《青丘狐传说(全集)》 第1章 引子 自盘古开辟天地,以阳清为天,以阴浊为地,造就了日月山河。女娲娘娘赐大地以生机,万物以灵性,让人间远离荒凉,成为乐土…… 女娲见灵狐颇通人性,便将之留在身边,分别与麒麟、凤凰、青龙并列,成为四大神兽之一。 灵狐机智通灵性,甚得女娲喜爱,其后,女娲为平复西周战乱,将灵狐派入人间,迷惑纣王,却带来人间灾劫,女娲震怒,将灵狐剔出四大神兽之列,剥去神兽仙力,遣至凡间青丘,罚其栽育魅树,上奉天帝。传说魅树五百年一结的魅果,会让食用者获得无上的魅惑仙力。女子吃下,能让凡间众生皆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男子吃下,将拥有王者之实,众生追随拥护。 女娲娘娘挥起衣袖,一颗似是星辰的种子从空中缓缓降下。 种子落地,瞬间光芒四射,光影消散……青丘美境出现在眼前,山谷间灵气涌荡,瀑布顺着山谷飞泻而下,灵花异草满布山谷,在青丘中心,长出一棵参天大树——魅果灵树。 灵树树叶繁盛,向四周伸展,叶片间长满果子,果子闪亮,不时闪烁银光,美不胜收。 “原来这就是咱们青丘灵狐一族的来历啊!魅果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还没修出人形的小狐狸摇着蓬松的尾巴,滴溜溜转着一只眼睛,趴在草丛上问。 似它这样的小狐狸很多,多只有一条尾巴,各种颜色的都有,尤以红色为最。它们毛茸茸地趴在草地上,围着姿色艳丽的少女,听得很是认真。 “当然,魅果是青丘一族的根本。保护好魅果,咱们灵狐一族才能在女娲娘娘的庇护下长长久久。所以呀,等你们长大修出人形了,也要为族里做出贡献才行!”长亭如是说。 “等我们修出了人形,可以去到人间吗?”另外一只小狐狸问。 “人间啊?那可是很复杂的地方!”这些还没成形的小狐狸并不知道,有那么几只灵狐,将要去到它们好奇的人间,卷起一波又一波的风雨,尝尽人间百味,看尽人间百态。 第2章 缘起(1) 一、 这天风和日丽,灵气充沛的青丘山谷中传来笑闹之声。 “等等我啊,胡四哥。”一个清脆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来,依稀是个少女。 “笨蛋飞月,你这样跑怎能追上我?”男人嬉笑着回答。 “胡四哥最喜欢欺负三娘了。”一阵笑声响起,银铃般好听,似乎是个妩媚的美女。 随着簌簌轻响,一只银色的狐狸从灌木中跳了出来,它惬意地抖了抖毛,摇了摇尾巴,骄傲而美丽。 随即又有三只颜色各异的狐狸先后跳出来,跟在银狐的身后。它们嬉戏玩耍,银狐纵身一跃,再落在地上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 紫色的狐狸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身穿粉色衣衫的娇俏少女,正是此前在灌木丛里呼唤胡四的那只小狐狸,她名叫飞月,因为在狐族里排行第三,故又被叫作封三娘。 跟在她身后的是只赤狐,火红的颜色热烈招摇,摇身一变,幻化成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妩媚女子,只见她摆臀扭腰,身姿很是惹火,再看她眼角上挑,正是一对魅惑的桃花眼。她名叫花月,据说,只要男人见到她,都会被她迷住。 紧跟在花月身后的,是一只青狐。她在这群灵狐里年纪最小,将将能幻化出人形,可爱的少女留着齐齐的刘海,笑起来十分甜。 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互相看看对方的身体,娇娇地笑着。 胡四为了逗她们玩,长手一展,手中已经多了柄绢扇,他摇着绢扇,款摆腰肢,姿态比女人还妩媚。 三个少女笑嘻嘻地学他,她们形貌各异,却各有各的美,跟在胡四身后扭腰摆臀,山间草坪上登时一片春色。 可其中一个粉裙少女的姿势明显比其他人僵硬,她转身以团扇遮脸,一不小心就将扇子掉落在地。 “飞月……”胡四无奈地摇头。 飞月急忙捡起团扇,柳腰轻摆,这次却因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这有那么难吗?”胡四一把抢过头戴花冠、身穿白衣的婴宁手中的扇子,为飞月做起了示范。 但见他腰肢一扭,回眸一笑,黑色长发衬着如玉面容,站在这青山碧水中,宛若仙子下凡,比女人还要美几分。 “胡四哥,你身为男子竟比女子妩媚,你不觉得过分吗?”飞月看着胡四身为男儿持扇,眼波流转,禁不住笑歪了身子。 “我是示范给你看,你只是初化人形的小狐,如果连路都走不好,将来如何穿梭人狐两界?”胡四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走路就走路,干吗一定要婀娜多姿……”飞月小声嘟囔。 “你不懂,那是美,那是魅,是最吸引男人的……”成熟妩媚的花月朝胡四抛了个媚眼,“胡四哥,你说对吗?”说罢还挺了挺胸脯,展示着自己的妩媚和风情。 “对,你说什么都对。”饶是胡四,看着如此婀娜的花月,也不由被迷住。 “花月婆婆果然风情万种、姿态迷人啊!”婴宁也忍不住赞叹。 “婴宁!你管谁叫婆婆?”花月秀眉微颦,摸了摸光洁如玉的面庞,“我比你老很多吗?” “婴宁说的不是样子,是年龄。花月婆婆在世间活了几百年,而我只有十六岁,当然要叫你婆婆了。”婴宁乖巧地回答,眼睛黑而亮,虽然脸庞仍带稚气,却已有几分美女的模样。 “那为什么她是飞月姐姐,他是胡四哥,只有我是花月婆婆?” “因为大家都这样叫他们啊。”婴宁见她如此计较年龄,不由失笑。 “你这丫头,我跟飞月是一样的……”花月气急。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对人世间的情情爱爱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早日修炼成仙。”飞月听了也不开心地扁嘴。 “狐臭未除就想成仙,别造梦了!姥姥们已经发话了,说你们这些小狐如果仪态学不好,不能过关,就不准参加迎接‘魅果’的庆典。”胡四冷笑一声,打断了飞月。 青丘上再无笑声,婴宁、花月担忧地看向飞月。 “不行,灵树是女娲娘娘赐予狐族的圣物,五百年才结一次果,错过了就要再等五百年,我一定要参加!”飞月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团扇,练习起仪态来。 魅果拥有神奇的魅惑仙力,别说吃,就算摸一摸,说不定也可以让功力大增,她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可惜,我佳人有约,要放弃参加庆典了。”胡四负手微笑,望向远方,“因为今夜,我要求婚。” “又求婚?胡四哥,你真是屡败屡战啊!”飞月听了,连连摇头。 “为了一段不一定成功的姻缘、一个女子,你竟然放弃五百年一次的庆典?”这次连多情的花月也难以理解他了。 “为了所爱,别说一个庆典,即使刀山火海,我也是在所不惜。”胡四却难得严肃,语气更加坚定。 三女却连连叹息摇头,当胡四被什么东西敲坏了脑袋,再不理他,兀自举起团扇练习起仪态。 “被拒绝又如何?只要她们幸福,我就快乐。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是吗?”胡四挥舞着胳膊,迎风而立,沉浸在自己的爱情幻想中不可自拔。 可青丘之上,哪里还有人理他。只听风中传来“咔”的一声脆响,飞月俏脸一凝,整个人僵在原地。 “唔……” “飞月?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扭伤了腰?”花月关切地问。 “不,这次是脚……”飞月哭丧着脸回答。 二、 青丘之中,瀑布飞流,在清澈见底的水潭里溅出了飞花碎玉,好一处灵秀之地。 飞月一袭粉衣坐在碧水边,却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把脚扭伤,姥姥一定不会让我参加庆典了。”她把脚泡在溪水中,伤处不再痛了,但心也冷得似这一汪寒水。 “反正你也无心人世间的情爱,魅果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花月比着兰花指,优雅地捻起绢帕,为她擦拭脚踝,姿态美得像跳舞。 “说到底也是五百年一次的盛事,我也想开开眼界嘛……”她不死心地以莲瓣似的双足踩水,“真是造化弄人,我想参加却总是无缘。倒是胡四哥有机会,却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人世间的情爱有什么好?不过就是相见相爱,两个人守着过这辈子罢了。怎么听着都没趣味!” “哼,若世间情爱真像你说的那么枯燥无趣,也就没有金狐那样缱绻难舍的浪漫传说了……”花月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飞月和婴宁也不再说话,只有涧水汩汩流动,在空旷的山谷中,奏起了清脆悦耳的轻歌。 金狐的传说在整个青丘都是禁忌,据说她是狐族最美的狐狸,却因恋上一位书生沉溺于情爱之中,放弃了修炼。 那书生死去时,他们相约来世再见,金狐为了这个约定,一直逗留人间等候她的情郎,一等就是几百年,再没回过青丘。 “我才不会像金狐,我只想做个行走在仙人两界的女侠,惩奸除恶,以后得道成仙。” 飞月扬起白皙的下颌,坚定地说,黑亮的大眼睛中闪烁出灼灼神采。 花月和婴宁见她沉浸在臆想中,相视一看,连连叹息。她们起身向飞月告别,因为天色渐晚,魅果庆典即将开始。 “喂,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想去看魅果!”飞月急得脸庞通红,但脚伤严重,她动一下都会抽痛。 “等我们回来给你讲述盛典的盛况,你也别太难过了。”婴宁柔声安慰她,脚下却一点不慢,携着花月的手,转眼就走远了。 只留下飞月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池畔。她望着婴宁和花月曼妙的背影,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最终坚定地站起来,揉了揉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也向青丘大殿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金紫色的晚霞铺满天空,如涛似海。万道金光笼罩着青丘上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光线在大殿内巨大的狐族图腾上游走,令图腾上的狐狸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从画中跳下来一般。 一位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美妇,在一位英气女子的协助下穿上紫色的锦衣,走进了大殿之中。 “拜见姥姥。”几位长老早就在大殿中恭候,他们都穿着款式相近的隆重服饰,发髻高挽,显然是要准备庄重的仪式。 “各位长老不必多礼,迎魅果的庆典,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中年美妇微笑着朝他们颔首,“转眼五百年,又到了魅果成熟时,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几位长老皆诺诺称是,其中一个英俊的狐长老欣喜地看向跟在姥姥身后的英气女子。 “长亭?你们一家长年在外,难得也会回来参与盛典。” 第3章 缘起(2) “能看到灵狐命运之树开花结果,我们也深感荣耀。”长亭因是白狐化身,天生机智聪慧,很有才干,非常得姥姥的赏识。她与捉妖人石太璞之间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也是青丘风靡的一段爱情传说。此刻暂且不表。 “没错,确实该普天同庆。” 众长老皆难掩兴奋,姥姥衣袖轻展,他们连忙噤声不语,等待姥姥的命令。 “女娲娘娘赐我们青丘这块修仙福地和魅果仙树,我族应感恩天帝,感恩女娲娘娘。今天乐见魅果成熟,但愿一切进行顺利。”姥姥庄重地说,语气中却有掩不住的担忧。 “姥姥是担心青丘狼族会来骚扰?”其中一个长老问道。 “没错,虽然是青丘彼邻,但狼族妒忌我们得天独厚,必须要提防他们。” 众长老连连点头,簇拥着姥姥浩浩荡荡地向大殿外走去。 “准备迎接魅果!”姥姥朱唇微启,衣袂招展,带着众长老走到大殿之外。 霞光如海,将整个青丘笼罩在一片金红之中,而在这瑰丽的景色中,一棵参天大树巍然立在大殿之后,枝叶在晚霞中摇曳闪光,仿佛碧玉雕就。 姥姥和一众长老欣慰地看着灵气大盛的灵树,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 三、 一个灵巧的身影踏过草坪,来到了灵树之下。她仰着俏丽可人的小脸,艳羡地看着叶片间若隐若现的银色魅果,此人正是扭伤了脚的小狐飞月。 魅果晶莹剔透,随晚风摇动,仿佛在碧叶中藏着千百颗璀璨的星星。 “真是太美了,可是到底哪一颗才是要成熟的魅果呢?”飞月被这壮美的景象倾倒,连害怕都忘了,灵动的双眼只追随着叶片中一颗颗魅惑的果实。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呼唤一般,一阵晚风拂过,露出了树叶中一颗闪动的果实。果实的光芒越来越亮,渐渐膨大。而随着它的变化,其他果实的光芒慢慢黯淡,似乎所有的精华之气都被它吸收。包裹在果实外的蝉衣缓缓打开,如蝴蝶张开了翅膀,露出隐藏在其中的,完全成熟的果实。 “真是太美了……”飞月喃喃自语,只觉心魂都被果实攫住,意识渐渐飘远,只想伸出手去,将它占为己有。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快蹿出,如疾风般从飞月身旁掠过,直奔灵树上成熟的魅果而去。 “是谁?!”飞月心智归位,双眸一冷,知是有贼人前来盗窃魅果,飞身上前,紧跟上那人。黑影扭身一挥手,厚重的绸绢气势凶猛地袭向飞月的面门。虽只是轻薄的丝绸,但在这人手中,却如海浪般隐藏着千钧之力,飞月躲避不及,被绸缎的力量波及,狠狠摔在了地上。 同一时刻,姥姥在长老们的簇拥之下,站在巍峨的大殿之外,年轻的灵狐们早已聚集在了殿前。长老们身穿白色祭祀服,唱跳着古老且优美的咒文,小狐狸们跟随长老们的歌声,虔诚地入定,一时,大殿上空聚集起七色云彩,灵气愈加充裕。一曲咒文唱完,长老们有序地回到姥姥身后,等待她的命令。 “魅果已成熟,大家随我一起去迎接。”姥姥满意地望着年轻美丽的小狐们,这些稚嫩的生命,是狐族未来的希望。她率先迈出脚,带着众长老和青丘上的灵狐们,向大殿后的灵树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之声从殿外传来。只见花月提着裙子,狼狈地奔进大殿。 “姥姥,不好了,狼族来犯!” 众人顺着花月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青丘之上,不复瑰丽宁静。半边山林被烈火魔障染成一片血红,而这血色还在不断蔓延,似乎转眼就会笼罩整个青丘。 姥姥并不惊慌,她安抚地看了一眼骚动的狐狸群,道:“大家稍安勿躁!”她美目中凝出森森寒意,“狼族真是岂有此理!竟然挑这个时候来捣乱,所有人跟我来!” 说罢一马当先向大殿外飞去,长亭及众长老井然有序地紧随其后。他们朝血光奔去,相继变成了一尾尾灵狐。只见青丘之上,无数狐狸跳跃着冲向了火光魔障,血色瞬间将它们吞噬。 一场恶战,即将到来。 另一边,飞月见不敌贼人,高声呼喊道:“有贼啊!快来人啊!”边喊边从地上起身,飞月多次呼叫,都看不到其他族人的身影,她前顾后盼,心中焦灼难耐。而此时,贼人已经一扭腰,纵身跃上了灵树,只见他长袖一展,已经将那枚成熟的魅果卷入袖中。飞月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随即坚定了眼神,纵身向贼人扑去,可惜她的实力确实不强,被贼人一脚踢了下来。她摔得骨头生痛,仍不依不饶地跳起来,抱住了贼人的腿。两人从树上打到树下,飞月不是对手,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但她死缠着贼人不放,银牙紧咬,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 贼人被她缠得心烦,一挥手连发数掌击在她的胸口,飞月惊呼一声,从树上掉了下去,眼见就要活活摔死。一根绢带从树梢上飞下,轻盈地缠住了她的腰肢,却是偷魅果的贼人不忍见她跌死,出手相救。 飞月立刻打蛇随棍上,顺手抓住了绢带,又要纠缠不休。哪知对方识破她的诡计,双手一松,撤掉绢带,令她结结实实地跌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甩掉了飞月这个大麻烦,那贼人似松了口气,双足一蹬,如飞鸟般轻盈地离开。 手中的魅果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华,如流星般一闪而逝。 “你休想拿走魅果!”飞月摔得满脸是泥,却仍顽强地爬起来,追着贼人而去。 大殿中有人听到打斗声,循声而来,只见到飞月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快通报姥姥,有人盗走魅果了!”几人看到了灵树上暗哑无光的果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惊慌失措地回去报信。 月光之下,灵树不再像方才那样熠熠生辉,灵气四溢,变得跟普通的树并无不同。枝丫在夜风中摇曳,仿佛昭显着青丘未来的不详。 四、 东京城中,华灯初上,繁华热闹,仿佛将天上的星都搬到了人间。今日正逢灯会,无数百姓提着河灯天灯走上街道,放灯祈福。 一盏盏天灯飘上夜空,每盏灯上都寄托着一个美好的愿望,比星光还要闪烁几分。 而在这明亮美丽的灯火中,正有两个人影在其中追逐穿梭。跑在前面的人一袭黑衣,正是在青丘灵地偷魅果的贼人,跟在后面的,则是锲而不舍的飞月。 他们利用天灯的遮掩打斗不休,跑在前面的贼人回头一掌,掌风如刀锋般凌厉,直向飞月袭去。 飞月连忙躲闪,差点摔倒在地。那人趁机就要脱身,然而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背上。魅果脱手而出,眼见就要落在地上,他身姿灵巧,柳腰一摆,于千钧一发之际将魅果踢起。银色的果实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一盏红色天灯中。 飞月见有了机会,连忙纵身去抢。哪知对方比她更快,一脚就踢向她的胸口。飞月急忙闪开,抬手一掌打向贼人脚踝。 两人如蝴蝶般在天灯中穿梭打斗,没等分出胜负,更多的天灯缓缓飞了上来,遮蔽了二人的视线。 天灯多是红色,两人一晃神间,立刻失去了目标。 他们心念相通,不再打斗,同时奔向了离自己最近的红色天灯,可灯中只有火烛燃烧,哪里有魅果的影子。 飞月甩起手中的天灯,就向贼人的背后袭去,对方也不示弱,立刻也以天灯还击。几盏天灯撞在一起,发出“轰”的一声轻响,燃出巨大的火苗,如沾火的飞蛾般缓缓坠地,烧得只剩下骨架。 “还有一盏!”飞月眼尖,立刻发现高处仍有一盏红色天灯悠悠飘荡,宛如一枚燃烧的宝珠。 她心念一动,急忙跃起。但对方却比她更快,纵身跃向半空,飞月忘记了危险和害怕,紧紧抓住了那人的衣角。 对方双眸一凝,抬腿将这执著的小狐踢倒在地,借力飞得更高,轻盈一跃,抓住了那盏红色的天灯。 飞月眼睁睁看着贼人拽着天灯滑过夜空,翩然离去。恨得大眼中满含泪水,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残破衣角。 青丘大殿中,灯火通明。 所有的长老都噤声不语,表情肃穆地望着不停踱步的姥姥。姥姥再也不见从容淡定,一再询问追逐着贼人而去的飞月回来了没有,魅果有没有消息。 众人焦虑万分,一个婀娜的身影急匆匆地走进了大殿,来人梳着高高的望仙髻,举止利落优雅,正是长亭。 “怎么样?回来了没有?”姥姥抱着一线希望,忙问长亭。 长亭点了点头,却表情肃穆,精致的五官如被寒冰冻凝了一般。 第4章 缘起(3) “追到那盗果的贼人了吗?”其中一个长老按捺不住地发问。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大殿,她浑身血污,狼狈不堪,正是追逐贼人的飞月。 “追到了……”飞月拿出一片衣角,“这是我从盗果人身上扯下来的衣角……可是魅果……” “不用说了,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被贼人带走了。”姥姥瞥了飞月一眼,轻轻叹息,“那人既然敢孤身盗宝,定非泛泛之辈,你一只小狐怎么可能是对手?打不过就要喊人帮忙。” “姥姥,我喊了,可根本没人来。”飞月委屈地擦干了嘴角的鲜血。 “当时我们以为是狼族滋扰,被耽误了,哪想对方的目的竟是魅果,我们这是中了对方的声东击西之计?”姥姥接过飞月手中的衣角,无奈地摇头,“现在除了这块破布,什么线索都没有,要从何找起?” 她坐回座位,大殿上宽大的椅子将她的身影衬得格外瘦弱。一贯精神焕发的她,此时看起来分外疲惫,仿佛在一晚间苍老了许多。 “姥姥,一块布也是线索,我们可以顺着残留的气息追查。”长亭见她苦恼,上前一步,体贴地安抚道。 “你说得没错,且让我看一看。”姥姥抬起头,美目灿然,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她轻轻抬起了手,玉指一点,布块飘到半空中,骤然消失。她从宝座旁拿起玄光镜,铜镜中景色飞快变幻,竟然出现了一片热闹繁华的城市景象。 布块如飞鸟般在街道中穿梭,飞过集市,飞过里坊,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东京上城的巍峨大宅前,委顿在地。 精光一晃,照亮了大宅的门楣,只见镶金牌匾上,写着“孟府”两个金光灿灿的大字。 “京城孟家?”一见到这两个字,大殿中立刻响起抽气之声。虽然找到线索,大家却全然不见喜色,表情更加凝重。 “若是跟孟家有关,事情就麻烦了……”其中一位长老沉吟着说。 “知道就好找了,怎么会麻烦?”众人中唯一雀跃的就是飞月,她肮脏的小脸上再次迸发出神采,似乎恨不得现在去孟家跟贼人一决胜负。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高高在上的中年美妇说,“姥姥,飞月愿去孟府寻找魅果。” “你有那个本事吗?如果你有那本事,就不会让那贼人轻易盗了魅果跑了。”姥姥横了她一眼,语气冰冷。 飞月伏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灰头土脸的什么样子,还不快出去?”姥姥见她的惨相,又想到了丢失的魅果,不耐烦地赶她走。 长亭美目流动,递给飞月一个眼色。飞月看了看长亭,又回头看了看姥姥,只能爬起来委屈地离开。 众长老望着座位上脸色阴沉的姥姥,皆不敢说话。只见姥姥的目光森然,在他们脸上一扫,严厉地说:“你们都是狐族长老,遇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只知道听我命令,等我吩咐,岂不是跟看门的毫无区别?” 长老们被训斥得一声不吭,连忙垂首想主意。 一时之间,青丘大殿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灵树,树枝摇曳,发出“沙沙”轻响。 五、 魅果丢失,青丘再也不复欢歌笑语,长老们冥思苦想对策,年轻的小狐们聚在一起,谈论着今晚发生的大事。 有的人说魅果丢失,女娲娘娘必有重罚;还有人说如果不找回魅果,青丘可能会被收回,届时整个狐族都会被赶出去,流离失所。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连风拂过青草的声音,都会令一些胆小的狐狸瑟瑟发抖。 而在冷清的水潭边,围坐着几个女子曼妙的身影。月光洒满水面,将她们的倒影映衬得宛如谪仙。 “到底是谁那么大胆敢盗魅果?”婴宁年纪最小,好奇地问。 “我怎么知道啊?你问她。”花月妩媚地捋了捋长发,伸指指向了池心。 寂静的池塘中突然泛出一阵水花,水滴飞溅在月光中,宛如撒下千万颗钻石。这些耀眼的水滴落在少女光滑的皮肤上,顺着她的胴体滑下。 飞月洗尽了淤泥和肮脏,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她的面颊上,令她的脸看起来如美玉般洁白,黑亮的眼中却隐含锋芒。 此时的飞月,在水光月影的衬托下,美得超凡脱俗,宛如精灵。 “洗干净了!这下可以跟我讲讲京城孟府的事情了吧?!”她轻盈地游到岸边,如一尾银鱼般跃上岸,坐在了花月身边。 “你还没死心?”花月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嫌弃地说。 “当然啦,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怕孟家?我找年轻的小狐探问,竟然还有人吓哭了。” “是啊,我也不明白……”婴宁不明所以地眨着大眼睛,“难道孟家有吃人的妖怪?” “大家怕的不是妖怪,而是孟家的二公子,孟安仁。”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只见身材高挑的长亭,正踏着蔚蔚青草,款款而至。 飞月和婴宁相视一眼,越发迷惑。如果仅是一个凡人,那更没什么可怕。 “别看他是个凡人,却比妖兽鬼魅更加可怕……”长亭看透她们的心思,压低声音说,“此人阴险狡诈,擅弄权谋,是人人唾骂的大奸臣。且手段卑劣,专以玩弄欺骗他人感情为乐。翠喜、小玉等好几位姐妹都着过他的道。” 飞月惊愕地瞪圆了双眼,“翠喜、小玉她们个个都有几百年的道行,竟上了同一个男子的当?” “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不过听姐妹讲过。只要被他盯上,他会利用各种手段,在不知不觉中偷走你的心,然后践踏蹂躏,让你遍体鳞伤,无地自容。”花月也小声补充,语气中充满惶恐。 “没错,花月说的是情伤。皮肉伤吹口气就会好,情伤虽然看不到,但却会痛一辈子。” 长亭黯然地摇头叹息。 “原来大家害怕孟府是怕受情伤啊!”飞月立刻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微笑,“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几位少女都好奇地看向飞月。 飞月却只笑不语,再次纵身跳入水中,等她从池中跃起时,已经宛如脱胎换骨般充满了自信。 她用披风裹住自己美丽的胴体,如女王般倨傲地说:“当然是决定去孟家寻找魅果,顺便替姐妹们出口恶气啦!” 哪知她不说还好,一出口,却像是石头落入水池中,激起笑声一片。婴宁还好,捂住嘴巴低头偷笑,花月才不管飞月的心情,她笑得坐都坐不稳,几乎要跌到池中去。 “你们笑什么?”飞月面上挂不住,强撑着问。 “笑你不知天高地厚,论道行你不高,说妩媚你欠奉,你凭什么能找到魅果?”花月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说。 飞月表情尴尬,但仍强自支撑:“整个青丘只有我与那贼人交过手,当然能认出他。至于孟安仁嘛!我对男女情爱毫无兴趣,当然能惩治这种欺骗感情的恶男。” 长亭摇头浅笑,听着飞月的豪言壮语,似听到了个轻浅有趣的笑话。 “魅果关乎着整个狐族的前途命脉,岂容你拿来开玩笑。让姥姥听见又要责骂你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她说罢转身离去,连看都没看飞月一眼。 “我是认真的,长亭姐姐……”飞月急切地说。 可是根本没人将她的话当回事,花月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也回去睡觉了。甚至连最小的婴宁都不信她,跟在花月身后走了。 月光之中,只有飞月站在池畔,任自己一腔热情在夜风中慢慢冷却。 “我真的没在说故事……”她兀自嘟囔着,但回应她的只有夏蝉轻鸣,鸟语窃窃。 她坐在池边,脊背挺直,表情落寞,宛如一座孤独的雕像。 青丘大殿中,再闪亮的灯火也照不亮姥姥和狐族众长老的脸色。大家神色肃穆,表情凝重。狐族祖先曾因迷惑纣王,祸乱天下,连累整个狐族被贬出四大神兽之列。后幸得女娲开恩,命狐族后代在青丘栽育魅果,将功赎罪。 “如今魅果被盗,女娲娘娘定会认为狐族贪恋魅果,想要为祸人间。届时女娲娘娘必将收回青丘,狐族将陷入劫难,永世不得翻身。”姥姥长叹一声,面目凄然。 众长老听得心惊,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今之计,能瞒多久是多久……”姥姥继续沉吟着说,“先抓紧找到魅果。” “线索在孟家中断,此事关系到狐族的生死存亡,谁也不敢去孟家赴险。”其中一个长老眼珠一转,似想到了绝妙的注意,“不过换成是整个狐族最聪明的族长柳长言去,姥姥是否会放心?” 姥姥听到这个名字,红唇微翘,美艳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第5章 缘起(4) “总算你们还没有笨到家,虽然长言目前外出游历,学习各家法术,但想找他应该很容易。”她似看到一线希望,看向众长老,“听我的命令,全族行动,去找柳长言,助我族度过危机!” 众长老诺诺称是,领命离去,只留下姥姥一人坐在大殿中,忧虑地望向天边的璀璨繁星,担忧着青丘的未来。 六 山谷幽森,清凉宜人。 一棵高大的榕树伫立在谷中,似乎得到天地日月的滋润,榕树高且繁茂,无数的寄生根从巨大的榕树上垂泻下来,树叶碧绿,云盖成阴。 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如千万点星辉飘飞洒落,映照在树下对弈的两人身上。 只见棋盘前两位道人相对而坐,他们一个穿白袍,一个穿红袍,俱是白发童颜,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一看就是道行颇深的高人。 一个白衣美少年坐在棋盘边,静观二人下棋。在他们不远处,身穿淡蓝色衣裙的婢女,正在煮水烹茶。 二位道人起初落子很快,但渐渐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薄汗浮上了他们二人的额头,显然棋局上的鏖战越来越激烈。 美少年也看得兴致勃勃,连婢女端来的茶都不曾喝一口。就在这时,一只大鸟从云霄上俯冲而下,它飞得太猛,带起罡风,刹那间将棋盘打翻,棋子散落了一地。 众人皆不知所措,惊愕地望着地上晶莹如玉的棋子,面面相觑。 红袍道人最先发难,拍案而起:“定是你看自己快输了,唤只畜生来坏了棋局。” 白袍道人也不示弱:“那畜生分明是你唤来的,这盘棋是我赢!” “两位道长不必争吵,长言可为两位恢复棋局。”一袭白衣的美少年站起来,长袖一展,滚落在地的棋子自动飞到了棋盘上,分成黑白两色。 他双手各执一色,只见两只手左右翻飞,煞是好看,速度极快地摆好了棋局。 “两位请!”他潇洒地挥了挥衣袖,邀请二位道人入局。 “盘里少说有上百个棋子,每个棋的颜色、位置,柳族长你都记得?”婢女苏喜惊讶地说。 “一子不错,一子不漏!”长言颔首微笑。 两位道人相视一看,似乎对他的本事尚存疑虑。 “你说没错就没错?那么多棋子谁能记得清楚?”红袍道人扫了眼棋盘,不知是故意为难,还是想再看看美少年的技艺。。 “我家族长记忆之好,天下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说没错就没错。”美少年的随从苏喜连忙出言护主。 “棋局看起来像,可要怎么证明他摆得一点也没错呢?”白袍道人沉吟着摇头。 “那太简单了,不知能否向二位借一盘棋?”长言不以为意,面露微笑地说。 白袍道人从衣袖里抓出棋子,红袍道人则拿出棋盘。长言并不多言,拿出一块布,将方才摆好的棋盘盖住。 他手下飞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局厮杀正酣的棋局就出现在了棋盘之上。 苏喜跑过去掀开之前的棋盘,只见两局棋摆设方式一模一样,一子不差。 两位道人连连叹服,称赞柳长言过人的记忆力。 “听说你想学袖里藏宝之术?你天资聪颖,我二人定将倾囊相授。”白袍道人赞许地点头。 “柳长言多谢二位道人!”白衣美少年惊喜地朝二人鞠躬行礼,他为了这袖里藏宝之术,已经纠缠了二位道长数月,没想到今日终得所愿。 几个时辰后,同样是榕树下,在漫天星辉中,柳长言自信地伸手入袖,取出了一个宝光四射的匣子。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安心般地拍了拍袖头。 一只灰色山雀落在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苏喜朝它招了招手。它扑扇着翅膀,落到了苏喜的指尖,边叫还边点头,煞有介事地在说着什么。 “族长……”苏喜黛眉微颦,看向柳长言。 “是姥姥传来的消息,事不宜迟,我们快点回青丘。”柳长言也听到了雀妖的话,他匆匆跟二位道人拜别,身影如风,走入连绵树海中。 一道金色光芒凭空出现在了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上。光芒微散,天空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层若有似无的薄膜隔绝了两片天地。 柳长言迈步穿过那层透明的薄膜,身后的婢女苏喜少见地露出了欢喜的神情。 “终于回来啦,我们狐族的圣地,青丘灵地。”苏喜紧跟着柳长言,等他的衣角最后进入那层薄膜。一瞬间,光影俱散,天和地重又合在了一起。 一阵风吹过,丛丛青草随着风儿晃动,好似不曾有人踏足过。 此刻的青丘,天空碧蓝如洗,阳光如海倾覆。 可这优美的人间福地,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怡然宁静,整个山坡上没有见到一位俊男美女,处处弥漫着肃杀的气氛。 柳长言白衣翩然,快步走进了青丘大殿,身后还跟着婢女苏喜。 大殿中众长老看到柳长言的身影,脸色稍霁,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姥姥也忙从大殿后走出来,见到了这美貌少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第6章 缘起(5) “你怎么这才回来,我都快急死了。”她长舒口气,坐在了宝座上。 “魅果被盗一事,长老都跟我说了。”柳长言朝她鞠了一躬,云淡风轻的样子。 “魅果事关狐族生死,亏你还沉得住气。”姥姥抚了抚额头,甚为头痛的样子。 “我会尽力追查魅果,只是姥姥欺瞒女娲娘娘的做法,长言实在难以认同。”柳长言沉吟着说,垂下眼帘。 “只要在敬奉天帝之前找回魅果,就不能算是欺瞒,我自会向女娲娘娘请罪。若找不回魅果,欺瞒之罪远重于失责,由我一力承担,或许女娲娘娘可以减免对你等的责罚。” 此言一出,众长老和柳长言皆为之动容,他们没想到平时不苟言笑,严厉苛刻的姥姥,居然会为了保护狐族,做出如此牺牲。 “长言明白了!为了狐族,为了姥姥,长言定会竭尽所能找回魅果。”柳长言重重一揖,朝姥姥拜了下去。 众长老也跟着行礼,青丘大殿中一片肃穆之气。 七、 柳长言离开大殿,一刻也未停留,他唤来苏喜,让她召集年轻的小狐在青丘的草坪上集合。挨个盘问他们魅果被盗当天,她们各自的行踪。 “我已经说过啦,当时我去大殿通报狼族来袭的消息,接着就和大家一起前去查看,根本不知道魅果如何被盗!”花月巧笑倩兮地回答,毫不慌张。 “大家都说花月聪慧过人,果然没错,你说到要点了。”柳长言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眸光一凛,“但当时狼族并没有出现,你从何得知狼族来袭?” 花月的脸上失去了微笑,她满脸警惕地问:“族长是在怀疑我说谎?当时告诉我狼族来袭的正是婴宁,不信你去问她。” 婴宁稚嫩的脸庞现出为难之色,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没有告诉你狼族来袭……”婴宁委屈地说,“那天我在大树下睡着了,当我醒来时,魅果已经被盗了。” “你在说谎!”花月气愤地指责婴宁。 “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到底谁在说谎?”苏喜也被她们搞得一头雾水。 “虽然无法确认婴宁所说内容的真假,但前来通知狼族来袭的的确是花月。而贼人以狼族来袭声东击西,偷得魅果,也是事实。”柳长言黑眸如星,看向花月。 “你说是我偷了魅果?”花月脸色一沉,满是不快。 “婴宁找你的时候,有别人看见吗?”柳长言沉吟片刻,仔细询问。 花月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婴宁,那可有人证明你在大树下睡觉?”他又看向婴宁。 “我睡着了,怎么知道啊。”婴宁睁着无辜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答道。 “婴宁不会说谎吧,她得到魅果也没有用……”苏喜看着稚嫩的婴宁,忍不住维护她。 “就因为我喜爱在人间游玩儿,追情逐爱,就能断定魅果对我有用处,是我偷的啦?” 花月脸色一变,眼中已带杀气,“我知道这事难以隐瞒,女娲娘娘总会知晓,你们这是在找代罪羊。如果你们要牺牲我,我也不会害怕!” 柳长言连声安抚花月,这只是在例行追查,在没有证据之前,是不会做出任何指控。 “那你便去查个明白,青丘真是无趣,还是人间好玩……”花月瞪了他们一眼,愤然离去,“你们要找我随时可以,我花月是不会躲起来的。” 婴宁望着花月渐行渐远的背影,小脸纠结成一团,既委屈又难过。 柳长言带着苏喜和婴宁离开草地,来到了他日常打坐冥思的瀑布边。花月的离去,让婴宁闷闷不乐。 “我没有说谎,那天我真的在大树下睡着了……” “我当然相信你啦。”苏喜笑眯眯地安慰她。 “但是花月婆婆不相信……”她委屈得眼中含泪,“她生气了……” “她越生气便越可疑,这叫做贼心虚!”苏喜想到花月的表现,忍不住说。 “苏喜!”可她刚起了个头,就被柳长言打断,“在没有证据前,不要胡乱下结论! 柳长言见婴宁委屈难过,让她回去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婴宁一步一泣的背影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的嘴巴可不可以紧一点,不要胡言乱语!”婴宁刚刚离开,柳长言就忍不住训斥苏喜。 “我也只是说出我所想啊!而且花月一向狡猾骄傲,她的嫌疑最大!”苏喜却理直气壮地说。 “花月骄傲不屈,敢作敢为,应该不会说谎。”柳长言不认同她,轻轻摇了摇头。 “难道说谎的是婴宁?”苏喜更加困惑。 “婴宁从未离开青丘,又怎能在灯会之上把魅果换走呢?”柳长言暗自沉吟,总有些关窍他没想通。 如果不是花月,又不是婴宁,那会是谁?苏喜只觉脑中乱成了一锅粥,千头万绪,无处整理。 柳长言显然也十分迷惑,他抿着薄唇,沿着瀑布缓缓行走,一袭白衣宛如鸟翼般在阳光下飞舞。 苏喜有样学样,跟在族长身后,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 魅果到底被谁盗走的? 狐族要面对的挑战,又是什么? 第7章 楔子 夜色渐浓,一盏盏花灯次第亮起,照亮了整条街道,仿佛天上的银河落入了人间。 街上热闹非常,有父母带着孩子买平安灯;还有不少人聚集在灯下猜灯谜;更有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在朦胧美丽的灯光下交换着定情信物。 可在这繁华盛景中,却有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孤身站在偏僻的街角。她美丽的眼睛看着来往的行人,充满着期盼,似乎在等待着谁。 最奇怪的是,高悬在她头上的,居然是一盏没有完工的、拙劣的金鱼花灯。 鱼的眼睛还未点上,尾巴也因为没有放竹篾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这样的花灯,当然没有人欣赏。 于是少女的身影,被衬托得更加寂寥。 人们熙熙攘攘,接踵摩肩,自动绕开了这盏丑陋的花灯和灯下的少女,宛如流水冲过礁石。 她不知在等谁,也不知要等的人何时能来。 任凭身影在这万家灯火中风干,宛如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阿绣!”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她急忙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眉目温润的书生,如利剑劈开流水般,疾步穿过人群,朝她走来。 第8章 林中初遇(1) 一、 清幽的山谷中,一串欢快的笑声随春风飘散。 这处山坳极其幽静美丽,可见青草繁茂,百花盛放,宛如世外桃源。 一座简单的茅草小屋,伫立在山谷之中,屋顶上野花点点,房檐下紫藤飘香。 最妙的却是,紫藤花架下还坐着一位貌比天仙的佳人。 她梳着斜斜的堕马髻,肤光胜雪,五官玲珑秀美,美目如盈着一弯秋泓,轻轻瞧上谁一眼,怕是要将那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如今她的身边就围着两位富家公子,在争相讨好她。 “花月,我爱你,爱死你了!”其中一位公子拉着她的衣袖放在鼻翼间轻嗅,大声地宣誓。 “这个我爱听,再说一遍。”花月娇声笑着,声音好似黄莺出谷,更添几分美色。 “你这个兔崽子,想骗我的花月,花月是我的!”另外一个公子登时吃醋,一把拉起了花月,藏在自己身后。 花月一袭淡紫色罗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被他一拉,宛如烟霭般飘走,那身姿轻盈得不似凡人。 首先表白的人哪里肯干,要把花月抢回来,不想对方竟挥起一拳,直向他鼻梁打去。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老拳,登时痛得大叫,爬起来就向对方扑去。 不过转眼间,山谷中就不复静谧,充斥着打斗之声。 花月看着二人为她争风吃醋,毫不在意地轻轻落座于桌前,修长剔透的手指,捻起水晶盘中的果子,就往嘴里送,不知是手更剔透还是那水晶果盘更晶莹。 “你们都说喜欢我,可以为我上刀山下火海,这可怎么办呢?”花月歪歪脑袋,大而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一副苦恼难当的样子。 “花月,我更喜欢你!”“快告诉这个混蛋,你喜欢的是我!”两人互相推搡竞相回答。 “你们的嘴都甜,都会逗人开心。”花月袅袅婷婷地走到二人面前,嘴角带笑,就见她玉指捻起一枚樱桃,送到其中一位公子的嘴中,“你,我喜欢……” 那位公子立刻眼冒精光。 “你,我也舍不得。”可转瞬间,花月就又将另一枚樱桃塞进了另一位公子的口中,她用另外一只手轻捻手尖上樱桃的落红,眉眼间似笼着雾气,看不分明神情,“树有高低,湖有深浅。你们我都爱,就不知谁爱我更多一些?” “我!”两人皆异口同声地应和着。 花月妙目一转,已想到了个好主意,她以衣袖掩嘴,娇声笑着:“这样吧,你们也别打架了,我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证明给我看。” 她说罢莲步轻移,姿态婀娜地向茅屋外走去。两位公子面面相觑,虽脸上带着疑惑,可也兴致勃勃地跟在她身后。 花月走了一会儿,来到山谷中一处陡峭险峻的悬崖前,她指尖一指,只见山崖一侧,一株艳丽的花在崖壁上迎风而立。 “喏,花月最爱与众不同的花,谁为我摘下那株花,就是最爱我的人,我就选择他。” 二位公子看向如刀削般光滑陡峭的山崖,不禁有些畏缩。 “怎么?怕了?”花月斜睨着二人,“怕了就算了,你们回吧!” 二人哪肯承认,其中一个将折扇一合,塞到腰间,就要去爬山崖。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卷起袍角围着山崖转,见到藤蔓,上前拉着开始攀爬。 他们踩着碎石,拽着藤蔓,很快就来到红花前。 “加把劲,谁采到鲜花,花月就是谁的了!”花月在崖下为他们大声助威。 可他们几乎同时到达了鲜花处,两人面对面,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为了得到那朵花,他们竟然在险要之处大打出手,碎石簌簌落下,藤蔓摇摇欲断。 “喂,你们小心,别打架啊!”花月气得直跺脚。 二人却置若罔闻,打得越来越激烈,终于藤蔓经不住如此剧烈的动作,“啪”一声折断。 两人惨叫一声,坠下高崖。 花月大惊失色,忙出手施法要救。就在这时,崖顶突然飞出一个蓝色身影,步履轻盈地快步从峭壁上走来。就在二位公子要跌落在地时,他敏捷地一伸手,将二人全部救起,轻轻放在了地上。 两人惊惶过度,齐齐昏了过去。 蓝衫青年将富贵公子安顿好,转而送受惊的花月回家,花月见他眉目清俊,身姿挺拔,不由暗喜。 “多谢公子相救,要不然闹出事来,花月真不知该怎么办……”她柔情似水地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卓云,刚好看到这惊心动魄的意外,才鲁莽出手,不知有没有吓到姑娘?”卓云朝她谦谦行了一礼,更显风雅。 “公子路见不平,花月感激不尽,吓到我的不是公子,而是他们……”花月说着,故作虚弱,眼看就要晕厥。 她娇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卓云急忙伸手将她拦腰抱住,以防她跌倒。 花月及时借势把整个身子倒入卓云怀中,浑身瘫软,宛如无骨。卓云美人在抱,温香软玉,心中不由一荡。 “花月姑娘,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我是不是失礼了?”花月娇羞地垂下了头,朦胧的大眼却满含柔情地望了卓云一眼。 卓云望着花月娇媚柔美的眼神,似无法移开,像被花月勾走了魂魄,忙收敛心神,垂下了头:“怎么会呢?” “卓公子身手不凡,仗义过人,正是花月最欣赏的人……” 花月喃喃低语,搂紧了卓云的脖颈,将面颊凑上。卓云似乎无法抗拒她的美色,就要亲吻。 就在这时,茂密的树林中传来簌簌轻响,二人不由愣住。随即几十枚宛如骰子般大小的木块从上跌落而下,落在二人身上,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 “这是什么果实?”花月好奇地拿起了一个,放在手中端详。 “这不是果实,是降妖除魔的法器!”卓云脸上那儒雅的笑容瞬间化为满脸的凌厉,“就是用来收你的。” 花月面色一变,明白身份己被揭破,慌忙推开卓云,腾空跃起。哪知她刚跳起,就重重跌在地上,只见卓云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手中正抓着一截狐尾。 “我找了你很久,今天你是逃不掉了!”卓云得意洋洋地说。 “你是道人?”花月眼中柔情褪去,变成了狐族特有的狡黠妖媚,同时一挥手,一股大风平地而起,直向卓云刮去。 卓云受惊,忙后退了一步。花月趁机挣脱被他拉住的尾巴,瞬间已腾空跃起,停在了一棵高耸入天的老树上。 “想抓我?得看你的本事多大!”她挑衅地一笑,飞身离开。 卓云哪里肯罢休,立刻追上。两人辗转腾挪,在林木中激烈地打斗起来,树枝被他们踩断,鸟儿被惊飞。 花月见卓云穷追猛打,像是跟自己有血海深仇似的,不由气急大骂:“那些害人的妖你不去抓,偏紧咬着我不放!” “这话真可笑,你不就是那害人的妖嘛!”卓云立刻冷笑。 “你含血喷人!”花月反手一掌,向他回击,“我花月从未伤害过半条人命。” “徐州城的陈世康剃道,从此不近女色;扬州城的刘文秀抛妻弃子,放弃多年寒窗功名,踏千山找你,最后自缢殉情;”他避开花月的攻击,越说越愤慨,“凉州城王炳寻你未果,崩溃发疯;还有……” “好了!我也告诉你,走这趟人间路,我没有施展狐媚之术,都是那些男人自己找上门来,讨好奉迎,硬要娶我为妻!”她不屑地撇了撇嘴,“男人贪色,莫非也是我的错?” “狡辩!你任意妄为,不管对方身份,是否有家眷,也根本没想过跟他们长相厮守,却对他们虚情假意……这么多年来,为你受情伤之人数不胜数。” “酒桌上的饭菜吃完了就可离席,他们赖着不走,我有什么办法?”花月不耐烦地皱眉,“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男人抛弃女人就可以,我抛弃他们怎么不行?” “酒桌上的饭菜没有感情,被你抛弃的那些人却有!”卓云被她这番狡辩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人间的情爱怎么能容你这狐妖儿戏?爱一个人就当全心全意,至死不渝。” “你是道人还是和尚,怎么满口仁义道德?”花月冷笑着横了他一眼,“你知道男女情爱的快乐吗?那是令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换取的,哪里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卓云被她抢白,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没有多少谈情说爱的经验,只能将满腔愤怒化为掌风,一招比一招凌厉地攻向花月。 但花月非常灵敏,每次都能在不可能躲避之时避过。他见状双眸一凝,从腰间取出收妖袋,兜头向花月罩去。 花月敏捷运起法力,双眼变成狐族特有的凶狠凌厉,指间流转出赤红的火光,一把就将他的收妖袋打了回去。 卓云也不示弱,立刻从背后抽出桃木剑。两人在树林中穿梭打斗,越打越激烈。 第9章 林中初遇(2) 花月双手一撑,支出淡红色结界屏障保护自己。卓云飞身跃起,使出桃木剑,用尽全身力气,向花月头顶劈来。 白光击碎屏障,发出一声巨响,光芒划破天际。 花月见状,慌乱不止,这道人看着年纪轻轻,为何功力如此深厚。花月见他难缠,只想早些脱身。 他们在树间穿行激战,树林旁正是悬崖峭壁,飞月被步步紧逼,不得不退到了峭壁之前。卓云出手一招快过一招,饶是花月身姿灵敏,还是被他击中了。飞月被掌风震飞,重重撞在峭壁上。 卓云乘胜追击,更凶猛的一掌扑面砸来。 花月连忙翻身避开,堪堪躲过这掌,掌风砸到了她身后的山石上,竟硬生生地击落了一块巨石。花月就此失去着力点,随着巨石一起掉落山崖。 卓云立刻冲到了崖边,但见悬崖下树林茂密,荒草丛生,花月与巨石落入其中后,哪里还看得见半点影子? 二、 山谷之中,彩蝶翩翩,绕花飞舞。 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女,出现在了花海之中。她眉眼娟秀美丽,周身揉着一股书卷气,虽然素面朝天却不掩丽色,游曳在花海中,宛如一道清泉游过万紫千红,引来蝴蝶纷纷追随。 一只蝴蝶追随着她手中的鲜花而来,萦绕不去,少女微微一笑,也不去赶它,径直走向了花海中一朵最大最美的山茶花。 花是白色的,宛如玉雕而成。她将花采下,却发现花瓣的露珠中有一只小小瓢虫在喝着露水。 少女见小虫可爱,不忍伤害,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草尖上,才悠然抱花离去。 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宛如惊雷,又像爆炸。独自在山谷中采花的少女受到惊吓,手上装满鲜花的花篮陡然跌落在地。 她惊诧地环顾四周,只见方才还明媚清幽的山林,突然露出狰狞之色,草木间似有莫大的危险。她不敢逗留,急忙将花篮拾起,快步而去。 她想着快点回家,却在钻入山林时,听到头顶之上再次传来巨响,抬头一看,一块巨石当头砸下。 她被吓傻了,还不及动作,就那么看着巨石落下。花月先于巨石落在树梢上,她刚刚站稳,就见到巨石砸向少女。花月双足一蹬,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少女,她一把推开了少女,自己却躲避不及,被落石砸到了脚踝。 巨石落地的冲力巨大,登时将二人吹得趔趄不稳。 她们惊呼一声,相继着滚落到山林里。 二人滚至树林深处才停止,少女惊魂稍定,忙起身查看自己,发现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她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中传来了一阵呻吟声。 她寻声而去,只见一个娇弱美貌的女子正倒在灌木里,脚腕鲜血直流。 “姑娘,你怎么了?”她急忙紧张地问。 “我的腿受伤了,走不动了……”花月脸色苍白,虚弱地回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石突然从天而降?姑娘又是如何出现的……” “先别说这些,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太不安全。”花月连忙打断她连珠炮似的询问,就要爬起来。 少女连忙要扶起她,奈何力量不够,花月又重重跌回地上。就在这时,空旷的树林中响起了卓云呼唤花月的声音,令她不由一愣。 “好像有人来了,我们让他帮忙!”少女登时欣喜若狂。 “别嚷,来的是个坏人!”花月立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他是来抓我的……” 少女望着她楚楚动人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卓云身姿挺拔,正在林中搜寻花月的踪迹。十几个小木块如有生命般在林中翻滚蹦跳着前进,为他带路。 他跟随着小木块来到密林深处,只见林中可见一女子曼妙的身影,他以为是花月,眼中闪过精光,伸手就要上前捉妖。 那女子哀叫一声,被他巨大的臂力拖出来,萎顿在地。只见她布裙荆钗,衣袖扯落了半边,露出一截玉臂和鲜血淋漓的伤口,并不是花月。 “抱歉,惊扰了姑娘。在下卓云,是修道之人。我看姑娘受伤了,这里有些金创药,你可以先拿去用。”卓云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多谢公子,这是阿绣采花时不小心跌伤的。我家就在林外的小镇上,回去医治即可。” 名家阿绣的女子缓缓起身,拒绝了卓云。 卓云身边的小骰子突然动了起来,它们一个接一个,如蛇形般立了起来,按捺不住地想要向林木中蹿动,看得阿绣一惊。 “姑娘不要害怕,这是在下的一个小法器。”卓云见她孤身一人,有些担心,“深山老林,极不安全,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不如让我送姑娘回去?” 阿绣哪敢让他送,连忙婉拒了,慌忙拿起花篮就要离开。 “等等,姑娘可见到另外一个女子?她长得极其貌美……”卓云突然叫住了她,眸光深沉,似看穿了什么。 “女子?没有啊?再说哪有貌美的女子会出现在这大山里呢?”阿绣故作懵懂地摇头,说完这句话,她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卓云望着她渐渐远去,又在附近搜索了番,毫无成果,只能摇头离开。 阿绣见他的蓝衫在树林中消失,又蹑手蹑脚地绕了回来。花月正虚弱地靠在一棵参天大树,脸如白纸。 “谢谢你救我……”花月听到了阿绣和卓云方才的对话,勉力朝她挤出一丝笑容。可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喂,你醒醒啊,要不要紧!”阿绣连忙跑到她身边查看。 哪知花月曼妙玲珑的身躯飞快地变化,华美的衣饰褪去,脸上长出了赤色毛发,转眼就变成了一只赤色的狐狸。 阿绣被吓得心魂俱裂,尖叫一声,转身就跑,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一口气跑出了密林,站在了林间小道中。 她喘了半天气,才找回些神智,但此时夕阳西下,密林中传来了野兽的嘶叫,她担忧地望了林中一眼,缓缓向家中走去。 “那位姑娘是狐妖,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她喃喃自语,就在这时,一只秃鹰飞过她的头顶,直向密林中飞去,像是发现了濒死的猎物。 阿绣清秀的容颜立刻变得惨白,她再也顾不上害怕,掉头又钻入林中。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林中大树下,只见秃鹰正落在树杈上,对虚弱的狐狸虎视眈眈。它见狐狸彻底昏迷,突然振翅就向它冲去。 阿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抡圆了就朝秃鹰打去。秃鹰受了重击,发出一声悲鸣后振翅离去。 阿绣丢下木棍就去查看狐狸的伤势,见它只是晕了过去,一颗心才落回肚中。她撕下破碎的衣袖,裹住了狐狸的伤口,将它放入花篮中,起身离去。 天色渐晚,夕阳的光辉如潮水般汹涌,转眼淹没了这善良少女的身影。 三、 黄昏时分,花月才从昏迷中醒来。它唯恐卓云来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黑亮湿润的鼻尖微颤,嗅出不是林中的气息,才稍稍安下心来。 它环视屋内,只见墙上挂满绘画、扇子、花灯等工艺品,琳琅满目,美轮美奂。而桌子上还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制作工具,扇子骨架、灯芯、宣纸、裱画、浆糊等材料也分门别类地依序放好。 它刚爬起来,却因脚下太痛,差点跌倒。见脚腕已经被人细细包扎过了,它又看向身边的花篮。工作台上还有新鲜的山茶花,它眼前立刻闪出阿绣清秀温柔的脸。 “难道是那个采花姑娘将我带回来了?”它心念一动,尾巴一甩,顺着工作间的门缝溜了出去。 它来到门帘前,探头探脑地观看。 这是一家杂货店,还做书画装裱,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兴旺。 阿绣和一个中年男人正站在柜台前,热情地招呼客人。 “王夫人您眼光真好!这可是我爹亲自从苏州进来的白檀,请老师傅精雕细琢了一个月才制成,上面还镶嵌着牛骨片和银丝。”阿绣笑着接待一名贵妇。 客人颇为满意,将摆件拿在手上把玩。 原来这中年男人是阿绣的父亲啊!狐狸继续偷看。 另一边阿绣的父亲也忙得不可开交,还出声唤阿绣前来帮忙:“绣儿啊,帮我拿些扇子来给你张大爷选样式。” 阿绣转身拿起几把扇子,正要向父亲走去,却见柜台旁散乱搁置着几把扇子,不由奇怪,忙拉住走过的工人问:“为什么有扇子搁在这里?” “刘公子今天早上送过来的,说是让帮忙寄卖。” “你是说,刘公子回来了?”阿绣惊喜地说,眉眼中尽是喜色,指着几柄扇子对父亲说:“爹,那些扇子也拿过来让客人挑吧?” 第10章 林中初遇(3) “不行,那个书生的扇子哪入得我姚舜的眼,做工不行,材质次等,画面清淡,还写了那么多酸诗,谁会买呢?”姚舜一口气说了一堆还不解气,朝工人叮嘱,“下次他再送扇子过来,直接回绝他!” “爹,刘公子只是把东西放在咱们家寄卖,又不耗时费力,这些扇子只要稍微改进一下,还是卖得出去的。”阿绣说罢展开刘公子的扇面,陶醉地看着上面的画。 姚舜似看出什么端倪,厉声对女儿道:“这扇子上的画多一笔少一笔没什么大碍,但我丑话说在前头,绝不会多算一分钱给他的。” 阿绣见父亲松了口,立刻大喜,忙让工人捡了几把扇子送入她的房中。 花月躲在门帘后,见他们父女为了扇子拌嘴,顿觉好笑。凡人真有趣,居然会为了个扇子花这么多心思。 可它还没笑完,就见抱着一堆扇子的年轻伙计停在它的面前,刚好跟它打了个照面。 “哇!狐狸啊!狐狸!”伙计吓得高声尖叫,将怀中的扇子扔了一地。 花月见状不好,夹起尾巴,撒腿就躲进了后屋。 阿绣和父亲一起来到后院厨房,只见院中只有堆积的杂物,哪里有狐狸的踪迹? “这镇上怎么有狐狸呢?”姚舜挠着头,看着夕阳下的空荡荡的后院,完全不信。 “我没看错,我亲眼见它钻进了后院。”工人心有余悸地说。 阿绣知是花月醒来,忙为它掩饰:“我看你是眼花了,狐狸就算有,也是在深山里头,怎么会钻进寻常百姓家里来?多半是只老鼠吧!” “不管是狐狸还是老鼠,一定要抓住它,抓烂了我的货可怎么办!”姚舜卷起衣袖,就跟工人在一起左翻右找。 阿绣也连忙寻找,生怕父亲先一步发现了花月。还好她找到了一处杂物堆前,见里面露出了一截毛茸茸的尾巴。花月听到她的脚步声,急忙探头而出。 她连忙朝它摆手,示意它不要出来,哪想这举动却被父亲发现。 姚舜忙问女儿为什么摆手,她忙以身上热出汗做掩饰,哪知父亲却执意要跟工人过来查看。 千钧一发之际,她飞快踢飞了一枚小石子,落在了院子的另一边。 “老鼠啊!好大一只老鼠!”她慌忙大叫,立刻引得父亲和工人转过了头。 就在这一瞬间,花月伶俐的身影一闪,已经甩着尾巴从杂物堆中钻了出来,一头扎进了她的工作间中。 阿绣看到这一切,才偷偷松了口气。然后气定神闲,装模作样地帮父亲和伙计在厨房后院中找了半天未果,这才悠然地走回了工作间中。 她掀开门帘,就见花月已经化为人形,美美地靠在工作台上,慵懒娇憨,宛若无骨。 “你怎么到处乱跑?不怕我爹宰了你,做成狐裘?”阿绣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责备。 “不好意思啊,我刚醒来,不知在哪里,就想到处看看,哪知你们家工人眼力那么好,你爹那么凶……”花月美目微斜,似略有不满。 阿绣想到她并非凡人,心中暗惊,忙为自己的父亲辩解:“我爹只是嗓门大,其实人很好的,他还经常帮助贫困人家。你、你别伤害他……” 花月见她胆怯,不由失笑:“你看我像穷凶极恶之徒吗?” “虽然不像,可你毕竟是狐妖……”阿绣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 “我来自青丘,不是神,也不是妖,而是修炼百年,能化为人形的灵狐花月。”花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虽然是狐狸,也是一只知恩图报的狐狸,你救了我,我怎能做出以怨报德之事?” “既然你不害人,那位公子为何要捉你?”阿绣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那小道士背个桃木剑,挂个收妖袋,就觉得能替天行道了!哼!连我害不害人都不问清楚就动手,我看他就是个假道人!”提到卓云,花月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你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啊?” “他肯听吗?”花月的桃花眼一挑,显然不愿意再提卓云。她盯着自己的脚看了一会,不大好意思地看向阿绣,“阿绣姑娘,我脚伤未愈,怕是离开你这里又会遇到他,被他追杀。 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小住一段日子?待我伤好了,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阿秀急忙弯腰点头:“借住没问题,明明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被那块掉落的大石砸死。” “那是因为卓云追捕我,才让大石落下,该我谢你才是。”花月摆摆手,连忙托住她下弯的腰。 “不,你才是我的恩人。” “是你救了我!” 就见两个女子你向我鞠躬,我向你鞠躬,简直要没完没了,到最后,两人也意识到不对,噗嗤一声,对笑出了声。 “就是嘛!”花月不耐烦地皱了皱秀眉,朝阿绣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就算我有恩于你,现在快点给恩人拿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阿绣会心一笑,转身去厨房忙活,不到片刻,一碗香喷喷的打卤面已经端到了花月面前。 花月以衣袖掩鼻,甚为嫌弃:“你什么时候看过狐狸吃面条的?” 阿绣甚为苦恼,她放下碗,带着花月悄悄进了厨房。花月见厨房中有新鲜的果子,立刻露出了笑容:“对嘛,这才是狐狸要吃的东西。”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老鼠,只见它嚣张地跳上了灶台。花月纤手一扬,立刻将老鼠捉住,凑到嘴边,作势要吃。 “这种老鼠肉质最好,不腥不臭,你要不要来一口?”她恶作剧般笑嘻嘻地看向阿绣。 阿绣见那老鼠活蹦乱跳,几欲呕吐。 “看把你吓的,这是我没选择时才吃的!”花月撇了撇嘴角,如此不雅的动作,她做起来,依旧显得俏皮可爱。她将老鼠扔到窗外,娇笑着抱着一捧瓜果离去。 阿绣这才松了口气,跟在花月身后回到房中。 一天飞快过去,转眼朦胧夜色就笼罩了大地。 阿绣忙着收拾工作间,而花月则研究着灯罩上五颜六色的图案。 “原来你去采花是为了做颜料啊。”她指尖点着花灯上的图画,百无聊奈地询问道。 “是啊,不仅能用在画上,扇面上用花汁染色的颜料更漂亮……”阿绣得意地将几个扇面递到她面前。 花月接过,只见扇子花样秀美,做工精致,偏偏有一把扇子上,只以寥寥数笔花了几盏花灯,其他位置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其中寓意,拿在手中开了又合。 “这把还没做好,不要看了……”阿绣紧张地从她手中抢过扇子,忙转移话题,“你是灵狐,头会转到后面吗?” 花月俏脸一凝,缓缓将头向右转去。阿绣紧张地看着,可随即见她又将头转了回来。 “不会,你说的啊,那是鬼!”她突然笑起来,将阿绣也逗得失笑。 “但我会别的!”花月将手一扬,一阵疾风飞过,室内的蜡烛突然灭了。随即她将手掌反转,一簇火焰在掌心中跳跃而出。 她将火焰抛在半空中,火花登时四散飘飞,宛如星星点点的光雨从二人头上飘落,绚烂美丽。 “哇,太美了!”阿绣看得连连抚掌赞叹。 “还有更美的呢!”花月娇喝一声“起”,同时将白嫩的双掌缓缓举起。随着她的动作,房中所有的花灯都亮了起来,将房间映得如同白昼。接着她指尖一点,花灯一盏接着一盏飘到了半空中,如精灵般旋转舞动。 “哇,好漂亮,花月你好棒啊!”阿绣激动得跳脚,扑上去拥抱花月。花月被她赞扬,也露出了妩媚的笑容。 花灯飘飞旋转,舞出比方才更瑰丽的光芒。 四、 次日早晨,阳光普照,风和日丽。 杂货铺早早开张,工人和阿绣父女皆忙个不停。因为灯会将至,花灯的销路非常好,一大早就卖了几十盏。 阿绣却对买花灯的客人完全没兴趣,只埋头看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画着简单的花灯,但被人添上了一棵古树,意境已然不同。 她正在发呆,没留意街角处走来一个粗鄙的大汉,停在柜台前张望。 “客官,您是要挑个花灯买幅画还是选把扇子?”姚舜见客人粗俗,连忙拦住女儿,亲自接待。 “我……”客人起初茫然,听到他的话立刻急道,“扇子,就是要扇子!” “那你要哪种?”姚舜好奇地问。 “我要这个!”他突然指着阿绣刚放到货架上的扇子,豪气地说,“快帮我包好。” 姚舜觉得奇怪,那扇子连色都没上,他收下银两,摇头说了声怪人。那大汉拿了擅自,头也不回地走了。但可见晨光之中,站在姚舜身后的阿绣已难掩甜蜜笑意,宛如花枝绽放。 黄昏时分,一向勤勉的阿绣早早收工,端了一盆新鲜水果,递给了还在研究花灯的花月。 第11章 林中初遇(4) “我今晚去灯会,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你吃完了就睡吧,不必等我。”阿绣坐在铜镜前,悉心梳妆打扮。 “有灯会啊,我也要去!”花月眼睛一亮,跳下了床,但随即脚一软,差点跌倒。 “你的脚伤未愈,还是不要出门了。” “还有点酸,只是走走应该没事……”花月的视线突然停在了阿绣绯红的脸上,“好香啊,你涂了胭脂!” “没有,只是有点热。”阿绣目光闪躲,她最后固定了一支发簪在头顶,起身准备离开,“我去灯会不是去玩,是学习各家做花灯的手艺的,你去了一定很无聊,而且再碰上卓云抓你可怎么办?” 阿绣提着簇新的襦裙,拒绝了花月的随行,急急出了门。 花月却眯着眼睛微笑,宛如一只娇美的狐狸,哪里是信了她的模样。 夜幕降临,小镇却变成了灯火辉煌的不夜天。 街上挂着缤纷彩灯,商家们敲锣打鼓,分外热闹,引得人们熙熙攘攘地走在大街上,被这美丽的盛景吸引。 各家待字闺中的女子,到了娶妻年龄的少年,都相继来到灯会。借着一盏盏花灯,眉目传情。更有甚者,以花灯为媒,私定了终身。 花月一袭烟罗软纱,如笼罩在梦幻的烟雾中,她在街上左看看,右瞧瞧,甚是兴奋。而她美丽的姿容也引来无数男人的注视,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想是哪家美丽的闺秀。 花月对这种目光早就习以为常。见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男子偷偷瞧她,她回头娇媚一笑,那男子立刻如遭雷击,呆立在当场。 她捉弄完别人,心情愉快地来到了一家酒楼前,此处正在进行猜灯谜的游戏,花月不由停下了脚步。 几名男子立刻如蜜蜂见了蜜一般,围拢在她身边。 “此次比试有三轮,最先答上前两题的人进入最后一轮,胜者得到全场最贵最美的一盏花灯,而第二名也会得到名贵墨兰一株。” 他说罢立刻有伙计敲锣,亮出了第一道灯谜。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花月喃喃念出灯谜,仔细思考。 立刻有男子来献殷勤,说要替她拿下花灯。随即其他男子也纷纷站出,说要为她猜出灯谜。 “好呀,谁能替我拿下花灯,我跟他提灯游湖。”花月掩嘴一笑,风情万种。 众男子皆心神荡漾,可面对着灯谜,他们却抓耳挠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花月不由失望得连连摇头,她横了他们一眼,走上前去,写了个“日”字。 “猜对啦!恭喜这位姑娘拿下一题!”酒楼老板立刻鸣锣庆贺,他说罢拉下条幅,现出了第二道谜题。 “东海有条鱼,无头也无尾。更除脊梁骨,就是你谜底。”花月念出谜面,望向追求她的众男子,“你们猜得到吗?” 男子们皆纷纷摇头,一脸尴尬。 “看来,要嬴得此花灯,还是要靠我自己……”她说罢就欲张口。 “这题的谜底,也是一个‘日’字。”人群中走出一个青衫书生,虽身着俭朴布衣,却气质风雅。 他说罢朝花月礼貌地一笑,花月心中一动,以微笑回之。 “最后一题,将由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竟逐。”酒店老板振臂宣布,追逐花月的男子们皆扼腕叹息。 随着一声锣响,老板亮出了最后一个灯谜。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辉。”书生朗声念出了谜面,“打日常用具。” 这次的灯谜稍有些难,花月簇起黛眉,不知从何猜起。 “姑娘如果还未想到,刘某斗胆先猜……” “不,等等!”花月脑中灵光一现,大胆猜测,“这个灯谜有两个答案,第一个白蛇过江是指油灯。” “姑娘猜中了!”酒店老板立刻鼓掌,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叫好。 “公子可猜得到下联?”花月妙目一转,看向书生。 “刘某斗胆猜测,下联乌龙上壁,指的是杆秤。”书生躬身回答。话音刚落,立刻引来酒店老板一声赞许的锣声,证明他猜对了。 花月钦佩地看向书生,正赶上书生也欣赏地看向她,两人目光相交,飞快移开。 “二位打成平手,可花灯只有一个,我们决定加试个谜题,谁先猜出谜底的获胜。”酒店老板大声嚷嚷,又敲了一下金锣。 花月和刘子固都点头同意。 谜面亮出,只见卷轴上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足浪,入竹万竿斜。 “为了提高难度,这次就不告诉二位打什么了。”酒店老板连忙补充。 众人见这次谜面甚难,皆纷纷起哄,尤其是花月身后的一干追随者,都高声为她打气。 可花月却皱着眉头,想不出答案。书生却坦然大方,突然用手成拳,掩嘴干咳。花月起初不以为然,但见他咳嗽得越来越烈。 花月望向他,他握拳的手,有意无意指向挂着花灯的大树。花月顺着他的提示看向树枝,只见树枝上的树叶正在随风飘动。 “是风!”她立刻恍然大悟。 “恭喜这位姑娘,答对啦!花灯将归姑娘所有!”酒店老板兴奋地敲锣。而周围的人见花月聪明美丽,也纷纷欢呼。 “恭喜姑娘!”书生也向花月道喜。 花月知是他故意相让,嫣然一笑。 酒店老板发下奖品,书生满意地捧着兰花离去。花月望着他的背影,也挤出人群,追了上去。 书生听到花月的声音,止步回望,眉目温润:“姑娘还有事?” “若非公子提示,我根本无法猜中灯谜。还要谢谢公子,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花月朝他莞尔一笑,表情妩媚。 “在下刘子固,姑娘能猜中灯谜,是姑娘聪颖过人,言谢刘某,刘某愧不敢当。”刘子固温和地推脱花月的谢意。 “既蒙公子承让,让我得到花灯……”花月狡猾地一笑,“那花月也该遵守承诺,陪公子赏月看灯才是。” 刘子固一愣,立刻明白这是一场美丽的误会,连忙对她解释:“姑娘误会了,在下提示姑娘并无他意。其实子固只想得到这株兰花,又恰好能成全姑娘,就顺水推舟,希望各得其所。” 花月第一次遇到拒绝她的男人,大感意外:“你的意思是说,你对我并无好感?不想跟我一起逛灯会吗?” “姑娘的美貌确是世间罕见,子固也甚为欣赏。但想必想跟姑娘你一起赏月看灯的佳伴不在少数,在下有约在先,实不能奉陪,就此告辞。”刘子固躬身朝花月行礼,礼貌地拒绝。 花月被他的一番话愣在当场,却见刘子固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回头,朝花月道谢。 “对了,还忘了跟你说声谢谢。”他举起手中一盆绽放的兰花,朝花月微笑,转身翩然离去。 恰在此时,一朵烟花在天幕上炸开,照亮了整个集市,也照亮了花月窈窕动人的身影。 她手捧花灯,宛如仙子般立在灯光烟影中,美丽的脸庞上满是迷惑,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拒绝。 夜色正浓,一轮圆月将河边映得清亮。小河流水带着形态各异的水灯蜿蜒而过,像一丛丛萤火虫,每一个水灯都被许上了一个心愿,它们寄托着人们的相思,不知要流向何处。阿绣独自一人蹲坐河畔,她将手中的水灯缓缓放入水中,轻轻拨水,水灯原地打了几个转,慢慢和小河中的灯汇流,不一会,就不见那水灯的身影。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好好的花灯会,只放了水灯,不遗憾吗?” 阿绣听见声音,不但不惶恐,反倒惊喜地起身,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你来了!” “让你久等了。”刘子固快步朝她走来。 “没,只等了一会儿。”阿绣笑着摇头,但见灯会上烟花绽放,想跟子固赶回灯会,“烟花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哪知刘子固却一把拉住她,朝她温柔一笑:“你走错方向了。” 阿绣一脸疑惑,被他拉着一路往河边的树林里穿行。两人甜蜜地手拉着手穿过树林,却见树林中竟然挂满了小小的彩灯,一盏接着一盏,琳琅满目,仿佛满天繁星都落进了这小小树林间。 “这都是你做的?”阿绣望着那火光微弱的小花灯,欣喜万分,。 “虽然没有精美华丽的花灯,没有热闹繁华的大街,但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花灯会’,你喜欢吗?”刘子固露出宠溺的微笑,他比阿绣高一个头,他站在阿绣身侧,男的儒雅,女的秀美,堪称是和谐的一对。 “可你不是昨日才外游回来,今日又费心布置这些……”阿绣关切地望着他,“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第12章 林中初遇(5) “外出游历和布置花灯都是我乐于去做的事,只觉得有趣……”刘子固幸福地看着阿绣,甜蜜地回答,“而且能让你笑,我怎么会觉得累呢?” “可是这一次,你外出游历了很久……”阿绣垂首,颇有怨言。 “这次虽然游历了很久,但是收获也很大,在路上发生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让我拓宽了眼界,更不敢相信,这世上的山河竟然如此辽阔壮美……”刘子固说到一半,温柔地朝阿绣一笑,“怎么,想我了是吗?” “没有……”阿绣娇羞地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镇上的富人都在想办法赚钱享乐,穷人都为了糊口耕地种田,书生拘泥于八股文章,当官的恨不得睡觉都戴一顶乌纱帽。就像我爹那样不穷不富的,也只盯着账本上那点钱,算计能进几斗米。”阿绣崇拜地望向刘子固,“可你跟他们都不同……” “不是不一样,只是人各有志,每个人都要走那条适合自己的路……” “那我也要跟你走同一条路。”他话音未落,阿绣急忙接上。 刘子固满心欢喜,他眼含深情地望着阿绣,像是想起什么,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盆墨兰,捧到了阿绣面前。 “知道你喜欢花,机缘巧合就得来了,喏,送给你。” “谢谢,我最喜欢的就是兰花……”阿绣脸色绯红地将花捧在手中。 “气若兰兮始不改,心如兰兮终不移……”他轻轻拉住了阿绣的手,“我对你的心意,就如这支兰花。” 他们彼此凝望,阿绣眼睛亮亮的,刘子固将阿绣揽在怀中,情不自禁地就要吻下去。阿绣急忙将他推开。 “子固,不要……”阿绣害怕地说,“你我未有名分,我怕被人笑话。” “是我不对,与你分别太久,太想你了……”刘子固忙向她道歉,“终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名分,你要等我!” 阿绣感谢刘子固的谅解,欣然一笑。 月光洒下,夜色深浓,河水上的河灯漂远,花灯渐渐熄灭。整个世界只剩下星月光辉,照着坐在河边的一对少年男女,手牵着手的身影。 五、 次日阳光大好,刺目的光线倾洒入狭窄的工作间,将赖床的花月晒醒。 “起来吧,别睡了,太阳都这么大了。”阿绣看着她困倦的模样轻笑,精心照料着窗台上一盆墨兰。 “这花是哪儿来的!”花月见到那盆花,登时瞪大了双眼。 “早上花市买的。”阿绣浇水的手一抖。 “你平时不是自己采花吗?” “想起来就去了,你不要碰它啊,墨兰很娇弱的,我得去柜台帮忙了……”阿绣不敢看花月,她总觉得花月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如灼灼明星,能轻易看透自己的心。 可她刚要出门,就被花月叫住,她撒娇地对她说自己又饿了,末了还玉手轻点,指向那盆兰花,表示自己饿极了什么都吃。 阿绣拗不过她,只能笑笑摇头,去厨房为她找吃的。 阿绣来到厨房,为花月精挑细选地拿新鲜果子,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回头一看,竟然见一袭青衫的刘子固走了进来。 “你、怎么?”她大吃一惊,手中的果子都跌落在地。 “我看前厅没人,就进来了。”刘子固毫不慌张,只是举手投足间,比平时多了几分伶俐。 “那还好……”阿绣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你不能留在这里,让我爹看见就不好了!跟我来吧!” 阿绣心中着急,慌忙拉着刘子固离开厨房,通往自己的工作间。完全没有发现,刘子固老实地任她牵着,一步三扭,身段婀娜,怎么看都是女儿姿态。 两人刚刚走进工作间,却被路过的工人看到。他立刻大吃一惊,慌忙跑到前院,向老爷姚舜禀报。 阿绣连忙将刘子固拉入工作间,紧张地把门关上,望着长身玉立的刘子固,一脸愁容。 “你又不能从店面离开,现在爹估计已经回来了,你从后院翻墙出去,被他堵住的话更是糟糕。” 她鼻翼上渗出薄汗,显然十分紧张。这焦虑的样子落到刘子固眼里,却换来他玩味的微笑。 阿绣一看他揶揄的表情,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笑,如果不是你贸然进来,我怎么会如此苦恼?” “让你爹看见又怎么了?”刘子固大咧咧地问。 “我爹一直不喜欢你跟我来往,他对你有些误会,现在不是跟他坦白的时机。”阿绣突然好奇地望着他,“你突然过来,不是有什么事吧?” “我只是来看看这盆花。”刘子固缓步走到窗台前,伸手抚摸着那盆尚滴着水珠的兰花,回首深情款款地凝望阿绣,“我怕你照顾不好它。” 阿绣听他这么说,紧绷的神情也跟着放松。她指着兰花上的水珠,对刘子固微笑着。 “昨晚拿回来之后我就好好给他上了土,今早又起来为它浇水……”她柔情万种地看向情郎,“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我怎能不悉心照顾?” “你是最温柔的,我只想每一刻都跟你在一起,永不分离。”刘子固动情地伸出手,搭在阿绣的纤腰上。 阿绣听着他的甜言蜜语,完全没有察觉,下一刻已经被他揽入怀中。 “子固,不行……这样有违礼教……”她轻轻地推拒。 但刘子固哪管这些,托起她的下巴,就要吻上她的樱唇。 然而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重重砸响,却是姚舜带着工人前来捉刘子固。 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只见一室晨光中,阿绣正站在窗前,精心地为一盆兰花浇水,温柔美丽,人比花娇。 姚舜瞪了女儿一眼,闯进房间翻箱倒柜,连墙角都没放过。 “爹,你在找什么?”阿绣慌忙问。 “刘子固呢?”姚舜气急败坏地问。 “刘公子为何会在我房中?”阿绣哑然失笑,不可置信地答。 姚舜瞪了伙计一眼,伙计连忙辩解,直说自己千真万确看到刘子固跟着阿绣进了工作间。 姚舜见问不出什么,就挥退了伙计,坐在房中,跟闺女谈起心来。 “你是不是最近一直在跟刘子固来往?镇上有人说看过你们同进同出,我今天就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你嫁给他的。” “刘公子什么时候开罪爹了,你这么讨厌他?”阿绣急得小脸通红。 第13章 林中初遇(6) “他不学无术,不知考取功名,只知游离四方,家里那些家底够他挥霍几年?”姚舜语重心长地给女儿讲道理,“男儿就该有担当,自食其力,否则将来成家立业,他那点见识能换几根葱?” “爹……”阿绣竟一时无法反驳。 “爹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再跟他来往,就不要叫我爹了!”姚舜怒气冲冲地丢下这一句,负手离去。 这时,几簇尘灰簌簌而落,一个青衫磊落的身影从房梁上跃了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你爹好凶啊!”刘子固嬉皮笑脸地说。 “你别装了,这样有趣吗?”阿绣白了他一眼。 刘子固闻言娇笑,身影一转,再扭过身时,已经变成了千娇百媚的花月。 阿绣见果然是她在捉弄自己,转过脸不愿理她。 “谁让你不对我坦白?昨晚背着我去跟刘子固约会!”花月笑嘻嘻地调笑她。 “我也不想隐瞒,但我爹反对刘子固和我来往,我只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阿绣扭着手指,委屈地说。 “相爱却不能相见,确实很痛苦……”花月叹息摇头,似深有体会。 阿绣眸光一黯,被她说中痛处,不禁悲伤地垂下了头。 “不过,你爹这样讨厌刘子固,你们又是如何互通消息,暗中约会的?”花月虽然聪明,但始终没想通其中关键。 “就靠这个!”阿绣拿衣袖掩唇一笑,机灵地拿出了一把扇子递给花月。 原来玄机就在刘子固送来寄卖的扇子中,他定好约会地点,就画在扇子上,送来阿绣家的店铺寄卖。 而阿绣如果同意赴约,就在扇子上做个标记作为答复。刘子固会派人前来买走扇子,两人就是靠着这扇子上的信息,顺利约会的。 “两人若是有情,连千山万水也不能阻隔!”这方法令聪明绝顶的花月都忍不住赞叹。 “可你怎么知道兰花是刘子固送的?”阿绣疑惑地问。 “因为你昨晚说是去看别家花灯,却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猜到有内情,就跟着你出门了……” 花月将昨晚猜灯谜比赛中,刘子固赢得兰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让阿绣忍不住感慨世界太小,事情太巧,仿佛冥冥中注定一般。 六、 清幽的山谷中,伫立着一个雅致的茅屋,屋顶开着细碎的野花,屋外的花架上,紫藤如瀑流下,甚为壮观美丽。 门外的长椅上,半卧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郎,为了躲避阳光,她的脸上盖着一方锦帕。 刘子固在山中兜了半个圈子,才找到了这间茅屋,看到女郎后欣喜万分,连忙走上前去,他停在女郎身前,捉狡地一把掀开了她脸上盖着的手帕。 手帕后方的面孔却并不是阿绣,而是一个姿容美丽,妩媚动人的女子。 “你是谁?”他走了半日才找到阿绣说的这个地方,哪知等在这里的却并非自己的心上人。 “不消一日就把我忘了,你还谢我在灯会上赢了头奖,让你留下墨兰送佳人。”花月巧笑倩兮地回答。 刘子固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灯会那晚的趣事。 就在这时,茅屋柴扉微敞,走出来一个身穿布衣的朴素少女,却正是阿绣,她看到刘子固忙笑着迎上去。 “子固,这是我的朋友花月,这里是她的家。” 花月也不敢失礼,连忙从躺椅上坐起来。 “原来姑娘是阿绣的朋友,刚才子固冒失了。”刘子固忙向花月躬身道歉。 花月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放在心上。 阿绣则兴高采烈地告诉刘子固,以后二人可以来花月的茅屋中约会,她可以以采花之名离开店铺,在这里等他。这样就省得两人无处见面,每次都要变换约会地点。 “你们也不用担心被阿绣的父亲发现了。”花月微笑着看着这对情侣。 刘子固面露感激之色,连连向花月道谢。 “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不知该如何回报。”阿绣拉着花月的手,面颊绯红。 “我最见不得的就是相爱的人不能相见,相爱就该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她随即大度地挥手,“你们不要只顾跟我聊天,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她说罢翩然离开,留下刘子固和阿绣欣喜若狂地对视。 花月假装离开,却纤腰一扭,坐在了一棵高大的树上,一边吃果子,一边偷窥阿绣和刘子固约会。 花月从树叶缝隙里,看到两人规规矩矩地采花,谈笑风生,丝毫不逾礼。她并不能懂这种无趣的约会到底魅力在何处,刚准备离开,突然眼前一亮,阿绣脚一扭差点跌倒在地。 “好时机!”花月将啃了一半的果子一扔,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 只见刘子固忙伸手扶住阿绣,等她站稳了,立马拿开了手,并未有花月希望看到的场景出现。 “真无趣,他们谈情说爱怎么连手都不牵,无聊死了!”花月不耐烦地纵身跳到了另一株大树上,身姿翩跹,转眼消失在树林中。 却没有发现,在她离开的那颗树上,一张黄色纸符恰好贴在树干上,纸符上磷光闪烁,似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与此同时,姚舜在杂货店中忙得不可开交,他正准备叫阿绣出来帮忙,却无人回应,他向工人询问,是否看到了小姐。 工人连忙说阿绣去山中采花了,他这才放下心来,脸色稍霁。 最近大小节日都多,店铺里存货不足,姚舜埋头清理掉破损或有残缺的物品,却意外地发现刘子固的扇子还放在展示台上,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你,把这些破烂扔到杂物堆去!” “为什么啊?”工人好奇地问。 “压根就卖不动,留在这里占地方!”他想到刘子固,恨得牙痒痒。 “还真是奇怪,这堆扇子放多久都没人买,但每次只要小姐添上一两笔,这扇子立刻就会被人买走。”工人拿着扇子满心感概,“小姐的手艺太绝妙了!” 姚舜的心思一动,他劈手从工人怀中抢过扇子,飞快展开,扇面上多是简单的场景画,几笔勾勒出轮廓,并不华丽。可姚舜仔细盯着扇面看,突然变了颜色,满脸怒容。 “你说她去哪里采花了!”他朝伙计咆哮道。 山中小路上,绿意盎然,鸟鸣声声。 阿绣手捧着一簇娇艳的野花,跟刘子固一起并肩走下山。一阵风吹过,花瓣落在了阿绣的秀发上,刘子固微微一笑,贴心地为她摘去头上落花。 阿绣脸色绯红,目光如水,一头秀发乌黑似云,在鲜花的映衬下,宛如画中美人。 此情此景,令刘子固不禁看呆了。阿绣看着刘子固呆呆的表情,羞得扭身便走,哪知下一刻,她如遭雷击,脸色大变,手中的鲜花霎时撒满草地。 刘子固满脸疑惑,他上前一步,顺着阿绣的目光望去,只见姚舜,正怒气冲冲地站在山路间,宛如凶神恶煞。 第14章 棒打鸳鸯(1) 一、 杂货铺中,姚舜一脸怒容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不争气的女儿。 今天,他见到二人在山中约会,带着工人赶跑了刘子固,将阿绣带回了家中。 “你们一直用店里寄卖的扇子互通消息,如果不是被我发现,还想瞒我多久?”姚舜愤怒地将扇子摔落在地,“他用扇子诱你出去,哪是光明磊落的行为?爹果然没有看错他。” “爹!子固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人!就因为你一直不同意,我们才出此下策的!”阿绣急得直跺脚,满心的辩驳之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况且子固知言得礼,从未对我越过雷池半步。”她吸了吸鼻子,眼睛发亮地抬起头,鼓起勇气地说,“我跟子固是两情相悦,真心喜欢!” “什么真心喜欢?我看你是被那小子的甜言蜜语灌了迷汤!”姚舜一掌拍向了桌子,他怒目圆瞪,是气极了的模样。 “爹,你只要肯多了解一下子固,一定会接受他的……” “让他等下辈子吧!”姚舜横了女儿一眼,又厉声呵斥道,“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见刘子固,如果被我发现你们来往,我就打断他的腿!” 阿绣眼眶通红,就要哭出来。 “阿吉,以后给我看着小姐,寸步不离!”他转头大声叮嘱着工人。 工人领命称是,阿绣只觉心如死灰,觉得未来惨淡无光。 阿绣呆坐在工作台前,对着子固的扇子哭红了眼。花月坐在窗前,摇晃着双脚,看着悲伤的阿绣,无奈而烦躁。 “哭什么呢?喜欢刘子固的人是你又不是你爹,不用听他的!” “你不懂,我娘早逝,是爹抚养我长大的。自小他便对我很严格,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我也不会恨他,只是不知该怎么办?”阿绣抽噎着说。 “那你就跟刘子固分手呗。”花月打了个呵欠。 “我不想跟子固分开,但又不能说服爹……”阿绣闻言,更觉得前路忐忑,不禁悲从中来。 花月登时觉得头大,恨不得捂住双耳。 “现在我连跟子固面都见不到……”泪珠接连从阿绣晶莹的脸庞滚落,正应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娇娘的话。 “好了!好了!我有办法!”花月实在被她哭得不行,不耐烦地叫道。 “你有办法让爹接受子固?”阿绣闻言止住哭声,又惊又喜地看着花月。 “这个嘛!我有方法可以让你不哭!”花月妙目一转,笑眯眯地说,“这是个考验刘子固的好机会,要是如他所言,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眼下的小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阿绣红着眼看她,心中似有所动。 “要是他真心思念你,想要见你,别说是分隔你们的这一堵墙,就是万丈城墙也能找到法子爬过来的。” 阿绣轻咬贝齿,有些担忧,生怕刘子固那个文弱书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哎,我又不是让他真爬墙……”花月看穿她心事,遥指着她点了点,叹息道,“如果他明知你受困煎熬,却不想尽办法与你相见,就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你又何必为他肝肠寸断,食不下咽呢?” 这话熨帖了阿绣的心,她觉得十分有道理,又隐约有些害怕刘子固不来找自己。 “我相信子固!”过来半晌,她咬牙切齿地回答。 花月看她坚毅的小脸,不由失笑,觉得找到了个打发时间的趣事。 二、 高山之下,密林之中。 卓云一袭深蓝色道袍,如云朵般在林木间纵跃穿梭,似在寻找着什么。一棵树木上的咒符发出磷光,他面露喜色,连忙查看其他树身。 果见树身上沾满了磷光,他双足一蹬,纵身飞跃,一路追寻磷光而去。 他追进城中,磷光仍绵延不绝,在人群中蛇一般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家杂货店外的墙上。 他望着杂货店门外来往的客人,若有所思。 杂货店中,花月横卧在房梁上打着瞌睡,看阿绣一肚子怨气,指着一堆纸在朝工人发泄。 “我说过要秀芳斋的宣纸,这些都是二等的!” “小的不懂嘛……”工人委屈地挠头。 “如果我亲自去挑选就不会有错啦,算了,你赶快去再换回一等的。” 工人忙领命而去,阿绣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工作间,将门紧紧关上,坐在工作台前裱画。 “你这人倒挺有耐性,被关了多天也不喊一句闷!”花月钦佩地说。 “我当然想外出走动,但爹派人把我盯紧,又不让我跟子固见面……”阿绣叹了口气,眼眶又红了。 “别哭啦!我说啊,连这种画儿都能裱起来,看来这文人墨客也不是很难做嘛!”花月连忙打岔道。 “客人送来的画多半都是这样子,哪有什么佳作?”阿绣被她逗笑,止住泪水,“不过我记得第一次看到子固的画时,就被吸引了。” 阿绣想起当日打开刘子固的画,看到他笔下的俊秀山水,刚劲笔锋,显然将感情融入其中,跟别人的格外不同。 “你这是王婆卖瓜,羞不羞啊!”花月笑嘻嘻地冲她做鬼脸。 “我是在与你交流字画……”阿绣脸色绯红地低下了头。 花月见她不再悲伤,暗自松了口气,但见桌上放着一只漂亮的锦盒,不由好奇。 “那是什么?” “可能是客人的挂饰,绳结烂掉或者断开,他们也会拿给我们修的。”阿绣打开了盒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只由众多骰子大小的木块拼成的方块,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快阖上它!”花月面色大变。 阿绣急忙将盒盖盖上,但为时已晚,木块凌空升起,所有小骰子疾向花月射去。花月翻身跳出窗外,骰子紧追不舍,尾随着花月飞出了窗子。 此等异象,将阿绣吓得目瞪口呆。 花月一路逃出小镇,躲入林中。但小骰子高速紧追,一路响起破空之声。花月见甩不掉它,内心焦灼,纵身就要跃起,骰子却扭成了一股绳索,紧紧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高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卓云,快出来,我知道是你!”她伏在草坪上,气急败坏地说。 只见灌木中人影晃动,走出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英俊青年,却正是卓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花月愤恨地问。 “我早在你平日出没的树林里洒了鳞粉,只要你在林子出没,就会沾上!”卓云指了指花月闪着荧光的绣鞋。 “原来是这种烂把戏!还有,不要开口闭口说我是妖,我可是灵狐,是女娲座下四大神兽之一。” “如果身为神兽却遗害人间,那更是罪加一等,现在就来束手就擒吧!”卓云说罢,飞身朝花月跃去。 “你这人真是顽固,老是不听解释!我不跟你说了!”花月气急,一顿足,扭身就要走。 但小骰子却将花月紧紧围住,花月本欲突围,但它们却封住了她的脚步,如弹丸般射向花月,逼得花月连连后退,退入一条林间小路。可她一踏入这条小路,就感到不妙,只见脚下竟出现了一个画着咒符的圆圈,金色的光线从咒符中迸发射出。 她心下一凛,急忙要跃出圆圈,但金光制成巨大的屏障,连顶也封上。她竟然被困在一个半圆形的大光网内,只要她用力冲出去,就会被反弹回来。 这时小骰子又组合在一起,恢复成原状,跳回了卓云腰间。 “要对付你这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果然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卓云露出笑容,看着被困的花月,他目光凌然,正气十足地说,“你冲不破这结界,准备受死吧!” “你这个臭道士,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过不去?我得罪过你吗?”花月俏脸含怒,被他气得跺脚。 “只要害人性命、祸乱人间,不论是仙是妖,都应诛之。”卓云正气凌然地回答。 “你哪只眼睛见我害人性命了?”花月虽然被困,但姿色依旧魅人,她伸出纤手,指点着他的眼睛,“这只?还是那只?” 卓云登时语塞。 花月得意地娇笑。 “但你迷惑世间男子,令众生被情所伤,为情所亡,也是伤害人命,你太残忍!满手血腥!”卓云仍大声说道,但语气已不如方才那般笃定。 “可我没有杀他们!他们想不开,选择轻生,也非我所愿。难道为了不让孩子跌倒,连他走路也要阻止吗?” “这、这不一样……他们是为你而死……”卓云再次语塞。 “卓大道长,那也简单,你刚刚才说我满手血腥……你不是会法术吗?我这双手可是洁白无瑕的!”花月笑盈盈地将手伸出,“不信你看!” “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欺骗我?”卓云白了她一眼,不愿配合。 “我现下已是你的阶下囚,还能怎么瞒骗你?你大可施法,看我双手是否沾有血腥!” 第15章 棒打鸳鸯(2) 花月一语道中他的内心,“你今日要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收了我,他日发现我并未害人,岂不会心中有愧?但是!如果我双手并未沾血,你就要放了我!” “好!我就让你心甘情愿地受死!”卓云一口答应。 卓云双手结了几个手势,他双手一挥,向着花月的双手施法,一阵清风吹过结界,飘向花月的双手。只见她手上冒出袅袅白烟,烟雾散去,一双柔夷白璧无瑕。 “这、这……”卓云面色一变,登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我真杀过人,这双手上出现的,该是红烟,而并非白烟吧。”花月媚眼轻挑,露出得意的神情,“哎呀,还得劳烦道长打开结界呢。” 卓云内心虽不情愿,但他说话就要算数,这狐妖果然没杀过生。他有些纠结地将结界打开。花月挥挥衣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冲着卓云姿态优美的行了个蹲礼,随即袅袅婷婷地离开。。 “小狐狸,要是被我发现你害了人,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卓云望着花月背影,不甘心地大喊。 但花月早已远去,哪里还会理他? 三、 杂货店中,阿绣像往常一样,帮助父亲整理打点货物,但却可以看出面色憔悴,整个人没精打采的样子。 姚舜看在眼里,明白女儿的心情,但他又不想放下尊严,只能转头整理货架。 这时,一个布衣书生走入店中,阿绣一抬头,双眸中立刻迸放出光彩,来人正是刘子固。 两人多日未见,相思似毒般倾入骨髓,他们虽然站得有一段距离,但眼神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互诉对方才懂的深情。 阿绣刚要上前,姚舜突然大声喝止,看着刘子固,他面色大变,上前一步,挡在阿绣身前。 “姚老爷,你有所误会,我跟阿绣……”刘子固连忙要剖白心意。 “我家阿绣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提她的名字!”姚舜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爹,你就让子固说句话吧。”阿绣忙在旁劝解。 “你给我住口!”姚舜喊来工人,让他带阿绣回房。 工人连忙上前,要将阿绣拉入房中,阿绣恋恋不舍地看着刘子固,却见他朝自己安抚地笑了笑,似在示意她不要担心,她这才放心离去。 “你居然有脸再来!”姚舜没好气地说。 “您误会了,我是真心待阿绣的……”刘子固对着姚舜就要拜下去。 然而姚舜却听也不听地抱出十几把扇子,将它们全部堆到了柜台上。 “以后,我不希望在自家店铺里,看到你的东西!”姚舜甩袖,就要送客的样子。“姚老爷,请您……” 姚舜哪里肯他讲话,叫来伙计就把刘子固赶出了店铺,随后让伙计上木板关门。 刘子固悲伤失落地在店铺外徘徊了一会儿,只能无奈离去。 阿绣回到工作间,见花月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在皱着眉拍打身上的泥土。 “可怜我这金丝云锦的好衣裳,都被弄脏了!全都怪卓云,若再遇上他,非得让他倾家荡产赔条新的不可。” “你回来就好了,今天没事儿吗?”阿绣见她平安,总算松了口气。 “没事,倒是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子固今天来了,但爹把他赶走了……”阿绣回望着前厅,“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难道你想你爹把刘公子的腿打断,听到刘公子的呼喊声吗?”花月噗嗤一笑,“我看刘公子多半已经离开了,因为前厅非常安静。不过他如果真心爱你,上刀山下火海也该冲进来见你一面。曾有人为我跋涉雪山,徒步千里,可见刘子固心意不诚。”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脚步声,阿绣欣喜地开门迎接,却见父亲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外。 “爹,刘公子他……”阿绣急切地看向前厅。 “不用看了,我已经将他赶走,他再也不会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姚舜说罢,甩袖离去。 阿绣呆立在原地,满心的失落慌张,不知该如何是好。花月从门后探出头来,担心地望向阿绣。 “他就这么走了,难道,他真的不爱我了吗?”阿绣伤心地走在后院,又要哭出来。 这时天空中飘来一只风筝,风筝在空中挣扎了一会,突然轻飘飘地落到阿绣脚下。阿绣正沉浸在悲伤中,完全没有留意,花月好奇地将风筝拾起来。 她看了一眼风筝,突然一愣,将风筝递给了阿绣。 阿绣低头一看,登时惊喜交加,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只见风筝上被人以飘逸的书法写了一行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明日申时,愿于树林中小屋一见,子固上! 阿绣破涕为笑,将风筝紧紧抱在怀中。 “你呀,刚才还哭得那么伤心,这么快就笑得百花盛放了。”花月笑嘻嘻地揶揄她。 “都是你,说子固离开就是不爱我……” “我怎么会想到,他离开是为了跟你联系呢?”花月笑眯眯地看向风筝,“没想到他还有两下子,是个真情男儿。” 但转眼阿绣就又伤心地低下头,姚舜派工人日日看着她,她哪里能去赴约。 “你是真的想见他?”花月看破她的心思,手指点着下巴问。 阿绣连忙点头。 花月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狡黠。 四、 夏日阳光绚丽刺目,庙前大街上人来人往。阿绣身后跟着工人阿吉,走在熙攘人群中。 她想要支开阿吉,奈何他寸步不离。她十分无趣,只能转了个弯,来到集市。 好几天没出门,要采购的东西太多,不到一会儿,阿吉手中就已大包小包地拎了一堆。 “我还有东西没买,你的手已经没空了,不如先把东西放回去。”阿绣轻声跟阿吉商量。 “不,小的还可以!”阿吉将货物扛在肩膀上,狼狈地伸出双手,“这是老爷吩咐的,我就是来为小姐拿东西的。” 阿绣气得一跺脚,转身便走,阿吉急忙跟上。 她停在一家书画店外,说只是订购宣纸,店里会送货上门,没东西可拿,要阿吉先回去。 “小姐去哪里,小的都要跟着,这是老爷吩咐的!”哪知阿吉将头摇得似拨浪鼓,死活不走。 阿绣索性连书画店都不进了,拐了弯去了绸缎铺,可阿吉仍紧随其后。 阿绣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恰好绸缎铺的老板见到客人,连忙出门迎接。 “师傅,我上次订的衣裳做好了吗?” “做好了,这就为您包起来。”绸缎铺的老板将衣物拿出来。 “我先进去试试,看有不合身的地方您再帮我改改。”阿绣灵机一动,她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有了主意。 店铺老板忙带她去更衣间试衣,阿吉见状,也要跟上。 “你想干什么?难道是想跟来看我更衣吗?”阿绣厉声呵斥。 “不不不,小姐您请,我在外面等着便是。”阿吉惊恐地连连摇头。 阿绣这才怒气冲冲地拿着新衣走进了试衣间。 店主将新衣放下,转身离开。阿绣却并不试衣,小心翼翼地查看,果然发现试衣间通往后院的后门。她连跑带跳地跑出去,穿过后院,直奔后门,面露欣喜之色。当她推开后门,却见阿吉提着货物,在门外等候。 “小姐,衣服试完,我们可以回家吧?”阿吉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阿绣只能满怀失落地跟在阿吉身后,回到了家中。 姚舜见女儿回来,满意地点头,让阿吉去账房领赏钱,以后盯着阿绣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阿吉望着阿绣回到工作间的背影,心中有几分犹疑。 阿绣一个人待在工作间中,却不似平时那样温婉贤淑,她一会儿撕破了扇子,一会儿又在客人送来装裱的画上乱画,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井然有序的工作台搞得乱七八糟。 而此时的林间木屋旁,刘子固正在焦虑地踱步,看起来忐忑不安的样子。 只听山路间传来少女的呼唤声,他抬头一看,就见阿绣正欣喜地向自己跑来。两人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双手紧握,热泪盈眶。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忐忑吗?不知道风筝能否落在你手中,即使到了你的手中,也不知道你如何离开家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刘子固激动地说。 “爹一直不让我出门,即使外出,也派人跟随左右。我本无法摆脱,幸好有花月的帮忙,”阿绣说着,唇边含笑,“花月真聪明,竟想出了这么精妙的主意……” 绸缎庄内,阿绣进更衣室后,就将窗户打开。一只狐狸纵身钻了进来,花月一落地,就变成了阿绣的模样。 两个阿绣面对面站着,像是照镜子般,形态神情一模一样,十分有趣。 第16章 棒打鸳鸯(3) 花月对阿绣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藏着。自己假装成阿绣的样子溜出去,假装要跑,果然被阿吉拦住。而阿绣等到花月和阿吉走远后,才从绸缎庄离开,赶往与刘子固约定的约会场所。 刘子固将阿绣温柔地抱在怀中,阿绣也回应地紧紧抱住他,两人都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甜蜜时光。 五、 山中清幽,瀑布飞流直下,在水潭中溅出千万朵水花。 卓云困惑地在潭边演练法术,他一挥手,指向了一只鸟。鸟儿身上冒出白烟,被吓了一跳,忙振翅飞走。 一匹孤狼缓缓走过,他双手一挥,指向了孤狼。狼身上冒出红烟,也即刻夹着尾巴逃走。 “看来我的法力没错,可小狐狸身上为何冒的不是红烟?”他困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虽然她脱不了干系,可也不能滥杀……” 他陷入迷茫,只见木心正在水潭边变化,组合成不同形状。 一个个小骰子分解,再自行组合,想变成圆形,但不论如何组合,因本身是方形骰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组合成圆形。 “木心,你在干什么?”卓云好奇地看着它,“你天生是方的,不要妄想能变为圆的!” 但木心似个调皮的孩子,仍拼命想要改变。 “你这就是强求不来的……”卓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猛然醒悟,“对了,就是这个道理,原来小狐狸也是这样!” 阳光明媚,清风宜人。 花月在杂货店待得气闷,跑出了工作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可是树上却连个鸟都没有,她无聊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进山去玩两圈。 恰在此时,角落里传来田鼠吱吱的叫声。她见了活物,更是兴奋,起身就要去抓田鼠,田鼠吓得跑进了厨房,她灵敏地追过去,却不小心踢飞了杂物间里的木桶。 木桶斜飞出去,差点就掉在了刚踏进后院的姚舜头上。 “阿绣?你怎么如此莽撞?”姚舜吓了一跳,但见后院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爹不是告诉过你,女孩子要懂礼节,怎能如此不像话?让别人看到了,你还怎么嫁人?” 花月怕他识破,忙低头顺耳的样子,老老实实地听训。 “我知道你还念着那个刘子固,但这个人不会是个好丈夫,爹已经为你觅得如意郎君。” 姚舜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 “什么?我没说要嫁人!”花月惊愕至极。 “他就是嘉庆酒楼的少东高公子,虽说并无功名,但毕竟以后会继承酒楼,为人也老实可靠,你跟着他不会吃苦的。” 花月心里很乱,脸上只敢呈现出呆若木鸡的表情,也不敢回答。 “阿绣,这位高公子比刘子固好上千倍万倍!你一定会幸福的。”姚舜见她不搭话,以为她对刘子固余情未了,忙补充着说。 “但是……”花月抬起头,突然,一本正经地问,“这高公子长得俊吗?” 姚舜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中小屋旁,阿绣和刘子固正在开心地约会,两人很快就采了不少鲜花,捧着花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两人只觉这山中清幽宁静,了无人烟,只希望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不再面对尘世困扰。 刘子固信誓旦旦地对阿绣发誓,自己一定会感动姚舜,让他接受自己。届时他要风风光光地向姚舜提亲,给阿绣一个名分。 阿绣幸福地望着他:“你说这么多,不会累的吗?” “经你提醒,是有一点。”刘子固忙起身走入木屋,“我去沏壶茶,咱们边看风景边喝。” 阿绣惬意地独坐在椅子上,望着清幽的山景,直觉心中惬意抒怀。 哪想突然有人从半空飘然而落,将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花月。 “你怎么会来这里?是被爹发现了吗?”阿绣一见花月,心中立刻一紧。 “凭我的修为怎么会被他发现?”花月黛眉微颦,担忧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要有心理准备。” 阿绣紧张地看向花月。 “你爹为你订了门亲事,是酒楼的高公子,吉日就在下月初三。” 阿绣错愕地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摇头说自己断然不会嫁给高公子。 花月让她跟刘子固赶快商量对策,自己只是来给她传递消息的,现在还要回到家中继续假扮她,说罢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风中。 阿绣呆坐在长椅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六、 花月匆忙走出树林,直奔小镇而去,可她脚下一停,脸色变得警戒。前方有人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那人翩然转身,正是卓云。 “你来得正好,快赔偿我的裙子。”花月一点也怕他,还得空理了理头发,嫣然一笑。 卓云却面无笑意地道:“好,那你就穿着去黄泉路吧!” “你这张嘴真坏!”花月叉着腰骂道。 “你之前说过双手未染人命,就不算伤人?”卓云步步紧逼,“可你以情挑人,以情动人,虽未亲手杀害他们,但他们却都因你而死,你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难道伤心之人仅是他们吗?你又何尝知道我没有伤心?”花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哀怨。 卓云不相信她,毫不动摇。 “卓道长,你也应该爱过的,应该了解此中痛苦。”花月深深望了他一眼。 “修道之人,不谈儿女私情!”卓云傲然回答。 “原来你未曾爱过,怪不得不懂……”花月掩嘴轻笑,“男女之情本是双方之事,旁人怎能知晓?”她说罢靠近卓云,“有相爱之日,就有不爱之时,我好意放开他们,让他们另觅真爱,可他们想不开,难道也是我的错?” 卓云连忙后退一步,尴尬地远离她,继续结结巴巴地指责:“那你假扮杂货店老板之女阿绣,欺瞒其父,又作何解释?” “我这是在成人之美!”花月得意地昂头。 “骗人也是成人之美?”卓云一头雾水。 “当然了,阿绣与刘公子两情相悦,若不是我假扮阿绣,挡住她刻薄的父亲,这一对儿苦命鸳鸯岂不是要饱受相思之苦?” “你说的哪句真哪句假?” “我句句属实!只要你多等些日子,待这对小情人终成眷属,真相自会大白。若不是,你到时再杀我也不迟啊。” “你这小狐狸诡计多端,不能相信……”卓云蹙眉,为自己下决心。 “那你现在就把我杀掉吧!”花月说着,魅笑着走到卓云面前,挺胸逼近,“来吧!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反抗的!” 卓云面露尴尬,他从未跟女子如此亲近,被花月逼得节节后退。 “但若因此让这对小情人被逼分离,伤心至死,就如你所言,他们是因你而死,制造孽障的也是你!” 卓云被花月强辞夺理,无法反驳,又被逼到树前,无路可逃。 “算你这小狐狸能言善辩,那我就再给你个机会,今天就此放过你。”他挥挥手,让花月给他让路,“可若被我发现你害人,莫怪我手下无情!” 花月满意一笑,才让开身子,就见卓云匆忙离去。花月噗哧笑出了声,看着卓云慌乱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既傻气又有趣。 当晚圆月高挂,把后院照成一片银白。 变成狐狸的花月正在后院的屋檐上假寐,门外传出细碎轻响,狐狸急忙从檐上跳下。尾巴一甩,门闩自动打开,阿绣忙提裙推门而入。 她急步向工作间走去,狐狸紧紧尾随。 两人走到工作间,花月立刻化为人形。 “你跟刘公子商议得如何了?”她期待地看向阿绣。 “私奔!子固说要带我私奔!”阿绣的脸被月光照得晶莹可爱,却不见丝毫喜色。 “看不出来这个书呆子还有些勇气嘛,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花月立刻欣赏地点头。 可阿绣却摇了摇头:“我拒绝了他。” “拒绝?你为什么要拒绝,难道你不爱他了?”花月讶异至极。 “不,只是这婚姻之事,本应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背着爹私会子固已是不对,若是再做出私奔这种事情,岂不是更加大逆不道?”阿绣痛苦至极。 “所以你要嫁给高公子?”花月困惑地问。 “当然不是,我此生非子固不嫁!”阿绣祈求地看向花月,“花月,求求你再帮帮我拖些日子,子固会给他的寡母写信,让她来提亲的。” “哎,你是看准了我最受不得见别人相爱不能相守,是吧?好吧!我就再帮你一次。” 花月抱着肩膀,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可这样一来,我之前做的功夫就白费了!” 阿绣却兴奋地抱住了花月,开心得又蹦又跳。 七、 次日,月色朦胧,星辉漫天,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孤身出现在嘉庆酒楼中。她肌肤赛雪,红唇如花,一双眼睛如寒星般动人,举手投足,无一不美。 第17章 棒打鸳鸯(4) 周围的食客皆看傻了眼,花月眸光如水,在酒楼内环视,只见一位站在柜台后的锦衣公子也在看着自己。 她早已调查过,这正是跟阿绣定亲的高公子。 高公子见花月看向自己,忙低下头,脸色微红。她细细打量,见他五官英俊,不失俊俏,已然心生好感。 她独自喝酒吃菜,过了一会儿,袅袅婷婷地走向柜台。高公子见花月朝柜台走近,越发紧张。 这时木心却组合成木条,在地上如蛇股潜行,跟随着花月的脚步。 “掌柜,结账!”花月停在柜台前,娇媚地说。 高公子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这时木心已来到花月脚下,直缠上花月小腿。花月面色一变,低头看见木心,心中有气,抬脚就将它踢开。 “姑娘,你没事吧?”高公子见她行径古怪,关切发问。 “我没事……”花月要跟他攀谈,但木心却拽着她的腿向酒楼外拖去,她只能挥手朝高公子道别,“你家的酒很香,我会再来的!” 说罢她就被木心拖出了酒楼,停在了一处暗巷中。 但见卓云长身玉立,披着一身月光,早已在巷中等候。 “又是你!你是不是爱上我了?”花月不耐烦地说,“不然为什么整天跟踪我?” “我说了,我会盯着你的,你今天怕又是要勾引高公子,意图不轨了吧?”卓云凛然地盯着她。 “我确实是在勾引高公子,但却是为了阿绣。”花月依旧振振有词。 “哪有用勾引的方法去帮助人,你不要找借口。”卓云哪信她的话,不由皱了皱眉。 花月立刻将高公子要提亲娶阿绣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阿绣嫁给高公子,刘子固就会殉情。 卓云嘴角挂着冷笑,只盯着看她,显然不为所动。 “如果高公子被我吸引,便证明他最爱的不会是阿绣。阿绣嫁给她又怎能幸福?这是一个简单的考验。”随即,花月便抛出了更有道理的话。 “你总有话说……”卓云靠着墙,总觉得花月怎么说怎么有道理,他连连摇头,一副你说你有理的样子。 “既然你也认为我有道理,要不来助我一臂之力?”花月打蛇随棍上,立刻笑嘻嘻地凑近他,“帮帮这对苦命鸳鸯,维护人间正道嘛!” 卓云刚想拒绝,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只能僵着脸不说话。 月影西斜,夜色阑珊,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热闹的酒楼客人渐少,高公子待全部客人离去后,算账打烊。他刚刚离开酒楼,就听旁边的暗巷中传来一阵娇呼。 他忙快步走过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男子,要将一个貌美女子按在墙上,意图非礼。 “他来了!”花月见高公子被引来,兴奋地跟卓云低语,“快调戏我!” 卓云一脸茫然,手足无措。 花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肩上。卓云吓得连忙缩回手,却被她一把拉住。花月拉着他的手,做出挣扎的样子,高声呼救。 卓云被她精湛的演技惊呆了,但见高公子果然也被蒙骗,提起木棍就朝二人冲来。 “大胆狂徒,休得放肆!” 他抡棍打向卓云,卓云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按在墙上。 花月急得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伤害高公子,卓云这才想起来今晚的任务,忙放开了他。 高公子立刻一棍向他砸来,卓云忍痛吃了一棍,掉头逃走。 花月忙“哎呦”一声,跌坐在地。 “姑娘,你没事吧?”高公子忙将她扶起。 “只是受了点惊吓,多谢公子相助。”花月声音压得低低地,缓缓抬起头。但见月光下她一张脸如月中嫦娥,清纯中透着艳丽,一双桃花大眼中似盈着秋水。 高公子心神一荡,登时呆住了。 他将花月小心地扶起来,陪着她走出小巷,月光清淡,拉长两个年轻人相携而行的身影。 而在小巷尽头,卓云探出头,好奇地望着两人远去。 八、 这天,杂货店仍忙碌不休,但姚老爷的心情却十分低落。 因为一大早媒人就提着礼品上门道歉,说高公子心有所属,不能跟阿绣成亲了,礼品当是给阿绣的赔罪。 “这个高公子,本以为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然有了相好的女子!”姚舜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看向身边的女儿,“阿绣,你放心,爹一定会帮你找门更好的亲事。” “这事由爹做主吧,我先回房了。”阿绣木然地看了他一眼,如行尸走肉般离去。 可她一回到工作间,关上大门,就像回了魂,兴奋地朝梁上的花月大叫:“你的计谋成功了,高公子已经退婚了!” “你吵醒我啦!”花月打了个哈欠,从梁上跳下,骄傲地说:“这个当然啦,谁不会被我花月迷倒呢?”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会尽力办到!”阿绣感激地看着花月。 “那你把刘子固让给我吧!”花月笑眯眯地说。 阿绣面色立刻变得惨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他是一个闷人,跟他一起多没趣呀!”花月立刻笑得弯了腰。 “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啦,好吗……”阿绣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不逗你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花月难得严肃地说,“既然爱着刘子固,就不要轻易放手,珍惜相爱的每时每刻。” 阿绣感动地点了点头,拉住了花月的手,两人四手相握,相视而笑。 阿绣当天又以采花的名义在花月的帮助下离开了家,恨不得立刻将这好消息告诉给刘子固。 两人在林中的小屋中相会,依偎着聊起天来。 在他们不远处,花月和卓云也并肩坐在树上,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我没骗你吧,我真的是在帮人!”花月晃荡着脚,得意地说。 “但你怎么能骗取高公子的情谊来帮助她呢?高公子该怎么办?”卓云显然不支持她这种帮法。 “怎么能算骗呢?高公子人不错,我也很喜欢,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但感情不是儿戏,你若不是真心待他,就不应轻率与其开始,否则到头来还是害人害己。”他又忍不住讲大道理。 “可感情的事谁能说个准,不开始又怎知能否到老?”花月娇笑着凑近卓云,吐气如兰,“就好像我跟你,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追着我,要杀要剐吗?现在我们通力合作,撮合良缘,你能想到有今天吗?说不定,你我会是一生最爱呢!” 她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俊不禁。 “我跟你不同!”卓云冷着脸将她推开。 “再说人生苦短,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开心最重要吗?” “情爱之事,不能只顾两人开心,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卓云皱了皱眉,不认同她的看法。 “是你想得太复杂吧,我看你也该找个意中人了,不然整天喊着捉妖除邪,想起来就闷坏人。”花月打了个呵欠。 “匡扶正义,斩妖除邪,乃我正道之责任所在……”卓云正气凛然地说。 可他话未说完,花月已起身要走。 “你到哪里去?”他立刻高叫。 “佳人有约,我要去见我的如意郎君高公子。”花月朝他抛了个媚眼,纤腰一扭,转身离去。 卓云一个人愣在树梢上,无奈摇头。 九、 阿绣和刘子固并肩坐在山中湖泊前,高公子取消了亲事,让阿绣稍微放下了心,眉眼间也有了几分喜色。 现在只要刘子固让母亲过来提亲,他们一起说服自己的父亲,她跟刘子固二人就可喜结良缘,长相厮守了。 想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脸颊泛出红云。 “阿绣……”刘子固却在她期盼的眼神中面现为难,“我可能要回乡一趟……” 阿绣的笑容立刻凝结,俏脸渐渐变成了惨白。 第18章 棒打鸳鸯(5) “我对你是真心实意,恨不得立刻成亲,可母亲来信说她身染重病,我是家中独子,不得不回去侍奉她。”刘子固见阿绣失落,忙道出真相。 “伯母抱恙,这也是理所当然。”阿绣放下心来,善解人意地说。 “只要母亲的病情好转,我立刻回来跟你爹提亲!”刘子固痛惜地望着她,握住了她的双手。 “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回来的……”阿绣担忧地说着,泪盈于睫,“只是我担心我爹,怕是又要另给我说亲了……” 刘子固忙替她擦掉眼泪,指天发誓说此生绝不负她,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阿绣郁郁回到家中,将刘子固要走的消息告诉花月,登时将花月气得破口大骂。直说刘子固拖了她的后腿,她好不容易让高公子退婚,只差这临门一脚,他却要回老家,让全盘计划功亏一篑。 “阿绣!要不然,你就跟着刘子固一起走吧!”她妙目一转,想到了个好主意。 “不行!这是私奔!”哪知阿绣听了连连摇头,“这种不合礼数的法子,万万使不得。” “就是这些礼数把你给害了,到时候你错嫁他人,又会追悔莫及。”花月见她脑筋死硬,简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工人慌张的通报,说刘子固来了。 阿绣和花月错愕地对视,连忙走向前厅。 花月一出门就变成了一只狐狸,它跃上前厅的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热闹。 只见刘子固拎着礼品,站在脸色铁青的姚舜面前。 “姚老爷,在下自知才秀人微,不得您看重。但我对阿绣却是真心实意的。阿绣对我不离不弃,而在下也愿为阿绣赴汤蹈火。”他朝刘老爷施礼,诚恳地说。 姚舜冷着脸,完全不理会他。 “如若姚老爷应允,在下当即就能立下重誓,待敝人从家乡看望病母归来时,定将带着母亲之命,媒妁之言上门提亲。”刘子固一揖到底。 “话说得挺好听,可你功名欠奉,家业田产全无,又有什么能耐保护阿绣?”可这番肺腑之言,却换来了姚舜的冷笑。 阿绣忙拉了拉父亲的衣袖,却被一把甩开。 “子固确实身无长物,可只要老爷能同意我跟阿绣的亲事,我自当证明对阿绣的情意,绝不会令你失望!”刘子固仍执著地表明心意。 这番话说的阿绣感动不已,连躲在梁上的花月都为之钦佩。 姚舜却更加气恼,他一脚踢翻了刘子固的礼品,气急败坏道:“你这些花言巧语骗得了阿绣,骗不了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阿绣许配给你这个空口白言的臭小子,带着你得破礼品滚蛋,滚回乡下去,再也不要回来!” 他说罢就要将刘子固推到厅外,可刘子固却说什么也不走。 阿绣连忙上前阻拦,引得姚舜更加气愤,他拿起棍子就要打断刘子固的腿。一时之间,厅堂中鸡飞狗跳,刘子固却并不躲避,只抱着头,站在原地任姚舜抽打。 花月再也看不下去了,气得尾巴一甩,几片瓦片就挟着破空之声,直往姚舜头上飞去。 哪知刘子固见瓦片掉下,居然飞身扑上,一把抱住了姚舜。姚舜以为他要还手,手中棍棒不停,接连砸在他身上。瓦片重重跌落在地,摔得粉碎,将众人吓了一跳。 阿绣连忙过去查看,心有余悸,见姚舜没受伤才暗暗松了口气。她又忙看向刘子固,只见他双手已被姚舜打伤,满是青痕。 “少在那假惺惺,别以为你救了我一次就可以感动我,你这点小把戏蒙我女儿还可以,却骗不了我!”哪知姚舜一点也不领情,他爬起来就破口大骂。 “姚老爷,您误会了。我并非想感动你,方才那种情况,换成别人我也会出手相助。” 刘子固却连连摇头,坦然回答,“更何况您是阿绣的爹?我了解阿绣,她孝顺听话,如果您有半分损伤,她必然比死还难受,我只是不想让她伤心而已。” 阿绣的一双妙目盖上了一层雾气,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她盯着刘子固,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人。就算花月这种听惯甜言蜜语的得道狐狸,也被他的善良感动,狐狸嘴里发出了嘤嘤的叫声。 姚舜一言不发,抛下木棒转身步入内室。阿绣和刘子固欣喜地对望,似看到了一线希望。 十、 次日,刘子固就匆匆启程回乡,阿绣一直送他到城门外,还亲手为他做了些糕点,让他在路上带着吃。 或许由于昨日刘子固的舍命相救,姚舜对两人的态度温和了一些,不再限制阿绣外出。 “估计是同意我们的婚事了,等母亲病情好转,我立刻来接你。”刘子固恋恋不舍地拉着阿绣的手。 两人紧紧相拥,却又不得不分离。阿绣站在小镇口,看得眼酸,直至刘子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回到了家中。 哪知平时井然有序的杂货店居然乱成一团,店铺关张,不对外营业了。 她慌忙跑进去,却见姚舜带着工人阿吉在收拾行李,她忙问向忙碌的父亲,哪知姚舜要她快点收拾东西,马上回乡。 “我已托人在乡下帮你寻着亲事,咱们先回去,一有合适的就立刻把你的终身大事给办了!”姚舜忙乱中抬头。 “你不是才答应子固要等他回来吗?怎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阿绣立刻大惊失色。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是他误会了吧?”姚舜狡诈地一笑,吩咐阿吉:“你去小姐房中把她的行李拿出来,我们明日就出发。” 阿绣如遭晴天霹雳,呆立在原地,却又无从反抗。 当日午后,她来到林中小屋里,跟花月道别。 昔日优美山景,野花点点,在今日看来,也平添了愁绪。 “你爹真是狡猾,存心欺骗你们,再将你带走。”花月愤愤不平地说,意图惩治姚舜。 “爹也是为了我的将来着想……”阿绣抽噎着为父亲说好话,“是我没福气,不能跟子固相守,怪不得别人。” 她说着泪如雨下,悲伤地看着花月。 “花月,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傻丫头,有事就说,别说是最后一个……”花月也红了眼眶。 “若是子固来找我,你就告诉他我身染恶疾,不幸身亡了……”她说着已泣不成声,“如此他便可以死心,另觅一个陪他到老的人……” “呸!真是胡言乱语!”花月呸了两下,语重心长地劝说,“阿绣啊,你若是真爱他,就应该为自己的幸福抗争到底,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呢?” “你是狐精,自由自在,当然不懂这人世间的繁杂。我们活于口舌之中,就必须背负这口舌之扰,有些责任和枷锁是永远丢弃不了的。”阿绣摇了摇头,哭得更加伤心。 “我懂人间情感,谁说我不懂了?”花月说着开始哽咽,眼眶发红,“因为现在我也会感觉到难过了啊。阿绣要走,我是真的很难过。” 阿绣帮花月擦去眼泪,拿出一对亲手制造的香囊送给她。香囊精致美丽,细密的线脚,宛如阿绣的拳拳心意。 “真好看,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做东西呢……”花月收下香囊,笑中带泪地对阿绣说,“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一定要幸福。” 阿绣含泪点头,两人相拥而泣。 次日,阿绣就跟在姚舜身后,走出了小镇。她一步三回首,满是恋恋不舍。姚舜看出女儿的心意,在一边劝说要帮她找一门好亲事,让她不要天天想着刘子固。 经他一提,阿绣更加难过了,她觉得自己就此和子固相隔两地,永世不得相见了,不禁悲从中来。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动物的悲鸣,阿绣含泪抬头,一只火红的狐狸正站在路边老树旁,朝她昂首悲鸣。 阿绣认出那是花月,冲它挥了挥手,对它凄然一笑,狐狸叫得更加伤心,似乎眼中也含了泪。 阿绣在父亲的催促下,狠心上了车。 只有那只红狐狸,对着慢慢走远的车队,叫个不停。 第19章 假戏真情(1) 一、 小街上阳光明媚,人流如织。 只见一青衣书生手提大包小包的礼品,背负着行囊,欣喜地朝街边的一家杂货店走去,却正是刘子固。 但当他来到杂货店面前,却骤然一呆,只见店门紧锁,店铺竟然关张了。 他连忙敲门,哪知半晌之后,没见阿绣应门,倒将隔壁的邻居敲了出来。 “这铺子关门十来天了,姚家大小全搬走啦。”邻居好心地告诉他。 “他们怎么会突然搬家?又搬到了哪里去了?”刘子固的心直往下沉。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是连夜搬走的,不知是不是有急事……”邻居连连摇头。 刘子固缓缓离开,神色恍惚,时有路人撞上了他,他也不觉得痛。如此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他突然扔下礼品,发足向小镇外的山中奔去。 刘子固来到他跟阿绣昔日约会的山中小屋,朝着空荡荡的房间中叫着阿绣的名字。但哪有人回答他,只有回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 “哎,该来的还是来了……”花月正坐在树上逗弄一只雀妖,听到刘子固的叫声,长长叹息了一声。 她放下手中的小雀妖,身子一扭,已经从树上翩然而落,如一叶坠地般轻盈地落在了刘子固身后。 “刘公子。”她轻轻拍了拍惶恐的刘子固。 “花月姑娘!”刘子固一回头,如获至宝地看着她,“我去找阿绣,镇上的人说姚老爷已经搬走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得到了母亲的允许,这次回来就是跟阿绣提亲的,她人到底在哪里?” 花月闻言,心事沉重地露出踌躇之色,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不是她爹将她另许人家?她在哪里?我可以求姚老爷,让他再给我一次机会的!” 细密的汗珠爬上了刘子固光洁的额头,他紧张地问道。 “她不是不想见你,而是见不了你……”花月犹豫地说,有些不忍心骗他,“在你离开后,阿绣就病逝了,姚老爷将她带回家乡安葬了。” 刘子固如遭雷劈,呆若木鸡地站着,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临终前还特意提到了刘公子,让我转告你,斯人已逝,愿你不要再牵挂她。早日放下两人的过去,另觅良缘……” “阿绣死了……阿绣死了……”刘子固无意识地重复着她的话,恍恍惚惚地踉跄着离去。 他走到一半,突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花月急忙上前扶住他,要他去小屋中休息片刻,但刘子固却甩开了她的手,颓然离去。 花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满怀担忧。 月色当空,星光闪烁。 花月躺在一棵老树下休息,望着漫天星光出神。这时一股酒香蹿入她的鼻翼,她知道是高公子来了,连忙坐起。 果然不过片刻,便见高公子俊逸的身影在灌木中出现,提着一壶美酒,向花月走来。 花月立刻迎上去,接过他的酒喝了起来。 “刚刚是有心事吗?看你愁眉不展的。”高公子爱怜地看着她。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花月好奇地问他。 “我……可能也会随你而去……”高公子面现忧伤,认真地说,“没有你,我再也不会快乐,跟死掉有什么分别?不如去地府中长相厮守。” “你们真是奇怪……”花月偏着头望着他,似不理解人类对爱的执著。 高公子被她的话惊得一愣,似乎诧异于她居然不这么想。 花月见状,连忙岔开话题,连说今日天气清朗,让高公子陪她一起看星星。哪知这要求却被素来对她有求必应的高公子拒绝,因为王员外要在酒楼设宴,他要回去打点。 “刚才还说会为我而死,现在连陪我看个星星也不行?什么长相厮守,不过是谎言。” 花月不悦地别过了漂亮的脸。 “花月,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为了你回绝了姚家的亲事,爹娘怕我因感情荒废了正事,对我要求越发严格。我只有用心打理酒楼,才能给你幸福的日子。”高公子慌忙辩解,柔声安慰花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也想不了那么远,既然你有事,就快点回去吧。” 花月伸了个懒腰,却突然鼻子一动,似闻到了什么气味。 高公子也闻到了一股扑鼻腥气,他连忙掩住鼻子,却有一条藤蔓爬上了他的脚踝。藤蔓骤然一紧,他高叫一声,跌倒在地。 他慌忙要扯下藤蔓,藤蔓却紧缠着不放。抬头间却见身后大树的树干现出人形五官,五官还在活动,立刻将他吓得呆住。 花月已明白一切,目光变得妖媚,拿起叶子当飞镖直插向大树树干。树干上的五官立刻退去,藤蔓也松开了高公子。 “花月,你看到了没有?”高公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大树。 花月摇了摇头,故作茫然地看着他。 “看来是我眼花看错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高公子说罢,匆匆离去,连背影都透着恐惧。 “出来吧。”待高公子离开,花月才嫌弃地看向大树,“你这山妖没事干,竟然吓唬我的朋友!” 但见大树树干又再现出五官,未几一个身形奇怪,衣衫褴褛,并且面容丑陋的山妖步出树干。 “我是看着你跟情郎谈情说爱,很不是味儿,才吓他一下。”山妖腆着脸凑近花月,“那高公子是个好男人,很踏实,但却不适合你,我们俩才是一对儿!” “鬼才跟你是一对儿,我的事你少管!” 花月不耐烦地甩袖而去,山妖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二、 得知阿绣的死讯,刘子固失魂落魄地来到了他跟阿绣曾约会过的瀑布前,望着水潭发呆。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羡河梁?”他望着水中倒影中形单影只的自己,苦涩一笑,“阿绣,子固来晚了……” 水波荡漾,他的倒影旁,恍惚现出了一个少女巧笑倩兮的身影。 “阿绣,是你吗?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他苍白的脸露出笑意,痴痴地望着水潭中的影子。 一阵风吹过,水波荡漾,哪里还有阿绣的影子。刘子固却像是看入了迷,高声喊着阿绣的名字,纵身一跃,向着阿绣消失的地方跳了下去。只见他在水中挣扎了几番,最后慢慢失去了踪迹。 此时的花月正在林中闲逛,一只调皮的小山雀飞到了她的手边,那是前一天她派出去盯着刘子固的“小八卦”。 “不好了,有人寻死了。”小八卦落在她的身上,尖叫个不停。 花月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发生什么。跟在雀妖身后,向瀑布的方向跑去。 待她赶到,只见瀑布下一道血线顺水而流,哪里还有刘子固的人影?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一头跳入瀑布中,在河中搜寻。 还好她来得及时,很快就在河底发现了刘子固的身影,他一头撞在了一块大石上,鲜血横流,人事不知。 花月使出法力,将他托到了水面上,又挽了几个手诀,将他肚中的水拍打出来,刘子固咳嗽了两声,总算悠悠转醒。 “阿绣,不要丢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去……”刘子固面色苍白,似醒未醒地看着花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陷入昏迷。 “刘子固!”花月焦急不已,拍打他的脸颊,但见他脸如白纸,气若游丝,似乎就剩一口气了。 花月一咬牙,实在顾不上那么多,吐出了自己的内丹,就向刘子固吻了下去。 而在镇中某大宅内,高公子正躺在床上,满头虚汗,胡言乱语。 “放开我……放开我……”他不断挥舞着双手。 卓云一袭蓝色道袍,正在认真地查看高公子。高公子发怪病已经几天,药石无医,高家老爷才去请了卓云。 “自从那天从山上回来,就一病不起,不停造噩梦……”高夫人抽噎着向卓云倾诉,“一定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不知是妖是鬼,把我儿的魂魄勾了……” 卓云闻听此言,心中不由一紧。他细心察看高公子,发现他脚踝处有如五指的抓痕,立刻明白了几分。 他随即施法,在高公子额上一点,不停地颤抖着说胡话的高公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卓道长,我儿真是被邪祟所迷吗?”高老爷小心地问。 “贵公子并无大碍,应该只是受过惊吓,并非中邪,以后多加休息就能康复。”卓云忙安慰二老。 但他的目光却停在高公子脚踝上的抓痕上,若有所思。 三、 树林之中,传来沙沙轻响。 一个个小骰子,自动在林木中滚动,搜索着什么,宛如蚁群蔓延前行。卓云面色凝重地跟在小骰子身后,手握桃木剑。 突然小骰子全朝一个方向高速而去,卓云立刻纵身跟上。 第20章 假戏真情(2) 只见小骰子飞向了一棵高大的树,恰在此时,一个曼妙多姿的人影一晃,虚软无力地落在了树上,却是花月。 哪知她连树都抱不住,掉头栽了下来。卓云忙跳过去,将在半空中的她接住,两人稳稳地落地。 他连忙为她把脉,发现她异常虚弱,几近昏厥。 “花月,你醒醒!”他连忙拍了拍花月的脸颊。 花月听到他的叫声,悠悠转醒,突然发现卓云的双手环抱着自己,惊讶地看向他。 卓云这才意识到花月在自己怀中,吓得急忙放了手,花月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哎哟,你个死道士!竟敢摔姑奶奶,还占我便宜,痛死我了!”花月捂着腰叫骂着。 卓云一惊,想上前搀扶,却被她一个白眼瞪了回来。 “刚才我见你晕倒,从树上摔下来,为了救你才抱了你……”卓云忙正色道,“我乃修道之人,决不会做出不义之事,在下可以发誓!” “算了,算了!立什么誓!我相信你了。”花月立刻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晕倒吗?”卓云好奇地问,“方才查看你的气息,发现你元气大伤,是不是遇上了恶妖?” “哎,说来话长,你跟我来吧……”花月艰难地自地上爬起来,带着卓云向林中小屋走去。 卓云推开房门,只见刘子固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走过去只搭了下刘子固的脉,立刻明白了一切。 “你竟然用真元为他续命?”他惊讶地看着花月。 “我是灵狐,又不是只懂害人的妖怪……”花月疲惫地坐在床边,“我帮阿绣骗了他,说阿绣死于恶疾,这才让他想要寻死……” “这些话确实很伤人,岂能乱说?”卓云立刻训斥她。 “我已经提醒他要另觅真爱,没想他执著如此,竟然要跟随阿绣而去……”花月困惑地看着他,“我不懂,离别之痛是有多痛,才会让人想到轻生,自行了断?” “高公子日前进林寻你,被树妖所伤,至今昏迷不醒还叫着你的名字,你的感觉又如何?” 卓云以高公子为例解释,“你一点担心难过也没有吗?” 花月茫然地摇了摇头,因为她知道高公子会痊愈的。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卓云瞪了她一眼,“快告诉我,伤害高公子的树妖在哪儿?让我替天行道,收服妖邪!” “那不是树妖,是山林野物形成的山妖,贪玩而已,没有恶意的。”花月见他正气凛然,不由头痛。 “贪玩?人命关天,岂能儿戏?肆意玩闹随时都能夺人性命。”卓云皱了皱眉,又开始教训她,“你玩弄高公子的感情,不也是在害他吗?” “以后我再也不找他了就是,倒是他该怎么办?”花月指着脸如白纸的刘子固。 “哀莫大于心死,刘公子的心已经死了,只有将他心伤治愈,才能让他自发求生,拥有一线生机。” 卓云同情地看着刘子固,为如何救他而苦恼。 却没见花月葡萄般的眼珠一转,唇边含笑,似想出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四、 树林的河边挂满了小花灯,光辉朦胧微弱,如星光,似萤火,将树林照得如梦境般美丽。 刘子固悠悠醒转,见到花灯,以为是在梦中,目光茫然。他坐起身,却见身边的小河中飘来了河灯,正如花灯节那天,他跟阿绣约会的场景。 “子固……”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连忙回头,只见阿绣一袭淡绿色衣裙,正笑意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 “阿绣,我终于见到你了!”刘子固欣喜若狂,上前一把搂住了阿绣。 阿绣抿嘴微笑,也紧紧抱住了他。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花月说你死了……”他喜极而涕,“我就知道这不是真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会随我而去?”阿绣神色凝重地问。 “没有你,我独活也没意思,只要能再与你一起,哪怕是黄泉路,我也不会孤单。”刘子固坚定地回答。 阿绣被他感动,忍不住泪盈于睫。 刘子固忙帮她拭去泪水,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跟阿绣分开。 “子固,你阳寿未尽,不该来此,快回去吧。”哪知阿绣却一闪身躲开了。 “只要能与你相守,那几年阳寿又算什么?”刘子固执著地去拉阿绣。 “我们定会相见的,回去吧,子固……”阿绣说着,轻轻一推。 刘子固只觉自己身子飞起,轻飘飘落入河中,花灯化作漫天星斗,在他眼前不断盘旋。 他的身体在河中渐渐下沉,目送着阿绣的身影渐渐远去,却无能为力。 他又伤心又急切,突然浑身一震,睁开了双眼,只见自己正躺在林中的小屋内。一只手从旁伸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刘子固激动地望着眼前人,但见她翠裙蓝衫,宛如溪水般清澈动人,却正是阿绣。 他连忙拉起阿绣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感受她的体温,生怕这又是南柯一梦,转瞬即逝。 “阿绣,快告诉我,我这是在梦中还是死了?”他喃喃地说,“你的手是温的,太好了!” “子固,这不是梦,我并没有死,你也是……”阿绣愧疚地垂下头,“我爹要带我回乡嫁人,我怕你难过,就让花月帮忙骗你我病死了,只想让你就此放下。没想到你……” “不,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回乡,一定不会害你至此……”刘子固忙掩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你不怪我骗了你吗?”阿绣满怀歉意地看着他。 “傻丫头,我怎会怪你?失而复得,已是上天恩赐……”他紧紧抓住了阿绣的手,虽仍然憔悴,但他目光坚定,“这双手,我再也不会松开。” 阿绣神色一瞬间恍惚,随后抿紧了嘴,默默低下了头。 两人互诉衷肠,刘子固被阿绣扶着靠在床上,他咳嗽了下,又问阿绣为何会出现在这林中木屋? 阿绣侧过脸,眼光有些闪烁,只推说是姚舜带她回乡,但她实在无法割舍下刘子固,就偷着跑了回来。 “那你爹……?”刘子固想到严苛的姚舜,担忧地问。 “放心吧,我留了书给爹爹,已经道清缘由,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阿绣坚定地回答。 “将来我俩一起去向你爹赔罪,请求他的原谅。”刘子固抱紧了阿绣,突然环顾着木屋,“不过……我们一直住在花月姑娘这里,会不会太过叨扰?” 阿绣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话题,推说说花月出了远门,他尽可以在此休养。 刘子固卸下心头重担,对花月感激不尽,暗下决心,将来如有机会,必要报答花月的恩情。 “你饿了吧,我煮了点粥,你先吃一点吧!”阿绣说完,转身去了厨房,再出现时手里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粥。 她将粥盛在碗中,小心翼翼地伺候刘子固喝下。哪知刘子固只吃了一口,就变了脸色,只觉这粥涩得发苦,难吃之极。 阿绣拿起勺子尝了一点,脸色大变,呸呸呸地吐了出来,她抬头看刘子固,面有愧色:“我去将粥倒掉吧!太难吃了” “不用了,我吃!”刘子固对着阿绣安抚一笑,抢过碗,就大口吃起来。 “但这粥很难吃呀……”阿绣惊愕地看着他。 “味道不重要,这是你花了心思为我做的,就是甜的。”刘子固笑着说。 阿绣被刘子固的深情和温柔打动,眼中满是甜蜜笑意。 刘子固吃罢,面露疲态,阿绣扶着他睡下,起身离开了房间。 阿绣轻轻关上房门,心绪极佳地捧着锅碗,一蹦一跳向厨房走去,突然,林中传来破空之声。 她目光即刻变得凌厉,飞身奔出了木屋。 五、 树林深处,一场激战正酣。 方木已化成小骰子,如几十颗弹丸直射向树干,树干应声爆裂。一个丑陋的山妖怪叫一声,从树中跳了出来。 “邪恶山妖,作恶害人,还不立即束手就擒!”卓云挺剑就追。 山妖怒然吼叫,转身逃窜,跳入石群中,化身成石。卓云手一挥,几十颗小骰子又射向石群,再次逼出了山妖。 他手掌一翻,一张发光的网自他掌心中散出,直罩向山妖头顶。 “住手!”眼见山妖无路可逃,阿绣突然从旁蹿出,挡在山妖身前。 卓云大惊,硬生生把法网收回,山妖见有了机会,连忙逃窜。 “阿绣姑娘,你不是已经回乡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卓云满脸疑惑。 阿绣微微一笑,飞快转了个身,再回过身来,已经变成了花月。 “是你!为何阻止我捉妖?”卓云一见是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都说了他是跟高公子闹着玩的,你抓他干吗?”花月替山妖辩驳。 “人妖殊途,不能凭一己喜恶扰乱他人,况且他确实伤及高公子,理应受罚,你帮他就是不对!”卓云正气凛然地说。 第21章 假戏真情(3) “可是他是我山中邻里,曾帮过我的忙,我帮他是为了报恩,难道你让我以怨报德?” 花月俏皮一笑,又说出了个高大的理由。 卓云被她问得语塞,尴尬的样子逗得花月抚掌大笑。 “那你刚才变成阿绣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卓云冷哼一声,不与她计较。 “你不是说过,只要刘公子自发求生,就有活下去的希望。阿绣能让他寻死,当然也能令他活过来……” “所以你假扮阿绣跟他相见,让他有希望?”她还未说完,卓云立刻看透她意图。 “你也不笨嘛,我这主意好吧?刘公子现在一点也不想死啦!”花月高兴地拍掌。 “我就知道你只会闯祸!”卓云却更加生气,“如果刘公子发现阿绣是你假扮,他可能会再受打击。” “那不让他发现就好啦……”花月心虚地转了转眼睛。 “你难道要扮作阿绣跟他永远在一起,骗他一生一世吗?”卓云忧虑地叹气,“你这样做,虽然解了一时之急,但到头来只会让刘公子在感情上受更大的伤害。” “说不定,阿绣会回来的。”花月焦急地强辩,“我已经让朋友去打探阿绣的去向了,应该不用太久就会有消息,我先救下刘公子的命,将来再想办法让他们重逢。” 可这话却又换来了卓云的一顿抱怨,他是修道之人,认为两人在一起需要缘分,如果强行为之,就是逆天而行。 “我见死不救是错,救人也是错。卓大道长,你说我救刘公子是错的吗?”花月赌气地瞪着他。 就像每次的对垒一样,卓云再次被她问得语塞,败下阵来。 “而且最错的就是你!”花月指着他鼻子说。 这次卓云更加错愕。 “是你说要让刘公子自发求生,我才出此下策,这事儿跟你脱不了干系。所以你别再骂我啦!” 卓云没说几句话,一顶大帽子就被扣在了头上。他想要辩驳,又无从下手,半张的嘴里话还没吐出一句,花月却已翩然离开,只留下他不知所以地站在林中。 六、 此时,真正的阿绣已经远离了小镇。 阿绣跟着父亲几日车马颠簸,在一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停在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庄园前。 庄园是姚舜一位富商朋友欧阳的,他得知父女二人要路过此地,特意让他们停留几日,好好款待。 欧阳见姚舜父女抵达,特意亲自迎接,还直夸阿绣出落得水灵可人。 “姚兄不要见外,你看这前院、内院、后院、兄长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欧阳慷慨地大笑。 “欧阳老弟近几年家业越发富足!还多添了护院。”姚舜望着庭院中的护院,不无羡慕。 “姚兄你有所不知,如今时局不稳,附近多有马贼出没,所以要多加护院保护。”他略带愁容地回答,“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家大院是全镇最安全的地方。” 随即他话头一转,问姚舜回乡是否有要事?姚舜只说自己年纪大思乡心切,还要帮阿绣找一门好亲事,将刘子固隐去不提。 提到成亲,阿绣越发抑郁,垂着头不说话。 “可惜了我那长子己经娶妻,幼子年幼,不然定要讨阿绣进门。”欧阳望着阿绣窈窕的身段,晶莹的脸蛋,连连赞许点头,“阿绣姑娘知书达理,机灵可人。舍弟一定帮哥哥多留个心,给阿绣觅个如意郎君。” “那就多谢老弟!阿绣,还不快谢谢你欧阳叔叔。”姚舜闻听此言,立刻心花怒放。 阿绣道了声谢,仍愁眉不展。 不过半日,姚家父女就在庄园中安顿下来。 黄昏时分,阿绣坐在房中,拿出扇子在如血夕光下端详,想起刘子固,不禁黯然垂泪。 姚舜推门而入,见她又在对着扇子发呆,甚为不快。 “你又在想那臭小子!”他瞪了女儿一眼。 阿绣紧紧攥着扇子,心事重重。 “爹不是要拆散你们的姻缘,只是看出那刘子固不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他终日游历,说是增添阅历,却毫不踏实,以个人喜好为先,最终也会将你抛在脑后。” “女儿相信子固,定会对女儿从一而终的。”阿绣仰起脑袋坚持地说。 姚舜被她气得够呛,还要继续训斥。 恰在此时,家丁来通报二人去前厅用晚饭,总算堵住了姚舜的嘴。可他看女儿不整理衣物也不爱笑,只知道握着扇子发呆,立刻又怒火中烧。他劈手从阿绣手中夺过扇子,怒气冲冲地走出门外,阿绣连忙追出。可哪想姚舜一扬手,却将扇子丢人井中。阿绣慌忙扑过去,但见井中光线昏暗,只有片片水光荡漾,哪里还有扇子的踪影?阿绣一时悲从中来,蹲在井台边哭了起来。 而在夕阳之下,一棵茂密的大树树枝上,一只灰色的山雀偏着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夜色渐浓,如黑暗的潮水般淹没了整个天际。 这晚,一场风雨欲来,层层黑云遮蔽了星月,令整个庄园一片漆黑。 护院们结队巡逻,但过了子时,他们便疲态尽显。有两个偷懒的汉子,索性倚在后院的墙边打盹儿。 墙外传来簌簌轻响,却并未将二人惊醒。 墙头人影闪动,两个鬼鬼祟祟的马贼翻墙而入,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地面上。他们进入院子,一刀一个就割断了两名护院的脖子。 浓腥的血泼洒在地,绘出了一副狰狞的图画。 七、 整个庄园一片静谧,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姚舜因为连日奔波赶路,一沾上床就鼾声震天地沉沉睡去。而睡在另一间房里的阿绣却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她路过父亲的房间,见父亲正酣睡,索性蹑手蹑脚地朝院子走去她走到院子里,只见天色漆黑,一片宁静,便一路走到水井旁,拉着井边绳梯爬下水井。 她小心翼翼地,很快就到了井底,还好水井不深,她可以踩到井底。当双脚接触到淤泥的那一瞬间,她松了口气,弯下腰伸手开始在水中摸索。 而在庄园之中,一场惨剧正在发生。 几名护院发现了被杀的护院,又见后门洞开,立刻知道是马贼来了。他们连忙叫人,刚喊了两声,更多的马贼闯入,双方很快就砍杀在了一起。 马贼蜂拥而入,很快就有护院或死或伤,其余的护院见同伴被杀,哪里还顾得上富商欧阳,纷纷丢下刀撒腿就跑。 护院们一溃散,再无阻拦,马贼立刻长驱直入。 丫环家丁们吓得四处逃窜,却被冲进来的马贼斩杀,他们进入一间又一间的房子,掳走财物,杀死房中人。不过片刻间,庄园已经不再静谧,变得如修罗地狱般狰狞可怖。 后院此刻却一片沉静,阿绣仍在水井内摸索,突然她面色一喜,抬起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扇子。她展开扇子,发现扇面已经被水泡得模糊,心中不由难过。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女子的惨叫之声,她连忙抬头,借着纷乱的火光,可见一个丫环满脸鲜血地倒在了井沿上。 阿绣吓得面无人色,但听井外惨叫声迭起。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战战兢兢地站在井水里,哪敢上去? 马贼们提着强抢而来的大包小包物资,开始撤离庄园,每撤到一处,还纵火烧房子。 夜风浮动,庄园中立刻火苗四起,像是在浓黑的夜色中,开出了一簇簇死亡的花朵。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井外渐渐恢复了平静,阿绣才鼓起勇气从井中爬出,却见庄园中已经火海蔓延,伏尸处处。 她绕过一个又一个丫环家丁的尸体,却唯独不见姚舜,心下更加慌张。 “爹!”她终于忍不住害怕,轻声呼唤,哪知却引来一个马贼闻声而至。 “小姑娘不用找爹,你的夫婿在此!”他淫笑着走向阿绣,“跟我回去,给你个压寨夫人当当!” “你、你别过来!”阿绣立刻捡起一根木棍防卫,却被马贼一把抢了过去。 她扭身要逃,却被脚下尸体绊倒,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姑娘坐下等我了!好啊,我来了!”马贼见状大喜,纵身就要扑到阿绣身上。 但斜里冲出一个人影,一下将马贼扑倒,却正是姚舜。 “阿绣快跑!”姚舜使出全部的力气抱住马贼的腿,朝阿绣嚷道。 阿绣怎肯扔下他独自逃跑,正在犹豫间,却见马贼挥拳朝姚舜背上砸去,几拳下来,就将他打得口吐鲜血。 马贼摆脱了姚舜,淫笑着上前,就要抓阿绣。阿绣竭力反抗,却见他闷哼一声,几欲昏倒。原来是姚舜从地上爬起来,用大石砸向了他的后脑。 马贼恼羞成怒,一刀捅向了姚舜胸腹,他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再也起不来了。马贼还要上前补刀,身后一片屋顶被烧塌,落在地上,阻住了他的去路。 他见火势越来越大,可惜地摇摇头,放弃阿绣,逃命去了。 第22章 假戏真情(4) 只剩下阿绣一个人扑在昏迷的父亲身上,撕心裂肺地哭泣着。烈火将她包围,她根本无处可逃。 阿绣望着灼人烈焰,瞬间心如死灰。 火势蔓延到院墙,连大树都燃烧起来,停在树枝上的雀妖再也忍受不了灼热,弃树飞走。 而在它的身后,庄园已是一片火海,染红了半边天空。 八、 林中小屋里,炉香袅袅,蝉鸣阵阵,气氛一片安宁恬静。 刘子固坐在桌前,专心作画,却听耳边传来了一阵呵欠声。他抬头望去,但见花月变作的阿绣正无聊地打呵欠。 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连忙端正坐姿,朝他贤淑地微笑。 “你过来看看今日这画儿可还行?”刘子固朝她招招手。 花月不情愿地走过去,只见纸上以寥寥几笔画着山水,完全摸不到头脑,只能装模作样地点头。 “这次我尝试了新的笔法,你可感到不同?” “确实不同,不过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同……”花月装模作样地说,“这鸟儿挺好看的。”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凫雁水鸟图吗?”刘子固诧异地看着她。 “一定是你用了新的笔法,我才看不出来……”她忙为自己打圆场。 “那你也来填几笔,看看是什么感觉?”刘子固说着,将一支墨笔递到了她的手中。 花月拿过笔,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其实我最喜欢你作画的样子,能跟你一起作画,画我们最喜欢的风景,一直是我的憧憬……”刘子固含笑望着她。 可话音未落,一滴墨汁从笔尖滑落,滴在了画上。 “哎呀,弄脏了你的画,可是我今天真的没什么灵感……”花月慌慌张张地说。 “那不如我们赋诗?” “赋诗也需要灵感啊!”花月拉着刘子固的衣袖就往外走,“不如去林中逛逛,也许会找到灵感。” 刘子固见她喜欢,连忙点头,跟她走出木屋。 山中青草幽幽,野花如繁星般撒满了山坡。花月一到外面就来了精神,蹦蹦跳跳地走到了瀑布前。 刘子固看她活泼欢乐,只觉她跟过去大为不同。就连她走路的速度也变快了,他迈开大步仍然无法跟上。 “阿绣,我从不知道你跑得这样快!”他感慨地说。 “那是之前没机会跑吧?”花月掩嘴一笑,突然眸光闪亮,盯住了草丛里的东西。 刘子固随之一呆,但见她一会儿扑向东,一会儿扑向西,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在干吗?” “抓田鼠啊,它很狡猾的!”花月朝他招了招手,急切地吩咐,“快来帮我堵住它!” 刘子固手足无措,不知该往哪里扑。花月指右,他却扑向左边,好不容易扑对了方向,却又没有捉到。 他在花月的指挥下东奔西跑,狼狈笨拙,却异常可爱。 还好田鼠跑了一会儿就不动了,刘子固卷袖而上,使出全身力气扑上去,哪知没扑到田鼠,却摔了个狗啃泥。 花月见田鼠跑向水边,忙疾追过去,可她脚下一滑,就要跌入水中。 刘子固跟在她身后,见状急忙伸手要拉住她,哪知花月长发一甩,身姿轻盈地转了个圈,在不可能之处转回地面,没有跌落水中。 而刘子固的手也刚好拉住了她,一用力就将她拉入怀中 瀑布之下,水花飞溅,在两人身边映出一道彩虹。 他们四目相交,心神荡漾,刘子固被花月吸引,虽然极想吻下去,但想到阿绣守礼自重,只能按捺住冲动。 花月却情不自禁,不想错失这美景良辰,主动吻上了刘子固的嘴唇。 刘子固又惊又喜,抱住她拥吻,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而花月竟然觉得有些羞涩紧张,红着脸低下了头。 “阿绣,你今天很不一样,但是我喜欢。”刘子固甜蜜地望着她。 花月也依偎在他怀中,觉得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恰在此时,一只山雀飞来,停在树梢上,朝花月叫个不停。叫声尖利紧张,打破了宁憩浪漫的氛围。 花月望着叽叽喳喳的山雀,面色骤变。 九、 当天晚上,花月坐在房中发呆,悲伤地望着手中的香囊。 刘子固为哄她开心,做了些清粥小菜,捧到她面前。花月看着他讨好的脸,心下感动,但又不得不冷淡以对。 “我还炖了土鸡,可香了,保证你马上有食欲。”刘子固继续逗她开心。 “我不饿,不想吃。”花月不耐烦地说。 “多少吃一点吧,你最近如此操劳,都清减了。”刘子固依旧耐心地劝说她,“是有心事吗?还是你爹的事?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 花月受不了刘子固的温柔,眼看就要绷不住了,只能起身向屋外走去。 “你想到哪里去?天黑了,林中危险。”刘子固忙拉住了她的手。 花月心头一暖,却强忍着感动,一把甩开了刘子固的手。刘子固望着她冷漠的脸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不喜欢可以离开!” 花月冷冷地留下了一句话,快步走出了茅屋。 次日清晨,山中峭壁上,正盛放着几株珍稀美丽的兰花。 峭壁之下,有一青山书生,正笨拙地向峭壁上攀爬。每当他疲惫时,抬头看看头顶的花,就再次找到了动力。 岩石细碎,有时他踩到不牢靠的地方,就有小石子如冰雹一样滚落。 “阿绣一定会喜欢这种花的。”他爬得越高越害怕,不断为自己打气。 然而就在他即将摘到兰花时,脚下的一块石子松脱,他大叫一声,就跌落了高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人影飞身来到高崖下,手一扬就掷出了一根木棍,木棍插入岩石缝隙,被刘子固一把抓住,总算止住了下坠之势。 “公子请松开手,在下定会接住公子。”卓云一袭蓝色道袍,从灌木中走出来,朝吊在半空的刘子固伸出了双手。 刘子固一闭眼,放开了手,果然被卓云稳稳接住。 他双脚一沾地,就连忙向卓云道谢,还要登门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在下卓云,不过山中猎户,公子谢意已领,不必再谢了。”卓云打量着刘子固,满眼疑惑,“见公子有几分书卷气,为何涉险来山中采花? “因为我惹恼了喜欢的人,明知她心情不好,还与她争吵,现在只想摘她最爱的花朵回去赔罪。”提到阿绣,刘子固神色黯然。 “这边山势陡峭,在下建议公子可先至壁顶,再用绳索垂下,这样比较安全。”卓云好心给他建议。 刘子固打量了一下周遭环境,立刻恍然大悟,谢过卓云就要再去崖顶试一下。 卓云见他如此拼命,忙将他拦住,道因为今日天色已晚,太不安全。刘子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只能离去,临走还不忘连连道谢。 卓云看着他疲惫失落的背影在金红色的晚霞中渐渐消失,不由叹息摇头。 这天天气晴朗,夏风和煦,一只田鼠在树林深处仓惶奔逃,在它身后,有一只棕色的狐狸正在围追堵截。 眼看田鼠无路可逃,就要落入狐狸爪中,突然斜里冲出一匹豺狼,张嘴就向狐狸咬去。 狐狸敏捷地躲开,在空中翻了个身,再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个妖媚动人的美女。 她伸出玉臂,就向豺狼抓去。 哪知空中传来无数破风之声,几十只小骰子落雨般袭来。逼得花月不得不收回了手,豺狼也被吓得夹尾而逃。 “卓云,你又多管闲事!”花月气得跺脚。 “我才不爱管你的闲事,可你为何出尔反尔,又伤害了刘公子?”卓云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不满地质问她。 “我这是为他好……”提到刘子固,花月神色一黯。 “你以阿绣的身份跟他交往,却对他忽冷忽热,你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吗?”卓云气愤地说,“他为了逗你一笑,攀悬崖采花,差点摔死。” 花月大为震惊,又是感动又是后怕。 “我以为你是灵狐,会有人性,哪想你只是用伶牙俐齿掩盖自己的自私自利。”卓云失望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是为他好……”花月悲伤地说,眼中已有泪水。 “我才不会信你,狡猾不仁是狐狸的天性……” “你想我怎么做?阿绣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死了,我还能怎么办?”花月突然哭泣着大嚷,“他们父女在路上出了意外,全都死了!难道你要我向子固坦白,让他再次寻死吗?” 卓云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阿绣居然香消玉殒了。也终于明白花月对刘子固忽冷忽热,就是要他讨厌阿绣,忘记阿绣,开始新的生活。 十、 一把大火,将庄园付之一炬。晨曦升起时,偌大的建筑只余焦黑的断垣残壁。 离庄园不远的一处破屋中,姚舜面色惨白地躺在草席上,阿绣细心地为他擦拭汗水。 第23章 假戏真情(5) 这时一个老家丁抱着两个馒头走进来,这是他刚跟邻居们讨要的。阿绣一看见他,立刻感激道谢。 昨晚正是这位老家丁,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们父女从火海中救了出来。 “王伯,您的大恩,真是无以为报……”阿绣朝他行礼道谢。 “别说傻话,相互扶持是应该的,姚老爷好了一些吗?”王伯关切地问。 阿绣摇头垂泪,姚舜不但没好,精神比之前更差了。 王伯叹息着去为姚舜煮水泡馒头,姚舜被两人对话的声音吵醒,缓缓睁开了眼睛。 “爹,你怎么样?”阿绣连忙扑到他身上。 “去拿点水来,帮爹洗洗脸,梳个头,整理好衣服,爹喜欢整整齐齐的……”他冷静地指挥女儿,目光却已涣散。 阿绣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哭着替他修整仪容。 “阿绣,你是爹的心头肉,无论如何我也会保护你。可是从今往后,你就要自己保护自己了……”姚舜气若游丝地说,望着阿绣,眼中满含不舍。 “爹,我不能没有你!”阿绣再也忍不住了,她蜷起身体,哭得不能自已。 “忘了那个刘子固,不要嫁给一个不能给你幸福的人,你不值得用一辈子来验证……” 姚舜断断续续地叮嘱,“他虽然能说善道,却不踏实,终有一日,他会让你伤心的……” 阿绣不停抽泣,不知如何回应父亲,只能拿着梳子默默为他梳着头。 “答应爹……不要嫁给这个人……”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在最后这一刻,期盼地望着女儿。 “爹……我答应你……”阿绣不得已,捂住嘴,眼中含泪。 姚舜像是松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 阿绣看着父亲闭上了眼睛,终于伏在父亲的尸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荒山中很快多了个新坟,一袭素衣的阿绣跪在坟前,憔悴单薄得像个美丽的鬼魂。 “阿绣姑娘,你今后有何打算呢?”王伯担忧地问她。 “我也不知道……”阿绣摇头垂泪。 “我打算回老家投靠亲友,可以顺道送你回乡,你要跟我一起走吗?”王伯询问道。 阿绣茫然四顾,只觉这天下之大,再也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处。她自怀中掏出刘子固的扇子,在爹的坟前挖了个小坑,将扇子埋了。 待做好这一切,她已经泪如雨下。 十一、 深山之中,峭壁之上。 刘子固将麻绳一头固定在大树上,另一头紧紧绑在自己身上,缓缓垂下。 随着麻绳的不断下放,他越来越接近峭壁上的兰花,可兰花却长在峭壁的凹处,距离较远,他很难摘到。 他只能在半空中荡起绳索,借着冲力接近兰花。可他每一次悠荡,都令崖顶的大树不断晃动,看上去十分惊险。 终于他找到了窍门,在一次晃动中抓住了长在崖壁上的杂草,稳定住身体后,一把采下了兰花。 兰花被连根拔起,花根部的碎石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刘子固却全然不顾危险,只望着手中的花朵傻笑。 花月正在壁下偷看,心中虽然感动,却又不能出手相助。 “刘公子温文尔雅,但却能为阿绣不顾危险,攀山涉水,任谁看见都会动容。”卓云站在她身后,感慨着说,“难道你不为他感动吗?” “没有,这种痴情男子我遇过不少,让他们放弃并不难。”花月冷冷地回答。 “我早说过,你最擅长的就是伤人!”卓云失望地看着花月,摇头叹息。 花月看着刘子固蹒跚离去的身影,漂亮的大眼中满是难过。 直至黄昏时分,花月才晃晃荡荡地回到木屋中,只见桌上摆着一簇紫色兰花,花瓣如蝴蝶振翅欲飞,正是早上刘子固拼命采来的那束。 “阿绣,你看漂亮吗?”刘子固忙将花捧到花月面前,讨好地说。 但见他手上布满淤青,衣服也被撕破,一副狼狈的惨相。 “就摘个花儿,还会受伤,真是笨蛋!”花月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手。 刘子固没想到她竟冷漠若此,不由一呆。花月也无法面对他失落的表情,只能硬着心肠别过了头。 可她却突然愣住了,只见木屋的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竟是阿绣的肖像,画中阿绣巧笑嫣然,姿态美丽,发髻上插有鲜花,和峭壁上的花如出一辙。 “我想这花虽美,却不能永存,所以以花入色做画,这样便可永久保存,代表我对你之情,至死不渝。” 花月看着鲜花与画,听得入神,本来准备好的狠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自知很多事做得不好,才惹你生气,你经历了太多磨难才回到我的身边,你受苦受累,都是因为我刘子固不中用。但从今往后,让你开心就是我的责任……”刘子固诚恳地看着花月,“阿绣,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原谅我可好?” 花月心中已被感动,再难对他发火,情不自禁地扑入他怀中。 “子固,你为何要对阿绣这么好?”她泪眼婆娑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只想对你好,看你笑,别无他求……” 花月看着刘子固,眼中充满泪水,将嘴唇凑上,欲吻向他,刘子固乍惊还喜,将她拉入怀中,深情拥吻。 这晚明月高悬,宛如一颗明珠,点缀着丝绒般的天空。 花月和刘子固并肩坐在山坡上看月色,经过这次争吵,两人好得似蜜里调油。 “前几天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花月因为刘子固为她冒险摘下鲜花感动,难得地低头认了错。 “哪里,肯定是我惹你生气了,还一个劲地追问,我实在太傻太笨。”刘子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看我准备了什么?”花月调皮一笑,从背后掏出了一壶美酒。 “没想到你还会饮酒?”刘子固又惊又喜。 “平时我是不喝的,但今晚月色怡人,如果没有美酒,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时光?”花月说着就着酒壶喝了一口。 刘子固对她刮目相看,微笑地望着这个活泼而有风情的阿绣。 花月将酒壶递给他,他伸手要接,她眼珠一转,又将酒壶拿了回去。刘子固被她逗得去抢酒壶,她却笑嘻嘻地起身,在草坪上奔跑起来。 二人在草地上追逐笑闹,最后刘子固终把花月从背后抱住,大力揽在怀中。花月乐得大笑,挣扎想逃,却被他桎梏得动弹不得。 “怎么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刘子固痴迷地看着她晶莹的脸庞,灵动的双眼。之前的阿绣知书达理,却少了些韵味,现在的她却像是一尊美丽的雕像活了起来,让人为之沉迷。 “你不喜欢?”花月俏皮地问。 “不,是更喜欢!”刘子固喃喃说着,欲吻上她的双唇。 花月凑过去迎接他深情的吻,明月皎皎,照亮了两人相拥缠绵的身影。 十二、 茂密的树林中,月光从树丛的隙缝透下,如轻纱般飘洒。 阿绣衣衫破旧,容颜憔悴,借着淡淡月光,在林内行走。因光线不足,山路崎岖,她走三步摔两步,跌跌撞撞地前行。 天色已晚,林中时而传来野兽的咆哮和猫头鹰的长戾,分外恐怖。她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向前走。 一阵阴风吹过,草木为之颤动。阿绣回头望去,却不见异样,她心下越发慌张,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她忙要爬起,足踝却被树藤缠上,她连忙要将树藤扯开,藤蔓却突然收紧,将她拖向丛林深处。 酒壶已空空如也,歪倒在草地之上。 明月朗星下,刘子固和花月皆已喝醉,两人相拥而眠,面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山风轻拂,送来一阵微弱的呼救。 花月虽然双眸紧闭,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那声音十分熟悉,似是阿绣。她倏地睁开双目,心感不妙,目光也变得凌厉。 她悄悄起身,推开了身边熟睡的刘子固,身影一晃,纵身跃入林中。 阿绣被树藤缠上,缓缓扯向大树,她惊恐挣扎,但见一人自树干中走出,正是邋遢丑陋的山妖。 “你的百年功力呢?怎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山妖纳闷地看着她。 “救命!救命啊!”阿绣叫得更加凄惨。 “你是在跟我玩游戏吧?” 山妖好奇地走到瘫软的阿绣身边,托起了她清秀美丽的脸。他臭气熏天,令阿绣厌恶地别过了头。 “你幻化的这个女子,还别有韵味……”山妖啧啧称赞。 “住手!”风中传来一阵娇喝。 山妖忙循声看去,只见另一个阿绣正横眉冷对地看着自己。 他还未做反应,却见这个阿绣眼神突然变得妖媚,双掌向他挥出。随即一阵强烈的掌风向他袭来,山妖连忙躲避,逃入石中。 花月见山妖被击走,忙快步走到阿绣身边,扶她起来。 “你、你是?”阿绣惊讶地看着月光下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连话都说不出。 “我是花月啊!”花月盈盈一笑,做出阿绣特有的腼腆姿态。 两个一模一样的少女面对面地站在月光下,如水中倒影,镜中虚像,美丽而诡异。 第24章 双姝夺爱(1) 一、 夜色迷离,密林中一条银带穿流而下,湍湍瀑流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并肩而坐,互诉着这几日的经历。 “当时雀妖也受不了大火飞走了,以为你跟父亲必然葬身火海,哪知你竟吉人天相,意外得救,真是太好了!”花月见阿绣还活着,欣喜地说,“只是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你不必为我难过,倒是你为了救子固性命,费心费力,我还不知该如何感谢你。”阿绣感激地说道。 “可我擅自变化成你的样子,欺骗子固,你不会生气吗?”花月内心忐忑,小心翼翼地问。 “这也是情非得已,如果没有你,即使我平安回来,也会跟子固天人永隔……”阿绣紧紧握住花月的手,“你是我跟子固的救命恩人,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花月听了她这番肺腑之言,不知该何言以对,想到自己内心已对刘子固暗生情愫,不由愧疚地垂下了头。 “这些都是小事,你平安回来最好……”她忙岔开话题,温柔地为阿绣拭去眼角泪珠。 阿绣破涕为笑,但面对着花月的脸,神情却有些尴尬。 “花月,我有一事相求……”她目光澄明地看着花月,似能看到她的内心,“你能否变回花月?这样对着自己的脸说话,真的很奇怪……” 花月一愣,面露尴尬之色,她心中有些难过,多日来她已经习惯了以阿绣的外貌生活。 如今正主回来,连这样貌都要交还,花月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替身。 但她仍微微一笑,起身在原地转了个圈。如阿绣所愿,当飘飞的裙角落下,她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花月。 “你真漂亮……”阿绣望着月下仙子般的花月,连连赞叹。 “还行吧,你也不赖啊。”花月掩嘴微笑。 “以前还过得去……”阿绣想想自己肮脏的脸庞,破败的裙子,自惭形秽,“现在这副模样,估计站在子固面前,他都认不出我。” “你在子固心中,从未离开过。只要梳洗装扮,定一切如昔,子固不会察觉的。”花月连忙宽慰她。 阿绣心下大石卸去,神色缓和许多,但眉宇间仍有忧色。 次日清晨,林中小屋中。 阿绣换回了简单干净的衣裙,花月正在协助她对镜梳妆。她的容貌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但神气却差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 她环顾木屋,看到了窗前摆放着的珍稀紫色兰花,立刻欣喜地走了过去。 “我从前就最爱这种花,因为它非常难得一见,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 “这些花都是子固攀上悬崖为你摘的……”花月如实告知,语气却有些难过。 阿绣没想到刘子固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爱惜地抚摸着兰花的花瓣。而她刚一转身,又看到了那幅画着她自己头戴鲜花的肖像画。 “这也是子固为你做的画……”花月黯然伤神。 “他就是喜欢用书画表达心意,还以花入画,我终于知道我缺什么了!”阿绣雀跃地将花摘下,插入鬓间。 但见她黑发如云,眸光流转,人比花娇。 花月看着她兴奋幸福的样子,想起之前自己还是阿绣时,刘子固为她做的种种,心中百味杂陈。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刘子固的呼唤,却是他在山中睡了一晚,回到了木屋。 阿绣灿然一笑,忙迎了出去,而在她身后,花月却苦涩地别过了脸。 “子固,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阿绣已有多日不曾见过刘子固,立刻激动得热泪盈眶。 “阿绣,你怎么忽然就丢下我自己走了?让我在林中找你好久。”刘子固嗔笑着看着她。 阿绣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绣姑娘在树林里碰到我,我们俩久别重逢,一时聊得高兴,就跟你走散了。”还好花月盈盈从茅屋中走出,替阿绣解了围,“方才她还闹着说要去找你呢。” “原来是花月姑娘回来了……”刘子固见到花月,不由一愣,“不知花月姑娘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不过是游山玩水罢了。”花月勉强回应。 “我最爱听别人的游历故事,如有时机,花月姑娘一定要讲给我听听。”刘子固听闻游玩二字,立刻双眼冒光。 花月微笑着连连点头。 可那边厢阿绣已经难掩内心激动,热泪盈眶地望着刘子固,眼睛移不开分毫,十分失态。 刘子固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好端端落泪。 “阿绣是性情中人,可能是跟我久别重逢,心生感触吧。”花月忙替她打圆场。 阿绣连忙点头,以袖拭泪。 “如今花月姑娘回来,你们该多亲近亲近,总哭就不漂亮了。”刘子固耐心地哄她开心。 “子固,我真的好想你……”阿绣情不自禁地说。 刘子固满怀爱意地抚摸着阿绣的秀发,阿绣也深情款款地凝望着他,两人目光胶着在一起,再也无旁人插足的余地。 花月在旁看了一会儿,自觉多余,神色黯然地转身离开。 二、 她独自走到瀑布前坐下,但平时能让她倍感清凉的瀑布,却丝毫无法消下她心中的烦躁。 一只小山雀见她苦恼,叽叽喳喳地飞来,要逗她开心。 雀妖的叫声让她更心烦,她一挥手,袖底起了一阵罡风,登时将雀妖吹跑了。 可她刚清静了一会儿,便听身后林间传来簌簌轻响,缓缓向自己靠近。她秀眉一皱,以为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妖前来骚扰,再次挥了挥衣袖。 风游蛇般舞动,直朝林中扑去,却听林间传来“哎呦”一声轻呼,却是刘子固的声音。 花月吃了一惊,忙起身进入林中查看,果然见刘子固跌倒在地。 “刘公子?你没事吗?”花月连忙将他扶起。 “有劳花月姑娘,只是不知为何,林中突然起了一阵大风,把我吹倒了,真是失礼……” 他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花月搀扶的手。 “不知刘公子为何会来这里?”花月神色怏怏地收回了手,礼貌地问。 “你刚才离开的时候,把这个掉了……”刘子固从袖中掏出一物,却是阿绣临别时赠给花月的香囊。 花月忙道了谢,伸手接过,才发现香囊的挂绳不知何时磨断了。 两人信步来到瀑布前,瀑布如白练般挂在青翠的山林间,壮观美丽。刘子固却望着这仙境般的美景,长长叹息。 “刘公子何故叹气?”花月困惑地看向他。 “只是有点感慨,这瀑布壮美磅礴,美不胜收,想不到我竟会来此处自寻短见,险些毁了如此美景……”一样的景色,因心境不同,看起来竟有云泥之差。 “公子切勿思虑太深,你是因为此前大受打击,心智迷惑,才会做下如此糊涂的决定……” 花月想到昔日刘子固为阿绣寻死时的情景,怜惜又含情脉脉地望向他白皙文雅的侧脸,心中的苦涩渐浓。 “现在想来,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那日我大难不死得人救助,怎会有今日跟阿绣相宿相栖的好时光?” 他的话令花月出神,思绪早已飘到了跟刘子固共同度过的快乐日子。 “花月姑娘……”哪知刘子固突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天……是不是你救了我?” 两人四目相交,花月连忙移开了双眼。 “果然是你!”刘子固见到她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朝她深深一揖。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花月别过了头,不敢看他炽热的眼神,“但是你昏迷的时候,阿绣就回来了,我也游玩去了。一直以来照顾你的是阿绣,你万万不可辜负她的心意。” “这是当然,在这世上对刘子固最好的人,除了阿绣再没别人!子固可以立誓,决不辜负阿绣。” 花月笑容苦涩,明白刘子固昔日的深情只对阿绣并非自己,难免心伤。 “姑娘的大恩,子固定当涌泉相报,只要姑娘有什么要求,我定竭尽所能去办。”他连忙表达感激之情。 “真的吗?那只要刘公子答应我做一件事就好!”花月立刻来了精神,调皮地一笑,“但是我现在还没想好是什么事,但绝不会令公子为难。”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子固信誓旦旦地承诺。 花月欣然一笑,方才郁闷心伤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她一笑起来,如牡丹初绽,又像皎月的光辉冲破云层。 刘子固看了一眼,不由失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她。 三、 这日天色昏暗,山雨欲来。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洒在草地上,宛如星屑。 一个樵夫在挥汗如雨地砍柴,他柴刀劈下去,在树上留下一个口子。就在他正准备砍第二下的时候,大树却像是活过来一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樵夫吓得浑身颤抖,连斧子都掉落在地。 第25章 双姝夺爱(2) 大树的树枝如长爪般向他围来,吓得他屁滚尿流地就要逃跑。可树枝飞快地封住他的去路,如藤蔓般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拖了回来。 “救命!救命啊……”樵夫凄厉地哀叫。 但树枝如藤蔓般将他包围捆住,转眼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蛹,片刻之后,蛹缓缓打开,樵夫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跌落而出。 山妖丑陋的面孔在树干上出现,随即整个身子都缓缓现形。他心满意足地吧唧着嘴,踢开了地上的人形干尸。 然而就在这时,林中响起破空之声,几十个小骰子弹丸般袭向他的脑后。 山妖纵身一跃,连忙避过。 卓云手中捏了个法决,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立刻从他手指中逸出,直朝山妖罩去。 山妖同时转身,已蹿入旁边的石头,刚好避过法网,并放出一阵奇臭无比的灰色烟雾。 卓云却被这灰色烟雾喷个正着,立刻被熏得双目流泪,咳嗽不止。 “该死的孽畜,往哪里跑?”卓云勉强将双眼睁开条缝,只看到山妖灰色的身影在林间一闪而逝,他顾不上双眼尚未恢复,忙追了过去。 卓云一袭蓝衫,如飞鸟般灵敏地在树林中穿梭,紧追山妖。忽听一棵树后传来异动,卓云跳到树后,一伸手就将那人拉了出来。 “啊!”一个少女尖叫着跌出,却是阿绣。 “错把姑娘误作他人,让姑娘受惊,深感抱歉……”卓云听到是女子声音,连忙松手,退后了几步。 阿绣跌坐在地,回头一看,见是卓云,更是吃惊。她记得初识花月时,花月就是在躲避这个年轻道人的追击。 “又是你!”可卓云看清了阿绣的脸,立刻没好气地责问,“你又在使什么幺蛾子?难道在帮助那山妖逃跑?” “什么山妖?我不认识……”阿绣畏惧地看着他。 “别装傻了,都是有你捣乱,才被他一再逃走,你若真有将功赎罪之心,就该助我将他抓回来。” 阿绣一头雾水,拿起采花的篮子就欲离开。卓云见她要跑,手一扬,几十枚小骰子疾向她飞去。 阿绣无法闪避,被小骰子击中,只有些皮肉之痛。她哪见过这等法术,吓得连连惊呼。 “你不是花月?”哪知卓云比她更惊讶。 阿绣哪里敢回答他,掉头便跑。只有卓云愕然地站在草地上,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了木屋,刚好赶上花月跟刘子固从瀑布边回来,她立刻大惊失色地将花月拉进了木屋。 “花月,不好了,我见到了上次抓你的道人!”她一把将花月按在椅子上,将方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末了还提点她最近千万不要外出,以免被卓云抓到。 花月见她为自己担忧,着急成这样,不由心下感动,忙将跟卓云化敌为友的经过告诉了阿绣。 “这么说,他真的是来林中抓山妖?而不是捉你?”阿绣好奇地问,“什么是山妖?” “山妖本是山中精气所化,喜欢附身。这林中山妖心术不正,常常出来为害作乱。阿绣,你平时也要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进入树林里。” 阿绣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却见花月手中拿着一只做工精美的香囊,正是她送给她的那只。 只是香囊的绳子断了,无法在衣带上挂住。 “这香囊代表着我们的情谊,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它修好……”阿绣微笑着看向花月, “我们永远都要带着它。” 花月为阿绣的真诚感动,但看向门外踱步的刘子固,心中又涌出了几分愧疚。 四、 当晚三人为庆祝重逢,在木屋中摆席庆祝。 阿绣一人做了七八道菜,摆满了一桌,香气四溢,引得花月食指大动。 刘子固自尝过上次花月假扮的阿绣熬的粥之后,就一直没吃过阿绣做的菜。此时坐在桌边愁眉苦脸,不知是否该吃。 “我尽力而为,你们尝尝看,是否合口味?”阿绣擦干了手,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好吃呀!”花月伸箸尝了一口,眼睛立刻瞪圆了。 “真的吗?”刘子固仍有心理阴影,但也小心地尝了一点。立刻觉得菜炒得咸淡可口,鲜香异常,完全不似那锅苦涩的粥。 阿绣在旁看他表情,见他不断夹菜,才悄悄松了口气。 “没想到你厨艺如此精进,上次你给我煮的粥还难以下咽,现在这些菜香得舌头都要融化了。”刘子固纳闷地说。 阿绣立刻语塞,忙看向花月。 “厨艺当然是练出来的,阿绣冰雪聪明,当然手到擒来。”花月朝阿绣眨了眨眼,“阿绣,最近没少练习吧?” 阿绣只好顺着花月的话连连点头,总算缓解了尴尬。刘子固听说阿绣为了他练习厨艺,异常感动,悄悄地拉住了她的手。 阿绣脸一红,忙挣脱了。 “阿绣如此贤淑,真是我的福气。我今日已经写信告知我娘你我二人之事。让家里尽快向你爹提亲,但不知令尊是否仍反对我们的婚事?”刘子固讨好地看着阿绣。 阿绣忽听到他提起了爹,想起父亲临终遗言,心中难过,悲伤地看了刘子固一眼。 “自己的亲事当然要自己做主,阿绣已经离开家中,不用再受她爹的摆布。”花月见阿绣情绪激动,再次替她圆场。 “将来有机会再向他解释吧,我想他会明白的!”阿绣也想通了,决意不再受她对父亲的誓言束缚,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更好,但礼节必不可少,还是要请媒人提亲,我要将阿绣堂堂正正地娶回家,跟我白头偕老。”他说罢坚定地握住了阿绣的手。 阿绣听着他的誓言,不由红了眼眶。 花月看着甜蜜依偎的二人,心中酸楚,别过了头。 “长久待在山中不是办法,也不能一直打扰花月……”阿绣浅笑着对刘子固说,计划着二人的将来,“不如我将杂货店赎回重新开张,将来的生计也有着落。” 刘子固见她如此勤勉上进,连连点头。 “不用如此着急,阿绣爱花,可以等花季过了再走不迟……”花月听说刘子固要走,不愿与他分离,只能拖一天算一天,“后山林中有一株昙花,近日就要开放,如此美景当然不能错过,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要不我们明晚就去?或许能赶上昙花绽放。”刘子固立刻为她的好建议拍手。 阿绣见刘子固大喜过望,不忍扫了他的兴,只能勉强同意了。月影西斜,星斗漫天,餐桌上的两位少女都思虑重重,再明亮的月光,也照不亮她们的璇玑心事。 次日晚上,天刚刚擦黑,刘子固就拉着阿绣去后山看昙花去了。 林中漆黑,难辨道路,刘子固体贴地照看着阿绣,生怕她跌倒。而阿绣望着周围黑黝黝的树林,也十分害怕,紧紧拉着刘子固的衣角。 两人相携而行,在花月指点的昙花绽放之地寻找了很久,也不见昙花的踪影。就在刘子固心灰意冷之际,只见黑压压的树林中,竟有一处闪烁着洁白的荧光。 他立刻兴奋地拉着阿绣走过去,果然见一株白昙花苞躲在草丛之中,宛如美人娇嫩洁白的脸。 “子固,昙花今天未必就会开,我们不如先返回……”阿没有兴致观赏昙花,她不安地四顾。 幽暗密林中似乎传来诡异轻响,树影轻摇,恍如鬼影,令她越想越恐惧。 “有我在,怕什么?”刘子固却拉过她的手,静静等待昙花盛开,“过去我们也这样夜探树林,也未见你害怕啊。” 阿绣登时一呆,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花月,心中酸涩。 “我不害怕,只是有点冷……”她打了个哆嗦。 “如果冻着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刘子固有些失望,却仍体贴地照顾阿绣。 阿绣会心一笑,刚要离去,却见黑暗中的昙花花苞突然裂了个缝,随即花瓣依次绽开,优雅芬芳,宛如一个美人刚从春睡中醒来。 两人兴奋地对望,只见这花开放之时,竟然有光华流转,照亮了小小一方树林。直至全开,淡黄色的花芯从花瓣中探出,香气扑鼻,美不胜收。 “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心志专一,最终定能得偿所愿。”刘子固对着这美景感慨,“就像你我二人的姻缘,因彼此坚守至真,才有今日的美满。” 这一番肺腑之言令阿绣感动不已,可就在这时,身后树影轻摇,似有活物蹿过,令阿绣惊恐不已,钻入了刘子固怀中。 刘子固怜爱地将她抱在怀中,只见林中有一双鬼魅似的眼睛散发着蓝光。阿绣看到,又吓得发抖,可又觉得那眼睛说不出的熟悉。 “子固,我们回去吧……”她凄凄婉婉地哀求。 刘子固也脊背发凉,随即挟着阿绣离开后山,向林中小屋的方向走去。 第26章 双姝夺爱(3) 两人离开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向树林中张望了一下。随即草木轻响,从里面走出一只毛发光亮的狐狸。 狐狸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了一个美貌女子,正是花月。 她身披轻纱,缓步走到盛放的昙花前,轻轻伸指一点,绽开的花瓣缓缓阖上,复又变成了一个洁白的花苞。 她想到方才看到的两人恩爱的身影,怅然若失,缓缓离开。 五、 又过了两日,阿绣实在在山中待不住了,便自行先下山,哪知花月坚持要陪她一起回来,怕她受欺负。两人回到了小镇,因为当时父亲和她走得急,杂货店的铺面价格卖得不高,阿绣一心想要把店子再赎回来。 阿绣走进熟悉的杂货铺,想起了去世的父亲,不禁有些悲伤,这时,陈老板正好自后院走出来,阿绣赶忙上前。 “陈老板,看在从前家父与您多年交情的份上,能不能把价钱稍微降一些?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能将家父留下的这间店子赎回……”阿绣言辞恳切地祈求。 她跟花月一起,从早上说到晌午,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但陈老板却咬着价一点都不让。 “当时是你爹姚舜心急火燎非要把店盘出去,我才勉强出手,现在又想要回去?”他不耐烦地伸出了个巴掌,“五百两银子,少一两都不行!” 花月见他仗势欺人,满含怒意地瞪着他。 “五百两……陈老板,您这也太强人所难了。”阿绣窘迫地捏着衣角,她只有三百两,而且未来一年的家用,也无处筹措。 “我强人所难?难道让我赔本吗?”陈老板脸色铁青,腾地站起来,对她们下了逐客令, “拿不出来的话,就请回吧!” 花月看不惯陈老板仗势欺人漫天要价,美目一转,眸光闪动,眼神变得妖媚入骨。 “陈老板……”她娇滴滴地呼唤。 陈老板被她的声音吸引,转头看向她。但见花月妩媚一笑,似有精光从双眸中闪出。陈老板一愣,被她迷得失了魂。 “五百两真的太贵,三百两可以吗?”花月仍娇滴滴地问。 “不要紧,三百两就三百两!”陈老板突然变得很好说话,满脸堆笑。 “三百两!你不是在说笑吧?”阿绣讶异至极。 “口说无凭,请陈老板立个字据吧。”花月连忙上前,挡住了阿绣,免得她继续犯傻。 半个时辰后,花月得意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办了件好事,心情愉快,正在兴头上。可她身边的阿绣攥着张字据,仍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店都赎回来了,你怎么还皱着眉?”花月不解地看着她,“女孩子总皱眉会变丑的。” “刚刚你是不是对那陈老板施了迷魂术?”阿绣突然反问她,“不然他怎会改变主意,还将价钱要得那么低?” “那又怎样?反正我们字据在手,他想找麻烦也没有办法。”花月却满不在乎地娇笑。 “你从前也是这样施法迷惑别人吗?那些追求你的公子哥少爷们也都是因为中了法术,所以才……”阿绣突然严肃起来,活似个女版的卓云。 花月却得意地扭了扭纤腰,挺了挺胸脯,似展示自己有如此美貌,有何必要要施法骗人。 况且她平生最喜欢出乎意料,处处惊喜。 这样游戏人间才有意思,否则靠迷惑手段笼络人,哪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那晚昙花绽放呢?”她正在扭腰摆臀,展示媚态,阿绣却突然沉着脸问。 “呃?”她立刻僵住了。 “你是不是为了讨好子固?”阿绣继续追问,“难道你在假扮我的期间,喜欢上子固了?” “哈哈哈哈……”她忙以大笑掩饰,掏出手帕掩住了嘴,“你怎么这样爱胡思乱想,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你跟子固一起赏花,良辰美景,岂不是一件乐事?”她说罢满不在乎地扬了扬下巴,“况且我裙下之臣双手都数不过来,难道还差子固一个?” 阿绣想了想她话中道理,确实觉得自己多疑了,但又不放心,忙拉着花月的衣袖解释:“你我二人相识以来,我一直将你当做亲姐姐对待。爹死后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若连你也欺瞒我,那我真的再也受不起了。” 花月听了她的话,立刻觉得如履薄冰,内心矛盾。她既不想再压抑对刘子固的感情,又不愿葬送了跟阿绣的友谊。 “我当然没有喜欢子固,我可以立誓……”她言之凿凿地要指天发誓。 “不用,你只要记住你说的话就可以了。”阿绣连忙阻止她,却转身向来路走去。 “你要去哪里?”花月愕然地看着她。 “刚才的事让我心里不舒服,我要回去跟陈老板将事情说清楚,把字据还给他。”阿绣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地强调,“我讨厌说谎!” 花月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心中不是滋味。 六、 河边高台上,搭起了一整条长长的花架,花架之上摆满了各色鲜花。花月坐在花丛中,真是国色天香,人比花娇。 高公子缓缓走来,为她奉上了一壶葡萄美酒,他知花月爱酒,特意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 “那天你离开山中之后,闻说你病了,现在一切可还好吗?”花月接过酒壶,喝了一口,脸上现出笑意,显然十分喜欢。 “已经好多了……只是家父之后不让我去山中,才无法见姑娘。”高公子欢欣地坐到花月身边,“酒好喝吗?过几日我再送给你。” “如果你想见我,哪管千山万水,也会来到我的跟前……”花月喃喃说着,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花月,你慢点喝,会醉的……”高公子担忧地说,但话说到一半,花月却依偎在他怀中。 “告诉我,你最爱的人是我……”花月醉眼朦胧地撒娇。 “我最爱的是花月!”高公子受宠若惊,连忙回答。 “告诉我……这花虽美,但不能永久,所以我以花色入画,就可长长久久,代表我的真情,矢志不渝。” 高公子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她。 “别问为什么,你爱我的话就跟着说!”花月任性地嘟嘴。 高公子拗不过她,只能将她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但却跟刘子固的神情完全不同。 “怎么一样的话,为什么感觉完全不同?”她失望地摇头。 “你在说什么?”高公子更加迷惑。 “没什么……”花月强颜欢笑,朝他抛了个媚眼,“我喜欢这酒,还有吗?” 高公子闻听此言,连连点头,快步去车中帮她拿酒。花月神色黯然,见他远去,纵身跳下高台,翩然离去。 当晚星月无光,黑暗密林中,一处树丛不停摇动,夹杂着动物的嘶号声,怪戾可怖。忽然树丛晃动越来越剧烈,从里面钻出一条由小骰子组合而成的长索,如蛇一般游走到卓云面前。 “方木,有什么发现么?”卓云轻声问。 方木如蛇般站起,左摇右摆,表示毫无收获。 突然他头顶的树木传来沙沙轻响,方木也发觉,立刻蛇行爬行上树干,直没入树叶当中。 但随即树枝上传来微弱的爆破声,树叶晃动,方木已经被轰成一个个小骰子,落雨般跌下。 卓云一凛,立时准备向树上施法。 “就凭这破木头,又怎能找到山妖?”一个婀娜的身影翩然从树上飘落,却是花月。 方木落在地上,重新整合接连着,回到了卓云身边。 “若非是你从中阻挠,那山妖早已被我擒住,何至害了众多人命?” “那丑山妖最善于藏匿,经常附身在各种山树石头上,很难寻找……”花月浅笑着看他, “看你这样辛苦,我才特意来帮你。” “帮我?为何?”卓云困惑,似乎永远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因为你脑袋转得慢,因为我不想你天天在山中转悠,打扰我的清静。”花月得意地朝他勾了勾手指,“想抓山妖就不要磨磨蹭蹭,快点跟我来吧!” 卓云虽然不服气,但事已至此,只能跟在花月身后走入密林。他伸手一甩,小骰子已经尽数钻入他腰间布袋中。 花月身体灵活,不时在树木见跳跃穿梭,宛如山中精灵。卓云望着苍茫树海中花月时隐时现的身影,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只见她突然停下,靠近了一棵大树,仔细观察。卓云忙走上前,期待她发现山妖的踪迹。 “山妖岂是如此容易就能找到的?”花月看出他脸上的期盼,笑他稚嫩,“我这是在闻树上是否留下山妖的气味,山妖奇臭无比,凡被它附过身的东西都会留下气味。” 卓云难得被花月抢白也不恼怒,只是默默记下山妖特性。花月随即又同卓云在山中仔细搜寻了很久,山妖却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第27章 双姝夺爱(4) 七、 转眼既是深夜,花月同卓云遍寻不着山妖,坐在一株参天老树的粗枝顶上休息。二人难得有如此和平的、毫无争吵的时刻。 花月摇晃着身体望着枝叶间隙的夜空,卓云在一旁沉默着思考。 “山妖不易捕捉,这样大海捞针的方法行不通,不如我们设下诱饵引它出来……”花月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可卓云沉默不语。 “不然我们就在林中摆法阵,将它困在林中,想逃也逃不出去,这个办法如何?”花月立刻又心生一计。 “花月,你为何突然要来帮忙?”卓云突然看向她,目光犀利如剑,似穿透了她的伪装。 “刚才都说过了,是因为你笨……”花月说完,见卓云仍沉默地看着自己,继续补充, “还有……是因为那山妖之前将阿绣误认成我,对她毛手毛脚,吓坏了阿绣。还一直纠缠我,我这样做也算是替天行道吧?” 可卓云仍然不相信,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我痛改前非,想修成大善人,让你帮我渡劫,这样总可以了吧?”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赌气地说。 “真正的原因……”卓云一针见血地说,“是阿绣回来了吧?” 花月漂亮的脸登时僵住,她别过脸去,不想让卓云看到自己衰败的脸色。 “我早就警告过你,假扮别人救人,不会有好结果。”卓云见她没否认,知道自己猜对了,训斥道,“可你一意孤行,还爱上了刘子固那个凡人,令自己受伤!” “我喜欢上刘子固,那又怎样?我喜欢过很多人,但总会被别的什么新的、更好的代替。” 花月倔强地反驳,“你不是说我迷惑世间男子?要知道忘记一个人对我易如反掌,小小一个刘子固,转眼就会被我忘到九霄云外。只是最近没有新人出现,才帮你捉捉山妖,打发一下时间。”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就匆匆离去,似乎生怕被卓云发现自己的脆弱。 卓云看着她在树林间起落纵跃的曼妙身影,忧心忡忡。虽然他不懂情爱,也已看出花月深陷苦恋,必会为情所伤,忍不住长长叹息。 这天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刘子固和阿绣两人牵手来到瀑布旁谈心,刘子固在林间风景中怡然自得,阿绣却始终眉头紧锁,似有心事。 “杂货店暂时不能收回,不知要在这山林住多久……”阿绣焦虑地说。 “我觉得在这山清水秀之地生活十分逍遥,而且面对着这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飞花溅玉的瀑布,吸收了山水间的灵气,我下笔也如有神助。”刘子固揽住了阿绣,“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好吗?” 阿绣却一闪身,从他怀里挣脱,令刘子固不由一愣。 “但我想回到镇上,重新开店,过寻常人家的日子……”阿绣小声说,“我们跟花月不一样的。” “我想我一定会怀念这片山水……”刘子固知道他们都是吃五谷之人,没几个能活到花月般潇洒,只能尽量将美景留在心头。 一只田鼠从阿绣脚下蹿过,惊得她尖叫一声,钻进了刘子固怀中。 “田鼠!上一次让它跑掉了,这次绝不能让它再跑了!”刘子固见到田鼠,立刻卷袖要抓。 “你想干什么?”阿绣一呆,忙拉住了刘子固。 刘子固更加奇怪,上次她见到田鼠,明明比自己还兴奋,怎么此刻竟怕得要命? 阿绣没理会他,一味急匆匆地要回小屋去。刘子固回想起当时同自己捉田鼠的阿绣,完全跟眼前的判若两人,但只能怀着疑惑,随她而去。 回到屋中,阿绣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夕阳中,阿绣在专心致志地绘画,刘子固坐在一旁读书。晚霞的余晖映在窗边阿绣娇美的侧脸上,将她的脸照得熠熠生辉,宛如天女下凡。 刘子固早忘记了眼前书中内容,偷偷看向阿绣。阿绣有所察觉,红晕飞上脸颊。 “你看什么啊?”阿绣含羞地问。 “看你作画时的脸,好像一幅仕女图,美不胜收。” 阿绣被他称赞,害羞中带着甜蜜,娇笑不已。一时间忘记手中的毛笔还沾着墨汁,墨迹落在纸上,凝成了一个黑点。 “一幅好好的画就这么毁了。”刘子固看到,忍不住摇头叹息。 可阿绣莞尔一笑,用笔尖在纸上轻巧勾勒一番,那碍眼的墨点就被她化作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根本看不出是一块污渍。 刘子固看到她展示妙笔,笑容却凝在脸上。 “怎么了?我画得不好?”阿绣见他脸色不好,困惑地问。 “没有,很好,看来你这回有灵感了……”刘子固说完,就扭过头读书。 阿绣不解一笑,埋头继续作画。 刘子固看着眼前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阿绣,又想到了不过几日前,那个笨手笨脚的她,眉头微皱,心中疑团更重。 八、 山中静憩幽深,重重树影,在林中投下片片凉意。 花月独自走在山路上,露出动物习性,抽动着鼻子东闻西嗅,在寻找山妖的所在。闻着闻着,只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刘子固。 他似乎十分困惑,边走边挠头。花月起了玩心,蹑手蹑脚走到刘子固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刘子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见是花月,忙让她小声点。 花月见他鬼鬼祟祟地看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看到了在花丛中俯身摘花的阿绣。 “你可真是一刻都离不开阿绣,连她出来摘花做颜料都要在远处偷偷守着,让人好生羡慕。”花月心下吃醋,转身欲走。 “你误会了,实不相瞒,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还望花月能赐教……”刘子固追上花月,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感觉到,阿绣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花月心中一凛,生怕被他发现什么端倪。 “阿绣从前温柔知礼,体贴大方,从不逾规,但自从和我来到林中生活之后,突然变得爱笑爱闹,活泼可人起来。”刘子固没留意到她脸色变化,自说自话。 “林中没有了世俗眼光、礼教枷锁,她当然轻松啦。”花月立刻想好了借口。 “之前的阿绣根本不会做饭,更别说做出一桌好菜了。还有我曾跟阿绣在林中追逐田鼠,阿绣玩得不亦乐乎,而她现在却十分害怕田鼠。”但他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变化嘛,这也不是奇怪的事。” “你说得对,我小时候最害的是飞蛾,现在也不害怕了……”刘子固也有些认同她的看法。 花月微微一笑,知道他已被自己说服,眼珠一转,心中又有了新的主意。 “不过……”她机灵地打探,“你更喜欢镇上的阿绣,还是林中的阿绣?” “只要是阿绣,我都喜欢……”刘子固说到这里,有些失落,“但现在阿绣变回原来温和有礼的样子,不会再和我一起捉田鼠了。上次我俩去捉田鼠,满山疯跑玩闹,真是再也没有比那时更甜蜜快乐的时光了。” 花月闻言,心中一震,立刻察觉到自己在他心中留有地位,既惊讶,又欢喜。 “对不起,我又说多了。虽然跟花月姑娘相识甚短,但不知何故很亲切,所以总是不知不觉就把所有话都对你说了……”刘子固为自己的多言羞愧,连连挠头。 “这可能就是一见如故吧……”花月低低地说,望向刘子固文雅俊逸的身影。 刘子固也回望她,两人四目相交,情意涌动。花月眼中散发着浓浓爱意,令刘子固不由看得痴了。 而就在这时,采完花的阿绣走到了小路上,看到了互相对视的两人,不由一愣。 一见她来,刘子固和花月同时一震,自迷茫中惊醒。 花月忙打岔说自己发现了刘子固在偷看阿绣的事情,掩饰尴尬。阿绣也不介意,拉着刘子固要他陪自己去后山采花。 花月也借口体乏,要回去休息,等二人离开,她却望着他们的背影,黯然神伤。 一只小雀妖在树上看着,飞到花月身边,缠扰不休要跟她玩耍。花月心中不快,朝它挥手,要将它赶走。 她大力甩头,秀发扬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同时她纤腰一扭,整个人转了个圈,姿势曼妙优美如舞蹈。 刘子固跟在阿绣身边,回头看了一眼花月,刚巧看到她这个动作,只觉无比熟悉,心中疑虑更深。 九、 阿绣每天都在山中收集鲜花,萃取花汁,做成各色颜料,凝固成块,要卖给镇上的书画店。 这天她将颜料全包进一个大包袱,收拾停当就准备出门了。 刘子固见她一人不放心,连忙要陪她去。但阿绣觉得二人尚未定亲,在镇上一起招摇过市,必会引来风言风语,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去。 第28章 双姝夺爱(5) 刘子固恋恋不舍地目送阿绣离开,而房中的花月却透过门缝看到了这一切,心中做了个决定。 林中鸟鸣花开,正是一番清新景色。刘子固漫步林中,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林中的自然美景。忽而一只肥硕田鼠跑过,令他想起那个活泼好动的阿绣所说的抓田鼠诀窍,顿时好奇心起,跑去追踪田鼠。 他试图抓住田鼠,但每每被它溜走。刘子固好胜心起,紧追不舍,正好撞到也来追捕着田鼠的一个女子身上。 但见女子姿容秀美,温婉美丽,竟然是早上出门的阿绣。 “阿绣?你怎么提早回来了!”刘子固又惊又喜。 “我放心不下你啊,正好,我们一起捉田鼠!”阿绣灿烂地微笑。 她拉起刘子固的手便跑,刘子固满心欢喜,跟着阿绣在山头嬉闹围追田鼠,二人玩得不亦乐乎,阿绣欢笑活泼地蹦跳玩闹,完全不似原先那个温婉有礼的阿绣。 刘子固在旁看着阿绣捕捉田鼠的背影,心中更加疑惑,苦思不解。 “你呆在这里干么?快来帮忙呀!”阿绣向他招手。 刘子固连忙抛弃杂念,笑着朝阿绣走去,却见她正在查看着草丛中的一处洞穴。两人望向洞内,发现洞中竟有四只小田鼠。 阿绣欢呼一声,捧出了一只小田鼠,将它放在手中逗弄。 “原来它们已经添了娃娃,我们来给这家田鼠起名字吧!”她一时兴起,挨个点着田鼠, “这个是鼠爸爸,这个是鼠小弟……” “这一家四口倒也像个模样,看来是个和和美美的家庭。”刘子固宠溺地看着她,只觉此时的阿绣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要是我们能一直留在山上,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该有多好啊!”阿绣忍不住感慨。 “你不是说过想回到镇上的吗?”刘子固疑心顿起,打量着她,“阿绣,有时我觉得你好像是换了个人。” 阿绣登时吓得脸色苍白,而这时一阵恶臭袭来,呛得刘子固连连咳嗽,无法呼吸。 阿绣忙说是田鼠粪便的臭气,让他快点回去,而她也要去镇上送颜料。 她说罢逃也似地离开,生怕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但当她走远,却又瞧瞧回头,打量着方才所站之处的石群树木,知道山妖就在附近。 当晚夜空中阴云滚滚,闪电撕裂天空,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幽深的树林在风雨中不再静谧可亲,浓重树影随飓风张牙舞爪,宛如一个个高大的魔怪。 卓云双目如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之中疾速穿梭。 忽然树影中间又闪出一个身影,卓云察觉有人接近,停下脚步。只见那人唇边含笑,风姿绰约,却是花月。 “我知道你连续多夜追捕山妖,特来帮你一把!”花月朝他狡黠一笑。 “多谢关心,不过不用你的帮忙。”卓云骄傲地说。 “你真乖,听我的话设下陷阱追捕山妖。不过你以为这些鳞粉,便可以找到山妖吗?” 她纤手一扬,只见树干和岩石上都贴满了符咒,散发着幽幽磷光,“当日我穿了鞋子,才会沾上鳞粉。但是山妖是赤足而行,而且肮脏不堪满身油秽,难以沾上鳞粉,你又如何追踪?还比不上我捉田鼠用的陷阱呢!” 卓云忍下一口气,只能低头向她请教更好的办法,花月朝他招了招手,疾速奔入林中。 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在林中移动。一个翩若惊鸿,一个矫若游龙。 “找这山妖真不难,他的恶臭难以掩盖……”花月边说着,就跳向一块柔软的草坪,又飞身跃起。 卓云也紧跟这落在花月的落脚点,想借力跳跃。 这时只见花月纤手一扬,地上藤蔓暴起,紧紧缠住了卓云的脚腕。她再一用力,已经将他吊起。 卓云一愣,以手做剑在空中一划,藤蔓断裂,他一个翻身,已经稳稳落在地上。 “你竟然利用我的信任作弄我,真是太过分了!”他见花月笑得花枝乱颤,不由气急。 “山妖卑鄙狡猾,你却诚实正直,我只是在指正你的错误,你那正道中人的思维方式,是无法捉到山妖的。”在卓云面前,她永远都振振有词。 卓云打量着她,似在她脸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你好像跟之前大不相同?”他饶有意味地说。 “哪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心情好罢了。”花月笑嘻嘻地。 “那刘子固,你都放下了?”卓云试探地问,十分好奇。 风雨拉近了二人距离,花月见卓云态度不似往日,顿时便起了玩心,转去调戏卓云。 “放下了怎样,没放下又怎样?”她妩媚一笑,贴近卓云,“那我若是放下了,你愿意代替子固,常伴我左右,跟我痴情相守吗?” 卓云与近在咫尺的花月如斯对视,脸色赤红,胸中一颗心脏都要狂跳而出。花月不停靠近,卓云不停后退。 二人仿如跳舞般,你进我退。 “够了,我们该去追捕山妖。”卓云尴尬不已,忙正色喝道。 “不急于一时,我喜欢看你的脸……”花月越走越近,调笑着说。 卓云一怔,心中狂跳。 这时花月忽然止住了调笑,鼻子一抽,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她朝卓云递了个眼色,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疾奔。 卓云一愣,随即醒悟花月是发现了山妖踪迹,忙纵身追去。 十、 花月追踪着山妖行迹跑入林中偏僻一角,卓云随后赶来,花月四处嗅闻气味,试图辨认山妖方位。 卓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山妖踪迹,不由有些奇怪。 花月知道自己不会有错,她追寻臭气而来,山妖一定就藏在附近。卓云也嗅了半天,没有闻到任何臭气,开始怀疑花月的判断。 “好吧,可能是我弄错了,山妖并不在这里……”花月眸光一闪,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要离开。 卓云也跟着她身后,两人欲走。 然而就在这时,花月突然猛地扭头转身,目光妖媚犀利,指间冒出一簇狐火,直攻向一旁的蔷薇花丛。 花丛瞬间燃烧,而一个人影哇哇大叫着从花丛中逃出来,面容丑陋,却正是山妖。 “你这狡猾怪物,居然懂得用花香掩盖身上臭味了!”花月得意地媚笑,“不过还是逃不出本姑娘的法眼。” 山妖伺机便逃,卓云怒喝一声便攻了上去,花月也出手从旁协助。山妖见不敌二人,故技重施,不停附身在周遭的石群大树中,让二人无法捕捉。 他一边附身,一边还不断用大树枝条卷起石头向二人打去,一时之间,林中藤条乱舞如狂蟒,碎石暴飞如落雨。 花月躲避不及,被一巨石击中额角,哀叫一声,跌落在地。 第29章 双姝夺爱(6) 山妖乘胜追击,又举起一块大石向花月掷去。卓云忙以指成剑,向枝条一划,把枝条割断,大石重重落在了离花月不远的地上。 “花月,你没事吧!”卓云紧张万分地去查看。 花月一手捂着额头伤口,一面摆手向卓云示意没事。但鲜红血液从她雪白指缝中溢出,十分刺眼。 卓云见状怒火攻心,纵身追上要趁机逃跑的山妖,剑指如飞,连环向山妖射出剑气。招招狠辣,誓要取他性命。 山妖躲闪不及,被他一剑劈中,哀嚎着倒地不起,双脚血流如注,动弹不得。 “你这狐狸,竞然帮助道人来对付同类,以后定会有报应。”他恼羞成怒,朝花月破口大骂。 “她不是一般狐狸,是来自女娲座下四大神兽之一的灵狐族!”卓云怒斥着他,“你才是妖!今天收了你,让你无法作恶!” 说罢他摘下腰间法器,将山妖收入其中,山妖豁然消失,凄厉惨叫着被他抓住。 林中恢复了平静,卓云回身察看花月的伤势,但见她额头伤口仍在渗血。他忙撕下腰带一角,细心为她抹去血迹。 “你没事吧?”他担忧地问。 花月摇了摇头,接过卓云手上的腰带碎片按住伤口,两人双手相接,卓云心中不由一荡。 这时花月中却发现腰间空空,往四周不断摸索寻找。 “你在找什么?”卓云体贴地问。 “我的香囊不见了,那可是阿绣亲手做的。”花月焦急地回答。 “准是方才打斗时弄丢了,我来帮你。”卓云说罢,便向草丛中寻找,果然发现了一只精致的香囊。 他将香囊递给花月,哪想花月欣喜若狂,激动地在他脸上一吻,随即转身离去。 卓云愣愣地站在树林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当晚卓云一人回到位于半山腰的山洞中,打开法器,将山妖放出。 “你跟花月二人使计连手对付我,我让你们不得好死,我要把你们大卸八块,先把花月那骚狐狸抽筋扒皮,将她那身皮毛做椅垫!”山妖一被放出,立刻言辞恶毒地咒骂。 “你给我住口!”卓云听得山妖咒骂花月,气得额头隐隐冒出青筋。 “我说你为何几次三番放着花月那妖怪不捉,反而追着我不放,原来你早就对花月也有龌蹉想法。”山妖看出卓云情绪变化,鄙夷地冷笑,“你学什么道?居然也会被那狐媚迷惑动情。” “你给我闭嘴!再说我便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卓云被他说中心事,立刻震怒。 “被我说中了吧?你刚才为那狐狸紧张拼命的模样一望便知,可惜花月心中早已有人,你为她费再多心力也是白费功夫……”山妖仍恶毒地不断以言语攻击。 卓云大怒,不愿再听,默念法决。压着山妖的手发出强光,山妖惨叫着越来越小。他将山妖捉起,封入另一法器中,并将法器盖上,贴了一个符咒。 他心中有气,随后匆匆离去。 可却并未发现,因他心浮气躁,并未将封印贴好。一阵狂风吹过,封印竟然被吹起了一角。 天边滑过一道闪电,劈碎黑暗。 十一、 暴风雨过后,山林如被洗净了一般,焕然一新,连浮荡在林间的阴霾之气都随之消失。 山间木屋外,阿绣背起了一包颜料,照例要下山送货。刘子固依依不舍地同阿绣话别,仍然想陪她同去。 “待你娘过来提亲,我们成亲之后,就可名正言顺地去任何地方了。”阿绣见他担忧,忙宽慰他,“把颜料送到,我立刻就回来,不要为我担心。” 刘子固只觉阿绣不在,自己做什么都提不起趣味。他目送着阿绣的背影离去,依依不舍。 阿绣背着包裹,快步走在山路上,哪知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就变得阴沉起来。 天边响起一声闷雷,滚滚而来。 她眼见乌云遮天,就要下一场大雨,连忙脚步匆匆地折返。 她匆匆回到木屋,正想开门去拿雨伞,忽然从门缝隙中看到一个人影匆匆而出,那人身姿轻灵,似是花月。 她跟在花月身后走出了木屋,却突然一愣。 青山绿水间,眼前的女子身穿布衣布裙,面容清丽,却正是自己。 她心下一颤,远远跟在花月身后,只见变成自己的她,径直走向了山林间的瀑布。 刘子固一袭灰白布袍,正躺在瀑布旁的草坪上打盹。 花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俏皮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刘子固困极,眼睛都没睁,迷迷糊糊地拉住了花月的手:“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舍不得你啊,所以要回来吻你一下再走。”花月撒着娇说。 “那就不走了,我不让你走……”刘子固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花月甜蜜地望着酣睡的刘子固,不愿离去,而就在这时,她秀目微动,已经发现被人跟踪。她忙回头看去,只见阿绣背着包袱,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悲愤交加地望着他们。 她心中一凛,忙起身追上阿绣。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气氛显得怪异而凝重。阿绣却别过了头,似不愿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花月明白她的心意,摇身一变,又变成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何要对我说谎?骗我对子固毫无好感?刚刚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假扮成我的样子与子固卿卿我我,原来你骗我这么久!”阿绣望着花月美丽的脸庞,悲愤不已。 “阿绣,我是爱上了子固。当初我不愿承认,是不想伤害你,而且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他。但这段时日里,我每天都倍受煎熬,梦中出现的都是子固身影笑容……我根本忘不掉他。” 花月桃花眼里少见地失去了魅惑之气,她无助地辩解,希望能得到阿绣的理解。 “那你就可以变成我,欺骗子固跟你约会?你这是在骗人!”阿绣越说越愤怒,“你不许再变成我!” “为什么不可以?我同子固也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子固并不知道有两个阿绣,在他受伤失落时,他以为安慰照顾他的是你,但其实那人是我!”花月想到自己的付出都被剥夺,越发忿忿不平,“我也有资格留在子固身边,为什么不能将他的情分一半给我?” “荒唐,情爱岂是可以平分的?”阿绣不可置信地说,连连冷笑,“我看你是打算迷惑子固,再将我杀掉,你顶替我的身份继续跟子固好下去吧?” 花月连连摇头,她对阿绣情同姐妹,怎会如此待她?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介入我跟子固之间……”阿绣怒极反笑,悲伤地说,“情同姐妹,也是谎言吧?” “不,我没有欺骗你……”花月伤心地摇头。 “我会跟子固离开这里……”阿绣失望地看着她,“永远离开这里,我不想子固再见你,我也不想见你……” 阿绣说罢,转身决绝离开。 花月心碎地呆立在瀑布前,形影相吊。 第30章 失魂落魄(1) 一、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山林,鸟儿成群结队飞向南方。不过几场秋雨之后,秋日的脚步渐近,暑气已经褪去。 刘子固信步走在林中,脚下踏着黄叶,欣赏着层林尽染的山景。 他走了几步,只听前方传来优美的歌声,只见花月正坐在树下,拿着梅花在哼着小曲,姿态清丽动人。 “花月姑娘!”他惊喜地走向花月,只因花月已经月余没有出现。 “刘公子,你为何到此?”她将红梅放在颊边,妩媚一笑,明知故问。 “临别在即,想再次细览林中景致。””刘子固恋恋不舍地望着山景,很快就留意到她手中梅花,“只是现在并非寒冬,为何会有梅花?” “那边山峰上终年积雪,四季如冬,恰有一株梅树在崖边。现在刚刚盛放,周遭云海萦绕,别有情致。”花月指着远处一个白雪皑皑的山峰,绘声绘色地描述,“刘公子若想一睹奇景,花月这就带路。” 刘子固心向往之,却又犹豫不决。 “不过今日怕是不便,不如改日再去?”他笑着对花月说,“阿绣也是爱花之人,若是知道有如此去处,必定十分欣喜,不如改日我们三人同去,还可以饮酒赏花?” 花月见他时刻惦记阿绣,心中一酸,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个妙招。 “这山路难走,万一阿绣摔倒怎么办?你亲手摘下梅花赠与她,还能免去她爬山之苦,她岂不是会更感动?” 刘子固被她说得意动,连连点头称是,跟在花月身后,向那积雪山峰走去。 山路果然崎岖难行,两人爬到黄昏,才来到了半山腰。 只见一座长达几十米的铁索桥赫然出现,悬在半空,将两座孤山牵连起来。花月轻盈踏上铁索桥,刘子固紧跟其后,刚踏上左脚,一阵大风袭来,铁索“铮铮”响起,铁石相撞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真是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秋千!”花月站在桥上,随风而动,笑得更加开心。 她一回头,见刘子固战战兢兢地抓着铁索,一动也不敢动。她轻巧步至刘子固面前,全不怕铁索桥左摇右摆,朝他伸出了手。 刘子固看看花月的手,又看看摇动的铁索桥,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了她的手。但他走了两步,一见脚下万丈深渊,立刻头晕目眩,不敢再走。 “不要往下看!看着我的眼睛!”花月忙命令他。 他依言看向花月美丽的双眼,终于不再害怕。两人四目相交,花月浓浓的爱意自目光中传达,刘子固也不觉回应。 刹那之间,哪里还有悬桥铁索,山风呼啸?只有两人爱意缠绵,手拉手前行。 不过片刻,花月已经带着刘子固越过了悬桥。 “你真是与别人不同,寻常女子在这情况下早已害怕。”刘子固赞叹地看着花月。 “大胆女子也有被吓到之时……”花月苦笑摇头,继续前行。 山路陡峭,旁边就是万丈深渊,刘子固不小心脚滑了一下,人没掉下去,却踢落了几块碎石。 “刘公子小心!”花月忙冲过去扶他,他才堪堪站稳。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头顶又传来异动,却是高处几块碎石被震落,滚滚而下。眼见石头就要砸在二人身上,刘子固一把将花月推在峭壁上,以血肉之躯,紧紧护住花月。 花月痴痴地望着他,两人气息交融,姿态暧昧。刘子固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抱住了花月的纤腰,花月顺势就要钻入他的怀中。 “胆子再大的女子,也需要男人的保护,这样才安稳!”花月轻轻地说。 刘子固脸色一变,登时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放在花月的腰臀之间,急忙缩手。而这一动不小心触及花月的狐狸尾巴,登时令他一惊。 花月失望,离开了他的怀抱,径自往山顶走去。 两人很快到达山顶,但见一株红梅傲雪而立,周围云气萦绕,宛如仙境。 刘子固看到此等美景,立刻觉得方才的艰险都是值得的,忍不住连连赞叹。 花月见他陶醉于景色之中,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鼓起全部的勇气,踏上前表白。 “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来看这白雪红梅,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有人陪伴的感觉真好……”她忐忑地说。 “你可以邀阿绣同行,她一定很愿意和自己最好的姐妹来欣赏这样的人间美景。”方才刘子固已经察觉到花月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只知顾及阿绣的心意,那我的呢?你曾说过对我似曾相识,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有相同感觉!”她大胆地走到刘子固面前,仰着精致美丽的脸,坚定地望着他,“我要的是你!只能是你。” 刘子固看着花月,心中百转千回,不知该如何回应。唯有避开她的目光,走到梅树前,折下一枝红梅,递给了花月。 “花月,你的心意子固明白,但子固福薄,无福承受你的这份厚爱。”刘子固歉意地回答。 花月浑身一震,只觉心几乎要被山顶的冷风冻凝。 “子固心中只有阿绣,如果之前说过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深感歉意。以姑娘才貌,必能遇上比我好千倍的如意郎君。”他说罢朝花月行了一礼,“这梅花我也摘了,阿绣还在等我,我得早点回去了。” 刘子固说罢,转身走下山崖。 花月站在山巅上,心中凄楚无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拒绝,寒风针一般刺在她心上,酸楚难耐。 二、 当晚秋月澄明,夜空中繁星满天。 木屋的窗台上放着刘子固摘下的梅花,插在青花瓷中,花瓣间积雪消融,开得更加鲜艳夺目。 花月走到窗边,失神地看着梅花,她想起下午被刘子固拒绝,轻触梅花,心中莫名隐痛。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何必再碰它?”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花月回头,只见阿绣正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她傲慢地看向阿绣,两人谁也不退缩,气氛剑拔弩张。 “正因为不是自己的,才要争取!”花月理直气壮地回应。 “你如此执著,只会害苦了自己。”阿绣看她执迷不悟,为她难过,“子固已经将你们上山赏梅之事告诉了我。” 花月忙别过了脸,想不到刘子固竟跟阿绣坦白,只觉面上无光。 “今天你以花月身份跟子固表白,结果已经很清楚,子固爱的是我。”阿绣点醒她,“就算你化身成我跟子固在一起,他眼中也只有阿绣,没有花月。” 花月被说中痛处,痛苦地皱起了眉。 “忘了子固吧,你的美貌风情举世无双,定能找到另外一个爱你的人。”阿绣劝说她。 花月不甘失败,骄傲地抬起下颌道:“那是当然。” “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阿绣见她骄傲美丽,没有沉溺在悲伤中,暗中松了口气,“我们该走了,明天就启程回到镇上。” 花月愕然,有些依依不舍。 “要走的终究会走,还是早一点比较好……”阿绣看了花月一眼,眼中含泪,“而且也不必相送,我想我们也不会再见……” 花月没有挽留,她知道三人的缘分已尽,她只是微笑着强忍热泪,不让它流下来。 次日清晨,红梅在窗前摇摆,阿绣和刘子固已经收拾好行李,两人相携着离开。 刘子固不时回望着那被鲜花覆盖的小木屋,眼中满是不舍。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跟花月打个招呼,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再怎么说,多亏了花月,我们俩才能有今天。” “我已经跟她道过别了,她应该能明白……”阿绣叹息地看了小屋一眼,“估计她也不想跟我们见面,还是快走吧,这样才能在天黑前赶到镇上。” 刘子固听她说得有道理,也不再坚持,跟在阿绣身后离开。 两人途经一株果树,一个灰色的小山雀正偏着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它似愤愤不平,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天空中。 而此时山中的老藤树上,花月正倚在高高的树枝上,失落地看着树下田鼠一家欢乐的场景。 昔日跟刘子固捉田鼠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让她心中酸楚。 雀妖自天空飞来,落在花月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 “走了也好,我不会再想他了。”花月听闻刘子固离开,凄然地回答。 可雀妖却仍叫个不停,情绪比方才激动许多。 “他不爱我,我去找他干么?我花月是修炼几百年的灵狐,怎会为了一个凡人牵肠挂肚?” 她又悲又怒,轻盈从树枝跳落,落地之时,地上凭空刮起一阵龙卷风。野草在风中幻化成一个草球,被她掌控在手中。她稍一用力,草球立刻打向了树下的田鼠一家,田鼠们吓得惊惶四散。但她并未发泄完,又将草拧成长鞭,在草坪上狂舞起来。长鞭所过之处,草皮飞散,树枝断裂。 第31章 失魂落魄(2) 卓云走在山中,察觉到了灵力震动。他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地上的青草也开始震动,头顶的树木也在不断轻颤。 而一阵隆隆之声,由远及近,向他奔来。地震越来越强烈,几乎令人站立不稳。 随即一阵强风穿透树林,直扑向他。他来不及细想,硬生生倒在了地上,总算避过了这要命的风。但就在这刹那间,只见风中竟裹着一枚内丹,从他面前飞过。 内丹不受控制地在林中疾飞乱窜,所过之处,树木如被利刃所割,纷纷倒下。 “这是仙妖修炼的内丹,怎么会在此出现?” 他心中一惊,忙追逐内丹而去。 内丹直飞向瀑布,花月此刻有些失控地在瀑布旁纵身飞跃,内丹己飞到她头上,但她却没有收回内丹。只见花月眼神妖媚,双眼泛红,嘴中长出獠牙,跟平日俏皮灵动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飞快旋转内丹,内丹卷起了如龙一般的银白色水柱。 “花月,你怎么了?”卓云急切地喊道,可他不喊还好,一喊之下,水柱绕了个圈,疾向他冲来。 卓云见放任她不是办法,双手一展,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疾向内丹飞去,将它兜头罩入其中。他咬紧牙关,跟横冲直撞的内丹角力,终于将它连同金网一起收入法器之中。 内丹被收,花月霎时恢复成正常模样,头一晕,跌倒在地。 卓云将昏迷的花月带入林中的木屋,小心地将她平放在床上。 片刻之后,卓云打开了法器的盖子,内丹飘乎乎地飞出来,再次变成了晶莹的白色,散发着柔和光芒。 他控制着内丹,将它塞入了昏迷的花月口中。 “子固……”花月缓缓苏醒,叫着刘子固的名字,可眼前却出现了卓云的脸。她立刻惊醒,叱责卓云擅自闯入她的家。 “你在瀑布前练功,却走火入魔,内丹离体,险些性命不保,是我救了你!你不道谢便罢了,怎么一醒来就骂我?”卓云没好气地皱眉。 花月自知理亏,忙向卓云道谢,随即垂首不语。 “我查看你脉象,见你是因为练功时心神不宁,所以才会走火入魔。”卓云也不跟她计较,担忧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花月却紧紧抿着唇,此刻她元气大伤,面色苍白,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女子的娇弱样子。 “阿绣呢?”卓云环顾木屋,发现只剩下花月一人。 “他们走了……”花月低声说,面色有些冷,“她什么都知道了,带着子固离开了……” “那刘公子知道你曾扮成阿绣吗?”卓云一愣,追问道。 花月摇了摇头,如今刘子固知不知道也没有分别,他爱的始终是阿绣。 “这事总需要一个了结,这可能是好的结果……”卓云长长叹了口气,宽慰花月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伤心?”花月一挑眉,一翘嘴,骄傲地反驳,“向来都是我花月伤别人的心,哪有人能伤到我?天下男人那么多,区区一个刘子固又算得了什么?” “那阿绣呢?”卓云似看透她的重重武装下的心,轻声问。 “跟阿绣算是缘分尽了……”提到阿绣,花月的骄傲又全收了起来,她微侧过头,似是不肯承认自己的伤心,“就算我们情同姐妹,也不过相伴几十年。我的生命有几百上千,才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卓云知道她口不对心,但也不愿刺激她,只让她不要多想,好好休息,自己孤身离去。 花月枯坐在木屋中,从未觉得如此孤独寂寞。月光清冷,映得她纤弱的身躯越发缥缈,宛如一抹淡淡的影子。 而在林中山洞中,受到地震的影响,困住山妖的法器跌落在地,盖子“砰”的一声被震飞。 三、 晨光乍起,照耀着一滴草叶上的晨露,露珠辉映中,映出一个小小院落的倒影。 院子里摆满了大小盆栽,窗明几净的厅堂里挂满了书画。刘子固正坐在桌前,认真地画一柄扇子。 阿绣体贴地为他端来一杯茶,放在桌上。 “夫人真是辛苦,这茶该是你喝。”刘子固朝阿绣一笑,拉她坐下。 “胡说八道,谁是你夫人?”阿绣闻言,害羞地低下了头。 “等母亲大人回信一到,我们就回乡成亲,过自己的小日子。”刘子固幸福地说。 “我们成亲之后,可否留在镇上?”阿绣犹豫地答,“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买回爹爹的店铺。店铺是爹爹一生心血,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这儿定居吧。” “原来是这样,那当然很好。””刘子固松了口气,展开了刚画好的扇子,“我的扇子还可以放在店里任人选购,你看这一支好吗?” 阿绣只见扇子上画着两只鱼儿,绕海草而游。鱼儿活灵活现,只是图案过于平常,毫无亮点。 她眼珠一转,灵感突降,拿起一支黑色的画笔,在两条鱼上的眼睛旁,各自又多画了一只眼睛。 刘子固大为不解,困惑地看着她。 “这是比目鱼啊。我看书上说这种鱼眼睛都长在一侧,游动时必须两只在一起才能辨别方位,正如形影不离,患难与共的夫妻。” “妙哉!古有才子画龙点睛,今有我阿绣绘鱼比目!”刘子固闻言,连连抚掌称赞。 刘子固说罢,拿起玫色的画笔,在扇子上自己的印章旁,写了个细小娟秀的“绣”字。 “扇子是我俩合作而成,要写上你的名字……”刘子固看向阿绣,“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阿绣看向刘子固,眼中满是甜蜜和感动。 当日阿绣和刘子固去杂货店卖颜料,工人接过刘子固的扇子,将它摆上了柜台。陈老板将颜料的酬金交给阿绣,阿绣却仍然不愿离去。 “你是还想说店铺的事情?”陈老板一下就看透她的心思,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 “我说过了,没有五百两我是不会卖的!” “可……这个价钱未免太高了吧?”刘子固忙要还价。 “杂货铺是我爹一生的心血,我真希望能由我继续经营,可否减一点?”阿绣也诚恳地问。 “其实你把颜料卖给我们,刘公子又把扇子送来寄卖,也没有多大差别嘛。你看刘公子的扇子已卖出了……”陈老板笑着看向柜台。 阿绣和刘子固同时回头,果然见一名男子买下了那柄比目鱼扇子。 “还有,我记得你做的花灯特别好看,年年宾客临门。今年你帮我做,价格肯定不比你以前赚得少,买回店子的事容后再想吧。”陈老板三言两语就将二人打发了。 阿绣无奈,只能和刘子固一同离去。 四、 酒楼中宾客盈门,跑堂的忙得几乎跑断了腿。 花月孤身一人坐在门边,失落地喝着苦酒,然而她眉间一抹苦涩,更衬得她风情万种,姿容无双。 “小二,拿酒来!”她见酒壶空了,忙又叫酒。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壶茶被放在了她的桌上。她抬头一看,但见高公子站在桌边,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那天你不辞而别,现在又突然出现,到底在想什么……”高公子明显消瘦,显然是为情所苦。 “我不是来了吗?”花月灿然一笑。 高公子忙别过头,生怕对她再起情愫。 “你也不管我?我还以为在我被欺负,难过的时候,你是唯一能安慰我的人,原来不是……” 这番话说得高公子心酸,他立刻就要替她打抱不平。 “可那个欺负我的人,就是你……”花月柔声说道。 “我何时欺负过你?倒是你对我忽冷忽热,令我睡不安寝,食不下咽。”高公子黯然神伤。 “那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你也只对我一个人好,只爱我一个好不好?”花月楚楚可怜地说。 “这是当然!”高公子彻底被她迷住,早将他之前的决定抛之脑后,连连点头。 “那还不快去为我拿酒?”花月朝他抛了个媚眼。 高公子立刻甜蜜地微笑离去,而这时一个锦衣男子摇着折扇走入酒楼,一看到坐在桌边的花月,立刻被她美貌迷住,想要引起她注意。 但花月只瞟了他一眼,丝毫不感兴趣。男子锲而不舍,不断摇着扇子在花月身边转悠。 花月瞪了他一眼,眼光却被扇子上的画吸引。只见画上画着一对儿比目鱼,在水中嬉戏游动,落款是刘子固的印章,旁边却有一个“绣”字。 这小小的字像是一枚针般扎入花月眼睛,她眼神灼灼,似要将扇子付诸一炬。 她内心泛起一阵火,怎么都熄不灭,花月将高公子抛到脑后,转身离开酒楼,在雀妖的带领下来到了集市大街。 刘子固正跟在阿绣身边,陪她逛街,挑选珠钗。 阿绣正在为选哪支钗而苦恼,突然觉得背后泛起一丝寒意,似有人在盯着她。她连忙回头,只见一个跟花月极其相似的身影拐进了小巷中。 第32章 失魂落魄(3) “就这支吧……”她兴致全无,随便选了一支。 刘子固体贴地要为她插上珠钗,柔情蜜意在两人之间流转。 街角处,花月隐身暗处偷看二人,待见刘子固要为阿绣插上金钗,登时妒火中烧。她微微一笑,眼神变得妩媚妖异。 随即天色突然变得昏暗起来,狂风骤起,吹翻了摊子,更阻住了行人的脚步。 刘子固见天象突变,宛如灾难,急忙拉着阿绣欲走。哪知花月看到他拉着阿绣的手,妒火更胜,眼光一转,一阵大风吹过,一张木凳被刮起,朝阿绣飞去。 眼见阿绣无法闪避,刘子固上前一步,将她抱在怀中。 而这时一只手无声无息地拍上了花月的肩膀,花月回头看去,看到了卓云一张英俊正气的脸。 风突然改变了方向,凳子掠过阿绣和刘子固,重重砸在了墙上。怪风缓缓平息,乌云散去,阳光再现,本已躲起来的人群纷纷出现在街头,都好奇地查看着怪风从何处来,待查看毫无结果,又摆摊的摆摊,逛街的逛街去了。 阿绣和刘子固也十分茫然,两人并肩离开了集市。 卓云和花月来到河边,花月面对着河水,满是忿怨不甘。 原来她见到那把画着比目鱼的扇子下的落款,就知道是二人合作,心中妒火中烧,实在无法控制,就想去教训他们。 卓云听罢连连摇头,因为她这一情绪化的举动,差点害了整条街上的人。花月知道是自己做错,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想忘掉子固,但是根本忘不掉……”她凄婉地看向卓云,“以前那些男子为我疯、为我死,我还以为是他们咎由自取,无法放下。直至我看到阿绣和子固一起画的扇子,才明白了那些人的想法。” “我早就劝过你,玩火自焚,早晚有受伤的那天……”卓云闻听此言,连连摇头。 花月只觉心痛无比,如行尸走肉般望着潺潺河水,魂魄似飘飞到了刘子固身边。 卓云想要安慰她,伸出手想拍一拍她纤细的胳膊,但心下却突生怯意,又默默放下了手。 五、 清晨的阳光穿透了树阴,照亮了大地,也照在了正在树顶睡觉的卓云脸上。耳边传来簌簌轻响,令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见方木震动不停,脱离了卓云腰间,变成了几十个小骰子。小骰子组成长索,如蛇一般向林中蜿蜒前行。 卓云忙跳下树跟了上去,只见方木来到林中山洞外,似蛇般站立起来,指示着洞内有异状发生。 卓云好奇,正想进入洞中查看,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雀妖,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他被雀妖缠住,不由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是花月吗?”他听了一会儿,明白了雀妖的意思。 雀妖扑扇着翅膀,连连点头。卓云心下一凛,担忧地跟在雀妖的身后离去。 方木仍在山洞洞口徘徊不去,漆黑的山洞中,只见关着山妖的瓶子跌落在地,瓶盖上封条松脱,瓶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卓云跟在山雀身后,来到了瀑布前的一片草坪上,只见草坪上草木凌乱,一只田鼠的尸体被丢在地上。 而在不远处,还有其他田鼠的尸体,都被撕得血肉模糊,手段十分残暴。 卓云看着这些田鼠,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草丛中一阵微动,花月手捧着一只死去的田鼠走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卓云见她残忍,立刻怒火中烧。 “别开口就骂人,这些田鼠不是我杀的!”花月瞪了他一眼,“虽然我喜欢追逐田鼠玩耍,但伤了它们我都会心痛半天,更何况是杀?不信你大可验验我手中可有半点血腥?” “那为何田鼠会大量死亡?看是被野兽所杀……”卓云环顾密林,沉吟着说,“难道是狼妖?” “会这么简单吗?”花月查看田鼠的尸体,怎么都觉得不像狼妖所为。 “这林子野狼出没,吃掉田鼠也是自然定理,如果你为田鼠不值,便去找出这头野狼吧!” 他说罢转身要走。 “你不跟我一块去吗?”花月一僵,没想到卓云会将自己丢下。 “看你是怕了那头野狼吧?狐狸是敌不过狼的。”卓云一抬头,看她失落的脸色,心中不由一喜。 可花月却高傲地仰起头,说自己是灵狐,怎么会怕野狼? 她这副模样俏皮可人,卓云不愿跟她抬杠,索性跟她击掌为誓,看谁能先找到这只作恶的野狼,正好可以比比谁的本事大。 花月被他激得连片刻都不愿耽误,纵身离去,似已经将刘子固忘到了脑后。卓云见她轻松愉快的样子,不由心下宽慰,只希望她早日从情殇中走出来。 而花月却不知卓云的用心良苦,她如仙子般在林中上下翻飞穿梭,漫山遍野地找寻狼的踪迹。 然而当她落在一处蓬乱的灌木前,却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跟山妖身上的极其相似。 可前几天山妖被卓云装入法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怎么又会在此出现? 她正在纳闷,却听草丛微晃,似有什么东西潜伏其中,忙去查看。 一个男人捧着花从草丛中走出来,一抬头差点撞上了花月的脸,两人四目相交,都惊诧异常。 “花月?” “子固!” 这男人不是别人,却是花月朝思暮想的刘子固。 “以往不都是阿绣来采花的吗?”花月见到他心下欢喜,故作平静地问。 “阿绣忙着在家制作花灯,我帮不上忙,只能代她上山采花做颜料。”刘子固说着望向积雪的山峰,“而且我很想念这边的风景,更想再看看山崖上的梅花。” “那你想我吗?”这番话在花月似水般的心中激起微澜,她突然脱口问出。 刘子固不由愕然,她急忙为自己解围,说也好久没有看梅花了,如果刘子固不介意,两人可以一同前往。 可刘子固愣了一下,连忙表示今日时间紧张,他还要去采花,估计无法前往山顶,只能等下次再说。 花月听出他话中婉拒的意味,失落地离开,两人在山中,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她仍恋恋不舍地看着刘子固的背影,眼中满含爱意。 六、 皑皑积雪的高峰上,树上梅花竟然全部绽放,红色花朵压满枝头,仿佛在细雪中燃起一簇簇灼热的火苗。 时而有风吹过,红梅散落,缤纷如雨,宛如一个个飘零的吻。 刘子固望着这落红缤纷、雪花飞舞的景象,不知不觉竟被迷住了,站在山巅流连不去。 “此生能见得如此美景,也算无憾了,只是一个人欣赏,未免有些可惜……”他看了许久,忍不住感慨着说。 花月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正躲在山崖后的石头后观察他,听他这样说心中爱意立刻死灰复燃。 她心念一动,摇身一变,变作阿绣的模样,从山道上走出来,靠近刘子固。 雀妖见她又变成阿绣,叽叽喳喳地反对,却被她一掌挥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刘子固身后,悄悄蒙住了他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是我最爱的那一个!”刘子固一愣,随即惊喜地大笑,“阿绣,你怎么来了?” “一路跟来的,想给你个惊喜,不喜欢吗?”花月俏皮地扁嘴。 刘子固本就想跟阿绣一起看这山崖上红梅盛放的景色,今日竟意外达成心愿,立刻欣喜若狂,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并肩站在雪峰上赏梅,看着红梅飘飞,花月心中既欢喜又难过。 “你上一次是跟花月到此赏梅,难道不好吗?”她试探性地问,想听听自己在他心中有几分地位。 “花月姑娘虽好,但你我结识在先,是无人能代的。”刘子固朝她欣然一笑,深情地说, “不要再提她了,现在我们在一起,我的眼中只有你,再无他人。” 花月失望至极,却不能表露,只能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口,再也不愿离开。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撒满树林。 刘子固和花月手拉着手走在林间小路上,他体贴地为花月提着花篮,但蓝中鲜花却寥寥可数。 “若非天色已晚,我真想去瀑布那边看看,只能等下次采花了……”刘子固跟花月嘟囔着,“那大概得在十天之后。” 这说法更像是在订约会日期,花月默默记下。 他们正走着,却见一只受伤的田鼠伏在路边,脚部流血。花月忙走过去,将它珍惜地捧在手中,可田鼠受惊,飞快地在她腕上抓了一道血痕,纵身逃跑。 刘子固见她流血,忙紧张地撕掉了一截袍角,替她仔细包扎,并嘱咐她下次不能再随便抱田鼠。 “你不心疼你自己,可有人心疼……”他责备地说。 花月立刻觉得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唇边泛出幸福的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回去得买点药涂上去才行。”刘子固嗔责地瞪了她一眼。 第33章 失魂落魄(4) “回去?”听到这两个字,花月的心登时一沉,怕回到镇上会被拆穿。 “呀,我差点忘了,我约了王公子饮酒赋诗,不能失约……”刘子固突然想起了约会,为难地看向花月,“不行,我得将你送回去再赴约。” 花月见有机会脱身,欣喜万分,连说自己要一个人回去,可刘子固却说什么也不肯。 两人正僵持间,只见从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俊美而充满正气的蓝衫道士,却是卓云。 “刘公子?”卓云见到二人,故作不认识阿绣,“你身边的这位是?” “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阿绣。”刘子固连忙替二人介绍。 花月别过脸,不敢跟卓云对视,而卓云却看了她一眼,似责怪她不该变作阿绣模样。 他知道花月为难,替她解围,主动请缨要替刘子固送未婚妻回家。刘子固连连道谢,将花月交给卓云,才放心离开。 “哼,多谢啦!”待刘子固远走,花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哪知卓云似比她还生气,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她是块蠢笨的顽石。 七、 月影西斜,转眼已是亥时。小镇热闹的集市变得冷清,街上只有一个卖豌豆黄的小贩在高声叫卖。 刘子固闻声寻来,买了两块豌豆黄,向家中走去。 暗巷中闪出了两个拉扯不休的人影,却是卓云和花月。卓云双眸含威,似心中有气,拉着花月跟上了刘子固。 花月无法挣脱,只能满脸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 刘子固回到家中时,阿绣正在忙着做花灯。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颜料画笔和竹篾布条,错落有致。 “回来啦?”阿绣听有人开门,知道是他,头也不抬地忙活。 “收获满满。”刘子固掏出糕点,放在阿绣面前。 阿绣接过豌豆黄,幸福地笑了,递给刘子固一块,两人在灯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温馨而甜蜜。 屋顶上,瓦片被揭开,露出了花月玲珑秀美的大眼睛。看到这一幕,那双眼睛悲伤地移开了。 “你让我看这个干吗?”花月瞪着身边的卓云,“偷看人家恩爱,意欲何为?” “我是让你看清楚,刘子固爱的是阿绣,早点明白这一点,才能让你免于泥足深陷。” 卓云板着脸教育她,宛如严师。 花月看着屋中二人,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脸上表情越发痛苦。 小屋中阿绣吃完了豌豆黄,发现刘子固并未把花篮拿回来。 “今晚跟王公子喝酒,可能是放在他那儿了,明天我就去取回。”刘子固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 “没喝多吗?”阿绣温柔地看他。 “当然没有,我看得清清楚楚,这灯上的金鱼在瞪我……”他欣赏地看着阿绣的巧手做出的花灯,确实精致美丽,活灵活现。 两人一边工作一边聊天,阿绣低头拿颜料时,却意外地发现刘子固的袍子破了一块。 “可能是今天上山采花时被树枝割破的吧?无妨,明日换身新的便是。”他淡然回答,不以为意。 屋顶上的花月闻听此言,突然面色大变。 她低头看看自己受伤的手,又看了看正与阿绣嬉笑的刘子固,心念急转。 她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甚至全身微抖,似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次日刘子固代替阿绣去杂货店卖颜料,他拎着空盒从杂货店走出,将银两妥善收入钱袋,刚刚走到街角,就见阿绣一袭粉色衣裙,巧笑倩兮地在等着他。 他不由一愣,因为出门时阿绣明明说过要留在家中做花灯。 “终日待在屋中会闷啊,子固,你陪我走走好吗?”阿绣撒娇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手上还缠着绷带。 “你既然想去,我当然会陪你。”刘子固陪着她走出小镇,向林中走去。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了林中瀑布下。 “奇怪,一路上怎么没看到田鼠?”阿绣打量着周围草丛,十分失落。 “你还在找田鼠啊?上次被田鼠抓伤的不痛了吗?”刘子固怜爱地笑着,拉过阿绣的手,解开了绷带。 只见阳光之下,她皓腕如雪,皮肤晶莹,哪里有半分伤痕。 他惊愕地抬头,却见阿绣双眸含泪,既悲伤又失望地看着他。 “阿绣……” “对,我是真的阿绣,并非花月。”泪水从阿绣眼中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青草中。 身后传来平缓的脚步声,刘子固连忙回头,只见阿绣一袭烟罗长裙,如笼罩在蒙眬雾气中向自己走来,身边还跟着卓云。 她伸出了手,腕上一道红色伤口清晰可见。 “你、你们……”刘子固望着两张一样的脸,惊得语无伦次。 卓云身边的阿绣转了个圈,已经变成了容色艳丽的花月。 “对,我不是人,是修练百年的灵狐,才可以幻化人形。”花月失望地看着他,“不过我想你也早己知晓,不然又怎会与我继续相见?” “我不想伤害你们,才没道破一切。”刘子固颓然地说,“不过你怎么发现我知道你们是两个人的?” 花月苦涩一笑,诉说着昨晚所见。 如果刘子固由始至终都不知道的话,昨晚回家时应该会关心阿绣受伤的手,但他并没有。 而且被阿绣发现了袍子破裂,却谎称是被树枝勾破。 就在那时,花月发现了真相。 “子固,真相是否如花月所说?”阿绣伤心地质问。 刘子固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才道出了自己深藏已久的心事。原来他早就发现阿绣跟之前相比性情大变,直至那天看到花月差点跌倒,在林中甩发,才怀疑之前的阿绣是花月所变。 赏梅那天,他不小心摸到了花月的尾巴,知道她是狐精,更加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从此周旋在两个女子中间,享受着双倍的温柔和爱。 “你怎么可以欺骗我?”阿绣哭得伤心欲绝。 “那我呢?你同样欺骗了我……”照花月以前的性格,必定会施法对他小惩大诫,然后潇洒离开,可此刻,她只是失落地垂泪。 “对不起……””刘子固望向二女,心下很是内疚。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只想问问,你到底爱我们哪一个?”花月激动地问。 刘子固望了望阿绣,又看了看花月,十分痛苦。 “我不知道……”半晌后,刘子固才矛盾万分地说。 阿绣闻听此言,潸然泪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刘子固忙要去追,却发现身后还有花月,他急忙看向花月。花月却美目含怒,痛恨地瞪了他一眼,也飞奔而去。 他想追又追不上,呆立在原地。 “刘子固你意欲何为?做人要有担当,爱的是哪个,就去追哪个,在这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卓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出言教训他。 “我也不清楚所爱是谁,我本想保护两人都不受伤害,结果却全都伤了……” “这么好的两个女子,都被你作贱了!”卓云勃然大怒,一拳就向他砸去。 八、 阿绣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知何去何从。 她不经意间已走到杂货店前,陈老板跟伙计在挂花灯,见她游魂般走过,忙要叫住她。 可他一叠声呼唤了半天,阿绣却充耳不闻,渐渐远去。 他连忙拉住阿绣,说三天后就是灯会,最后一批花灯务必要在这两天交上来。 “三天?这么快了……”阿绣失神地说,仿佛忘记了今日是何夕何年。 “是啊,千万不要耽误了。”陈老板连连叮嘱。 她点了点头,晃悠悠地离去。只见大家都在为花灯会做准备,街上四通八达挂花灯的线已经提前拉好,大人拉着孩子在写灯谜,姑娘们也都满心欢喜地出门来取新做好的衣裙。 然而这热闹繁华,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只觉心中荒芜,越发寂寞。 与此同时,花月却在酒楼中买醉,她喝了一壶又一壶,很快就神志不清。 这副模样被高公子看到,他一把抢过她的酒壶,阻止她再喝。但花月却推开了他,从跑堂小二托盘中拿起一壶酒就走了出去。 高公子见她已意识模糊,担忧地追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小二看在眼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难得他想到了如此富有才气的形容,一时有些沾沾自喜。 花月拿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在河边,突然脚底一滑,就要跌落水中,恰好高公子及时拉住了她,将她揽在怀中。 花月抬眼一看,眼前人影模糊,再细看那张脸竟然变成刘子固的,正温柔含笑地看着自己。 “你来干吗?你走!”她立刻愤怒地挥手。 “我走了的话,你掉进河里怎么办?”高公子忙扶住她。 “你若是真的爱我,关心我……”花月眼中只有刘子固文雅的脸,悲伤地问,“那你就告诉我,我跟阿绣,你更爱哪一个?” 高公子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只知道阿绣,可自己分明已经回绝了那门亲事。 第34章 失魂落魄(5) “我假扮阿绣陪你在山顶赏梅,你明明说过,我是你最爱的那个人,那时你知道我是花月……”花月激动地继续说,“刘子固,我要你发誓,这辈子只爱我花月一个。” “刘子固?”高公子终于听明白了,立刻激动地摇晃着花月,“你爱的是刘子固?他是谁?”花月被他摇得稍清醒一些,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的是高公子,忙起身推开了他。 “我不是那个叫刘子固的,你就不要了吗?”高公子惊愕地问。 “对,我爱的是刘子固!不是你,你明白了吗?”花月不耐烦地甩了甩衣袖,就要离开。 他闻听此言,愤怒至极,一把把花月拉住。 “我若非你所爱,为何到今日才说?先前的种种算是什么?玩弄吗?” “当日我只为帮阿绣与她的情郎共结连理,才陪你玩玩,没想你这人还算有趣……”花月轻浮地娇笑,“不过你爱一个人,也不代表那个人会爱着你。我不爱你,我知你会伤心,但也只有一句抱歉……” 她想到跟刘子固的感情,黯然神伤,转身就要离去。 但高公子却紧紧抓住她,不肯放她走。他对她痴情一片,哪想她却只当他是消遣,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拉扯起来,花月衣服被他撕破,露出半条玉臂。她彻底清醒,怒火中烧,望着纠缠不休的高公子,眼中闪烁出凶狠的目光。 九、 林中瀑布前,卓云和刘子固各坐在一边休息。刘子固鼻青脸肿,身上尽是淤泥,卓云只有手背微微擦伤。 他心中恼火,打骂了刘子固半天,却发现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停下了手。 刘子固沾着瀑布中的水洗了洗受伤的嘴角,仿佛一点也不生气。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你要如何收场?”卓云见他脾气倒好,厉声问道。 “我与阿绣一见钟情,所以即便她爹给的压力再大,我也不改初心。直到花月出现,她让我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阿绣,阴差阳错,我真心爱上了两个女人。”刘子固看向卓云,痛苦地说,“她们均已成为我心中不可割舍的部分,我若然抉择,便要失去其中一个。” “不要找借口,我看你是因为花月美貌色迷心窍,否则你怎会明知她是狐仙,还要跟她在一起?” “我爱上花月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是狐仙,当我知道以后,已经无法自拔。”他突然反问卓云,“你会因为所爱之人并非凡人而舍弃吗?” 卓云闻言一愣,因为他心中也爱花月,也同样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舍弃,不由无言。 “我知道无论选择哪一个,另一个都会受到伤害。我真的不想她们任何一人伤心……”他苦笑着摇头,“真不如刚才你把我打死算了。” 卓云也明白刘子固的痛苦,只感此事左右为难,换成任何人都难以选择。他只能长长叹气,起身离去,任刘子固一人坐在瀑布前思虑。 他在林中信步,直至星斗漫天,却见到花月正倚在树上喝酒。 “花月,你喝了多少?”他忙关切地问。 哪知花月却不耐烦地打开了他,卓云眼尖,见她衣袖被撕破,衣服上还有几点血迹,担忧她受伤,忙去查看。 “别碰我,今晚我不想见男人!”花月不耐烦地推开了他,“男人都是讨厌的家伙,讨厌!” 她推开卓云,转身离去,背影似有无限心酸委屈,跌跌撞撞地走入树林中。卓云心痛地目送着她在林中消失,才失落离开。 花月恍恍惚惚地倚在一棵千年古树下,大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根已长在泥土之外。她再也走不动,倚在树干上,昏睡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大树的根慢慢动了起来,从泥土拔出,悄无声息地伸向花月。 根尖流出几滴鲜血,滴到了花月手上。 同一个夜晚,阿绣正在家中等待刘子固。 桌上整齐地摆着几盘菜和盛好的米饭,看上去还没有动过,她正襟危坐,不断看着院子里的大门。 但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她在厅堂中枯坐,直至天明,直至桌上的菜肴变得冷硬,也没有等到刘子固。 她面如死灰,吹熄了蜡烛,走向了屋外。 十、 平静的小镇上突然掀起了轩然大波,高大的酒楼外,众人议论纷纷,气氛沸腾。卓云恰好经过,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一块破门板放在地上,上面躺着一具满身伤痕的尸体,却正是高公子。高老爷、高夫人跪坐在地,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撕心裂肺。 “就是那个花月……她昨天来喝酒,喝得烂醉也不停下。公子追着她出去,今天尸体就被发现在河边,不是她是谁?” 众人皆哗然吃惊,有几个见过花月的,都不相信那么美的女子会是凶手。 而卓云更是面色大变,他看向山中,只见大山在白云映衬下如蛰伏的猛兽,巍峨而神秘。 而此时在温暖的小木屋中,花月悠悠转醒,起身却发现头疼欲裂。 “宿醉是这样的,起来吃点东西会好很多。”一个声音平和地说,却是阿绣。 花月这才发现阿绣已来到屋内,正在桌边摆盘,盘中果子皆是花月最爱。 “你怎么在这里?”她讶异地问。 第35章 失魂落魄(6) “我以为子固会来找你,所以来找他……但看来他没有到来……”阿绣平静地回答。 “这证明他仍是抉择不了,你我机会仍是均等。”花月苦笑了一下。 两人垂首对坐,陷入了沉默。 “我没想过放弃子固,当日我宁愿背弃在爹临终时立下的誓言,也要回到他身边,就知道不能没有他。”阿绣看着花月,祈求地说,“爹已经走了,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但花月你不一样……” “我是有更多选择,世上种种情爱我早已尝遍,但这一次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心痛,他是我的唯一……”花月也毫不让步。 “看来我们都做出了选择……”阿绣失笑。 “可答案却在子固手中,要看他选哪一个。”花月苦笑着摇头。 两人都觉得刘子固可恶至极,却没一个人肯放弃他。她们回忆着跟刘子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阿绣爱的是刘子固的体贴温暖。 “从前的男子,我会爱他的容貌、爱他的才学,可唯独子固我是说不上喜欢他什么。” 比起阿绣,花月更是困惑。 “可能这就是真爱吧,并非财富、条件可以衡量。” 花月细细回味着阿绣的话,点了点头。 这时时清风吹来,阿绣、花月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晴朗的蓝天,她们仿如回到在杂货店工作间那份亲密和温馨。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阿绣就要起身告辞,花月舍不得她,亲自将她送下山。两位美丽的少女,站在大树下依依惜别。 “你真的不留下吗?”花月不舍地问。 “若然子固见你我在一起,还会出现吗?”阿绣俏皮地反问她。 两人正说着话,花月身后的大树枝丫竟然慢慢动了起来,猛地抽打向花月。 “花月,小心!”阿绣惊道。 花月立刻察觉到不对,飞身带阿绣躲过了大树的攻击。大树树干上逐渐幻化出五官,竟变成了山妖的脸。 “你果然从卓云的法器中逃了出来,田鼠是你杀的!”花月眸光一凛,纵身跃上半空。她手一招,一阵飓风平地而起,惊得阿绣躲到屋檐下避风。 “天不亡我,区区一个卓云算得了什么?”山妖愤恨地盯着她,“我跟你无怨无仇,你竟联合一个凡人来对付我?这仇我一定要报!” “是你杀人在先,扰乱人间,自招恶果,怨不得别人!”无数草屑在飓风中凝集,化作一个个小球,聚在花月掌中。 她用力一掷,小球铺天盖地向山妖打去,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花月见自己占了上风,全神贯注地对敌,根本没有发现一条树枝正在悄悄接近屋檐下的阿绣。 它飞快卷起阿绣,立刻幻化成人形,向山路中跑去。 花月暗叫一声糟糕,忙追着山妖而去。 她追着山妖来到林中一处寸草不生之地,终于将它拦下。山妖将阿绣掷到了一棵大树下,开始跟花月动起手来。 两人使出内力,形成两股巨力,相持不下。花月一运劲,力量源源不绝涌出,眼看就要将山妖打败。 然而就在这时,花月只听耳边传来破空之声,几十个小骰子突然冲过来,围着她飞速旋转。 她被打扰,急忙闪身,收回了力量。而山妖借机逃走,躲入石群中,再也无迹可寻。 “别逃!”花月一急,震开了小骰子,就要去追山妖。 哪知卓云却从天而降,双眼血红地阻住了她的去路。 “你为何要杀死高公子?”他劈头就问。 “高公子死了?发生了什么事?”花月满脸茫然。 然而就在这时,卓云眼尖,发现了一旁昏迷不醒的阿绣,以为她连阿绣也不放过,立刻暴怒。 “你说我杀了高公子,有证据吗?”花月急道,“我不知他为何而死,只知山妖逃脱了。” “店小二亲眼所见,高公子最后见的人就是你。” 卓云愤怒地朝花月施法,只见法术过后,花月的双手间升起一阵血红色烟雾。 “人果然是你杀的!”卓云伤心地看着她,“山妖已经被我用法器封印,你竟然还想推到他身上。” 他说罢手中金光暴起,以指做剑,向花月劈去。 花月躲闪不及,只能以力量阻挡。两股巨力相撞,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将树下昏迷的阿绣震醒。 她迷茫地看向恶斗的两人,不知花月为何会和卓云打了起来。 花月渐渐不支,被卓云打中,跌倒在地。而卓云见她作恶,以为自己被她玩弄,又恨又急,向花月痛下杀手。 他剑指一挥,一道金光疾向花月当头砍下。 阿绣见花月无可躲避,纵身扑到她的身前,硬生生地替她受了这一击。她惨叫一声,三魂七魄登时从身体飞出,飘向四方, 随即晕倒在地,再无知觉。 “你别吓我啊,阿绣!”花月激动地抱着阿绣,阿绣却全无反应,卓云不知所措地站在她身边。 这时小骰子群集在石群上空,自成一圈不停自转,似有所发现。卓云急忙跳到石群前,立刻闻到扑鼻恶臭,连忙掩住了鼻子。 “真的是山妖?”他讶异地说。 “我早跟你说是山妖,你为什么不信我?”花月抱着阿绣,失声痛哭,“阿绣,你醒醒啊!阿绣!” 花月凄厉的哭声飘荡在山中,而她怀里的阿绣苍白美丽,毫无反应。 第36章 相忘江湖(1) 一、 寂静的树林中,一个人影飞速在林木间穿梭,却是卓云。 他眉头紧锁,一路飞驰,直奔位于半山腰的山洞。只见山洞阴暗潮湿,寂静无光,跟之前一样平静。 他缓缓打量着山洞,只见几个封妖的法器安然无恙,暗自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脚下突然踩到一个异物,他忙低头看去,只见那正是他昔日用来封山妖的法器。 法器盖子打开,已经空空如也。 他暗骂自己糊涂,飞身纵出山洞,掷出几十个小骰子,在林中遍寻山妖的踪迹。小骰子化为蛇行,在草木间飞快移动,他跟在之后,披荆斩棘,紧追不舍。 突然,小骰子聚集在一起,穿过草丛,朝同一处飞去。 卓云忙跟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两头死狼,狼身上鲜血淋漓,遍布抓痕,跟高公子如出一辙。而在死狼不远处,还有一具人形干尸。卓云知是山妖所为,怒不可遏。然而就在这时,草丛中有些异动,卓云立刻以指成剑,就要劈向草丛。 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却吓得在草丛中跌倒,却是刘子固。 他见到刘子固,心下愧疚,仓促间收了招,带他向花月的木屋走去。 刘子固不知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地跟他来到木屋,却见阿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而花月坐在一边照顾她,神色凄楚。 “花月,阿绣她这是怎么了?”他呼唤了阿绣许久,阿绣也不回答,他立刻惊慌失措起来。 花月伤心难过,涕不成声,说了许久才把阿绣如何被山妖掳走,又如何为了救自己被卓云所伤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你是道人,你为什么要伤害阿绣?”刘子固扑上去抓住卓云的衣领,宛如一头发疯的狼,再也不似昨天任骂任打的样子。 “对不起,我是被山妖迷惑……”卓云内疚道歉,丝毫不躲避刘子固的打骂。 花月连忙将两人拉开,让他们不要忙着争斗,先救阿绣要紧。 刘子固这才强压住怒气,盯盯地望着卓云,希望他能有好办法。 “她被我内力所伤,现在三魂四散,虽仍有呼吸,却不过是活死人一个。”卓云为他解释阿绣现在的状况。 “那有什么办法?你们快说……” “我曾听说过,即便三魂离体也能重新找回,打入体内再唤回生机的。”花月也不肯放弃,眼神坚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试试。” “古书上曾有记载,但真实获救的例子我还从未遇上……”卓云目光闪烁,似没有把握,“同门中有人亲试此法,最后不但没有赢回生机,反而更添悲伤。” 但花月和刘子固仍满含希望地看着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上一试。 “好吧,但是要找到三魂,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后。”卓云沉吟了一会儿,看向了窗外。 残阳如血,瑰丽的金紫色晚霞铺满天空。 一棵枯树上,坐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俊逸道人,却正是卓云。只是他英俊的脸此时布满愁容,独自看着斜阳一寸寸隐没。 花月轻盈地纵身跃到他身边,宛如一只彩蝶般曼妙。她善解人意地将一壶酒递给卓云,示意他以琼浆解忧。 “我无心饮酒。”卓云叹息摆手。 “一醉解千愁,我们如今是万愁。喝一点,才能面对。”花月眸光灵动,先喝了一口,才将酒壶递给了他。 她的话说到了卓云的心坎上,他接过酒壶,大喝了几口,才有如释重负之感。 “我一心修行救人,斩妖除魔,维持正道,想不到却害了好人。”卓云想到阿绣,越发内疚。 “这不是你的错,全是山妖的错……”花月拿起酒壶,又喝了几口,悲戚地说,“但说到罪魁祸首,却是我。” “与你何干?”卓云被她逗得苦笑。 “如果当日被你追捕,我没有认识阿绣,就没有之后的一切……”她神色黯然,回忆起几个月来的种种,“她本该平安无事,跟子固幸福快乐地生活。” “人和人之间的相遇,即是缘分,是上天注定,而非人力所能改变。”卓云望着天边残阳,宽慰花月,“我们只能顺其自然,相信天意。” 花月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最后一丝阳光隐没入林中,偌大的森林,陷入了一片黑暗。 像是一个未解的谜题,等待着他们去探寻。 二、 当天月光如银,照亮了森林。 三人来到了卓云误伤阿绣的森林,寻找她的第三魂。刘子固提着灯在林中乱转,却只见草长莺飞,根本没有什么魂魄。 “让我来。”卓云忙阻住了焦虑的他,口中念咒。 刹那间他身后风起云涌,天空中云丝变成红色,漆黑的树林泛出莹莹绿光。刘子固正看得惊奇,却听耳边传来鬼啸,让他脊背发凉。 鬼叫之声由四方八面涌来,声音也由小变大,不断迫近,最后竟变得震耳欲聋。这可怕的场面令刘子固惊恐不已,强自撑住才没有跌倒。 这时一个半透明、散发着莹莹绿光的人影自林中飘出,看得他更是惊奇连连。 “都别愣着,赶紧找阿绣!”花月急忙纵身上前,在众魂中寻找阿绣。 刘子固这才缓过神来,他忙拉住一个老妇人的魂,朝人家做了个揖,打听阿绣的去向。 但那老妇人根本不理他,径直走过。他拉住了一位年轻女子的魂,但对方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它们都是散落的魂,在四处游走寻找自己的肉身,是听不到阳间的声音的。”卓云忙阻住他,以免他继续犯蠢。 “那该如何找到阿绣的魂?”刘子固听他一说,更加焦急。 卓云即自腰间拿出方木,向空中掷出,只见方木在空中立刻分散为几十个小骰子,四散在幽魂中奔走穿梭。 刘子固和花月留意小骰子的动向,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见所有的小骰子都被吸引,朝同一方向飞去。 “在那边!”卓云立刻追上,花月和刘子固紧随其后。 三人穿过一片树林,只见林中同样有不少幽绿色的灵魂在飘游,但所有的小骰子都围着一个游魂,将她紧紧围了起来。 “是阿绣!”刘子固见那少女双眼明亮,五官纤秀,立刻激动地要将她抱住。 可他却穿透了阿绣的身体,踉跄跌倒在地。 “这只是阿绣一魂,而魂是无法跟阳间沟通的。”卓云拉开刘子固,掏出法器,将之打开。 他将法器对准阿绣的魂魄,口中念念有词,阿绣魂魄闪烁,一瞬间就被收入法器中。 刘子固立刻惊喜不已,仿佛看到了希望。 “那边!”花月拉了拉卓云。 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阿绣的另一魂被小骰子围住。卓云再次祭出法器,顺利收走了第二魂。 “太好了,就差一魂了!”刘子固忍不住欢呼,花月也满脸欣喜。 但小骰子满地游走,许久之后,也找不到阿绣的第三魂。 “看来阿绣姑娘的第三魂不在这里,我们分头去找。”卓云见天快亮了,连忙提议。 三人各带着十几个小骰子分头在林木中搜索,可直搜到天边泛出鱼肚白,也没有发现阿绣的第三魂。 三人在瀑布下聚集,只见周围的魂已经越来越少。而当金色晨曦刺破黑暗,森林中再也没有一缕魂魄。 “事已至此,只能明晚再找了。”卓云忙宽慰着刘子固和花月,“我们先尽快把收集到的二魂放到阿绣的身体里,以免损害她的元神。” 刘子固倍感失望,但也只能无奈踏上归途。 三、 天光破晓,潮水般冲散了压抑已久的黑暗。 三人回到木屋中,刘子固紧张地守在阿绣身边,等待卓云施法救她。卓云掏出法器,就要将魂魄放进阿绣的身体里。 “慢着,我们是否可以与二魂沟通?询问第三魂的下落?”花月忙阻住了卓云。 “她们不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吗?”刘子固好奇地问。 “只要我施法,应该可以的。”卓云点了点头。 刘子固似又见到了希望,急忙催促卓云快点施法。 卓云点了点头,指上生辉,向自己额间一点。随即他把法器打开,两个阿绣的魂魄飘飞而出,却被困在一张金光大网中,根本逃不出去。 “阿绣,我是子固,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刘子固忙去盘问。 阿绣的二魂仍在空中飘荡,一脸茫然。但无论他们如何去问,阿绣的魂魄似受到了惊吓,只能说出断断续续的字,根本不能提供线索。 此时天光大亮,晨晖透过窗纸,照入室中。 “不能再问了,如果再不把这两魂放入阿绣体内,就前功尽弃了。”卓云忙收回二魂,手一挥,便将她们引入了阿绣体内。 只见阿绣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血色,三人皆松了口气。 花月见卓云累得满头大汗,忙体贴地为他送上汗巾。卓云心中一暖,接过她的手巾,连忙道谢。 第37章 相忘江湖(2) “辛苦你了……”刘子固此时对卓云芥蒂顿消,向他道谢。 “你们先休息吧,我再去附近找找。”但卓云似铁打的一般,片刻都不肯耽误。 花月也跃跃欲试,要去跟附近的麻雀、田鼠盘问,还不忘安慰刘子固。 刘子固这才松了口气,握着阿绣的手,守在她的身边。 正午时分,花月正站在草坪上,等待着雀妖的报告。雀妖叽叽喳喳地飞过来,围着她转个不停。 “既然没有消息,便再找找吧。”她得知一无所获,皱了皱眉。 雀妖拍翼叫得更欢,似在抱怨。 “你想法子,让林中所有雀鸟都协助搜索,务必找到阿绣的第三魂。”花月难得好声好气地对它说话,“算我求你了,你也知道我从不求人的。” 雀妖领命而去,振翅飞走。 而这时卓云也一脸倦容地回来,一看表情就知一无所获。 花月忙安抚他,说已经让雀妖马不停蹄地去找,还要发动林中所有的田鼠加入寻找,一定会找得到。 “希望早点找到,否则第三魂离体太久,会影响阿绣苏醒的。”卓云长叹口气,坐在草坪上,却掏出了两个果子递给了花月。 “这个时候,你还念着我,所以我说你是爱我的。”花月接过果子,还不忘跟他调笑。 卓云脸色涨红,忙别过了脸,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却涌出了一丝表白的冲动。 “不过,我……我想说,我真的喜……”他的舌头像不是自己的,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哪知花月却突然蹦起来,大叫糟糕。一股焦糊气味在山间蔓延,十分刺鼻。 “是我给子固下的面条,居然忘了!”她说罢匆忙走入了木屋。 卓云见花月仍是关心子固,不禁神色一黯。 过了片刻,花月捧着一碗略带焦糊的面条走入房中,但见刘子固倚着床沿,伴着阿绣入睡,明白他深爱阿绣,心下凄然。 她悄悄为刘子固盖上被子,却不小心将他吵醒。 “你一天没吃东西,吃一点吧……”她将面条推到他面前。 刘子固端起碗来,只吃了一口就将碗放下。花月知道自己厨艺欠佳,跟阿绣没法比,悄悄垂下了头。 “你是你,她是她,并不用比……”刘子固叹息一声,“我只是胃口不好,什么也吃不下。” “但你却不是因为我是我而爱上我。”花月轻轻地说。 “对不起,我不该伤害你。” “当日我为了救你而假扮阿绣,不过是让你看到了另一面的她,你爱的依旧是阿绣。” 花月伤心地说。 “相处之下,我也被你的个性吸引。”刘子固感激地说,“如果没有你帮我振作,我早已死掉。” “但是你发现我是狐仙也不害怕吗?”花月想到在山顶上被他发现尾巴的事,十分自卑。 “当时我确实吓了一跳,对你的思念却越来越浓,所以后来才孤身去林中,结果再见到你时,真的十分开心。那时你是什么也不重要了。”刘子固诚恳地望着她。 “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是狐仙之后,没有离开我的人,一切都值得了。”花月感动异常。 “不值得……”刘子固自责地忏悔,“你们两个我都爱,无法抉择,便自欺欺人,以为可以长此下去,结果却令你们都受到伤害。我就是一个烂人……” 花月莞尔一笑,宽慰他是否值得要由她跟阿绣决定,当务之急是赶快将阿绣的第三魂找回来。 “我只怕第三魂是迷了路,或是困在我们不知晓的地方……”提到第三魂,刘子固沉吟了一会儿,猜测着说。花月灵机一动,突然兴奋地拍手:“我知道第三魂在哪儿了!” 四、 夜幕渐渐降临,星图布满丝绒般的夜空。澄明的秋夜下,树林静憩安详,只有虫鸣轻响。 一点火光在林中高速移动,走到哪里,就将烈火燃到哪里。不过一会儿功夫,树林中已经火光冲天。 一个曼妙的女子翩翩然落在地上,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手持火把,明艳无双,却是花月。 她来到树林深处的一棵参天大树前,似察觉到了什么。她微微一笑,手一扬就将火把抛到了大树上。 树枝立刻着火,她却不满意,施法令火烧得更旺。 大树开始还巍然不动,但火越烧越烈,树干竟然扭动起来,而且渐现出五官,树枝高举,发出震人心魂的咆哮。 “你这小狐狸,竟敢把林子烧毁,可恶!”山妖再也受不了火烧,从树干中跳了出来。 “不捣你的老巢,你又怎会现身?”花月怒气冲冲地说,“你把阿绣的第三魂藏在哪儿了?” “说你冰雪聪明真没错,你怎料到阿绣的第三魂在我这里?”山妖狞笑着问。 “第三魂难以离开树林,但我们已把林子翻了几遍也找不到,定然是被困了。”一个清朗的男声传来,却是卓云带着刘子固赶来。 “你快把阿绣的第三魂交出来!”刘子固也气急败坏地说。 “小郎君竟为别的女人着急,花月,你痴心错付了。”山妖瞥了一眼刘子固,挑拨离间。 花月见他不肯交出,索性去抢。卓云一见立刻出手,两人双面夹击。可山妖在石群和树林中不断附身躲避,两人多次进攻都落了空。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已有默契。 花月立刻连出大招,将山妖逼进了大树,卓云以指做剑,瞬间便将大树砍断。山妖无处可躲,只能跳出来,花月五指成爪,疾向他面门抓来。 而就在这时,山妖手臂暴长,伸向石群,居然拽出了一个身形飘渺的少女挡在自己面前。 正是阿绣的第三魂。 花月连忙缩手,但见第三魂毫无意志,任山妖摆布。山妖手下用力,她变得越来越稀薄。 “住手!”花月连忙阻止。 “好啊,我们家花月开口,我一定要听。”山妖收了力,第三魂又恢复原状。 “我请问你,要怎样才能放开阿绣?”花月焦急地问。 “我只要你……” 山妖的话一出口,三人都愣住了。 “要你当我的奴仆,永生永世服伺着我,再骄傲不起来!”山妖狞笑着说。 “不可以,花月才不是交换的筹码呢。”刘子固抢上去打断他。 花月心中一暖,偷瞧了他一眼。 “既然你们不交换,我也对这个死人没兴趣,不如打碎了算了。” 他狞笑着要向第三魂出手,花月、卓云一同上前阻止,但山妖以第三魂为盾,令二人投鼠忌器,不敢出全力。 但三人缠斗不休,山妖也无法逃脱。 他眼珠一转,突然一甩手,将第三魂用力抛出。花月忙纵身去接第三魂,山妖却踢飞一块大石,疾向花月砸去。 花月在空中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大石砸中,这时卓云飞身而起,硬生生替她挡下了大石。 两人撞在一起,重重跌落。 山妖见二人受伤,手臂一长又要去抓第三魂,卓云眼尖,伸手一挥,方木化为几十个小骰子射向山妖。 山妖被打得浑身冒火,却仍锲而不舍地要抓第三魂。花月见状,也跃起跟他争夺。 卓云将全部力气凝在掌心,扑上去一掌拍向了山妖。山妖没有任何防备,被这掌打得几近魂飞魄散,但他仍使出最后的力气,朝第三魂挥了一掌。 花月眼看就要抓到第三魂,哪知掌风暴起,将第三魂飘飘忽忽地吹出了林外,从花月手边飞走。 刘子固和花月登时呆住了。 “你们想要的,我死了要毁掉。”山妖奄奄一息,得意地说。 卓云怒极,狂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山妖击去。山妖惨叫一声,化成灰烟,直没入石群中消散。 卓云力竭,也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花月环顾四周,却发现不止第三魂,连刘子固都不见了。二人大急,忙去找刘子固。 而在他们身后,一阵山风平地而起,山风所过之处,一股灰烟被吹起,正是被打得灰飞烟灭的山妖。 灰烟飘过密林,飞入山洞中。邪恶之气在洞中弥漫,洞中有一血红色沸腾熔岩,翻滚不休。灰烟飘入岩浆,岩浆中竟出现了山妖的脸。 他怒气磅礴地咆哮,随即归于无形。 花月和卓云很快就找到了刘子固,他正拼命地追在第三魂之后奔跑。他一次次呼唤,但第三魂却对他的叫声充耳不闻。 他跳起来,去抓第三魂的手,但手却像是穿过了空气,根本无法抓住。 最终他跌倒在一棵大树下,花月和卓云恰好赶来,却见夜空澄明,繁星满天,哪里有第三魂的踪影? “现在怎么办?阿绣不见了,她会到哪里去?”刘子固顾不上伤痛,爬起来就问卓云。 卓云沉吟了一会儿,忧虑地看着他。 “她离开此地,就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卓云缓缓道来,“因游魂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凭借记忆,去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游走,直至消失……” 第38章 相忘江湖(3) “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花月看向刘子固。 刘子固双眼迸发出光辉,立刻有了想法。 五、 晨晖朦胧,晨雾弥漫,小镇刚从沉睡中醒来。 店铺刚刚开张,勤奋的工人正在打扫店门口的路,扫帚扬起灰尘,也扫走了几只翻滚不休的小骰子。 它们飞快地游走,在镇中寻找着第三魂的踪迹。 “这里是杂货店,第三魂也可能回家。”卓云看着店铺,明白刘子固为何会带他们来这里。 刘子固看了一眼杂货店,怕花月伤心,就要绕行。花月看穿他的心事,知道阿绣曾和他以扇子传情,这里必定留着阿绣深刻的记忆,强忍着伤心让卓云去搜索。 卓云见花月难过,心下不快,派小骰子进去找寻。小骰子们立刻翻滚上墙,进入杂货店内。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想知道……”花月站在门口,凄然地问刘子固。 “跟阿绣相识于杂货店,但当时却未见一面……”刘子固记忆飘飞,仿佛回到了那个繁花盛放的暮春。 当时他正在跟姚舜争执,因为他发现杂货店竟然擅自涂改了他寄卖的扇子。 姚舜理直气壮,说如果不是阿绣为他添了几笔,怕是他的扇子再卖一百年也卖不出去。 刘子固气结,要见阿绣,却被姚舜拦住。 刘子固为了逼阿绣对质,继续在店中寄卖扇子,但每次都在画面上暗示,要阿绣出来相见。 阿绣却只如常添了几笔,一次也没有回应过他。两人以画来往,刘子固渐生情愫,竟觉得阿绣是最了解他的人。 这天,他画下一女子在优雅抚琴,阿绣却在抚琴女子身后添了一只笨牛,旁边还有几朵鲜花,暗示他是笨牛。 刘子固不怒反笑,也暗中留意,阿绣的画中经常出现一种兰花。 卓云的小骰子在杂货店中一无所获,二人听着刘子固的讲述,再次回到了山中。刘子固望着苍茫的山景,带他们来到了跟阿绣初次相识的地方。 秋草草尖泛黄,已不似盛夏那般鲜绿。 刘子固坐在山石中,唇边含笑,仿佛又想到了昔日初见的美好场面。 那时他天天在山中死等,虽然连阿绣容貌也未见过,但坚信二人能够相见。 一天,他望着一簇鲜花盛放,情不自禁地要采摘,却被一打扮清丽,容貌秀美的少女制止。少女教他正确的摘花方法,刘子固却见她气质脱俗,不由倾心。 “我看姑娘清新脱俗,气质非凡,仿佛林中仙子。所以我猜姑娘一定最爱花中的空谷仙子,兰花。”他跟阿绣交流了几句,认定她就是跟自己以画来往的姑娘,大胆试探。 果然少女惊喜地点头,他又乘胜追击,说出了她最喜欢的那种花朵洁白,内含红心的红柱兰。 这次阿绣更加惊异,他才道出了自己是谁,以及这几日的苦守。 “公子一直在等我?”阿绣听他说完,讶异地问。 刘子固默默点头。 “万一等不到呢?” “一定能等到的……”刘子固真诚地看着阿绣,“我们以扇相交,必是有缘,即便等上三五十年,也一定会相见。” 阿绣朝他甜蜜一笑,已被他诚意打动,两人一见钟情,从此开始了来往。 但时过境迁,如今刘子固旧地重游,却只见荒草遍地,哪里还有那清丽脱俗的少女?花月和卓云听他讲述,也觉得心伤。 六、 转眼就是夕阳照晚,一天即将结束。 三人寻找了一天,却一无所获,只能坐在小酒馆中喝闷酒。其中刘子固最是闷闷不乐,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因为他认为刻骨铭心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阿绣的第三魂,他隐隐觉得,自己在阿绣心中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就在这时,一对儿年轻男女提着花灯从酒馆门口走过,花灯照亮了两人年轻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时光飞逝,没想到时间已过去一年。”花月看到他们,不由感慨,“去年今日,阿绣与子固约会于花灯节,而我也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子固。” 刘子固闻听此言,突然抬头,看向花月和卓云。 “我知道阿绣的第三魂去了哪里!” 他说罢就冲出了小酒馆,花月和卓云也忙追了出去。 他一路奔回家中,在阿绣的工作台前仔细寻找。花月和卓云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花灯!阿绣做的花灯!”他高叫着,终于在角落中找到了那只尚未做完的金鱼花灯。 他看到花灯,心情激动,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当晚月挂柳梢头,灯会上人群川流不息,甚是拥挤。灯会上的花灯都华丽非常,但只有一个偏僻的角落,挂着一个尚未完工的金玉花灯,显得格格不入。 刘子固、卓云、花月等三人远远地站在一边,望着那只花灯。 “她真的会来吗?”卓云担忧地说,“不过我已施法,让我们三人都能看到第三魂,如果她来了必会被发现。” “她一定会来的,我们第一次在花灯会上游玩,不小心走失了,就是在这盏花灯下重逢的。”刘子固坚定地点头。 他话音未落,便见花月扬起手,惊喜地指向人群中一个影子。 只见阿绣茫然无知,在人群中穿梭,而周围的人看不到她,时而穿透她身体走过。这样的阿绣,看起来分外可怜。 她看到刘子固的花灯,竟然走过去,静静地站在灯下。 “这里人多,施法收魂可能会引起恐慌。”卓云低低地对刘子固说,“现在你们可以沟通,去把她带回来吧,她的记忆停留在当年的花灯会上,她正在等你。” 刘子固缓缓靠近,阿绣依然茫然,似乎仍看不到他。 “阿绣,我来了……”刘子固轻声呼唤。 阿绣回过头,似看到了他的身影,微微一笑,笑靥如花。 “我找了你好久……”刘子固望着她,眼中含泪。 “我也找了你好久……刚才人太多了,我转身便不见了你。”阿绣俏丽地偏了偏头,“所以我找到一盏最普通的花灯,在灯下等你。” “没有人……我便可以看见你……”刘子固说出了当年二人的对话。 阿绣对他嫣然一笑,刘子固百感交集,想到过去种种,对阿绣心怀愧疚,伸手摸了摸她柔美的秀发。 “我好想你……”他感慨地说,带阿绣走出了灯火。 而花月遥望着两人,知道了两人如何相知相识,确实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儿璧人,不由暗自伤神。 卓云看着她悲伤而美丽的脸庞,无从开解,只能拉着她跟上刘子固和阿绣。 镇上的人都去花灯会上游玩,小街上寂寥冷清。 刘子固和阿绣的第三魂并肩而行,低声细语,商量着要如何瞒住姚舜,不能让他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让爹知道你对我有多好,那样的话他一定能接受你。”阿绣皱着眉头,仿佛姚舜还在生一般。 刘子固细心安抚她,亲密温柔。 这情景落入跟在他们不远处的花月眼中,令她的脚步越发沉重。 “其实我跟他们回小屋就行了,你不用跟来。”卓云看到她眼底的悲伤,想替她分担, “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越痛苦,我便会越坚强,我决不会退缩!我会等着子固的抉择,只要子固选择我,今天的事我都不在乎。” 她虽嘴硬,眼中已黯然神伤,卓云见无法开解她,只能长长叹息。 七、 林中小屋里,阿绣安详地躺在床上,床边站着刘子固和她的第三魂。 卓云施法,第三魂如线一般被他拉起,轻飘飘地钻入了阿绣体内。刘子固紧张地双手握拳,花月忙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安抚他。 卓云施法成功,第三魂彻底消失在阿绣的体内,他查看了阿绣的情况,她的脸庞红润,似是好了许多。 “阿绣,我是子固,你快醒醒啊!”刘子固忙扑了上去,但阿绣却毫无反应。 “为何阿绣还未醒来?”花月也觉得不对劲,问向卓云。 “可能是第三魂离体太久了,即使重回肉身,也无法将阿绣唤醒……”卓云连连摇头, “我会想办法跟其他道士查问,但不乐观,毕竟人已离魂,道士也无能为力。” 闻听此言,刘子固扑在阿绣身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花月也伤心至极,埋首抽噎,一时无语。 渐渐阳光大盛,照得林中瀑布中出现七彩虹桥。 刘子固失神地坐在瀑布边,抱着花灯发呆,眼中毫无神采。花月不敢接近,远远地观看,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令她心如刀绞。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山雀飞过来,落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第39章 相忘江湖(4) 花月眸光一变,跟在山雀身后,转身离开。 她在林中疾奔,几个起落就来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 只见卓云长身玉立,正伸手将一只信鸽放走。他眉头紧锁,满面愁容,显然信鸽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刚才那只信鸽是来送信的吧?”花月走到他身边。 “我找了师兄查问,可是……”卓云犹豫地说,眸光闪烁,“他说灵魂离体太久,即便重回人体,也无法还阳。” 花月立刻花容失色,悲戚地哭泣起来。刘子固不能失去阿绣,她也不能。她越哭越伤心,如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这结果非我们所愿,只能说是天意……”卓云忙上前安慰她。 花月哭得浑身虚软,轻轻地依偎在他怀中。 “花月……”温香软玉在怀,卓云心中一荡,就要将她紧紧抱住。 然而就在这时,花月却突然从他怀抱跳出,仔细地看手里的一张字条。 “你居然骗我!”卓云连忙去抢字条,“花月,不要看!” “这是唤醒阿绣的方法?”花月得意洋洋地扬了扬字条,“是你欺骗我在先,说没办法唤醒阿绣,我骗你又如何?” “这哪是什么方法?这是一命换一命!”卓云痛苦地说,“要牺牲你百年修为注入到阿绣体内,你会失去一切……” “一命换一命又如何?这是我的命,不用你管。”花月倔强地答,“再说阿绣也救过我的命啊。” “可刘子固呢?”卓云不忍失去她,只能做最后的努力,“如果你救了阿绣,就会失去子固,你不伤心吗?” 花月如梦初醒,笑容凝结在脸上。她转身向木屋走去,心事重重。 木屋中阿绣仍恬静秀美,双眸紧闭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随时都能醒来。 花月坐在床边,拉起阿绣的手,回想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种种。 “你一次次救我,要我欠你这么多,是不是就等着我全数奉还?救了你,我会失去子固;但不救你,我就会永远内疚……” 阿绣面容平静,毫无反应。 “你好卑鄙,设下这个局,无论怎样我都会输……”花月眼眶微红,嘴角却泛出狡猾的笑容,“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胜过我?我是花月,修练百年的灵狐。而且我一生追逐情爱,也找到了一生所爱,我绝不会输的!” 她说罢放下阿绣的手,扭身离开了木屋。而卓云站在门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刘子固正在林间采花,他不知卓云已经得到了救治阿绣的办法,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阿绣还有复苏的希望。 花月脚步匆匆地朝他走来,他连忙别开了脸,不敢看她艳光四射的身影。 哪知花月却不肯放过他,劈手就夺走了他的花篮。 “我要采些鲜花,因为阿绣最爱花……”刘子固忙要要回花篮,“她醒来时看到鲜花,一定会很开心。” 花月闻听此言,狠狠地把竹篮丢开。 “你可曾记得我救你一命?”她怒气冲冲地对刘子固说,“你答应我要为我做一件事,当时我没想到要你做什么,现在想到了。” “记得。”刘子固不知发生了什么,连连点头,“但你何必挑这个时候……” “我就是要挑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要反悔?”花月叉着腰问。 刘子固无奈,但又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离开。 八、 瀑布边,花月带着刘子固正在捉田鼠。 刘子固无奈地跟随花月的指示,在另一边包抄,他蹑手蹑脚从田鼠背后慢慢靠近。花月在这边围追堵截,田鼠无路可逃,一头就撞向了刘子固。 刘子固扑向田鼠,但却扑了个空,跌在地上,沾了满身泥污。他斗志被激起,立刻满心不忿,追着田鼠跑。 花月堵在另一边包抄,两人在瀑布边嬉戏打闹,将烦恼暂时抛到了一边。 这时田鼠跑到了二人中间,刘子固吸口气,就扑向田鼠。而花月也同时上前,两人登时撞在一起,抱成一团跌入了瀑布。 两人衣衫全湿,形容狼狈,彼此对看了一会,忍俊不禁地纷纷笑了起来,刘子固更是开怀大笑。 花月趁他大笑,撩水洒向他。刘子固被水呛到,开始还击,两人相互戏水,刘子固不敌,游近花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花月笑得灿烂,宛如一朵花开到了极盛之时,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刘子固看着花月的笑脸,突然失神,转身就游向岸边。 “你去哪儿?”花月也游上岸,拉住了刘子固。 “我们出来太久了,我担心阿绣……” “你还没有为我做那件事!”花月急得顿足。 “我不是陪你追田鼠了吗?”刘子固忙跟她解释。 “我要的不是让你陪我追田鼠……”花月拉住了他,魅惑地说,“我要你看着我,要你想着我,要你这一刻你心中只有我花月……” 她将樱唇凑到刘子固嘴边,忘情地吻了上去,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将刘子固留住。 刘子固被她的痴情感染,也热情地回应。 他像是陷入温柔的梦中,又像是走入了一个美妙的幻境,在这仿若将生命彼此交托的热吻中失去神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来,但瀑布边只有水花四溅,青草如茵,哪里还有花月的影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发足疾奔,离开瀑布,直向林中木屋跑去。 “花月?花月?”他到处找寻花月的身影,但屋中只有阿绣双眸紧闭地躺在床上。 他查看了一下阿绣,见她安详恬静,放心地就要离开。 “子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 只见阿绣长睫微颤,轻轻睁开了双眼。 “阿绣?你醒了?”刘子固惊喜交加,立刻将她紧紧拥抱在怀中,“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昏睡了很久吗?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绣被刘子固的激动惊得措手不及,茫然地问。 “是啊……发生了很多事情……”刘子固激动得潸然泪下,“不过不要紧,你醒了就好,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 而在窗外,卓云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情沉重。花月站在他的身边,激动得双目湿润。 “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牺牲?如果阿绣不醒,你本该跟子固一对的,这样真的值得吗?” 卓云心痛地看着她。 花月却苦涩地笑了笑,望着阿绣和刘子固的身影,思绪飘飞到了半个时辰之前。 半个时辰前,卓云和花月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阿绣。 “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卓云满含不舍地看着花月。 “开始吧,记着不能让子固和阿绣知道。”花月看了他一眼,坚定地回答。 花月盘膝而坐,樱口一张,一颗澄净明亮的内丹从口中吐出。卓云施法,接过内丹,缓缓送入阿绣口中。 花月看着阿绣,眼中满含欣慰。 她知道刘子固难以在她和阿绣之间做出选择,所以就在刚才,她放弃了认输了。但这是她的选择,阿绣已经再也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如果我不救她,我的确可以得到子固。但这不是阿绣的选择,我用上百年修为救醒阿绣,就是想让她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而不是由我或者子固决定她的命运。” 花月跟卓云离开了木屋,在林中漫步。 她悲伤地说着,脸越来越苍白,最后抵抗不住疲惫,伏在了卓云的肩上。卓云怜惜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哀痛。 “记得你说过,人和人之间能够遇上,是缘份,是上天注定……只有顺其自然,才能参透天意。”花月断断续续地说,“现在想来,上天让我遇上阿绣和子固,就是要我反省过去贪恋情爱的自私,也是为了让我知道什么是真爱吗?” “但要赔上百年修为,你仍然无悔?”卓云轻轻地问。 “的确很痛,但是有这种痛,我才感觉我曾活着,不枉此生。所以我没有后悔,只有感谢。”花月微笑着放开了卓云的肩膀,缓缓离开。 卓云地对她的话十分认同,点了点头。 “时候到了,我们就此别过……”花月翩然转身,裙角飞扬,风姿绰约,一如初见。 “我们还会再见吗?”卓云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眼角湿润。 “随缘吧……”她转身而去,仍轻笑着说,“卓大道长,你也赶快找个真心所爱之人,好好过一生吧……” “我已经找到了……”卓云目送她离去,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 背对着卓云离开的花月,却敛起笑容,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自她美丽的眼中流下。 她逐渐走远,脚步渐缓,头发慢慢变得花白,身体也变得佝偻。当金红色的夕光铺满大地,林中只有一个老妪蹒跚独行的背影。 第40章 尾声 小镇的杂货店外,客人熙攘,人头攒动。 时过境迁,阿绣终于将杂货店重新买了回来,她如今一副妇人打扮,姿态端庄,俨然一个合格的女主人的样子。 一位顾客选购扇子,对扇子上的花样赞不绝口,追问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您过奖了,这些扇子都是我相公画的,您看您喜欢哪一把?这边是山水类,这边是人物类。”她忙上前推销扇子。 “手艺真不错,这朵兰花好美。”客人挑来拣去,选了把画着兰花的扇面。 “我也最喜欢兰花,这是红柱兰。”阿绣微微一笑,笑容满含深意。 这时店外一只棕色的小动物一闪而过,尾巴极似狐狸。阿绣连忙追出去,只见那动物跑进了小巷中,躲进了一个竹筐下,露出一条蓬松尾巴。 阿绣紧张地走过去,掀起竹筐,却见筐下的居然是一只猫。 野猫被吓了一跳,转身逃走。 阿绣失望地站在小巷中,只觉心中空落落地。而这时巷外走进一个男子来寻找阿绣,正是阿绣的丈夫。 他方脸阔额,朴实憨厚,跟刘子固大不相同。他担忧地望着夫人,体贴地扶着她回到店中。 阿绣看着丈夫甜笑,她做出了自己人生的选择,终究没有嫁给刘子固。 暮春时节,山坡上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一个头戴草帽,背着背篓的女子,正在专心地采花。只有一只山雀在她身边盘亘不去,吵得她心烦,她时不时地挥手驱逐,但雀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仍不断拍着翅膀,叫个没完。 她这才觉得情况有异,看向山坡之下。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出一张皱纹密布的脸,满头乌丝如今已成白发,隐约从眉眼间,能看出花月曾经的模样。 只见山下来人,一袭蓝衫,长身玉立,正凝望着她,却不是卓云是谁? 他望着花月,看到她一切安好,脸上方露出欣慰的笑容。 花月也心神领会,向卓云作揖。她没说一句话,却已了解对方所想。 花月拿起竹篮转身而去,渐行渐远,卓云却没再向前迈上一步,他遥望着花月佝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一会儿。 一声叹息在风中散开,再无踪迹。随后,转身离去。 两人背道而驰,再无交集。从此人生各有方向,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第41章 楔子 星空渐渐暗淡,朝霞自天边升起。晨曦撒满了青丘,也照亮了一个少女挺拔的身影。 她背着简单的行囊,穿着利落的短装,双眸如星,表情坚毅,却正是飞月。 婴宁和花月来为她送行,两人担忧地望着她,不断提醒孟家恶男的可怖,和贼人的凶狠狡诈。 但任她们说破嘴皮,飞月的心却如磐石般坚定,没有丝毫转移。 “我知道无法阻止你,可你要想清楚,你未经姥姥允许擅自行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没有人能帮你。”花月柔声提醒她。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去试一试。”飞月却仍不为所动。婴宁忍不住上前拥抱住她,似乎被她的勇气打动。飞月感激地与婴宁和花月相拥在一起,她并不傻,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为了青丘和整个狐族的命运,她只能放手一搏。 她松开了姐妹们的双手,如一个女战士般,走向了青丘和人间的交汇处。巨石上的青苔飞快变幻,成为了一扇大门。 门敞开一丝缝隙,透出万道金光。飞月义无反顾地投身到金光中,纤细的身影转眼就被光海淹没。 一个传奇,才刚刚开始。 第42章 初入人世(1) 一、 东京城中,高楼林立,人流熙攘,胡商在当街叫卖他们珍贵的货物,卖酒的歌女唱着歌称颂着自己的美酒。初到人间的飞月看什么都好奇,正在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一辆马车在大路上疾驰而来。 她见路上的姑娘们婀娜多姿,姿态优美,也忍不住学了起来。可刚刚扭了扭腰,摆了摆臀,脚就绊在一块石头上,整个人踉跄地扑倒在大街上。 骏马被她惊得立刻嘶鸣不止,直立跃起,累得后面的马车差点翻倒。 车夫站立不稳,无法控制住马匹,一位俊美青年连忙从车厢中冲出来,拉住了马的缰绳,稳住了骏马。 “大哥,你不要紧吧?”他紧张地看向车厢内。 “没事,不用担心。”车厢中响起了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 青年双眼一扫,看到了狼狈起身的飞月,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你找死吗?”他跳下马车,一把抓住了飞月的胳膊,“如果我大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要你的命!” “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飞月委屈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青年仍怒火中烧,不依不饶。恰在此时,轿帘被拉开,露出了一个男人疲惫憔悴的脸,他跟这位美男子长得极像,但却面带病容,完全不像青年那么精神焕发。 飞月见他的脸色,知道他重疾缠身,心下越发过意不去。 可那俊美的青年却没那么好说话,上下打量了飞月一番,见她不过十七八岁,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似黑葡萄,在他身上流连,心中立刻升起了轻薄之意。 “其实,以你的姿色,大可直接来找我,用不着用这种方法让我记住……”他微微一笑,在飞月的耳边说。 “什么?你说我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这位公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飞月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虽然他长得还不错,双眉入鬓,目如朗星,可是也太过自恋了。 “不认识,开什么玩笑,你们相信吗?”青年朗声大笑,看向周围围观的百姓们。 众人哄堂大笑,仿佛飞月说的不是事实,而是个再拙劣不过的笑话。 “安仁,别再为难这位姑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不能让倩茹姑娘久等……”马车中响起一阵咳嗽声,车中人的声音极其微弱,却比最响亮的呵斥更好使。 青年立刻松开飞月,跳上马车,恭敬地朝车中人低语了几句。但当他转过身面对飞月时,则又变成一副傲慢模样。 “要跟着来吗?记住,别让我瞧见!”他轻蔑地说了一句,驾车离去。 “哇,真是开眼了,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无赖,他到底是谁?”马车绝尘而去,留下哭笑不得的飞月。 “他就是孟家二少爷,孟安仁啊!”一位路人好心提醒她。 飞月立刻错愕地回头,只见马车已经驶远,现在真是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来到人间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要找的目标。 事已至此,她再也顾不上丢脸,追踪马车而去。 马车穿过繁华热闹的街道,在一处清幽的小院外停了下来。小院中绿树俨然,花木繁茂,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 孟安仁小心翼翼地扶着兄长走下车,在一个丫环的接引下走入宅院。飞月尾随而至,见他们即将进入大门,忙施了个隐身诀尾随而入。 一行人穿过曲径通幽的花园,来到一处宽敞的客厅,茶几上摆满了各色果子,显示着主人的用心。 孟安仁扶着病弱的兄长坐下,自己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兄长的身边。 不过一会儿,回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而来。那人一张桃心脸,秀眉如黛,唇若涂丹,一双黑亮的眼睛深不见底,似乎藏着无数缱绻心事,惹得人总想去猜一猜。 她穿着柳色上衣,白色纱裙,站在夏风中,宛如一枝盛放的梨花。 “倩茹姑娘。”孟安仁和兄长同时站起来,朝她施礼。 飞月也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打量着这位美人,但见她云鬓高挽,皓腕如雪,实在是挑不出毛病,就俏皮地扁了扁嘴。 “真好看啊,在狐族也算一等一的美人了。”她忍不住连连赞叹。 倩茹眼仁一晃,像是漫不经心地向飞月的位置瞧了一下。飞月被她吓了一跳,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发现了。 但想到已经施了隐身术,她的心才落回肚中,乖乖躲到一边看热闹去了。 “大公子的气色好多了。”倩茹朝二位福了一福,微笑着说。 “都是拜倩茹姑娘的药丸所赐,安德多谢了。”孟安德勉力站起来,朝倩茹行了个礼。 我怎么不觉得?这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吗!飞月看着孟安德苍白的脸,忍不住叹息。 “药丸只能延缓大公子的病情,并不能根治,倩茹实在惭愧。”倩茹说罢,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一位乳娘打扮的中年美妇,手捧着药丸而来。 飞月嗅了嗅,只觉药气刺鼻,甚是难闻。 “只要倩茹姑娘愿意继续医治哥哥的病,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天下珍奇,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孟安仁忙起身接过药丸,连连道谢。 “色狼,定是看这位姑娘美丽,想要调戏。”飞月拦在孟安仁面前,作势要戳他双眼。 惹得倩茹一阵娇笑。 飞月好奇地回过头,但见倩茹笑盈盈地望着孟安仁,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样子。 “二公子,倩茹既不求金也不要银,只有一个心愿……”她欲言又止,望向苍白憔悴的孟安德。 “姑娘但说无妨。”孟安德忙咳嗽着回答。 “我愿与大公子结为夫妇。”她羞涩地垂下了头。 所有人都愣住了,孟安德剧烈地咳嗽起来,连飞月都被惊得差点摔倒。谁能想到,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然会倾心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可我命不久矣,恐怕有负倩茹姑娘的厚爱。”孟安德脸上浮现出潮红,连忙拒绝。 “不瞒你说,倩茹有如今的医术也是有高人指点,那位高人曾经告诉倩茹,我的医术,将为我带来一段三世的姻缘,遇到大公子后,倩茹明白这缘分不假,哪怕大公子你只有半年的寿命,我也愿嫁你为妻。”哪知倩茹并不退让,越发坚定。 飞月也被惊呆了,她看了看美丽的倩茹,又看了看面带病气的孟安德,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不配你……”飞月喃喃自语。 “难道公子认为倩茹不配?”倩茹伤心地掩面,如泣如诉。 孟安德连忙站起来,走到倩茹身边:“怎么会?姑娘懂药理,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更是气质高雅、清丽脱俗,乃世间男子的梦中佳人,我只怕,嫁了我,会误了你……” 倩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这俊美孱弱的男子,言之凿凿:“倩茹心意已定,此生此世非君不嫁,除非大公子真的不喜欢我。” 所有人都被她这一腔爱意震撼,连一贯倨傲的孟安仁都朝这小女子鞠躬行礼。 “恭喜哥哥,贺喜哥哥,安仁在此谢过倩茹……不,是大嫂!”孟安仁边说边冲着孟安德使眼色,那眼神好像在说,如此佳人,你若辜负了,那才是傻子呢! 孟安德脸上染上红晕,看上去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像是连病都好了不少。倩茹眼角眉梢尽是春色,时不时偷瞧孟安德一眼。 只有飞月连连叹息摇头:“一句高人指点,三世姻缘就订了终身,也未免太儿戏……” 她的声音轻如蚊呐,但倩茹眼波一转,似看向她的所在。飞月连忙噤声,她捂住嘴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倩茹,生怕被对方听到了声音。 但那叹息却像是化入风中,在庭院中徘徊不去,似为这美丽女子的选择而惋惜。 二、 孟安德直至走出倩茹府门,都一直有些恍惚。虽不知为何倩茹如此亲睐自己,但想起倩茹看着自己的恋慕神情,孟安德内心一阵喜悦。他的面孔泛出少见的红润,眼睛闪闪发亮,连脚步都不似进门时那样沉重。在弟弟的搀扶下,他缓慢地走着,一路计划着怎么请媒人下聘礼,三书六礼不可废,即使婚期定得仓促了些,也不能委屈了倩茹,一时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太多,快忙不过来了。他很少如此充满活力和干劲。 孟安仁见哥哥像个莽撞的毛头小子,不觉有趣。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婚,而且是位这么好的姑娘。人说姻婚天定,或许我与倩茹真的有着三世的姻缘。”孟安德感慨着说,随即看向弟弟,“等我成了婚,你也不要再拿我当借口,周旋在众多女子之间,也该把心思定下来,好好地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第43章 初入人世(2) “可惜我看到的,都是些庸脂俗粉。”孟安仁骄傲地说。 “张家小姐,李家小姐呢?” “平凡的大家闺秀,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玩意,多看两眼就让人倒胃口。” 他继续大发狂言。 “哼,你这自大的模样,才令人倒胃口!”躲在一边的飞月恨得牙痒痒,玉手一挥,就招来了一只灵鸟。灵鸟振翅飞下枝头,落在孟安德肩膀上,叫声不绝。 “这鸟真美,定是来恭喜大哥娶得贤妻……”孟安仁忍不住伸手逗弄着翠绿的小鸟。 哪知鸟儿并不领情,低头就在他手上狠狠啄了几口,啄得他连连呼痛。 “看来它不大喜欢你。”孟安德忍不住失笑。 “不喜欢还缠着我?”孟安仁狼狈万分,因为鸟儿振翅飞到他的肩头,又啄个不停,气得他连连大骂,伸手就去抓鸟,“你再啄我,我就把你捉来烤着吃!” 飞月见计成,调皮地对着孟安仁吐了吐舌头,纤手一伸,召回了灵鸟。她看着灵鸟飞远,又紧皱眉头思索如何才能潜入孟府,还没想出办法,肚中响起激烈的惨叫声,飞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日未进食了。 “先吃个饱饭,再来忧愁下一步吧!” 飞月见孟安仁坐上马车,转身跑到街角,解除隐身术,现出俏丽的身影。孟安仁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街角飘飞的裙角,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空旷的小街上只有夏风涤荡,哪里还有少女窈窕的影子? 三、 太阳渐渐西斜,落日余晖艳丽得很是应景,原想着天色渐晚,街上行人会减少,哪知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夜晚比白日更加热闹。飞月好奇地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在人群里穿来跳去,终于选定了一家酒楼。酒楼奢丽高大,在东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酒家,阵阵牛肉飘香,引得食客们食指大动。 她孤身一人,叫了一壶好酒,一斤牛肉,望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道,吃肉喝酒好不快活,飞月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些当“人”的乐趣。刚想隐秘地享受在人间的第一个夜晚,她好看的秀眉就颦了起来。 只见孟安仁换了件淡青色锦缎长袍,头戴金冠,正跟两位朋友坐在对面饮酒作乐。 他正看着飞月,唇边挂着一抹不屑的笑意。 飞月内心骂了句败兴,狠狠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去理他。哪想,这不要脸的孟安仁竟径直走到飞月桌前,他低声问:“你一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喂,明明是我先进的这家酒馆,是你跟着我吧?”飞月气急,没想到他竟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呦,嘴巴还挺厉害!如果我没看错,你尾随我的马车去过倩茹姑娘家的宅院吧?”他剑眉一挑,轻佻地笑,“你若对我无意,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着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你走开,我要用餐了!”飞月又瞪了他一眼。 “要一位这么漂亮的姑娘独自用餐,我会不忍心的……我陪你如何?”孟安仁索性坐在她对面,出言调戏。 酒楼中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窃笑,其中,数他那两个朋友笑得最大声。 “我叫你走开!”飞月又急又羞,俏脸涨得通红。 “依照我以往的经验,姑娘们叫走开的意思——就是想我留下……”孟安仁对着飞月眨了下眼睛,手上也不停地给她斟茶。 青丘的姐妹们说得没错,这孟安仁就是个大无赖!飞月气得扬手就要打他,却被孟安仁一把握住了手腕,他还轻浮地用鼻子在飞月的肌肤上狠狠嗅了两下:“哎,真香啊!” “变态!可恶!”飞月气得大骂,她美目一瞪,手上掐指,指尖直指孟安仁,一股淡紫色的狐火,骤然间在孟安仁的衣袖上燃烧起来。 孟安仁受到惊吓,急忙松手,拍打衣袖上的火苗,哪想越拍火越旺,很快烧到了外袍。 他慌忙间脱去外衣,可内衣也随即燃起。 “快来帮我!”孟安仁急得满头大汗。 可随他而来的两位朋友却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因为在他们眼中,哪里有什么火苗,他们只看见孟安仁突然疯狂地拍打衣袖,随后当众脱起了衣服。转眼他连内衣都脱去了,几近赤裸地在酒家中高叫奔走。 飞月偷偷笑了一阵,随后轻轻打了个响指,狐火在瞬间熄灭,孟安仁盯着突然间消失的火焰喘了一会气,总算停止了拍打。他上身赤裸,下身只穿一条短裤,头发散乱,浑身狼狈,哪里还有平时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孟安仁意识到他肯定是被飞月作弄了,不禁瞪圆了双眼,狠狠盯着她,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收拾她一顿。可周围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嘲笑声此起彼伏,他用力压下心中的怒火。他的两个朋友一边驱散围观人群,一边解释孟安仁中了邪。他们围拢过来,给孟安仁披上衣物,孟安仁也知道此时不宜闹大,忍下一肚子怒气,匆匆离开酒楼。 身后传来飞月嚣张的笑声,她怡然自得地坐在窗边喝酒吃菜,夕阳在她脸庞上流转,竟比平时更美了几分。 天色渐晚,瑰丽的晚霞铺满天边。飞月吃饱喝足,兼之惩治了孟安仁,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走出了酒楼。 街角一家客栈在揽客,她伸了个懒腰,向客栈走去。 “姑娘请留步……”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从酒家大门里走了出来。 “你是在叫我?”飞月停下了脚步。 “有人让我把这包东西转交给你……”女人飞快地将一个香囊塞进了飞月的手中,“你打开就知道了。” 说罢她像是在害怕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 飞月好奇地拉开了香囊上的绢绳,还没等完全打开,一股烟雾就喷薄而出。那味道似兰似麝,异香扑鼻。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一黑,已经晕倒在大街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却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花窗微敞,可见天边星月争辉,显然已是深夜。 “你醒了?”一个人影缓缓走近,但见他剑眉入鬓,五官硬朗,正是孟安仁。 飞月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起身坐起,却觉得浑身虚软,没有一丝力气。 “你不用白费力气,中了我的迷香,莫说你是人,就算是头牛一时三刻也动弹不得。” 孟安仁露出邪笑,手指顺着飞月洁白的脸庞滑过。 “这是哪里,你想做什么?” “这是本少爷的卧房……”他眯着双眼,表情比狐狸还要狡诈,“至于我想做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就像你傍晚对我做的那样……” 随即,又有两个男人走进房间,正是今天跟在孟安仁身后的两位朋友。 “孟少爷怜香惜玉,怕你日后嫁不出去,所以不用你当众宽衣解带,只请了我们两兄弟前来观赏……” 二人相视一笑,表情甚是猥琐下流。 “你敢!”飞月美目怒瞪。 “有什么不敢的,一个香囊就能让你上钩,初时还以为你是位高人,没想到,只是个会些幻术的黄毛丫头。”孟安仁笑着勾起飞月外衣上的绳带,轻轻一挑,衣襟就松开了。 “来人啊,救命啊!”飞月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她终于害怕了,只能抖着嗓子连连呼救。 可这是孟府大宅,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哪里会有半个人听到。 孟安仁见她害怕,愈加得意,他似乎是爱极了飞月被逗时的惊恐表情,又将手放到了她的裙带上。 “姑娘,孟少爷阅女无数,不过,能进孟少爷卧房的,你还是第一个。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啊!哈哈哈哈!”其中一个朋友看着狼狈的飞月,看着热闹说。 “你这丫头,竟敢让我当众出丑,我当然要好好地款待你!”孟安仁说着又要解飞月的裙带。 飞月用力想躲开,可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她急得快哭出来,慌忙大嚷:“你、你再敢对我无礼,我就告诉倩茹姑娘,看她还愿不愿意嫁给你大哥。” 孟安仁闻言一顿,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光,但手终究是停了下来:“你是在威胁我?” 飞月怒视着他,小脸上满是倔强。 “你以为我会怕?你或许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有人拿我哥哥来威胁我!”孟安仁顿了一顿,突然目光凶狠,一把扯去飞月的上衣,瞬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孟安仁!你这个混蛋,不得好死!”飞月终于哭出声,泪水弄花了她漂亮的小脸,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孟安仁看到飞月哭泣的脸,总算住了手,他得意地看着飞月,道:“这就是得罪我孟安仁的下场,你玩不起就不要玩,我是有仇必报的。如果你求求我,或许,我会放你一马。” 飞月满腔怨恨,但此时衣不蔽体,也只能认输服软。 第44章 初入人世(3) “求你,放过我……”她的声音细弱蚊呐。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求你放过我!”飞月高声求饶。 孟安仁露出满意的神色,叫来两位下人,让他们将飞月抬出去,随意丢在偏僻处即可。 “你真的就这么放过她?仇还没报呢,真不像你的作风!”其中一个朋友诧异地问,他还以为孟安仁会将这小姑娘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是看到她那张哭丧的脸倒胃口。”他嫌弃地瞥了飞月一眼,连连挥手,仿佛她是肮脏的垃圾。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用脚尖勾起地上的衣物,丢给了下人。半个时辰后,飞月披着外衣,躺在了东京城的荒僻处。 夜凉如水,一股凉意席卷身体,滑过她裸露的肌肤。飞月愤恨地咬紧了嘴唇,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星空浩瀚,只有孟安仁那张俊美又邪恶的脸,此刻,飞月是真将他恨入了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她心里咒骂着孟安仁,随即又忧愁起魅果的下落来。要去这么无耻的人家里找魅果,对飞月来说,这个任务真是太艰巨了。 四、 东京城中一处清幽的院落前,木门微敞,一个焦虑的中年妇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她慈眉善目,布衣荆钗,却正是倩茹的乳娘。 还有三天就是倩茹的婚期,可府中的丫环婢女不知为何全部病倒了,她去雇人的地方跑了一上午,也没能挑到个合适的婢女。她这趟出门,是打算去东京集市上再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找到适合的丫头。 “哎哟,小姑娘,走路要看脚下啊!”乳娘眼前一花,就被一个小姑娘撞得踉跄了两下。 她一抬头,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轻纱广袖,就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只见一个人影从墙边 蹿了出来,广袖轻展,乳娘清明的双眼刹那间失神,目光变得呆滞茫然。 “请问府上是要找丫环吗?你看我怎样?”那人礼貌地朝乳娘福了一福,但见她容貌俏丽,肌肤白皙,脸上犹挂着两道受伤的血痕,确是飞月。 “是我家小姐的陪嫁丫环,我看姑娘正合适。”乳娘呆滞地点头,转身就带着飞月去见倩茹。 倩茹正端坐在内室绣花,看到飞月跟着乳娘进来,不知为何皱了皱眉头,但她唇边依旧含笑,放下针线,叫乳娘坐下,乳娘哪里肯。 飞月知道她心善,一见到她就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凄惨身世,连说自己孤身一人流落在东京,如果倩茹不收她,自己就无枝可依,无处可去了,搞不好还会沦落到烟花之地。 飞月觉得自己演技实在不错,但不知为何,坐在明媚阳光下的倩茹,眼底却隐含着一丝笑意。她看着飞月,像在看一出有趣的闹剧,这让飞月心生警惕。 “求小姐收下我,否则我就要流落街头了。”飞月挤出两滴眼泪,偷偷拿余光瞄倩茹,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便使出死缠烂打的看家本领,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看着是精明,但我不知你的底细……”倩茹终于开口了,话中满含犹疑。 “若小姐不收我,我就跪在这儿了,至死不走!”飞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地上真疼啊,飞月内心一阵酸楚,但她默默劝慰自己,受不得苦中苦,哪能找到魅果为狐族作出贡献呢,这么想着又将身体压得更低了一些。 倩茹摸了摸手腕,那里有一道刚结疤的伤口,她秀眉微颦,似想到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 但笑容很快就回到了她的唇边,她嘱咐乳娘教导好飞月,作为陪嫁丫头,有些章程还是要知道的,乳娘侧身应下。 “小姐放心,飞月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你,绝不会让你被任何人欺负,尤其是孟家的人。” 飞月惊喜万分,连忙表忠心,但最后一句话,她倒是说的真心实意,孟安仁那家伙不得不防。 哪知这话却说中了乳娘的心事,一想到孟安德的身体,她就悲从心来。 “你不用担心,高僧说我和安德有姻缘,今生今世我注定要嫁他……”倩茹连忙安慰乳娘,脸上是真正的幸福神色。 “可小姐怎么会为了高人一句话,就嫁一个不知还能活多久的药鑵子……”飞月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看来你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倩茹却并未责备,只笑着解释,“如果你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就会明白即使物转星移,生死轮转,对方的影子依然会刻印在梦中。而孟安德,正是我的梦中人。” 飞月望着倩茹娴静标致的侧脸,她长长的睫毛,她眼底的水光,以及脸上未散的红晕。 那分明是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才会有的神情。 她似懂非懂,迷茫地点了点头,只觉男女情爱越发神秘莫测,可以令人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五、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这天,一贯宁静的小院前早已装饰一新,红绸子扎的花和红纸剪成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锣鼓喧嚣,鞭炮声声。 “新郎到咯!”不知是哪个调皮孩子叫了一声,引起周围人的哄笑。 孟安德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的队伍之前,人逢喜事精神爽,连一直病弱苍白的他,此时看上去也跟常人无异了。 飞月跟在倩茹的花轿旁,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像一条龙一样向孟家游去。 队伍穿街过巷,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有孟府的管事一路撒糖,好不热闹。一行人最终停在了孟家门外。孟安仁早已等在门前,脚步极快地走到了孟安德的骏马旁边,扶着大哥下了马。 孟安仁从未见过大哥如此英姿飒爽、生机勃发,心中按捺不住的欢喜。 “恭喜大哥,赶快掀轿帘迎接新娘吧。”吉时将至,孟安仁连忙催促兄长。 孟安德点头称是,嘴角含笑走向花轿。 “慢着!”就在这时,花轿旁突然蹿出一个窈窕少女,她做婢女打扮,身着樱色长裙,梳着双环髻,俏丽而不失泼辣,正是飞月。 “是你?”孟安仁见到她,心立刻一沉,生怕这丫头又搞出什么麻烦事。 第45章 初入人世(4) “我家小姐踏入这扇大门就是孟家的人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先声明,若有人敢对我家小姐无礼,不尊敬的,无论身份地位,即使是大少爷,我封飞月也绝不会放过他。”飞月看也不看孟安仁,只对着孟安德发声,“我家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而我的事也就是我家小姐的事。” 花轿之中,倩茹听到她幼稚却不失真诚的言语,哑然失笑,心底却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飞月,能娶倩茹为妻,是我孟安德三生修来的福分,我怎能不善待她?”孟安德望着这个冒失的小丫头,也是哭笑不得。 “你也听见了吧?”飞月扬起头,用下巴点了点孟安仁问。 孟安仁肚子里一门官司,但他不但没发难还朝她行了个礼,似笑非笑地回答,“谢谢飞月姑娘指教,我都听见了。” 飞月这才满意地让开,孟安德掀开轿门,只见一身喜服的倩茹端坐其中,露出的皓腕如玉,坠着一副碧色的玉镯,更显白皙。 倩茹在孟安德的搀扶下,从轿子里走出来,她腰如裹素,姿态优美,站在孟安德身边,堪称一对璧人。飞月跟着他们走向大门。 锣鼓唢呐声响起,鞭炮声声震耳,在一片热闹喧嚣中,倩茹进入了孟府。 是夜夜幕低垂,月上柳梢,孟府中却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门上贴着红色的双喜字,红灯照亮了庭院中每个角落。 飞月端着盆清水从回廊中走来,准备伺候倩茹梳洗。 一个身影从廊柱后闪出,拦住了飞月的去路,来者丰神俊朗,表情却带着几分轻佻,正是“恶少”孟安仁。 “原来是二少爷,时候不早了,还没休息呢?”飞月眼帘低垂,丝毫看不出怨愤激烈的情绪,仿佛已经忘记了之前被他欺负的事情。 “短短几天,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可你哭着求我的可怜样,还历历在目呀……”孟安仁撑手挡住飞月的去路,不怀好意地靠近她笑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飞月笑眯眯地望着他,毫不惧怕。 “真是数日不见刮目相看,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先是跟踪于我,现在又成了我大嫂的陪嫁丫环跟进了府——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孟安仁露出危险的神色。 “我只是一个投亲不成,居无定所的可怜孤女,陪嫁进府是为了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讨口饭吃。”飞月不卑不亢地回答。 “就这么简单?”然而孟安仁却根本不信。 “不然你告诉我,我孤身一个弱女子,进孟家的目的何在?”飞月扬起娇小白皙的下颚,挑衅地说。 “好啊,我会盯着你的,你若敢意图不轨,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即使是天王老子,我孟安仁也绝不会放过你,听见了吗?”他这样说时,神情举止无一不在模仿飞月白日里在孟家门外的那番豪言壮语,不但没有威慑力,倒有几分滑稽。 飞月不由失笑,端着盆走到他面前。 “二公子,麻烦让开一下,我家小姐还在等我给她送水呢。” 孟安仁为她让路,飞月跟他擦肩而过,带来一阵香风,让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就在这时,飞月突然停下脚步,朝他回眸一笑。 孟安仁心底微动,涌出几分欢喜。 “二公子是不是平时坏事做多了?”哪知飞月朱唇微启,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意思?” “不然怎会如此小心翼翼,疑神疑鬼呢?”她俏皮地笑了笑,如飞鸟般转身离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散在夜风中。 孟安仁望着飞月婀娜的背影,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有趣又有挑战性的女孩。 多么不幸,她遇到了自己;又是多么幸运,她竟然进了孟府。 人生最大的快乐是棋逢对手,而他孟安仁和封飞月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六、 青丘之上,姥姥正坐在大殿中为魅果的事情发愁。 虽然柳长言在尽力追查,可事情毫无进展,一帮小狐已经按捺不住寂寞,接连去往人间,找魅果的找魅果,游玩的游玩,她也无力再去一一管教。 就是这时,大殿外传来脚步声,只见柳长言白衣翩然,快步走进了青丘大殿,身后还跟着苏喜。 大殿中众长老看到柳长言的身影,脸色稍霁,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姥姥也忙从大殿后走出来,见到了这美貌少年,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怎么这才回来,我都快急死了。”她长舒口气,坐在了宝座上。 “禀告姥姥,我把魅果被盗当日,所有有嫌疑的小狐都追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确凿的线索……”柳长言向她回报事情的进展。 姥姥闻听此言,忍不住又揉了揉额头。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追查京城孟家。”他继续说,“近日我去了一趟孟府,发现府中有狐气。”“盗魅果的贼果真藏身在孟府?” “不,是曾与女贼交手的小狐封飞月。” “她怎么会在孟府?”姥姥惊讶至极,连忙站起,“难道是瞒着我去找魅果了?岂有此理,快把她召回来!” “不必!”柳长言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她已经进了孟府,就让她继续查找。” “如果魅果那么容易找得到,我就不会召你回来了。长言!魅果关乎我们整个狐族的生死!”姥姥担忧地说,生怕飞月搞出什么麻烦。 “魅果被盗留下的线索极少,若封飞月能查到魅果与孟家有关,则可顺线追寻,若是无关,我等也不必再为孟家费心,她留在孟府是百利而无一害。”柳长言却不认同姥姥的想法。 “其实我们是怕她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被孟安仁害了,最后哭着回来。”一位狐长老连连摇头。 姥姥也觉得头痛,不再提封飞月,只问柳长言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在敬奉天地前找回魅果。 “其实我是怕她什么都查不到,反而被孟安仁害了,最后哭着回来。”姥姥连连摇头, “那孟安仁狡诈多端,很多小狐都折在他手中。飞月又是直性子,恐怕凶多吉少。” “人只有受了伤害才能成长,狐族也是一样。”柳长言却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过分爱护小狐们,只会让他们变得骄傲脆弱,对青丘的未来毫无益处。” 姥姥听了越发头痛,朝柳长言挥了挥手,任他去追查魅果,自己只能尽力瞒住女娲娘娘。 “姥姥尽可放心,长言一定会协助飞月的。”临走时,柳长言朝她施了一礼,总算说出了一句令她安心的话。 第46章 京城孟家(1) 一、 这天是六月初一,暑气渐盛,夏花盛开。 寺庙中香火鼎盛,香客如流。飞月扶着倩茹上完香,走出了大殿。每逢初一十五,倩茹都会来庙里为孟安德祈福,风雨无阻。 “小姐,你待姑爷真好。”飞月也为她的诚心打动,感慨地说,“自从嫁入孟家,他的一日三餐都由你亲自打点。希望菩萨保佑姑爷不要发病,这样就能和小姐长长久久,过一辈子。” 倩茹脸色一凝,长长叹息:“菩萨让我和安德重遇,能嫁他为妻,我已足矣,其他的不敢再强求。” 飞月听出倩茹话中的担忧,小心翼翼地问:“姑爷的病……真的没办法治吗?” “安仁为了治他哥哥的病,莫说民间的名医、神医不知请了多少。连宫中的八大御医,也被他请到家中,为安德汇诊,用的药也都上皇上御用的……” “御用的药又怎样?还比不上小姐的药丸来得有效。”飞月才不管孟安仁对他哥哥如何好,反正他对自己是如何都不好的。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安仁的用心,安德恐怕活不到现在,我也不能与他相遇,再续前缘。”倩茹提到孟安仁,嘴角含笑,显然对他十分欣赏。 “小姐,难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骂他的吗?说他目中无人,贪赃枉法,是天下第一大奸臣。”飞月一听到有人说孟安仁好就气不打一处来。 “坊间传闻我也听过,可我所见的都是安仁对安德的尊重照顾,所以我不认为他是坏人。” “小姐,你才结识他几天?你根本不了解他。”飞月苦笑着摇头。 “可你又认识安仁很久了吗?”倩茹歪着头看她,眸光如水,似能看透这俏丽少女的心。 飞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怏怏地陪在她身边,走出了庙宇。 天气晴好,阳光明媚,两人决定不辜负这样的好天气,在城里绕一圈再回去。 倩茹每天都忙着照顾孟安德,极少出门,正好趁此机会散散心,飞月更是年轻贪玩,两人在城中流连忘返,一逛就逛到了午后。 “是赵丞相,赵丞相来了!”街上的小贩们都争先恐后地聚拢围观,他们兴奋地叫嚷着,这声音让飞月和倩茹也跟着停下脚步。 倩茹让轿夫将骄子停在街边,掀起轿帘,抬步走了出来。只见不远处一个老者器宇轩昂,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那人头发花白,蓄着美髯,看起来已逾五旬,气质如高山大海般沉稳,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街边的小贩跟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回应,还有人热情地送上包子,他也不拒绝,让手下付钱,换来围观群众更热烈的追捧。 “他就是当今丞相赵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飞月初来乍到,也多次听过赵刚的事迹,立刻心生仰慕。 “我们走吧。”可倩茹却并无兴趣,连连催促她回府。 赵刚一行人超过了倩茹的抬轿,走上了通往上城的石桥。飞月和倩茹遥遥尾随,只见桥对面走来一辆油壁马车,赶车的正是孟安仁的手下何亮。 何亮远远看到赵刚一行人,却并不后退,将马车赶上了桥。 赵刚急忙拉住缰绳,想要停下马,但来不及退后,两队人狭路相逢,卡在了石桥中央。 “还不赶快让开?”何亮率先发难。 “混账,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面前的人是谁?”赵刚的仆人也毫不示弱。 这时车帘拉开,露出孟安仁的一张俊脸,他目光茫然,脸色疑惑,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赵丞相呀!真是冤家路窄。”孟安仁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赵刚,叹息道。 “好像是孟大人冲着赵某而来,不然你我也不会狭路相逢。”赵刚嘴角含笑,温文尔雅的样子,看上去是毫不跟他计较。 “丞相说得没错,论官阶、论道理,安仁都应退后相让。无奈安仁身有要事,需着急入宫晋见皇上,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孟大人是真的急着要去见皇上?还是假借皇上之名要老夫让路?”赵刚却笑着点破了他的心思。 “两者皆有!”哪知孟安仁竟毫不避讳,直接承认。 此话一出,气得赵刚的家仆卷起袖子就要找他的麻烦,却被赵刚喝止。 “孟大人一向对老夫不满,此次老夫主张派兵围剿乱军。出师不利后,大人对老夫更是处处刁难。这些老夫都可以不计较,只望孟大人能够体恤前方将士的劳苦,莫再阻挠后援补及的运送,早日平乱,以正天威。”赵刚捻须说道,看似处处谦让,偏又每句话都在指责孟安仁的不是。 “屈屈数千叛军,当日你在皇上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月内必平乱,结果战势却是一拖再拖,后援补及要了一批又一批。”孟安仁侧过脸似是不愿意看到赵刚,就拿眼尾余光瞄着他,懒洋洋地回答,“现在是皇上不满,而非安仁作梗。” “还请孟大人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赵刚拉紧马头,垂首看向孟安仁。 “丞相是在求我吗?” “若能早日平乱,利国安民,求又有何妨?”赵刚仍不生气。 “哈哈,丞相是忧国忧民呀,可惜这路被拦住了,安仁就算想要帮忙,恐怕要也等一等了。”孟安仁见占了上风,得意地狂笑。 赵刚的手下压抑不住,就要上去揍他。赵刚伸手喝止,命令队伍退后。 “大人!”手下们皆为他抱不平,气得红了双眼。 “听我的命令,退后!”赵刚率先拉转马头折返,让路给安仁,非常大度。 孟安仁满意地坐回车中,马车大摇大摆地在众人面前驶过桥。经过赵刚身边时,他不忘揭开车帘,以道谢为名奚落赵刚。 马车载着孟安仁的大笑声远去,身后却全是民众百姓的愤恨抱怨。大家都说奸臣当道,贤臣不得重用,纷纷为赵刚抱不平。 “真是太过分了,小姐你都看到了!说他是奸臣一点不错!”飞月在一边看着孟安仁欺负赵刚,恨得牙痒痒。 “官场的是非争斗,并非你我可以评判,在我眼里安仁是个好弟弟。”哪知倩茹不为所动,仍然维护孟安仁。 “可是小姐……”飞月见她执迷不悟,气得直跺脚。 “如果你那么憎厌安仁,当初就不该随我嫁入孟家。”倩茹看了她一眼,眼中有几分责备。 飞月见倩茹不快,想到自己利用倩茹进入孟家,感到有些内疚,忙垂首道歉:“对不起小姐,我这么说,其实是为你抱不平,你不止对是姑爷好,对我也是一样,从第一天见我就待我像妹妹。姑爷身体不好,孟安仁臭名昭著,所以我总觉得孟家对你有所亏欠……” 倩茹知道飞月单纯无心机,望着她俏丽的脸庞,语重心长地说:“对一个人的感情不同,对他的评断也会不同。如果你与安仁的缘分够深,对他有了情动了心,别人怎么看他,骂他,你都会一笑置之。” “我对安仁动情?和他有缘?”飞月吓得差点跳起来,仿佛遇到了洪水猛兽。 倩茹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强烈,不由掩嘴偷笑。 “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百年修得同船渡,现在你进了孟家,与安仁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缘分还浅吗?”她索性多说点,逗逗这个小丫头。 “哼,其实我是来讨债的……”飞月小声嘟囔着,但却怕引起倩茹的怀疑,连忙催促她快点回家。 此时天色渐晚,夕阳洒在河面上,像是在河水中撒满了碎金。 飞月跟在倩茹的抬轿后,提着裙角过桥,刚走到桥心,就有一个冒失的少女朝她跑来,一头撞进了她的怀中。 飞月刚想责骂,却发现手心一硬,竟然多了张字条。 她看了一眼,连忙收起,生怕被倩茹发现。再回头看时,只见那冒失的女孩早已消失不见,桥上桥下只有人来人往,小贩叫卖,一片热闹的人间烟火。 二、 东京城近郊的山顶上,景色清幽,山风涤荡。一个白衣美少年临风而立,衣角随风翩翩飘飞,宛如即将飞升的仙人。 他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簌簌轻响,只见贴身婢女苏喜正带着一位俏丽少女爬上了山,停在不远处。 飞月仍穿着孟府婢女的青色衣裙,梳着双环髻,乍一看像是个没成年的少女。她一见到柳长言,大眼中立刻现出惶恐的神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对不起族长大人,飞月是只微不足道的小狐,以为进入孟家找魅果,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族长和姥姥。” 柳长言美目微眯,板着脸看着这顽劣的小狐,沉声说道:“你的胆子的确不小!” 飞月登时被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求饶。 第47章 京城孟家(2) “你不必惊慌,我召你来不是要责罚,而是想问你在孟府有什么发现?”柳长言见她吓成这样,不由失笑,“你认为魅果会在孟府吗?” “这么说族长和姥姥不会责罚我了?刚才被苏喜吓了一跳。”飞月长长松了口气,“我不确定,如果要我猜,应该是在孟安仁手里,魅果非同一般的宝物,他很有可能会藏在卧房里,所以我打算找机会进他的卧房搜一下。 “尚未确定之前搜孟安仁的卧房,太过冒险了。”柳长言皱了皱眉头,似不赞成她冒失的计划。 “可除了他的卧房,我实在想不出魅果还能藏在何处?”飞月狠狠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试试看。” 柳长言忧虑地看着她:“你最好三思而后行,以免打草惊蛇,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谨遵族长大人教诲!”飞月点头称是。 “总之在孟府万事小心,有任何状况,随时可找我商议。”柳长言对她颔首微笑。 “我就在等你这句话,总算有人肯支持我了。”飞月得到族长和狐族的支撑,立刻感激涕零。 当日,飞月回到孟府,就在孟安仁的院外转来转去,寻找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了晌午时分,孟安仁总算走出了卧房,打算在家仆何亮的陪同下外出。 “少爷,现在外面有流言,说赵丞相讨伐叛军久攻不下,是因为你与叛军私通,暗通情资。”何亮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对主人说。 “一定是赵刚那伙人放的消息,他有证据早就来捉我了,岂会容得我嚣张?”孟安仁却毫不在意,将手背过身,姿态潇洒。 “我看少爷还是小心点好。”何亮惴惴不安地提醒,“和刘老大的交易……” “这根本是两码事,先让他把银两准备好,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孟安仁轻摇折扇,快步走出回廊,远远离去。 飞月见他们走远,忙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她听到了孟安仁和何亮的对话,隐约觉得他似乎在筹谋什么大事,但她对人世间的事很多都不懂,只能放在一边,专心找魅果。 她翻过栏杆,见四下无人,纤腰一扭,就闪进了孟安仁的房间。 她将房门关好,一进去就开始翻箱倒柜,但只找到些衣物和不知什么女子送的定情信物,哪里有魅果的影子? 她寻宝心切,连墙壁都通通敲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暗格密室,最后只在孟安仁的床上发现了一根长发。 “好长的头发,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她好奇地将头发捻在指尖摸索,“应该是女人的,这么软,还有点开叉……” 她专心摆弄长发,脑中浮现出无数香艳旖旎的故事,完全没有留意到,卧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只着了锦靴的脚,踏进了门槛。 “你在找什么?” 身后响起了一个幽深的声音,登时将飞月吓了一跳。她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孟安仁正站在自己身后,俊美的面孔如霜雪般冰冷,眸光犀利,正冷漠地打量着自己。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飞月吓得口舌钝结。 “你进孟府的当天,我就说过会盯着你。”孟安仁缓缓逼近,将飞月堵得无路可逃,“是不是赵刚派你来的?找我通敌卖国,还是贪赃枉法的证据?” “哼,赵大人光明磊落,没有你想得那么卑鄙。”飞月对赵刚心存好感,冷哼着答,“我进孟家没有任何人指使,是我自己进来的。” “为的是什么?” 飞月坐在床头,扭着手指,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你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就送你进衙门!”孟安仁冷笑着说,“告你入屋行窃,送你去做军妓。” 飞月一惊,吓得花容失色,再也坐不住了。 “让我去见小姐!” “想耍什么花样?不说实话,谁也救不了你。”孟安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出了卧房。 他一路拽着飞月来到了孟府的偏厅,他对大哥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知道此时大哥喜欢跟大嫂一起坐在阴凉的偏厅享用茶点。 果然,孟安德和倩茹正在一边说笑一边喝茶,夫妻俩琴瑟相和,其乐融融的样子。 孟安仁带着飞月走入偏厅,还没等跟大哥和大嫂说明原委,飞月就挣脱了他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姐,我错了!”她哭得梨花带雨,将倩茹和孟安德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夫妻俩相继发问。 “她私闯我的卧房,意图行窃。”孟安仁冷笑着看飞月表演,看她能耍出多少花招。 “这是真的吗?飞月?”倩茹眸光闪烁,看着飞月,仿佛看穿了她真正的目的。 “我是有进二少爷的房间,可不是想要行窃。”飞月哭得更加伤心,小脸被泪水浸湿,大眼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那你东翻西找是为什么?”孟安仁冷笑着问。 “我、我是因为爱慕二少爷,想要投其所好。”飞月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向孟安仁,刚好跟他目光交汇。 孟安仁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了两步。 “你……”他刚要出言大骂,哪知飞月嘴巴一咧,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敢说,我未入府前,曾与二少爷有过一面之缘……”泪珠一串串从她的大眼中流出,令人心生怜爱,“此后二少爷常常出现在梦境中,挥之不去,就像小姐对姑爷一样,我甚至想过自己与二少爷也有着三世姻缘……” 孟安仁知道她是在指自己将她迷晕之事,如哑巴吃黄连,根本不敢张嘴辩驳。 “可之前你对安仁评价一直不高。”就连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倩茹都迷惑了。 飞月更加委屈,用手背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因为我是丫头,他是少爷,是朝廷重臣,皇上身边的红人,地位身份悬殊,自知不配,只能尽说他的不是,来压抑自己心中的爱慕。可……可今天,我实在是忍不住,才会擅闯二少爷卧房……”她说到一半,哭得几近断气,“我知道错了,望小姐、姑爷、二少爷原谅……” 这精湛的表演令孟安仁刮目相看,如果不是被他逮到飞月在房中翻箱倒柜的样子,连他自己都会被她骗了。 果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安德突然摇头叹息,显然是被飞月的“痴情”打动了。 “飞月说得没错,安仁的确是用情不专,我曾多次劝你早日成亲,你总是以我为借口,现如今我已娶了你大嫂,你再没有借口推脱了。”孟安德咳嗽了两声,责备地望向弟弟。 “大哥……”孟安仁急忙要辩驳。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成婚了。”孟安德抬手打断孟安仁的话,劝解道。 夫唱妇随,倩茹也在一旁点头认同。 孟安德突然发现,被飞月这么一搅和,自己突然成了众矢之的,非但没有揭穿飞月的真面目,反而被大哥和大嫂逼婚。 他剑眉微蹙,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有了对策。 他长身玉立,朝大哥大嫂深深鞠了一躬,朗声道:“既然大哥、大嫂都想我成家,飞月又钟情于我,那我就娶飞月为妻,今晚就成亲。” 一直跪在地上扮可怜的飞月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就连孟安德和倩茹都被他的话惊呆了,满是错愕。 “什么?今晚?”倩茹惊愕地问。 “少爷最好想清楚,我不过是个丫头、待女……”飞月开始拼命为自己找退路。 “大嫂温婉贤惠,你是她的陪嫁丫环自然也不会差。”孟安仁含情脉脉地看着飞月,“娶妻求淑女嘛,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我相信大哥也不会反对的。” 孟安德连连点头:“你愿意娶妻我求之不得,只是今晚成亲会不会太快?” “女人心海底针,今晚不定下来,万一一觉睡醒飞月反悔不肯嫁我怎么办?打铁要趁热。” 孟安仁嘴角含笑,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胡说!你以为个个都是你,把情感当儿戏,我相信飞月对你用情专一!”孟安德忙着替飞月发誓。 飞月跪在地上,苦着脸望着这位热心的姑爷。孟安德的这番话,令她像是被钉在地上的蚂蚱般,再无翻身的可能。 “飞月不要怕,有我和倩茹为你作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而她凄苦的表情又被孟安德理解成另一番含义,“你是孤女,城中又无亲人,三书六礼可免,但媒妁之言,择选良辰吉日则不可少。” 倩茹见孟安仁着急成亲,飞月显然不乐意。忙说她会替飞月准备嫁妆,但需要时间,替她挡下了孟安仁。 “谢谢姑爷小姐……”飞月骑虎难下,只能点头答应。 “那就快点起来吧!”孟安仁一脸柔情蜜意,亲自上前,将飞月扶起来。 第48章 京城孟家(3) 他还将头凑到飞月耳边,做出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恶狠狠地说:“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娶定你了!” “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腹黑大奸臣!”飞月咬牙切齿地反击,但面上还要装作幸福的样子,始终微笑着。 只有倩茹和孟安德望着这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连连点头,似乎十分看好他们的亲事。 三、 青丘之上,绿草如茵,山谷幽深,仙气弥漫,似乎一草一木都充溢着灵气。 柳长言一袭白衣,坐在一块巨石上打坐冥想,吸收这天地间的精华。在一片静谧中,他遥遥听到一个小狐的叫声。 “族长,救我!”只见一个紫色的小狐迅疾地穿过雾气,四脚翻飞地朝他奔来。 狐狸边跑边变化,来到他面前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窈窕俏丽的少女。少女梳着双环髻,身穿丫环的服饰,正是飞月。 柳长言忙带着婢女苏喜迎接上去,只见飞月脸色凄苦,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什么事?”柳长言关切地问道。 飞月见到他心中似卸下了一块大石,连忙将近日在孟家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柳长言越听表情越凝重,最后沉着脸教训飞月:“你太鲁莽了,以为自己够聪明,没想孟安仁比你更厉害。” “我想早点找到魅果,为姥姥,族长排忧解难。”飞月哭丧着脸,追悔莫及,好像又要哭出来。 “其实这也是个机会,你嫁给孟安仁,做了孟家少奶奶,找魅果就容易多了。”苏喜眨眨眼睛,偷笑地在一边添乱。 “我宁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大奸臣。”飞月瞪圆了眼睛,白了苏喜一眼。 “如果他执意要娶你,又该怎么办?”柳长言看向飞月,生怕她再惹出什么事端。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在青丘别再回去。”苏喜立刻替飞月回答。 但飞月反而沉默了,半晌之后,她不甘心地说:“没找到魅果下落,心里的怨气未除,就这么放弃我死也不甘心。” “你不肯嫁,又不愿放弃,太倔强了。别说族长了,就算天上的神仙也帮不了你。”苏喜扁了扁嘴,似乎不赞同飞月的固执。 “孟安仁是奸臣,以权谋私的事一定做过不少,你刚才说有传言指他私通叛军,只要你能捉到他的把柄,或许可以反制他。”柳长言沉吟了一会儿,已经替她想到了个好办法。 飞月闻言眼睛为之一亮。 “孟安仁狡诈多谋,城里想捉他把柄的人多得是,可从没有一个成功。”苏喜担忧地看了飞月一眼,“她能成事吗?” “只要他做了,就不怕没有证据。”飞月冷笑一声,“到时新仇旧恨,一次跟他讨清楚。” 她说罢纤手一挥,指向远方。 只见她所指之处,草地上开出簇簇鲜花,姹紫嫣红,煞是美丽。她俏丽的脸庞被花色映衬得更加明艳,但漆黑的双眸中,却隐含肃杀之意。 炽热的阳光暴晒着东京城,孟府大院内,传来知了嘈杂的声音。 看院门的小厮靠着门边打着瞌睡,本应安静的午后,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 孟安仁带着亲信何亮脚步匆匆,飞月好奇地藏匿在院子一角,她抬头看了看日头,今日暑气氤氲,阳光酷热,换做平时,这种天气孟安仁是不会出门办事的。 飞月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一个下人不小心将水泼到孟安仁身上,可素来爱洁的孟安仁居然连衣服都没换,脚步不停地走出了孟府。 这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她的怀疑,她提着裙角急忙跟上去,尾随着孟安仁走出了大门。 飞月发现孟安仁根本没用自己家的马车,居然一路步行,穿过东西集市,来到了位于东京罗城一处偏僻的小院外。 何亮谨慎四望,不见有人,叩了叩门环。片刻之后,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敞开了一丝缝隙。 孟安仁闪身而入,何亮紧随其后,两人随手将门紧紧关上。 两人鬼祟的行径令飞月更加起疑,她捏了个法决,身影一闪,已经穿墙入内。只见院内景色幽深,不见人丁,仿若荒宅一般。 她更加笃定地认为其中必有玄机,再次施展隐身术,追上了孟安仁的脚步。 孟安仁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偏厅,早有一位粗壮的汉子在厅中等候。汉子身穿锦衣,做商人打扮,但那满脸横肉和红黑的脸膛还是出卖了他低劣的出身。 “你总算来了,我刘老大已经恭候多时。”汉子自报家门,上前迎接。 “银两准备好,我自然会来见你。”孟安仁也满脸堆笑,跟平时高傲的样子截然不同。 “二少爷,你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别忘了扳倒赵刚,你还要靠我。”刘老大连忙表忠心。 “一旦赵刚失势,你还怕没机会赚大钱吗?我跟你收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孟安仁狡诈一笑,坐在了椅子上。 “放心,银两今晚天黑送到府上。”刘老大以茶代酒,向他举杯。 “好,500 套盔甲和兵刃,我也会派人送出城。”孟安仁也举杯致敬,两人碰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躲在树阴中的飞月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连连摇头。今日所见,正印证了坊间的传言,孟安仁果然私通叛军,贩卖武器。 她眼中满含失望,对孟安仁的卑劣行径甚为不齿。 她转身离开了刘老大的私宅,在街角解除了隐身术,向上城的丞相府走去。下人见她孤身一人,未带拜帖,忙去阻拦。 但她对下人耳语了几句,那小厮立刻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就将飞月带入府中。 直至天色漆黑,星月无光之时,赵刚率领着一队人马走出了丞相府,火把的光辉中,可见飞月也骑着骏马,跟在赵刚身边。 街道上的店铺早已关门,空无一人,只有火把上的火光摇曳跳跃,将这行队伍照得宛如鬼魅。 四、 同样一个深沉阴暗的夜晚,孟府中也并不安宁。 孟安仁在何亮的陪同下,看着下人将两个大箱子推入后院。待将木箱放好后,孟安仁走上前去,打算查看木箱。 这时,后院的大门突然被一脚踢开,大批侍卫蜂拥而入,刀光雪亮,将孟安仁和众下人团团围住。 赵刚老当益壮,英姿勃发地走入了后院,身边跟着目光灼灼的飞月。 “封锁孟府,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他凛然发令。 “赵丞相,”孟安仁剑眉一挑,“你深夜带兵围我府第,是什么意思?”怒气冲冲地问向赵刚。 “你自己心里明白。”赵刚冷笑一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孟安仁随即看向飞月,眼中满含怨气,飞月虽然觉得他罪有应得,但对告密一事心存愧疚,连忙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看到飞月的表情,立刻心知肚明,再看向赵刚时,怒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虚伪的微笑。 “安仁实在不明白发生何事?还望赵丞相明示。” “你私通叛军,贩卖军资!”赵刚冷冷地回答。 “好大的罪名,证据呢?否则空口无凭就是诬告。”孟安仁却根本不怕,仍微笑着问。 “这箱子里装的就是你收受的巨款。”赵刚上前一步,从侍卫手中拿过尖刀,一刀劈开了木箱上的锁。 箱盖摊开,一股香风扑鼻,无数花瓣漫天飞舞,宛如下了一场花雨。两个打扮美艳的歌姬随着花瓣出现,手中捧着装满鲜花的银盘。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飞月也看直了双眼。 “丞相指的巨款就是这两个美人吗?这两个美人的确值不少钱。”孟安仁忍不住抚掌大笑。 赵刚立刻词穷,忙看向飞月。但见她小脸上写满迷茫,显然也不知为何会变成了这样。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走入,躬身向赵刚报告:“启禀丞相,孟大人派人送出城的两口木箱也截下来了!” “在哪儿?快搬来!”赵刚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连催促。 侍卫挥手,手下抬着两口木箱入内。 赵刚连忙打开木箱,内里满满的都是瓜果,没有半件盔甲、兵刃。 “怎么会这样!”这次连飞月都大惊失色。 孟安德和倩茹也被惊动,看到后院全是全副武装的侍卫,连忙关切地问弟弟。 孟安仁大笑着安抚大哥大嫂,只说这是他和飞月跟赵丞相开的玩笑,让他们不要害怕。 “玩笑?”赵刚眉头一皱,看向飞月。 飞月刚要辩解,孟安仁已经上前一步,亲昵地站在飞月身边。 “难道丞相不知道飞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吗?我俩闲着没事,所以找丞相开个玩笑,解解闷。” 他说罢一把搂过飞月,在她耳边状似亲昵地低语:“我说过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怎么还没学乖?”说完还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飞月羞恼成怒,一把推开安仁,喝道:“你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只手遮天?” 第49章 京城孟家(4) 她跑到装瓜果的木箱前,暗中念了法决,伸手入箱,掏出了一副盔甲。再一伸手,又掏出一把利刀。 “里面明明装的就是盔甲和兵刃。”飞月瞪了孟安仁一眼,得意地说。 赵刚和孟安仁一个大喜过望,一个大惊失色,同时上前检查,只见薄薄一层瓜果下装的都是盔甲和兵器。 站在旁边的倩茹面色一沉,就要上前,哪知孟安德急火攻心,突然咳嗽起来,她连忙去安抚相公。 “孟大人,这次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赵刚转忧为喜,得意地质问孟安仁。 孟安仁知道是飞月做了手脚,俊脸阴沉下来,怒目瞪着飞月。飞月却毫不惧怕,同样圆睁美目,愤怒地回瞪。 火光中,两人目光灼灼,似有怒气汹涌,排山倒海般要将小院都淹没。 当晚子时,乌云蔽月,一场大雨即将到来。皇宫偏殿中灯火通明,一袭浅黄便服的皇帝坐在龙椅上,呵欠连天地扫视这阶下的三人。 他的目光在赵刚、飞月和孟安仁身上流连,最终停在了玉树临风的孟安仁身上。 “安仁,对于赵丞相的指控,你有何话要说?” “回皇上,赵大人指控子虚乌有,卑职既无通敌,也无贩卖军资牟取暴利。”面对危机,孟安仁却丝毫不乱,恭谨地朝皇上禀报。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抵赖不认?”赵刚咄咄逼人。 “回皇上,孟大人在城西郊外的一间宅院,与一名叫刘老大的商人谈论交收盔甲、兵刃一事,为民女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飞月见状,忙向皇上施礼禀报。 孟安仁也踏上一步,为自己辩解:“刘老大并非叛军,只是一名商人。他现为丞相所抓,查证其身份并非难事。” “商人?商人何须购买盔甲兵刃?”皇上疑惑地问。 “这要归咎丞相围剿叛军失利,战时一再拉长,战势扩大,周遭百姓生活陷入困苦,商家损失惨重。”孟安仁看了赵刚一眼,声情并茂地禀报,“为了能早日恢复昔日太平,刘老大及当地百姓决定自救,希望安仁可以提供盔甲武器。” “你的意思是说,朝廷数万大军比不上这群乌合之众?分明是想借机敛财。”赵刚恼羞成怒地指责。 “我亲耳听到你说刘老大准备好银两,才会送武器出城。”飞月也高声指责孟安仁。 “你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这么恨我吗?”哪想孟安仁突然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眼中尽是悲苦。“我不过看中了两名歌姬,不顾你的颜面和感受,执意要带回府中,惹你生气了吗?” 他说罢向皇上禀报,“飞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如今醋海生波,才欲借刘老大一事惩罚卑职。” 飞月完全没想到安仁竟编出这样的说辞,立刻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你和飞月姑娘的私人恩怨留待日后慢慢解决,你说未与刘老大交易,那木箱内的盔甲和刀剑,你做何解释?”赵刚怒火难耐,指着那一箱证据。 孟安仁无奈地看了看飞月,长叹口气:“启禀皇上,那些盔甲,刀剑皆是飞月以幻化之术变幻而成。” 皇上大惊失色,连忙追问,飞月身为一个民间女子,为何竟会幻术。 而赵刚更是冷笑连连,讽刺孟安仁为了脱罪,竟想出如此拙劣的借口。 “赵丞相也查看过箱子,起初满箱皆是瓜果,后来变成了盔甲、刀剑,众人皆可为证。” 孟安仁临危不乱,平静地陈述事实。 赵刚立刻无话可说。 皇上却对飞月产生了兴趣,微笑着问她:“安仁所说可是真的?你若真会幻术,随意变点东西来给朕看看!” 飞月望着宝座上的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恰好一阵夜风袭来,吹起纱帐,轻纱在偏厅曼舞,所到之处,偏厅之中遍生花草。 花一簇簇盛开,有二月的梅花,三月的杏花,还有五月的蔷薇,九月的菊花。四时之花同时盛发,争相斗艳,将整个偏殿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花草不断蔓延,直开到皇帝的脚边才停下,引得皇上龙颜大悦。 所有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震撼,赵刚也哑口无言。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孟安仁,他为求脱身才道出飞月会幻术戏法一事,但没想到飞月竟然真会展示,出手相救。 飞月看到这惊人的幻术,立刻明白有高人潜伏在孟安仁周围,要想追查魅果,必须还要留在孟府。 “皇上,一切皆是民女的错,请皇上定我应有之罪。”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朕念你在一片深情,就不罚了。” “谢皇上开恩!”孟安仁连忙跪谢皇恩,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皇上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身为朝廷重臣,竟连家事都处理不好,还扰朕清梦,暂免你监军一职,十日内不得上朝,留在家中反思。” 孟安仁连连叩谢。 “皇上,孟大人意图贩卖军资,谋求暴利一事……”但赵刚却不依不饶,死咬不放。 “此事朕自会查证。叛军作乱,朕再给你一个月的限期,若仍不能尽剿叛军,你就告老还乡吧。”皇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尽快退下。 事已至此,赵刚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他本想借此事扳倒孟安仁,没想碰了一鼻子灰,甚是没趣。 孟安仁逃过一劫,暗松口气,扶起飞月,要跟她一起回家。 飞月望着皇宫中孟安仁亲切英俊的脸,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她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甚至要置他于死地,他竟然还要带她回家? 夜凉如水,天空中飘洒下蒙蒙细雨。 何亮驾着马车在皇宫外等候,飞月心绪混乱,随着安仁走出皇宫,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再大的雨也浇不醒她昏沉的头脑。 孟安仁一到皇宫外,就又变成了平时轻佻轻浮的模样,开始逗弄起她。 “你用幻术戏法害我,却又用幻术戏法救我,到底是良心发现呢?还是对我动了情?” 他笑嘻嘻地,哪还像个朝廷重臣?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有想害你,只是想讨个公道!”飞月义正词严地回答。 “为赵刚讨公道?你可知叛军所在之处山势险峻,密林丛生,有着地利之便,只有和当地百姓连手,借力打力,才能事半功倍。”孟安仁冷笑了一声,似在嘲笑她的幼稚,“可赵刚却一意孤行,增派军马围剿,以致战势扩大,祸及更多百姓,谁为那些无辜的百姓讨公道?” “但你借战火敛财,行径卑劣,有什么资格评论他人。”飞月振振有词。 “我是敛财,但没有害过任何人!而你利用幻术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差点害我背上通敌的重罪。如果满门抄斩,到时死的不止是我,还有哥哥、嫂嫂,府中上上下下数百口的人命!”孟安仁语气森然地说,“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正义?” 飞月只想惩戒一下孟安仁,万万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当即哑口无言。 “没想到吧?赵刚和你这些所谓忠臣、正义之士,比我这个奸臣、卑鄙小人所做的事,更加可恶可恨。”孟安仁站在微雨之中,冷冷地说着。 飞月望着他颀长的身影,严峻的表情,觉得他遥远得不可触及。她似乎第一次认识孟安仁,那个藏在轻浮外表下的,真正的孟安仁。 孟安仁说罢甩手上车,车轮辘辘,马车扬长而去,将飞月远远抛在后面。 孟安仁的话像是一条条长鞭,打在她的心头,颠覆了她多年来对对忠、奸的判断。 她呆立在雨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五、 旭日飞升,霞光宛如瑰丽的锦缎,铺满了天边。 飞月抱膝坐在柳长言身边,两人在山巅上望着金色的晨曦,一时无言。飞月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她不再活泼好动,变得安稳沉静。 “当初我没有想到你打算栽赃孟安仁,没能及时阻止你,是我的错!”柳长言见她受到打击,出言安慰。 “族长一再叫我三思后行,是我太过冲动,不管孟安仁有没有做过,栽赃就是错。若是再害了小姐和姑爷,还有孟家其他的人,我真不知该如何补救?”她将小脸埋进膝头,睫毛微颤,显然心有余悸。 “不过你以幻术害孟安仁,而大殿之上却有人用幻术救孟安仁,还真是有趣……”柳长言白衣翩翩,若有所思地说。 “看来孟安仁身边还有其他的灵狐,可惜我功力有限,看不穿对方的隐身术。”飞月突然灵机一动,看向柳长言,“会不会就是盗走魅果的狐狸?” “很有可能,不过我认为魅果应该不在孟安仁的手上。”柳长言沉思了一会儿说,“男子食下魅果则可成为王者,众生追随拥护。孟安仁根本不必搞这么多事端,他大可号令天下,夺权做皇帝了。” 第50章 京城孟家(5) “或许他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坏。”飞月扁了扁嘴,立刻下了决心,“不行,我要回去查清楚。” “你还要回孟府?”飞月的执著令柳长言都吃惊。 她点了点头,她觉得对不起倩茹和姑爷,起码也要亲自向他们道歉,取得原谅。 “万一孟安仁不肯放过你,又要娶你该怎么办?”柳长言担忧地看着她。 “他说要娶我不过是玩笑,经过昨晚之事,我想他会怨恨我多些,不会再提婚事。”她摇了摇头,觉得族长的担忧是多余的。 “你别太小看孟安仁,他可是有仇必报的。” “我不是小看他,是觉得他或许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坏。”飞月低低地喃喃自语。 柳长言聪明绝顶,早已发现了飞月对孟安仁态度的变化,小姑娘一再为他说话,与之前水火不容的样子截然相反。 他索性不再多言,目送着飞月快步走下山巅。 昨夜下了场雨,碧空如洗,天气清凉。 孟府之中,孟安仁正在和兄长嫂嫂用餐,危机解除,大家都心情甚佳,谈笑风生。然而正在这时,一个憔悴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那人衣裙肮脏,满是褶皱,大眼怯生生地望着他们,却是消失了一晚的飞月。 倩茹看到飞月,又惊又喜地迎了上去,忙问她去了哪里,生怕她出半点意外。 “我、我出去散散心。”飞月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姑爷,昨晚我一时糊涂,差点害了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说罢她就要跪在地上,却被倩茹一把扶起。 “飞月,大家都担心你,你回来了就好。”她仔细端详飞月,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要怪也该怪安仁,既然说要和你成亲,竟还带两个歌女回来,换成是谁都生气。”孟安德责备着弟弟。 “我知道错了,大哥!只要飞月肯回来,我一定会修身养性,改过自新。”孟安仁忙起身向兄长道歉。 “说到要做到才行。”倩茹看着孟安仁,督促他道。 “是,大嫂!我和飞月的婚事就劳烦二位费心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又朝倩茹行了个礼。 “你还要娶我?”飞月错愕至极,下巴差点掉落在地。 “大哥已经选了日子,打算过完中秋就帮我们完婚。”孟安仁难得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不愿嫁我。我会展示自己的诚意,好好待你,直到你肯原谅我,我们再成亲。” 阳光之下,孟安仁坦坦荡荡,眼中再也没有平时的狡猾神色,这样的他,堪称谦谦君子。 飞月望着英俊老实的孟安仁,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心中忐忑不安,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午饭过后,孟安仁被皇帝禁足在家,索性去花园中修剪花草。飞月悄悄地尾随他到花园中,观察着认真工作的他。 只见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怎么看都是位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停在孟安仁身边。孟安仁恍若未闻,继续专心修剪花草。 “你今天在小姐和姑爷面前说的是真是假?”不知为什么,问出这句话时,飞月只觉得心中躁动不安。 “你是说会娶你为妻?现在就连皇上也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怎能食言?”孟安仁朝她亲切地一笑,“以后我会好好待你,让你舍不得害我。” “那也要我愿意嫁你才行,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宁死也不会嫁你。”飞月心中一动,但仍骄傲地回答。 “是吗?想当初你在我哥嫂面前说对我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孟安仁嬉皮笑脸地逗她。 “那都不是真的!”飞月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我根本不会喜欢你这种人!” “阴险狡诈的大奸臣吗?”他语气低落下来,似乎甚为不快。 飞月望着他惆怅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为你而改变……”但孟安仁转眼就变成了平日潇洒风流的模样,他剪下一枝盛放的芍药,递到了飞月手上,“鲜花配美人,送你!” 她还来不及拒绝,孟安仁就已经把花放到飞月手中,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花海之中,只留下飞月一人,望着手中的红花。飞月盯着花出了会儿神,然后猛地摇摇自己的脑袋,顺便懊恼地拍了拍脸颊,她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千万不要被他迷惑。 飞月回到房间换下脏衣服,梳洗了片刻,不一会,就有丫环来敲门。 飞月满心疑惑地让她们进来,就见门被两位丫环推开了。只见她们手捧锦盒,正含笑地望着她。 “这是什么?”飞月好奇地问。 二位婢女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装着一袭樱红色长裙,和一套甚为夺目的珠宝。 “这是二少爷叫我们送给你的,他约你到湖边一起赏夕阳。”她们说着捂住嘴直笑,随后将锦盒放下,恭谨地对飞月说。 “请你们转告他,东西我不会收,人也不会去。”飞月别过脸,不愿再看里面的衣饰一眼。 “二少爷说了,如果你不照他说的做,就处罚我们。”她此话一出口,二女立刻紧张万分,两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盯着飞月,“他现在出门了,临走时说会在湖边等你,等不到人我们就要挨板子。” 她做梦都没想到孟安仁会借用下人威胁自己,原本对他心存的一点好感,一扫而空。 卑鄙! 她一边对镜梳妆,一边怨愤地骂。 六、 天光潋滟,日薄西山。转眼太阳就下山了。 金红色的夕光洒入水面,将整个湖泊映得如同一面金光四溢的镜子。 孟安仁换了件月白色长袍,负手在湖边凉亭中,等待着佳人。 果然,不过一时片刻,一位身着红衣的美人翩然而至。她秀发高挽,装饰着红宝石的发簪。一双美目在宝石的衬托下如黑玉般明亮,再配上胜雪肌肤,樱桃小口,简直是位天仙般的美人。 孟安仁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早知道飞月这小丫头颇有姿色,却没想到她打扮起来如此令人惊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眼前这位美人摆着张臭脸,仿佛他欠了她几吊钱一般。 “你这表情真煞风景。”孟安仁摇头苦笑。 “你强人所难,还要别人笑脸相迎?简直是妄想!”飞月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让无辜的人因我而受罚挨板子!” 哪知孟安仁听了抚掌大笑:“那些话是我故意让丫环说的,你竟信以为真?不得责打下人,是孟家家规,亏你还在孟家做了这么久的丫环。” 此言一出,气得飞月连连跺脚:“早上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改过自新?这么快就故态复萌?” 孟安仁一笑,没跟她拌嘴,上前拉她,飞月几番抽手都未成,被拉到了凉亭里。两人在凉亭中坐定,孟安仁拔下了手上的一枚铁戒指。飞月看着那枚被磨得晶亮的戒指,不知他要干什么。 “这枚铁戒是我爹的遗物,他是出了名的奸臣,因哥哥体弱,只能由我来继承家业。从小他就教我权谋之术,我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权势,皆是拜我爹所赐……”孟安仁提起往事,一改平日的轻浮。 “虎父无犬子,比起你爹,你更胜一筹。”飞月却不为所动,出言讥讽。 “没错,现除了赵刚,朝中无人能与我抗衡。本想借着此次平乱扳倒赵刚,却被你给打乱了。”他苦笑着摇头,却并不生气,“只是每日勾心斗角,彼此算计,今日你唱罢,明日他登台,官场之争无止无休,人累,心更累!” 他远眺夕阳,望着金红色的湖面,长长叹息。 “累?我还以为你乐此不疲。”这话倒出乎飞月的意料。 “我也曾萌生退念,我爹知道了特意请人打造了这枚铁戒,警示我背负着家声,还有他的期望……” 孟安仁摩挲着铁戒,苦笑着摇头,神色疲惫,似乎心中有无限凄苦。 飞月觉得他又在骗自己,希望他的所作所为得到自己的认同,硬着心肠别过脸去,不为所动。 “现在我决定了,要为你而改变!”孟安仁突然站起身,面对着湖水。 “天啊,我封飞月何德何能呀?孟二少爷,你别引我失笑了!”飞月听到他的话,笑得几乎要跌倒了。 “我会证明给你看!”孟安仁吻了吻铁戒,毅然抬手将戒指丢入了湖中,大喊道,“对不起啦,爹!” 飞月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再也笑不出来。 第51章 京城孟家(6) “你疯了!”她失声高叫,连忙掰开孟安仁的手掌,却哪里还有铁戒的踪影,“你真的丢了?那是你的爹遗物!” “为了向你展示诚意,我只能这么做了……” 飞月立刻惊慌失措,孟安仁竟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她连忙推开他,跑下凉亭,走进湖水中。 冰冷的湖水打湿了衣裙,寒意入体,但她什么也顾不上,拼命在湖底摸索。 她不能欠孟安仁的情,那份情她还不起。一不小心,她喝了一口湖水,但却不放弃,仍然不停在湖底搜寻。 她惊惶的举动吓坏了孟安仁,他连忙也冲入湖中,拉住了越走越深的飞月。 “你快回来,戒指我没丢,骗你玩的!”眼看飞月拼命挣扎,小脸冻得煞白,他突然于心不忍,闭着眼睛说。 飞月闻言大怒,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现在能回去了吗?”孟安仁紧紧拉着她,要将她拉上岸。 飞月一把甩开他的手,独自蹚水上岸。她一到岸边就扯下了头上的发饰丢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说:“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请你以后不要再烦我!衣服回去再还你!” “我说真话的时候,你不相信!骗你的时候你又当真!”孟安仁望着怒不可遏的飞月,苦笑着摇头。 飞月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一愣。 “我不骗你说戒指没丢,你会肯上来吗?” 她终于明白安仁的用心,再次心慌意乱,但仍强撑着嘴硬:“你一会儿人一会儿鬼,谁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真假有那么重要?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大烂人。” 孟安仁怏怏地摸了摸被打得火辣辣的脸,打了个大喷嚏。他浑身尽湿地爬上岸,缓缓离去,背影中满含落寞。 此时夕光潋滟,夜幕降临。飞月望着他的身影一寸寸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满含愧疚。 不知什么时候起,孟安仁的身影,宛如春雨般悄无声息地落入她的心底,在那方寸之地,种下了种子,生出了根。 七、 次日,晨晖之中,倩茹梳妆完毕,坐在铜镜前,拿起一根旧银簪,正要插入乌黑油亮的发髻中。 孟安德含笑走到妻子身后,接过她手中银簪,要为她插上。但看到那陈旧的首饰,不由皱了皱眉。 “家里那么多发簪没见你戴过,独爱这枝。” “你忘了吗?在城郊的青云寺,你我第一次相遇,我戴的就是这支发簪。” 孟安德恍然大悟,思绪飘到过去的时光中。 那时他重疾缠身,出入都要坐轮椅,安仁得知青云寺有奇人异士借住,让何亮陪他走一趟,说不好可以遇到能医治他的人。 他在何亮的陪同下来到了青云寺,遇到了倩茹。 “那时我正在寻找梦中人,去青云寺烧香祈祷,哪想刚跟你擦肩而过,这只发簪无故掉落。”倩茹望着夫君手中的发簪,含笑回忆,“它跟我多年,已有了灵性,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所以让你我重遇。” “你我三世之前到底是怎样?我想了很久,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轮回三次,喝过三碗的孟婆汤,当然想不起来了。”倩茹微笑着说,“但是我比你聪明些,所以没有喝完整碗的孟婆汤,就记得一些。” “还能这样?”哪知这玩笑话却被当了真,孟安德认真地点头,“那下次我也试试。” 倩茹笑得直不起腰,忙让他替自己插上发簪。夫妻俩望着铜镜中相拥的身影,觉得分外的幸福满足。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咳,只见孟安仁长身玉立,正站在门口。 “你何时来的?可是身体不适?”孟安德听到弟弟的声音低哑,知他患了风寒。 “不打扰大哥大嫂恩爱,安仁这就告退。”他说罢又咳嗽了两声,转身离去。 恰在此时,飞月端着茶点而来。她见到孟安仁极为慌乱,急忙别过了脸。哪知孟安仁脚下一软,几欲跌倒,一把就扶住了她。 “你又想做什么?”飞月轻呼一声,几乎要跳起来。 “你不用那么怕我,我不会吃了你……”孟安仁还未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罢看向飞月,“可能是昨天受了寒,都是你害的!” 飞月眼前浮现出昨晚他落寞离去的背影,心中越发愧疚,垂下头更加不敢看他。 “如果你觉得内疚的话,就煮碗姜汤给我喝。不过不要告诉哥哥嫂嫂,我不想他们担心。” 孟安仁说完,强打精神离去。 只留下飞月一人,陷入忐忑挣扎中。 一整天孟安仁憔悴疲惫的身影都在飞月眼前晃来晃去,她帮倩茹在小厨房炖补品时,不是拿错了东西,就是打翻了盐巴。 倩茹看出她心神不宁,抿嘴一笑,已经猜到是因为安仁。 “飞月,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或许我可以帮忙呢!”她怕飞月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点破。 “小姐,二少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果然,飞月一张嘴,就暴露了心事。 “对一个人的情感不同,也会影响对他的判断!外人都说安仁是奸臣,可在我和安德的眼里,他是个有担当的好弟弟。”倩茹柔声为她解惑,“至于你是怎么看安仁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我看到他心里就害怕,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飞月咬了咬嘴唇,十分迷惑。 “如果安仁真心改过,你就该抛开成见,试着多了解一下他。”倩茹点到为止,也不好多说,“要不要给他机会,你再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她说罢端起炖好的补品离开,厨房中只剩下飞月一人。 飞月苦闷地坐在矮凳上,视线在厨房中转了一圈,突然停到了一块位于灶台边的老姜上。 她心中一动,拿起了姜块。 八、 午后孟府中一片寂静,孟安仁卧房的门被悄悄推开,探进一个少女俏丽的脸庞,却正是飞月。 她端着姜汤,轻手轻脚地来到孟安仁床前,只见他睡得深沉,就将姜汤放在床头,转身要走。 哪知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见孟安仁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脸上满是坏笑。 “竟然还敢进我的卧房?” “你不想小姐和姑爷知道,我只好自己把姜汤送来。”飞月已经不那么怕他,如实回答。 “我没有受寒,根本不需要喝姜汤。不过是随口逗你玩。”孟安仁大咧咧地伸懒腰,不打算领她的情。 “你有没有受寒不关我的事,姜汤我煮好了,喝不喝随便你。”飞月瞪了他一眼,再次要走。 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孟安仁在心中说了一句,突然高叫着说自己浑身酸麻,让飞月给他端姜汤。 他叫个不止,飞月无奈,只能又回来将姜汤送到他面前。 “都说女人善变,昨天你对我还是横眉冷目,今日却开始关心我了。”孟安仁笑嘻嘻地。 “关心?哼!我出于良心和道义。赶快喝,喝完了我要收碗!”飞月不耐烦地催促他。 可没想到安仁喝了几口,突然面色一变,痛苦地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飞月又被他吓了一跳。 “姜汤…有毒!” “绝不可能……”飞月见他痛苦至极,突然慌了神,“我、我真的不知道……” “是你!”他脸色狰狞,五官扭曲。 “我没有!真的没有!”飞月一着急,端起剩下的姜汤毅然喝下。 孟安仁见状,立刻坐起,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笑。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说不是关心我?”他轻浮地看着飞月,“还以为你真的学聪明了,原来还是这么容易被骗。” “孟安仁!你这个无赖,为什么就会耍心机玩手段,你这样让人怎么能相信你?”飞月立刻勃然大怒,又抬手要向他脸上打去。 但这次她的手却被一把抓住,孟安仁凑近她的脸,柔声说:“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不会上当了。” “我恨死你了,孟安仁!”飞月气急败坏地抽回了手。 “可我却越来越喜欢你……”孟安仁凝视着飞月,眸中满含深情。 望着他英俊的脸,飞月突然觉得心不受控制地乱跳,她推开孟安仁,连忙奔出屋外。 孟安仁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望着飞月窈窕的背影。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入自己设计好的陷阱般,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飞月怒气冲冲地冲出了孟安仁的卧房,打算离开孟府,再也不受他的捉弄。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翠鸟,落在房檐上叫个不停,仿佛在对飞月说着什么。 “姥姥找我?”飞月心下一沉,快步走出了孟府。 第52章 红鸾星动(1) 一、 青丘大殿后,灵树丧失了光华,树上的魅果几近枯萎,只有六个未成熟的魅果闪烁着银光,还有一个暗哑无光地藏在叶片后。 “怎么只剩下这几个果子?”飞月拜见过柳长言和姥姥后,看到凋敝的灵树,不由心下难过。 “你还有心情管这些,找到魅果下落了吗?”姥姥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飞月,姥姥是担心你能否应付孟安仁。”柳长言也关切地安抚她。 “孟安仁……确实狡诈多变,虚实难测,令人难以应付。”提到孟安仁,飞月不住叹息。 “你是不是想放弃了?”姥姥看穿她的心事。 飞月垂首,似是默认。 “进入孟家调查的人是你,现在想放弃的又是你。”姥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贸然终止,会打草惊蛇的!” “飞月不是想放弃,只是总被他摆弄,觉得生气和无所适从。”飞月连忙解释。 姥姥沉吟了一会儿,看向柳长言:“看来,我们得帮一下飞月,这个孟安仁很可能是盗宝主谋,欲借魅果之力,毁苍生乱天下。” “姥姥,孟安仁虽然狡诈张狂,可恶可憎,但他绝非凶残暴戾之徒,也并没有乱天下的想法。”飞月忍不住替孟安仁辩解。 “人心善变,是何等险恶,你见识过吗?是不是也着人家的道了?”姥姥横了她一眼,似在嫌弃她的驽钝。 飞月只好再次垂首不语。 “姥姥,是不是有女狐着了他的道,受他摆布盗取魅果,还得再调查。至于飞月,要她对付这样一个诡计多端的人,实属不易。她能令孟安仁放下心防,就已经做得很好。”柳长言忙安慰飞月。 飞月暗地里松了口气,心怀感激地看了眼柳长言。 柳长言拿出一片衣角,交给飞月,正是那天她打斗中从贼人身上扯下来的那片。 “大殿之上施法救孟安仁的灵狐,如果是盗魅果的灵狐,很可能还藏身孟府。你将这片裙角置于孟府厅堂暗角,若有那盗魅果的灵狐,只要它运用法力,我自会知晓。”他叮嘱飞月。 “万一不是盗魅果的狐狸……” “别担心,我们先试试。你留在孟安仁身边打探虚实,确认魅果是否在他手中。” 飞月忙点头称是。 “记住,你是为寻魅果而入孟家,此事关乎我狐族生死存亡,目标明确,就不会迷失了。” 姥姥见她神智不坚,为她指明方向。 飞月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有所领悟,领命离开青丘。 傍晚,孟府大厅中空旷无人,只有夕阳透过花窗,在地上洒下碎金般的光芒。飞月蹑手蹑脚地走入大厅,从怀中摸出衣角,找了个阴暗的角落放好。 可她刚刚抬起头,就见倩茹正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看着自己。 “你在做什么?”她低低地问。 “我、我闲着没事,四周看看!这些字画不错!”飞月连忙装傻。 “飞月,你我虽为主仆,可我视你如同妹妹,我不希望你有事隐瞒我。”倩茹审视着她,显然不相信她的借口。 “不瞒小姐,最近府上不是很太平,我怀疑府里可能有狐妖,望找她出来……”飞月也不愿隐瞒倩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倩茹眸光一沉,但却不动声色。她借口口渴,支开了飞月,自己留在客厅中探查,很快在暗处发现了衣角。 她微微一笑,手指轻点,一簇火焰平地而起,将衣角烧毁。随即她又施法变出了一块一样的衣角,放回了远处。 夕光照在她桃心形的脸庞上,赋予了她一种神秘惑人的美。 倩茹诡秘地笑了一下,离开了大厅。 二、 次日清晨,晨光初霁,飞月抱着一捧刚摘下的鲜花,要送入房中。 她在回廊中边哼着歌边走,迎面看到孟安仁风度翩翩而来。她眉头一皱,刚想躲闪,想到姥姥的叮嘱,又快步迎了上去。 孟安仁见她落落大方,十分奇怪,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什么事?二少爷。”飞月俏皮地问。 “你不该再叫我二少爷,应该叫我安仁!”孟安仁轻浮地说,可话未说完,就打了几个喷嚏。 “你体内的寒气还没清。”飞月关切地说。 “你已经开始关心我了,所以,早晚会嫁给我。”孟安仁势在必得。 飞月展颜一笑,牙尖嘴利地说:“府上的猫呀,狗呀,生了病我也会关心,可我不会嫁畜生。” 孟安仁被骂,不怒反笑,眼睛为之一亮。 “比起昨日,现在的你更让我动心。”他贴在飞月耳边,悄悄低语。 飞月眉头一皱,可是为了寻找魅果,不得不花心思应付他。她也凑近孟安仁耳边,柔媚入骨地说:“如果二少爷多些诚意,飞月可以让你更动心。” 她说罢对安仁媚笑一下,故意擦过他的身边,带着几分挑逗离去,手中的一枝花掉落在地。 孟安仁捡起落在地上的花枝,放在鼻前轻嗅,望着飞月窈窕美丽的背影,会心一笑。 飞月将鲜花送到倩茹房中,又照例陪她去厨房中为孟安德炖补品。 小炉上炖着补品的瓦罐冒着白色的雾气,在这茫茫雾气中,倩茹拿一把小凳子挨着它坐着,怕火力不足或太旺。她起身准备拿东西,突然头晕目眩,幸好飞月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才未跌倒。自从嫁入孟家后,倩茹的气色越来越差,原本红润的脸颊都变得苍白了。 飞月满心忧愁地扶起倩茹,竟意外地发现她鬓角有根白发,不由大惊失色。 “小姐,你怎么生白发了?”飞月紧张地拔下白发,递给倩茹。 “这么快就有白发了……”倩茹看着白发,脸色悲伤地喃喃自语。 “以后为姑爷准备膳食、补品之类的就交给我吧,你不要太过操劳。”飞月心疼她,忙抢过她手中的炖品。 “不行,一定要我亲手做。”倩茹收起脸上的悲色,微笑地阻止道,“火候和下药先后,你怎能知道?” 飞月被她气得直跺脚,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安德,我曾说过,我别无所求,只求安德能陪在我身边,多一天是一天。莫说添了根白发,就算满头白发,我也在所不惜!” 飞月越听越不对劲,总觉得倩茹似乎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孟安德的命。 倩茹知她疑惑,开始为她讲佛偈开导:“佛祖的弟子阿难因为喜欢上一位女子,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日晒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现如今,我既能与安德相知相守,以命换命又算得了什么?” “我以为世间情爱,不过是男女卿卿我我,消磨时间而已,没想到竟可以如此深厚。” 飞月听了倩茹的话,也深受打动。 “对了,前两天安仁跟我说,要我带你去布庄挑块好面料为你做件新衣裳。” “为什么?”提到孟安仁,飞月就觉得扫兴。 “碧云郡主寿宴,他想带你入宫祝寿。”倩茹却兴致十足,好像非要撮合他们,“听说郡主点名要看你表演幻术,安仁没跟你提起过吗?” 飞月摇了摇头,心想就算提起她也不会去。 “放心,安仁会照顾你的。”倩茹似看出她心底的不愿,柔声安慰,“听说皇上很疼碧云这个妹妹,讨得她开心,比讨好皇上更有用。安仁花了不少的力气,特地寻了件稀世宝物说要送给郡主。” “什么稀世宝物?小姐有见过吗?”听到宝物,飞月突然来了精神,脑中晃动的皆是银光闪烁的魅果。 倩茹轻轻摇头:“我只是听他提了一句,也没多问。” 飞月继续帮她熬药炖补品,心思却飞快地盘算起来。 三、 这日午后,一直对孟安仁避之不及的飞月,却端着一盘果子,袅袅婷婷地来到了孟安仁的房门外。 她特意梳妆打扮过,换上件柳色上衣,整个人宛如刚抽芽的嫩柳般娇嫩可人。 孟安仁正在看书,见她笑语嫣然地推门而入,不由有些意外。但他不动声色,看飞月表演。 “二少爷,不,安仁……”她柔媚地,“小姐叫我来给你送水果。” 孟安仁道了谢,仍埋头看书,完全不似平日百般纠缠。 飞月落了个没趣,只能勉力提起话头:“小姐说你要带我入宫见一位郡主……”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所以想办法推掉了。”孟安仁终于放下了书,温柔地看着她。 这大出飞月意料,但她仍硬着头皮问下去:“听说你准备了件稀世宝物做贺礼?不知是何宝物?我能否见识一下?” 孟安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就让我看看,开开眼界嘛!”她开始撒娇。 “不可不可也!”孟安仁却把头摇得更厉害,“不管是任何女子,只要看到那宝物皆无法抗拒,难以割舍。我已为你得罪郡主了,不想再自找麻烦了。” 第53章 红鸾星动(2) 飞月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赔着笑,施以柔情:“不看也罢,你总可以告诉我宝物是什么吧?金银珠宝?华衣美饰?奇花异草?” 孟安仁频频摇头,表示她一样都没猜对。 “异域的奇珍异宝?比如说,有神力的果实?”飞月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告诉你一点,它确实是异域之物。我相信世上没几个人见过,这是我花了好大的气力才得到手的!”孟安仁压低声音说。 飞月闻言眼睛一亮,开始对着他撒娇,说只看一眼就好。望着她充满期盼的大眼,孟安仁于心不忍,但还硬着心肠跟她谈条件。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莫说看一眼,就是送你又何妨?” “什么条件?”飞月惊喜万分。 “嫁我为妻!”孟安仁微笑着说。 飞月脸色一僵,不知所措。 “不答应,宝物就归郡主,我也不会给你观赏!”孟安仁以退为进。 飞月想到了凋零的灵树,树上稀落的魅果,狠下心来点了点头:“我答应你,现在我可以看宝物了吗?” “你先别心急,待七夕我再送给你,作为定情之物,这样岂不是更有意义?”孟安仁说的话冠冕堂皇,令人无法反驳。 飞月无话可说,但孟安仁的行动总是出人意料,让她心存警觉。事后,孟安仁又拿话激她,叮嘱她不要得了宝物又反悔,还表示飞月是他除开了哥嫂外最信任的人。 飞月听到这话格外心虚,只能借口买东西,急匆匆地离去。 她在大街上转了一圈,总算平复了激荡的心绪。刚刚回到孟府,就有小丫环笑着告诉她,她的表哥过来看她了。 飞月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青丘一只小狐,哪里来的表哥。 “是个白衣美男子呢,现在正跟二少爷在偏厅下棋。”小丫环掩嘴偷笑。 飞月立刻明白谁来了,急匆匆地跑到偏厅,果然见柳长言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正在跟孟安仁对弈。 “博弈之道,运筹取胜,孟公子棋艺精湛,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两人嘴巴也不停,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以前好像没听飞月说过她有表哥?”孟安仁望着俊美的柳长言,心生醋意。 “或许是不想让你知道,听说你想要娶飞月,而飞月并没有答应你。”柳长言看透他的心思,故意火上浇油。 “没答应?她应该没有跟你说实话吧?”孟安仁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飞月见他们斗嘴,急匆匆地走来,朝柳长言拜了一拜,就拉他离开。 她深知柳长言现身,必有要事,热情地拉着他的手臂,做出一副表哥表妹相逢的样子。 但孟安仁望着他们亲热的举动,脸色气得铁青。 可飞月和柳长言却没有他想得那样柔情蜜意,她拉着柳长言来到一处偏僻的回廊,立刻诚惶诚恐地道歉。 族长亲自来孟府,定然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做错,我是为了盗宝的狐狸而来。”还好柳长言并未指责她,“飞月,你放置衣角一事,可有人知道?” “我跟小姐提过,可并没告知衣角藏在何处。”飞月回忆着说,“我一直有去查看,那块衣角一直都在原处,并无异样。” 柳长言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衣角我已取走。倒是你,想好了要怎样应对孟安仁求亲之事了吗?” 飞月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他说七夕时把准备上献郡主的宝物送我,如果不是魅果,我就继续和他周旋,直到查到魅果下落为止。” “如果他送你的真是魅果呢?” “拿到魅果,马上就走。” “你这么做,岂不是背信弃义了?”柳长言言语间似有责备。 飞月闻言一惊,想起了孟安仁说过的,除了哥嫂之外最相信自己的话,不由心虚。 “刚才和他对弈,不知是他傲气使然,还是因为你,对我颇有敌意。若孟安仁改邪归正,真心待你,你还是决定骗他,让他以真心换无情?” “族长,那我该怎么办?”飞月越听越焦虑。 “世间情爱也非我所长,孟安仁是逢场作戏,还是戏假情真,恐怕要你自己判断了。” 柳长言语重心长地说,拍了拍飞月的胳膊,“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做,我走了!” 他说罢扬长而去,飞月却坐在回廊中,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眼前闪动的全是孟安仁英俊而略带邪气的脸。 四、 七夕将至,孟府之中的女眷都忙着绣荷包,做香囊。一大早,倩茹就带着丫环们在凉亭中忙碌。 飞月怀着不安的心情走来走去,苦思对策,被眼尖的倩茹发现。 “飞月!”倩茹忙微笑着朝她招手。 飞月忧愁立散,忙跑进凉亭,只见倩茹和丫环们拿着针线和剪刀等做女红的物品。 “你们在干什么?”她不懂人间的事,好奇地问道。 “七夕就到了,当然是绣荷包,做香囊啦。”一个小丫环微笑着回答。 飞月更加迷惑,狐族从来不过七夕,她们在青丘之上,无忧无虑,哪在乎人间的节日? “七夕之日,姑娘们会绣荷包、做香囊送给心上人做信物。”倩茹似看透她的心事,为她解惑,微笑着问,“飞月,你要不要也给安仁做一个?” “不用了吧?”飞月脸上一红。 “你不送的话,那我的荷包可以给二少爷了。”其中一个小丫环立刻雀跃万分。 “我的也是!”另外一个急忙附和。 “你们真是!”倩茹挨个瞪了她们一眼,“二少爷已经和飞月定亲,飞月,你就做一个,让这些闲草野花全都死心吧。” “可是,我不太会这些。”飞月为难地扭着手指。 “我来教你,反正缝得不好也没关系,重点这是你亲手做的,是你的一片心意。”倩茹热情地把她拉到身边,教她穿针引线。 飞月点了点头,认真地跟她学习。 哪知不做还好,这一做就是一天。直至黄昏时分,飞月仍埋头躲在房中认真地缝荷包。 只是无论她怎么努力,荷包仍七扭八歪,针脚不齐,像个小怪物。 “真丑啊……”这么丑的东西,连她自己都看不过眼。她手掌一翻,手心中已经多了个精美漂亮的荷包,绣花精致,还有金线镶边。府上所有的姑娘做的荷包,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上这个。 她得意地微笑,但倩茹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缝不好也没关系,重点这是你亲手做的,是你的一片心意。” 她回过神来,虽有些舍不得,但仍将香囊变回原来的样子,埋头刺绣。 “哎呀,又扎到手了!”虽然房中时时传来惊呼,她却没有放弃,仍然忍痛坚持。 七夕很快到来,京城的大街上张灯结彩,街边小贩的摊位上,挂满了各色香囊荷包和五彩丝线,城中一片喜乐的节日气氛。 孟府之中,一个小丫环正在紫藤花架下跟飞月聊天,她嫉妒心起,排挤飞月的香囊做得难看。 “小姐说了,重点是心意,你看我的手指,上边全都是针眼。”飞月却不以为然,伸出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小丫环诚惶诚恐地叫二少爷,但见孟安仁穿了件绛紫色长袍,头戴纱帽,丰神俊朗地朝她们走来。 “我四处找你,没想到你躲在这里。”他朝飞月灿然一笑。 小丫环立刻识趣地走开,只留他们二人坐在紫藤花架之下。 “有什么事吗?”飞月好奇地问他,只觉他比平时还要俊美几分。 “说好七夕送你的定情信物。”孟安仁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她,“这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稀世宝物,回房间再打开。” 飞月又惊又喜,连忙接过锦盒,紧紧捧在怀中。只觉激动又紧张,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蹦出胸口。 她拿着锦盒匆匆返回,把房门关上,心跳仍然无法控制。 她深吸一口气,要打开锦盒,手却在空中一顿。如果里面真的是魅果,她果真要嫁给他吗? 锦盒自动弹开,光芒四射,里面装的果然是魅果。 房门被推开,孟安仁英姿勃发地走进来,求她嫁给他为妻。她感动至极,回以最妩媚的笑容。孟安仁被她的媚色吸引,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暧昧的情愫在两人中流转,孟安仁忍不住就要吻上她的樱唇,这时飞月的头上突然长出了两只耳朵,俏丽的小脸也变成了毛茸茸的狐狸脸。吓得孟安仁高声惊叫。 “这样的我,你还要娶吗?”狐狸却将嘴凑上去,继续跟他讨吻。 他被吓得浑身抽搐,双眼翻白,居然晕了过去。 飞月打了个冷战,睁开了眼睛,方才的臆想让她冷汗淋漓,锦盒仍好端端地放在桌上。 她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哪里有魅果的影子。 “入夜后,湖畔凉亭,不见不散。”纸条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第54章 红鸾星动(3) 飞月希望落空,愤怒地将盒盖阖上,不知道孟安仁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五、 七夕之夜,东京城中的百姓皆外出游玩,闺阁少女们忙着乞巧,更多人来到了水边放灯祈福。 水灯顺水而下,汇聚成一条光带,仿佛将天上的银河搬到了人间。 飞月早早来到湖畔凉亭,等了许久也不见孟安仁身影,薄怒渐渐在心头浮起,她觉得又被这个家伙愚弄了。 她愤怒地跺了跺脚,就要离开。然而就在这时,湖面上传来悠扬的笛声,只见原本散落在水面的水灯竟从四面八方向凉亭聚来。 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刹那间烟花盛放,将天地之间映成一片缤纷。水灯光影中,一艘小船缓缓驶来,上面站着一位俊美男子,身穿白色锦衣,吹着玉笛,宛如谪仙,正是孟安仁。 飞月被眼前景色吸引,露出了笑容。百姓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聚拢过来围观,对这美人美景赞不绝口。 “让你久等了。”小舟靠近凉亭,孟安仁一个健步跳到飞月面前,双手捧上一个锦盒。 飞月错愕地望着他英俊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点打开看看!”孟安仁微笑着催促她。 她颤抖着打开锦盒,盒中光芒四射,却并不是她寻找已久的魅果,而是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 她的心登时一沉,围观的百姓却惊叹连连,被珠宝的光芒晃花了眼。 “这位是我心仪的女子,她说要我送她一件稀罕珍宝才愿意嫁我。可我却一直希望用自己的诚意打动她。”孟安仁微笑着牵起了飞月的手,“我孟安仁是大家眼里的奸臣,现在请各位为我见证,我愿意为了飞月从此不再做奸狡之事,除去骂名。” 这番话更令围观百姓哗然,他们纷纷起哄,让飞月嫁给他。 飞月更加羞赧,脸涨得通红,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想知道到底是我的诚意无价,还是这夜明珠更能打动你?”孟安仁在大家的围观中,微笑着追问她。 “我什么都不要,珠子还给你!”飞月一把将明珠推到他怀中,跑出凉亭,挤出人群奔离。 孟安仁忙焦急地追随她离开,而在灯光璀璨的湖面上,一个打扮华丽高贵的女子正站在船上,看着孟安仁和飞月,眸光冰冷。 孟安仁追着飞月来到一处僻静处,她总算停下了脚步,但她俏丽的小脸上只有惶恐和害怕,没有丝毫欣喜。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大费周章,花了那么的心思,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你要宝物,我也依照承诺送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孟安仁不耐烦地追问。 “我不是生气,是你做事的方法让我无所适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飞月惶恐地回答。 得知飞月并非气恼,他松了口气。知道她是面皮薄,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被人求爱。 “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人,你可以告诉我,是喜欢我的真诚,还是宝物?”孟安仁笑眯眯地问她。 虽然心中欢喜,但飞月仍然不敢将爱意宣之于口。 “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我做这么多,到现在我都在疑惑。”飞月小心地问。 “的确,以前我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认真过。直到我大嫂嫁进孟家,因为哥哥随时都会死,他们珍惜彼此相处的每一天。我从未见过哥哥笑得那么开心,我很羡慕他们的感情,也想学着去珍惜一个人,感受那样的幸福。”孟安仁摸着飞月的头,“至于为什么会选你,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吧。” “可我还不确定是不是要嫁给你。”飞月望着深情款款的他,仍然十分犹疑。 “我做了那么多的事还没办法打动你?”孟安仁失望地摇了摇头,却仍微笑着,“我尊重你,请你也相信我的诚意。” 飞月望着他俊俏的脸庞,感动地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信步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孟安仁看到路边小摊,为飞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飞月刚要伸手去接,他却将栗子拿回,说让她拿东西交换。她不明所以,却见孟安仁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丑陋的香囊,正是她亲手做的那只。 “怎么在你身上,快还我!”飞月又急又羞,忙去抢夺。 “这是你绣给我的,自然就是我的了。”孟安仁却拿着不放,“因为这是你对我的一片心意,忍着被针扎也要做出来的东西,我要天天戴在身上。” 飞月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心下微动,红晕泛上脸庞。 夜风送爽,飞月和安仁坐在桥头一起吃栗子,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璀璨,仿佛听到了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窃窃私语。 他们不再争斗,像是寻常小儿女般打情骂俏。令这七夕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温馨浪漫。 七、 七夕过后,东京城中又变回了一片安宁祥和。 倩茹和孟安德相携来到青云寺,跪在菩萨面前祈福。两人叩拜之后,相携站起,离开了宝相庄严的大殿。 “以前我来青云寺都是靠别人抬,现在竟能自己走来,这种感觉真是痛快。”孟安德望着殿外的善男信女,感慨着说,“每次喝了你的炖汤,五腹六脏都会感到一阵热气,精神大振,好像有神力一样。” “只是多了份想你等你整整五百年的那份心意而已。”倩茹娇笑着回答。 “五百年?你这份情,我该要怎么还你才好?”孟安德感动地拉住了妻子的手。 “我不要你还,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能多一天是一天。”倩茹也握紧了他的双手,满含深情地望着他,“如果有一天我的容颜老去,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到时你会不会想记得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安德笑着回答,“你我初遇时,我几乎无法自己行走,形同废人,你不嫌弃愿意嫁我,我又怎会为你的容颜改变而变心?” 倩茹甚是感动,跟在夫君的身后走出寺院。 今日阳光明媚,孟安德身体舒泰,心情大好。居然不肯坐轿,跟倩茹相伴而行。两人信步而行,经过一个热闹集市,却见一位道人拖着位受伤的女子,一名布衣男子紧跟在二人身后,苦苦哀求。 “求求你放了我娘子!”男人哭道。 “相公……”女子悲戚地痛哭。 “人妖不能相恋,快走开!”那道人却铁石心肠,一脚踢开了男子。 倩茹见状皱了皱眉,拉着孟安德要走另一条路回家。孟安德好奇,但见妻子执意离去,也只能跟随。 “我实在不明白,若是两情相悦,人妖为何不可相恋?”倩茹绕到另一条小路上,皱着眉头说。 “自古妖兽魅惑精壮男子,为的只是吸其阳气,并非真情!”孟安德却十分赞成道人的做法。 “所谓万物皆有灵性,人既有情,妖为何不能有情?”倩茹连忙追问他,“若我变成一条蛇,一只狐狸,你认为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你这是逼我一定要认同异类相恋?”孟安德苦笑着摇头,“我知道你心肠好,同情这对男女,可人妖分居两界,相通相恋万万不可!” “五百年过去,你还是一样……”倩茹长长叹息,美目失去光华。 “即使一千年,一万年,两界之物相通相恋就是有违天地伦常的。”孟安德完全没有留意到妻子的变化,仍言之凿凿地说。 倩茹心情沉重,再也无心闲逛,陪着孟安德走上了回家的路。她一路上愁眉不展,甚是抑郁,孟安德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哄了一路也不见她再笑一下。 八、 回到家中,倩茹换上便服,稍作休息,就去厨房为孟安德准备炖品。瓷罐在小火上炜热,倩茹见炖品差不多好了,找个借口支走了丫环。 她掀开瓷罐的盖子,从口中吐出了一团真气。 恰在此时,在偏厅中一簇白狐毛突然飞升到了半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遥远的青丘上,在瀑布下打坐的柳长言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目光一凛,连忙站起。苏喜欣喜地奔过来探问,却被他喝止。 白色狐毛在孟府飘飞,飞出偏厅,飞入厨房,贴在门柱上。 柳长言长袖一展,瀑布变成一片水幕,晶亮的水幕中,出现了倩茹将吐出的真气收聚成一团,掷入炖品的画面。 “族长猜得一点不错,果然是她!”苏喜气愤地说,“飞月每天骂孟安仁,却不知骗她最深的竟是她视如姐姐的范倩茹。” 水幕中倩茹的幻影消失,柳长言轻轻摇了摇头:“范倩茹是否就是盗魅果的狐狸,尚欠一关键证物。” “还要什么证明?族长亲去孟家,发现衣角被人调包,而她是唯一知道此事之人,不是她还会是谁?”苏喜愤愤不平。 第55章 红鸾星动(4) “但她为了安德,不惜吐损自身真气。正是族上传说留在人世五百年,苦等情郎的那只金狐。又怎会是想要毁天下灭苍生,贪图魅果之人?” “原来传说中的金狐就是她!”苏喜大为惊讶,“要不要将此事告诉飞月?”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柳长言轻轻摇头,“除非证实范倩茹就是盗魅果的女狐,否则我不想坏了飞月和她的感情。” 苏喜点头附和,而柳长言却目光深邃,陷入忧虑之中。魅果之事越追查越是复杂,不知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晨光乍起,鸟鸣声声。 飞月站在倩茹身后,帮她梳头,却意外地发现她鬓边又多了几根白发。她忧虑地告诉倩茹,倩茹却毫不在意。 “如果连头发这点小事都要担心,那我要担心的事情就太多了。”她面色坦然地回答。 “你在担心什么?”飞月好奇地问。 哪知倩茹美目流转,居然瞧在她身上:“当然是担心你和安仁啊。” 飞月脸上一红,不敢接话,忙替她梳头。 “我是你们的大媒人,如果你没有跟我出嫁,可能和安仁就不会有这么深的缘分了,我和安德都希望你们赶快把婚事定下来。” “可我还没有答应嫁他……”飞月羞赧地低声回答,“前几天他说皇上出巡,要打点宫中事务,我们已经两三天没见过面了。” “什么?他每天都有回来看望安德,难道都没有去看你吗?”倩茹一不小心,说出了实情。 飞月心头一沉,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安仁,等他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倩茹皱了皱眉,十分不快。 “一定是他太忙了!小姐你气色差,有空多休息,我和他的事,就别操心了。”飞月连忙阻止。 倩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飞月将她一头秀发梳成了个秀美的同心髻,将那只老旧的银簪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髻上。 九、 孟府之中,孟安仁急匆匆地在何亮的协助下飞快更衣。皇上出巡,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换了件衣服就要离开。 临走时他看到了桌上飞月绣的丑香囊,微笑着拿起来,将它系在腰间。 飞月刚好经过回廊,看到了孟安仁行色匆匆的身影,急忙迎了上去。可前几日还跟她柔情蜜意的他,今日却对她视若无睹。 他飞快地跟何亮交代了河南蝗灾的赈灾事宜,又跟何亮商量怎么对付赵刚。 飞月几次想插嘴,却都被打断,最终只能惆怅地看着他匆匆离去。 眼见他连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完全将自己当成透明,心中不由涌出阵阵失落。 而孟安仁完全没有留意到飞月的低落,他一路长驱直入赶到皇宫的议事厅,诸位大臣早就为先赈灾还是先平乱吵得不可开交。 孟安仁和两名大臣主张先赈灾,但丞相赵刚却坚持增兵围剿叛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乱以正朝纲,当然要倚重朝廷军队。”赵刚振振有词。 “赵大人,现今各地灾祸频传,需拨用大批银两赈灾,在下认为你应该听听孟大人的意见。”一位大臣更支持孟安仁的立场。 此言一出,又有几位大臣赞许地点头。 “孟大人的意见我自会参详,但孟大人已非监军,平乱一事皇上已交由老夫全权负责。 若因平乱而廷误赈灾,待平乱后老夫自行向皇上请罪。此次所需粮草物资,就请两位大人多费心。老夫这就告辞。”但赵刚固执己见,根本不听别人的想法,说罢就大步离去。 只留下孟安仁和诸多大臣无奈地站在厅中摇头叹息。 “国库空虚,要去哪里找银子?”一位大臣哀叹。 “平乱救百姓,赈灾也是救百姓,为何一定要先让他平乱,拖我赈灾?我要上奏,参他一本。”另一位大臣忿忿不平。 “皇上出宫外游,待皇上回来,他已平乱,到时就可以将功抵过,他的丞相之位不会动摇。”孟安仁一语点破了赵刚的心思。 “哎,倘若当初由孟大人你领军,借助当地百姓之力,平乱一事早解决了。”“论智谋,才情,孟大人皆在赵刚之上,丞相一职该孟大人你来当!”“孟大人,我等连手参赵刚一本吧。” 众大臣七嘴八舌地说,都看不惯赵刚一意孤行的样子。 “没用的!赵刚沽名钓誉,也为百姓做过些好事,做深受民众爱戴,乃忠君爱国的大忠臣。”孟安仁连连摇头,“且兵权在握,皇上也忌他三分,我们联名上奏弹劾他,只会事倍功半。” “难道大人,这就认输了?”一位大臣急切地问。 “我孟安仁何时会认输?又何曾输过?”孟安仁胸有成竹地微笑,“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万万急不得。” 他目光灼灼,丝毫不掩饰想要取代赵刚的决心,缓步离开了议事厅。 他多日连续工作,十分疲惫,信步走入御花园中。 但见园内雕栏玉砌,百花盛开,仿佛收纳了人间所有春色。他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心旷神怡,正在出神间,腰间一紧,却是有人扯走了他的香囊。 他连忙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身穿淡紫色宫装的高傲美人。她艳丽无方,正扬着手中丑陋的香囊,一脸得意。 “参见碧云郡主。”孟安仁忙向她施礼。 “这个我要了。” “这么丑的东西,郡主也能看得上?郡主的眼光好像越来越差了!”孟安仁苦笑着摇头。 “若我眼光差,你的眼光岂不是更差!”碧云郡主嫌弃地看着香囊,“别说刺绣,就连接口都缝歪了,是哪家的姑娘送你的?” “每年送我荷包、香囊的姑娘多不胜数,我怎能记得?”孟安仁急忙要讨回荷包,“这个香囊实在有损郡主尊贵,过两天我挑个精美的来送你。” “哼,你别以为骗得了我,七夕当天,你和她在湖畔定情,我全看见了。”碧云妒火中烧,甩手将香囊扔入御花园的荷花池中,“过去我还以为你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动情,如今来看,我好像错了!” 第56章 红鸾星动(5)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醋味?”孟安仁看出碧云醋意甚浓,又恢复本色,轻浮地逗她,“我对封飞月确实不同,这个香囊对我还有用……” 孟安仁说着眸中闪烁出寒意,他走入池中,将飘在水上的香囊拾起。 碧云气得直跺脚,只说下次要将它剪烂。 眼见碧云气急败坏,孟安仁缓步走上了岸,他眼神一黯,已经在心中做了取舍。微笑着朝碧云郡主说:“先别急着吃醋,郡主!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请你看场好戏。” 一丝阴险的笑容浮上了孟安仁英俊的脸,他凑近碧云郡主,姿态暧昧。 十、 天色渐晚,月色朦胧,飞月疲惫地准备就寝,却听到有人敲门。 她推门一看,但见孟安仁身穿便服,站在门外。白日里他对她视若无睹,她心中仍有怨气,一见是他,就要关上大门。 “你不想见我吗?我们已经几天没见,我是特地回来看你的。”孟安仁忙上前一步,挡住了门扉。 “你是皇上身边的大忙人,想跟你说句话都没空回应,还说回来看我?飞月担当不起。” 飞月朝他翻了个白眼。 “是我疏忽,我向你赔不是!”孟安仁连忙向她作揖道歉,还摸出了挂在腰间的香囊, “我虽然没来看你,可却从来没有忘了你,看,你送我的香囊,我一直都带在身边。” “不是我送你的,是你硬讨去的。”飞月见他挂念着自己,怒气全消。 “我说过会把它当成宝,一直戴在身上,还有……”孟安仁说着,变戏法般掏出一包糖炒栗子,“看,我还帮你买了这个。” 飞月心中泛起一丝甜蜜,就要去拿栗子,哪想孟安仁却突然将栗子收回去。 “想吃是有条件的,明天陪我到城郊走走,我真的有点累了,想去散散心。”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疲惫的筋骨。 飞月忙微笑着答应,只觉心中充溢着幸福。 次日一大早,孟安仁就带着飞月纵马来到郊外,只见山坳处一处林中开满粉红色花朵。 两人都被这景色吸引,双双下马步入林间。 微风吹过,乱花如雨,纷纷扬扬飘落在飞月身上。飞月沉醉在这美景中,流连忘返。 孟安仁走到飞月身边,却发出叹息之声:“只可惜花开有时,好景不常……” 飞月见他忧心忡忡,停下脚步,让他闭上眼睛。 孟安仁不解,但仍听从她的吩咐闭上了双眼。飞月将纤指放在他眼帘上,也随之闭上了眼睛。 飞舞的花雨中,两人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出现在孟安仁的脑海中。 飞月在京城绊倒,第一次与他相遇;二人在酒楼相遇,他被飞月捉弄;他把飞月迷晕,实施报复;飞月随倩茹嫁入孟家;飞月扑入湖中为他找铁戒;七夕之夜,两人坐在桥头抢吃栗子。 孟安仁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睁眼一看,只见飞月也正含笑望着自己。 “看你笑得这么开心,证明眼前的景物已经深深地印在心里。即使他日人走了,花谢了,这份幸福却不会改变……” “你又不是我,又怎知道我是否记得?”孟安仁语气一冷,望着纯真善良的飞月,目光黯淡。 “这么美的景物,我一定记得,就是想忘也忘不了。”飞月感慨着说。 “你会想要忘记的!”孟安仁喃喃自语。 而他话音刚落,几个黑衣人从茂密的林间跃出,提刀朝二人直扑而来。刀光闪烁,孟安仁连忙回护飞月,却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没几下就被踢倒在地。 飞月连忙扑到他身边,见他已经晕倒。黑衣人见目的达成,忙四散而去。 飞月见叫不醒他,急起上前竟嘴对嘴为他输送真气,半晌之后,孟安仁终于悠悠转醒。 “我可能就快死了……”他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握紧了飞月的手。 “不会的,你不会死!”飞月急得泪如雨下。 “我尚有件心事未了,至今你还没有答应嫁给我……”他哀伤地望着飞月,“我只想知道,现在你是否钟情于我,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愿意嫁你!”飞月哭泣着连连点头。 她话音刚落,孟安仁就坐了起来,像是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他打了个响指,只见方才的黑衣人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美人从树林中走出来。 美人姿态傲慢,明艳不可方物,却正是碧云郡主。 “安仁……”飞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拭干眼角的泪水。 “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孟安仁冷笑着说,“我警告过你,千万不要得罪我,我孟安仁有仇必报。” “报什么仇?”飞月茫然地问。 “发誓死也不愿嫁我,还和赵刚勾结出卖我,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你做了那么多的事,只、只是为了要报复我?”飞月终于有些明白,心一寸寸变得冰冷。 “不然呢?你不是真的相信我喜欢你,想你嫁我吧?”孟安仁鄙夷地打量了一下她娇小的身躯,“若你样貌再标致些,体态再曼妙些,我也许会动一点心。可惜你这样的货色,我根本看不上眼。” 飞月却仍傻傻地发问:“你现在是在捉弄我?是在骗我对吗?” “我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到现在你还分不清?你真是蠢笨得无药可救。”孟安仁不耐烦地朝她摆摆手,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天下没有比你更下流,更贱的女人!”碧云郡主见飞月被奚落,拍手叫好,“我真是佩服你,孟安仁!” “对付这种女人,我还有更毒更狠的招,想要试试吗?郡主!”孟安仁忙走到她面前讨好。 飞月终于回过神来,抬手一掌就要打向孟安仁。哪知她的手却被轻易捉住,孟安仁已经早有准备。 “我让你打过一次,就不会让你打第二次了!”他狠狠地说。 飞月瞪视着安仁,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流下,她挣开孟安仁的手,又羞又愤地奔离。 孟安仁冷漠地望着她离去,根本不阻止。在权贵利益的权衡下,他选择了放弃飞月,走到了碧云郡主的身边。 第57章 进献皇上(1) 一、 飞月在郊外失魂落魄地奔跑,直至夜幕降临,才来到青丘的入口。青丘前青苔发出光辉,山石向两侧划开,无数金光迸射而出。 飞月迫不及待地投身于万道金光中,咬着牙憋着眼泪向山谷深处奔去,突听到姥姥的喝止声。 只见月色之中,一袭华服的姥姥和狐长老大步走来。 她看到姥姥,如见亲人般亲切,受伤的心灵也得到一丝慰藉,再憋不住眼泪,痛哭流涕。 “你是青丘灵狐,未找回魅果,你先徒添孽债,还有脸哭着回来!”然而姥姥却严厉地斥责她。 “她,还挺可怜的。”长老忍不住叹息,但碍于姥姥的威严,不敢多说话。 “我知道自己蠢笨,竟然相信他。我活该!可除了青丘,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飞月泣不成声。 “你遇事只知逃避退缩,算是什么灵狐?给我滚出去!”姥姥长袖一挥,将她打出了青丘。 飞月重重地跌出青丘入口,想要爬起来再进去,却又有一道光将她赶了出来。 “姥姥……”她哭叫着,一次次冲撞入口,却又一次次被打倒在地。最终她不得不瘫倒在草地上,望着青丘留下了绝望的眼泪。 情殇兼被赶出青丘,让飞月几近虚脱。她跌跌撞撞地离开,走入了无边荒野中。 “姥姥,你这是何苦呢?”而在青丘之中,狐长老还在为她求情。 “姜不磨不辣,锤头不硬打不了铁,不经历磨炼坎坷怎么学乖成长,这次是她的历练机会,不能心软。”姥姥说完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下,飞月浑身尽湿,面色惨白地走在荒僻的森林中。她想起了被孟安仁羞辱的场景,被姥姥无情地赶出青丘的一幕,只觉心如刀绞。 她眼前一黑,终于心力交瘁昏倒在地。雷声滚滚,暴雨如倾,在荒山野岭中,飞月小小的身影倒在淤泥中,分外凄凉可怜。 一双锦缎长靴跨过灌木,出现在她身边,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来人英俊不凡的脸,却正是孟安仁。 二、 飞月做了个梦,她梦到了青丘的灵树,树上结满了银光闪烁的魅果。她为魅果的光芒蛊惑,缓缓走了过去。 可刚刚靠近,就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蹿出来,一把抢走了魅果。魅果散发着银色的光辉,流星般滑过夜空。 “还我,还我魅果……”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抓,却抓到了一个人坚硬温暖的手。 她心下一惊,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只见阳光明媚,照亮了一个男人英挺俊秀的五官,那人剑眉入鬓,目如朗星,却正是孟安仁。 飞月望着他,心中凄苦,眼泪流了下来:“为什么?我死了还要见到你?” “你没死,阎王不肯收你。”孟安仁被她逗得发笑。 她这才发现,此地是孟府,是她自己的房间。她知道这并非梦境,立刻甩开孟安仁,如见到猛兽般尖叫起来。 她身体虚弱,又受了惊吓,刚想跳下床,突然体力不支一头摔倒。孟安仁急忙扶住她,将她揽入怀中。 “滚开!”她一把推开他,倒在床上喘息。 这时门帘轻响,一个年轻的小丫环捧着药碗进来。 “给我!”孟安仁端起药碗,细心吹凉,放到了飞月的唇边,“可以喝了。” 可飞月一扬手,将药打翻在地,她愤怒地朝孟安仁脸上啐了一口。 “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孟安仁!”她挣扎着爬下床。 “你要去哪里?”孟安仁连忙扶住她。 “一个永远看不到你的地方!” “你现在这样能走到哪里去?你一定会看到我的。”孟安仁被倔强的她搞得哭笑不得。 飞月也不理他,夺门而出,一路摇摇晃晃。 孟安仁见无法阻止她,只能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飞月跌跌撞撞地走在大街上,一会儿撞到了路人身上,一会儿又撞翻了小贩的摊子。 孟安仁跟在她身后,不断帮她善后,跟人道歉或者赔钱。 飞月身体虚弱,走了两条街就已经浑身冷汗,她越来越乏力,终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但她却没有跌在肮脏的路面上,反而倒进了一个人温暖的怀中。 眼前晃动的,仍是孟安仁英俊邪气的脸。 “我说了,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他微笑着,像是个等待猎物入网的猎人。 飞月悲愤交加,想要挣扎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她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孟安仁叹息地望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伸手试她额头,却发现触手滚烫。他再也不敢耽误,一把抱起飞月,向孟府奔去。 他一回到府中,就叫何亮去宫中请御医为飞月诊治。丫环和仆妇手忙脚乱地准备毛巾热水,要为飞月擦身降温。 飞月躺在孟安仁怀中,再也没有了平时的俏皮靓丽,双眸紧闭,嘴唇干裂,宛如一枝即将凋零的花枝。 孟安仁院中的嘈杂声惊动了倩茹,她只看着慌乱的孟安仁,和昏迷不醒的飞月,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御医很快到来,为飞月细心诊断,只说飞月受了很大的刺激,气结于心,以致心脉紊乱,只要不要再受惊吓,自然会慢慢痊愈。 听到这个诊断,孟安仁才放下心。他亲手用毛巾拂去飞月额前的碎发和汗珠,温柔得不像昨天那个冷酷如魔煞的他。 门口传来一阵轻咳,他急忙回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紫衣女子,眉眼温润,正温柔地看着自己,正是倩茹。 孟安仁一见是她,连忙将毛巾丢入水盆,不愿暴露自己体贴的一面。 “安仁,你到底在干什么?”倩茹叹了口气,缓步走了进来,“昨天你们还高高兴兴地出游,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样?” “大嫂,有些事你不明白……”他自知理亏,不愿再提。 “我怎么不明白?飞月单纯没心机,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你千方百计让她喜欢你,结果只是要伤她的心,那你为何还要带她回来?” “经过昨晚,我……想看看她是否学聪明了。”他仍不肯面对自己的内心。 “你骗我!你若不是舍不得她,就是另有目的!”倩茹严厉地训斥他,“我也看出你对飞月不一样,你若不能好好珍惜她,就放她走吧。” 孟安仁被倩茹说得心中一动,似有所感悟。恰在此时,飞月即将苏醒,发出轻轻呻吟。 他知道飞月不能受刺激,连忙退出,将她交给倩茹照顾。 “安仁,你好好想想嫂子的话,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无法挽回了。”倩茹还不忘叮嘱他。 他眼神一黯,点头离去。 飞月醒来,见到倩茹温柔美丽的面孔,立刻哭出了声。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知道,我代安仁向你道歉……”倩茹心痛地为她擦拭泪水,柔声哄她。 “是我自己笨,忘了他是大奸臣,竟然相信他……”她说到一半情绪激动,又要挣扎着起身离开。 倩茹连忙阻止她,让她要走也得等身体好转再走。但飞月恨极了孟安仁,一刻钟也不想在孟府停留。 “其实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她挣扎了一会儿,哭泣着说,“如果少爱一点,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越哭情绪越激动,再次陷入昏迷,但即便意识不清,眼泪却不断从娇嫩的面颊上滑落,让人心生怜悯。 倩茹心痛地照顾飞月,一直到后半夜,飞月病势却愈来愈严重。无论她换多少次毛巾,也没有办法替飞月退烧。 她焦虑万分,干脆把心一横,吐出一口真气,将融有真气的毛巾敷在飞月的额头上。 灵力浸入飞月体内,飞月渐渐地安定,终于陷入沉眠之中。 三、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孟安仁就早早赶来探望飞月。他面容疲惫,头发蓬乱,显然一夜未眠。 他轻轻叩门,可哪知敲了半晌也没有人应,他心下一急,忙推门而入,只见房中只有两个丫环倒在床边昏睡,哪里还有飞月的影子? 他连忙要推醒丫环,可两个少女似中了咒,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拿起一杯残茶,泼到二人脸上,总算唤醒了她们。 “二少奶奶说要走,我和小红拦着她,说要通知你,可她袖子一挥,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丫环委屈地向他禀报。 “没用的东西!”他咒骂一声,急忙冲出门去找飞月。 两匹骏马如流星赶月般飞驰,奔过了东京最繁华的集市,直奔向城门外。其中一匹马上的人长身玉立,容貌俊美,正是孟家安仁。 “你肯定她出了城?”他问手下何亮。 “是的少爷!”何亮早早就看到飞月离开孟府,派人跟踪。 京郊岔路多,两人来到一条岔路前,决定分头寻找。 而飞月虽有倩茹的真气吊命,但无论如何也走不快。刚走出城,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声响,只见孟安仁正乘着一匹骏马,朝自己奔来。 第58章 进献皇上(2) 她加快脚步便逃,眼见他即将追上,连忙躲入路旁的树林。 哪知孟安仁锲而不舍,翻身下马,将她按在一棵大树上。飞月猛然回头,一张俏丽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狐狸脸,露出尖利獠牙,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肩头。 他高叫一声,连忙松了手。 飞月恢复原状,冷笑着擦干了嘴角的血迹:“如果你再跟着我,我就将你一口口撕成碎片!” “你吓不到我,我早就知道你是狐精!”哪知孟安仁却无所畏惧。 飞月一惊,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也知道你进孟府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你狐族失丢的宝物。”他冷笑一声,得意地说, “你先是施幻术让我当众出丑,又差点让我背上通敌卖国的大罪,我怎会不摸清你的底细? 我还知道你被族人赶出来,已经无处可去。” 飞月见他这副掌控一切的得意模样,怒火又起,厉声道:“既然你知我是狐精,就该知趣一点交出魅果,咱们都可以好过一些!” “你有空威胁我,还不如跟我回府,一边养病一边想怎么跟我讨要魅果。”孟安仁却毫不惧怕,笑眯眯地说。 “魅果真的在你手上?”飞月急切地问。 他却笑而不答。 “不回孟府你要去哪里?你有容身之所吗?又要去哪里找魅果?”片刻之后,他却接连抛出数个飞月无法回避的问题。 飞月不傻,权衡轻重之后,把心一横,答应跟他回府。 “孟安仁,你记住了,你现在是带了一只妖回去,养虎为患的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怒气冲冲地跟他走向骏马。 孟安仁见她妥协,哈哈大笑,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他还殷勤地要扶飞月上马,却被愤然甩开。 两人共乘一骑,向东京城中奔去。 黄昏时分,骏马在孟府门前停下,下人看到忙出门迎接。 孟安仁率先跳下马,就要拉飞月,飞月却不理他,独自下马。哪知她刚刚走入院内,便见一宫装锦衣美女在侍女的陪同下走出,高贵美丽,却是碧云郡主。 “听说你把她带回府,原来是真的。”碧云瞥了飞月一眼,冷嘲热讽。 “碧云郡主,你怎么来了?”孟安仁急忙下马,向她行礼。 “我来看看你不行吗?”碧云仍瞪视着飞月,她对孟安仁心存好感,但害怕他的诡计多端,不敢表露心迹。 哪想犹豫中杀出了个封飞月,打乱了她的步伐。 “你让我去树林,看你羞辱她的好戏,怎么现在又把人带回来了?心疼了?舍不得?” 碧云美目微斜,揶揄地看向孟安仁。 “是呀,觉得那天的戏演得不够足,不够痛快,所以就把她带回来继续捉弄。” 飞月闻言愤怒地瞪着孟安仁。 “郡主,你误会了!孟大人带我回来,不过是可怜我无家可归。我与孟大人已再无任何瓜葛。”她连忙跟他撇清关系。 “我认识安仁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可怜过谁,更别说藕断丝连了。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们毫无瓜葛吗?” “信不信由你!孟大人可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郡主要是喜欢,请自便。飞月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府,将碧云和孟安仁抛在身后。 “竟敢在本郡主面前无礼?”碧云被飞月的失礼气得直跺脚。 “郡主想要试试啃我这块骨头吗?到时你我再上演一出好戏,给别人看……”孟安仁打蛇随棍上,轻浮地调戏起她。 “你不怕我要皇兄砍你的脑袋吗?”碧云美目一瞪,搬出皇帝压他。 孟安仁朝她微笑着招了招手,碧云好奇地将头凑过去,只听他压低声音,轻轻地说:“当然怕!所以我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招惹郡主。也请郡主离在下远一点,免得他日我掉了脑袋,郡主像她一样,伤身又伤心哪!” 碧云被孟安仁迷惑,不知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愣在原地,望着孟安仁轻浮的模样,再也不敢踏前一步。 四、 飞月疲惫地回到自己房中,碧云的出现,让她本就冰冷的心几乎冻凝。小丫环见她回来,热情地端来汤药,还送上一包糖炒栗子。 她看着那包栗子,冷笑一声,将栗子丢在地上。 门被推开,一双绣花鞋踏进门槛,停在那包栗子前,来人弯腰将栗子捡了起来。 “怎么?不喜欢我送的栗子吗?”倩茹抿嘴一笑,看向怒气冲冲的飞月。 “啊?这是小姐送的?我、我以为……” “你以为是安仁送的?”倩茹了然地说。 飞月默然不语,垂下了头。 “既然你还如此讨厌安仁,为何又要回来?”倩茹温柔地拉她坐下,将栗子放在她的手中。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我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她叹了口气,开始故作轻松地剥栗子吃。 “其实,安仁的心中是有你的。”倩茹跟她一起剥栗子,将她生病那晚,孟安仁情急大叫去请御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飞月不为所动,只垂下眼帘,长睫轻颤。 “安仁从小就一个人扛起孟家,既要照顾生病的哥哥,又要背负孟家的声誉和外面的人争斗,性格难免怪异。他虽然欺负你,戏弄你,但这些背后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有你。” 可飞月仍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想再跟孟安仁纠缠下去。他的真心假意,她已经无力再猜下去。 倩茹知道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法勉强。拉过飞月的手,说只希望她跟安仁都能幸福。 飞月感激地望着她,目送着倩茹告别离开。 可当她独自一人在房中剥栗子吃时,那香甜的栗子却变得索然无味。倩茹的话总是在耳边萦绕,她想到孟安仁从小的境遇,相识后他们打情骂俏的片段,内心又躁动起来。 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突然站起来,推开房门,向孟安仁的卧房走去。 而孟安仁此时想的,也是速战速决。他一边更衣,一边在谋划如何扳倒赵刚。皇帝给赵刚的平叛时间已过,但赵刚借口战势正值关键,迟迟不肯交出兵权,看来还得他推波助澜。 他正在出神,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何亮走去打开房门,只见飞月身着单衣,形容憔悴地站在门外。 “让她进来。”孟安仁吩咐。 何亮见状,忙将飞月让进来,自己则识趣地离开。 “快把衣服穿好,我有话跟你说!”飞月尴尬地转过头。 “半夜三更敲我房门,证明是急事!你是急着要说事呢?还是等我换衣服?再说大家这么熟,就不要拘礼了吧!”孟安仁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露出半个结实的胸膛,逗弄飞月。 “魅果真的在你手里?” “这么快就想要跟我讨了?你还真是性急!”他瞥了飞月一眼,似是轻视。 “只要你肯把魅果交还我,想要什么尽管说。”飞月咬了咬嘴唇,发狠地说。 “嫁给我,做孟家二少奶奶。”孟安仁一仰头,居然说了跟过去一样的话。 飞月苦笑着看着他,欲哭无泪:“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就算我再笨也不会上第二次当了。” 她说着声音哽咽,大眼中满含泪花。 “若我只是戏弄你,为什么还会一再找你回来?”孟安仁连连摇头。 “你和碧云郡主说过,你还没有戏弄够。” “我不这么说她会缠着我。我更喜欢和你在一起,飞月……”孟安仁深情款款地凑近她,动情地说,“我爱你!”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孟安仁,除了对你自己,你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情。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飞月连忙躲开他。 “为何我说真话时,你偏偏不肯相信?”他叹息一声,眼中闪过失落。 “因为你是大奸臣,大烂人,我封飞月宁死也不会嫁你!”飞月怒气勃发地瞪着他。 他似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笑容僵在脸上,离开了飞月。 “我最痛恨听你说这句话!你不想要魅果了吗?”他又变成了平日里冷酷狡诈的模样。 “除了嫁你,我什么条件都答应。即使去帮你偷,帮你抢,帮你媚惑人,什么都可以。” 飞月昂着头,骄傲地说。 “这话是你说的,那就莫怪我无情!”孟安仁残忍地望着她,“那你就去帮我侍君,魅惑皇上!” 飞月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惊讶之后,随即自嘲地笑起来。 “孟安仁,我果然是没看错你啊……”她瞥了他一眼,无限风情地说,“好,我答应你!” 孟安仁没想到她居然一口答应,也愣住了。他审视着灯下的飞月,越看越觉得她神秘迷人,不由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五、 次日,孟安仁就带着飞月来到了位于皇宫附近的乐坊,离乐坊距离还远,就可听到丝竹声响,莺歌燕语,是乐坊中的歌妓在排练舞曲。 第59章 进献皇上(3) 飞月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不由有些紧张。但孟安仁却驾轻就熟地带她走入乐坊,穿过庭院,来到了贵宾厢房中。 婢女为他们推开房门,早有两位官员在此等候。 二人入座,孟安仁开门见山地介绍飞月:“这位是飞月姑娘,也是咱们这次对付赵刚的杀手锏!” “哦?此话怎讲?”二位官员不明白他的意思。 “要从赵刚手中夺取兵权,就一定要趁皇上留在行宫之际动手,而飞月会帮我们拖住皇上,给我们争取时间。” 飞月没想到他会计划得如此周密,竟然真的要利用自己,气得咬紧了嘴唇。 “哈哈哈!孟大人果然想得周到,那赵刚仗着自己有兵权在手,嚣张跋扈,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此计立刻得到了其中一位的附和,“这次咱们和起义军里应外合,又有飞月姑娘拖住皇上,一定可以一举夺下赵刚的兵权。” “到时候,不仅可以击垮赵刚,还能收回军权,真是一举两得的好计谋啊!”另一位也连连赞叹。 三人达成一致,饮酒作乐。飞月在旁伺候,但孟安仁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和两个同伙推杯交盏。 酒过三巡后,二位官员告辞,拜别孟安仁。 见二人离席,飞月也跟着要走,孟安仁却不再假笑,转身一把拉住了她。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他喝多了,眼珠通红地说。 “怎么,想我反悔,然后嫁给你?”飞月对他报以冷笑,“那对不起了,从今以后,飞月就是皇上的人,与孟大人再无瓜葛!” 她说罢拂袖而去,留下孟安仁一人站在房中,气得咬紧牙关。 当天,飞月就被送到乐坊中练习技艺,可孟安仁却一有空就在乐坊外徘徊不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位舞坊的教习走出来,看到他忙上前打招呼:“孟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刚好经过,正想说要不要进去看看?”他支支吾吾地说,神色尴尬。 “孟大人好眼光,飞月姑娘聪慧灵敏,一教就会。”教习提到飞月,连连跷起大拇指, “那舞姿真是风姿绰约,蚀骨销魂!皇上看到了一定龙颜大悦,连骨头都会酥了!” “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哪知这马屁却拍到了马脚上,孟安仁脸色一沉,就要入内去看。 哪知教习却将他拦住,说飞月姑娘说了,练舞期间不准任何人打扰,尤其是孟大人! 孟安仁迷惑不解,但对方死活也不肯放他进去,他只能失落地拂袖而去。 还好他并没有等多久,不过几日之后,他就收到了教习的信函,说飞月姑娘邀请他于今晚观舞。 一整天,孟安仁都心不在焉,天色蒙蒙黑,他就踏着朦胧的月色,来到了乐坊的舞厅,等待着飞月的到来。 大厅内纱帐轻飘,在夜色的映衬下如梦似幻。他独自喝着闷酒,刚觉得内心烦躁,便听悠扬的乐声响起。 只见牡丹屏风后出现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影,她且舞且走,缓缓自屏风后出现。 孟安仁手持酒杯,望着身着舞衣的飞月,登时看直了眼。 只见她一袭红衣,衬得肤色胜雪。秀发高挽,做仙子打扮,眼睛如蕴着一汪春水,魅惑迷人,哪里还有小丫头的样子,分明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翩翩起舞,红袖轻甩,用眼神和姿态挑逗他。孟安仁仿佛被带入一个绝美的梦境中,眼神越来越迷离,不知不觉放下酒杯,伸手去拉她袖上的红绢。 飞月眼角眉梢尽是风情,不时以躯体贴近他,但当孟安仁靠近时,她又飞快闪开,欲擒故纵。 “我美吗?”月色之中,她贴着孟安仁耳语。 “美,美极了!”孟安仁陶醉地说。 “喜欢吗?”她拉起了他的手,媚笑着问。 “喜欢!” “你喜欢,那皇上一定会更喜欢……” 这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孟安仁立刻回过神来。他面色一冷,一手揽住飞月的纤腰: “为什么宁愿取悦皇上,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么的可恶?” “你说爱我,说要娶我的时候,我相信过你。甚至到最后还心存希望,直至你说要把我献给皇上,我知道,我又错了,你根本就不懂爱!” 飞月飞快闪出了孟安仁怀中,边舞边说。 水汽浮上她朦胧的大眼,她哀伤地倾诉:“你知道我是狐狸精,会魅惑人,所以才把我留在身边,为你所用。你一直在利用我!” 她眼角含泪,如牡丹含露,令人分外怜惜。 孟安仁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愤怒地看着她:“是你不相信我,我才说要把你献给皇上!” “我知道此生得不到你的爱,就算心中千百万个不愿,我也会笑着去帮你魅惑皇上……” 飞月继续哀怨地舞蹈。 她看着他,真诚而深情,脸上布满泪痕。 “只要你不愿意,我立刻带你回府。我爱你,飞月!我不想你去陪皇上,只想你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孟安仁激动地将她揽在怀中,再也不肯松手。 飞月动情也地望着他,将红唇凑到他的面前。孟安仁被她蛊惑,心旌神摇地要吻下去。 银辉漫天,美景佳人,此情此景,是如此美妙。 然而就在这时,飞月突然跳出孟安仁怀中,抚掌大笑。 “怎么样?还满意我这个狐狸精的表现吗?”她得意地望着孟安仁,像是只狡猾的狐狸。 孟安仁被她弄得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60章 进献皇上(4) “你好像当真了!”飞月娇媚地理了理散落的衣裙,“连我们狡诈多端的孟大人都能被骗倒,迷惑皇上应该不成问题吧!” 薄怒浮上了孟安仁的脸庞,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你都是在演戏?” “哈哈哈,想不到吧,孟安仁,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被骗到的时候!”飞月笑得更加开心。 孟安仁回过神来,也跟着她大笑不止。 “飞月姑娘果然狐媚聪慧,帮我留住皇上,助天下人一臂之力就靠你了!”他强压伤心和愤怒,开始说反话。 “飞月定当尽心尽力,也望孟大人别忘了答应飞月的事!”飞月也强颜欢笑。 孟安仁攥紧拳头,脸上却浮现出平时惯见的虚伪假笑。他放开了飞月的手,转身离去。 纱帐轻扬,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开了这对情根深种的儿女。 孟安仁别过脸,俊美的五官上,却有着藏不住的失落难过。飞月目送着孟安仁修长英挺的背影渐渐远去,一滴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入红绡之中。 六、 晨雾萦绕,车轮辘辘。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遥遥驶来,停在了乐坊门口。 飞月一袭盛装,光彩照人,在丫环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孟安仁骑着马送她,一个坐在马上,一个端坐车内,两人目光从不交汇,却都揣着沉重的心情,一路无言。 马车很快就到了行宫门口,飞月掀开车帘,跟他道别。 “就送到这儿吧,以后的路,飞月自己走。”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说一句不愿意,你就可以不去!”孟安仁掉转马头,拦在马车前面,他很少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此刻他双目囧囧,盯着飞月一动不动。 飞月心中为之一颤,但想到他残忍的一面,仍硬着心肠说:“我宁愿去做魅惑皇上的狐狸精,也不愿做你孟安仁的女人!” 孟安仁冲过去,一把拉住她露出车窗的手,飞月拼命挣扎,慢慢抽回了手。 行宫大门敞开,马车一路驶了进去。 孟安仁不再留恋,突然纵马离去。飞月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闭上双眼,心中悲苦难耐。 而当马车驶入行宫之时,孟安仁却勒住了胯下骏马,遥望着飞月消失在宫门之后,他英俊的脸冷如霜雪,毫无表情,让人无法捉摸。 当晚,皇宫议事大厅中灯火通明,赵刚将文案合上,准备面圣。孟安仁带着两名大臣走入,微笑着问他:“赵丞相,前线可有捷报?” “叛军负隅项抗,不过是强弩之末,相信不久就能有佳音。”赵刚知他来者不善,出言敷衍。 “不久是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还是一年呢?就怕战事难有完的一天,赵丞相如此尽忠,兵权,是不会交还了吧?” “孟大人,你已非监军,关于战事,老夫自会亲自向皇上禀明。”赵刚冷笑着反击。 “丞相说的没错,可安仁天生好事,记得丞相曾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若一个月内不能平乱,就会自行请罪,交出兵权。”孟安仁却步步紧逼。 “老夫已向皇上请罪,皇上准老夫戴罪立功,直到剿灭叛军为止,所谓君无戏言,我想也由不得孟大人你操心。”赵刚得到了皇上的首肯,有恃无恐。 “安仁就是急性子,想要助赵丞相一把,才会支开皇上,和你私了此事。”孟安仁上前一步,阴险地微笑。 “你什么意思?”赵刚脸色煞白,立刻后退一步。 “想赵丞相交出兵权,由我统军平乱!”他话音刚落,数位大臣同时应声支持。 与此同时,数名侍卫从厅外冲入,持刀围住赵刚。赵刚就算再傻,也明白孟安仁的意图,他冷笑着昂着头,利刃相加也不屈服。 “我要见皇上!”他大袖一展,就要走出议事厅。 “丞相恐怕见不成皇上了,一来皇上目前不在宫中,二嘛丞相今晚若不交出帅印,休想离开这里。”孟安仁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请丞相交出帅印!”众大臣也纷纷向他施加压力。 赵刚望着威逼他的大臣和刀斧手们,知道大势已去,强压怒火,冷哼着答:“既然你志在必得,老夫就把兵权交你,看你如何平乱,若是失败,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罢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孟安仁如愿夺取了兵权,削弱了赵刚的势力。可不知为何,漆黑的瞳仁中却眸光深沉,看不到一丝喜色。 此时在不远处的行宫中,歌舞升平,丝竹缭乱。宫女们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走入宫殿。 身穿红衣的舞女被抬进了大殿,音乐升起,歌舞宴乐才刚刚开始。 皇宫议事厅外,孟安仁落寞地望着星光璀璨的天边,一点也不像个刚刚夺权成功的胜者。 花影闪动,一人分花拂柳,向他走近。 那人身穿锦衣,头戴凤钗,正是骄傲美丽的郡主碧云。 “想不到为了权力,你竟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碧云凝望着他,眼中尽是怯意。 孟安仁转身朝她行礼,却一言不发。 “现在要恭喜你从赵刚手中夺回兵权,好计谋啊,孟大人!”碧云围着他绕了一圈,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仔细打量。 “多谢郡主夸赞。”他面无表情地施礼。 “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牺牲,这一点,我还真没有料到!”碧云长长叹息,似乎在为飞月不平。 “那您见到了,不知郡主是否还对安仁倾心呢?”孟安仁冷笑着看她。 碧云摇了摇头,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像毒蛇又像蝎子,或许某天就会为了权势将她出卖。 她招惹不起,连靠近都不敢。 孟安仁看她惨白的脸色,得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暗中却松了口气。 碧云却并未像过去那样追上他,只是凝望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地摆头叹息。 第61章 姐妹反目(1) 一、 次日清晨,晨雾弥漫,天边刚现出鱼肚白,何亮就驾着马车回到了孟家。 车还未停稳,孟安仁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他一回家就去找飞月,但偌大的孟府,哪里有飞月的影子? “二少爷,你认为飞月姑娘还会回来?”连何亮都忍不住发问。 “她要的东西还没到手,怎么可能不回来呢?”孟安仁急火攻心地叫嚷。 他的动静引来了倩茹,倩茹见他失魂落魄,飞月又失踪,登时面色一沉:“飞月去了哪里?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孟安仁心怀愧疚,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他拒绝了仆从侍女的搀扶,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锁。他脸色越发苍白,嘴角渐渐渗出了血。 他虚弱地喘息着,拭去了唇边的血痕。 “为了你,我孟安仁也算是费尽苦心了,不要让我失望,封飞月!”他咬牙切齿地说,目光望向窗外,记忆飘到过去,仿佛看到了一天前发生的事。 行宫之前,他松开了飞月的手,目送着载着飞月的马车缓缓驶入行宫。 他掉转马头,就要离开,何亮忙过来为他牵马。可他突然俊脸一冷,眸光微凝,纵马绝尘而去,将忠仆何亮远远甩在身后。 他一路疾驰,出了城门,越走越荒僻,终于来到了青丘的入口。 “有没有人在呀?你们狐族的姐妹有难!飞月表哥,飞月有难了!”他跳下马,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在门外高声叫嚷。 他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巨力突然迎面涌来,将他推得飞了出去。等他重重摔落在地时,但见金光闪烁,一袭白衣的柳长言和他的婢女苏喜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总算出来了……”孟安仁艰难地爬起来。 “原来是你,飞月被你害惨了!”苏喜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挥手就将孟安仁打飞在地。 他惨叫一声,嘴角渗出鲜血。 柳长言连忙出言制止,苏喜虽然气愤,但也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 “你不是要入宫,准备联合党羽,逼赵刚交出兵权吗?怎么会跑来青丘?”柳长言皱眉看着他,似十分嫌弃。 “你都知道了?看来你是真的关心飞月。”孟安仁仿若看到了一线希望,连忙说,“请你马上去阻止飞月魅惑皇上!” 柳长言冷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是你亲手将飞月送到皇上身边,现在却要阻止她?是何用意?” “我压根没想要她去,我一再给她机会希望她留下,可她倔强得很,实在让人恼火!” 孟安仁想到飞月的样子,就气急败坏,“我和她已势如水火,说什么她也不听,只好前来求助。” “只要你交出魅果,她自然就不会去见皇上。”柳长言却不为所动,逼他交出魅果。 “哼,在未扳倒赵刚之前我是绝不会交出魅果的。”他根本不受激将法,还指点他们, “除了阻止飞月,你们还要找人帮我缠住皇上,不能让他回宫。” “孟安仁,你既想救飞月,还想夺兵权,美色权势一样不误,会不会太贪心了些?”柳长言冷言冷语地说,再也不是那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几乎要露出利爪和獠牙。 “大家彼此彼此!”孟安仁似认定他不会袖手旁观,就要翻身上马离去。 柳长言却不为他的威胁所动,云淡风轻地说:“魅果是狐族的圣物,为寻回魅果,别说是去魅惑皇上,即使牺牲性命我族人都在所不惜!既然飞月选择担起此事,我自会尊重她的选择,所以绝不会插手。” 孟安仁身姿一顿,脚从马鞍上放了下来。 “我不信你会眼睁睁地看着飞月去陪一个好色的昏君,而无动于衷。”他厉声质问,底气却明显不足。 “我说过了,我会尊重飞月的选择。”柳长言唇边含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怜你机关算尽,这次却算错了。” 他说罢朝苏喜招了招手,白衣翩然,就要返回青丘。 “等等!”孟安仁突然急了,冲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衣袖,“你不阻止飞月就是害她一辈子……” 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显然十分紧张。 “那你就交出魅果。”柳长言却不为所动,仍从容地说,“你自以为聪明,可摆布任何人,你是大错特错了。” 两人都容貌俊美,姿态倨傲,一时僵立在青丘之前,谁也不愿让步。 “求你帮帮她,也帮帮我!”孟安仁突然垂下头,哀伤地祈求。 他放下了自尊和骄傲,不再像只耀武扬威的孔雀,倒像是个平凡的、沉浸在爱情中的男人。 “求也要拿出些诚意吧?”苏喜冷哼一声。 柳长言眸光冰冷地望着他,丝毫不肯让步。 孟安仁迟疑了一下,突然身子一矮,单膝跪在地上。柳长言长长松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他对飞月的心意。 二、 孟府之中,倩茹在小厨房中忙碌,为孟安德煎药。但她今日却显得心不在焉,药汤因为火势过猛沸出了瓷罐,她急忙去掀药罐的盖子,盖子太烫,她没握住,不小心将盖子打碎。 然而奇迹出现了,破摔的盖子竟然复原,飞回到药罐上。 她不由一愣,回头看见一妙龄少女快步朝自己走来。她容貌俏脸,英姿飒爽,却正是飞月。 “飞月,你回来啦!安仁一直在找你……”倩茹看到飞月又惊又喜,连她的表情变化都没放在心上。 飞月上前握起倩茹被烫伤的手指,轻轻吹了口气,红肿顿消。 倩茹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谢你……”飞月望着她,平静地说。 “好端端地谢我干吗?”倩茹温柔地摸了摸她秀美的长发,宛如家姐。 “谢谢你收留我,在我受伤时安慰我陪着我,就像姐姐一样……”飞月说着已经哽咽,似乎含了极大的失望。 倩茹听她说一句,心就往下沉了一分,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真是谢谢你,金狐范倩茹!”飞月语气一凝,一字一句地说。 听到“金狐”二字,倩茹神色顿时大变,连煎药的勺子都摔落在地。但她仍故作疑惑地看向飞月:“什么金狐?我听不懂?” “不要再装了,当日盗魅果的就是你!”飞月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就认出了我,也知道我是为寻魅果而来,却为了掩人耳目装作好心肠地收留了我。”她说着说着,眼中涌出泪水,“我像个傻子一样相信你,你到底想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倩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仓皇掩饰,连忙端起了药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去给相公送药了。”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去。 飞月却一把拦住她,冷笑着问:“姑爷还不知道你是狐精吧?” 倩茹浑身一僵,手中的药罐登时“砰”地一声摔落在地,滚烫的药汤四溢。 “你想做什么?”她惶恐地看向飞月。 “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自己娶了什么人!”飞月推开她,夺门而出。 这次倩茹终于慌了神,急忙追上她的脚步。 “此事与安德无关,请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倩茹苦苦哀求。 “你终于承认你是盗魅果的狐精了?”飞月冷漠地看着她,“那你就交出魅果!” 可倩茹却黯然神伤地垂下了头,低声说:“我把魅果弄丢了。” 飞月哪里信她,径直向倩茹和孟安德的房中走去,边走还边高叫着孟安德的名字。 倩茹再也无法容忍,飞身上前,阻住了飞月。 飞月立刻出手掐她脖颈,倩茹反手一挡,顺势扣住了飞月的手腕,两人身姿轻盈,手势如电,转眼就过了几十招。 “你不是我的对手!”倩茹很快发现了飞月的空隙,一掌劈在她的胸口。 恰好这时孟安仁听到响动,走出来查看,一见飞月曼妙的身影,立刻欣喜若狂地奔过来。 “滚开!”飞月重重地踢了他一脚,借力出手再次攻向倩茹。 飞月步步紧逼,招招狠辣,倩茹不愿与飞月硬碰硬,只能连连后退。哪知就在她抽了个空子,即将逃走时,飞月手臂微晃,甩出了青丘藤,牢牢地困住了她的手脚。 倩茹娇喝一声,跌倒在地。 孟安仁已经被二女激烈的打斗吓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倩茹倒在地上,仍不忘叫他拦住孟安德,千万不要让他过来。 可为时已晚,只见房门被推开,孟安德关切地跑出来,见倩茹跌倒在地,就要去扶她。 “飞月!快放开大嫂!”孟安仁忙喝令飞月。 “只要她交出魅果,我绝不会为难她。”飞月却根本不听,一意孤行。 “魅果?”孟安仁突然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倩茹,但仍将麻烦往自己身上揽,“你是不是跳舞跳傻了!魅果在我手上,请你不要找大嫂麻烦。” 第62章 姐妹反目(2) “是吗?那你就赶快把魅果拿出来,不然我就让她现原形!”飞月却根本不信,仍针对倩茹。 “青丘藤只能把我困住,以你的功力想我现原形,恐怕没那么容易。”倩茹却毫不惧怕,委顿在地,楚楚可怜。 飞月却赌气般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樱唇一张,口中吐出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内丹。在丹药脱体的同时,她红润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你不要命了吗,竟然把内丹吐出来!”倩茹被她大胆的举动震慑,浑身发抖。 “你若不交出魅果,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你交还是不交?”飞月浑身颤抖地质问。 “可魅果真的不在我手上……”倩茹泪水涟涟。 “那就怪不得我了!”她伸手一挥,内丹袭向倩茹,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孟家兄弟都被这强光闪得睁不开眼睛,过了半晌,光芒散去。只见庭院中哪里还有两位佳人的身影,只有一只重伤得奄奄一息的紫色小狐,以及一只身上捆着青丘藤的六尾金狐。 孟安德只看了一眼,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孟安仁忙将他扶住,六尾狐身受重伤,仍朝着孟安德的方向发出悲鸣。它无法挣脱青丘藤,只能蠕动着向夫君的所在爬去。 刹那间强光闪烁,光线笼罩之处,两只灵狐同时消失,院落中只剩下孟安仁焦急呼喊的声音。 “大哥,大哥!快来人啦,快去请御医!人呢!”在孟安仁的呼喊声中,孟安德脸如死灰,双眼紧闭,他虚弱地躺在地上,简直跟死人无异。 三、 青丘大殿,巍峨磅礴,数不清的台阶之上,伫立着一顶泛着白光的殿堂。 殿堂之中,姥姥、柳长言率领着众狐族长老审问着倩茹。 姥姥高坐大殿之上,身边坐着一袭白衣的柳长言。他们目光森然,望着大殿上两名受伤的美貌女子。 倩茹和飞月都由狐变成了人,倩茹身上的青丘藤也被柳长言收回,她跪在地上,愁眉不展。 “金狐,你盗取青丘圣物魅果可知罪?”柳长言率先质问,声音冰冷严厉。 “倩茹知罪,愿接受任何惩罚。但恳请族长开恩,先放倩茹回去照顾夫君!”倩茹眼中含泪,可怜地哀求。 “放肆!你妄顾狐族生死,盗走魅果,搞得青丘天翻地覆,竟还念着你的夫君?”姥姥厉声质问她。 “回姥姥,倩茹盗魅果也是为了安德。”倩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悲伤地说,“倩茹在人世间苦等了他三世,终于相见,无奈安德阳寿有限,为求尽快与他结为夫妻,才想借魅果之力,让安德对我情投,再续未了情缘。” “你盗魅果就是为了魅惑一个没几年活头的药坛子?”姥姥听完原委,大惊失色,她手指点了点倩茹,似被她的无知给气着了。 在场众人虽然觉得倩茹的深情难以理解,却无一不为之动容。 “那魅果现在何处?”柳长言顾不上追问她原因,只想赶快追回魅果。 “在我盗走的当晚,已经丢失……”倩茹怯怯地回答。 “在姥姥面前你还敢说谎?”飞月根本不信,因为那晚她亲眼看到最后一盏天灯被倩茹夺走,魅果必在其中。 “我真的没骗你……”倩茹回忆着当晚发生的情况,“当晚我夺走天灯,本想直接吞下魅果,哪想灯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满脸委屈和疑惑,并不像假装。 姥姥也不知所措,看向柳长言,但见柳长言剑眉微蹙,显然也十分苦恼。 “你说在与飞月交手时,被一股无形力量暗算,魅果才会跌出?”他冥思了一会儿,问向倩茹。 “确是如此!” “当时你没有留意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 “因飞月苦缠,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倩茹抱歉地垂下了头。 “我也只顾着抢魅果,别的都没留意……”飞月也低声回答。 “早就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姥姥瞪了飞月一眼,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飞月连忙把嘴闭上,不敢多话。 倩茹连忙叩首发誓,只说自己如有半句谎言,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她眸光坚定,表情诚恳,令众人不得不信。 姥姥冷哼一声,仍怀疑地看着她:“你以为自己说狠话重话,我就会相信你吗?” “倩茹盗魅果是为了安德,现在已与安德结为夫妻,倩茹根本没有私藏魅果的必要!” 这番话说下来,令狐长老等人连连点头。 “金狐为等情郎孤守人间五百年,单凭这点我相信她。”柳长言也出言附和。 姥姥见状,也不再多言,发令将倩茹关进幽冥园封禁,等到水落石出再做处置。 倩茹一听,立刻痛哭流涕地哀求,哭诉着孟安德阳寿有限,随时都可能会死去。她要回去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再来领罚。哪怕永世不能变幻为人形都没有关系! 姥姥虽然也见她可怜,但仍唤出两名灵狐守卫,将倩茹拉了下去。 “姥姥……”飞月见她凄厉地哭叫,完全不似平时柔美温婉的样子,想要替她求情。 “谁再说话谁就替她去封禁!”姥姥看穿她的心思,立刻横了她一眼。 她只能抬头看向柳长言,希望他能帮助倩茹。但柳长言一言不发,俊秀的脸上表情凝重,似在思索某个至关重要的大事。 四、 青丘瀑布下,水花飞溅,如珠玉洒落,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辉。 柳长言白衣胜雪,黑发如墨,正站在这飞花碎玉般的水幕下打坐,苏喜守在他的身边。 只见一只小狐缓缓而来,走到近处,变成了俏丽可人的飞月。 柳长言知她是为何事而来,朝她招了招手。 “族长,你相信倩茹没说谎?”飞月伏在他的身前,轻轻地问。 “愿意为一个人等五百年,没有几人能做到,这份情不会有假。” “孟安仁这样狡诈之人,为你下跪,用情也不浅呀。”苏喜笑嘻嘻地打趣她,扬了扬粉拳,“不过我有替你揍他几拳出气。” 飞月瞪了她一眼,别过了头,不再理她。 “孟安仁为了救你跪在我面前,若魅果在他手里,他应该早就拿出来了……”柳长言想起那天孟安仁的表现,摇了摇头,“舍易求难,卑躬屈膝,这不是他的作风。所以我判定魅果根本不在他手上,他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才这样说。” “可族长为何确定小姐……不,倩茹就是盗魅果的狐妖?” 柳长言微微一笑,为她解释:“我叫你藏于孟府的衣角被她替换,事情已是呼之欲出。 只是,我们一直误认为魅果在孟安仁手中,直到他为你前来闯青丘,才真相大白!可万万没想到魅果早已丢失。” “当初我不相信倩茹,利用安德逼她交出魅果,结果两败俱伤……”飞月听到他的话,深深为自己的莽撞懊悔。 “就算我相信金狐,但毕竟她弄丢了魅果,伤害了整个狐族!姥姥是不会轻易放她的。” 飞月知道如果倩茹没有说谎,线索就此中断,柳长言还要为找魅果而费尽心思。 她本想为倩茹求情,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柳长言看透她所为何来,似乎不想再理她,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她只能朝他行礼,默然离去。 她信步在青丘中行走,心不在焉,却不知不觉来到了幽冥园。幽冥园位于青丘荒芜的后山,寸草不生,宛如死地。只有一块晶莹剔透的巨大水晶耸立在乱石中,宛如一个透明的牢笼。 倩茹长发披散,一身白衣,双臂抱膝,安静地蜷缩着在水晶中,美丽的双眼中满含绝望。 一个窈窕的人影出现在荒山之中,倩茹抬起头,见来人身穿粉色衣裙,娇俏动人,却正是飞月。 “飞月……”她欣喜地呼唤。 飞月对她既同情又憎恶,想来看她又不知说什么,转身就想要走。 “求你不要走,飞月!” 飞月闻言顿步。 “我知道我欺骗你不对,可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飞月心中一痛,愤然转身:“你知不知道,你比孟安仁伤我更深,无论他如何欺骗戏弄我,也是坐在明处,我可以俯首认输。可我对你毫无防备,把你当作亲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份与凡人的感情,将整个狐族的生死存亡抛在脑后。” 倩茹愧疚地垂下了头:“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依然会选择他。” 飞月实在无法理解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我实在没办法忘记,他为了我这支银簪,连命都不要的样子……” 倩茹从衣袖中掏出一只老旧的银簪,满含柔情地凝视。 飞月满眼疑惑,似乎还不能理解倩茹这番举动。 “那时……我只是只小狐狸……” 第63章 姐妹反目(3) 那时她初入人间,还是一只懵懂的小狐,因容貌美丽,引来了一位好色公子的垂涎。他带着几位家丁,一路追赶着她,从城中一直追到了郊外。 彼时她正在荒草中奔跑,刚找到一处空旷之处,要惩戒这些恶人。背着书箱的孟安德却刚巧路过,见她一个弱女子被一群男人围着,立刻挡在了她的身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不能仗势欺负一个弱女子。”他正气凛然地说。 但那些恶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几个手下一把揪住他按在地上,三拳两脚就将他揍得倒地不起,孟安德一介书生,哪里有还手之力。 他这副惨相让倩茹哭笑不得,她悄悄施法,一阵狂沙平地而起,吹得那好色公子和他的手下站立不稳。 “哪里刮来的沙子!来人哪!大爷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好色公子哀叫连连。 倩茹见他们狼狈不堪,露出了俏皮的笑容,她扶起伤痕累累的孟安德快步离开。两人很快逃到一条小河旁,河边水草丰沛,景色秀美。 风沙在刹那间停止,天边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倩茹和孟安德相视一笑,心意想通,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 “我俩就这样结识了,他有时真的傻得很可爱……”坐在水晶中的倩茹,回忆起前尘往事,脸上依旧挂着甜蜜的微笑。 她记得那时孟安德在草庐中挑灯苦读,她躲在窗外,用树枝逗弄他,他回头不见人,不以为意,又继续读书。 “真是个呆子。”她笑嘻嘻地说。作弄完之后,她猛然起身,孟安德刚好探头出窗查看,两人的头撞在一起,“啊”的一起叫出了声,他们揉着痛处,相视笑个不停。 之后的日子更是美妙,孟安德读书,倩茹为他斟茶倒水,红袖添香。孟安德也教倩茹写字,她调皮地用饱蘸墨汁的毛笔画花了他的脸。孟安德也不示弱地还击,两人满脸墨迹,但却笑成一团,开心而幸福。 “我们相知相恋,决定相守一生,可就在成亲前一天,一切都变了……”倩茹说着,语气黯然,显然回忆到了伤心的部分。 她跟孟安德寄居的小屋中挂着红色纱帐,窗上贴着喜人的“囍”字。 倩茹一人坐在家中,将最后一个“囍”字剪好,贴在了门上。望着收拾一新的新房,幸福的红晕泛上了倩茹的脸庞。 可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趔趄的脚步声,只见孟安德脸色灰败地回来了。 “你去买什么?买这么久?我全都准备好了!”倩茹欢喜地迎向他。 孟安德见到她,苦涩地笑了笑,一头栽倒在地,鲜血从口中流出。 倩茹慌忙蹲下身子查看,却见他身上遍布伤痕,胸口更有一处致命伤。鲜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出,染红了他素白的布袍。 “答应送你的定亲信物……我没食言……可是抱歉,我没办法娶你了……”孟安德断断续续地说,将一枚沾血的银色发簪递到了倩茹面前,“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他气若游丝,转眼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在倩茹的怀中慢慢变得冰冷。 倩茹抖着双手,怀中的人已经僵冷,她好像并不想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天色渐暗,她又叫了两声孟安德的名字,都没有回应,倩茹终于扑在他尸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随着最后一声嘶吼,安德的手垂落在地,银簪滚落。 这时,天边响起一声炸雷,暴雨如注般狠狠冲下,将他们相拥的身影掩藏在雨雾背后。 五、 飞月听到她的讲述,觉得心中也开始绞痛。 倩茹跪坐在冰晶中,对着手中的银簪哭泣:“他路上遇到劫匪,为了保护簪子不被抢,被劫匪所刺。他真的很傻,他难道不知道,我要的不是这支银簪,而是他的人!但他却选择守护这支鐕子,这是他对我的心意!” “可你苦等了五百年,再见他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却困在前尘往事中,不惜一切地为他付出,真的值得吗?”飞月望着痛哭流涕的倩茹,为她不值。 “我是千年狐妖,之前根本不知道这样漫长的生命有什么意义。直到遇见孟安德,我才明白什么叫活着。我会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牵绊,我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有价值的。”倩茹摩挲着手中银簪,脸上露出甜蜜的样子,像是看到了孟安德的脸。 “抱歉,小姐,我之前竟用他威逼你交出魅果……”飞月没想到她对孟安德用情如此之深,回忆自己冒失的举动,忽然心存愧疚。 “飞月,求求你,帮我去看看他好吗?”倩茹突然站起来,满脸带泪地望着她,“他是读书人,一直认为异类不可相恋,如今被你揭穿我的身份,我怕他受不了!” 飞月垂着头,不愿答应,想到孟安仁,她实在不想跨入孟府半步。 “你是因为安仁所以不想回孟府?他虽然伤害过你,但为你做过什么你也知道,他是真的爱你。”倩茹仍抱着一丝希望劝说她,“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替我去看看他吧,求求你!” 倩茹眼里都是祈求,她涕泪横流,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看起来分外可怜。 “你容我想想……”飞月一边想帮她,一边又不想见孟安仁,举棋不定,只能逃也似的离开了幽冥园。 飞月心乱如麻,探望过倩茹后,她内心更是挣扎,她信步走来,到了青丘的花园。可是昔日看起来娇美鲜艳的花朵,如今却变得艳俗刺眼,根本无法令她心绪平静。 花月和婴宁见她满怀心事,便上前去替她开解。 “你是不是在想孟安仁啊?”花月媚眼如丝,直接点破她的心事,婴宁也跟在后面起哄。 “别再提他了好吗?”飞月皱了皱眉,心中不快。 “曾栽在孟安仁手里的年轻小狐们让你保重,说他心眼多得似莲蓬,没人斗得过他。” 花月抿嘴一笑,“不过她们还要我跟你说声谢谢呢。” 飞月纳闷地看她,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她们说是你让大家看到了孟安仁的另一面,原来他真心对待一个人,可以付出到如此地步。不是孟安仁无情,只是她们没能让他动情而已。” 婴宁连连点头。 “可他对我未必真心……”飞月想到跟孟安仁的相处,虚实真假难辨,实在不知他心意如何。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孟安仁对你动情已深,他的心在你身上,又何必探究他每句话的真假对错呢?” 飞月看向妩媚多情的花月,仍然面带犹疑。 “你只需想想自己是否牵挂他,而且没有了爱,哪里会有恨呢?”花月十分有经验地提点她。 飞月似有些明白了,她若有所思,再次陷入了沉默。 第64章 姐妹反目(4) 青丘池畔,飞月一人独坐,她将双足浸入冰冷的池水中。抬头仰望天空的星图浩瀚,辽阔壮美,她仿佛又变成了昔日不认识孟安仁的,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跟孟安仁相识以来的种种,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为她丢掉戒指的他;将受伤的自己带回去的他;为了救她,向柳长言下跪的他…… 她回想着,泪水浮上双眼,坚定如磐石的心开始动摇。最终她似下了决心,起身从水塘边离开,踏着离离芳草,消失在夜幕之中。 六、 东京城中,飞月在热闹繁华的集市中徘徊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在黄昏时分敲响了孟府大门。 门房一见是她,立刻为她打开了房门。她刚踏入门内,就见孟安仁站在庭院之中。几天不见,他显得憔悴疲惫,完全没有几日前的意气风发。 “你回来干吗?”孟安仁见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思念消失,转为说不清的厌恶,厉声呵斥。 “我受人之托,回来看姑爷!”飞月昂着头回答。 “大哥不想见你!你明知道他讲究道德伦常,而且身患重病,经不得刺激,你却……” 孟安仁气苦,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 “我被你骗得团团转,才会迁怒到小姐身上,这才让姑爷知道了真相。”飞月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错了,所以特意前来道歉。” 孟安仁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你的伤好些了吗?我还给你带了青丘的玉露丸,吃了很快就会好……”她说罢就要掏药丸。 “不用!以后请你不要再踏入孟府!你走吧!”孟安仁冷硬着脸,仍然不原谅她。 “我已经认错了,你就不要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臭脸了好吗?若我真是有心害姑爷,就会把你在外面做的好事一起告诉他了!”两人一语不合,又吵了起来。 孟安仁听到她的威胁,立刻怒目圆瞪。 “你眼睛瞪得再大也不代表有理!你在姑爷眼里,是正人君子,是好弟弟;但在朝野之上,你只是一个被所有人不齿的奸佞小人,为争权夺利,甚至不惜将未婚妻献给皇上的奸臣大烂人……” 她话说到一半,被孟安仁一巴掌打断了。“啪”的一声,又脆又响。掌印立刻在飞月白皙的肌肤上浮现,又红又肿。飞月先是不敢置信,反应过来之后,她纤手一扬,抬手也还了他一个耳光,她眼中满是傲气,仿佛任何人都无法折辱。 “滚,马上滚出孟府!”孟安仁愤怒地朝她吼叫。 “这里也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飞月瞥了他一眼,得意地抱着肩膀说,“孟少爷,你难道忘记了吗?我可是你的未婚妻,是孟家的二少奶奶!” 她说罢就昂着头,如同主人回家般向内院走去,哪知却被孟安仁一把拉住了胳膊。 “既然如此,你跟我来个地方!”他咬牙切齿地说。 还没等飞月反应过来,便被他强拉着走出了大门,径直往东京城的罗城走去。 月影西斜,夜色朦胧。 孟安仁拉着飞月,一路来到了位于花街柳巷的一处青楼前。飞月一头雾水地看着装饰冶艳的青楼,不知道他为何带她来这里。 老鸨一见到孟安仁,立刻热络地相迎。青楼花娘们也撇下别的客人,纷纷围了过来。转眼之间,孟安仁身边已是一片莺歌燕语。 “稀客呀!孟公子,怎么好久没来光顾了?”老鸨连连拍着孟安仁的肩膀,笑得脸上的脂粉簌簌掉落,她说了两句,才发现飞月的存在,“咦?这位姑娘是?” “这位是我孟安仁的未婚妻子,今日带过来让大家认识认识!”孟安仁拉过飞月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状似亲昵。 围着他的花娘们立刻让开,都交头接耳,说哪有人带着未过门的妻子来青楼的呢?只有老鸨见多识广,连忙来打圆场,要将孟安仁和飞月迎进去。 飞月面皮薄,哪里肯进妓院,扭头就要走,却被孟安仁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 “我才不想来这里,也不想陪你无聊地玩乐。你放手,我要回去!”飞月用力挣扎。 “不许走,好戏还没开始呢!”孟安仁低低地说了一句,眼中闪过残忍的光,他用力将飞月拽进了青楼。 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孟安仁要了间上房,点了两个妖媚艳丽的花娘。她们花枝招展地坐在孟安仁身侧,为他斟酒布菜。 孟安仁左拥右抱,乐不思蜀。飞月却冷着脸坐在他对面,暗自攥紧了拳头。 孟安仁见她吃醋,愈发变本加厉,伸手摸上其中一位女郎的玉腿,陶醉地嗅着她的秀发: “好香啊……” 两位花娘虽然尽力服侍孟安仁,但面对正襟危坐的飞月还是尽显尴尬。 “公子喜欢就好!哟!酒杯没酒了!”其中一位花娘起身欲斟酒,却被孟安仁一把按住。 “你来给我们倒酒。”他轻佻地对脸色铁青的飞月说。 飞月强压怒气,一把拿过酒杯和酒壶,将酒杯斟满。又“啪”的一声将酒壶重重摔在桌上,壶盖被打碎,割破了她的手掌。顿时鲜血直流,飞月却不管不顾。“姑娘!你的手!我去楼下给你拿药……”一位花娘看不过去,忙出言询问。 哪知她刚要起身,就被孟安仁喝止。 飞月望着孟安仁,心如死灰。 他一把楼起二位花娘,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不用管她!来来来!我们继续玩我们的!” 说罢他携着二位娇娥一起,向散落着粉色纱幔的大床上走去。他坏笑着将二女推倒在床上,一位花娘为避尴尬想拉上纱幔,却被他阻止。 “不要拉上!让她看着。”孟安仁浪荡地大笑。 飞月忍无可忍,终于夺门而去。孟安仁听到门被“砰”地关上,立刻恢复冷静,起身离开大床,坐在桌前。 “你们出去吧。”他疲惫地朝二位花娘挥了挥手。 二女虽然不解,却也听话地出门而去。 他看到酒桌上还有刚刚飞月手掌被割破留下的血迹,不免心痛,仰头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 这时门扉轻响,却是何亮人影一闪,走了进来。 “她走了?” “我看到她哭着跑出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何亮躬身回答。 孟安仁继续喝闷酒,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大人!我实在不解!您为何要这样对飞月姑娘?”何亮忍不住发问。 “我现在让她痛苦只是心痛而已,总好过之后眼睁睁地让她落入危机之中。”孟安仁长叹口气,道出原委,“与赵刚对决在即,他阴险狡诈,我绝不能让飞月再牵涉其中。她虽然恨我,但至少可以平安……” 他说罢又饮了杯苦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流下。 第65章 终成眷属(1) 一、 飞月失魂落魄地走在人流如梭的大街上,心中悲愤不已。 她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还鬼迷心窍地对孟安仁抱有幻想,甚至回头来找他。她发誓再也不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回青丘做只快活的逍遥灵狐,不再踏入这人间半步。 可她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下脚步,脑海中闪过被困在冰晶中的倩茹哀伤痛哭的身影。 “不行,我要去看姑爷。”她轻轻地自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对不起小姐。” 她打定主意,前往孟府,刚走了半条街,就看到了孟府的丫环。 “小红。”她连忙叫住了小丫环。 “二少奶奶?你和大少奶奶去哪儿了?大家都在打听。”小红见是飞月,忙提着裙子跑来。 “有些事离开几天,小姐担心姑爷的身体,让我回来看看……” “你们走的当天,大少爷就失踪了,二少爷都快急疯了!”可她还没说完,小红就口齿伶俐地说出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什么?姑爷失踪,孟安仁竟还跑去喝花酒?不对,他那么做是为了赶我走……”飞月心思飞快,突然脸色骤变,“不好,一定是出事了!” 夜幕低垂,星月无光。 孟安仁表面气定神闲,但却脚步虚浮地来到丞相府门前。望着丞相府厚重深沉的大门,他吩咐亲信何亮留下,打算自己进去。 何亮也想跟随,奈何拗不过主人,只能守在门口。孟安仁一撩袍角,走进了这龙潭虎穴般的丞相府中。 而这一切,都被藏身在树上的飞月看得一清二楚。 丞相府偏厅中,赵刚正在挑灯夜战,收拾书桌上的文案,却听房门一响,只见孟安仁一袭青衣,如松柏般挺直地站在门外。 “你来了。”赵刚头也不抬。 “你不是等我很久了吗?”孟安仁看着他桌上的文件,“怎么,戏还没演完就要退场?” “这台戏我唱不了了,还是孟大人你来吧。”赵刚感慨一声,继续收拾行李,“对了,我准备告老还乡。” 孟安仁哪里信他,冷眼看他表演。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何必遮遮掩掩?表面大度磊落的赵丞相,私下净做些下三滥的伎俩,你掳走我大哥是想要什么条件?尽管说!” 赵刚脸色苍白,一直压抑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他怨恨地看着孟安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我辛辛苦苦在朝为官几十载,一生磊落,没想到竟栽到了你这小人手上!我如今借你哥哥作为筹码,也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我尽管惯用手段,但从没有为了权钱伤害过任何人。”孟安仁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赵丞相,即便我是苍蝇,也找有缝的蛋下口!” 赵刚不愿跟他啰嗦,扯过一张纸摆在他面前。 “签了吧!签了我就放人,绝不多做为难。” 孟安仁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张恶状书,上面列举了他陷害忠良的种种恶迹。他冷笑一声,觉得赵刚太天真,光凭一纸空文就想要扳倒他。 况且纸上写着的所谓忠良,哪个是真正清清白白、毫无劣迹的呢?至于贪赃枉法,不过是他在情与法之间,获取该得的利益罢了。 他毫无畏惧地提笔在恶状书上签字画押,潇洒利落。 “好,有魄力!明日午时,城郊溪边树林,你大哥会在那里等你。”赵刚见他签完名,轻轻拍掌,仿佛筹谋多年的计谋得逞般满足。 孟安仁看也不看他,径直离去。 赵刚拿着那张恶状书,阴险地笑了起来。 “孟安仁啊孟安仁,你机关算尽却要折在自己手上!我要让你永远也翻不了身……”赵刚喃喃地说,宛如魔鬼的轻吟。 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脱窗外飞月的一双妙目。 二、 被赵刚摆了一道,虽然故作大方,但孟安仁返回府中时,还是觉得心中憋闷。 一个丫环推门而入,要为他送上热茶,却被他不耐烦地赶走:“我说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出去!” 可她非但没走,还擅自把茶盘上的茶放到了桌子上。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你……”孟安仁正要发火,抬头一看,却对上了一双剪水双瞳。 只见端茶来的不是丫环,而是娇俏美丽的飞月。 “我回来不是跟你吵架斗嘴的,姑爷怎么会落在赵刚手上?”飞月急切地问。 “你不但没走,反而跟踪我。”孟安仁叹息地揉了揉额头,“大哥……还不是因为你!” 原来在飞月跟倩茹离开的那天,孟安德得知妻子是狐狸精,呆坐在房中,难以置信。 孟安仁竭力开导他,只说两人相爱,她是人是狐又有何妨? “人妖不可相恋,她、她骗了我……”可孟安德却坚持己见,“我知道她对我好,但还是不行……” 他说罢就要去山里的寺庙,像是要对佛祖忏悔,赎清自己的罪过。 孟安仁要陪他,却被他拒绝,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孟府,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有派人跟着他,结果大哥中途遇袭被掳走。我以为赵刚会借大哥索要更多,还好只是签份罪状……”孟安仁暗自松了口气。 “没想到赵刚这么卑鄙!”飞月愤怒地说,“我来是提醒你,小心赵刚拿着你的罪状做文章! 孟安仁目光一沉,知道赵刚不会善罢罢休,但不愿飞月卷入其中,故意装着一副不屑的样子。 “放心,他手上的那份东西定不了我的罪,大不了让我多添几个骂名,玩不出新花样。” 他忙岔开话题,“我现在只担心大哥,只要他能平安就好。” “姑爷当然要顾好,但你也不能大意,赵刚他想……”她刚说了一半,就见孟安仁专注地望着自己,深情款款。 “赵刚虽然可恶,可他至少做了件好事。”孟安仁嬉皮笑脸地说。 “什么好事?” “让我知道原来你如此关心我。青楼里,我那样对你,你竟还会回来找我。”他拉过飞月的手,不愿松开。 飞月骄傲地冷哼一声,似在笑他幼稚:“你赶我走,是怕连累我,你也不想想看我是青丘灵狐,有我在你更安全!” 孟安仁嗤之以鼻,连说自己是七尺男儿,岂会要一个女人保护。 飞月刚想说反驳他的话,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她一时有些羞恼,斜了眼孟安仁,拂袖而去。 孟安仁盯着飞月离开的背影,微笑着捧起桌上的热茶,慢慢品尝起来。 三、 次日一早,孟安仁就带着何亮离开了孟府,两人等城门一开,就奔向郊外。孟安仁眸光闪烁,表情不安,明显是惦记着大哥的安危。 就在同一天,东京城里却如同缟素,店铺纷纷关张,门外都挂着白色的布条,写着“一代忠良”、“遭人陷害”等大字。 百姓聚集路边为赵刚送行,飞月也混在人群中,看着赵刚演的一出好戏。 赵刚的马车缓缓在街上驶过,他掀起窗幔,刚直而不失悲伤地向长街上送别的百姓告别。 “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若有来生,赵刚仍愿意为各位做牛做马,尽心尽力!大家对在下的厚爱,赵刚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百姓更加依依不舍,甚至追着赵刚的马车开始奔跑。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飞月实在听不下去。她明媚的大眼一转,手中捏了个法决,灵力所到之处,城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街上的布条顷刻之间变成了银两,如冰雹般落下。 “哇!银子啊!”百姓们惊呆了,没人去管赵刚,都纷纷蹲在地上捡银子。 赵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搞得慌张,忙把头从车窗中伸出来查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飞月见他探头出来,正中下怀,轻轻一挥手,顿时从天边飞过来一群黑色的乌鸦,直逼赵刚而去。 乌鸦围着马车拼命啄,转眼就啄掉了车上的装饰。而鸟粪正好落在赵刚的脸上,他大惊失色,连连呼救。 但百姓围着马车抢捡银两,哪里顾得上他?赵刚只能顶着一脸鸟粪奋力躲闪,狼狈不堪。 飞月见惩治了他,出了一口恶气,娇笑着离去。 城郊树林中,孟安仁和何亮勒马停下,他们围着树林绕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孟安德的影子。 “大哥,你在哪里?”孟安仁忍不住高声呼叫。 就在这时,树林中人影晃动,杀气四溢。只见几个杀手手持尖刀,从林木中跃出,直奔孟安仁和何亮而来。 何亮连忙护主,挡在了孟安仁身前。 孟安仁急忙拔剑抵挡,刚打倒几个人,又有更多的人扑上来。杀手数量庞大,而且招招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寡不敌众,渐渐露出落败之相。 “你快走,少爷!”情急之下,何亮一把推开孟安仁,“他们要杀的是你,我拖得一刻是一刻!” 第66章 终成眷属(2) 孟安仁不再啰嗦,趁何亮掩护之机,慌忙往树林深处逃去。两名杀手眼尖,提刀追上了他的脚步。 长草绊脚,树枝挡路。孟安仁跌跌撞撞地在林中疾奔,树枝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细小的伤痕。身后两名杀手紧追不舍,丝毫不肯放松。 眼看就要被追上,孟安仁徒劳地拿剑抵挡,可对方的武艺比他高强,刺客举起大刀一下就劈飞了他的长剑。孟安仁慢慢闭上眼睛,引颈等死。这一刻太长,他仿佛在短时间内,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可那刀却迟迟不见落下,孟安仁睁眼一看,刺客手上的大刀不知为何被插在了地上,刺客解下身上的麻绳,上前勒住了孟安仁的脖子。 孟安仁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他的呼吸渐渐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在将死的刹那,他仿佛看到了飞月的脸,她正在桃花林中对他回眸浅笑,笑靥如花。 就在这时,勒住他脖子的麻绳突然一松,他死里逃生,扑到地上,大口呼吸起来。 只见飞月正身手敏捷地跟两个杀手缠斗,她身手快如闪电,在刀光中穿梭,转眼就将二人打昏。 “飞月……”孟安仁艰难地朝她伸出手。 飞月连忙跑过来,将虚弱的他搀扶起来。 “你怎么会来?”孟安仁摸着脖子,心有余悸地问。 “都说没我,你死定了!你不用担心,姑爷已经平安回府了。”飞月俏皮地朝他眨眼,早在丞相府中,她就得知了赵刚的阴谋,所以一直尾随保护孟安仁。 劫后余生,孟安仁顾不上问她原委,连忙在她的搀扶下走出了树林。直至看到溪边一个茅草小屋,他才终于松了口气,进去避难歇息。 四、 夜幕低垂,星河灿烂,整个世界宛如被装在一个琉璃匣子中,宁静美好。 草屋外燃着篝火,飞月正为孟安仁换药。他被飞月所救,尴尬而感激,对她的态度变得有些客气。 “赵刚要你签那份罪状,目的是要你的命。”飞月轻轻地说,“伪装成你上吊自杀,然后再递上你认罪的状书来告御状,皇上碍于赵刚一代忠良的美名,就算怀疑,也不会深究……” “怪不得他们不用刀,原来是为了伪装成自杀的样子。这样他既能保全忠良美名,又能夺回丞相之位。而我却背着罪状惨死!”孟安仁恨得牙痒痒,“好毒的计谋!” “心机手段,你不是最拿手吗?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飞月揶揄地说。 孟安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不过,这里面最阴毒的人是你。你明明听到赵刚的全盘计划,却在我死到临头才出现,如果你稍迟片刻,就只能在阴间见我了!” 他倒打一耙、恩将仇报的样子,气得飞月直瞪眼。 “你处处为难我欺骗我,就算我袖手旁观也是应该的,但我以德报怨救了你,你却倒打一耙……”飞月被他气得几乎气结。 “你恨我又为何要救我?干脆狠心做到底,顺着赵刚布的局让我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骗伤害你了!”孟安仁别开脸,毫不领她的情,冷酷地顶撞。 “你、你到底讲不讲道理?知不知道别人的心?你一次次骗我戏弄我羞辱我,我都认了……”飞月眼眶微红,委屈地说,“可我却一次次回来找你,因为我的心告诉我,我喜欢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你用情会这么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安仁一把搂住了。飞月只觉只脑袋一晕,已经跌入一个温暖强壮的怀抱中。 星空之下,孟安仁一脸坏笑地看着她,仿佛刚打赢了一场胜仗般骄傲。 “我等你说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他喃喃地说,动情地将嘴唇凑近了飞月。 飞月脸色绯红,连忙推开,但孟安仁却紧紧抓着她,哪肯让她再次离开? 在他霸道而强势的亲吻中,飞月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寒冷的冰掉入了温水中,被慢慢融化了。两个人顺势倒在了茅屋的草席上,纠缠在了一起。她从未有过如此美好的感受,这是灵与肉的交融,是在青丘做千年逍遥灵狐,也无法获得的幸福和满足。她抱紧了孟安仁光洁的身躯,激动地又抓又咬,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次日晨雾飘荡,衬得山中宛如仙境。飞月早早起来,用溪水擦干了脸庞,想到昨晚的缠绵,她脸色绯红,真是面若桃花,为她更添几分美色。 孟安仁从溪边走出,将一顶花环戴在飞月头上。两人顺势拥抱在一起,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怎么不多睡会儿,大清早跑来这里发愣。”孟安仁笑着问她。 飞月倚在他怀中,眉眼间有些忧虑。 这一切让她觉得不真实,昨天他们二人还打得死去活来,誓不相见,今日就已经水乳交融。她好怕这幸福不长久,如朝露般转瞬即逝。 “不要胡思乱想了!孟夫人。”孟安仁看着她忧心忡忡的小脸,安抚着说。 “孟夫人?” “慢慢适应这个身份吧!我要先去朝中处理一下赵刚的事情。”孟安仁微笑着憧憬未来,“你先留在这里等我,等我处理完,我会抬着八人大轿,敲着锣打着鼓,把你迎娶回家!” 飞月听他描述,脸色涨红地垂下头,细如蚊呐地问:“要等多久……” “等不及做孟夫人了……”他凑近她的耳边,揶揄地说,“我也等不及了!恨不得马上娶你回家……” 飞月含羞带笑,满是甜蜜地将头垂得更低。 两人手拉着手,依依不舍,但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孟安仁还是狠狠心打马离去。飞月站在溪边眺望,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才失落地离开。 五、 夏日艳阳高照,阳光宛如一道道利剑,透窗而入,为富丽堂皇的皇宫偏殿平添了几许肃杀的气氛。 孟安仁将近日发生的事情禀报给皇上,果然得到了皇上的支持。 “赵刚开口为国闭口为民,朕早就受够了,以为免了他的官会得以清静,没想到他还死性不改。安仁,今日朕定会还你公道!”他愤怒地说,长期让赵刚掣肘,他的耐心也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而入,跪地禀报,说赵丞相已经带着十余位将军一同入宫。 他话音刚落,果然就见一袭便服的赵刚在三名武官的陪同下,大踏步走入宫殿。 “赵刚你来得正好,孟大人指证你绑架其兄,又意图谋害他,你有何解释?”皇上一见他就沉下了脸。 “回皇上,老臣是为皇上清君侧。”他无惧皇威,掏出了孟安仁亲手画押的罪状,“此乃孟安仁在朝为官所做的卑污劣事,他已认罪画押。” 哪知此举却换来了孟安仁的朗声大笑:“此事我早已向皇上禀明,你以我大哥为人质威逼,即使要我的命我也得给你。所谓蛇打七寸,你没有证据又何以定我的罪?” 皇上也连连点头。 “若皇上今日不治孟大人应有之罪,张将军、段将军等三位将军及兵部大大小小十数官员将会一同请辞!”赵刚上前一步,毫不退缩地高呼。 众将军齐声称是,同时摘下官帽。 皇上登时被他气得脸色铁青,握着龙椅的手都瑟瑟发抖。 “赵丞相,你爱名如命,自命清高,真想不到你会带人来逼宫!”孟安仁冷笑着看他表演。 “只要能清君侧,正朝纲,莫说是背骂名,即使牺牲性命,老夫也在所不辞。”赵刚义正词严地道。 孟安仁俊脸一冷,眼睛在三位将军身上转了一圈:“你等也是一样,为了除掉我孟安仁,不怕掉脑袋是吗?” 三人心怯对望,不知该如何回应。 “来人,拖他们出去斩了!”孟安仁凛然地说。 几名侍卫闻声而入,拉住三位将军就要往外拖。 赵刚怒不可遏地指着宝座上的皇上:“孟安仁,皇上位坐堂前,你未经皇上首肯,竟下令斩杀朝廷官员,如此放肆,根本是无视皇上王权!” “无视皇上的是你,你谋害我事败,自知难逃一死,竟策动昔日部下前来逼宫,要他们送死。你机关算尽,如此无情无义比我孟安仁更卑劣无耻!”孟安仁却不怕他搬皇上压自己,毫无畏惧地指责。 赵刚被他气得失去理智,扑上去掐住孟安仁的脖子,想要他的命。 侍卫急忙扑过去营救,将赵刚按倒在地,可他犹自喊着不甘心,要跟孟安仁同归于尽。 此举彻底激怒了皇上,他龙颜大怒,气急败坏地下旨,要将赵刚拖出去斩杀。 “皇上,微臣有一请求,赵刚想微臣死,而微臣却不想他死!”就在这时,一边衣襟凌乱的孟安仁上前一步,为赵刚求情。 他言语中充满慈悲,英俊的面容上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似乎另有打算。 第67章 终成眷属(3) 半个时辰后,孟安仁一身朝服与两位官员一起走出偏殿,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松了口气。 “孟大人真是宅心仁厚,竟然还向皇上求情,保他不死。”一位官员赞叹着说。 “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了他不如罚他抄写千字文,日日在庙前忏悔,让世人引以为鉴,教化人心,岂不是更好?”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清脆的掌声,但见碧云郡主身着烟罗长裙,如笼烟含雾般向他走来。 两位官员见郡主到来,急忙行礼。碧云却看都不看他们,一双妙目只盯着孟安仁。 “你明知赵刚视尊严面子比命重,你这样罚他,让他比死更难受!”碧云巧笑倩兮,点破了孟安仁的意图。 “知我者,郡主也!”孟安仁颔首微笑。 碧云郡主挥退了两名官员,转眼,花园中只剩下她跟孟安仁两人。 孟安仁并不傻,知道她让自己留下,必定有事,但笑不语。 “虽然你很可怕,可纵观朝野,却没一个能比得上你,真让人胆怯又让人心动……”碧云伸出柔夷,为孟安仁整了整衣领。 她一双妙目中满含深情,哪里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倒像是一只被驯服的猫咪。孟安仁也不躲避,含笑望着郡主,无限柔情。 六、 转眼夕阳西下,又是黄昏。 飞月焦急地站在郊外溪边的小屋中,等待着孟安仁的归来。已经过去整整一日,她生怕孟安仁出什么事,总是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风里送来一声马嘶。飞月一喜,连忙跑过去迎接,却不见安仁,只有何亮孤身一人。 “安仁呢?”飞月既担忧又失望。 “少爷他、他不会来了……”何亮愧疚地垂下了头。 “是不是赵刚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还是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了?”飞月心急如焚,生怕孟安仁又陷入困境。 “都不是!少爷他、他要娶碧云郡主了……”何亮抱歉地看着飞月,“皇上下旨赐婚,少爷将成为驸马。所以他派奴才前来通知你,莫要再等他。” 何亮语气平淡,但一字一句却如针锥,根根扎到飞月的心中。她眼前一黑,站立不稳,跌坐在溪边的大石上。 “不可能的……他说过要娶我的……”飞月喃喃地说,并没有哭,却不可置信地笑了。 何亮见她情绪几近崩溃,连忙上前安抚:“姑娘,你别太难过,少爷对每个女人都这样,你不是特例。” “他在哪儿呢?”飞月冷若冰霜地看着他。 “你应该知道少爷的个性,找他只会自取其辱……” “告诉我!他在哪儿?”飞月气势凌人地高声说,登时将何亮吓得一个激灵。 “在、在府里……”他结结巴巴地说。 飞月看都没看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驰骋而去。她眸光冰冷,脸如霜雪,再也不似温柔的春水,倒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当晚孟安仁确实在府中,不过他没有陪着碧云郡主,却在孟安德的房中陪伴兄长。 烛火摇曳,孟安德劫后余生,憔悴地倚在床上,怜惜地看着弟弟。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轻轻地问。 “圣旨都下来了,娶碧云做驸马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孟安仁却满不在乎。 “那飞月怎么办?虽然你平日拈花惹草,我能看出你对她是不同的。”孟安德咳嗽了两声,想要规劝他。 孟安仁长叹口气,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圣旨已经接了,若是抗旨,咱们孟家上下都会人头不保。” 孟安德望着弟弟失落的脸,仍在劝说:“你若是对飞月真心,我拼了性命不要,也不希望你做违心的决定!” “哥你不怕死,我还怕呢……”孟安仁垂下眼帘,低落地说,“飞月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娶郡主也没什么不好,仕途一片大好!” 孟安德想要再劝,却被弟弟打断,原来是孟安仁惦记倩茹,想让兄长接嫂子回来。 提到倩茹,孟安德脸色一黯,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了:“我欠倩茹的太多了,理应找她回来。可她不该欺瞒我……” “可如果大嫂一早就告诉你,她是狐精,你会接受她吗?”孟安仁打断他,认真地问。 “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需要时间理清楚……”孟安德想到倩茹,急火攻心,咳嗽不止。 孟安仁连忙安抚大哥,兄弟俩正在说话,却听门外一阵马蹄声,随即响起了飞月的娇呼。 “孟安仁,你给我出来!”她翻身下马,立在庭院中,衣袂随夜风飘舞,俏脸含威,宛如盛放的芍药。 孟安仁连忙步出,但方才的内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坦荡无畏的表情。 飞月怒目瞪着他,似在等待他的说辞。 “飞月,我钟情你,但也沉迷权势,当两者不能兼得,我只能选择权利。”孟安仁解释给她听,每一句话都令人气愤,“我孟安仁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牺牲一切。” “所以呢?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我打发了?”飞月又气又伤心,终于忍不住,有泪从眼中滚落。 “其实扪心自问,我也舍不得你走……”他长长叹息,“如果你愿意,可以做我的小妾。” 这话彻底激怒了飞月,她身影一闪,抬手就狠狠扇了孟安仁一个耳光。 红肿的指痕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他却并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既然你不愿意,这个耳光就当是昨晚你陪我的代价。” 他说罢转身离去,看都不看飞月一眼。 飞月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夜风游龙般席卷而过,吹过空荡荡的庭院。下人们在为孟安仁的喜事忙碌奔走,庭院却再也没有飞月心碎的身影。 七、 京城中永远不缺热闹可看,前几天是赵刚感天动地地告别百姓,今日就变成孟安仁意气风发地迎娶郡主。 大街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孟安仁一袭喜服骑在枣红色骏马上,更显得他俊美无双,英姿勃发。 沿途百姓熙熙攘攘拥挤着围观这位出了名的坏心眼美男子,闺阁少女见他英俊不凡,一颗少女心怎么也平静不了,但又害怕他整人的手段,如今见他大婚,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悲伤。 但与百姓们的兴奋雀跃不同,孟安仁却一直面色冷峻,毫无笑容,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而在青丘之中,伤心至极的飞月,正在花月和婴宁的陪同下散心聊天。 “人心真的如此善变?上午还说要娶飞月,下午就改娶郡主。”婴宁替飞月报不平,“这孟安仁果然是个背信弃义的混蛋。” “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不是今日拜堂成亲吗,让本姑娘大闹喜堂给他庆贺庆贺!”花月双眼一吊,扭身就要去教训孟安仁。 飞月却一把拉住她,缓缓摇了摇头,她对他已彻底死心,觉得再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你真的对他死心了吗?”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婉悦耳。 飞月惊喜地回头看去,只见倩茹一袭素衣,略带憔悴地朝自己走来。她忙迎了过去,紧紧拉住了倩茹的双手。 “族长代我向姥姥求情,姥姥也担心我相思成疾,所以放我出来了。”倩茹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似看出她对自己的牵挂。 “本来很难过,现在见到你就好多了……”飞月喜极而泣,悄悄以指拭泪。 “跟我一起回家吧!”倩茹拿出绢帕,替她擦干眼泪,微笑着说。 飞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望着温润如美玉的倩茹。 这次就连花月和婴宁都听不下去了,纷纷说孟家没好人,不懂得珍惜,倩茹为了孟安德付出那么多,他却对她不管不顾,何必回去? 可倩茹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们的三世缘分有多深厚,你们是不会明白的。我绝对不会放弃这段感情,五百年前我因为害怕,没有告诉他真相,我不会让这一世再变成遗憾。” 她言之凿凿,语气坚定,虽然脆弱娇小,却如高山般无法撼动。 飞月也被她感动,钦佩于她惊人的魄力。 “飞月,安仁对你的感情,所有人都知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何还要彼此折磨?”倩茹看向飞月,语重心长地劝说,“一份爱中不仅有等待和被爱,还要有主动和付出,为什么不为了自己争取一下?” “可我争得过吗……”飞月黯然地低下了头,“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在我和权力中间,他会选择后者。” “他这么说你就放弃了?你甘心吗?如果不甘心,就去找他说清楚,即便是失败饮恨,至少不会留下遗憾!”倩茹知道飞月极有韧性,劝说她尽力一搏。 婴宁也连连点头:“除非之前他对飞月姐姐做的事都是假的,不然我也不相信人心会变得那么快。” 第68章 终成眷属(4) 飞月望着青丘上幽深静美的景致,眼神坚定,似又燃起了斗志。 孟府门外,宾客云集,鞭炮齐鸣。花轿在锣鼓喧天的曲声中停了下来,孟安仁缓步上前,掀开轿门牵出一身红袍、凤冠霞帔的碧云。 他心中似有牵挂,没有带碧云步入喜堂,倒频频看向街巷,似在等什么人。 碧云有所察觉,不耐烦地抓了抓他的手。孟安仁无法忤逆她,终于在众人才簇拥下,跟着碧云一起走进了喜堂。 孟安仁父母早逝,只有孟安德取代父亲,高坐堂位。孟安仁和碧云双双站在他的面前,准备跪拜行礼。 “一拜……”傧相拉长了声音,为一对新人下号令。 “慢着!”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声音喝止了傧相的呼令,飞月翩然的身姿冲进了喜堂中。 她骄傲美丽地看向孟安仁,厉声道:“孟安仁是我相公,除了我封飞月,他谁也不能娶!” 孟安仁一见是她,悄悄松了口气,笑容浮上唇边。 “确实,安仁跟飞月订过亲。”孟安德也笑着站起来,准备迎接飞月。 碧云再也沉不住气,一把掀起了新娘的盖头,轻蔑地看向飞月:“论身世地位长相修养你哪样能比得过本郡主?你凭什么和我争?” “身份地位我是比不过你,可长相修养不见得比你差!”哪知飞月却并不示弱,反而上前一步,“你知道他爱吃什么菜?爱喝什么茶?你知道他笔墨纸砚喜欢用哪家的?你和他经历过劫难还无法分开吗?” 碧云竟然无言以对,她对孟安仁只是遥遥观望,从来没敢靠近,更不要说走进他的生活。 “我为他哭过痛过,掉过不知多少眼泪,你有吗?”飞月越说越激动,俏丽的脸庞变得通红,“我可以为他不顾颜面,抛下身段来抢亲,你做得到吗?你,凭什么和我争!” 众人皆为她的深情和大胆打动,不约而同地连连点头。孟安仁更是欣赏地看着飞月,目光不离她半分。 “好,看在你对安仁一片真心诚意的分上,本郡主就让你一步!我做大,你做小!”碧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退让了几分。 哪知飞月却坚定地摇头,一点也不领她的情:“这个家没大也没小!他孟安仁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大的小的我都要了!” 这话彻底激怒了碧云郡主,只见她凤眼含威,看着孟家兄弟和飞月:“我和孟安仁是奉旨成婚,若他不娶我,就是抗旨,包括你在内,都要死!” 可飞月却毫不畏惧,轻轻一笑:“就算是掉脑袋,我也要做孟家的二少奶奶!” 碧云见她无惧死亡,转而看向孟安仁:“安仁,她不怕死,你也不怕吗?你是要娶她,还是娶我?” 众人皆看向孟安仁,不知这出了名的奸诈之人会如何选择。 孟安仁深情款款地望向飞月,似对她的表现十分感动,缓缓向她走去,拉起了她的双手。 “我一直在害怕,怕你不来!你没有让我失望,飞月,我等你很久了……”他说罢凑近飞月娇嫩的脸颊,在上面印上深深的一吻,“嫁给我吧。” 碧云见他如此表现,知道自己再无希望,立刻恼羞成怒地离去。 “你们就等着喜堂变灵堂吧!”她甩下喜服,边走边说。 “你怕吗?”孟安仁看向飞月。 “你知道的。”飞月甜蜜地笑了笑,情深意重地看着他。 孟安德望着弟弟和飞月,也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畏死。可他突然脸色一变,视线似被门外的某人吸引,再也移不开双眼。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温婉娇美的女子缓缓走入,步步生莲。 她的脸庞精巧如桃心,腰肢柔嫩如翠柳,但眼中却偏含着无畏无惧的爱意,看向孟安德。 “对不起,安德。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我也要争取属于自己的爱情。”倩茹走到孟安德面前,笑中带泪。 孟安德看着明显憔悴了的她,心中不忍。 “我知道自己欠你的太多了,三生三世也还不清,可我始终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一关。” 他满怀歉意地看着倩茹。 “我愿意等,即使再等五百年我也愿意。我只求你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倩茹却不在乎,深情款款地说。 孟安德望着倩茹,感激而内疚地点了点头。而孟安仁和飞月看到他们破镜重圆的场面,也同样欣慰地相视一笑。 八、 这日,东京城中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早早出了门,去刑场围观孟安仁受刑。不过几日前还风光招摇,即将迎娶郡主的奸臣,今天就要因抗旨拒婚而被斩首。 人群中窸窸窣窣地传来议论声,没有人想得到,这个趋炎附势、对权利极度在意的男人,会拒绝这门好亲事,更没人能想到,他如此行动,居然是为了一个平民女子。 不少好事者将孟安仁抗婚追求真爱的桥段编成故事,在各大茶馆讲书,还有那贫困书生为挣点银子,将这故事写成感天动地的不朽爱情,不少后宅女子看到动情时还会流泪,一时,城中对孟安仁的评价,倒是有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故此日,刑场上的民众聚集,也是为了看看,这场追爱的结局会是怎样。刑场上幡旗随风飘舞,似死神手中的白幡。 倩茹和安德紧张地站在围观的民众之中,满心焦虑。孟安德和飞月一袭白衣,被五花大绑地押上了刑场。 碧云郡主仍身穿明艳的宫装,高贵美丽地坐在高台上,怒视着即将被处刑的两人。只见孟安仁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飞月也异常平静,二人毫不惧怕。 “时辰到!”行刑官高声厉呼,随即两名刽子手抽出鬼头大刀,将烈酒喷到利刃上,就要行刑。 直至此时,孟安仁才有些许慌张,忙看向飞月。可飞月俏脸平静,长睫微颤,根本不为所动。 台下的孟安德额上也冒出汗来,他紧紧握住了倩茹的手,倩茹安抚般轻轻拍着他,示意他不要害怕。 碧云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抽出令牌,好玩似的拿在手中端详,像是随时准备抛下。 “令牌落地,刀就要砍下来了!”孟安仁心底焦急,那一丝侥幸心理也快被摧毁,他再也沉不住气,悲伤地看向飞月。 “我知道。”飞月满不在乎地说。 “你知道就赶快动手,不然等人头落地想逃也逃不了了。”他焦虑万分。 “逃?为什么要逃?”飞月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黑亮的大眼中无所畏惧,“我没想过用法术保命,抗旨就要杀头,我准备好了!” 说话间,刽子手的刀已准备好,他摆出架势,等令挥刀。 “你不是在耍我吧?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我们是要被砍头,我不信你真的想受死。” 孟安仁满脑门的汗,他忙劝说飞月,希望她带自己一起逃走。 可没想到飞月长长叹息,一副生无所恋的表情:“没人想死,可是你的心太难揣摩,变脸比翻书还快。我累了,不想再猜,不如陪你同死同葬,在黄泉之下相守,说不定还能成为殉情的千古佳话。” 飞月眼中满含疲惫,表情淡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信服。 “飞月,别这样!我发誓以后都说真话,绝不会再戏弄你!”孟安仁急切地说,但飞月只看了他一眼,依旧不为所动。 红日当头高照,正值午时。碧云看了看头顶的日头,抛下了令牌。 第69章 终成眷属(5) 刽子手手持大刀来到了飞月身边,飞月俏脸淡定,坦然准备受死。她含着笑,最后看了一眼孟安仁。 “安仁,我们黄泉之下再见了……”飞月温柔地低语,一袭白衣衬得俊俏的小脸越发清丽。 刽子手抡起大刀,就要砍下。 “住手!”孟安仁大惊失色,突然跳了起来。刽子手被他吓了一跳,刀锋一偏,擦过飞月的脸颊,砍在了地上。 碧云见状,眼中闪出得意的神色,挥手示意刽子手稍等:“你害怕反悔了?若你当众认错,休了这个女人,本郡主可以考虑放过你。” 孟安仁走到碧云面前,双膝一沉,重重跪下。所有人都替飞月捏了一把汗,只觉得这奸臣必会出卖妻子,换得自己的生存。 碧云也骄傲地昂起了头,等待他的祈求。 “安仁愿一人受死,求郡主放过飞月。”哪知孟安仁一个头磕在地上,却是为飞月求情。 “你求我放过飞月?而不是你!这真是我认识的那个自私自利的孟大人吗?”碧云似乎没料到孟安仁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赴死,她大惊失色。 “我曾经认为,天下的女人都一样,直到我遇见了她。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变成了唯一不同的那个。面对她,我总是丧失清醒和理智,所以总是试图伤害她,离开她。可比起失去她,就算没有理智没有清醒又怎样?那天在喜堂上,我真怕她不来,即便她不闯喜堂,我也不会娶郡主为妻。” 孟安仁一身狼狈地跪倒在地,但他一番剖白,令在场的民众无不动容。 飞月猛地抬起头,激动地望着他,大眼中满含泪水。 “你这个女人把我害惨了。”孟安仁苦笑着,他望着飞月摇摇头,似乎没料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说罢,他转头哀求郡主,“望郡主开恩,安仁愿一人受死!” 碧云看着孟安仁英俊坚毅的脸,内心一阵失落。她无趣地朝刽子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人。 刽子手忙上前解开了孟安仁和飞月身上的绳索。 “多谢郡主!”飞月朝郡主盈盈一拜,唇边含笑,两人不再势同水火,似对她有几分亲昵。 “哼,你也别太得意。”碧云郡主朝她翻了个白眼。 这时,倩茹走上来,拉着飞月和孟安仁盈盈浅笑:“游戏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游戏?”孟安仁从被解开绳索的那一刻开始,就有点摸不清状况,如今听到倩茹的话,更是不敢相信,他第一时间看向飞月。 但见飞月眼中含笑,宛如狐狸般狡黠地望着他。她笑眯眯地走到碧云郡主身边,跟孟安仁说了实话。 “你以为这大牢能关得住我吗?昨晚,我从牢里出来,去找了碧云郡主……”飞月离开牢房,径直找到了碧云的闺房,彼时碧云正为孟安仁、飞月的事气恼难当。她骤然现身,将碧云吓得不清,在碧云惊愕间,飞月向她坦白了自己狐精的身份。 “我前来是恳请郡主放过我和安仁。”她朝碧云跪拜祈求。 “利用我试炼你,喜堂之上当众悔婚羞辱于我,我岂会放过他!”碧云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和他做同命鸳鸯吗?怎么,现在怕了?” “我说过我是狐精,大牢根本困不住我,大可带安仁一同离开。”飞月抬起头毫不畏惧,她坦然地说,“但我不想这么做,我想求得郡主的原谅。我和安仁是真心相恋,此生此世我非他不嫁,而他,也只会娶我一个。” 碧云心底根本不信,她了解孟安仁,她也知道孟安仁和飞月之间发生的事情。她不信孟安仁三番两次地羞辱飞月,甚至要将她送给皇上,飞月竟然还如此相信他。 “因为我的心告诉我,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飞月坚定不移地说。 “我看你是被情爱蒙敝了双眼,自欺欺人。”碧云连连摇头,觉得又一个傻女子要陷入泥沼。 “我是否自欺欺人,郡主想要试验看看吗?”飞月微微一笑,俯首凑到碧云耳边,说出了一计。 “我们约定,若是你开口为自己求情,我就一刀砍下你的人头!”法场上,碧云眼神冰冷,做出了个砍头的手势。 “你们试我也不用这么狠吧?真刀真枪地来,我都快吓死了!”孟安仁想到方才的场面,心有余悸。 “我要报你在树林中当着郡主面羞辱我的一箭之仇。”飞月得意地朝他抛了个飞眼,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沾沾自喜。 “安仁虽坏,可一旦动情就会义无反顾,这也是我为何一直喜欢他的原因,只是打动他心的那个人,不是我。”碧云大度地笑了笑,她看向飞月道,“不过我相信,我总能找到比孟安仁好的男人!” 这话甚得孟安仁心意,他连连点头:“我是天下第一奸臣,没人再差得过我了!” 此话一出,碧云和飞月都瞪大眼睛,随后扑哧笑出了声,也逗得台下众人跟着抚掌大笑。 孟安仁携着飞月,孟安德拉着倩茹双双走下刑场,百姓们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均欢欣鼓舞,连连鼓掌。 东京城上下,一片祥和喜乐的气氛。 九、 青丘大殿中,光影舞动,舞出梦幻绚丽的光芒,令整个大殿美得如同仙境。 飞月跪在大殿中,向姥姥及众长老辞别。她要离开青丘,追随孟安仁行走天下。 她抱着侠义之心,为狐族追查魅果下落,在人间走了一圈,虽然经历了人心叵测,诸多劫难,也终于明白正邪分界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最重要的是,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情真爱,什么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看来,你跟倩茹一样,对所爱之人甚为执著。”姥姥听了她的话,摇头叹息。 “如果青丘有什么能用得上飞月的,飞月义不容辞。”提到倩茹,飞月自愧不如,“不敢和小姐比,我可能没她那份苦等五百年的勇气。” “没人再傻得过她了……”姥姥想到倩茹就皱眉,“相信就算孟安德嫌她是狐精,她也会死守在他身边。” “为追求自己的爱情不惜代价,勇气可嘉。”一位狐长老却不以为然,为倩茹的深情感动。 “什么勇气可嘉,这叫笨,自讨苦吃!”姥姥立刻横了他一眼。 狐长老吓得急忙改口,附和着她的说法,连连骂倩茹活该。 诸位狐族长辈吵嘴的样子,令飞月忍俊不禁,耳边响起了倩茹对自己说过的话:笨也好,活该也好!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但求不留遗憾! 就在同一时间,孟府的厨房内,倩茹正忙碌地为孟安德炖药熬汤。细密的汗珠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忙碌间一抬头,却见孟安德正站在门口,微笑着望着她。 他走入厨房,握住了倩茹的手,与她一起熬药。两人相视一笑,缱绻情深,仿佛昔日的恩怨都化为飞烟,消失在夏日的晴空中。 飞月拜别过狐族众人,穿过青丘出口,走入人间。 她刚踏出青丘,就见林木中一人长身玉立,正在焦急地等待。那人眉目英俊,五官英挺,却正是孟安仁。 “你怎么来了?”飞月诧异地问。 “我怎么来的重要吗?以后我们要走怎样的路,才更重要吧?”孟安仁轻轻撞了撞她,就像七夕那天的晚上,他们争抢一包栗子时一样。 “没错,跟着你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渣男,以后的日子一定精彩万分。”飞月一把挎住他的胳膊,跟他并肩离开青丘。 清幽但却寂寞的狐族圣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等待他们的,将是全新而幸福的生活。 第70章 尾声 夕阳西下,青丘上投下瑰丽迷人的光。 柳长言一袭白衣,踩着旖旎夕光,却愁眉不展。跟在他身后的,是有样学样的小丫头苏喜,她也皱着眉毛,但明显毫无心事。 “魅果不在京城孟家,又会在哪里?”柳长言喃喃自语。 “对啊,而且花月这次游玩了一趟,散尽功力,变成老妪回来了。”苏喜偏着头跟他一起分析,“如果魅果在她手中,她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只差婴宁了……”柳长言望着天边云霄,轻轻地说。 “婴宁……”苏喜想到了每天都在笑,梨涡浅浅的婴宁,那小丫头未满十六岁,不识愁滋味,怎么看也不像盗魅果之人。 “我自有打算。”柳长言似看穿她心中想法,一个完美的计划在脑海中形成。 他白衣翩翩,自信地向青丘大殿走去,苏喜蹦蹦跳跳地跟上了主人,两人一前一后,似要引导这青丘狐族走出劫难,走向一片坦途的美好未来。 第71章 楔子 黑夜寂寂,无星无月。 在这黑得如同墨锭般的夜晚中,一个少女身穿一袭白衣在荒野中缓缓独行。她黑发披散,圆圆的脸庞还略带稚气,一双灵动的大眼,此刻却变成了血红色,仿佛含着滔天的恨意。 只见,她所踏过的地方,肥沃的土地转眼就成为了焦地,含苞的花朵凋零,连青草也在瞬间枯萎衰败。 “我要报仇……报仇……”少女樱唇微启,咬牙切齿地说。 一股淡淡的黑气围绕着她娇小的身躯打转,始终不散。更衬得双眸血红,脸色青白的她宛如恶鬼。 她高呼一声,举起双臂。 刹那间,整座沉睡的大山随着她的呼唤苏醒,草木中有魑魅鬼影纷纷出现,它们扭曲伸展,像要从什么被束缚的地方挣脱而出,周边的岩石和大树上,瞬间长出了人类的面孔。这些面孔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满含恨意。它们失控地咆哮、扭曲着,在少女的召唤下,集结成一团黑雾,像要帮助少女去报仇。 大山愤怒,土地轻颤,一场浩劫即将来临。 少女望着这一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就在这时,一只白鸽穿透厚厚云层,振翅飞来,宛如一道闪电般划破沉沉夜空,落到了少女肩头。 白鸽悲伤地看着形容鬼魅的她,黑亮的双眼中,蕴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第72章 有狐婴宁(1) 一 青丘之中,狐族的生活仍静憩安详,年轻的小狐狸们不知浩劫即将来临,仍不知忧虑地在草坪上玩耍嬉戏,但狐族长老们却为丢失的魅果头痛苦恼。 小小青狐婴宁,不久前才修炼得成,将将能化为人形,她初生牛犊,别具灵性。可此刻,她信步走在山丘和花木中,愁容满面,似乎满怀着心事。 遥遥望去,只见一个慵懒的美人躺在一棵大树上,婴宁见到她的身影,立刻快步跑了过去。可当她看清美人的面目,登时愣住了,但见她昔日的云鬓变成了白发,光洁的肌肤上布满皱纹,曾经风情万种的赤狐花月,竟然变成了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妪。 “花月婆婆……”婴宁看着花月疲惫的双眼,颤抖地问,“你怎么真的变成了婆婆?” 花月白了她一眼,并不在意她的话。 “是因为魅果被盗所以才让你成了这样吗?可、可我真的没说谎……我这就去找族长,还你的清白!”婴宁满脸惶恐,她还年幼,以为花月是为魅果被盗之事愁白了头,忙要为她洗清冤屈。 “你去跟族长商量吧,他相信就相信,不相信我也不在乎……”花月眉头微皱,似不愿再提魅果之事。 婴宁想要亲近她,扭身飞上了树枝,花月却翩然跃下,闪身离去。 婴宁失落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内心又委屈又难受,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已经变得坚毅,似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 婴宁灵巧地跳下树枝,漫步走入了青丘茂密的树林间。 林中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一个白衣美貌少年和一个身穿丫环服侍的俏皮少女正在树林深处等着她,却正是柳长言和苏喜。 “你下定决心了吗?”柳长言面色凝重,低沉地问。声音在空旷的树林中回荡,幽深辽远。 婴宁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她像是忍着害怕,小声地对柳长言说:“族长,等会……等会能轻点吗?” 柳长言素手压了压衣袖,点了点头。 魅果被盗的当天,婴宁在大树下睡觉,而花月却说是她告诉自己狼族来袭之事。柳长言分析始末,觉得她不可能会轻易在树下睡着,十分有可能是被人施法利用,传递了假消息。 因为她才十六岁,功力不纯,很容易被人利用,所以柳长言要把她的记忆抽取出来,查看施法之人。可抽取记忆之法非常痛苦,又存有风险,柳长言希望她想清楚了,愿意接受记忆抽取,再来找他。 而今天,当婴宁看到了苍老憔悴的昔日姐妹花月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但见柳长言伸出长指,放在她的眉间,一缕白烟从她双眉中被抽出,幻化为人脸形状。 婴宁只觉头痛欲裂,小脸上满是冷汗,但她仍拼命忍耐。 随着柳长言的动作,人脸越来越清晰,鼻子五官已经清晰可见。而就在这时,婴宁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跌坐在地,她面色苍白,满脸都是冷汗。 “是不是很累?休息一会儿吧。”柳长言侧头吩咐苏喜,“去为她拿点水和水果。” “不,刚才差点就要看到那个人了……”婴宁固执地挣扎着要爬起来,“我们再继续。” 柳长言却摇了摇头:“不急于一时,我先去大殿处理些事务,稍后返回,苏喜会照顾好你的。”他嘱咐苏喜照顾好婴宁,又施法缓解了婴宁的痛苦。 柳长言转身离去,苏喜将婴宁安置在树旁休憩,之后为她去取些水果和水。 寂静幽森的密林中,只剩婴宁一人,双眸紧闭,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小憩。 不过一会儿功夫,树林中突然传来“沙沙”轻响。婴宁以为是苏喜去而复返,急忙抬起了头。 哪知她没有看到苏喜,却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当头压下。她心中陡然一惊,急忙翻身避过人影。 面前多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身穿黑色斗篷,风帽宽而大,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个洁白的下颌。 “你是谁?”婴宁大惊,慌忙站了起来。 那人却不理她,他兀自挥动斗篷,一股强劲的罡风从斗篷下涌出,一下就将婴宁吹倒在地。婴宁只觉呼吸困难,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见那人朝她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翩而落,挡在了婴宁的身前,他出手如闪电,瞬间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但见来人白衣胜雪,眸中含威,竟然柳长言去而复返。而他身后,还跟着跃跃欲试的苏喜。 “族长,你猜得果然没错,真的有人向婴宁施法!只要说可以通过婴宁引出关于对方的记忆,就可以抓到真凶。”苏喜连连拍手。 “根本没有法力可以拿取别人记忆,你中计了。”柳长言冷冷一笑,就要出手捉拿他。 哪想那人一愣,突然泥鳅般从柳长言手中挣脱,他一伸手,挥起了斗篷。飓风立刻从他斗篷下方涌出,游龙般狂舞,登时吹得飞沙走石,天地为之变色。 婴宁和苏喜法力微末,刹那间被吹得站立不稳,只有柳长言双脚似生了根,仍如磐石般稳稳地站在原地。他冷静地等待风势变弱,瞬间白影闪动,已经向来人攻出一招。黑衣人急忙运劲将斗篷再次鼓起,宽大的斗篷如屏障般挡在了柳长言面前。 柳长言却毫不退缩,一掌重重打在斗篷上。刹那间那鼓得饱满的斗篷被打得凹进去一块,眼看就要触及到那人身上。 黑衣人立刻明白柳长言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也不恋战,他飞快后退。 柳长言哪里肯让他轻易逃掉,他双掌挥舞,掌影如缤纷落花般在林中飞舞。而随着他的动作,树上的碧叶纷纷飘落,地上的落叶却飞舞起来,飞快凝成一道碧绿的墙,挡住了来人的去路。 黑衣人见状,忙向右侧冲去,苏喜和婴宁忙跳过去,想要拦住他。 他一甩斗篷,无数毒虫洒落而出,黏在了三人身上。婴宁和苏喜连连尖叫,她刚想拍死虫子,却听苏喜惨叫一声。 原来她伸手将虫子拍死,却不小心被它叮了一口,手背已经肿得老高。 “别动,虫子有毒!”柳长言忙制止住二人,衣袖一挥,狂风骤起,不过眨眼间就将三人身上的毒虫尽数吹落。 “族长,那贼人跑了……”苏喜扁着小嘴说。 柳长言和婴宁抬头看去,果然林中早已不见了那黑衣人的影子。他竟然趁着短短的间隙,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遁走了。 柳长言美目微凝,望着空旷的树林,陷入了沉思。 二 傍晚时分,婴宁惊魂未定地去找花月。虽然下午的事情将她吓了一跳,但经此一役,总算洗清了花月的嫌疑,她觉得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花月听完了她的叙述,担忧地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待见她毫发无伤,才终于松了口气。心下不由责怪柳长言铤而走险,竟然以婴宁这种小幼狐为诱饵,来引出犯人。 “是我自愿的,不关族长的事。”婴宁看出她眼底的责怪,笑眯眯地说,“因为我相信花月婆婆没有说谎,怎么能因为我让你蒙冤?” “你这个傻丫头……”花月看着她圆圆的小脸,清澈见底的双眸,忍不住心生怜惜,轻抚着她漆黑的秀发。 “你不再生气了吗?”婴宁的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之色,搂住了花月的脖子,“你这次回来后,都不爱理我了。” “因为我这次到人间一趟,发生了很多事情……”花月长长叹息,眼前再次浮现出柳长言和阿绣的身影,“我要好好反思清醒,才没空跟你聊天。” 婴宁看着花月苍老的面庞,忧郁的表情,不知道在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贯婀娜妩媚的她变成了这样。 “花月婆婆,他们都说你是为了情爱受伤……”她鼓起勇气,偏着头问,“情爱到底是什么?” “你还是个小鬼,就想谈情说爱啦?是有心上人了?”花月伸指点了她额头一下,莞尔一笑。 “没有啊,青丘哪里有那么多情情爱爱……”她傻乎乎地回答,“我听说情爱很甜,又很苦……可什么东西会又苦又甜呢?” “这话的意思是说,爱情固然让人陶醉,可同样也令人心碎。”花月凝望着远方,思绪似已飘飞到那不可触及之处,“爱人的生离、死别、移情都会让我们整颗心破碎。我们在爱里经过多少浓情蜜意,分别时就要经受多少心如刀割。” 这次婴宁终于听懂了,但她还不明白,既然如此,人们为何还要追逐情爱? “只有了爱,生命才有意义,你真正爱过,才会知道不枉此生。”花月看着她晶莹的小脸,微笑着说,“你年纪还小,长大了就会懂的。” 第73章 有狐婴宁(2) “我明天就十六岁啦,马上就要长大成人啦,很快就会懂的!”婴宁兴奋地说,“我明天要大肆庆祝,你一定要来啊,开开心心地玩一天,什么不快都会忘掉的。” 花月不忍拂了她的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渐晚,青丘上布满繁星,婴宁踏着舒适凉爽的夜风,蹦蹦跳跳地跑回了自己的山洞,为了明天的庆祝养精蓄锐。 当晚她早早就上了床,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进入了梦乡。窗外一弯明月高悬,像是一只微暝的眼,窥视着这年幼灵狐的梦境。 梦里的场面狰狞可怕,一道闪电从空中滑过,发出隆隆巨响。风起云动,几乎要吹破了谷仓的门窗。 一个年幼的女孩躲在桌子下,吓得哇哇大哭。 这时又有一道银光撕裂天空,雷声轰鸣,引起剧烈的暴涨,登时连地都跟着轻颤了几下。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但就在她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之际,一个比她大了一些,大概十一二岁的男孩跑进了谷仓,他钻到桌下,紧紧搂住了女孩。 “别怕啊,我们来唱歌,唱歌就听不到雷声了。”男孩拍着手,强挤出笑容为她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刚开始女孩还在哭,但很快被他的歌声吸引,忘记了害怕,也跟着他唱了起来。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我不开,娘亲没回来。” 两个孩子唱着童谣,还相互拍手,学做兔子耳朵。窗外仍银光闪烁,巨响隆隆,但女童已经忘记了害怕,完全沉浸在这简单有趣的游戏中。 “婴宁……婴宁……”突然一阵雷声大做,隆隆巨响中,竟然夹杂着一个女人呼唤的声音。 女童一呆,随即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粉般,爬出了桌下,向声音的来处寻去。 “你去哪儿?”男孩急忙要拉住她。 “有人在叫我啊!”女童甩开他的手,着了魔一般,缓缓走到了谷仓门口。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拉开了大门,只见谷仓外银光如虬蛇般交织闪烁,她却根本无惧狂蛇乱舞,朝银光的中心扑去。 男孩见她危险,急忙去拉她,却一把拉了个空。 只见银光突然汇聚在一起,蛟龙出海般朝女童奔去。刹那间整个世界被银光吞没,变成了一片光的海洋,而在这刺目而绝望的银白中,一只蝴蝶翩然飞起。 “不、不要!”婴宁挥舞着手,从床上坐起来。 但见洞外明月皎皎,青丘静谧安详,方才那可怕的场面居然是南柯一梦。 她悄悄松了口气,可浑身却早已被冷汗浸透,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三、 婴宁四处查看,发现确实是自己在青丘的住所。静谧的夜晚,让这害怕放大了一些,她不由唱起了那首在梦中的童谣,待心绪平稳,重又慢慢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已是晨光高照,鸟鸣声声的清晨。 她鼻子一动,嗅到了香气,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跑出了卧室。只见宽敞的厅堂中摆满了桃子、糖果和各色鲜花,而一个身材颀长,美丽婀娜的中年女子正站在桌边,微笑地看着她。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将婴宁一手带大,跟她如娘亲又似姐妹的兰姨。 “桃子好香啊……”婴宁垂涎地走过去拿起一个桃子,眼睛闪闪发亮。 “这些桃子是你的吗?”兰姨伸手拍了她一下,眼中满是宠爱。 “哎呀,兰姨!今天可是青丘之上,最可爱的婴宁的十六岁生辰耶!”婴宁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些都是大家送给我的礼物。” “这是飞月送来的桃子;这是花月送来的糖果;还有这些鲜花是青丘上的哥哥姐姐们送给你的。”兰姨一一为她指点着说。 “哇,过生日太幸福啦,我要长命百岁,年年过生日!”婴宁忍不住幸福地欢呼,可她随即看向兰姨,“不过好像还欠了我一份哦,兰姨送了我什么?” “你这调皮鬼,少惹我生气就行了,还想要礼物?”兰姨嘴上说着,却后退两步,纤指一挥,一道白光从她指尖逸出,笼罩在婴宁身上。 光芒散去,婴宁的睡袍已经变成了一袭烟罗般的纱衣。纱衣上有精致的褶皱和绣花,白中透粉,泛着淡淡的光泽。 最妙的是下半身的襦裙,随着光线的角度不断变换,一会儿是樱红色,一会儿又化为淡紫色,绚丽耀目。 “这是兰姨送的流萤醉花衣。”兰姨欣赏地看着装扮一新的婴宁,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当初看你出生才巴掌大,现在却成大姑娘了。” “好美啊,就说兰姨最疼我了……”婴宁在房中兴奋地转了几个圈,扑到了兰姨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今天我十六岁了,可以喝酒了吗?” 兰姨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不可以喝醉哦。” 婴宁立刻开心地跳起来,她抓起一把糖果,赤着足跑出了山洞,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美丽的衣裙。 她光着脚,开心地在青丘的草地上蹦蹦跳跳。每走一步,都有鲜花在她足下盛开,不过一会儿,草坪上就变成了一片姹紫嫣红。 她一个人玩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不禁有些期盼着晚上的宴会。可天上阳光耀眼,碧空如洗,离夜晚还有好一会儿功夫。 突然一个好主意从她的脑海中诞生,她站起来,闭上双眼,缓缓摊开了双手。 一道光柱立刻从她周身升起,直达天空。刹那太阳飞快移动,由东至西,最终日落西山。天空变成蒙眬的黑暗,星子从玉钩般的明月后,悄悄探出了头。 “庆生要开始啦!”片刻之后,婴宁睁开了双眼,望着眼前的一幕,满意地欢呼。 当晚众狐均拿着各式小礼物络绎不绝来到山洞外,围着婴宁,说着祝福喜庆的话。婴宁忙着接待各位宾客,但转了两圈,小脸上现出失落的表情。 “花月婆婆呢?”她问向兰姨,“是不是不来了?” 提到花月,大家都缄默不语,谁都知道她为情所困,一夜白头的事情。但谁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走出情伤,何时才能和大家一起聚会。 “谁说我不来了?”就在这时,一头银发的花月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走到婴宁身前说,“我是为了准备你的贺礼才来晚了。” 婴宁见到花月,大喜过望,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 却见花月长袖一挥,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将整个青丘都变成了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所有的狐狸看到了都极其兴奋,大家欢呼雀跃,还有的施展变身术魔术为婴宁助兴。 “许个愿吧。”花月看着婴宁年幼的脸庞,满脸宠爱地说。 “我希望能到人间走一趟,好好看看凡人是怎么生活的,也想知道情爱是怎么回事……”她悄悄瞧了花月一眼,吐了吐舌头,“希望愿望能成真。” 这小动作被兰姨发现,她看了婴宁一眼,婴宁却又指着天上一朵绽放的烟花,幸福地大笑起来。 但花月触景生情,又想起了跟刘子固在花灯会上的初识,烟花依旧,但缘分却已经散了。 “又在为当日之事伤心吗?”兰姨见她神色落寞,悄悄地问。 花月倔强,没有回答她,但脸上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的心。 “你为了人间情爱牺牲百年修为,现在还是不后悔吗?”兰姨见她不知悔改,不由为她不值。 “我所做的一切,我从未后悔,一天也没有。”花月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依稀能看出昔日风华绝代的风姿。 “你可以不后悔,但婴宁尚且年幼,我不想有任何人误导她。而且我受她母亲小蝶临终的托付,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是要把婴宁永远囚禁在青丘吗?她已经十六岁,长大成人,有自己的想法了,会朝着自己想要的路走下去。这就是她的人生,并非你我可以干涉。”花月却嘲笑地看了她一眼,似觉得她想法幼稚。 “我绝不允许她像你们一样,为了情爱,受尽伤害。”兰姨愤怒地瞪着花月。 “婴宁跟我们不一样,她拥有预测的能力,她会幸福的……”花月云淡风轻地说。 兰姨和花月说到此处,同时望向婴宁。可漫天烟花中,婴宁那清丽的身影却不见了。 她们在狐群中寻找,可众狐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婴宁去了哪里。 兰姨心知不妙,双手一扬,天地随之变色。烟花消失,星月褪去,天气复又晴朗,艳阳依旧高照,显然是碧空如洗的白日。 可在朗朗日光下,她仍然没有找到婴宁。 “她会不会去了人间?”花月心中突然升起一丝预感。 兰姨闻听此言,脸色一变,忙向青丘入口处走去。 四、 不到片刻,兰姨就来到了青丘入口,但见入口平静安宁,没有任何异常,只有长满青苔的大石,兀自立在入口。 第74章 有狐婴宁(3) “告诉我刚才有没有人离开?”她忙问向大石。 大石上迸发出炫目的光芒,而在光团之中,可见一个温柔可爱的少女,穿着她送的流萤醉花衣走出了青丘。 婴宁始终在笑,脚步轻快。 兰姨看到这一幕,不由脸色铁青。 婴宁来到青丘外,觉得什么事都很新鲜,连看到牛都要打个招呼。她一路蹦蹦跳跳地前行,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而河边还停着一艘无主孤舟。 她贪玩心起,朝小船勾了勾手指,船翩然划过水面,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跳上了小船,觉得船儿晃晃悠悠的,煞是有趣,索性以法力将船划到河心,在船舷两侧蹦蹦跳跳,小船立刻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 她玩得开心,银铃般的笑声撒满了河面,但这危险的一幕却落入了一个过路的男子眼中。 男子看样子二十出头,容貌端庄,浓眉星目,身穿水蓝色长衫,立在水边如挺拔的杨树般俊美。只是这棵杨树看着在船上跳跃玩耍的婴宁,狠狠地为她捏了把汗。 “姑娘,小心!”眼看婴宁双足都离开船,在空中甩开了漂亮的裙摆,他再也忍不住了,忙出言提醒。 婴宁看到他一呆,忘了平衡,居然一头跌落水中。她不识水性,立刻慌了神,连连呼救。 青年一把甩掉了包裹,跃入水中,将她拼命拉上水面。婴宁慌乱到了极点,只知拼命抱紧他胳膊不放。 他被拖住了手脚,费劲全力,才将婴宁拖到了岸边。 而婴宁到了岸上仍死抓着他不放,连连咳嗽着吐了两口水,回首看向这个年轻男子。 春风拂面,绿柳如烟,两人四目相接,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最美好的彼此,一时不由痴了。 “你是谁?”婴宁率先发问。 “在下……”青年本欲说姓名,看到了婴宁紧抓不放的手,轻轻指了指。 “哎呀,忘记了!”婴宁尴尬一笑,忙放开他的手站起来。 “在下王子服。”青年也站起来,朝婴宁行了个礼,“方才见姑娘自寻短见,情急之下才出手相救,希望姑娘想开一些,人生苦短,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我叫婴宁。”婴宁爽朗地笑,“哈哈,你以为我在自寻短见?我只是在玩而已啊,刚才听到有人叫我,分了神,才失足落水的。” “原来姑娘是在玩耍……”王子服摇了摇头,唇边含笑,打量着如花苞初绽般的婴宁,“姑娘真是有趣呢。” 婴宁以为他在说游戏有趣,想要邀他一起同玩。 但听远处传来呼唤声,居然是王子服的表兄吴生找来了。王子服忙跟婴宁告别,匆匆离去,跑向表哥。 婴宁失落地垂下头,却见河边草丛中多了一块洁白的云纹玉佩。她捡起来,好奇地闻了闻,嗅到了跟王子服一样的,让她觉得贴心温暖的味道。 她捧住玉佩,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当晚的花灯会上,花灯争奇斗艳,看灯的人更是宛如汹涌潮水。 王子服和吴生随人潮缓缓行走,吴生一脸焦急,王子服却不徐不疾地挑选着花灯,看着街边的货物。 “子服,你我出来谈生意已经有段日子了,如今到家,是不是该去向姨母请安?” “不妨事,你看我现在弄湿了衣服,连母亲的辟邪玉佩都丢了,回去一定少不了骂。”王子服朝他眨了眨眼,“你想挨骂吗?” 吴生闻听此言,噤声不语。 “不如我们先赢个花灯,好向母亲赔罪。”他拉着吴生逛得更起劲。 而此时一个娇美稚嫩的少女也出现在了花灯会上,她手中拿着一块玉佩,隐约有蓝光从玉佩上逸出,汇聚成线,在行人的头顶飘飞。 少女正是以法术追踪王子服而来的婴宁,可她看到这热闹繁华,宛如天街般的花灯会,立刻被这盛景吸引,忘记要找王子服,眼睛在各种小吃、货物和漂亮的花灯上上流连往返,一时竟不知该看向哪里。 婴宁白皙的小脸,乌黑的秀发,以及那身随着光影变幻的衣裙格外显眼。她没看到王子服,王子服倒先看到了她。 他见到婴宁,心中一喜,就要迎上去。 然而斜里却冲出来一个粗壮的身影,一下就将他撞倒在地。王子服抬头一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只见来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竟然是自家香粉厂的竞争对手马生。 “哎哟,这不是子服吗?”马生皮笑肉不笑地将他扶起来,假意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说同行如敌国,没想到狭路相逢,还是将你撞倒,看来是天命难违。” “马兄无心之失,没事的。”王子服不愿跟他计较,连忙站起来。 “还是子服兄大度,果然是做大事之人。”马生故作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王子服跟马生相识已久,早知他阴险狡诈,不想跟他计较,忙去找婴宁。但见眼前人流如梭,哪里还有少女美丽的身影? 他跟吴生在灯火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几次吴生催促返家,都被他阻止了。不知绕了第几圈,但见不远处聚集了一堆人。 王子服循声望去,只见婴宁正在阻止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拿走马灯,引来了众人围观。 王子服立定原地听了一会,这才清楚了原委。原来是婴宁看马灯上人物花鸟在灯光之下映照出来的影子十分有趣,就迈不开步了,哪知伙计却要取走马灯,说是要添灯油,婴宁初入人世,她才不管这些,只知道马灯如果被拿走,就再也看不到这漂亮的灯影了,硬是不许伙计动作。 王子服心中一喜,忙上前替她解围,对她解释马灯运作原理,必须要添灯油才能转动,伙计只是要将灯拿进去添油,并非不让她看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灯被施法了。”婴宁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施法?”王子服怔愣了一下,随即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找你啊。”婴宁微笑着掏出了一块玉佩,正是他丢失的那块。 “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王子服又惊又喜,忙接过玉佩,“不过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用闻的。”婴宁指了指鼻子,调皮一笑。 可她话音刚落,肚子就响了起来,王子服不由哑然失笑。 五、 一会儿功夫,王子服就带着婴宁坐到了灯会旁的小吃摊前,婴宁挨个吃着琳琅满目的小吃,赞不绝口。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好吃?软软的,糯糯的,甜甜的。如果被青丘的姐姐们吃到,她们一定做梦都会笑。” “那是酒酿圆子。” “这又是什么?外酥里嫩,好香啊!” “那是油糖饼。”王子服笑着打量着她,“你居然都没吃过,一定是外乡人。” 婴宁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这么多好吃的,想吃什么都要自己动手。” “那你此次出来,是走亲还是访友?” “没什么目的,只是四处游历,到处玩玩……”婴宁话未说完,眼睛就被一个卖酒的摊位吸引了。 店主心情大好,正站在摊位后自斟自饮。 “那个掌柜是在喝酒吗?”她立刻兴奋地问。 王子服看着她贪吃的表情不由一笑,为她买了壶酒回来,可婴宁只喝了一杯,就全部吐了出来。 “又苦又辣,好难喝啊。”她连连叫着。 “酒有很多种,这种比较烈,不过我有办法让它变得好喝。”他拿起一枚话梅放入婴宁杯中,微笑道,“你再尝尝。” 婴宁喝了一口,发现酒立刻变得酸甜可口,马上又喝了一口,根本喝得停不下来。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喝得醉眼迷离,神志不清了。 夜色渐浓,花灯散去,各路小贩也挑着小摊回了家。婴宁摇摇晃晃地跟王子服一起,走在空旷的长街上。 “今天的月色很美啊……”她抬头望月,但见新月如钩,散发着蒙眬梦幻的光辉。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王子服忙去扶她。 “草地为床,夜风为被,处处是吾家。”婴宁洒脱地回答。 王子服被她的话说得一头雾水,只当她在说醉话。可婴宁随即就提着裙子,开心地在街上跳起了舞。 她转起来裙摆飞扬,宛如一朵含苞的花,在夜色中盛开。月光飘渺,佳人如梦,一时之间,看得王子服不由痴了。 “哎哟……”婴宁正欢快地舞蹈,突然叫了一声,蹲坐在地上,裙摆下露出她赤裸的双脚。 “你怎么不穿鞋子啊?”王子服立刻大惊,连忙将自己的鞋给她穿上,“出门不穿鞋,被硌伤了怎么办?” “你真好……”婴宁醉眼蒙眬地瞧了瞧他,穿上鞋子就蹦蹦跳跳地跑起来。 他的鞋子大,婴宁穿上走路一摇一摆,却因身段优美,更显婀娜多姿。 “穿鞋子真舒服!”她围着王子服转圈,几次都要跌倒。 第75章 有狐婴宁(4) 王子服欲伸手扶她,都被她闪开。她蹦着跳着,秀发扫过王子服的鼻翼,衣袖拂过他的面庞,宛如月下仙子般让他痴迷,又无法触及。 婴宁旋转了几圈,突然停在了王子服面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王子服望着她迷离的双眼,酡红的脸颊,心跳如打鼓,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好困……”婴宁头一歪,就要倒在地上。 他急忙将她扶住,却望着朗月清空,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只能咬咬牙,抱起婴宁,向家中走去。 婴宁醉酒,被黑甜的梦乡包围,眼前再次出现了狰狞的画面。 只见天空黑如墨锭,一道道银光划破黑暗,如闪电般劈下,幼小的女童被一位妙龄女子抱在怀中,越过花圃,狂奔而去。 银光次次都朝她们二人袭来,但女子身姿矫健,每次都在不可能之处避过。花圃被照亮,闪烁的光辉中,女童看到花圃旁立着一个土地公公的石像。 女子慌忙向山坡上跑去,可见不远处正有一座高大的谷仓。谷仓立在夜色中,沉默坚毅,宛如一个巍峨的巨人。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落在两人身边,爆发出剧烈的爆炸,气浪将两人掀倒,跌坐在草地上。 女童坐在地上,连连哭叫。 而梦也随之戛然而止,婴宁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窗外阳光大亮,沁人心腑的清香,在风中弥漫开来。 六、 婴宁好奇地走出房外,只见几名工人正在空地上埋头干活,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她回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来到了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这时,一缕清香飘入她的鼻翼,香甜宜人,立刻就吸引了婴宁,她追随着香气去到了一个空旷通风的房间。只见房间中放着竹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摆着几盘香粉,看样子是在阴干。 婴宁闭着眼睛陶醉地吸着香气,她缓缓走入房间,就看到了房中正有一四十出头的锦衣妇人,也在看着她。 妇人身穿紫色褙子,发髻高挽,缀着精致的头面,显然生活富裕。 “你是谁?”她看到婴宁,眉头一皱。 “那你又是谁?”婴宁全不惧怕,好奇反问。 “这是王家香粉厂,我就是这里的当家,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妇人认定她的小偷,上前一步,堵住她的去路。 “原来是香粉厂,怪不得这么香……”婴宁陶醉地吸了一大口气。 妇人刚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但见婴宁被香粉呛到,打了个打喷嚏。喷嚏吹飞了两人之间放着的一盘香粉,瞬间将妇人的脸弄得花白。 恰在此时,王子服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不由惊愕。 “娘……婴宁……”他喃喃地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个时辰后,他和婴宁同时被母亲王夫人带到了大屋的厅堂中听训。王夫人已经洗过脸,但仍面若寒霜,仿佛敷了一层厚厚的粉似的。 她语气严峻地问王子服婴宁来历,王子服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母亲,不敢隐瞒。 婴宁却毫不惧怕,好奇地四处观望,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王夫人和王子服听她一笑,同时看向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婴宁指着墙上的一副中年男子的肖像画,笑个不停。 “那张黄大仙的画根本不像,黄鼠狼才长这个样子。”她语笑嫣然,王子服和王夫人的脸却同时变得煞白。 “那不是黄大仙的画像,而是先夫的。”王夫人面色铁青地说。 “对不起……”婴宁又笑出声,“可他长得真的好像黄鼠狼。” “子服,这位姑娘看来酒醒了,你马上送她离开。”王夫人涵养甚好,忍着气吩咐儿子。 “可婴宁姑娘无亲无故,如果让她流落在外,我担心她的安危。”王子服闻听此言,焦急地说。 “子服,娘知道你秉性善良,可你看看她不懂规矩,又来路不明,留在这里只怕会惹事端。”王夫人语重心长地教育儿子。 王子服不忍和婴宁分开,心下焦急,忙将婴宁昨晚归还遗失的玉佩之事告诉给了母亲,王夫人这才对婴宁有了稍许改观。 “如今香粉厂正缺人手,可以让她留下帮忙,找到家人再让她离开……”王子服见母亲动摇,打蛇随棍上,立刻想出了个好主意。 王夫人一犹豫,却见婴宁也高兴地拍起了手。 “太好了,我也希望学习制作香粉。我不怕苦、不怕累,会好好干活,制作出最好的香粉。” 王夫人犹豫不决,见吴生一直站在一边,不声不响地听着,忙问他的意思。 “子服的建议不错,我们刚刚从临县接了订单,很缺人手。”吴生也连连点头。 王夫人见他也这么说,权衡再三,不得不点头答应。 王子服忙带着婴宁道谢,待母亲离开后,就拉着她去熟悉香粉厂了。 王子服将婴宁带到位于厂房后的一大片花圃中,此时正值暮春,花圃中鲜花盛开,彩蝶翩翩起舞,煞是美丽。 “你什么都不会,就先照看花圃吧,这些花都是制作香粉的原料,你先熟悉花的品种,再学习如何制作香粉。”王子服耐心地为婴宁讲解,末了一笑,“不过你很机灵,居然以想学制香粉的借口,让家母收留。” “我是真的想学制作香粉。”婴宁瞪着大眼睛,言之凿凿地回答,“在家乡,我有很多姐姐体臭严重,她们为此很不开心。所以我想学习调配香粉,为她们遮盖体味。” “你的姐姐们真幸运,有你这样贴心又善良的妹妹。”王子服听得连连点头。 “她们是我的家人,对她们好是应该的。”婴宁好奇地问,“可我见你在王夫人面前说话也不敢大声,气都不敢喘,是很害怕她吗?” “那不是害怕,是尊敬……”王子服叹了口气,想到了伤心往事,“家父早逝,家母又要支撑整个家业,还要将我养大,已经十分不易。所以我要尽心尽孝,才能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 哪知这话却令婴宁感怀伤神,她长叹口气,似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我好羡慕你,还有母亲在身边。我的爹娘早就去世了,而且我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也没有孝顺他们的机会……”她仍然笑着,但笑容中却有了苦涩。 王子服抱歉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少女。 然而就在这时,香粉厂看家的大黄狗突然摇着尾巴朝二人跑来,围着婴宁吠个不停,似乎有话要说一般。 婴宁活泼好动,立刻跟黄狗玩成一团。 黄狗突然掉头跑出了花圃,向山坡上跑去,婴宁和王子服也忙追了过去,婴宁却在跑上山坡之时愣住了。 只见她的面前伫立着一个破败陈旧的谷仓,高大巍峨,立在晴空之下,宛如一块挥之不去的阴云。 谷仓跟她多年来出现在梦中的一模一样,在现实中,因为破败不堪,平添了几分阴森。 “这谷仓很久以前因闹鬼而荒废,娘亲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去。”王子服拉着婴宁离开,面带畏惧之色,“我们还是快走吧。” 可婴宁仍一步三回首地看向谷仓,脑海中闪烁的全是那个纠缠了她多年的噩梦。 七、 夜色如墨,银光如鞭子般挥舞,女童和女子被爆炸气浪掀起,重重跌在地上。 女童忙爬起来,回望着一直保护自己的女子,可光线黑暗,她根本无法看清女子的面容。 “婴宁,快跑!快躲进谷仓!”女子焦急地朝她大喊。 女童再也没有一丝犹豫,跌跌撞撞地朝谷仓跑去。谷仓立在黑夜中,高大沉默,宛如蛰伏的巨兽。 就在她疲于奔命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却是一直保护她的女子发出来的。 那叫声像是一把剑,几乎将她的头劈开,令她头痛欲裂。 与此同时,婴宁发出一声惊呼,从香粉厂某间屋子的小床上坐起。 她满头大汗,惊魂未定,忙又唱起了梦中经常出现的儿歌,才稳定住惊恐的情绪。可她的心神刚刚安定下来,便听窗外响起凄厉的叫声,跟梦中听到的极为相似。 她忙推门走出去,但见夜晚如泼墨般浓黑,只有一弯新月,像是一只似暝非暝的眼,挂在天边,透着几分诡异。 她顺着叫声找去,没走几步,便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工蜷缩在走廊的暗角,惊叫连连。她见到婴宁宛如见到救星,忙扑了过来,指着窗外的一处连叫有鬼。 婴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白影飘过。 她双足一蹬,轻飘飘跃出了走廊,却见白影一闪,向厂房的另一侧跑去,而那边也立刻传来了尖叫。 “鬼,鬼啊!”一个工人狼狈跑出,指向自己的身后。 婴宁忙跑过去,却见白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第76章 有狐婴宁(5) 当晚整个香粉厂的人都被这闹鬼事件吵醒了,直至天光大亮之时,胆小的工人们才再次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早,就有不少工人聚集在大屋门口,嚷着香粉厂闹鬼,不敢在这里做工,要赶紧离开。 王夫人和吴生连忙劝阻,忙说订单要得急,让他们再多留几天。 “昨晚的不是鬼。”婴宁再也按捺不住,走出了人群。 “你怎么知道不是?”一个工人立刻反驳,“听说十几年前,谷仓有鬼出没,说不定又是那个女鬼……” “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不要再提……”王夫人脸色一变,连忙止住了话头。 “我可以肯定昨晚的不是鬼,要知道真假,让我看一看谷仓即可清楚。”婴宁却仍坚定地否认,“请相信我,我能分辨那是人是鬼。” “不要再多说,我重申一遍,谷仓禁地,不许任何人谈论,更不许进入。”王夫人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固执己见。 王子服见状,偷偷拉了拉婴宁的手,示意她不要争辩。 工人们纷纷坚持要走,王子服和吴生苦口婆心地挽留,也留不住几个。 “我们刚接了订单,人手已经不足,若然他们离去,我们来不及交货,便要赔偿。”王子服面对这鸟兽飞散的情景,不由气得顿足。 王夫人见状,只能让儿子和吴生能留多少是多少,自己再想办法。而她走入大屋,唤出了自己贴身侍女,让她去请一个人过来。 一个上午在纷乱中过去,当王子服和婴宁来到花圃中休息时,昨日还热火朝天的香粉厂,今日已经变得异常冷清。 王子服和婴宁随性地找了个石凳坐下,婴宁喜爱园中鲜花,摘了朵拿在手上把玩。两人讨论着昨晚闹鬼的事,却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婴宁转动着眼珠子,跟王子服不断打听十年前的谷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王子服说他十年前得了场重病,烧退之后,之前的记忆尽数消失,没有一点印象了。 婴宁不由泄气,她无意识地拽着手里的花,奄奄地和王子服讨论起了闹鬼的事情。 “绝对不是闹鬼,土地公公在那边看守,鬼不会来犯。”婴宁坚定自己的看法,指向了花圃的一角。 王子服走到她指的地方,拨开杂草,果然露出一座土地的石像:“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土地公公?”他颇为惊讶地问,“旁边野草丛生,把土地公公掩埋了,平常都没人能看见。”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婴宁惊异非常,想起了在那晚的梦中,土地公公一晃而过的影子。 “什么梦?”王子服好奇地问。 婴宁信任他,对他敞开心扉,将困扰了自己十年的噩梦一点一滴地向他娓娓道来。 “看来其中必有蹊跷。”王子服边听边点头。 “子服,我想求你一件事。”婴宁期盼地看向王子服,大眼水灵美丽,宛如一只小兔子般可爱,“这梦多半是真的,而那梦中的女子,到底会是谁呢?我想去谷仓中探查清楚。” 王子服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他实在无法拒绝婴宁的祈求。 夏天的脸说变就变,早上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到了傍晚,突然狂风暴起,飞沙走石,似有一场暴雨将至。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蓄着美髯的道人背负长剑,来到了大门紧闭的香粉厂前。 门缓缓打开,王夫人一袭青色重锦衣裙,从门内走了出来,似早就在等待道人的到来。 “曹飞道长,别来无恙?”她颔首微笑。 曹飞朝王夫人抱拳问好,两人在吴生的带领下,向山坡上的谷仓走去。 三人停在谷仓之前,夕光如血,照得破败的谷仓狰狞恐怖。王夫人只瞧了一眼,就不愿进去,止步于门外。 “我想问道长,当年之事,是否处理干净?”她压低声音,轻轻地问向曹飞,“今日香粉厂闹鬼,人心惶惶,是不是过去的妖物反扑?” “请王夫人放心,我早已将妖物打得灰飞烟灭,不会留活口。”曹飞自信满满地回答。 “为防万一,还是请道长帮忙查探清楚,我不容许她再祸害我们王家。”王夫人恶狠狠地说,跟平时端庄高贵的模样大相径庭。 曹飞掏出一个铜制的指针,得意洋洋地炫耀,说这是他的法宝“追邪”。只要有妖怪就逃不过它的追踪,即便是昔日那只千年妖怪也不能幸免。 王夫人这才稍感安心,她颔首向曹飞道了谢,在吴生的陪同下准备离去。在临走时,她回头看了高大的谷仓一眼,眼中满含厌恶和痛恨,令她端庄美丽的脸,在昏黄的夕光中宛如恶鬼。 八、 当晚乌云蔽月,林中飞沙走石。 道人曹飞手捧法器追邪在林中飞快地跑动,追邪的指针忽左忽右,他也跟着指针飞快地移动脚步。 最终指针不再动了,直直地指向丛林中的一棵大树。 曹飞冷笑一声,双掌挥起,直打向大树。却见那大树受了一掌,枝叶微微颤抖着,居然像人手般伸展出来,随即它轻轻一跃,树根也从地上拔起,宛如双脚般,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何方道人,敢来骚扰本座?”树干上长出如人一般的五官,树妖愤怒地将树枝甩向了曹飞。 “本道曹飞,是专门来收你的!”曹飞双掌发光,劈向大树。 树妖躲闪不及,树枝即被斩断,发出痛苦的惨叫。但曹飞并不停手,双手出掌更重,接连斩断了树妖多根树枝,让它无法动弹,只剩下一截粗壮树干。 “说,是不是你在此装神弄鬼,扰乱王家香粉厂?”他厉声问道。 “我在此已经百年,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并不知你在说什么?”树妖连忙否认。 “那你可曾在附近看过漂浮的内丹?”曹飞狞笑一声,却问起不相干的事。 “内丹是妖的毕生修为,除非死后才会出现,怎会随便漂浮?”树妖困惑地看向他,突然惊恐至极,“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十年前,在此地展开了一场残忍杀戮的道人曹飞……” “什么残忍?”曹飞冷笑,“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们的职责,生而为妖,是你的不幸。” “我们跟你河水不犯井水,但你只为吸取力量便大开杀戒。”树妖咬牙切齿地骂,“你好狠,你终会有报应的!” 曹飞却闭口不回,他双掌运劲,一道银光从他掌中逸出,直直击向树妖。树妖惨叫一声,随后用尽全力从树干中挣脱出来,化为一道白光逃走。 曹飞一愣,随即追逐白光而去。 就在同一时间,王子服带着婴宁来到了谷仓前。 高大的谷仓在黑暗中宛如蛰伏的巨兽,狰狞可怖,每有风吹过,都会散发出一股发霉腐败的气息。 婴宁站在谷仓前,越发显得渺小,不由面现恐惧。王子服见状,忙拉住她的手,让她安心。 两人相视一笑,恐惧稍减,手拉手走入了谷仓。 只见谷仓中灰尘蛛网满布,家什杂物有的已经发霉。但婴宁每走到一处,都会勾起梦中的记忆。 她熟悉每一件东西的摆设,完全跟梦中一模一样。恍惚间,她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就是这张桌子,当时我就躲在下面。”她轻轻地摸了摸一张桌子,但耳边即刻传来女人尖利的叫声。 “婴宁,快跑!” 她立刻一愣,惊惶地望向四周,但哪里有女人的身影? “子服,你听到了吗?那个女人在叫我?”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闪动,她头痛欲裂,痛苦地说。 可王子服什么也没听到,只能将颤抖地婴宁揽在怀里。 “小兔子乖乖……”他见婴宁恐惧至极,忙唱起儿歌安抚她。 “把门开开……”婴宁顺着他的调子唱下去。 第77章 有狐婴宁(6) 两人不知不觉地同时哼唱出下一句,但歌刚唱完,他们就讶异地看向彼此,似乎不相信对方也会唱这首歌。 这对少年男女正满含惊讶,又带着几分情意地对视,恰在此时,一道白光冲破了谷仓的墙壁,钻了进来,到处横冲直撞。 “这是什么?”王子服立刻惊呆了。 “这是妖力,是妖毕生修为,千万不要被它撞上。”婴宁说罢,拉着王子服便跑。 妖力横冲直撞,不断在谷仓内弹射,不是撞断梁柱,就是砸烂了桌子,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王子服情急拉着婴宁跑向二楼,哪知白光竟然从一楼撞破天花板,直冲到二人身前,撞破屋顶跑了出去。 “它这是……跑了?”王子服看着屋顶的大窟窿,总算松了口气。 “子服,是你在晃吗?”然而他身边的婴宁突然尖叫起来。 他这才发现二楼地板不断摇晃起来,还发出“咯吱”轻响,似乎随时都能塌陷。他立刻感到大事不妙,拉着婴宁要走下二楼。 可却太晚了,一阵轰然巨响响起,横梁被折成两截,整块地板轰然崩塌。二人双双跌落在一层仓库的草堆上,可无数木板和家具当头朝二人砸下来。 他们无从躲避,只能眼睁睁等死。 就在这无比紧急之时,惊恐万分的婴宁突然高举起双手。她的鞋子碎成飞烟,力量从足底涌起,直冲向她的双手,霎时绽放出万道金光。 刹那间奇迹发生了,只见即将掉落的杂物全凝固在半空中,像是静止了一样,惊得王子服目瞪口呆。 九、 强大的光柱冲出谷仓,直射向天际。整个树林瞬间被照亮,树木轻颤,山石震撼,一只蓝色的蝴蝶似在长眠中被唤醒,翩翩飞出了山洞。 而在林中追捕树妖的曹飞也被这强大的能量震慑,他手中的法器追邪指针飞快晃动,直指谷仓中出现的巨大光柱。 谷仓中,此时的情景万分危急,木块杂物凝结在空中,婴宁蹙着眉头,一把拉住了王子服,夺门而出。就在他们离开的一瞬,杂物纷纷跌落,重重砸在了干草上。 曹飞拿着追邪朝谷仓疾奔而来,还未抵达,光柱就已经消失了。紧接着一道白光呼啸着朝他冲来,却是刚才逃跑的树妖。 他一伸掌,银光自掌心逸出,如绳索般将白色光团牢牢捆住。光团挣扎不休,奈何抵抗不了他强大的力量,被他拉到嘴边,一口吞下。 曹飞闭着眼,将它吞入腹中,半晌后再睁眼时,双眼已经变成了狰狞的血红,宛如恶魔。 而此时婴宁和王子服跌跌撞撞地逃出谷仓,婴宁一边跑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你是谁?”黑暗中,王子服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她问。 “子服……”婴宁怯怯地回答,生怕他会质问自己的身世。 “你是谁!”他骤然大喝。 婴宁心中一颤,意识到是自己身后有什么。她还没得及回头,突然脖颈一紧,一只大手从背后伸出来,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只见曹飞一袭灰色道袍,双眼血红,如恶鬼般跳出来。王子服忙去救婴宁,哪知曹飞伸出了另一只手,也将他紧紧掐住。 “你们是谁?刚才在谷仓看到了什么?”曹飞恶狠狠地质问二人。 “我是王家香粉厂的少主,这是我家产业,倒是你是哪位,竟敢闯入我家?”王子服怒气冲冲地问。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呀!”婴宁尖叫着回答。 然而就在这时,王夫人在婢女的陪同下赶到,谷仓大震,将她从梦中惊醒,她连忙起来查看。 “曹飞!放开我的儿子!”她一赶来就看到曹飞掐着王子服,连连惊呼。 曹飞一愣,随即看向腰间追邪,指针没有半点反应。 “我看他们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事,不知是令公子,只是一场误会。”曹飞说着放开了两人。 “这里的事不要你管,你只需做好我委托的事情即可。” 曹飞听罢,转身向王夫人告辞。 王夫人目送着他离去,回头看了王子服和婴宁一眼,让他们明早去大屋听训。 二人心知不妙,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回去。 次日清晨,王子服和婴宁垂首在大屋站着,主座上坐着脸如寒霜的王夫人。 “子服,你竟然敢擅自带婴宁去谷仓,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你们究竟干什么去了?”她厉声质问。 “一切都是儿子的错,不关婴宁的事,我愿意受母亲任何责罚。”王子服忙替婴宁揽下责任。 “子服,你是家中独子,你的一举一动关乎整个王家的兴灭。没想到你竟然将娘的话当耳边风,如果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王夫人痛心疾首地责骂。 “王夫人,是我觉得谷仓根本没有鬼,所以才想调查看看,子服是为了保护我才跟我一起去的,您要罚便罚我吧。”婴宁翘起嘴巴,大义凛然地道出原委。 “原来是你?当初是子服看你可怜向我求情才将你留下,没想到你竟勾引子服,带他犯险?”王夫人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王家容不了你,你走吧!” 婴宁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忙向王夫人哀求,说自己不能走。 “娘亲言之有理,过会儿我就送走婴宁。”哪知王子服竟踏上一步,遵从了母亲的命令。 婴宁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子服,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答应。 谷仓的门被拉开,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道士走进来,拿着追邪在四处游走。却是心有不甘、去而复返的道人曹飞。 “我知道是你,除了你,没人有此能耐。我找了你十年,一定会找到你的!”他望着屋顶的破洞,咬牙切齿地说,一张伪善的脸,霎时变得阴险恶毒。 王子服一路拉着婴宁走出大屋,来到花圃,婴宁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他的桎梏。 他见四周寂静无人,这才停下脚步。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王子服冷冷地凝视着婴宁,浓眉下眸如寒星。 婴宁偏着头看他,不明所以。 “你知道那是什么妖力,还有,你在谷仓发挥的能力,绝非常人所能为。”王子服继续质问,“你来我王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我说了你不要害怕……”婴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难得地有些踟蹰地扭着衣角,她说完就垂下了头。 “你说吧,我不会怕的!”王子服俊颜凛然,他虎虎生威地拍了拍胸脯。 “其实,我不是人……”婴宁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看他,生怕被他嫌弃,“我是一只小狐狸。” 王子服听了,脸色一白,立刻后退一步,面现惊恐之色。 “你看你还是害怕了!”婴宁被他的表现气得跺脚,她鼓着腮帮子叫嚷道,“再说清楚点吧,我是灵狐。” “灵狐?那么说你不会害我了?”王子服松了口气。 婴宁突然伸出爪子,做出狼嚎,跳到他的面前,逗得他哈哈大笑,连说狐狸怎么会学狼叫? 婴宁这才发现错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为什么会唱‘小兔子乖乖’这首儿歌?” 婴宁提到这件事立刻开心起来,将在梦中所见的大哥哥告诉了她,而她每次害怕时,只要唱完这首歌就不怕了。 “奇怪,我也梦到过一个女孩因打雷而害怕,也为了安抚她唱过这首歌。”这惊人的巧合令王子服心惊。 他开始怀疑这并非巧合,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他因发高烧忘记了往事,或许他跟婴宁曾经见过,但却都将这段记忆忘掉了。 “看来我们有着相同的记忆!”婴宁欢快地拍手。 “那让我们一起把这段回忆找出来吧。”王子服拉住婴宁的手,微笑着说。 这对年轻貌美的少年男女拉着手站在姹紫嫣红的鲜花中,深情对望,这脉脉情愫,令暮春的阳光都变得旖旎。 一只蓝蝴蝶翩然围着二人飞舞,萦绕不去,似在为二人的感情欢欣。 第78章 身份揭晓(1) 一、 当日午后,阳光晴朗,透过破败的窗户照入了谷仓。 婴宁站在积灰满布的谷仓中,望着墙壁上的霉点和蛛网发愁。她跟王子服商量了一会儿,觉得只有这个谷仓,是王夫人不会来的地方,所以,她决定来这里暂住。 婴宁望着脏乱的谷仓面露难色,但很快她就闭上眼睛,开始对谷仓施法。屋顶的破洞被补上,凹陷的地板自动鼓起来,积灰陡然消失。 等她再睁开双眼,陈旧的谷仓已经变成了个靓丽整洁的家。 她的裙下露出了一截青色的大尾巴,尾巴将破败的家具卷起,它们纷纷飘飞到半空中,变成了崭新的桌椅。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她忙收起尾巴,家具“砰砰”落在地上。 大门发出“嘎吱”轻响,却是王子服提着一个竹篮,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他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谷仓,立刻赞叹连连。婴宁却鼻子很灵,好奇地朝他手中的竹篮看去。 王子服忙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露出了一堆精致的小点心,尽是灯会那天婴宁爱吃的东西。 “酸枣糕、糖油饼、云片糕……都是趁我娘不注意时,去集市上买的。”他将一块糖油饼递给婴宁,“你一个人待这么久,一定饿了。” “子服,你对我真好。”婴宁开心地吃着糖油饼,好奇地问,“你是不是也曾在这里住过?” 王子服点了点头,虽然印象模糊,他还记得在这谷仓中生活的日子。 “夫人肯定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直接去问不就行了?何苦在这里躲来躲去?”婴宁毫无心机,转身就要去找王夫人问个清楚。 “我娘若是这么轻易就能告诉我们,早就说了。而且如果她问你怎么知道不是闹鬼,该怎么回答?”王子服忙拦住她。 “我可以告诉她我是灵狐啊……” 她说到一半,就被王子服打断。原来王夫人对妖魔鬼怪向来深恶痛绝,如果被她发现婴宁是狐狸变身,一定会找道长将她收了。 婴宁被他吓得吐了吐舌头,收回了脚步。 “当务之急,要先把白衣鬼影之事弄清楚,若证明确实没什么鬼怪,娘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王子服细细为她分析。 婴宁听得连连点头,飞快吃着食物,恨不得立刻去抓鬼,情急之下被噎得咳嗽连连。 王子服笑着指了指窗外灿烂的阳光,示意她天色还早,至少也得等天黑下来才行。一边说着一边怜惜地替她拍着背。只觉得婴宁又单纯又可爱,暗自告诫自己要好好珍惜。 时光飞逝,转眼夜幕降临。 一个背负木剑的道人出现在林间的山洞中,他手中拿着法器追邪,却正是不死心的道士曹飞。 他手中追邪的指针正指向山洞深处,他冷笑着缓缓走入山洞,似是猎人终于要逮到追捕已久的猎物。 可山洞中毫无异样,漆黑寂静。 他连连搓掌施法,银光从掌间溢出,但洞中始终毫无反应。他拿起追邪查看,却发现追邪停止了异动。 “蓝小蝶,我知道你曾在此!不管你把内丹藏在了哪里,我曹飞也一定会将它找出来!”他愤怒地朝洞中连发数掌泄愤。 空旷黑暗的山洞中,只有曹飞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回荡。 星月争辉的夜空下,花圃中只有阵阵虫鸣,静憩安详。 王子服和婴宁埋伏在花圃一侧的草丛中,等待着鬼影的到来。王子服支撑不住,连连打瞌睡,婴宁倒是神采奕奕,一会儿耸耸鼻子,一会儿竖竖耳朵,暗自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王子服忍不住要打个哈欠,却被婴宁一把按住了嘴。 “婴宁,你累不累啊?”他小声问。 “不累,一想到抓鬼,我就兴奋。”婴宁神采奕奕地回答。 “哎,要是这鬼一直都不出现可怎么办?”王子服苦笑着摇头。 “那我就每晚在这候着……”婴宁笑着看他一眼,“反正有你陪我,多久都不闷。” 她笑起来宛如月宫仙子,清纯又美丽,王子服立刻连连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趴在地上的黄狗突然狂吠起来。两人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鬼影正在右侧游走,眼看就要走远。 婴宁忙起身要抓,却被王子服一把拉住。她看向王子服所指的方向,竟然又有一个鬼影在左侧出现,吸引黄狗的注意。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鬼影为何在香粉厂无所不在,居然是由两个人扮的。 黄狗发出低吼,扑向了较近的一个鬼影,鬼影被吓得飞快逃窜,很快不知所终。它见目标丢失,又急忙追向另一个鬼影,这次它紧紧咬住了对方的衣袍,死活不松口。 只听“嘶”的一声,黄狗咬下一片衣角,鬼影甩开它,飞快向后山跑去。 王子服朝婴宁使了个眼色,两人忙起身追赶。 二、 后山丛林密布,婴宁和王子服很快就失去了目标。不但找不到白衣鬼影,连黄狗的踪迹都没了。 婴宁连忙向空中轻嗅,抽动着鼻尖,确定了一个方向,加快脚步走入林中。 王子服忙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她追至一处空地停下,只见一棵大树下,黄狗正冲着树上狂吠。树上白衣鬼影躲在树枝间,伸头小心窥视着树下的黄狗,但因盖着白袍,看不清面容。 “你不是鬼吗?怎么还怕狗?”婴宁朝着白衣鬼影叫嚷。 “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人扮的,还不快下来束手就擒?难道你想在树上躲一辈子?”王子服也厉声说道。 哪知白衣鬼影不答,反而摘取树上果子,向二人狠狠砸去。他们根本没想到鬼影会做出如此反应,王子服忙护住婴宁,躲避袭击。 “好言相劝你不听,竟然还拿果子扔我?”婴宁被他激怒,挥手施法。 随着她衣袖招展,平地刮起一阵飓风,大树附近顿时被卷入了飓风中心,摇摆不止,鬼影忙紧紧抓住了树枝,不肯松手。 而在林中山洞外,曹飞正要失落地离开,然而他手中的追邪突然飞快地转了起来,指针停住,指向了一个方向。 他立刻大喜过望,跟着指针追去,身影转眼没入林中。 大树下,婴宁不断地挥舞着衣袖,飓风一阵强过一阵。但那白衣鬼影倒也顽强,始终抱着大树不松手。 婴宁更气,催起更强的法力,连王子服都站立不稳,躲到了一边。 追邪的指针震动越来越强,曹飞兴奋得双眼冒光,直朝着婴宁而来。他飞速穿过树林,眼看就要找到被几棵大树遮蔽的婴宁。 一只蓝蝴蝶翩然而至,轻盈地落在了婴宁的鼻尖上,蝴蝶振翅,落下了丝丝鳞粉。婴宁鼻子一痒,控制不了地打了个喷嚏。 刹那飓风停止,法术失效,一直紧抱着大树的白衣鬼影也脚下一滑,大叫一声跌下了树。 曹飞兴冲冲地赶来,却见大风骤歇,空旷的树林中,只有婴宁和王子服这对少年男女,而手中的追邪指针也停止了转动。 “你们怎么在这里?”曹飞狐疑地看着他们。 “我们在捉鬼。”婴宁指向跌落在地的白衣鬼影。 坐在地上,被风吹得头晕脑涨的鬼影闻听此言,拔脚就要逃跑。 曹飞上前一步,五指成抓,扣住了白影的肩膀,接着另一只手一扬,已经摘掉了他脸上的头巾。 只见晦暗的月光下,露出的竟然是马生一张长满了横肉的脸。 “马公子!”王子服不由失声惊呼。 而马生被曹飞抓住,因痛苦而面目扭曲,五官越发显得狰狞。 虽然已是深夜,香粉厂厅堂中仍灯火通明。王夫人梳妆整洁,冷面如霜,坐在正座上。曹飞婴宁分立两侧,厅堂正中央,则站着马生和押着他的王子服。 “马公子,真相是否如犬子所言,是你在装神弄鬼?”王夫人冷峻地问。 “在下也只是一时好玩,还请夫人见谅……”马生怯怯地回答,朝王夫人作了个揖。 “好玩?你把我家的工人都吓跑了!”王子服愤怒地朝母亲道,“娘,我们还是将他送官查办吧。” “可在下真的只是贪玩,跟朋友打赌,才来扮鬼,并无恶意。”哪知马生脸皮极厚,死活不认账,“请夫人看在同业份上,给马家留半分颜面,不要闹上公堂。” 王子服立刻愤愤不平,因马家最近生意不好,所以有打击王家生意之嫌。 哪知马生仍死不认账,一口咬定自己是贪玩心切,不小心为之。 一时之间,两人唇枪舌剑,吵得不亦乐乎。 “好了,子服,别跟马公子计较。”王夫人朝儿子摆了摆手,“这件事我们就相信马公子所言,只是一场闹剧,不多做追究了。” 马生大喜过望,连连向王夫人道谢,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再也不会胡闹生事。 王夫人冷漠地答应,叫吴生将他送回家,就算了结了此事,令王子服极为愤慨。 第79章 身份揭晓(2) “娘,我们把他逮个正着,为何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他气急问向王夫人。 “这马生向来心术不正,娘当然不愿意放过他,可是硬要闹上了公堂,吃亏的还不一定是马家……”王夫人长叹口气,因马家在此地家大业大,王家招惹不起,与其两败俱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和气生财。 王子服明白母亲心意,只能噤声不语。 “倒是婴宁,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夫人突然眼睛一瞪,厉声质问婴宁。 “是我让婴宁留下帮我捉鬼,这次婴宁有功,可以将功补过。”王子服忙上前一步,替婴宁说话,“况且现在香粉厂人手不足,就让婴宁留下吧。” 王夫人眉头一皱,似颇为不满。 “王公子所言有理,两位聪明有胆色才破了这次闹鬼之事。”哪知就在这时,曹飞却上前一步,帮婴宁说起话来,“婴宁姑娘如此能干,不如就让她留下吧。” 王夫人见曹飞也帮她说话,而且香粉厂现在确实缺人手,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王子服和婴宁大喜过望,相识一笑。而曹飞却看着婴宁娇嫩美丽的背影,面露狐疑之色。 三、 次日一大早,婴宁就精神百倍地去花圃中施肥松土,黄狗在她身边跳来跳去,追捕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但蝴蝶不是落在花上,就是落在它的尾巴尖上,让它怎么也捉不到。 曹飞身穿灰色道袍,仙风道骨地向花圃走来。蝴蝶似察觉到什么,振翅飞舞,消失在半空中。 他见婴宁在满头大汗地种花,和颜悦色地向她走来,问她要不要帮忙。因为这等粗重活计,对女孩来说太辛苦了。 婴宁却摇了摇头,继续卖力干活,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婴宁姑娘真是与众不同……”曹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我觉得曹道长才不一样。”婴宁甜笑着回答,“一直以为收妖道长都是面目狰狞,凶恶可怕,但曹道长待人和蔼,倒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是收妖的道长,对人自然不会凶狠,对妖魔才会出手狠辣。”曹飞一字一句道。 婴宁听了心下一惊,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婴宁姑娘,今日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妖魔。”曹飞微笑着掏出一面铜镜,“曹某可以展示给你看,这是照妖镜,能让妖物无所遁形。” 他说罢将镜子朝向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只见铜镜中小鸟的倒影居然是个手舞足蹈,背生双翼的小妖。 “真的能照出妖怪!”婴宁大惊失色。 “只要是妖,被镜子一照,就能现出真身……”曹飞说着,翻动手中铜镜,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婴宁照去。 婴宁紧张得呆住,不知是否应该躲避。 可镜子中仍然是个甜美可爱的少女,毫无异状。婴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左右晃了晃头,做了个鬼脸,玩得开心。 “曹道长,你这镜子真特别,可是我得打水浇花了。”婴宁朝曹飞一笑,带着黄狗离开了。 “难道真是我多疑了?看来真的只是个傻丫头……”曹飞喃喃地说,也负手离去。 而看似轻松的婴宁却暗自松了口气,她捏了捏自己的脸,生怕被照出狐相。可又暗自疑惑,为何自己的修为连一只雀妖都不及,怪不得会被青丘的狐族们说成是怪胎。 刚才叽叽喳喳的雀妖,扑扇着翅膀飞下来,落在婴宁身边,似嘲笑她法力微末。 婴宁笑嘻嘻地跟小鸟和黄狗玩成了一团。 刚刚平静了两天的香粉厂,因马生的被抓,又掀起了轩然大波。休息时间,工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闹鬼事件。 众人都说白衣鬼影是马生扮的,知晓这鬼是假的,也就终于可以安心工作了。然而却有一个李姓工人煞有介事地说,假鬼被抓,真鬼还在。 “李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婴宁按捺不住好奇,放下水桶,也来打听。 “这事千真万确,十年前山谷仓是真的闹过鬼,还闹出人命来。”他言之凿凿地回答。 “是你亲眼所见吗?”别的工人立刻也兴致勃勃地问。 “我虽然是在闹鬼之后才进香粉厂,但我说的不会有假。是以前老工人张伯亲口告诉我的,只是张伯走了,再无人证明。” 众人都七嘴八舌地讨论,心中将信将疑。婴宁却将他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然而就在这时,王夫人刚巧路过,她怒气冲冲地驱散了讨论的工人,一眼就盯上了拎着水桶,想要躲开的婴宁。 “婴宁,你可真会偷懒。” 婴宁忙停下脚步,看着王夫人。 “是你说喜欢花,子服又替你求情,我才让你留下。”王夫人一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你去看看,花圃中的花开了吗?花不开如何制造香粉?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偷懒,听人瞎扯,我马上叫你收拾东西走人。” “知道了,夫人……”婴宁忙低头认错,拎着水桶离开。 王夫人却面色阴沉不安,目送着婴宁的背影远去,对她追问十年前的事的举动耿耿于怀。 傍晚时分,婴宁埋头大汗地在花圃中忙碌,挨个给花浇水,忙得不亦乐乎。王子服得知母亲中午训斥了婴宁,担忧地走来,但见婴宁忙碌的样子,更是满心愧疚。 “我娘骂你的事我全知道,她最近因生意的事情烦躁,把脾气发泄到你身上,让你受委屈了。”他痛惜地看着这个活泼美丽的姑娘。 “没事,就算有不高兴,回来看到我们大黄,气就全消了。”婴宁毫不介意,仍然面带笑容。 两人望向黄狗,见黄狗在花圃里乱跑自愉,婴宁看着它四处乱窜,追着自己尾巴的样子,已笑得花枝乱颤。 可王子服却始终愁眉不展,似有心事。婴宁忙说出中午听到的关于张伯的消息,跟他商议着,只要找到张伯,说不定十年前闹鬼的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但他却不似前两日那样兴奋,只淡淡笑了一下,又陷入了愁绪。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高兴?是不是有别的事?可以跟我说啊。”婴宁好奇地问。 “鲜花始终不开,没有花,我们如何做香粉……”王子服痛苦地回答,又说起了母亲一手将他带大,含辛茹苦的往事。好不容易香粉厂初具规模,哪知天意弄人,在这订单增多的旺季,花却始终不开。 再这样下去,香粉厂怕是迟早要关门。 “子服,你这份孝心老天爷一定知道,香粉厂肯定不会有事的。”婴宁笑着安慰他,随即俯身对花圃中含苞绽放的花朵说,“小花啊,你们知道了子服的孝心了吧?我们帮子服实现愿望,快点开花哦。” 王子服见她天真无邪的样子,愁眉轻展,可仍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傻丫头,花怎么会听懂你的话?” “你又不是花儿,怎么知道不会?” 婴宁欢快地在花圃中奔走,对每一朵花都说下私语。王子服望着童稚可爱的她,不由心下感动。 四、 次日金鸡报晓,晨光微露,天空刚刚露出一丝蒙眬的金边,香粉厂就被一片欢歌笑语笼罩。 王夫人被吵醒,一脸倦容地走出了房间,不知一大早大家在为何事吵闹。 “姑母,您快去花圃看看吧。”吴生急匆匆来禀报,差点将她撞了个跟头。 “花圃?”王夫人心头一紧,忙向花圃走去。 只见金色的晨晖中,工人们都来到了花圃,对着花圃中的景象指点议论。 花圃内百花盛开,一片姹紫嫣红,芳香沁人心腑。引来蜜蜂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王子服步入百花之中,摘取一朵最大的,捧到了母亲面前。 “这些花真香,今年的香粉定会十分出众。”他笑吟吟地说。 “说得对,这是大好事。”王夫人立刻精神奕奕地指挥吴生带领工人们去采集鲜花,制作香粉。 奇迹终于发生了,大家都被这景象鼓舞,干劲十足地投入了工作。 “子服,你到底干了什么?一夜之间,这些花怎会竞相争放?”王夫人微笑着问儿子。 “我没干什么,都是婴宁细心打点的功劳。”王子服指向在花圃中忙碌的婴宁。 王母笑容一僵,却不领情,只说这是婴宁分内的工作,转身冷淡地离去。 婴宁见王夫人仍对自己抱有偏见,失望地垂下了头。王子服忙安慰她,说王夫人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对每个人都如此。 “没事,反正我也没干什么。”婴宁一笑释怀。 “你一夜之间让花圃中鲜花盛开,还说没干什么?”王子服惊喜地望着她,“快点说,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 “我没有施法术,要说法术,也是子服你的。”婴宁又调皮一笑。 王子服被她说愣住,不明所以。 第80章 身份揭晓(3) “昨天花儿们听到你的心声,才被感动啦。”她又想起了在青丘的日子,“兰曾姨教我,要对万物有爱,万物自然就会回应。你对它们好,它们也会对你好的。” “那帮我谢谢花儿们,谢谢它们对我这么好。”王子服立刻恍然大悟。 婴宁弯腰朝一朵花儿道谢,又拉着王子服一起,在花圃中奔走穿梭,追风引蝶,向每一朵花道谢。 两人笑语连天,黄狗也被这美好的气氛感染,摇着尾巴在花丛中又蹦又跳。 几天后,香粉制作完工,粉质细腻,异香扑鼻。整个工厂的工人都为之沸腾,连平日严肃端庄的王夫人都露出笑意。 而货一送到市面上,立刻引起了市民抢购,甚至临县的人都慕名来买。 这天午后,场中人手短缺,连年幼的婴宁都被派出来跟吴生一起送货。香粉一到店铺,客人们立刻排队选购,吴生忙不过来,忙让婴宁赶快回家制作香粉,千万不要耽误了订单。 婴宁本想多在店里看一会儿,却被他赶走,满脸不情愿。 可她一看到街上卖烧饼的小贩,就立刻被吸引了,将不快抛到了脑后。 烧饼油滋滋的,散发着扑鼻的香气,比香粉也差不了多少。婴宁站在摊位前看得直流口水,却苦于没钱买饼,只能干瞧着。 这时一只拿着三个铜钱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为她买了两个饼,递到了她的面前。婴宁抬头一看,竟是前几天扮鬼吓人的马生。 她对马生心怀戒备,忙后退了两步。 “婴宁姑娘,在下对贪玩扮鬼一事深感抱歉,这份烧饼是我赔罪的礼物。”马生满脸堆笑,亲切异常,“人谁无过?就收下我的礼物吧。” “好吧。”婴宁笑了笑,接过烧饼咬了一口,只觉又酥又脆,满口香气。 两人相伴着沿街走下,马生见婴宁天真无邪,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王家近日生意兴隆,婴宁姑娘平日里应该有很多美食可以大饱口福啊。”他没话找话地说。 “是因为今年的鲜花开得及时,而且香气浓郁,造出来的香粉才这么好,又不是婴宁一人的功劳。”她微笑着回答。 “那在下可否讨教一下,能让鲜花提前绽放并开得这么好,是否有秘诀?” “秘诀?”婴宁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调皮地答道,“那可能就是我吧,因为花圃只有我一个人负责打理啊。”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吴生让她做的事,忙跟马生告别,快步向香粉厂跑去。 马生望着婴宁娇弱婀娜的背影,一丝狞笑,浮上了唇边。 五、 夜色深沉,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女童被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温柔地牵着,与一个英俊的书生一起,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她听不清大人们的谈话,只觉得二人步伐沉重。未及两人停下脚步,只见蒙眬的辉光下,一座香粉厂伫立在面前。 它端庄凝重,毫无生气,宛如一个巨大的棺木。 棺木中正在举行一桩婚礼,似乎只是转眼间,带她来的女子就换上了大红的喜服,她跪在地上,背对着女童。 而女童被人强行抱起,而陪伴她们的英俊书生也被人拉走。香粉厂喜堂中一片混乱,窗外银色的光辉划破夜空。 这诡异的场面过后,又来到了她熟悉的花圃。她躲藏在花丛中,紧紧地捂住嘴,想要掩藏气息。 然而她太小了,鼻子一酸,仍忍不住啜泣。 这猫一般声音,让她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只见一个黑影挡住了月亮的辉光,猛地将女童大力拉起。 她抬头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年轻妇人,五官秀丽端庄,竟赫然是王夫人。 婴宁吓出一身冷汗,惊坐而起。只见自己正躺在花圃的大树下,晨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黄狗还在她脚边打着呼噜,原来她竟然在花圃中睡着了。 她冷静了一会儿,连忙站起,跑向了香粉厂。 可她刚跑进香粉厂的大门,就见王子服一脸愁容地迎面而来,她忙冲到王子服面前,诉说着自己的梦。 “原、原来你娘亲,也在梦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没看错吧?”王子服满脸惊讶。 “我没看错,真的是夫人。当年的事夫人一定很清楚,我们这就去找她问个明白。”婴宁说罢,就要去香粉厂主屋,却被王子服一把拉住。 “去了也没用,娘不会说的。”王子服沮丧地说,“刚才我想去找李哥问问十年前的事,却发现娘已经将他辞退了,还不让我知道……” “那怎么办?”婴宁急得快哭出来。 “肯定是那天娘听到了李哥提到此事,才故意要他离开,所以她不会告诉我们的。”王子服说罢长长叹息,“现下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不知该如何查出真相。” 婴宁美目流转,心中生出一计,拉着王子服自信满满地向王夫人居住的主屋走去。 香粉场中,只见王子服一袭黄色长袍,跟吴生并肩向大堂走去。只是吴生跟往日沉稳精明的样子不同,脚步轻浮,眼光乱飘,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这时,有一位工人来让两人检查新作出来的香粉,吴生点头答应,张嘴却露出了婴宁一把娇嫩的嗓子。 三人登时呆住了,却见吴生不断剧烈的咳嗽,王子服忙支开了一脸惊愕的工人,拉着他快步离去。 “看来你这法术不灵光,待会儿在我娘面前千万别露馅。”王子服担忧地望着吴生,怎么看都能瞧出婴宁的举止。 “我再试试。”婴宁捏了捏嗓子,再张嘴时,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彻底成了吴生的声音,“子服,夫人最信任的就是你我,虽然她不把真相告诉你,但说不定会告诉我哦。” “是,就看吴大公子你的了。”王子服佩服地抱拳。 婴宁笑得花枝乱颤,以袖掩嘴。这婀娜的姿态又引来几位工人的侧面,她连忙挺胸抬头,迈着男人的方步,跟王子服并肩而行。 两人来到了厅堂,恰好王夫人正在查看账簿,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东来来了?”她见到吴生,笑意更浓。 “夫人……不,姑母。”婴宁连忙学着吴生的样子,跟王夫人行礼。 “现在闹鬼之事平息,工人们也都安心回来工作了。再加上花开及时,花香芬芳,咱们的香粉一上柜就被抢购一空,危机总算过去了。”她笑着舒了口气,示意婴宁坐下说话。 婴宁有样学样地坐下,见桌上放着一杯茶,忍不住端起来尝了一口。 “下一批香粉,你跟陈老板谈的价格是多少?”王夫人看着她问。 婴宁吓了一跳,一口水喷了出去。 “多大的人了,喝口水还能呛成这样?”王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追问,“价钱到底是多少?我在考虑明年是否要涨价。” 婴宁眼珠一转,突然面色严谨地站了起来,令王夫人不由一呆。 “现在不是谈涨价的时候,方才子服又向我来打听小李的去向。”她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 “这孩子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搞不好又是婴宁在旁教唆。”王夫人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小心,千万不要让子服找到小李,更不能让他知道当年之事。若非昔日的决定,哪有今日安宁?” 婴宁见已探出部分消息,立刻欣喜若狂。但她不动声色,仍装作忧虑的样子,继续套王夫人的话。 “小李倒不足为惧,万一被子服找到张伯可怎么办?” “这倒不会,那件事结束后,我就把仆人都解散了,大家各奔东西,唯独张伯年迈,无依无靠。我多年来对他加以照顾,如今让他在寒山寺养老,子服应该找不到他。”王夫人边说边点头,似觉得自己的安排滴水不漏。 婴宁听到此处,忍不住“扑哧”一笑,又引来王夫人的侧面。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奇怪?快点告诉我陈老板的出价!”她不耐烦地盯着瞪了婴宁一眼。 婴宁只觉背后冒出冷汗,狐狸尾巴就要现出来。 “哎呀,在工厂忙了一天,又渴又累……”恰在此时,王子服赶了进来,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地朝婴宁打招呼。 接着他毛手毛脚地去倒茶,故意将茶泼了一身。王夫人忙替他整理衣衫,他却不停向婴宁打眼色。 “姑母,价格还未谈好,我过几日再告诉你。”婴宁见他替自己解围,慌忙对王夫人说了一句,还未等她回答,就夺门而出。 随即王子服也向母亲告别,王夫人只觉这二人怪里怪气,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原委。 六、 山路上草木葱郁,野花点点,碧空如一块蓝色的翡翠,剔透晶莹,似乎多瞧上几眼,连灵魂都会被吸进去。 路边田鼠在翻滚嬉戏,小鸟在纵情歌唱。 婴宁哼着歌谣,脚步欢快地走在上路上,王子服被她感染,面上带着笑意。 第81章 身份揭晓(4) “寒山寺就在我们眼前啦。”婴宁深深吸了口气,享受地说,“回到大自然的感觉真好,我好想青丘啊。” “经常听你提起青丘,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到底是个多美的地方。” “来追我啊,追上我就带你去!”婴宁笑着跑起来,粉色裙子随山风飘飞,宛如一只翩翩蝴蝶。 王子服笑着追她,却见这只彩蝶轻捷灵敏,每每就要捉到她时,都被她轻易躲开。 可他刚跑了一会儿,就不小心踢中了一截枯枝,草丛中传来“啪”地一声轻响,他连忙过去查看,只见长草深处赫然藏着个巨大的捕兽夹子。 “小心!”他忙快跑两步,抱住了蹦蹦跳跳的婴宁。 婴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低头看脚下,原来离她不到半步远的地方,也有一个铁制夹子,张着狰狞大口。 “好危险,还好你没事……”王子服松了口气。 可婴宁突然小脸一冷,侧了侧耳朵,从他怀中挣脱,快步冲入林中。 王子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跟她跑进去。只见婴宁跑了两步,停在了一处灌木前,灌木的阴影下,一只皮毛光亮的白狐倒在地上,它的后腿被捕兽夹夹住,鲜血横流,奄奄一息。 婴宁又气又急,忙去救它,哪知耳边传来破风之声,一直利箭射在她的脚边,阻住了她的脚步。 两人惊愕抬头,却见不远处一个身穿兽皮的猎人弯弓搭箭,箭尖正指向二人方向。 “哪来的黄毛丫头,敢抢我的猎物?”猎人厉声疾呼。 “狐狸究竟与你有何冤仇,你要这样赶尽杀绝?”婴宁看着浑身染血的白狐,愤怒地问。 “怪就怪它皮毛好,一张就可以换百两纹银。”猎人听了哈哈大笑,“再说动物就该为人类所用,还需要什么理由?” 婴宁听罢愤怒至极,就要上前,猎人又一箭射出,阻住了她的去路。王子服见状,忙挡在婴宁身前,怒视着这霸道的猎人。 “就算杀狐无罪,杀人可是死罪。”他冷冷地说。 猎人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收回了弓箭:“狐狸已经死了。” 王子服和婴宁回头一看,果见白狐双眸紧闭,再也没有声息。 “狐皮必须在狐狸还活着时生剥才能卖个好价钱,死后再剥,一文不值,一股狐臊味。” 猎人说罢,转身离开,“你们这么喜欢,就拿去好了。” 婴宁却咬着嘴唇,眼眶发红,盯盯看着死狐,满脸悲怆之色。 而猎人走在林间,身形却飞速变化,皮毛背心变成了锦衣罗裙,长满胡须的脸也变得光洁美丽。 等风再起时,已经成为了一位身段高挑,发髻高挽的美女,却正是在青丘照顾婴宁的兰姨。 方才她走在林间,正在为婴宁追寻身世苦恼,却听不远处传来狐狸的哀鸣。她忙走过去,看到了受了重伤,被困在捕兽夹上的白狐。 眼见白狐活不成了,她悲伤之中,心生一计,让白狐配合她演一出苦肉戏,好让婴宁迷途知返,明白人狐殊途的道理。 白狐呜咽一声,轻轻答应。 “小白狐,多谢你的相助,希望婴宁能有所觉悟,明白人间险恶,重返青丘。”兰姨望着密林,感慨地说。 而在她的身后,婴宁却蹲在白狐的尸体前,一边哭一边掰着坚硬的捕兽夹,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去。 尖利的兽夹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横流。王子服见状,忙去帮助她,两人合力才终于将捕兽夹掰开。 “白狐已死,我们去找张伯好不好?”王子服连忙低声劝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死?”婴宁不甘心地说,明明她手中的白狐身体都是暖的,怎么会死? “无论是人,是狐,还是其他生命,都有死去的一天,这是定律。”王子服哀伤地说。 “我不要死亡,我不要身边任何人离开!”婴宁突然激动地说,双手竟发出淡淡光芒,“白狐你不要死,不要死!” 光芒笼罩中,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了白狐的尸体中。 曹飞仍拿着追邪在林中寻找着妖怪的踪迹,追邪突然剧烈震动,指向远方。它几乎要脱离曹飞的双手,令他不得不使出全力,才将追邪拽住。 “蓝小蝶……”他兴奋地双足一点,向指针的方向跑去。 婴宁手中的白光越来越亮,宛如一个小小太阳,吓得王子服连连后退。只见白狐渐渐有了呼吸,随即动了起来,缓缓睁开了双眼,令两人又惊又喜。 它纵身一跃,跳出婴宁怀抱,亲热地蹭了蹭婴宁的脸,转身跃入林中。 “原来你还能起死回生。”王子服又惊又喜。 “我也不知道,只想让它活过来。”婴宁盯着自己的双手,“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它活了就好啦。” 她破涕为笑,在林中又蹦又跳,向寒山寺走去。王子服只要见到她的笑脸就很开心,跟在她身后来到了寺庙中。 寒山寺位于半山腰,端庄肃穆,时逢晚课,寺里钟声悠扬,在山林间回响。 王子服和婴宁说明来意,主持就将他们带到禅房。只见简陋的禅房中,正有一个憔悴无神的老人,坐在窗前。 “张伯……”王子服上前询问。 “我、我是谁?”老人茫然地回答,目无焦点。 王子服和婴宁错愕地对视了一眼,看向主持,不知道张伯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挺好的,可前几天一位妇人过来探视后,他就变得糊里糊涂,什么都不记得了。”主持连连摇头。 “妇人?她长什么样?”婴宁连忙追问。 “大概四十岁左右,带着围帽,看不清面容,但身上极香。” “身上极香……”婴宁轻轻说着,已经猜到是谁。 王子服也有了猜测,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忙避开了婴宁的目光。 七、 香粉厂内,工人成群结队地去吃午饭,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了花圃,他身材高大,满脸横肉,却正是马生。 他将一包粉末倒入了浇花的木桶中,转身便走。 黄狗看到一切,跳起来阻拦,却被马生提起棍子打走。做完这一切,他便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黄昏时分,婴宁和王子服回到了香粉厂,婴宁满脸不快,任凭王子服怎么劝,都撅着嘴巴一言不发。 他连连叹息,还要出口劝慰,却见王夫人面如寒霜地来到了花圃。 “婴宁,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你在花圃!不好好工作,跑去哪里玩了?”王夫人阴沉着脸看着婴宁。 “回禀夫人,去寒山寺了。”婴宁正对她有一肚子气,大义凛然地回答。 “没事去寒山寺干吗?”王夫人阴阳怪气地问。 “去看望一位老伯,听他说故事。” “你们去听什么胡言乱语了?”王夫人见她态度嚣张,立刻瞪圆了眼睛。 王子服见两人一触即发,眼看就要吵起来,忙从中调和,说是自己贪玩,听说寒山寺风景如画,见花圃中没什么活干,才拉婴宁过去赏景。 可他话未说完,便被婴宁一把拉开。 “没错,不知夫人是否也去过寒山寺?所以张伯才忘记了一切,包括十年前的事?”想到失忆的张伯,婴宁愤怒地质问王夫人。 “没分寸的丫头,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回来了还不去干活?花圃一天都没浇水了!”王夫人强忍怒气,咬牙切齿地吩咐,“你最好现在就给我去!” 婴宁早对王夫人存有偏见,听她呵斥自己,怒火更胜,竟踏前一步。 “婴宁,快去吧,再说大黄还没人喂呢。”王子服连忙拉住她,低声劝慰。 王子服的体贴令她怒气稍歇,转身离去,但背影仍愤愤不平。当着母亲的面,他也不敢去追,只能垂头听训。 “子服,以后你少来找这个野丫头。” 王夫人训斥了儿子一顿,怒火冲冲地离开,王子服看着她越来越苍老的背影,心下酸楚。 夜幕降临,身姿矫健的曹飞来到了寒山寺门外。他手中的追邪指针停到了一处,不再转动。 他知道追邪找到了猎物,却见山里中异常寂静,草长莺飞中,毫无异状。 他双手一翻,捏了个法决,向林中施法。只见一条散发着蓝光的痕迹出现在他面前,直通林中深处。 他满意一笑,追了上去。 次日清晨,天空昏暗阴沉,铅灰色的乌云宛如沉重的山脉,压在香粉厂上空。 工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走高叫,向花圃聚拢。婴宁被嘈杂声吵醒,也跑过去看,只见王子服和王夫人也站在花圃前,满脸绝望。 花圃中原本争相斗艳的花,竟然在一夜间全部枯萎,而且都烂到根部,连抢救的余地都没有。 “是不是你?本来好好的花,为什么一夜间全枯萎了?”王夫人一看到婴宁,就厉声质问。 “我、我怎么知道?昨天还好好的……” “你是气我骂你,才破坏花圃,想把我王家拖垮是吗?”王夫人见她装委屈,越发愤怒。 第82章 身份揭晓(5) “没有,我没有……”婴宁急得要哭出来,小脸皱成一团。 “娘,婴宁不会这样做的。”王子服忙拉住了发怒的母亲。 “姑母啊,你再骂她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寻找新的花源,还有工序上的困难,还得跟买家商讨,有很多事要处理。”总算吴生尚且冷静,说出了利害关系。 王夫人强压住怒气,瞪了婴宁一眼,匆忙回到大堂,跟吴生等人开会商讨。工人们见状四散着去工作,花圃中只剩下王子服和婴宁二人。 “子服,我真的没做,相信我。”婴宁急得想哭,忙向王子服解释。 “我当然相信你,一定不是你干的。”王子服忙宽慰她,“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出拯救花圃的办法。” “对了,我可以施法,让鲜花复活。” 婴宁急忙走到花圃前,将手放在土地上,可她双手只能散发出点点热气,连半点光亮都没有。 她忙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在双手,累得满头大汗。这次更加奇怪,竟然连热气都没了。 “我的法力施展不了,我总是这样,明明体内有强大的力量,但就不知道该怎么用。”婴宁焦虑气结,“如今是要紧的时候,却偏偏用不上……” “你不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王子服忙宽慰她。 “而且张伯失忆,我们问不出真相,花圃枯萎,我却依旧无能为力。”这两日的打击令婴宁心灰意冷,越来越沮丧。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要想开一点。” “子服,告诉我,人间就是这样的吗?”婴宁却非常激动,问向王子服,“猎人为了牟取私利,肆意杀狐;我不过想知道十年前的真相,王夫人却处处蒙骗;如今连花儿也无故死掉。我真的不懂,人生到底是为什么?还是人间就是这样,处处都是伤心和失望……” 婴宁望着满地残花,迷茫地问,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王子服望着她灰心丧气的双眼,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陪在她身边。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蓝蝴蝶,绕着婴宁飞舞,似十分为她担心。 曹飞不眠不休地在林中追踪了一夜,清晨时分,他踏着草上的露珠,仍在追逐着脚下的蓝光。 这时他手中追邪突然不断震动,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兰姨正在林中徜徉,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竖起耳朵,听到了追邪的蜂鸣声,立刻心中一惊,急忙奔逃。 曹飞也听到林中异动,脚步飞快地朝她跑来,而追邪震动越发剧烈,指针不断变换方向。 只觉不远处树影微晃,一个人影从树丛中闪过,依稀是个女人。 “蓝小蝶?是你吗?”他厉声问道。 兰姨并未回头,但听到他的声音眉头一皱,知道行迹已被发现,她衣袖一挥,一棵树枝被风折断,直朝曹飞头顶砸来。 曹飞闻破风之声抬头,见树枝直插而下,他忙停下脚步,刚好避过。但茂密的树枝却像是栅栏般横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他愤怒地一掌劈碎了树枝,继续追踪。 而兰姨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条河横亘在自己面前,河水滔滔,不知深浅。她秀眉微皱,纵身跳入了河中。 不过片刻,曹飞追到了河边,当方才还震动不停的追邪却恢复了平静。眼前小河潺潺,树林清幽,四周静寂无声,毫无异样。 他愤怒地将一块石头踢落河中,恨得牙痒痒。 八、 日升日落,转眼明月高悬天际。 蒙眬的月光下,王子服手拿七彩绸缎在花圃中穿梭奔走,他一会儿在一株花前停下,一会儿又跑到了另一株花前。 大树下,黄狗偏着头看着忙碌的主人,非常困惑。而一只蓝色蝴蝶翩翩飞舞,也悄然停在树枝上,看着这一幕。 晨曦破晓,新的一天转眼到来。 蒙眬晨光照进了婴宁的小窗,也照亮了她憔悴失意的脸庞。她一夜未眠,望着天花板始终也想不通来人间的道理。 她正愣愣地发呆,却听黄狗狂吠不已,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忙从床上爬起来,赤足向花圃中跑去。 只见花圃里一片晨晖耀眼,五彩花朵景象开放,宛如奇迹般的场面。婴宁被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光线,才发现每一株枯萎的花上,都扎着七彩绸缎。 绸缎做成花的样子,在晨风中招展,鲜艳美丽。 “看,花都开了,不要再哭着脸了。” 婴宁急忙回头,但见王子服缓缓从大树后走出,他面容憔悴,显然一夜未睡,但精神却很好。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真是太美了。”婴宁快乐地拍掌。 第83章 身份揭晓(6) “昨天你问,人为什么会撒谎,为什么会为了牟取私利牺牲别的生命。我无法解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他怜爱地望着婴宁,“看到你不快乐,我却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鲜花重生,让你再笑起来。” “子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婴宁感动至极,轻声问他。 “也许这就是命运,守护着你,让你每天都笑逐颜开,是我王子服今生最大的使命。” 婴宁双颊一红,甜蜜地垂下了头。 “那,你现在会笑了吗?”王子服轻轻地问。 婴宁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梨涡,忘情扑到了王子服的怀中。王子服被这突如其来的柔情震撼,心中如被蜜糖滋润,甜蜜至极,随即他温柔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而他们脚下的花圃由灰暗变回青翠,枯萎的鲜花快速重生,飞快绽放。新生的花苞和嫩叶,甚至挤掉了缠在花枝上的七彩绸缎。 绸缎纷纷落下,掉入土中,将整个花圃都渲染成彩虹的颜色。 “花月婆婆说的没错,真的是甜的……”婴宁在王子服怀中,幸福地微笑。 “什么是甜的?”王子服好奇地问。 婴宁笑而不答,依恋在他怀中,王子服也不再言语,两人相拥着享受这甜蜜温馨的一刻。 然而就在这时,婴宁突然竖起耳朵,听到了来自遥远地方的兰姨的呼唤。她忙从王子服怀中挣脱,顺着声音追去。 “有人在叫我啊……”她一边跑一边喊,“好像是兰姨。” 王子服连忙跟上她,却见她小小的身影如飞蛾扑火般疾奔,竟冲向了谷仓的方向。 婴宁和王子服推开了谷仓的大门,但见一个身段优美,发髻高挽的女子,正站在谷仓中央。 “兰姨,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啊。”婴宁一见她就欣喜地跑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回青丘再说。”兰姨却拉住她的手,转身欲走。 “不行啊,我发现自小做的那个噩梦是真的,所有的事都在这个谷仓中发生的。”婴宁娇羞地看了王子服一眼,“当年发生的事,我跟子服还未查清,怎能一走了之?” “你就是王公子?”兰姨看了王子服一眼。 “对呀,你怎会知道的。他就是子服,在香粉厂都是他照顾我的。”婴宁红着脸介绍王子服,又将兰姨的情况对王子服说了。 王子服忙向兰姨鞠躬行礼,毕恭毕敬。 “当年之事,你们知道了有害无益。婴宁,赶快和我回青丘,远离这是非之地。”兰姨说罢又拉着她要走。 哪知婴宁十分固执,不查明真相哪肯离开? “王氏不会向你们坦白,张伯也已忘记一切,你们还能从何得知真相?”兰姨气急,忍不住跺脚,“人间凶险至极,难道你想变成那只林中白狐?” “兰姨,你怎么知道张伯的事……”王子服错愕地问,“此事除了我们跟主持,再无人知晓。” “是啊,还有猎人和白狐……”婴宁也察觉出不对。 “想来也是,能让张伯失忆的,除了狐妖,还有谁有这能耐呢?”王子服推理出真相,“怕是林中猎人,也是兰姨化身。”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兰姨恼羞成怒,怒斥着王子服,又要拉婴宁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细小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令她神色一凛。婴宁显然也听到了,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 兰姨骇然,纤手一扬,施法将婴宁定住。接着衣袖一展,一阵风从袖底扬起,拖着婴宁将她送到了谷仓角落的稻草上。 “婴宁!”王子服忙扑了过去,要保护婴宁。 “我在婴宁身上施了法,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千万不要让婴宁出来。”她衣袖又一挥,木板和稻草纷纷掉落,将两人遮得严严实实。 她做好这一切,刚一转身,谷仓的大门被人击开,现出了曹飞仙风道骨的身影。 “我还以为是蓝小蝶,原来是你,你以为跳河这种小把戏能瞒得住我吗?”曹飞看向手中凝固不动,指针指向兰姨的追邪,满意地点了点头,“十年前让你逃,今天你可走不了了。说,是不是你把蓝小蝶的内丹藏起来的?” “十年前你拿不到,今生今世也别想拿到小蝶的内丹!”兰姨说罢,双手一扬,谷仓中杂物骤然飞起,直往曹飞面门砸去。 曹飞怒吼一声,出掌将杂物击开。 尘土飞扬中,兰姨纤腰一扭,已经冲出了窗外。 婴宁从缝隙中看到这一切,急切地要去帮兰姨。但兰姨却在空中朝她摇头,示意她千万不要出来。 只见曹飞双掌中蓄满银光,疾向兰姨打去,银光如蛟龙出穴,直扑向她面门。兰姨在空中无法闪避,只能拼尽全部功力,出掌迎击。 两股强大的气劲在空中迦面相撞,发出轰然巨响,并迸射出耀眼银光,宛如将九天惊雷引人人间。 兰姨明显不敌,被巨大的气流冲击得如断线风筝般飘然坠下。 婴宁立刻被眼前所见惊呆了,这银光和巨响,跟她在梦中所见竟一模一样。 第84章 喜结良缘(1) 一、 “啊——”婴宁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忍不住失声尖叫。记忆从脑海深处涌出,令她头痛难忍。 “嘘,兰姨将他引开,千万别被发现……”王子服忙扑上来,按住了她的嘴巴。 然而眼见着兰姨的身影飘落到了林中,生死未卜,她再也按捺不住怒气,身体动了起来。王子服想要拉住她,却根本拉不住。 却见她清澈纯净的双眼变得妖媚凶狠,脚下生出强大的银光,推着她的身体缓缓腾空而起。 王子服发出一声哀叫,被婴宁震开。 曹飞手持追邪,要去追踪跌落树林的兰姨,可他手中追邪高速旋转,指针竟指向他身后的谷仓。 “蓝小蝶,是你吗?”曹飞激动地向谷仓内走去。 只要他踏进大门,就能看到腾空而起的婴宁,王子服焦万分,几次想拉住婴宁,却苦于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一只蓝蝴蝶从二人身后翩翩飞出,直朝大门飞去。 曹飞手中的追邪指针再次飞速旋转,直指蓝蝴蝶的方向。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追上蝴蝶,很快就远离了仓库。 王子服总算松了口气,但回头一看,婴宁仍双眼妖媚地悬在半空中。 他忙将婴宁唤醒,婴宁在他的呼喊下总算冷静下来,慢慢恢复了正常,双足轻轻落在地上。 “曹飞走了,我们去找兰姨吧。”王子服忙去拉她。 “你走开!”婴宁愤怒地甩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婴宁?”他诧异地问。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婴宁朝他怒气冲冲地大喊,孤身一人冲了出去。 王子服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怒,但仍不放心地跟了出去,只见婴宁一路走上山,沿着一条险峻的山路,向山崖下走去。 下山路险,泥土松软。婴宁走的脚步轻快,王子服根本跟不上,连滚带爬地走在后面。婴宁越走越快,他加快脚步紧追,却不小心踩空,差点跌倒。 婴宁本想伸手拉他,犹豫了一下,又收回了手不理他。王子服吃力地爬起来,拉着树枝和石块,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婴宁很快来到了崖下,发现了在草丛中呻吟的兰姨。兰姨嘴角流血,面容苍白,显然身受重伤。 “婴宁,你没事吗……”兰姨悠悠地问。 “兰姨,先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回去疗伤。”婴宁见兰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关心自己,不由感动,泪盈于睫。 她艰难地扶起了兰姨,却因个子娇小,力不从心,两人走了几步,摇摇晃晃地又要跌倒。 王子服忙伸手去帮她,被婴宁一把推开。 “我不用你帮忙!”婴宁厉声道。 “这是怎么了,从方才开始,你就视我如仇敌,我是哪里惹你生气了?”王子服疑惑地问。 “你本来就是我的仇人……”婴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回去问问你娘吧!” 婴宁说罢,扶着兰姨要离开,王子服忙要拉她,却被她以灵力震开,震得他连连后退,几欲跌倒。 婴宁知道自己用力过猛,又担忧地回望,生怕王子服受了伤。 “婴宁,你也别再为难子服了,这些恩恩怨怨都是上一代的事,不该由你们二人来承受。”兰姨见他们又爱又恨,纠结难舍的样子,连连叹息摇头。 婴宁低着头,神色悲伤至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子服仍一头雾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傻孩子已经知道一切了。”兰姨摇了摇头,难过地叹息。 婴宁闻言,双眼立刻变得通红,眼中嚼泪,满是气苦,显然是默认了。 “罢了,还是由我来说清楚十年之前的事情吧,免得你们陷入这纷扰之中……”兰姨找了块大石坐下,将当年的事向两个年轻人娓娓道来。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青丘,以及在青丘上徜徉的,姿态清丽的蓝衣少女。 二、 蓝小蝶曾是青丘上最美的灵狐,她姿容艳丽,美态撩人,裙下之臣无数。可惜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偏爱去人间玩耍。 花灯会上,热闹非常,蓝小蝶走在其中,觉得新奇无比。逛了一圈便被一个热闹的摊位吸引,只见这家摊位在猜灯谜。 “各位准备好,猜中者可获今晚最大的奖品!”摊主振臂吆喝着,“灯谜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一花名。” 蓝小蝶想了一会儿,立刻猜中了灯谜,哪知旁边有一位书生跟她一起想到,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水仙!” 两人相视一笑,她见那男子俊俏文雅,顿生好感。而男子也凝望着她仙子般的姿容,移不开双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蓝小蝶笑着说。 “在乎山水之间也……”男子接下下一句。 “有一‘人’在山水之间……”她摇头晃脑地。 “所以是‘水仙’!”男子补充。 二人甚有默契地解读灯谜谜底,更感惺惺相惜。 摊主大声宣布奖品的声音,和周围人的欢呼声,都被他们抛在脑后。彼时喧嚣人潮仿佛在瞬间褪去,天地间变得寂静安详,两人眼中只有对方。 “在下秦启仁,请问姑娘芳名?”秦启仁斯文有礼地问。 “小女子蓝小蝶。”蓝小蝶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两人深情对望,从此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小蝶与秦生都是爱诗画之人,性情相投,纵情山水,仿若神仙眷侣,感情一日千里地发展。”兰姨回忆着昔日的往事,轻轻摇了摇头,“可就在这时,秦生却愧疚坦白自己已有妻室,并且是香粉长的入赘女婿……” 婴宁和王子服听到此处皆心头一紧,兰姨却仿佛看到了那天蓝小蝶跟她见面的情景,嘴角含笑。 “阿兰,我去意已决,此生无论如何都要与夫君厮守。”青丘之上,蓝小蝶不顾她的劝阻,坚持要跟秦生在一起。 “他己有家室,你这样做,是要承受夺人丈夫的恶名,被秦家唾弃不齿。”她仍苦口婆心地劝阻。 “我甘愿忍受,无怨无悔,因为夫君对我至真至诚,此生难遇……”蓝小蝶说到一半,幸福地摸了摸小腹,“为了她,我也不能退缩了……” 她欣喜若狂,为蓝小蝶有了身孕而开心,而那天是蓝小蝶最后一次回到青丘。 “八个月后,小蝶在她跟秦生居住的山间小屋中生下了你……”兰姨轻轻抚了抚婴宁美丽的脸庞,继续回忆。山间木屋中,蓝小蝶疲惫地抱着刚出生的婴宁坐在床上,秦生陪伴在她们母女身边,既感动又幸福。 “我记得那间小屋,娘亲那时常带我在院中玩耍,与爹爹一同捉迷藏。还记得娘亲的手很暖,很柔软。”兰姨说到此处,婴宁也想起了过去,眼中含泪地说。 “当时我看到你们一家三口生活得如此幸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天长地久。”兰姨悲伤地回忆,“直到有一日,你爹收到他妻子送来的书信,信上说己原谅二人,并愿意接纳小蝶,让二人回香粉厂……” 她说到此处,思绪又飘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当时蓝小蝶跟她商量,她竭力阻止过小蝶。因为人狐恋怎能轻易被接受,轻信那女人必然不会有好结果。 但小蝶却十分坚持,一来觉得亏欠秦妻太多,二来无论如何都得给婴宁一个名分,让她在人世立足。 她见无法阻拦,只能任蓝小蝶跟秦启仁一起返回老家。 “当时都怪我,若是坚持把小蝶留下来,接下来的事也不会发生了……”兰姨说到一半,伤心过度,牵累得伤口疼痛,几乎无法呼吸。 “后来他们回到香粉厂了?发生了什么事?”王子服急切地问。 “当年,娘牵着我回到了香粉厂……”说到此处,婴宁已经想起了一切,她一边替兰姨揉背,一边叙述着那段悲伤的往事。 三、 一个可爱的小女童跟在父母身后,走向了香粉厂。场中香气四溢,可这醉人的香风,竟没来由让她觉得害怕。 父母都紧张肃穆,时不时对望一眼,为对方打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母。 “娘亲,你在怕什么?”小婴宁好奇地问,“你不用怕,婴宁会保护你。” “娘亲什么都不怕。”蓝小蝶欣慰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还有我,我会保护你们俩的。”秦启仁朝母女俩一笑。 蓝小蝶望着他,肯定地点头,给他信任的支持。 婴宁望着香粉厂,仍敢胆怯,它冰冷而庞大,宛如一座巨大的棺木,让她惴惴不安。 很快三人就在仆人的接引下来到了香粉厂大堂,秦妻早已冷着脸坐在主座上等待着他们一家。 蓝小蝶斟茶下跪,在众目睽睽下,向秦妻道歉。 “姐姐,这些年来,小蝶任性地与夫君生活。这么多年,让姐姐你饱受相思之苦,小蝶不懂事,不敢求得姐姐的原谅,只愿将来加倍侍奉姐姐,弥补过错。” 可秦妻望着楚楚可怜的小蝶,满目妒恨愤怒,不愿接过她的茶。 第85章 喜结良缘(2) “娘子,此事全怪我,若你要生气,就生我的气,小蝶既然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你就喝了这杯茶吧。”秦启仁见小蝶长跪不起,忙替她说话。 年轻时的王夫人站在秦妻身边,见姐姐赌气,也左右为难,不知这事该如何处理。这时婴宁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拉了拉秦妻的衣角。 “大娘,求你消消气吧,婴宁会陪你玩的……”她瓮声瓮气地说,大眼睛如黑亮的葡萄,伶俐可爱。 秦妻见婴宁玉雪可爱,竟然呆住了。王夫人一见立刻有了计划,趁机打圆场,化解尴尬气氛,忙说婴宁懂事,秦妻能多个如此聪慧可人的女儿,是她的福气。 她边说边以眼神朝姐姐暗示,示意她接受。 秦妻只能满心不愿地接过了蓝小蝶递来的茶,勉为其难地喝下。 “多谢姐姐……”蓝小蝶既感动又高兴。 “小蝶,从今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就应和和气气,圆圆满满的!快起来吧。”王夫人忙微笑着扶起了蓝小蝶。 蓝小蝶和秦生对望一眼,满心欢喜,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过了关。 “可是小蝶你毕竟还未正式嫁入秦家,这礼节还是应守的,我看就趁今晚就赶快行礼,小蝶和婴宁就正式成为秦家人了。”王夫人似乎比两人还迫不及待。 秦生闻听此言,欣喜若狂,忙拉着蓝小蝶一起向娘子和王夫人道谢。就连婴宁也感受到了父母的幸福,在一边拍手欢呼。 而王夫人的笑却像是浮在面上的面具,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一般,虚伪至极。 当晚香粉厂的房间中,蓝小蝶穿上了新娘的衣服,对镜梳妆。她本就长得美,被大红的衣服映衬,堪称面若朝霞,艳光逼人。 秦启仁微笑着为她插上金钗,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铜镜中,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璧人。 “我有着最漂亮的妻子和女儿,真是此生无憾。”秦启仁望着镜中蓝小蝶美丽的脸庞,感动地说。 蓝小蝶的心如浸在蜜糖中一般幸福,依偎在他怀中,这一天她盼了很久了,想不到终于能嫁给心爱的男人。 秦启仁恩爱地扶着妻子的肩,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却根本没发现一直独自玩耍的婴宁,已经追着球跑出了门。 皮球在昏暗的走廊上翻滚,停在了一个男孩的脚边,男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大,容貌清秀可人。 他玩心顿起,抬脚就踢了皮球一脚,哪知球飞快反弹,一下就砸在了追在后面的婴宁的头上。 婴宁一下跌坐在地,连连呼痛。 男孩忙跑过去,将婴宁扶起来,连连道歉。但婴宁始终嘟着嘴不高兴,捂着额头的痛处。 “来,跟我唱歌便不会痛的。”他忙想办法哄婴宁,“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娘亲没回来。” 他边唱边做动作,立刻吸引了婴宁的注意,让她忘记疼痛。婴宁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终于咯咯地笑起来。 “太好了,你笑了,是不是不痛了?”男孩松了口气,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婴宁不言,只咯咯轻笑,玉雪可爱。 “我叫王子服。”男孩偏着头看她,“你怎么只会笑,是不是叫‘笑笑’啊?” “我叫婴宁……”婴宁说着,又笑起来。 恰巧有工人发现王子服不见了,忙出来寻找,见到他就要将他带回自己的房间。 “我的祖宗啊,你怎么在这儿?”工人忙拉着他,“快跟我回去,待会儿夫人又要骂了。” “让我多玩一会儿。”王子服连连哀求。 “不行,你娘说了,你今晚要待在自己房间,哪儿也不能去。”工人瞥了婴宁一眼,小声对王子服说,“快点走,别问了。” 说罢他一把提起王子服,将他带走。 婴宁原本还为工人的话奇怪,但见王子服被提着拎走的滑稽模样,忍不住又笑起来。 四、 当晚红烛高照,香粉厂的大堂上贴着刺目的红色喜字,一副喜气洋洋的气氛。 蓝小蝶一袭红色喜服,跪在地上向秦妻奉茶。婴宁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秦启仁和妻子坐在一起,接受着蓝小蝶的大礼。王夫人则始终站在秦妻身旁,暗中指挥着她的一举一动。 秦妻接过茶,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喝了口,拿出一对手镯,为小蝶戴上,口不对心地说:“妹妹,姐姐也没什么送你,这对镯子给你当见面礼,希望今后你能乖巧懂事,一家人和和睦睦,永不分离。” “谢谢姐姐。”蓝小蝶大喜过望,忙道谢。金色的盘花手镯,映得她皓腕如雪,优美动人。 蓝小蝶与秦启仁相视一笑,满眼幸福,秦妻见了,眼中登时满含恨意。二人并未察觉,仍含情脉脉地对视。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狂风大作,大厅的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众人不由一惊,而蓝小蝶腕上的手镯突然闪烁出银光,紧紧地将她双手拷在了一起。 一个灰衣道人从角落里走出来,他姿态飘逸,眼神却极其凶狠,正是曹飞。 “这镯子给施了法?”蓝小蝶挣扎着要摆脱手镯,连连惊呼。 这时她和秦启仁才知上了当,两人面色大变,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你骗我们回来的!”秦启仁怒斥妻子。 “是,多亏舍妹替我想出来的好主意。”秦妻放声大笑,感激地看了王夫人一眼,愤怒地朝蓝小蝶道,“你这妖精,勾引我的丈夫,害我家不成家。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让我原谅?我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不得好死!” 蓝小蝶见了曹飞,知道自己大劫难逃,忙让秦启仁带着婴宁快逃。而王夫人此时撕破虚伪的面具,让家丁拉住抱着婴宁的秦启仁,不让他们父女出去。 秦启仁跟家丁拉扯,蓝小蝶虽然双手被拷,仍要上前帮忙。曹飞双掌一推,一股巨力朝她迎面击来。 蓝小蝶在空中转了个圈,再落地时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她毫不畏惧,伸掌向曹飞还击。 而秦启仁怀抱着婴宁跟家丁撕扯,拉扯中将怀中的婴宁跌落在地。王夫人见婴宁落单,冲上去就要抓她,却被秦启仁一把拦住。 “婴宁,快跑!”他撕心裂肺刺朝女儿大喊。 婴宁忙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冲出了大门。 “快给我抓住那个小畜生!”秦妻丧心病狂地对家丁们喊。 众家丁忙要去追婴宁,这时蓝小蝶大吼一声,拼尽全力击退曹飞,踢飞了桌椅,撞倒了几名家丁。 “小蝶,带着婴宁快跑!”跟王夫人撕扯不休的秦启仁忙对她喊。 蓝小蝶看了他一眼,心如刀绞,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被蓝小蝶击得重重撞在墙上的曹飞,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却满含兴奋。 婴宁跑出了香粉厂,向后山跑去,来到了一旁花圃中。蓝小蝶跟在她的身后,眼见后山就在不远处,似看到了一线生机。 可她们又跑了几步,却双双撞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上,被反弹了回去。 她大惊失色,却见周围的地面上浮现出淡淡光线,居然被人画好了结界。 “我早就布下天罗地网抓你这狐妖,但没想到你功力如此深厚,真是巨大的收获。”曹飞得意洋洋地走出来,看着母女二人。 蓝小蝶忙扑过去,挡在婴宁身前。曹飞双掌击出,银光从掌中闪烁而出,利刃般直劈向蓝小蝶。 千钧一发之际,她拉起婴宁闪到了一旁,银光发出剧烈的爆炸声,落在二人身旁。 曹飞恶狠狠地连环出掌,银光在蓝小蝶和婴宁身后紧追不舍,但因有结界阻挡,她们犹如困兽,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刹那间银光又击向蓝小蝶面门,她逃无可逃,只能挥掌迎击。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只听她腕间传来“啪”的一声脆响,那副封印她力量的金镯竟然碎裂了。 她大喜过望,使出全部力量,登时将曹飞击退。她再一挥手,一股巨大劲力从袖底逸出,“啪”地一声又将结界打破。 蓝小蝶大喜过望,眼看形势就要逆转。然而就在这时,只见王夫人脸若寒霜,带着两名家丁押着秦启仁走了出来。 “妖狐,姐夫在我手上,还不束手就擒?”王夫人厉声朝蓝小蝶喊道。 蓝小蝶一分神,登时被曹飞一掌击中肩头,受伤倒地。 “小蝶,不用管我,带婴宁走!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秦启仁忙朝她喊。 这时曹飞乘胜追击,挥起双掌,再次朝她打来。她忙翻滚避开,就势抱起婴宁,从结界的缺口处跑了出去。 曹飞气得忙疾追而去。 蓝小蝶紧张地抱着女儿,穿过空地,逃入花圃。但曹飞在她们身后紧追不舍,双掌不断放出闪烁银光,银光闪烁,照亮了花圃一角的土地公公石像,被婴宁看在眼中。 第86章 喜结良缘(3) 曹飞越追越近,一掌劈向蓝小蝶,她闪避不过,飞快将婴宁放下,伸掌跟他对击。两股力量相撞,发出“轰”的一声巨响,曹飞的身体被撞飞,而蓝小蝶也被震得口吐鲜血。 “婴宁乖,娘亲没事,你在这里别出声,等娘将那个怪大叔打败,再过来接你。”蓝小蝶爱怜地抹了抹女儿的头。 婴宁连连点头,捂住了嘴巴。眼看着母亲快步离开,引走了曹飞。 她一人躲在花圃中,只觉天上银光如银蛇狂舞,闪烁不停,隆隆巨响不绝于耳,被吓得心惊胆战。 而这时一个人影走进了她,她抬头一看,竟然是王夫人。 “你这小畜生,看你往哪儿跑?”王夫人狞笑着抱起婴宁,婴宁挣扎不休,却根本挣不脱她的怀抱。 可随即黑暗中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娘,雷声太大,吵得我睡不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人影跑了过来,却是那个叫王子服的男孩。 “没事的,快回房间,娘待会就去找你……”王夫人忙安慰儿子,而婴宁趁此间隙,一口就咬了她的手臂。 王夫人吃痛,手臂一松,婴宁已经挣脱逃跑。 “你这畜生,看我不逮着你!”王夫人立刻气急败坏,在花圃中寻找婴宁的踪迹。 而在一边看着的王子服,也同时矮身钻入花圃,转了半圈,果然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了躲藏的婴宁。 婴宁见了他,吓得就要大叫。他忙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婴宁别出声,她才稍微放下了心。 “别怕,跟我走。”他拉着婴宁的手,轻车熟路地在花圃中绕来绕去,躲开了王夫人,避开了银光,径直向山坡上的谷仓跑去。 五、 两个小孩逃入谷仓,天空中仍银光闪烁,轰鸣不断。婴宁吓得哇哇大哭,到处躲避,一会就钻到了桌下。 王子服本也吓得两股战战,但为了安抚婴宁,只能强自镇定,鼓起勇气钻到了桌下。 “我们来唱歌好不好?”他拉着婴宁的手,挤出了一丝微笑,“唱歌便听不到雷声……” 婴宁听他唱着歌,本已平静下来,突然又一声炸雷响起,将她吓得哇哇大哭。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不开不开娘亲没回来……”王子服忙拉住她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唱。 婴宁脸上还挂着泪珠,勉为其难地跟他唱起来。 两人边唱边拍手做动作,婴宁很快平静下来,破涕为笑。王子服见状,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而此时天空中电闪雷鸣,轰鸣不断,却是蓝小蝶拼死在跟曹飞决斗。她灵力强大,为了保护夫君和女儿发挥到了极致,跟曹飞打了个平手。 众人纷纷被奔涌游走的气流撞倒,没人敢接近战团,而秦启仁也趁机摆脱了家丁的桎梏,缓缓向妻子靠近。 曹飞久攻不下,气急败坏,突然低吼一声,双眼竟变成了妖异的血红,突然舞起双掌,以更大的力气向蓝小蝶攻去。 她也察觉到曹飞的变化,忙使出全力,出掌迎击。两股巨力相交,发出更强大的冲击波,气流如潮水般向四周扩散。 秦启仁刚要接近妻子,身体就被撞飞,平平地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夫君!”蓝小蝶心中一紧,要奔向秦启仁。 她一分神,曹飞立刻趁隙而上,双掌频发,对她发起狂击。蓝小蝶登时被打得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你这妖道,法力暗藏妖气,居然吸取妖魔的法力为己所用,真是卑鄙无耻。”蓝小蝶破口大骂。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该明白,我对妖魔从不手软!”曹飞狞笑着看向她,“你们这些妖孽祸害人间,死不足惜,倒不如造福一下本道。快将你的内丹交出来,或许我还能让你跟那个小白脸道个别。” “呸,你这贪婪道人,心术不正。我就是死,也不会将灵狐内丹交给你这种虚伪龌龊之人!”蓝小蝶冷笑一声,毫不畏惧。 “死到临头还嘴硬,看我扒了你这狐狸皮,再取内丹!”曹飞气急败坏地朝重伤的蓝小蝶重重打下去,就要夺她性命。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巨力从旁涌出,直向曹飞袭去。曹飞慌忙避过,打出的银光一偏,没有击中蓝小蝶。 蓝小蝶忙看向树林中,但见一高挑女子飞快跃出,却是她在青丘的好姐妹阿兰。 阿兰跃到她身前,替她挡住了曹飞的攻击,让她快点去找婴宁。 而蓝小蝶此时已奄奄一息,她感激地看了阿兰一眼,跌跌撞撞地向谷仓的方向跑去。 “婴宁啊……婴宁……”她在电光雷鸣中哀叫,声音凄厉悲惨,宛如小兽临死前发出的悲鸣。 叫声传入谷仓中婴宁的耳中,她如遭雷击,不再唱儿歌,缓缓向谷仓外走去。 “你去哪儿?”王子服忙要拉住她。 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小小身影蹒跚地走出了谷仓。但见如狂蟒乱舞的银光中,蓝小蝶一袭嫁衣,脸色苍白,如即将凋零的花一般,站在旷野中,看着她微笑。 “娘……”婴宁跑向蓝小蝶,哭着问,“你怎么受伤了?” “婴宁,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听娘说……”蓝小蝶阻住了婴宁的脚步,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娘亲最喜欢笑着的婴宁了,答应娘,要永远开心,永远微笑,娘会一直守护你的。” 而此时她身后传来轰然巨响,却是阿兰抵受不了曹飞的重击,被打得跌落在地。 曹飞狞笑着向蓝小蝶走来,蓝小蝶手指一挥,一道细小的光直透入婴宁光洁的额头上。 “答应娘,你要开心地长大,要忘记今日的一切,千万不要带着恨生活。”她话音刚落,婴宁已经晕倒在地。 曹飞举起双掌,就要击向蓝小蝶后心。她拼死抵挡,将曹飞震开,但却“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阿兰从地上爬起来,冲过来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蓝小蝶。 “别难过,阿兰。答应我,带走婴宁,带她回青丘,千万不要让她再回人间。”蓝小蝶弥留之际,只能托孤于好友。 “放心吧,小蝶,我一定要婴宁成为最幸福的女孩子……”阿兰满脸泪水,连连点头。 蓝小蝶听罢,含笑将一枚白色内丹自口中吐出,将它缓缓送入婴宁体内。她微笑着做完了这一切,终于气绝身亡。 阿兰扑在好友的尸体上,失声痛哭。 这时曹飞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向三人走来。阿兰见状,忙抱起婴宁转身便跑,曹飞却不追她们,停在了蓝小蝶的尸体面前。 他残忍地向尸体连连挥掌,要逼出内丹。 银光闪烁,吵醒了兰姨怀中的婴宁。她只见一片光的海洋中,一只蓝色蝴蝶振翅起舞,向自己飞来。 随即她又陷入了昏迷,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六、 悬崖下,山风猎猎,草木发出沙沙轻响,像是奏起了一首悲歌。 “那片银光和蝴蝶,就是我对娘亲最后的记忆……”婴宁含泪倾诉完一切,眼眶通红。 “那婴宁的爹呢?”王子服小声问。 “小蝶死后不久,秦生也一病不起,不久于人世……”兰姨摇头叹息,含泪望向婴宁,“如今你梦魇解开,得知身世,就到此为止,跟我回青丘吧。” “可我想起了一切,您让我放着父母的仇怨不顾,就这样一走了之?”婴宁狠狠地说,脸上梨涡消失,再也没有了甜美的微笑。 “你忘了你答应过你娘什么了吗?”兰姨激动地说,“她让你留在青丘,永远不要踏入人间。” 婴宁望着险峻高山,苍茫云海,小脸上满是凄哀。她再也回不去了,从此只要一闭眼,她就能看到曹飞那张狰狞的脸,和娘亲临死前悲怆的眼神。 “既是要离开,我也要带回娘的尸骨……”她想到母亲尸骨无存的惨死,恨意更浓,“我一定要那些恶毒小人,都付出代价!” 王子服在一边因愧疚而沉默不语,此时听她这么说,忙自告奋勇要帮婴宁寻找母亲的骨灰。 “你不能帮我,既然知道前因后果,更知道你母亲是策划这阴谋的罪魁祸首,你我就是仇敌。”婴宁却满含忿怨地瞪着王子服,轻轻摇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报。” “可你娘当年封锁你的记忆,就是不想你为仇恨所苦。”兰姨连忙阻止她,“再说子服怎么办?你若报仇,你们二人只怕要缘尽于此。” 婴宁恋恋不舍地望着王子服,眼中含泪。她知此事和王子服无关,可是一看到他,她就想起了王夫人恶毒的嘴脸。 她无法再跟他在一起,否则怎么对得起惨死的母亲? “婴宁,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好好考虑,过去的仇怨为什么要算在我们身上呢?”王子服看着婴宁飘飘欲仙的姿态,以及她满含怨恨,宛如魔鬼的双眼,祈求地说。 婴宁转过身,不去看他。 第87章 喜结良缘(4) “杀母之仇,婴宁实在无法忘怀,将来也必定会去找王夫人讨个说法。”她强忍着泪水,一字一句道,“再次见面,你我就是仇敌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吗?”王子服轻轻地问,明明是夏天,他却觉得冷风凄然,冻凝了他的心。 “是的,都结束了……” 两行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滑下了她光洁的脸庞。她走过去,将兰姨扶起来,两人相携走入密林中,再也没有回头。 王子服望着婴宁的背影,愣愣地流下泪来,直至夜雾弥漫之时,才转身向家中走去。 王夫人见他一天不知所终,正焦急地在家中等他,见他浑身淤泥,垂头丧气地回来,忙担忧地迎了上去。 王子服神情恍惚,看到母亲焦虑的脸,才终于回过神来。 “娘……”他双眼通红地问,“你为什么要杀了婴宁的母亲?” “你到底在说什么?”王夫人被他问得一愣。 王子服悲怆痛哭,说出了十年前在香粉厂发生的惨剧,质问母亲为何要找来曹飞,设计捕捉婴宁的母亲蓝小蝶。 “原来婴宁就是那妖精的孽种,怪不得一身妖气。”可王夫人毫不觉得内疚,嫌弃地说,“你姨娘夫妻俩当年是何等恩爱,相敬如宾,如果不是那狐妖勾引你姨夫,还剩下孽种,你姨娘怎会以泪洗面?我让道士收了那妖精,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王子服见母亲如此残忍,更加难过。 “可狐也是生灵,也有感情,你怎么能说杀就杀呢?”他痛心疾首地问。 可王夫人根本不觉得有错,振振有词地说狐妖不过都是畜生,天生淫荡成性,哪里有什么感情? 末了她还没忘叮嘱儿子,再也不要去见婴宁那个小狐狸精。 提到婴宁,王子服立刻脸色灰败,宛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任王夫人如何在身后呼唤也不听。 他想到了婴宁最后跟他说的话,知道不用母亲从中作梗,他跟婴宁的感情也就此埋葬。 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 七、 是夜,王夫人孤身一人来到谷仓。 谷仓中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只有风盘旋而过,发出诡异的低吼。 “曹飞,我知道你在这里!”她推开了大门,毫不畏惧地喊。 果然,还没有片刻功夫,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人影就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落下,他美髯修剪得整齐,姿态飘逸,正是曹飞。 “你是怎么回事,居然会被蓝小蝶的私生女找上门来了。”王夫人一见到他就冷笑,“婴宁就是那个孽种。” “什么?怪不得照妖镜照不出她的狐相。”曹飞惊讶之余,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被蒙混过关,因为婴宁半人半妖。 随即他笑着连连点头,一个奸计涌上心头。婴宁出现真是太好了,正好可以利用她引出蓝小蝶的内丹。 “一定要快点解决那小畜生,让她们母女灰飞烟灭,永不超生!”王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曹飞则手持追邪,飞快跃出了谷仓,钻入林中。他兴奋异常,恨不得立刻将婴宁抓住。 婴宁和兰姨在林中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处温暖清爽的山坳休息。兰姨昏沉沉睡了一夜,次日醒来,精神已经大好。 蒙眬的晨光中,她只见婴宁手捧着水,缓缓向自己走来,但每走一步,脚下的鲜花凋零,草地枯萎,走过的路都变成了一条死路。 而她也不再笑了,美丽的脸庞上满蕴悲伤的神色,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 “婴宁长大了……”兰姨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望着她晶莹的脸庞叹息,“兰姨不用再替你操心了。” “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是青丘学法术最慢的那个……”婴宁回忆过去在青丘欢快的日子,苦笑着摇头,“原来我是狐族血统不纯呢。” “可在青丘,没人将你看做异类,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兰姨语重心长地说,话中有话。 婴宁咬了咬嘴唇,别过了头,似不愿听她的劝慰。 “你娘不想让你带着仇恨过一生,而是希望你能去去感受生命中的快乐和美好。”兰姨看着她稚嫩的脸庞,轻轻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杀了王夫人,又该如何面对子服?” 婴宁迷茫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一天中发生太多事,年幼的她哪里寻得到解决的办法? “你娘将内丹注入你的身体,你的力量太大,如果要报仇,必然在人间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不能杀了王夫人和那妖道,找到娘的尸骨,怎能慰藉她的在天之灵?”婴宁咬牙切齿地回答,“放心吧,我不会祸及他人,报了仇之后我就跟你会青丘,不再踏入人间。” 兰姨见无法劝阻她,只能长长叹息。 而婴宁似下定了决心,在林中徜徉,只等天黑去香粉厂。 香粉厂中,王子服站在花圃前,望着竞相斗艳的鲜花,回忆着跟婴宁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可他眼角一瞥,却意外在墙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咒符。 他走了两步,发现不远处的墙根处也有一个,他心中疑惑,忍不住上前查看。 “别动,那是结界!”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阻止住他,却正是曹飞。 “结界……”王子服看着曹飞狠毒的脸,立刻明白了,“你要抓婴宁?你知道她会回来找我,所以要设计害她?” 他立刻要将结界抹去,曹飞连忙阻止,两人拉扯在一起。 喧嚣声引来了王夫人,她带着两名工人前来,一见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忙让工人也去阻挡儿子。 “娘,这个曹飞是妖道,只顾私利杀戮,我们不能被他利用……”王子服一边挣扎一边劝母亲,“婴宁的娘亲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她已经用死来赎罪了,难道还不够?为何要牵扯到下一代呢?如果婴宁要替她娘报仇,那只有子服替您偿还了。” “事到如今,你还替那小畜生说话?”王夫人一挥手,叫工人们架住了王子服,“从今以后,不许你去见那个妖孽,在房中思过吧!” 两个工人拉着王子服欲走,但王子服挣扎不休。曹飞见状眉头一皱,一记手刀将王子服打晕,工人见状,忙将他拖走。 工人架着王子服,费力地把他放到床上,突然见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工人吓得张嘴欲叫,可还没等叫出声,就被王子服拿起一个花瓶砸晕。 “对不起了……”他连连朝工人抱歉,提起袍角就向香粉厂外跑去。 他一路跑出香粉厂,来到了后山,又不顾危险,拉着石块和树枝爬下悬崖。等他来到崖底时,身上已遍布伤痕和淤泥。 “婴宁……”他像是不怕累一般,一走人树林,就呼唤着婴宁的名字。 可林中清幽静美,只有他的声音孤寂回荡,哪里有少女美丽的身姿? 一只蓝蝴蝶翩然而至,飞到了他的面前,时而落在花枝上,时而停在草丛中,似在为他带路。 王子服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蝴蝶,不知不觉跟了上去。 八、 寂静空旷的山林中,白雾飘荡,宛如轻纱。 婴宁徜徉在这清幽静美的山林中,只觉惬意美好,笑容不自禁地浮上唇边。 “婴宁……婴宁……”一个飘渺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好奇地循声而去,只见在一棵硕果累累的桃树下,正站着一个蓝衣女子,俏丽地回望着她,却正是她的母亲蓝小蝶。 “娘!”婴宁鼻子一酸,忙跑到了她的身边。 “快来帮娘摘桃子。”蓝小蝶温柔地朝她笑,眼睛如蒙着层水汽般蒙眬秀美,“要小心蜜蜂啊,你小时候最怕蜜蜂,一见到蜜蜂就哇哇大叫,但如今你长大了,不能再叫了……” 她话未说完,婴宁鼻中一酸,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娘,我很想你,为何要留下婴宁一人?”婴宁望着母亲美丽的脸庞,悲伤地问。 “这一切都是因果,是娘自己种下的因,所以要承受这果。”蓝小蝶温柔地笑了笑,既不悲伤,也不怨恨,“娘贪恋情爱,伤害了别人,所以也不能怪被别人所伤。” “难道情爱也是错吗?” “情爱无错,可娘错在为了情爱伤人。”蓝小蝶爱怜地抚摸着婴宁的脸庞,轻轻地说,“婴宁,你要记住,无论人间还是狐界,没有真爱,生命都是遗憾的。世间万千痛苦,唯有爱,才能让一切圆满。”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像是墨色被水晕染,逐渐消失。 “娘……”婴宁忙要抓住母亲,可却抓了个空,只见周围只有苍茫树影,却是自己在树下睡着了。 方才的美好一刻,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鼻尖微翘,嗅到了一丝亲切美好的气息,随即不远处花枝轻颤,一个清俊文雅的蓝衫青年,绕花而出。 他面容白皙,鼻子英挺,眉如刀削,却是王子服。 第88章 喜结良缘(5) 婴宁见到他,心中百味杂陈,转身欲走。王子服忙上前拉住她,两人在天光云影中对视,既有仇怨,也有欢喜。 “曹飞已在香粉厂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你一去,就可将你擒住。” “哦?那你可白来了,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婴宁却不害怕,轻笑了一声,“你只是想拦住我不去杀你娘吧?” “我知道拦不住你……”王子服看着她满含仇恨的双眼,“可你是否想过,如果你杀了我娘,我岂非也要杀了你,为我娘报仇呢?” 婴宁一呆,被他问得语塞。 “可我根本下不了手杀你,所以你实在想报仇的话,就杀了我吧!”王子服悲伤地看着她,“我娘的罪,我来帮她还,仇恨也到此为止了。” “你这是要挟!”婴宁一把甩开他,美丽的眼中满含凶光,“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不是要挟,是请求!请求你给我娘和我一个机会,让这世代仇怨在此终结。”他拉过婴宁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快点,动手吧。” 婴宁看着他英俊的眉眼,突然放下手,无助地抽泣起来。她不能杀王子服,这个爱着她,也是她心爱的翩翩少年。 “婴宁,过去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但现在和未来是我们能改变的……”王子服为她擦拭眼泪,“放下仇恨吧,才是结束这段悲剧的最好办法。” 草丛中传来簌簌轻响,兰姨一袭紫衣,翩然而来,欣慰地望着这对少年男女。婴宁看了看兰姨,又看了看王子服,她想到了方才的梦中,母亲对她说过的话。 终于再也忍不住伤心,号啕大哭起来。 兰姨似懂她的悲痛,将她抱在怀中,小心抚慰。 “兰姨,婴宁可以不报仇……”她含泪说道,“但是一定要找到娘的尸骨,带她回家。” 兰姨明白她的心意,点头同意。 黄昏时分,晚风清凉,夜色像是一笼轻纱,慢慢笼罩了大地。 婴宁和兰姨跟在王子服身后,走进了香粉厂。王子服眼尖地走在前面,替她们挨个擦掉了曹飞画下的符咒。 兰姨伤势未愈,被两人留在大门处,他们机灵地绕过看门的工人,来到了花圃。 虽然只是几日没来,婴宁望着这片曾工作过的地方,遥远陌生得宛如隔世。花枝间还系着王子服为逗她开心绑着的七彩缎带,只是缎带在日晒雨淋中,已不复昔日颜色。 “你为我布置这花圃,我好像从未多谢你……”婴宁笑看着王子服。 “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你不用谢我。”王子服摇了摇头,毫不在意。 “因为我身世可怜,青丘上每个人都对我照拂有加。”婴宁摇了摇头,“可你却不同,不知道我的过去,却处处迁就,我实在无以为报。” “那就多笑笑吧!”王子服温柔地笑道,“自你走后,这花圃一直由我打理,从不假手于人,希望你早日看到鲜花绽放,再露笑容。” 婴宁感激地朝他笑了笑,离开了花圃,向谷仓的方向走去。 可谷仓中空空荡荡,只有晚风飘摇,她用力嗅了很久,也没有嗅到蓝小蝶的味道。这是最后的地方,婴宁失落地就要离开。 王子服忙拉住她,说还有后山,还有母亲的卧房没找,不舍得让婴宁就此离去。 婴宁也伤心地垂下头,其实她也不知此次而来,到底是为了寻找母亲的骨灰,还是借此机会跟王子服相聚。 但无论他们如何难舍难分,仇恨横亘在他们中间,是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的。 “婴宁,我不奢求你能留下,只求你不要忘记我,和我们美好的回忆……”王子服哽咽着说,已经红了眼眶。 “再陪我唱一次你教我的歌谣吧。”婴宁挤出一丝笑容,安慰着他。 两人在晚风中唱起了童谣,像是十年前初次见面般两小无猜。但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一起唱起这首歌。 泪水浮上眼眶,他们凝望着对方,像是要在分别前,把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底。 然而就在这时,婴宁突然一愣,转头望向了谷仓之外。 “我娘的味道……”她喃喃地说。 夜风轻舞,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送来了蓝小蝶身上的香气。 九、 婴宁匆忙跑出谷仓,却见曹飞和王夫人等候在门外。 “你是在找这个吗?”曹飞扬了扬手中的灰色布袋,得意地大笑,“还好我十年前就早有准备,将这妖孽的尸骨收起,就是为了要引出她的内丹。没想到十年后却引来了你这小妖,快告诉我内丹在哪里?否则我就将它毁掉!” “你这卑鄙小人,我娘早已将内丹打入我体内,你休想得到!”婴宁没想到他如此卑劣,愤怒至极。 第89章 喜结良缘(6) “原来如此,只要杀了你这小妖,就可一举两得。”曹飞说罢,挥掌就向婴宁胸口打去。 哪知某道蓝色身影一晃,原来是王子服跑到了婴宁身前,张开双臂护住了她。 王夫人立刻惊叫起来,曹飞忙收住了手。 “娘,求你放过婴宁,她答应不再报仇,只想带着她娘的骨灰离开。”王子服苦苦哀求着母亲。 “哼,妖孽的话怎能相信?不杀她,我不能安枕。”王夫人却心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曹飞见状,欲向婴宁出手,但王子服始终拖紧婴宁的手,不让曹飞有机可乘。他本想将王子服一掌打走,但碍于紧张的王夫人,又不敢妄动。 他怒火中烧,突然掌中燃起烈火,就向怀中的骨灰烧去。婴宁心中一痛,忙要阻止他,就要交出内丹。 然而正在此时,一阵劲风自曹飞背后袭来,却是兰姨气不过出手了。曹飞身形微晃,避开她的掌风,一个转身向她劈去。 兰姨受了伤,身形稍慢,被他一掌击中肩头,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你不交出内丹,我就杀了她。”曹飞上前一步,一脚踩上了兰姨的胸口,耀武扬威地威胁婴宁。 婴宁气得双眼通红,几欲失控。 可曹飞却脚上加劲,重重踩在兰姨胸口,令她呼吸不畅,又吐了一口鲜血。 婴宁再也控制不了怒火,脚下浮现出白光,鞋子被光灼烧成灰。光柱直冲天际,将她包围。 只见她双眼变得妖媚诡异,樱口中长出白森森的獠牙。她一步步向曹飞走去,所过之处,土地干裂,鲜花枯萎,天地变得一片灰暗,乌云遮蔽了星月的光辉,宛如远古神话中描写的末日景象。 而她美丽中散发着死气,仿佛是佛经中的阿修罗神在世。 “这内丹,果然不同凡响!”曹飞却毫不畏惧,兴奋地高喊。 “你们这些人,狠毒自私,当年我娘已经认错,你们还要赶尽杀绝。”婴宁目光流转,看着王夫人和曹飞,狠狠地道,“如今我本已放弃报仇,你们却苦苦相逼,连个死人都不放过。我今日绝不饶你们!” 她说罢身影一动,已到了王夫人和曹飞面前,扬手就向曹飞打去。 曹飞忙使出全力迎击,婴宁手中运劲,将他震飞,他口吐鲜血,重重落在地上。 王夫人骇然尖叫一声,转身要跑。婴宁纵身一跃,挡在了她的身前,她怒火难抑,伸手就要将王夫人杀死。 可王子服却从斜里跑出来,挡在了母亲的身前,说什么也不肯闪开。 “子服,你走开。你我之约,婴宁无法遵守了。只等来日再来给你赔罪!”她厉声朝王子服喊道,眼中血色更浓。 “婴宁,我不要你赔罪,我阻止你,并不是为了我娘,也是怕你受伤……”王子服悲怆地看着她,似不敢相信她会变成这样,“你看看周围吧……” 婴宁环视四周,只见四周的土地因她的一腔怒火,而变得了无生机。草木烧焦,鸟儿坠地,万物枯死,方才还生机勃勃的山坡,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地。 “你有悲天悯人之心,即使那小狐狸的死也让你难过,我不愿看你手染鲜血,玷污了自己。更不愿看你失去笑容,自责一生。” “我、我不是故意的……”婴宁本性善良,望着鸟儿的尸体,觉得无比愧疚。 在王子服的劝说下,她怒气渐消,光柱慢慢变小,她又成为了那个弱质芊芊,爱笑爱闹的可爱少女。 而就在她身后,曹飞却慢慢爬起来,将全部力量灌注在双掌,朝婴宁突袭而去。一只蓝蝴蝶发现了他卑鄙的行为,振翅挡在了婴宁背后。 婴宁一惊,挥掌还击。她杀意尚未完全褪去,力量惊人,曹飞掌上的力量立刻如摧枯拉朽般被打散。 一股巨大的劲力如海潮般迎面压来,连绵不绝。曹飞被打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树上,口中吐出鲜血,晕倒在地。 蝴蝶翩翩飞到她的面前,在风中飞快变化,竟然幻化为蓝小蝶的身影。 她一袭水蓝色衣裙,黑发如墨,面如桃花,风姿一如当年。 “娘!”婴宁激动地扑了上去,“婴宁对不起你,不能为你报仇。” “娘很高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明白仇恨应该用爱去化解,而不是让它继续延续。”蓝小蝶莞尔一笑,目光满含欣慰。 “那娘能留下来陪我吗……”婴宁痛哭流涕地问。 “娘已经不属于这世间,与你再见,也是靠着内丹中的残念……”蓝小蝶微笑着摇了摇头,“而且,你已经找到了可以代替娘亲守护你的人了。” 蓝小蝶说罢,看了王子服一眼。 随即身影如雾气般散去,越来越淡,最终化为无形。就像再深刻的爱恨,也会消弭于苍茫时间之中。 婴宁含泪望向天空,只见苍穹辽阔,星图浩瀚。心中宛如这夏夜般静憩美丽,再无一丝阴云。 第90章 天各一方(1) 一、 蓝小蝶化为飞烟散去,婴宁泪眼婆娑地送别母亲,心中的恨却被温暖的爱意取代,脚下的土地似感应到她心情的变化,再次恢复了生机。 婴宁踏着如茵绿草,点点野花,向兰姨走去。 王夫人见到了她高超的法力,以为她要伤害自己,吓得惊恐地拉住了儿子。但婴宁却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就径直与她擦肩而过,来到了兰姨身前。 她扶起兰姨,回头看向王子服。 “子服,你说得对,我若执意复仇,怒火和仇恨会祸及无辜。万物有灵,人间却无情,我会同兰姨一起回到青丘……”她咬了咬嘴唇,似下定决心,“我们就此分别吧。” “可既然你放下一切,又为何要走?”王子服看她就要离开,忙上前一步,急切地说,“留下来跟我一起生活吧!刚好现在兰姨也在,我要向她提亲,此生我非你不娶!” 婴宁见他言辞恳切,眼中流露着不舍,心中既欢喜又难过,悄悄看向兰姨。 但见兰姨面色凝重,不发一语,似乎极其为难。 “你怎么能娶狐精进门?”然而一直吓得发抖的王夫人却突然大声叫嚷,“她是妖,只会害你!” 她不再畏缩,叉着腰宛如悍妇。 “曹飞?曹飞在哪里?快点将这狐妖抓住!”她忙找曹飞求助,却见方才曹飞躺下的地方只留下一摊凝固的血。 这江湖术士竟然趁他们不注意溜走了。 婴宁和兰姨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而王子服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急切地追了过去,只留下王夫人一人在原处咒骂跺脚。 婴宁扶着兰姨走到了花圃,想到昔日和王子服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脚步不由满了下来。 而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她忙回过头,见王子服痴痴向自己跑来。 她心中一喜,想要去他身边,却被兰姨呵止。 王子服见二人停下,忙跑过去,朝兰姨躬身行礼,又诚恳地倾诉了自己对婴宁的爱意,恳求她同意二人的婚事,让婴宁留在人间。 “当初小蝶与秦生也是真心相爱,却仍不能被人间接受,下场如何,我想你也看到了。”兰姨沉吟了一会儿,仍拒绝了他。 提到母亲,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婴宁,也心生怯意。 “我不会让婴宁重蹈覆辙,会拼尽全力,守护婴宁周全!”王子服却毫不退缩,踏上一步,坚毅地回答。 “指天发誓,轻易就能做到……”兰姨唇边含着轻蔑的笑,显然不信他,“我问你,若你娘对婴宁不善,你要护着哪一个?唯一可以保护婴宁的,就是你脱离王家,今生今世跟你娘永不相见,我才能相信你的话!” 她此话一出口,王子服和婴宁都是一愣。 连婴宁都觉得过分,因为她几次见到王子服处处为母亲着想,深知他的孝心,怎能跟王夫人断绝母子关系? “若他不能跟王夫人脱离母子关系,证明他对你爱得还不够。”兰姨叹息着摇头,“将来王夫人要杀你,他怎么拦得了?” 王子服痛苦地咬住了嘴唇,实在不忍丢下苍老的母亲,一人跟婴宁逍遥快活。 婴宁看出他内心煎熬,也不忍相逼。 “我不是要为难你们,虽然你们彼此喜欢,真心以对,但当热情褪去之时,人狐殊途,终究要面对重重煎熬,你们真的挺得过去吗?”兰姨望着这对相爱的少年少女,语重心长地说。 婴宁想到了母亲被杀的惨状,又看着王子服年轻稚嫩的脸庞,默默地退回几步,站到了兰姨身边。 王子服也无法狠下心与母亲断绝关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少女远离自己。 “子服,你愿意娶我,我很高兴……”婴宁看着他俊逸的脸庞,温和的眼神,眼中嚼泪地说,“但人间容不得我,我们只能就此分别。花圃和大黄都要拜托你照顾。” 她说完,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王子服望着她扶着兰姨渐行渐远,想要阻拦,可又难敌现实。只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婴宁的背影消失在绽放的繁花中,心中凄苦难耐。 二、 香粉厂中,虽然已是深夜,却乱成了一团。 吴生赶来跟王夫人报账,却见她正惶恐地布置工人看宅护院。她见到吴生,立刻欣喜若狂,忙让他再去找些帮手,好阻止婴宁带走王子服。 “我想,婴宁是不会回来了……”吴生忙劝阻她。 “狐妖的话你能信吗?我只有子服一个儿子,绝不能让他受到伤害!”王夫人却瞪着眼睛,毫不听人劝解,沉浸在恐怖的妄想中。 “姑母,你真的要多关心关心子服……”吴生见她几近入魔,连连叹息摇头,“子服一天都站在花圃中,从未动过。” 王夫人忧心忡忡地沉下了脸,挥退了工人。 王子服坐在花圃中,看天色渐渐转亮,晨光照亮了花圃,只见自婴宁走后,鲜花都失去颜色,变得萎靡不振。 他想到对婴宁的承诺,突然提起了劲拿起花铲,大力弯腰铲土。 当太阳完全升起,香粉厂被金色的阳光笼罩时,所有的工人都聚集在花圃前,看着王子服在挥汗如雨地劳作。 王夫人被嘈杂之声引来,看到儿子的模样,登时差点背过气去。 “子服,你在干什么?这些活用不着你来做。”王夫人气急败坏地训斥他。 “从今以后,这花圃由我打理,不需要任何人帮忙。”然而王子服却像是跟她对着干似的,朗声宣布。 随即连理都不理母亲,继续神采奕奕地埋头干活,跟昨夜颓废消极的他判若两人。 “你要干什么?”王夫人走到他跟前质问。 “因为我想婴宁,只要一想她,我就来照料花圃。” “我不许你这样做!”她气得厉声大喊。 “娘是不许我想婴宁,还是不许我照顾花圃?”王子服哀伤地看了她一眼。 王夫人被他问得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恰好黄狗跑过来,围着王子服转个不停。 “大黄,你也想她了?我答应过婴宁,要照料好你和花圃,一定会做到的。”摸着黄狗的头,语气温柔地说。 王夫人见儿子这幅走火入魔的样子,登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河边杨柳依依,水光耀目。 婴宁和兰姨走到此处,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昔日她搭过的那艘破船仍横在河边,无人问津,她睹物生情,想到了跟王子服初见时,她站在船上纵兴玩乐的时候。 可如今船仍在此,人却已经分离。 她神色黯然,望着空荡荡的船舱,嘴边绽放出一个苦涩而甜蜜的微笑。 香粉厂中,王夫人仍不死心,当天就找了媒人,将附近未婚配的姑娘的生辰八字要来,要为儿子找门好亲事。 可当王子服浑身淤泥地被她叫来,在得知她的想法后,毫不迟疑一口回绝了,理由竟是因为花圃关系到香粉厂的生计,他要先将花圃复生,暂时不想成家。 他跟母亲说完缘由,又转身离开,去花圃中忙碌了。 “那花圃被狐妖施法,再也开不了花了!”王夫人气得在他身后大骂,“她这么做就是要迷惑你,她心肠歹毒!” 吴生忙旁劝解,说待时日一过,王子服必会忘记婴宁。 “我看再多过些日子,他连我这个娘亲也会忘记!”王夫人气得发抖,更加怨恨婴宁。 中午时分,工人们都在休息,却突然看见花圃的方向燃起滚滚浓烟,忙纷纷提水救火。可他们来到花圃前却愣住了,只见平素端庄严肃的王夫人居然手持着火把,在花圃中到处点火。 花枝绿叶沾火即燃,不到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 王子服也随之赶来,见到母亲的所作所为,登时心如刀绞。花圃不仅是香粉厂的命脉,还是他跟婴宁唯一寄托相思之处,却被她轻易付之一炬。 “她走了都不肯放过你,迷得你神魂颠倒。只有将花圃烧掉,你才能清醒过来,忘掉那个妖物。”王夫人一看到儿子,立刻愤怒地说。 火势越来越大,王子服却毫不畏惧,提着水来救火,但花圃中浓烟滚滚,一时难以扑灭。 吴生见状,忙将王夫人拉了出来,才避免她被烈焰灼伤。 “没用的子服,这些花已经死了,让它们烧吧,烧光了更好!”王夫人还不忘大声喝止儿子。 但王子服充耳不闻,他浑身沾满了炭灰泥水,仍锲而不舍地来回打水救火。王夫人气急,扑上去抢他手中的水桶,两人拉扯间,水桶滚落在地,泼了一地。 “娘,我心里只有婴宁一个,这辈子除了婴宁,不做他想。”王子服气急,终于开口说话了,“即便你把花圃烧了,你烧一次,我重建一次!这花圃就是我对婴宁的心永不改变的证明。” 王夫人被他气得胸闷头晕,颤抖地指着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王子服捡起水桶,转身就继续救火。 第91章 天各一方(2) 工人们见火势越来越大,也纷纷去帮他将火扑灭。 两个时辰后,花圃中一片狼藉,只有阵阵灰烟在焦土中升起。满地都是烧焦的花枝和碧叶,王子服沮丧地整理着花圃。 一朵花苞藏在了碧叶之中,逃过一劫,被眼尖的他发现。王子服立刻兴奋地扑了上去,喜不自胜。 自婴宁走后,花圃中的花就从未结过花苞,他看到这小小花苞,似看到了一线希望,将它爱怜地捧在了手心中。 “是婴宁对不对?”他激动地问向花草,“是她的法术让你们活过来,快点告诉我她在哪里?”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留下,滴落在花苞上。只见在清朗的光线下,花苞像是得到了甘露滋润,缓缓绽放出红色花瓣。 同时花圃中又有星星点点的红花绽放,都是在大火中劫后余生的花草。它们像是人一般,齐齐调转花枝,朝向同一个方向。 王子服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问题真的能得到解答,忙向花儿们所指的方向跑去。 他一路走走停停,沿途都有野花为他指路,不知不觉竟走入了深山中。 三、 婴宁坐在青丘的巨树上,却失去了往昔的快乐。她的大眼睛不再富有神采,也很久没有开心地笑过,颊边可爱的梨涡也不见了。 她终于明白了花月的话,明白了情爱有多甜就有多苦,只要一想起王子服干净俊朗的脸,她的心中就憋闷难过,仿佛被看不见的大石压住。 “岁月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日子一长,什么都会被慢慢冲淡的。”兰姨看到了陷入愁绪的她,轻声开解。 “真的吗?”婴宁仍十分伤心。 “你不是想为青丘为姐妹们研制香粉吗?北面山坡上鲜花盛开,为何不去采点花,做些有意义的事。” “是……”婴宁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天下最香的香粉,让小灵狐们不再为狐臭所苦。” 婴宁强挤出一丝笑容,跳下树枝,失魂落魄地向山坡的方向走去。兰姨望着她孤独落寞的背影,既担心又无奈,只希望她早日走出情伤。 正如兰姨所说,山坡上开满了鲜花,比人间的花更美更香。她轻易就采集了一捧鲜花,坐在花丛中,又想起了王子服。 她想到了昔日两人在花圃中快乐游玩的时刻,鼻中一酸,泪水又浮上眼眶。 “婴宁……”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细小的呼唤声传入了她的耳朵,她震惊地站起来,慌张四望。 可山坡上只有鲜花竞艳,哪里有王子服的身影? 脚下的花突然全都抬起了绽放的花朵,柔嫩的花枝轻转,齐齐指向一个方向。婴宁心中一震,扔下花束,提着裙子向花朵们所指的方向跑去。 青丘入口处,王子服根据野花的指引,一路寻来,眼前却只有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周围荒芜凄凉,再也没有道路。 “婴宁!婴宁!”但他仍不死心,高声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遍布青苔的巨石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巨石缓缓移向两边,露出了一个闪耀着七彩光辉的入口。 兰姨一袭风雅的青色衣裙,缓缓走了出来。她伤势痊愈,面容又恢复了昔日的美丽。 “婴宁在哪里?”王子服一见到她,立刻激动地迎了上去,“我好想她。” “她已经把你忘了,你回去吧。”兰姨冷漠地回答。 “我不相信,即便她真的忘了我,我也要亲口听她说出来……”王子服悲怆地回答,守在入口处不肯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青石后的入口光芒闪动,一个身穿白色襦裙,梳着双环髻的少女走了出来。 少女姿容美丽,稚气未脱,一见到王子服,立刻热泪盈眶,却正是婴宁。 两人多日不见,备受相思折磨,一见之下,忍不住向对方跑了过去。 兰姨见状,秀眉微蹙,突然长袖一扬,疾风从袖底涌出,风过之处,天地为之巨变。王子服脚下土地不断塌陷,逼得他连连后退,转眼之间,他和婴宁面前已经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 两人隔着裂谷遥遥相望,都双眸含泪,凝视着对方,视线根本无法从对方身上离开。 “王子服,不是我有意为难,但你们之间确实有万丈深渊,火海深谷,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兰姨叹息着说,话中另有所指。 “那我也要一一跨过,跟婴宁在一起。”王子服毫不退缩。 婴宁在另一边看到他勇敢的样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你就过来啊,如果你真的可以为婴宁牺牲一切,这点困难怎么难得住你?”兰姨轻蔑地看着他,似不满他口舌逞强。 王子服望着脚下,只见峡谷宛如一张狰狞的大口,怪石嶙峋,深不见底,似乎随时都能将他吞噬。 他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立刻有石子在他脚下滚落,掉入深谷,久久没有声息。 “子服,小心!”婴宁慌忙提醒他。 他忙止住脚步,不敢再上前。而兰姨看着他畏首畏尾的样子,嘴边露出满意的微笑。 “小伙子,如果你决意跟婴宁在一起,就会发现眼前一切皆是幻象,万万不可被她扰乱心智。” 一个细弱蚊呐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王子服知是有人暗中相助,忙仔细看脚下的深谷。 他端详了一会儿,已经发现其中玄机,一咬牙就踏了上去。婴宁见他这危险的动作,吓得小脸煞白,牙关打颤。 但王子服却并未一脚踏空,而是稳稳地踏在了实处,他欣喜若狂,但见脚正踩在一条细细的石桥上。 因石桥的花纹跟峡谷上的嶙峋怪石十分相似,轻易无法发觉。他忙走上石桥,向婴宁奔去。婴宁也看出了其中机巧,提着裙子,快步向他走来。 两个有情人在桥中相拥,头上是辽阔蓝天,脚下是万丈深渊。可他们衣袂交缠,视线缠绵,眼中只有彼此,视这天险般的处境如同无物。 “花月,你真是多管闲事……”兰姨望着相拥的二人,既感动又无奈,“不过要是将婴宁强留在青丘,她也不会快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似花月调皮的笑声,即便化身为老妪,她也改不了热爱撮合有情人的喜好。 四、 天光朗朗,晴空万里,王子服和婴宁手牵着手站在香粉厂的大门外,神情肃穆紧张,像是要去打一场恶战。 此情此景,让婴宁想到小时候的经历,那时父母也是这样手牵手,互相鼓舞着走进了这扇大门,却落得个命陨魂飞的下场。 王子服看出她害怕,忙又唱起儿歌哄她。婴宁听了扑哧一笑,脸上现出甜美的梨涡,已经将恐惧抛诸脑后。 王夫人正在大厅中急得乱转,王子服失踪了三天,她派出所有的家丁在附近搜索,也没有找到儿子的踪影。 然而她听到门扉一响,以为是家丁有消息了,忙激动地看去。却见王子服一袭蓝衣,带着身穿白色襦裙,樱红色上衣的婴宁站在门外。 两人都面带笑容,尤其是婴宁,俏脸如花,脸颊边还有两个浅浅梨涡,俏丽可爱。 “你、你怎么带着她回来了?”王夫人见识过婴宁的法力,吓得连连后退。 “娘,你不要害怕,婴宁是万万不会加害你的。”王子服微微一笑,朝母亲施礼,“因为我要娶婴宁进门,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什么?你要娶这个妖孽进门?”王夫人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不要这么说,婴宁愿意放下一切,我也希望你能放下过去。这是化解昔日恩怨的最好机会,从此我们一家人和睦地生活在一起,让往事烟消云散,难道不好吗?” 可王夫人气在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儿子的劝解,大骂着狐狸精,就朝婴宁扑去。婴宁害怕,忙躲到了王子服身后。 王子服见母亲失控,突然厉声喝止她。他从小至善至孝,从未在人前发过脾气,王夫人立刻被他吓得愣着原地。 “我心意已决,婴宁我是娶定了。”他冷着脸,看向母亲,“如果娘亲坚决不允,就是在逼迫孩儿不做王家的人了。” “什、什么……”王夫人颓然地后退,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若娘亲坚决反对我们的婚事,那孩儿不孝,只能离开王家了。”王子服朝她行了个礼,心意已决。 王夫人被他气得浑身颤抖,几乎无法站立。她怒目瞪视着婴宁,满含怨毒,仿佛恨不得在她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夫人,你我之间,纠葛甚多。可连杀母之仇,谋害之恨我都能放下,只为了跟子服厮守终身。难道您不能为了子服,尝试着接受我吗?”婴宁却无惧她的目光,心平气和地说。 “姑母,您只有一个儿子啊……”身边的吴生也看不下去,悄声提醒她。 王夫人听到他的话,颓然地闭上双眼,缓缓点了点头。 第92章 天各一方(3) 婴宁和王子服大喜过望,忙向她鞠躬行礼,而婴宁更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虽野性难改,但会学习人间礼仪,跟王子服一起侍奉她。 王夫人气急离开,根本不愿接受他们的行礼,匆匆离开了香粉厂。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王夫人坐在一间茶楼中,不时向窗外张望。不过片刻功夫,却见吴生匆匆而来,向她汇报情况。 她听完了吴生的话,满意地点头,唇边浮现出得意的微笑。 “姑母,子服现在对婴宁十分珍惜,若姑母伤害了婴宁,岂不是破坏你们母子的感情?”吴生似看不惯她的行为,苦口婆心地规劝,“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他们一起厮守生活也不错,我看婴宁没那么坏……” “你是也被那小狐狸精迷住了?也为她说话!”王夫人厉声打断他,“就按我的安排行事,我不信治不了她。” 她说罢扭身而去,吴生只能连连叹息摇头,跟她一起回去。 几日后,在一个良辰吉日,香粉厂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婚礼。在鞭炮声声,锣鼓喧天中,王子服将婴宁迎娶进门。 来观礼的亲戚朋友都夸婴宁身段优美,举止得体,偶尔有人说新娘来路不明,但大家都被婴宁风姿迷住,谁也没有在意。 当晚洞房花烛夜,红烛摇曳,暖玉生香。 身穿新郎服饰的王子服走进了喜房,只见一个身着艳丽红嫁衣的婀娜女子,正端坐在鸳鸯锦被上,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他望着新娘优美的身影,为两人多日来的努力感动。 “婴宁,我们终于可以结为夫妇,以后永远生活在一起了。”他走到新娘身前,轻轻地说。 新娘文雅地颔首,似认同他的话。他从未见过婴宁娇羞的模样,更加喜欢,伸手揭下了新娘头上的喜帕。 可喜帕掀开,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女子虽然姿容秀美,却脂粉浓艳,完全不似婴宁那般清丽脱俗。 “你是谁?婴宁去哪儿了?”王子服震惊地问。 “婴宁早就被王夫人调走了,方才跟你拜堂成亲的是我,你可不许抵赖。”女子身姿一软,扯住了转身要走的王子服。 “娘怎么能这样做?我要去把婴宁找回来!”他作势欲走,女子抱得更紧,哪知王子服突然回过身,猛地将她扑倒在大床上,不住在她腋下呵痒。女子登时瘫倒在床上不停求饶,笑声跟婴宁毫无二致。 而她的脸也在飞快变化,浓妆褪去,细长的双眼变成了婴宁点漆般黑亮有神的眼睛。不到一会儿功夫,在床上笑得肚子疼,连连求饶的人已经变成了婴宁。 “哎哟,我的肚子好痛……”婴宁倒在床上,捂着笑得痛起来的肚子,连腰都直不起来。 “活该!就你这小把戏,还想骗过我?娘哪里有本事把你调包?”王子服见拆穿了婴宁的把戏,朗声大笑。 婴宁见王子服没有受骗,不开心地将头扭到一边,撅着嘴不去理他。 “你捉弄我不成还恼我?真是蛮不讲理。”王子服低头凑近她,小声说,“真的不理我啦?那我可要亲你了……” 婴宁仍垂着头,但唇边已经绽放出笑容。可等了一会儿,王子服仍毫无动作,她好奇地回头去看。 哪知不看还好,刚好将嘴凑上去,跟王子服的双唇碰在一起。 “你坏……” 婴宁羞怯地甜笑,王子服抱住娇妻,两人笑闹成一团。红烛摇曳,照不尽新房中的旖旎风光,新人间的浓情蜜意。 五、 次日晨光破晓,王夫人端坐在大堂中,等待着儿媳向她请安。婴宁一袭浅红色衣裙,发髻也梳成的妇人的低髻,颇有几分贤淑温婉的模样。 她捧着茶杯,低头向王夫人走去,走了一半却踩到裙角,差点就摔倒在地。 “婆婆,请喝茶。”她将茶杯举过头顶。 王夫人沉着脸,虽然心中万分不愿,仍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清茶,放到了一边。婴宁和王子服立刻笑逐颜开,王子服还连连朝她点头,示意她做得好。 这情景落在王夫人眼中,让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她开始耐心地为婴宁讲解家规,警告她如果犯了“七出”中的一条,便要被休,逐出门去。 “七出是什么?三从四德从哪儿来的?”婴宁睁着大眼睛,懵懂地问。 “妻子若是犯了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盗窃的行为,丈夫就可休妻。”王夫人越发无奈,只能一一为她讲解这些规矩。 “可这没道理啊,妻子不顺就会被休,那万一是父母有错呢?明知不对也要听从吗?还有不生孩子会被休,多说话也会被休……”她越听越困惑,“那丈夫做什么会被妻子休呢?” 这话气得王夫人差点背过气,自古以来只有丈夫休妻,哪有妻子休丈夫? 王子服见母亲脸色越来越青,忙站出来打圆场,说婴宁初涉人世,不懂的太多,他会慢慢教导。 “还有你以后不必去打扫花圃了。”王夫人余怒未消,瞪了她一眼,“作为王家媳妇,你不宜再做粗活,负责每日清扫神楼即可,早晚为祖宗牌位擦拭上香。” “不行……花儿看不到我会不开心的。”婴宁小声拒绝。 王夫人听她这么说,脸色越发阴沉。 王子服见状,忙礼貌地拜别母亲,将她拉走,婴宁还不断问他人为什么生时吃饭,死后却要吃香? 王夫人听到二人隐约的耳语,心中越发不快。 用过早饭,婴宁一人来到神楼打扫。 神楼是一座阴暗高耸的二层木楼,楼阁内设有一排排方格木架直通楼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王氏先人的祖宗牌位。 条案上摆着几个香炉,燃着的香幽幽地在楼中扩散,熏得婴宁一进来就连打了几个喷嚏。 婴宁打量四周满墙的牌位,觉得新奇好玩,她索性将梯子推开,纤腰一扭,就跃上了横梁。 她见位于高位的牌位上积了很多灰,轻轻跳到了摆放牌位的木架子上,拿起抹布挨个擦拭起来。 她心性如孩童,边擦还边跟牌位们说话,到后来更觉得抹布不便,见没人过来,索性撩起裙子,露出青色的蓬松大尾巴掸起灰来。 婴宁自得地在木架上上蹿下跳,用油光水滑的尾巴拂拭过每个牌位,觉得极为有趣,一边扭屁股一边哼起歌来,连有人接近神楼都没发觉。 神楼外,王子服陪母亲来视察神楼,他边走还边替婴宁说着好话,拜托母亲多包容教育她。 “她野性难驯,岂是那么容易教育好的?”王夫人说着迈进了神楼,但见四下无人,正要发火。 然而一抬头,却见一条青色狐狸尾巴在空中灵活舞动,登时将她吓得惊声尖叫。 婴宁被尖叫声吓到,一脚踩空从半空中落下,王子服眼见不好,要去接她。哪知婴宁却重重跌落在地,连带着几个木牌位一起跌落。 王子服忙将婴宁扶起来,心痛地查看她的伤势。王夫人却看着地上的牌位,心中怒火中烧。 “你这妖狐,居然在列祖列宗面前如此不成体统。给我立刻滚出去,以后都不准踏进神楼,回去打理花圃!”王夫人气急败坏地责骂。 王子服忙拉着婴宁,两人一同逃出了神楼。 时至正午,太阳毒辣,灼灼烈日炙烤着地面。 婴宁辛苦地在花圃中除草,鬓边汗水淋漓。王子服见她辛苦,拿着一壶茶走来,让她赶紧歇歇。 “不行,等我把这片花丛的草除干净。”婴宁却手脚不停,根本不愿休息。 “你忙活了一上午才弄了这么点,是不是故意偷懒啊?”王子服笑眯眯地说,卷袖就要帮她,“看我的,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手脚麻利。” 他本想将活揽在自己身上,不想婴宁如此辛苦。可是婴宁却瞪了他一眼,强行加快速度,没一会就汗流浃背。 两人挤在花圃中除草,互不相让,婴宁看王子服脸上沾上淤泥,笑个不停。 王子服拔着杂草,眼尖地在草丛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一个符咒,跟曹飞之前画的结界极其相似。 “婴宁!”他面色一变,忙要叫婴宁跑开。 可他刚一张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婴宁突然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六、 王子服忙抱着婴宁回房,将她安放在床上,他握着婴宁温软的手,只觉花圃中那块石头充满了诡异。 他忙在房中四处寻找,一抬头,发现房梁处也有一样的符咒。他心中一惊,钻进床底,果然在地上又发现了一个。 他心中大骇,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婴宁,忙跑出房间,在香粉厂中四处搜寻。 结果不找还好,一找起来发现连香粉厂的墙上都画满了符咒,还有几处散落着黄纸。他挨个将符咒抹去,黄纸撕碎,沿路找到了香粉厂外。 第93章 天各一方(4) 他刚一走出大门,就见一人鬼鬼祟祟地蹲在墙壁,在墙上涂抹着什么。他忙跑过去,抓住那人肩膀,那人惊讶地回过头,却是曹飞。 但他跟前一段时间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模样截然不同,灰袍沾满了泥渍,头发蓬乱,面容憔悴,再也不是那个仙风道骨的捉妖人。 王子服一见是他,认定他在害婴宁,挥拳就向他打去。曹飞毫无还手之力,被他一拳打倒。 “你这黑心道士,到底对婴宁用了什么妖术,害得她昏迷不醒?”王子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还要再打。 “子服,住手!” 这时身后传来婴宁的呼唤,王子服忙停下了手。他见婴宁毫发无损,欣喜地跑到她身边查看。 “你没事吗?不是被结界所伤吗?” “结界符咒不过是小把戏,伤不到我。刚刚晕倒可能是天气太热,晒得中暑啦。”婴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那些结界若由我所设,她早已灰飞烟灭,还能站在这里?”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两人连忙回头,却见曹飞艰难地站了起来。 王子服忙挡在婴宁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不让他靠近妻子。 “我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呢?”曹飞苦笑着走向二人,但见他瘸了一条腿,身形摇晃,走路不便,“上次一战,我被打成重伤,不光功力尽失,连腿都瘸了。否则凭你一介书生,怎么能打败我?” “可你怎么会出现在香粉厂?是来寻仇吗?”王子服仍不信他。 “我只是路过,见周围布满了这些假咒符,假结界,实在不想丢了道人的脸,才想将它们擦掉。”曹飞一瘸一拐地走过两人身边,瞪着婴宁道,“想杀我报仇就放马过来,除妖是道人的天职,即便我功力尽失,我也无怨无悔。但如果让我恢复功力,定然将你灭了。” 他说罢撂倒地离开,但背影仍不失道人特有的正气和霸道。 婴宁看着他佝偻的身影,心下不由恻然。 当夜夜空晴朗,月色蒙眬。婴宁一人坐在香粉厂大堂的门槛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折纸,很快将一张黄纸折成了条小船。 她俏皮地将小船推在地上玩耍,宛如天真烂漫的少女。 王夫人同吴生路过,她却停下脚步,只盯着那艘小船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身后吴生看到,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娘看着这纸船,不觉得有点熟悉?”王子服从厅堂中走出来,看向母亲。 “怎么可能,我从没见过这东西……”她摇头干笑。 “那我告诉娘吧,这是道人所写的符咒……” “不过对我不起作用,因为这都是假的东西。”王子服还未说完,婴宁就接下了他的话头,拍拍手站起来,“婆婆怕是被骗了。” 王夫人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娘,我知道这屋内屋外的结界符咒都是您找人设下的,如果您将婴宁杀了,我也会跟她一起去的。”王子服望着母亲,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跟婴宁分开。” 王夫人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毫无办法。 王子服拉着婴宁离开,临走时还告诉母亲,让她不要再找道人了,因为他们已经见过曹飞。 “他很可怜,功力尽失,腿都瘸了,落魄潦倒。”王子服补充道,“我相信也没人比曹飞功力更高,所以你不要再费心思对付婴宁。” 王夫人惊愕不已,望着儿子和婴宁远去,脸色灰败地站在原地。 七、 这天王子服偷空带婴宁出去逛街,但见阳光明媚,车水马龙,鳞次栉比的酒楼中客人络绎不穷,小贩们在高声叫卖着杂货。 他拉着婴宁看各色杂物,但婴宁始终心事重重,提不起兴趣。王子服知道她还在为前几天发生的事情难过,忙宽慰她。 “你不用担心我娘,她本就是守旧固执之人,不可能突然改变,要有耐心地感化,总有一天她会看到你的好。” 旁边有摊位在卖小点心,王子服忙跑过去,点了桂花糖,甜糕等美食,却没一个是婴宁爱吃的。 “你挑的点心都不是我爱吃的,我怎么笑得起来。”婴宁不高兴地嘟着嘴。 “这些都是我娘平日爱吃的东西,由你送给她,她一定会对你改观。”王子服温柔地看着她笑,“你记着我娘的喜好,便代表你将她放在心上。时间久了,她一定会被你感动,改变态度的。” “真的吗?”婴宁立刻笑逐颜开,忙着追问王夫人还喜欢吃什么,恨不得将整个市场都买回去送给她。 这时只见街边不远处的马车旁有工人在卸货,监工忽然大声喝骂起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原来有一工人支撑不住摔倒,将货物砸在地上。那人瘸着一条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正是曹飞。 “瘸子,手脚利落一点!”监工讥讽地说,立刻换来其他工人的哄笑。 婴宁和王子服见到曹飞惨状,既惊讶,又心怀同情。 但见曹飞搬完了货,一瘸一拐地领了几个铜板,看到了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婴宁和王子服,羞愧不甘地扭过头,向街角走去。 婴宁见他如此凄惨,心中难过,拿着点心就追了过去。 王子服和婴宁跟在曹飞身后,见他在人流中穿梭,拐进了一条小巷中。可他进去了许久也不见出来,巷子里却传来了呼喝之声。 婴宁提醒王子服小心,两人蹑手捏脚地走进了小巷,刚拐了两个弯,就见到三名贼人正在围攻曹飞。 曹飞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头破血流。 “住手!”王子服看得气愤,冲上前阻止。 三人齐齐回头,狰狞的脸在婴宁的眼中,完全不是人的样子,不是长着獠牙就是长着尖耳,分明是妖怪变成。 “子服,不要!”她见三人要扑向子服,忙一扬衣袖。 袖底卷出狂风,将三人吹倒。三人立刻翻身而起,再冲上来时,都变成了面目狰狞的妖魔。 它们同时向婴宁围攻,婴宁双眼闪烁出妖异的光芒,功力大增,三招两式就将三人击败。 “我们同是妖类,为何要帮此人?你可知他肆意杀戮,吞吃了多少同胞的内丹?这人就是个妖道!”三妖愤愤不平地质问婴宁。 “我只知他如今是个手无寸铁,功力全失之人,你们不应乘人之危。”婴宁一挥手,袖底飓风再次卷起,将三个妖物震开。 它们见不是婴宁对手,连忙丢下重伤的曹飞,落荒而逃。 王子服忙去查看曹飞,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立刻胆战心惊。但见他额上破了个窟窿,鲜血横流,眼看就要不行了。 婴宁忙走过去,将手贴在他的伤口处,就要救人。 “我不、不要你救我……”曹飞却迷迷糊糊地推开了她的手,可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陷入了昏厥。 第94章 天各一方(5) 等他再醒来时,已躺在松软的床铺上,风中送来浓郁的香气,王子服和婴宁都坐在床边看着他,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带回了香粉厂。 婴宁见他醒来,端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曹飞却冷哼一声,将茶杯打翻,热水泼到了婴宁美丽的衣裙上,让她惊呼连连。 “你这是做什么?真是不知好歹!”旁边的王子服看不下去了,厉声质问他。 “我没有求你们来救我,是你们多此一举……”他冷眼看着婴宁,毫不领情地说,“若要我感恩,我曹某人做不到,我宁愿死都不愿接受一个妖的恩惠。” “你这是恩将仇报!”王子服骂道。 “人妖本就势不两立!”曹飞立刻还嘴。 婴宁见状忙上前打圆场,拉着王子服要出去,让曹飞留下来先休息。曹飞根本不愿接受她的恩惠,奈何几次想要起床都动不了,只能恼羞成怒地瘫倒在床上。 而王子服刚被婴宁拉到院子中,就忍不住发起了脾气。他大骂曹飞阴险狡诈,毫无感激之心,一看就不是好人,怪婴宁收留包庇他。 “他从前是得道高人,一向高高在上,现在不仅功力尽失,还被最讨厌的狐所搭救,心里不痛快也是应该的。”婴宁体谅地说。 “婴宁,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救他。”王子服既愤怒又疑惑。 “我已经放下一切,跟子服好好生活,我既然能原谅你娘,就应该一视同仁地原谅曹飞。”婴宁掩嘴微笑,看着王子服,“不是吗?” 王子服经她点评,立刻心生愧疚,被她的善良宽厚感动。 他只觉婴宁心地纯良,能够娶到她真是一声福气,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待她。两人甜蜜地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八、 当夜曹飞精神稍好,已经能在床上坐起。但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阵香风涌动,却是王夫人悄悄走了进来。 曹飞似早料到她会来,毫不惊讶,傲然地看着她。 “曹道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混入我家,可是为婴宁而来?”王夫人冷冷地打量着他,似看透了他内心的企图。 “这还是问你的儿子和儿媳吧,来你家不是我的本意,是他们把我拉过来的。”曹飞冷笑着回答。 “我可不相信你那套功力尽失的说法,你定是有什么企图,才会假充虚弱无能。”王夫人微微一笑,一副看透了一切的睿智模样。 “我是不愿被你看到残疾的腿,你爱信不信,如今我是无能为力。”曹飞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既然你不愿承认我也不勉强……”王夫人压低声音,满含恨意地说,“但如果你打算对婴宁下手,我不会阻挠你,能一举将那妖物铲除最好。” 曹飞打量一脸恨意的王夫人,不动声色地眼珠一转。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婴宁既然加入王家,不能再伤害王子服,为何不将过往的仇恨一笔勾销? “但我从没有原谅她跟她的娘亲,我忘不了姐姐的夫君被抢,一生痛苦。还有她所谓的原谅就是指责我犯下大错,摆出施恩的面孔让我道歉。我没有错,她是妖,是妖就会害人。子服是我的儿子,绝对不能被她抢走。” 王夫人久未倾诉,一说话如洪水决堤般将一腔恨意通通说了出来,末了还狠狠地补充了一句:“既是没人帮忙,我也要将婴宁杀掉,我们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 “那我祝愿王夫人心愿达成……”曹飞似被她震慑,过了片刻,才颓然地答道,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王夫人见他始终不愿跟自己合作,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而曹飞目送着她远去,脸上浮现出阴险冰冷的笑意。 王夫人本想跟曹飞达成同盟,哪想却碰了个软钉子,一晚上都在生气,辗转反侧,无处发泄。 次日清晨她就脚步匆匆地走在香粉厂,却不小心踢翻了黄狗的狗食,黄狗立刻朝她狂吠不已。 她本就对这只平日爱跟婴宁亲近的黄狗毫无好感,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呵斥着黄狗,让它走开。 可黄狗非但没有走开,却朝她叫得更凶。王夫人再也按捺不住怒气,抄起一根木棍就朝黄狗身上打去。 黄狗立刻被打得嗷嗷乱叫,满地打滚。叫声引来了婴宁,她连忙跑到黄狗身前,想要制止王夫人。 “婆婆,你就手下留情,不要再打它了。”婴宁连连哀求。 “你滚开!”王夫人见她更加生气,棍子如雨点般落下。 婴宁见无法阻止,一把将黄狗抱在怀中,以自己单薄的脊背,承受着王夫人的棍棒。混乱声引来了吴生和几名工人,吴生忙要去阻止失控的王夫人。 但王夫人打红了眼,根本不理会他,将这些日子对婴宁的忿怨不满全发泄了出来。婴宁咬紧牙关努力承受,连嘴唇都咬得出了血。 “你这不通人性,屡教不改的畜生,迟早谋害主人,今天非教训你不可!”她边打边骂,但句句指桑骂槐,全是在骂婴宁。 婴宁看出王夫人是借打自己和黄狗出气,可想到王子服,不得不咬牙忍耐。 王夫人见她毫不反抗,气焰更胜,使了全身力气打向婴宁的后背。婴宁惨呼一声,被她打得扑倒在地。 “这畜生留着还有什么用?就地打死最好!我就是要你死!”王夫人忙招呼下人,“都拿棍子来,打死这条狗!” 婴宁听到王夫人竟然要下狠手将黄狗打死,立刻怒火爆发,清澈的双眼变得妖异妩媚。她脚下绽放出强光,鞋子被瞬间焚毁,而随强光同来的,还有恐怖的飓风。 王夫人和工人们吓得连连后退,只见白光逐渐上升,将婴宁整个包围。她纤弱的身体淹没在光柱中,刹那间天地巨变,乌云凝聚,狂风四起,游龙般呼啸,卷起了飞沙走石。 王夫人站立不稳,连木棍都拿不住,跌坐在地,艰难地在风中寻找遮蔽处。 “婴宁,婴宁!”王子服闻声而来,顶着风靠近婴宁,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希望唤回她的神智,“是我啊,我是子服……” 而在光与风的中心,长发飘飞,宛如罗刹的婴宁,在听到他的呼唤后,终于有了表情。 她愣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转眼白光褪去,狂风停止,乌云消散,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而婴宁也变成了平时天真烂漫的样子,疑惑地独自站着。 王子服忙冲上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她美丽的小脸上满是懵懂,似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王夫人被婴宁造成的异状惊吓,看她的眼神满是怨毒和厌恶。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墙角的一双眼睛看到,他不但没有受惊吓,反而流露出贪婪渴望的目光。 眼睛的主人一瘸一拐地蹒跚而去,却正是曹飞。他边走边露出笑容,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绝妙的主意。 第95章 祸福难测(1) 一、 王子服将婴宁抱回了二人的房间,为她涂治伤的金创药,看着婴宁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红痕,他心痛至极。 “对不起啊,我知道娘今天是借题发挥,才让你受了委屈……”王子服满怀歉意地对妻子说。 “我们夫妻之间还道什么歉呢?”婴宁长叹一声,“只是婆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了。” 王子服忙叮嘱她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担当,夫妻一体,如果下次有事可以先来找他。可想到上午的异象,他仍心有余悸,虽然早知道婴宁有法力,但哪想会如此惊人。 “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当时看到大黄就要被打死,情绪失控,一股藏在我体内的力量就倾泻而出。”婴宁看出他的担忧,也十分疑惑。 “这太危险了,若是由你的情绪牵制这种法力,如果哪天情绪突然失控,那这么大的力量,必然会殃及他人。”王子服想到方才的一幕,不由心惊胆寒。 婴宁也惶恐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办。 “你先别担心,好好控制情绪,只要不发怒,应该不会轻易爆发。”他忙安慰她。 婴宁望着他英俊坚定的脸庞,总算心下稍安。 次日香粉厂的工地上,工人们在忙碌地搬运着原料。他们都年轻力壮,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其中竟夹杂着个瘸子,费力地搬着着一个木箱,蹒跚移动。 可他刚走了两步,重心失衡,木箱就要从他肩头滑下去。这时却有一只纤细的手从斜里伸出来,稳稳地扶住了他肩头的木箱。 曹飞抬起头,却看到了婴宁微笑的脸庞。 “走开,我才不要你这个狐妖可怜。”他恶狠狠地瞪了婴宁一眼。 “你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了。”婴宁好心劝她。 “我曹飞可不是白吃白住的人,我现在没本事抓妖,搬个箱子还是绰绰有余!”他却倔强地不听婴宁的话,“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别误会,我只是看看你是否适应香粉厂的生活,如果你能心胸开阔地接受我就更好了。”婴宁却不以为意,依旧笑着,颊边梨涡浅浅。 这时王夫人提着食盒,来为辛苦劳作的工人送糕点。曹飞脚上有伤,不方便放下箱子,婴宁忙帮他把箱子放下,让他也去吃点心果腹。 王夫人见到二人,眉头一皱,端着一碟点心走过来,放到了曹飞面前。 “给你的,吃点吧。” 曹飞毫不客气地抓起来就吃,但见点心做的精致美味,婴宁谗得不由流口水。 “婆婆做的点心真是精美,还有吗?”她腆着脸问。 “少算你一份,没有了。”王夫人仍冷着脸离去。 婴宁失望地低下了头,默默把口中的口水咽掉。 午后王夫人照例带着儿子去神楼打扫,她不放心工人们,有空就亲自来擦一擦灰尘。王子服眼见她爬上了梯子,非常危险,却只能干瞪眼,不敢阻止,生怕她一脚踩空跌了下来。 “娘,您上椅子干吗?快下来吧,这多危险。”他焦急地喊道。 “我是担心那小丫头再用尾巴打扫,扫掉了灰尘却抖一地狐狸毛,生怕祖先们不知道咱们家娶了个狐妖。”王夫人边爬边说,拿着抹布爬上了顶层。 王子服看得胆战心惊,忙说让她下来,他自己去擦。 可王夫人哪里听他的,掏出了雪白的抹布,在神龛上抹了抹。可出人意料的是,抹布依旧洁白如初,不要说狐毛,连灰尘都没有一粒。 她十分意外,却听耳边传来“咯吱”轻响,一抬头,却见婴宁一袭青绿衣裙,别扭地趴在横梁上。 她被王夫人一看,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就摔了下去。 王子服没想到婴宁在这里,忙跑过去将她扶起,还好婴宁摔得不重,只有裙子上沾了点灰,一点皮外伤都没有。 “你偷偷摸摸趴在横梁上,又在捣什么鬼?”王夫人从梯子上爬下来,气急质问她。 “上次打扫神楼,您不喜欢我用狐尾,我就过来再打扫一次。”婴宁忙紧张地做发誓状,“这次我真的没用狐尾,绝对不会掉毛。” 她还掏出了几块沾满会的抹布,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王子服见她表情可爱,小脸上还沾着灰,登时被她逗笑了。 “原来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是婴宁,娘,你可以放心了。”他忙对母亲说。 “哼,你只顾打扫,那香粉怎么办?快去给我干活!”王夫人仍毫无笑意,但语气已不像之前那么严厉。 王子服和婴宁似看到了转机,两人相视一笑。 二、 当夜直至月上中天,婴宁仍拿着一盒香粉呆坐在厂中,不肯回房休息。 一件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打断了她的冥思。她回过头,只见王子服正含笑看着自己,温柔文雅。 “天都快亮了,你不用睡觉的吗?”他指了指天上已经西斜的明月,心痛地看着妻子。 “我想赶制出最好的香粉,这样才能让婆婆快点接纳我,成为王家人……”婴宁将手里的粉盒递给了夫君,“可不知为什么,总欠了一些。” 王子服忙接过粉闻了闻,立刻眼露欣喜,这是他闻过的最好闻的粉,香气甜而不腻,又散发着清新之气。 婴宁见他夸张的表现,觉得他一定是为了让自己休息在撒谎。 “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相信只要闻过的人都会喜欢。”他诚恳地看着婴宁。 “我知道这粉欠什么了,就是喜欢!”婴宁灵机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忙在香粉上施法。 她双手绽放出金光,宛如细雨般飘飞到香粉上,转眼消失不见。王子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这批香粉一送到店铺,立刻引得人竞相抢购,不到半天功夫,家里所有的送货工人都被派了出去。 午后就因人手不足,连王子服和婴宁都亲自来送货。 两人带着工人,拉着一车香粉来到了集市上,遥遥只见一群人围在自家店铺门口,吴生在艰难地维持秩序。 “大家排好队,我们保证货源充足,大家都能买到……”他说到一半,看到王子服和婴宁驾车而来,忙指着他们说,“看,香粉来了。” 众人皆一哄而上,将车子围得水泄不通,纷纷掏钱购买,这个要两盒,那个要三盒。 王子服护住婴宁,忙对他们说让他们去店门口排队,等工人卸好货才能购买。客人们这才放过他们,乖乖去门外排成了一排。 “婴宁,这批香粉究竟是用什么制作的?竟然如此大受欢迎,别说本镇上的人了,就连邻县的也都驾着马车来购买香粉。”吴生见这火爆场面,忍不住问。 王子服和婴宁对视一眼,皆心中欢喜。 这时一个妇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朝二人连连鞠躬,感激不尽。因为她的夫君跟她成亲二十余年,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直至她用了王家的香粉,夫君突然对她的特别温柔,又回到了新婚燕尔之时。 王子服和婴宁听了更加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今天是庙会,客人越聚越多,王子服不得不离开柜台,去后院帮工人卸货。只能让婴宁一人现在店外等他,两人约好了待会儿要一起逛庙会。 婴宁在门外左瞧瞧,右看看,被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吸引,看中一枝珠钗,爱不释手地把玩。 “婴宁姑娘好兴致,一个人逛庙会也这么开心?”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她忙回过头,却见马生穿着件翠绿的衣袍,摇着柄折扇,像是白菜成精般站在她的身后。 “原来是马公子,你也来逛庙会吗?” “难得偶遇,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同在下去酒楼小酌两杯,也不负这么好的光景。”马生虚伪地笑着邀请她。 “可今天是庙会,客人很多的,你不用看顾店铺吗?”婴宁天真地偏着头问他。 “生意都跑到你们王家去了,哪儿还有我的事,托子服的福,我现在清闲得要命。”马生脸色一黯,垂头丧气地说,“能不能请婴宁姑娘告知,香粉的调皮秘诀?” “秘诀就是,由我亲自调配,这世上无人能及。”婴宁偏着头,单纯地回答,“可是我不能告诉你。” 她说罢怕王子服等她等急了,忙跟马生告别,转身离去。 马生见没套出她的话,神色阴险地想了一会儿,随即买下珠钗,快步向婴宁追去。他礼貌地朝婴宁行礼,献上珠钗,说是作为她新婚的贺礼。 婴宁连忙推拒,马生却坚持要送,两人在街上拉扯了一会儿,马生趁婴宁不备,将珠钗插到了她乌黑的秀发上。 婴宁尴尬的要拒绝,马生却已经施礼祝她新婚愉快,她再想推拒已经来不及。 王子服跟工人卸完货,走出店铺,刚巧看到这一幕,登时醋海翻波。他快步走过去,将婴宁拉在身后,谢过马生就将她带走。 第96章 祸福难测(2) “我们要去逛庙会了吗?要不让马公子一起去,三个人逛更热闹啊。”婴宁却没留意王子服的脸色,开心地提议。 “不了,我们还有事,得快点回香粉厂。”王子服脸色更加难看,拉着她就向家中走去。 马生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已有计较。 而王子服一路走得飞快,任婴宁提着裙子在身后追赶,也不稍微放慢脚步,显然正在气头上。 两人回到香粉长,婴宁见工人们都在忙碌,显然一点事情都没有,登时有些失落。 “你为什么要说香粉厂有事?害我逛不成庙会。”她撅着嘴,十分失落。 “那你为何要跟他说话,还收他珠钗?”王子服质问她。 “你是说马公子?”婴宁这才明白他为何生气,却仍然不懂他的心意,“他说以这珠钗做新婚礼物送我,我总不能推拒吧。” 她想到热热闹闹的庙会,和琳琅满目的小吃,立刻又失望又生气。 “你骗我是何居心?害我逛不成庙会。”她朝王子服嚷嚷。 “只有傻瓜才戴这种钗,还不快摘下来。”王子服也不甘示弱。 “我就不摘,就不摘!” “你不摘就别跟我说话!” 两人唇枪舌剑,在空地上吵得不亦乐乎。王夫人刚好路过,看到这一切,走过去将婴宁叫到了自己房中。 她端坐在香粉厂的大堂中,听婴宁满含委屈地诉说着事情的经过。待她全部说完,冷着脸批评她。 “这当然都是你的错。”她不耐烦地瞪着婴宁,“你这小狐狸哪懂得人间礼数?你一个新婚人妻,竟然在大街上与其他男人热络谈笑,纠缠不清。任何男人都会不高兴,就算休了你也不过分。” “可我跟马公子只是闲谈几句,没有半分瓜葛,这样也算错了?”婴宁仍感委屈。 “当然是错,因为你没照顾好夫君的情绪。”王夫人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更加来气,“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子服因为珍惜你、爱护你、视你为唯一,所以才吃醋。” “吃醋……”婴宁仍听不明白,“那不是很酸?” “以后你要是再敢让子服难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王夫人教训完她,甩袖离开大堂。 留下婴宁独自跪在地上,琢磨着吃醋的滋味。 三、 当晚她回到房中,但见平时对她温柔体贴,又揉肩又捶背的王子服闷声坐在灯下看书,根本不理她。 她忙讨好地打来热水,撒满了花瓣,伺候王子服洗脸,但他却连头都不抬。 她又甩起毛巾,在屋中跳舞,俏皮可爱,但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婴宁不甘心受此冷落,突然将头一下插到了热水盆中。王子服用余光瞧到她的举动,不去阻止,可过了一会儿,见她始终不呼吸换气,突然有些担忧。 “婴宁,你在干吗,快起来!”他忙去拍叫婴宁。 但烛影之下,婴宁仍趴在水盆中,一动不动。他立刻急了,大力将婴宁拽起来,慌乱之中打翻了水盆,只见婴宁脸色惨白,被水呛得咳嗽不止。 “你是疯了吗?还是要寻死?把头埋在水里会活活闷死的,你不知道吗?”他又生气又心痛,忙帮婴宁顺气。 “可你不和我说话,憋了一肚子气,也会死的。”婴宁调皮地逗他。 王子服见她灯下玉雪可爱,笑靥如花,不由被她逗笑。 “子服,对不起……”婴宁忙扑过去跟他撒娇,“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但一定是因为爱惜我才这样的。” “你真的知道?”王子服瞥了她一眼。 “以后不光是马公子,婴宁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任何男人说话了,只要他们一靠近我就跑得远远的。”她连忙发誓,认真地说,“再也不让子服伤心了。” 王子服连忙解释,说马公子为人心术不正,他认识这人多年也不敢深交,因此生怕婴宁吃了他的亏。 “子服就是因为吃醋了。”婴宁却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才没有!”他连忙否认,但脸却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不承认的话,明天我再去找朱公子牛公子。” “你敢!”王子服插着腰说。 两人很快就笑闹成一团,将下午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新房中其乐融融,充满了笑声。 次日王夫人带着儿子和吴生在香粉厂中视察,只见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工作,香粉散发的香味清新诱人,令人心情愉悦。 “姑母,婴宁调配的香粉大受欢迎,一开店就被抢购一空,咱家现在生意兴旺,香粉供不应求。”吴生欣喜地向王夫人汇报。 王夫人也喜不胜收,忙让他继续招工,增加人手,趁热打铁,将香粉厂做大。 两人正在商量着,却见婴宁正追逐着黄狗跑来,她一脚踩了个空,摔倒在王夫人身前,登时尘土飞扬,将王夫人呛得连连咳嗽。 王子服连忙上前扶起了她,婴宁抬头一看,正对上王夫人铁青的脸色,忙愧疚地垂下了头。 “娘亲,婴宁贪玩,不是故意的……”王子服忙替妻子打圆场。 “你看你,天天胡闹,连衣服也是破衣,当着这么多工人的面,真丢王家的脸。”王夫人板着脸,苛责地说。 婴宁打量了自己的水绿色裙子,鹅黄色绣花上衣,哪里都没有破。 王子服忙连连朝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反驳,她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怎么没破?”王夫人拉起她的衣袖,果然有一脱线之处,“等会儿收拾一下,跟我出门。” “出门,去哪儿?”婴宁不解地问。 “当然是买几匹好布,做点合身的衣服……”王夫人面上不动声色,仍做出嫌弃的样子,“你是王家媳妇,出门在外不能将我王家的脸都丢了。” 王子服和婴宁听她这么说,立刻大喜过望,知道这是王夫人在对婴宁示好。婴宁连连点头答应,激动得小脸通红,喜不自胜。 而躲在工人们中的曹飞,看到这全家和睦,其乐融融的一幕,眼中却流露出阴狠毒辣的光。 当天王夫人安排了一下工作,就带着婴宁出门了,婴宁第一次跟王夫人单独出门,走路也不敢迈大步,说话也不敢大声,娇娇怯怯,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两人来到绸缎铺首饰坊,店家老板都连夸婴宁长得漂亮,恨不得将最好的绫罗翻出来堆到她的身上。 王夫人虽然始终表情淡漠,但内心也因有这么个美丽能干的儿媳而感到欢喜。 等两人来到自家香粉铺时,已经大包小包地拿了很多东西。 “婴宁就一个身子,怎么能裹得了这么多匹布,也只有一个头,用不了这么多发簪珠宝。” 婴宁疑惑地问。 “买了就用,哪儿那么多废话。”王夫人依旧呵斥她,但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生硬。 遥遥望去,王家香粉铺前仍人群熙攘,买香粉的人互相争抢,热闹非常。 “婆婆,今天比昨天人还多呢。”婴宁见到这情景十分开心。 王夫人也微笑着点头,似乎从这客似云来的场面中,看到了王家将来越来越富强繁荣的光景。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尖叫之声,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一名男子急忙从人群中冲出来,想要拉开二女,结果演变成三人互相殴打。 “东来,这时怎么回事?”王夫人忙去店中问向吴生。 “此男子和青楼妓女恋上,但他的妻子不允许他纳妾,竟闹到了我们这里。他的妻子说那妓女是用了我们家的香粉才勾走了她丈夫的魂……” 可吴生话音未落,另一侧又有两个男人动起了手,这次二男是为争一女而打斗。 原本来买香粉的顾客,突然间都打成了一团。 婴宁和王夫人要上前阻止,却差点被互殴的人群撞倒。王夫人望着这些疯狂厮打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而在街巷的角落中,曹飞扔下了半张仍燃烧着的咒符,转身离去。 四、 傍晚时分,王子服和吴生疲惫地走进了家门,他们在店铺中拉架和收拾店铺,直忙到现在才回来。 他们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到家就忙着喝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王夫人忙问向他们。 “刚才打听了一下,原来城镇中不少妇人用了咱们家的香粉,吸引了异性。尤其是青楼姑娘们大肆购买,涂上后生意兴旺。那些恩客痴迷她们,到了抛妻弃子的地步。”王子服叹了口气,“所以镇上的人都传言咱家的香粉被下了迷药,妇人们抵制购买。” 王夫人一听,立刻震怒,看向婴宁。 “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在香粉里加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97章 祸福难测(3) “我、我只是加了一些叫‘媚力’的法术……”婴宁惊慌失措,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媚力会使人愉快,更容易吸引人,不也有好多夫妻因此感情融洽吗?它绝不会引发暴力事件,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何会变成这样。” 王夫人听到此处,气得直拍桌子,喝令她以后不许再制作香粉。 王子服母亲正在气头上,忙拉着婴宁溜回了房间。 婴宁仍觉得委屈,拉着他的衣袖解释,媚力并没有坏处,只是能让人散发光彩。她只是想利用这力量帮助世人吸引自己所爱的人,令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意,但这世间情爱之事,不应该靠外界因素帮助,而应讲求缘分,顺其自然。”王子服拉着她的手,耐心为她解释。 “缘分?可以帮大家得到自己心爱的人吗?”婴宁仍然不解。 “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吗?”王子服仍温柔地看着她笑,“婴宁,如今你既已来到人间,就不要使用法力了。” 婴宁有点不情愿,转过了头。 王子服知道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觉得这次的媚力香粉就是因此出了差错,所以仍坚持自己的要求。 婴宁耐不住他祈求的目光,只能点头答应,跟他伸手指拉钩。 “不行,如若救人就能施法。”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了手指。 “好好好,救人除外。”王子服向她妥协。 婴宁笑着点了点头,跟他打勾勾做了约定。 次日清晨,晨雾刚刚消散,王夫人就孤身来到了仓库,望着里面被退回来的货物发愁。这时她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却是曹飞朝自己走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他没有之前那么瘸了。 “想不到独断理智的王夫人,竟然会被区区一只小狐狸蒙骗。”曹飞走到她身边,阴沉地说。 王夫人瞪了他一言,不愿理他。 “夫人不会真的相信那只狐妖会为了香粉厂,而努力制作香粉吧?”他继续挑拨离间。 “香粉确实大受欢迎,只是出了岔子……” “看来这香粉真的媚力非凡,让夫人对她也改观了……”他提点地问,“夫人莫非忘了之前跟我说过的话?” 王夫人面色一变,被曹飞的话动摇,但却不知婴宁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讨您欢心,为了将您吃得牢牢的,霸占家业呀。”曹飞似看出他心中疑惑,循循善诱地说,“其实,您要想解决她,也很简单……” “别故弄玄虚了,快告诉我办法!”王夫人忙催促他。 “这事情的根源出在王公子身上,只要公子下决心将这小狐妖抛弃,她就再也没有人保护了。” 王夫人眸光一沉,望着仓库外昏沉沉的天色,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当夜王子服在店铺中忙碌了一天归来,正位香粉的滞销发愁,却听香粉厂大堂中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他好奇地走过去,却见饭厅中一片语笑嫣然,马生一袭紫色锦袍,坐在主座上,王夫人和婴宁分别坐在他的身侧,正在热情地为他添酒夹菜。 “子服,还愣着干吗?快点来坐。”王夫人忙招呼儿子坐下,“马公子知道香粉厂遇到了困难,念着跟你多年的交情,过来帮忙。” 婴宁也开心地为他倒了杯酒,给他夹了两箸菜。 “马公子愿意借钱给我们,让我们重新运作香粉厂。”她雀跃地告诉王子服。 “在下也不是大善人,虽是帮忙,也得保底,需以香粉厂作为抵押。等你王家经营回本,还清本息之后,房地契全部归还,一分不差。”马生大度地说,肥腻的脸上绽放出红光。 “多谢你,但不用了。”王子服连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王夫人立刻劝阻他,连说这是香粉厂最后一个机会,万万不能让它溜走。可王子服始终绷着脸,不为所动。 “子服,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中妇孺着想吧。你可以打拼,难道她们也要跟着你没日没夜地打拼吗?”他醉眼迷离地看着婴宁稚嫩美丽的脸庞,“尤其你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娇妻,舍得让她跟你一起吃苦?” “婴宁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让她吃苦的。”王子服心下不快,憋着口气回答,“这是我的家事,就不由马兄操心了。” “不行,这钱我必须借,万万不能让这种悲剧发生在婴宁姑娘身上……”马生醉意更浓,色迷迷地盯着婴宁。 婴宁尴尬地起身,借口去拿温好的酒离开。 “我已跟王夫人说好,你就不用担心了。”马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作势要吐,快步走出了门外。 王子服埋怨着王夫人,因为他太了解马生,这人诡计多端,无利不起早,从不做善事。突然加以援手,必有所图。 他说不过母亲,只能起身离席,要去回绝马生。 五、 哪知他刚走出大门,就听走廊中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酒壶掉落摔破的声音。他忙跑出去,只见昏暗的走廊中,马生堵住了婴宁,正在对她毛手毛脚。 “婴宁姑娘,你的秀发真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他垂涎地朝婴宁伸出手,要摸她嫩的似能掐出水的脸蛋。 婴宁连连闪避,已经退到了墙角。 王子服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冲上去一拳将马生打倒,手脚并用地招呼到马生身上,似乎要把今晚的所有闷气都一并发泄。 “子服,不要打了!”婴宁在旁劝阻,但却根本拉不住王子服。 王夫人听到声音,忙从屋中跑出来,叫了两名家丁,才拽开了几近疯狂的儿子。可此时马生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伤。 “王子服,我好心借钱给你们家,你竟然恩将仇报!借钱的事情一笔勾销!”他挨了顿揍,酒醒了一半,恶狠狠地说。 “我王子服就算饿死也绝对不会拿你的一文脏钱!”王子服怒气滔天地骂道,“给我滚!” 马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怒气冲冲地离开。 王子服向母亲信誓旦旦地保证,即便不用马生的钱也会振作香粉厂,拉着婴宁回到了房间。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匆匆出了家门。婴宁见他心情不好,没敢多问,照例去大堂向王夫人请安。 往日人来人往,向王夫人汇报工作的工人都不见了,大堂中空荡荡的,只有王夫人孤坐在主座上,面容憔悴。 “子服一大早就出门找朋友帮忙,好让香粉厂度过危机。”她疲惫地看了婴宁一眼,再也无心挑她的礼数,“现在流言四起,再也没有人买王家香粉,关门是迟早的事。” 婴宁对夫君充满信心,忙宽慰婆婆,相信王子服一定能重振香粉厂。 “除了马家,压根没人愿意帮助我们。”王夫人冷笑一声,看她太天真,“再说都是你自作主张往香粉里放了妖术,才惹出这么多乱子。” “对不起……”婴宁愧疚地垂首。 “道歉有什么用?又因为你这个倒霉鬼,子服把马公子打了一顿,放走了最后一线生机。”王夫人连连责骂她。 婴宁被她骂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只能看看如何弥补了。”王夫人眼珠一转,朝婴宁笑着说,“那晚马公子也是喝多了才做出失礼的事,想必也心怀愧疚。如果你诚心给他道个歉,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借钱给我们。” “这恐怕不行,我已经答应了子服,再也不见马公子……”婴宁为难地答,“如果我背着他去了,子服会生气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愿意看香粉厂就此垮了,看子服到处低三下四地去求人?”王夫人被她气得连连摇头。 “当然不愿意……”婴宁小声回答。 “那不就得了,只要你替香粉厂解除危机,子服不会怪你的。”王夫人循循善诱地说。 婴宁无法推拒,只能跟在王夫人身后,梳妆打扮一番出了门。 黄昏时分,马生冷着脸坐在酒楼包房中,婴宁和王夫人坐在他的两侧,不断为他倒酒。 婴宁今日穿了件桃粉色的襦裙,配嫩黄色半臂,衬得人如初绽的桃花般美丽,而每次倒酒,都露出一截皓腕,看得马生的气都渐渐消了下去。 “马、马公子,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帮我们这一次吧……”婴宁在婆婆的示意下,将一杯酒端到他的面前,“我代子服向您赔罪,您就喝了这杯酒吧。” 马生听到婴宁的劝酒,终于面色缓和了些。 “既然婴宁姑娘都开口了,我也不好再回驳,那这杯酒就当这事情过去了。”他接过婴宁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马公子好气度,那您之前说的借钱一事,还可以商量吧?”王夫人忙趁热打铁,说出真正来意。 第98章 祸福难测(4) “既然婴宁姑娘如此识大体,那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吗。”马生的一双眼睛始终在婴宁身上转来转去,不离分毫。 王夫人见此情景,忙出去叫小二加菜。留下婴宁一人,坐立不安地在房中面对着马生。 马生将酒杯凑到婴宁面前,要她陪自己喝酒,婴宁不好推拒,刚抿了一小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不喝可不行,难道你不想帮香粉厂了?”马生笑嘻嘻地看着她粉脸桃腮,色心大动,“至于帮不帮,还要看你的表现。” “我的表现,是要我说笑话还是唱歌?”她天真地问。 马生被她逗得开怀大笑,一把拉过她的柔夷,欲一亲芳泽。婴宁大惊,忙要推开马生,可手却被紧紧抓住,她使尽全身力气才趁隙逃走。 可她刚跑了几步,还未打开厢房的门,突然觉得头脑眩晕,差点就跌倒在地。 “你、你在酒里下了药!”她捂着头,惊讶地看向马生。 “是又怎样?不过下药的不是我,是王夫人……”马生淫笑着向她走来,“王老夫人跟我达成了帮助香粉厂的条件,而你也是条件之一……” 婴宁惊愕至极,双腿一软,跌倒在地,马生忙将她揽在怀中,就要亲她的樱桃小口。 婴宁羞愧难过,眼睛闪烁出妖媚诡异的光,可她想到了跟王子服的约定,强压住怒火,眸光又恢复了正常。 挣扎中她摸到了桌边一个花瓶,她趁马生不备,拿起花瓶就砸在他头上。马生被她砸得晕头转向,等清醒之时,却见厢房中一片狼藉,只有自己一人,婴宁早已不知所终。 六、 婴宁狼狈地跑出了酒楼,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地回到了香粉厂。她转了两圈,终于在花圃中找到了在吴生的陪伴下查看鲜花的王夫人。 “你为什么把我卖给马生?”婴宁怒气勃然地质问,她不再天真单纯,浑身散发着杀气。 吴生见状,忙挡在了王夫人身前。 “香粉厂变成这样都是你惹的祸,你当然要负责,死不足惜。”王夫人却不怕她,冷笑着回答。 婴宁被她气得脸色煞白,恰好王子服在外面借钱回来,看到的就是妻子跟母亲对质的一幕。 “子服,方才你娘带我去给马生道歉,她竟在酒中下药,帮助马生对我不轨,要把我作为借钱的条件卖给马生。”婴宁见到他,立刻委屈地说明了情况。 “娘……”王子服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她在说谎,这丫头一派胡言,编这种谎话来挑拨我们母子的感情。”哪知方才还凶神恶煞般的王夫人,突然扮起了可怜,她一副既诧异又委屈的样子看着儿子,“子服,娘今天一天都没出门,怎么会带她去酒楼,不信你问你表哥。” 吴生心知肚明,但为了维护王夫人,不得不点了点头。 “子服,他们合谋说谎。”婴宁惊得目瞪口呆,慌忙对夫君解释。 “子服,你不相信娘亲了吗?有人红杏出墙,想借此掩饰。”王夫人也一副可怜的样子。 王子服被她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相信谁。 婴宁见他表情犹疑,心中更加冰冷,怒气直往上涌,她望着王子服,喃喃地说:“子服,你竟然不相信我,他们才是说谎的人……” 王子服见她双眼绽放出红色妖媚的光,顿时心知不妙,忙冲上去一把拉住她:“婴宁,你答应过我的,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婴宁听到他的话,猛地清醒过来,眼中光芒褪去,怒火平息。然而就在这时,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突然巨变。 王夫人身后的一棵大树,突然甩出了如虬蛇般的树藤,紧紧卷住了她腰,将她重重摔落在地。 “婴宁!”王子服瞪了婴宁一眼,急忙奔向母亲。 “我、我没有……”婴宁只见那树上一个人脸一晃即逝,随即暴风归于平息,树藤也恢复正常。 “她、她想杀了我!”王夫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咒骂。 王子服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扶着母亲走回了大堂。婴宁既愤怒又喊了一腔委屈,眼含热泪,跑出了花圃。 可王子服却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追来。 夜幕渐渐降临,明明是夏天的夜晚,却如秋日一般凄美冰冷。 曹飞走到花圃旁的大树前,拍了拍树干。粗糙的树皮飞快变化,树枝不断簌簌轻颤,树干上现出了一张五官俱全的脸。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王夫人摔伤,连王子服都以为是小狐狸所为,你可以放过我了吧?”大树期期艾艾地问。 “你真乖巧,我也很喜欢你。”曹飞又拍了拍它。 树妖看到一线希望,面露欣喜。 “可你任务已经完成,对我来说没用了!”曹飞双眼一瞪,狠狠拍到了树干上。 大树哀嚎一声,枝叶轻颤,树干上的五官渐渐消失,功力散出体内,化为一个光球。曹飞抓起光球吞入口中,满意地咋舌。 而大树瞬间凋敝枯萎,树叶纷纷而落,变成了一棵死树。 谷仓之中,昏暗肮脏,婴宁躲到桌子下,抱膝哭泣不止。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一双男子的锦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去,只见王子服长身玉立,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子服……”她满腔委屈无处发泄,立刻号嚎大哭起来,“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说谎,是婆婆……” 王子服将她拉出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我当然相信你,从马生来香粉厂开始,就是娘亲设的局……” 婴宁一愣,看着他俊秀的眉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同一个夜晚,王夫人正在房中,跟曹飞庆祝计划成功。她按照曹飞的计划,利用马生激怒婴宁,在让她打伤自己,完美地在儿子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她相信王子服孝顺,必然会为了自己将婴宁扫地出门。 “可是王夫人,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曹飞喝了口茶,在灯下欲言又止。 第99章 祸福难测(5) “原来婆婆是为了将我激怒,才跟马生合谋。”谷仓中婴宁听完了王子服的分析,才恍然大悟。 “可你在众人面前将娘亲摔伤,确实不该。”王子服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不是我!我要伤害婆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何必当着你的面……”婴宁连连解释,“那是树妖,我看到了树干上长出了脸……” 王子服眉头一皱,忧虑更深。 “什么事快点说,不要吞吞吐吐。”王夫人见曹飞卖关子,气不打一处来。 “打伤你的并不是婴宁,是我唤出树妖将你摔伤……”曹飞阴笑了几声,“那小狐狸克制住不动手的话,我们的计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的伤……”王夫人犹疑地打量着他的瘸腿。 “全好了,而且功力也恢复了。”曹飞冷冷地笑。 王夫人思索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恶狠狠地说:“太好了,要是那小狐狸再来家里闹事,你就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曹飞见王夫人对婴宁恨之入骨,满意地点了点头。 七、 没有了婴宁的香粉厂,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和谐美丽。王夫人满意地在厂中视察,来到花圃时,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 只见王子服一袭蓝衣,正拉着婴宁的手,站在花圃中央。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既愤怒,又满含失望。 “母亲,我已经去问过马公子,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王子服朝她行了个礼,冰冷地说,“婴宁并未撒谎,是你一手布置了一切。” “那又怎样?她将我打伤总不会有错。”王夫人见谎言被揭穿,仍然嘴硬。 “那不是我,是树妖所为……”婴宁忙解释。 王子服看着仍然不知悔改的母亲,眼中满含失望,他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行了个大礼。王夫人见儿子如此孝顺,又惊又喜。 “娘,您精心布置这一切,不就是为了逼走婴宁吗?如你所愿,婴宁会离开王家。”他看着母亲,一字一句道,“但是我,会同她一起离开。” 王夫人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不敢相信孝顺的儿子真要离她而去。 “我深爱婴宁,想跟她执手一生,也想对您尽孝道,伺候服侍您。可这平常的两件事,怎么就不能共存呢?”他拉着婴宁,朝王夫人三叩首拜别,“娘解开心结,接受婴宁之日,就是儿子的回家之时。” 王夫人忙要拦住他,但王子服却跟婴宁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她呆立在花圃中。 “真没想到,他二人感情竟如此稳固。”曹飞从暗处走了出来,望着两人的背影感慨。 “你去把那小狐妖给我抓来杀死!”王夫人气急败坏地朝他吼道。 “婴宁妖力太过强大,若要消灭她,付出的代价恐怕难以估量,夫人可要想清楚。”曹飞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 “再大的代价也无所谓,我就是要婴宁死!”王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她脸色狰狞,宛如恶鬼。 曹飞冷冷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婴宁跟王子服离开香粉厂,两人从未觉得如此心意相通,甜蜜幸福,手拉着手来到了郊外散心。 只见不远处正有一个大湖,碧波荡漾,宛如一块澄净的翡翠嵌在天地之间。 婴宁仍然在不断自责,因为她的出现,王子服跟王家决裂,又将香粉厂闹成一团糟。如果没有她,王子服绝不会陷入如此困境。 “可正因为有了你,我枯燥的生活才有了前所未有的乐趣。”王子服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忙柔声安慰,“是我将你从青丘带回,就有责任令你快乐。将来所有的事我们都要两个人去面对,你不要再一个人默默承担了。” “子服,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婴宁感动地看着他少年英俊的脸。 “今天咱们出来就是为了放松,你把小脑瓜里的烦恼快抛得远远的!”王子服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婴宁望着湖水,眼睛一亮,只见湖边听着一艘小船,恰似她跟王子服初识时玩的那艘。 他们相视一眼,微微一笑,跳上小船玩了起来。 婴宁晃动小船,起初王子服还能站稳,但随着她不断加力,小船左摇右摆得越来越厉害,就要将他摇进湖水中,笑得婴宁前仰后合。 “你也要小心!”王子服不甘示弱地也摇起了船,吓得婴宁连连呼救。 两人欢歌笑语地玩了一个下午,夕阳西下之时,婴宁已经饿得前胸贴肚皮。 他们躺在草坪上,手拉着手歇息,看阳光寸寸沉入山峦。这美好的景致如诗如画,但婴宁的肚子却突然响个不停。 “你这个小馋嘴,是不是又饿了?”王子服看着她笑,“去找点吃的吧,我在这里等你。” 婴宁点点头,转身就向湖边的树林跑去,王子服朝她摆手告别,自己闭眼躺在树下休息。 林中野果丛生,鲜花遍地,婴宁仿佛回到了青丘,一会儿跟黄莺说话,一会儿摘两个果子吃。 但她却比在青丘时更幸福,现在她内心充溢爱意,身边有爱人陪伴,再也不会孤单寂寞。 “我好幸福啊!”她朝空旷的山谷中呐喊,山谷中回音绵绵不绝,似要将她快乐的心情传递到天边。 她用裙摆兜了一捧果子,蹦蹦跳跳地回到树下,要跟王子服分享。只见王子服仍躺在树阴中,双眼紧闭,长睫微颤,仿佛沉浸在甜梦之中。 婴宁调皮地朝他的耳朵中吹气,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又伸手拉他耳朵,但他的脖子却绵软无力地歪到了一边。 “子服……子服你怎么了?”她惶恐地大喊,只见王子服像是闭目沉睡,可鼻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紧紧抱住王子服,他乖乖地躺在她的怀中,像是活着时一样,可脖颈间却有一道紫黑色的青痕,明显是被人掐死的。 “啊啊啊啊!”她悲怆地朝天空呐喊,平静的天空风云突变。湖水掀起了巨浪,向岸边拍来。 婴宁哭泣不止,宛如伤心至极的小狐,在旷野中发出凄惨的悲鸣。 第100章 各有归途(1) 一、 前几日还热热闹闹的香粉厂,转眼就变成了一片素白,白绫随清风飘舞,婴宁一袭白衣白裙,跪在灵堂中。 灵堂中央摆着王子服的棺木,他神情安详,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王夫人跌坐在棺木旁,容颜憔悴,双眼目无焦距,仿佛在一夜间苍老了了十几岁。她喃喃自语,呼唤着儿子的名字,根本不愿接受儿子已死的事实。 “时候不早了,快起来吧,我们还要去庙会呢。”婴宁缓缓站起来,走到棺木前,温柔地抚摸着王子服的脸。 王夫人听到她的声音,神智慢慢恢复,突然跳起来,一把将婴宁推开。 “你给我滚,不要再接近子服。”她大哭着吼叫。 “我只是想把子服唤醒。” “子服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醒了……”王夫人悲怆地说,“他为什么会死?只是跟你出去玩了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婴宁浑身一震,才想起爱人被杀时的情景。 “子服是被人害死的……”她喃喃地回答,“但我不知那人是谁,我看不到……” “是你,是你杀死了子服。”王夫人扑过去就掐婴宁的脖颈,却被婴宁一把推开。 她跌坐在祭品中,撞碎了碗碟。但她仿佛不怕痛一般,抓起一块瓷片就向婴宁划去,婴宁躲避不及,臂上被她划了一道伤口。 “子服就是被你这狐狸迷惑,才丢了性命,我要替他报仇。”她疯狂地追着婴宁在灵堂中奔走,双眼充满血丝,要取婴宁性命。 婴宁不断躲避,但脚下一绊,摔倒在杂物上。王夫人见她摔倒,忙扑了上去,就要将碎片插入她的脖颈。 这时斜里冲出一个人影,手一挥,一掌将王夫人击飞。 王夫人和婴宁同时一呆,但见来人却是曹飞,两人更加吃惊。 “曹飞你来得正好,快点助我杀了这个妖孽。”王夫人见了他大喜过望,更加有恃无恐地向婴宁扑去。 “她什么时候死,由我决定,她和内丹都是我的!”曹飞却一扬衣袖,将王夫人平平推了出去,举手投足间毫不费力。 “你的功力恢复了?”这一幕让婴宁心底冰冷。 “从来就没消失过……”曹飞狞笑着走向她,“我扮瘸子就是为了接近你。” 婴宁更加惶恐,过往的景象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确实从曹飞进入香粉厂开始,不论生意还是她跟王夫人的关系,都开始飞快恶化。 “为了得到内丹,我做的还不止这些……”曹飞狞笑着望着她惨白的小脸,“知不知道是谁杀的王子服?” 王夫人和婴宁同时盯着他,期盼从他口中听到真相。 “是我!”曹飞突然疯狂大笑。 “你为什么要杀了子服?”王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将他凌迟。 “我是遵从夫人的吩咐,你说过为了除掉婴宁,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曹飞冷眼看她,“而王子服,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王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似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一句话,害死了儿子。 “真的是你,杀了子服?”婴宁突然抬起头,她脸上稚气褪去,眼神不复天真单纯,变得妖异可怖。 白光从她脚底燃起,瞬间烧毁了鞋子。无穷无尽的力量,随着她的怒气喷薄而出。她双掌一挥,灵力波涌向了曹飞。 曹飞轻盈避过,灵堂却瞬间被巨大的力量摧毁,他忙调头就跑。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很快来到了香粉厂的空地上。 “你想要内丹,就该来杀我,为什么要杀子服?”婴宁连连出手,不断打向曹飞后心,但每一招都被曹飞避过。 他并不还击,一点点引诱婴宁踏入空地中心。当她处于中央时,他突然双手一挥,银光如大网般从地面暴起,紧紧缠住了婴宁赤裸的双足。 婴宁忙操纵大风,意图脱困。但曹飞继续操纵银光,将她的手腕都牢牢缠住,狂风和银光角力,一时之间,宛如世界末日。 王夫人也走出了灵堂,但苦于风势太大,根本无法接近二人,只能躲在一棵大树之后。 “我杀死王子服,就是为了让你愤怒。”曹飞走到被困的婴宁面前,贪婪地望着她的小脸,“你体内有蓝小蝶的内丹,此丹修为数百年,力量强大。但你不懂控制,唯有暴怒时才能令内丹施展力量,我只需在你盛怒时杀死你,就可取出内丹。” “所以你才利用树妖将婆婆摔伤,嫁祸于我,就是为了让我委屈发怒?”婴宁愤怒地质问他。 “没错,可是王子服却能控制你的怒火。我只有杀了他,而你失去一生挚爱,一定会悲伤愤怒,内丹轻易就可取得。” 王夫人听到此处,知道自己被曹飞利用,怒不可遏地捡起了一根木棍,悄悄朝他走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婴宁双眼血红,黑发如瀑布般飘散,嘴中长出獠牙,已经不复人类模样。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曹飞欣喜若狂,双手朝婴宁施法。 只见婴宁突然惨叫一声,痛苦不堪,同时一只闪亮的内丹竟然缓缓从她口中飘出来,就要落入曹飞掌中。 曹飞激动兴奋,眼见计划就要得逞,眼中冒出贪婪的光。 “子服,娘亲为你报仇!”然而就在这时,王夫人手持木棍,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木棍登时断成两截,曹飞吃痛,手一抖,掌心中的内丹飞快又回到了婴宁口中。他一掌将王夫人打飞,再回头一看,婴宁浑身竟然散发出白光,力量如潮水般绵延不绝,瞬间将他的银丝大网撕裂。 她一获自由,身形如闪电,疾向曹飞奔去,双掌挥出,灼热的力量如烈火般扑面而来。她比方才更加强大,曹飞根本抵受不住,被打得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 婴宁已经失去理智,足尖一点,如乳燕投林般轻巧地再次扑向曹飞。曹飞无法闪避,但见王夫人昏厥在一边,忙将她向婴宁掷去,而自己趁隙逃入林中。 婴宁硬生生收回双手,掌风一偏,力量劈向了旁边的大树,登时将大树打得断成几截。 她接过王夫人,小心地放在空地上,也缓缓走入林中。 只是她每走一步,脚下泥土都被灼烧成黑色的炭灰,宛如修罗,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二、 婴宁赤脚走在潮湿的泥土中,搜寻着曹飞的踪迹,不知不觉中,已是繁星满天的夜晚。可她不吃不喝,也不知疲惫,终日流连在山中。 她怒气越来越盛,所过之处,鲜花凋谢草地枯萎,鸟雀为之惊飞,走兽慌忙逃窜。她找不到曹飞,突然仰天大吼,烈火从她赤裸的双足下蔓延,瞬间将草地树木全部烧死。 天边现出蟹壳般的青痕,林中晨雾弥漫,却有一个人影飞速在树林中上下穿梭。她黑发披散,脸色惨白,唇如鲜血,却正是婴宁。 她双眼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一边快速移动,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幻境,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然而就在这时,一簇野蔷薇微微一晃,似有个人影闪过。 她捕捉到这微小的动静,双手一挥,一股灼热的白光直冲向蔷薇丛。那人影纵身上树,惊诧地回望着她,脸庞柔美,却是兰姨。 “婴宁,是我!”她惊骇地看着婴宁。 “你骗不了我,我闻到了曹飞的气味。”婴宁转瞬追到树下。 “我有气味是捡到了曹飞的东西……”兰姨翩然下树,落到了婴宁面前,掏出的居然是曹飞的追邪,“我去了香粉厂,在那里捡到的,雀妖告诉了我一切。子服的事,真是太可怜了……” “曹飞杀了子服,我要将他碎尸万段,血债血偿!”提到子服,婴宁眼底闪过一丝悲哀,但随即被怒火取代,“可是我找了他几天也找不到!” 兰姨担忧地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宛如修罗般狰狞艳丽的脸庞,担心她的状况,要带她会青丘休息。 但婴宁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执意要去杀曹飞。 “你几天没合眼了?以复仇逃避伤痛是行不通的,即便杀了曹飞,你也要面对失去子服的悲伤……”兰姨忙拦住她。 “那我先把他杀死吧,这样我的痛能少一些。”婴宁哀伤地转过身,缓缓离开。 大树枯萎,大地干枯,她所过之处都留下一道死灰色的痕迹,痕迹上寸草不生,所有生物都变成了焦土。 “让我来帮你吧!”兰姨见状,忙追上婴宁,抢走了她手中一直握着的追邪。 她拿起追邪在林中一晃,指针不断微微轻颤,果然草木中潜藏着很多妖物。 “诸界妖邪,恳请相助,寻找妖道曹飞所在!”她举起追邪,一声号令。林中立刻响起海浪般低沉起伏的吼声,绵延不绝,那是诸妖给她的回应。 曹飞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梭,轻得如同飞鸟,连一根枯枝都不敢踏破,生怕被婴宁发现踪迹。 第101章 各有归途(2) 突然一只飞鸟振翅而过,打破了林中的寂静,随着鸟的飞过,他身后的大树也微微一颤。曹飞望着头顶的天空,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因为林中其他的鸟都毫无动静。 就在这时,他身后两棵茂密的大树像是人一般伸展着枝丫,朝他抓来。 他连忙挥出双掌,将大树打退。但随即无数只鸟像是爆发的烟花般同时振翅而飞,铺天盖地地朝他袭去。 他慌忙舞动双掌,气浪形成保护球,所有碰到气浪的鸟儿都如扑火的飞蛾般,瞬间灰飞烟灭。 可鸟不畏死,一波又一波冲来。他用尽全力,将鸟群震开,仓皇逃走。 他跑到河边,再无去路,河中只有一艘小船停泊。他想回头去找别的路,却见草木微晃,兰姨和婴宁已经走了出来。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见到婴宁,他冷笑一声。 “你滥杀众妖,今日要灭你,自然一呼百应。”婴宁不愿跟他废话,手一挥,一掌向他击去。 “我也正想找你拿内丹,正好让你死个痛快!”曹飞毫不畏惧,伸掌迎上。 婴宁双掌狂舞,足下绽放出强光,将曹飞逼得节节后退,而她所过之处,青草和灌木都飞快枯死。 曹飞退到河边,再无退路,婴宁高举双手,就要拍到他的天灵盖上。 而就在这时,一缕黑气缠绕上她白皙的手臂,随即手臂处传来刺骨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放下了手掌。 曹飞见状忙伸掌偷袭,婴宁吃痛,身形变慢,无法躲开,肩头重重挨了一掌。兰姨忙去拦他,曹飞双掌连出,银光如巨蟒狂舞,兰姨根本无法接近。 婴宁臂上黑气消失,痛楚随之褪去,她再次恢复了力量,双掌齐发,击向曹飞面门。曹飞只觉一股巨力排山倒海般朝自己涌来,连呼吸都为之一滞,根本无法抵挡。 他只能顺势后退,飘到河心,落在了小船上。婴宁还未等他站稳,身子一旋,如一朵绽放的花一般,也曼妙优美地追了上去。 两人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出招要攻击对方。 强劲的气流中,一只白色的小鸟无畏地滑过河面,轻飘飘地落在了二人之间。这奇异的一幕,不仅让曹飞和婴宁愣住,连河边的兰姨都为之一呆。 这附近煞气冲天,几乎所有的鸟兽都仓皇避走,唯独这只鸟,却偏要向暴风的风眼迎击而来。 婴宁顾不上这只奇怪的鸟,抬手就打向曹飞。可白鸟振翅飞起,挡在了曹飞身前,逼得她不得不迅速变招。 “哼,不是所有的妖都是受你控制的。”曹飞见状不由冷笑。 婴宁气急,双眼变得更加血红,凝聚全身的力量向曹飞打去,这次她不再顾忌白鸟死活,劲力毫无转圜的余地。 鸟受惊飞走,婴宁的力量劈中了小船,小船发出巨响断裂成两截。婴宁双足在水中一点,轻盈地跃起,而曹飞却遁入水中,消失不见。 白鸟振翅而飞,只有两片银白色羽毛,缓缓在碧空中飘落。 三、 婴宁翩然落在河岸,可失去了曹飞的踪影,让她气急败坏。她挥起双掌,连连打向水中,要将曹飞逼出来。 水中溅起滔天巨浪,露出河底的砂石淤泥,再打下去,整条河都会干枯。 兰姨忙拉住她,让她看看身后的景象,婴宁愤怒中回过头,登时愣住了。 只见昨日还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的密林,此时大树断裂,草木枯萎,连灌木都冒着浓烟,宛如人间地狱。 “这是怎么了?”婴宁停下手,望着这惨烈的景象诧异。 “这都是你做的!”兰姨柔声提醒她,“只要你怒火充斥,能量爆发,经过哪里就会毁了哪里的生命。” 婴宁听着她的话,好奇地走了两步,果然脚下柔嫩的小草变成了焦炭。 “刚才你为了杀曹飞,竟然要去杀那只白鸟,你自小心底善良,不忍杀生。”兰姨连连摇头,“仇恨让你变得失去了本性。” “那是曹飞控制的雀妖,死不足惜!”婴宁仍不知悔改。 “现在是一只鸟,那将来如果是一个人阻止你杀曹飞,你是不是也会动手?”兰姨凛然地望着她,“快跟我回青丘,你的能力难以估量,执意报仇只能为祸人间。” “我只要曹飞死,这人间,本于我无关!”婴宁轻轻一笑,满含恨意地离开,继续寻找曹飞的踪迹。 兰姨见无法规劝她,连连叹息摇头,只能依旧跟在她的身后。 曹飞湿淋淋地从一处阴暗的地方上了岸,哪知刚上岸耳边就传来朗朗笑声,只见一棵大树上长着五官,正在嘲笑他。 他一掌拍向大树,树妖现身,连连高呼:“你这妖道,残杀我们妖界,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我要通知婴宁……” “找死!”曹飞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手上加力,刹那间将树妖摧毁。 他拿出树妖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妖气,满意地吞入口中。片刻之后,他的精力似乎好了一些,穿过树丛离开。 兰姨跟婴宁分头寻找曹飞的踪迹,她嗅到血腥气味,在树林深处看到了一只狐狸的尸体,狐狸身上被人做了手脚。 她忙用枯枝落叶遮掩狐狸的尸体,但已经被婴宁发现。 “果然,这人不得到我的内丹不会罢手!”婴宁望着狐狸的尸体,立刻又怒火冲天,“他在这小狐身上撒满了香粉,就是在对我宣战,邀我去香粉厂决斗。” “你不可以回去!他一定在香粉厂设下陷阱,现在回香粉厂无疑自投罗网。”兰姨慌忙拦住她。 “我跟他之间早晚要做个了结,现在正是时候。”婴宁推开兰姨,毅然走出树林,向山下的小镇走去。 虽然是阳光明媚的白天,香粉厂也大门紧闭,在耀眼的光线下,凋敝和破落无可遁形,显得越发刺眼。宛如一个脂粉凋零,处境凄惨的老妪。 婴宁心头一震,百感交集地推门而入,只见空地上一个工人都没有,只有杂物横七竖八地扔着。 一只白鸟从她头顶飞过,落在房檐上,偏着头看她,眼睛黑亮,雪白可爱。 “你是曹飞控制的小妖吧,他在哪里?”婴宁认识这只鸟,冷冷地问它。 鸟似听懂了她的话,振翅而飞,将她向后院带去。婴宁连忙追上它,却见它几个起落,竟然停在了她跟王子服定情的花圃中。 鸟飞得时高时低,似在逗弄她。她气不过,神掌就要去打,可就在这时,一股黑气缠上她的掌心,她手掌一痛,劲力再也发不出来。 白鸟绕了一圈,又在她头顶盘旋,她索性用手抓鸟。哪知没有抓到鸟,却抓到了鸟的脚趾上缠着的一根缎带,却正是昔日王子服为哄她开心系在花枝上的。 如今缎带在风吹雨打中褪色,人也不在了。 婴宁睹物生情,心中悲戚,但她的悲伤如浮光掠影,一晃即逝,再抬起头时,又变成了双眼血红的复仇女神。 白鸟再次飞走,这次它飞入了香粉厂,飞进了王子服的房中。它停在洗脸的木盆上,眨着黑亮的眼睛,等待着婴宁。 “小妖,告诉我曹飞在哪里,可免你一死!”婴宁气急追了进来,扑上来要抓它。 鸟鼓动双翼,将木盆掀翻,盆中的水尽数泼向婴宁,令她越发生气。鸟轻盈地越过她的头顶,飞出了房门。 婴宁追出门外,但见一个人影从长廊中走过。 “曹飞!纳命来!”她伸掌欲打向来人。 “婴宁?不……”那人惊慌失措,连连抱头。婴宁忙停住了手,只见他一袭水色长袍,做商人打扮,竟是吴生。 四、 寂静的香粉厂,空无一人,吴生带着婴宁向神楼走去,仿佛每走一步都能在这空旷的地方激起回声。 “自子服走后,姑母失魂落魄,竟日在神楼中念经,全然不理香粉厂的事务。”吴生连连叹息,为婴宁讲述她走后发生的事情,“工人们全被她撵走,因为说吵到了她念经,过几天我也要回到乡下了。” 婴宁心下黯然,却听耳边传来诵经声,再一抬头,神楼已在眼前。 吴生推门而入,让婴宁进去,自己转身离开。婴宁迈过高高的门槛,但见王夫人正虔诚地跪在神龛前。 短短几日,她乌黑的秀发变成了雪白,笔挺的身姿也变得佝偻。昔日那个意气风发,在商场上生伐决断的王夫人已经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一个如行尸走肉般的老太婆。 “婴宁,我要杀死婴宁……”跟其他诵经人不同的是,她念的并非佛经,而是诅咒的话语,在阴暗的神楼中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婆婆……”婴宁小声唤了她一声。 “你是来杀我的吗?”王夫人连头都没回,轻轻地问。 “不,我是来杀曹飞的。” 第102章 各有归途(3) “是啊,曹飞杀了子服,该死!但是我要求曹飞杀你,才引得他杀子服,我也该死!但最该死的,却是你啊……”王夫人回过头,只见她形容枯朽,双眼深陷,宛如一个骷髅。 婴宁虽然无所畏惧,也不由悄悄退了一步。 “如果子服没遇上你,就不会死。他那么听话乖巧,孝敬长辈,但遇上你之后,他开始跟我作对,非要跟你成亲。你是狐妖,是灾星,只会带来不幸!”王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要来到这世上,你娘便勾引我姐夫,她被曹飞打得灰飞烟灭,却把内丹传给了你,引来了曹飞……” “曹飞是你招来的,不是我。”婴宁连连摇头。 “如果你没有内丹,曹飞何须杀子服刺激你?如果子服的妻子是一介凡人,曹飞会杀了他吗?”王夫人厉声打断她。 婴宁浑身一凛,不再反驳。 “如果子服没遇上你,定会找个大家闺秀,幸福地过完一生。”王夫人说到此处,潸然泪下,“你说爱一个人是让他身处险境甚至丢掉性命吗?我不会……我最爱我的儿子,宁愿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 她便边抽噎边喃喃自语,一字一句都像锥子般刺痛了婴宁的心。 婴宁泪流满面,缓缓退出了神楼。 “但我不能死,我要看着害死子服的人死,我才能安心。婴宁,虽然我没法杀你,但我会用剩下的半辈子去恨,用怨恨杀死你……” 她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嘶哑恐怖,仿佛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双眼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婴宁,活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婴宁望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王夫人,脊背渗出冷汗,她再也承受不住,提起裙子跑出了神楼。 婴宁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地缓缓穿过香粉厂,她走到空地上,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跌倒在地。 兰姨跟在她身后赶来,忙将她扶起,只见她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浑身冷汗,大眼睛中满蕴着悲痛。 “兰姨,子服是因我而死……”她看着兰姨,颤抖地说,“如果没有遇见我,一切的不幸都不会发生。我不该来人间,都是我的错!” “子服的死明明是曹飞干的,他居心叵测,夺取妖怪的内丹增加力量,以一己之私涂炭天下生灵,该杀的是他!”兰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安慰她。 “可子服却是因为我的内丹才被杀,当日我应该把内丹给他,婆婆说得没错,该死的人是我……” 兰姨忙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细弱的肩膀。 “我好想子服,我好恨自己啊……”她再也承受不住,倒在兰姨的怀中崩溃大哭。 这时她自王子服死后,第一次现出脆弱崩溃的样子。兰姨心痛地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但在却在摸到她的脖颈时,突然住了手。 只见一缕黑气,如虬蛇般盘旋在婴宁雪白的后颈上,挥之不去。 她秀眉微蹙,脸色登时变得雪白。 婴宁发泄了一阵,又如幽魂般在空无一人的香粉厂游荡。她不知不觉,再次来到了花圃之中。 花圃中满目凋零,只有虫鸣阵阵。婴宁却看到了昔日她跟王子服两人一起浇花除草,在花圃中笑闹玩耍的景象。 她轻轻抚弄花枝,但见有些花枝上还绑着王子服亲手系上的缎带。缎带残破不堪,更添凄凉,令她心中难过。 “子服……”她轻轻呼唤着爱人的名字,陷入了回忆中。 而这时晚风轻拂,花圃中的杂草突然像是有生命般飞快向她围拢。她立刻警惕地起身,将手掌对准那些围向自己的花。 花同时喷出花粉,她躲避不及,登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而她还想发作时,甜香的花粉直窜入脑中,觉得令她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眨眼间便晕倒在地。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踏过鲜花碧叶,停在了她的面前。 五、 山道盘旋难行,却有一辆马车艰难地向山巅驶去。车轮辘辘,马车颠簸,婴宁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 她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舒适的车厢中,而且手脚都被树藤绑着,无法动弹分毫。 “曹飞,我要杀了你!”她厉声高叫,拼命挣扎,车厢不断晃动。 马车缓缓停下,布幔被拉开,露出了一张风韵尚存的脸,却是兰姨。 “你不要浪费力气了,捆你的是青丘千年树藤,你挣脱不了的。”兰姨凝重地看着她,似心事重重。 “昨晚是你?不是曹飞?”婴宁又急又气,拼命挣扎,“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再不回青丘就会死的!”兰姨一把拉开她的衣袖,只见她的皓腕上凝聚着紫黑色的气息,整条胳膊都变了颜色,“这黑气一直在你体内蔓延,虽然不知是如何形成,却很剧毒无异。如果你继续追杀曹飞,恐怕你尚未杀死曹飞,已然毒发身亡。” 可婴宁哪里肯听她的,仍挣扎着要去报仇。 “你的心里只有报仇,但我最在乎的却是你……”兰姨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苦苦哀求,“我要护你安全,不能让你有半点损伤……” “子服已经不在人世,我留在这世上也不知为何所活!”婴宁凄厉地朝她大喊,“如今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死曹飞,在他死前我不会死的!” 她说罢眼神变成了妖异的颜色,浑身散发着强光。 “千年树藤你是挣不开的……”兰姨忙劝阻她。 但婴宁却仍执意使出全部的功力,刹那间白光从她娇小的躯体内迸射而出。捆绑着她的千年树藤被震成了碎片,婴宁纵身一跃,将马车的车顶震碎,冲天而去。 马车分崩离析,兰姨也被她强大的力量冲得跌下马车,昏厥倒下。婴宁却翩然转身,向香粉厂疾奔。 正午时分,婴宁已经回到了香粉厂,她站在空地上,向曹飞邀战。 “曹飞,你不是要杀我吗?我已经来了,快给我出来!”她眼中闪烁着妖媚诡异的光,眼角微翘,宛如一枝绽放的罂粟,既危险又美丽。 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卷起阵阵尘土,当尘埃落定之时,曹飞已经现身,站在她的面前。婴宁见他出现,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曹飞一生为道,只有我追邪灭妖,过不惯藏头露尾的日子。”曹飞虽然衣衫尽是淤泥,仍不失高傲,“今日你我来个了断,不论生死,来个痛快!” “如你所愿……”婴宁微微一笑,脚下白光暴起,转瞬将她包围,她挥手一扬,就要向曹飞发起攻击。 这时天空划过一道白影,一只白鸟翩然而来,挡在她的面前。 “不要用这种小妖挡路!”婴宁气急,袖底卷出一阵劲风,将白鸟冲走,一掌向曹飞拍去。 哪知曹飞没有硬接,轻飘飘地后退,诱她进入空地中央。待她双足落下,一个结界突然启动,将她团团包围。 而这次的结界跟往次的不同,居然散发着猩红色的光芒,婴宁连挥数掌,要将它打破,它却纹丝不动。 她眉头一皱,心下不由大骇。 “这个结界是由我的鲜血凝练而出,我的血中集合了所有收集的妖物的内丹,这些力量无比强大,即便是你蓝小蝶的百年功力也敌不过!”曹飞见她上当,得意地仰天长笑。 婴宁忙要跳出结界,哪知地面却冒出红光,紧紧缠住了她的双足,让她动弹不得。 第103章 各有归途(4) “今天你死定了,快把内丹拿来!”曹飞双掌轻舞,就要将她的内丹吸出。 婴宁忙伸出双掌,护在自己胸前,对抗曹飞的吸力。两股力量势均力敌,一时半刻分不出上下。 正在胶着间,婴宁的手臂上黑气突然蔓延,渐渐弥漫到了她的颈部,她浑身剧痛,力量也随之消失。 她一松懈间,内丹被曹飞吸得冲口而出。 “你应该感谢我,我要送你上黄泉路,跟王子服成双成对。”曹飞见内丹得手,洋洋自得。 婴宁听到子服的名字,一团怒火不受控制地在心中燃烧。 “若然要死,也得你陪葬!”她大喝一声,顾不上黑气蔓延,使劲全部力量向曹飞反击。内丹再次回到了她的口中,她力量大增,白光蛟龙般朝曹飞涌去。 曹飞只能全力以赴,大喝一声,跳起来迎击。 两股巨力在空中相撞,发出隆隆爆炸声响,连地面都被震得微颤。婴宁和曹飞双双被弹开,巨大的力量将结界打破了,曹飞远远地被摔在地上,而他体内以往搜集的妖怪内丹也纷纷破体而出,这些妖丹一颗颗向外撕扯,让他痛苦地连连惨叫。 婴宁却像是一只断线风筝般,身体飞在半空中。她只觉无比喜乐安详,身上再无痛楚,心中也平静舒适。 一只白鸟朝她飞来,守在她的身边,她神智模糊,却见小白鸟飞速地变化,竟然化身成王子服。 他面带微笑,在空中紧紧抱住了婴宁。婴宁泪盈于睫,揽住了他的脖颈,点点泪水,如雨滴般落下。 六、 两人相拥着自空中飘落,婴宁抱着王子服的肩膀,死死地抓住不放。 “子服,是你吗?不要离开我。”她泪水涟涟地哀求。 “我没有离开,一直在你身边,但你这个小傻瓜却不知道。”王子服揽住她的纤腰,手一挥,澄净的天空中出现了绮丽的画面。 一只白色的小鸟破空而过,站在了跟曹飞对峙的婴宁面前,却被她一掌挥走;白鸟来到了花圃中,用嘴捉下了绑在花枝上的缎带送给她;它又飞到了婴宁昔日跟王子服玩憋气的木盆前,但却再一次被她赶走。 婴宁看着这一幕幕画面,终于明白,那只总是跟她做对的白鸟,居然就是王子服。 “这些都是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我一直提醒你我仍在你身边,可你毫无知觉,只知道报仇。”王子服叹息着摇了摇头。 “子服,是我笨……”婴宁泪眼蒙眬地道歉。 “其实我想提醒你,不要为我报仇,放下怨恨好好生活,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王子服拉起了婴宁的手,轻轻地吻了又吻,看着她雪白肌肤上游走的黑气,心痛不已,“杀死他我也不能复生,反而会害了你自己。这些黑气就是仇恨,它们在蚕食你的身体,你的恨越深,伤得也越深,只有放下仇恨,才是救人救己的办法。” “可你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婆婆说得对,如果没有遇上我,你会平安过一生,是我害了你……”婴宁自责地从他手中抽回了手,又哭了起来。 “那让我们看看,如果没有遇上你,我的人生又如何?” 王子服衣袖轻扬,天空中白云飞快凝聚,光影之中,呈现在二人面前的是另外一幅画面。 碧波之中,婴宁孤身站在小船上左右摇摆,玩得不亦乐乎。王子服刚要绕过去,吴生却一把拉住他,两人从另一条路离开,没有看到船上的婴宁。 婴宁听到人声,好奇地回头,但见只有葱郁的树林,就此作罢。 王子服跟吴生回到了香粉厂,和商家商讨生意,香粉厂生意兴隆,蒸蒸日上。 未几画面变成了红烛高照的喜堂,王子服和一举止端庄的少女拜堂成亲,王夫人坐在主座上,笑得合不拢嘴。 但他眉眼中却有掩不住也挥不去的落寞,跟妻子相敬如宾,过着止水般的生活。待他白发苍苍,弥留之际,儿女围坐在他床前哀哀哭泣,他却望着高高的房梁,眼神空茫而哀伤。 “我这一生,算是圆满无憾……”老人叹息着说,阖上了双眼。但他始终神色黯然,仿佛为从未经历过真爱的人生惋惜。 “这就是我没有遇到你的人生……”王子服看着沉默不语的婴宁,再次朝碧空挥了挥衣袖,“现在来看看,你没有遇到我的人生,又是怎样的。” 澄净的天空中,出现了婴宁独自在小船上玩耍的情景,她玩得正欢,一回头,却见兰姨在林中怒视着她。 兰姨过去将她从船上拉下来,带回了青丘。她一个人在青丘开满鲜花的山坡上蹦跳玩耍,追小狐,捕田鼠,无忧无虑。 但闲暇时她躺在草坪上仰望天空,眼中却满是落寞。因为从未爱过和被爱,她的生命变得轻浅而毫无重量。 王子服和婴宁望着这一面,久久不语。他们离开了彼此,都过上了别人眼中平安喜乐的生活,但双眼中却都没有快乐。 “如果没有子服,我活多久都没有意义。”婴宁爱恋地看着王子服,缓缓摇了摇头,“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我也是,或许我的生活会没有危险波折,可同样没有你带给我的欢乐和色彩。”王子服拉着婴宁的手,甜蜜地说,“自从遇见你,我那一潭死水般的生活终于有了活力,每一天都能感受到新生的喜悦。” 两人深情凝视,终于明白,人生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活得有意义。他们彼此陪伴的日子虽短,但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极致。 “记住我的话,好好活下去。”王子服抱了抱婴宁。 “好……”泪水滑下婴宁的脸庞,她哀求着,“但是别跟我分开好吗?” “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们就不会分开……”王子服在她耳边劝慰,“记住我的话,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他说罢松开了手,缓缓后退。婴宁拼命要拉住他,两人指尖交缠,最终还是分开了。 “子服啊……”婴宁痛哭着,睁开了双眼,但眼前已经没有了王子服,只有兰姨美丽柔和的脸。 她抹干眼泪,朝兰姨微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妖物,快点把你的内丹拿来,给本道增加力量!”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呐喊,婴宁忙回头看去,只见曹飞在空地上奔走乱窜,双手在空中乱抓,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被你的功力所伤,无法控制体内的诸多内丹,现在内丹离体,他失去了所有力量,变成了凡人……”兰姨看着神经错乱的曹飞,摇头叹息,“这是他自作自受。” 婴宁缓步走到曹飞面前,曹飞认出了她,张牙舞爪地又要来取内丹。 “拿去吧。”她摊开手掌,手心中变出了一个白色光球,飞向曹飞面前。 曹飞迫不及待地抓住了那点光,飞快塞入自己口中,兴奋得连蹦带跳:“我吃到了内丹,我终于得到它啦!” 他边嚷嚷边手舞足蹈地狂奔而去。 “你为什么骗他?”兰姨不解地问。 “他失去心智,骗骗他或许能让他平静地过完下半生……”婴宁说罢,神色平和地笑了笑。 她眼中妖异的光和血丝尽数褪去,颈部和手臂的黑气刹那间消失,她又变成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子服让我忘记仇恨,我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辜负他……”她仰望着天空微笑,笑容既温暖又伤感。 一只白鸟划过天空,盘旋不去,仿佛爱人常伴左右的关怀。 第104章 尾声 山路之上,婴宁一袭妇人打扮,送别兰姨。 兰姨依依不舍地跟她告别,因为婴宁选择了留在人间,不再重返青丘。 “人间情爱既甜也苦,既是幸福也是磨难,只要你无悔便好。”兰姨明白她心意已决,放弃了劝说。 “我很感恩能遇到子服,他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将来有任何苦难,我都能熬过去。”婴宁平和地笑着,似乎瞬间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温婉端庄的女人。 “但你要记住,青丘就是你的家,无论你任何时候回来,兰姨都会等着你的。”兰姨欣慰地看着长大了的婴宁,替她捋了捋碎发,温柔地说。 婴宁握住了她的手,跟她依依惜别。 香粉厂中,工人们又在热火朝天地忙碌,如今当家的换成了少奶奶,调制出新的香粉,虽然销路没有之前的火爆,但也渐渐扭亏为盈。 这天日光朗朗,婴宁端着茶走入神楼,将茶放在了王夫人的身边。 王夫人仍埋头诵经,但情绪已经比过去平复了很多,她仍头也不抬,仿佛没看到婴宁的存在。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但无论婆婆你怎样讨厌我,我也不会走的。子服不在了,我会代替他照顾你。”婴宁却不气也不急,平和地说,“仇恨只能造成内心的痛苦,我只希望你能早日放下仇恨,好好生活,才是对逝去的子服最大的安慰。” 王夫人漠然不语,仍专心念经。 婴宁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放下托盘,转身离去。 春光大好,阳光明媚。一阵鸟鸣打断了王夫人诵经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一只白色的小鸟正站在窗前,偏着头看她。 鸟的眼睛又黑又亮,似曾相识。王夫人看着白鸟,眼眶不由一红,如枯潭般的心中,泛出了几分暖流。 婴宁离开神楼,她看起来像是个真正的女主人一般,仪态万方、淡定自若。她绕着香粉厂,视察着工人们的工作。工人们脸上洋溢着充满干劲的活力,见到婴宁,纷纷对她点头,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人,也上前向她来询问工作安排。 忙碌了一会儿之后,婴宁信步来到了花圃,她掀起袖子,弯腰为花园中的花添水施肥。黄狗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边撒欢,婴宁脸上带笑,露出了好看的梨窝,开心地逗弄着黄狗。 一只白鸟振翅而来,在她身边盘亘不去。她知道那是王子服,心中既酸楚又快乐,白鸟扬起翅膀,呈弧线飞落在她的手中,它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亲昵地用嘴巴啄了啄婴宁的手心,似要逗她开心。 婴宁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刺痒,她抬着手,嘻嘻笑出了声,她的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噙着笑意,陡然间,觉得心中无比温暖。 脚下鲜花似感应到她心中所想,争相绽放,不过眨眼之间,花圃就变成了一片姹紫嫣红的花的海洋。 这海洋似蔓延到遥远的天边,蔓延到生命的尽头。 无边花海中,似有风姿俊美的一对少年和少女,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第105章 楔子 这是一个风朗月清的夜晚,明月高悬天际,宛如绝世明珠,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月光轻纱般笼罩着大地,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眠,既静憩又安详,只剩下虫鸣轻响,奏起了夏日的轻歌。 这月光也隐约照亮了某个独立院落里的一个角落。只见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位于后院的一个房间,房中睡着两个青年,他们都二十出头,一个身穿儒衫,五官清秀,做书生打扮;而另一个则面容俊美,眉目如画,长发披散在枕席上,乍一看倒像个女子。 书生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走下了自己的床,爬到了那俊美青年的床上。 “咔吧”一声脆响,却是一株刚刚绽放的野花,夭折在那黑影手中。 青年不断推搡着书生,书生却死缠着他不放,嘴里还喃喃念着有跳瘙之类的话。最终他一个翻身,将青年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而美貌青年顺势一滚,又骑在了书生身上。 “断袖分桃啊……”黑影登时一僵,轻轻念叨着,宛如呜咽。 月光西斜,它的余光越过树枝,照亮了屋外的黑影,可见那是一个长相明艳,大气漂亮的少女。只是此时她的杏眼中满含绝望悲伤,贝齿轻咬着嘴唇,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差没落下泪来。 第106章 花嫁闹剧(1) 一、 青丘之上,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天边阳光初升,万道金光将云霞染成了缤纷的彩色。而在这仙境般的美景中,可见上百只小狐正围坐在草坪之上,聆听着姥姥的讲座。 小狐狸们有的化为人形,有的还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更有的完全是狐狸的样子,伏在树枝上直打瞌睡。 姥姥一袭绛色锦衣,悬浮在半空中,周身萦绕着淡淡雾气,宛如天上仙人。她美目一斜,准确地瞄向了大树下的一个空位,面露不满。 “姥姥,胡四哥又去求亲了!”空位旁的一只小狐,举起毛茸茸的爪子汇报。 “又求亲?老米饭捏不成团,不会又是他一厢情愿吧?”一个尾巴秃了一截的狐狸,发出嘎嘎尖笑。 “大秃,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师兄呢?”姥姥严厉地说。 “可我们青丘狐魅力最大,本该控制人的感情,胡师兄却总是被人间女子耍弄。”大秃飞快回答,面带鄙夷。 大秃话音刚落,众狐皆窃笑不止,因为都回想起了胡四那一连串荒唐的风流韵事。 “你们取笑胡四,又哪里真的知道情爱是怎么回事?”姥姥柔声问他们。 “我当然清楚啦!就是以我喜爱为主,我让她哭就哭,让她笑就笑。顺从,依随,不离不弃。”狐狸大秃得意洋洋地答,“起码不会像胡四哥那样,提了七十五次亲都失败,丢尽了我们狐族的脸面。” “失败了七十五次,还能勇往直前,这才真是难能可贵!”姥姥感慨着说,随即她美目一凝,厉声朝大秃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大秃一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用秃尾巴撑着地面。 “我叫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这算不算我操控你的感情?”姥姥沉吟着问他。 所有的小狐都骤然一呆,垂首思索着姥姥话中的涵义。 “每一段感情,都是由期盼得到幸福开始的……”姥姥为朱唇微启,为诸多小狐讲解。她的声音温柔中又饱含威严,似飘出了青丘渺渺云层,飘到了遥远的人间。 热闹繁华的大地镇中,一户人家正忙个不停。 一个杏眼樱口的少女正在对镜梳妆,她长得堪称艳丽,只是那双漆黑上挑的眉毛,让这美显得锋芒毕露,带着几分杀气。 如果说别的少女之美可以用珍珠比拟,那么最能形容她的就是宝石。光彩四溢,却又冰冷坚强。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她点朱唇,描黛眉,笑吟吟地坐在镜前,连眉眼中的凌厉都被削弱了几分。 “姑娘的嫁衣真是精致,不愧是裁缝世家……”旁边的媒婆不断夸耀。 “那张生到底长什么样……”少女好奇地问,但随即她又飞快摇头,“算了,别说了,万一他丑得像猪可怎么办?”提到猪,她又担心起来,“不行,万一他还像公猪一样处处留情呢?” 她越想越气,一把抓起了梳妆镜前的金剪刀,重重插在了桌上。 媒婆被吓得一愣,抖着身子,长大了嘴久久阖不上。 姥姥的声音虚无缥缈,无所不在,她抬头望向苍穹,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一段故事,有所预见般。只听她说:“然后是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出现……” 此时,绿意盎然的道路上,灰尘飞扬。一匹白马在山路上飞驰,胡四一袭银光闪闪的锦衣,黑发如墨,意气风发地向镇上奔去。他手中拿着一个金色锦盒,装着定情信物,他眼中充满期盼,仿佛看到了提亲成功的一瞬。 姥姥的讲述,还在继续:“男女之间的缘分,却可遇不可求,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而同时,在大地镇中,一个蓬头垢面的书生自己房中钻出来,他鬼鬼祟祟,见没被发现,才提着袍子飞快逃走。 这边厢,胡四已抵达大地镇,他翻身下马,停在一户人家前,将锦盒交给了一个美貌娇娥手中。 他一脸幸福,抱起了少女连连转圈,而少女却倚在他怀中,笑容尴尬勉强。 遥远的青丘草地上,姥姥低垂着头,眼中有些悲悯:“但无论如何,只要勇往直前……” “说不定在一个转角,你就遇上了真爱。” 姥姥微笑着看向青丘上的朗朗晴空,飘渺云层。 即使少女心中多有不愿和忐忑,出嫁的那一刻,还是到来了。大红的喜帕遮住了光亮,少女被媒婆背上了花轿,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好了心理准备,让轿夫放下轿帘。在欢快的唢呐声中,轿夫抬起了花轿,向她未来的幸福走去。 而那位刚刚溜出房门的书生正在翻墙,他搬起了石凳放在墙下,刚要爬上墙头,他翻了翻空无一文的衣兜,又返回了房中。 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个古董花瓶。他抱着花瓶,艰难地翻墙而去。 一脸污秽的书生夹着大花瓶狂奔,刚刚奔出街角,就遇上了一顶花轿。他避无可避,只能低头离开,跟花轿擦肩而过。 而花轿中的少女眼含憧憬,正看向前方。 而此刻的胡四,终于求婚成功,他骑着白马,在大地镇中纵马飞驰。 三个经历背景各不相同,却又都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在这阳光明媚的夏日,都竭力向自己梦想中的幸福奔去。 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 二、 胡四求婚成功,正想回青丘炫耀一番,却见枝头两只喜鹊正在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突然振翅而飞。 他顺着喜鹊看去,只见不远处锣鼓声响,一顶花轿正晃晃悠悠地朝他而来。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忍不住纵马向花轿的方向走去。 喜鹊边飞边闹,顺窗飞进了花轿中。花轿里杏眼剑眉的少女掀开了盖头,正在把玩手里的金剪刀。 “是在向我道贺吗?”她见到喜鹊,心中一喜。 “是的。” 哪知花轿外居然有个声音回答,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英俊少年,骑在白马之上,正在跟她的花轿并头而行。 媒婆见有人调戏新娘子,忙要上前阻止。而这时街角冲出一个管家打扮的老头,跌跌撞撞地朝她跑来,慌张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什么?新郎官失踪了?”她大惊失色,忙看向花轿。 只见新娘子毫不知情,掀开轿帘,跟那白马银装的俊美男子聊得正欢。 “祝你夫妇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胡四满脸喜色地看着少女,得意地说,“我也刚提亲,不久后就要当人家相公啦。” “那么恭喜你了。”少女心情大好,拿出了早已准备好打赏红包,递给了他一个,“这个给你。” “多谢……”胡四接过她的红包,开心地说,“我娘子是个好姑娘,跟你长得一样漂亮。” “可我是奉的媒妁之言,连未来相公的面都没见过……”提到了未来夫君,少女心中立刻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我跟我娘子是无媒苟合。”胡四得意洋洋地笑。 “啊?”少女立刻惊得闭不上嘴巴。 “就是没用媒人牵线,见了面就互相喜欢的意思。”他以为她不懂,忙问她解释。 少女看他的开心溢于言表,估计他是不懂无媒苟合的意思,只能报以尴尬一笑。 而另外一边,管家跟媒婆都胆战心惊,不知是否要将新郎官失踪这件事情告诉她。 “怎么办?全镇都知道钟家千金钟晴性格刚烈,动不动就拿剪刀戳人……” “你先拖延时间,我回去找到了少爷立刻通知你。”管家忙叮嘱了媒婆几句,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让我怎么拖延时间啊……”媒婆急得连连哀叫。 而那位名唤钟晴的新娘子,眼看就跟胡四聊得越来越欢,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谁家家门如此不幸,新娘在花轿上就勾三搭四……”一个路人忍不住说,但他话音未落,花轿中就飞出一把尖刀,差点戳中了他的嘴。 围观的人吓得纷纷散去,钟晴杏眼圆睁地瞪了他们一眼,盖上了自己的红盖头。 胡四也才发觉不妥,跟钟晴告别,祝她新婚欢喜之后,纵马而去。 花轿缓缓前行,媒婆却在费心思量,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方才翘家的书生正抱着花瓶,叹着气从一家古董店里走出来,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个被老爹天天吹嘘是宝物的花瓶居然是假货。 可他刚走了两步,就又遇到了那顶花轿,要命的是他还看清了走在花轿前的媒婆,正是曾来过他家的那位。 他立刻抱着花瓶转身就跑,而在他的身后,花轿突然掉了个头,也走进了他躲藏的小巷中。 “新娘子走回头路不吉利。”跟在媒婆身后的轿夫小声提醒。 “别废话!”媒婆瞪了他一眼,引着他从小巷中转向了大街。 而书生刚以为自己躲开,没想到身后喜乐声又近了。他慌忙跑进了大街,可花轿随之跟上,其间路过了一个卖臭豆腐的小摊,熏得花轿中的钟晴连连掩鼻。 第107章 花嫁闹剧(2) 他不断在大街上转圈,花轿也跟他一样转着圈在拖延时间,臭豆腐的气息一阵阵飘进轿中,钟晴闻之作呕,无法忍耐。 书生跑了几圈,终于跑不动了,躲进了一条狭窄的暗巷中。哪知正看得一个身穿银色衣袍的俊美青年,在向躺在地上的一位老者口中吹气。 他从未见过两个男子亲吻的场面,登时吓得一抖,花瓶脱手而落,摔得粉碎。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干吗?”他颤抖地问胡四。 “我在救人啊,他死了……”胡四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老者连连摇头,“一定是他用情不专,被茅山黑道盯上了。” “茅山黑道是什么?”书生听说老者已死,吓得连连后退。 “她们是一群弃妇,说要捍卫伦常,所以都勤练道学,专门惩治用情不专之人,见一个干掉一个……”胡四为他解释,“不过她们很少杀人,比较喜欢折磨人,人说地狱十八层,但却不知还有第十九层,就是她们的九九八十一种酷刑。” “你说她们会不会有例外?比如关于‘负心’这个词,她们是如何定义的?”书生听得两股战战,“比如不想跟一个陌生人成亲,在她们眼中算不算负心?” “在下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先把他处理了。”胡四皱眉望向地上的死者。 可书生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他正在为自己的境况担忧。胡四见状剑眉一扬,手指微动,老者的尸体竟缓缓站起来,如木偶般动了起来。 “诈尸啦!”书生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小叫地跑出了小巷。 而在他身后,胡四一袭银装,不徐不疾地走着,堪称玉树临风,只是在他身后半丈远的地方,跟着一个面色青白的尸体。 三、 书生一看,跑得更快,可刚跑了两步,就听见迎面传来喜乐之声,只见钟晴的花轿晃晃悠悠地走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前有花轿,后有死尸,他立在巷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胡四见有人来,怕吓到人,忙松开了手指,老者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你们还敢说没有走回头路?这臭豆腐的味道我都闻了五次了!”奏乐声戛然而止,钟晴一掀轿帘,爆出了河东狮吼。 “这条巷子我们还没走过,去那里。”媒婆吓得胆战心惊,指挥轿夫向书生和胡四所在的小巷走去。 “我现在是成亲,不是出巡逛街,你们还要将我抬到哪儿去?”钟晴哪里知道新郎官已经逃跑了,气得大叫。 可花轿一路前行,很快就停在了书生和胡四面前。 “嗨,我们又见面啦。”一见到花轿,胡四热络地朝她打招呼。 书生眼光却一转,见到了领路的媒婆,生怕他认出自己,猛地转过头,跪在了尸体的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 “爹,你怎么可以留下我一个人?我也不活啦!” 他哭得凄惨可怜,众人皆是一愣。 “原来他是你爹?”胡四摸了摸下巴,似搞不清这其中的关系。 听到哭声,钟晴也好奇地看热闹,她嫌红盖头碍事,索性掀了下来。 “姑娘啊,你怎可又掀开盖头,不吉利啊……”媒婆连连阻止。 “我还未过门,已经走了不少回头路,还有比这更不吉利的吗?”钟晴杏眼圆睁,高声吼道。 媒婆登时吓得如受惊的母鸡,缩成一团,不敢作声。 “喂,他是你朋友?”钟晴看着胡四,指了指哭丧的书生。 “卖身葬父啊,卖身葬父,哪位好心人愿意买我……”可胡四还未回答,书生就哭叫得更大声了。 “可你刚才明明被吓跑……”胡四一愣。 “我是太伤心了才跑的!”书生声泪俱下地捂住头,“我受不了我爹离开我……” “算了,别哭了,我买了你吧。”钟晴心一软,就要掏钱。 “可我还有麻风病,姑娘你介意吗?”书生没想到钟晴这么好说话,忙又抛出个借口。 众人闻言,连连后退,只有胡四仍立在原地,不躲不避。 钟晴只能装作不介意的样子,把钱袋扔给他,让他先把父亲埋了再说。 “姑娘好心肠,一定善有善报。”书生见她不再靠近,忙说着讨喜的话。 “哎,不错,善有善报……”胡四听了连连叹息,难道他是狐狸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才情路坎坷,“我就提亲了七十六次才成功。” 众人听到这惊人的数字,皆是一愣,连装哭的书生都忘记了哭泣。 “什么?你别走得太近,离轿子远点,免得传染了晦气!”媒婆忙跳出来护住钟晴。 “别担心,人人都说我动不动就拿剪刀戳人,我一定没人要,可这不是也出嫁了?”钟晴忙鼓励她,却不知更可悲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 可她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还是觉得胡四和书生有些晦气的,悄悄地让轿夫抬着花轿赶快离开。 她临走时还看了书生一眼,却见他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似乎在害怕什么。 花轿和唢呐声渐渐远去,胡四转头看了眼书生,随后朝着尸体勾了勾手指。尸体随着他的动作又站了起来,书生见此情状,瞪圆了眼睛,慌忙就要跑。 “这位兄弟,他既然是你爹,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不如你背着他,去将他安葬了吧。”胡四手指一弹,尸体猛地蹦起来,趴到了书生的背上。 “哇!”他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逃跑,可尸体双手双脚紧扣,缠住他的腰肢脖颈,哪肯放过他。 “真是孝子,这么着急啊。”胡四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赞叹地说。 书生一路疾奔,吓得心惊胆战,不一会就停在了一个大宅子门前。 只见这间大宅上正挂着“张府”两个字,他居然就是那不愿意跟钟晴成亲,逃婚了的张生。匾额旁还挂着一个镇邪的八卦镜。 正午时分,镜子的反光照到了尸体的脸上,他扣着张生的四肢登时一松,从他身上跌了下去。 张生见甩脱了尸体,像是受惊的兔子般躲到了家门口的暗巷中。 只听街巷中传来喜乐声响,一顶花轿晃悠悠地被抬来,停在了张府门口。张府门外既没有接亲的人,也没有放鞭炮的声音,寂静得像一座坟墓。 花轿放在地上,只听里面传来剪刀一开一合的沙沙声,令人听了耳膜生痛。钟晴皱眉等待着新郎来踢轿门,不断开合着手中的剪刀,似乎已经等得怒气勃发。 张生屏住呼吸,看着花轿,只见钟晴突然一把掀开轿帘,自己走了出来。 “你爹在哪儿?”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胡四的声音,登时将他吓得半死。 只见方才还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胡四,不知何时竟然追上了自己,而且他依旧面白如玉,浑身清爽无汗,根本不像走来的。 “在、在门……”他指了指张府的大门。 “你爹进了大宅?可这家人今日有喜事。”胡四惊诧地问。 “这时他不在家,还能在哪儿,就是他说的破亲事。”张生怒急反问,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认死人为父的闹剧。 胡四瞪了他一眼,身影一晃,银色长袍微微轻摆,便如一道光般凭空消失了。 张生缓缓站起来,使劲揉自己的双眼,只觉得自己像陷入噩梦中,惊吓一个接一个。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缓缓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连忙回头,只见方才那死去的老者正站在自己身后,还在咧嘴微笑。 他脆弱的心灵再也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地。 四、 胡四施展隐身术,轻易走进了张家。只见张家没有半分要办喜事的样子,全家都乱成一团。 大家像是蜜蜂般忙碌,收拾着贵重物品,仿佛在避贼一般。 “快点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好了,搞不好一会儿这里就变成了废墟……”张父忙指挥着工人,边忙边骂,“张生你这逆子,爹替你找媳妇,你替爹添仇家。” “我早就说钟家的女儿惹不得,上次有人出言不逊,她差点把人家的手指剪断……”张母连连叹息。 “谁叫我那天喝醉,答应了人家的亲事……” 胡四偏着头,好奇地看着这忙碌的一家人,突然觉得脊背冒出一阵寒意,似乎有什么人在飞速接近。 他连忙回头,只见一个一袭黑衣,戴着黑色面纱女人正静静站在墙角,宛如死神。 “茅山黑道使者?”胡四退了一步,惊诧地问。 “没错,我道号乘空。你是青丘什么狐?”女人名叫乘空,在张府见到胡四显然也很讶异。 “青丘银狐,胡四。”他得意地扬了扬头。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青丘之耻。”乘空轻蔑地一笑,“其实以你的惨况,应该加入茅山黑道,一起对付负心人才是。” “青丘灵狐绝不干此等坏事,以一己之见,定他人生死。” 第108章 花嫁闹剧(3) “你看一人负心,累得多少人受罪?”乘空指着满屋忙碌避难的人,“忘恩负义难道不该被惩罚吗?再说你也被抛弃了无数次了吧?” “七十五次而已……”胡四尴尬咳嗽了一声,“不过我只当它是修行,这家新娘子是我的朋友,你休想动她相公半分。天天打打杀杀,找个好男人才是正道!” “好男人都死光了!”乘空被他说中心中痛处,伸手攻向胡四。 两人瞬间打在了一起,只见两条身影飞快交错再分开,宛如一团乌风一道白光交缠搏斗。 屋里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突然刮起了一阵强风,他们连忙抱着柱子,才勉强没被强风刮走。 “哇,一定是钟姑娘来了。”胆小的家丁连连高叫。 他们边打边撤,眨眼间就跑出了张府,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树林中。 乘空突然住了手,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胡四。胡四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忙催促她快点动手,他还要回青丘报喜。 可乘空并不理他,通过胡四的瞳孔,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少女姝丽的身影,都是胡四曾经深爱过的女人。 乘空突然发力,一掌劈向他的面门,胡四刚要抵挡,却见乘空揭开面纱,面容竟然变成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 “青儿?”胡四喃喃地说,想起了跟青儿相识又分别的往事,立刻住了手。 “你是青丘狐,如果有尊严就该把伤害过你的人都通通杀掉!”乘空怒其不争,“我曾令你痛不欲生,你不恨我吗?” 胡四一愣,乘空一掌劈中了他的肩膀。 随即她又变成了另外一个眉眼细长的女子,可胡四是个痴情种子,虽然明知是假,仍不愿出手攻击昔日的情人们。 他连连受伤,被她打得又气又恨,一转身已经变成了一只五尾银狐。狐狸飞快地舞动着尾巴,张牙舞爪地朝乘空扑来。 乘空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立刻知道胡四的修行在自己之上。 “你不是我对手,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但银狐并未攻击她,而是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地落在了地面,显然是放了她一码。 “天下笨狐莫过于你,你要保护的张生,只要他出了九狼山,莫怪茅山黑道无情。” “你们也休想在青丘眼皮底下作恶!”胡四吼道。 “青丘?不过是一群以为得到女娲庇护,便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狐狸,人世间真正的七情六欲,你们又懂得多少?” 乘空功力不及他,丢下几句话,飘然而去。胡四化为人身,揣摩着她话中的深意,然而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喧嚣之声,滚滚浓烟直冲天际,竟然是张府失火了。 他忙奔回张府,只见钟晴的凤冠霞帔摔了一地,正在大门口烧花轿。她杏眼含泪,鼻子哭得通红,还不忘摆弄手中的金剪刀。 剪刀一开一合,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连烈火燃烧的声音也无法将之掩盖。众人都被她的刚烈性子吓到,聚在一起,一声也不敢吭。 “钟姑娘,是老夫教子无方,我一定把那个逆子找回来给你一个交代。”张父忙上前劝阻她,生怕她做出伤人的举动。 钟晴没有回话,慢慢将剪刀举到了颊边。 “钟姑娘,留得青丝在,哪怕没人要?”媒婆看出她的心意,忙要上前阻拦。 可钟晴美目一斜,瞪了媒婆一眼,登时将媒婆吓得不敢动。她拽起自己的一缕青丝,手起刀落,利落地减去,随手抛在了燃烧的烈火中。 随即她潇洒地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老爷,要搬家吗?”这刚烈的性子将所有人都震撼住,许久之后,管家战战兢兢地问。 张父白了他一眼,叹息着走进了大门。 一场喜事,就此作罢。 五、 胡四在人间走了一遭,既定了亲,又看了几场热闹,这才喜滋滋地返身回到了青丘报喜。他身穿银袍,骑着白马,宛如天神般俊美,在青丘的草坪上纵马飞驰。 众小狐似被他风姿迷倒,纷纷拍掌欢呼,随着他们的叫声,万道金光飘洒而下,停留在半空中。 胡四起初欣喜,但随即笑容凝结在脸上,只见金光凝结成文字,竟赫然是:欢迎胡师兄第七十六次提亲归来。 可胡四心胸宽广,根本不跟小狐们计较,他面带微笑地翻身下马。 “感激各位师弟的关心,这次武魂成功,也有赖大家的支持。”他笑嘻嘻地走向一众小狐。 “如果不是姥姥逼我们给你打气,我们才不想掺和。”大秃说了真话。 胡四朝他翻了个白眼,打了个呵欠。 “师兄,七十六次背后是七十五次失败。”“这是青丘之耻!”“我们不想再因为你被黄鼠狼取笑。” 众小狐七嘴八舌,都在指责他太笨。 “不一样的,这次不一样了。”胡四忙为自己辩解。 “你每次都这么说,那个看破红尘要出家的,拒绝了你转眼就嫁给了表哥。”“还有那个上京要考女状元的,后来她嫁给了个厨子。”“我们狐族不是去成就他人,而是要迷倒众生。” “可是在迷倒众生之前,也要让自己成为优秀的人。哪怕是牺牲自己,我也尊重她们的决定。”胡四却巧舌如簧,笑眯眯地面对他们,仍有说法。 “如果你这回失败,就离开青丘,别再丢人了!”大秃不耐烦地摇头,似不愿看这窝囊的师兄。 胡四想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点头答应了下来,而且看不出来丝毫生气的模样。 他跟小狐们玩闹了一会儿,就去到了青丘石洞中找姥姥汇报喜讯。姥姥一见到他俊美颀长的身影,立刻颔首微笑。 “小狐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教训过他们。”还未等胡四开口,姥姥就说出了方才发生的事,显然听到了动静。 “错的是我,青丘出了我这么个不争气的人,让大家丢脸……”胡四边笑边不好意思地挠头,“不过,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姥姥眯着双眼,饶有意味地打量着他,伸手从桌下拿出了一个锦盒,正是他今日送给未婚妻的定亲礼物。 胡四看到,立刻双眼发直。 “其实,这是我找人给你的考验,你又失败了……”姥姥遗憾地摇了摇头。 胡四笑容立刻僵在脸上,颓然地呆立在原地。 “一直以来,我都不理解,你生得风流俊美,为何会情路坎坷?这回我终于明白了……”姥姥细心为他分析,“这次测试,你一开始表现得很完美,给人托付终身之感。可到了谈婚论嫁之时,你又开始犹豫退缩,做出各种伤害感情的事……” 胡四垂下头,因为姥姥分析得再正确不过。 “为了挽回一切,你开始求亲,花样百出却没一次成功,为什么会这样?” “我怕……”胡四小声回答,“我不敢承诺,不敢肯定,怕灿烂的爱情会消失。” “如果你勇敢地迈出这一步,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姥姥看着他俊美的脸,连连摇头,“否则悲剧只会一遍又一遍重复。” “那我该怎么做呢?”他抬起头,看着姥姥成熟睿智的脸,祈望得到答案。 “我教不了你,只能让你离开青丘……”姥姥长长叹息。 “我明白了,我不会说自己来自青丘,免得丢了大家的脸……”胡四悲伤地看着姥姥,漂亮的眼中浮现出蒙眬水雾。 “我让你离开不是为了脸面,而是为了给你机会解决你内心的疑团,它必须由你自己找到答案。”姥姥忙安慰他,说出了真实的想法,“我就算给你讲一万次课,相对感情的错综复杂,我说的也只是皮毛。离开青丘,可以远离杂音,静静聆听自己的心声。” 胡四似懂非懂,但还是朝姥姥行了个大礼,转身告别。 黄昏时分,姥姥跟一袭白衣的柳长言站在青丘高山之巅,遥望着被晚霞映得瑰丽壮美的云海。 “姥姥为胡四,也算是费尽心思了。”柳长言想到那个总是失败的“青丘之耻”,眼中也浮现出笑意。 “哎,青丘每只灵狐都让我费心,可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魅果被盗……”她忧虑地看着柳长言,“这么久了,你的调查可有进展?” “虽然金狐说魅果被调包,暂时还没查出来贼人是谁……”柳长言犹豫了一下,看着姥姥,“但是魅树似乎被什么滋润了,叶子越来越青翠,连那几个没成熟的魅果都相继消失……” “难道是……”姥姥闻听此言,眼中立刻闪出几分惊喜。 “魅果瓜熟蒂落瞬间,会吸收树上其余魅果的精华。金狐盗魅果时,魅果还未完全吸收树上其余的魅果,还剩下几个。”柳长言猜测着说,“魅果灵树非同一般,即便果与树分开,仍在不断攫取树上精华,滋养自己。” 第109章 花嫁闹剧(4) “没错,估计偷魅果之人,还没有吃掉它。”姥姥立刻看到了一线希望。 “请姥姥放心,长言还有关键线索可查。”柳长言信誓旦旦地朝姥姥行礼,“我一定会找出盗果贼,追回魅果。” 他抬起头,看落日一寸寸沉入云海,仿佛看到了被重重云层笼罩的,青丘的未来。 六、 夜色渐浓,高大的魅树立在星空之下,宛如一座雄伟庄严的庙宇。两只魅果躲在叶片中,闪烁着蒙眬的光辉,还有一只仍晦暗无光。 柳长言白衣如雪,仰望着魅树,就在前几天,树上还有三颗成熟的果子,可它们突然都消失了。 他正在冥思,却闻到一股酒气,立刻知道今晚邀约的人来了。 只见不远处,喝得醉醺醺的胡四,正拎着一个酒坛,晃悠悠地朝他走来。 “族长,我想找自己的心声,你知道它在哪儿吗?”胡四看到长身玉立的柳长言,放肆地笑。 “心声不就在这里吗?”柳长言指着他的心口,微笑着道,“谁也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摸索。” “姥姥也是这意思,怎么就我不懂?”胡四气得连连喝酒。 “因为当局者迷,凡事拨开云雾才能看到真相。” “不说这个了!”胡四越听越迷糊,连连挥手,“倒是你追查魅果被盗之事,可有进展?” “那也要看你了……”柳长言瞥了他一眼,讳莫如深地笑。 “我?”胡四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魅果被盗当天,我去求亲了,根本不在青丘……” “听说了。”柳长言眯着眼睛,凭想象勾勒出那晚的画面,“以我对你的了解,在一个月圆之夜求亲,定然会选择一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不是就在京城西边的秀水灯节?” “你真聪明啊,当晚我确实在那里。”胡四敬佩地连连点头。 “这样的话,你就是那唯一的线索。”一切都在柳长言的预料之中,他仔细地为胡四分析。 那晚金狐偷走魅果,飞月穷追不舍,而就在两人激战间,魅果被人调包拿走。所以那天在灯节的胡四,很有可能目睹了一切,却并未在意。 胡四在他的启发下,倚在树下回忆。可惜灯会那天他喝得太多,记忆如水面的波光般支离破碎。 他只记得那天自己又被拒绝,心碎地坐在树下借酒浇愁。却见头顶灯光闪烁,天上的孔明灯碰撞燃毁,似乎有人在半空中打架。 一阵强风过后,一盏盏孔明灯晃得更厉害了,而其中一盏竟然飞速飘下天际,落入了灯会游人手中。 他忙走过去看热闹,只见拿着那盏灯的赫然是个中年男子,男子仿佛也留意到了他的存在,连头都没回,脚步匆匆地消失在人潮中。 “好像确实看到了什么……”胡四边回忆,边痛苦地抓头,“可是那天喝高了,实在是记不清了。如果我不是喝得头昏眼花,一定会知道是谁的。”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只是如果你想到了是谁,请一定来告诉我。”柳长言温和地叮嘱他。 “这个当然啦!”胡四爽快地答应,又拿起酒坛灌酒,仿佛要醉死在酒香中。 “浅尝则已,莫要贪杯。”柳长言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了几句,脚步匆匆地离开。 而胡四连连答应,却一口不曾少喝,不到一会儿,就倚在树下醉倒。空酒坛滚落在地,宛如他那颗空荡荡的,无处安放的心。 次日晨起,他带着昨日的酒意,离开了青丘。姥姥一袭紫色锦衣,亲自送他下山。 “姥姥相信你回来时已是青丘之子,而并非青丘之耻。”姥姥见他精神萎靡,忙鼓励他。 “可我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呢……”胡四头垂得更低,连连苦笑。 “那么姥姥来给你上最后一课吧,题目就是‘缘分’。”姥姥声音柔和地勉励他,“这世上的爱情,都从缘分开始,又从缘分结束,没有缘分,一切无处谈起。” 胡四想到昔日种种,听出道理,不由连连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随心随缘,为了避免失去方向,我送你一个引路人……”姥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物事,放在了胡四的手中。 胡四摊开手心,只见那赫然是一个铜板。 他将铜板高高地弹飞,铜板在艳阳下飞快旋转,散发着刺目的光辉。 而当铜板再落回胡四手中时,一袭银袍的他已经身处大地镇的繁华闹市,他边走边逛,百无聊赖地抛着铜板,不知该何去何从。 恰在此时,一个男子面无血色地从斜里冲出来,跟胡四擦肩而过。随即一个酒坛飞至,差点就砸在他的脸上。 胡四慌忙躲开,但见一个身穿淡红色衣裙的少女从酒楼中冲出来,她杏眼圆睁,正在气头上,却喝得醉醺醺的,正是钟晴。 “你给我站住!”钟晴脱下绣鞋,又要去丢那逃跑的男子,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胡四一把扶住。 “别拉着我,我要杀了那个乌龟王八蛋……”钟晴仍骂咧咧地。 “是我啊,就在你成亲那天,我骑着马跟你说过话。”胡四忙提醒她。 “想起来了,就是也要成亲的那个……”钟晴突然大哭起来,“你真幸运,可以成亲了。” “我也没有成亲啊。”胡四欲哭无泪。 两人惺惺相惜,在街上相互诉苦。 “抛弃我的就是那个乌龟王八蛋,我要杀了他。”钟晴指着跑到远处的男子。 “我帮你!”胡四侠义心起,猛地张开了手掌,只见原本逃远的人,像是磁粉遇到磁石般被他吸了回来。 那人连呼救命,待来到钟晴面前急忙磕头求饶,委屈地说两人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是抛弃她的相公? 此言一处,立刻换来路人们的指指点点,他们都纷纷嘲笑钟晴是弃妇。钟晴立刻勃然大怒,一把掏出金剪刀在他们面前挥舞,众人皆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是我的错吗?我想成为弃妇吗?”钟晴放下剪刀,伤心地哭泣起来,“我连人都没见过就被抛弃了,如果不要我,为什么要提亲……” 她边说边哭,一头跌倒在地。胡四心生恻隐,忙将她扶起,却被她一把甩开了。 “不要太伤心,你不过被抛弃一次,我却已经被抛弃七十六次了。”他忙安慰道。 “七十六次?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换成我第一次就恨不得死了。”钟晴惊诧地望着胡四,随即目光如电,又看向那苦苦求饶的男子,“因为我要找那负心人垫背,才活到现在。” “饶命啊姑娘,我真的不是你相公,放过我吧!”男子连连哀叫。 钟晴醉醺醺地从背后抽出一张画像展开,指着上面的肖像说:“这分明就是你!张生!” “姑娘,这画像跟他有点出入……”胡四凑过去看了一眼,忙提醒她。 “怎么不像?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还长得像……”钟晴迷迷糊糊,仍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男子见两人在说话,忙脚底抹油溜走。钟晴要追,却被胡四一把拉住。 “为什么你让他走?被抛弃了七十六次还不够吗?”钟晴挣扎着嚷嚷。 第110章 花嫁闹剧(5) “长得一表人才,却被抛弃了那么多次,一定有问题。”“一看就是风流种子,估计有暗病。” 她这么一叫,登时将路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胡四身上,众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胡四被他们说得窘迫尴尬,无地自容,气得一挥衣袖,将他们的嘴全变成了猪嘴。闲言碎语也变成了猪的哼唧声,再也听不出什么。 “你会法术?”钟晴大惊失色。 “一点障眼法而已。”胡四洋洋自得。 “既然你有异能,就应该替天行道,惩罚那些不把我们当人的人。”钟晴一把将画像塞到了他的手中。 胡四被她说得心情激动,展开了画像端详,只觉画中人似在哪里见过。 “替我报仇!”他还没反应过来,钟晴已经将一把金剪刀拍在了画像上。 剪刀锋芒毕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七、 河水清澈如镜,河边杨柳依依。张生顶着夏天的艳阳,在河中沐浴,完全没有留意到逐渐接近的杀意。 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站在柳树之后,轻轻朝河中一点,一根漂浮的树枝刹那间变成了一条水蛇,朝张生缓缓靠近。 张生在水中畅快地游泳,却不知那水蛇却朝他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乘空见状微微一笑,正要驱使水蛇去咬张生,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只见胡四一袭银袍,正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又是你?七十六,为何总是粘着我?”乘空怒目瞪他。 “你鬼鬼祟祟地在干吗?”胡四踏上一步,发现张生正在水中畅游,立刻明白了,“你要杀他?” 乘空生怕被胡四阻止,手中悄悄捏了个决,树上树藤缓缓向胡四游去,虬蛇般缠住了他的脚。 胡四连忙跃起,出手跟她打在了一起。 而水中张生仍在畅游,踢起的水花误打误撞地赶跑了水蛇。胡四被乘空纠缠,根本分不出空去救他。 他游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脚下冰冷,原来是已经被水蛇缠住。 “哇!”他吓得惊叫起来,但水蛇却缠得越来越紧,将他向水底拖去。 胡四一掌击向乘空,找到脱身机会,飞快跃到水面上,双足一点,如燕子穿柳般又轻盈返回了岸边。 只是他手中多了一截枯枝,而纠缠着张生的水蛇已经消失了。 张生再次浮到水面上时,整个人惊魂未定,他左右侧目,却找不到水蛇的身影,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走吧。”胡四将枯枝抛到地上,依旧毫不记仇。 “滥好人,你看看钟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再看看张生!一个身在地狱,一个快活似神仙,为何不惩治他?”乘空气得破口大骂。 “我已经答应钟晴教训张生。”胡四掏出了金剪刀给她看。 “你下得了手吗?正因为你是个滥好人,所以,你将来只会变成七十七、七十八。”乘空冷笑着说,完全不相信他,“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姑息养奸,他们才会为所欲为,不知悔改。你正是负心人的帮凶!” 胡四被她说得一愣,不知该如何辩驳。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乘空狠狠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张生死里逃生,慌忙爬上岸,却见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转眼间竟变得乌云罩顶,冷风萧瑟。 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就要逃跑,然而冷风中却送来了“沙沙”之声,宛如剪刀一开一合。 他登时被吓得汗毛倒竖,急忙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人身穿银袍,玉树临风,缓缓向他走来。 “原来是你,吓死我了。”张生没留意到胡四神情阴郁,兀自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逃婚?”胡四却上前一步,阻住了他的去路。 “我奶奶已经活到一百零四岁,你知道为什么吗?”张生嬉皮笑脸地跟他说,“因为她从不多管闲事。” 胡四眸光一冷,掏出金剪刀,杀气腾腾地逼近了他。张生见他不似开玩笑,立刻吓得双腿虚软,跌倒在地。 “我现在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休怪我胡四不客气!”他将剪刀举到了张生面前。 “我、我是给我爹逼的,我根本就不想成家,只想闯荡江湖……”张生面露惊恐,慌慌张张地答道。 “我从前的第三个、第十五个和第二十八个未婚妻都跟我说过类像的废话!”胡四想到过去,恨意越深。 “你竟然有这么多未婚妻,真让在下佩服……”张生见他没动手,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 “哎,其实是她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临时逃婚……”胡四越发伤心了,连教训张生都忘记。 张生见状,忙竭力保持镇定,他假装跟胡四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意图要把距离拉近。当胡四情绪逐渐平稳后,他眼珠一转,谎称自己还有件衣服在河边,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他见胡四没有追来,撒腿就跑到了山里,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累得浑身虚软地跌坐在地。可他连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耳边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个人影从灌木中走出来,却正是胡四。 “你来了就好,刚才我被狼群追着,不知不觉就跑远了。”张生忙见风使舵,装作跟他亲近的样子。 “方圆十里根本没有狼的味道。”胡四冷漠地摇头,“我已给你机会坦诚一切,你却始终在骗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杀气从他身上缓缓扩散,鸟兽惊飞,张生也被吓得连连后退。他慌忙哀求乞怜,但胡四再也不受他骗,一运劲,银袍飞舞,身后现出了五条银色的尾巴。 张生惊叫一声,掉头便跑。 胡四伸出双掌,一股看不见的劲力摧枯拉朽般击飞了草木,直向张生而去。张生吓得连滚带爬,总算没有被打中。 “我要替那位被你悔婚抛弃的钟姑娘教训你。”胡四双眼泛出妖异的光芒,再次挥掌发力。 张生忙要再跑,却发现双脚不知何时竟被树藤缠住,树藤飞快攀爬,很快就将他团团困住,宛如个人肉粽子。 胡四大力催动掌力,张生被掌风吹得衣衫破烂,五官变形,眼看就要殒命在他掌下。 “谁说我负心,我是为她好!”张生垂死挣扎着大喊,“我这样死不瞑目,我有话要说,有话要说!” 胡四一惊,忙收回劲力,可气劲却闪着白光,呼啸着直朝张生而去。他飞快跃起,赶在张生被打死前将他一把推开,而他自己却被气劲直撞上胸口,身体如断线的纸鸢般,平平飞了出去。 被他推开的张生也撞在一棵树上,闷哼一声,再无声息。 不过眨眼间,两人都晕倒在旷野中,仿佛方才的恶战不曾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小鸟跳到张生身上鸣叫不停,将他吵醒。他艰难地爬起来,却见胡四仍双眼紧闭,躺在距离他不远处。 “我不要死,除了娘亲和乳娘,我就没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据说这样下辈子投胎会当太监。” 他求生意志极强,以牙啃地,缓缓向胡四的方向蠕动而去,希望在他晕倒时先发制人,将他制住,省得将来再被他追杀。 他盯着胡四白皙的脖颈,双眼血红地爬过去,哪知眼见就要到胡四身边,突然身子一歪,跌倒在他身上。 两人双唇相碰,竟吻在了一起,而胡四也在这一刹那睁开了眼睛。 第111章 乱点鸳鸯(1) 一、 胡四一把将他推开,忙翻身坐起来,连连擦嘴。 “你在干什么?”他嫌弃地看向张生,眼中却再无恨意。 “我,我想唤醒你……”张生忙向他解释,“你看我被绑成这样,只有头能动,只能这样唤醒你了。” “可你为什么还满嘴泥?”胡四皱了皱眉毛,越发嫌弃他。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朝三暮四,不忠不义之人,我决定吞泥以表清白。”张生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托辞。 “说什么呢?”哪知胡四却更加迷糊,打量着周围的深山荒野,“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 张生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看出了点门道,忙让胡四为他松绑。胡四看着他身上的树藤,随手一挥,树藤骤然飞出,消失不见。 两人都吓了一跳,连胡四都忘了自己会法术,甚至比张生更为吃惊。 “怎么会这样?”他惊骇大喊。 “因为你会法术。”张生连忙回答他。 “可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你又是被谁绑起来?”胡四的神情更加困惑。 张生错愕的拍了拍身上的灰,表情凝重地坐在了胡四面前,望着他茫然的目光,知道他可能因受重击失忆,心中已有了主意。 “古兄弟,我救了你,你也不用感激我。”他压低声音,表情凝重地说,“我们被山贼打劫,我命也不要的保护你,所以你才有活路。” “打劫就打劫,你的衣服……”胡四一愣,指着他破成布条的衣服。 “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怎样没人性地待我,让我再慢慢回忆一次,那我就跟你说……”张生满掩面装哭。 “算了,算了,既然你救了我,那我的命就是你的命。”胡四疑虑消散了一半,热络地拉住了他的手,“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对我。” 张生翻了半天白眼,搜刮脑汁,开始信口胡诌。 “我跟你是同村兄弟,你叫古月,我叫牛一,我行侠仗义,扶危济贫,在此地遇上了你,怎料遇上了山贼……” 他说到此处,胡四忙掩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免得伤心。 “我真的好难过,不如我们分开一下,让我平复下情绪。”张生忙打蛇随棍上,飞快又编出了谎话,急于摆脱胡四,“我们三天后在此汇合行吗?”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啊。”胡四笑眯眯地说,“只有三天,我鼻子敏锐,应该可以闻到你的。” 张生哈哈大笑,却眼神苦涩,他本想借口逃掉,结果计划又泡了汤。 两人只好在林中结伴而行,胡四仿佛天生对树林十分熟悉,两人半天就走了很远。晚上他又熟练地拾起枯枝,燃起一堆篝火,跟张生在林中露宿。 张生哪敢惹他,赶紧装睡。留下胡四枯坐在火堆旁,苦思冥想自己的身世。可他越想头越痛,只能拿出身上的金剪刀,不断开开合合。 张生那可怕的声音吓得牙关打颤,却觉得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胡四正在慢慢接近自己。 他慌忙一抬头,只见胡四果然蹲在自己身边,俊美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诡异至极。他登时以为谎言被拆穿,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哪知胡四状如魔刹,一剪子向他脖颈处捅来,他脖颈一暖,被喷了一脸血,吓得他“哇”地尖叫出声。 可过了一会儿,他也没感到哪儿痛,却有一条花斑毒蛇从他肩头掉下来,在地上抽搐翻滚。 “这蛇很毒,被咬了估计连全尸都留不下。”胡四抓起蛇的尸体,丢到了一边。 而张生却已经吓得汗流浃背,只觉再跟胡四待在一起,他早晚会崩溃。 “坦白地说,你这次是准备出家的。”为了摆脱胡四,张生开始拼命地撒谎,将自己的身世和胡言乱语糅杂在一起。说胡四其实是为了逃婚才决定出家,因为讨厌那个未过门的妻子。 胡四听得懵懵懂懂,显然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接受不了。 “我还有未过门的妻子……”他双眼发直。 “你出家之后,我就不能再见你,我也很难过……”张生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但是作为你的朋友,要支持你的决定。” “我后悔了,不想出家……”胡四喃喃低语,“可是也不想成亲……” “你太让我失望了!”张生突然声色俱厉地训斥起他,“如果为了皈依佛门而断了尘缘,还有情可原,可你无缘无故地退亲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我再也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他索性把别人骂他的话,一股脑地全用在了胡四身上。骂完了见胡四还拿着那把让他胆战心惊的金剪刀,忙一把夺过去,远远扔掉。 胡四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身世离奇,充满矛盾。迷迷糊糊地琢磨了一个晚上,次日一大早,竟然真的被张生带到了位于大地镇旁的一处庙宇前。 胡四一看到寺庙,闻着香火气息,立刻止住脚步,说什么也不肯进去。张生嫌他磨蹭,忙推着他的背,要将他赶进庙里。 “你好像很想我当和尚啊!”胡四被他推得哇哇乱叫。 “踏进佛寺之后,大家此生再无缘分,我也很舍不得啊!”张生嘴上说着,手中却更加卖力,恨不得将胡四丢进寺庙。 然而就在这时,庙中到了早课时间,小沙弥敲响了铜钟,洪亮的声音在苍穹下回响。 这钟声旁人听了还没什么,可胡四听了却头痛不已,仿佛有人拿着大锤在一下下凿在他脑仁中。 佛寺乃被佛法笼罩之地,充满了正气,对妖精鬼怪都有影响。 但他忘记了一切,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那还知道用真气护体。只能任钟声肆虐激荡着他的身体,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张生见他浑身颤抖,面白如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连后退。 哪知就在这时,一股气浪从胡四身上冲出,直朝他撞来。却是胡四的真气不知不觉地涌出护体,但因无人控制,蓬勃地冲出了体外。 张生只觉自己被撞得飞到半空,胸口又痛又闷,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二、 等他再醒来时,却已经身处室内,躺在松软的床上。只见床幔是柔和的粉色,还罩着一层薄纱,而屋内陈设也花哨中透着艳俗,不怎么高明。 “我这是在哪里?”他一张嘴,发现嘴里叼着个东西,忙吐了出去。 “你口中含着的是千年野山人参,价值不菲。要不是这人参给你续命,你早已命丧阴曹了。”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他面前,打量着刚苏醒的他。 随即胡四也跑来看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这是……在妓院?”他看了看周围的摆设,已经心中有数。 “刚才在寺庙我突然觉得头痛欲裂,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就见你晕倒在地。”胡四忙跟他讲述刚才发生的事,“幸好在找郎中的路上遇到了这位鸨母,她说可以找到人救你。” 张生张大了嘴巴,还未等反应,便见一个浑身肥腻,打扮得如绣球女人朝他走来,应该就是胡四口中的鸨母。 他见这女人满脸肥腻,眼中藏着不怀好意的笑,心中暗自提防。 “这位帅公子,跟我来吧!”鸨母朝胡四扬了扬手帕,“吃了我的千年人参,就要为我做事还债哦。” 胡四一愣,奈何实在没钱,就要随她而去。 “兄弟,钱债肉偿也是天经地义,但是你的暗病正好也请这位郎中看看。”张生立刻做出虚弱的样子,连连咳嗽,仿佛身患重疾,“你传染给了我还好,可不要再害别人……” 他话一出口,房间中所有人都立刻远离了他们,鸨母热情的笑脸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破口大骂,让他们拿出千年人参钱。 “你以为本少爷没吃过人参吗?你这个骗子!”可张生毫不畏惧,跟她吵得口沫横飞。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客房门前,那人提着酒壶,醉得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地就推门而入。 只见她一袭樱色衣裙,杏眼含威,柳眉倒竖,双颊已经喝得通红,却是最近一直在借酒浇愁的钟晴。 “你们这里是不是来了个俊男?叫他出来!” 张生和鸨母唇枪舌剑,正吵得不可开交,哪里有人理她。钟晴气不过,将酒壶摔在了地上。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酒水四溢,房中总算安静下来。 “你又来捣乱!”房外跑来一个龟奴,叉着腰跟她嚷。 “有贱男人的地方,就有我……”她说罢又喝了口酒。 “不要逼我打女人!”龟奴气焰嚣张,卷起袖子就要跟她动手。 但钟晴动作更快,扬起酒坛就重重砸在他的头上,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倒在地。 张生立刻被她豪爽的霸气惊得瞠目结舌,而钟晴刚好也看到了她,两人目光对视,心中都是一颤。 只是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惊喜。 第112章 乱点鸳鸯(2) 钟晴的酒立刻就醒了,因为眼前这个身穿着妓院龟奴衣裳的男子,竟跟媒人送来的肖像画上的人一模一样。 她忙摸腰间的金剪刀,却突然想起在前一天给了胡四。想到背信弃义,现在不知所终的胡四,她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拿起一张条凳就向张生砸去。 张生忙跳起来避过,她却穷追不舍,两人从楼上打到楼下,打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几乎要将整个妓院拆了。 “我跟你没怨没仇,你追着我打干吗?”张生被她打得连连求饶。 “我现在有家不能回,生不如死,还不是因为相公……”钟晴边追边哭。 “可我不认识你啊!”张生内心却更凄楚,“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那个坑你的人啊。” “说得好!若有人这样对你,你会怎么办?”钟晴气急败坏地问。 “他怎样对你,你当然要百倍奉还,他既然让你生不如死,你就让他求死不能。”张生捂着头哀叫。 钟晴闻听此言,明白张生并未认出自己,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她心中诞生,她突然放下条凳,像是个淑女般坐了下来。 “好主意啊,这位帅哥,我们来谈一谈……”她妩媚一笑,朝张生勾了勾手指。 张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跟她坐在一张条凳上,屁股都不敢挨凳子。 “你不是怕我吧?”钟晴朝他抛了个媚眼。 “有点……刚才……”张生尴尬地笑,“姑娘你想跟我说什么,就快点吧。” “是这样的……”钟晴扭扭捏捏地说,“我无家可归,公子能带我走吗?” 张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张这么大,也从未见过如此大方爽朗的姑娘,居然才见了一次面就要跟他走了。 “这样不太好……”他蹭了蹭屁股,准备开溜。 “两条路,你是打算死在这里……”钟晴瞪圆了眼睛,朝他吼了一声,随即又变成了乖巧的样子,温柔地问,“还是带我走呢?” “怎么遇上的都是疯子啊?看来我当日逃婚真是英明。”张生浑然不觉钟晴脸色越来越难看,嘟囔着说。 钟晴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但为了谋划报仇大计,只能暂时忍下来。 “可以吧……”张生看了看她的脸色,只能点头答应,“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钟晴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 两个时辰后,张生带着胡四和钟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妓院。经钟晴这么一闹,老鸨哪里还敢留他们,连之前借给胡四的钱都不敢要,只求他将女瘟神带走,就可一笔勾销。 “姑娘,多亏你答应了再也不来这家妓院闹市,否则那鸨母不会轻易放过我。”到了街上,他连连朝钟晴作揖道谢。 “小事一桩。”钟晴好奇地问他,“那另外一个条件呢?” 张生看了看胡四,谎称自己腹中饥饿,拜托他去买两个烧饼。胡四虽然长得英俊不凡,脑子却像是缺根弦,不疑有他,忙去找小吃摊了。 他见胡四走远,鬼鬼祟祟地将钟晴拉到一处僻静的凉亭休息。 “我第二个条件,就是要你假扮胡四的未婚妻。”他压低声音,神秘地在她耳边说。 “什么?”钟晴将本就不小的杏眼瞪得溜圆。 “等会儿他回来,你要对他柔情似水,因为我看姑娘的举止‘豪迈潇洒’,所以特意提点你一下。”张生小心翼翼地组织词语,生怕又被钟晴揍一顿。 “哼,好吧,就先当他几天的未婚妻。可是你跑这么远,他能找到我们吗?”钟晴好奇地问。 “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想到胡四灵敏的嗅觉,他只觉苦不堪言。 “那借问公子,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呢?”钟晴见他放下心防,趁机套他的话。 “我爱好自由,如果一定要娶妻,万万不要‘豪迈潇洒’的类型。”张生完全不知她的心事,还哈哈大笑。 钟晴被他气得脸色铁青,就要出手。但见一人风姿潇洒地翩然而至,竟然真的是胡四找来了。 张生见胡四回来,马上迎了过去,连说应祸得福,在他买烧饼的短暂时间内,自己竟然发现钟晴就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啊?”胡四立刻一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到了。 张生忙向钟晴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以手托腮,摆出柔情似水的姿势,不断朝胡四抛媚眼。 “她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胡四没被吸引,竟然还后退了一步。 “过来,我来为你们介绍……”张生忙热络地对胡四招手,可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还没问钟晴的名字。 “小姓金,闺名金青。”钟晴不咸不淡地说了个假名。 胡四也张生也相继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三人间气氛尴尬至极,简直像是仇人坐在一桌酒席上虚情假意地敬酒。 “你们早已相识,都己谈婚论嫁,怎么像初次见面一样?”张生忙打圆场,却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钟晴小心地问,前两天她还看胡四在街上大发神威,怎么一晚不见,就变成了个二愣子。 “实不相瞒,我受伤失忆,对过去一无所知。”胡四失落地回答。 “你身上是不是有把金剪刀?”她想到自己的剪刀,想趁机讨回。 张生想起了胡四身上那把被丢掉的剪刀,立刻显出警惕的神色。钟晴敏锐地发觉,忙说现在的公子哥身上都戴着金剪刀做配饰,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什么,丢掉了?那可是我的传家宝!”可是当她听胡四说剪刀被张生扔掉,又气得柳眉倒竖。 张生闻听此言,又怀疑地看向她,想到了那天听到的,花轿中传来的剪刀一开一合之声。“我、我是说我这件衣服是传家宝。”钟晴连忙掩饰,皮笑肉不笑地摆弄着衣角,“这里刚巧掉线了,有剪刀正好可以借来一用。” “这是什么衣服?这么多年还跟新的一样?”胡四也好奇地凑过来。 两人围着钟晴评头论足,登时将她羞得满脸通红。 三人在凉亭中聊天休息,张生见胡四和钟晴比路人还要生分,忙借口要去买酒,为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等等,这是你晕倒是鸨母给我的钱,我们一人一半吧。”胡四一把拉住他,掏出些碎银子塞在了他的手中。 “可这是你的卖身钱啊……”张生犹犹豫豫,想要又不敢接。 “我卖身都是为了你,是你应得的。”胡四却坚持把钱塞在他手中,毫不退让。 张生欢天喜地接过,开心地拿钱买酒去了。这一幕看得钟晴目瞪口呆,她虽然得知胡四失忆了,却没想到失忆后的胡四,竟然会对张生这么好。 “你是怎么失忆的啊?”见张生走远,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胡四。“我也不知道。”胡四感激地看着张生的背影,“幸好有牛一兄弟不离不弃,我就是一生也报不了他的大恩。” 钟晴见他表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下不由一沉。她本想拉拢胡四一起教训张生,现在美梦又泡了汤。 “那假如有人要对付牛一,你要怎么办啊?”她心虚地问。 “杀人不能解决问题,但为了让对方不再加害牛兄弟,可能要他断手断脚。”他脸色阴沉地回答。 钟晴闻言,望着胡四冷漠俊美的脸,一声都不敢吭,生怕被他发现自己的企图。 她盘算着目前的状况,觉得最佳的捷径就是尽快帮胡四恢复记忆,这样自己不但少个敌人,还能多个帮手。 两人正静默间,张生已拎着个酒坛晃悠悠地回来,他看到凉亭中两人如呆鹅般对视,立刻明白他们毫无进展,不由扼腕叹息。 他假装热络地跟胡四分享美酒,建议胡四跟钟晴一起回家乡一趟,或许看到熟悉的景致,记忆和感情都会回来。 胡四压根忘了家乡在哪儿,钟晴也只能配合他演戏,张生却想要将他们两人一起甩脱。 三人各怀心事,向大地镇外走去。 哪知刚刚走出大地镇,走在前面的张生却停下脚步,朝胡四和钟晴二人拜别。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跟你们二位在此分手吧,你们成亲之日,我一定会来道贺。” 他眼见计谋就要得逞,笑着对二人说。 胡四和钟晴俱是一呆,不知他要去哪里。 “实不相瞒,我十年寒窗,无非为考取功名。既然二位重逢,我也该功成身退,赴京应考。” 可他话一出口,却另两人更为惊讶。 “从未听说过你要考状元……”胡四疑惑地问。 “唐诗三百首你会背多少?”钟晴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我、我是要出关考试,希望能在别国谋个一官半职。”张生连忙圆谎,“那里竞争不激烈,用的也是别国的籍。” “可你手里书都没一本!”钟晴叉着腰朝他瞪眼睛。 第113章 乱点鸳鸯(3) 张生见根本骗不过她,忙将她拉到一边,解释自己的一番苦心。说自己离开是为了给她和胡四创造独处的机会,因为胡四根本不相信她是他的未婚妻。 “你留下也不妨碍我们建立感情啊。”钟晴哪里肯放过他,她本就是为惩治张生而来,怎能让他轻易溜走。 “你答应要扮成他未过门的妻子,直至回乡我才会付你酬劳,难道你不要钱了?”张生见她固执,搬出钱财威胁。 “可你走了我找谁要钱去?”钟晴也振振有词。 “我最讲道义,男子汉就是要有所承担!”他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钟晴早就领教过他的逃婚事迹,对这虚伪的誓言嗤之以鼻,索性朝胡四嚷了起来,说自己要走了。 张生吓得连忙阻止,生怕胡四拆穿了他们的谎言。 “算了,我留下来便是。”他跟钟晴棋逢对手,都不是省油的灯,此时也只能甘拜下风。 “哼,我只是冒充的,别想让我真当他的妻子。”钟晴冷笑了一声,朝胡四走去。 张生只能沮丧地跟在二人身后,绞尽脑汁要将胡四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他边走边想,走到了一处林木茂盛之处,抬头看到了树上的鸟巢。 “对了,你还不是他的妻子……”他阴险地说,脑中已经诞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四、 当晚月如银钩,月光宛如霜雪,心怀鬼胎的张生拉着钟晴和胡四在荒山里的酒馆中喝酒吃饭。 他连连向胡四和钟晴劝酒,胡四本就贪杯,来者不拒地一碗喝了又一碗。钟晴警惕地看向张生,说什么也不肯喝碗中的黄汤。 “为什么你自己不喝?好像只想灌醉我们?”她怀疑地问。 “我酒量不好,怕喝醉了失礼……”张生忙装出喝醉的样子,贪婪地舔着碗中的酒,“但美酒当前,只能浅尝辄止。” 钟晴似乎放了点心,刚拿起酒碗喝了一口,就见坐在她身边的胡四猛地脸色酡红地站起来。 他身影飞快,扑向了小酒馆旁的草丛,却见里面蹿出了个肥胖的动物,居然是只长得圆滚滚的田鼠。 钟晴和张生看得目瞪口呆,只见田鼠吓得慌了神,掉头就钻进了酒馆中。胡四疾冲进去,一脚就踢散了桌椅,打断了房梁。 他在酒馆中横冲直撞,很快张生和钟晴就觉得有簌簌灰尘掉在头顶,天花板摇摇欲坠,这个简陋的酒馆竟然被他拆塌了。 张生一把拽起钟晴,慌忙向外冲去。钟晴长这么大第一次跟男人拉手,只觉得他的手温暖有力,身影坚强而值得依靠。 “我还以为你会丢下我一个人跑,这是我第一次被男人拉住手……”跑出了酒馆外,钟晴羞怯地看着张生,突然觉得他那张清秀而不失机灵的脸顺眼起来,连心底的恨意都消散了不少。 “这也是我的第一次……”可她刚沉浸在春梦中,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将她惊醒。她回头一看,但见酒馆肥胖的老板娘正一脸娇羞地朝张生抛媚眼,而她状似猪蹄的手,也被张生紧紧握在手中。 “急人于难在下义不容辞!”张生凛然地看向她们,“忙乱之中,只能将二位姑娘一起拉出来。” 钟晴又羞又气,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而胡四却像是献宝般拿着只田鼠,蹦蹦跳跳地跑来给她看。 一番忙乱后,胡四撒完了酒疯,倒头睡在客房中。钟晴和张生生怕将他吵醒,为他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总算如愿放倒了胡四,只要再灌醉钟晴,自己就可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张生想到这里,立刻笑逐颜开,忙拿起酒坛,为钟晴倒了满满一碗酒。“方才姑娘受惊了,不如喝点酒壮胆?” “你怎么总是想把我灌醉呢?”钟晴杏眼微眯,似看破了他的心事。 “哈哈哈,你真是疑心大呢,那我先喝为敬……”张生忙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钟晴见他豪爽,也不好推辞,两人在灯下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可三碗过后,钟晴已经双颊酡红,眼神迷离,竟然轻易就喝醉了。 张生还想灌她酒,却见她一声不吭,伏在了桌上,鼻息沉稳悠长,显然是睡着了。 他见计谋得逞,兴奋得摩拳擦掌,将钟晴抱到床上,放在了熟睡的胡四身边。为了撮合二人的姻缘,他还将胡四的手搭在了钟晴的腰上。 之后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蹑手蹑脚地就要离开。而此时方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钟晴却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张生的背影,几乎连肺都要气炸。 她原本以为张生将她灌醉是意图不轨,索性装醉试探他一下,哪想他居然又要溜走,跟迎亲时毫无二致。她冷笑一声,缓缓坐起来,一把拉住了即将出门的张生的袍角。 “喂,我们再喝吧……”她舔了舔嘴唇,醉眼蒙眬地说。 张生吓了一跳,看着似醉非醉,又眼含杀意的钟晴,仿佛看到了一只露着森森獠牙的狼。他凭空打了个寒战,哪还敢逃走,只能硬着头皮陪她。 一盏油灯照亮了简陋的客栈,灯光摇曳中,却见有两个人在沉默地推杯换盏。他们明明是在喝酒,却像是杀手在互相抽刀对砍,没有欢声笑语,只有静默的杀气在二人眼中流动。 为了不被张生灌醉,钟晴一边喝一边拔出发簪扎自己的腿;而张生每到意识模糊时,就连忙咬舌头提神。 那边厢胡四被杀气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摸到了厅中,但见钟晴和张生双双醉倒在桌前。 只是一个发簪上满是血痕,一个口吐鲜血,不像是醉酒,倒像是谋杀现场。 五、 “啊啊啊——”次日清晨,一声尖叫穿透了树林,惊飞了几只栖息的麻雀。 钟晴一睁眼就见自己穿着贴身亵衣躺在床上,而且她一回头,只见张生也穿着件女式的亵衣,正露着半条膀子,在她身边沉睡。 她一脚将张生踢下床,拿起酒壶就向他头上砸去,还好张生反应机灵,飞快跑出了门,才没有命丧黄泉。 胡四见二人又打起来,忙来拉架,张生像是老鼠般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朋友妻,不可欺……”钟晴气得跺脚,委屈地朝胡四告状,“古月大哥,你要替我做主啊,快点杀了他。” “可我什么都没做啊……”张生深感冤枉,大呼小叫地说。 “你还狡辩,你看我的衣服……”钟晴连忙遮住自己暴露的肩膀和大腿,看着胡四诉苦,“不杀了他的话,斩断手脚也行。” “你、你真狠毒!”张生气得说不出话来。 钟晴却朝他做了个鬼脸,显然是要陷害他。 “金姑娘,不要误会,昨晚你们都喝醉了,还吐得满身都是,衣服是女掌柜帮你们换的。”胡四连忙为他们二人解释。 张生抬头,但见不远处肥胖的女掌柜正躲在梁柱后,朝他色迷迷地笑,吓得他起了一身鸡皮。 “但你怎么能让他睡在我身边?”钟晴仍不依不饶地瞪着张生。 “因为你们都喝醉了,床还只有一张……”胡四忙好心向她解释。 “金姑娘放心,这位小哥绝不会对你有非礼之举。”一身肥肉的老板娘走出来,一把将胡四推到了一边,眼含春色地说,“我昨晚整夜看顾你们,他都对我没想法,怎么可能对你有?” 她风情万种地朝钟晴甩了下手帕,挑衅般扭着腰肢,转身走入了室内。 张生的脸立刻变得惨白,根本不敢想象老板娘整夜守在他身边,会对昏睡的他做过什么? 他越想越难过,竟然拽起小了几号的亵衣,抽噎哭泣起来。 “他怎么了?”胡四小声问向钟晴。 “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吧。”钟晴满意地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三人狼狈地离开了荒山,总算来到了一处繁华的镇上,为了压惊,他们特意还找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打尖。 三人一坐在桌前,点了两道小菜。眼尖的掌柜就看出了胡四和钟晴的衣装价值不菲,笑呵呵地推销自家珍藏的酒。可钟晴和张生宿醉刚醒,一看到酒就头疼,忙将他赶开。 “金姑娘,发生了昨晚的事,我们继续相处只会尴尬,所以最好还是暂时分开。过几天大家淡忘了,我会回头找你们……”张生眼见自己处境越来越惨,恨不得立刻摆脱这两个瘟神。 “不行!”胡四和钟晴立刻异口同声地说。 而且他们一个俊脸凝霜,一个凤眼圆睁,不约而同地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吓得张生立刻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吭声。 “对了,虽然女掌柜说我是清白的,但这事没查清楚前,我不能跟古大哥成亲。”钟晴一边吃饭,一边对胡四说,“不能让你背这个黑锅。” 胡四点了点头,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多添了一碗饭。 第114章 乱点鸳鸯(4) 张生见他们默契的样子,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思都付了流水,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可胡四和钟晴却自顾自地聊天,商量着要如何回乡。 “听牛兄弟说,我们的家乡很远,要走两个多月,中间会经过大漠、雪山、丛林……”胡四皱着眉为钟晴复述张生曾说过的话。 钟晴听了心立刻跟着一沉,她只想教训张生,可不想真的跟胡四去深山沟里,更不能在路上被张生跑掉。 她皱着眉头,思索着万全之策,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饭庄老板私藏的名酒上。那些酒都摆在酒柜中,以泥封好,还盖着红色绒布,显然都价值不菲。 “我是你的未婚妻吧?”她灵机一动,看着胡四撒娇般问,“可你总是把牛一挂在嘴边,如果我跟他掉进水里,你要先救哪一个?” “我可以一起救啊。”胡四笑眯眯地答。 “不行,你只能救一个!”钟晴突然发起小姐脾气。 胡四被她吓得一愣,不知她哪里来这么大的火。 “你这么为难,证明你爱的是他,而不是我!”她突然跳起来,提起裙子,一脚踢翻了放在酒楼中央的酒柜。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一个个酒坛摔得四分五裂,美酒如小溪般在地板上流淌,刹那酒香四溢。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而眼睛瞪得最大的,莫过于在柜台后收账的掌柜。酒柜中放的酒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收藏,是整个酒楼的招牌,却被这个疯丫头毁于一旦。 于是半个时辰后,他就怒气冲冲地将一张长长的账单拍到三人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个“赔”字。 三人相互推脱,谁也没钱赔这个天价账单。 “老板,我们三个留下来还债行不行?”钟晴可怜兮兮地哀求,眼见计谋得逞,心中却暗自欢喜。 “也只能这样了……”掌柜点了点头,心痛得五官扭曲。 “那我们回乡成亲的事正好可以延迟,待在这里总比跋山涉水好。”她喜滋滋地望向胡四。 胡四也面带喜色,连连点头,虽然他失忆了,可也不想莫名其妙地娶了个媳妇。 只有张生拔脚要溜,连说自己要进京赶考,但他刚走了几步,就被钟晴一把拽住了袍角。 “你要是走了,我就把你让我骗古大哥的事告诉他哦……”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你想哪儿去了,我们三人一心,当然要同进同退,我怎么能丢下你们呢?”张生忙止住脚步,虚伪地拍胸脯,可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当天中午,他们就被带到了后厨洗碗端菜,开始了噩梦般的还债生涯。 六、 转眼就是三天过去,做了几天长工,他们也跟掌柜慢慢熟悉起来,才得知掌柜姓鲁,街坊邻居都叫他“鲁公”。 鲁公好酒,一边搜集名酒,一边开了这家叫四季楼的酒馆,时间一长居然在当地有了名头。但后厨帮忙的人却极少,只有一对儿叫“大娇”和“小娇”的姐妹花,两人每天都干不完后厨的活儿,如今来了三个帮手,两人立刻心花怒放,围着张生和胡四转。 这天大娇小娇正跟张生和胡四一起刷碗,张生开心地跟大娇小娇谈笑,吟诗作对,逗得二女笑得合不拢嘴。 鲁公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胡四那一袭银光闪闪的锦袍,和他细皮嫩肉,宛如白玉般的脸。 “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富家子弟,不如你回家拿钱赎身吧。” “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胡四黯然垂下了头。 “你失忆了,金姑娘可没有失忆。”鲁公指向钟晴。 “我是离家出走才认识他们,所以他们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胡四怕钟晴跟他回家成亲,连忙要断了鲁公的念头。 “原来是这样……”鲁公沉吟着说,“我听人家说失忆的人只要受到惊吓,就会什么都记起来,你不仿试试?” 钟晴听在耳中,看向了跟大娇小娇玩闹调笑的张生,不由怒从心起,她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个帮胡四恢复记忆的好办法。 “你最怕什么啊?”她小声问胡四。 “我最怕跟你……”胡四看着钟晴充满期盼的脸庞,忙把“成亲”两个字咽入肚中。 “你怕我?”钟晴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不是……”他被逼急了,慌忙答道,“我怕女人!” 钟晴一愣,但随即一个绝妙的主意,已经在脑海中诞生。 她在镇上晃了两天,发现这里风土人情跟大地镇极为相似,就连绸缎铺每季度清理库存的日子都没差几天。 这天一大早,她就笑眯眯地邀请胡四出去转转,张生见他们感情有进展,忙揽下所有的活儿,让她带胡四出去。 她带着胡四在街上绕了两圈,停在了一家正在减价销售的绸缎铺前,只见铺子被上百个女人包围,她们宛如洪水般拥在门前。 第115章 乱点鸳鸯(5) 而门刚打开一个缝隙,就被她们用力撞开,争抢起柜台上的各色绸缎布匹,宛如原野上的猛兽在分食羚羊的肉。 “不、我不要……”胡四被钟晴拉着向绸缎铺走去,还未接近,双腿已经虚软。 “你不想恢复记忆了?”钟晴横了他一眼。 “我、我怕……”他浑身发抖。 “就是要你怕啊!”钟晴使劲全身力气,一把将他推入了绸缎铺。 他一下落入女人堆中,宛如随大海的浪潮颠簸的小舟,随时都会被巨浪淹没。女人们都在疯狂争抢绫罗布匹,根本顾不上打理他,一会儿有人推开了他的脸;一会儿又有人嫌他碍事,给了他一记肘拳;还有人抓到了他银光闪闪的袍子,以为是珍惜布料,一把就扯了下来。 钟晴远远地看着胡四的惨状,不忍目睹地捂住了双眼。 而胡四起初还在挣扎,后来整个人都淹没在女人堆中,只露出了一只手,在勉力求救,最后更是连手都消失了。 像是深海中被漩涡吞噬的小舟,尸骨无存。 当天四季楼的后厨中格外肃穆安宁,张生和钟晴坐在一起,鲁公带着大娇小娇,都看向厨房中一个阴暗的角落。 胡四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墙角,连平时俊美光洁的脸上,都布满了指痕,活似一只被凌虐过的小白兔。 钟晴愧疚地走向胡四,想要安抚他,但他却惶恐地后退了一点,显然很害怕她。 “你看你对他做了什么?”张生忙挡在胡四身前。 “我只是想帮他……”钟晴也觉得理亏,可嘴巴仍然很硬,“让他想起过去不好吗?” “女人其实很可爱的,你看看大娇小娇。”张生像是对待受惊的小狗般,小心翼翼地安抚胡四,指着大娇小娇说。 胡四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去,只见大娇小娇正在偏着头朝他笑,笑容甜美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她们还不算什么啦,最可爱的女人已经属于你了啊,不信你看……”张生忙朝钟晴眨眼,让她展现出温柔的模样。 钟晴会意,忙卸下了平时凶巴巴的面具,浅浅微笑,朝胡四露出笑容。但见她杏眼含春,唇如涂丹,一袭樱色衣裙,俏生生地立在简陋的后厨中,宛如荷花于淤泥中盛放。 胡四看得愣了一下,张生也被她美色吸引,看直了双眼。 两人面颊俱是一红,忙收回了目光,而胡四也终于不再害怕,喝了两杯酒就振作了不少。 当晚浮云掩月,清风送爽。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胡四,孤身呆坐在屋顶,看向远方。他漂亮的眼睛满含愁绪,令他英挺而不失秀气的脸庞更添了几分神秘之美。 张生笨手笨脚地顺着梯子爬上来,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还想不开。 “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许久,不知有什么好看?” “原来那边是女澡堂……”胡四伸手指向远处,“我上来只是想安静一下,却不小心看到了,我本想告诉她们,但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啊?”张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得兴致勃勃。 “她们是女人……”他想到早上的一幕,仍心有余悸。用脚趾想也能猜到去澡堂提醒那些女人的话,会有什么下场。 “我可以替你去啊,义不容辞!” “我太不像男人了,我确实该跟金姑娘取消婚事,不该耽误她的……”胡四黯然低头,实在不想跟钟晴成亲。 “你若这么说,她肯定会伤心吧?”张生见他又动摇了,忙来劝他,“要说也得回乡再说,虽然路程远了点,但是做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始有终。” “可你也不愿意跟我们上路……”胡四长叹一声,看着张生清秀的脸,“其实我还有一个心愿,是关于你的。” 张生立刻愣住了,好奇地看向他。 “可能你会笑我孩子气……”胡四腼腆地低下头,笑着说,“我希望自己恢复记忆那天,你能在身边分享我的喜悦。” “咦?你不是说鼻子很灵吗?我不在你身边,你应该也能闻到我在哪儿吧?”张生见他这样子,一看就是怕找不到自己。 “太远了也会闻不到啊……”胡四揉了揉鼻子,很遗憾地答,“你好像总是暗示我过去做了很多坏事,我怕届时接受不了,需要你的支持。” 他紧紧握住张生的手,生怕他离开。 “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是支持你的,你放心跟金姑娘上路吧。”张生为了哄骗他,忙也拉住他的手,做出了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胡四犹豫地看着他,不知是该跟钟晴回乡,还是该继续像这样,三人一起留在这四季楼中过逍遥日子。 云丝浮动,露出了月亮的脸,月光朗朗,照亮了两人的影子,宛如一对缠绻情深的情侣。 而钟晴刚好从屋下经过,她看到地上的影子,一抬头就发现了坐在屋顶上的两人,立刻惊得目瞪口呆。 第116章 红颜之劫(1) 一、 张生跟胡四聊得口渴,顺着梯子溜下来跑到后院,想去舀两口水喝。可他刚走到水井边就停住了脚步,只见明月之下,钟晴一脸困惑地坐在井沿上,像是一只迷路的猫。 他忙蹑手蹑脚地要走,却已经太晚,钟晴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刚才你们在屋顶干什么?”她情绪有些激动,瞪圆了眼睛。 “没、没什么啊……”张生吓了一跳,怕她发现自己跟胡四偷窥女人洗澡。 “可我刚才明明看到……”钟晴脑海中又浮现出两个人双手交握的场景,伤心地说,“你们暧昧缠绵的样子……” “什么暧昧?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张生不耐烦地朝她挥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当初答应我要带古月回乡,现在可好,搞得他看到女人就害怕。” 钟晴心中立刻一惊,想起了胡四今天的表现。难道是因为自己将他推到了女人堆中,将他吓坏,他转而去喜欢男人了? “你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要找别人替代你。”张生以为她真的无家可归,不耐烦地要撵她走。 钟晴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忙拉住他的衣袖哀求,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让胡四重新喜欢上女人,还需要她亲自出马才行。 月光中她脸庞明艳美丽,楚楚可怜,令张生不由心旌神摇,他勉强地点了点头,跟钟晴坐在井沿边,商量着要如何治愈胡四的怪病。 次日午时,骄阳明媚,天气闷热。张生满头大汗地端着一碗在井水中镇过的甜汤,在四季楼中找胡四的踪影。 却听后院传来呼呼声响,像是有龙卷风肆虐,可这天朗气清,哪里有刮风的迹象?张生一头雾水地顺着风声摸过去,但见胡四正在扫地。 可旁人扫地用扫帚,他却轻松地倚在墙边,以嘴吹气。风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他口中逸出,刮到哪里,就将哪里的落叶卷起,轻飘飘地洒在了装垃圾的竹筐旁。 “古兄弟,我做了甜汤,特意让你尝尝。”张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壮着胆子走上前。 “谢谢牛兄弟。”胡四不疑有他,接过甜汤一饮而尽。可没一会儿就眼皮沉重,靠在墙角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时院外人影一闪,却是钟晴溜了进来,她看着正在捆绑胡四的张生,又看了看胡四用法术打扫出来的一筐落叶,不由心下害怕。 “你愣着干吗?快点来帮我!” “可他好厉害啊,你确定不是在玩命?”她一边帮张生抬胡四,一边哆哆嗦嗦地问。 张生显然也很害怕,汗流浃背,但他咬牙切齿地将胡四抬出了四季楼,不肯轻易放弃。 等胡四再醒过来时,只见满眼皆是绿色,碧叶遮天,而自己居然被人用麻绳捆在了一棵参天大树上。 耳边传来霍霍磨刀声,他凝神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蒙面人正蹲在草丛中,磨着锋利的尖刀。 “你是山贼?”他好奇地问。 “我这打扮还用问吗?”山贼阴狠地拿起了刀,缓缓向他走来。 “可你的气味怎么像牛兄弟?”胡四翘起鼻子,朝空中嗅了又嗅。 “我跟他接触过,当然有他的味道……”山贼结结巴巴地说,脚步也有些虚浮。 胡四呆了一下,立刻又抽了两下鼻子,好像又闻到了新的气味。 “金姑娘也在这附近!”他突然朝树林中高声喊起来,“金姑娘,不要出来,这里有山贼!” 钟晴正躲在一处茂密的灌木旁,配合着张生演戏,听他这么一嚷,一时竟不知是不是该出来。 “还有别人?要救人就快出来,别磨蹭了!”山贼挥舞着刀,说的话却像是在给钟晴下命令。 事已至此,再不能退缩,钟晴一咬牙就冲了出来,挡在了胡四身前。 “我是女人,我来救你!”她高声强调着自己的性别。 “金姑娘快跑,我一个人可以应付。”胡四替她担忧。 “不行,女人最讲义气,不能大难临头各自飞!” “现在不是分男人女人的时候……”胡四被她气得直跺脚。 “想不到一介女流,为了保护心爱的男人连命都不要,我敬重你,今天就放过你们。”方才还杀气腾腾的山贼收起了尖刀,羡慕地看着胡四,“你太幸运了,遇到了对你这么好的姑娘,要好好珍惜,后会有期!” “你给我站住……” 他刚要转身离去,胡四却突然叫住了他,他心下一惊,跑得更快。可没想到胡四轻轻一张嘴,一股劲风就疾冲向他。 他还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风吹倒了半空中,吓得哇哇大叫。 “天啊!他是牛一啊!”钟晴看着在半空中如纸鸢般翻飞的山贼,惊慌地拉住胡四。 “什么?牛兄弟?”胡四一惊,立刻闭上了嘴。 飓风立刻消失,张生在半空中连连惨叫,“砰”地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二、 半个时辰后,张生浑身瘫软地被胡四背着,走在山间小路中。他摔得鼻青脸肿,口角流血,狼狈不堪,最要命的是,他时不时还想吐,不停地干呕着。 “放下我,让我自己走吧……”他连连哀嚎着。 “都怪我不好,你帮我解除心魔,我却恩将仇报。”胡四内疚地答,说什么也不肯放下张生。 “都说这个办法不行。”跟在二人身边的钟晴瞪了张生一眼。 “说不行多容易,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女人就是麻烦,所以当天我决定十分正确!”张生想起逃婚的壮举,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比英明。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决定正确?”钟晴知道他话中暗有所指,立刻拔高了嗓门。 “这是我的秘密,不说行吗?”张生别过头,不再理她。 “算了,你们别吵了。”胡四放下张生,忧虑地看着他们二人,“其实我不太想跟女人打交道,最好大家只是点头之交,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其实他内心一直惶恐,每当接触女人,他就觉得自己必然会失败,所以不敢再进一步。那种挫败感像是烙印在他的血液中,除非找回失去的记忆,他才能打开心结。 “我明白了!”张生却立刻拍了下巴掌,了然地看了看胡四,又看了看钟晴,“因为你是好男人,已经有了金姑娘,别的女人自然看不上眼。” 钟晴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显然怒气未消。而胡四始终没有说出心底的话,又不敢伤了钟晴的心,只能连连唉声叹气。 当天回到四季楼中,张生被摔得卧床不起,钟晴拿着个鸡蛋要去为他消肿,可刚走到他所住的茅屋门外,就听屋内传来喃喃细语声。 只见胡四披散着黑发,银袍半敞,正坐在张生对面帮他以鸡蛋揉着伤口,两人姿态暧昧。一个呵护备至,一个专心享受。 钟晴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中却越来越疑惑。她总觉得胡四对张生的好,似乎已经超越了友谊的范畴。 她整天都魂不守舍,观察着同进同出,同寝同眠的张生和胡四。可两人不是跟大娇小娇调笑,就算被鲁公支使得团团转,倒再无逾规之事发生。 她心中疑虑渐渐打消,可就在这时,胡四却神神秘秘地找来,要拉她一起去庙中烧香。 她正好想找胡四问个清楚,忙一口答应了,顶着盛夏的烈日,跟他来到了香客如云的寺庙前。胡四一袭银袍,虔诚地挤在众香客中,如鹤立鸡群般,高举着三柱香在许愿。 “你在跟菩萨求什么啊?”钟晴试探地问。 “牛兄弟被我打伤,我来替牛兄弟祈求祛除霉运。”胡四仍紧闭着美目回答。 钟晴登时一呆,脸色变得惨白,望着前来烧香的善男信女,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男女,连一个上了年纪的都没有。 “这里是月老庙啊,求姻缘的……” “我知道。”胡四皱着眉,不为所动,因为在庙中待久了,他突然觉得头痛无比,又像那次听到钟声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昏倒。 “你知道……”钟晴绝望地看着他紧皱的双眉,鼓起勇气问,“古大哥……你告诉我,你对牛一的情谊,是不是非同一般?” 可胡四却连站都站不住,突然手一松,手中的高香掉落在地。钟晴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他身子一软,一头栽倒在她肩膀上,晕了过去。 钟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出了月老庙,直至黄昏时分,才将他拖回了四季楼的柴房。 鲁公见他们出去逛了一天也没工作,张开口要骂,可胡四如金纸般的脸色让他害怕,忙把嘴闭上,还替钟晴拿了点吃的,让她仔细照顾胡四,千万不要有个三长两短。 胡四躺在阴凉的柴房中,昏迷了许久,一轮月影缓缓爬上天际时,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117章 红颜之劫(2) “我上香了吗?”他睁开眼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张生有关的。 “上了……”钟晴在旁照顾他,心灰意懒地敷衍。 “那就好,希望牛兄弟以后事事顺利,不要再有灾祸。”胡四松了口气。 可钟晴却觉得他十分可怜,因为张生整天都跟大娇小娇泡在一起玩闹,连看都没来看过他。 “他不是不理我,只想创造机会,让我们俩独处。”胡四看到她眼底的哀伤,忙替张生说话,“人生难得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要好好珍惜。”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钟晴疑惑地问,张生怎么看都像是要甩开他们。 胡四却微微一笑,眼神颇有深意,仿佛在笑她无法理解两人的情谊,跟她废再多口舌也是无用。 可他讳莫如深的笑,却像是根刺一般扎在了钟晴心中,她忙鼓起勇气,盘问他对张生的感情。 “你……”她小心地问,“有梦到过牛一吗?” 胡四微笑着点了点头,满脸幸福。 “那……你们在梦里干什么?”钟晴的心登时冷到了极点。 “男人之间的事,还是不方便说……”胡四羞涩地挠了挠头,活像个提到了夫君的小媳妇。 钟晴看他那欲说还休的表情,几近绝望。 “对了,牛一孤家寡人,你说我们帮他找位合适的姑娘怎么样?”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个高明的套话方法。 “好主意!”胡四连连点头,非常赞同。 看胡四真心替张生开心的样子,她更加疑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张生,更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该何去何从。 三、 天气越来越热,暑热的气候影响了四季楼的生意,每到中午时分,酒楼中就门庭冷落,直至天气凉爽的夜晚,客人才会陆续上门。 这天天气依旧闷热得难过,胡四和钟晴趁空闲溜出来,在街上找了半日,才找到了一家挂着粉红色珠帘的媒人馆。 两人刚走进大门,就见一位云鬓低垂,身穿藕色衣裙的美女向他们迎来。少女看起来二八芳华,皮肤滑腻白皙,一双眼睛灵动至极,虽然没有钟晴的杏核眼大,却像是笼着曾烟雾般,神秘而惑人,引得人止不住瞧了又瞧。 “我们想帮朋友找个贤淑的妻子,不知这里有没有待字闺中的姑娘?”钟晴忙跟她说明来意。 哪知这美女却像是没看到她,眼睛如生了勾子般直勾勾地看着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胡四。 胡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抽了抽葱管般的鼻子,似在闻她身上的气息。 “姑娘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识,请问是哪里人士?”这是他失忆以来,第一次闻到熟悉的味道。 “小妹来自涂山,以公子身上的气味辨认,想必来自青丘?”少女朝胡四福了一福,十分敬重的样子。 “你们是狗吗?居然用气味相认。”钟晴嫌弃地看着问来问去的二人,退后了两步,“而且涂山和青丘,不是传说中狐妖的住处?” “我天生鼻子灵呀。”少女掩嘴微笑。 “我也是!”胡四也赞同地连连点头,仿佛遇到了知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贱名小诗。”小诗又礼貌地朝二人行礼。 二人帮自报家门,没一会儿就跟小诗聊得十分火热。 “小诗姑娘,你这里有没有天底下最丑的姑娘?如果身患重病,又有残疾就更好了。”钟晴跟她闲扯了几句,忙说明来意。 胡四和小诗听到都骤然一呆,被她的条件吓得不知所措。 “越丑越温柔啊,越老人生阅历越丰富,而残疾重病就保证了不会红杏出墙。”钟晴振振有词地解释。 “没办法了,那只有我了,这里我最丑了……”小诗轻轻地跺了跺脚,似下定决心,“虽然没有残疾重病,但我保证从一而终。” “你都算丑啊,那……”胡四惊诧至极,指向钟晴,可钟晴眼光怨毒,吓得他忙将剩下的半截话吞回肚中。 “这里没丑的,我们再去别处看看。”钟晴见小诗风情万种,生怕张生一见之下被迷住,更加不搭理自己,忙要拉走胡四。 “看来我今生都嫁杏无期。”小诗却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本就漂亮的眼睛泪水涟漪,如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金姑娘,我觉得小诗跟牛一很般配啊,你说的重病残疾未免也太狠了。”胡四也被她打动,忙替她说话。 “要重病也容易啊,去跟麻风病人住几天就行了,至于残疾……”小诗边擦眼泪边说,“你希望我没手没脚还是眼瞎耳聋?” 胡四和钟晴被她坚定的决心惊得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回答。钟晴忙搜肠刮肚,继续找拒绝小诗的借口,胡四却被她的恨嫁之心打动,带着她离开媒人馆,向四季楼走去。 好不容易有点空闲,胡四和钟晴又结伴出了门,张生刚躺在床上想纳会儿凉,就见胡四像是一阵风般冲了起来,拉起他就跑向四季楼厢房。 “有个漂亮的姑娘介绍给你。”他得意地朝张生眨眼。 张生是逃婚离家,哪敢再相亲,忙连连推拒。可他一被胡四推进厢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如柳枝般柔嫩,又如芙蕖般娇艳的小诗,就立刻移不开眼睛。 小诗身穿藕色轻纱,像是笼罩在一层梦幻的迷雾中,她颔首朝张生一笑,眼风轻扫,已经使出媚术,勾走了张生的魂魄。 “张生!”钟晴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登时心中泛起醋意,“你不是说不娶妻吗?” “你叫我什么?”张生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真名,忙反应过来。 钟晴忙闭上嘴,再也不敢说话,可仍妒忌地盯着小诗。 “我愿意用一生证明自己的心意,不知你愿意看完我的人生吗?”张生的嘴像是涂了蜜,围着小诗转个不停。 小诗笑而不语,轻轻点头。 “那我也有机会陪你走完一生吗?”张生含情脉脉地问,“还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呢?” “小诗。”小诗含羞低头。 “我姓张,单名一个‘生’字。”张生被小诗迷得晕头转向,迫不及待地介绍自己。 这话一出口,立刻换来胡四和钟晴惊讶的高叫。他知道说漏了嘴,连忙改口,说自己叫牛一,是个读书人。 “既然你说自己是读书人,不如即兴赋诗一首,送给小诗姑娘吧。”钟晴忙去拆他的台,希望他在小诗面前丢脸,断了两人的缘分。 张生似看穿她的心意,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可他刚一回头,就对上了小诗充满期盼的目光,而且不止是她,连胡四都期待地看着他。 “咳,让我想想……”他赶鸭子上架,只能搜肠刮肚,倒出了这辈子积攒的墨水,“小诗肉滑又皮光,头发乌黑发光芒,樱桃小嘴红彤彤,灵蛇吐信引色狼。” “这也叫诗啊!”他话音刚落,立刻引来钟晴的鄙视。 可胡四和小诗却围在他身边,连连拍手,说他的诗写得绝妙。钟晴望着这两个明明相差千里,又极其相似的俊男美女,只觉之前所有的筹谋都是为自己挖的大坑。 她想替张生做媒,试探胡四的心意。哪想不但没有送走男情敌,又引来个女对手,她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教训张生了。 她心中气苦,做什么事都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才发觉有人在不断推搡她。 “金姑娘,他们要敬我们一杯,感谢我们为他们牵了条红线。”胡四笑眯眯地对她说。 她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摆了几样小菜和美酒,却是不知何时,张生一人做好的。她跟他这么多天,他只知利用她牵制胡四,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 她心中难过,起身离席,一甩手就走出了厢房,连句话都说不出,更不要说敬酒了。 胡四和张生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只有小诗掩嘴微笑,蒙眬的美目中,流露出狡黠奸诈的光。 四、 张生和小诗的感情一日千里,进展神速,很快整个四季楼的人都知道张生行了桃花运,居然得到了一位妩媚佳人的青睐。 而钟晴却一天比一天低落,几乎到了抑郁的程度。在小诗出现前,她只想整治张生,报被逃婚之仇,可是当张生和小诗一见钟情之后,她却发现张生早已不知不觉地住进了她的心里。 虽然他热爱自由,最讨厌被束缚,一有机会就想甩开她跟胡四,可是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张生那张清秀而轻浮的脸。 跟他订了亲的明明是她,而并不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凭什么要把他让给别人? 胡四见她闷闷不乐,以为她工作繁忙,想带她出去消遣一下。刚好这几天镇上在办花灯会,建议他们可以跟张生和小诗一起出去赏灯游玩。 钟晴虽然不愿看到小诗和张生亲热的样子,可为了抢回自己定了亲的相公,只能勉强答应。 第118章 红颜之劫(3) 当晚黄昏时分,一盏盏花灯就静悄悄地点燃,将整个小镇变成了光的海洋。天上有飘飞的孔明灯;地上有仙女灯、福禄灯、桃树灯;而河中又有荷花灯、金鱼灯随波逐流,流光溢彩,缤纷万千。 四人走在街上,看得目不暇接,每有斗鸡的或者牵猴耍狗的,胡四都要跑去看会儿热闹;而张生和小诗最喜欢围着小吃摊转,你一口我一口地相互喂食,恩爱得如胶似漆。 钟晴看得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二人拆散,倒是胡四拎着酒壶,喝得半醉,晃晃荡荡地在街上走着,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你今天是不是涂了香粉,看起来有些特别。”他眯着醉眼,看着灯下的钟晴。今日她特意打扮过,杏眼旁画了花钿,脸颊上涂了胭脂,堪称艳光动人。 “夸人应该用‘漂亮’,而不是‘特别’。”钟晴被他说得脸庞一红,羞涩地问,“你说我漂亮,还是小诗姑娘漂亮啊?” “你说我该说真话还是假话啊?”胡四笑眯眯地看着她,又喝了一口酒。钟晴知道他在气自己,索性跟上张生和小诗,不去理他。 天上孔明灯飘飞,其中有几盏因灯油燃尽,缓缓落到的地面上。胡四喝得迷迷糊糊,觉得这一幕似乎在哪里见过。 一段段幻影开始在他眼前闪现,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穿灰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拿住了一展孔明灯,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离去。 男子的脸似乎有些特别,可他偏偏想不起来,闪烁的灯火,令一些被他遗忘的片段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喂,你看那里啊!”就在他即将想起那中年男子的特征时,钟晴突然狠狠拍着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小诗和张生正手拉着手在逛灯会,时而互相拥抱一下。 “他们才相识多久,竟然可以旁若无人地亲热,真是道德沦丧。”钟晴气得双眼发红,拿起一串糖葫芦就冲了上去。 小诗媚眼如丝,正想将张生带到偏僻处约会,钟晴的糖葫芦就冷不丁出现在二人中间,将她吓了一跳。 张生本被她迷得失魂落魄,一吓之下又恢复了几分理智,忙跟她保持距离。 小诗恶狠狠地瞪了钟晴一眼,恨她捣乱,又朝张生抛了几个媚眼,带着他快步离开钟晴。 可钟晴哪里肯轻易放过他们,她冷笑了一声,见街边有个卖艺的汉子正在喷火。火喷到哪里,哪里就传出一阵惊叫和笑闹。 她朝喷火汉子走去,拿出来几个铜板,塞到了他的手中。 “没想到我这么幸运,竟然能得如此国色天香的美女青睐,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在缤纷的灯火中,张生被小诗的媚功迷得神魂颠倒,抓着她的手说起了胡话。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他只觉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个天上仙女,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似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 “牛公子,我们去个僻静的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小诗别有用心地笑,邀请他跟自己离开灯会。 然而就在这时,一簇烈火直朝他们袭来,火舌像是龙一般游走,瞬间就舔舐了一下小诗娇嫩的脸庞。 她吓得“哇”地一声尖叫,裙子下露出了半截狐狸尾巴。她镇定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喷火的卖艺人搞的恶作剧,忙将他赶走。 可她裙子下毛茸茸的尾巴却忘了收回去,被跟在二人身后的胡四看得清清楚楚。他上前几步,还想再看,小诗却一甩身,收回了尾巴。 “牛公子,真是吓死我了。”她撒娇地扑进了张生怀中,示威般看着捣鬼的钟晴,一双小手也不闲着,在张生身上上下游走,“你真有男子气概,这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臂弯……” 钟晴看得怒火中烧,这不要脸的也女人居然比她捷足先登,摸起了她未拜堂的相公。她凶巴巴地走过去,一把扯住张生,向一处卖艺的摊子走去。 “你干什么?”张生正沉醉于春梦中,却几次三番被她搅局,气得叫嚷不停。 “你是男人中的男人,不会让小诗失望吧?”钟晴一把将他推到了卖艺人身边,原来这里在表演蒙眼飞刀,刚好在观众中征求人靶,张生恰好在这时上了台。 他在小诗面前不敢露怯,只能勉力挤出笑容,站在靶前。 钟晴热心地帮卖艺人布置,转眼就在他头顶、肩膀和双手手心中,各放了一盏燃烧的蜡烛。 “我还未表演你就自动请缨,公子识货,知道老夫例不虚发。”卖艺人得意洋洋地甩着飞刀,站在离张生十几步远处。 “你、你真的例不虚发?”张生哆哆嗦嗦地问。 “公子别见笑,老夫刚坐完牢出来,三十年前就是用这飞刀杀人,你说准不准?”卖艺人说完,甩手一刀就向张生射去。 飞刀发出破空之声,“啪”地一下就砍在了张生右手的蜡烛上,烛火应声熄灭,张生也暗暗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另一刀飞出,嗖地一下熄灭了他右手的蜡烛,台下的观众纷纷鼓掌。卖艺的大叔受到鼓舞,拿出一截黑布蒙住了双眼,要表演蒙眼飞刀了。 这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影响了卖艺人的刀法,张生血溅当场。 “我就不担心,因为你可以救他。”钟晴大咧咧地笑,拍了拍胡四的肩膀。 “尽量吧……”可胡四皱着眉,似乎心里没底。 钟晴登时一呆,看到胡四忧虑的脸,立刻为台上的张生担忧起来。 她忙要上台阻止卖艺人,却见他手中飞刀已经脱手而出。刀尖闪烁,却偏了几分,没有瞄准张生头上的蜡烛,却对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胡四一惊,忙要施法调整飞刀的方向,哪知却有人比他更快,悄悄地朝刀吹了口气,刀尖向上偏了三寸,刚好射中了张生头顶的蜡烛。 而那人竟然是一直在台下拍手鼓掌的小诗。 张生死里逃生,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而钟晴也被方才惊险的一幕吓坏了,忙跳上台,要看看他是否受伤。 然而却有一个身影如穿花蝴蝶般掠上舞台,一下扑到了张生怀中,跟他都忘情拥抱,正是娇憨妩媚的小诗。 钟晴被她捷足先登,气得跺脚。而胡四看着小诗窈窕的背影,美目中隐含疑虑之色。 五、 湖心中波光嶙峋,映着天上明月星辉倒影,宛如一面宝光四射的明镜。湖边灯火通明,更衬得湖中清幽美丽,仿佛人间仙境。 几艘小船在湖心逐水漂流,时而还传来柔软动听的小调,令人心醉神怡。可钟晴却无暇欣赏这良辰美景,只顾盯着一艘离自己不远的小舟。 只见小诗和张生依偎在一起,搂住他的脖子,就要亲上去。 “岂有此理,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他们以为自己是畜生吗?”钟晴气急败坏地抓紧了船舷,拿起浆拼命地划起来。 而胡四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观察着小诗的举动。 “他们怎么离我们这么远啊,说好了一会儿要一起放孔明灯的?”小诗刚要吻上张生,张生就忙回头寻找胡四和钟晴的影子。 可诺大的湖面上,只有稀落的几条小船,根本不知那艘是他们的。 小诗伸出手,抱住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妩媚动人的双眼。张生只看了一眼,立刻觉得魂不守舍,连命都可以给她。 “你还想放孔明灯吗?”她柔声问。 张生连连摇头,目光却茫然空虚,毫无焦点,仿佛被什么邪物催眠了。 胡四眼神异于常人,虽然湖面上黑暗,两条船相距又远,他仍看到小诗将脸埋在张生的脖子中,突然抬起头,朝自己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带着几分邪气,似计谋得逞,又像是挑衅。 胡四看得一愣,立刻觉得不妙,忙从钟晴手中夺过船桨,向二人的小船划去。而小诗檀口一张,喷出了一股浓雾般的灰烟,掩住了她和张生的身形,悄然离去。 雾气汹涌如海潮,转眼就弥漫了整个湖面。胡四和钟晴划着小船,在浓雾中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张生和小诗的船。 “对了,你的鼻子不是很灵吗?看能不能闻到他们在哪儿。”钟晴生怕张生二人做出苟且之事,忙催促胡四。 胡四揉了揉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果然嗅到了张生身上的气味。他忙舞动船桨,循着气息找去,竟然一路划到了岸边。 只见岸边听着一艘小船,但船上的人却不见了,似乎上了岸。他忙将船也停靠在岸,跟钟晴一起站在荒僻的树林中,寻找着张生身上的味道。 一阵夜风拂过,带来了熟悉的气息,他忙拉着钟晴走进了丛林深处。 两人刚走了几步,就在灌木中发现了张生被撕碎的袍角,和一只鞋子。钟晴拿着他的鞋,鼻中一酸,几乎哭了出来。 第119章 红颜之劫(4) 但见林中树木繁茂,遮天蔽月,一点星月之辉都透不进来。只有夜枭的长戾,在这黑暗的密林中回荡。 钟晴又惊又怕,跟在胡四身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居然发现了张生的另一只鞋。这次连胡四的脸都吓得惨白,两人相视一眼,仿佛预见到了张生的悲惨下场。 林中弥漫着肃杀恐怖的气氛,二人顺着张生的气味摸索,又走了几步,居然听到林中传来剧烈的喘息声,似乎有男女在林中苟合。 胡四忙提起袍角,向声音来处跑去,钟晴又害怕又伤心,跟在他身后,寸步也不敢离开。 两人跑过了一处茂密的灌木,只见小诗正趴在张生身上,像是在闻着可口的食物般嗅着他的体味。 而张生衣裳不整,躺在地上任她摆布。 “阳气不足啊,你年纪轻轻竟然肾虚,幸好是茅山黑道要的人。”小诗不大满意,连连摇头咂舌。 “你趴在他身上干吗?”钟晴见到这香艳的一幕,立刻将悲伤和惊恐都抛到脑后,只有怒火中烧。 “他肾虚……”小诗抬头回答。 可她话未说完,钟晴气得冲上去,一把将她从张生身上推下。 “岂有此理,连他肾虚都知道了,狗男女!”她气得破口大骂。 “别误会,我们没做苟且之事……”小诗长睫微颤,脸庞一红,轻轻垂下了头。她一娇羞,就显得钟晴的猜测格外龌龊。 “小诗说这里是聚天地灵气,躺在这里可以医治我的肾虚……”张生也忙替小诗说话。 “小诗?你叫得那么亲热,进展到连‘姑娘’两个字都省了!”钟晴听了他的话,怒气更上一层楼。 “牛兄弟连肾虚都让小诗知道,关系再进一步也是理所当然啊?”胡四不知钟晴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忙也替张生二人说话。 钟晴被他们三人抢白,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最终只能提议快点离开这黑压压的林子,要治肾虚可以回四季楼。 这场花灯会过去,她不但没有抢回张生,倒让张生和小诗的关系更进了一步,显得自己既小气又龌龊,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六、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四季楼的后院中就传来了古怪的叫声,那声音时而如杀猪般高亢地叫,时而又如母鸡般咕咕乱笑,仿佛得了疯病一般。 “那青丘狐古怪至极,为了不节外生枝,得赶快将你这宝贝带回去找茅山黑道领赏。”小诗正站在床边,一边为张生胡乱施针,一边看向守在门外的胡四和钟晴。 “我是宝贝,哈哈哈……宝贝!”张生癫狂地乱笑,显然已经神志不清。 “哼,不知羞,伤风败俗。”钟晴吃醋吃得失去理智,站在门外偷窥,只顾得批评光着身子的张生。 “小诗姑娘在帮牛兄弟医治肾虚,要施针当然不能穿衣服。”胡四随口解释,但目光却不离开小诗半分。 他总觉得小诗有些不对劲,浑身散发着令他举得十分熟悉,又非常虚幻的气息。似乎只要一眨眼,这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就会变成另一种生物。 当天张生被小诗扎成了一只箭猪,但脸上仍挂着傻乎乎的笑容。一直到次日午时,他拿着扫帚打扫庭院时,脸上的笑容仍未褪去。 被施了针的他,精神饱满,动作有力,只是怎么看都像是脑子里缺了跟弦,不复昔日机灵聪明的神采。 “看你春风满面,特别开心啊。”钟晴恰好端茶经过,酸溜溜地打量着他。 可张生仍面带傻笑,埋头扫地,眼中只有落叶尘灰,根本不理她。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她气鼓鼓地问。 “除了小诗,我不会跟其他女子说话的……”张生木然地回答。 “岂有此理,没有我你们会相遇吗?”她不服气地问,“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说她美。” “仰抚云髻、俯弄芳荣、薄粉敷面、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秀眸惺忪、绛唇若日……”张生一张嘴,就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文采斐然,妙语连珠,听得钟晴目瞪口呆。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他仍滔滔不绝地夸耀小诗的美色。 “够了,哼!难道这世间只有她一个女子有纤腰微步吗?”她越听越不服气,怎么看自己也是个窈窕靓丽的美人,凭什么没人夸她呢? 张生仍手持着扫把,摇摇晃晃地扫地,完全没留意到钟晴被气得铁青的脸色。她愤愤不平地离开后院,去媒人馆找小诗了。 哪知她还未走到媒人馆,就见大街上有几个男人似丢了魂,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一个身穿藕色纱衣,顺着低垂云鬓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步三摇,如弱柳扶风般在街上旖旎行走,姿态优美惑人,却正是她要找的小诗。 钟晴心下不甘,跟在她身后学习她走路的样子,可却如东施效颦,怎么看都像是个硬邦邦的木头在乱晃,再扭几步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诗眼风一扫,已经发现了跟踪她的钟晴,忙快走几步,拐到了一处暗巷中。 钟晴好奇地跟过去,只见小巷中污水横流,鼠蚁乱窜,不知道如花似玉的小诗来这种地方干吗。 她又走了几步,却见小诗站在暗巷身穿,一双纤纤素手中抓着一只硕大的老鼠。老鼠吱吱乱叫,听起来甚为可怕。 “哼,叫什么叫,这就吃了你,让你增添我的美貌。”小诗狞笑一声,就要将老鼠活活送入口中。 钟晴被她吓得两股站站,再也忍耐不了,大叫一声拔脚逃走。 她放下老鼠,满意地望着钟晴仓皇逃走的背影,双眸如星,唇边绽放出得意的笑容。 钟晴铩羽而归,回到四季楼中就忙着梳妆打扮,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樱红色的衣裙,将一双略粗的眉毛描成了时下流行的新月眉,又涂丹又贴花钿。 待一番打扮后,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得合不拢嘴,怎么看都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她莲步微移,刚刚走出了房门,就听后院传来笑闹之声。她好奇地循声而去,只见小诗不知何时来了,正跟张生依偎在一起调笑。 而且最气人的是,连胡四都在捧她的臭脚,跟她有说有笑地玩闹。她不但失去了正牌的未婚夫,连冒牌的未婚夫都沦陷了,堪称输得一败涂地。 “古大哥,你看我这里,被蚊子咬了一口。”她决定先从冒牌未婚夫身上下手,小步走到了胡四身边,伸出了皓腕。 “是吗?打死就好了。”胡四却只草草看了她一眼,又观察起小诗。 可小诗突然眼神悲戚,伏在了张生怀中哭泣。张生连忙紧张地问她怎么了,她也说被蚊子叮了。 “我觉得生命脆弱,刻意让它吸血,哪想刚刚来了一只壁虎,将它吃了……”小诗哭得泪水涟漪,仿佛那不是一只蚊子,而是她的亲戚。 “哼,小题大做!”钟晴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 “就算蝼蚁也有生命,失去了一点血,却能让万万生生不息,也是做了件好事。”哪知胡四却连连感慨,依旧向着小诗说话。 “你的爱心不会白费的。”张生也嘴甜地安慰她。 “惹得大家心情不好,真是抱歉……”小诗哭了一会儿,以手指弹去颊边泪珠,“不如我为大家跳支舞,一起开心一下?” 她说罢攀上了后院的一根树藤,挑起了婀娜的舞蹈,但见她展玉臂,露美腿,舞姿翩若惊鸿,美丽的脸庞如宝珠般散发着光辉,令人无法移开双目。 张生和胡四立刻看直了眼,纷纷鼓掌。 钟晴不服气,立刻也撩起裙子爬上了树藤。可她不要说跳舞,连抓住树藤都难,在上面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一脚踩空跌下来。 “你快下来吧。”胡四连忙跑过去,担忧地说。 “我为你而跳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你快下来。”他连连点头,生怕她想不开。 第120章 红颜之劫(5) 钟晴还想问张生,但一抬头,却见他又亲热地跟小诗凑在一起聊天。她心中气结,一脚踩空从树藤上掉下来,幸好胡四在下面守着,忙一把将她接住。 她又气苦又难过,紧紧地抱住了胡四的脖颈,寻求安慰。胡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她抱着,轻轻安慰她。 而跟张生调笑的小诗,却凝望着胡四和钟晴,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一个青丘狐已经让她头痛,又来了个到处捣乱的钟晴,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 “得快点离开这里了……”她喃喃地说着,一把揪住了张生的耳朵。 七、 三日后,原本还每天和张生腻在一起,宛如连体婴一般的小诗,突然几天未曾登门。而当她再回来时,却明显形容憔悴,萎靡不振。原来她父亲生病,要她回家见最后一面,她来跟张生哭诉告别。 而张生二话没说,当晚就打好了行囊,次日清晨,就陪伴在小诗身边,准备离开四季楼了。 “你们就这样走了,我很不放心。”鲁公拉着张生的手,依依不舍地说,“无论遇上什么事,也要记得早点回来还债啊。” 张生连忙笑嘻嘻地点头,神智迷离,像是搞不清楚状况。胡四觉得他十分奇怪,哪有人家的父亲病危,他却喜笑颜开的道理。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点启程吧。”小诗连连催促他,生怕再待下去会被胡四发现马脚。 “牛兄弟,不如我送你们一程吧。”胡四仍然不放心,热心地说。 “喂,你们都走了,谁来还债啊!”鲁公立刻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你是否要跟她走?”钟晴忍了很久,终于叉腰叫骂起来,“说啊,你怎么不敢说?” 张生被她的气势吓到,哑口无言。而大娇小娇也十分奇怪,觉得她的态度根本不像在挽留朋友,倒像是在抢男人。 “我、我只是不想替他背负债务……”钟晴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阶级巴巴地问张生,“说吧,你是不是要把所有的债务都推到我身上?” 张生不知为何,迷茫的双眼好像多了几分清醒。他跟钟晴四目相交,凝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在小诗身后走了。 钟晴看他离去,又气又恨,却再也无法挽留。她不能表露自己是他未婚妻的身份,凭什么阻拦张生去探望小诗的父亲呢? 可她忘了,另一个人却能阻拦。他有点一根筋,还很热心,他追到千万里也不会有人笑话他,因为他是要去送自己的好兄弟。 小诗拉着张生在林中穿行,刚走过一片过膝的长草,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回头,只见胡四一袭银装,站在猎猎山风中。 他漂亮的脸如凝着霜雪,嘴角微微耷拉着,怎么看也不像是来送人的表情。 小诗懒得跟他废话了,一甩裙子,露出了狐狸的真身。她匍匐在地上,完全似一只野兽,只有脸庞还依稀留存着美女的模样。 而张生完全不知害怕,仍乖乖地站在她身边,痴迷地对她笑,仿佛她还是那个温柔可爱的美人儿。 “你是狐妖?”胡四却很惊异。 “难道你不是吗?你我同属狐族,何必再装?”小诗朝他亮出利爪。 “我忘了过去,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快点让开,我好带他去给茅山黑道领赏。”小诗一把抓住张生,向胡四疾冲而去。 胡四连忙退了两步,但见她纵上林梢,身影轻灵曼妙。他连忙提起就追,说来奇怪,他的身体居然比小诗更轻盈,速度更快。 两人在林中飞驰,小诗本就功力稍弱,又提着张生,很快就被他追上。她拽起一根藤蔓就向胡四的脸上甩去,胡四飞快抓住了藤蔓,借着藤蔓的惯性,一脚踢向小诗。 她忙也抓起一根藤蔓,飞到了半空避开。随即她竟然伸手一抛,将张生作为武器抡了出去,胡四连忙避让。 而趁他一愣神间,她一掌击向胡四。胡四忙接了她一掌,刚想再攻,只见她又将张生甩到了自己掌下。 他忙收回劲力,紧追着小诗不放。小诗时而将张生当做肉盾,时而又将他抛出去再接回来减轻负担,跟胡四斗成了一团。 几个回合下来,张生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哇”地一口吐在了小诗身上。小诗眉头一皱,连忙避过,总算没有被他弄脏衣裙。 而这时胡四趁隙一掌击在她肩头,顺势夺回了张生。 “茅山黑道会替我报仇,你等着替牛一收尸吧!”小诗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逃走了。 “茅山黑道?”胡四愣愣地抓着张生站在树梢上,这几个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偏偏想不起来。 他正在发呆,手中一松,张生发出“哇”地一声惨叫,重重跌落在地。 四季楼中,鲁公带着大娇小娇坐在木盆前刷碗,胡四在修整桌椅,钟晴在扫院子,只有张生翘着一条腿坐在个木制轮椅上,看着忙碌的众人,面带微笑地吃花糕。 他的轮椅是胡四连夜为他制作的,门外专门供轮椅行走的坡道,是鲁公为他铺的,他舒舒服服地坐在轮椅上,像是帝王坐在宝座中。 鲁公看着他得意的样子,满眼忿恨,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家伙倒像是自己的债主?他不但没有打工还债,还白吃白喝,债越欠越多。 “牛一,你的腿什么时候能好?”他放下手中的碗,厉声问向张生。 “对啊,我为什么总是坐着?”张生一愣,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刚迈了一步就摔倒在地。 胡四吓了一跳,忙去扶他,他却连连跌倒,根本站不起来。自从他被小诗掳走,又被胡四在林中摔了一下后,回来不但腿动不了,连脑子也出了毛病,每天竟说胡话。 “为什么我站不起来?”他伤心地看着胡四和钟晴。 “因为你是蛇精啊,不是人。”钟晴忙编谎话哄他,因为跟他说真话也解释不通。 “那我应该趴在地上了……”他在地上蠕动,朝水井爬去,面现悲伤,“那是我的蛇窝吧?我要躲起来,这样子怎么见人呢……” “都怪你!”钟晴埋怨着鲁公,“上次已经将他跌得呆呆傻傻,现在又逼他还债,早说了我们会分担的……” 鲁公摇头叹息,不知这好吃懒做的两人何时能还得完三个人的债。可这时张生更卖力地向水井爬去,似乎真的要寻死。 “如果有人死在水井中,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会来四季楼。”钟晴冷冷地说。 鲁公实在惹不起他们,只能继续埋头刷碗,再也不敢替还债的事情。他身为老板,自从惹上这几个瘟神之后,过得连个伙计都不如。 但与悲惨的鲁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快活似神仙的张生。 一入夜胡四就给他按摩,他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并不知足,又召唤钟晴为他洗脚。钟晴登时一愣,向她在钟家锦衣玉食,做得一手好裁缝,什么时候帮人洗过脚? “怎么说也是我们引妖入室,他才变成这样子的。”胡四小声说,暗示她屈服一下。 “我知道我们有责任,但这样服侍他,什么时候才到头啊?我不玩了,找机会就走……”钟晴沮丧地要离开。 “姐姐,你很漂亮……”可张生却坐起来,如小孩子般单纯地看着她,“樱桃小口,大眼睛……” 钟晴刚刚要走,见他这样子又于心不忍,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帮他洗脚。 她手上用力,几乎要将张生的脚趾头揪下来,好让他长点记心,下次不要让她帮忙洗脚。张生被她掐得眼含泪水,却仍强忍着,连连叫唤舒服,脑中念头飞转,搜肠刮肚地想要如何整治她。 “喝了它……”洗完脚后,他指着一盆脏水,又天真无邪地看向钟晴。 “你要么好好地当个傻子,要么老老实实地当个哑巴,再这么无理取闹,不要怪本姑娘不客气!”钟晴立刻勃然大怒。 “你竟然说我是傻子。小、小诗……”张生咧嘴就要哭。 “算了,你们别吵了,我喝!” 然而就在这时,胡四一把推开钟晴,端起一盆黑水要喝,登时将装疯卖傻的张生都看傻了眼。 第121章 貌合神离(1) 一、 眼见那盆脏水就要倒进胡四的口中,他忙飞起一脚,踢翻了木盆。盆摔在地上,脏水四溢。 胡四和钟晴看着他矫健的身姿,立刻傻了眼。“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吗?”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张生愣了一下,连忙抱着腿惨呼,坐在地上,连连打滚。看他这副无赖的样子,钟晴气得走上去踢了他两脚。 胡四和钟晴又忙了小半天,直至月上中天之时,才打扫干净,离开了张生的房间。 “这人不能太娇惯,以后他再提过分的要求,你一定要学会拒绝!”一走出门,钟晴就气愤地叮嘱胡四。 胡四却皱着眉站在月光下,沉默不语,似在生闷气。钟晴忙安抚他,让他不要再生张生的气。 “我不会生气的,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他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钟晴,“他是我恩人,这是我亏欠他的。” “什么?”钟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见过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还从未见过肯喝洗脚水的。 “他是受伤糊涂了,才这样闹着玩。”胡四却摇了摇头,仿佛很了解张生的心意,“你看我说愿意喝的时候,他忍着伤痛将木盆踢翻,如果不是好人,怎么可能做到?” “哼,你们之间的情分,真是难以理解……”钟晴冷笑着看他,“他这样对你,你还为他辩护,你们的情分真是非比寻常,说是情人也有人信。” “金姑娘,话不能乱说,有损牛兄弟清誉。”胡四皱了皱眉,似不满意她的说法。 “你真是事事将他放在第一位,关怀备至啊,他开心你就开心,他失落你也难过。”钟晴瞪了瞪眼睛,插着腰朝他道,“我观察你们许久,你们真的有断袖分桃之嫌!” 胡四一个人愣愣地站在月光下,他越想钟晴的话越觉得可怕,整个晚上都惶恐不安,既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也被张生的暧昧搅得糊涂。 可张生断腿发疯之后,对他缠得越来越紧,不仅同寝同食,竟发展到连洗澡都要跟他一起去的地步。 这天午后,胡四一手抱着木盆,一手扶着一瘸一拐的张生向澡堂走去,刚一转过弯,就见钟情站在走廊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他想到了上次她说的话,忙将木盆往张生怀里一塞,借口要去帮大娇劈柴,转身就走。 “你不是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吗?”张生突然对着胡四的背影高叫起来。 钟晴听到这话,眼睛立刻瞪得像是塞了两只鸡蛋。 “不要随便说话,我没那个意思……”胡四满掉转头跑了回来,拉着张生钻进了澡堂,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张生却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让胡四给他揉肩擦背。胡四给他按着肩膀,却前所未有地紧张,手上力量不由加大。 他想到了钟晴的话,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对张生太好,他对人情世故不了解,很难把握人和人间相处的分寸,难免会惹人猜疑。 而且张生也怎么看怎么奇怪,他似乎只想让自己伺候陪伴,难道真的是有断袖之癖? 他正胡思乱想,张生却一把抓住了他替自己按摩的,修长白皙的手掌,按在了脖颈上。 “真舒服啊……”张生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享受地说,随即又把他的手放在了胸膛和肩膀上。 胡四却突然汗毛暴起,一下缩回了手。 “牛兄弟,不如从明天起,你自己洗澡好吗?”他挤出笑容,尴尬地说。 “为什么?” “金姑娘说……我对你太好了,你会学不会照顾自己。”他硬生生地将“断袖分桃”这四个字咽了下去。 “管她呢。”张生仍抓着胡四的手为自己按摩,望着木桶中升腾的水汽,心中已有计较。 两人洗完澡出来,却见钟晴仍站在走廊上削水果吃。她杏眼含威,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似在猜忌什么。 胡四的脸登时变得通红,似做了亏心事一般,不敢跟钟晴对视。张生却毫不避讳,笑嘻嘻地朝钟晴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 “什么事?”钟晴放下水果,走到他身前。 “他说啦,如果你对不好,或者不让他对我好……”张生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做出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他就会杀你!” 钟晴脸色登时一变,偷偷看向胡四,果然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似闪烁着阴狠的光。她知道胡四的厉害,更见过他使出将人的嘴变成猪的法术,一刻也不敢停留,忙捂着嘴巴溜走了。 “你对她说了什么?”胡四见钟情落荒而逃,不明所以,忙问向张生。 “没有啦,我叫她放弃你,她却不肯。还提醒我,如果你要是变心的话,她就会自杀。”张生立刻换了副笑脸,对胡四自然地撒谎,“不过你现在对她越来越差,也难怪她有这种想法。” “我对她变差,不会是因为……”胡四瞅了瞅张生,越发怕自己真生出断袖之癖,可是他随即便发现张生漆黑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一副机灵活泼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傻气? “怎么你突然正常起来了?”他惊诧地问。 可他话音刚落,张生立刻开始装疯卖傻,甚至抱着他的大腿,要跟他生孩子。饶是胡四也不知道两个男人要如何生孩子,只能无奈要推开他。 张生却如章鱼般扒到了他的身上,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两人像是连体婴般在四季楼中乱逛,引得鲁公和一干客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 二、 后厨中,胡四一手拿起尖刀,另一只手将萝卜抛到了半空。萝卜掉落时,他刀光闪烁,飞快地将萝卜削皮雕花,等落到盘中时,已经变成了十几个精雕细琢的萝卜花。 他这番精致绝伦的手艺,立刻换来大娇小娇的鼓掌赞叹。 “你什么都会啊,金姑娘嫁你真幸福!”她们连连起哄。 “不过我发现最近当你跟牛一在一起的时候,金姑娘总是盯着你。”小娇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还要问,谁会喜欢自己的男人关心兄弟更甚于关心自己。”大娇语重心长地对胡四说,“不过古大哥,我也觉得你对牛一太好了点。” 胡四立刻一呆,想起了钟晴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更加手足无措。 “如果不是看牛一曾喜欢小诗,我还以为你们真的有龙阳之癖。”小娇见他脸色惶恐,也来添乱。 “金姑娘也曾问过我,是否对牛一有非分之想……”胡四更加忧虑,看来他确实过分了。 “那你可要小心啦,去年村口的月娥就因为吃她相公的醋而差点自杀。”大娇想到钟晴的泼辣,忙提醒他,“以金姑娘的性格,怕是要自杀也得先杀了牛一。” 胡四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内心惴惴不安。他一会儿怀疑是不是染上了她们所说的“龙阳之癖”,一会儿又害怕钟晴伤害张生。 他整天失魂落魄,在惶恐中度过,更是连看都没敢去看张生一眼。 可他逃得了初一,却逃不了十五。四季楼住处有限,他一直跟张生共处一室,昔日还温馨舒适的房间,此时在他看来却如魔窟一般。 他忙着挑水洗碗,劈柴打扫,拖拖拉拉地干活赶到了子夜时分,才蹑手蹑脚地摸回了两人的房间。 只见张生正睡得正香,摆了个大字摊在床上,呼声震天。 胡四悄悄地爬上了自己的床,忙裹紧了被子。而就在这时,原本熟睡的张生却突然动了起来,他不断在身上抓痒,似被跳瘙咬了。 接着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摸到了胡四的床上,使劲将他挤到了床里。 “牛兄弟,你怎么睡这儿来了?”胡四被他温热的身躯一贴,登时不知该将手往哪里放。 “有跳瘙啊,咬死我了,跟你挤一挤……”张生不耐烦地回答,急着会周公。 “可这样不好吧……”胡四还没等说完,张生就一把按住了他的嘴。随即他翻了个身,就又沉沉进入了梦乡。 事已至此,胡四只能长叹一声,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床角睡觉。可张生突然摊开了手臂,一把就将他搂在了怀中,他长发披散,像是流水般缠绕在张生的臂弯中,两个人的姿态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他心跳如鼓,不知该怎么办,鼻翼间突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那味道带着微微清甜,正是属于钟晴的。 他知道钟晴就在附近,忙要推开张生的胳膊,哪想张生一翻身,连腿都搭在了他的腰上,完全将他压住。 钟晴的气味越来越浓,胡四紧张地看着小窗,知道她在不断接近,用力将张生推开。他慌慌张张地要走下床,生怕被钟晴看到误会。 可他刚迈了一条腿,张生的脚就突然抬起,说巧不巧地将他绊倒。他身子一歪,一下扑到了张生身上,见他压在了身下。 第122章 貌合神离(2) 与此同时,他抬头一看,刚好看到了小窗外钟晴惊愕的脸。 两人四目相交,立刻愣住,只有张生毫不知情,仍在睡梦中吧唧着嘴,陶醉地微笑。 钟晴一跺脚,扭头便走,胡四忙推开张生,裹紧衣袍就追了出去。 “金姑娘你听我解释,是你看错了……”他慌慌张张地跟在钟晴身后,语无伦次地说。 “我看错什么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为何躺到了一张床上?” “那是因为牛兄弟的床上有跳瘙,所以在我这儿挤一挤。” “为了躲跳瘙,两个人还要抱在一起?”听他诡辩,钟晴更加气愤。 “我要下床,牛兄弟的脚却不小心勾到了我……”胡四结结巴巴地辩解。 “你就编吧!可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钟晴含恨瞪了他一眼,扭头而去。胡四想追又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沮丧地回到房中,将张生床上的跳瘙吹飞,自己和衣将就了一晚。 次日天光明媚,万里无云,张生精神大好,完全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坐在轮椅上如指点江山般指挥着大家工作。 胡四如避瘟疫般离他远远的,索性爬到了屋顶修房屋,再也不敢跟他沾上关系。 他想离开张生,可又怕自己甩手走掉,没人照顾残疾又疯癫的他。可留在这里,张生对他越来越依赖,而大家看他们的眼神也日益奇怪,仿佛他们是一对爱侣似的。 他内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走,一个说留下来,正打到激烈之处,闪烁的刀光突然晃花了他的眼。 刀是一把柴刀,锋利冷冽,正被钟晴握在手中。只见她在阳光下挥汗如雨,正一刀刀地劈柴,刀光挥过,枯木立刻摧枯拉朽般变成了一截截整齐的柴枝。 她表情狠辣,不时看向张生,仿佛恨不得要将他跟柴一起劈了。 胡四想到了小娇说过的话,手心渐渐出汗。他不动声色地爬下屋顶,想要跟在张生身边保护他。 可等他溜下来,却见空地上只有大娇小娇在洗碗,钟晴和张生竟然同时消失了。 就在他茫然无措之时,钟晴正推着张生的轮椅,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后院。刚才在劈柴时,她就发现胡四一动不动地坐在屋顶上凝视着张生,眼神中满含不舍和怜惜,仿佛在看着深爱的恋人。 她再也忍不住了,忙趁胡四不备,将张生带走,要告诉他真相。可她走得匆忙,手中仍握着明晃晃的柴刀。 “你在干吗?”张生见她鬼鬼祟祟,忍不住发问。 “小心你的古兄弟,他对你另有目的……”她忙压低声音告诉张生。 可她还没等继续说下去,但见眼前银光一闪,胡四如旋风般追至。他长臂一声,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钟晴手中的柴刀,挡在了张生身前。 “有事好好说,你千万不要吃牛兄弟的醋。”胡四漂亮的脸现出愧疚的神色,凝视着钟晴。 “你说什么?”张生和钟晴不约而同地问。 “你以为我会跟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而动杀机?”钟晴诧异地说。 “争、争风吃醋?为了一个男、男人?”张生更加惊诧,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在说我?” 胡四点了点头,扶住了张生的轮椅,生怕他受惊。 “我才不会妄自菲薄,觉得自己连个男人都比不上,去吃他的醋呢。”钟晴立刻嗤之以鼻。 他看着钟晴轻蔑的脸,那翻飞的白眼中满含的不屑,一看就不是假装的。他立刻松了口气,刚才两人同时消失,钟晴又手拿柴刀,他还以为她要报复张生。 “我是告诉他,你喜欢他。”钟晴漫不经心地点破二人的关系。 张生立刻目瞪口呆,而胡四刚落到肚子里的心又跳了出来。 他扔下柴刀,忙跟钟晴解释,可她却根本不听,坚信他对张生怀有不轨之心。 “我究竟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为表清白,以后我都睡天井行了吧?”他怒不可遏,一甩手就走了。 钟晴也气急,转身离开。只将张生丢在后院,坐在轮椅上,不知该怎么办。 当晚夜色蒙眬,明月高悬。 胡四跟鲁公坐在一起喝酒,他心中苦闷,一杯又一杯地借酒浇愁。 “如果被人误会,而且会引起轩然大波,有人会为你而死,该怎么办啊?”他醉眼迷离地问向鲁公。 “那要先下手为强啊。”鲁公将酒杯重重摔在桌上。 “你的意思是要杀死那个误会自己的人?”胡四立刻被他散发的霸气镇住,小声问。 “年轻人就会打打杀杀,你让那个人离开自己不就得了。”鲁公笑呵呵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胡四美目一转,似得到了启发。 三、 次日他仿佛忘了跟钟晴的恩怨,趁着四季楼中客人不多,热情地邀请她出去逛街。钟晴见他一袭银袍,剑眉星目,还伏低做小地哄着自己,也放下心结,跟他出去散心了。 街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百货小吃琳琅满目,看得钟晴目不暇接。胡四边走边跟钟晴聊天,小心地试探她的口风。 而路人经过他们身边,都纷纷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少女贵妇们眼睛像是生了钩子,直勾勾地盯着胡四看,恨不得立刻将他装在眼睛中带走。 “金姑娘,你最讨厌什么人啊?”胡四趁她开心,假装不经意地打听。 “不忠不义不专一的人……”钟晴一边吃着糖果,一边回答,但她随即听出了胡四的画外音,笑着点了点头,“你想赶我走,给你和牛一留机会吧?” 胡四登时急得满头大汗,要把他和张生的关系从头跟她说一遍,免得她误会。可就在这时,几个邋遢的醉鬼从二人身边高歌而过,一股酸臭之气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胡四本就鼻子灵敏,根本承受不住,而钟晴也连连掩鼻,慌忙跑远。 胡四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突然明白这个女孩最讨厌什么了,唇边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可钟晴刚刚躲开醉鬼,就被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当街拦住。她们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堪比冬日里的积雪,衣饰明丽艳俗,浑身散发着呛人的香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们都纷纷打量着钟晴,面露不屑之色。 “原来你不愿跟我们交往是为了这坨东西。”其中一人鄙视地盯着钟晴素白的脸,高声嚷嚷,“你一表人才,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要自甘堕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一坨东西?”钟晴瞪圆了杏眼,指着她的鼻子就骂。 胡四忙将她拉开,带她离开了那几个气焰嚣张的女人。 “她们天天在这里等我,也不知要干什么,我们去别处玩。”他忙安抚钟晴。 可钟晴气鼓鼓地跟在他的身边,很快就留意到了过路人诧异的目光,他们看向胡四时,流露的都是惊艳神色,而当看到自己时,明显十分失望。 她这才发现,原来胡四在别人眼中,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她跟胡四初识时两人不是正值兴头上,就是喝得半醉,她情绪起落不定,完全没有留意到胡四的俊美。 但让她觉得难过的是,那些人看向自己嫌弃的眼神,明显在说以自己的姿色,根本就配不上胡四。 “我真的是一坨东西吗?”钟晴期期艾艾地看向胡四,“所以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 胡四连忙摇头,指天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可钟晴伤心失落,哪里肯听他的,掉头就跑。 她远远甩开了胡四,一路跑回了四季楼中。此时正值午后,客人稀少,她来到水井旁,打了一桶清凉的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只见水中的姑娘生着一双杏核大眼,鹅蛋脸庞,颇有几分姿色。但因为长期劳作,她的皮肤变得黯淡无光,头发也未曾打理,在脸侧垂下几缕乱发,仿佛一朵蒙尘的花,即便在最美的花期,也无法绽放出鲜艳的颜色。 “大家说得没错啊,真的是一坨东西,所以张生才逃婚,胡四也想尽办法不想跟你成亲……”她喃喃自语地说,泪水不知不觉浮上了明眸。 “金姑娘,你在说什么?”身后传来胡四清朗的声音,他果然顺着气味找来了。 她抹干泪水,强自振作,不愿让胡四看到自己憔悴低落的一面。可当她回过头,看到胡四时,立刻吓得合不拢嘴。 只见他换下了做工精良,飘逸耀眼的银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套肮脏的麻布短袍。而且如丝缎般的黑色长发,也随意地挽在脑后,上面还沾满了灰尘和落叶。 最要命的是他的脸,面白无须的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缕胡须沾在脸颊上,结结实实地遮住了他俊美无匹的五官。 “你、你这是怎么了?”钟晴结结巴巴地问。 第123章 貌合神离(3) “这就是原来的我,我恢复了部分记忆……”胡四挺直了脊背,仿佛十分得意的样子,“当然只是关于衣着的那部分记忆,还有我十分讨厌洗澡,其实我是忌水的。” 钟晴突然明白了什么,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就是这样的,希望你将来跟我成亲后不要觉得委屈。”他边说还边窥探着钟晴的反应。 钟晴勉力挤出一丝微笑,明白胡四刻意将自己弄得邋遢,无非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她原本就低落的心情,登时跌倒了谷底。 四、 四季楼这几天的生意很不好,因为被鲁公特意挑选出来,为客人端菜的跑堂的胡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自毁容貌,由翩翩公子变成了草莽大汉。 结果慕名而来的生客吓跑了不少,熟客也只能看着菜才能有食欲,更不要说特意从邻村小镇上赶来,只为了一睹美男风姿的大姑娘小媳妇了。 胡四精神百倍,鲁公却一蹶不振,眼看着客人都从文人骚客变成了土匪之流,好端端的酒楼就要沦陷为匪窝。 这晚又生意冷清,只有一桌奇装异服的客人喝到月上中天之时。他们的衣饰肮脏,却又买得起好酒,看样子不是正派人士。 “兄弟,看你这身子骨也是江湖中人,在这里做端菜不觉得太委屈吗?”其中一人见胡四腰杆挺直,打扮粗豪,忍不住搭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胡四也有模有样地抱拳回答。 “做男人就是干不成大事,也不能屈居小店啊!”、“虽说我们只是江湖卖艺,但周游列国,既赚了钱也长了见识。”、“男人就是要有志向!” 众人七嘴八舌地拉胡四一起坐下喝酒,跟他一见如故。 “原来你们是卖艺的啊?”胡四也来了兴致,他平时逛夜市,最喜欢看卖艺和杂耍了。 “一些偏远民族的舞蹈。”两个年轻人喝多了,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开始围着胡四载歌载舞。 胡四喝了几杯酒,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青丘,也跟着他们跳起来。他越跳越兴奋,越兴奋喝得越多,最后连杯子都扔了,直接拍开酒坛的泥封就喝。 醉眼蒙眬中,他好像看到钟晴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只是她表情哀伤,眼中含泪,似乎遇到了伤心事。 可他喝得太多,什么也记不得,倒头便睡,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捂着痛得发胀的脑袋爬起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上午。只见阳光之下,四季楼中一片狼藉,鲁公带着大娇小娇在打扫着地上的碎碗片。钟晴正坐在一边揉着眼睛,她双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 “你终于醒了啊!”一见到他爬起来,鲁公和大娇小娇忙将他拉到了一边,七嘴八舌地批斗他。 “你瞧瞧你昨晚干的好事……”鲁公一把揪下他脸上的假胡子,恨铁不成钢地说出了昨晚的闹剧。 原来他喝多了又跟那几个男人搂搂抱抱,气得钟晴将一盆水浇到了他的头上。而他愤怒至极,不但跟她顶嘴,还骂她是一坨东西。 钟晴气急败坏,酒馆中追着他打,打翻了桌椅碗筷,连那些拉着他喝酒跳舞的卖艺人都被吓跑了。 “古月,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对自己的未婚妻,真不是个人。”鲁公陈述完昨晚的事情只会,连连失望地摇头。 “我们早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没想到你酒后吐真言竟如此淋漓尽致。”、“如果你真的不爱她,就不要浪费她的青春了。” 大娇小娇也纷纷表达自己的看法。 “谁说我不喜欢她?”胡四跳起来,连忙解释。 “别装了,谁都看得出来。”鲁公一副了然的神色打量着他,“虽然你长相俊美,她跟你是高攀了,可被人退货,你让个姑娘家怎么见人?” 鲁公的话像是一根根针,刺进了他的心里,他看着独自坐在门槛上,垂着头不断揉眼睛的钟晴,觉得她可怜至极。 “我决定了,这几天就跟金姑娘成亲!”他撕光了脸上的假胡子,朗声宣布。 而钟晴不知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突然就见胡四站起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立刻惊讶得愣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急忙冲过去,将胡四拉出了四季楼。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昨晚还在说我是一坨东西,今天就要跟我成亲?我才不会嫁给你。”钟晴白了他一眼,余怒未消。 “我昨天是喝多了胡说的……”胡四忙向她解释。 “算了吧,你看看你这身装束……”钟晴冷笑一声,打量着他,“你以为我是牛一那么好骗?我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不修边幅的人就绕路走,你才打扮成这样,无非是希望我讨厌你。” 胡四被她猜中心事,愧疚地垂下了头。 “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牛一,才不愿意跟我成亲,原来真相是因为我是一坨东西。”钟晴忍不住眼眶泛红,又自怜自哀起来。 “如果我觉得你是一坨东西,当初怎么会跟你定亲呢?” “可人是会变的……”钟晴悲伤地垂下头,“况且人人都说我配不上你,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受人歧视,我们取消婚约吧。” 胡四听她这么说,眼睛立刻一亮。钟晴见他欢欣的表情,心中更加难过。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毁容。”胡四看出她眼中的落寞,忙表明心迹,“这样大家就都会嘲笑我了。” “真的?”钟晴看着他如美玉般的脸庞,被他打动。 “相比外貌,有更多值得珍惜的事情。”胡四认真地回答。 夏风中胡四如亭亭玉树,似下定了决心,要迎娶钟晴。而钟晴望着表情凝重的他,却觉得有几分失落。 五、 造化弄人,她没有嫁给自己真正的未婚夫,却跟这冒牌的未婚夫结了缘。可是不知为什么,虽然胡四容貌俊美,风流倜傥,她却没有丝毫欢欣的感觉。 她在胡四眼中看不到爱,他看她的时候眼中只有责任,以及愧疚。 她迷迷糊糊地在四季楼中乱转,最终来到了张生的房中。张生正翘着一条腿在吃鸡,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刻把鸡腿藏在了身后。 “你呆头呆脑地居然在吃鸡腿?”钟晴看到他,立刻悲从心来,如果不是当初他逃婚,她怎么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张生被她激动的情绪吓到,不知道自己吃了个鸡腿怎么惹到了她。 “你就知道吃,却不知道我过几天,就要嫁给一个不爱我也不敬重我,把我视为一坨东西的人了。”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张生一愣,没想到钟晴真的要跟胡四成亲。 “成亲好啊……”不知为什么,看到钟晴哭得悲怆,他心中却有几分难过。但他仍装疯卖傻,拍着巴掌微笑。 “你还高兴,你是不是人?”钟晴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我本来就是疯子啊!” 钟晴愣住了,她擦干眼泪,越看张生越生气,又想到了他逃婚的事。 “难道在你眼中,我也是坨东西?”钟晴愤怒地踢了他一脚,“所以你才退货?” “我没退货啊!”张生连连喊冤。 “还说没有……”她又拧起了他的耳朵。 张生迫于她的淫威,忙连连点头,说自己退过货,因为是次货,不得不退。 钟晴听他这么说,突然像是泄了气,沮丧地坐在床沿上。胡四觉得她是一坨东西,而张生又说她是次货,她自卑至极,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眼中含泪,正要悄悄悲泣,一只鸡腿被放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张生满是关怀的双眼,此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疯子,再理智不过。 “你怎么还有鸡腿啊?”她拿起鸡腿,边哭边小口地啃着。 “这是我为你偷的,吃吧,别哭了……”他柔声安慰着钟晴,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着,“相信我,你们不会成亲的……” 但钟晴却并未听到他后面的话,埋头吃着鸡腿,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尽快离开四季楼。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只有她自己,此时她稍有犹豫,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晚浮云遮月,夜色昏暗,她打好行囊,准备趁夜离开。 在临走时,她忍不住又去天井处看了看胡四和张生,只见他们一个侧身而眠,一个摊成了个大字,都睡得深沉。 “对不起啊,并不是我想离开,可是你心里没我,我也只能为自己打算。”她看着四仰八叉地熟睡的张生,向他告别,“我们后会无期了。” 她说罢蹑手蹑脚地要走,而这是张生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突然嚷嚷起来,高叫着胡四的名字。 胡四立刻从梦中惊醒,翻身坐了起来。而钟晴被吓得蹲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认你这个兄弟,居然跟我抢东西吃。”他闭着眼睛乱嚷,他们这才发现他并未睡醒,只是在说梦话。 第124章 貌合神离(4) “我跟你抢什么了?”胡四见他在梦中仍惦记着吃,哭笑不得。 “鸡腿!你明明知道我爱吃鸡腿还跟我抢……”他仍对下午的鸡腿念念不忘,“可你喜欢的是猪头啊,勉强吃下鸡腿,只能让你上吐下泻,你对得起自己的肚子吗?你对得起金青吗?” “这关金姑娘什么事?”胡四错愕地问。 “因为她长得就像一条鸡腿,可你不喜欢她却要将她吃了,还说不关她的事吗?”他在梦中仍振振有词,“你吃了她就不能吃自己喜欢的猪头了,你放过金青吧……” 金青被他气得牙痒痒,打量着自己苗条的身材,怎么也看不出跟鸡腿有哪里相似。 胡四不愿再跟他纠缠,转身就要继续去睡,但张生却跳起来,一把拉住了他,跟他要鸡腿,哀求他把鸡腿还给自己。 钟晴看着糊涂中又带着几分清明的张生,心下不由感动。她总觉得今晚张生的话别有深意,似乎每一句都是为她说的。 恰好这时鲁公被他们的吵闹声吵醒,打着哈欠来看热闹,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草丛中的金青。 “金姑娘,你背着包袱是要去哪儿?”他惊诧地问。 钟晴被他发现,只能从草丛中站起来,胡四看着她年少青春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不能一错再错。 万一铸成大错,他能抽身离开,钟晴的一生却被毁了。 云丝浮动,月亮悄悄从阴云后露出了脸,而明亮的月光下,熟睡的张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悄悄睁开了眼睛。 可他的眼神机灵而带着几分狡黠,哪里有半分疯了的样子? 六、 次日鲁公特意给这对即将办喜事的新人放了半天的假,让他们去置办婚礼用品。胡四和钟晴走在大街上,很快就买齐了红烛、剪纸之类置办礼堂的杂物。 可这对即将结婚行礼的新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都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金姑娘,你听到昨晚牛兄弟的梦话了吗?”胡四犹豫地看着钟晴,“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我喜欢猪头,怎么能一世吃鸡腿?” 钟晴回望着胡四,见他面带忧愁,似下了重大的决定。 “我们可以假装成亲,保你清誉。而且离开这个小镇,再也没有人知道你成过亲,你说如何?”他把昨天思虑了一晚的决定告诉了钟晴。 “真的?”钟晴立刻欣喜若狂。 他见到她开心,也兴奋得连连点头。 “还是你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假借跟我成亲之名,实际上想跟猪头快乐?”但随即她又疑心重重地问。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真的只当牛一是兄弟!” 钟晴看着他厌烦的脸,不知他对张生的感情是真是假,可张生是她的未婚夫,就算使尽浑身解数,她也不能眼看着张生被胡四抢走。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四季楼,胡四跟她假结婚的提议让她松了口气,可她仍想逃婚,但这次她不想一个人走了,还要带上张生。 当天晚饭后,她就捧着一盆香气浓郁的蔷薇找到了在院子里纳凉的张生,不由分说将蔷薇往他怀中一塞,推起轮椅走出了四季楼。 胡四去给张生端水果,待他返回后,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晚风涤荡,哪里有张生的影子? 他忙焦急地向空中嗅去,只觉花香刺鼻,怎么也嗅不到张生的味道。他沿着花香,一路走一路闻,缓缓追出了四季楼。 可推着个张生,钟晴的速度也快不了。还好张生非常配合,既不哭也不闹,乖乖地抱着花盆,似乎也很想摆脱胡四。 她镇定心神,在人群中穿行,知道只要走出小镇,来到山中,花香就不再特别,到时胡四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匆匆离开小镇,走入了树林中。风吹起长草,发出沙沙轻响,仿佛是胡四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快点、快点!”张生连连催促,没有半分傻的样子。 钟晴使出全力,将他推到了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张生在颠簸中也紧紧抱着花,生怕被胡四闻到二人的味道。 可山路实在是太陡峭了,钟晴跑得大汗淋漓,气喘不停,再也推不动轮椅。张生急于脱身,忙自己移动轮椅,哪知前轮撞上了一块小石子,轮子一歪,竟然带着张生飞下了山崖。 钟晴眼看着张生坠崖,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而这时一个银色人影飞快从她身边掠过,纵身跳下山崖,一把就拉住了张生。他身手伶俐,一手抓着张生,一手牢牢攀住了藤蔓。 两人在半空中飘荡,一个书生气十足,一个飘逸俊美,在金紫色晚霞的映衬下,宛如一对璧人。 而那美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胡四。 钟晴望着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两人亲密无间,根本没有第三人存在的余地。 张生看着胡四英俊精致的侧颜,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该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可他才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行动,紧紧地搂住了胡四的脖颈,甚至双腿还缠上了他的蜂腰。 胡四微微一笑,将他抱紧,轻轻一荡就借着藤蔓的升势跳上了崖顶。 于是本就目瞪口呆的钟晴,当看到他们是身体交缠着跳上来时,嘴久久也无法合拢。 “他受惊了。”胡四将张生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放到了轮椅上,不满意地看向钟晴,“你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送喜帖……”又指了指张生,他不依不饶地要跟着我……” “对啊,成亲是要派喜帖。”胡四点头微笑,但笑容中却满含落寞。 钟晴也朝他苦笑了一下,两人一言不发,推着张生回到了四季楼。张生一路上看着这对黯然神伤的新人,他们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当晚钟晴一个人躲在房中,剪了个大红喜字贴在墙上,可她耷拉着嘴角,眼中嚼着泪花,不像是要出家,倒像是要出殡一般。 胡四也没比她好多少,呆呆地坐在天井中,仰望着天空的明月,月亮还差一点就圆了,像是一颗温润美丽的明珠。 明日月圆之时,就是他跟钟晴的行礼之期。 张生推着轮椅,傻笑着过来,将一块糕点递到了他嘴边。他接过糕点,看着张生温柔清秀的脸,感动地笑了笑。 “你对我真好,但明天成亲之后,我就不能照顾你了。据说女人都很爱吃醋,她生气了可能会为难你。” 张生却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拿起他手中的糕点掰成两半,塞进了他的口中。胡四吃着甜腻的点心,越发觉得心中苦涩,猛地站了起来。 “我决定了,你是我的恩人,又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丢下你独自成亲。”他一把抓住张生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激动地说,“我带你走,迟点再回来跟她解释。” 张生连忙推开他的手,他实在受不了这两个人了,逃婚就逃婚吧,为什么都拿他当借口,而且还全想像带行李一样把他带上? 想当初他逃婚时,可是孑然一身,独闯江湖的。 胡四却坚持要带他走,无论他如何推拒,都抓着他的衣襟不放。只听“撕拉——”一声,他的衣袍被撤掉了半幅,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第125章 貌合神离(5) “天啊!”这时天井外传来了一声惊呼,只见鲁公正站在月光下,老脸吓得惨白。 七、 月色皎皎,却照不亮每个人心中的悲伤。 钟晴枯坐在月光下,面无表情地抚摸着自己的嫁衣。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她忙抬头看去,只见鲁公正满含怜悯地看着她。 “有些事,我不知该不该说……”鲁公看着风华正茂的钟晴,像是在看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欲言又止。 “说吧。”钟晴苦笑了一下。 “我刚才看到了古月对牛一……”他说到一半,扼腕叹息,连连摇着头,“总之古月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可又能怎么办呢?我不能丢下牛一不管。”钟晴想到了张生,他又疯又傻,如果自己一走了之,落入了胡四手中还不知会怎样。 “你明知古月不喜欢你,却还要嫁他,不但无法改变牛一的命运,还赔上了自己的未来,这样值得吗。”鲁公语重心长地劝她,“而且别忘了牛一是疯子,他的世界跟我们的不一样,或许他觉得这样很快乐。” 钟晴却连连摇头,虽然张生疯了,但他是她的未婚夫,她不能自私地丢下他。 “为什么你这么在意牛一呢?他跟你有牵绊?”鲁公实在是无法理解她对张生的执著。 钟晴听了这话,想起张生逃婚的一幕,更加伤心了。 “总之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也很了解女人希望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的心,但也不能随便挑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鲁公望着明月长叹,“实不相瞒,我的夫人已经走了很多年了,但我没一刻忘记她。” 钟晴看着鲁公落寞的身影,心中有所触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次日就是吉日,清晨时分,新郎和新娘子就起床梳妆穿衣。 四季楼被装点得喜气洋洋,窗上门上都贴着大红喜字,红色的绸缎像是云霞般绕满了梁柱门楣。 可明明如此喜庆的装扮,不知为何整座酒楼都散发着一种肃杀悲戚的气氛。风席卷而过,带着几分寒意,吹散了盛夏的炎热,送来了秋的悲凉。 鲁公正在为胡四梳头穿衣,却听风将门窗吹得乱响,他忙过去关窗,只见窗外飘过来一个黑影,一下就扑到了他的脸上。 他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倒地不起。忧伤满面的胡四回过头,只见鲁公不断抽搐,而他的脖子上,赫然缠着一个被吹破的红灯笼。 而在另一边,伺候钟晴穿衣打扮的大娇小娇也十分不顺利。钟晴面如死灰,望着铜镜中的大娇小娇,本已坚定的决心在不断动摇。 风呼啸而过,仿佛送来了鲁公昨晚对她说过的话,她突然下定决心,趁大娇小娇不备,一把拽开了本已盘好的长发。 两姐妹为她去摘鲜花佩戴,刚刚回到房间,就将她一袭红衣,长发披散地站在房间中。风吹得她衣袂翻飞,黑发飞扬,宛如个狰狞的女鬼。 她们发出“哇”地一声尖叫,飞快跑出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空寂的回廊中,张生却艰难地推着轮椅,手捧鲜花来到了钟晴的房间门外。 他见房门虚掩,忙推门而入,只见地上正放着一袭华美的喜服,一个身穿青色布裙的女子正要翻窗而出。 他吓了一跳,但定睛一看,那女子正是钟晴。 “对不起……”钟晴看着他,眼眶立刻红了,“我只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走了,因为我不能嫁给一个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的人。我终于明白你当初为何会逃婚,我再也不恨你了……” 张生却傻笑着靠近,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她。 “是送我的吗?”钟晴接过鲜花,却发现竟然是一捧蔷薇,花梗上的刺被人细心地摘掉了。 “它们长得跟你一样漂亮,所以我就带来送给你。”张生甩了甩手,龇着牙说,“只是它们会咬我,好痛。” “谢谢你,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你,就像现在,我也不得不抛下你走了。”钟晴看到他被蔷薇扎得出血的手,愧疚地说,“虽然古月说我们是假成亲,可对于女人来说,成亲哪有假的?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拜了堂我就是古家的人,就再也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张生偏着头看她,似乎不明白她说的话。 “你明白吗?”钟晴小心地问。 “明白了,出卖就是卖我吗?如果你开心的话,就随便卖吧。”他仿若孩童般天真无邪地看着钟晴,“你想怎么卖呢?是割掉我,还是论斤秤?” 他第一次希望钟晴能够幸福,哪怕自己再也甩不脱胡四,也不想让这个漂亮而火爆的女孩,为自己的私心陪葬。 “不!我不卖了!”钟晴却突然后悔了,张生可怜的模样触及了她心底那一方柔软之处,她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再也不松手,痛哭流涕起来。 张生轻轻地拍着号嚎大哭的她,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八、 吉时将至,四季楼的大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胡四身穿新郎的服饰,更衬得面如冠玉,目如点漆,既挺拔又俊朗,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中。 只是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仿佛要娶妻的并不是他。 鞭炮响了一阵又一阵,只等吉时一到,钟晴被媒婆背来,两人就可拜堂成亲。 然而方才还神态自若的胡四突然脸色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了下来。他只觉腹痛如刀绞,拼命地抓着张生的手不放。 鞭炮声很快听了,唢呐锣鼓声响起,媒婆背着钟晴,一步步向他走进。钟晴头上盖着红盖头,手中捧着一簇怒放的蔷薇,正是张生为她摘的那捧。 可胡四却再也撑不住了,连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只想快点去上茅房。“怎么了?”鲁公发现他面色有异,忙过来问。 “我肚子好痛啊……”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想上茅厕吗?我带你去啊。”张生天真烂漫地拉起他的手,就要走向后院的茅房。 “去吧去吧!别误人误己。”鲁公连忙推他们二人,话里有话地说,“过了吉时就不用成亲了。” 张生和胡四两个人都是一愣,忙看向鲁公。 “昨晚的事我都看到了,古月你这个肚子拉得真是时候。”鲁公为钟晴感到欣慰,“只要过了吉时,你就解脱了。” “不、不行,我不是为了逃避……”胡四强忍着站在门口,等待着媒婆和钟晴,不愿被人说他食言。 而张生见他如此顽固,恨不得立刻将他塞进茅房里,趁搀扶他的机会,连连在他的肚子上按了又按。 “不、不要压……”胡四几乎咬碎了银牙。 “好开心啊!好开心!”他又一边拍手,一边呵胡四的痒。 胡四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推开,卷起袍角,狂奔向后院。 “要出人命啦!要出人命了!”他连连哀叫着,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直冲向最近的一处茅房。 可哪知茅房的门却被锁住了,上面贴着一张“茅房修葺”的字条。 他肚中如翻江倒海,腹痛难耐,忙跑向了另外一处稍远的茅房,可没想到那个远离四季楼的茅房居然也被贴上了封条。 他不能再跑,但见茅房旁有一处茂盛的草丛。他想都没想,提起裤子就钻进了草丛中,事已至此,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扎下马步开始方便。 一股黄烟从草丛深处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恶臭。 第126章 情愫暗生(1) 一、 四季楼外,众人还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新郎的归来。只有钟晴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花束,生怕胡四在吉时前赶了回来。 张生见她浑身颤抖,指节发白,抓着他送给她的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不由心生怜悯。 他将轮椅移到了钟晴身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似在暗示她安心。 因为离四季楼最近的两间茅房的门都被他锁上了,胡四就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赶上行礼的吉时。 这奇怪的一幕落到了大娇小娇眼中,她们立刻呆住了,还从未见过谁家的新娘子结婚时跟别的男人拉着手。 “他是疯子,又是好朋友,别大惊小怪。”鲁公却毫不在意。 钟晴浑身颤抖,紧紧抓住张生的手,脚不受控制地想要逃走。但张生却安之若素,仿佛如今发生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吉时将至,他们没等到胡四,却等来了一阵黄色的怪风。风从四季楼后卷起,直朝着前门袭来。 “哇,太臭啦!”、“怎么会这么臭?”、“是毒气吗?快跑!” 众人皆纷纷嚷了起来,没一会儿围在四季楼前的人就跑了个精光,大娇小娇奔走逃窜,鲁公脚步稍慢,连吭都没吭一声就被熏得晕倒在地。 风吹起了钟晴的红盖头,她只闻到一股作呕至极的恶臭,胸口一闷,差点跌倒。 张生忙屏住呼吸跑过去,将她手中那簇散发着馥郁香气的蔷薇凑到了她的鼻端。她呼吸了几口花香,终于找回了些神智。 她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张生,他英俊而镇定,眼中神采飞扬,是如此稳重而值得依靠。 “是你在帮我?”她迷迷糊糊地问。 张生并未回答,忙抢过了她手中的花嗅了几下。两人围着一簇花头凑头地呼吸,总算在恶臭下没有失去神智。 胡四方便回来,见婚礼已经被搅乱,钟晴一袭嫁衣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他忙吹了口气,平地卷起一场大风,吹散了恶臭的黄烟。钟晴终于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目光茫然地看着胡四。 “你怎么样了?”胡四忙问她。 “没事,幸好有牛一送的花……”钟晴揉了揉发痛的头,虚弱地回答。 胡四忙看向张生,却发现他目光闪烁,似在回避自己。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张生送来的那块点心,从吃了它之后,他就一直腹中不适。 他心中有了猜忌,忙看向张生。张生哪里敢跟他对视,忙将头一歪,靠在轮椅上假装晕倒。 可他脸上微小的变化却逃不过胡四的眼睛,他将钟晴托付给赶回来的小娇,推起张生的轮椅便走。 “金姑娘,金姑娘,我要跟她玩……”方才还装晕的张生被他一推,立刻清醒过来,朝钟晴伸出了手。 “你要推他去哪儿?”钟晴忙要阻拦,可她身体虚弱,根本无法阻止胡四,只抓住了张生的手臂。 胡四面若寒霜,用力推走轮椅。钟晴和张生的双手由交缠到分开,宛如即将阴阳两隔,她眼睁睁地看着张生被带走,心急如焚,再次跌倒在地。 张生被胡四拦腰抱起,如腾云驾雾般离开了四季楼,等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坐在了一棵高耸入天的大树上。 脚下是云雾萦绕,极目之处树海连绵,显然是在深山之中。 就在这时,胡四轻飘飘地跃过来,落在了他所坐的树杈上,树枝微晃,吓得他猴一般紧紧抱住了粗壮的树干。 “玩够了吧?”胡四笑眯眯地看着他,掏出一包点心放在他口边,“吃点东西吧,这糕点跟你昨天给我的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张生抱着树傻笑,继续装疯。 “今天我把婚事搞砸,也没颜面脸再见金姑娘,你就陪我坐一下吧。”胡四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应该不会再拉肚子了。” 张生假装听不懂,笑个不停。胡四将点心递给他,他欲哭欲泪,只能抓起糕点,要硬着头皮吃下去。 “等等。”胡四突然抓住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洒在了点心上,冷笑着说,“忘了放巴豆粉,跟你昨天给我的不一样。” 张生彻底傻了眼,拿着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胡四笑眯眯地看着他,似在等他出丑。 “对了,我是梦到了神仙姐姐,她说只要把这个给你吃,你就能不成亲,留在我的身边。”张生吓出一身冷汗,语无伦次地编谎话,“我现在想通了,你成亲去吧,我不留你啦,心不在了留人在身边也没什么用。” “你不希望我跟金姑娘成亲?”胡四诧异地问,“可我成了亲也会继续照顾你的。” “不,你自己说过,如果成亲后,我们就不能再这样亲近。”张生撅着嘴,宛如孩童般撒娇摇头。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吃巴豆。可我不吓你一下,怕你不会对我说真话。”胡四见张生对他充满依赖,满含愧疚地道歉。 “我不听!我不知道什么是巴豆。”张生捂着脸,将头摇得似拨浪鼓,生怕被胡四看到他的表情会识破谎言,“神仙姐姐说了,那是可以留下你的糖粉。” 他闭着眼睛撒谎,胡四却突然深情款款地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吗?”胡四动情地祈求,宛如一个再专情不过的情人,但又让人捉摸不透,他藏在温柔面具下的真实心意。 张生跟他相距不过一寸,看着他英挺俊美的脸,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身子一歪,一头跌下了树。 二、 休息了小半天,钟晴才从床上爬起来,换下喜服,跌跌撞撞地寻找张生和胡四。可她刚走到张生房门外,就听里面传出一阵笑闹之声,只见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胡四在体贴地为他做按摩。 “你们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们。”钟晴见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错愕地问。 “我、我搞砸了婚事,在跟牛兄弟商量如何善后。”胡四不敢看她,心虚地回答。 钟晴打量着床上的张生,但见他袍角撕破了一片,灰头土脸地,似乎刚刚跌倒过,忙要过去查看。 “金姑娘,我知道对不起你,为了惩罚我自己……”胡四忙遮住张生手臂上摔伤的青痕,抱歉地看着钟晴,“我决定终生照顾牛兄弟。” 张生想到要跟他终生厮守,伤心地咬住了被角,无语凝噎。 钟晴听他弦外之音,似乎是宁愿跟张生在一起,也不愿意跟自己成亲。登时心花怒放,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唯有连连点头。 “没事的,反正我也考虑清楚了,一个女人不能嫁给同一个男人两次。”她忙搬出了早就为自己找好的借口。 张生立刻愣住了,虽然钟晴解脱了,但他自己却落入了地狱。他忍不住依依呀呀地哭起来,闹着要跟胡四一起玩,钟晴大可以不必理他。可他动作太大,露出了一截摔得青紫的胳膊,立刻被眼尖的钟晴发现。 “你受伤了?”她疑惑地问。 “不要紧的,这都是爱的见证。”张生往胡四身上扑去,“我要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 可惜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哪里有半分幸福的模样? 钟晴知道他是为了她才牺牲,心中酸楚难过。她只想到自己,却没想到张生的处境,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自私了。 “算了,我决定了,不取消婚事。”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要将张生一起带走。 “什么?你不是说女人不能嫁给同一个男人两次吗?”刚刚觉得脱离了苦海的胡四,立刻惊诧地问。 “哼,女人就是善变,你不知道吗?”钟晴一跺脚,扭身离开。 而胡四立刻被她的话惊得脸色惨白,跌入了绝望的深渊。张生却猛然抬起头,盯着钟晴远去的背影,像是在看着一线遥不可及的希望。 当日钟晴将张生推到了水井边,打水为他清理手臂上的伤口。但见他皮肉擦伤,摔得又青又紫,不由暗自难过。 张生坐在轮椅上吃甘蔗,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不哭也不叫,任她摆弄。根本不像个傻子,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其实只要我跟他成亲了,你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钟晴似看透了他的心事,感激地说,“你其实是不舍得把我让给别人,对吗?” 她看着张生的双眼,张生忙扭过头,回避她热情的目光。 “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就像成亲时你送我的那束花,你好像早就知道会臭气熏天一样。”钟晴拉住了他的手,“你帮我就帮我,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张生笑眯眯地将甘蔗递在她嘴边,仍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钟晴脸色一红,就要去咬甘蔗,可他却又猛然将甘蔗拿了回来。两人又笑又闹,所以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第127章 情愫暗生(2) 最后她累得香汗淋漓,伏在张生的怀中,幸福地跟他共享着一根甘蔗。 “你知道吗?我本就是你的女人。”她吃着甜蜜的甘蔗,看着头顶天蓝如洗,万里无云,从未觉得如此幸福。 张生却立刻一愣,看着钟晴的粉面桃腮,不受控制地吞了口口水。 “讨厌,怎么像要把我吞下肚一样?”她娇羞地钻在张生怀中,张生也将她紧紧搂住。 经过这么多次挫折,不知为什么,他们的心却渐渐靠近,再也没有初见时宛如冤家一般的仇恨。 可就在这时,钟晴突然呼吸急促,她眼尖地发现大娇小娇正端着刚洗完的碗朝二人走来。她忙一下从张生怀中挣脱出来,吐出了口中的甘蔗。 “怎么了?”张生不知发生了什么,错愕地问她。 钟晴见大娇小娇正盯着他们看,不知该如何掩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张生立刻被她打得愣住了,还没等回过神来,另一边脸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我、我还分你甘蔗吃。”他捂着被打得肿胀的脸,高声哀叫。 钟晴却脸颊绯红,扭身便跑。 这奇怪的一幕落到了大娇小娇的眼中,引来了二女的议论。 “你说金姑娘为什么会打牛一呢?还当着我们的面?”、“因为她要做戏给我们看,我早就发现他们二人关系暧昧。” 她们一边笑一边窃窃私语,只有张生叼着半根甘蔗,捂着痛得火辣辣的脸颊,欲哭无泪。 三、 当晚月色如银,钟晴一天都在回避张生,到了晚上,才忍不住蹑手蹑脚地来他房中探望。哪知却看到胡四一袭银袍,坐在张生的床边,望着熟睡的他发呆。 “古大哥,是有什么事?”她小声问。 “我觉得自己不中用,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懵然不知。”他突然回过头,一改平时的温和善良,凶狠地看着钟晴,“竟然有人在老虎嘴边拔毛,你说我该如何惩治他?” 钟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记得上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是有一位客人嘲笑张生,结果被他抓住绑起来,在毒辣的太阳下暴晒了一个时辰。 后来是那位客人连连求饶,胡四才放过了他,可离开的时候被晒得皮肤黝黑,宛如昆仑奴。 “那到底是有什么事啊?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钟晴想到下午被大娇小娇撞破她跟张生亲热,生怕闲话传到胡四耳中,忙谨慎地问。 “你看看牛兄弟……”胡四指着灯下熟睡的张生,面带怒意。 钟晴立刻别过了头,装出十分嫌弃的样子,生怕被他发现自己跟张生已经情愫暗生。 “我知道你讨厌他,毕竟他破坏了你的婚礼。”胡四见她厌恶的表情,以为她在记恨张生,想要调停两人的关系,“但如果有一日我们俩成亲了,他又该怎么办?” “哼,我早就说过,有我没他。”她骄傲地别过了头。 胡四为难地垂下头,他不想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只想三个人在这四季楼中,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钟晴见他沮丧,扭身要走,却被胡四一把拉住。他拉着她来到熟睡的张生面前,指向张生灯下高肿如猪头的脸颊。 “你看看,他这是不是被人揍了?” 钟晴吓得吞了口口水,才明白胡四之前嚷嚷的被人欺负到头上是指这件事。 “谁都知道牛一跟我是好兄弟,欺负他就是欺负我,如果这次被我抓到那个人,就不是一个时辰能了解的。”胡四语气森然,将手指的关节捏得“噼啪”作响,“这次一定要将他晒上一天,成为人干为止。” 钟晴看向胡四俊美而认真的脸,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晒得脱皮,雪肤宛如焦炭的情景。她大气也不敢出,脸上堆笑地向胡四告别,生怕触动了正在气头上的他。 张生对这一幕完全不知,他虽然被揍得脸颊高肿,唇边却挂着甜美的微笑。梦中又见到了跟钟晴相互依偎,甜蜜喂食的场面。 或许因为做了个旖旎的春梦,第二天他情绪很好,早早地就推着轮椅来到水井旁,一边啃甘蔗。 大娇小娇蹲在井边刷碗,看着悠闲的张生,满腹怨言。 “来了三个,一个在享受人生,一个说走就走,还有一个喝醉了就乱撒酒疯。”她们边工作边抱怨。 “等等,你说谁说走就走?”张生突然从她们的话中听出玄机,忙丢下了甘蔗。 “当然是金姑娘啊,她不辞而别,你居然不知道?”大娇和小娇都异常惊讶。 张生得知钟晴离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追出去。恰好这时胡四像是宿醉方醒,懒洋洋地朝他走来。 “金姑娘走啦,你去帮我把她追回来。”他忙向胡四求助。 “我知道啊……”哪知胡四毫不焦急,打了个呵欠,正为自己不用完婚而开心,“可把她追回来,你怎么办呢?昨天她还跟我说有你没她。” 张生被他气得翻白眼,知道他不想跟钟晴结婚,正中他下怀,他又怎么能追钟晴回来? “我要去找姐姐!”他推着轮椅就走,可是轮椅却跑不快,他情急之下,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将轮椅扔开,拔腿便跑。 大娇和小娇望着张生矫健的背影,吓得合不拢嘴。胡四也被他吓了一跳,担心他出事,忙也要追出去。可大娇小娇却将他拦住,有话要跟他说。 “让我先去追他,他大伤初愈!”胡四慌慌张张地推开她们。 “你怎么知道他是大伤初愈?”大娇冷笑着问他,“搞不好他腿早就好了,只是没跟你说。” “不、不会的,牛兄弟不会骗我……”胡四连连摇头,不相信她的话。 大娇小娇见他一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样子,忙将昨天下午张生喂钟晴吃甘蔗的一幕告诉了他。 胡四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因为张生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更不要喂他甘蔗了。 他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本来以为自己虽然失忆了,但还有个好朋友,有个未婚妻,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未婚妻居然跟好朋友搅在了一起,两人双双背叛了他。 他在四季楼中踌躇了一会儿,仍不放心地追了出去,生怕张生会遇到危险。 四、 夏日的密林中,山风送爽,林荫清凉。钟晴却在这清幽的山林中,欲哭无泪,因为她刚刚进入林中,还未走到渡口,就踩到了猎人的陷阱,被倒吊起来。 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企盼布置陷阱的猎人早点赶来,才能将她放下来。 她正无助地在半空中晃荡,却听耳边传来阵阵说话声,忙欣喜地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张生身穿青衫,艰难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眼眶一红,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刚想呼救,却见一个银白色的人影迅速接近张生,身手灵活姿态飘逸,正是胡四。 她立刻吓得闭上嘴,一声不敢吭,生怕胡四会将她丢到烈日下暴晒。 “你的腿伤什么时候好的?”胡四追上张生便问。 “姐姐,我要姐姐……”张生又祭出了装傻的法宝。 胡四还想再问,忽然发觉山风中飘来了几缕熟悉的气息,既甜腻又带着少女的清香,正是钟晴身上的味道。 他知道钟晴就在附近,不由皱了皱眉。一想到找到钟晴,他们就不得不完婚,他的头立刻大如簸箕。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别处找找。”他忙装作不知道,沿着另外一条山路走下去。 张生辨别了一下方位,发现自己眼前的这条小路是通往渡口的必经之处,就在山路附近寻找。 他刚转了几圈,绕过一块两丈余高的山石,就见一个窈窕的女孩被倒吊在半空中,正是钟晴。 “你别过来!”钟晴也看到了他,慌忙提醒他小心陷阱。 可张生欣喜若狂,哪里顾得上脚下,只觉一脚踩空,脚踝一痛,居然也被倒吊在了半空中。 他吓得哇哇乱叫,身不由己地随着绳子荡来荡去,而绳子因他的动作晃得更厉害,居然径直向钟晴冲了过去。 钟晴人在半空中,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张生撞向自己。两人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居然脸贴着脸,嘴贴着嘴。 她的脸登时又红又热,宛如火烧一般,忙要扭开头。可一歪头又对上了张生深情款款的目光,张生试探地将脸凑近钟晴,又亲了亲她的嘴唇。 她害羞地看着张生,想到他为自己做过的种种牺牲,一腔爱意如潮水般汹涌,淹没了起初对他的恨,也闭上双眼,回应着他的热吻。 两人吊在半空中,缠绵地亲吻,映在长草上的两条影子渐渐合二为一。 胡四刚巧从别处绕回来,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对热恋中的少年男女,登时愣住了。 第128章 情愫暗生(3) 三人回到四季楼,表情却天差地别。钟晴和张生都脸色涨红,一副害羞的样子,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敢,胡四却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吧,一回来就忙着投身于杂事,似要将不愉快的记忆抛到脑后。 “哇,真可怕,居然还有这种陷阱,让猎物在半空中接吻?”大娇小娇见他在厨房中忙活,忙向他打听,待他说出真相后,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们虽然猜到张生和钟晴有私情,但没想到二人居然如此大胆奔放。 “别乱说话。”胡四拿着刀剁萝卜,一刀比一刀狠。 “当局者迷啊,哪个男人会承认自己戴绿巾?”小娇偷偷地问,“你真的没有觉得有半分奇怪?你未过门的妻子要走,你的兄弟却追了出去,连病腿都麻利起来。” “他们若有私情,金姑娘为何一人离开呢?”胡四仍不愿相信,为他们开脱。 “私奔当然要分开出发,到荒山野岭汇合啦。”小娇猜测。 “不对,那样牛兄弟何必让我去追她?” “那正是蒙蔽你的手段啊,这样即便私奔不成功你也不会怀疑……”大娇也忙着补充。 “不要紧,如果他们想在一起,我可以成人之美!” 胡四脸上一派轻松,心中却怒火沸腾,他手起刀落,一刀将菜板劈成了两半。大娇小娇看着断成两截的菜板,再也不敢吭声。 五、 张生回来后,一直坐在水井边纳凉饮水,他一边喝着水,一边陶醉地回想着钟晴柔软温热的嘴唇,情难自禁。 胡四从厨房中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面带微笑,摸着自己嘴唇的一幕。张生听到他的脚步声,忙假装在洗嘴巴,做出嫌弃钟晴的样子。 “你怎么还未喝完水?”钟晴满脸含羞地来找张生,可她没想到胡四也在,立刻止住了脚步,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姐姐的嘴巴臭……”张生低头吐着口水,还朝她打眼色。 “哼,我的嘴巴臭,你的嘴巴更臭,我也不知道要吃多少大蒜,才能把那股臭味压下去。”钟晴立刻装出看不惯张生的样子。 可站在一边看着的胡四,敏锐地发现钟晴瞟向自己时不自然的眼神,而且她口气清新,根本没有大蒜的味道。 “金姑娘……”他试探地看着钟晴,“你不是要离开我吗?为什么不走了?” 张生立刻停止了漱口,差点呛到,钟晴也不自然地摆弄着手帕,气氛在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宛如箭在弦上。 “因、因为我不想成全你们……”钟晴想了一会儿,索性变守为攻,向胡四头上扣帽子,“你说要惩治我,不过是要将我吓走,好成全你跟牛一,我当然不能让你如愿。” “我已经说过跟牛一没什么,我对他好是因为他之前在山贼手中救过我……” “那好!既然如此,我带牛一一同离开,你愿意吗?”钟晴立刻咄咄逼人地质问。 胡四愣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钟晴会提出这个要求。如果张生离开,那么他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而且再也没希望回到自己的家乡。 三人正在僵持,却急坏了在一边看热闹的大娇小娇,本来这三个人加在一起还没一个人能干活,如果再走了两个,就更没人帮她们了。 她们俩心意相通,互相打了个眼色,装作热心的样子走过去调解。 “你看你们说得开心,为什么不问问牛一的意见呢?”大娇热络地拉起了张生的双手,甜笑着问,“牛一,你想跟他们两个谁玩啊?” “我想跟门口的小狗玩。”张生连忙装傻。 “看来他不想你们分开啊,金姑娘,你就留下来吧。”小娇立刻拍着手说。 大娇忙放下张生,又将钟晴推到了胡四面前,说如果女孩子被未婚夫撵走,会因名声被毁自杀,胡四千万不能做出绝情之事。 她说得句句有理,钟晴也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张生。 “除非金姑娘移情别恋,但我相信她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她一犹豫间,大娇突然别有用心地说着,将她的退路封死。 钟晴看着她虚伪的笑脸,恨得牙痒痒。 “你们什么时候再成亲啊?”小娇也不甘落后,拉起了钟晴的手放到了胡四的手中,笑吟吟地问。 她话一出口,胡四、张生还有钟晴立刻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牛一破坏,你们应该已经是夫妻了吧?”大娇忙继续扮作热心地说,“过两天便是好日子,刚好成亲。哎呀,今天的树叶真是又翠又绿,特别是古月头顶的那片。” 她意有所指,句句话都说到了胡四的心坎上。他怨恨地看着张生,突然明白他为何会破坏婚礼,原来是不想钟晴嫁给自己。 “好!”他立刻答应,吓得张生的眼睛瞪得溜圆。 “我没意见,今晚就成亲,以后再拜堂吧!”钟晴毫不畏惧,痛快地答应了。 这次张生的眼珠瞪得几乎要飞出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娇小娇见阴谋得逞,两人相视一笑,结伴而去,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要如何替他们布置新房。 胡四和钟晴却根本没有爱侣的样子,他们一个面带沮丧,一个气鼓鼓地离开了。而张生更是如行尸走肉般坐在井边,他不明白,刚才他还是他们争抢的香饽饽,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没人要的烂柿子了呢? 当晚明月当空,洒下清冷的月光,宛如离人含泪的眼。 烂柿子孤身坐在天井中,一脸悲怆地拉着二胡。曲子虽然宫商错乱,全不在调上,但也能听出凄凉悱恻,倾诉着奏曲人的心声。 钟晴闻声从新房中走出来,借着月色,来到了拉二胡的张生身边。 “为什么今晚你这么幽怨?别再折磨我了好吗?”她说着眼眶不由红了。 张生看到她身后,那亮着红烛的新房,清秀文静的脸浮现出一抹悲伤,他忙转过头,似怕被喜庆的烛光刺伤了双眼。 他埋首奏曲,琴声幽怨,如泣如诉。 “我知道你不想跟他成亲,但古月要跟我成亲,我唯有赌一把。如果他真的不敢碰我,证明他不喜欢我,我也有理由拒绝他的亲事……” 张生看了她一眼,二胡声中传来铿锵有力的音调,似在质问她如果赌输,两人行了夫妻之礼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最坏的结果,我只有认命了……”钟晴悲伤地垂下了头。 张生手中弓弦微动,连连摇头,似坚决反对她的想法。 “我也不想认命啊,可谁来帮我?” “我啊!”张生放下琴,猛然站起来,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你快点走吧,古兄弟只要我留在他身边,而不是你,他不会追你的。” “你、你……”钟晴惊异地看着他漆黑而睿智的眼,怎么看也不像个疯子。 “我是在装疯。”张生笑嘻嘻地说。 钟晴既欢喜又生气,欢喜的是张生没疯,自己的夫君是个正常人,生气的是他居然装疯卖傻瞒了她这么久。 她气得一双粉拳雨点般向他身上砸去,张生也不躲不避,任她发泄情绪。等她打得累了,张生柔声劝她,希望她不要跟胡四成亲。 “为什么啊?”她娇羞地问,期待张生亲口说出喜欢自己。 “因为你不喜欢他啊。”可张生嘴巴极硬,绕着圈子也不肯承认。 “还有没有其他理由?”钟晴瞪着杏眼,心中已涌起薄怒。 “他也不喜欢你啊!”张生挠了挠脑袋说了句废话。 眼见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对自己表明心意,钟晴愈发生气。恰好胡四喝得醉醺醺地走过天井,她忙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胡四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两人相依相偎地走进了那一片红色烛光中,胡四和钟晴同时向他回望,一个面如死灰,一个面带怒容。 “冤家啊!”张生又气又悲,抄起二胡拉了起来。 六、 喜房中红烛高照,墙上贴了个歪歪扭扭的喜字,鸳鸯锦被也是临时找来的,上面的两只鸳鸯头不对头,脚不对脚,倒像两只各奔东西的鸭子。 胡四和钟晴相顾无言,坐在桌前,而窗外则回荡着凄凉悲惨的二胡声。这怎么也不像办喜事,就算办丧事都比这氛围热闹些。 两人都不敢喝酒,怕酒后乱性,索性喝起了功夫茶。几杯茶水下肚,胡四晚上的酒已经醒了,而钟晴则全神贯注地泡茶,视他如同无物。 张生拉的曲子一首比一首凄惨,简直像是高渐离在送别荆轲,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他满目凄然地看着红烛映照下的小窗,窗中一对璧人正你一杯我一杯的饮酒,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他还想再看下去,突然见胡四坐起来,凑近了钟晴的脸,似乎要吻上去。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二胡摔在地上,推门就冲进了喜房。 第129章 情愫暗生(4) “牛兄弟?”房间中,胡四诧异地看着回头,他手里拿着两只棉球,正要塞进钟晴的耳朵里。 原来两人被他奏的哀乐吵得心烦意乱,正在扯棉花塞耳朵。 “来陪我玩吗。”张生看着胡四,像是小孩子般撒娇。 胡四立刻如释重负,恨不得立刻跟张生离开。 钟晴却犹豫了起来,她怕今晚成不了亲是因为自己同意胡四跟张生去玩,那责任就全变成她的了,她一定要把退亲这个黑锅甩到胡四身上。 “他叫你去你就去,你自己决定今晚跟谁过吧。”她突然柳眉倒竖,叫住了胡四。 “我是来拉他出去玩,听清楚了吗?”张生立刻愣住,他特意来替钟晴解围,没想到她竟然不领情。 “所以要他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这门亲事。”钟晴知道他的意思,可实在不愿过几天胡四又以张生捣乱为借口,再跟她成一次亲,“放心吧,我不会赌输的。” 张生继续在胡四面前装疯,拉着他的衣袖就要出去。 胡四听他们话里有话,似乎早就串通好了。他想起了那被张生搅得乱七八糟的婚礼,又想起了张生追赶钟晴时矫健的身手,心中立刻疑虑丛生。 他突然想明白了,知道自己头顶闪着绿光,气得一把将张生推出了门外,紧紧关上了房门。 张生从未见过胡四如此冷漠地对他,但也不甘心离开。他缩成一团,守在新房门外,观察着里面的动静,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胡四和钟晴的一壶功夫茶泡了又泡,淡得宛如白水。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可两人坐在红烛下,怎么也不肯休息。 “祖传习俗,坐床撒帐前要先下棋,满盘都是棋子,寓意百子千孙。”钟晴微微一笑,似早有准备,如变戏法般变出了一个棋盘放在桌上。 胡四立刻松了口气,跟她兴致勃勃地在灯下鏖战对峙起来。两人聚精会神,越下越开心,将成亲的压力都置之脑后。 张生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两人有说有笑,心中不是滋味。 半盘棋过后,钟晴一个疏忽,被胡四骗去了几个棋子。她望着棋盘上零星棋子,脑中立刻闪出了个想法。 “如果你被人骗了,会怎样呢?”她凑近胡四,低声问,“我不是指下棋啊。” “我对过去一无所知,如果有人拿这事儿骗我,就是在伤口上撒盐,你说我会怎样?”胡四冷哼一声,将一枚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 钟晴被他阴冷的脸色和肃杀的语气吓到,再也不敢说话,生怕他察觉出张生和自己的谎言。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阴风而至,吹熄了蜡烛。她看着端坐在黑暗中的胡四,吓得心惊胆战。 而张生本还怀着一线希望守在门外,此时见红烛突然被吹熄,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委顿在地。 “不是说好了只是打赌吗?我救你你把我赶走,还跟他有说有笑地喝酒,现在连蜡烛都吹熄了……”他哭哭啼啼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花笺,插在了新房的门上,“我怎么这么傻?原来输的那个人是我。” 他抹干眼泪,转身要走,却见大娇小娇正站在天井边,好奇地看着他。 “哇,被我逮到了,你偷窥人家洞房花烛。”大娇兴奋地跑过去。 张生忙将门上的花笺塞进自己的嘴里,拼命往下咽。这下可把姐妹俩吓坏了,以为他发疯了乱吃东西,大呼小叫地让人来救他。 胡四和钟晴被惊扰,忙冲了出去,只见大娇小娇掐着张生的脖子,要把什么东西从他嘴里抠出来。 而张生看到两人衣着完好,扭曲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情急之下,钟晴一拳打在张生的肚子上,趁他干呕之际,胡四从他嘴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他好奇地展开了混着口水的半张花笺,只见上面仅剩下三个模糊的大字,竟然是“喜欢你”。 “你喜欢谁啊?”胡四和钟晴都心中一喜,异口同声地问他。 张生看着他们充满期盼的脸,似乎都希望他喜欢的是自己。 “快说!”两人又异口同声地催促。 “我、我不喜欢你们重色轻友……”他捂着脸,如小媳妇般逃走了。 而此时天空泛出蟹壳般的青色,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折腾了半宿的钟晴和胡四相视一笑, 心中都悄悄松了口气。他们的第二次成亲,又以失败告终。 七、 次日胡四神清气爽地在四季楼中干活,已经放下了所有压力,大娇小娇见他雀妖的样子,又跑过来问他。 “你什么时候再成亲啊?” “也不急于一时吧。”胡四窘迫地答,埋头擦桌子,“再说昨天金姑娘主动提出跟我先成亲,后拜堂,可见她是心中有我的,并不像你们所说的给我戴了绿头巾。” “可结果又如何呢?”大娇抱着肩膀笑看着他。 “最后又被牛一搞砸啦。”小娇笑得花枝乱颤。 “明明是你们姐妹在大呼小叫!”胡四气愤地扔下抹布,“不管他是不是要吃花笺,如果你们不经过,就没有昨晚的那场闹剧。” 大娇小娇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去各干各的活,不再提他结婚的事。可胡四却望着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心中升起了几分猜忌。 他决定试探张生和钟晴一下,看他们是否真的暗通款曲。 当晚夜色正浓,月色如轻纱般笼罩着大地。张生摊了个大字,躺在天井边睡得正香,却被一个人轻轻推醒。 他揉了揉眼睛,但见月光下钟晴一袭蓝色衣裙,打扮得如月宫仙子般站在他的面前,杏眼含羞,面若桃花,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牛一哥……”她撒着娇,坐在了张生身边。 而在天井的另一边,胡四正在假寐,他手中捏了个口诀,暗中施法控制着钟晴。 “牛兄弟,你在字条上写着‘喜欢你’,那么坦白我当然不能辜负你的心意。”钟晴柔若无骨地说,举手投足都有几分媚态,跟平时完全不同。 “牛兄弟?”张生揉了揉脑袋,发现了破绽。 “怎么不说话了,快回答我吗?”胡四忙操纵着钟晴的身体,跟张生撒娇,掩饰了过去。 第130章 情愫暗生(5) 张生抬起手,作势要戳钟晴的眼睛,但她却全无反应。他又朝她做鬼脸,她却不断朝他抛媚眼。 他立刻肯定了她是被某种魔物操纵,忙去推醒胡四,嚷嚷着钟晴被人附身了,快点救她。胡四见被拆穿了,哪敢作声,只能蒙头假寐。 张生见叫不醒他,只能拉起钟晴向后厨跑去,要自己想办法替她驱邪。 胡四见二人离开,立刻翻身坐起,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后厨。他还未接近,就听厨房内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和桌椅发出的“乒乓”声。 他心跳如鼓,又心冷如冰,缓缓靠近厨房,顺着小窗看进去,只见张生和钟晴搂在一起,发出剧烈地喘息。 他英俊的脸刹那间僵住了,也无法再看下去,扭头便走。 而在他的身后,那间阴暗的小厨房中,张生正拿着一把辣椒往钟晴的嘴巴里塞。钟晴被辣得满脸通红,张着嘴不断地喘着粗气。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四季楼,跑到小镇上一处静僻的树林中喝闷酒。他不喜欢钟晴,但一直以为钟晴对他专一,却没想到她竟会背叛自己,而且这顶绿头巾,还是他的好兄弟牛一为他戴上的。 “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已经视你们为亲人了啊……”他越想越伤心,使劲灌酒,不到一会儿就喝得醉眼惺忪。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穿着一袭黑衣黑裙的女人。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依稀觉得她有点面熟。 “怎么样?知道被背叛的滋味了吧?”乘空冷笑一声,看着烂醉如泥的胡四,“不过可怜的是他们,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哈哈哈,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对人家再好,人家不喜欢你,也不过觉得你是垃圾而已。”胡四被她说得苦笑起来。 “胡四,你一直被他们愚弄,现在还不知道吗?”乘空怜悯地看着失忆的胡四,连连叹息。 “谁是胡四?”胡四诧异地问。 “对了,你叫胡四或者古月都无所谓,反正毫无分别。”乘空笑着说,“因为他跟你一样蠢,向七十多位姑娘都求亲失败。” 听到这惊人的数字,他立刻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因为他和你一样,以为有一颗赤诚的心,便能得到美好姻缘。却没想到人心多变,每次都受伤。”乘空朝他伸出了手,轻声说,“来吧,加入我们茅山黑道吧。我们要匡扶正义,把所有不珍惜爱的人全杀掉。” “加入你们便要杀人吗?”胡四战战兢兢地问。 “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背叛你的牛一……” 胡四连连摇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张生下手。可乘空却连连冷笑,让他去四季楼柴房中看看,他的好兄弟牛一到底在干什么。 他心中一凛,扔下酒壶,撒腿向四季楼跑去。乘空看着他如狐狸般矫健美丽,银光闪闪的背影,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八、 他刚刚跑进四季楼,便听水井边传来了一阵阵泼水之声,他循声走近。却见钟晴正坐在井边,抱着木桶不停地河水。 她发髻松松地斜在一边,衣裳不整,脸庞红得似火烧,狼狈中透着几分性感。 “你为什么要喝水?”他心下一沉,走过去问钟晴,“还有,为什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喝水不行吗?”钟晴转过头,不敢看他,似乎有些心虚,“我出汗当然是因为太热了。” 胡四望着她酡红的双颊,裸露的肩膀,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脸色一沉,忙奔向柴房。 柴房中门扉半掩,地上全是凌乱的衣物,似乎都是张生的。而张生裹在被子中,只露出了个脑袋,酣睡正香。 “亏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苟且之事!”胡四一把掀开被子,就要打他。 可他的拳头却停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只见张生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裸着上半身,满身都是青紫色的指甲痕,怎么也不像个刚偷完情的人。 他忙替张生解开了麻绳,抽出了他嘴中的布条。张生吓得浑身发抖,连话都不会说,一头扑进了胡四怀中。 等钟晴喝够了水,气鼓鼓地回来,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在他走后,张生想办法为钟晴驱邪,但他不是术士,只懂得用辣椒可以唤回人的神智。 所以他才将钟晴带到厨房,喂她辣椒吃,哪知钟晴被辣得刚恢复神智,就看到张生在使劲摸自己的脸和嘴巴,以为他要非礼自己,就结结实实地将他教训了一顿。 “你瞪完了吗?我被附身,怎知道你用家传古法帮我驱邪?”钟晴边说,边训斥着一直满含怨念瞪着她的张生。 可一直好脾气的张生却仍瞪着她,不依不饶。 “请问是否有必要这么做吗?难道我跟你有血海深仇?”张生脱下上衣,只见胸脯上被人用手掐出了“贱男人”三个大字。 “对不起啊,如果我早点醒过来就不会这样了。”胡四也被钟晴的壮举吓坏了,连连向张生道歉。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钟晴尴尬地低下了头。 哪知张生更加悲愤,一转身,只见他后背上同样被人用指甲掐出了三个字,却是“对不起”。 胡四看了,立刻忍俊不禁。 “你说!有这么道歉的吗?”张生欲哭无泪。 “算了,金姑娘没有写悔过书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胡四说到一半,突然盯着张生的脸看个不停,“奇怪,你今晚说话好像正常了。” 张生一愣,忙连连朝钟晴打眼色,随即脱掉上衣,就跳入井中。钟晴也怕胡四发现张生撒谎,忙去拦他,还嚷嚷着他疯病又犯了。 胡四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人在井边打闹的身影,又想起了乘空的话。 到了后半夜,三人折腾了半宿,身心俱疲,各自回房睡下。月色皎皎,银霜满地,张生却跑到了井沿边打水。 他用力将水桶提上来,刚想喝一口清澈的井水,却觉得有人在他背上一推,令他一头就载入了井中。 “救命啊……”掉落深井的张生惊呼着回头,只见一轮明月悬在天心,而月光下,胡四一袭银袍,正阴笑着看向不断下坠的他。 第131章 真情追杀(1) 一、 他吓得哇哇惨叫,身体失重地向井中坠去,然而胡四长臂一展,轻易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暂时松了口气,可向脚下看去,却见哪里是口井,分明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救命啊,快拉我上去!”他拼命挣扎,不小心踢掉了一块石子,石子落下去许久,才发出了“咚”的一声回音。 “救你可以,但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答对了我便拉你上来。”胡四冷冰冰地说。 “别玩了,你先救我吧……”张生连连哀求,见胡四不为所动,只能颓然改口,“算了,你快点问吧。” “你跟金姑娘是什么关系?” “朋友!” “关系有多密切?” “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们飞快地一问一答,胡四满意地笑了笑,他眯着眼睛,像是一只狡黠的狐狸。张生也松了口气,对他报以笑颜。 哪知他却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张生惊愕地坠入井中。在下坠的瞬间,他看到了胡四站在月光下,英俊又美丽,高贵而桀骜,宛如神邸。 四季楼的天井中,张生和胡四同时大汗淋漓地坐起来,好似都做了个噩梦。他们相视一笑,背对着对方躺下,但脸上却都带着猜忌。 两人又躺了一会儿,阳光初升之时,鲁公叫他们出来干活,张生被安排去井边提水。朗朗日光下,他想到了昨晚的噩梦,看着深不见底的井,只觉得双腿发软。 他将水桶丢入井中,缓缓拉上来,可刚拉了一半,他突然觉得身后传来轻微响动,吓得急忙回头。 只见胡四如梦中所见,冷漠地站在他的身后,吓得他将水桶“扑通”一声丢入井中。 “昨晚我就发现了,你说话越来越有条理。”胡四皱着眉打量着他。 “谁说的啊?我好想唱歌。”他话音刚落,张生立刻手舞足蹈地围着水井跳起舞来,像个滑稽的丑角。 可胡四没像平日那样关心他,而是负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眼看着张生跳得脸色通红,大汗淋漓。 “你不累吗?”他轻轻地问,“歇一会儿吧。” 张生坐在井边休息,但越看胡四越觉得害怕,生怕他将自己推落井中。 “打点水喝吧。”胡四向他走来。 他立刻吓得一跃而起,又装疯卖傻地跳舞,可他越跳越远离井沿,见脱离了胡四的视线,撒腿便跑。 胡四面色阴沉,就要去追张生,哪知一个窈窕的人影从斜里走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胡四,我有话要跟你说。”钟晴咬着嘴唇,似下定了决心。她方才远远看到了两人的样子,就知道纸包不住火,张生的谎言就要被拆穿了。 “你叫谁?”胡四错愕地问。 “你!”她言简意赅地答。 张生一路狂奔,很快就跑出了小镇,钻进了树林中。只要跑到渡口,他就能搭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他跑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脚步,心中空落落地,似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死婆娘,怎么忘了拉上她?”他想到钟晴,面露微笑,忙掉头折返。 但他一脚踩下去,突然觉得脚踝一紧,整个人还不知怎么回事,便被倒吊在了半空中,居然又中了猎人埋伏在林中的陷阱。 “谁啊?设这么多陷阱!”他倒吊着,悲苦地咒骂,却无能为力。 四季楼中,钟晴平静地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胡四。胡四得知张生是钟晴的未婚夫,而他是钟晴找来惩治张生的,面现痛苦,实在无法消化这跟他所想的南辕北辙的真相。 “我是真心待你们,没想到你们却联合起来骗我。”胡四怒目瞪着她。 “对不起,虽然我知道道歉没有用……”钟晴看着受伤的胡四,眼中泛出了泪光,垂着头说,“这件事中,除了你我也受到了伤害,坐在花轿中满怀期待地出嫁,却被抛弃的滋味,你永远也不会理解。” 胡四见她哭得可怜,怒气渐消,颓然地坐在桌边。 “至少你还有亲人安慰,我却连过去都忘记了,一无所有……” “我多想像你一样,没有过去便没有痛苦,人生就是一张白纸,我可以潇洒地走向未来,不用背负着昔日的包袱。”钟晴擦干眼泪,羡慕地看着他。 “如果是这样,你的未来便是不断找寻过去……”胡四摇头苦笑,笑她的天真。 两人相顾无言,有同病相怜之感。因为不论是胡四失忆,还是钟晴被抛弃,始作俑者都是张生。 “不行,我要去找他回来,让他跟你成亲。”胡四说着站起来,替钟晴打抱不平。 “算了,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钟晴摇了摇头,“我跟他接触这么久,明白他喜欢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勉强跟我成亲,只会落得个狱卒和囚犯一样的关系,多么悲哀。” “可是……,我感觉他已经喜欢上你了。”胡四回想起张生看钟晴的眼神,明明满含柔情蜜意,“他一次次阻止你嫁我,难道不是对你有感情?” “我也曾这样以为过……”钟晴凄苦地看着窗外,“可他逃走了,有带着我吗?在他眼中,我始终如次货一般。” “他不回来,可能是有苦衷吧。”胡四见钟晴眼中含泪的样子,升起恻隐之心。 “你不必再为他说话。”钟晴擦了擦泪水。 “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就让他消失。” 胡四说罢俊脸一冷,大步走出了房门。钟晴见他去报仇,实在不忍心看到张生被杀,忙提着裙角,远远地跟在胡四身后,走出了小镇,来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二、 树林中死一般寂静,不知为何,连虫鸣鸟叫都一并消失,只有几滴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碧绿的草叶上。 张生仍倒吊在半空中,一个时辰过去,他脸红得似番茄,大汗淋漓,几乎要坚持不住了。 林中传来长草轻响,似有人踏草而来。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只见一个一袭黑衣的窈窕女子,正在林中缓缓穿行。 他哪知乘空是为杀他而来,立刻欣喜若狂,就要呼救。可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银色长袍的俊美青年从灌木中跳出,挡在了黑衣女子的身前,正是胡四。 他急忙按住了自己已经张开的嘴,生怕被胡四发现自己。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你的好兄弟牛一出卖了你。”乘空明眸一转,冷笑着对胡四说。 张生听了心中一颤,知道这女人又是个仇家,但他明明没见过她。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胡四只觉得她面熟,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看来是时候帮你恢复记忆了。”乘空一伸手,一股灼热的力量直击向胡四的面门。 胡四觉得那力量温柔如海,劲力直透脑髓,宛如温热的泉水般流过四肢百骸,舒服至极。但随即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宛如有人在用利斧劈他的脑袋一般。 无数散落的、碎片般的画面从裂缝中涌了出来,他想起了青丘、想起了自己那失败的七十六次求婚、还想起了钟晴将金剪刀交在他手中,让他追杀张生的片段。 他双眼血红,散发出妩媚诡异的光,一跃而起,揪住了乘空的衣领。 乘空完全不害怕,只冷漠地看着他,知道他已想起了一切。 “我一直不让你恢复记忆,就知道你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有饱尝被背叛的痛苦,才知道茅山黑道所作所为比你们青丘更崇高。”乘空冷若冰霜地说。 “可你们要对付的不是负心人?张生如何负我?”即便想起了一切,胡四仍不愿对张生痛下杀手。 “你对张生好,他又怎样对你?难道欺骗不是一种背叛吗?”乘空振振有词。 张生却在半空中听得牙痒痒,不知哪里得罪了乘空,她竟然如此恨自己。 “他们从不知感恩,以为我们付出的,都是他们应得的……”她说着语气黯淡下去,似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你知道钟晴,现在叫金青的姑娘,她当天坐在花轿上被抛弃后,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冷遇?她借酒浇愁,自暴自弃,一个好姑娘就这么被毁了,你还说他不该死?” 张生立刻愣住了,他做梦都没想到,金青竟然就是当初被他抛弃的钟晴。她一颦一笑在他脑海中闪过,她之前时而温柔,时而又突然发作的怪脾气,此时都得到了解释。 而胡四也想起了钟晴坐在花轿中那幸福娇媚的样子,跟现在的落魄憔悴截然不同。 “我不过年少无知……”张生喃喃自语,心中酸楚难耐。 “所以只有杀进天下忘恩负义的狗男女,世间才有机会得到幸福,去吧,杀掉张生!”乘空见胡四内心动摇,趁热打铁,“毕竟你是青丘狐妖,这也是匡扶正义。” 胡四似被她说动,转身离去,往深山中寻找张生的踪迹。乘空见目的达到,也冷笑一声,踏着长草,慢慢走远。 第132章 真情追杀(2) 张生依旧倒吊在半空,宛如一片秋天的枯叶,他不再挣扎,晃来晃去,脸色平静而慈悲,似在思考什么。 “牛一,你在哪里啊?”这时林中传来少女甜美清脆的声音,却是钟晴在焦急地寻找他。 他不敢回应,生怕被胡四和乘空发现,忙揪下一棵树上的果实,砸在了钟晴头上。钟晴一抬头,看到了张生,立刻笑逐颜开。 她手忙脚乱地将张生从半空中放下来,张生双脚一落地,就拉着她躲在了密林中一个臭气熏天的泥坑旁。 “古月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我们躲在这里才不会被他发现。”他压低声音,神秘地对钟晴说,“其实他是狐妖。” 钟晴被吓了一跳,她虽然知道胡四身负异能,却没想到他居然是妖怪。 “而且他是我那恶毒的未婚妻派来杀我的……”他说到这里,小心地观察钟晴的反应。 “只是教训你,才不是杀你……”钟晴白了他一眼,“而且她不会无缘无故对你这么狠毒的,一定是你用情不专。” “我根本就没用情啊,哪来的不专?”张生委屈至极。 “既然是未婚妻,就证明你们有承诺了啊。”钟晴想到成亲那天发生的事,心中暗气。 “可那明明是我爹替我定下的承诺,即便我不跑,我还可以先娶她,再慢慢冷落她,最后休了她,那样岂不是对她的伤害更大……” 可他还未说完,钟晴就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哇哇大叫。 张生看着瞪着杏眼,怒气冲天的钟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而是面带悲哀,恋恋不舍地看着她。 他忍不住就要点破钟晴的谎言,但乘空和胡四都在追杀他,他不久于人世,又怎能连累她。 “算了,不说了,反正我已经收到了惩罚……”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要被逼得离开自己喜欢的人。” “你有喜欢的人?是谁?”钟晴立刻愣住了,满怀期盼地看着他。 张生沉默地别过脸,不敢看她漂亮的双眼。 “真的是这样吗?原来什么不想被束缚都是借口,真相是你另有所爱,所以就毁了别人的一生……”钟晴有些鼻酸,但仍挤出笑容,轻轻地问,“她哪里好?是不是很温柔漂亮?” 张生连连摇头,闭紧了嘴死活不答。 “我不想她知道我喜欢她,那样我死了会伤心难过,这不也是毁人一生吗?不能错了再错!”他被问得急了,一把推开了钟晴。 “好吧,被你喜欢一定是很幸福的事,但这对你的未婚妻未免太不公平……”钟晴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转过头,悄悄擦去眼泪,却没想到这一幕早就被张生看在眼中。他想安慰钟晴,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不想在看到你!”钟晴含泪怒视着他,觉得又一次被他辜负。 张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想再跟她吵架。只悲怆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身影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如果没有遇上自己,钟晴现在一定是在大地镇开着裁缝铺,快乐地生活吧。如果他的消失,能为她带来幸福,那么他心甘情愿。 他转身离去,眼中却满含泪水。 三、 钟晴望着张生远去的背影,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脸庞。 她不知张生被人追杀,离开是为了不让她受到牵连,还以为他又薄情寡义地抛下了自己,哭得越发伤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惊喜地回头,以为是张生折返回来寻找自己。哪知竟是一个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的美貌青年,他身穿银袍,黑发如墨,正是胡四。 但此时的胡四却不再宽容憨厚,整个人散发出冷酷的锋芒,宛如一把出鞘的剑。 “我是来找张生的。”胡四毫无表情地说,“其实我是青丘狐,名叫胡四。” 钟晴早已从张生口中得知,但还是故作惊讶地轻呼了一声。 “对不起,但我们青丘狐不会随便伤人,你不必害怕。”胡四看出她被吓到,皱了皱眉,“你知道张生在哪里吗?如果他死在我手上,还算幸福。” “此话怎讲?”钟晴又惊又惧,“我也在找他,可现在还没找到。” “因为茅山黑道正在追杀他。”胡四冷笑了一声,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她们是一群道行甚高,怨气深重的怨妇,最喜欢折磨负心之人,令人生不如死,张生已经是她们的目标。” “有必要这么残忍吗……”钟晴得知张生命在旦夕,对他的恨意化为云烟,忙擦干泪水,要想办法救他。 “虽然他像是耍猴般对我,我杀他十次都不为过,但既然你如此心痛他,我就放他一马,让茅山黑道去对付他吧。”胡四指着山中的一条小路,“反正这座山只有一条路,要抵达渡口,必须翻过九狼山,九狼山是茅山黑道的范围,连我也无法插手。” 钟晴心下一沉,因为方才张生正是从这条山路离开的。她慌忙沿着山路找下去,边找还边说自己也在找张生报仇,一定不能让茅山黑道捷足先登。 她咬牙切齿,伪装成恨意满满的样子,却不知自己关切的神色,紧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的心事。 胡四看着她的表情,了然地笑了笑,潇洒倜傥地跟上她的脚步。 而此时张生身上插满了香气馥郁的野花,正在山中流窜逃命,花香浓郁,引来了几只蝴蝶和蜜蜂,围着他转个不停。 他刚爬到半山腰,却听身后传来了钟晴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胡四,你说张生会躲到哪里?”、“你的鼻子有没有好一点?” 她说每一句话都竭尽全力,中气十足,在山谷中激荡出回音,惊得倦鸟振翅而飞。张生忙看向她,只见她正跟胡四身边,朝胡四大吵大嚷地说话,吵得胡四俊脸皱成了一团,捂住了耳朵。 他一看到胡四,本能想跑,但前方已经无路,想要爬树又爬不上去,急得手忙脚乱。 “我觉得你这样呼叫会打草惊蛇,让他提前逃走。”胡四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冷眼看她。 “张生,这条路是通往九狼山的方向,那里是茅山黑道的地盘,如果你想寻死,就去吧!”钟晴又高声对着荒山林木大叫。 张生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自己必须要兜个圈子,绕过九狼山抵达渡口,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蹲在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喘。 胡四眼光一瞥,但见路边不远处的草丛中彩蝶绕花,流连不去,其中必有玄机。但他并不戳破,轻轻吐了口气,白雾从他口中逸出,刹那间化为一片雾的海洋,浩浩荡荡地淹没了整个树林。 张生立刻在浓雾中失去方向,他察觉到二人走远,凭着记忆摸索着绕开九狼山的那条山路。 而如涛如海的浓雾中,钟晴绞尽脑汁地为胡四制造麻烦,她一会儿往胡四的鼻孔中插树枝,一会儿大声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生怕他嗅到张生的气味。他们在树林中绕了半圈,钟晴眼尖地发现一簇荆棘中挂着半片衣角,她忙跑过去,只见衣角上还沾着血,心下登时一冷。 “为什么,这条路是通往九狼山的,他始终不肯相信我……”她以为张生遇险,心中酸楚,自言自语地说。 “你已经尽力去救他了……”胡四看着染血的荆棘,轻声说,“但他仍选择了这条死路。” 钟晴惊诧地看向胡四,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他拆穿。确实,胡四如此聪明,怎么不会知道自己大叫大嚷,是别有用心呢? 她跟着胡四寻找张生,根本不是为了报仇,而是要借助胡四的力量,提醒张生不要去九狼山犯险。 可饶是她如此努力,还是失败了。 “你知道我最恨别人出卖我,你这是在找死!”胡四目光阴狠,朝她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钟晴却微微一笑,仿佛不畏死一般,闭上眼睛,不但没有逃,还向胡四身前走去。 胡四望着这个美丽而无畏的少女,缓缓放下了手,獠牙也缩回了口中。她如此纯洁美丽,宛如爱情祭坛上的羔羊,即便爱人辜负了她,她也要为心中的爱情献祭。 看似伟大,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看着钟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七十六次提亲都以失败告终。 钟晴闭目等了半晌,没有等来预料中的疼痛,悄悄地睁开眼,却见胡四在摇头苦笑。 “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败那么多次了……”胡四边笑边说,“因为狐妖天生多情,越接近婚期,我越害怕自己不能从一而终。” “我明白……”钟晴太了解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她对张生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他不爱自己,自己却又如飞蛾般一次次不计后果地扑向烈火。 “你不一样,他是爱着你的。”胡四仍然苦笑着。 第133章 真情追杀(3) “算了,不要再说他了……”想到张生,钟晴心中越发悲苦。胡四是被不同的人伤害了七十六次,可被同一个人伤害了七十六次的自己,比他更加可悲。 “你觉得他令你痛苦,是因为还未对他死心。”他轻轻地说,开导着钟晴,“无论怎样,都要让这段感情有个结果,哪怕心痛至死,也能无牵无挂地继续上路。” 他想到了在青丘为他们授业讲课的姥姥,直至此时,才明白了姥姥所讲的每一个字的真正含义。 “所以我该勇往直前,去跟他问个明白?哪怕失败了也好,让这段感情有个结果?”钟晴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感激地笑了笑,“希望你也早点战胜心中的魔障,有勇气去面对一段长久的关系。” 胡四笑着看她,似欣慰她终于想通了。 “不过在那儿之前,我还要教训耍弄我们,不理你死活的张生。”他说翻脸就翻脸,提到张生,立刻表情冷酷,身影微晃,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钟晴被他吓得一愣,知道他又去找张生了。她心中心结已解,也忙着在林中摸索,要找到张生问个清楚。 问问他是否爱着自己,这样哪怕她为他而死,也算是对这段感情有个交代。 四、 钟晴磕磕绊绊地走在浓雾中,一边呼唤,一边寻找着张生的踪迹。而张生却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身上插满鲜花,向九狼山的方向缓缓摸索着。 胡四高高地坐在树上,将两人的情形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而与此同时,钟晴发现浓雾中出现拦路的野兽,吓得她掉头便跑。 他玉手微晃,又打了个响指。一簇山火在张生不远处燃起,封住了他的去路,逼得他不得不改变方向。 猛兽、山火、陷阱层出不穷,逼得两人越走越近,终于狭路相逢。 胡四见目的达到,轻轻吹了口气,山风骤然而起,吹散了浓雾。张生忙躲到树后,一探头就看到了惊慌失措的钟晴。 “张生,如果你听到的话,就不要再往九狼山跑了,那里是茅山黑道的地盘,她们可不是吃素的……”钟晴惶恐地看着寂静的森林,生怕张生遇到危险。 张生害怕这又是胡四和钟晴设下的陷阱,无论如何不敢跟她出来相认。 钟晴在树林中漫无目的地转圈,来到一处空地,突然一脚踩空,居然落入了流沙之中。她忙要拔出双脚,哪知却根本拔不出来,越挣扎越下沉,转眼沙子已经吞没了她的纤腰。 张生见她遇险,再也按捺不住了,急忙从林中冲出来。钟晴看到他慌张的身影,立刻泪眼蒙眬。 “不要过来啊!你过来只会死在一起!”她见张生要跑来救自己,连忙阻止。 “那怎么办啊?”张生见她渐渐往下沉,急得手足无措。 “你走吧,我不想死在你面前……”钟晴捂住了脸,痛哭起来,“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抛弃我了,在花轿中那次也是一样……” 她越说越激动,随着她的动作,沉得也越来越快,转眼流沙就要淹没她的胸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斤斤计较?”张生气得直跺脚,扭头边走,“算了,我走了,不要激动啊,千万要保持平静!” 他跑得飞快,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树林中。 钟晴看着他离去,心中凄然,其实她方才只是嘴硬,内心巴不得张生能留下来,哪怕陪她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刻也好。 哪想张生竟然真的拂袖而去,一走了之。她满面凄然地站在流沙中,心如死灰,连哭都哭不出来。 坐在树上的胡四也没想到张生真的会走,他打了个响指,流沙立刻停止了下陷。随即他翩然跳下大树,轻飘飘地落在了钟晴面前,只见她满脸泪痕,眼中尽是悲苦。 “我没法再帮你了,你现在的痛苦都是因爱而生,但我可以断绝你的七情六欲,这样你今后就不必受爱情之苦。”他看着这个可怜的少女,长长叹息。 “可这样跟石头有什么分别啊?不知痛苦,又怎能感受到快乐?”钟晴却含泪摇了摇头。 “但你之前不是说过,情愿过去像一块白布……” “那是在安慰你啊。”钟晴破涕为笑,朝胡四眨了眨眼睛。 胡四苦笑着摇头,这些人类总是会说些善意的、言不由衷的谎话,可恨中又流露着几分可爱。 然而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高呼,只见张生抱着一根粗大的横木,雄赳赳气昂昂地朝流沙地中的钟晴冲来。 他看到胡四,本能地掉头想跑,但却已经来不及,横木巨大的冲势带着他冲到了胡四身边。 他只能闭着眼睛一脚踢开胡四,抱着横木冲入了流沙中,他紧紧抓住钟晴,将她一把从沙子中拽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胡四措手不及,待他从地上爬起来,只见两人早已不知影踪,只有一截横木架在沙地上。 他揉了揉被张生踢得酸痛的脸,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钟晴死里逃生,跟张生拥抱在一起,顺势从山坡上滚落。两人情不自禁地拥吻,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钟晴忘情地回应着张生,但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他推开。 “你还回来救我干吗?我不想再见你!”她怒气冲冲地说。 “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钟晴啊。”张生笑嘻嘻地,死皮赖脸坐在她身边,“虽然我们总是吵架,但也相互扶持吗。” “原来你知道了啊!”钟晴气得瞪圆了杏眼,一把掐住他的脸,“什么相互扶持,你多少次丢下我一个人跑掉?虽然我也丢下过你,但我始终还是回来了啊。” “我不是也一样吗!”张生忙推开了她的手,摇头苦笑,“现在狐妖和茅山黑道都在追杀我,我还能活多久呢?我只是不想连累你而已,我跟你在一起,太危险了……” 钟晴眼中含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眼看他站起身,要为了保护自己再次离开。 长草中传来轻响,随着踏草之声出现的,是一身银装,风流倜傥的胡四。他漂亮的脸表情凝重,宛如玉像般冷酷地看着这对恋人。 钟晴忙冲上去,将张生挡在了自己身后,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放过张生。 “放心,你们两个都骗过我,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胡四残忍地眯着眼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但看在你们情深意重的份儿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张生和钟晴都是一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游戏的名字叫:两个只能活一个。”胡四耐心地为他们解释,“半个时辰后,我会在这林子中找你们,谁让我先找到了,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另外一个却能活下去。我这也算是宽宏大量,以德报怨了吧?” 他说完尖笑起来,身影如雾一般消失在林中。 钟晴忙望向张生,目光茫然,不知该怎么办。张生也回望着她,但却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五、 天色渐晚,张生和钟晴在林中盲目奔逃。他们跑得气喘吁吁,来到一处湖边,钟晴忙推了张生一把,让他渡湖而过。 “快走吧,胡大哥恨你多过恨我,我被他抓到还有一线生机,但你就未必了。”钟晴激动地说。 “有道理,那我先行一步了。”哪知张生没有半分推辞,转身就跑。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张生的背影,觉得自己傻到了极点,自始至终,他都对她没有半分留恋。 但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为他犯傻了,从今以后,两人生死相隔,再也没有机会重逢。 她孤身坐在湖边,自怜自哀地哭泣,完全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正在慢慢地接近她。黑影手起棍落,一棍就重重砸在了她后脑上。 她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夕阳照亮了黑影的脸,那张脸清秀白皙,带着几分书卷气息,却正是张生。他拎着沾了血的木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树林中只剩下张生一人,他在林中焦急地奔走,走到哪里,仿佛都能听到脚步声穷追不舍。 最后他实在跑不动了,只能停下脚步,举起木棍横在胸前。 只见灌木微晃,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衣黑裙,面戴黑纱的女子,正是追杀他的茅山黑道乘空。 乘空眼尖,看到了木棍上的血迹,立刻皱紧了眉头。 第134章 真情追杀(4) “胡四在跟你们玩两个活一个的游戏,我来看看热闹……”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张生,“没想到你为了自己活命,竟然先杀了钟晴?” 张生一愣,黯然垂下了头。 “你果然不是人,胡四不杀你,我来杀你。”乘空气急败坏地伸掌要向张生打去,哪知胡四从斜里冲出来,拦住了她的手掌。 夕阳下,张生看着冷峻的胡四,强忍着才没有逃走。 “你是否会守诺言,我和钟晴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就放过另一个?”他壮着胆子问。 胡四皱了皱眉,看着木棒上干涸的血迹,没有回答他。 “这就是爱情啊,在生死面前算得了什么?”乘空似替钟晴惋惜,悲怆地看向胡四,“你看到了吧?青丘推崇的真爱在死亡面前,不过是云烟。” “你很自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地一次又一次伤害真心对你好的人。”胡四垂下眼帘,长睫微颤,仿佛也在为钟晴伤心。 “你遵不遵守诺言?”张生举起木棍,指着胡四,对他再无畏惧。 胡四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视线却冰冷犀利如刀锋,轻易地看透了他的内心。 “遵不遵守诺言啊!”他突然像是发了疯,抡起木棒向胡四打去。胡四身姿轻灵,如跳舞般连连避让,结果他没有打到胡四,自己却累得跪倒在地。 “我没见过这么怕死的男人……”乘空鄙视地看着他,以为他怕死至极才发疯。 可张生却突然拿起木棍,径直向自己头上砸去。胡四刚要阻拦,却有一个人扑上来,紧紧抓住了他手中的木棍。 那人面如桃花,杏眼含泪,竟是钟晴。 乘空见钟晴死而复生,惊诧至极,胡四却笑着看他们,仿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钟晴将木棍远远丢下,一巴掌就打在了张生脸上。但她随即抱住了张生,又喜又气,号嚎大哭起来。 “打得好!”胡四连连鼓掌,“你以为砸昏钟姑娘,自己来送死就是为她好吗?这就是我方才为何说你自私。” “这血是怎么来的?”乘空不敢相信张生如此情深意重,高声质问。 “是他自己的血。”胡四微笑着回答,“他为了钟姑娘活命,将她打昏,又把自己的血涂在木棒上,在林中乱窜。想让我先发现他,用自己的死,换来钟姑娘的生。” 张生被他点破心事,看都不敢看钟晴一眼,连忙要推开她。但钟晴却吊在他脖子上,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他硬气地朝胡四说。 “要死一起死!”钟晴也毫不畏惧地看着胡四。 “好吧,那你不要后悔。”张生一把揽住钟晴的纤腰,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你喜欢的那个又温柔又漂亮的女孩怎么办?”钟晴想到他之前说的话,神色一黯。 “就是你啊……”张生点了点她的鼻尖,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明媚的脸,“我一直不敢说那个人就是你,怕你舍不得我。” 两人深情对望,忘情地拥抱在一起,久久无法分开。 他们像胡四跪拜,希望不能同生,但愿能同死,更希望胡四杀了他们之后,能将他们埋在一起。 可胡四却望着这对少年爱侣负手微笑,完全没有杀他们的意思。倒是乘空被他们的爱意灼痛了双眼,心中怒气越胜。 “看吧,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无情?”胡四朝她挤了挤眼睛,“看来最终,还是青丘崇尚的真爱赢了呢。” 乘空面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一掌拍向张生。胡四连忙伸手格挡,两人打在一起,搅得林中飞沙走石,草木惊风。 张生和钟晴抱在一起,望着在树中跳跃打斗的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随即他们相视一笑,觉得只要有对方陪在自己身边,就算天崩地裂也没什么可怕。 六、 乘空根本不是胡四对手,她纤腰一扭,身影微晃,不断变幻为胡四的旧爱向他攻击。但不知为何,过去对胡四屡试不爽的招数,今天却全然不管用。 胡四长臂一展,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不必变了,虽然她们都离开了我,但我们也有快乐的回忆。在你看来是七十六次痛苦,在我看来,却是七十六次幸福的人生历程。” “自欺欺人!”乘空一掌向他拍去。 “因为过去我对自己没信心,对别人也没信心,这样怎能有好结果?”胡四抓住她的手掌,循循善诱地说,“你看张生和钟晴,他们彼此心中都有对方,但因为过去的经历,让他们不敢再相信别人,才造成了诸多误会!” 乘空忙从他手中抽出手掌,脸色一红。立刻明白他设计两人只能活一个的游戏,就是为了撮合这对别扭的情侣。 “我只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如果他们心中没有彼此,别人就算想帮也帮不了。”胡四别有深意地说,“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相公当初离开你,也是因为你总是对感情太斤斤计较,根本与别人无关。” “你、你居然调查我!”乘空气得别过头去。 “是我一个多嘴的朋友说的。”胡四笑吟吟地看她,“你们根本相处不来,分开也是好事啊。” 乘空低下了头,想到过去,眼中含泪。 “你为什么要戴面罩呢?听说你昔日以貌美闻名,为何要如此自暴自弃呢?”胡四趁她不备,身影一晃,已摘下了她的面纱。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端丽无方,艳如牡丹的脸。 乘空又羞又急,忙去抢他手中的面纱。多年来她早就习惯生活在面纱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你们茅山黑道是怕被人看到被怨气扭曲的五官,才都戴着面纱的吧?”胡四笑嘻嘻地说,“是不是连你自己都觉得满含怨气很丑啊?” “狂徒!”乘空气得大骂,向他攻去。 胡四连连躲避,却并不还手,宛如猫在玩弄着老鼠。 “对了,我那位知道你底细的朋友还告诉我,你们茅山黑道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他看着乘空,摇头微笑,“你的同道都觅得良缘,相继离开了,你为何还要一人苦撑呢?” “这世上哪有好男人?”夕阳之中,胡四丰神俊朗,目如朗星,俊美得宛如神邸般,令乘空不好意思地移开了双眼。 哪知胡四却纵身跃到她面前,搂住她的纤腰,紧紧抱着她坐在了一棵大树上。金色的夕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宛如点点星光,旖旎美丽。 “你看我怎么样啊?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奇迹。”胡四腆着脸笑,他从第一次见到乘空,就觉得刚烈骄傲,十分得自己心意。 乘空愣住了,看着胡四俊美的五官,红霞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她的双颊。 两人坐在树上,第一次没有动手,静静地看着天边云霞涌动,日光一寸寸沉入了大地。而在离他们不远处,张生和钟晴相拥着坐在草坪上,也在欣赏着夕阳壮美的景色。 太阳会沉下去,但次日又会升起。一个人离开了,也预示着即将有新的人走入你的生命中,只要心怀有爱,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青丘之上,鲜花开满山坡,瀑布如白练般点缀在山崖上,依旧是一副云雾萦绕,宛如仙境般的景象。 一直在山坡上玩耍打闹的小狐却突然静下来,惊讶地看着在草坪上漫步的四个人。因为他们闻到了凡人的味道,很少有人类来到青丘,引得不少从未离开过青丘的小狐跑过去看热闹。 只见胡四一袭银袍,意气风发地拉着一位黄衣美女的手。美女面带娇羞,如牡丹含露,漂亮得令人移不开双眼。 而张生和钟晴也手拉着手跟在他们身后,目不暇接地看着青丘的美景,惊叹不止。 一直看不起胡四的大秃晃悠悠地走来,又跟他抬杠,笑他发誓离开青丘,为何又回来,而且竟然还带着凡人同来。 “这位兄弟,我听说青丘位于凡间,自然就是属于凡人的地方。”张生牙尖嘴利,朝他翻了个白眼。 “对哦,如果这是你的地方,拿地契给我看啊。”钟晴也不甘示弱,顶了他一句。 “师弟,我的确离开了青丘,可没有答应永不回来啊。”只有胡四好脾气,仍笑眯眯地答。 大秃被他们顶的哑口无言,只能无趣地离开。 胡四正在跟张生笑闹间,却见山坡上姥姥一袭紫色锦衣,正微笑着看他。他知道再也不能留其余三人在青丘,跟三人告别,将他们从长满青苔的出口送了出去。 张生和钟晴朝他拜谢,感谢他对二人的成全。胡四望着他们手拉着手离开,恰似一对儿神仙眷侣,觉得心中畅快,从未如此开心。 第135章 尾声 月落星河,晚风送爽。 胡四孤身来到了一处景色优美的山洞中,姥姥正端坐在洞中等他,就像他离开青丘的前一晚一样。 姥姥慈爱地看着意气风发的他,似对他此行的收获十分满意。 “你这次下山,不但撮合了一对儿欢喜冤家,还拯救了误入歧途的茅山黑道,我也颇感意外。”她赞许地连连点头。 “因为我发现感情是建立在信心之上,之前每段感情,都是因为我没有信心维持,所以才悄悄放弃,虽然每次都是对方甩了我,但我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胡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上次姥姥你让我认真聆听的心声,其实我每次都听到,却从未理会过。” “哦?那这次它出现了吗?”姥姥笑眯眯地问,“当年面对乘空,不,应该叫小花时,它说了什么?” “它说不必看重得失,全力以赴就好。”胡四想到爱侣,脸上泛出幸福笑容,“这次我会以平常心对待,就算小花要离开,我也会好好对她。” 姥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说,小花也是我为了考验你派去的,你的平常心还在吗?”她好整以暇地品尝着香茗,脸上却流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胡四看着这高贵美丽的女狐,她唇边狡黠的笑容,立刻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他才微笑着摇头。 “即便如此,我也会全心全意地去爱。”他再抬起头时,言之凿凿地说。 “你果然心思通明了,去吧。”姥姥放下茶盏,朝他挥了挥衣袖。 胡四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就要离去,可他临走时似想起了什么,朝姥姥禀报:“胡四记忆都回来了,请代转告族长柳长言,如果我想出那个偷龙转凤的人,我会马上告诉他。” 姥姥脸色凝重,朝他连连点头,让他想办法尽快想起那晚所见。 胡四衣袂招展,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青丘。在星空朗月下,小花正一袭黄衣,站在青丘的入口等他。 他心中对两人的爱再无犹疑,笑着向爱侣走去。两人携手而行,渐行渐远,走向了如这满天繁星般璀璨美丽的未来。 第136章 楔子 丛林中气流涌动,激得倦鸟惊飞、小兽奔逃,似乎有两股巨大的力量不断相撞。 一棵大树被拦腰截断,树后跳出来一个身穿白衣的美丽女子,她姿容清丽,五官玲珑,一双眼睛美得像是藏着整个星空。 可她却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回头望向追逐他的男人。那男人劲装打扮,手持弓箭,乍一看像个英俊的猎人。 少女伸出双手,在半空中飞快画了个圈,一个透明的屏障将她笼罩其中。 “太璞,你听我解释。”她焦虑地朝男人喊。 “破!”然而男人脸色阴寒,根本不理她,只轻轻喊了一声。 少女筑就的屏障在刹那间崩裂,化为无数闪耀美丽的碎片,消失于无形。随即男人残忍地弯弓搭箭,一道银色的光芒,挟着死亡的风声,直袭少女的胸口。 少女瞪大了双眼,似不敢相信他会出手杀自己,黑玉般的瞳仁中,映出一道流星赶月般的光,无情地向自己逼近。 第137章 祸起狼妖(1)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在这个静谧安详的夜晚,一位白衣少女衣袂飘飘,流星似的滑过树林,落在了长安城附近的一座山丘上。天空一轮明月,如玉盘般圆满皎洁,挥洒下水银般的月辉,正是妖精鬼魅修炼的最好时刻。 少女站在月下,扬起小巧白皙的下颌,摆出拜月姿势,跪坐在山巅上,吸收着天地间的精华之气。 月光照亮了她小巧的鼻子、花瓣般的嘴唇,和那双流露着几分威严的,又明亮如星子的双眸。少女正是青丘之上,深得众多狐长老宠爱的翁长亭。 月光飘洒而下,笼罩了整个山丘,照亮了长亭的白衣和她的冰肌玉骨,更显得她灵气逼人,美若天仙。 而在不远处的山里,回荡着几声悠远的狼嚎,宛如呜咽。 月色下,一匹灰色的狼独自跑出了树林,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山脚的翁家大宅前。它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静寂无人,纵身一跃,就攀上了高高的墙头。 而等它落在地上,已经不复狼形,变成了个长着吊梢眼的女人。她身穿黑紫两色交杂的长裙,长发在脑后凌乱地编了几条辫子,浑身散发着不羁的野性。 她红唇微翘,手一扬,一簇火苗在她的手掌中升腾而出。她一甩手,火苗刹那间化为一条火龙,直袭大宅的屋顶。 转眼火舌四溢,浓烟滚滚,烈火惊醒了大宅中熟睡的人,他们忙惊叫着起来救火。狼女微微一笑,趁乱跑进了大宅。 山巅之上,潜心修炼的长亭耳朵一动,似听到了什么声音。她猛然睁开双眼,疾动如风,飞快掠下山丘,向山下的大宅飞去。 她衣袂招展,白衣胜雪,像是一只骄傲美丽的白鸟,在夜空下穿行。 同时大宅之中,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猛然被火惊醒,他也是翁家狐妖,是翁老的弟弟,名叫灰耳,生得高大威猛,浑身劲力。他见火越烧越大,忙冲出去跟翁家人一起救火。 可他前脚刚走,后脚狼女便如一抹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他的房间。她眯起细长的吊梢眼,环顾了一下房中简单的陈设,并无发现。 她眼珠一转,随手撒下千万根狼毫,狼毫密密麻麻地落在了房中,地上却偏有一角整洁干净,完全没有狼毫。 她得意地笑了笑,一拳打破了地板,果然见地板下藏着一个暗格,正有一个木头盒子,端正地放在暗格中。 她欣喜若狂,伸手就取木盒,哪知她刚拿起盒子,压在盒下的一簇灰色狐毛就如利箭般飞出,直刺中她的胸口。 狼女惨呼一声,忙以法术封印住伤口,将木盒收起,狼狈地逃出了灰耳的房间。 灰耳正在救火,他突觉手中一空,一直夹在指间的一簇狐毛竟然凭空消失了。他脸色一凛,忙丢下水桶,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眼见翁家上下都在救火,狼女忙伺机而逃,她飞身纵跃向墙头,哪知疾风暴起,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从墙头扫过来,一下将她打倒在地。 “大胆狼妖,我们狐族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竟然敢来我翁家闹事?”白狐落在地上,摇身一变,化为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美貌少女,正是长亭。 打斗声引来翁家上下的注意,一袭锦衣的翁老带着小女红亭和弟弟灰耳,将狼女围住。狼女紧张地看着他们,手一直按在怀中的木盒上。 灰耳身材高大魁梧,他装作打量狼女,但目光却紧盯着她怀中的盒子,生怕被别人发现。 “你们狼族不敢去青丘闹事,就跑到我们翁家捣乱,看我怎么教训你。”他猛地大喝一声,双手变成尖利的狐爪,出其不意地向狼女抓去。 狼女狼狈地躲过他的攻击,想到他在暗格中布置的机关,连连骂他阴险。灰耳生怕她说出更多的话,攻势更猛,一招快过一招。 狼女被他逼急了,一甩手又放出一道烈火,火焰足有两丈高,不但逼退了穷追猛打的灰耳,也阻住了翁老和红亭。 只有长亭功力深厚,她轻盈如飞花般越过火焰,甩起硕大的狐尾,挟着无尽的力量,直击向狼女胸口。 狼女被她打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方才所受的内伤更重,鲜血汩汩地从口中涌出。她为了保命,忙手脚并用地翻过高墙,跌跌撞撞地跑了。 “穷寇莫追!”灰耳在火焰的另一边叮嘱长亭,生怕被人发现他的秘密。 “她侵犯我家,绝不能轻饶。”可一袭红衣的红亭却性子火辣,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长亭听妹妹这样说,美目一凝,轻轻一跃就飞过墙头,追着狼女而去。 灰耳看到长亭如白兰花般的身影在夜色中一闪即逝,眼底浮现出忧虑的神色。 清晨的树林中,白雾萦绕,鸟鸣回荡,静谧优美。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长相英俊中带着几分粗犷的捉妖人正躺在一张绳床上,悠闲自得地休息。他刚打了个呵欠,便见不远处鸟兽惊飞,似有某种怪兽袭来。 他忙看向挂在树干上的一个罗盘,罗盘指针不断轻颤,似感应到了什么。他翻身坐起,一把抓起罗盘掷到了半空中,罗盘滑出了一道弧线,迅速向一个方向飞去。 他神色凝重,拿起放在大树下的一把半人高的劲弓,又在腰间挂上插满了银箭的箭囊,跳上马背,纵马追去。 狼女从翁家逃出来后一直在林中躲藏,她受了重伤,元气大损,跌跌撞撞地逃跑,几欲跌倒。 林中晨雾弥漫,一个樵夫唱着山歌进山砍柴,背着竹筐走在山路上。狼女看到樵夫的身影,立刻阴笑起来,她一把将樵夫抓到树后,露出尖利的狼牙,一口咬在这可怜男人的脖颈上。 长亭随后追踪到林中,正四处寻找狼女的踪迹,但她刚绕了几圈,却听马蹄声响,忙向林间小路上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高大英伟的男人正纵马疾驰。 男人眉宇间英气四溢,目光坚定清澈,一看就并非凡人。 她不由一愣,忙施了个法术,藏起了妖气,怕被他发觉,节外生枝。 捉妖人没有发现长亭,突然见罗盘不断晃动,指针指向林木中一棵高大的大树,他忙调转马头,向那片森林冲去。刚刚来到树后,便见树下躺着一具形容枯朽的干尸,做樵夫打扮,显然是被某种妖怪给吞吃了。 “害人命的妖精,你逃到天边也逃不出我的手心,看我如何把你诛灭。”他一见这尸体,又恨又气,快马加鞭冲向了狼女逃走的方向。 长亭点了点头,立刻明白这男人是个捉妖人,双足一点,如白鸟般轻盈地纵身一跃,也追了上去。 狼女见林中无处躲藏,跌跌撞撞地混入了长安城。城中人声鼎沸,掩盖了她身上蓬勃的妖气,她在热闹的小摊和人群中穿梭,想要摆脱捉妖人的追踪。 可捉妖人策马入城,很快就发现了她的行迹,他翻身下马,如飞羽利箭般凌厉地飞驰,转眼就来到了狼女的身前,二话不说,拔出匕首,直取她的咽喉。 狼女忙翻身闪避,饶是速度飞快,脖颈上也多了一道血痕。她诧异地望着面前这个容貌英伟的男人,似没想到他功力竟如此深厚。 狼女掉头就跑,捉妖人急追而上,他功夫高强,匕首在他手中绽放出点点寒光,细雨般无孔不入,直向狼女身上招呼过去。 狼女不断拉行人为自己当肉盾,但都被他小心地避过,不仅如此,他还一边攻击,一边保护着受惊的平民百姓。 长亭见他不仅功夫高强,还怜悯众生,不由赞许地点了点头。 她眼见不顾一切逃命的狼女,和忙着保护妇孺的捉妖人的距离越拉越大,心下不由着急。她眼光一转,看到了一辆木车横在路边,飞身跃过去,一脚将车踢出小巷,拦住了狼女的去路。 狼女吃了一惊,忙纵身跃起,要飞过木车。这一瞬间的空隙立刻被捉妖人捕捉,他飞快弯弓搭箭,一道银光挟着破空之声,直向狼女射去。 狼女在半空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立刻被银箭射穿了胸口。她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被箭射穿的伤口不断冒出白烟,皮肉腐蚀,鲜血瞬间蒸发。 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痛苦,跌跌撞撞地逃走。 捉妖人忙收起弓箭,追了上去。而长亭也从小巷中跑出来,跟上了他的脚步。 “我帮你。”她看向捉妖人。 “别多管闲事!”哪知他的态度竟十分傲慢。虽然看到长亭推出木车阻住狼女,他仍然看不起这个面容清丽、身姿如弱柳般的少女。 他加快脚步,将长亭远远甩在身后,长亭却唇边含笑,双足一点,如飞花柳絮般轻盈地追了上去。 捉妖人按照罗盘指示,一路疾奔,直追到一座高大奢丽的酒楼下停住,却见眼前人潮穿梭,宾客如云,哪里有狼女的身影。 第138章 祸起狼妖(2) 这时长亭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宛如一叶落地。捉妖人见这清丽脱俗的少女居然没有被自己甩脱,对她刮目相看。 “你居然能跟上来,也不简单。” “我小时候跟师父学过点功夫。”长亭编了个谎话。 “可这不是花拳绣腿就能应付的,对方是狼妖,非常危险。”他不再理长亭,在街巷查看。 长亭鼻子灵敏,轻轻嗅了嗅,就发现狼女躲在酒楼中。她忙叫住捉妖人,指着酒楼墙角的一摊污血,暗示狼女所在。捉妖人见她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更加对她另眼相看。 “我说过能帮你的。”长亭诚恳地看着他。 捉妖人朝她笑了一下,抽出弓箭,走入了酒楼,长亭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狼女来我家纵火,被发现才逃了出来,幸好有你这捉妖人对付她,我也义不容辞。”长亭忙向他道清原委。 “可你只是一位姑娘……”捉妖人犹豫地打量着她的柳眉星眸,不知该不该让她涉险。 “谁说姑娘不能惩奸除恶,我观察力很强,说不定会发现你看不到的线索呢。”长亭却倔强地跟随他在酒楼中寻找,不肯离去。 可酒楼中的人不是在喝酒吃菜就是在海阔天空地聊天,客人们都表情松弛愉悦,完全没有狼女出现过的迹象。 捉妖人和长亭转了两圈,也不见有任何异常。 这时三楼一位喝得醉醺醺的锦衣公子,脚步不稳地要走下楼梯,但见他眼眶发黑,口角流着口涎,似随时都会醉倒在地。 长亭眸光闪烁,已经发现了破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手刚搭上那位公子的肩膀,他就回过头,猛然抓向长亭的胸口。他手上长满了黑毛,指甲锋利如刀,哪里还是人手,分明就是一双狼爪。 长亭当着捉妖人的面不敢施展法术,只能伸手格挡,她力量不能完全施展,刚过了两招,就被狼妖一把抓住胳膊,挡在了身前。 捉妖人弯弓搭箭,但碍于长亭被当成挡箭牌,他不敢贸然出手。眼看狼女重伤难耐,露出尖利的獠牙,就要咬上长亭细嫩洁白的脖颈。 他心中一急,一箭射出,银箭准确地射中了狼女的肩膀。狼女中箭,哀嚎一声,放开了长亭,却仍霸占着公子的身体不放。 “你给我滚出来!”捉妖人怒吼一声冲过去,挥掌要将她从公子身躯中打出来。 狼女双爪齐扬,抓向他的胸口,他躲避不及,立刻皮开肉绽,血溅当场。狼女见他露了空隙,忙转身冲向露台,要跳楼逃走。 长亭见状,忙为他递上两根银箭,他振臂一挥,射向要翻身跳楼的狼女身体。狼女连连哀叫,带着肥胖公子的躯体,冲破了栏杆。 而公子仍迷迷糊糊,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脚踩空就从高楼坠落。捉妖人忙扑过去拉他,但却终究晚了一步。 只听楼下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他已经摔得脑浆飞溅,再无声息。 “哇,杀人啦!”“那个人怎么这么面熟,好像是通缉犯!”“快点捉住他。” 百姓们拿起扁担和菜刀,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憎恶地看着楼上的捉妖人,却看不到狼女悄无声息地脱离了肥胖公子的尸体,踉跄而去。在临走时,她恶狠狠地看向高高的酒楼,却见长亭一袭白衣,如梨花初绽般俏生生地凭栏而立。 捉妖人忍住胸口剧痛,就要翻身下楼,继续追狼女,可长亭却冷静地将他一把拉住。 “不要再追了,你受伤了。”她看着他胸前伤口,担忧地说。 捉妖人一把甩开她的手,仍执意要追。 “狼爪有毒,你是不要命了吗?”长亭却皱了皱眉,仍坚定地阻住了他。 她虽然年少貌美,浑身却散发着不容违抗的威仪,令捉妖人犹豫了一下,随后转身快步离开酒楼,先去医治伤口。 狼女好不容易摆脱了捉妖人和长亭,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长安城,再次躲入了密林。她倚在大树上休息了一会儿,突然一根细小的吹箭从暗处飞出,一下刺中了她的脖颈。她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扑倒在地。 一个身穿灰色衣袍、魁梧高大的中年男子从树后绕了出来,手持箭筒,正是翁老的弟弟灰耳。 他走到狼女身旁,从她怀中掏出了木盒,又踢了她两脚,满意地离去。 而当他走远后,狼女居然再次挣扎着爬起来,她身受重伤,鲜血淋漓,脖子处的箭孔上,还在不断蔓延着黑气,令她似乎随时都能倒在地上,化为一摊血水。 “夫君啊,夫君……”但她仍喃喃地呼唤着爱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家中走去。 而此时长亭和捉妖人也逃离了长安城,他们坐在清澈的溪水边,处理着被狼女抓伤的伤口。 “我叫石太璞……”捉妖人看着为自己认真清理伤口的长亭,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但他仍是一副高傲冷酷的样子,不苟言笑。 “小女翁长亭……”长亭也头不抬眼不睁,用剪刀一点点剪碎了他胸口附近的衣服。只见他身躯精悍,浑身肌肉,但皮肤上却遍布疤痕。 “这些伤痕,都是捉妖时留下的?”她惊诧地问。 石太璞却仍冷淡的样子,只挺直了胸膛,没有回话。长亭见他不回答,也不生气,专心为他清洗伤口。 “人人都怕我,难道你不怕?”当长亭为他撒药粉时,他终于开了口。 “因为世人看不到那些诡计多端、变化无穷的妖精,我却知你是在为民除害,甚至不顾性命。” 长亭莞尔一笑,如梨花初绽,“你身上的伤痕,便是嫉恶如仇的徽章,是对世人大爱无私的证明,我怎会怕你?” “当一个人自小父母就被妖精杀害了,还说什么爱?我早就没有了爱的感觉,不过是凭理智决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石太璞见长亭为她包扎完伤口,站起身,披上衣服便走。 他背着长弓,牵着骏马,背影看起来孤单寂寥。 “等一等,我们还会再见吗?”长亭快步追过去问他。 “我四海为家,你找不到我的。”他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毫无笑意。 随即他翻身上马,纵马走入林中,转眼就消失不见。长亭孤身站在溪边,望着如海如涛的林木,只觉心中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密林深处,一个毛发浓重、身穿黑色毛皮背心的男人吹着口哨走进了位于山坳处的山洞中。 山洞外长草密布,碎石丛生,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洞穴的入口。 可他刚进洞中,就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他忙冲入洞中,只见妻子正倒在地上,两只年幼的小狼围着她叫个不停。 “夫君,对不起啊……”狼女血肉模糊,恋恋不舍地看向爱侣,“我想给你偷最厉害的法宝,但是却失败了……” “是谁做的?”狼妖一把抱住了妻子,悲痛地问。 可狼女连连呕血,根本无法回答,两只小狼哀叫不停,似察觉到母亲就要不久人世。 狼妖心中不甘,捧起了妻子的脸,看向她的双眸。只见她失去神采的眼中,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少女凭栏而立,双眸如星,正看向楼下。 “就是她吗?是翁家的狐妖?” 狼女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脖颈一软,倒在丈夫的臂弯中,再无声息。狼妖抱着妻子的尸体。号啕大哭,眼中满含怨毒,恨不得要将那白衣少女生吞活剥了才能解心头怨气。 长亭却不知危险将至,她怅然若失地回到了翁家大宅中。 翁家位于长安城郊,宅邸豪华,园中花木扶疏,假山林立,处处都是景色。 可平时看来清幽美丽的景致,长亭今天却无心欣赏,她秀眉紧锁,似有重重心事。 红亭见姐姐回来了,立刻如一朵红云般小跑过来迎接,问她是否抓到了捣乱的狼妖。 “那女狼妖已经被个捉妖人打成了重伤,应该得到教训,不敢再来犯了。”长亭柔声安慰红亭,只见父亲和二叔匆忙赶来,脸上尽是担忧神色。 他们见长亭久久不归,出去找了一个晚上,现在见她平安无事地回来,都暗自松了口气。 翁家人一家其乐融融,和睦地到大厅中议事,却没留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高墙外探出头来,怨毒地看着他们一家人。 那人头发蓬乱,脸上长满胡须,正是死去的狼女的丈夫。 “我的宝贝女儿啊,以后不要再冒险了……”翁老一坐在椅子上,就既爱怜又心痛地看着长亭,“你们娘早死,留下我一人照顾你们。若你们有了个万一,我怎么对得起她?” “爹担心什么,一直都是姐姐保护大家的,以姐姐的功力,必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叔和爹爹修炼了那么久,功力还不及姐姐。”红亭娇俏地倚在父亲怀中撒娇。 第139章 祸起狼妖(3)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年纪尚幼,跟长亭辛苦用功不一样,她最爱玩乐放松,所以整个人也如初绽的玫瑰般,散发着慵懒甜腻的气质。 “可是长亭如果能把这份功力用在迷惑人类上,那才更了不起啊。”灰耳笑眯眯地说,心中却满是不服气。 “二叔总是对人类有偏见,人和狐若能和平共处,不是更好吗?”长亭却不以为然地摇头。 “人类自诩万物之灵,经常残杀动物,谁能跟他们和平共处?”灰耳朝地上啐了一口,满含怨恨。 “人性复杂,有善就有恶,不能以偏概全。”长亭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追杀了狼女一夜,她实在无心跟二叔争辩,遂起身向父亲告辞休息。 长亭步态婀娜地绕过凉亭回廊,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可她坐在松软的床上,看着房中温馨的布置,仍然觉得一颗心似无法找到归处。 她脸色绯红,掏出了为石太璞擦过伤口的手帕,放在手中把玩,仿佛又看到了他利落的身手,英俊粗犷的脸庞。 她垂下了头,终于明白,自己的心已飞到了他的身边,再也不属于自己。 几天过去,翁家修葺好了被火烧坏的屋顶,全家一片其乐融融、和睦安乐的景象,早将那晚狼女纵火的事抛到了脑后。 这天阳光高照,已近午时,长亭坐在花园中喝茶,等了半晌也没有看到红亭的踪迹。她以为红亭又在睡懒觉,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盏,去红亭的房中找妹妹。 可她在红亭门外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声,她只能推门而入,却见红亭正躺在床上不断呻吟。 她香汗淋漓,脸色惨白,黑发一缕缕地黏在额上,像是生了什么大病。长亭吓了一跳,忙跑到床边扶起妹妹,发现她浑身瘫软,病得几近昏迷。 她扶起红亭,将双掌放在她的后心和心口,将灵气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体内。红亭长长吐了口气,脸色已经微微好转。 当翁老带着弟弟灰耳闻风赶到时,长亭已经安置红亭躺好,而红亭虽然仍浑身瘫软,眼中已有了几分神采。 “红亭别怕,我们都在,没事的。”长亭轻抚着妹妹的额头,柔声安慰她。 “陷阱……好多血……”红亭突然一把推开长亭,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床角,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这是怎么了啊?”翁老看到小女儿的样子,心痛得难过。 “红亭像是被狼妖吸了元气,我已经输了些灵气给她,暂时稳住了病情。”长亭安慰着焦急的父亲。 灰耳眼尖,很快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潦草的几个大字:狼族向来有仇必报,以此为始,誓要让翁家上下,永无宁日。 “都怪我……”长亭看到字条,内疚地垂下了头,后悔那天去追杀狼妖。 “好端端的,我们怎么惹到了他们啊?”翁老看着失魂落魄的红亭,困惑地高叫。 “狼妖跟我们狐族是千百年来的死对头,就算我们不惹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事。”灰耳忙撇清自己,“如今他们盯上我们,我们只有跟他们背水一战了。” 长亭握着妹妹的手,想着昔日姐妹俩快乐游玩的时光,她对自己依赖信任的样子,心中越发又悲又气。 “姐姐再也不让你受伤害了,快点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去练功采花……”她泣不成声地说。 “花……花……”红亭双眼迷茫,只能蹦出几个单字。 长亭见她可怜若此,擦干泪水,放下了红亭的手,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惩治狼妖,帮妹妹报仇。 当晚亥时,月亮缺了一角,像是一只狭长的眼,静静地挂在天心,俯瞰着翁家大宅。这是一天中最黑暗冰冷的时刻,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翻过高墙,径直摸向了红亭的房间。 那人身穿黑色毛皮衣裳,头发蓬乱,一双眼睛布满红色血丝,正是狼妖。 “小美人,你的味道好香啊……”他垂涎欲滴地推开了红亭的房门,只见一位少女正躺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蒙住了脸,只露出了如云的黑发。 “上次一别后,你的香气让我失魂落魄,总算可以再次一亲芳泽了……”他兴奋地搓着手,走向了少女。 可他刚刚靠近,床上的少女就翻身坐起,扬起被子蒙在他头上,一脚就踢中了他的胸口。狼妖气急败坏,但见眼前的少女姿容清丽,端丽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居然是长亭。 他心下立刻知道不好,忙掉头要走,却见翁老和灰耳从门外冲进来,牢牢堵住了他的去路。 二人都变成了半狐妖的状态,露着獠牙和利爪,似要跟他决一死战。 狼妖冷笑一声,全不将他们放在眼中,亮出狼爪,虎虎生威地朝他们攻来。翁老和灰耳全力迎击,却被他打得狼狈不堪,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长亭忙甩起尾巴,向狼妖后心攻去。狼妖一闪身躲过她的攻击,双掌齐发,全力攻向长亭。 翁老和灰耳见状忙使出定身法术,要将狼妖困住,长亭也伸出双掌,使出同样的法术,灵力幻化为闪光的绳索,紧紧缚住了狼妖的四肢。 三人使劲全力,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暂时困住了狼妖。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后院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长亭心中一颤,劲力松懈,狼妖立刻挣脱她的束缚,纵身跑出了房间。 她也顾不上追杀狼妖,忙向后院跑去。但见朦胧的月色下,一个家丁浑身鲜血,仰面躺在地上。 他身上满是狼的抓痕,喉咙被咬了两个血窟窿,鲜血正汩汩流出,死状恐怖骇人。 “狼妖明明与我们相搏,怎么能同时在另一个地方杀人?”长亭困惑不解,看着父亲和二叔,只见两人也十分迷茫,不知道其中玄机。 突然一阵劲风直袭向三人后心,长亭脊背一冷,本能地甩出洁白的狐尾,硬生生地顶住了狼妖的袭击。 狼妖见一击未中,纵身跃起,向翁老和灰耳抓去,两人齐力格挡,将狼妖震得纵身后跃,落到了墙头上。 “就凭你们三个的本事还想制住我吗?”他狂妄地大笑,“我这趟是来见红亭美人的,懒得跟你们缠斗。”他说罢又阴森地看着长亭,“长亭,你给我记住,好戏还在后面,以后我就是翁家的常客了。” 他得意地仰天长笑,身影一晃,化为一股黑烟消失。 灰耳气得脸色铁青,纵身就要追上去,却被翁老一把拉住,只见月光下翁老忧心忡忡,表情凄惶。 “这狼妖太厉害了,合我们三人之力也无法制服他……”翁老仿佛在瞬间苍老了,他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叹息,“这次幸好早有准备,谁也不知下次会发生什么,难道让我们回青丘避祸吗?” 灰耳颓然地低下了头,长亭却看着狼妖消失的方向,倔强而骄傲地昂起了头。 “不,我们在人间生活了这么多年,怎能落荒而逃?这次就当是老天给我们的一次历练,我一定会想出办法,对付那狼妖。” 翁老赞许地看着女儿光洁美丽的脸,但心中仍然觉得害怕。 “放心吧,爹……”长亭轻声安慰这父亲,嘴唇微抿,想起了一个人。一想到他英伟可靠的背影,她的百转愁肠中,就涌出了几分欢喜。 林中溪水潺潺,从山顶奔流而下,映着七彩阳光,宛如一条流光溢彩的缎带。长亭一袭白衣白裙,黑发披散在脑后,宛如仙子般在溪边游荡。 这已经是她来的第七天了,仍然没有看到石太璞的身影。她百无聊赖地往溪水中扔石子,回想着石太璞跟她说过的话,他永远不苟言笑、粗犷英伟的脸。 “四海为家……”她失落地叹息,“也太似闲云野鹤了吧?难道捉妖师真的只在有妖的地方出现?” 她眯了眯眼睛,脑海中已经想出了个诱出石太璞的办法。可就在这时,林中惊飞了几只飞鸟,似有杀气涌动。 她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提起裙摆,快步跑入了密林深处。 她顺着熟悉的狐狸气息追踪而去,只见不远处林木中传来簌簌轻响,一对年轻的男女正搂抱在一起,靠在一棵大树上亲热。 他们衣衫不整,互相亲吻,看得长亭脸一红,扭头便走。 可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止住了脚步,好奇地仔细看去。果然,那妙龄女子身后露出了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蓬松美丽,得意地摇摆不停。 而男子却倒在她怀中,面容枯朽,神色萎靡,看似在跟她亲吻,实际上是在被她吸取元气。 长亭眉头微皱,立刻要上前阻止这狐妖害人。可是哪想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支桃木箭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直向狐妖后心射去。 第140章 祸起狼妖(4) 狐妖立刻警觉要逃,但为时已晚,一下就被利箭洞穿了肩膀。她忙丢下男子,仓皇奔逃,却有一个英伟男子跳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男人举起一张半人高的长弓,冷峻地朝她拉开了弓弦,弓上并未搭箭,却仍然散发着森森杀气。 男人一松手,弓弦涌出海涛般的劲力,直冲向狐妖。她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打得飞到了半空中,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她身子就地一滚,化为一只白狐,夹着尾巴飞快逃离。 长亭见到男人,又惊又喜,因为他正是她找了几天的石太璞。她忙纵身飞过树林,仗着自己灵敏的嗅觉,赶在石太璞之前,拦住了受伤的白狐。 “求你饶我一命……放过我吧……”白狐见她从天而降,灵气逼人,知道又来了厉害的对手,忙苦苦求饶。 “算了,你我本为同族,我放你一条生路,但你下次再害人,谁也保不住你。”长亭见她年幼貌美,不忍心杀她,为她灌输了一些灵气,让她自谋生路。 白狐得到她的力量,登时恢复了不少,连连向她道谢,钻入草丛中逃走。 白狐刚一逃离,石太璞就提着长弓追至,但他没有看到狐妖,只见长亭一袭白衣,清雅动人,宛如一枝在山谷中孤独绽放的幽兰。 “你怎么在这里?”石太璞惊愕地问,“你可看到一只白狐?” “有啊,是不是还受了伤?”长亭微笑着回答,“但我看它脚力不错,应该已经逃远了吧?” 石太璞惋惜地长叹一声,收起弓箭,背在背上。 “它是狐妖?可伤人了?”长亭小心翼翼地问他。 “嗯,刚刚害了一个凡人,虽然没死,但也被伤了元气……”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次疏忽大意让她跑了,下次一定亲手令她灰飞烟灭。” “可我见它奄奄一息,已经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了代价,何必苦苦相逼呢?不如给她一个向善的机会。” “可我是捉妖人……”石太璞不以为然地摇头,“如果对妖太过慈悲,不斩草除根,必有后患。” “或许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的灵狐,会改变看法吧……”长亭心下黯然,已经察觉到二人理念上的不同。 石太璞也不反驳,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跟上一次一样冷漠而深沉。 可他这次却没走成,因为一只柔软如花瓣的手突然紧紧地拉住了他。他停住脚步,看向长亭,但见她小脸惶恐不安,美丽的双眼中如含着一汪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这林子太大了,刚才跑了一只狐妖,等会还不知有什么……”她垂着头,小声祈求,“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呢?” 石太璞第一次看到坚强伶俐的她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心生怜惜,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迈开大步,披荆斩棘,带着长亭向密林外走去。 两人走出密林,长亭且走且行,一会儿说脚痛,一会儿说没力气,拖拖拉拉地直走到华灯初上,才走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中正在举办花灯节,街上流光溢彩,缤纷耀眼,照得高大的建筑和楼宇宛如天上宫阙般辉煌美丽。 长亭望着这梦境般的景色,惊喜得连连拍手。 “你不是说你家在城郊?怎么带我来到了城里?”石太璞却不为所动,依旧冷冰冰地打量着街上欢欣雀跃的百姓。 “我家住在长安城的另一头啊……”长亭忙撒谎掩饰,“放心吧,今晚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快乐中,没人会留意你这个通缉犯的。” 石太璞跟在长亭身边,只见周围来往的青年男女皆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立刻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没有跟人一起过过节吗?我们亲朋好友每年都会聚几次,过节还会跟爹爹妹妹一起外出划船赏灯,难道你不是吗?”长亭见他面露尴尬,好奇地问。 “我从不过节,节日对于一个二十来年都无亲无故的孤儿来说,不过是伤感的时刻。”他平静地回答,眼中也毫无悲伤,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 长亭见提到了他的伤心事,连连道歉。石太璞倒不介意也不生气,见她喜欢热闹,就在她玩闹时跟在她身后,既不远离也不靠近。 长亭逛了会灯会,见他面冷心热非常好说话,索性将他拉到了一棵挂满了同心结的大树下。 树下聚集了很多情侣,少女们都在欢呼鼓掌,而几位少年公子正艰难地向树上攀爬,想要为恋人摘下同心结。 可树实在是太高了,他们再怎么爬也只能挪动一点,离树梢上的同心结距离遥远。 “他们这是在干吗?”石太璞见这些人行动怪异,简直无法理解。 “你能帮我取下一枚吗?”长亭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中仿佛藏着星星。 他仍冷着脸,点了点头,随即弯弓搭箭,一支银箭直蹿向树梢,轻而易举地带下了一枚同心结。 可他这一箭射出去,登时将爬树的少年和站在树下的少女都吓了一跳,他们见到飞箭,纷纷落荒而逃。 长亭见他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哭笑不得,忙捡起落在地上的同心结,拉起他飞快离开。 长亭和石太璞一路跑出了长安城,来到了她经常修炼的山丘上。她将同心结放在月光下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心中欢喜。 “谢谢你为我摘下这个。”她朝始终冷着脸的石太璞道谢,“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 石太璞看了她一眼,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得到了它,女儿家的梦想就有可能成真。”长亭喜滋滋地将同心结收好,对着天上的明月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 她娇美的面容在月光下看来几近透明,长睫微颤,唇瓣如花,看得石太璞不由心神一荡。 “你在干吗?” “在许愿啊,你没看今晚月色如此美丽。据说在这样的月亮下许愿都会实现,你有什么愿望也可以说出来啊。” “我只想维护人间正道,没有私欲,更没有愿望。”果然,石太璞的回答依旧沉闷无趣。 “可是说不定这人世间还有一个人在找寻着你,等待着你。”长亭见他恪守本分,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石太璞依旧沉默不语,如深潭般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长亭的脸庞。长亭被他注视,忍不住娇羞地垂下了头。 “你家是不是就在附近,该回家了吧?”哪知他竟不解风情,如严师慈父般提醒她早点回家。 “那你呢?你在哪里过夜?”长亭也聪明伶俐,忙岔开了他的话头。 石太璞一跃而起,从随身的背包中掏出一根麻绳,系在两棵粗壮的树之间,指着麻绳回答:“不用担心我,天为盖地为庐,这就是我的床。” 长亭看了看那根伶仃的麻绳,又看了看器宇轩昂的他,心中为他难过。 “算了,我不走了,你孤身一人,今晚我就在这儿给你做个伴吧。”她忍不住想留下来照顾他,负气说道,“既然你能在绳子上睡觉,我也能!” 第141章 祸起狼妖(5) 石太璞看着她赌气的样子,摇头浅笑,这也是长亭这么久第一次看他笑。长亭为证明自己,一跃而起,躺在了麻绳上。 可她难以掌握平衡,晃了一下,转头就摔落下来。 石太璞忙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两人紧紧搂在一起,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长亭双颊微红,却听石太璞心跳如鼓,显然也十分激动。 他面现尴尬,忙推开长亭。 还得想出办法让长亭有地方睡觉才行。石太璞站在月光下,掏出了几个小法器,挨个放在草坪上,随即用树枝画出了一片区域,让长亭走了进去。 他也站在长亭身边,双臂一展,已经做出了一个透明的结界。结界像是海底的气泡般透明,反射着淡淡月辉,散发着朦胧瑰丽的光芒。 “哇,真是太美了,从这里看出去,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光,我们像是在月亮上一样。”长亭忍不住感慨,陶醉地看着结界外被镀上了一层月晕的景色。 可她说出的话却久久未得到回应,她回头看去,只见石太璞已经疲惫地睡着了。他五官英俊却太过硬挺,如刀刻斧凿一般,只有在沉睡时才流露出几分柔软。 长亭温柔一笑,将他的头拨过来,放在自己的肩上,想为他提供一晚的温暖和支持。而她自己却并不休息,幸福地看着这天地间的美景。 一夜时间转眼即逝,石太璞被林间鸟鸣吵醒,才发现自己竟倚在长亭身上睡了一夜。 “身为捉妖人竟睡得这么沉……”他颇为自责,问向长亭,“你为何不叫我?” “因为你时刻紧绷着神经会累坏的,而且你确实需要养精蓄锐……”长亭眯着双眼,严肃地回答,“因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帮忙。” 石太璞登时神色一凛,面前的长亭已经不是昨晚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浑身散发着威仪,让人无法违抗。 清晨时分,正是翁家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刻。 狐狸主仆们早早起床,在晨光中运用法术完成各自的工作。一名婢女在大厅中用尾巴当掸子,甩来甩去地打扫着桌椅上的灰尘,她的尾巴甩到哪里,哪里就焕然一新。 花园中园丁双手一甩,露出了尖利的狐爪修剪枝叶,不到片刻,树木都被修剪得别致有型。 厨娘在厨房中露出狐耳,高声跟主人沟通着一天的饭菜花色,翁老在房中吩咐她即可,根本不用来回通报。 头发花白的管家老胡正在鸡窝前抓鸡,他年纪虽大,但捕鸡的本事依然出色,如狐狸般四肢着地地扑过去,轻易就抓住了一只鸡。 可他们突然同时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鼻尖微动,似闻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翁老也不例外,他正在房中饮茶,手骤然一僵,茶杯跌落在地。 石太璞一路上听长亭说着狼妖来翁家害人的经过,立刻义不容辞要来帮忙捉妖。他觉得放跑狼女是他的过错,自己有义务承担这个后果。 可刚刚靠近翁家大宅,他的脸色立刻一变,风中送来浓重的妖气,这怎么看也不像凡人的居所,倒像是妖怪的巢穴。 他不知妖气是不是狼妖留下来的,只能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跟在长亭身后,走入了大门。 “爹,有客人来了。”长亭一进门就提醒父亲留意,可穿过前厅,却见翁家老小全部表情凝重地站在客厅中恭迎。 翁老和灰耳道行高深,在石太璞未接近翁家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立刻使法术掩盖住了身上的狐味妖气。 “这位是?”翁老满脸堆笑地问向女儿。 长亭向石太璞介绍了父亲和二叔,又马上向家人们介绍石太璞,只是她语气中有几分刻意,似在提醒他们当心:“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石太璞,是我请来捉妖的,是位法力深厚的捉妖人。” 她此话一出,翁老和灰耳尚能镇定自若,但身后的家丁婢女却绷不住了,被吓得鸡飞狗跳,纷纷跑到了后院。 石太璞不由一愣,长亭和翁老连拦都拦不住,只能追着他们到了后花园。 “都站住,别跑了!”翁老低喝一声,有几名婢女止住了脚步。 “之前一感觉到有陌生气味靠近,我们就已经收敛了妖气,他察觉不到的,何须逃跑?”灰耳也训斥着年轻的小妖,“红亭身上也已法术加持,他闻不到的。” 大家总算暗自松了口气,不再奔走逃窜。 而长亭也跑了过来,安抚众小妖说石太璞是她请来捉狼妖的,不必害怕,倒是太慌乱会让他起疑。 “你这丫头,擅自请来个捉妖人回家,万一有个差错,咱们翁家就全毁了。”翁老瞪着女儿,颇为生气。 “可如今狼妖对我们翁家频下毒手,此狼不除必有后患,而眼下能帮我们的只有他了。只要我们谨慎些,应该不会引起他的怀疑。”长亭忙跟父亲分析厉害关系。 “区区黄口小儿能敌过那狼妖?”灰耳也疑惑地问。 他此话一出,翁家上下都面带忧色,觉得前有狼后有虎,处境比之前闹狼妖时更凄惨了一些。 而就在他们在花园中商议之时,石太璞已经找到了狼妖入侵的痕迹,他在前院墙角下找到了狼妖的脚印,随即掏出些白色粉末洒在地上,狼妖的脚印立刻清晰地显露出来。 很快他又在红亭的窗框上发现了一些细微的抓痕,也是狼妖所留。 石太璞一边追查,一边来到后院,长亭忙向他道歉,说家人中有人发现他是通缉犯,才如此慌张,让他不要介意。 “我刚刚查看了一下,狼妖是否翻墙而入,又潜至厢房,越窗入房,在房内发生打斗,之后他在天井杀害家仆,翻墙逃走?”他对众人眼光毫不介怀,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发现。 “但来袭的不是一只狼妖,他还有同伙,当我们与其中一只在卧房打斗时,另一只在天井杀人。” 灰耳忙向他提供当晚的信息。 翁老和长亭也连连点头,对那个恐怖的夜晚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不,从头到尾,只有一只狼妖!”石太璞却十分肯定,言之凿凿。 “明明是一只被挟制,另一只同时杀人……”长亭也想不通其中的玄机。 “等下次狼妖再次出现,谜团就会解开了。”石太璞自信地坚持自己的观点。 翁老和灰耳见他颇有几分对付狼妖的把握,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正面跟他对视。可石太璞却打量着翁家的陈设布置,似在寻找什么。 “这里除了狼妖,还有没有别的妖物出没?”他皱着眉头问,这大宅中明明能感受到两种妖气。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忙连连否认。 可石太璞却仍面带疑虑,觉得翁家一定有问题,否则另一种妖气从何而来? “你会留下吧?”长亭微笑着问他。 “当然。”他点了点头。 “那太好啦,谢谢你的义助。”长亭立刻心花怒放。 石太璞却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翁老和灰耳等人,期望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线索。而与此同时,翁老望着女儿满面笑容地站在石太璞身边,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深为女儿的未来担忧。 第142章 识破真身(1) 月色澄明,天朗气清,喧闹了一天的翁家大宅终于恢复了平静,小妖们都战战兢兢地躲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石太璞却结绳为床,睡在后花园中。 长亭在客房找不到他,借着月色来到院中,却见他躺在绳床上,伸展着手脚,身影潇洒不羁,不由心旌神摇。 她正在发呆,石太璞听到她脚步声,立刻警觉地跃下麻绳,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向长亭。 她被箭上的杀气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石太璞忙一把将她拉住,两人的脸色俱是一红。 “我已经让下人将客房收拾好,你还是回房休息吧。”长亭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害羞地说。 “有劳姑娘费心了,但我这人四海为家,习惯了席天幕地,高枕软床反而睡不惯。”石太璞向她道谢,打量着院子中的假山花草,“况且我的责任是捉妖,而不是做客,留在这里更便于我观察周围的动静,希望能早日帮姑娘捉到妖孽。” 长亭抿嘴一笑,知道也不便勉强,跟他福了一福,告辞要走。 “等等,我还有一事要跟姑娘请教!”石太璞对于大宅中有两股妖气之事始终耿耿于怀,想跟长亭问个清楚。 “什么事尽管说吧,但请不要再叫我‘姑娘’了。”长亭被他拘谨的称呼逗乐,“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对付狼妖,我早已将你当作朋友,如果你也视为我朋友,叫我一声‘长亭’便好。” 石太璞见她白裙胜雪,宛如高高在上的仙子般不染尘埃,立刻自惭形秽。 “你不怕我吗……”他垂下头,小心地问。不论是人是妖,都很怕他,有些更是见到他就尖叫着逃走,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有人将他当成朋友。 “我只在意一个人是否正义善良,而不是出身身份。”长亭含笑望着他,“危难之际,你义不容辞帮我对付狼妖,这份侠义心肠就足够令我敬佩了。” “谢谢你,长亭……”石太璞也不自然地对她报以微笑,终于改了口。 长亭知道他也把自己当作朋友,心下欢喜,跟他在月色下聊起天来。石太璞也放松了不少,直截了当地打听这房子之前是否荒废过,因为他总能感受到除了狼妖外的另一股妖气。 长亭心中一惊,立刻吓得花容失色。 “你为何如此紧张?在害怕什么?”石太璞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谨慎地问。 “你说还有另外的妖气,我当然害怕了……”她眼神慌乱,忙拼命掩饰,“这大宅确实是荒废了很久,爹买回来后将它重新修葺过才搬进来的。” 石太璞见她的回答跟自己的猜测印证,也不再怀疑,只当是宅院荒废时有妖物寄住,所以才留下了妖气。 长亭却吓得冷汗淋漓,忙跟他告辞,快步走入内室,悄悄召集家中老小到后院集合。 众狐正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她为何兴师动众将大家叫起来,翁老更是呵欠连连,因为他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能熬夜。 “石生怕是感觉到咱们翁家的狐妖气息了。”可长亭俏脸一冷,凝重地说出句让他们心惊胆寒的话。 大家立刻吓得七荤八素,纷纷说在陌生人靠近宅子前,他们就把妖气收起来,绝对不会泄露。 “哼,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灰耳冷冽地看向家中下人,似要将那人抓出来问责。 家丁来福忙抱出来一堆檀香炉,试图焚香掩盖身上的狐狸气味。他在点燃檀香的同时,长亭带领一众家人坐在地上打坐调息,收敛起周身妖气。 后院中静悄悄地,只有檀香宜人的香气飘散。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为了偷懒,用法术来做家务了……”长亭见众人的妖气都收敛得差不多了,又细细叮嘱他们。 “知道了,大小姐……”一名名唤子妮的婢女慌慌张张地回答,她被吓坏了,一说话耳朵突然变长,成了对狐耳。 长亭一惊,忙让她收回耳朵,哪知她更加慌乱,裙子下又露出一条蓬松毛绒的尾巴。 刹那间子妮身上妖气四溢,长亭不断让她调息镇定,收回尾巴和耳朵,可她越着急越收不回来,大家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躺在花园中假寐的石太璞立刻感觉到后院中散发出妖气,一翻身就跳下绳床,向后院冲去。 翁家老少察觉到他靠近,都吓得露出了狐耳和尾巴,在院子里四处乱窜。长亭忙让他们镇定,却谁也不听她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通往后院的大门被推开。她摇身一变,将白衣白裙变成了件淡色斗篷,斗篷里面是件薄如蝉翼的纱质睡衣,若隐若现地露出她美丽洁白的胴体。 石太璞推门而入,却见长亭正打着呵欠站在院中。淡淡的月光洒下,照亮了院子里通往各个房间的小路,哪里有妖怪的影子? “石公子,这么晚了,您怒气冲冲的,是有什么事吗?”长亭故作慵懒放松地问他。 而在两人对话间,翁家老小已经收敛了妖气,借着灌木的掩护悄悄撤离,各自回房睡觉,总算逃过了一劫。 “我察觉这里妖气冲天,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呢……”石太璞冷静地打量着看似平静的后院。 “啊?有妖怪?”长亭惊呼一声,快步向他走去,斗篷却不自觉地从肩头滑落,露出了她曼妙的身躯。 石太璞见月光下她身姿婀娜,登时别过脸,不敢再多看。他忙低头替她拾起斗篷,递给了她。 长亭披好斗篷,要跟他一起到后院巡视,看看是否真的有妖怪。 “算了,我还是去花园中守着比较稳妥,你衣着单薄,快点回去休息,不要着凉。”石太璞却如受惊了的兔子,落荒而逃。 “幸好是个君子……”长亭计谋得逞,望着他的背影微笑。而且此举测出石太璞是个君子,她心下更是欢喜,觉得自己的眼光着实不错。 次日一大早,石太璞就在翁家大宅中奔走忙碌,将一个个石子摆放在墙角屋后。长亭带着婢女子妮正好经过,好奇地走过去。 “你在准备什么?”她皱着眉问。 “我准备在翁府布置结界,这样妖物便不能进府,而府中如有妖物,稍有异动便无所遁形。” 长亭吓得面色一冷,而她身边的小婢女已经颤抖个不停,屁股一摇就要露出尾巴。她忙一巴掌拍在子妮的屁股上,让她强把尾巴缩回去。 “那你手中的是什么?”长亭强自镇定地问。 “五色石,代表了‘金木水火土’五种力量,布置于屋中五个方位,结界张开后,你会看到粲然如繁星丽天,而且芒寒色正,人见了生敬,妖见了生畏。” 他说罢口中念念有词,朝天空中伸手摆出了法印的姿态。天地五行的力量顿时集合起来,形成了个五角星结界,将翁家大宅笼罩其中。 结界张开的同时,躺在房中昏迷不醒的红亭突然呻吟不断,她被狼妖吸食了元气,根本抵挡不了石太璞布置的结界,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 饶是长亭八百年道行,也得暗中运劲,才能不受结界影响。她忙支开一头冷汗、脸色苍白的婢女子妮,拉着石太璞来到前院谈心,分散他的精力。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结界边缘,用手触摸,只觉像是摸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柔软而坚韧,根本无法突破。 “这结界既能让外面的妖进不来,也让里面的妖逃不出去,非常安全。”石太璞以为她在担心结界的功效,忙替她解说。 “看来你对妖……非常敏感?”长亭故作轻松地微笑,跟他信步来到了百花绽放的花园。 “是仇恨!”石太璞面容肃穆地答。 长亭见他表情阴郁,猜到可能跟他身世有关,便不再追问,只小心地探他口风,问他另外一股妖气到底来自什么妖怪。 “自我踏进翁家,这妖气就出现了两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狐妖。” 长亭心中一凛,忙想办法开脱:“可翁家上下从未受过狐妖伤害,那是不是只善良的狐妖呢?” “不可能!”石太璞连连摇头,体谅地看着她,“你心善,自然会对它们抱有仁慈之心,可我捉了这么多年妖,就从未见过不害人的妖。它们虽能化为人形,却毫无人心。” “这世上妖也有千万种,会不会有善良的妖,只是你没遇到呢?”长亭抱着希望,再次试探他,“如果有一只妖,告诉你她是善良的妖,你会给她证明的机会吗?” 石太璞脸色一沉,坚定地摇了摇头。长亭失望之极,眼中光彩褪去,转过头不再看他。 第143章 识破真身(2) “小时候,我曾救过一个蛇妖变成的老婆婆,当时她装得非常和蔼慈善,可最终她却害死了我的父母,让我家破人亡。”石太璞轻声对她诉说着往事,眼眶微红,“自从遇上师父时,我就立下重誓,绝不放过任何妖孽,就是不希望我经历过的悲剧在世间重演。”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伤心往事。”长亭见他向自己解释原委,也放下了心中的失落。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守护你的全家,一定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石太璞眼神坚定地看着长亭,似要全力以赴对付狼妖。 长亭只能无奈地向他道谢,望着石太璞拿出罗盘,又搜索起妖怪的踪迹,既心酸又感动。 心酸的是他跟妖怪的仇怨竟如此之深,感动的是他要保护自己一家的决心如此坚定。 她忧虑地叹息一声,离开了庭院。 但在红亭的房中,翁老和灰耳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在床上打滚、痛苦万分的红亭。 “爹,求求你了,快把结界打开吧。”红亭浑身冷汗地哀求着父亲,汗湿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分外可怜。 “红亭被狼妖吸食了元气,本已功力大退,当然承受不住结界的镇妖威力。”灰耳也向兄长哀求,“快把结界打开个缺口吧。” 翁老爱女心切,看到女儿如此难受,思索了一会儿,推开窗户,使尽全身力气,向窗外打出一掌。 一道白光从他手心中逸出,但那坚韧的力量,遇到结界的屏障却如轻尘坠水般被吞噬了。 众人皆是一惊,不知该如何是好,而红亭开始在床上打起滚来,连连哀叫,似乎更加难过了。 “看来得使出这法宝了……”翁老沉吟着从颈上扯下了一条项链,吊坠上镶嵌着一块石头,正是青丘石的碎片。 这是当初他离开青丘之时,狐族姥姥送他的临别赠礼,让他用来护身。 他将青丘石碎片放入掌心中,以劲力托着它向半空飞去,只见它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准确地击中了一枚五彩石。 五彩石被毁了一角,结界也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立刻有清新的风从缺口中流进来,翁家老少都不约而同地深深吸了口气。 痛苦挣扎的红亭也渐渐平静,陷入了沉默。 “今日之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包括长亭,以免节外生枝。”翁老将青丘石挂回颈上,叮嘱着弟弟和照顾红亭的婢女子妮。 众人点头称是,离开了红亭的房间。 红亭躲在斗篷下,双眉微皱,长睫一颤,似预感到了不祥的未来。 月亮缺了又圆,石太璞跟翁家人相安无事,他搜寻了几天,也没有找到那股奇怪的狐气,渐渐对翁家人放下心防。 这晚正是十五,圆月如银盘般挂在天空,皎洁的月辉挥洒,照亮了幽森的森林。茂密的灌木中露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长相粗鲁,宛如般高大,却正是与翁家为敌的狼妖。 今晚是月圆之夜,也是狼妖法力最大之时,他仿佛示威一般,对着天上的明月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狼嚎。 随即他纵身一跃,跳出灌木,向翁家大宅而去。 只见翁家大宅被笼罩在一层流光溢彩的结界中,反射着星月光辉,宛如天宫般璀璨美丽。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结界缺掉的一角,唇边露出阴森的笑容。 一直在花园中休息的石太璞,立刻嗅到了狼妖的气息,他翻身从绳床上跳起,将长弓拉得圆满如明月,一支银箭搭在弓弦上,对准了墙头。 只听墙外传来簌簌轻响,一个黑影从高墙上探出了头。他一松手,银箭发出尖利的啸声疾飞向黑影,一箭洞穿了他的肩膀。 翁老和灰耳闻听打斗声响,忙冲出了房间,在看到狼妖受伤后都十分兴奋,跃出墙头就追踪而去。 长亭见状也要追,却被石太璞一把拉住。 他走到墙边,指着方才狼妖中箭之处让她查看。长亭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蹊跷,箭分明射穿了狼妖的身体,却没有留下半点血迹。 “是分身术?调虎离山!”长亭立刻会意,跟在石太璞的身后,跑回了大宅之中。 后院墙外,狼妖正在努力突破结界缺口,虽然五彩石被翁老毁了一角,力量却依旧坚韧强大。 狼妖使出所有力气令结界的缺口扩大了一点,他努力将头钻进去,试图挤进结界。 最终他突破了缺口,脸上挂着贪婪的狞笑,一步步走近了红亭的房间。 石太璞跃上房顶,站在高处,将翁家大宅尽收眼底。只见苍茫夜色中,一股红光从红亭的房间中绽出,他立刻皱了皱眉,疾奔赶去救援。 长亭忙纵身一跃,轻盈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先后从房顶跳下,落在红亭的房间门口。只见黑暗的墙角边有个人在动来动去,石太璞一把抓住那人肩膀,却是瑟瑟发抖的婢女子妮。 “子妮,你躲在那儿干吗?刚才看到了狼妖了吗?”长亭又急又气地问。 “他,他跑得太快了,我看不清……”子妮哆嗦着回答。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红亭的房间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石太璞和长亭一愣,忙跑进了房中,只见红亭蜷缩在猩红色的斗篷下,紧紧抓着棉被的被角。 “姐姐……”红亭见到长亭,立刻哭出了声。 “别害怕……”长亭柔声安慰她,“狼妖呢?” 石太璞也觉得奇怪,因为这房中留下了浓郁的狼妖妖气,却偏偏没有狼妖的影子。 “他逃了……”红亭又惊又惧地指了指窗口。 只见花窗大敞,窗纱轻舞,夜风涤荡而入,似乎有人刚刚从此处逃离。石太璞忙纵身跃出窗外,他站在高高的墙头,四处寻找着狼妖的踪迹。 “怎么样?有发现吗?”长亭也跟出来,站在墙根下问他。 石太璞失望地摇了摇头,但见月辉如银,夜色迷茫,到处都没有狼妖的影子,甚至连方才蓬勃的妖气都感受不到。 他们又在大宅中找了几圈,也毫无发现。到了后半夜,中了狼妖调虎离山之计的翁老和灰耳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当他们得知自己追的是狼妖的分身,而且石太璞并没抓到真正的狼妖,更是又急又气。 “抓不到狼妖,还口口声声地保证什么?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到头来害死我这一家老小,你可负不了责。”翁老冷哼一声,鄙夷地瞪了石太璞一眼。 “长亭,咱们自家的事就自己解决吧,何必麻烦外人?”灰耳也想趁此机会,赶走碍手碍脚的石太璞。 长亭见父亲和二叔言语过分,秀眉微皱,忙一边打圆场,一边向石太璞道歉。她看出他是不遗余力,全心全意地在帮自己家人,不愿他受到半分委屈。 可石太璞似不将翁老和灰耳的脸色看在眼里,他皱着眉,在思虑什么。 “我虽是山野粗人,也能理解翁老护犊情深,这次失职我也不想找借口开脱,只是……”他剑眉紧皱,话到嘴边,却留了半句。 “只是什么?”长亭好奇地追问。 “凭狼妖的功力,他绝对无法突破我的结界,除非有人跟他里应外合……”他双眸如鹰,飞快在翁家人脸上扫视了一圈。 “你的意思是翁家出了内贼,故意放跑那狼妖?”翁老听了这话更加气愤,高声质问。 石太璞沉着脸点了点头,表示有这种可能。 大家立刻嚷嚷个不停,纷纷表示自己不是内鬼,而灰耳更是趾高气扬地要他拿出证据。 “那狼妖杀我家丁,令红亭危在旦夕,我翁家上下跟这狼妖不共戴天,岂有包庇之理?”翁老指天发誓,坚信翁家没有内鬼。 “正因如此,我希望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石太璞看向翁老,严肃地说,“狼妖报仇是为了他死去的妻子,狼女当日为何侵犯翁家?” 他此话一出,厅堂中寂静无声,只有烛花闪烁,发出“噼啪”轻响,整个房间中弥漫着压抑猜忌的气氛。 “我隐约记得……狼妖的妻子来翁家好像是想偷什么东西……”长亭回忆了一会儿,想起了当日情景。 “什么东西?”石太璞立刻察觉这是个关键的线索。 “谁知道呢?我家的宝物可多了,比如我哥的项链……”灰耳忙替自己掩饰,“还能一一跟你说了?你东拉西扯,是不是在推卸责任?” 他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众人纷纷附和,大家都觉得自己对这个家忠心耿耿,没人愿意被怀疑是内鬼。 “我只是想找出头绪,要是大家不愿意合作,我也只好另想办法。”石太璞见他们如此不配合,也面若寒霜,桀骜地转身离去。 翁老见他如此无礼,气得跳脚大骂。但长亭思量着石太璞的话,也起了疑心,她仔细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很快就察觉到了蹊跷之处。 第144章 识破真身(3) 她翩然离开大厅,在后院找到了石太璞忙碌的身影。他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一枚做结界的五彩石。 长亭见他神色抑郁,面容冷峻,以为他在为翁家长辈的话生气,连忙向他道歉。 但石太璞却对她的到来恍若未闻,连长亭的道歉都听不到,只盯着手中的石头皱眉凝思。长亭推了推他,吃了一惊,发现了她的到来。 他本以为长亭也会对自己有成见,见她还相信自己,心头不由一暖,跟她细细讲起自己的发现。 “你看这块石头……”他将一块五彩石递到长亭面前。 长亭接过石头,仔细观察,借朦胧的月光,可见石头破了一角,似被人用重物砸的。 “彩石受损,才让结界的威力大减,让狼妖有机可乘。”长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怀疑是屋中有人破坏了结界?” 石太璞轻轻点头,长亭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可以想想家中谁的嫌疑最大。”他见长亭受惊,忙安抚她,“放心吧,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还有我答应要保护你全家,一定说到做到。” 长亭看着缺了一角的五彩石,脸色凝重地离开,却绕了个圈子,径向红亭的房间走去。 方才还受到惊吓,颤抖个不停的红亭,正躺在松软的床铺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她面带红晕,眼中满含甜蜜,怎么看都像个恋爱中的少女。 而她的嘴唇刚刚被爱人亲吻过,她在回味那幸福的一刻。 长亭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少女思春的画面,她本就怀疑狼妖是红亭放走的,此时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事想得这么出神啊?”她微笑着问红亭,打算试探她一下。 “姐姐?狼妖呢?是不是跑了?”红亭见到她,立刻关切地问。 长亭点了点头,红亭不但不惶恐担忧,娇憨的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似乎暗自松了口气。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你笑得甜丝丝的,是因为狼妖吗?”长亭坐在妹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你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姐姐,姐姐一定会帮你的。” 红亭目光闪烁,根本不敢抬头看姐姐。她想起自己从小跟长亭形影不离,每次有事都是姐妹俩一起商量,长亭的意见都是对她有利的,而且很少出错。 “狼妖是你放跑的吗?”长亭继续追问。 红亭偷瞧了一眼姐姐,愧疚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喜欢他?不想他受到伤害?” “姐姐你知道了?千万不要告诉爹和二叔。”红亭被她一语道破心事,立刻吓得惊慌失措。 “可你到底是怎么跟狼妖相识交往的呢?”长亭见妹妹这副模样,皱着眉问,“你把来龙去脉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红亭咬了咬嘴唇,抓着被角,说出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午后,她像是以往一样进山采花,却不小心踩到了猎人的陷阱。就在她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之时,高大威猛的狼妖从林木中走了出来。 她闻到狼妖的气息,吓得哆哆嗦嗦,以为就要被杀死,哪想狼妖不但没杀她,还不惜伤害自己,替她掰开了捕兽的夹子。 他浑身肌肉散发着野性的魅力,登时让她看得不由呆住了。而且为了救她,狼妖还将她抱在怀中,逼她喝下了自己的血,让她迅速补充了灵力。 两人肌肤相亲,又喝掉了他的血,红亭的心不由自主地被狼妖俘虏,倾心于他强大的男性魅力。 在分别之时,两人更定下了下次约会之期。果然,没几天狼妖就潜入了翁家,来跟她耳鬓厮磨地缠绵。 “你喝下了狼妖的血?”长亭听她说完,心中立刻一寒,明白这都是狼妖处心积虑布下的局。 “他是为了救我,他对我有恩,求你和石公子放过他吧。” “现在是他不放过我们翁家,他这么做都是为他死去的妻子报仇。”长亭生气地看着妹妹,“包括他救你也是精心设下的局,他亲你是为了吸取你的元气,借着伤害你来惩治翁家。” 红亭惊讶地看着姐姐,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还有他能够逃脱石公子的追捕,也是你在暗中帮他的吧?” “是我怕他无法来找我,所以才装作难受的样子,让爹将结界打开了个缺口……”红亭羞愧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今晚,他亲了我之后从前院的大门逃走,我却故意给你们指了窗户的方向。” 长亭听着她的讲述,忍不住扼腕叹息,为错失抓住狼妖的机会惋惜。 “姐姐,他真的是在利用我,骗我?”红亭仔细回想着两人相识的经过,抱着一线希望问姐姐。 “没错,而且他让你喝了他的血,是为了方便控制你,他在血中下咒,你才对他言听计从。”长亭轻声安抚着妹妹,扶她从床上坐起,想试试将狼血从她的体内逼出来。 她盘膝坐在床上,用尽所有的力气,引导红亭体内的气息,可没想到狼血威力强大,居然产生反弹,一下将她震得流出了鼻血。 她勉强再试,结果受伤更重,“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红亭吓得眼含泪水,慌忙扶起姐姐,哀求她不要再救自己。 “看来只能找石公子帮忙了……”长亭歇了一会儿,面如金纸,悠悠地说。 “石公子?狼大哥说他是坏人,要拆散我们,才不要他帮忙!”红亭一听到石太璞的名字,立刻情绪激动,反抗起来。 “你只是受了狼妖的影响才会这么想。”长亭温柔地笑了笑,替妹妹把斗篷系好,“我告诉你个方法,你要将我说过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红亭点了点头,懵懂地看着秀丽睿智的姐姐,仔细听她说话。姐妹俩细细商量,在天边泛出蟹壳般的青痕时,一个绝妙的主意,已经成形。 晨光初露,草尖花瓣上尚含着露珠,长亭憔悴地来到了花园中。她气色极差,连走起路来都脚步虚浮,仿佛弱不胜衣,越发惹人怜惜。 石太璞将绳床收好,见她憔悴的模样,连忙关切地带她坐在了一块山石上。 “你猜得没错,翁家确实有人包庇狼妖……”长亭痛心疾首地对他说,“那个人,就是我的妹妹……” “你问出来了?”石太璞惊愕异常,他也没想到内鬼竟然就是受害者。 “狼妖给红亭喝下了他的血,红亭被他下了迷咒……”长亭眼中含泪,祈求地看着他,“请你救救红亭吧。” 石太璞毫不犹豫地点头,两人片刻都不耽误,向红亭的房中走去。 可他们刚推开门,迎面一个枕头就飞向了石太璞,却是红亭正在发疯。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娇小的身躯躲在红斗篷下,瘦弱到了极致。 “你别过来,给我滚!快点离开翁家。”她眼睛血红,视石太璞为仇人。 “她受了狼妖影响,以为你是坏人……”长亭焦急地向他求助。 石太璞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坚定,似在要她放心,小心翼翼地要接近红亭。但红亭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把匕首,横在胸前,怒气冲冲地与他对峙。 他不敢再接近,生怕红亭自残,只能停下了脚步,凝神聚气,隔空挥出一掌,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劲力,直击向红亭的胸口。 红亭受了一击,发出哀叫,只觉五脏翻腾,痛得她在地上连连打滚。 “破!”石太璞双手捏了个诀,大喊一声。 红亭立刻痛得更厉害,呼唤着姐姐,让她赶快救救自己。长亭根本不敢上前,只能轻声为妹妹加油打气。 可红亭痛得失去了理智,突然抓起匕首,就要向石太璞扑去。可她刚刚起身,立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整个人瘫软在床边。 长亭忙将她扶起来,只见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了狂暴的戾气,又变成了昔日慵懒可爱的模样。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醒来第一件就是丢掉手中的匕首,吓得哭了起来。 “不用怕,石公子已经帮你解了狼妖的迷咒,没事了。”长亭忙将妹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 “对不起石大哥,我不是存心害你的。”她眼泪汪汪地向石太璞道歉,既可怜又可爱。 “不要紧,那能不能告诉我狼妖是如何闯入结界?你又是如何帮助他脱身的?”石太璞见她清醒,连忙追问。 红亭看了姐姐一眼,突然揉着额角,连连呼痛,说自己什么都记不得了。 “你要好好想想,要抓到狼妖,这可是重要的线索。”石太璞焦急地催促。 可红亭仍坚持说自己忘记了一切,并且痛哭起来,石太璞只能作罢。当他离开房间时,长亭和红亭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暗暗点了点头,眼底皆是默契。 忙活了一个晚上,力气也没少花,却毫无收获。石太璞离开翁家,疲惫地来到溪边沐浴解乏。 第145章 识破真身(4) 长亭顺着他的气息找来,却见他光着精壮的身躯站在潺潺溪水中,水花飞溅,如星屑般环绕在他的肌肉上,令上面密布的疤痕更加醒目。 她忙垂下头,想要移开目光,却已经来不及。石太璞抬起头,刚好也看到了她,两人视线相交,脸上皆是一红。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潜入溪水中,随即披衣上岸。 “找我有事?”他走到了长亭面前。 “只是想谢谢你,帮了红亭。”长亭脸色绯红地低下头,目光却无意间落在了他的草鞋上。 那双草鞋已经很破旧了,而他的足跟和脚趾都被旧草鞋磨得起了厚厚的茧。 石太璞顺着长亭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破草鞋,又看了看她脚上精致的绣花鞋,觉得真是一天一地,有着云泥之差,立刻心生自卑。 “我一身粗贱之物,失礼了……”他转身踏着旧草鞋离开,自觉配不上长亭,只想离这仙子般的美人远一些。 长亭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自己的心意,不由一脸委屈。 之后石太璞一直在翁家大宅的花园中休憩,再也没在长亭身边露过面。直至黄昏时分,他睡意正浓,突然觉得脚底微痒,似有人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长亭抿着小嘴,正认真地用缎带量着他的双脚。她量好了一个长度,就细心地在缎带上打了个结记下。 他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长亭的手,好奇地质问:“鬼鬼祟祟,就是为了量我的脚?为什么这么在意?” “你鞋子破了,我想为你买一双新的,可又不知道你的尺码,你喜欢布做的鞋子还是皮做的?有什么要求吗?”长亭眸光如水,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将缎带收在了怀中。 石太璞心下感动,可是他独来独往惯了,心底很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面对美丽热情的长亭,不自觉地想要后退。 他冷冷地向她道谢,说自己会处理,不劳长亭费心,像是平常一样,转身离去。 长亭怅然若失地站在花园中,不知该如何才能打动这块顽石。 当晚月色明丽,恢复了健康的红亭来找长亭秉烛夜谈,她悄悄推开长亭的房门,只见长亭正在灯下忙碌着什么。 她的桌上堆满了草绳、皮革等做鞋的工具,似乎在做草鞋。 红亭正在纳闷,门却无声自开,长亭微笑着看她,显然是发现了她在偷窥。她索性蹦蹦跳跳地走进了房间,拿起一双鞋在手中把玩。 “我们家没人穿这种鞋啊,你在为谁忙活呢?”她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问,“是石大哥吗?” 长亭脸庞微红,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草鞋,宝贝地收起来。 “这种鞋何必自己亲手做,去街上买一双不就得了?”红亭心痛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瞧你把眼睛都熬红了。” “买来的,哪比得上自己亲手做的心意呢?”长亭羞涩地垂下眼帘。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那个人又冷又硬,跟他的名字一样,就是块石头。”红亭想到石太璞就觉得头大,“而且你是妖,他是捉妖人,本就势不两立。” “谁说势不两立的?我们是灵狐,根本不会害人,石公子也并非善恶不分,只要是真心相爱,无论怎样的困难阻隔都能跨越。”长亭坚定地对红亭说,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红亭似无法理解姐姐的爱情,毕竟她年纪尚小,根本没尝试过情爱的滋味。她看了一会儿,就歪倒在长亭的床上酣睡起来。 长亭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欣慰地一笑,又埋头做起了鞋子。草绳磨手,令她细嫩的手指出现了细小的伤口,她却毫不介意,一心一意地坐在长夜中忙碌。 次日清晨,睡在麻绳上的石太璞在晨晖中醒来,他一睁眼,只见树杈上挂着一双崭新的草鞋,而他那双旧草鞋已经不见了。 他拿起新鞋仔细端详,见鞋的内笼缝了一些柔软的布块,以防草鞋磨损脚部起茧。他知道这鞋是长亭亲手所做,愣愣地站在原地,脸色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将草鞋穿上,在花园中走了几步,觉得又舒适又柔软。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如轻云出岫般从回廊上轻飘飘地走来,正是长亭来叫他吃早餐。 长亭走到他身前,看到他脚上的新鞋,唇边浮现出笑意。 “谢了……”石太璞拱手向她道了声谢,快步要走向饭堂。 可长亭却一把拉住了他,眸光如水,双颊泛上红云,将一个小瓷瓶塞进了他的手中:“这是我配的药膏,可以用来缓解擦伤和老茧。” 石太璞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为何在鞋的内笼缝了很多小布块。 接过药膏,却见长亭的青葱玉指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因为编草鞋弄的。他心痛之极,皱着眉拉过她的手,挖出一点药膏,细细地为她抹到伤痕上。 虽然他笨手笨脚,但眼中尽是关切神色,再也不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 “这药膏明明是我给你的,怎么换了你帮我涂手……”长亭脸红得似滴血,又忍不住盯着他难得温柔的面孔看了又看。 “难道你想让我涂完了脚再给你涂手吗?”石太璞一本正经地反问。 长亭被他逗得“扑哧”笑出了声,她笑起来如昙花初绽,美得令人移不开双眼。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长亭眼中满含爱意,而他似也被她的一腔热情感染,深情款款地回望着她。 一天在平静中度过,转眼就是午时,小婢女子妮面带喜色地抱着一个锦缎包裹,快步走入了红亭的房间。 “二小姐,您之前定做的衣服到了,老爷叫我给你送来。”她打开包裹,拎出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裙。衣服绣工精致,还在领口镶了一圈明珠,被金色的阳光一照,宛如工艺品般美丽。 红亭在家中待得气闷,一看到这衣服立刻移不开眼睛,她忙从床上爬起来,脱了斗篷就要试。 “老爷说不让你脱这斗篷的,万一泄了妖气就麻烦了,还是等元气恢复了再试吧。”子妮焦急地阻止她,生怕她露了原形,引来捉妖人。 “放心好了,我元气恢复不少,不会有事的。”红亭哪肯听她的,一把甩掉了斗篷。 可刹那间她头上就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裙子下狐狸的尾巴乱甩,一股妖气直冲天际。子妮和红亭立刻惊慌失措,忙盖上斗篷。 但这短短的瞬间,石太璞已经捕捉到了妖气,快步向她们赶来。 他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快越过回廊,几个起落就来到了红亭的房门外,一脚踢开了大门。 可房中根本没有什么妖怪,只有长亭和红亭二人,长亭飞快地为红亭披好斗篷,而红亭突然哆嗦了一下,钻进了姐姐的怀中。 “妖呢……”他疑惑地打量着房中的陈设,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而方才那冲天的妖气也眨眼间就消散了。 “这里只有我跟妹妹啊。”长亭惊诧地看着他,似乎不知他所为何来。 “可红亭为什么如此惊惶?”他怀疑地盯着红亭被吓得惨白的小脸。 “因为她正在换衣服,谁知你竟然闯了进来……”长亭语气中带着嗔怪,指着放在床边的一堆衣饰裙子。 石太璞面现尴尬,忙跟姐妹俩告辞离开。而门刚刚关上,长亭就责备地看着红亭,红亭自知理亏,歉疚地垂下了头。 但石太璞在翁家回廊中巡视时,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想到了初见红亭时的装束;她卧病在床时的打扮;她说记不起如何帮助狼妖时,也紧紧抓住了斗篷;方才长亭仔细为她遮好斗篷的瞬间。 她似乎走到哪里,都离不开那件红色斗篷。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突然觉得,似乎很快就能找到那个潜伏在这个家中的妖物。 自那天之后,他就转移了视线,专注地观察红亭的一举一动。红亭身体渐渐康复,每天都会抽空跟长亭出去在家附近转一转。 这天姐妹俩又结伴出行,红亭不满足于山中景色,耐不住寂寞地闹着要跟姐姐去城里逛街。 长亭边笑边安抚她,答应只要除掉狼妖,立刻就带她进城。 两人正有说有笑地玩闹,婢女子妮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石公子有事找长亭,让她快点去大厅。 长亭忙跟着子妮离去,临走还特别叮嘱妹妹不要走远,以免遇到狼妖。 可长亭前脚刚踏进了翁家的大门,石太璞就从树阴中绕了出来,他盯着独自一人玩耍采花的红亭,面容严肃。 即便阳光灼热,红亭仍然披着红斗篷,显得分外不协调。 他手中暗动,几枚小石子被他变成了飞虫,嗡嗡作响地飞向了红亭,粘在了她的斗篷上。 第146章 识破真身(5) 红亭尖叫一声,飞快脱下了斗篷,将虫子尽数抖落在了草坪上,这才抚着胸口,轻轻地喘着粗气,似乎被虫子吓到。 随即她又披上了斗篷,开心地采集山野中的鲜花。 石太璞看着红亭,心中疑虑更深,因为在红亭脱下斗篷的瞬间,他居然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 红亭天真烂漫,似乎跟普通的少女毫无分别。 他转身缓缓离开,而在他身后,埋头采花的红亭,唇边却浮现出一丝笑意。她看着柔嫩的花瓣,仿佛看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一幕。 长亭察觉到石太璞对红亭起疑,将自己的灵力分给了她一部分,让她能掩藏周身妖气。她猜到石太璞会试验红亭,特意天天带她出来,好为他创造机会。 “姐姐,你真是料事如神……”红亭将花放在鼻尖轻嗅,黑眼睛中满是得意。 而在翁家回廊下,漫无目的转圈的石太璞,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望着庭院中杨柳依依,花木扶疏,突然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他越想越害怕,额上冒汗,似乎不敢面对这个惊人的猜测。 当晚夜阑人静,月光朗朗,洒下漫天清辉。翁家一家老小都陷入了沉眠,却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如昙花般优雅端丽,在浓黑的夜色中一闪而过,飞快地离开了大宅。 她黑发如墨,双眸清澈如水,嘴唇如花瓣般柔嫩,正是长亭。只是她走路时脚步虚浮,似浑身无力,疲惫之极。 接连几次为红亭输送灵力,饶是她八百年的功力也撑不住,见今晚月色明媚,就偷溜出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 而一个黑影正远远地尾随着她,他背负弯弓,腰上挂着箭笼和匕首,正是捉妖人石太璞,他紧紧盯着长亭的背影,眼中满含血丝。 长亭的身影在走入一片树林后,突然一晃即逝,让他跟丢了目标。这么快的速度,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他在树林中搜索,心中又悲又气。 悲的是长亭真的可能是妖怪,他对她的感情都付诸了流水;气的是她一直瞒着他,还利用他的善心,让他保护她的妖怪一家。 但长亭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跟踪,她来到了山巅上每次修炼的岩石上,紧闭双眼,打坐练功。 莹白色的月光笼罩在长亭身上,为她周身镀上一层缥缈出尘的光晕,她白衣胜雪,黑发如漆,宛如月宫仙子来到了凡间。 天地灵气源源不绝地通过口鼻被吸入体内,妖气肆意在她体内流窜,她舒畅地呼了口气,头上长出了狐耳,六条雪白色的尾巴也从裙下露出来。 就在此刻,石太璞手中的罗盘指针飞快地旋转起来,直指向长亭的所在。 他脸色凝重,向罗盘所指的方位疾奔而去。 长亭仍坐在青石上专心打坐,却不知道自己勃发的妖气不但引来了石太璞,还引来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巨鹰。巨鹰立在树上,已经观察她许久。 石太璞飞快穿过树丛,眼看就要靠近长亭。长亭耳朵微动,立刻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忙慌乱地要收起耳朵尾巴,屏住妖气。 而这一瞬间的慌张,被巨鹰敏锐地捕捉到了,它振翅飞翔,宛如大鹏展翅般俯冲而下,伸出尖利的鹰爪,一下抓住了长亭的背心。 长亭惊声尖叫,她还没来得及收起耳朵和狐尾,就被鹰带到了半空中。铁钩般的鹰爪抓破了她细嫩的肌肤,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白裙。 石太璞还有一步之遥就要接近青石,眼睁睁地看着半狐半人的长亭被巨鹰抓到了半空,心中凄苦难过。 “原来她真是狐妖……”他喃喃地说着,心如死灰。 “石公子救我!”长亭见到他,立刻向他求助。她眼中含泪,黑发蓬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一般脆弱无助。 石太璞终究不忍心她就这么死了,弯弓搭箭,银箭划出闪亮弧光,挟着风雷之势,准确地射中了巨鹰。 巨鹰吃痛,抛下长亭,振翅翱翔而去。石太璞见她得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长亭忍着周身疼痛,收起耳朵和尾巴,急忙快步追上了他,伸手将他拦住。 “你是要走了吗?”她不舍地问。 石太璞不愿看她楚楚可怜的脸,弯弓搭箭,将箭尖对准长亭,让她无法再靠近自己。他心思混乱,只想远远地逃开她。 “是,我是狐妖,如果你觉得我恶行昭昭,你就杀了我吧。”长亭毫不畏惧,扬起修长的脖颈,迎上箭尖。 “我不是一个轻易跟人交心的人,我视你为知己,为朋友,可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在骗我?”石太璞又悲又气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欣赏你、在乎你,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狐妖,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石太璞拉着弓的手微微颤抖,似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你们这些阴损妖物,只会利用人的同情心作祟,我怎会上你的当?” “我确实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欺骗了你。”长亭眼中含泪,深情地看着他,“可我对你的关心爱慕却是真的,难道你一点也感受不到吗?” 石太璞看着一袭白衣,在月下娇艳凄美如落花的长亭,想到两人昔日情愫暗生的场景,想到她对自己的体贴关爱,终于颓然地放下了弓箭。 长亭泪流满面,缓缓向他走去,颤抖着伸出手,就要抚上他坚毅的脸颊。 然而就在这时,林中突然冒出一阵红光,光芒冲天,将莹白的明月染成了血红色。一匹巨狼朝天空咆哮,它猛地人立而起,浑身骨骼咔咔作响,刹那间脊背的骨骼就拉长了几尺,而当它放下四爪,四肢也随之伸长,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头水牛大小的巨狼。 它用巨爪凶狠刨地,长声嚎叫着迅猛地朝山下奔去。恐怖的狼嚎声在山谷中回荡,宛如梦魇。 “是狼妖?”长亭和石太璞听到狼嚎,都浑身一凛。 石太璞拨开长亭的手,转身就走。长亭却拉住了他的衣袖,哀求地望着他。 “留你一命已是极限,还有什么话说?”他却连头都不回,声音冰冷。 “狼妖必然是冲着翁家来的,我翁家身为灵狐,从未害过人,你说过要保护我们全家的……” “你们全家都是狐妖,你却求我来抓狼妖,你不觉得很荒谬吗?”石太璞愤怒之极,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为了保护家人,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被你打死也在所不惜。”长亭泪水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当初你的爹娘被恶妖所害,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难道你就忍心让我的家人被狼妖所害?求求你,我愿意以死赎清对你的欺瞒之罪,只求你救救我的家人……” 她又哭又喊,兼之伤心过度,话还未说完,就昏倒在地。 石太璞注视着她脊背上的伤口,她被鲜血染得斑驳的白裙,艰难地别过脸,咬牙转身离开了。 长亭望着他的背影,痛苦得无法呼吸,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心口。 第147章 识破真身(6) 翁家大宅中,狐狸们乱成了一团。狼嚎声四起,让他们害怕地聚在前厅,一起商量对策。可他们找了半天,居然没有看到家族中功力最高的长亭,以及一直保护他们的捉妖人,登时乱了方寸。 而转眼狼妖已经奔下山林,来到翁家大宅外时,已经幻化为人形。今晚月光朗朗,照得大地宛如白昼,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他打量着笼罩在大宅上的结界,狞笑着一挥手,变幻出几个分身,同时向结界展开攻击。 结界发出“嗡嗡”轻响,始终毫无裂痕,翁家老小躲在大宅中,捂住耳朵,不敢听这预示着死亡的魔音。 “别怕,上次捉妖人已经将结界修好了。”翁老举着拐杖,来回奔走,安抚着家人。 果然,狼妖久攻不下,任他施展百宝,也无法在结界上打开一条裂缝。他眼珠一转,想到了上次自己钻进去时的位置,命令所有的分身集中火力只攻击昔日曾破过的缺口。 众狼纷纷举起双手,无数道红光射向一点,结界抵受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不好了,他们攻击修补过的裂口……”灰耳绝望地尖叫。 而他话音未落,结界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宛如被摔碎的冰块般飞快分崩离析。翁家众妖吓得奔走逃窜,一道道关上大门。 狼妖们纷纷爬上墙头,轻而易举地来到了前院。翁老让家丁婢女们散开避难,自己带着弟弟和女儿红亭去迎战。 “区区一个捉妖人,能挡得住我吗?今晚我就要报杀妻之仇!”狼妖站在众分身中,朗声狂笑。 “你竟敢来翁家惹事,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凡是跟我们交恶的异类,全都没有好下场!”灰耳露出獠牙利爪,厉声朝他喊道。 “灰耳狐狸,你一向憎恶人类,这次请了个捉妖人来对付我,可见自知不敌……”狼妖得意地笑道,“现在捉妖人不在,合你们翁家之力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边笑边变身,身躯突然暴涨几倍,脊背上鬃毛倒竖,红着眼睛就向翁老和红亭扑过去。翁老率领女儿和弟弟同时化身为狐狸,纵身扑过去迎战。 一场血腥的厮杀,正在夜幕下上演。 月光下,失去石太璞帮助的长亭,再也不复昔日的高贵美丽,她表情凄惶,伤心地穿行在森林中,跌跌撞撞地向家中走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石太璞绝情地离开了她,却背负着长弓,迈着坚定的步伐赶往翁家。他远远望去,只见翁家光芒四起,红光和白光互相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声,显然有两种妖怪在恶斗。 “果然一家都是狐妖!”他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纵身跳进了翁家大宅。 此时翁老已经被打得口吐鲜血,红亭和灰耳也支撑不住。在这危急时刻,他们嗅到了石太璞的气息,立刻欣喜若狂。 石太璞冲进庭院,看到翁老、灰耳和红亭都露出了狐相,讽刺地冷笑了一下。众狐知道骗局被他拆穿,自知理亏,都畏缩地垂下了头。 “石大哥,求求你救救我们……”红亭可怜兮兮地哀求他。 他冷眼瞥了她一眼,也不回答,从背后抽出长弓,同时搭了几只银箭在弓弦上。他一松手,箭离弦而出,却冲向不同的方向,准确地射中了狼妖的几个分身。 分身中箭后哀嚎不断,转眼就化为一撮狼毫,飘散在夜风中。 而狼妖的本体却趁他不备,出现在红亭身边。他眼中泛出红光,温柔地对红亭说话,希望能继续迷惑她:“我之前救过你,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快点去把那捉妖人杀了。” “好的……”红亭被他的双眼迷惑,木然地点了点头。 狼妖微微狞笑,等着看他们自相残杀。哪知红亭突然转过了头,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脖颈,死活不松口。 他用尽全力将她甩开,脖颈却生生被扯下了一块皮肉。 “我早就已经看穿你的真面目,你休想再控制我,利用我!”红亭摔倒在地,嫌弃地将口中的狼血尽数啐出。 狼妖又痛又气,双眼血红,仰天发出一声狼嚎,一掌就向地上的红亭拍去。翁老和灰耳忙将红亭拉走,总算令她躲过了一击,但狼妖却对红亭穷追猛打,要置她于死地。 就在他一掌要拍在红亭柔弱的身躯上时,石太璞抢上一步,挥出一掌,将狼妖震飞。狼妖重重撞在墙上,“哇”地吐了口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就在这时,位于前院的大门被推开,一个白衣女子弱不胜衣地走了进来,她黑发披散,身后鲜血淋漓,宛如一个单薄的剪影,却正是担心家人而赶回来的长亭。 她看到石太璞立刻松了口气,可见到浑身鲜血的红亭和父亲,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狼妖发现她灵气涣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一把抓住,将尖利的狼爪放在她的颈部血管上,缓缓向后撤离。 “谁敢动手,死的就是她!”他恶狠狠地说。 翁老和红亭都紧张万分,手中捏了把汗。石太璞却弯弓搭箭,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担心长亭的生死。 长亭见他如此无情,心死如灰,泪水盈上眼帘。 “石公子,快杀了狼妖。我情愿将生命交给你,死在你手上,我无怨无悔。”她悲伤地说着,泪水无声无息地滑下如玉的脸庞。 石太璞心下震动,但他仍装作冷酷的样子,手一松,箭已经如银光般射出。 可羽箭飞驰,像是长了眼睛般,掠过长亭的颊边,准确地射中了狼妖的肩膀。伤口处立刻冒出白烟,痛得他不得不放开长亭,倚在了墙上。 石太璞再次弯弓搭箭,眼看就要置他于死地,可这千钧一发之际,狼妖却无所畏惧,仰天狂笑起来。 “你看清楚,翁家一家都是狐妖,我害的不是人,而是妖!”狼妖指着石太璞,义正词严地控诉,“你身为捉妖人,居然会帮着一窝狐狸对付狼,算什么替天行道?只是个笑话!” 石太璞身子一僵,看向露着狐狸耳朵和尾巴的翁老众人,以及身受重伤的长亭,面现犹豫之色。 狼妖趁机爬上高墙,翻身逃走,等石太璞反应过来,早已不见了他的踪迹。石太璞放下长弓,仿佛泄了气一般,浑身无力。 过去支撑他的只有恨,他才坚强如顽石,锋利如尖刀。 “石公子,谢谢你回来救我家人。”长亭艰难地向他走去,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我只是尽捉妖人的责任,收了作恶的妖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冷漠地回答,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狼妖未除,你还会留在翁家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翁家老少都紧张地看着石太璞,期盼着他能继续保护他们。可石太璞扫视着这一窝狐狸,方才狼妖的话仍萦绕在耳。 “你我人妖殊途,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以后我跟你,以及你们翁家,再无瓜葛!”他冷漠地将长弓负在背上,又朝空中一招手,召回了自己的五色石法器,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便走。 长亭倚在门上,目送石太璞决绝无情的背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的心中像是被人挖了个洞,并不痛,只是空荡荡,仿佛再也不会复原。 第148章 劫定终身(1) 石太璞离开翁家,漫无目的地在树林中穿行,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跟长亭几次相见的小溪边。 他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坐在溪边休息,缓缓冷静着发热的头脑。跟长亭相识相知的往事历历在目,他脑海中萦绕的,全是长亭善良可爱的笑容。她似乎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一只灵狐,从未害人。 但很快又想起了那天偶遇的在树林中吸食人精气的白狐,当时他追踪狐狸而去,后来白狐不见了,反而是长亭出现在了山路上。 “她骗了我,她也害过人!”他愤怒地拍打着水面,发泄着怒火。 水波散了又聚,映出了他憔悴痛苦的脸。他仿佛透过盈盈水光,看到了十几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 当时十岁的他正在家中读书练字,父亲提着柴刀和挑担准备出门砍柴,在临走时,特别叮嘱他千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那天天色阴沉,他摇头晃脑地读着《三字经》,刚刚背了前两页,便听院外响起了凌乱的敲门声。 他好奇地跑到院子中,透过门缝看去,只见昏暗的天色中,正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歪靠在他家门前。 她脚上有个伤口,流着浓腥的黑血。 “我被蛇咬了,能给我一碗水吗?”老妪看到了从门缝中偷窥的他,虚弱地哀求。 他想到父亲的叮嘱,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跑回屋中,舀了一碗水,将门稍微打开了一点,递出了水碗。 哪知他刚把水递出去,老妪就幻化成一条花斑巨蟒,它一头撞开房门,张开血盆大口就向他咬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父母折返回来,父亲掏出柴刀冲向大蛇,一刀砍中了蛇妖的后背,随即紧紧抱住了蛇妖,让妻子带着儿子快跑。 可哪想蛇妖一甩头就挣脱了父亲的桎梏,一下就咬中了父亲。母亲悲痛万分,拿起扁担就去救丈夫,也被变成巨蟒的蛇妖吞噬。 他又急又气,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只见庭院中蜿蜒盘旋着一条硕大无朋的蛇,它的肚腹鼓鼓的,显然刚刚美餐了一顿。 而他的父母全都不见了,只有几件衣物散落在地。 他悲痛大哭,向蛇妖冲去,要跟它拼命,蛇妖立刻仰起头,吐出蛇信就向他扑来。他甚至能看到它森森的獠牙,闻到它口中呛人的血腥气息。 然而就在他即将命丧蛇口之时,一把长剑破空而过,一剑洞穿了蛇妖的咽喉,被剑刺中的地方冒出了缕缕白烟,发出恶臭,蛇妖皮肉被飞快腐蚀,转眼就没了声息。 他忙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眉须皆白的道长正站在他的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道长带他一起埋葬了父母,收他为徒,传授他捉妖之法,要他铲除天下妖孽,才不枉他父母的牺牲。 水波微晃,波光中映照的是石太璞憔悴而不失英挺的脸。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想到家破人亡的惨剧,提醒自己。 “石太璞你要记住,妖精最会欺瞒伪装,最会利用你的善良来达到目的,尤其是狡猾的狐妖!” 他坐在溪边,对着一只蹲在他面前的白兔咬牙切齿地说。 白兔根本不懂他的话,只顾低头啃溪边的青草。 而这一幕都落在了站在林木阴影处的长亭的眼中,她不放心地尾随石太璞而来,听他这样说,心中更加内疚,觉得都是因为自己的欺骗,才让他如此悲愤。 “你走吧,别再跟着我。常言道日久生情,有了感情难免有不舍和牵挂。我是个捉妖人,为了维护人间正道,随时准备慷慨就义,我不怕牺牲,就怕动情。你懂吗?”他洋洋洒洒地对兔子说了一大堆话,兔子哪里能懂,只围在他脚边蹦蹦跳跳。 “你再不走,别怪我手下无情,宰了你吃掉!”他恶狠狠地威胁,而且说干就干。收集干柴,准备生火。 长亭秀眉微皱,生怕他真的将兔子杀了,可是没过一会儿,火生起来了,架在烤架上的却是一只地瓜。 石太璞仍冷着脸,一边认真地烤红薯,一边喂兔子吃青草,模样滑稽可笑。 长亭凝视着铁汉柔情的石太璞,仿佛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她期盼着假以时日,善良的他会接受她是只灵狐,更能接受她的一腔爱意。 石太璞休息了半天,养精蓄锐后离开了长安近郊,快马加鞭地向终南山赶去。十几天后,他抵达了终南山,魂不守舍地向终南山山顶拾阶而行。 想到昔日每次回山中他都兴致勃勃,这次脚步却格外沉重,内心隐约有个声音在说着跟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截然相反的话。 他假装听不到,但那个声音却一有空闲就钻出来,让他无法逃避。 “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缠的妖怪?”他走到半山腰,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年追上了他,欢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正是他的师弟太元。 “我确实遇上了一只狼妖,我跟他交手,被他逃脱了,现在不知是生是死……”他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担心起长亭一家。 “我叫师弟们收拾行装,随你去抓那狼妖,你是在哪儿遇上他的?”太元不敢再嬉皮笑脸,因为他知道大师兄法力高强,能从他手中逃脱的,必然不是一般的妖怪。 “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罢了,我有点累,咱们回山上再说。”他含糊地将翁家草草带过,跟师弟一起回到了终南山上。 几日过去,他每天都潜心修炼箭术,想要忘记长亭,可是越想忘,她的一颦一笑就越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这天清晨,他照例来到林中练习射箭,刚刚射了几箭,一个白影就飞快地从草丛中跑了过去。石太璞眼尖,看出那似乎是只白狐,用箭尖瞄准了它。 但狐狸转瞬消失,机灵至之极,他心中一颤,突然觉得白狐很可能是长亭的真身。 他脑中登时被长亭的窈窕身姿和她笑语嫣然的样子填满,再也无心练习射箭。一支支箭射出去,都偏离了树干,落到了草丛中。 他收起弓箭,失落地向师门走去,刚刚走了一段山路,就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忙回头看去,但见山中林木茂密,荒草丛生,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即使你把妖气收起来,我也知道是你,快出来吧,不要躲躲藏藏了!”他环顾四周,厉声喊道。 果然,他话音刚落,就有一白衣少女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少女姿容明丽端庄,美丽的双眸满含期许和爱恋,正是他无法忘怀的长亭。 “终南山是修道圣地,你身为狐妖竟敢闯山,是不是寻死来了?”他被她鲁莽的举动气得胸闷。 “可我真的很担心你,就一直跟来……”长亭却唇边含笑,石太璞的话泄露了他的心声,他始终是关心她的。 “我早就放你一马,你却不知进退,你可知我这里任何一个同门师兄弟,都不会放过你?” “如果他们真的要对付我,你会撒手不管,任由他们把我千刀万剐吗?”长亭却反问他。 石太璞立刻弯弓搭箭,做出要杀她的姿势,但却不知自己眼底的悲凉,早已出卖了他的心。 “你如此愤怒,是因为气自己对我也有感情。”长亭指了指他脚上的鞋子,“如果你对我无动于衷,为何还要穿着我亲手为你编织的草鞋?” “它对我而言就只是一双鞋,没有任何意义……”石太璞冷漠地拒绝她,“我跟你不过是萍水相逢,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我再说一次,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说罢他决绝地转身离开,长亭被他的话说得胸口沉闷,泪珠在眼底打转,久久回不过神来。 眼见石太璞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她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又提裙追了上去。她一把拉住石太璞的胳膊,想要留下他,哪知石太璞竟然狠心地一甩手,将她推倒在地。 “今天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甘心,我身为灵狐,一心向善,从未害过人……”长亭委屈地哭了出来,但仍倔强高傲地昂着头,“难道因为我无可选择的身份,就没资格喜欢人类?” “你还敢说你没害过人?那天在树林中吸取人精气的白狐,根本就是你!”石太璞想到一直被她欺骗,恨得咬牙切齿。 长亭立刻恍然大悟,明白他为何对自己的误会如此之深。她立刻爬起来,拉着他要离开终南山,石太璞想要甩开她的手,却根本挣不开。 “我不会轻易放手的,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只好带你亲眼去看。”长亭勇敢地盯着他,毫不退让,“除非你武断地要以你自己心中的臆想来判定真伪。但我认识的石太璞,不是这样不通情理之人。” 石太璞一愣,被她眼底的坦荡无畏打动。 第149章 劫定终身(2) 石太璞拗不过长亭的坚持,只能随她下山,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长安城郊。长亭连家都不回,径直带着他进入郊外荒山中。 石太璞一头雾水地跟着她,不知她到底要自己看什么。但见她窈窕的身影在林木中穿梭,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山中一个隐蔽的小山洞外。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长亭站在洞口,有几分犹豫地看着他,“等会儿不要再伤害它了,它已经被你打回原形,功力尽失,付出了代价。” 石太璞冷着脸点了点头,被打回原形的妖怪不过是只动物,他没必要赶尽杀绝。 长亭见他答应,张开口发出了几声狐狸的叫声,一只白色的小动物闻声飞快地从洞里钻了出来,正是一只皮毛白如落雪的白狐。 白狐看到石太璞立刻一惊,夹起尾巴躲到了长亭身后。长亭安抚着抚摸白狐的脊背,将它抱起来,放到了石太璞面前。 她拨开狐狸的毛发,愕然可见它的肩背上有一个刚刚愈合的疤痕,跟那吸人精气的狐女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这伤口确实是被我的银箭所伤,受伤的位置也一样。”石太璞仔细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长亭将白狐放在地上,狐狸吓得头也不敢回,飞快钻回了洞穴。 “可事情竟然有那么巧,那日我追捕白狐,你就刚好出现?”可他心中仍有疑虑。 “不是巧合,因为那天我一直在找你,知道有妖气的地方你必会出现,可没想到遇到这只白狐在吸食人的精气……” “哼,你虽然没害人,但却包庇了这妖怪,一样是同流合污。”石太璞冷哼了一声,转头不去理她。 “难道在你心中,善恶之分只凭一个‘妖’字吗?就像世人都以为你是通缉犯,但真实的你却是个善良正义之人。”长亭见他顽固不化,又悲又气地跟他解释,“难道你就没看到我的内心吗?” “那又怎样?你是妖,难道要一直跟着我这个捉妖人吗?走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他如顽石般冰冷地转过身,大步离开。 这是长亭第三次被他拒绝,她察觉到石太璞对自己怀有情意,只是碍于两人身份差别,不得不挥剑斩情丝。 可这比直接说不喜欢她更让她难过。许久之后,当石太璞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她才疲惫地回到家中。 狼妖被赶跑后,翁家大宅又变成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婢女家丁在打扫庭院,翁老正拿着把剪刀,一边哼着歌,一边在为一株山茶修剪枝丫。 他剪下几枝盛开的山茶花,喜滋滋地放在花瓶中,端详来端详去,异常喜欢。 长亭知道这是娘生前最喜欢的山茶花,名唤“白宝塔”,喜暖却又怕太阳,喜水又不能太湿,花开之时繁盛如白云,花谢之时一夜之间尽数凋零,非常难以栽种。 但翁老却怀着对亡妻的爱,终年伺候着这难种的花,让它们年年盛放,宛如亡妻一直没离开一样。 “我记得娘生前最喜欢行侠仗义,浪迹天涯,但爹你却喜欢繁华安稳,不管性格还是喜好,你们都南辕北辙,为何能成为夫妻,还深爱彼此呢?”长亭看着喜笑颜开的父亲,好奇地问。 “全凭我没脸没皮地死缠烂打,缠得她心软心动。”翁老回想往事,笑眯眯地答,“你觉得我跟她打架,会是她的对手吗?” “不离不弃,付出真心和诚意,慢慢就能打动对方……”长亭有所感悟,轻轻点了点头。 翁老答应了一声,专心插花。 “可是我记得你们婚后娘也经常离家,浪迹天涯啊,你怎么放心让她闯荡?” “鸟喜欢自由,你把它关在笼子中,早晚会憋死它。真正爱一个人,就不要改变她,让她做真实的自己,我不会去束缚她。”翁老望着女儿,笑呵呵地答。 “可你不会怀疑,娘是因为不喜欢你,才常常离你而去?”长亭仍有些困惑。 “感觉这种事,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我知道你娘是真爱我的。”翁老连连摇头,已经将一株茶花修剪插好。 这话点醒了长亭,她豁然开朗,开心地拥抱父亲,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快步跑回了房中。翁老虽然不知道女儿为何如此开心,但他也甜蜜地笑着,望着瓶中那堆云砌雪的茶花,宛如看到了亡妻的容颜。 次日,晨雾萦绕,花间含露,长亭就偷偷摸摸地推开了翁家的大门。经过一夜思虑,她决定去找石太璞学习捉妖术,她不敢告诉父亲,只把这小秘密跟妹妹说了。 红亭担忧地送姐姐出门,两人在门口说着告别的话,却意外发现门外不远处放着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精致木匣。 “这又是哪位公子倾慕姐姐送来的礼物吧?”红亭抿着嘴笑了笑,走过去将木匣打开。可她只看了一眼匣子的东西,立刻尖叫着摔倒,把木匣远远丢掉。 长亭忙将妹妹拥在怀中,只见匣子里放着一截染着鲜血的狐狸尾巴,她仔细地端详着狐尾的咬痕,倒抽了一口凉气。 伤痕血肉模糊,并非用利器斩断,而是被猛兽用牙齿咬下来的,看那齿痕,正是属于狼妖的。 当日刚刚恢复了温馨和睦的翁家大宅,又笼罩在阴霾之中。众狐聚集在大厅,看着那截染血的狐尾,愁眉不展。 红亭吓得裹着红色的斗篷,瑟瑟发抖,仿佛十分畏冷似的打着寒战。灰耳皱着眉在厅中转来转去,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大家先不要慌张,狼妖凶残成性,如果他已复元,必定马上来寻仇。可他威吓我们,就证明他大伤未愈。”长亭说出自己的推测,安抚家人。 “没错,他搞这些小动作,就是要我们惶恐度日,身心俱疲。”灰耳也点头赞同。 “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复元,是十天后,还是三天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翁老焦虑地问大女儿,“石公子不是答应要帮我们除掉狼妖吗?怎么关键时刻一走了之?” 灰耳却对翁老的话嗤之以鼻,他始终不愿石太璞卷进此事,生怕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大家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对付狼妖的……”长亭看着一家老小,语气坚定地说。大家见她如此有信心,也稍微松了口气。 离翁家不远的山林中,石太璞却不知翁家即将面临的危机,正埋首盯着手中的罗盘,行走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 罗盘的指针缓缓转动,似找到了妖怪的气息,只是妖气微弱,时断时续。他又走了几步,却听草丛中传来笑闹之声,忙躲在了灌木后。 只见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外,两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正在玩耍打闹,他们头上长着狼耳,身后还有条灰黑色的尾巴,显然是尚未成形的小妖。 两个小妖玩耍打闹,时而咬咬对方的脖颈,时而追追自己的尾巴,完全没有感受到石太璞的接近。 他观察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其他狼妖,便弯弓搭箭,瞄准了两只小狼。 银箭离弦而出,眼见就要洞穿一只小狼的脖颈,却突然有个白色人影飞快窜出,一把将小狼揽在怀中。 箭准确地射中了她的右臂,她痛苦地回过头,只见她眸如寒星,乌发如墨,一张小脸晶莹白皙,居然是长亭。 石太璞心中一颤,忙从灌木中跳出来,去查看她的伤势。 长亭却不顾自己安危,哀求他放过两只小狼妖。 “他们只是小孩,求你不要伤害他们……”长亭痛得满头冷汗,虚弱地祈求,而她的伤口中冒出白烟,皮肉飞快地腐蚀。 “他们的父亲就是要杀你全家的狼妖,可你不但不斩草除根,居然还舍命相救?”石太璞又心痛又生气,连连跺脚。 “祸不及妻儿,何况稚子无辜,你就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吗……” “可你不怕他们现在感激你,将来却以怨报德,反咬一口?”石太璞忙要为她拔箭,长亭却死死抱着小狼妖不松手,除非他肯答应她放过他们。 “我虽然身为狐妖,可最大的愿望就是修成正果,成为狐仙。妖存在于世,不是为了作恶,是修仙的必须过程,只要好好教导,定然会一心向善。虽然有的妖误入歧途,可不能以偏概全啊。”长亭虚弱地说,“你身为捉妖人,理应惩恶扬善,如果逢妖必诛,那世间妖怪岂不是连修成正果的机会都没有?” 石太璞被她说得语塞,也知道自己永远都说不过她,见她神志涣散,忙一把拔出了她右臂上的银箭,又以止血药包按在她的伤口上。 两只小狼妖挣脱了长亭的怀抱,蹲在二人身边。长亭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仍苦苦哀求着石太璞放过两只小狼。 “还不快走?”他愤怒地朝两只小狼妖吼了一声。 第150章 劫定终身(3) 一只小狼守在昏迷的长亭身边,不愿离开,被哥哥一把拉走。两人一步三回首地看着长亭,缓缓离去。 石太璞看着长亭在昏迷中仍紧皱着的双眉,知道她惦记小狼妖,始终放不下心。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会有像她这么傻,又这么善良的妖怪。 他暗叹了口气,觉得她是他人生中遇到的一场意外,更是一个劫数。 昏迷中长亭仿佛看到石太璞满脸关切地在为自己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伤口虽然火辣辣地疼,但她心里却跟吃了蜜一般甜。 可当她悠悠醒转,这美好的一幕就消失了,只见自己正躺在一个干燥舒适的山洞中,石太璞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边。 “小狼妖呢……”她虚弱地问。 “你怕我杀了他们……”石太璞冷笑一声,“放心吧,你晕倒之后我就背着你到这儿疗伤,才没空管他们。” 长亭知他面冷心热,笑着要坐起来,哪知牵动伤口,痛入骨髓,让她又重重跌倒。 石太璞慌张跑过去,扶住她,将她平躺着放下,检查过她的伤口没有裂开后,才松了口气。 长亭微笑着看着他,满含幸福。石太璞忙别过脸,故作冷漠,不敢看她的笑容。为了掩饰感情,他匆忙站起,就要离开。 长亭慌忙用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别丢下我、不管我好吗?”她用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石太璞,长发披散在脸颊,显得楚楚可怜。 “受伤了就不要胡思乱想,我是去拿点水和食物给你。”石太璞心中一软,但仍语气冷漠地回答她。 长亭这才安下心,乖乖躺好。她悄悄看着石太璞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冰冷无情,宛如万年寒冰在春风中缓缓消融。 她幸福地笑了笑,沉沉睡去。 明月半弯,挂在天边,宛如一个美丽的玉钩。长亭坐在月下,专心打坐疗伤,她运气到丹田,却因受伤过重,突然昏厥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身上却多了件外袍,周围温暖舒适,只见石太璞正坐在她身边,用枯枝和落叶生起了一堆篝火,为虚弱的她取暖。 “天气冷,这火不是为你生的,你不要多想。”他瞥了长亭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长亭却看透了他的掩饰,开心地笑了起来。石太璞冷哼一声,走到了山洞外,一会儿用石子驱赶落在树上长唳的夜枭,一会儿赶跑来窥视的野狗,虽然仍冷着脸,却忙得不亦乐乎。 长亭微笑着看他忙来忙去的身影,听着篝火发出的“噼啪”声,沉沉睡去。 石太璞忙了一宿,直至黎明时分才打了个盹,但当他醒来时,却发现一直在山洞中休息的长亭不知何时消失了。 篝火燃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 他焦急地在晨雾弥漫的森林中寻找,终于在小溪边找到了长亭。只见她蹲坐在溪边,香肩半裸,黑发披散,垂到腰际,阳光照亮了她完美无瑕的侧脸,挺翘的鼻尖、丰润的嘴唇,宛如仙子般清丽脱俗。 石太璞看得失神,过了许久,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见精神好些了,来清理一下伤口。”长亭见到他,温婉地笑了笑。 “没被狼妖发现就好,下次别不吭声就出来乱跑。”他抱着长弓坐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守卫着她的安全。 长亭心中一暖,笑着清洗完伤口,就要包扎。可是她单手包扎非常不灵活,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痛得叫出了声。 石太璞忙紧张地站起来看向她。 “你能帮我包扎吗?”她娇羞地问。 石太璞看着她裸露的双肩,胜雪的肌肤,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长亭见他不愿过来,只能狼狈地继续单手包扎,可却屡屡失败。 他看不过眼,快步走到长亭身边,细心地为她包扎起伤口。面对着长亭的冰肌玉骨,他刻意假装镇定,为她温柔地包好了伤口。 长亭看着鼻尖微微出汗、专心致志的他,觉得心底甜蜜无比,竟暗暗希望自己的伤永远都不好,享受着他的贴心照顾。 就这样,两人在山洞中相依为命,宛如一对隐居山林的眷侣般甜蜜和谐。石太璞每天去林中打野味拾柴火,长亭晚上就借着火光,为他缝补衣服鞋子。 他们很少说话,尤其是石太璞,总是冷着脸,仿佛长亭欠了他一万贯钱一般。但默契和爱意却如春草般在这对年轻男女之间疯长,待发觉时已经蔓延了整个荒野。 这天天朗风清,石太璞见长亭伤势渐轻,为了不荒废功夫,来到了林中一片空地处练习结界之术。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画了两个圈,圆圈立刻幻化为一个透明的结界,散发着瑰丽的光彩,可以容纳下两三个人。 可当他还想加固结界时,却从结界的反光中看到了长亭的倒影,她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树林中,认真地比画着偷学自己。 她白衣翩翩,手臂灵活,显然伤势已复元。 他不动声色,捡起地上的两只果子就向长亭掷去。长亭喜滋滋地轻松接过,一边吃一边微笑着看他。 “伤都没好就这么敏捷,好了还了得?”他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了她受伤的手,讥讽地说。 “你明明担心我,却嘴巴硬,死活不肯承认。”长亭抽出了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如果我痊愈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对我这么好吗?” 石太璞目光闪烁,根本不敢跟她对视。 “你舍得离开我吗?”长亭却步步紧逼,鼓起勇气表白,“反正我舍不得你,我想留在你身边,跟你在一起。” 他立刻一愣,似被长亭的大胆吓住了,但随即脸庞就变得火烧般红。 “那你为何要偷学我的结界术?”他忙转过头,岔开了话题。 长亭见他不愿正面回应自己的表白,有些失望,也只能将翁家的窘境如实告知。她知道石太璞不会帮他们狐妖一家,但狼妖又送来狐狸的断尾威胁,情势逼人,她只能来学捉妖术,保护自己的家人。 可她不说还好,说完了石太璞竟然勃然大怒,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将长亭一人留在了空地上。 长亭迷惑不解地凝视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知哪里惹到了他。 黄昏时分,夕阳照晚,在山洞中等了石太璞一天的长亭、终于盼来了他的身影。她一见面又苦苦哀求石太璞传给她捉妖术,好去拯救家人。 但石太璞始终不肯松口,又变得如顽石般冷硬。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教我了。”长亭看他表情,已经揣测到他的心意,“你觉得教一只妖捉妖术太荒谬,更害怕我学会了捉妖术,就可以跟捉妖人抗衡,甚至去教其他的妖。” “你明白就好。”他冷哼着说。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长亭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被她一语道破心事,立刻愣住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还不知道吗?”长亭心碎地看着他,“我是撒谎骗你说自己的伤还没好,可不过是为了多跟你待几日。” 石太璞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他仍咬牙不肯松口,死活不愿传她捉妖术,让她伤好了就赶快回家,免得家人惦记,说罢就绕开她向山洞外走去。 长亭一咬牙,一把抽出了他腰间的银箭,用锋利的箭尖对准了自己纤细的脖颈。她脖颈娇嫩如花瓣,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似乎一刺就破,登时将石太璞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不止。 “白狐翁长亭向苍天起誓,若我能学得石太璞所授的捉妖术,日后必定只为惩戒恶妖所用。若以捉妖术伤害任何人,就死于石太璞的银箭之下,从此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石太璞被长亭的决心震慑,又怕誓言成真,急忙抢回长亭手中的银箭,愤怒地训斥她:“谁让你乱下誓言的?你可知法术如刀剑般无眼,若不小心伤人可怎么办?而且还拿着我的银箭对准自己,你就那么想死在我手中吗?” 长亭听他的话,觉得他又在拒绝自己,缓缓走出了山洞,失魂落魄地进入了密林。 她在林中毫无目的地转着圈,决定明天一早就回翁家,再也不缠着石太璞。可经过一处草木茂密之处,却见前几天救过的那对狼妖小兄弟正在挖树根吃。 树根苦涩,他们吃了两口就拼命干呕,连苦水都吐出来。 长亭忙走过去查问,却发现只有两兄弟在,周围根本没有其他的狼妖。 “娘不知为何重伤而死,爹只顾躲起来养伤,伺机报仇,根本没人管我们……”两个小狼一见到她,争相向她哭诉。 长亭知道他们就是狼妖的孩子,但仍不忍心他们活活饿死,跑去林中打了几只山鸡,用篝火烤熟喂他们吃下。 她小心地撕下鸡肉喂给小狼,小狼们吃得狼吞虎咽,显然很久没吃食物了。 第151章 劫定终身(4) “多谢姐姐。”“好久没吃肉了,真香啊。”两人接连对长亭道谢。 “你俩若真的谢我,就答应姐姐以后无论多难,也要一心学好,不要欺负弱小,不要被你们爹爹的仇恨心影响,变成邪恶的妖怪,记住了吗?”她柔声教导两只小狼妖。 两只小狼妖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听她的。 而这一幕全落在了因担忧长亭,一直远远尾随她的石太璞眼中,他被长亭的善良正义打动,坚如磐石的心,也开始微微动摇。 次日晨光初露,长亭梦到了狼妖又来翁家闹事,她忍不住呓语连连,嚷着要保护家人,正在熟睡间,突然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她忙翻身坐起,一拳就打在那人脸上,那人没好气地叫了一声,却并不还手。她定睛看去,只见石太璞正臭着脸盯着自己,脸上还挂着一个掌印。 “赶快起来,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他不耐烦地催促她。 “你是要教我捉妖吗?多谢师父,徒儿马上就来。”长亭喜不自胜地慌忙穿鞋,跟他跑出了山洞。 石太璞又带她来到了昨天练功的空地上,像是昨天一样,缓缓挥起双臂,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他一边画一边对长亭解说心法运气,让她摒除杂念,不能带有丝毫感情,心中只想着布阵。 一个透明的结界膜很快出现在草坪上,他注元气于手掌,一下推入了结界膜,结界膜向四周膨胀,发出凛冽气压,令周边的花草也趋势仆偃,四周的昆虫走兽感到结界的气场,害怕地纷纷走避。 长亭也试着专心画结界,她动作虽不纯熟,但仍能运劲从指尖发出光束,形成一个透着微弱光芒的结界阵。 她运气于掌心推出,但结界阵未能生出结界膜,让她不由心急。 “集中意念,再试。”石太璞却镇定地指导她。 长亭双手合十,望着结界阵,额上冒出虚汗,再次运劲注入。这次圆形的结界内,结界膜慢慢从阵中凝聚,但并不稳固,若隐若现。 她想加固结界膜,哪知从结界中冲出一股劲力,瞬间将她撞飞。 石太璞一惊,忙将她扶起,只见她口吐鲜血,脸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他忙扶起她,为她运劲疗伤,才让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长亭困惑地问他。 “捉妖术,你学不了!”石太璞脸色凝重,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她惊讶之极,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捉妖术本来就是用来克制妖的,妖来学便会相冲,勉强练下去会招致反噬自毁。”他脸如寒霜,轻轻地对长亭说,“刚才我用了三成功力,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再多几次我也救不了你。” 长亭立刻呆住了。 “人妖殊途,果然是注定的。”石太璞也觉得心中难过,连语气中都带着几分苦涩,缓缓离开。 长亭坐在草坪上,只觉浑身虚软无力,连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都消失殆尽。 月亮缺了又圆,前几日宛如玉钩般的明月,渐渐变得几近圆满。 这晚月光清朗,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翁家大宅中传出,在苍茫的夜色中回荡。翁老和灰耳忙跑出卧房,顺着叫声来到了红亭的房间。 只见红亭的房门洞开,红亭却不见踪影,墙壁上布满了血色抓痕,她平时喜欢披的红斗篷委顿在地,宛如一摊凝固的血。 两人立刻明白,红亭是被狼妖掳走了。翁老伤心地跪坐在地,抓起了小女儿最喜欢的红斗篷哀哀哭泣。 灰耳眼尖,立刻看到斗篷下的地板上居然以鲜血写着一行大字:下一个猎物,长亭。 翁老只看了一眼,就瘫软在地,几近昏厥。 次日天朗气清,石太璞孤身来到草坪上练功,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长亭的身影,不由怅然若失。 可他刚摆出起手的姿势,就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从林中走了出来,她白衣胜雪,容貌清丽,正是长亭。 “我必须学成捉妖术,保护我的家人。”长亭走到他身前,毫无畏惧地迎视着他。 “你明知相克,还要找死吗?”石太璞担忧地皱眉。 “世间万物有相克就必然有相生,如果我和你的心意一致,都是为正义善良,我们的力量就能达至共融。”长亭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让他带自己一起练习结界之术。 但石太璞踌躇不止,实在害怕长亭再受伤。 “你心里一点儿都不想试试吗?若是如此,我现在就走。”长亭却咄咄逼人,毫不让步。 石太璞既怜惜又不舍地看着长亭昙花般的容颜,终于还是答应了她,但只能试一次。 长亭沉默地拉起了石太璞的手,表情严肃。 第152章 劫定终身(5) 石太璞也感知她坚定的意志,也凝神聚气,拉起她的手,一起在半空中画出了结界。 当气力被注入时,长亭再次感受到了结界反噬的力量,站都站不稳。石太璞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帮助她,他拉着她的手,一起画出了抵抗反噬的咒语形状。 两人心意相通,仿佛已经融为一体,终于做出了漂亮而强大的结界。最后他们一起向结界中注入力量,无尽的力量幻化为白光,刹那间将结界刺破。 结界破裂的瞬间,立刻引得地面都微微颤动,树上的落花被劲气冲得翩然落下,宛如粉色花雨般漫天飘飞,洒落在二人身上。 “我们成功了!”长亭欣喜若狂,伸手接着飘落的花瓣,“你看这一幕有多美!” 花瓣撒在她黑色的长发上、洁白的裙摆间,令长亭美得宛若仙子。石太璞不由失神地抚掉她脸上的花瓣,轻轻捧着她洁白而精致的脸庞。 “你没事吧?刚才我还担心你……”他心神激荡,不自觉地流露出心声。 “你终于说出来了。”长亭幸福地笑着,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手牵着手,四目相交,情意绵绵地站在花雨中,一腔爱意再也无法掩饰,全都融会在彼此无言的注视中。 这时草坪旁的树林中传来“簌簌”轻响,一个眉须皆白、身穿紫色锦衣的老人正在靠近,却是长亭的父亲翁老。 他看到了女儿跟石太璞情意绵绵拉着手的一幕,立刻愣住了。 石太璞立刻发觉了他的存在,看向他藏身的树林。他见无法躲藏,只能冷着脸,发出几声掩饰尴尬的轻咳,来到了女儿面前。 翁老疲惫地带他们来到溪水边,将这几日在翁家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那狼妖竟能无声无息地掳走妹妹,连你和二叔都察觉不到。”长亭听父亲说完,更加担忧,“看来他不但复元,功力比以前精进了。” “此刻你妹妹生死未卜,狼妖更扬言下个目标就是你……”翁老忙哀求石太璞,“你不是说过找到天涯海角也会诛杀那只狼妖的吗?求求你杀了他,救救红亭吧!” 石太璞沉默不语,想到翁家是一窝狐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中那关。 “爹,你不要麻烦石公子了,我已经学会了捉妖术,我们家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吧。”长亭看出他为难,忙拦住了父亲。 “你连基本功都没学扎实,就妄想对付狼妖,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石太璞生怕她去冒险,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翁老眯着眼睛,观察着石太璞的表情,他是活了千年的老狐妖,早已看出石太璞喜欢女儿,只是嘴硬不敢承认。 长亭执意要去救妹妹,挣脱了他的手就要走。石太璞想要阻拦,却硬生生地将想说的话咽入肚中,狠心别过了头。 长亭要拉父亲走,可哪想翁老的脚像是生了根,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刚想问父亲,就见他一张嘴,吹出一股迷烟,长亭脚一软就跌倒在父亲怀中,人事不知。 石太璞本转身要走,见长亭被翁老迷倒,立刻愤怒地折返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紧张地大吼。 翁老却不徐不疾地将女儿放在一棵树下躺好,笑着看向石太璞:“你嘴上说得难听,其实是担心她的安危。你对她并非无情,只是碍于我们一家都是狐妖,跨不过你心里的那道坎。” “你明白就好。”石太璞冷冰冰地说完,转身又要走。 翁老急得忙挡在他身前,诚恳地跟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并非是贪生怕死才来求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活够了。”他老眼中泪光闪烁,颤抖地说,“我的发妻死得早,我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两个宝贝女儿。红亭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看你也喜欢长亭,难道就忍心让她去冒险?” 石太璞被他揭穿心意,有些羞赧。但他仍坚定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去帮狐妖。 可他刚刚要走,翁老就“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地哀求。 “只要你能杀掉狼妖,救回红亭,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诚恳地说,“我拼了命也只想保女儿的平安而已,我临死前只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石太璞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女儿豁出命。 “你若真心爱长亭,我答应你,只要你成功消灭狼妖,救出红亭,我就将长亭许配给你。”翁老一咬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长亭功力深厚,迷烟迷不了她多长时间,恰好在此刻她悠悠醒转,听到了父亲对石太璞的承诺。 她长睫微颤,装作还未醒的样子,紧张地看着石太璞。 但石太璞脸色凝重,眼光闪烁,似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那张英俊粗犷的脸仍满布冷漠,谁也看不出他的决定。 第153章 翁家悔婚(1) 石太璞虽然对长亭动了情,但他身为捉妖人,实在无法接受一个狐妻。最终他点了点头,答应翁老帮他们消灭作恶的狼妖,却对迎娶长亭之事绝口不提。 翁老立刻喜上眉梢,连连躬身对他道谢。但假装昏迷的长亭却有些失落,因为石太璞始终没说要娶她为妻。 两人达成共识,翁老喜滋滋地去叫醒长亭。长亭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嗔怪父亲为何要迷昏自己,还缠着石太璞不放。 “若是没爹出马,石公子怎么会答应帮咱们捉狼妖呢?而且爹还答应他,把你……” “捉妖是我的天职,其他的不必说了,我们尽快上路。”他话未说完,石太璞忙拦下了他的话头。 长亭见他始终不愿提成亲的事情,失落更甚。但眼下形势逼人,当务之急是对付狼妖,她也没空再纠结儿女私情,跟着父亲和石太璞一起返回了翁家大宅。 沉寂了许久的翁家大宅,立刻变得如过年般热闹,所有的狐狸不再掩饰妖气,纷纷各施招数,拼命讨好起石太璞,仿佛他是个凯旋的英雄。 有的帮他洗衣服,有的为他捶腿,厨娘婢女忙得满地乱跑,很快就做了一大堆菜,为他接风洗尘。 当然,不可避免的,屋中到处都是飘飞的狐毛,连菜里都有几根。 洗尘宴上,翁老坐在主位,石太璞被安排坐在他的身边,仿佛是他的亲生儿子一般。长亭则紧挨着石太璞坐,依照父亲的吩咐,不断为他夹菜添酒。 当父女俩将一只鸡腿放进他的碗中时,却引来了灰耳的不满。 “大哥为了捉妖,岂止鸡腿,连最珍贵的东西都要拱手相让了。”他讽刺地看着翁老说。 “老二,都快一家人了,你还计较什么?”翁老不满地呵斥弟弟。 “我可没有这么厉害的家人!你们先慢用,我回房了。”灰耳用力撂下碗筷,起身离席。 翁老和长亭望着灰耳的背影,都觉得尴尬之极,倒是石太璞若无其事地专心啃着长亭为他夹的鸡腿。 “我二叔比较偏执,也不擅与人亲近,你不要放在心上。”长亭小声替灰耳道歉,又夹了几样菜到他碗中。 “为何要放在心上,他跟我也没关系。”石太璞却不以为意,坦坦荡荡地答。 翁老也来打圆场,说灰耳自小如此,绝不是专门针对他,以后就是一家人,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 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石太璞眸光变得深沉,连饭也吃不下了。 “是不是菜不对胃口?”长亭小心地问。 “不,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爹娘总是把最好的肉夹在盘子里给我吃。”他忆起往昔,语气中透着哀伤,“自从他们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长亭见他为身世哀伤,忙将更多的菜夹到他的碗中。 “我翁府虽然比不上达官贵人家顿顿山珍海味,但石公子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都管够。”翁老也乐呵呵地笑着说,发自内心地欢迎他。 石太璞感动地望着翁家一家,一样样认真地品尝着。而坐在他身边的长亭见他不再抗拒自己的家人,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次日一大早,石太璞就踏着晨露离开了翁家,似在筹谋布置什么。长亭来到花园中,看到绳床已经收起,忙要去找他。 可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见石太璞捧着一簇蓝紫色的鲜花,踏着晨光走进了翁府。 “好漂亮啊,是送给我的吗?”长亭欣喜地要接过花。 “不是。”石太璞却将花在她眼前绕了一圈,又收回了怀中,“这是附子草,又叫天狼星草,花中带有剧毒,是我准备送给狼妖的礼物。” 长亭扁了扁嘴,心中暗自埋怨他不解风情。 石太璞却似没看到她眼中的抱怨,拿起石盅和石杵,将花捣出了蓝紫色的花汁。长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抽出银箭,将箭头挨个淬了毒汁,放在太阳下晾晒。 待箭头满满浸润了毒液,他将箭挨个收回箭囊中,背着长弓就要去山中找狼妖。 “石公子,这里还剩下了两株花。”长亭忙叫住了他。 “箭上浸染的毒已经够了,剩下的两株你就拿去吧。”他并不回头,微微侧过了脸对她说。 长亭一愣,看着他泛红的面颊,立刻明白他口硬心软,想送自己花却不好意思说,便将鲜花插在鬓边,朝他甜甜一笑。 石太璞快步离去,但冷若冰霜的脸上,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笼罩在血色夕光下的丛林,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深山中一个隐蔽的洞窟内,高大魁梧、留着络腮胡子的狼妖抓住了红亭小巧的下颌,将她的樱唇对准了自己的嘴。红亭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一缕缕灵气仍被狼妖毫不留情地吸走了。 她痛苦地伏在了地上,因为灵气丧失,无法维持人形,露出了狐耳和尾巴。而她脚下戴着镣铐,想逃也无能为力。 “如果你肯乖乖听我的话,我兴许还会留你一命,可你现在惹得我不高兴,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狼妖想到几日来红亭的不配合,邪笑着说。 “你要是杀了我……我家人必不会放过你……”红亭有气无力地瞪着他。 “那正好,我也想尝尝你姐姐的滋味……”他舔舐着嘴角,渴望着长亭充沛的灵气。 红亭立刻情绪激动,生怕长亭再落入狼妖手中,让他要杀要剐都朝自己来。狼妖看着烈性子的她,似猫玩弄老鼠般,竟然松开了她的脚镣。 随即他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狼嚎,两只年幼的小狼妖从山洞的暗处跑了出来。 “我的两个宝贝儿子长这么大,还没杀过狐狸呢,正好可以让他们知道那种把猎物活生生撕碎的美妙感觉。”狼妖狞笑着看向红亭,“你说把你跟他们一同放出去,是你跑得快,还是他们跑得快?” 红亭立刻被他吓得小脸煞白,连连摇头。 狼妖却残忍地一把抓起她的纤腰,将她丢出了山洞。红亭元气大伤,强撑着爬起来,趔趄着仓皇逃命。 “去把那只狐狸咬死,带着她的尸骨来见我,这是给你们的考验!”狼妖朝两个儿子咆哮一声,命令他们去杀红亭。 两只小狼妖互看了一眼,化为两匹野狼,露出白森森的狼牙,凶恶地向红亭追去。 红亭头发蓬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树林,总算跑到了一处山坡上。身后传来狼嚎,她慌忙回头看去,只见两只小野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脚步一滞,两只狼立刻飞扑上去,一下就将她扑下了山坡。一人两狼,一起滚到了山下。 而这残忍的一幕,恰好被寻找狼妖踪迹的石太璞和长亭看到。 石太璞立刻弯弓搭箭,瞄准了小狼,而其中一只小狼正张着大口,就要咬向红亭的脖颈。 “住手,他们不是来杀我的,是来救我的!”红亭感受到了石太璞的气息,忙大喊着阻止。 石太璞和长亭同时一愣,忙住了手。 只见小狼亲密地凑近了红亭的脸,居然伸出舌头,在她脸颊上舔了一下,似在安抚受惊的她。 “奇怪,它们并没有恶意。”石太璞诧异地看着小野狼。 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再站起来时,已经变成了两个五岁大小的男孩,他们头上长着狼耳,身后长着尾巴,正是长亭昔日救过的那对兄弟。 “是他们!”长亭欣喜地轻呼了一声,向小狼妖们跑去。 “难道小狼妖知道红亭是长亭的妹妹,所以才救她?”石太璞也收起弓箭,疑惑地跟着长亭走过去。 两只小狼妖一见到他,立刻胆怯地躲在了长亭身后,连连摇头,他们哪里知道那么多,只因长亭教导,才一心向善。 “长亭姐姐救过我们,我们也想像她一样善良。”两人围着长亭撒欢,异常开心。 石太璞深感惊讶,没想到妖怪竟然真的可以被教导,变得心地善良。 “原来你救过他们?这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红亭又惊又喜地说,“在被狼妖囚禁的日子里,我们还背着狼妖互相照顾。” 长亭忙查看妹妹的状况,见她只有些擦伤才放了心。 而红亭则为他们讲述了自己在狼妖洞窟中那梦魇般的日子,原来狼妖复仇心切,每天只想练功,不但不给小狼们食物,还没事就打他们泄愤。 红亭不忍心看他们被虐待,为了救他们挨了几次打,更在他们饥肠辘辘时教他们捕捉田鼠的窍门。 两个小狼妖暗中和她结成同盟,三人在狼妖的眼皮底下互相帮助,相依为命。 而这次是小狼妖为了遮掩父亲的视线,才故意将红亭扑倒三人一起滚下山坡的,只有这样才能不让狼妖起疑,一起逃命。 第154章 翁家悔婚(2) 长亭听他们说完,感激地紧紧拥抱着两只小狼妖,两人也开心地钻进了她的怀中。石太璞也松了口气,将弓弩收起,挂到了腰间。 这是他学捉妖术以来,第一次面对妖怪,却收起了兵器。 长亭跟石太璞相视一看,知道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狼妖,不能耽误太多时间。便让小狼妖们护送红亭回家,两人则顺着红亭指点的方向,向狼妖的巢穴寻去。 仿佛眨眼间,阳光就隐没于密林。天边升起一轮圆月,仿佛一只晶亮的眼,皎洁美丽,又散发着几分神秘。 长亭望着头顶万里无云的天空,朗朗明月,立刻皱起眉头。今天是十五圆月,没有乌云遮挡,正是狼妖妖气最盛之时。 “我们必须在入夜前,找到狼妖的踪迹。”石太璞也心急如焚。 两人很快找到了狼妖的洞窟,可奇怪的是,洞中空旷干燥,空无一人,哪里有狼妖的影子? 两人对视了一下,都觉得不妙,忙奔出了洞窟。在这个妖气鼎盛的夜晚,如果狼妖不在洞窟中修炼,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去了翁家。 圆月高悬,在翁家附近的一个小山坡上,一匹巨狼正对着明月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狼嚎。而翁家上下一片死寂,只有石太璞和长亭站在庭院中,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他们猜到狼妖会来翁家,忙赶了回来,总算在狼妖来袭前疏散了家中老幼。而送红亭回来的两只小狼妖,暂时安排他们躲回了自己的家。 遣散了家中弱小,两人终于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迎战狼妖。 月光之下,石太璞一袭黑衣,丰神俊朗;长亭白衣飘飘,宛如谪仙,正是一对璧人。他们紧张地听着一声比一声响的狼嚎,知道狼妖正在飞快接近。 只听墙头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血红色的狼眼在半空中出现,狼妖居然变得比过去大了两倍有余,蹲踞在墙上,宛如一只巨大无朋的怪兽,将翁家大宅衬托得宛如一个精致的盆景。 他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妖气,将天空的明月都染成了血红色,他嚎叫一声,一爪就抓破了屋顶。 长亭和石太璞忙跃起躲避,狼妖手掌一翻,一把就抓住了行动稍缓的长亭。他捏着长亭的脖颈,将她举在半空,耀武扬威地在石太璞面前晃来晃去。 “你为了这狐狸精一再对付我,想必是看上她了,可惜她现在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他爪上用力,长亭立刻喘不过气,痛苦地挣扎不停。 “长亭!”石太璞见她受苦,心急如焚。 他眼中闪烁出憎恶的寒光,弯弓搭箭,瞄准了狼妖的巨爪。 “哈哈哈,我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我了,就凭你还想消灭我?”狼妖仰天狂笑,轻蔑地看着石太璞,宛如在看一只挡车的螳螂。 “这箭也不是过去的箭了!”石太璞冷笑一声,松开了弓弦。银箭呼啸而出,箭尖上散发着瑰丽的紫色光芒,准确地射中了狼妖的巨爪。 伤口处立刻冒出了蓝紫色烟雾,他的皮肉被飞快腐蚀,狼妖痛得惨叫一声,不得不松开了长亭。 长亭从半空中跌落,眼看就要摔伤,石太璞忙扑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卑鄙小人,你在箭头上涂了附子草!”狼妖愤怒地咒骂。 “让你尝尝狼克星的滋味!”长亭从石太璞怀中挣脱,亮出涂了附子草的狐爪,一下下向狼妖抓去。 她攻势凌厉,身姿迅速,逼得狼妖连连后退。 石太璞跟她极有默契,见她缠住狼妖,忙将五色石抛向半空,布置结界。刹那间沙石横飞,草木拔根而起,一个力量强大到可以摒弃一切杂物的结界已经完成。 他双掌一推,结界突然向狼妖兜头罩去,而长亭就在结界即将罩紧的一瞬,如燕子穿柳般从缝隙中逃走了。 狼妖被困在结界中,痛苦地哀嚎了几声,突然双眸血红,一爪就抓破了结界。见他如此凶猛,石太璞和长亭同时一惊。 “你的捉妖招数我早看透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狼妖一运劲,身上气力陡发,刹那间将庭院的墙壁推倒。 石太璞正站在墙下,眼见就要被倒塌的石墙压住。长亭拼命跳过来,一把推开了他,两人拥抱着滚落在一起。 “你不要命了吗?”石太璞看着舍命救自己的长亭,既担忧又感动。 “哪怕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长亭深情地凝望着他。 “那我就成全你们!”狼妖狞笑一声,一爪向二人头顶拍去。 长亭和石太璞飞速跃开,堪堪躲过了一击,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已经默契地商量好了战术。 长亭手中捏诀,双臂挥舞,飞快筑出了一个结界。石太璞一把将附子草的粉末撒入结界中,站在长亭身边,跟她十指相扣,一起控制结界。 结界如水母飘荡,迅速将狼妖扣了进去。狼妖立刻觉得不妙,拼命想要挣脱,但结界是合长亭和石太璞二人之力筑就,比方才强大许多,他根本无法打破。 附子草的毒气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了体内,令他周身无一处不痛,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功力大减,身体飞快缩小,变成了正常的体型。 石太璞和长亭见时机已到,两人一起翻过手掌,将绵绵灵气注入结界中,大喊了一声“破”! 结界立刻发出轰然巨响,炸得粉碎,气浪滚滚,卷起飞沙走石,连同里面的狼妖都一同灰飞烟灭。 眼见消灭了狼妖,两人立刻欣喜若狂,欢呼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经历了方才的生死之劫,他们的心仿佛又贴近了几分,石太璞搂着长亭,喜形于色,再也不似一块顽石。 狼妖被除,翁家众狐喜气洋洋地回来,得知狼妖被除掉,忙收拾庭院的收拾庭院,做菜的做菜,子妮更为石太璞献上一大捆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麻绳,希望他能睡得舒服。 红亭则围着石太璞和长亭问个不停,还打趣地问石太璞第一次跟长亭联手除妖,是不是跟过去单打独斗截然不同? 石太璞被她问得脸色通红,不好意思地别过了脸。 而翁老正追着家丁仆人们大骂,因为他们现在都将石太璞奉若神明,根本没人管他,连个给他烧水泡茶的人都没有。 石太璞望着眼前这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息,仿佛自己也是这个家中的一员,欣慰地笑了起来。 长亭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双手交握,心中都甜蜜无比。 晚饭过后,石太璞还是有些不习惯热闹,跟翁家人敬了几圈酒后,就孤身提着酒壶,坐在庭院中,对着明月自斟自酌。 一个窈窕的人影翩然走到他面前,遮住了月影,他抬头一看,只见长亭双颊微红,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呢,我来陪你。”长亭扬了扬手中的酒壶。 石太璞为她让出了一小块地方,两人并肩坐在阶下赏月。身后的房中传来笑闹之声,翁家人的一条条狐狸尾巴甩来甩去,映在窗纱上,既怪异又有趣。 “谢谢你,自狼妖来犯,我好久都没听过他们的笑声了。”长亭感激地向石太璞敬酒道谢。 “我还应该谢谢你,是你和你的家人,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石太璞看着因喝酒而脸颊通红,明媚如花的长亭,发自肺腑地说。 “其实你也可以考虑成家立室……这样不就有自己的家了吗?”长亭羞怯地说,脸红得似滴血。 月色皎洁,美人如玉,他望着长亭心神激荡,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二人的婚事。 然而就在这时,红亭突然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二人身后,搅乱了这温馨甜蜜的气氛。她笑嘻嘻地将两匹红布递到了姐姐面前,让她看看哪个花样好看。 长亭眼见石太璞心旌神摇,就要承诺二人婚事,却因这点小事被红亭搅了,只觉哭笑不得。 “快点挑啊,这可是用来为你办喜事的!”红亭不断朝长亭眨眼,又满脸堆笑地看着石太璞,“是不是啊,未来的姐夫?” 石太璞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妹妹喝多了,我带她去吹吹风。”长亭见红亭说得直白,忙将她拉走。 两姐妹躲在一边窃窃私语,原来红亭见石太璞犹豫不决,磨磨叽叽,决定推他一把。生怕此时再不趁热打铁,石太璞吃完饭睡一觉就此走掉。 长亭看着妹妹手中的红布,知道她是替自己着想,也觉得她言之有理。她哄着红亭让她回房休息,自己则回去找石太璞,决定跟他把一切都说清楚。 两人并肩在翁家大宅中赏月聊天,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中,花园中百花盛开,幽香扑鼻,石太璞忙了一天,觉得有些累了,疲惫地打了个呵欠。 他一如既往地结起了绳床,一转头,却见长亭披着满身月光,仍站在他身后,不愿离去。 “还有什么事吗?”他柔声问她。 第155章 翁家悔婚(3) 长亭望着月下他粗犷而不失英俊的容颜,欲言又止,紧张地摆弄着手帕。石太璞以眼神勉励她,让她不要害怕。 “你……会不会为了我留下来?”她鼓起勇气问。 “也许你是对的,人有善恶之分,妖也一样,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们一家人……”石太璞思虑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长亭立刻喜不自胜,一把抓住了他的双手,开心得眼中闪烁着泪花。石太璞见她如此珍惜自己,也心下一暖,拉住了她温软的小手。 而这一幕恰好被喝得醉醺醺、满脸通红的翁老看在眼中,他见石太璞拉着女儿的手,立刻怒火冲头,就要上前阻止。 可斜刺里却伸出了一只手,将他一把拽住,带他离开庭院。那人鬼鬼祟祟,身穿一身灰袍,却是长亭的二叔灰耳。 两个老狐狸来到了翁家偏厅,翁老不耐烦地挥开了弟弟的手,还要去教训占长亭便宜的石太璞。 “你醉疯了吗?当初是你为了捉妖将长亭许配给他,如今又想反悔?”灰耳大声呵斥着哥哥。 “反正现在狼妖已除,我就是不答应,他能拿我怎么样?”翁老像小孩子般开始坐地耍赖。 “那长亭呢,她已经爱上了那臭小子……”这话甚得灰耳心意,他狡猾地试探哥哥心意。 “他们人妖殊途,势不两立,怎么可能长久相处?况且那小子一根筋,又笨又傻,哪有我这么疼爱她?”提到女儿,翁老父爱泛滥,实在不愿将她嫁出去。 “每次有人向长亭提亲,你都这么说。”灰耳嘲笑着哥哥,一个阴毒的想法已经在脑海中诞生。 翁老哪里看得透他的心意,一味撒着酒疯,不愿长亭出嫁。 当日寅时,一天中最黑最绝望的时刻,石太璞迷迷糊糊地睡在绳床上,突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味。 那香气销骨摄魂,让人迷醉,他贪婪地闻了两下,立刻觉得不妙,忙翻身下床。只见一只小香鼎正放在离他不远处,而迷香正从鼎中缓缓飘出。 躲在花园暗处的灰耳见他惊醒,忙将吹箭凑近口中,要吹出里面的毒箭。而这时翁老却冲出来,慌忙阻住了弟弟。 “他本事这么大,要悔婚就得先发制人干掉他!”灰耳一把甩开了哥哥,执意吹出了毒箭。 而石太璞也察觉到了他这边的动静,飞快拉起长弓,射出了银箭。 银箭和毒箭在空中交错,都疾奔着目标而去,眼看就要两败俱伤。这时一个人影如穿花蝴蝶般翩然从天而降,衣袖飞舞,迅速打飞了银箭和毒箭,正是功力高强的长亭。 灰耳见长亭阻止,伸出狐爪就冲向了石太璞,眼见脸皮已经撕破,翁老只能随后而上,去帮助弟弟。 石太璞中了迷香,跌跌撞撞地反击,转眼就落了下风。 长亭见情郎被围攻,心急如焚,长袖一甩,将石太璞卷入怀中。她搂着满头大汗的他跳上墙头,转眼就奔入夜色中。 灰耳还要穷追猛打,却被翁老拉住,生怕他伤害到长亭。眼见这绝佳的机会从手中溜走,灰耳气得咬牙切齿,强将怒火压了下去。 长亭拉着石太璞,跌跌撞撞地逃入了树林中,见身后无人追来,才扶着他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石太璞忙运功打坐,调整呼吸,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张嘴吐出了一口污浊的水。随即他鹰眼恢复了明亮,气色也好了很多。 “你没事就好。”长亭见他逼出了迷药,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她只觉浑身无力,竟然一歪身就晕倒了。 “长亭!”石太璞见她昏迷,担忧地扑过去,只见她面颊无光,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剧毒。 他见她衣袖上有点点血迹,连忙拉开,只见她胜雪的肌肤上有一处伤痕,伤处呈黑紫色,显然毒性甚烈,正是被灰耳的吹箭擦伤的。 他急忙撕下自己的长衫,结成布条,紧紧地扎住了长亭的上臂,阻止毒性继续蔓延。随即他仿佛完全不怕自己中毒似的,以嘴凑近那可怕的伤口,为长亭吸出毒素。 他吐出一口黑血,又输了些元气给她,反复几次后,流出的血液渐渐变成了鲜红色,而长亭的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从昏迷中苏醒。 “二叔竟然做出这种事,真是对不起……”蒙中她见到石太璞担忧的面容,不顾自己的安危,忙向他道歉。 她抚摸着他温暖而带着胡茬的脸颊,在确定他安然无恙后,再次晕倒在他怀中。 石太璞见她身体虚弱,不能受潮湿寒气,只能将她带回了自己多年没有居住的故居。长亭虽然清除了体内毒素,依旧身体虚弱,昏迷不醒,他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她。 有时累了,索性就伏在她床边小憩,但即便如此,两人的手仍紧紧地拉着。每次他想到两人不可能有未来,想要松开她的手,都被迷迷糊糊的长亭执著地拉了过去。 这样过了几日,长亭终于在一个午后清醒,她悠悠吐了口气,叫了声“太璞”。 他知道长亭已经无恙,一狠心就要转身离开,可长亭却咬牙从床上爬起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怕中毒,也不怕死,就怕你抛下我再也不管。”她脸色苍白,仍苦苦哀求。 “你是为了救我而受伤中毒,我当然不会抛下你不管。可如今你痊愈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石太璞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我们差一点……就是夫妻了……” “当日我答应翁老,是为了对付狼妖,根本不敢对亲事有想法……”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况且翁家怎么能容得下一个捉妖人?” 他说罢想甩开长亭的手,但长亭却抓得更紧。 “只要你说一句话,说从未对我动过感情,我立刻就放手……”她眼中含泪,虚弱而可怜地祈求。 石太璞凝望着长亭花瓣般的脸,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否定对她的感情。 “你不否认,那么何必为了别人的反对放弃我们的感情?”她浑身虚汗,仍咬碎了银牙说,“我铁了心要做你的妻子,这辈子跟定你了。” 石太璞为长亭的坚贞和深情感动,可一想到翁家反对的二老,又不由心如死灰。 “那你愿意为了这份感情抛弃血脉相连的家人么?”他握紧拳头,轻轻地问她。 只见长亭震惊地看着他,久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多么期望能跟长亭不顾一切地远走高飞,但一切只是妄想。 “你……还是回家去吧……”他抽离了长亭的手,忍痛转身离开。 长亭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消失,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虚弱地提着裙子追了出去。 她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石太璞强忍着内心的伤痛,故作无情地要赶她走。 “你能忘得了我吗?难道在你和家人之间,我只能二选一吗?”她痛苦地问。 “你还不明白?是你的家人无法接受,才要置我于死地。”他停下脚步,冷着脸提醒她这个残酷的事实。 “不,我清楚爹的脾性,杀人这么狠毒的事一定不是他的主意,是二叔……” “如果没有你爹的允许,你二叔敢这么做吗?”他冰冷地质问。 长亭立刻愣住了,知道他说的是真相,无可辩驳。 “你爹疼爱你,怕你犯险,才来央求我对付狼妖,甚至不惜下跪。”石太璞想到翁老,理解他的心思,“但同样是为了你,他也可以在除掉狼妖后违背誓言,甚至联合你二叔对我痛下杀手。” 他长叹一声,回想起在翁家快乐的日子,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异想天开,居然妄想走进这个家,成为其中一分子。 “狐妖终究是狐妖,你我本就不同道,无法相守。”他眼中含泪,但仍故作坚定地甩开了长亭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长亭眼眶通红地凝视着他的背影,既心痛,又心有不甘。 石太璞甩下长亭,又不愿回到自己的故居,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来到了城郊。只见一盏盏荷花彩灯在水中漂过,几对小情侣欢快地聚在河边放河灯。 他想起昔日跟长亭共游花灯会的情景,不由黯然神伤,也买了一盏荷花形状的彩灯,点燃了蜡烛,让它顺水逐流。 “就让我的记忆,也像这河灯,随流水逝去吧……”他轻轻地念着,望着河中星星点点的灯火,眼中满含悲伤。 而这一幕全被一直尾随着他的长亭看在眼中,她顺着河流走下去,在下游伸手捞起了石太璞放的花灯,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中,舍不得放下。 石太璞却望着璀璨花灯长长叹息,知道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长亭了,浑身疲惫地走入灯火中,一夜无眠。 第156章 翁家悔婚(4) 翌日午时,他沾着满身晨露,来到了一处面店打尖。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肥胖老板娘忙迎上来,为他安排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而且为他端上的,并非他点的清汤寡水的阳春面,而是两碗材料十足的酱肉面。 “老板娘,你弄错了,我点的不是这个面。”他皱着眉说。 “看你这么大块头,一碗阳春面怎么吃得饱?”老板娘笑眯眯地朝他扬了扬手帕,“今天客人少,材料又爱坏,就当是半买半送吧。” 石太璞毫无胃口,但仍强撑着埋头吃面,可他刚吃了一半,却见老板娘一扭一扭地又拿了碗面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他面前。 他诧异地瞪着她看,不知她所为何来。老板娘似看透他的心思,忙说她一个人吃面没意思,索性跟客人拼台,聊聊天也是乐子。 石太璞也不能赶她,只能继续吃面。然而老板娘却热情地将一块酱肉夹到了他的碗中,他立刻被这亲密的举动惊呆了。 “你最爱吃这个,多吃点。”老板娘却像是跟他毫不生疏,热络地笑。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他眸光一寒,冷着脸质问。 “呃,大多数人,都喜欢吃肉吧……”她顿时语塞,目光闪烁,不敢跟他对视。 石太璞放下筷子,立刻猜出了这老板娘的身份,冷言冷语地说:“翁大小姐,我不知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在意我爱吃什么,吃了多少!”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委屈之极的表情,周围喝酒吃面的客人在刹那间一动不动,一只飞舞的蝴蝶也僵在了半空,流逝的时间被长亭以法术停住。 她肥腻的脸变得清丽可人,糙黑的皮肤也变得莹白细腻,转眼坐在石太璞面前的就不再是肥腻粗俗的老板娘,而成为了谪仙般的白衣少女。 她变身完毕,小饭馆中又嘈杂喧嚣起来,蝴蝶振翅飞走,一切如常。 “我是怕你赶我走,才变成这样……”她小心地看着石太璞,委屈地说。 “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可能!”石太璞强压住跟她再次见面的喜悦,仍面如寒霜地要赶她走,“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长亭心中一痛,但想起他昨晚放河灯时落寞的表情,知道他的冷漠残酷都是伪装的,只为赶走自己。 “你为了赶走我,说这种违心的话真的好受吗?我固然无法舍弃家人,但要我离开你,却同样做不到。我可以抛弃自尊,却不能不爱你……”她泪盈于睫,满怀爱意地看着石太璞,“你可以羞辱我……但我下定决心,要追随你一辈子,做你的妻子……” 她说到一半,突然再也忍不住泪水,小声哭泣起来。 石太璞看着她满布泪水的脸,宛如梨花带雨般美丽而令人怜惜,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爱意,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长亭搂住他,将头埋在他胸膛中号啕大哭起来。两人紧紧相拥,仿佛此生此世都无法分离。 两人结伴回到了石太璞的故居,在清雅的竹舍中相依相守,每逢夜晚,竹林中传来沙沙轻响,仿佛奏起一曲轻歌。 石太璞虽然对长亭心怀爱意,却守礼守节,每晚拉起一根绳床,睡在竹林之中。 这天清晨,他浑身沾着潮湿的晨露,悠悠转醒,一低头,却发现放在地上的草鞋不见了。 “我的草鞋呢?”他赤着脚跑进了竹舍,见长亭正在打扫房间,忙紧张地问她。 长亭闻言一喜,知道石太璞在意自己,忙从桌上拿起草鞋,向他走去。石太璞想接过鞋,却被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我只是将它拿去修补了一下,看你急的。”长亭用白皙的手拂过他粗糙的脚,将鞋仔细为他穿上,“你穿上我亲手做的鞋子,我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该多好……” 石太璞没想到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会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一把抓住了长亭的手,将她扶起来,感动得眼眶湿润,无法言语。 两人在竹舍中宛如神仙眷侣,避世而居,但石太璞始终放不下对翁家的心结,对亲事闭口不谈。 长亭鼓起勇气问过他一次,两人推心置腹地商量,最终决定顺其自然,只要彼此真心相待,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石太璞心痛长亭每日操劳做饭,有空闲就去长安城中买吃的,而长亭也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起居,都觉得生活平淡而满足。 而就在她过着神仙般清幽恬静的日子时,翁老却焦虑地在家中打转。长亭离开几天,杳无音信,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连狐狸耳朵都收不住,天天听着门口的动静。 更是没事就咒骂灰耳,怪他暗杀石太璞,才惹得女儿愤怒起来。灰耳则把责任推到大哥身上,毕竟用婚约骗捉妖人的是他,悔婚的也是他。 这天正午,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之时,翁老听到门口有动静,再次冲了出去。看他推门一看,只有郊外清幽的美景,哪里有女儿的身影。 第157章 翁家悔婚(5) 他思念女儿,一回到客厅,就像是小孩子般哭泣起来,知道都是自己做错事,但酿成了如今的苦果。 他正哭得伤心,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灰耳忙推了哥哥一把,示意他看向门口。他忙回头看去,只见长亭白衣胜雪,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长亭,你终于回来了!”他喜极而泣,哭得更伤心,跑向女儿。 “你们也怕我不回来啊?那为何恩将仇报,向石公子下手?”长亭气恼地瞪着他们。 她此话一出,两人又开始像是平时一样互相推卸起责任,都说是对方的错。 “我虽然主张悔婚,但只想他离开翁家,没想要他的命啊!”翁老振振有词地质问弟弟,“放毒箭的是你,我当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长亭听他一说,立刻怒气冲冲地看向二叔。 “但我是为了你和翁家好,石太璞早知我们一家都是狐狸,你跟他成亲,不但自己危险,还会连累翁家……”灰耳也觉得自己浑身是理。 “比中你的毒针还危险吗?害我几乎丧命。”长亭冷哼一声,撩开衣袖,只见她莹白如雪的手腕上仍有一道青黑色的疤痕,“幸得石公子及时我解毒疗伤,才保住了性命。” 翁老见爱女受伤,立刻勃然大怒,训斥弟弟不该贸然用毒针,伤及长亭。灰耳自知理亏,也连连向长亭道歉。 “那石公子呢?”长亭问向两人。 哪知一提起石太璞,方才还精神百倍、吵得不可开交的兄弟俩,立刻低下头一声不吭,显然不欢迎一个捉妖人来到翁家。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勉强你们……”长亭叹息一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决定离开翁家一段日子,跟他一起生活。” 翁老吓得连连大叫,不愿女儿离去。但长亭去意已决,跟父亲信誓旦旦地表明心意,除非翁家肯接受石太璞,或者石太璞放下心结之日,才是她回家之时。 她说这番话时,柔美的脸庞上写满了坚毅,任谁也无法挽留她。 “爹,你放心,我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她临走时柔声安慰着哭红了眼的父亲。 “你今天如果出了这个门,以后就不要回来!”翁老老泪纵横,想用最后的办法留住女儿。 可长亭望着年迈的父亲,一步三回首,仍离开了翁家。 长亭擦干了眼角的泪珠,信步回到竹舍,哪知推门一看,却见房中空无一人,石太璞竟然不在。 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生怕石太璞不告而别。 “你回来啦?”她正在焦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呼,只见石太璞正抱着一床棉被站在门外。 她心中欢喜,眼眶一红,忙去迎接他。可自她认识石太璞以来,就一直见他睡绳子,不知为何今日却买了床被子回来。 “这是买给你的,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能因为跟了我就受委屈。”石太璞笑呵呵地说着,替她铺床。 长亭感动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也跟他一起铺床,两人双手触碰,四目相交,眼中满怀浓情蜜意。 “睡床也好,睡绳子也罢,就算天为盖,地为铺也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长亭深情款款地说。 “难道我就不能做些让你觉得幸福的事情吗?”石太璞铺好了床铺,横抱起长亭,将她温柔地放在了床上。 长亭伸手环着他的脖颈,舍不得松手。他却守礼守节,为长亭温柔地盖好被子,守在床前,幸福地凝视着长亭清丽的容颜。 两人凝望着彼此,仿佛天地万物归于无形,眼中只有爱人的影子。 “石太璞,你休想占我女儿便宜!”然而这深情而美好的氛围,却被一声怒吼破坏。 只见翁老正气鼓鼓地站在门外,双眼满含血丝,瞪着他们。他放心不下女儿,跟踪而来,没想到却在竹屋中看到了这一幕。 “爹,你误会了!”长亭忙掀开被子,一跃而起,焦急地向父亲解释,“石公子只是帮我盖被子,没有越雷池半步。” 石太璞一言不发地站着,似不愿对他解释。 翁老瞪了他一眼,将女儿拉出了竹屋,要带她回家。但长亭哪里肯,他又开始如小孩子般闹脾气,嚷嚷着如果女儿一天不跟他回家,他就天天坐在门外守着,直至地老天荒。 而且他说办就办,居然真的在竹屋外盘起膝打起坐,大有死赖着不走的架势。 “您是赖在这不走了?”石太璞冷冷地看着这无赖的白胡子老头,背起了长弓,“你不走,那我走便是。” 他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长亭提着裙子就要去追他,哪想身后的父亲却站了起来,指着她跳脚大嚷。 “你要是追那个男人,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要么选他,要么选我,你自己想清楚!” 长亭被他们夹在中间,急得直咬嘴唇。她一会儿看向渐渐远去的石太璞,一会儿又看向满脸通红的老父,不知该如何选择。 第158章 洞房惊变(1) 长亭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走向了老父,扶住了浑身颤抖的他,要跟他一起回家。翁老见女儿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欣慰地连连点头。 而石太璞却躲在暗处,望着父女俩渐渐远去的背影,黯然神伤。虽然他装作潇洒不羁,但心中却希望长亭选择的是留在他的身边。 可长亭扶着父亲走在路上,没有一丝笑容,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去上坟一般。翁老却喜滋滋地,宛如打了胜仗般骄傲。 因为女儿选择了自己,证明他这个老父在她心中的分量,还是比那个傻乎乎的捉妖人重一些。 “你一定气爹小家子气,但你是爹的心头肉,怎么能白白跟了那个捉妖的?他跟个木头似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那点捉妖伎俩,哪配得上你……”他一路上还喋喋不休。 “爹,我知道你是怕我吃苦,女儿也打心眼里爱您敬您。”长亭却不高兴了,跟他顶起了嘴,“可是恕女儿不能离开他。”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走?”翁老惊愕地问。 “当然是说服你,然后再回去找太璞啊。”长亭狡黠地一笑。 翁老立刻被她气得直哆嗦,觉得她说话不算话,觉得自己受了骗。可没想到长亭立刻搬出了他悔婚骗人的事顶撞他,父女俩在山路上吵得不可开交。 “是,我悔婚是我不对,什么金银财宝都能给他,可他休想拐走我的宝贝女儿!”翁老跳着脚大骂。 “可有些东西是金钱不能补偿的,包括真爱!”长亭也毫不相让。 “他是个捉妖人啊,对于妖的恨是发自内心的,他现在爱你还没什么,难保将来不会嫌弃你的妖性,将你收了,这不是与敌同眠吗?”吵架吵不过,翁老又开始示弱,跟女儿讲起了道理。 “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们的感情,不相信我们能扶持到白头,固执己见地要拆散我们!”哪知长亭软硬不吃,气得连连跺脚。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长亭坚持要跟石太璞在一起,如果翁老无法接受,就只当没她这个女儿。 随即她绝情地转身离开,窈窕的身影起落间便消失在林海中,将翁老独自一人丢在山路上。 翁老铩羽而归,回到家就闭门不出,连晚饭都不吃。没心没肺的红亭见父亲不高兴,特意叫厨娘做了他最爱吃的菜哄他。 “我没胃口,你就让我孤零零地度过余生吧……”翁老望着窗外的月色,对二女儿哭诉不停。 可红亭不像长亭,总是能笑嘻嘻地说出气人的话。 “爹可是灵狐,余生可还长着呢。几百年不吃饭,肚子会很空的!”果然,她又像平时一样开起了玩笑。 翁老被她气了个倒仰,气急败坏地将她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对着明月默默哭泣。 他像是个小孩子般抱着枕头哭了又睡,睡醒了再哭,一晚过去,双眼已经如桃子般红肿。当晨光初绽时,卧房内又响起了拍门声。 他以为又是红亭来送饭,嚷嚷着不饿,让她快点离开,可没想到拍门声更加急促,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事已至此,他只能无奈地跑去开门,只见长亭一袭白衣白裙,宛如兰花初绽般水灵灵,俏生生地站在门外。 “你还回来干吗?”他见到女儿喜不自胜,但仍假装生气。 长亭却对他的臭脸视而不见,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要伺候他洗漱,可她看到翁老那遍布泪痕的枕头又笑了起来。 “枕头都湿光了,怕是一夜都在以泪洗面吧?” “谁说我哭了?只是睡太香,口水淌下来了。”翁老死不承认,那肿如核桃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他。 长亭将手巾拧干,体贴地要为他擦脸,他却一下躲了过去。 “不是要断绝父女关系吗?”他尖声问。 “昨天那个不孝女已经死了,今天的这个是新的。”长亭也学来了红亭的厚脸皮,情深意重地看着父亲,“我这个新女儿不但要伺候你,下辈子还要跟你做父女,不知你认不认我?” 翁老立刻喜极而涕,高兴得连连点头。长亭也被他感动,一边为他擦脸,一边笑中带泪地看着年迈的老父。 “我只想看你笑,只要你开心,爹什么都依你……”翁老抓住女儿的手,泪眼婆娑地服了软。 长亭见他让步,既喜悦又感动,扑在他怀中大哭起来。而翁老拍着女儿的背,细心安抚她,为了她的幸福,不得不放下了自己的偏见。 得到父亲的首肯,离开翁家的长亭脚步既欢快又喜悦,她迫不及待地向竹屋赶去,想将这个好消息跟石太璞分享。 可她找遍了竹舍,根本没看到他的身影。她坐在松软的床边,忐忑不安地回忆着昨天他决绝沉默的背影,生怕他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抓紧了石太璞为她准备的崭新的被铺,像是要拼命抓住一线希望。 在她看不见的远方,石太璞正落寞地走在郊外的集市上。他思念长亭,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昔日她跟他表白心意的面店中,叫了一碗阳春面。 这次没有了胖胖的老板娘陪他,更没有人为他添酱肉了,但长亭仿佛仍坐在对面,对他说着深情款款的话。 他旧地重游,对她的心意再无怀疑,微微一笑,端起碗安心吃面。 平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骚动之声,几十个百姓夹着包袱,携家带口地奔走逃窜,似乎遇到了什么天灾。 路人都不知怎么了,站在街头观望,他忙走过去,拉住了一位匆匆而行的难民打听。那难民直嚷嚷着这几天他们所住的村落天天地震,桥塌山崩,再晚走一天估计连命都没了。 石太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山头上浓烟四起,似乎一座火山即将喷发。但那自然奇观在他的眼中却幻化为另一幅场景,只见升腾的烟雾中,现出了一张巨大狰狞的妖怪的脸。 “是妖气!”他喃喃地说,心下觉得不妙。 而就在这时,地面开始不断震颤,妖风四起,飞沙走石。灾民也没空跟他聊天,推着板车仓皇而去。 他从背上拿下长弓,就向冒着浓烟的山头走去。但他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了自己吃了半碗的阳春面。 眼前浮现出少女清丽脱俗的脸,他的心已经有了牵挂,再也不能跟过去一样潇洒。只能先将斩妖除魔之念放在一边,脚步匆匆地跑回了竹屋。 他刚到竹屋门口,就见长亭正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他,一见到他的身影,立刻像只小狐狸般飞奔过来,扑进了他的怀中。 “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越等心里越慌……”长亭欣喜地搂住了他结实的脊背。 石太璞心中温暖,但仍犹豫了一下,才揽住了她柔嫩的腰肢。两人在夕阳中互相凝望,知道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眼中都只有对对方毫无保留的爱。 他们眼神缠绵,越来越接近,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只差一点就要吻上对方的嘴唇。 石太璞看着长亭花瓣般的双唇,嗅着她诱人的体香,心神激荡,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她缓缓推出自己的怀抱。 长亭黯然失色,垂下了眼帘。 “你别多想,我只是来告诉你山妖的事情。”他见她伤心,连忙解释,“附近山头生变,估计是被封印其中的山妖蠢蠢欲动,此事刻不容缓,必须将它重新封印,否则它必将为祸天下。” “原来是这样。”长亭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我可以帮忙吗?” “我得赶快去准备收拾山妖了!”可石太璞却连连摇头,拒绝她的帮助。因为他深知山妖功力惊人,生怕长亭卷入其中,受到伤害。 他说罢就去竹屋的院子里磨刀,又为自己的长弓换了弓弦,做大战前的准备。长亭为他端茶倒水,生怕他累着。 他也欣然接受她的照顾,但始终没说要带她同去。 月光下,长亭心事重重,似满怀忧虑。 可石太璞全心全意为捉妖做准备,完全没有留意到长亭忧心忡忡,他忙碌到半夜才沉沉睡下。待次日晨光破晓,却发现长亭不见了。 竹舍中到处不见她的影子,倒是他用来捕鱼妖的一柄三叉戟也不翼而飞。 身后传来门扉响动,他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门口正站在一位眉须皆白的锦衣老儿,正是长亭的父亲。 翁老思念女儿心切,才过了一天就跑来探望她,没想到却扑了个空。石太璞看着焦急的翁老,一个不祥的猜测突然在脑中形成。 “她不会是去找山妖了吧?” “山妖?这不是去送死吗?” 翁老登时吓得脸色煞白,两人再也顾不上置气吵架,同时跑出了竹舍,去救长亭。 正如石太璞猜想,长亭果然孤身来到了山妖所在的山洞外,洞中吹来阵阵强风,吹得她几乎站不稳。 第159章 洞房惊变(2) 她眯着眼睛,向洞内看去,只见山洞怪石嶙峋,岩柱的样子诡异可怕。在一个熔岩般翻滚的血池中,一个模糊的人形被封印在巨大的立柱中。 他不断翻滚身体,似乎马上就要苏醒了。 长亭心知不妙,忙手持三叉戟跃了过去,按照石太璞传授给她的心法,将封印的咒符印在三叉戟上,瞄准了山妖的心脏就插了过去。 哪知就在这瞬间,山妖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妖气勃发,一下就冲破了岩柱,重获自由。岩浆随之翻滚,整座山都因他的觉醒发出巨震。 长亭站立不稳,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他掷出了三叉戟。山妖却怒吼一声,掀起滔天熔岩,刹那间就吞噬了那银光闪烁的兵刃。 随即他挟着逼人的热气和烈火,直朝长亭扑去。 因为山妖的苏醒,整座山都发生了变化,山路上荆棘密布,野草丛生,上山的路都被荆棘封死。 翁老化身为狐狸,甩着狐尾轻松地在荆棘中穿行,不断打飞纠缠而来的藤蔓,不到片刻就将石太璞远远甩在身后。 “你是捉妖人,这些难不倒你吧?救长亭要紧,我先走了。”他轻蔑地一甩尾巴,将石太璞远远甩在身后,蹦蹦跳跳地离去。 可他说出的大话还未落地,就有一根变异的藤蔓如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倒吊在半空中。 他吓得哇哇乱叫,只见不远处石太璞正弯弓搭箭,面色冷峻地瞄准了自己。他想到昔日曾向他射毒箭,立刻心惊胆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石太璞的弓弩下。 哪知银光闪过,他脚踝一松,重重跌落在地。原来石太璞瞄准的是他脚上的藤蔓,将他轻而易举救了下来。 “什么恩怨都放在一边,如今先救长亭要紧。”石太璞瞥了他一眼,抓紧赶路。 翁老忙翻身坐起来,夹着尾巴,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 山洞之内,长亭一闪身躲开了灼热的熔岩。山妖见洞口被她让出来,一头就要冲出山洞,长亭忙亮出狐尾要缠住他。山妖却一挥手卷起了溶洞中的碎石,如锁链般向长亭抽去。 长亭躲避不及,哀叫一声,身体平平地飞出了溶洞。 恰好此时翁老和石太璞赶来,翁老见女儿被打得飞在半空中,吓得瞠目结舌。石太璞却纵身一跃,接住了长亭,同时抛出一支银箭,直刺向山妖。 山妖不甘示弱,用藤蔓卷向二人。石太璞紧紧抱住长亭,飞快地在空中辗转腾挪,所有的藤蔓都落了空。 “抱紧我,不要放手……”他叮嘱怀中的长亭。 “即便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长亭紧紧揽住了他的脖颈。 石太璞心中一暖,忙叮嘱翁老小心,自己则踩在一棵大树上借力,腾出手将长弓拉得如同满月,一串串银箭如闪电般射向山妖。 他招招命中,箭不虚发,山妖立刻被射得如同一只刺猬,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又回手抱住长亭,轻盈地落在地上,一扬手抛出了五色石。五色石围绕着山妖旋转,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强大的结界,将山妖困在中心。 他放开长亭,使出全身的力气缓缓推掌,要将结界推入山洞内。长亭和翁老会意,忙踏上一步,跟他一起推动结界。 三人合力,力量如排山倒海般惊人,即便山妖拼命挣扎,也抵抗不了这巨大无匹的力量,被推入了山洞中。 石太璞大喊了一声“破”,将结界炸裂,只见山妖再次被封印到了熔岩中高大的石柱里。 他抛出一个八卦状的法器,法器如生了眼睛,准确地嵌入了山妖心脏的位置,绽放出蛛网般的光芒。 蛛网飞速在石柱上蔓延,层层叠叠地将山妖紧紧封印。 长亭见山妖被封,开心得连连拍手。翁老也长长地舒了口气,见女儿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中。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一个人来对付山妖?要是你有什么事,你以为我能承受得了吗?”石太璞看着欢欣的长亭,责备着她,却不小心泄露了心事。 “现在知道了?昨天你说要对付山妖,你却故意避开我……”长亭感动地拉住了他的双手。 “我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冒险!”石太璞不等她话说完,急忙把她揽进了怀中。 “可你丢下我,我却比死还难受……”长亭幸福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我们不要再放开彼此的双手好吗?虽然人妖殊途,但只要我们心意一致,一定可以殊途同归。” 两人情意绵绵地对视,但很快视线就一同落在了翁老身上。翁老立刻尴尬得语塞,知道事情的关键都在自己身上。 长亭拉过父亲的手,诚恳哀求他。翁老想到方才危机时刻,石太璞将女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奋不顾身地救她,内心也有所触动。 “刚才那一役,爹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找了个有勇有爱的男人,我是没话说了……”他心悦诚服,不得不轻轻点了点头。 石太璞和长亭立刻欣喜若狂,这对命运多舛的恋人,感动得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晚翁家大宅中张灯结彩,众人得知石太璞又打败了山妖,翁老要为二人办喜事,全都喜不自胜地围着这两位准新人欢呼拍手。 红亭活泼可爱,率先改口叫石太璞姐夫,将一贯不爱说话的他羞了个大红脸。而翁老见石太璞喜爱长亭,也乐呵呵地吩咐下人,以后要改口称石太璞为姑爷。 长亭和石太璞欣喜地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的眼中满是幸福。 酒过三巡后,翁老在灯下跟石太璞商量婚礼事宜。石太璞和长亭本已商量好一切从简,但翁老坚持要大操大办,因为长亭是他的掌上明珠,不能如此简单出嫁。 “爹,石公子不喜欢铺张……”长亭忙替石太璞说话。 “婚姻乃终身大事,女儿家要嫁得幸福,礼数一定要足!石公子不懂,我早就替他准备好了。” 翁老说罢手一扬,从袖底变出一个卷轴,竟然长至拖地,上面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字。 “这么长?是千字文吗?”红亭也过来看热闹。 “是大礼的清单!”翁老白了小女儿一眼。 三人登时吓得愣住了,没想到他的礼单竟这么长。红亭好奇地一一查看,只见上面仔细地写了礼金首饰水果的数量,还包括各种山珍海味,光甜糕就要几十种,竟然有几百样之多。 “哎,从长亭十六岁到现在,这清单我写了几百年。”翁老捻着胡须感慨。 长亭实在不想给石太璞添麻烦,还想要说服父亲,让他一切从简,却被石太璞悄悄拉住了。 “就按翁老爷的意思办吧。”他笑着点头,想尽力给长亭幸福。 “都快成亲了还叫我翁老爷怎么行?快改口叫岳父,叫爹也行。”翁老见石太璞听他的话,酒气上涌,笑呵呵地让他改口。 石太璞腼腆地叫了一声,红着脸再也说不出话来。众人见他害羞,都觉得有趣,拿着礼单一边看一边揶揄他。 而就在这时,一直躲在暗处的灰耳悄悄走了过来,将大哥拉到了一边,质问他是不是疯了,居然真的要找个捉妖人当女婿。 “人家用性命来爱我女儿,怎叫我不佩服?你这个二老爷嫁侄女也应该高兴才是。”他听了心中不快,抢白弟弟。 “你是失去理智了吗?趁你还未真正失去女儿之前,我劝你及早回头是岸,不要等悲剧发生后才追悔莫及。”灰耳冷着脸训斥哥哥,拂袖而去。 翁老的一腔热情被他泼了冷水,也心中有气,不愿理他。 石太璞拿到礼物清单后就去准备礼物,不到半个月,翁家的庭院里就堆满了小山般的水果糕点。 这夜月华如水,红亭一边陪父亲清点礼物,一边偷吃。嘴里塞满了枣子和桂圆的她,又把手伸向了一个贴着双喜字的椰子。 “成双成对的喜字给你破了还得了?”翁老眼尖,一把抢过了椰子。 恰好长亭和石太璞结伴而来,他又抢过了红亭手中的喜饼,质问石太璞为何要买黄色的饼,而不买红色的喜饼。 石太璞被气势汹汹的他问得一愣,他粗犷惯了,从来不注意这些小节。 “因为我不喜欢红棱饼的莲蓉馅,更喜欢绿豆馅的黄棱饼,所以石公子就为我买了黄的。”长亭忙帮石太璞说话。 “你就知道维护他。”翁老瞪了不争气的女儿一眼,又指着礼单问,“这十斤腊田鼠可怎么办? 怎么一只也没见到。” 长亭又气又笑,从未听说过嫁女儿要田鼠当礼金的。可翁老却仍坚持,因为他们是狐狸,田鼠对狐狸来说很重要,又埋怨起石太璞对婚事不上心。 “不是我不想买,是根本买不到啊!”石太璞忙了十几天,没得到半点赞扬,倒落了一身埋怨,立刻有些生气。 第160章 洞房惊变(3) “买不到你自己捉嘛,你是捉妖人呀,捉十斤八斤田鼠有什么难度?”翁老仍怨声载道。 “不是不懂,是不屑去干。捉妖岂能跟捉鼠摸狗相提并论?”石太璞声音拔高了,脖子也红起来。 长亭和红亭见气氛不对,纷纷打圆场,说礼数只是仪式,何必执著?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开心。 但翁老却觉得石太璞不按照他的规矩办事,削了他的面子,气得拂袖而去。 大家留在庭院中,打量着小山般的礼物,都觉得十分尴尬。 石太璞忙了十几天婚嫁之事,还要被翁老嫌三嫌四,觉得烦不胜烦,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吹着凉爽的夜风。 这时香风浮动,长亭一袭白裙,跃上屋顶,坐在他的身边。她掰了块喜饼,递给了他一半。 “你爹要是知道我们把聘礼吃了,一定气坏了。”他望着喜饼一愣。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长亭调皮地一笑,吃了口喜饼。 石太璞被她逗乐,怒气全消,狠狠地咬了口饼。其实他很怕不能融入翁家的大家庭,所以最近一直郁郁寡欢。 “爹第一次嫁女儿,难免紧张挑剔。可你不懂繁文缛节,却张罗了那么多东西,真是让我太感动了。我知道你是为我才屈就,我真是好幸福。”长亭看出他心事重重,忙安慰他,“以后不开心能告诉我吗?别憋在心底。” “我自己吹吹风就好了。”石太璞宽厚地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 “你以后不要把所有的事都独自承担了,以后就有我在了,路再难我们也要一起走。”长亭轻轻地依偎在他肩上。 石太璞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脚上的草鞋,心境豁然开朗。他冷不丁将长亭拦腰抱起,放在背上,背着她跃下屋顶。 清风朗月中,长亭依偎在他宽厚的背上,只愿时间停驻在这美好的瞬间,永不流逝。 次日早饭时分,翁老黑着脸喝茶,仿佛谁都欠了他两吊钱。红亭见他黑脸,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得了“嫁前焦躁症”,怎么比姐姐还紧张。 听到这奇怪的词,他气得一口茶喷到地上,却拿小女儿毫无办法。 长亭和石太璞也并肩走进饭厅,两人朝翁老请安行礼后刚要入座,长亭就发现她的椅子上有灰尘。 她喜穿白衣,生性爱洁,不由皱了皱眉。 “这是谁打扫的?怎么会有灰尘?”翁老立刻看向下人们。 子妮被他一训斥,慌忙跑过去,裙子下伸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瞬间将灰尘扫了个精光。 石太璞看着这一幕,登时瞪圆了眼睛,长亭立刻了解他的心事,忙让子妮快点收回尾巴,不要放肆。 “不许收,继续扫!”翁老置气般命令子妮,这是他的家,凭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 “没所谓了,反正姐夫也知道我们是狐狸。”红亭也笑嘻嘻地,甩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手中把玩。 这时家丁端着菜跑进来,也开心地摇起了尾巴。饭厅中一条条尾巴摇来摇去,狐毛乱飞,令人眼花缭乱。 石太璞身为捉妖人,见他们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不由怒火中烧。他伸手轻轻捏了两个诀,婢女子妮和家丁来福立刻被困在了结界中。 他们被关在透明的结界罩中,慌忙拍打着结界求救。 “习惯成自然,你们现在可以肆意在我面前露出尾巴,将来仗着我是家人,岂不是要以妖术任性妄为?” 红亭见他脸色难看,悄无声息地收回了尾巴。 “我去练功了。”石太璞顿时没有了吃饭的胃口,转身走入庭院中。 气得翁老脸色铁青,大力放下了茶杯。 用完了早饭,翁老仍黑着脸,气鼓鼓地跑到后院,望着那小山般的礼物生气。他用尽全身力气去劈那只贴着“喜”字的椰子,哪想椰子纹丝不动,他的手却被硌得生痛。 灰耳见他这副窘态,阴笑着走来,笑他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刚才的事你都听说了吧?他还没正式娶长亭过门,凭着自己是捉妖人,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管我的家人,他凭什么?我才是一家之主啊!”翁老立刻气急败坏地跟弟弟倾诉。 “我看以后你要看他脸色做人,他今天教训下人,明天教训长亭,很快就连你也教训了。”灰耳忙火上浇油。 翁老登时面色一变,想起过去石太璞有几次想将自己收了。因为这个捉妖人女婿,长亭的婚宴他连青丘的亲戚也不敢请,就怕引起骚乱。 但如今他也不敢故伎重施再次悔婚,他看出长亭对石太璞情深意重,生怕女儿恨他一辈子。 他活了这么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骑虎难下,沮丧地连连叹息。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灰耳看他面色难看,知道他也动了心思,心思急转,又想出了个好主意。 “你又想干吗?别像上次一样弄得一团糟。”翁老却对弟弟十分不信任。 “总之这场婚宴我是铁定不吃的。”灰耳撂下一句绝情的话,负手离去。但他眼珠微转,似另有打算。 翁老见弟弟也不参加婚宴,更加沮丧。 良辰吉日很快到来,翁家门口鞭炮声声,热闹非凡。长亭的花轿停在了翁府门外,石太璞身穿一袭红色喜服,更显得丰神俊朗,容貌英俊。 他一脚踢开轿门,媒婆笑眯眯地背着长亭走进了翁家大宅。所有的仆人都在鼓掌欢呼,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翁老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厅堂中团团乱转,寻找弟弟的踪迹。他明明说有办法阻止婚礼的,可现在都要拜堂了,却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门外传来司仪的声音,他连忙正襟危坐,假装幸福地接受新人的跪拜,喝下了女儿和石太璞敬上来的茶。 第161章 洞房惊变(4) 众人不知道他的心思,纷纷绕着新郎新娘起哄,簇拥着他们去吃喜宴。大家纷纷向石太璞和翁老敬酒,一场宴席吃到了黄昏时分。 夕阳照入小窗,映在长亭的红盖头上,令她娇艳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端坐在新房中,轻轻抚摸床上簇新的锦被,想到即将成为人妻,娇羞不已。 这时只听房门轻响,她以为是石太璞来了,忙端正地坐好。哪知红盖头被人一把掀开,站在她面前的,居然是翁老。 “快跟我走。”他二话不说,拉起女儿要跑。 长亭忙挣脱他,不明白他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要不要告诉石太璞一声。 提到石太璞,他立刻语塞,满脸褶子都在不断颤动。长亭聪明伶俐,立刻看出父亲是要上演一出逃婚好戏。 “我跟太璞已经拜了堂,是夫妻了!”她被老父气得顿足。 “反正还没洞房,一切来得及。”翁老却坚持要带她走。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长亭也不愿硬碰硬,生怕再惹他哭个不停。她美目一转,已经想到了个好主意。 “爹,我知道你担心,怕我嫁了个捉妖人吃亏,可你不要忘了,你的女儿是个有七百年道行的狐狸精。”她拉住翁老的手臂,娇媚而乖巧地说,“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迷惑男人,即 使天下最强悍的男人也敌不过狐狸精的软功。” “但你从来不屑使用狐狸精独有的媚术……”翁老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从一开始找太璞回来捉狼妖,我就一直在迷惑引诱他,让他不知不觉爱上我。利用他对我的爱,打消他对付我们狐狸一家的念头。” “真的?怎么没听你说过?”翁老挠了挠头。 “说了就不是秘密,他为了教我捉妖术,还把他捉妖人至刚至阳的元气输给我。如果他敢对我们不利,我也有足够的功力制衡他。” “你真的能制住他?”翁老听她说得绘声绘色,也有几分相信。 “放心,等今晚成了好事,他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是我精心布置的美人计。”长亭狡猾地朝父亲笑了一笑。 这时红亭跑进来找父亲,长亭忙顺水推舟,将翁老送出了新房。当妹妹和父亲离开后,她忙走过去关门,却见石太璞正一脸阴郁地站在房间的暗影中,显然听到了她跟翁老的话。 “太璞……”长亭脸色一僵,忙要跟他解释。 石太璞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近长亭。 “你都听见了?”她颤抖地问。 石太璞凝重地点了点头,她吓得后退了一步,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相信自己。 红烛之下,长亭面对脸色冷峻的石太璞,吓得花容失色,脸变得惨白。 “我只是想暂时打发了爹,等我们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她急得眼眶通红,就要哭出来。 “你不用解释。”石太璞却打断了她。 她以为他不会原谅自己,泪水立刻如断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然而就在这时,石太璞却将她温柔地拥在了怀中,令她不由愣住了。 “经历了这么多,你是善良还是邪恶的人,我都心中有数。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不要浪费了美好时光。”他在长亭耳边轻轻地说。 长亭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如此信任,激动得热泪盈眶,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红纱帐中,长亭面如桃花,娇羞美丽,深情款款地凝望着英姿勃发的石太璞,跟他喝下了交杯酒。 可他甫一喝下酒,便觉不妥,正想吐出来,但酒中毒性又急又猛,他刹那间神志不清,连酒杯都“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太璞!”长亭慌忙去扶他。 石太璞见她毫无中毒迹象,想到了方才他偷听到的谈话,长亭脸上诡异阴森的笑容,立刻明白了一切。 “我、我信错了你……”他痛苦地吐出一口黑血,便昏厥在地。 长亭心神混乱,忙运功帮他逼毒。可不料一运功自己也毒气攻心,她忙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新房,去找解药。 她迷迷糊糊地跑到后院,却正好看到父亲和二叔鬼鬼祟祟地站在花丛中,商量着下毒的事情。 “你疯了?怎么可以背着我对石公子下毒?”翁老压低声音,咒骂着弟弟。 “只有石太璞死了,长亭才能死心。”灰耳却阴笑着回答,仿佛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长亭立刻明白是灰耳擅自下毒,扑过去跟他拼命,要他交出解药。可她刚拉扯了灰耳几下,就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不会连长亭也中毒了吧?”翁老忙担忧地查看女儿。 “她中的只是迷药。” 三人正说着,红亭闻声而至,过来查看。她看到长亭倒在地上,刚要惊呼,灰耳就抬起手,一下敲在她后颈上,将她打晕。 “长亭!红亭!”翁老焦急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儿,不知该扶起哪一个。 “我已准备好马车,带着翁家上下一起离开。”灰耳皱眉看着哥哥,干脆利落地吩咐,“咱们先离开这儿,再找安顿的地方。” 月光如轻纱般缥缈,笼罩着翁家大宅,只见大宅中张灯结彩,红烛高照,但这喜气洋洋的宅院中却空无一人,透着几分诡谲。 新房之内,身穿喜服的石太璞嘴唇发紫地倒在地上,身边是他吐的一摊黑血。他双眸紧闭,生死未卜。 而在官道之上,马车正飞快疾驰。借着朦胧的月光,可见赶车的是灰耳和翁老,而车厢内躺着两个美貌少女,正是红亭和长亭。 颠簸中长亭悠悠转醒,她挣扎着跳下了马车,可却滚在路边,再次晕倒。 同一轮明月,照亮了这分隔两地的一对新人,却无法照亮阻隔在他们中间的、无形的身份沟壑。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令乌云遮住了明月,天空变得漆黑如墨,宛如这对恋人未卜的前途。 第162章 真相大白(1) 次日日光朗朗,灰耳和翁老来到了一处简陋的山洞中探望长亭,翁老过惯了舒服日子,打量着这个荒野中的狐洞,越发怀念那个温暖舒适的家。 他絮絮叨叨地嫌弃个没完,却被弟弟讽刺做人做久了,就会挑三拣四。 “我无所谓,只是心痛女儿们吃苦。”他面色微红,忙搬出女儿当挡箭牌。 “住在这里只是暂时的,主要是让长亭对石太璞死了那条心。”灰耳咬牙切齿地说。 提到长亭,翁老立刻精神起来,忙不迭跑到洞中去看女儿。只见洞内光线昏暗,长亭正蜷缩在草席上,盖着床被子蒙头大睡。 “长亭,你是生爹的气吧?”他走到席边,推了推女儿。 可长亭毫无反应,灰耳和翁老互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一把掀开了被子。只见草席上红亭正在朝他们调皮地笑,长亭早已不知所终。 “你姐姐呢?”翁老见状,不由气结。 “二老不要生我的气才好。”红亭俏皮地用手指在嘴上打了个叉,“至于姐姐去哪儿了,我不会说的。” “还用问,一定是回去找那个捉妖人了。”灰耳疾步走出洞穴,“你看好红亭,我这就去找她。” 他身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山野间,翁老和红亭各怀心事,守在山洞中,看日光一寸寸变短。 黄昏时分,金红色的晚霞在天边绘出瑰丽的色彩。 长亭跌跌撞撞,踏着如血夕光回到了翁家大宅。她勉力跨过石阶,去新房内找石太璞,可她一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房中布置奢丽繁复,墙上贴着喜字,床上铺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但地上却满是凝固的黑血,宛如一朵朵黑色的地狱之花,还有一双草鞋,被扔在了血泊之中。 长亭捡起了草鞋,伤心地抱在怀中。虽然此时石太璞生死未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抛弃了这段感情。 “他恨我,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她痛哭地说着,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 在翁家几里外的山野中,石太璞赤着双足,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地奔跑。他跑了几步,立刻毒气攻心,忙伸出一掌重重打在自己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黑血吐出后,他脸色稍微好转,迷迷糊糊地向官道跑去。 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灰耳正在寻找他的踪迹。灰耳为了找长亭回到了翁家,哪知只在新房中看到了昏迷不醒的长亭,找遍了大宅也没找到石太璞的尸体,忙顺着血迹追了出来。 “一定要把他找出来,只有他死了,长亭为他流的眼泪才有价值。”灰耳恶狠狠地说,双眸如电,在草丛中搜索着血迹。 半个时辰后,石太璞终于来到了官道旁,他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在昏迷前朝一辆拉着柴禾的马车伸出了手。 车夫吓了一条,忙将他拖到车上带走,快马加鞭地在官道上疾驰。 而几乎就在马车离开的同时,灰耳赶到了官道上,凝视着地上的一摊血迹,但却嗅不到石太璞的气息。 线索就此中断。 夜幕降临,长亭如行尸走肉般被翁老和红亭扶出了翁家大宅。翁老看着她苍白憔悴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心痛。 “女儿,你这是何苦?还是把他忘了吧。”他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女儿。 “忘了,怎么能忘?”长亭苦笑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只见灰耳一袭灰袍,快步朝他们跑来,他脸色失落,在官道上寻找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石太璞的踪影。 “除非发现太璞的尸首,我不会相信他死了……”在得知石太璞失踪后,长亭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说不定,他回终南山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抱任何希望,就算他不死,也会恨我们一辈子。”灰耳冷冷地看着她,为她热情的爱火泼冷水。 “都是你害的!”长亭立刻朝他扑过去,要跟他拼命,可她体力虚弱,刚动了一下就跌倒在地。 翁老心痛地扶起了女儿,爱怜地轻抚她的后背,劝她早点将石太璞放下。因为在灵狐漫长的生命中,石太璞即便寿终正寝,跟她也不过是一闪即逝的缘分,缘尽只是早晚的事。 长亭听到父亲的话,立刻号啕大哭起来,即便缘尽,她也希望能陪石太璞白头到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爱火正炽时被生生分开。 这时,宅门里红影一闪,却是红亭依依不舍地走了出来。 “爹、二叔,我们真的不再回来了吗?”她实在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温暖舒适的家。 二老朝她点了点头,灰耳施法,立刻有烈火在宅院中燃起,火苗如巨龙般腾空,转瞬将整个翁家大宅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长亭突然想起她送给石太璞的草鞋和同心结还在里面,拼了命要冲进去取,却被翁老死死抱住。 “草鞋,还有同心结……那是我们唯一的联系,不能再失去了……”她痛哭流涕地挣扎。 可火势汹汹,实在太过危险,红亭也忙跟父亲一起,将几近疯狂的姐姐拽上了马车。灰耳跳上车,将马车飞快驶离火场,把翁家大宅远远抛在了身后。 长亭躺在红亭的怀抱中,看着被火海吞噬的宅院,默默地流泪。仿佛在烈火中灰飞烟灭的,不是一座宅子,而是她的一颗心。 她绝望地随马车颠簸,眼神空茫无神,宛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灰耳快马加鞭,很快就带着三人回到了隐居的狐洞中。红亭扶姐姐下车,让她躺在松软的草席上,还为她拿来了野果。 可她做这一切时,长亭却像个活死人般毫无反应,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好歹也吃一点吧,你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身子还这么虚弱……”红亭担忧地劝着姐姐,长亭却仍无任何反应。 她古灵精怪地朝洞中四处看了看,见父亲和二叔不在洞中,便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递给了姐姐。 长亭迟缓地抬眼望去,只见红亭手上拿着的,竟然是她亲手为石太璞做的草鞋和一个红色的同心结。 她的眼神立刻如春水般流动起来,闪烁出耀目的光芒,一把将这两样东西揽入了怀中。 “二叔放火烧大宅前,我偷偷把它们带出来了。”红亭得意地笑,“这鞋是你亲手做给石大哥的,而这同心结我知道有你们的回忆。” 其实她早就想将它们交给姐姐,但是怕二叔和爹发现,才拖到了现在。 长亭紧紧地抱着这两样东西,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鞋子好好的,石大哥一定安然无恙,姐姐只要坚定信念,你们一定会重逢。”红亭笑嘻嘻地鼓励着姐姐。 长亭感激地搂住了红亭,有了妹妹的支持,她又变得充满勇气。她不再哭泣,抹干了眼泪,拿起了野果吃了起来。 红亭看着她灼灼有神的双眼,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终南山中,竹海翻波,云雾萦绕,宛如仙境般清幽寂静。 石太璞从昏迷中醒来,耳边黄莺轻鸣,煞是好听。他费力睁开了眼,却看到了众师弟们关切的脸。 他们都围在他的床前,见他醒来忙去通报师父。 石太璞这才想起自己在半昏半醒中曾给了那运货的小贩一点碎银子,让他送自己回到了终南山。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众弟子见了他纷纷跪拜,他正是石太璞的师父,终南山道观的掌门人。 “要不是太元及时发现你,你早已毒发身亡。”师父一走进来,就冷着脸训斥他。 当时众师弟一起努力,也无法将他体内的毒逼出来,最后还是师父亲自出手,才救了他一命。 “你行事谨慎,为何会伤成这样?”师父质问道。 石太璞回想在翁家经历,觉得自己被妖精出卖,实在是愧对师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因为那只狐狸精吧?”师父冷笑了一声,“你身上有狐妖的味道,一定是被她迷惑。” 众师弟听了纷纷诧异,因为大师兄是终南山一众弟子中对妖怪最为痛恨的,没想到竟然会跟妖怪坠入情网。 石太璞自觉羞愧,从床上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师父面前,甘愿领罪受罚。 “我误信狐精,有负捉妖人天职,更有辱师门。既然触犯门规,即便是死我也愿意承受。” 他此话一出,众师弟皆哗然,七嘴八舌地为他求情。掌门当然也不愿重罚这位受了伤的爱徒,只说是狐精奸诈,他生性善良才会被骗,与他无关。 “这狐狸竟然敢伤害大师兄,寻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收了。”“我们终南山不会放过她。” 大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马上去将长亭杀掉。 “不!你们谁都不许动她!”石太璞突然厉声喊了一句,众人不由一僵。 第163章 真相大白(2) “怎么?你对她还有感情?”师父扬眉问道。 “不,只是我跟她的恩怨,要自己了断……”石太璞咬牙切齿地回答,鹰眼中满含恨意,“我要亲手诛灭她。” 他再也不复温柔宽厚,变得残暴凶狠,比之前更恨妖怪。 密林之中,一只白狐在夺命狂奔,它惊恐地发出悲鸣,却再也没有人来救它。一支银箭从它身后射过来,拦住它的去路。 随即一个高大英伟的男人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它。男人正是捉妖人石太璞,他眼中满含凶狠,面容如石雕般冷硬,已经不像个人了。 他抓住白狐,看到它背后的伤痕,知道就是昔日中了他一箭的那只。只是他心中再也没有怜悯,掏出短刀,就地将它刺死。 白狐呜咽惨叫,最终没有了呼吸,石太璞擦干了脸上和刀刃上的血,转身离开。 而这残忍的一幕,被一直悄悄跟踪石太璞的长亭看到。她悲伤地将狐狸掩埋,知道它是受自己的牵连而死。 长亭看到方才石太璞偏激的眼神,知道即便他还活着,自己也永远失去了他。 她伤心地在山中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两人留下过甜蜜回忆的小溪边,她望着潺潺溪水,心神激荡,不知不觉妖气四溢。 跟石太璞一起来捉妖的太元突然察觉到了她的妖气,立刻提着长剑赶来。而且不止他一人,其他终南山弟子也都纷纷奔向长亭的方向。 长亭忙要敛住妖气,却已经来不及,只得提裙在林中奔逃,很快就泄露了行踪。 太元看到她婀娜窈窕的背影,一扬手,将一张金光闪亮的大网罩在了长亭身上。网上施加了咒术,立刻让她浑身剧痛,动弹不得,很快露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 “是只白狐妖!”众弟子惊愕地围上来看。 长亭却伸出手,捏了个法诀,用力一挥,大喊了声“破”!大网瞬间分崩离析,长亭轻易脱困。 “你怎么会捉妖术?难道正是害我大师兄的那只妖?”太元诧异至极,眼睛一转,已经猜出了她是谁。 “我从未想过要害石公子。”长亭委屈地答。 可太元听到这话立刻震怒,挺剑就要取她性命。长亭无奈,一甩衣袖,激起地上的石子,石子刹那间爆裂,溅出弹丸般的碎粒,让太元无法靠近。 “不要过来,我答应太璞不伤害无辜的人,你们快走吧。”长亭哀求地望着年轻的弟子们。 “好大的口气!”太元年轻气盛,听她这话更加生气,就要去跟她拼命。 但众师弟忙将他拉住,他们都看出长亭法力高强,要去找石太璞对付她,毕竟石太璞说过要亲手杀了她。 可太元怕长亭逃走的话,就再无处寻找,一咬牙挺剑朝她刺来,要取她的性命。长剑发出青芒,直逼长亭的胸口,长亭没想到他会突袭,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像是鞭子般横扫过来,劲气逼人,荡开了太元的长剑。 只见翁老和灰耳赶到,护在长亭身前。两人狐尾一甩,刹那间汇成一道巨力,将终南山的众弟子全部掀翻在地。 灰耳大步走到太元面前,一脚踩在他手上,将他长剑踩落。灰耳狞笑着露出锋利的狐爪,就要向太元的脖颈上抓去。 眼见太元就要命丧在他爪下,长亭飞身而来,一掌将灰耳的狐爪荡开。她翩然护在太元身前,瞪着灰耳,让他无法再伤人。 “二弟,快带长亭离开这里,我断后!”翁老甩出几条狐尾,一人牵制着石太璞的师弟们。 “不,我不走,我要去找太璞说清楚。”长亭急切地要去帮父亲。 灰耳站在她身后,眸光阴冷,毫无预兆地一把揪住她的脖颈,使出了法术,强行将长亭拉走。 而翁老被众弟子缠得无法脱身,又气又怒,使出杀手锏,狐尾激起排山倒海的力量,一下将年轻的道士们都打得口吐鲜血。 他满意地看着倒在地上、哀叫连连的小道士们,拍了拍手就要离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杀气从背后窜出,他连忙打了个滚,狼狈避开,只见一支银箭擦肩而过,射在了地上。 但第二支箭顷刻便至,他终究没有避开,被结结实实地射中了肩膀。 他痛得冷汗淋漓,哀嚎着倒在地上,只见石太璞面色冷峻,手持长弓,缓缓从灌木中走了出来。 长亭被灰耳飞身带到了荒郊,她知道不能跟他硬碰硬,假装不抵抗,却偷偷掏出了几块小小的五色石,突然向灰耳抛去。 灰耳一惊,手一松放开了长亭。长亭顺势挥动半空中的石子,筑成一个透明的结界,将他牢牢困住。 灰耳愤怒地要冲出结界,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看不见的屏障打破。 “二叔,我不能丢下爹不管,也不能任你伤害太璞的师弟。”长亭皱眉看了他一眼,“你多行不义,心狠手辣,先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等等,你这样一走了之,不怕我给其他捉妖人找到吗?”他吓得直哆嗦,打量着周围的荒山旷野。 “放心,在这结界中,除了我其他人都看不到你。”长亭心有牵挂,不愿多跟他废话,连忙飞身离开。 灰耳不甘心地一次次运劲打向结界,劲气却反弹到自己身上,痛得他惊声大呼。 翁老在昏迷中醒来,只见自己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中,石太璞正怀抱长弓,背对着他看守,而他的诸多师弟已经不见踪影。 “石太璞,你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他愤怒地要抓破那气泡般柔软瑰丽的结界,却怎么也抓不破,气得破口大骂。 “对你这老狐狸还要讲道义吗?”石太璞见他醒来,弯弓搭箭,将箭尖对准了他,“你处心积虑地引我上钩,一次次害我,今天不杀了你,我枉为捉妖人。” 翁老见他脸色冷硬如磐石,眼中尽是仇恨,生怕他一箭射死自己,心下一怯,忙笑嘻嘻地跟他攀起了关系。 说他跟长亭拜过堂,两人怎么也算是翁婿,为何要刀剑相向。但石太璞几次上当,再也不信他,留着他只是为了引长亭现身。 恰在此时,长亭已经折返回来,翁老闻到了女儿的气息,连忙发出狐狸的哀叫,提醒她不要靠近。 “爹!”但长亭已经关切地提着裙子从林中跑了出来。 石太璞看到她如兰花般婀娜柔软的身影,再无怜惜,一箭就朝她射了出去。银箭挟着风声,眼见长亭即将命丧箭下,她双手一挥,筑出了一个透明的结界,荡开银箭护住了自己。 “太璞,你我能不能好好谈谈?”长亭恳切地哀求他。 “事实还不够清楚吗?‘一切都是美人计’,这是你自己说的!”石太璞见她用自己教她的捉妖术对抗,越发愤怒。 “那番话只是我为了哄骗爹,让婚事顺利进行,我和爹事前真的不知道二叔会对你下毒。”长亭连忙为他解释,“难道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都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感情吗?” “都是虚情假意,你怕我会对付你们一家,处心积虑诱我上当。在我毫无戒备之时,在新婚之夜置我于死地!”他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长亭,“你没机会再耍手段,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大吼了一声“破”,发出劲力,震破了长亭筑成的结界。长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震得摔倒在地。 “不要忘记,你的捉妖术是我教的!”石太璞一扬手,抛出五色石子,将长亭反困在一个法阵中。 他把手掌伸在半空,运功逐渐握紧五指,结界随着他的动作渐渐缩小。长亭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呼吸越来越困难,渐渐开始站不稳。 “求你放过长亭,下毒的事全是我跟她二叔的主意,跟她无关。”翁老见女儿受罪,痛哭流涕地跟石太璞哀求,“你要报仇可以找我这个老头,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太璞你得要我杀我……我不怪你……求你放过我的家人。”长亭跪倒在地,也恳切地求着他。 两人都不顾自身安危,求他放过对方。但石太璞望着这感人的一幕,唇边却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早已见惯了他们惺惺作态的样子,再也不愿上当。 他双手用力,将困着长亭的结界越收越小,眼见就要将她活活挤死。危急之际,长亭掏出了青丘石的碎片,想要破开结界。 可石太璞的结界力量强大,她费尽全力才将结界划出了一个小小缺口。随即石片变得黯淡无光,耗尽了所有的灵力,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碎石。 她用尽全力去突破那个缺口,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就在这时,只听山坡上传来一阵狼嚎声,她之前救过的两只小狼妖竟然纵身从山顶跃下,不顾石太璞的威胁,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了结界上的缺口。 第164章 真相大白(3) 狼妖浑身散发出红光,蛮力无穷,刹那间结界就发出一声巨响,被他们撞得灰飞烟灭。 石太璞眼睛一眯,拉弓引箭,毫不留情地射向两只小狼。长亭挥出衣袖,扫下了他的箭,用身体掩护着两只小狼,让他们快跑。 长亭狼狈地带着小狼们逃入了树林,可石太璞攻势强烈,一箭箭如落雨般射向二狼一狐的后心,狠辣至极。 长亭被逼得走投无路,既愤怒又伤心,突然大喝一声,露出了狐耳狐尾,手上也多了一对宛如狐爪的银色兵器。 石太璞见她露出妖相,恨意更深,箭上的劲力又加大了几分。长亭拼命以狐尾和银爪荡开了他的箭,但饶是如此,还是被一支银箭在脖颈处擦出了深深的血痕,鲜血横流,几乎丧命。 血腥气刺激了她的野性,她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口中长出了森森獠牙,长亭飞快将银色狐爪掷出,直朝石太璞胸口抓去。 石太璞正在弯弓搭箭,根本来不及回护,眼见就要受死。 她看着他眼底的惊恐,他英气勃发的脸庞,他憔悴的脸色,突然心中一动,手一挥将飞在半空中的银色狐爪拉了回来。 狐爪挟着巨大的劲力,直袭向她的脖颈,她唇边含笑,似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硬生生地挨下这记重击。 刹那间血花飞溅,银爪划破了她的动脉,掉落在地。鲜血洒在了嫩绿的草尖和艳红的鲜花上,也染红了她洁白无瑕的长裙。 她缓缓倒在地上,虚弱得抬不起头来。 被困在结界中的翁老,感受到女儿灵气飞散,知道她活不成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石太璞也没想到长亭会舍命收回招数,愣愣地向长亭走去。他心痛得麻木,扶起了长亭,她软软地瘫倒在他的怀中,几百年功力散尽,青丝瞬间变成了白发。 “为什么这么傻?你明明有机会杀我的……”石太璞望着宛如残花般苍白的她,痛心疾首地问。 “我舍不得伤害你,如果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长亭将死,目光却依旧温柔,恋恋不舍地凝视着他。 石太璞立刻泪盈于睫,为自己的糊涂而懊悔不已。长亭用死来澄清了两人的误会,但也是死亡,令两人永远分离,再也无法相爱。 “是我错了,求你不要这么残忍,用死来惩罚我。”他哭着向长亭道歉。 “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娘子’,可以吗?”她虚弱地请求。 “娘子……”石太璞涕不成声地叫她,她微微一笑,仿佛十分满足了似的,轻轻阖上了双眼。 她的身体变得柔软,手一松,从他的肩上滑落,脖颈也歪向了一边。石太璞捧着她的脸,号啕大哭,可她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老天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女儿留在身边,可为什么会永远地失去了她……”翁老再也感受不到长亭的灵气,一下瘫坐在地上,仰天悲涕,仿佛在瞬间苍老了。 石太璞面色灰败,挥手解除了困住翁老的结界。他宛如行尸走肉般抱着长亭的尸体离去,漫无目的地消失在了树林中。 石太璞抱着长亭,在山中失魂落魄地游荡,来到了两人曾一起玩耍约会过的小溪旁。他爱怜地用衣角沾水,擦去了长亭脸上的血迹。 “你回来呀,我不许你离开我!不是答应过再艰难的路都要一起走下去的吗?没有你在身边,我怎么走得下去……”他含泪呼唤着长亭,但长亭却再无反应。 他凝视着长亭,突然唇边含笑,似下定了决心。他一运劲,浑身散发出捉妖人特有的至刚至阳的天罡之气,他把全身的力气都顺着经络推到了唇边,就要吻上长亭冰冷的嘴唇。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突然被人一掌击中后心,跌出去老远。他慌忙抬头去看,只见一袭道袍的师父,正站在他面前,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你疯了吗?竟然想散尽捉妖人的功力救一只妖?”他循着石太璞的气息而来,发现了他的踪迹,哪知一看到这傻徒儿做的事,又差点将他气死。 “师父,长亭是只善良的灵狐,她从未害过人,倒是我害死了她。我知道不该爱上一只妖,更不该有辱师门去散尽功力救她……”他朝师父跪下,痛哭流涕地说,“我们发誓要同生共死,如果您不允许我救她,就求您送我一程,让我陪她上路吧。” 终南山掌门失望地望向爱徒,他不明白,他费尽心力培养他是为什么?难道就是让他爱上一只妖? “徒儿自知辜负了师父,但我同样亏欠了长亭。我今生只能先把命还给她,师父的恩情,我来世再报!”他低头伏在地上,露出了全身的要害。 掌门扬起手掌,就要击在他的天灵盖上,可年幼的石太璞跟他身后练功,为他端饭递茶,为他洗脚捶腿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们虽不是父子,感情却更胜父子。他这一掌僵在半空,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 “终南山从今以后再没有石太璞这个人,我亦再没有你这个徒弟。”最终他狠狠地撂下这句话,道袍翩然,拂袖而去。 石太璞知道师父无法下手杀自己,又没办法接受他散尽功力去救一只妖,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重重地朝师父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从此师徒缘尽,天各一方。 他回到长亭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只觉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二人分开。 入夜之后,朗月照亮了大地,竹舍外竹林轻响,清幽美丽。 石太璞抱紧了长亭,浑身散发出朦胧的辉光,他二十多年的功力,缓缓从体内飘散,宛如太阳般温暖灼热。 长亭苍白的脸庞被他身上的光芒照亮,仿佛也有了几分血色。 昼短日长,转眼林中就传来清脆的鸟鸣。 长亭伸了个懒腰,从长眠中醒来,看着自己温暖的双手,漆黑的长发,像是做了个美梦。她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只知道抱着自己的那双臂膀温暖有力,仿佛是她一辈子的归宿。 她回头看向石太璞,只见他也在深情凝望着自己,两人幸福地相视一笑。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他爱怜地拨弄着长亭如瀑的秀发。 “这里怎么这么美?我是在做梦?还是死后去了另一个世界?”长亭环顾四周,只见晨雾中蝴蝶绕花,翠鸟轻鸣,山坡上野花点点,景色竟然比青丘还要美丽几分。 “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们都能过这种神仙眷侣的生活。”石太璞将她环抱在怀中,舍不得放手。 “如果这真是梦,我愿意一直在梦中;如果这是死后的世界,我愿意永远跟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她满足地笑。 “那可不行,我还得做饭呢。”石太璞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 “等等……”长亭却一把拉住了他,哼哼唧唧地撒娇,“你不觉得还差个称呼吗?” 石太璞会心一笑,温柔而深情地叫了她一声“娘子”。她立刻羞得满脸通红,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 两人手牵着手,在晨光中漫步,穿过竹林,来到了竹舍之外。离得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香味,正是长亭最爱吃的烧栗子味。 她诧异地看着石太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石太璞拉着她的手走进了竹屋,只见翁家老小正在房中热热闹闹地准备饭菜,连被遣散的家丁厨娘都回来了。 而翁老和红亭看到长亭俏生生地站在门外,立刻哭了出来。 “爹?妹妹?我不是在做梦吗?”长亭激动地走过去,拥抱着他们,“我真的没死吗?” “石公子散尽了他捉妖人的功力,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了。”翁老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长亭惊愕地看向石太璞,只见他果然再也没有了捉妖人的煞气,像是普通男子一般温润如玉。 “只要你安好就好了。”他朝她点了点头,一句怨言都没有。 “可你从小就立志捉妖,散尽功力等于放弃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长亭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慌乱地说。 “我的生命里,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石太璞伸出手指,按在了她的樱唇上,阻止她再说下去。 长亭感动得泪盈于睫,众狐也纷纷哭泣。 翁老含泪端过一杯茶,真诚地向石太璞道歉请罪。一直以来,他以为这世上没人能比他更爱长亭,可没想到石太璞竟能为长亭奉献一切。 他躬身朝石太璞行大礼,表达着自己的歉意,还有对他的感激。 石太璞望着他手中的茶,却久久没有接过。众狐紧张地看着他,以为他不肯接受翁老的道歉。 “姐夫,爹这次是真的后悔了,你就接过这杯茶,原谅他吧。”红亭忙来替父亲打圆场。 哪知石太璞宽容地笑了笑,却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敬给了翁老。 第165章 真相大白(4) “应该是我这个做女婿的向您敬茶,请吧,岳父大人。”他躬身将茶杯递到了翁老面前。 翁老知道他原谅了自己,欣喜若狂地接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满脸堆笑。长亭看得心花怒放,也踮起脚,在他脸上印上深深一吻。 众狐立刻鼓掌欢呼,开心地跳起舞来。 当晚大家难得团聚,直到月上林梢之时。翁老才携带着家眷,依依不舍地离开,他还热情地邀请石太璞去他的新家玩,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长亭送父亲回家,挽着他的手走在月下,心中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喜乐平安。 “对了,二叔呢?怎么不见他来?”长亭突然想起了被自己困在结界中的灰耳,今晚一直都没露面。 “他冲破了你的结界,没有回青丘,也没有来找我们,谁知道他在干什么?”提到这个惹是生非的弟弟,翁老也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长亭却觉得灰耳十分古怪,想等过两天有空,就去追查他一番。 山脚下的林荫旁,石太璞以柴刀砍柴,但他的手臂已经不像昔日那样有力,一根柴枝也要砍两刀才能砍下来。 长亭跟在他身后捡蘑菇,心痛地看着他挥汗如雨的身影。她为他递上水壶,为他用汗巾抹汗,两人跟普通的农家夫妇并无两样。 “捉妖是你的抱负,可如今你却过上了这种平淡的日子,都怪我……”长亭的手指怜惜地滑过他英俊的脸,满怀歉意。 “你这只灵狐还陪我过这种凡夫俗子的日子,岂不是更委屈?”石太璞却笑着打趣她,“而且在你千百年的岁月中,我只是个过客,几十年后就会变老,然后离开你……” 长亭忙按住他的嘴唇,眼中深情款款,似在告诉他,两人在一起,就要珍惜每一刻的时光。 他们幸福地拥抱,仿佛天地之间除了彼此之外,空无一物。 但身心沉浸在爱情中的二人,并没有发现,灰耳正站在山丘上,遥望着他们。他观察了一会儿,看出石太璞手臂无力,罡气散尽,已经跟凡人无异,立刻欣喜若狂。 想到长亭落泪的瞬间,他激动得不能自已,急忙掉头离开。他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离开了树林。 他并未去翁老的新家,也未去长亭和石太璞的竹舍,竟然直奔封印着山妖的溶洞而去。 很快他就找到了山妖被封印的溶洞,站在入口处,狞笑着打量着血池中央的一根巨柱。只见山妖如婴儿般蜷缩在巨柱中沉睡,面容狰狞。 他用刀划破手掌,一挥手把鲜血溅到巨柱上,又推出双掌,使尽全身力气将血推进了封印的八卦阵中。 “山妖,封印你的石太璞如今已经功力尽失,正是你杀他报仇的好机会。”他狞笑着说。 而就在同时,封印“啪”的一声碎裂,发出剧烈的震荡波,将他震得后退了几步,口角流血。 巨柱传出低沉的呼吸声,山妖由人形化为一团膨胀的烟雾,胀得石柱发出“噼啪”碎裂声。 灰耳见状,忙转身逃走。 在他身后,山妖继续扩散膨胀,眨眼间就使石柱粉碎爆开。他的身体宛如旋涡般充满无尽吸力,山中的巨石大树被吸得粘在他的身上,等他晃晃悠悠地走出山洞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由石块和巨木组成的狰狞怪兽。 在山脚下砍柴的长亭和石太璞同时感受到了山脉的轻颤。他们向山顶望去,只见一个山头正冒着妖气,二人心知不妙。 “不好了,山妖好像被解封了!”长亭忙拉起石太璞要跑。 可就在这时,山中突然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妖气四溢,摇晃得他们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石太璞忙护住了长亭,免得她被摔伤。 地动山摇中,灰耳躲在一块大石后避开风沙,得意地看着山脚下的石太璞和长亭被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盒,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青丘之中,柳长言一袭白衣,正站在青丘石前查阅典籍。青丘石上幻化出文字,详细地记载着魅果的资料。 他正看得入神,却听身后传来错乱的脚步声,只见一个一袭银袍的美男子焦急地跑了进来,正是胡四。 “族长,我想起是谁偷走了魅果!”他气得浑身发颤,想起了那天灯会上所见,“就是长亭家的灰耳狐狸!” 在灯会上,他亲眼目睹一盏天灯落在了一个中年人手中。他当时还叫了一声,而那人稍微回了一下头,耳朵突然变成了灰色的狐耳,又迅速消失了。 柳长言立刻离开了青丘石,仔细询问胡四。胡四将那晚的细节一一说给他听,恼恨自己直至今天才想起来。 “呀,不好了,灰耳狐狸会不会已经吃下了魅果?”他想到此节,立刻坐立不安。 “不会,我刚刚查阅了典籍,发现了魅果的奥妙,还未成熟的魅果必须得到情泪的滋润,才能化开魅果的果衣。”柳长言忙让他不要激动。 “长亭……”可胡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情泪会不会来自于长亭?” 此话一出,柳长言也心急如焚,白影一闪,已经飘出了洞窟,直奔青丘出口。胡四本想去帮助他,但想到灰耳不过是只三尾狐狸,就乐得自在地又掏出酒壶喝了起来。 “捉妖人,你现在功力尽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长安城附近的山上,山妖狞笑着肆意发泄。 山中地动山摇,长亭和石太璞被飞沙走石冲得东倒西歪。山妖咆哮一声,从山顶俯冲而下,直奔二人而去,张开巨石嶙峋的大口,就要吞下石太璞。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亭抛出了五色石,撑起了一个透明的结界,挡住了山妖的攻击。两股力量相撞,迸发出强大的气场,结界瞬间分崩离析,长亭也被震得飞了出去。 石太璞忙扶起长亭,她吐出一口鲜血,两人仓皇逃命。 下山的路被落石阻住,两人无路可逃,只能冒险向山顶跑去。山妖不断发动地震,令两人无法跑远。 长亭则不断用五色石化成结界阻挡他的突袭,只是山妖力量巨大,结界只能稍微抵挡一下,无法伤害到他,反而令长亭不断呕血,伤得更重。 山体因巨震出现裂隙,他们狼狈地奔逃,只见之前还是路的地方,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断崖,崖下是翻滚灼热的熔岩。 “凭你的功力,应该能跳到对面。”石太璞忙推了长亭一把,让她先走。 “那你呢?”长亭急切地问。 “我会拖累你的,你赶紧跑,不要管我。”他忙要赶走长亭。 可长亭却拉着他,死活不愿离开。两人正挣扎间,山妖已经追了上来,他张开了布满怪石和荆棘的大口,兜头就向二人咬来。 狂风从他的口中逸出,散发着熏人的腥臭之气。 “答应我,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石太璞最后看了长亭一眼,一把推开她,纵身跳进了山妖的口中。 山妖满意地将他吞了下去,可片刻后就发出了痛苦的嘶叫声,山中震颤越发剧烈,他挣扎着扭动着庞大的身体,引得妖风四处乱窜。 “太璞……”长亭绝望地看着山妖,知道石太璞已死,眼眶微红,流下了一滴伤心欲绝的泪水。 躲在大石后的灰耳,突然觉得怀中的匣子有异动,欣喜地打开了木盒,只见盒中的魅果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白色的蝉衣因感应到长亭的情泪,变得几近透明,里面包裹的魅果似呼之欲出。 灰耳大喜,张嘴就咬向魅果,哪知嘴唇刚碰到魅果,魅果就发出闪电般的光芒,瞬间将他灼伤。 他被烫得嘴唇焦黑,半边脸发红,又惊又惧,不知该如何是好。 熔岩断崖前,吞下了石太璞的山妖仍在痛苦挣扎,似有什么力量要从他肚中破腹而出。长亭泪水涟涟,满含恨意地看着山妖,决定要跟他同归于尽。 第166章 真相大白(5) 她纵身一跃,跳上半空,挥出手中的五色石就打向山妖黑洞般的巨口。可没想到山妖痛苦地一张嘴,口中居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这光跟石太璞天罡之气的光芒竟然一模一样。 光芒突然暴起,映照了整座山脉,在万道金光笼罩下,地震越来越弱,肆意游走的妖风也渐渐平息,山妖庞大的身体缓缓消失,化为漫天尘埃。 尘埃飘散后,露出了石太璞的身体,他双眸紧闭,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长亭激动地扑在他身体上,不断地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却毫无反应,宛如死人一般。她将头埋在他冰冷的胸口,痛不欲生。 山上大石后,灰耳第二次吞食魅果,再次失败。他想了想,立刻明白是还有人的情泪没有收集到,忙将魅果妥善地收进木匣,转身要走。 可这时却有一道人影微晃,拦在了他的面前。他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白衣飘飘,容貌俊俏,竟然是青丘族长柳长言。 “翁二爷,魅果是狐族圣物,绝不允许私藏亵渎,请快点将魅果交出来。”柳长言懒得跟他废话,单刀直入。 “我,我这样也是为了狐族命运,只要我吃了魅果,就有号召人间权势的力量,我们狐族便能凌驾于人类之上。”灰耳护好魅果,理直气壮地回答。 “这是你个人的野心,我们狐族安居青丘,跟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从不害人。”柳长言听到他的话,不由暗自担忧,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可怕的计划,暗暗握紧了拳头。 灰耳嚷嚷着那是女娲娘娘偏袒人类,待他完成大业,再看这人间会变得如何。他还未说完就转身欲逃,柳长言早已在提防,一甩狐尾卷在他的腰间,令他无法脱身。 “翁二爷,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交出魅果,跟我回青丘认错,我便绝不伤你分毫。”他仍然笑眯眯的,但那笑容中已经流露出几分残忍。 哪知灰耳贼心不死,还未待他说完,一掌拍向柳长言,趁他躲避之时,转身便跑。柳长言哪里肯放过他,追上去就跟他缠斗。 灰耳知道自己打不过他,摇晃着狐狸尾巴迷惑着他的视线,突然一爪直掏向柳长言心口。柳长言功力比他高,伸肘格住了他的狐爪,一掌将他的手拍了回去。 灰耳不备,居然一爪抓伤了自己右半边脸。 他哀叫一声,转身甩出尾巴,紧紧缠住了柳长言。柳长言凝神聚气,拉紧他的狐尾要将他捉住,哪知他竟然伸出利爪狠心割断自己的尾巴。 柳长言一愣,待将断尾甩脱,只见山景空茫,哪里还有灰耳的踪影? 与此同时,在山巅之上,长亭正在不断为石太璞输送灵力,想要救醒他。可她折腾了几番,石太璞的身体仍旧软软的,毫无反应。 “你醒来呀!求求你了,我不要你死。我们在一起明明那么幸福快乐,你怎么舍得将我抛下,一走了之?”她伏在石太璞的胸口,失声痛哭。 就在她哭得心碎欲裂之时,一只手轻轻抚上了长亭的后脑,她又惊又喜,因为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石太璞的胸腔中响起了微弱的心跳声。 她抬眼一看,只见他悠悠转醒,虚弱地看向自己。 “太璞……”她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了石太璞的脖颈,“再也不要离开我,也不准吓唬我了……” “有了你,我怎么舍得死呢?”他有气无力地搂着长亭笑,“我千百辈子都要跟着你。” 两人在山巅上紧紧拥抱,夕阳照晚,照亮了二人相拥的身影,宛如一缱缠绻交颈的天鹅。 绿竹猗猗,流水潺潺。 幽静的竹舍中,石太璞穿好了捉妖人的服饰,整装待发。 “真没想到,你竟因祸得福……”长亭深情凝视着他精干的身影,含笑说道。 两人都回想起数日前的那场大劫,石太璞为了救长亭,扑入了山妖体内。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吸收了山妖的真元,不但恢复了捉妖人功力,还学会了化妖大法。 “上天很公道,付出的越多,得到的更多。”他看着妻子微笑。 从此他可以化妖向善,比之前使用银弩还要厉害百倍。但他还是背上长亭为他递来的银弩,拉着她的手,两人结伴走入山中捉妖。 两人在幽静的山林中寻找妖怪的踪迹,长亭嗅觉敏锐,突然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妖气。只听远处传来稚嫩的呼救声,似乎正是之前救过她的那两只小狼妖。 他们循声追去,很快在一处黝黑的林木中,看到了小狼妖夺路狂奔的身影。石太璞几个起落,纵身抓住了他们的脖颈。 他们拼命挣扎,使尽全身力气要挣脱石太璞的桎梏,待看清身后的人是石太璞和长亭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慌张成这个样子?”长亭好奇地问。 “姐姐……”两人立刻紧紧抱住长亭的腿,号啕大哭。 可还没等他们开口说清原委,一只成年狼妖就追了上来,小狼妖们一见到他了,立刻惊恐地躲在了长亭和石太璞身后。 “连同族也欺负,太缺德了吧?”长亭忙挡在两只小狼妖身前。 “捉妖人?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妖之中最狠的就是狼,别惹毛了我!”他打量了石太璞一眼,凶残地威胁。 “你是新来的?没听过捉妖人石太璞的大名?”长亭娇笑着看他,似在嘲笑他的驽钝。 狼妖听到这个名字,吓得笑容僵在脸上,转身便跑。长亭却身姿翩然地跃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石太璞则拉起了弓箭,将箭尖对准了他的后心。 “石大侠,我知道你已练成了化妖大法,我几百年道行,实在不想变回一只野狼再重新修行。” 他连忙转身,扑通一声跪在石太璞身前,苦苦哀求。 石太璞见他可怜,心一软,缓缓放下了弓箭。 可没想到狼妖见他松懈,突然跃起,一爪向他心窝抓去。 长亭和两只小狼妖见了俱是一惊,石太璞却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掌,轻轻迎上了狼妖猛烈的攻击。 他掌中蕴满了温柔而不容违抗的力量,宛如融化了皑皑白雪的春风,又像是磨砺着巨石的流水。 狼妖跟他双掌相交,妖力在瞬间化于无形,他在空中哀嚎一声,翻了个跟头,再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一匹野狼。 野狼夹着尾巴飞快逃走,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而两人打发了野狼,才有空盘问两只小狼妖,得知自从他们的父母死后,他们就不得不到处流浪,经常被别的恶妖欺负。 “太璞,我跟这两只小狼特别投缘,不如我们收养他们好吗?”长亭心地善良,实在不忍心让他们无依无靠地成为孤儿。 “那他们是该叫我们哥哥姐姐,还是该叫阿爹阿娘呢?”石太璞沉吟了一会儿,也笑着点头答应。 长亭见他不反对,立刻喜出望外,决定收两只小狼妖为义子。 两只小狼欣喜若狂,围着他们又跳又叫,不断呼唤着“阿爹”和“阿娘”。石太璞揽住长亭的细腰,牵着小狼,一行四人脚步欢快地向竹屋走去。 可他们刚刚走近,却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美少年,正守在门外,姿态翩然出尘。石太璞立刻感应到他强大的妖力,心中暗自提防。 “族长大人。”长亭却放下小狼妖,向美少年走去。 “长亭,恭喜你经历了这场人间历练,找到了真爱。”柳长言不断向长亭颔首微笑,又朝石太璞抱拳行礼。 石太璞这才知道,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少年,居然是青丘的重要人物。 柳长言不是来找她叙旧的,立刻切入了正题,将灰耳偷窃魅果的事情告诉了她,并且邀她回青丘帮忙。 “可是……”长亭犹豫地看向石太璞,狐族之事向来不许外人插手,她一去不知何时复返,生怕他会生气。 “去吧,无论如何,我跟孩子们都会等你。”石太璞鼓励地拍了拍长亭的后背。 长亭感激地紧紧拥抱了一下他,又跟两只小狼妖挥手告别。 随即她身姿翩然地跟在柳长言身后,渐渐远去。而石太璞凝望着妻子的背影在夕阳中消失,眼中满含爱意和信任。 第167章 尾声 长亭随柳长言返回青丘,只见众狐都在焦急地寻找灰耳的下落,但却遍寻不获。花月、飞月、婴宁、胡四都从人间返回,决定跟整个狐族一起面对这场危机。 长亭跟众狐商议,觉得此事无法久瞒,不如跟女娲娘娘坦诚相告。柳长言想了一会儿,也赞同她的意见,与其被女娲娘娘发现降罪,还不主动认错认罚。 “我胡四身为大男人,怎能做缩头乌龟,我跟你们一起去负荆请罪。”胡四脑中热血上涌,激动地说。 婴宁、花月和飞月也纷纷附和,柳长言看着这些年轻的小狐们,仿佛看到了青丘的未来。他含笑伸出了手,众狐纷纷伸出了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六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代表着他们坚定的决心,众志成城,牢不可摧。 柳长言将魅果被盗一事禀报给女娲,果然如大家担忧的那样,女娲登时震怒。青丘上电闪雷鸣,花木枯萎,河水发出恶臭之气,方才还生机勃勃、景色优美的青丘,转眼就变成了一片死地。 天穹中发出隆隆巨响,年幼的小狐们奔走逃窜,姥姥和长老却镇定地率领着以柳长言为首的六狐,恭迎女娲的降临。 天空中射下巨大的光柱,直抵青丘,女娲的身影出现在了光柱中。她人身蛇尾,身披五彩衣饰,容貌端庄美丽,周身散发着让人无法逼视的耀眼金光。 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她周身涌出,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想要跪拜。 “天帝赐狐族青丘之地,种下魅果之树,作为灵狐命运之树。岂知今日狐族人竟监守自盗,擅自吞下魅果,乃渎天大罪。” 女娲威严地扫视了他们一眼,开口训斥。她的声音温柔慈悲,不怒自威,暗含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众狐皆连连认罪,恳求她息怒。 “魅果尽收天地灵气,五百年一结,吞下魅果之灵狐,能获取至高无上之魅惑仙力。如今落入灰耳狐狸手中,必将为害人间……”女娲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本座绝不姑息,决意毁灭青丘和狐族,以示严惩!” 众狐登时骇然,慌乱不已。柳长言走上前去,跪在了女娲娘娘面前,请求她原谅青丘狐一族。 “禀女娲娘娘,狐族一向恪守本分,从不与人类为敌。怎可因灰耳狐狸一个害群之马而株连全族? 卑职身为一族之长,管理疏忽,才令灰耳有机可乘。”柳长言诚恳地注视着女娲娘娘,“卑职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求娘娘开恩,赦免我族。” “娘娘,灰耳是我二叔,我对他的恶行痛心疾首,可几番探查也未将他捉拿,我愿以身代罪,甘受惩罚。求女娲娘娘让狐族缉拿灰耳,寻回魅果,以保青丘。”长亭也跪在柳长言身边,替整个青丘求情。 “我也愿为青丘轰轰烈烈地死一次,为我狐族赎罪。”胡四也毅然挺身而出。 婴宁、花月、飞月,都跪在地上,心甘情愿地受死,只求女娲娘娘能放过青丘狐族。他们手拉着手,目光坚毅,仿佛毫不畏死。 女娲凝视着这些年轻的狐狸,眼底浮现出慈悲之意,仿佛为他们的牺牲精神感动。 姥姥和长老也走上前,跟六只年轻的小狐跪在一起,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青丘狐一族平安。 八狐身上同时散发出淡淡的白光,那是他们知情懂爱而修炼出来的灵气。白光越照越亮,映照到了女娲娘娘身上,照亮了整个青丘。 刹那间青丘上草木复苏,枯萎的鲜花再次绽放,污浊的河水变得清澈,整个青丘立刻死而复生,焕发出勃勃生机。 “罢了,你们深知人间情爱,品行如此高尚,今日本座已经见识到了你们的善良和牺牲。”女娲看着他们,轻轻颔首,“本座深受感动,就给你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 众狐喜出望外,纷纷叩谢女娲娘娘。 “如今凡尘中有一对人间夫妇,所诞生的后嗣,乃狐族命运的挽救者,灰耳狐狸必然会伺机谋害。” 女娲含笑看向柳长言,“小族长,你若能让这对夫妇和好如初,诞下后嗣,并诛灭灰耳。那本座就赦免狐族之罪,保青丘平安。” 柳长言闻听此重任落在自己身上,不由紧张地深吸了口气,拜谢女娲娘娘,领下任务。 刹那间风雷平息,女娲娘娘身形轻盈,随金光缓缓飞到了天际。天幕上乌云消散,又恢复了万里无云的湛蓝。 青丘众狐见逃过一劫,激动得连连欢呼,只有柳长言皱眉不语,为了完成女娲娘娘的任务,拯救狐族,他只能去找更高级别的灵狐帮忙。 那就是传说中的,灵力最强,媚色最迷人,也是最接近于仙的九尾狐。 第168章 楔 子 夜雾弥漫,星子阑珊,姥姥面带愁容地端坐在青丘大殿中。 风在大殿中游曳,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为她漫长的生命吟唱着颂歌。 空荡荡的殿堂中,响起了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白衣的美少年孤身走进了大殿,朝她鞠了一躬。 少年正是狐族族长柳长言,因年纪尚轻,虽法力高妙,却不懂男女情事。而这次女娲让他完成的任务,刚好就是要撮合一对感情破裂的夫妇。 他冥思苦想几夜也不得其法,只能来向姥姥求助。 “哎,看来,只能请出那个人了。”姥姥长长叹息,忧虑地看着柳长言年轻俊美的脸,“只是……” “那个人是谁?”柳长言见她欲言又止,好奇地追问。 “是灵力最强大,最接近于仙的九尾狐,就像昔日祸国的妲己一样,可颠倒众生,倾国倾城。她就住在青丘山后的峡谷中,如果你这次能请她相助,定能马到功成。” 柳长言也听说过这位前辈,但在青丘长大,却从未见过,以为只是子虚乌有的传说。 他心中欢喜,拜别姥姥,就要去请九尾狐。 “等等……”姥姥出言唤住柳长言,担忧地看着他年轻光洁的脸庞,“陶恒,也就是九尾狐,她的性格古怪,你千万要小心。” “长言明白,此事事关狐族生死存亡,无论如何我也会请出九尾狐前辈。”柳长言一揖到底,掷地有声地说。 姥姥望着柳长言的背影,眼中满含忧虑。她想到陶恒那难以捉摸的脾气、顽劣的性格,不由为这位年轻的族长捏了把汗。 第169章 九尾狐妖(1) 青丘后山山脉中,山高路险,一个身穿白衣的美少年,正过河水,向灵山腹地前行。传说中的九尾狐仙陶恒,就隐居在这神山深处。 他望着连绵不绝的群山,想起了离开青丘时姥姥的叮嘱。她耳提面命地吩咐自己,要请出九尾狐,只能靠他的一片诚心,而且不能太过卑躬屈膝,才有可能成事。 柳长言越想脸色越是凝重,不知九尾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他穿过了一片小树林,只见前方一处峡谷中灵气四溢,似乎有强大的妖怪隐居其中。 他立刻欣喜若狂,快步跑到峡谷前,只见峡谷中云雾升腾,宛如仙境,源源不断地涌出狐妖的气息,料想一定是陶恒的居所。 “九尾狐前辈,晚辈柳长言,是青丘狐族第七十九任族长。特来拜见前辈,共商狐族大事!” 他运劲于胸腔,中气绵绵,喊出的话清朗嘹亮,宛如万人同时喊话一般。 他的声音在空茫山谷中回荡,久久不绝,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峡谷之中,一个身披白色轻纱的美艳女子正坐在草坪上,百无聊赖地揪着手中的花瓣。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身体发肤无一不美,眼睛是浅淡的棕褐色,像是潭水般清澈诱人。 但最美的却是她的气质,糅杂了少女的天真和成熟女子的妩媚,让人不知不觉中被吸引。 “什么七十九任族长啊?这些长老们都什么眼光?”柳长言的声音在绿草如茵的峡谷中回荡,吵得她颇不耐烦。 她看着手心里的花瓣,轻吹了一口气,花瓣纷纷扬扬地飘飞,撒入泥土之中。 她站起身,优雅而美丽地伸出了双手,九条白色的狐尾缓缓在她身后展开,像是一席屏风般壮观美丽。 她用狐尾卷起花瓣,花瓣随风飘洒,灵力所及之处,方才还是一片茵茵绿草的山坡,刹那间变成了一片花海。 她满意地收起狐尾,欣赏着这仙境般的美景,可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了柳长言煞风景的喊声。 “前辈……事关狐族存亡……望破例一见……” “他是打算一直这样喊下去吗?”陶恒皱了皱眉,为柳长言的执著厌烦,决定想个法子将他打发走。 她长袖一展,变出了一副舒适的桌椅,婀娜地歪靠在椅子上,欣赏着遍地鲜花。 “真是唆,你若是为了狐族存亡而来,就跳下高崖吧。”她运起劲力,调笑着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随风直上青云,送入了柳长言的耳中。站在崖顶喊话的柳长言登时一愣,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重重迷雾,不知该怎么办。 “我仅给你一次机会,十个数内你不跳,一切作罢。”那清丽优美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开始倒数,“十、九、八……” 柳长言生怕她反悔,将心一横,纵身一跃跳下了高崖。 陶恒正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计数,量他也没胆子跳下这万丈深渊,只等将他赶走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 可就在这时,只见白影一闪,一个人重重地跌入了她精心维护的花海中,惊起了无数翩翩蝴蝶。 “天啊,我的花……”她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心痛得无以复加,忙去查看精心栽培的花。 柳长言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痛,挣扎着从花丛中爬起来,只见一个美艳绝伦的白衣女子,正嗔怒地看着她。 他生长在青丘,早已见惯了各色美女。清纯如婴宁,妩媚如花月,飒爽如飞月,出尘如长亭,千姿百态,各有风情,却没有一人能打动他。 可如今他眼前的这位美女,似集合了天下所有女子的美态,五官如玉雕般无可挑剔,连举手投足都尽是风韵。 他没见过传说中那位祸国的妲己前辈,但估计妲己在世,也不过如此。 “你还真跳啊,你可知这都是什么花?用了我多少心思和灵气,就这样给你压坏了!”陶恒见他傻不愣登地站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你就是九尾狐前辈?”柳长言被她一喊,才回过神来,急忙向她行礼。 但陶恒最讨厌繁文缛节,眼中只有自己栽种的鲜花,仿佛根本没看到柳长言一般。她不耐烦地指挥着他走出了花海,生怕他再多踩坏一株花。 柳长言站在她的身边,身上沾满了花瓣和草叶,狼狈不堪,哪里还是青丘上那个风度翩翩的小族长的样子。 陶恒打理完鲜花,好像才发现他似的,回头看了一眼他窘迫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就是新任族长?”她微笑着看他。 柳长言连忙点头称是,对她行礼拜见。 “你很怕我?”陶恒骄傲地昂起了头。 “不,只是没想到前辈如此妙龄。”柳长言想到姥姥的叮嘱,忙不卑不亢地说。 陶恒漫不经心地走过他身边,又坐在了椅子上,摆弄起了鲜花,仿佛世间万事都跟她无关似的。 “在下是为青丘狐族而来,请前辈出山相助,刚才前辈曾说过,只要我从崖上跳下,就可出山……” 柳长言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忙踏上一步,跟她说明来意。 “我有说过吗?”陶恒笑靥如花,偏着头问。 “前辈,这不是开玩笑,事关狐族存亡。”柳长言又气又急,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你会下棋吗?”她突然出人意料地问。 柳长言登时愣住了,不知这位有着倾国之姿的九尾狐仙又要搞什么把戏。 陶恒展袖一挥,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出现在了石桌上,她邀请柳长言坐下,并说只要他能赢了她,一切都好说。 柳长言无奈,只能陪这小女孩心性的九尾狐下起了棋。但他一边下棋,嘴上也没闲着,把青丘魅果被盗,灰耳逃跑,女娲降罪的事一一说给陶恒听了。 “还好女娲娘娘慈悲,给了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让我们去人间拯救一位跟我们狐族命运密切相关的女婴。”他说完了女娲的任务,落下一子。 “女婴跟狐族存亡有什么关系?”陶恒思虑了一番,也落下了黑子,她围住了白子的气眼,眼见胜券在握,兴奋得连连催促柳长言,“小族长真是尽职尽责,快下吧!” “那如果晚辈赢了这一局,前辈就会陪我下山?”柳长言看着棋盘思索了一会儿,沉吟着问。 “可以!你赢我就随你下山!”她一脸得意地看着棋盘上厮杀的黑白双子,怎么看也是自己赢。 哪知柳长言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居然一下就封住了她一堆黑子的气。她被惊得瞠目结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输得一败涂地。 “晚辈侥幸了。”柳长言起身,笑眯眯地朝她鞠了个躬。 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穿过繁华的东西两市,向位于上城的贵族宅邸驶去。 车帘被掀开,露出了一个女人绝色倾国的脸,正是九尾狐陶恒。她换上贵妇人装束,长发梳成了一个螺髻,身穿一袭淡樱色长裙,配鹅黄披纱,比在山谷中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却令她更加艳光四射。 “很久没有来人间了,没想到现在变成这样,你也过来看看。”她望着街上的热闹景象,开心地去拉坐在身边的柳长言。 柳长言也换了袭紫色长袍,戴着同色纱帽,这身打扮削弱了他身上飘飘欲仙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个家世优渥的富家公子。 只是这位公子有些面薄,他脸色一红,本能地躲开了陶恒的手。 陶恒白了他一眼,扬着脖子,高傲地问他:“我问你,我们要假装什么?” “夫妻……”柳长言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那夫妻是这样相处的吗?”她扬眉质问。 柳长言脸红到了脖颈,垂着头不敢看她。 “我以后就叫你相公,你以后就叫我‘恒儿’吧……”她刚说了一半,就见柳长言的脸更红了几分,仿佛能滴出血,忙跟他解释,“我年幼时,我娘就是这么唤我的。” 柳长言这才悄悄长舒口气,坐直了腰。可他依旧不敢直视陶恒,让她看向车窗外的一座大宅,跟她谈起了正事。 车轮辘辘,路过那高大宅邸门外,只见上面挂着一个牌匾,上书“洪府”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这就是洪大业府邸,我们此行要做的,就是帮他的夫人顺利产下女婴。”他仔细跟陶恒讲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就在半年前洪大业纳了个小妾,是一只千年黄鼠狼化身,让这对夫妻疏远,差点令洪大业休掉了夫人朱氏。” “若是休了朱氏,女婴就不可能出生。”陶恒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你是要我来帮他们夫妻重拾旧欢,生下这名女婴?” 柳长言无奈地点头,据他所知,洪大业夫妇是青梅竹马,没想到竟闹成了这样。陶恒却不意外,她活了这么多年,早看惯了男人的喜新厌旧。 第170章 九尾狐妖(2) “其实,也并非所有的男人都这样……”柳长言苦笑着辩解。 “那你对妻子如何?”陶恒掩嘴一笑。 “在,在下,尚未娶妻……”他故作镇定地答道。 “原来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呢。”陶恒突然来了兴致,将脸凑到他颊边逗他。 柳长言吓得连忙躲避,她却又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车厢狭窄,他面颊绯红,躲无可躲,只能僵着身子坐直。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青丘众狐敬仰、一呼百应的族长,在陶恒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车子很快就在一座翻新的府邸停下,柳长言跳下车,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大宅,门上新漆好的匾额,以及门外成列的家丁婢女。 “相公,扶我下车。”他身后传来陶恒娇滴滴的呼唤。 他又不能拒绝,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体贴地扶下了妻子,两人恩爱地携手走进了宅院,将一干下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长安城中,只见过达官贵人们对小妾们好、追逐着青楼女子的裙摆,哪有跟结发夫妻如此亲昵的。 而进了大宅之后,陶恒又对屋中摆设和院内花草指指点点,觉得不合自己心意,要全部换掉。 柳长言诺诺称是,对夫人百依百顺。这番奇景,立刻又看直了家丁婢女们的眼睛。 人多眼杂,长亭依偎在柳长言怀中,假意亲密地对他耳语:“还不够,你得再给我找来个女人假扮小妾。” “小妾?”柳长言愣住了,不知该去哪里找这个合适人选。 事已至此,他只能回青丘求助,可他刚一踏进青丘,就见苏喜在蹦蹦跳跳地捉田鼠,只是跟他在的时候不同,苏喜已经变成了个俊俏的少年。 他摇了摇头,走上前训斥这个小家伙,苏喜喜欢变身,其实却是只公狐狸。因为喜欢跟美女姐姐套近乎,经常以少女的姿态跟在他身边。 他曾耳提面命地教导过这个傻狐狸,让它选择一个身份就坚持下去。哪知他前脚离开青丘,后脚小狐狸就变成了少年。 苏喜见柳长言回来,不敢造次,忙又变成了那个活泼俏皮的小丫鬟,央求着他带自己去人间完成大业。 柳长言看着苏喜傻乎乎的脸庞,突然讳莫如深地笑了,他爽快地点头答应,带着少女姿态的苏喜离开了青丘。 两人来到了长安城门,相继摇身一变。柳长言又变成了富家子弟的模样,而苏喜依然是婢女打扮。 柳长言不满意地皱了皱眉,伸指一点,给小狐狸换了一套花枝招展的妇人服饰。苏喜一扭一扭地跟着他走进了长安城,看直了守门士兵的眼。 而他们前脚刚走,就有一个身披斗篷、浑身泥灰的人也要入城。士兵们见他形迹可疑,忙将他拦住,让他露出风帽下的脸。 “这,这恐怕不妥,小人毁了容颜,怕吓到你们。”那怪人畏畏缩缩地答。 “大白天斗篷遮面,有什么不能见人?”士兵不耐烦地走上前去,掀开了他的风帽。 只见晴朗的阳光下,露出了一张狰狞骇人的脸。他大概四十多岁,右眼被纱布蒙住,右边脸颊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密布着如蚯蚓般扭曲的伤疤。 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正是偷走了魅果的灰耳狐狸。 士兵和路人们都吓了一跳,忙让他戴上帽子快走。灰耳敛起妖气,快走两步,终于追上了柳长言和苏喜。 他远远尾随着二人,浑浊的双眼中,流露出阴险狡诈的神色。 这日恰逢初一,长安城外的寺庙中香火鼎盛,香客们都纷纷来庙中上香祈福,其中不乏贵妇人的身影。 一个容貌秀美,身穿淡蓝色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人,正虔诚地跪在大殿上,接过婢女递来的香,对着菩萨磕头祈福。 她正是洪大业的妻子朱氏,虽然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举止端正,看起来呆板无趣,倒像个年近不惑之人。为她递香的则是她的陪嫁丫鬟小翠。 朱氏拜完了佛,站起来要将香插在香炉中,就有一个艳丽的女子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走来,差点将她撞倒。 “哎呀,姐姐勿怪,莹儿是来为老爷祈福的,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你身上。”那女子长着一双吊梢眼,妩媚中透着几分泼辣,正是洪大业新纳的小妾莹儿。 “佛堂里这么宽敞,干吗偏往夫人的身上撞?”小翠看不过眼,替朱氏鸣不平。 哪知莹儿眼睛一瞪,挥手就“啪啪”打了小翠两个耳光,怒斥她只是个陪嫁丫鬟,有什么资格多嘴。 “有本事在老爷面前说啊,看老爷会不会打死你!”莹儿叉着腰瞪了朱氏和小翠一眼,转身离去。 这一幕引来无数上香的贵妇人围观,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洪家的事,都觉得小妾莹儿过分,正妻朱氏可怜。 朱氏又羞又气,转身要离开佛堂,可她刚走了几步,头突然一晕,就要跌倒在地。而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只见一个貌美无双的紫衣女郎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女郎浑身散发着艳丽的光辉,偏偏褐色的瞳仁中毫无心机,如小孩子般单纯,让人一望之下就为之神迷,正是九尾狐陶恒。 “这位夫人,你没事吗?”陶恒柔声问她。 朱氏摇了摇头,虚弱地跟她道谢。而小翠忙抹干眼泪跑过来,扶起了夫人的手。 短短一瞬的接触,陶恒目光如电,已经将朱氏的打扮和状态深深印在了心中。她微微一笑,已经有了几条妙计。 虽然她是九尾狐,但在佛堂中还是感到了些许不适,忙匆匆离开,向庙宇外走去。 阶下正站着一位锦衣王爷,他年逾而立,唇上蓄着美髯,正潇洒地摇着扇子。可他看到陶恒的一瞬,突然就浑身僵住,如遭电击,似不敢相信这等美色是凡尘所有。 他顾不上去烧香,尾随着陶恒,想要跟她搭话。 只见她举手投足都流露出无限风情,引得香客们纷纷偷看,只需走在路上就是绝美的风景。 可他跟到了庙门口,却见这绝色美人竟然走向了一个等在树下的锦衣青年身边,只能失望地止住了脚步。 而那锦衣青年正是柳长言,他穿着跟陶恒同色系的紫色锦衣,站在树阴中,堪称丰神俊朗,貌比潘安,引来不少闺阁女子含羞的目光。 也有登徒子看上了他身边的苏喜,却都被一一瞪了回去。苏喜远远见陶恒烟视媚行地走来,忙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样子,向她鞠躬行礼。 “不错,想不到我青丘的男儿,也如此姿容美丽。”陶恒道行高深,一眼就看出了苏喜是公的,赞叹地点头。 “小人叫苏喜,特奉族长之命,助前辈来做大事的……”苏喜喜笑颜开地说,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还特意压低了声音。 “大事?有什么大事可做?你只需安分地在府中做老爷的妾室,安心听命于我就行了呀。”陶恒诧异地问。 “什么,做妾?”这消息对于苏喜来说如遭雷击,求助般看向柳长言。 柳长言自知理亏,不敢跟他对视。 三人正说着,车夫已经赶着马车过来,柳长言和陶恒站在车下说了会儿话,准备登车。 那锦衣王爷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眼底浮现出薄薄的怒意,那样芳华绝代的美人,明明就该属于他所有。 “九王爷?真的是你!”他还想再看下去,却有一个身材健硕、年近不惑的壮年男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洪大业……”他扫了一眼这个身穿赭色长袍的男子,恍然想起了他是谁。这人正是因妻妾不合,家事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长安城的洪大业。 “没想到九王爷竟微服进香,能与王爷偶遇,真是下官的福气啊。”洪大业带着朱氏和莹儿上香,没想到能见到九王,连连凑上去套近乎。 可是九王爷的眼中却根本没有他,此刻他正直勾勾地盯着陶恒的所在,只见柳长言体贴地扶着陶恒上车,二人登车而去。 洪大业以为他在找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恰好看到柳长言在登车。 “九王爷可是在找柳大人?”他忙继续拍马,为九王爷提供柳长言的信息,“那位是新晋的户部侍郎。” “方才跟在他身边的,就是柳夫人?”九王爷见探听到了陶恒的身世,又惊又喜。 洪大业连连摇头,只道不知。九王爷却突然仰天长叹,说了声“可惜”。 他猜不出权贵的心,不知他到底如此惆怅地在可惜些什么,只能努力继续跟他套近乎。 这次有了柳长言做话题,两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这日阴雨绵绵,天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朱氏带着小翠采买东西回来,郁郁寡欢地向家中走去,因为洪大业被莹儿迷惑,最近越发过分,连顶轿子都不给她了。 小翠也怨声载道,两人缓步而行,经过柳府大门外,恰好看到陶恒正要出门。 第171章 九尾狐妖(3) 只见忠仆齐齐站在柳府门口恭送,小婢女为她掀开了轿帘,而一个侍妾打扮的女子,将她小心翼翼地送入轿中,还毕恭毕敬地蹲下身为她整理裙子。 这一幕看得朱氏目瞪口呆,忙看向柳府的牌匾,认清了是哪家。 “这户人家是新来的,老爷姓柳,也在朝中任职。”小翠在朱氏耳边说,“这家也有一妻一妾,眼下传得最热闹的,便是他们家老爷对妾室不闻不问,只专宠夫人之事。” 朱氏听了又惊讶又羡慕,再次向柳府望了一眼。 时光如逝水,转眼十几天过去,事情却毫无进展。 柳长言愁眉不展,脑中浮现的全是灰耳狐狸意图吞下魅果的画面,生怕这段时间耽搁,他已经得逞。 恰好陶恒穿着件轻纱半臂,藕色长裙,袅袅婷婷地从回廊上走过,看到皱眉凝思的他,欣喜地走过来。 “相公,外面逛着无聊,正想着没事做呢,就遇上你了,之前还以为你出门了呢。”她快步入室,娇俏地说。 “今日旬休,刚好有闲。”柳长言忙回避她热情的眼光。 “那不如我们来做些有意思的事吧。”陶恒娇羞地瞧着他,轻声细语地说。 柳长言不得其意,尴尬地看着她。 “就是那种你我之间,最有意思的事啊。”她笑吟吟地,伸出玉手拉他的衣袖。 柳长言登时羞红了脸,而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也望着老爷夫人,捂着嘴偷笑。 陶恒却纤腰一扭,大大方方地坐在桌前,吩咐一个长着圆脸的小婢女:“小桃,将我的棋盘拿过来。” 柳长言见她所说的“有趣的事”是要跟自己对弈,暗自松了口气。 “相公,你忘记了?我们前几天还有一局未决胜负,再来继续下吧。”婢女搬来了棋盘和棋子,陶恒俏生生地坐在桌边,面若桃花。 “此事甚好,此事甚好……”柳长言用衣袖擦拭了一下额上冷汗,跟她对弈起来。 可他心中有事,不要说上次下到哪里,连自己是执黑还是执白都忘了。陶恒却不以为意,仍笑眯眯地提醒他,两人落子如风,很快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我最近听到隔壁的洪大业夫妻一直在吵架,不知道夫人可曾留意?”柳长言一边下棋,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想听不到都难,还有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我连他们哪日摔了盘子,哪日砸了药罐都清楚。”陶恒不以为意,专注落子。 “那夫人……”柳长言想催促她快点去促进洪大业和朱氏的夫妻感情,却被陶恒伸指捂住了嘴唇。 “相公不要想着旁人的事了,陪陪恒儿好不好?”她跑到柳长言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柳长言无奈,只能专心陪她下棋,却没有留意到站在门口服侍的两名小婢女,眼中流露出艳羡佩服的目光。 当晚月上柳梢、倦鸟归林之时,柳长言心急如焚,又去陶恒的房间找她议事。哪知他一推门,却见灯下小桃正在伺候陶恒更衣。 她只穿了件轻纱内衣,裸露出大片光洁晶莹的肌肤,曼妙的胴体也在纱衣下若隐若现,在灯下看来洁白无瑕,宛如白玉雕就一般。 柳长言脸色一红,忙移开了视线。 丫鬟们替陶恒披上休息时穿的中衣,看着羞得满脸通红的老爷,都笑嘻嘻地退下。而见没了外人,他再也按捺不住,询问她事情的进展。 “前辈,洪大业家的事,你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他弯腰拱手,小心地打听。 陶恒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一脸困顿地往床边走去,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走到床边,吹灭了灯火。 柳长言一急,忙快步追她来到了床边,可没想到陶恒突然一回头,将脸凑到了他鼻尖前,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娇媚地看着他。 “你要与我一同睡吗?” “不……前辈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他连连摇头。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缠着我不放,莫非是有什么非分之想?”陶恒美目含羞,垂下了头。 月光如轻纱般映在她淡蓝色的中衣上,令她浑身发出辉光,宛如月宫中的嫦娥般出尘脱俗。 柳长言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一眼。 “前辈……”他刚想出言告辞,陶恒就打断了他,让他不要说话。 两人仔细听去,只听静夜中传来了小丫鬟的窃窃私语,原来这些好奇的仆人竟然在门外偷听。 “咱们的夫人真是好福气,老爷从来不去小妾的房间,那苏喜就是个摆设。” “可不是呢,如此一比较,那位洪家的夫人就太可怜了。” 陶恒满意地听着她们的议论,上床睡去。而柳长言也察觉出她似在计划什么,心中踏实了许多,也安睡在她房中的贵妃榻上。 次日流言蜚语果然又传满了街巷,大家纷纷说柳老爷跟夫人恩爱异常,但第二句话就转到了洪大业家的朱氏有多么可怜,洪老爷又带着小妾出去玩耍,将她一人丢在家中。 这晚明月缺了一角,显得月光也朦胧晦涩,宛如美人半睁半眯的醉眼。 洪大业府中,朱氏正对着一桌酒菜哭泣,今晚是她的生辰,但洪大业不但早忘了个精光,还带着小妾去郊区游玩了。 “也不知道隔壁柳家的大夫人有什么好本事,竟能哄得她家老爷将小妾丢到一边,视而不见。” 小翠为主人愤愤不平,“夫人要是能学到一二,也许能挽回老爷的心呢……” 她说到一半,不敢再说,瞧着朱氏的脸色。 只见朱氏在灯光下抬起了头,眼中含泪,脸上写满了心有不甘。 一切都在按照陶恒的计划进行,她不紧不慢,每天只在家中玩耍下棋,不然就去街上买东西,根本没踏上过洪家的大门,仿佛十分胸有成竹。 这天她又跟苏喜在家中翻棋谱,苏喜作为一只公狐狸,喜欢扮美女本是爱好,但被逼着做小妾就不是他所爱的了。 来了柳府之后,他每天都在唉声叹气,也就此事跟柳长言推心置腹地谈过,可是当他以少女之姿,眨巴着大眼睛跟柳长言诉苦时,柳长言却再也不像在青丘时那么宽容。 “青丘的其他公狐狸变身术有限,变成女人也没你像;也不能真找只狐狸姐姐坏了人家名声,左右看来,只有你合适了,反正你没事就变成少女玩。” 彼时柳长言敷衍了他几句,又埋头在灯下看书。 苏喜帮陶恒翻书,越想越伤心,只觉自己的悲剧都是陶恒一手造成。如果不是她说要个小妾,自己还在青丘过逍遥日子呢,怎能跑到人间做个垫脚的角色? “你说什么啊?”正在翻棋谱的陶恒,突然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 “没、没有啊……”苏喜吓得按住了嘴。 陶恒微微一笑,伸出长指在空中画了个圈,一根红绳凭空出现,刹那间就套住了苏喜的脚踝,将他挂在了房梁上。 苏喜立刻吓得哇哇大叫,连连求饶。 “你家夫人我恰好学了些读心术,虽不太常用,对付你个小狐狸还是绰绰有余的。”陶恒继续悠闲地翻棋谱。 “夫人,念在小的初犯,就饶我一次吧!”苏喜涕泪横流,哭得小脸皱巴巴可怜,“族长有过严令,非逼不得以,不能在凡间随便用法术。否则乱了凡间秩序,引来女娲娘娘降罪,对谁都不好啊。” “你以为抬出柳长言,我就能放过你?”陶恒仍唇边含笑,宛如恶作剧的孩子,丝毫不怕他的威胁。 可就在这时,她眼中笑意尽敛,伸指一点,将苏喜放了下来。苏喜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摔得屁股差点开花,哀号个不停。 几乎在他落地的同时,门被推开,却是小桃来通报,隔壁的洪夫人前来拜访。小桃进来时恰好看到苏喜坐在地上对陶恒感恩戴德地鞠躬求饶,那小模样我见犹怜,让她惊得瞪圆了眼睛。 “我这就去前厅见客。”陶恒见布置了这么久,朱氏这条大鱼终于撞了进来,也有些兴奋。 她换了件见客的衣服,眼波一闪,看到了苏喜。让他赶紧换件破衣服跟她一起去前厅,但态度要像方才一样毕恭毕敬。 苏喜哪里敢反抗,忙夹着尾巴跑回去更衣了。 朱氏坐在柳府前厅中,艳羡地看着庭院中的布置,她心思缜密,已经发现了这完全是依据这家女主人的爱好陈设的。 她长叹口气,回到座位上。刚刚坐定,就见陶恒一袭光鲜美丽的水蓝色衣裙,如仙子般优雅婀娜地向她走来,但在她身后,却跟着布衣荆钗、眼眶通红的苏喜。 陶恒早就在等她拜访,热情地跟她寒暄攀谈,显得既不失礼数,又拉近了距离。 “喜儿,为何没有茶点?”她跟朱氏说了会儿话,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面现不悦。 “啊?茶点吗?小的这就去准备。”苏喜诚惶诚恐地快步离开。 第172章 九尾狐妖(4) 朱氏看得诧异,小心地跟陶恒打听苏喜是何时进门的,当她听说苏喜来得比陶恒还早时,更是目瞪口呆。 “不过我与老爷是青梅竹马,喜儿是公婆早年为老爷买的妾室,我跟老爷平常使唤惯她了,倒是比丫鬟们还听话。” 她话音刚落,苏喜已经端来了茶点,乖巧地退下。朱氏见她长得伶俐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惹人怜惜,竟比洪大业身边的莹儿还美几分。 她喝了两口茶,终于跟陶恒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我之前听过一些夫人的传闻,本以为是讹传,今日一见,夫人府中真是管制得尊卑有序。同是夫人,我跟你却有天壤之差。” “夫人何出此言?”陶恒故作疑惑地问。 “实不相瞒,自古后院多是非,我们家的小妾就不比夫人家的安分守己,老爷偏宠她,甚至产生了休妻的念头……”她说到一半,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妻子是明媒正娶,扶正小妾,这不合礼法,也会让朝中官员笑话。”陶恒不动声色地以言语刺激她。 果然,朱氏听了哭得更伤心了。 “不过你们是结发夫妻,凡事都有回转的余地,只要……”她美目流转,抛出了个鱼钩,话只说一半,不再继续说下去。 在朱氏看来,却是一副不方便涉足别人家事的样子。 “柳夫人,实不相瞒,我正是深感夫人能干,才特意来向夫人求助。不知夫人能否援手,指点我一二?”朱氏忙拉住了陶恒的手,恳切地哀求。 “洪夫人此话当真?”她进一步确定朱氏决心。 朱氏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坚定。 “若洪夫人如此说,我也愿帮忙,只是洪老爷家比我们老爷官大,我不好随便指挥夫人。”陶恒怕将来朱氏不听话,将丑话说到了前头。 “不,是我甘愿的!我已经退无可退,还望夫人指条明路。” 朱氏自知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就是万丈高崖,随时都会变成个弃妇,哪里还顾得上脸面和身份。 陶恒见她心意已决,轻轻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朱氏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前厅,小翠正坐在阶下等候,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打听进展如何。 “柳夫人果然美丽聪慧,还心地善良,愿意助我重获老爷宠爱……”朱氏犹疑地跟贴身婢女商量,“只是她有一个要求,让我对她言听必从,而且是绝对服从,你说她会让我做什么呢?” “如今夫人的处境,也只能听她的了。”小翠看出她心里的担忧,低声安慰她。 两人相携离去,而在她们身后的正厅中,陶恒望着她们在花丛掩映中的背影,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 当晚月色朦胧,晚风宜人,柳长言兴冲冲地小跑进了陶恒的房中。因为他早已得知朱氏今天来过,如果不是被九王爷拉去喝花酒,他早就回家庆祝了。 陶恒闻着他一身酒气,懒洋洋地伏在房中的贵妃榻上,转过头不理他。 “前辈是在气恼在下?”他忙谦恭地跟她行礼道歉,“可今晚九王爷约我去香楼喝酒,我本想应付一下就离开,可是声色之地,脱身没有那么简单……” “别解释了,总之你就是把我丢下操持狐族大业,自己却跑去喝花酒了。”陶恒嘟着嘴不耐烦地说,“你打算如何弥补我啊?” “前辈……”他低头哄她。 “你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若让下人们听到,坏了大事可不要怪我。”陶恒皱着眉,白了他一眼。 柳长言忙改口叫她恒儿,低三下四地问自己做什么事才能令她消气,弥补自己的过错。 陶恒笑眯眯地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个棋盘放在了桌上,又掏出了两盒棋子。这还不算完,她又兴冲冲地拿出本棋谱翻到了其中一页,指给柳长言看。 “我想了好久,都没有破此局,你我好好研究研究。”她兴奋得直搓手。 柳长言见她宛如顽皮的女孩,心下对她又生了几分爱怜之意,陪她在灯下下棋。 寂夜之中,柳府的大宅中,传来了清脆的落子声,温馨宁静。 洪府之中,洪大业也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家,但跟柳长言不同的是,他一头就扎入了小妾莹儿的房中,根本不理朱氏。 “老爷今日又去陪九王爷吃酒了?”莹儿忙快步迎上去,为他脱下外袍。 “不错,九王爷似乎很看重那个新晋的户部侍郎,就是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位。”洪大业晕乎乎地回答。 莹儿将他的衣服抱在怀中,却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狐狸气息,秀眉随之一皱。 “那今晚除了户部侍郎,还有没有其他官员?”她眯着吊梢眼,故作若无其事地问。 “还有些舞娘啊。”洪大业笑眯眯地把她揽在怀中,“怎么?如今还学会了拐弯抹角地吃醋?” 莹儿娇羞地在洪大业怀中扭动,挣扎着出来,伺候他脱衣就寝。 月光下,只见她轻轻地在洪大业脸上吹了口气,洪大业突然将头一歪,睡得昏死过去。她推开窗户,轻盈地一跃,宛如老鼠般钻出了窗外,向隔壁的柳府走去。 柳府陶恒的房中,陶恒皱着眉,捏着一枚黑子,不知该落子何处。她寻思了一会儿,突然放下了棋子,身体一歪,整个人靠在了柳长言的怀中。 第173章 九尾狐妖(5) “相公,最近我经常梦见咱们初遇时的情形,你在崖边望着我,那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你说那是一见钟情吗?”她娇滴滴地问。 柳长言浑身一僵,不知她好好地下着棋,怎么突然说起此事。 他还未想好怎么回答,陶恒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柳长言胸口心脏乱跳,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我,我……”他结结巴巴地想要回答。 哪知陶恒却伸出了细长的手指,轻轻捂住了他的嘴,让他不要说话。一双美丽的眼睛,痴缠地凝视着他,仿佛他是天下最好看的情郎。 “抱紧我,快……”她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说,“黄鼠狼就在窗外,但她道行不够,顶多能看出你的真身,却看不出我的。你不与我假意亲密,露出破绽就完了。” 柳长言闻言,马上紧紧搂住了她的纤腰。 “相公啊,我今日见了洪夫人,她夫妻二人如今势如水火,我听着就觉得很伤感。万一将来恒儿年老色衰,相公会不会也娶个娇嫩的小妾,将恒儿丢掉呢?” “夫人不必多心,他们二人如何,是他们的造化,与你我并不相干。”柳长言配合她演戏,柔情蜜意地对她说,“不论夫人变成了何等模样,我柳长言一生一世都只爱夫人一人。” 两人深情凝视,似一对缠绵爱侣,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窗外,莹儿看到这一幕,满意地离开,翻身跳上了墙。她以为这位俊俏英俊的柳大人是个贪图富贵的狐狸精,因不甘寂寞来到了人间。 但是只要不坏了她当贵夫人的梦,就没什么值得提防的。 她身后的柳府中,陶恒穿上一双绣鞋,吹熄了蜡烛。房间中变得一片漆黑,柳长言更加紧张,尴尬地坐在床上。 “相公,我们歇息吧。”她袅袅婷婷地走来,坐在了柳长言身边。 “歇息?”柳长言悄声问她,“你跟我啊?” “相公啊,你莫非是今夜花酒喝多?满脑子都是男女情事。”陶恒掩嘴取笑他。 “那,夫人,为夫的有事要处理,不如你先歇息,我去去就回……”他说罢转身要跑。 陶恒见他吓成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告诉他黄鼠狼精已经走了,不用再继续演戏了。 柳长言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放松了许多。 “若不是你不许我使用法术,何必如此麻烦,做出个幻景逗她就好。”陶恒老大不乐意地说。 “女娲娘娘既然有这规矩,自然就有她的道理。当年妲己滥用法术,祸及忠良,为狐族惹来大祸,要引以为戒。”柳长言立刻板起脸,严肃地跟她说。 “好吧,你是族长,你爱说什么就是什么。”陶恒立刻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灵狐本性肆意放纵,怎么会挑了你这么个迂腐的人做族长?” 柳长言却不觉得自己迂腐,在他眼中,自己是在执行族长的职责,并让陶恒在他面前立约,以后在人间时绝不能擅自使用法术。 陶恒草草敷衍了他几句,打发他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耳根总算落下了一刻清净。 而莹儿回到了洪府房中,轻轻朝睡得深沉的洪大业脸上吹了口黑气,解除了他的沉眠。他翻了个身,将莹儿抱在怀中。 莹儿柔声说方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了自己在佛堂中为洪大业供奉的香火断了,结果被惊醒,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可怜又可爱地将洪大业抱在怀中,仿佛他是个宝贝一般。她方才听到陶恒的话,决定趁热打铁,早点把这夫人的位置拿到手。 “爱妾待我之心,无时不让我感动,再多等我几天,待我将夫人的事处理完毕,定然给你个名分。” 洪大业不无感动地抱紧了莹儿。 “莹儿不要名分 ,要与老爷生生相伴。”她欲擒故纵地说。 洪大业更加感动,觉得她是自己此生知己,将她抱得更紧了几分。 这一晚洪府和柳府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但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 次日上午,晨光高照之时。陶恒送柳长言出门,耳提面命地叮嘱他不许喝花酒。柳长言唯唯诺诺地称是,在她面前,一扫青丘族长的威风,看得旁边的小丫鬟咯咯直笑。 “你这个小丫头,在笑什么?”陶恒扫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小桃一眼。 “奴婢觉得,老爷对夫人是真的好。”小桃忙敛住笑容,躬身回答。 站在旁边的苏喜立刻觉得牙酸,不自觉地咧了咧嘴。 陶恒想了想昨晚的经历,觉得事不宜迟,既然黄鼠狼来她家中偷窥,她也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去洪府请洪夫人来我家吃茶。”她吩咐了小桃一句,摇着折扇,袅袅婷婷地回房梳妆去了。 苏喜见她终于开始干正事了,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但就在陶恒和莹儿都按捺不住,开始实施各自的计划之时,偌大的长安城中,还有一个人也坐立不安。 那人正是当朝权臣九王爷,他正独自在书房中画画。他痴迷地搁下了画笔,望着纸上陶恒惟妙惟肖的画像。 画中美人俏生生地立在春风中,朝她回眸浅笑。 “美人,你可知这世间有一人,初见你时就情根深种,为你朝思暮想,难以自拔……”他自言自语地说,眼底浮现出贪婪邪恶的光。 第174章 暗助朱氏(1) 柳府后花园中,朱氏正跟陶恒在一起赏花。她得知陶恒找她,装扮得隆重贵气,早早就赶到了柳府。 但两人的话题只绕着花转,陶恒不提,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只是柳府的花确实与别处的不同,个个开得如碗口般大小,姹紫嫣红,竞相斗艳,仿佛将整个春色都装进了这小小花园中。 “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我真羡慕柳夫人正当花期,不像我红颜已逝,过了这花般的季节,就只能听天由命。”她看到百花绽放,忍不住又自怜自哀起来。 “洪夫人端庄秀美,仪态雍容,同样是鲜花盛放。”陶恒微笑着哄她。 朱氏自知容貌不如往昔,含笑垂下了头,眉宇中尽是愁色。 “其实我们不必虚情假意,彼此恭维。”陶恒跟她推心置腹地说,“我喜欢洪夫人,若洪夫人不介意,我们就以姐妹般坦诚相待如何?” 朱氏因洪大业纳了莹儿为妾,搅得家里鸡飞狗跳,丑闻漫天飞之后,连个去请她做客的贵妇人都没有了,生怕她哪天变成了弃妇,沾了晦气。 她听陶恒如此真诚地说,不由鼻中一酸,泪盈于睫。 她细细将莹儿恃宠而骄,唯我独尊的样子跟陶恒说了。陶恒也见过莹儿在庙中飞扬跋扈地欺负朱氏主仆,确实十分可恶。 “那姐姐你是怎么做的呢?”她摘下一枝花放在鼻尖轻嗅,好奇地问。 “我每天跟他们吵架,结果争风吃醋之事就隔三岔五地出现。”朱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老着脸皮,即便做个不被人正眼相待的摆设,也每天在他们面前出现,盯着他们。” “姐姐此着差矣,虽然二人负你在先,但此举确实做得不太恰当……”陶恒皱了皱眉,把玩着花枝,似在琢磨什么。 朱氏一脸惊愕地望着她,似乎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的行为不合适。 “但你确实弄巧成拙,不是吗?”陶恒微笑着反问。 朱氏想起之前的经历,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姐姐今日回府,第一件事,不要再理会他们,无论他们如何恩爱,也都要视若无睹。”陶恒再次将花放到鼻尖轻嗅,美目流转,已经想出了主意。 “为、为什么?”朱氏更加惊愕了,她以为陶恒会像她的娘家姐妹般教她梳妆打扮,或者媚人之术,没想到竟会让她疏远自己的夫君。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话却是很有道理,可后面的诗,不知夫人可知?” 朱氏轻轻摇头。 “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她玉手轻扬,将手中含苞待放的花枝递到到了朱氏眼前,唇边含着魅惑的笑容。 朱氏愣了愣,接下了她的花。 “从今日起,我所说所做都是为了姐姐,若姐姐相信我,就照着我的话做。”陶恒敛住笑容,神色凝重地叮嘱她。 朱氏点点头,也轻嗅了一下手中的花,但觉花香醉人,仿佛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当夜洪府中洪大业正跟小妾莹儿吃饭,两人如胶似漆,看得仆人都身上发紧。 莹儿撒娇地夹起一箸菜,送到洪大业口中,却被他推开。莹儿气得搁下筷子,扁着嘴不理他。 “你这小东西,这也生气,我是怕夫人进来看到的话,不太好嘛!”洪大业忙柔声去哄她。 “难道姐姐不来,我们就不能用膳了吗?”莹儿气鼓鼓地答。 洪大业这才发现,居然自回家以来就没看到朱氏的影子,忙召唤来她的贴身婢女小翠打听。 哪知小翠匆忙而来,却告之朱氏去庙中上香了,晚上她要独自用膳。 “搞什么名堂?一家人一起用膳是规矩,从未变过。”洪大业气得直拍桌子,“再说要变也该由我来说,怎能由她擅做主张?” “不来正好,咱们吃咱们的,她要独自吃,就让小翠给她送进去呗!”莹儿喜滋滋地拿起筷子,为洪大业布菜,“难得只有我俩,吃得开心,乐得清静。” 洪大业想起每次跟朱氏一起用膳时,她总是怨妇般摆着一张臭脸,确实很煞风景。他的气立刻烟消云散,抱着莹儿吃起了饭。 站在他们身后的小翠看着这对猥琐的男女,气得直翻白眼。 晚膳过后,她去厨房拿走了那份替朱氏留的饭菜,送到她的房中。朱氏在灯下顾影自怜,看到冷掉的饭菜,一阵心酸。 “老爷可有什么反应?”她不甘心地打听。 “有什么反应,老爷不知道有多高兴,说格外舒坦,落得清净,跟莹儿吃得可开心了。”小翠想到方才的场景,气得牙痒痒。 朱氏黯然神伤,但还好一切都在陶恒的预料之中。 “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小翠愤愤不平地问。 “我除了相信柳夫人,还能怎样呢?”朱氏以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小翠听罢喋喋不休地抱怨,只觉陶恒出的主意没头没脑,何必遵守。朱氏想起陶恒对她说过的话,她娇美的脸庞上隐含着的威严之气,觉得她是唯一能帮自己的人。 无论她的主意再荒谬,自己心中再苦,也要咬牙坚持。 这晚夜凉如水,星月争辉,但比星月更耀眼的,则是长安城中璀璨的灯光。 花街中莺歌燕舞,丝竹悦耳,仿佛连风中都充斥着甜腻的脂粉气息。一家酒楼中,九王爷左拥右抱,带着一众官员在喝花酒。 九王醉眼惺忪,没在美人们身上停留,总是盯着面如冠玉的柳长言瞧。他见柳长言不近女色,只埋首吃菜喝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位大人拘谨了,你去与他放松放松,伺候妥帖了,本王重重有赏。”他拉过一个舞女,让她去引诱独自喝闷酒的柳长言。 舞女见柳长言英俊年少,得了个美差,高兴地扭着腰肢走过去,一下坐在他的怀中,就要将樱唇印上他白皙的脸颊。 柳长言忙一把挡住了她的嘴,让她去伺候别的贵人。 “大人可是嫌小女子姿容平庸?”舞女可怜巴巴地问。 “不不不,姑娘容貌出众,怎是平庸?”柳长言礼貌地回答。 可舞女听到他这句话,更加放肆地向他怀中钻去。柳长言只能冷着脸站起来,她站立不稳,一下跌坐在地。 “姑娘,在下只是作陪,姑娘还是不必太费心,且去伺候别的大人吧。”他抱歉地朝舞女拱手。 “大人可不是喜欢男色吧?”那舞女气得脸色通红,爬起来就夺门而出。 洪大业和其他官员皆哄堂大笑,纷纷起哄。 “柳大人,你家中一妻一妾,却被人当作断袖,着实冤啊。”“听说柳大人娇妻美艳无双,小妾也是婀娜多姿,怕是嫌弃美人不如妻妾吧?” “这么说,都是本王的错了?”提起陶恒,九王眼神阴郁下去,含沙射影地问,“柳大人如此专情,带你到这烟花之地,可真是委屈你了。” 柳长言看出他脸色不对,忙躬身作揖,连连道歉说自己迂腐。 可九王却怒气愈胜,一扬衣袖,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刹那之间,整个雅阁登时寂静无声,连弹奏的歌姬都吓得放下了乐器。 “确实迂腐,不识抬举!”他醋意滔天,愤怒地训斥着灯下容貌俊美的柳长言。 “王爷息怒,下官这就自罚一杯。”柳长言忙将酒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九王这才清醒过来,他看向被他吓得噤声不语的众文官,又看了看抱着乐器哆嗦的歌姬,知道自己的失态。 他忙虚伪地挤出一丝笑容,忙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柳长言却当真了。他说罢爽朗地自罚三杯,气氛登时变得融洽起来。 悠扬的歌曲再次在雅阁中响起,舞女们纷纷向各位大人们敬酒。柳长言见惹他不快,主动也认罚了三杯酒。 九王爷爽朗地大笑,大叫痛快,一副豪迈宽容的风范。 可当他放下酒杯,琥珀色的美酒中,却映出了他嫉妒得宛如魔鬼的脸色。 酒席散后,众人结伴而出。众官员纷纷向九王拱手告辞,洪大业也要离去,却被他单独留下。 “王爷有何事吩咐?”洪大业满脸堆笑地问。 “洪大人的府邸是否与柳大人彼邻?”九王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地笑。 洪大业点头称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有一事相托,不知洪大人是否愿意与我分忧?”他压低声音,轻轻地问。 “王爷直说。”洪大业巴不得有机会可以攀上九王,当然满口答应。 “洪大人可见过柳夫人……”他附耳对洪大业悄悄地说,“能否请洪大人牵线,让我跟柳夫人结缘?” 洪大业一愣,但仍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 洪大业醉醺醺地回到了家,在夜幕中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朱氏的门外,想让她照顾自己。多年来每次他喝醉了,都是她为自己熬醒酒汤,莹儿虽然貌美,却终究不如她细心。 第175章 暗助朱氏(2) 可他伸手推门,却发现门推不开。那扇长年为他留着的门,今夜居然锁上了。他又推了几下,朱氏没有出门迎接,倒是睡在隔壁仆人房中的小翠走了出来,禀报他夫人因近几日身体不适,已经睡了。 “怎么?连我这个老爷也要拒之门外?”洪大业气得吹胡子瞪眼。 “夫人嘱咐,说哪怕老爷来了……”小翠垂着头答,“也是如此……” 洪大业气得一把推开小翠,朝着紧锁的房门大骂:“好,夫人你如此待我,哪怕将来你求我,我都不会踏入这房门一步!” 说罢他气急败坏,愤然离去。 而在紧闭的房门中,朱氏揪着手帕,眼见就要将手放在门闩上,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洪大业一怒之下来到莹儿的房中留宿,莹儿热情地迎接,为他铺好了床铺,又叫厨房里煮了醒酒汤。 有了她温柔的抚慰,洪大业的怒气终于消了一点,将方才在朱氏房中吃了闭门羹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那以后老爷就留在莹儿这里吧。”莹儿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稳固地位,为他端茶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好,我以后就睡在这儿了!”洪大业立刻答应。 莹儿妩媚地一笑,望着洪大业一张醉醺醺的脸,觉得离梦寐以求的贵妇地位,又近了一步。 当晚柳长言也醉醺醺地回到了家中,他喝得昏天黑地,连路都走不稳。陶恒正在卧榻上看棋谱,见他穿过院子而来,忙去扶他。哪知他竟然一头栽倒在院中的石桌上,爬不起来了。 陶恒皱了皱眉,唤出了苏喜,苏喜虽是女子打扮,却一身力气,轻而易举地将柳长言扶到了陶恒的床上。 两人一起脱掉他的外袍,除掉他的靴子,待安置好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族长酒量这么差还如此贪杯。”苏喜抱怨了几句,跑出去为他打凉水,煮醒酒汤。 摇曳的烛光下,只剩下娇艳如花的陶恒,和醉眼蒙的柳长言。 “为何你最近总是出去喝酒?”陶恒凑到床边,俯身问向柳长言。 “恒儿……”他几番挣扎想起来,却不成功。 “人间浮华,想不到你这堂堂的狐族族长也经不起魅惑,难不成是喜欢上那些莺莺燕燕了?”陶恒不悦地问。 柳长言再次要起身,又一次失败。陶恒见他的模样立刻火大,扶起他的肩膀,又在他背后塞了个软垫子,总算帮他坐了起来。 “夫人不要生气,我真的有苦衷……”他伸手要去拉陶恒的玉臂,手却僵在半空,又尴尬地缩了回去。 陶恒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不知为什么,九王爷近日总喜欢拉我喝花酒,并非我贪恋人间酒色,望夫人体谅……”他可怜兮兮地跟她道歉。 陶恒被他这傻样逗得笑出了声,心中那点阴霾也烟消云散。 她心痛地为柳长言擦汗,不明白为何他如此讨厌应酬也要去赴约。柳长言痛苦地跟她说出了原委,原来他怕得罪了九王,被贬出京城,会牵连他们无法完成狐族大业。 “好啦,好啦!你真不像我狐族的人,倒像个迂腐书生。”陶恒听到“大业”两个字就头痛,叫来苏喜,两人一起伺候他休息了。 次日柳长言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宿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陶恒的床上。他慌忙检查衣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陶恒一袭鹅黄色纱裙,婀娜多姿地捧着清茶而来。 “我这是睡了多久?什么时辰了?”他焦急地问。 “不久,现今都已到晌午,咱们今儿可以不用上朝去了。”陶恒俏皮地跟他开着玩笑。 他大惊失色,忙不迭起身要套上官袍,赶着要去上朝,一副认真敬业的样子。 陶恒倚在桌前,双手托着尖巧的下颚,饶有兴致地看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抿了口茶水。 “果然来人间久了,连狐族族长都开始入戏,竟然要当个好官了。” 她话一出口,柳长言突然愣住了,随即望着身上的官服展颜一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了。 他不再嚷着上朝,索性像是在青丘时一样悠闲自在,跟陶恒来到柳府的醉花荫中品茶。此时紫藤盛放,一簇簇花朵堆云积雪,他们坐在藤花树下,宛如坐在云中一般。 “睡了一夜,你可想到九王为何请你喝花酒?”陶恒宛如云中仙子,优美而懒洋洋地问他。 “也许……他是赏识我博学多才?”柳长言也想不通为什么。 陶恒立刻被他一本正经的猜测逗得捧腹大笑,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去。柳长言见她夸张的样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一个权臣,会赏识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而且还因为欣赏他才学,没事就拉他喝花酒?”陶恒清了清嗓子,告诉了他自己为何而笑。 “确实有道理。算了,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了做官而来。”他也想不通其中玄妙,索性跟她打听起洪大业夫妇的事,“洪夫人那边,进展如何?” 陶恒将自己教给朱氏的办法说给他听,哪知刚说到一半,柳长言就皱紧了眉头。 “他们夫妻本就不睦,若是冷落,岂不是给那黄鼠狼机会?” “说了你也不懂!”陶恒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 “前辈,这事关‘大业’,万万不可儿戏啊!最起码你也要告诉我其中玄机,否则我难以放心。” 他急得抓耳挠腮,将君子风度都丢到了一边。 陶恒歪着头,笑着上下打量柳长言,仿佛在看心爱的情郎。但见春风中她姿容俏丽,身姿如嫩柳扶风般窈窕,风吹下紫藤花瓣,落雨般洒在她的身上,令她艳光逼人,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柳长言立刻没了脾气,害羞地挪开了眼睛。 “你要相信我,你一点都不懂男女之情,哪怕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她施施然站起身,将手帕在他脸上一拂,长叹了口气,“连九王爷为何拉你喝花酒都不懂的人呐……” 说罢她纤腰一扭,翩然离开,只剩下柳长言一人坐在藤花下,不明白这洪大业夫妇的事,怎么又跟九王爷扯上了关系。 而同样一头雾水的不止是他,还有隔壁洪大业府中的朱氏。昨晚拒绝了洪大业,让她彻夜难眠,生怕这步棋走错,换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夫人,柳夫人叫我们如此做十日,如今十日已到,我们是不是该去柳府问问,下一步该如何啊?” 小翠见她愁眉不展,忙提醒她。 朱氏果然展眉微笑,让她快点替自己梳妆打扮,两人尽快去拜访陶恒。 恰好这日阳光明媚,陶恒正在凉亭中打扇乘凉,吃着新摘的果子,苏喜兴奋地跑来通报,说洪夫人又登门拜访了。 她远远望见朱氏款款走来,目光停留在她满头珠玉和珍贵的绫罗上,不由皱了皱眉。 朱氏一见到她就热情地拉起她的手,跟她说这几日的情况,只是言语中尽是担忧,生怕一不小心,跟洪大业从此分袂绝交。 “我只问姐姐一句,你可信我?”陶恒见她忧虑万分,冷静地问。 “自然是信的。”朱氏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陶恒虽然漂亮,却充满威仪,似有历练了千百年的人生智慧。 “我如今与姐姐的处境两相比较,可有何可图谋姐姐的?” “妹妹你千万别多想,我只是怕万一老爷真一狠心下了休书……”朱氏脸色吓得惨白。 “不怕,有我!”陶恒镇定自若,握住了她的双手。 接着她开始教给朱氏第二步,她叫朱氏摘下身上的珠宝,又叫苏喜打了盆热水过来。朱氏不知她用意如何,只能依言行事。 当她摘完了发簪耳饰后,陶恒让她用水洗尽脸上的铅华。她心中犹豫,但仍用水洗干净了脸,用布仔细地擦干净。 但做完了这些还不够,她还解开了朱氏精心盘好的发髻,为她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农妇的发型。 这时苏喜递来铜镜,摆在朱氏面前,朱氏只看了镜中自己那憔悴疲惫的脸一眼,立刻被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眼睛。 “妹妹是在提醒姐姐已经年华老去了吗?”她羞愧地问。 “这是我对姐姐下一步的要求,往后你不能梳妆打扮,每日粗布素衣,和下人在一起劳作,依旧不要理会洪老爷和小妾。” “恒儿妹妹,这岂不是要让我们家老爷更嫌弃我了……”她惊惶地看向陶恒,不知所措。 “姐姐不敢吗?”陶恒朝她挑了挑眉,“姐姐要赢回夫君的心,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朱氏既犹豫又担忧,不知该如何是好。 “姐姐境况已经不能再差,何不放手赌一把!”陶恒见她迟疑,一句话点醒了她。 “对了,我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怎样呢?”朱氏恍然大悟,再无迟疑,下定决心要依照陶恒所说的做,忙起身拜别。 第176章 暗助朱氏(3) 这次换成苏喜望着远去的朱氏一脸担忧,不知此法是否可行,万一弄巧成拙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说你跟长言两个都是笨狐狸,才要我出马解决这等小事。”陶恒朝他吐了吐舌头,如小女孩般调皮地离去,哪里还是方才指点朱氏的那个成熟妩媚的女子。 苏喜看着千变万化的她,立刻闭上了嘴。 朱氏回到家没再像以往一样进屋喝茶吃点心,而是一头钻到了厨房中,开始烧菜做饭。下人们都吓了一跳,忙让她去歇息,她却麻利地生火做饭,即便被浓烟呛得咳嗽也不退缩。 而且她似不知疲惫,做完了菜又跑到了洗衣房,抱着一大盆衣物在井边捶洗。下人们又来阻止,但她却越洗越起劲,干得十分开心。 “惺惺作态,装得这么可怜,不过是想让老爷怜惜你,真是可笑。”莹儿恰好路过,冷言冷语地说。 但朱氏却并未像以往一样跟她吵架,仍埋头洗衣,将她当成了空气。 莹儿讨了个没趣,扭着腰离去,朱氏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到了第三天,她已经不满足于家中的家务,甚至来到了自家的田地中帮务农的家丁摘菜干活。 家丁们知道这位夫人最近性情大变,也没阻止她,只让她小心不要被春光晒得中暑。 “堂堂三品官员的夫人,居然愿意同我们这些下人一起做粗活,京城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啦。” “是啊,老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知宠爱那位莹夫人,看都不看我们这位真正的夫人。” 下人们再也不觉得朱氏高高在上,纷纷为她鸣不平,将平日不敢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没错,老爷眼睛就是歪的!”小翠好久都没听到过这么畅快的话,一不小心扯烂了菜叶,坐在了地上。 大家看她的窘态,都笑得直不起腰,朱氏也跟他们笑成一团,气氛和睦温馨。 陶恒打着伞站在远处,满意地看着辛苦干活的朱氏,回头朝柳长言嫣然一笑。 “前辈……”柳长言忧心忡忡,想要问她其中玄机。 陶恒白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叫她“恒儿”,正想要继续追问,陶恒却一扭身,俏皮地走了。 这日阴雨绵绵,洪府之中,洪大业跟莹儿用餐。两个人坐在桌前,面对一桌饭菜,没来由地,他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怎么很久不见夫人用膳了?”他跟莹儿打听,“你们是不是又闹矛盾了?” “冤枉啊,姐姐最近不知何故,每日不施脂粉,穿得破破烂烂,全然不顾自己夫人的身份,竟跟下人们混在一起。”莹儿正好逮到机会,添油加醋地告状,“她可能知道老爷要休妻,索性赌气把老爷的脸全丢净了。” 洪大业气得连饭都吃不下,重重地拍下筷子,大声嚷嚷着朱氏要再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休了她。 莹儿掩嘴偷笑,一双吊梢眼中满含狡黠,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三品夫人的那天。 凄冷的春雨中,朱氏站在城门口为灾民施粥。最近接连发生天灾,各地的灾民都纷纷涌向了长安城。 她身穿粗布衣裳,打扮得跟农妇无异,跟小翠一起,将一碗碗热粥递给排队的灾民。哪怕再苦再累,她都满脸堆笑,毫无厌烦之色。 一台官轿此时恰好经过,轿上一位身穿绛紫色官服的人掀开了轿帘,问随从是哪家夫人在施粥。 随从如实禀报,换得这位官员满口称赞。因为装模作样行善的达官贵人他见得太多,却从未见过一位像洪夫人这样,衣着如此朴素,对灾民如此耐心的。 还不到十天,朱氏的事迹就传遍了长安城,大家都说她是要被休了,所以提前体验下人的生活,只有陶恒不徐不疾地在花园中赏花,一点也不替朱氏担心。 “夫人姐姐,这样下去,那个洪大业会更嫌弃朱氏的。”苏喜端着盆水果,焦虑地围着她转。 “嫌弃就好,越嫌弃越好!”她捻起一粒樱桃,抛入口中,笑眯眯地答。 “那岂不是害了洪家夫人,而且我们老爷的大事……”苏喜吓得炸毛,差点连尾巴都露出来。 陶恒伸指连连戳了戳他的额头,嫌弃地说连一截木头都比他机灵点。 两人正在说话,柳长言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苏喜的身后。苏喜见柳长言来了,而且面色不善,连忙捂着额头跑开。 “恒儿,我有话要问你。”柳长言强压住怒气,冷冷地看着陶恒,“你如此教唆朱氏,可是真心想要帮我?” “恒儿千里迢迢来京城,不是为了帮你,还是为什么?”她被他逗得哑然失笑。 “那为何现在洪大业夫妇越来越疏远,形同陌路了?”他见她笑,更加生气,忍不住兴师问罪。 陶恒朝他翻了个白眼,似乎不想跟他解释这种傻问题,又像前两次那样扭身要走。柳长言急得伸手就要拽住她的胳膊,可他的手刚刚伸出来,整个人突然就僵在了原地,原来是被陶恒施法定住了。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所以天天来教训我?”她横眉怒目,叉着腰问他。 “我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柳长言目光呆滞地回答。 陶恒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本以为柳长言处处跟她为难,一定是看自己不顺眼,没想到他却情根深种。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她悄悄地问,心中忍不住窃喜。 “从山谷初见那次,在下就对前辈一见倾心……”柳长言说到一半,突然结巴起来,“可是,长言深知和前辈绝无可能。” 陶恒幸福地看着他年少英俊的脸,心花怒放。她轻轻打了个响指,柳长言一下从定身法中醒来,眼睛又变得灵动有神。 “你,你方才做了什么?”柳长言觉得气氛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陶恒笑眯眯地将他推坐在椅子上,搂住他的脖子,坐在了他的腿上,姿态亲昵,毫不见外。 “相公,你说喜欢我,可是真的?”她娇滴滴地问。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柳长言被说破心事,面上一红,但仍摇头否认。 “骗你的!”她吐了吐舌头,伏在了他的胸口,“我知道你心急,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做所有的事都是为了帮你。” 柳长言尴尬地任由陶恒这么抱着,越来越觉得两人的姿势实在有伤风化。 “恒、恒儿,你若无事,我先走了。”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不敢看她明媚动人的脸。 陶恒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看他,忽而凑近,亲了他脸颊一口。柳长言被她吓得一下跳起来,捂着脸不知所措。 “真、真走了!”他拔腿就跑,逃也似的离开了花园。 陶恒看着他狼狈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拍着掌大笑个不停,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下了几天雨,好不容易放了晴,明媚春光中,鸟语花香,暖洋洋的太阳照得九王爷心痒难耐。 他在书房中一张张地画着陶恒的肖像画,以解相思之苦。可一想到那神仙般的美人不是自己所有,他又连连叹息起来。 他正相思成灾,书房的门被敲响,是家丁带着柳长言和洪大业来了。他忙抓起一叠宣纸,草草遮住了书桌上的画,去接待两名官员。 两人见九王爷出现,忙躬身行礼,九王爷让仆人为他们安排落座,拿来茶水款待,三人就在这天朗风清的好天气中聊了起来。 “本王叫你来,是有事要问你。”他看向洪大业,“听说最近洪夫人在城外施粥,救助了不少灾民,此举为朝廷赢得了民心啊。” “我夫人……为灾民捐粥?”洪大业许久未见朱氏,听说这事,惊诧异常。 第177章 暗助朱氏(4) “不错,此乃本王的皇叔肃亲王返京亲眼所见,他与皇上大赞夫人,真是难得。” 洪大业被如此夸奖,面露喜色,谦虚地说朱氏并非刻意为之,只是心地淳朴善良,此举是她个性使然。 “王妃听闻此事,很是欣赏洪夫人,还特地让本王约夫人小叙,不知洪大人意下如何?”九王爷笑呵呵地问。 洪大业闻言欣喜若狂,连连道谢。 “对了,日前我听洪大人提起,你们俩的府邸只一墙之隔,这着实是难得的缘分。”九王转而看向柳长言,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俩比邻而居,相必两位的夫人关系也不错?” “确实如此,洪夫人经常来找贱内聊天。”柳长言躬身回答。 “既然如此,不如请柳夫人一同前来,陪王妃品茶赏花如何?”九王爷兜了个大圈子,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洪大业在意料之中,柳长言却愣住了。他想到了陶恒活泼又任性的样子,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 “可是,下官的夫人脾气古怪,又有些任性……”他想了一会儿,躬身回绝了九王,“若是没有十足的理由,估计她不会出席。” 九王闻之不悦,立刻将脸一冷。 “我本是一片好意,想要提携你,没想到你却如此不识人情世故,算是本王看错了。”他瞪了柳长言一眼,语气生硬。 柳长言连忙道歉,希望他息怒。 “柳大人一定是为了怕给王爷添麻烦,才找了这种借口。”洪大业见两人气氛僵持,忙来打圆场。 他一边说还一边给柳长言打眼色,暗示他低头妥协。九王依旧冷着脸,不去看他们。 “那……我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吧。”事已至此,柳长言只能低头。 洪大业见他服软,忙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信誓旦旦地说回家就去跟内人商量,让她请柳夫人出来,与王妃作陪。 九王这才脸色稍霁,草草将二人打发了。 洪大业离开九王府,就匆匆向家中赶去,连看都不看莹儿一眼,就满院子找夫人。 “九王妃要请朱氏出去游玩,快点帮我找夫人。”他不耐烦地对缠着他的莹儿说。 “为何要带她去见王妃?不该是我吗?定是因为莹儿只是小妾。”莹儿听到这天大的好事没有落到自己头上,气得直跺脚,“我就说了,趁早把她休了才好。” 洪大业没空哄她,提着袍角冲到了后院。 后院中家丁仆人们正在忙碌,有的在摘菜,有的在洗衣,而朱氏正一身灰布衣裙,混在众多仆人中叠衣服。 洪大业在仆人中转圈,跟她擦肩而过,却没认出来这个灰头土脸的人是自己的妻子。朱氏看到他却当作没看到,只埋头干自己的活。 “夫人在哪儿?你们看到了夫人吗?”他焦急地高声询问。 “夫人就在你身后啊,老爷。”一名仆人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朱氏。 洪大业讶异地回过头,但见朱氏一袭朴素衣裳,不染铅华,宛如民女般秀丽,抱着一大叠衣服,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身打扮,我又不是没给你银子买衣服首饰!”洪大业看她这样,心中升起怜悯之情。 朱氏对他不搭理,径自端着木盆离去。洪大业碰了一鼻子灰,顿时怒气上涌,追过去让她站住。 朱氏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快步走入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了房门。洪大业快跑两步,跑去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 “你这算怎么回事?越来越不知尊重我了,给我出来说话!”洪大业气得在门外跳脚。 朱氏躲在房门后,一言不发,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你若不出来,今日我就休了你!” 朱氏退后两步,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拉开门闩,但她咬着牙,强迫自己收手,握紧了拳头。 “仅此一次机会,你不要后悔!”洪大业又喊了一声,可是门里仍然没有声息,他愤怒地踢了大门一脚,转身离去。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朱氏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见门外没有人,宛如虚脱般倚在门框上。 “总算又熬过了一次。”她喃喃地说,如释重负。 洪大业气没处消,只能又来找莹儿,他想到方才所见,越想越来气。朱氏搞成这样,不修边幅,混在下人堆中都认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夫人也许是知道自己年老色衰,作践自己,好博得老爷的同情。这种心思,莹儿都懂。”莹儿状似无辜地安慰洪大业,“只是她太不在乎老爷的脸面了,看到老爷这副样子,莹儿好心疼。” 她边说边柔若无骨地靠向洪大业,洪大业揽住了她的腰肢,觉得一颗心全被她俘虏了。 “老爷,不如由我代替夫人去陪王妃出游?我举止得体,难道还比不上那农妇似的姐姐?我一定会替老爷分忧的。”她撒着娇对洪大业说。 “哎,其实是九王爷看上了隔壁的柳夫人,才请我们两家夫人出去玩,至于是你去还是夫人去,他才不会管呢。”洪大业长叹一声,告诉了她实话。 “九王爷看上了柳夫人?”莹儿诧异至极,吊梢眼中满含嫉妒,“老爷觉得那柳夫人美吗?” “虽然只是远观过,但真的配得上人间绝色四字。”洪大业肯定地点头。 莹儿立刻吃起了干醋,洪大业又赔笑又道歉,哄了她半天才哄好。但是好不容易哄好了莹儿,他仍然愁眉不展。 因为听说朱氏与柳夫人交好,他才想请她出面,邀请柳夫人一同前往。可没想到她却连见都不想见自己,如何在九王面前交代? “这有何难?我明日就去拜访柳夫人,与她结交便是,我定能代替夫人出马,与您分忧解愁。” 莹儿伸出白玉般的胳膊,撒娇似的吊在洪大业颈上,信心十足地说。 洪大业怀抱着她点了点头,希望事情真的如她所愿般顺利进行。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隔壁的柳府中,柳长言也端着茶杯,坐在家中发愁。他眉头紧锁,不知道九王邀请陶恒游玩,目的何在。 “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吗?”陶恒坐在他身边,托着腮,好奇地看着他。 “我该有什么感觉?”柳长言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相公,现在我是你的夫人啊!现在不明不白地来了九王爷对我这么殷勤,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按理该生气才对啊!”陶恒看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长言认真思考片刻,恍然大悟。 “恒儿所言极是,身为夫君,此刻我理应介意此事。”他自省着,越发觉得惭愧,“单从这件事上来说,我扮演的这个凡人不合格。” 陶恒朝他翻了个白眼,已经看出他在装傻。 “经你一说,我确实觉得胸口有点不舒服,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柳长言揉了揉胸口,俊美的脸上显出抑郁的神色。 “是因为没做好凡人不舒服啊,还是因为九王爷对我格外殷勤不舒服?”陶恒摆弄着手指,笑吟吟地看他演戏。 “这,这个,好像是后者多一些?”他架不住陶恒的目光,脸红着低下了头。 “你这呆子,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陶恒笑眯眯地,伸出玉指,从他英俊白皙的脸庞上滑过。 柳长言再也绷不住了,连嚷着要去看书,落荒而逃。 “呆子,你就装傻吧!” 他刚走出陶恒的房门,就听身后传来了她的讥讽之声。他苦涩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美丽活泼、娇媚动人的“夫人”。 即便他真存了两人假戏真做的心思,又怎么好开口要陶恒知晓,而且一旦挑破,两人又该如何相处? 他理智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内心却不知不觉地离陶恒越来越近,这真让他痛苦难过。 第178章 一夕贪欢(1) 没过两日,柳府中就忙成了一团,仆人们忙着为柳长言饯行。前几日北方闹旱灾,导致无法春耕,民不聊生,早朝时九王爷举荐柳长言去赈灾,获得皇上首肯。 他下了朝就吩咐苏喜为他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别忘了多带些银票,可以顺道救济灾区。”他对忙着收拾书和官印的苏喜说。 “知道了。”苏喜清脆地回答,不过饶是笨拙如他,也察觉出不妥,“这个九王爷,一会儿邀约赏花,一会儿又把老爷派去赈灾,不知道要干什么。” “不管如何,赈灾是善举,能去灾区视察,于你我来说,就当是修炼了。”柳长言却不以为苦。 苏喜忍不住叹息摇头,比起修炼,他更喜欢在长安过荣华富贵的生活,哪怕做个小妾也行。 “我们家老爷入戏太深啦。”主仆二人正说着,陶恒如风拂弱柳般走来,皱眉打量着一身青色官袍、玉树临风般的柳长言,“其实,还不如扮作商人,不但能穿绫罗绸缎,还能大鱼大肉。你却偏偏要做个清官,还要被派去灾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因为大家都说官场复杂,我也想体验体验,将来回到青丘或许有帮助。”柳长言却跟她的看法不一样。 陶恒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觉得他性情老实,怕是还没学懂,就已经被算计了。 她款款走到他身前,伸出玉手,扯住他的衣襟,将他年少俊美的脸,拉到了自己面前。柳长言一面对她就心跳加速,此时更是紧张得不能自已。 “夫人,你、你可是有什么要叮嘱的?” “记得想我。”陶恒朝他眨了下眼睛。 “为夫自然会惦记夫人……”他不好意思地以细如蚊呐的声音说。 陶恒满意地松开了手,替他理平了领口的衣襟,柔情万种地叮嘱他孤身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哪里是孤身在外,还有我呢。”苏喜见两人亲热,完全把自己当空气,非常不开心。 “哪都有你,你比阳光还重要!”陶恒见他不识眼色地插话,横了他一眼。 他这才提着裙角,宛如个受气包似的跑了,生怕再被这个可怕的九尾狐夫人吊在房梁上。 “去吧,没良心的,留我一人应付那个贪色的九王爷。”陶恒拍了柳长言的胸膛一巴掌,长叹口气。 “既然夫人说九王爷对你有心想,不如装病在府,免得他误会。”提到此节,柳长言也觉得胸口郁闷。 “你家夫人是什么人?还不会应付吗?”陶恒笑眯眯地看着他,娇俏可爱,完全没有惧色。 柳长言看着她流转的眼波,眉宇间狡黠的神色,不知是该替她,还是该替那倒霉的九王担心。 两人又在房中告别了一会儿,柳长言终于启程了。 “夫人,不要忘了我们的‘大业’!”临登上马车时,他还不忘叮嘱。 陶恒听到“大业”两个字,立刻头大如斗,忙将他和苏喜一起打发了,自己逍遥快活地回府中休息。 而前脚柳长言刚走,住在隔壁的洪大业就让仆人准备马车,急匆匆地去九王爷府中报信。 九王爷得知柳长言已经走了,兴奋地摩拳擦掌,让他抓紧时间约柳夫人出来。 一提到柳夫人,洪大业的笑容都僵硬了。 “王爷,下官觉得最近阴雨绵绵,不是春游的好时候……”他想找个借口,能拖几天是几天。 “阴雨绵绵?那就赏雨啊!”但九王爷的爱火岂是这点小雨能浇熄的,他一拍桌子,厉声朝他喊,“哪那么多废话,快点给我约人!” 洪大业擦着满头冷汗走出了九王府,望着喧嚣的闹市,内心祈望着被他派出去的莹儿能够成功。 莹儿果然去了柳府,下人通报后,她就被带进了前厅。她一走进去就觉得屋中似有宝光隐现,只见一个身姿婀娜,穿着浅桃红色衣裙,发髻高挽的美人坐在厅中吃水果。 她通身肌肤如雪,脖颈如天鹅般修长,一张鹅蛋脸上,五官玲珑标致,毫无瑕疵。她只是闲闲坐在椅子上,就映得整个厅堂蓬荜生辉。 莹儿看到这位美人,知道一定就是九王爷念念不忘的柳夫人,满脸堆笑地去打招呼,连说洪家怠慢了,做了邻居这么久才登门拜访。 “这倒没有,洪家夫人早就来过了。”陶恒冷淡地敷衍,不爱理她,“洪二夫人今日前来,不只是拜访这么简单吧?” “姐姐真是洞若观火,妹妹确实有一事相邀。”她被陶恒讽刺,也硬生生地忍住,说明了来意。 为了让她答应,还特别提出跟九王爷春游一事,对柳长言的仕途有帮助。 陶恒美目一转,鄙夷地看着她笑。 “九王爷明白说过,要请的是两家夫人,那理应由我跟洪家正妻同去,与你何关呢?” “柳夫人可能不知道,如今洪家都是我当家,夫人只是个摆设。”她被陶恒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但仍强撑着笑。 “再空的架子,她也是夫人。鸠占鹊巢是洪大人不知分寸。”陶恒却越说越难听,高傲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至于春游,以你的身份,并不合适。” 莹儿眼冒凶光,憎恨地盯着陶恒,知道再跟她多说也是无益,只能强迫她答应自己。 她心中起了恶念,在袖底偷偷握紧了拳头。 她面带笑容,假意亲近地走到陶恒身边,说有私密的话要跟她说。陶恒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伎俩,但仍点头让她过来。 莹儿款步上前,凑在陶恒耳边,眼中寒光一闪,张嘴就呵出淡淡的黄烟,直朝陶恒的鼻翼而去。 陶恒也不躲不避,指尖微动,一阵清风从窗外袭来,将烟吹得折返回去,直扑向莹儿的面门。 莹儿被自己的迷烟迷倒,眼睛直勾勾地,连站都站不稳。 “二夫人有话要说吗?”陶恒假装不知,瞪着大眼睛,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没有,没有……”莹儿连连摆手,转身退开。但她不甘心就此回去,又弹出一股妖气,直袭向陶恒。 陶恒见她一再搞花招,也想给她点苦头吃,手指一弹,妖气竟然都弹向了站在她身边服侍的婢女小桃身上。 小桃双眼失神,松手放下了手中的果盘,像是犯了疯病般拽住了莹儿,傻呵呵地笑,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莹儿不耐烦地推开她,可她又痴缠上来,两人在大厅中拉拉扯扯,极为有趣。 陶恒手指微晃,一堆樱桃朝莹儿的足边滚去,莹儿一脚踩在樱桃上,“哎呀”一声,就重重跌坐在地。 可陶恒又吹了口气,放在窗前的花瓶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准确地砸中了她的脑袋,落了她一身的水和花枝。 莹儿捂着摔得生痛的屁股站起来,见今天屡屡失手,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误打误撞地将自己迷晕了。 “二夫人,你没事吧?”陶恒优雅地起身,假意要去扶她,但嘴上说的话却像是针一般尖利,“不过以你这种礼数,怎么能登大雅之堂?还是别逞强,丢了你家老爷的脸面了。” 莹儿被她气得脸色发白,转身离去。 陶恒望着她的背影得意地微笑,衣袖轻轻一挥,解了小桃的法术。小婢女清醒过来,望着乱成一团的厅堂,挠着脑袋,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当晚洪大业愁眉苦脸地走进了莹儿的房间,为九王派下来的差事所苦。莹儿一身珠光宝气,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迎接他,笑容甜得令人发腻。 “莹儿,你今日为何如此盛装?”他不明所以地问。 “老爷忘了吗?今日是莹儿的生辰啊。”莹儿羞涩地垂下头回答。 “对啊,看我忙得都忘了。”洪大业连忙向她道歉。 莹儿却装出体贴入微的模样,说只要有他陪着她就好,她不再奢求其他。 平时她只要对洪大业这么一说,他必会感激地抱住她,赏赐她贵重珠宝,可今天的洪大业却只将她当空气,一脸愁容。 “对了,莹儿你今天可去了柳府邀请柳夫人?”他忙关切地问。 莹儿一想到陶恒就一肚子气,愤愤不平地将他的衣服摔在了床上,骂陶恒不识抬举,不但不应邀约,还将她明着讽刺了一番,不如找几个小姐妹去替洪大业撑场面,搞不好九王爷看中了谁,就将这不懂事的柳夫人抛在脑后了。 洪大业见她如此不中用,心中暗气,训斥她不要乱出主意,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那柳夫人根本不把九王爷放眼里……”她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那又如何?我们只要把柳夫人请去,结果如何就不关我们的事了。”洪大业却十分精明,早就参透了其中的玄机。 莹儿想要跟他争辩,见他脸色难看,将胸口的气强忍下去,伺候他梳洗睡觉。 可洪大业刚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连被子都没悟热,就突然跳起来,披上外衣,冲出了房外。 第179章 一夕贪欢(2) 她追问他去干吗,他理都没理她,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般。 洪大业穿着便鞋,一路踏着月光,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朱氏房中。但见灯下小翠在收拾衣物,朱氏却不在房中。 “夫人去哪儿了?”他急忙问。 “回老爷,夫人独自在后院洗衣服呢。”小翠毕恭毕敬地回答。 “什么?这大半夜的还在洗衣服,她可是洪家夫人,你们怎么尽让她做下人的活儿?”想到朱氏如此辛劳,他心中升起一阵怜悯。 这时恰好朱氏洗完衣服回来,听到他关心自己,心底泛出了一丝甜蜜。可她想到陶恒的教诲,忙将笑容从脸上敛去,冷漠地走进房中,看都不看夫君一眼。 小翠机灵,见状忙说去晾衣服,快步跑出了门外,怕打扰两人的谈话。 “夫人,许久未见,你竟然还穿得如此朴素……”洪大业看到她的灰布衣裙,为她心酸难过,“怎么连个丫鬟都不如啊?你何必如此糟践自己呢?”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朱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 洪大业见她不愿跟自己交谈,干脆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拜托她邀请隔壁的柳夫人去参加九王爷的春游。 朱氏听了,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又拿出了针线篮子,坐在床边收拾着。 “我知道自己冷落了你,也欠了你很多情,但九王在朝中权势滔天,春游之事更是关系到为夫的官运。”他诚恳地请求着朱氏,“希望夫人顾念旧情,为为夫考虑考虑。” “老爷的官运如何,早就与我无关了。”朱氏翻出了一块手帕,在灯下仔细绣着,漫不关心地回答。 洪大业望着灯下夫人秀美而冷淡的脸,突然心中凄楚无比,觉得自己在她心中连块手帕都不如。 他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转身离开了。 “我走了,天这么晚了,别再绣帕子了,对眼睛不好。”跟之前不一样,他没再发脾气,柔声叮嘱她。 房门被紧紧关上,朱氏放下了手帕,望向门口的方向,似在思索什么。许久之后,她轻叹了一声,似下定了个决心。 柳府依旧是一幅鲜花盎然、争芳夺艳的景象。但陶恒却比园中任何一种花都要艳丽生动,她姿态曼妙地走在花丛中,身后跟着一脸忧愁的朱氏。 朱氏犹豫了半晌,还是将洪大业让她来邀请陶恒春游的事情告诉了她。陶恒并不惊讶,似乎早已料到。 “你是不是很担心他?想让我答应邀约?”她拈花微笑,早已看透朱氏的心事。 “老爷说此事关系到他的仕途,我终究是他的结发妻子,要替他着想。”朱氏愧疚地低下了头。 “那,我就去吧。”可没想到陶恒轻轻点了点头,爽快地答应。 朱氏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连连道谢。陶恒剪下一捧鲜花,交给了跟在身后的小桃,突然对朱氏打量个不停。 朱氏不明所以,看着自己的布衣布裙,一切穿着都按照陶恒之前的叮嘱,并无差错。 “是时候该换衣服了。”她眯着眼睛,如狐狸般狡黠地笑,告诉了朱氏第三步该怎么做,“春游当日,请姐姐务必装扮好自己,佩戴最贵重的首饰,穿最华贵的衣裙,能有多美就有多美。不要担心,这些我都会替你准备妥当。” 朱氏被她说得一头雾水,愣愣地看着她。 “要装扮?可老爷刚刚对我有了些怜惜之情……” “姐姐误会了,我之前让你做的,并非要洪大人怜惜你。”陶恒拉住她的手,柔声说,“若要抓住男人的心,并不能依附他们,处处讨好他们,凭着小小怜惜之情,哪能令洪大人回心转意?” 朱氏半懂不懂,只知道听她的没错,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天明月如钩,繁星似海,徐徐夜风中,九王爷又在书房中烦躁地看着陶恒的画像,以解相思之苦。 这时门口传来响动,却是洪大业带着好消息来求见了。 洪大业也兴奋得满面红光,将朱氏去请陶恒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跟他说了一遍,并强调柳夫人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并不似柳长言所说的性格古怪。 “可是柳侍郎分明说她脾气不好,难道……是对本王也有所耳闻?”九王不由想入非非。 “那当然,王爷是人中龙凤,柳夫人一定听过王爷的丰功伟绩,如此痛快地答应,必然是被王爷的魅力折服。”洪大业趁机大拍马屁。 九王爷明知他是在恭维自己,心中也喜滋滋的,忙吩咐下人去安排春游事宜,一定要让王妃和夫人们玩得尽兴。 洪大业很识眼色,知道这里没自己的事儿了,连忙告退。 “洪大人,你跟夫人的功劳,本王定会记在心里。”临走时,九王爷连连拍着他的肩膀,赞许地说。 洪大业心里乐得笑开了花,表面却仍谦恭谨慎,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都觉得脚下的路比过去宽了几分。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九王爷正为邀请到陶恒喜不自胜时,陶恒却恹恹地独自坐在家中,提不起精神。 她孤身坐在棋盘前,摆弄着手中的棋子,仿佛一抬眼就能看到柳长言身姿挺拔地坐在对面。每次她要输时,他总是会让着她,更会跟她一起研究那些流传于世的棋谱要怎么破,从来不会不耐烦。 可如今面前只有空荡荡的风,再也没有了那俊美少年温润如玉的影子。 两个小婢女见她这样,都知道她在害相思病了,为她端上水果后,就站在一边窃笑不断。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陶恒这才发现她们,惊讶地问。 “奴婢们早在这儿啦。”小梨掩嘴偷笑。 “夫人哪会注意我们?自从老爷走了后,夫人饭量都少了大半呢。”小桃也取笑她。 “你们俩不就是想说我想老爷了吗?我就是想了啊,还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日益消瘦,怎么样啊?” 陶恒却十分爽快地承认,惹得两个小婢女笑得更欢。但她却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望着窗外的一轮新月,不知柳长言有没有想自己。 柳长言和苏喜此时正乘着马车在山中赶路,他在烛光下看书,苏喜却在辘辘车轮声中睡着了。 离开长安城后,他就越来越放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裙下伸出来,耷拉在地上。 柳长言叹了口气,一脚踩在他尾巴上,他痛得高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族长,你干吗踩我?”他仍是女子模样,可怜兮兮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柳长言。 “我们不是说过,千万不能在人前露馅,万一被发现,会给狐族带来天灾。”柳长言也想笑,但仍绷着脸教训他。 “可九尾狐前辈也经常用小法术,你不也睁只眼闭一只眼地装作没看到,凭什么非要管我?” 柳长言被他一问,神色由泰然自若变成了慌乱无措。 “那,那是因为,前辈是九尾狐,狐族中至高无上的等级,自然不会给狐族招来天灾。”他连忙竭尽全力地控制表情,想要掩饰,“只要她不伤人,就不是什么大事。” 苏喜看着柳长言的脸色越来越红,越发狐疑。 “族长,你的脸怎么红了?” “热的!”柳长言飞快回答,还不停以手扇凉风。 苏喜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似发现了什么,突然看向柳长言。 “族长,你是不是喜欢前辈了?” 柳长言不去理他,拿起书继续看,却不小心把书拿倒了。 “我看你们两个白天眉目传情,晚上就同床共枕,依我看啊,估计早就出事了。”苏喜仿若明察秋毫的仵作,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休得胡闹,不可损了前辈清白!”柳长言将书重重摔在了桌上。 “族长,你可真不痛快,我们狐族本来就是敢爱敢恨的天性,爱就爱了,还扯什么清白?” 柳长言登时将眼睛一瞪,扬起书来假意要教训他,苏喜这才闭上了聒噪的嘴。他委屈地不断嘟囔,说自己睡得好好的,如果不是柳长言踩着他的尾巴将他吵醒,他完全可以闭嘴的。 他边说边闭上眼睛,又伏在桌上睡着了,但尾巴仍忘了收回去,毛茸茸地摊在车厢内。 被苏喜一搅,柳长言的书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纸页之中,字里行间,仿佛都藏着陶恒明艳动人的脸。 “柳长言啊,要以狐族大业为重,莫要沉浸于男女私情……”他耳提面命地提醒自己,“尤其是,她还是你的前辈呢……” 可他越提醒自己,陶恒的脸越是清晰,他沮丧地放下书,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天春风和煦,窗外传来阵阵鸟鸣,莹儿打了个呵欠,从睡梦中醒来。她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洪大业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这时恰好婢女见她醒了,为她端来了水,要伺候她洗漱。莹儿好奇地问她有没有见到老爷,这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 第180章 一夕贪欢(3) “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去了九王府,据说是要准备春游的事儿。”小婢女乖巧地答。 “什么?”莹儿的心登时一沉,慌乱地问,“那夫人呢?夫人现在何处?” “夫人也出了府,去了隔壁的柳府。” 莹儿顿时急火攻心,又羞又恼,扬手打翻了婢女手中的铜盆。水肆意流淌,泼洒了一地,宛如她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怒意。 而在郊外风景优美的园林之中,却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这园子属于皇家所有,专门给皇亲国戚避暑度假用的。 为了讨好陶恒,九王特意到这连富贾都无法涉足之地游玩。 九王爷和王妃坐在凉亭中,洪大业殷勤地陪他们谈笑,不断称赞园中景色优美,假山盆景巧夺天工。 可九王却频频向亭外张望,心不在焉。九王妃见夫君这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心下不快,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竭力控制情绪。 就在他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时,只见两个盛妆丽人从门外走进来,她们沿着花径迤逦而行,婀娜多姿,容貌美丽,令园林中的美景都失了颜色。 陶恒身穿一件樱色长裙,配白色披纱,秀发梳成了时下流行的堕马髻,慵懒中透着娇憨,与昔日在庙宇中初见时的高贵神秘完全不同,却一样美艳逼人。 而另一位紫衣丽人也比她毫不逊色,五官玲珑精致,周身透着大家闺秀气息。如果说陶恒是牡丹,那这位美人便是兰花,散发着高贵雅致之美。 九王爷和洪大业同时看直了眼,洪大业一眼就认出了陶恒,但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陶恒身边的美女是谁。 两位美人走到他们身前,齐齐向九王请安,九王笑得合不拢嘴,忙挥手让她们免礼。 而洪大业此时才看清,那紫衣丽人居然正是自己的夫人朱氏。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凉亭之外,洪大业却拉住了朱氏,悄悄地问她。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朱氏扶了扶发髻,根本不在乎他的眼光。她原本就长得美,但不是端着夫人的架子,就是把洪大业捧到了天上,现在宛如新生一般,变得既自信又迷人,哪里还是昔日那个深宅大院中的木讷夫人。 洪大业偷偷地瞄着朱氏美丽的脸,竟隐隐有些激动。 而在凉亭之中,九王爷假意带陶恒入座,为她引荐王妃认识。王妃知道夫君的心思,但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竭力挤出笑容,殷勤地对待陶恒,生怕惹夫君生气。 她忙叫下人把早已准备好的水果糕点端上来,九王更是殷勤,用玉筷将几块精致的枣泥糕夹到了陶恒的盘中。 “本宫早闻柳夫人貌比天人,今天耳闻不如目睹,洪大人真是好福气。”九王妃想方设法地跟她攀谈。 “可是我家老爷从未夸过我的容貌。”陶恒如少女般毫不矫揉做作,不以为然地说。 王妃一张嘴就碰了个软钉子,心情不快,但仍微笑着拉过她的手,表现出一见如故的样子,要认她做妹妹。 陶恒娇笑着答应了,却抽回了手,显然不想攀她这门交情。王妃脸色一冷,不知该如何下台,陶恒却主动说自己脾气差,缺内涵,每天都被柳长言念叨。 王妃这才脸色稍霁,可九王却越看她越觉得欣赏,在他眼中,美人就该被宠着,不必去逢迎任何人。 洪大业也带着朱氏走进了凉亭,二人向王爷和王妃敬茶,洪大业还体贴地将一杯茶递到了朱氏手中。 朱氏接过,看都不看一眼他,转而去跟陶恒说话。 “妹妹你看,此处景色不错。”她指向亭外一处小桥流水。 陶恒点头微笑,跟她对视,两人在春光下都美得令人侧目,令九王爷不由看得痴了。 “那边还有个瀑布,景色绝佳。”他笑着跟陶恒攀谈,“柳夫人,不如本王带你过去走走看看?” “王爷,陶恒自小怕水,什么湖边瀑布与我无缘,恐怕不能相伴了。”陶恒懒洋洋地答,仿佛都不爱看他一眼。 “我夫人特别想看!柳夫人别扫兴嘛,去看看而已,也不远,去去就回。”洪大业忙为九王打圆场,还朝朱氏挤着眼睛,暗示她配合。 “妹妹去吧,反正也来了。”朱氏倒确实想去见识一下。 陶恒不忍扫了大家的兴,只能点头答应。九王爷立刻笑逐颜开,看着陶恒优雅地起身,凌波微步般款款而行。 王妃也要过去,却被九王爷一把按在椅子上。九王体贴地说瀑布那边风大,不如留在这里舒坦。 她心中气愤难耐,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王追着陶恒的脚步而去。 众人边赏美景边行,缓步来到了瀑布前。只见瀑布如一条银练般从山上飞流直下,激起潭水如飞花碎玉般美丽,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九王为了在陶恒面前表现自己文采斐然,掏出扇子,殷勤地看着她芳华绝代的脸,当众吟起诗来。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他话音刚落,洪大业忙卖力地鼓掌,赞不绝口。 “柳夫人觉得如何?”他期待地看向陶恒。 “好,特别好。”陶恒假意敷衍,却想到了柳长言。如果换了长言来,怕是一张嘴就能吟出上百首。 当她这样想时,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宛如牡丹初绽般醉人。 九王爷以为她是在对自己笑,不由看得痴了。 “柳夫人你看,洪大人夫妇好像有些别别扭扭的,不如你我避让一下,给他们机会独处可好?” 他趁热打铁,悄声对陶恒说。 陶恒回头一看,果然见洪大业频频想要扶住朱氏,却都被漠视。 她轻松地笑了笑,朝一袭朱衣的九王爷点了点头,倒想看看他还会搞出什么花样。 九王爷见她答应,收起扇子,体贴地要去扶她。哪知陶恒身子翩然,轻轻一闪就躲开,他连衣袖都没碰到。 “都不许跟得太紧,打扰柳夫人,知道吗!”他屡屡受挫,气没处撒,朝身后的侍卫们嚷道。 众侍卫诺诺称是,远远尾随着二人,向瀑布附近繁茂的花丛走去。 花丛中栽种了各种奇珍异草,都在这春日争奇斗艳,引得蝴蝶绕花飞舞,美景倒真是难得一见。 陶恒喜欢花,笑容也不知不觉浮上了唇边,深深嗅了嗅宜人的花香。 “此处是京郊著名的花圃,鲜花都是用瀑布水浇灌,格外清香。”九王殷勤地为她引路,带她在花丛中穿梭欣赏,“来,柳夫人走这边。” 陶恒提着裙子,依照他的指点走过去,绣鞋突然踏上了一处松软的泥土。她抿嘴一笑,明白此处被人做了手脚。 她假意趔趄了一下,仿佛站不稳似的,脚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陷阱。九王爷见她就要跌倒,立刻面露喜色地跑过去,想要趁机扶扶她的细腰,捏捏她的柔夷。 然而眼见他就要揽住陶恒的腰肢时,陶恒身子一偏,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九王爷被她拽得站立不稳,一下踩进了陷阱中,摔了个狗啃泥。 “九王爷!”陶恒看着那半人深的陷阱,捂嘴惊呼。 洪大业和众侍卫见他跌入陷阱,忙一拥而上,将他扶了出来。方才还风流倜傥的九王爷,转眼就浑身泥土,变得狼狈不堪。 “让柳夫人看笑话了。”他尴尬地笑。 “王爷真是不好意思。”陶恒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柔弱又可怜地跟他道歉。 “意料之外,意料之外。”他看着这样的美色,连心都化了,哪舍得跟她生气。 侍卫们忙为九王清理了一下衣饰,众人又继续游山玩水。 九王带着他们穿过花圃,来到了一条碧水潺潺的小溪前。只见面前溪水清澈见底,可见鱼儿在水中嬉戏,生动有趣。 小溪狭窄,其中铺设着几块石头,以供游人穿行。 “夫人要走慢些。”陶恒踏上石块,九王爷殷勤地紧随其后。 她缓缓走到了小溪中央,脚刚一落到一块石头上,就发觉不对劲。石头松动了,如果踩上去定然会掉入水中。 她媚眼一眯,手指轻点,一阵红烟自水中蹿出,紧紧稳住了青石。 但她仍故作出要摔倒的样子,惊叫了一声,摇摇欲坠,身子如风中花枝般婀娜柔软。 九王爷色心大起,快跑两步,张开双臂就要抱她。然而陶恒却看似无意地转了个身,他一下扑空,“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吓得在水中乱扑腾,惊慌失措地叫人。陶恒也假装受惊,跟他一起呼唤随行的侍卫。 侍卫们纷纷跳下水,将他带上了岸。 九王垂头丧气地坐在岸边,比方才还要狼狈。 “王爷,此处太危险了,还是回去吧。”陶恒忧心忡忡地对他说,装出非常担心他的样子。 “柳夫人不必惊慌,本王无恙!”九王爷仍逞强,生怕在她面前丢了脸。 第181章 一夕贪欢(4) 但大家都觉得不安全,纷纷建议折返回去。只有洪大业偷瞄着宛如落汤鸡般的九王,连声都不敢吭。 一场精心策划了几日的春游,就这样不欢而散。当天一回到长安城,洪大业就被带入了九王府中,忐忑不安地在书房中等待。 过了一会儿,只见九王换了件崭新的衣服,从廊下步入,而王妃跟在他身后,还在为他整理衣饰。 “洪大业,你看看本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颜面都被你丢光了!”九王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全办妥了?” “下官该死,下官有负王爷所托……”他慌忙作揖认错。 九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自己真是错信他了,还以为按照他的安排布置,真的能“抱得美人归”呢。 “可下官真的不知为何会这样,明明每个陷阱都是下官带人亲自布置的,按理不会有差错……” 洪大业既纳闷又委屈,“可怎么受伤的都是王爷你?” “你还敢顶嘴?这就是你说的没差错?”九王愤怒地朝他咆哮,把下午的一口恶气全撒在了他身上。 “堂堂王爷看上了一个女人,要她过来又能怎样,何必费这么大劲?”王妃对二人行为不以为然,觉得夫君既愚蠢又可笑。 “你懂什么?你哪知道真心爱慕一个人的感觉?本王真心喜欢柳夫人,岂可用强?”九王怒目瞪视着她,“本王要感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追随本王!” 王妃再也听不下去了,甩袖离去。可九王的心思都在陶恒身上,哪有空哄她? 他又拉住了洪大业,商量起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日轮西斜,晚霞铺满了天边,汹涌如海。 春游归来的陶恒,正舒舒服服地在家中享受着小桃的按摩。她想到下午的事情就想笑,希望九王能够吃点教训,打消对她的邪念。 但就在这时,婢女小梨居然提了个精致的食盒走来,里面装着丰盛的斋菜和美酒,说是九王派人送来的。 “好精致的斋菜,九王爷真细心,知道夫人喜欢吃素。”一打开食盒的盖,小桃就连连感慨。 陶恒见菜样别致,喷香扑鼻,立刻食指大动。她夹了一箸菜放到口中,立刻觉得唇齿留香,满口鲜嫩,居然好吃至极。 可遗憾的是,这么好吃的菜没有人跟她一起分享。她又喝了口酒,美目轻转,已经想出了个好主意。 隔壁的洪大业府中,洪大业挨了顿骂归来,又跑去朱氏的房中献殷勤。他扶着朱氏的胳膊,将她送到了门口,可刚想进门,就被她挡了回去。 “今日春游真是辛苦,如今天色已晚,老爷早点回莹儿的房中吧。”朱氏故作娇弱地皱了皱眉。 洪大业连忙说自己不着急回去,还想跟她多少两句话,但小翠已经跑过来送他。朱氏揉着肩膀,袅袅婷婷地走入了内室,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夫人,这两天天气阴冷,多加床被子啊。”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不忘体贴地叮嘱朱氏。 可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晚风飘摇,没有任何回应。 洪大业失落至极,只能缓步离开。 “夫人,方才老爷想留下,夫人为何对他爱答不理呢?”铜镜前,小翠一边帮朱氏卸妆,一边好奇地问。 “是柳夫人嘱咐我的,一定要拒绝相公三次之后,才能让他进房,而且还不能让他如鱼得水。让他求不得,放不下,惦记着。”朱氏望着镜中自己仿佛年轻了五岁的娇美容颜,自信地答。 “真是高明啊!”小翠立刻听懂了,赞不绝口。 “恒儿妹妹真不知是什么人,竟有如此心思,不过我能有今天,真是该谢她。”朱氏想起方才洪大业满怀爱意的眼神,跟之前天差地别,对陶恒越发佩服。 “别高兴得太快啊,老爷身边始终有个捣乱的莹夫人呢。”小翠摘下她头上发钗,忧心忡忡地说。 两人在铜镜中对视了一眼,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洪大业回到莹儿房中,却不像过去那样跟她耳鬓厮磨,而是独自跷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朱氏高贵美丽的容颜和她曼妙婀娜的身姿。 他连饭都不想吃,只想跟朱氏重修旧好,热情得像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小伙一样。 莹儿在对镜梳妆,在镜中看到洪大业思春的脸色,觉得不对劲,就一扭一扭,风情万种地走到他面前,拿出一对耳饰在脸侧比了比。 “老爷,你说这耳环漂亮吗?”她故意把自己的脸凑到洪大业面前,假意让他看耳环,实际在以美色迷惑他。 但她的吊梢眼虽然媚人,此时看来却多了几分轻浮。而且她没读过书,穿衣打扮花枝招展,跟下午盛装却流露出高雅之气的朱氏有着云泥之别。 洪大业不耐烦地连连点头,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那你说这副好看,还是我昨天戴的那副好看呢?”她抱着洪大业的胳膊撒娇。 “美人才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扮,懂不懂?”洪大业从她怀中抽出胳膊,披衣下床,“今晚我想静静,你早些睡吧。” 莹儿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将耳环摔在了地上,越来越觉得自己屈就了。如果九王看上的是她就好了,她何必要留在洪府看洪大业的脸色。 她这么一想,邪念顿起,吊梢眼中闪烁出诡异的光。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荒村僻壤中,一个美貌的少年正蹲在院子里洗衣服,他长着一张瓜子脸,眼睛圆溜溜的,既调皮又可爱,却是柳长言的跟班苏喜。 他一边洗衣服一边抱怨,觉得跟人间比起来,青丘的日子逍遥快活,他可以随意扮自己最爱的美少女,更能用法术做家务,每天都过得不亦乐乎。 他正愁眉苦脸,但听篱笆外传来响动,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人正踏月而来。 “前辈?”这人的气息他十分熟悉,正是九尾狐陶恒。 “你怎么变成男的了?”陶恒打量着男装的苏喜,觉得他清俊有趣。 “这里穷乡僻壤的,变成女人太惹眼啦,还是男人安全些。” 陶恒也没责备他,将精致的食盒放在他手中,自己去屋中找柳长言了。苏喜闻到菜香,打开食盒偷看了一眼,立刻如狐狸般流下了口水。 柳长言却正相思成疾,根本没有察觉到陶恒的到来。自从他来了灾区,无论是视察灾情还是翻看账簿,总有陶恒的影子在眼前闪来闪去。 就像现在,烛光之中,有一个红衣美人站在门边娇俏地望着他,她乌发如炭,红唇胜雪,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佳人。 又是幻觉!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可揉完了一抬头,美人居然还在。 “族长,我们有好吃的了!”这时苏喜提着个食盒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打开盖子让他看,“是前辈带来的。” “你,你是真的……”柳长言惊愕地指着陶恒,不敢相信她真的来看自己。 第182章 一夕贪欢(5) “怎么,不想看见我吗?”陶恒浅笑着向他走来,面若桃花。 柳长言刚想回答,他肚子却比他的嘴更快,面对着丰盛的饭菜咕咕作响,大开堂会。 陶恒会心一笑,让苏喜摆放好碗筷,三人对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在灯下喝起酒来。灯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映在墙上,宛如三只活泼欢快的小狐狸。 苏喜为二人敬酒夹菜,自己嘴馋地最先吃了起来。柳长言喝了口酒,狐疑地打量着灯下的陶恒。 “你是怎么过来的?” “这破地方离京城百里,你说我怎么过来的?”陶恒白了他一眼。 “你怎么又擅用法术?如果被人发现你不在府中可怎么办?”他忍不住又责备起她来。 “放心吧,没人能破得了九尾狐的结界。”陶恒像是小女孩般调皮地举起手起誓,“我保证,吃完这顿饭我就回去!” 柳长言摇了摇头,拿她无可奈何。 “快吃吧,这菜可好吃了。就是为了让你尝尝,我才千里迢迢地跑了这么远给你送来。”陶恒拉着他的胳膊撒娇,不断往他的盘中夹菜。 两人紧挨着,柳长言感受到她柔软温暖的躯体,鼻翼间是她吐气如兰的香气,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别过了脸。 他不敢再训斥陶恒,夹起一箸菜放到口中,果然觉得唇齿生香,美味至极。 “好吃吧?再配上点酒就更好了。”陶恒又将酒杯塞进他手中,酒是九王珍藏的,为了讨好她特意挑最好的送来,堪称琼浆玉露。 “我只喝一点。”柳长言喝了一口,但觉酒酸甜好喝,一点也不醉人,索性一饮而尽。 苏喜也喝得欢乐,不断朝二人敬酒,表演各种戏法助兴。三人有吃有喝,转眼就吃光了桌上的菜,酒也喝得只剩下壶底。 苏喜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没绷住,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身后竖了起来,像是扇子般不断扇风,为自己纳凉。 陶恒笑得直不起腰,伸手拍着他的大尾巴玩。 “苏喜的酒量真小,就喝了几杯,连尾巴都露出来了。” 苏喜见她笑自己,有些害羞,摇摇晃晃地离席,走出了茅屋。 “不要乱跑,回来……”柳长言也喝多了,他强撑着去管苏喜,怕他这半人半狐的模样被人看到。 陶恒醉眼蒙地伸出玉臂,揽住了他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让他走。柳长言愣愣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媚眼如丝,突然凑上樱唇,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族长,你这几日有没有想过我啊?”她可怜兮兮地依偎在他怀中,倾诉着相思之苦,“我,我好想你啊……” 柳长言有些感动,也伸手抱住了她。他低头一看,只见陶恒眼泛泪光,竟然委屈地哭了。 “小族长,你就会骗人。当初我来人间,就是看你老实,可以陪我玩,可没想到你却如此狡猾,自己一个人跑了……”她越说越伤心,哭得越来越凄苦,“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还有个好色又无聊的王爷,对我大献殷勤,不安好心……” “他怎么对你了?你可吃亏了?”柳长言闻言紧张不已,抓着陶恒的肩头不停摇晃。 “你是不是担心我,吃醋了……”陶恒笑嘻嘻地,一看就是喝多了。 柳长言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避开了她的目光。 “从在山谷开始,你就想要和我在一起,对吗?”她拦住他的脖颈,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呆子,闭上眼睛。” 他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双眼,只觉陶恒温热的嘴唇凑近了自己的。 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两人忘情地深吻,耳鬓厮磨,恨不得马上跟对方融为一体。 茅屋昏暗的灯光中,映出他们交缠的影子,不知是谁轻轻一挥手,熄灭了烛光。 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情人的私语声随夜风浮荡。 而苏喜喝多了,枕着自己的尾巴,睡倒在门外的草垛上,完全不知道茅屋中发生的一切。月落日升,斗转星移,很快就是新的一天来临。 晨光照亮了苏喜沉睡的脸,也照亮了茅屋中一对儿相拥而眠的俊男美女。 柳长言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他望着窗外的金辉,一脸迷茫,显然是忘记了昨晚发生过什么。 但他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再定睛一看,陶恒赤裸地躺在他的身边,美丽的胴体玲珑起伏,宛如玉雕一般。 他大叫一声,慌忙跳下了床。 陶恒被他吵醒,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她看着柳长言也是一愣,但随即就装作云淡风轻地穿好了衣服。 “我,我们好像……”柳长言结结巴巴地问。 “有什么好紧张的?你我都是青丘狐族,既然是灵狐,就不要用凡间的礼法说事。” 柳长言无言以对,傻站着看着潇洒自如的陶恒。 “我也要回去了,你且在此处安心料理公务,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她说罢身姿一扭,翩然离去。 可走出茅屋,她就没有了方才那轻松镇定的样子。她背靠墙壁,瑟瑟发抖,不明白怎么会控制不了自己,跟柳长言这个呆头呆脑的小族长共度春宵了。 她不断为自己找借口,把责任全推到了柳长言头上,认定是他酒后乱性,自己不小心才被他占了便宜,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意乱情迷。 她笃定了这个想法后,越想越生气,一伸手扔出了一簇狐火。随即身影一晃,已经消失在晨风中。 狐火刚好落在了苏喜所睡的草垛上,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焦味,耳边还传来“噼啪”声响,吓得他连忙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的尾巴正在着火,冒着焦煳的黑烟。 “哇!我的尾巴啊,救火啊!”他一下从草垛上蹦下来,在院子中跑来跑去。 恰好这时柳长言皱眉沉思着从房中走了出来,他忙冲到柳长言身边求助,但柳长言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径直走出了门。 “族长啊!给我端盆水,这么大的火你没看到吗?”他嚷嚷着追着柳长言而去,还带着一股黑烟,宛如妖怪降世一般。 京城洪府中,洪大业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迫不及待,一大早就跑来找朱氏。但小翠却告诉他朱氏跟柳夫人去京郊寺庙烧香了,他再次扑了个空。 可他一刻也不想等待,忙吩咐家中的仆人备车,要亲自接夫人回家。 莹儿躲在院子里,看到这一幕,恨得牙痒痒,悄悄握紧了拳头。 寺庙中,朱氏跟陶恒一起烧完了香,缓缓走出了佛堂,朱氏一脸喜色,陶恒却似有心事,失魂落魄。 “妹妹,我家老爷最近对我百般温柔,还总往我房里送东西,仿佛回到了未嫁的时候……”她羞涩地向陶恒汇报着自己跟洪大业最近的进展,想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可陶恒却始终不回答她,但见她美目失神,精神恍惚,仿佛人在这里,灵魂却已经飘到了千里之外。 朱氏打量着她完美无瑕的侧颜,不由起疑。 第183章 红颜之祸(1) 今日天空阴郁,冷风萧瑟。风吹起了陶恒的嫩黄色的裙角,令她飘飘欲仙,仿佛随时都能随风飞去一般。 她眉宇中尽是忧色,完全没有听到身边的朱氏在说什么。 “妹妹在想什么呢?从未见过你如此失魂落魄。”朱氏拉了拉她的衣袖,“看你脸颊泛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可能是太热了吧?”陶恒慌忙解释,还不断以手扇风。 但刹那间天边雷声大作,狂风四起,吹得庙中门窗噼啪作响。她面色一窘,忙岔开话题,问起洪大业和朱氏的情况。 朱氏提起这事就甜甜一笑,洪大业最近每天都跟她献殷勤,仿佛回到了莹儿还未进门时的日子。 “那姐姐可有让洪大人留宿?”陶恒好奇地问。 “没有,我一直听你的吩咐,我是不是要将老爷一直拒之门外?” “从今天起,姐姐可以让洪大人留宿了,但不能由他做主,要由姐姐说了算。”她调皮机灵地笑,“要拒绝几次才答应,让他求而不得。” 朱氏听她讲解,似明白了其中诀窍。 “我懂了,要有期待,又要有意外惊喜?”她边思考边点头,“以为可以又不可以,以为不可以又可以了?” 陶恒见她领会其中精髓,也为她开心。 “让洪大人为你多花心思,他的心很快就会回到你身上。”她柔声对朱氏说。 朱氏听她一说,仿佛看到了未来跟洪大业的幸福时光,心中暗自甜蜜。 两人正说着,却发现雷声越来越响,决定早早回府。朱氏提着裙子走在她的身边,面容安详美丽,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被小妾欺负的落魄妇人。 陶恒则仿佛看到了洪家夫妇重修旧好的一天,而她离开人间,回到青丘的日子似乎也近在眼前。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风情各有不同,结伴走出寺庙,一路上引来无数的香客侧目。陶恒对朱氏现在的妆面气质赞不绝口,夸奖她姿容上乘,比莹儿美丽百倍,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朱氏在她的鼓励下越发自信,走路的姿态也既放松又优雅,一举一动皆是风景,令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 而洪大业赶到寺庙前时,看到的正是朱氏在人群中迤逦而行,引得无数路人欣赏的一幕。 他醋海翻波,黑着脸快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路人看自己妻子的目光。 “你外出穿戴得如此招摇干吗?”他没好气地质问。 “我来寺庙还愿,当然要穿戴整齐,否则是对菩萨的不敬。”朱氏无辜地答,“况且这都是日常装扮,也没什么出格啊。” 洪大业被她说得语塞,只能又追问她许了什么愿,像是个陀螺般围着她转个不停。朱氏却三缄其口,说泄露了就不灵了,始终不肯告诉他。 洪大业长长叹息,想起过去朱氏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好日子。 可朱氏根本不理会他的长吁短叹,把他当摆设一般,见阴云散去,阳光乍现,竟然要拉着陶恒走回去。 她一副天真的女儿姿态,完全不像已为人妇。洪大业看着她美丽自信的脸庞,不由痴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小情绪,忙撑起伞跟在两位美人身后,帮她们遮阳,替她们挡住路上登徒子们觊觎的目光。 他堂堂三品官员,宛如个小奴仆一般,随侍在妻子左右,忙得不亦乐乎。 但他有所不知的是,他去庙中接朱氏,前脚刚刚离开家门,莹儿也出发了。她乘着一顶软轿,在长安城中绕了几个圈,停在了九王府门外。 她让下人代为通报,果然王妃一听说她是洪大业的妾室,立刻召她进府。 莹儿装作乖巧地跟王妃在花园中见了面,两人闲话家常,实际都暗藏鬼胎。 “这里的花开得真美,都是王妃照料得好,才得了这一园子的怡人胜景。”她没话找话,使出浑身解数拍马屁。 “不过,家花开得再美始终不比别家的野花香。”王妃望着满园姹紫嫣红冷笑,言语中暗有所指。 “野花再香,也是一时新鲜,进不了王府的园子。”莹儿听出她弦外之音,附和着说,“王妃不必为那些野东西费神。” 此话深得王妃心意,她颔首轻笑,觉得莹儿机灵乖巧,对她稍微放下了戒心。 “听说你家大夫人与那柳家的夫人相熟得很?”王妃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确实如此。”莹儿愤愤不平地点了点头。 “那你对那柳夫人可知一二?”王妃急切地问,但她很快觉得失态,又马上恢复了平时高贵的模样。 “那柳夫人平日趾高气扬,莹儿并未与她深交,不过坊间有很多关于柳夫人的传闻,不知王妃是否听说过……”她欲言又止,吊着王妃的胃口。 果然,王妃好奇地追问那些传闻,像是鱼咬上了鱼钩。 “都说柳夫人表面上是个官家夫人,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样,其实啊……”她压低声音,凑在王妃的耳边说,“可暗地里,都在勾引男人。” “果然是个狐媚子,竟然来招惹王爷!”王妃气得抓紧了手中的团扇,不小心说溜了嘴。 “她竟如此大胆,连王爷都敢勾引?”莹儿魅惑地朝王妃一笑,“若是王妃忧虑,莹儿倒愿意为王妃排忧解难,献上一计。” 王妃看了看她精光四溢的吊梢眼和她脸上谄媚的笑容,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莹儿凑到她的耳边,借着说话之际,轻轻朝她吹了口妖气。王妃立刻眼神涣散,表情麻木,恍如灵魂离体。 “王妃,你觉得莹儿说得如何?”她试探着问。 “好好好,都听你的……”王妃诺诺称是,却连她说的是什么都没听清楚。 莹儿见计谋得逞,得意地掩嘴阴笑。 当天午后,九王爷照例在书房中作画,他一遍遍描摹着陶恒的仙人之姿,只觉得越画越心旷神怡,怎么也画不够。 这时房门被敲响,只见近日一向对他冷淡的王妃居然亲自捧着茶点为他送来,面带微笑,温柔而体贴。 “这是妾身亲自做的如意酥,配上龙井茶最是可口,特来让王爷尝尝。”她姿态谄媚地将茶点放到了九王的桌上。 九王知道最近冷淡了她,尽量哄她开心,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任她喂自己点心吃。吃一口夸奖一句,让王妃笑得开了花。 只是今日的王妃似乎跟往日不同,少了些端庄,多了些妩媚,那轻浮的举止倒有些像是青楼中的花娘。 九王见她行止轻浮,拍着她的手背,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否则怎么会如此高兴。 “不瞒王爷,近日妾身结识了一个姐妹,名唤莹儿。她天生丽质,舞姿曼妙,实在让妾身喜欢得紧。”王妃终于开口说起了正题。 “看来是个难得的佳人,才能令王妃如此喜欢。”九王爷顺着她的话说。 “不如找个好日子,妾身请她入府一聚。赏赏月,喝喝酒,让她歌舞助兴,王爷您说可好?”王妃像是得了宝贝般,想方设法要为他引荐。 这种节目早就是风月场中见惯了的,现在怕是请最美貌的胡姬来跳两支舞,也勾不起他的兴趣。 可九王不忍拂了夫人的意,只能颔首点了点头。 王妃却兴致勃勃,忙离开了王爷的书房,要去打点歌舞宴乐的事。 她刚刚走到回廊上就妖冶地一笑。莹儿的虚影快步从王妃的身体中走出,转眼消失不见。 而王妃身子一晃,差点摔倒,等她再抬起头时,双眼中已经有了神采。她迷茫地打量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陶恒从寺庙中回来,依旧恹恹地没有精神,就算面对平时最喜欢的围棋,也提不起兴趣。 她捏着一枚棋子,坐在花丛中出神。想到跟柳长言那疯狂而激情的一夜,他们耳鬓厮磨、肢体交缠的样子,她的脸越来越红。 “怎么总是想起他,不好好下棋?”她恨自己不争气,嚷嚷着站了起来。 可是她不站还好,一站起来就碰翻了棋盘,棋子如落雨般散落了一地。在旁边伺候的两个小婢女小梨和小桃忙跑过来,一起帮她收拾。 她们一边收拾一边笑,还拿眼睛偷着瞄她,似看透了她的心事。 “夫人,你怎么这么心神不宁啊?”“我听到了夫人在念叨老爷,是不是想老爷了啊?”两人一起七嘴八舌地问。 “你们还有没有规矩?看我不收拾你们。”陶恒被她们说成个大红脸,假意挥袖要打她们。 “哎呀,夫人不让人说实话了。我们赶快出去吧,让夫人一个人慢慢想老爷。”两个小婢女笑闹着跑出去,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棋盘。 可是独自枯坐,越想越郁闷,她明明是只九尾狐,本该是她颠倒众生,怎么如今却被柳长言给迷得神魂颠倒了呢? 第184章 红颜之祸(2) 远在百里外的灾区,柳长言听着诸位地方官员向他汇报灾情,也心不在焉。他走在因缺水而干裂的田埂上,满脑子都是昨晚跟陶恒春风一度的景象。 “柳大人 ?”一位官员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们是不是要开仓放粮啊?” “好好好,赶快放。”他忙满口答应,心虚地掩饰自己的走神,但很快又对他们爱答不理,神飞天外。 几位地方官员不知这位大人为何如此难讨好,以为是对他们有意见,忙互相打了个眼色。 “看柳大人心不在焉,想必是舟车劳顿,休息不好。”一位官衔高点的地方官忙讨好地问,“尔等今晚在翠花楼准备了酒席,还想请柳大人来放松放松。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众官员也纷纷附和他,说翠花楼的小曲是地方一绝。 柳长言以为真的只是听小曲的地方,也点了点头。既可以听听当地民间歌曲,又能分散下精力,不要再满脑子想着陶恒,确实是现在的他最需要的。 几名官员又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浮现出既得意又猥琐的笑容。 陶恒从花架下走回自己的房中,脑中不受控制地仍在思念着柳长言。 她之前从未尝过相思之苦,哪想到比诗词上说的刻骨铭心还要难耐几分。她恨不得马上施法走到灾区,看看柳长言现在在干什么。 可是她刚迈出了一步,又想起了柳长言一本正经地教训她,让她不要使用法术的那张臭脸。 “到底要不要去呢?”她拿起一枝插在花瓶中的鲜花,在手中揪个不停。片片花瓣散落,像是那些因相思而破碎的心。 “夫人要是挂念老爷,我们可以去探望啊。”小桃看她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出言提醒。 “探望?” “是啊,坐马车去不就行了吗?”小梨也踏上一步笑着说。 这话提醒了陶恒,她不能用法术,却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看他吗?她立刻就来了精神,提着裙子跑到了门口,吩咐家丁为她备车,她要去看望老爷。 小桃和小梨从未见她如此急不可耐,手忙脚乱地为她收拾行李。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带着小桃出发了,主仆二人匆匆离去,马车在街上飞驰,卷起一片尘烟。 知道内情的人明白她们是要去探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在逃难。 莹儿在洪府门口倚门而立,看陶恒匆匆离去,好奇地摆弄着手帕,打发小婢女去打探一下柳夫人是去干什么了。 小婢女很快带来了消息,她听说之后,一双吊梢眼眯成了两条线,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真是老天有眼!如今陶恒不在,九王爷岂不是她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她也刻不容缓,忙着去安排跟九王的会面了。 夜幕渐渐降临,洪府中一片寂静。 洪大业闷闷不乐地坐在房中,琢磨着朱氏的心思,他想知道她许了什么愿,更想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正眼看他一眼。 而莹儿不断地在翻箱倒柜,把最好的首饰头面都搬出来,又把新做的衣服熏好了香,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对了,老爷,过两日九王府中有家宴,王妃让我去跳舞助兴。”她雀跃不已,草草跟洪大业打招呼。 “你何时与王妃认识了?”洪大业奇怪地看她。 “老爷能与九王爷相识,难道就不许我交个朋友了吗?”莹儿忙着要出门练舞,看都不看他一眼。 “去去去,言谈举止要谨慎,别得罪了王府的人。”他也不耐烦地将她打发了,独自一人提着酒壶走了出去。 他在月下信步而行,只觉这偌大的洪府中,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他走着走着,来到了朱氏的门前,那是他唯一想进去,却偏偏进不去的地方。 他喝了两口酒,壮着胆子敲了敲门,就跟以往一样,门中毫无反应。 可是他刚想离去,只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两扇房门洞开,朱氏正一身水气地站在门后,显然是刚沐浴完。 洪大业望着月光下的朱氏,只见她黑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双颊泛着红晕,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洪大业见门一开,提着酒壶就溜进去,说什么都不肯走了。 朱氏今晚难得对他有了笑脸,两人在灯下对饮,回忆起昔日的甜蜜时光。 “记得你我初遇时,我是多么想每天跟你对饮,把酒言欢啊。”洪大业望着灯下俏丽的朱氏,感慨着说,“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记得那时还常在后院中偶遇你,还真是巧。”想到过去,朱氏也含笑为他斟了杯酒。 “你还真以为是偶遇啊?”洪大业边回忆边感慨着说,“当时我对你一见钟情,找各种理由来你家拜访,有时在院中一坐一整日,就为了见你一面。” 他说得动情,朱氏听得也感动,不禁心中一热,眼中泛起泪光。 “其实那时我总去后院,也是为了见你。”朱氏不好意思地说。 洪大业心中感动,望着灯下朱氏的脸,只觉越看越美,越看越心痒难耐。轻轻将她手腕一扯,他就势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两人都动了情,四目相对,就要忘情地亲吻。 而就在这时,朱氏突然想起了陶恒对她的叮嘱,她假意身子一歪,从洪大业的腿上溜下来。 “妾身不舒服,怕是不能陪老爷多喝了。”朱氏虚弱地捂着额头。 “你不舒服,我才更该陪你,今晚我就留下来吧。”他说罢高声叫人,让家丁去请个郎中给夫人瞧病。 “不用了!”朱氏忙阻住了他,想出了个绝妙的理由,“其实之前我去许愿,与菩萨有约,斋戒这几天不能同房,老爷你还是回去吧。” 她说罢就打开了门,做出送客的姿态。洪大业无奈,只能怏怏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她注意身体,他过两日再来看她。 可他刚刚说完话,门就被紧紧关上,朱氏的身影从门边消失,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这自家的夫人,怎么却像是别家夫人一样?连碰都碰不得?”他沮丧地琢磨了一会儿,缓步而去。 朱氏在窗缝中看到这一幕,暗自得意。 他失落地回到了莹儿的房间,却发现莹儿也不在。忙叫来一个小婢女来问,才得知莹儿已经被王妃的马车接去九王府准备舞蹈了。 洪大业独自坐在房中,忽然想起往事。 “想当初也是因为莹儿舞跳得好才娶她进门的,如今想想,莹儿也就这么一个长处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夫人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又聪明贤惠,还比莹儿大气。” 想到朱氏,他脸上情不自禁浮现出笑容。 但他一想起朱氏对自己的态度,笑容又凝固在脸上,只觉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九王爷家中张灯结彩,丝竹声声,正在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家宴。只见庭院中搭了白色的透明纱幔,宛如云朵般随夜风飘扬。 忽而琵琶声起,悦耳动听,而一个婀娜窈窕的人影在纱幔后出现,随乐声翩翩起舞。那人梳着螺髻,腰细如蜂,让九王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与陶恒在寺庙中初见时她的打扮。 “恒儿……”他意乱情迷地走过去。 女人的身影在纱幔后跳跃腾挪,舞姿越来越激烈大胆,而就在九王即将拉住她的手时,纱幔缓缓落下,露出了舞娘的脸。 九王一愣,但见她长着一双吊梢眼,虽然也妩媚动人,但浑身散发着俗气,跟陶恒完全无法相比。 他意兴阑珊,垂头回到座位上继续喝酒。九王妃忙见缝插针地拼命夸莹儿,将莹儿召到他面前为他介绍。 “莹儿妹妹貌美如花,舞姿姣姣,在这京城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说得天花乱坠。 “王爷,莹儿不才,是王妃过誉了。”莹儿款步走到九王面,媚眼如丝地对他福了一福。 “说的是……”九王冷着脸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姿色不错,但论容貌身姿,柳家夫人陶恒才是京城第一,哪是你这位妹妹能比?” 莹儿站在原地,被羞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王妃忙打圆场,说莹儿酒量也不错,不如让她陪他喝几杯酒。但九王却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朝她挥了挥手,离席回房了。 莹儿尴尬气恼地站在原地,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她暗自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想办法报复陶恒,将今日的耻辱加倍奉还。 九王爷酒气上涌,心情更加低落,一个人又来到了书房,看着陶恒的画像发呆。他相思成疾,无法自拔,满脑子都是陶恒,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柳长言,你何德何能能娶到如此娇妻?”但想到陶恒已是人妇,他立刻恨得牙痒痒。 第185章 红颜之祸(3) 这时烛光微动,一个身披着斗篷、头戴风帽的人,缓缓从书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万籁俱寂,九王爷仍盯着陶恒的画看,仿佛根本没有留意到那人的接近。 “王爷是帝王一脉,权倾朝野,难道没有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决心?不管谁阻碍了你抱得美人归,都该杀无赦。”那人走到九王身边,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着,宛如催眠。 “只要除掉柳长言,美人就是我的了。”九王突然像是入了魔障,紧紧抓着手中的画,眼中尽是血丝。 “杀了他,你就能拥有这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女人……”那人低低地补充。 “是啊!杀了柳长言!只要杀了他,本王就能跟一生挚爱的女人长相厮守!”九王张狂大笑,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宛如猛兽的怒吼。 那人见已为他种下心魔,轻笑一声,缓缓离开。 同一个夜晚,在乡下酒楼中,舞女们扭动着腰肢,跳着异域舞蹈,不停地靠近柳长言。柳长言脸色发白,紧张得似个小孩。 他分明只是想要来听几首小曲的,却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如此香艳火辣的表演。而一进来官员们就将他团团围住,他跑都不知往哪儿跑。 舞女见他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斜眼看了看宴请的官员们,几人都面带窘迫,朝她递了个眼色。 舞女闷闷不乐,转身告退。 “柳大人定是见惯了京城佳人,咱们小地方的花花草草入不了眼。”一位官员尴尬地笑。 “绝无此意,各位大人们为本官准备的歌舞盛宴,本官感激不尽。”他忙向他们敬酒赔罪,“不过因为家中夫人叮嘱得紧,也无意这些烟花之地了。” “看柳大人如此尊重夫人,夫人定是天姿国色,贤良淑德了。”众人纷纷就坡下驴地夸耀起陶恒,不再提舞女之事,连连向柳长言敬酒。 柳长言思念陶恒,心中又涌起了愧疚之意,他因为贪恋杯中之物,不仅将狐族大业抛在脑后,更跟陶恒春宵一度,让他几日来一直自责不已。 可官员们见他举起酒杯,哪肯轻易放过他,排着队一杯杯灌他,很快他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这场酒直喝了一宿,直至晨光破晓时,他才被官员们簇拥着回到了茅屋。苏喜一见忙迎了出去,扶住了摇摇晃晃的柳长言。 他转身拜别了各位地方官员,如释重负地要去回房休息。哪知苏喜却面色惶恐地扶着他,欲言又止。 “出了什么事?你怎的如此脸色?”他纳闷地问。 “夫人来了!”苏喜凑在他耳边说,“九尾狐前辈,她来这找您了。” 柳长言不由打了个冷战,瞬间酒就醒了一半。 他跟苏喜在门口商量了半天对策,最终却发现躲也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柳长言又蹦又跳,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酒气,才畏畏缩缩地走进了茅屋。 只见晨光中,陶恒闭着眼睛靠在自己的床上,小桃也在一旁的床上睡熟了。他生怕吵醒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确认她是否熟睡着。可是才凑近,却见陶恒猛地睁开眼睛,将他吓了一跳。 “恒,恒儿,你怎么来了?”他颤抖地问。 “怎么?来得不是时候,坏你好事了?”陶恒没好气地问,“昨晚一夜没回来吧?老实说,去哪儿喝酒了?” “那是几个官员专程给我设了接风宴,我推挡了几次,实在推脱不了,就喝上了几杯,所以现在才回来。” “当真只是和几个官员?”陶恒步步紧逼,看他那红到脖根的脸色,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没想到你来人间几天,居然学会了鬼话连篇!” “我真的只喝了几杯,连那舞女的手指头都没碰过!”柳长言被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只能指天发誓,如果碰了那舞女他就被天打雷劈。 陶恒一听有舞女,眯起了漂亮的双眼,将手撑在他的脸侧。一双美目在他脸上流转,隐含薄怒。 “柳长言,亏我还担心你,怕你不适应这穷乡僻壤的日子,没想到你却在这里逍遥快活!” 她失望地说完,转身躺在了床铺上,背对着柳长言。 柳长言拽着她的胳膊认错,她却不理他,闭上眼睛似真的熟睡了。柳长言无奈,只能起身离开,临走时他看着她熟睡的脸庞,轻颤的睫毛,突然又想起了两人的一夜疯狂。 他玉面刹那间羞得通红,逃也般离开了茅屋。 当日晌午时分,坐了一夜马车,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桃从床上爬起来打水。她只见井边蹲着个俊俏的少年,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位小兄弟,为何我从没见过你,可又觉得眼熟?”她走过去,好奇地问。 “哈哈!我就是二夫人啊,你不认识了?”苏喜瞄了小桃一眼,诡异地一笑。 “二夫人?”小桃吓得跳起来,脸变得惨白,“可你是男人啊。” “其实是老爷他有些奇怪癖好,专程让我打扮成女人,住在柳府的……”苏喜见小桃单纯可爱,忍不住逗她。 可恰好此时陶恒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警示着胡说八道的苏喜:“苏喜,你说什么呢?” 她不怒自威,语气森然。 苏喜立刻换了副正经面孔,说自己是柳长言身边的保镖,故意扮成女人,潜伏在柳府,维护着全家的安全。 小桃打量了一下他还未发育完全的少年身段,眼中满是怀疑,根本不信他的话。 “你若是不信就去问夫人吧!”苏喜灵机一动,马上把包袱甩给了陶恒。 “怪不得老爷从来不住你那儿了……”小桃打了盆水,走进屋中,伺候陶恒梳洗。 陶恒见柳长言不在,简单梳洗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支出小桃,跟苏喜问起他的去向。 “族长一大早就出门,说是去慰问灾情,顺便视察农田的受灾情况。”苏喜一边吃玉米,一边懒散地回答。 自从他来到了这破地方,活得越来越粗糙,再也不是青丘上那个爱干净的小灵狐了。 “他这么个小官,还真挺把自己当回事。”陶恒扬眉看向苏喜,“你知道灾区在哪儿吗?” “知道啊,那儿可破了,又脏又臭的!”苏喜点了点头,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起灾区的情况。 “那就好,带我再走一趟。”陶恒说罢就去穿鞋。 苏喜却满脸不情愿,显然不想带路。陶恒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一簇淡蓝色的狐火在她玉掌中出现。 “这是九尾狐的焚身天火,认得吗?”她扬眉问。 “认得认得,夫人你什么时候出发?我们现在就走吗?”苏喜忙毕恭毕敬地答,做出一副可以随时陪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 陶恒满意地点了点头,收起天火,随他走出了茅屋。 烈日当空,宛如烈火般炙烤着大地,农田都被晒得龟裂,昔日的河流变成了泥水沟。柳长言正带着几名官员,顶着毒辣的太阳,查看干旱的稻子。 他站起身,将工作指派给各位官员,望着受灾的农田和愁苦的农民,神色忧郁。 他正在出神,突然觉得有人拍自己的肩膀,急忙回过头,只见陶恒俏丽地站在他身后,美丽的脸庞上净是怒气。 “恒儿,你怎么来了?”他看到陶恒,不由浑身一凛。 “恒儿想着相公视察辛苦了,特来看看,瞧你累得满头大汗。”陶恒见他身边站着的全是官员,不便发作,装出体贴的样子替他擦汗。 柳长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搞得惊慌不已,连连后退,却被陶恒瞪了一眼。他马上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她为自己擦汗,上演柔情戏码。 “柳大人果真好福气,柳夫人不仅明艳动人,更是贤惠体贴。” “真是贤内助啊,万里挑一。” 众大人见状赞不绝口。 陶恒享受着众人的赞赏,跟柳长言并肩而行,众位官员皆不自觉地跟他们夫妻拉开了距离。 陶恒脸上堆着虚伪的假笑,一边走一边跟柳长言吵架,在他人看来,却是一副恩爱的样子。 “你可知我为了看你,坐了一天一夜马车。”她假意为柳长言拍打身上的灰尘,“你明知我生气,还着急往外跑?” “你看看这些受灾的百姓,我若不亲自看看,将这里的情况如实记下,朝廷又怎么会拨救灾款?” 柳长言悲天悯人地答。 “那你怎么还去吃花酒鱼肉百姓?喝一杯酒都够三口之家饱餐一顿了。”陶恒瞪了他一眼,余怒未消,声音也随之拔高。 “说的是,说的是……”柳长言向她低头,不断道歉,只希望她快点消气。 这时跟在后面的苏喜跑过来,提醒他们说话小声点,他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万一被那些官员们听到就麻烦了。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陶恒尴尬了一会儿,终于不再跟他吵架。 第186章 红颜之祸(4) 柳长言见她不再生气,忙赔着笑脸,柔声安抚了她一阵,要问她些正事。 “才安抚好我,就要说正事了?”陶恒又不满地赏了他一记眼风。 “这几日没洪大业夫妇的消息,心里真不太踏实。”柳长言低三下四地笑,将昔日清高孤傲的风范丢得一丝不剩。 陶恒见他这模样,越发心软,气也消了大半。 “好吧,就告诉你一句。他二人眼下正如胶似漆,似新婚夫妻。”她得意地笑着答。 “当真?那何时能有子嗣?”柳长言开心得连连搓手。 “柳长言,平时看你挺正经的一个人,怎么说出这种登徒子才说的话呢?”陶恒鄙夷地上下打量着他,“他们夫妻二人何时同宿欢好,何时有子嗣,这种话你问出来不会脸红吗?” 柳长言只说了一句话,就引得挨了顿骂。但见他默默地垂下头,竟真的脸红了,只是脑海中萦绕的竟然都是那晚陶恒忘情动人的模样。 黄昏时分,视察完受灾农田,柳长言和陶恒结伴回到茅屋。陶恒转了半天,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饿了,便吩咐苏喜去准备午饭。 “可是,午饭只有野菜粥……”苏喜为难地看着柳长言,不知该不该给陶恒吃这么粗糙的食物。 “野菜粥?你们每天只吃这个?”陶恒惊诧地问。 “恒儿,这粥名字不好听,但味道其实很清新……”柳长言见她脸色不对,忙讨好地说。 “昨晚那些官员宴请你,没给你送些菜肉吗?” “送了,可是我今天看那些灾民可怜,查看农田的时候全分给他们了。”柳长言苦笑着答。 陶恒心痛地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脸庞,只觉得每天吃野菜粥的柳长言,比那些灾民们更可怜。 柳长言走到厨房中,从铁锅中舀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野菜粥端到了陶恒面前,让她尝一口试试。 但陶恒皱了皱鼻子,始终不吃,他就坐在桌前,自己一勺一勺地细细吃起来。陶恒看着他不由鼻酸,悄悄别过了脸。 “恒儿,你一整天没吃过东西,多少吃一口,过两日我们便要回京了。”柳长言关切地对她说。 “我去歇会儿,等我睡醒,看能不能找点什么吃的。”陶恒转身走入内室,暗下决心,一定要为他在这穷乡僻壤中弄些能入口的食物。 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她九尾狐大人的。 当晚月色明媚,照亮了偌大的天下。而同一方月色中,有人欢喜有人愁,各家有各家的精彩。 九王府中,九王召集了十几名精锐侍卫,让他们连夜出发。侍卫们身穿布衣,做平民打扮,似要去完成重要任务。 “你们快马加鞭,应该能当夜赶到灾区,办事利落点,打着闹旱灾杀狗官的旗号,一定要把柳长言给我解决。” 众侍卫皆行礼称是。 “对了,别忘了将柳夫人带回来,不许伤她分毫。”九王千叮万嘱。 众侍卫领命而去,很快院子中就空无一人,只有九王一脸阴险,站在凉爽的夜风中。 而这一幕都被躲在檐下偷窥的灰耳尽揽眼底,他实在无法理解,女娲娘娘为什么要偏袒如此阴险自私的人类。 但他想到当自己得到无上伟力,令狐族一统天下的那天,唇边不由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洪府之中,洪大业和莹儿虽然共处一室,却各怀心事。 洪大业算了算日子,今晚刚好是斋戒的第三日,心早已飞到了朱氏那边。而莹儿在九王府铩羽而归,对陶恒恨之入骨,只想伺机报复。 她手一抖,便将半壶茶倒在了洪大业的腿上,烫得他哇哇乱叫地跳起来。 “连茶也不会倒了吗?”洪大业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训斥她。 莹儿连连道歉,忙说自己是在想为他准备何种口味的宵夜而分了神。洪大业见她又蠢又低俗的样子,实在无法忍耐,转身走出了房间。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嫌弃我!”莹儿怒目瞪着洪大业匆匆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洪大业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朱氏的房门外,这次他刚刚敲了两下门,门就轻轻敞开,朱氏含羞站在门中,宛如兰花绽放在春风中。 她体贴地为他打水洗脸,让洪大业眼眶泛红,想起了新婚时期,她也是这么对他的。 如今一切失而复得,他倍加珍惜,拉住朱氏的手,忏悔自己的错误。不该鬼迷心窍让莹儿进门,更不该受莹儿的挑唆,冷落了她。 “是我一时糊涂,求夫人你再给我个机会。”他激动地说。 朱氏也感动了拉起他的手,夫妻俩重拾旧情,在灯下缠绵对视。 “夫人,那我们可以歇息了吗?”洪大业宛如少年时那样羞涩,不好意思地问灯下美艳如花的朱氏。 朱氏含羞点了点头,他欣喜若狂,吹熄了蜡烛。 月光下,洪府中一片寂静祥和,池边一对交颈的鸳鸯,依偎着陷入了沉眠。 月亮缓缓西斜,渐渐移上中天,不知不觉已是子时。 陶恒躺在床上熟睡,突然觉得饥肠辘辘,饿得难以忍耐,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想要背着柳长言,用法术去林中抓两只野鸡吃。 然而就在这时,她鼻翼一动,突然闻到夜风中送来了一股肉香。她眼中绽放出光华,随便抓了件柳长言的布袍披上,头发蓬乱,趿拉双布鞋就跑出了茅屋。 只见淡淡的月辉下燃起了一簇篝火,柳长言正坐在火边烤鸡,他从未自己做过东西,弄得满脸焦黑,狼狈不堪。 “这鸡从哪儿弄来的?”陶恒欢快地走到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烤鸡。 “我看你这两天都没吃东西,我让苏喜连夜在一个老乡家里买的。”柳长言体贴地回答。 陶恒见他心里也有自己,美滋滋地闻着烤鸡的香气,将脸凑到了柳长言面前。柳长言见她笑靥如花,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以为她又要吻上来。 哪知陶恒伸指从他脸上拿下了一根鸡毛,又退了回去。柳长言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又专心烤鸡。 陶恒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得意地偷着笑了笑。 很快鸡就烤好了,柳长言拿下一只鸡腿,递给陶恒。陶恒开心得拍手欢呼,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欢快得似个小女孩,吃得满脸是油,哪里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女?柳长言偷偷地瞧她,只觉此时的她既可爱又顽皮,让他怎么也看不够。 “另一只鸡腿呢?也给我吧。”陶恒飞快吃掉了鸡腿,又伸手朝他要。 第187章 红颜之祸(5) 柳长言忙又扯下一只鸡腿,乖乖地递给她,老实又听话。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陶恒开始,他就理智全无,身上那聪明飘逸的气质烟消云散。 “什么族长啊?眼里只有九尾狐前辈,估计连个鸡屁股都不会留给我,重色轻友,马屁精!”苏喜躲在柴垛后,看着在月下分享烤鸡的两个人,气得牙痒痒。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箭“嗖”的一声擦过他的脸颊,射在了草垛上。他吓出一身冷汗,忙向身后看去。 只见十几个山贼打扮的人,正手持刀枪剑弩,朝他们跑来。 “有人放箭!”苏喜惊呼一声,纵身一跃,跳到了柳长言和陶恒身边。 柳长言一把把还在啃鸡的陶恒拉在怀中,遮住了她的脸。十几名山贼打扮的人飞快包围了茅屋,举着火把问哪个是京城派下来赈灾的狗官。 陶恒冷笑一声,就要给他们点教训瞧瞧,可她一运劲,突然觉得灵气全集中在腹部,根本释放不出来。她惊诧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柳长言低声问她。 “我,我法术失灵了。”她慌乱地回答。 柳长言心下一沉,忙将她拉在身后。而这时山贼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质问他们哪个是狗官。 “喂,保护族长大人是你的责任吧?”陶恒悄悄地对苏喜耳语了一句。 苏喜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她一把推了出去,送到了山贼面前。 “大爷,这个就是柳长言……”她可怜兮兮地求饶,“我们都是下人,求求你们饶了我们。” 苏喜愣住了,刚要张口,就听她又继续撒谎:“屋里睡着的女人就是柳夫人,不信你们去找。” 山贼见她身穿旧袍,满脸都是油,确实不像个夫人,再看柳长言一脸炭黑,比她好不了哪儿去,竟然信以为真。 很快他们就将茅屋中的小桃也拉出来,跟苏喜一起五花大绑,蒙面封口,准备带走。 陶恒趁机想溜,却被山贼发现,被抓住跟柳长言绑在了一起,将他们扔在了火堆边。 “轻点,你这山野糙汉,真是岂有此理!”她活了这么久,哪受过这种对待,不由骂出了声。 “你这臭娘们,仗着有几分姿色乱说话!”山贼被她激怒,挥刀就要砍向她。 柳长言见陶恒危急,顾不上那么多,悄悄使了个眼风,将他落下的尖刀挡住。恰在此时,另外一个山贼走了过来,抓住了他落刀的手。 “咱们只是奉命行事,不要节外生枝,还得留活口。”那人压低声音说。 柳长言和陶恒都听力敏锐,听到了他的话心中都是一惊,觉得这些人有古怪,并非山贼那么简单。 山贼头目见抓到了苏喜和小桃,忙带着手下离去,将他们二人丢在了茅屋外。 “恒儿,你没事吗?”柳长言问向陶恒,“方才你说法术失灵了?” “不知为何,从未遇到过这种事。”陶恒也一头雾水,随即看向柳长言,“不过我的法术没了,你的还在啊!” “狐族第一千一百九十三条族规规定,我族行走凡间,绝不能滥用法术,一旦乱了人间秩序,被贬留在凡间,永不得返回青丘。”他义正词严地说,末了还看了陶恒一眼,“但前辈是九尾狐,是狐族最高等级,可以不受此规定约束。” “这是谁定下的规矩?”陶恒皱了皱眉。 “长老!” 陶恒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他争辩,让他想办法解开绳子是正事。可是绳子绑得太紧,她跟柳长言挣扎了半天也无法解开。 她眼珠一转,将脸凑到柳长言的颈边,去咬他脖颈上的绳结。柳长言知道她是为自己解绳子,不敢躲避,脸色涨红地任她在自己脖子上蹭来蹭去。 只觉得她呼吸如兰,身子又香又软,让他浑身激动得麻酥酥的。 过了一会儿,陶恒总算满头大汗地解开了他的绳子,两人相顾无言,站在月光下,像是两只害羞又腼腆的小狐狸。 “你虽然法力没法用,应该还有武功吧?”陶恒从地上捡起一把钢刀,提醒他说。 “没错,方才若不是怕你有危险,早就跟他们动手了。”他一把接过刀,志在必得。 “那太好了,我们去救苏喜和小桃吧。”陶恒翘着鼻子在四周闻了闻,很快找到了山贼离开的方向,带着柳长言追了过去。 苏喜和小桃被山贼带进了深山的山洞中,一名山贼建议将这狗官一刀杀掉,另外一个头目打扮的山贼则哈哈大笑,说要等他家人拿来赎金后再杀。 两人在苏喜和小桃面前做了番戏,走到山洞外守着去了,只等戏做得再足些,就按照九王的吩咐,当着柳夫人的面,杀掉柳长言。 小桃哪里受过这种惊吓,登时直打哆嗦,坐都坐不住了。 “小桃,不要怕,还有我呢。”苏喜忙安慰她。 “可是他们杀人不眨眼,万一一刀砍死我怎么办?”小桃带着哭腔说。 “死不了的,放心吧,你忘了我是保镖吗?”苏喜笑嘻嘻地答,可是内心却觉得欲哭无泪。 因为柳长言逼着他不能使用法术,眼见他一只风流倜傥、英俊年少的小狐狸,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丢掉了性命。 他实在心有不甘,悄悄朝手腕吹了口气,绳子已经无声无息地解开。 他正要替小桃也松绑,却听门外传来了打斗之声,他朝空中轻嗅了两下,随即满脸欣喜,知道是柳长言来救他们了。 “真的是老爷?他还会武功?”小桃只见洞外一人蒙着面,手持钢刀,身手矫健,以一敌十,很快就将山贼打得落花流水,难以置信地问。 “当然,老爷是隐匿在官场中的江湖高手。”苏喜得意洋洋地夸耀。 很快山贼就被打得纷纷逃窜,持刀人摘下脸上蒙着的布,果然露出了柳长言英俊不凡的脸。 陶恒从暗处走出,笑吟吟地站在他的身后。 柳长言一眼就发现苏喜手上的绳子松了,狠狠瞪着他。苏喜笑嘻嘻地说是山贼绑得不够紧,跟法术无关。 眼见死里逃生,柳长言也没心思教训他,忙也将小桃松绑,四人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最近灾情蔓延,山贼横生,这伙人口口声声地嚷着要杀狗官,表面上像是山贼所为,内里却似乎另有阴谋。”柳长言回忆着方才山贼们的对话,思索着说。 “没错,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陶恒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趁着风声没走漏,先悄悄回京再说。” 几人都不想在这个既荒僻又危险的地方待下去,意见空前一致,连夜就上了路。 第188章 珠胎暗结(1) 四人跋山涉水,向京城走去。山路崎岖难行,陶恒又失去了法力,走得特别慢。柳长言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两人边走边商量,越想越觉得这次山贼的袭击甚是蹊跷,怎么看都是仇人伺机报复,蓄谋已久。 可柳长言挖空了心思想,也想不出在官场上曾得罪过什么人。 苏喜和小桃却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机,两人死里逃生,都欢天喜地,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对了,苏喜哥,老爷既然一人就能将十几人制服,为什么还要你保护呢?”小桃经此一劫,跟苏喜热络了不少,偏着脑袋问他。 “再好的武功也得睡觉啊。”苏喜撒谎像是吃饭,眼睛都不眨一下。 “也对哦。”小桃恍然大悟,又继续追问,“苏喜哥,那你这乔装易容的手段是在哪儿学来的? 我这从小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人都没看出来。” “当然是在江湖上学来的,好儿郎就该行走江湖,不该被束缚在一处。”他见小桃好骗,越骗越来劲。 果然,小桃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连连点头,对他赞不绝口。 “你喜欢我啊?”苏喜鬼精鬼灵,突然察觉了什么,偏着头瞧她。 “我只是说喜欢你的性格,又不是说喜欢你的人。”小桃脸色绯红,忙垂下了头,“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放心吧,小桃妹妹,你我不是一种人。”他见小桃害羞,“扑哧”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哪怕你有意,我们也未必有缘。” 小桃不搭理他,回头要去找陶恒。 苏喜见她真的不理他了,又着急了,追着她问喜欢人是什么滋味。他还从未被人喜欢过,也想被人放在手心中疼一疼。 小桃见他满口胡言,跑得更快了。 柳长言皱着眉看苏喜胡说八道,打算等回青丘后要好好教育他一下。 这时陶恒身子一歪,居然踩在了碎石上,差点跌倒。他忙伸手扶住了她,将她抱到一块巨石上休息。 “是崴了脚?”他体贴地为她除下鞋袜,果然见她脚踝处红肿了一大片,伸手为她轻轻揉按。 “原来没有法力,做什么事都这么困难。”陶恒痛得满头冷汗,感慨着说。 柳长言闻言一笑,两人对视一眼,都非常认同。 九王府中,阳光明媚,花枝摇曳。九王正对着一桌子绫罗珠宝,挑选着将来打算送给陶恒的礼物。 想到将来就可以跟陶恒长相厮守,他不由心花怒放,脸上尽是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小跑着进来,跟他报告昨晚的情况。在得知柳长言夫妇从他们安排好的人手中逃脱了,目前下落不明时,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什么?怎么会这样?”他愤怒至极,“马上布置天罗地网,在进京的路上搜寻,找出柳夫人,杀掉柳长言。” 侍卫领命而出,九王却再也没有挑拣礼物的心思,怒气冲冲地坐在椅上。 灰耳潜伏在书房的暗角,听到他们的对话,狞笑着离开。他早知九王的计划不会成功,柳长言和陶恒都法力高强,岂是区区几个人类能够对付的? 不过他的失败,正好能够帮自己一把。 他纵身飞跃,跳出了九王府的围墙,一口气跑到京郊野山中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中。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了魅果,木盒打开的一瞬,魅果宝光绽放,照亮了黑暗的洞穴。 他垂涎欲滴地看着散发着无尽灵气和力量的魅果,恨不得将它立刻吞下。可他刚刚张嘴要吃,果衣上就释放出灼热的火光,烧坏了他的嘴角。 “这魅果还剩下一滴情泪滋润,九尾狐只要你为了柳长言伤心落泪,这魅果就可以成熟破衣了。” 他擦干了嘴边的血,放声大笑。 他做梦都没想到,九尾狐的真命天子居然就是柳长言。他跟他斗了这么多回,这次一定要好好做个局,将他抽筋拔骨,让陶恒痛失所爱,伤心欲绝。 他狰狞的笑声从山洞中传出来,在林中回荡,宛如魔怪的狂吼,惊飞了山林中的倦鸟。 而陶恒和柳长言一行人完全不知有怎样的危险在等着他们,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总算在日暮十分找到了一家简陋的客栈居住。 客栈仅有一间客房,四人只能挤在一起。小桃在将一床薄被铺在地上,苏喜则噘着嘴,坐在条凳上生闷气。 “我们怎会落到如此悲惨田地,四个大活人挤一个小房。”苏喜怨声载道,“尤其是我,还要在板凳上熬一宿……” “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柳长言打断了他。 可苏喜仍闭不上嘴,嘟囔着与其在板凳上受罪,不如去野外将就一宿。小桃听到后忙阻止他,要跟他换位置,让他千万不要去野外,晚上太危险。 “还是小桃对我最好。”苏喜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感动地说,“如果你要喜欢我便喜欢吧,我再也不说什么了。” 小桃被他说得脸色一红,急忙抽回了手。陶恒在床上扫了他们一眼,立刻看出了小桃的心思。 “苏喜也是可怜啊,一路上照顾大家,晚上还要睡板凳。”她打了个呵欠,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了小桃的心上,小桃怯怯地看了苏喜一眼。 “是啊!最不容易的就是我了!”苏喜趴在桌子上装可怜。 陶恒看着这对少年男女笑了笑,靠在柳长言身上撒娇,说自己累了,要早点休息。柳长言也不能推开她,尴尬地吹熄了烛火,跟她同睡一张床。 他上了床后紧紧地挨着床的外侧,不敢乱动。陶恒窥破他的心思,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腰上,钻进了他的怀中。 “这锦被有些薄,我好冷。”她将嘴凑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你我都是狐狸,兽类依偎取暖本是天性,怕什么呢?” 她说完舒舒服服动了动身子,香甜地睡了。柳长言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也悄悄抱紧了她。 床下小桃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拽了拽苏喜,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睡。苏喜是只自由的狐狸,可没柳长言那么讲究,欣喜若狂地从板凳上跳下来,跟她挤进了一个被窝中。 他伸了个舒服的懒腰,对小桃感激不尽,随即蜷缩着面对小桃,立刻闭眼陷入了沉眠。 小桃看着他俊秀而可爱的脸、挺直的鼻梁、微颤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竟然痴了。 次日中午,暖风拂面,四人狼狈地离开了小客栈,又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面馆吃面。 经过昨天那一晚同床共枕,苏喜和小桃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不少。小桃怕苏喜吃不饱,不断把自己的面拨到他的碗中。 “你不吃吗?”苏喜奇怪地问她。 “我胃口小,小半碗就够了,剩下的都是你的。”小桃笑眯眯地答。 “小桃,你真好……”苏喜感动地说,差点将脸都埋在碗中,呼噜噜地吃起来。 而小桃看着他狼狈的吃相,满脸都是爱意。 在另一张桌子上,却是陶恒狼吞虎咽,柳长言不动声色地将他自己那碗面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一点都不吃吗?我从前日起就没见过你吃东西,就喝了点粥,我吃了半只烤鸡现在都饿得两眼昏花。”陶恒诧异地问。 柳长言看了她一眼,紧紧闭上了嘴,用狐狸之间的传心术跟她说话。 “我真的不饿,虽然离开青丘时被封印了法力,但是内丹还在,不进食也能撑很久的。” “突然想起来,我也只是失了法力,为何忽然变得和凡人一般,这么不经饿?”陶恒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 “可能前辈是女人,我是男人……”柳长言安慰地朝她笑了笑。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立刻捅了马蜂窝。陶恒气得瞪圆了眼睛,嚷嚷着他跟她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记得她是前辈了?天天把前辈挂在嘴边,她又没强迫他怎样,至于这样保持距离? “恒儿……”柳长言最怕她生气,忙陪着小心哄她。 “喂!你们有没有想到我也在这里啊?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得到的!”他刚哄了两句,就听到坐在后面的苏喜嚷嚷起来。 他们这才同时想起苏喜也是狐狸,自然能听到他们用传音术说的话。三人立刻大窘,只有小桃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陶恒和柳长言羞得通红的脸色。 他们刚吃到一半,突然见从山路上走来几个身穿侍卫服饰的人,在跟过往行人和吃面的客人打听是否见过一对少年夫妻,大概二十多岁,男的俊秀文雅,女的格外貌美。 可大家都匆匆赶路,谁会仔细观察这么多?过路商旅相继摇头而去。 “我们是九王爷府上的人,在寻找失踪的柳长言柳大人,谁有线索提供,重重有赏!”侍卫见没人理他,开始公然悬赏。 陶恒和柳长言听了,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沉。 第189章 珠胎暗结(2) “官爷!”就在这时,小桃却面带喜色地站起来。她只知九王爷和柳家亲近,一定会伸出援手。 陶恒嘴唇微动,飞快地看了苏喜一眼,以传心术对他说了句什么。 苏喜马上脸色一变,机灵地扔下了筷子,走过去揽住了小桃的肩,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柳长言和陶恒。 “官爷,真的重重有赏?”他做出油滑市侩的样子,紧紧搂住小桃,暗示她别说话。 “你看到人了?”两名侍卫高声问。 “没有,不过有赏钱的话,我就会加把劲在附近找找。” 两名侍卫不耐烦地朝他摆了摆手,扭头就走。苏喜回过头看了一眼柳长言和陶恒坐过的桌子,只见二人已经消失,桌子上放着几个铜钱。 四人再也不敢走大路,专挑崎岖的小路走。 小桃万分不解,为什么不让她去跟侍卫求助,追着苏喜问个不停。苏喜挠了挠头,也不太明白,只说是陶恒吩咐他这么干的。 而陶恒和柳长言走在前面,也在商量着此事。 “绑架的事是前夜发生,即便这件事通报回京城,也应该是柳大人被山贼绑走,朝廷该派人去缉拿山贼啊。”她细细分析。 “不错,我们救回苏喜和小桃,又连夜离开,算起来也不过一天。就算他们将山贼抓获,得到的口供也应该是‘柳大人被人救走’,而不是‘柳大人失踪’。”柳长言连连点头。 “本来我还想,你一个小官能得罪什么人,看来只能是九王爷了。”陶恒目光一沉,但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权势滔天,除掉你只需耍耍权术就行了,何必用暗杀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柳长言也不解,困惑地看向陶恒。 “我终于听懂了,原来是九王爷要害我们!”小桃终于恍然大悟。 可苏喜仍一头雾水,在他看来,九王爷没事就找柳长言喝花酒,明明非常器重他。 “难道你不知道,九王爷很喜欢夫人吗?”小桃掩嘴笑了笑。 苏喜登时愣住了,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隐情。 “你们被派出去赈灾时,九王爷特意请夫人出游,讨好夫人。”小桃绘声绘色地为他讲述,“没想到他居然想杀掉大人,将夫人据为己有。” 苏喜越听越来气,伸出手在袖底捏了个诀,就要使用法术。柳长言眼尖,伸手按在他的手上,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柳长言忧心忡忡,吩咐他们如果此事真的是九王爷所为,一路回去就要越发隐蔽小心了。陶恒却觉得是个好事,毕竟知道了是谁搞鬼,总比一直蒙在鼓里好。 四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直至夜晚,来到了一处开阔的草地。草地中满是湿泥,陶恒之前受了脚伤,走得越来越慢,神情也十分痛苦。 柳长言心痛地扶着她,想要找个歇脚的地方,然而就在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奔来,竟然有十几人之多。 柳长言见状忙拉着陶恒往树林中跑,苏喜和小桃紧随其后。 “给我站住!”其中一个侍卫怒吼着跳下马,提刀追来。余下的十几人也纷纷响应,转眼就要追上四人。 就在这时,陶恒脚一软,一下跌倒在地。柳长言再也顾不上保持距离,将她背在身上,吩咐苏喜挡住追兵,快步逃走。 苏喜听令马上驻足转身,打算以一双赤手空拳迎击敌人。 “苏喜哥,你要做什么?”小桃也不跑了,担忧地拉着他的手臂。 “没事的,小桃你跟老爷他们先走。”他朝小桃抛了个媚眼,既油滑又调皮地说,“这些家伙对我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快走。”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就跑,追上了柳长言的脚步。 侍卫们呐喊着朝苏喜冲来,马蹄溅起泥土,刀刃在月晖中闪烁出死亡的寒光。苏喜微微一笑,双手一张,一个看不见的结界像是一堵墙一般挡住了众侍卫。 众侍卫纷纷纵马抗衡,但结界却以碾压般强大的力量,将他们一寸寸向后推去。 “这种情况是万不得已,可以使用法术了吧?”他蹭了蹭自己的鼻尖,骄傲而悠闲。 这时林中阴风乍起,一个身披斗篷的黑衣人从暗处窜出来,一下附在了一个侍卫的身上。那个侍卫跟其他人一起提刀冲到了结界面前,却扬起一刀,突然将苏喜的结界割了个口子。 他纵马跳过缺口,疾追向柳长言和陶恒,身后还跟着几个趁乱跑过去的人。苏喜一愣,被他们逃走了,但却顾不上追赶,又张开了个结界困住了其余的侍卫。 树林之中,柳长言背着陶恒仓皇逃命,却听身后传来马蹄阵阵。他无奈只能放下陶恒,一伸手将一个冲到面前的侍卫拉下马,轻易地夺走了他手中的刀。 他将刀光舞成一团,飞快打倒了几名向他攻击的侍卫。但侍卫们并不退缩,从地上爬起来又来围攻他,这时被灰耳附身的那名侍卫屡屡提刀砍向柳长言,每次都运用了法术,柳长言招架不过来,渐渐不敌。 他的身上出现了细小的伤口,衣袍渐渐染上了血色。 “你施法吧!施法啊!”陶恒万分焦急地朝他嚷。 “不,不能对凡人施法,伤害他们……”柳长言一运劲,刀光暴起,一下就击退了所有的侍卫,只有被灰耳附身的那个人仍在跟他抗衡。 那侍卫阴笑一声,突然露出了一双狐爪,直取柳长言的胸膛。 刹那间鲜血飞溅,眼见柳长言就要被他杀死。柳长言一惊,忙抓住了他的双手,不让利爪再深入自己的身体。 这时只见一个身披斗篷的影子从侍卫身上脱飞而出,却正是盗走青丘魅果的灰耳狐狸,而那名被他附身的侍卫头一歪,就晕倒在地。 陶恒和柳长言俱是一愣,她连忙要帮助柳长言,可法术尽失,不要说用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灰耳连番对柳长言发起攻击,将一对狐爪舞得水泄不通,招招向他要害招呼而去。柳长言强撑着施法抵挡,但他受伤太重,胸口不断有血汩汩流出,法术也削弱了几成。 “九尾狐失去法力,真是天助我也!”灰耳看向陶恒,得意地大笑。 他一掌打得柳长言口吐鲜血,又拽过他的胳膊,生生折断。柳长言痛得凄苦惨叫,摔倒在地。 “女人,你就不为他掉一滴眼泪吗?”灰耳斜眼看向陶恒。 只见陶恒面色惨白地盯着重伤的柳长言,浑身颤抖,眼眶已经发红,泪水正含在眼中,将坠未坠。 “柳长言,我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替你报仇,让他死无全尸。” 柳长言伏在地上,听到她的话,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真是冷血,既然如此,你就看他死吧!”灰耳残忍地微笑,伸掌就向柳长言的天灵盖上打去。 眼见柳长言就要丧命,陶恒突然一张口吐出了内丹,双掌一挥,内丹泛出白光,直向灰耳胸前击去。 灰耳没料到她会出这种不要命的招数,躲避不及,整个人都被打得飞出去。再爬起来时已经口吐鲜血,身受重伤。 内丹仍然在半空中飘飞,寻找着第二次袭击他的机会,他连忙使出逃生用的法术,身体化为一道幻影,转眼钻入树林中消失不见。 陶恒收回内丹,但也元气大伤,她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柳长言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柳长言,你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将伏在地上的柳长言扶起来。 “没事了……”他浑身血污,艰难地朝她笑了一下。 他在陶恒的搀扶下在林中坐正,施法疗伤。只见他一吐纳,身后如屏风般展开六条雪白的尾巴,尾巴微微摆动,散发出无数白色的光粒。 光粒撒到哪里,哪里的伤口就飞快愈合,连流出的血都迅速地逆行回到了体内。 “小伤能处理,可是你胸口和胳膊的伤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陶恒为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柳长言继续调息,治愈着胸口和胳膊,却疼得冷汗淋漓,连话都说不出来。随即他再次展开狐尾,灵气四溢,他整个人竟然都在发光,尤其以胸前的伤口和断臂上光芒最盛。 片刻之后,胸口的抓伤毫无痕迹,而断掉的胳膊也恢复了正常。 “你只是一只六尾雪狐,怎么会有如此能耐?”陶恒见他法术高妙,震惊不已。 “青丘上的长老和姥姥都说我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灵狐。”他微笑着看向陶恒,语气中有少许骄傲。 “一般修炼成六尾也要千年之久,你修炼了多久?”陶恒忍不住探问。 “惭愧,只有三百年。” 陶恒被这个数字惊呆了,心中又悄悄泛起了几分喜悦。 “所以,我当了第七十九任族长。”他打趣地逗陶恒。 陶恒见他无碍,心下放松,立刻笑了起来。两人在林中依偎,等待着苏喜和小桃找到他们。 第190章 珠胎暗结(3) 而方才逃脱的灰耳躲在灌木中,看着月下谈笑风生的柳长言和陶恒,心中更加郁闷。他没想到柳长言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如此迅速就恢复了;更没想到这么快两人就有说有笑,陶恒哪里有落泪的样子。 京城城门外人来人往,柳长言和陶恒等一行四人狼狈地沿着官路,缓缓向城门走来。他们在山中逃亡,足足走了三四天才回到了京城,一个个浑身淤泥,又酸又臭,跟叫花子差不多。 而陶恒仗着天生丽质,容貌依旧惹眼。 四人观察了一下城门口的守备情况,并未发现九王爷的侍卫,放心地准备进城。而柳长言瞥了一眼陶恒精致的眉眼,突然走过去,将她的头发打散,遮住了俏丽的半边脸。 “这样虽然丑了些,但是能蒙混过去就省事了。”他打量着陶恒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 “能有多丑?”陶恒噘着嘴,朝他飞了个眼风,“再丑也是柳大人千娇万宠心尖尖上的夫人。” “夫人所言极是。”他压低声音讨好她。 这时城门外来了一群逃荒的难民,四人忙机灵地混入了难民之中。守卫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面容如何,见他们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嫌弃地直翻白眼,以为他们也是难民,不耐烦地将他们放进了城。 混过城门,他们放松了不少,脚步轻快地向柳府跑去,从未如此欢喜过。等到了柳府门外,望着那烫金的匾额、朱红色的大门,小桃竟然忍不住抽噎起来。 众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从未觉得这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如此重要。 柳长言悄悄地拉住了陶恒的手,苏喜也不变女人了,索性以少年的形象出现,也拉住了小桃的手,跟在他的身后。 四人踏过门槛,走进柳府,宛如跨进了另一番天地。 而九王爷尚不知柳长言和陶恒已平安归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在书房中教训洪大业。 洪大业战战兢兢地站在书房角落,不敢抬头看他。 “你跟柳大人是比邻,夫人们又那么要好,怎么没有一点他们的消息?”九王气恼地训斥。 “回王爷,卑职已经派人四处打听,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洪大业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口。 而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又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顿。 “王爷,柳大人求见……”那侍卫忙小声说。 “什么?柳大人?是那个柳长言吗?”九王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可他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似的。柳长言长身玉立,身穿青色官服,已经缓步走入了书房中。 九王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忙做出热情的样子,让他赶快进来。 柳长言面如冠玉,神清气爽,好似比离开京城时还英俊了几分,完全不似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 而洪大业见他毫发无损,倒是暗中松了口气。 “听说此行柳大人在灾区遭山贼绑架,本王甚为担忧,不知柳大人是如何从山贼手中逃脱的?” 九王见他神采奕奕,强压住心头的一口恶气,假意关心地问。 柳长言刚要开口,突然想起了临走时陶恒对他说过的话,她让他撒个谎,说她受到了惊吓,那九王就会十二分的关心,其他的事自然就忘了。 “我和夫人被一位江湖义士所救,但夫人却因此受惊,现在正在府中养病。”柳长言依言撒谎,假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 “柳夫人受惊了?可有大碍?夫人身子娇弱,要请大夫好生治理,千万不能怠慢!”九王爷一听陶恒受惊卧床,火烧火燎地跳起来,“寻常大夫不行,得让宫里的御医来一趟。” 柳长言冷眼看着九王爷焦急关切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酸苦妒意,觉得胸口憋闷,难耐至极。 九王爷果然如陶恒所言,将要追杀柳长言的事忘得精光,让他先回去照顾夫人,自己近日就会带着御医去柳府探病。 柳府之中,本应卧病在床的陶恒正在健康无恙地吃鸡,她撕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却觉得味如嚼蜡,怎么也比不上柳长言在野地里为她烤的那只好吃。 她嫌弃地将鸡扔在了盘子中,不肯再吃。 而这时柳长言从九王府中回来,大步踏入卧房中,眉宇中满是不快。陶恒含笑去迎接他,向他打听跟九王会面的情况。 “怎么样,九王反应如何,有没有表现出分外地关心我?”她俏皮地朝他眨眼。 “当然了,还嚷着要找御医帮你看病。”柳长言想到此就闷闷不乐,“恒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我虽然有过一夕情缘,但我也不必事事向你汇报,对吗?”陶恒见他打翻了醋瓶子,好笑地回答。 “话是不错,可是你我……”柳长言被她的话噎住,可仍觉得愤愤不平。 “怎么了?柳长言,我记得你可是要完成狐族的任务的,不要问这些无关的事。”陶恒急切地望着他,“现在倒有个要紧的事,比九王爷,比洪夫人的事要紧百倍,你帮我去做好不好?” 柳长言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又怎么了。 “我想吃你烤的鸡,自从那天吃过之后,就再也不想吃别的了。”陶恒扑到他的胸口,像是小动物般不断用脸蹭来蹭去地撒娇。 柳长言浑身一僵,似乎没想到她口中的“头等大事”就是一只烤鸡。 他叹息着摇头,似不愿理她一般,拂袖而去。但很快柳府的后院中冒起了缕缕黑烟,随黑烟一同飘飞的,还有阵阵烤鸡的香味。 洪家花园中,鲜花盛放,蝴蝶绕着花枝飞舞,静谧而美丽。 朱氏一袭淡粉色襦裙,发髻低垂,立在姹紫嫣红的花园中,此景宛如一幅优雅恬静的仕女图。洪大业被她迷得不能自已,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为她提着花篮。 “这些花儿开得这么好,全凭夫人悉心栽种。”他讨好地夸奖着朱氏。 “全凭柳夫人教导有方,现在柳夫人平安归来,我想送点花过去,聊表安慰。”朱氏嫣然一笑,人比花还要明媚。 “为夫为了找柳大人他们,又是奔波,又是被王爷骂,夫人不该安慰安慰我吗?”洪大业委屈地说。 “老爷辛苦了。”朱氏朝他温婉一笑。 “夫人,可我要的不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安慰啊。”洪大业甜蜜地搂住了她的腰,“老爷只想跟你在一起,恩恩爱爱。” 夫妻俩重拾旧情,宛如新婚般亲昵。 莹儿远远地看着两人依偎,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走了过去。 “哟,没想到姐姐这把年纪还有心思拈花扮俏,可是花色艳丽,不是人人都能衬托得起的,姐姐不怕花容失色吗?”她打量了一番朱氏,刻薄地说。 “莹儿,闭嘴!”洪大业瞪了她一眼,想要息事宁人。 朱氏也不生气,依旧悠闲地采花,不将她放在眼里。 “是她一把年纪不知羞,挖尽心思缠着老爷,不要脸。”莹儿却仍不依不饶。 “你怎么可以这样,一个妾室,如此没大没小,不分尊卑,成何体统?”洪大业的好心情被她搅乱,立刻厉声呵斥她。 莹儿见一直偏袒自己的洪大业居然当众呵斥自己,竟然开始耍起泼来,她本就长得不似善类,一耍起脾气更显得刁蛮丑陋。 洪大业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厌恶地扭过头去。 “老爷,怎么对人家发这么大的火?”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今晚还要住在姐姐那儿吗?” “给我回去!”洪大业再也忍不了了,厉声朝她咆哮,“老爷今晚要看书!彻夜看书!” 而此时朱氏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他们,洪大业教训完莹儿,忙追上了远去的朱氏,体贴地拿走了她手中的花篮。 “也不知这女人耍的什么手段,将老爷迷得团团转。”莹儿望着并肩远去的一对伉俪,咬牙切齿地咒骂。 她吊梢眼中冒出精光,突然恍然大悟地看向隔壁的院墙,猜到定是陶恒教给了朱氏什么方法,才让她有了这脱胎换骨般的巨变。 此时柳府门外停着几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却是九王爷带着御医来为陶恒诊治。九王爷一进她的卧房,就见她面色憔悴地躺在床上,宛如梨花般清秀美丽,立刻心痛难忍,恨不得替她受罪。 御医看出王爷对这位美人极其关心,也拿出看家本领为她诊脉。 而陶恒时不时地捂着额角装病,再朝九王爷抛个眼风,几乎要将他的魂都勾走了。柳长言在床边看到这一切,眉头一皱,心下不快。 “恭喜柳大人,柳夫人她有身孕了!”御医诊治完毕,满脸堆笑地朝柳长言报喜。 他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一呆,房间中寂静无声,仿佛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柳长言和九王爷都面色复杂,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还是陶恒清了清嗓子,感谢了九王爷和御医,让柳长言带他们去前厅休息。 第191章 珠胎暗结(4) 柳长言这才回过神来,送他们出去休息,御医热情地要为陶恒开两服安胎药,九王却冷若冰霜,始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陶恒一人躺在床上,想起最近自己失去法力的事,才知道是怀孕所致。她轻轻捂着小腹,想着柳长言年轻俊美的面容,不由唇边含笑。 不过一会儿,就见柳长言急匆匆地走入房中,显然是将九王爷和御医送走后,就跑过来看她。 他坐在床边,望着陶恒美丽的脸庞,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恒儿……”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问,“孩子,是真的吗?” “你以为我骗你?又不是我诊断的,是那个御医说的。”陶恒心中一沉,冷笑着反问,“我连法力都没了,如何能布局骗你?” “恒儿,你不要生气。我只是突然面对这一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啊……” “够了,柳长言!”陶恒冷冷地打断了他,美目含霜,瞥了他一眼,“你又要说那一堆大道理,当我是瞎闹的人,阻碍你为狐族大业牺牲。”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说现在的情势很复杂,灰耳狐狸伺机暗算我们。而狐族面临的是灭顶之灾,稍有不慎,青丘可能都不复存在……”柳长言为她分析,为难地说,“在这紧要关头,你,你又有了孩子……”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你有大业在身,这孩子是我的,也是我的事,好吗?”陶恒捂住耳朵,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也是我的啊!”柳长言见她要跟自己撇清关系,急切地说。 陶恒却冷眼望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似藏着刀子,仿佛要剖开他的心,看个究竟。柳长言被她看得不知所措,想要安慰却又不敢开口。 “算了,无论从你我身份、地位还是法力来看,都该由我抚养这孩子。”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我会生他养他,并不需要你做什么。” “恒儿,你别赌气,现在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会听的。”柳长言见她小女儿心性骤起,无奈地叹息。 “谁跟你赌气了?待我们完成任务,你去当你的族长,我过我的逍遥日子,两不相干。”她说罢翻了个身,将脸藏在床幔的阴影中,看都不看他一眼。 “恒儿,我方才说了些糊涂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深知伤了陶恒的心,只能不断道歉,“若我能助狐族渡过此劫,定会去找你和孩子……” 但陶恒仍然一声不吭,他看了一眼她窈窕的背影,沮丧地走出了房间。 九王爷带着御医,怒气冲冲地回府,走起路来脚步生风。御医没留意他难看的脸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陶恒的身体情况,说她脉象奇怪,可能胎像不稳,自己要为她好好调理,开几服安胎药。 九王听他提到安胎药,突然停住了脚步,冷眼看着他,心底浮现出一个邪恶的念头。 “不!你这就准备堕胎药,将那柳长言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堕掉……”他咬牙切齿,一把揪住了御医的衣领。 御医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恨柳长言。 “你不懂,当今圣上早就看不惯柳长言了,他不过是昏庸无能的小官,早晚会让皇上除掉,子嗣更没必要留在世上。”他跟御医撒了个冠冕堂皇的谎,缓缓松开了抓着御医衣领的手。 “是……属下这就去办……”御医差点跌坐在地,忙连连称是。 “柳长言,你不配与恒儿有子女……”九王爷目光阴狠,望着院中的景色,咬牙切齿地说。 当晚天空如丝绸般美丽,一轮明月像是个完美无瑕的玉盘般嵌在天心。月光挥洒而下,照亮了柳府景致错落的庭院,也照亮了在陶恒门外徘徊的柳长言。 他换了件淡青色衣袍,衬得他皮肤更白,此刻他端着一碗甜汤,在门外走来走去,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去敲门。 可陶恒躺在床上,看着他映在花窗上的影子,被他的踟蹰犹豫气得半死。 “夫人……”如闷葫芦般的柳长言,终于开了腔。 “有事进来就是,老在外头晃来晃去算什么。”陶恒没好气地答。 柳长言得到她的回应,欣喜地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将甜汤端到了她的床边。他百般赔笑,想要陶恒喝下自己亲手煮的甜汤,但陶恒仍面对着墙壁,懒洋洋地不爱搭理他。 “你生气了?”他担忧地问。 陶恒转过身,但见他一袭青衫,丰神俊朗地站在床边,堪称英俊年少。她愣愣地看着他端着一碗甜汤,傻傻地站在自己床边,气登时消了一半。 “昨日之事,往日之事,终究是我的错,望夫人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过错,伤了身体。”柳长言满含深情地看着她,低头道歉。 “于你来说,昨日之事,往日之事,都是错吗……”陶恒心中一痛,黯然神伤。 “恒儿,我不如你会说话,你就不要再挑我话中的错了,好吗?”柳长言苦笑着连连求饶。 两人深情凝望,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过了一会儿,陶恒眼眶泛红,似要落下泪来。 “是我不好……”柳长言见她流泪,心中如针扎般难过,忙继续赔礼。 “哪里不好呢?”陶恒笑中带泪地问。 “惹你生气,就是不好……”他垂下头,低低地回答。 这委屈的模样惹得陶恒“扑哧”一笑,态度已经有了松动。柳长言见状忙将甜汤递到她手边,让她趁热喝下去,这是他亲手煮的,足足煮了两个时辰。 陶恒心中一暖,半躺着坐在床上,任柳长言亲手伺候她喝甜汤。虽然汤的味道不怎么样,但是由柳长言喂下去,似乎也添了几分甘甜。 烛光摇曳,将两人依偎相爱的影子映在了绿窗纱上,窗外灰耳正在偷听。他得知陶恒怀孕,先是一惊,随后脸上现出了邪恶奸诈的笑。 柳家的喜讯似生了脚,一夜之间就传到了洪府。次日一大早,朱氏就迫不及待地踏着晨光来探望陶恒。 她坐在大厅中,热情地拉着陶恒的手,似乎比自己怀孕还要兴奋。 两人说着说着又绕到了洪大业身上,提到此节,朱氏更是感激不尽。因为她跟洪大业不但和好如初,感情还更胜当年,这都全拜陶恒所赐。 “可是妹妹,看你还年轻,为何如此通晓男人的心思。”朱氏打量着陶恒的脸庞,看她最多二十出头。 “姐姐到如今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陶恒巧笑倩兮地看着她。 朱氏摇了摇头,她想了很久也想不通。 “这世上无论男人女人都喜欢出色的人,但大多数女子在嫁人后就会忘记自己,一心只为家庭和夫君着想,抛弃了自己的优势。”她拉起朱氏的手,莞尔一笑,“其实我只是帮姐姐找到最好的自己而已。” 朱氏仍懵懂不解,茫然地望着她。 “最初你蓬头垢面,不讨人喜欢,你家老爷自然连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之后在与王妃出游时乍见你,自然有如久别重逢。”陶恒抿嘴微笑,为她细细讲解,“姐姐可知道,光是这种久别重逢的情怀就让人无法自拔,况且姐姐又由一个邋遢的妇人变成了盛装丽人,简直像是新娶了一房妻子一般。 这好比让穷人知道了肉味,你家老爷自会想要再接近你。” “那之后……”朱氏皱眉凝思,似参透其中玄机,“在他最想重修旧好之时,徐徐诱之,却又不立刻满足他。” “不错,通过这些手段,旧人都能变新欢,让老爷一门心思都在姐姐身上。”陶恒点了点头,鼓励地看着她,“不过姐姐若想日后不要再受妾室威胁,记得要做一个最值得旁人喜欢的你。” 朱氏全部听完后,对陶恒越发感激,多谢她用了如此多的心思,才令自己不至于成为下堂之妻。 “说到底,还是看那男人值不值得你如此费心。”陶恒轻笑着看了她一眼,“倘若不值得,不如放下。” 哪知方才还笑容满面的朱氏,听到她的话,立刻被吓得连连摆手。 “我不似妹妹般洒脱,有道是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然有缘结为夫妇,注定要相守到老,怎能轻易说放手就放手呢?” 朱氏的话牵动了陶恒的心,她垂首不语,想起了柳长言。 他们因狐族大劫误打误撞地凑到了一起,却不知能否携手白头,厮守终老。 朱氏见她愣愣地出神,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陶恒回过神来,朝她莞尔一笑,让她跟自己回房,表示要送她一个“法宝”。 朱氏知道她处处为自己着想,欣然接受,看看她还有什么宝贝要跟自己分享。 第192章 珠胎暗结(5) 当日,柳长言路过陶恒的房间,只听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花窗半敞,陶恒正在房中教朱氏如何上妆,如何摆出各种诱人姿态。 朱氏清秀美丽的脸经她巧手装扮,以花钿增添双眸神采,以胭脂丰满稍微干瘦的脸颊,口脂并不涂满,画出樱桃小口的轮廓,眨眼间就变得艳光四射。 她又轻移莲步,持团扇,将自己的脸遮住了一半,回首望向朱氏,只露出一双如丝媚眼,风情万种,美不胜收。 “这就叫作,烟视媚行。” “也只有妹妹这种美人,做出此种动作才不违和。”朱氏被她逗得笑了。 “姐姐这就错了,女人没有不美的,姿态很是重要的。”她说着放下扇子,缓步走到了窗边,一把推开了半掩的花窗。 只见柳长言正站在窗外偷窥,见被她发现,吓得不由后退了一步。 “老爷,你在看什么呢?”她朝他抛了个媚眼,轻扭柳腰,柔媚入骨地问。 柳长言看她婀娜动人,媚色入骨,登时两眼发直,过了一会儿,才似回过神来般仓皇而逃。 朱氏见她轻易就将一本正经的柳大人撩拨得魂不守舍,对她更加信服。 朱氏喜滋滋地从柳府回来,就闭门不出,拿着团扇在房中练习陶恒教给她的媚人方法。她对着铜镜飞眼,第一次像是翻白眼,第二次像是死鱼眼,到了第三次,已经有了点魅惑的意味。 她又练习莲步轻移,婀娜转身。半个时辰后,姿态越来越优美。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倩影,深深陶醉,完全没有留意窗外一双偷窥的眼睛。 莹儿正趴在窗前,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果然是陶恒暗自教唆朱氏,让她夺取了洪大业的心。 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气势汹汹地朝隔壁的柳府跑去。 她来到柳家,只见陶恒正在花园中精心照料着一株绽放的牡丹,根本不在客厅接待她,显然没将她放在眼中。 “听闻柳夫人有身孕了?”她尖声尖气地问。 “没错,你消息却灵通。”陶恒专心为牡丹除虫,看都不看她一眼。 “柳夫人手段高明,让我家老爷疏远我,像是给那个黄脸婆勾了魂一般,日日去她房中了。” “这也怪我啊?”陶恒终于抬起头,放下了竹镊,叹了口气对她说,“这夫妻之道,讲的是真心实意,你若对你家老爷是真心,就该敬重大夫人,让阖家上下喜乐和顺;你若只是为了攀权附贵,那就该明白胜者为王,既然夫人赢回了老爷的心,你也该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莹儿冷笑着答,“我偏要横刀夺爱,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理所当然的,男人都花心,只看哪个女子手段高明。” “情爱在你眼中,当真如此肤浅?”陶恒拿起把团扇扇风,对她不屑一顾。 “男人靠女人赢取颜面,女人靠男人换取优渥生活,这世间本就如此功利,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 “冥顽不灵,兽性难驯!”陶恒扇着团扇,不断摇头。 莹儿本就心情郁郁,被陶恒如此说教,立刻怒火冲天,上前两步,将上挑的吊梢眼瞪得溜圆,叉着腰要跟她吵架。 “我肯教训你,是你的福气,就怕你因为这些邪念自取灭亡。”陶恒却根本不怕她,直视着她的双眼。 “我会自取灭亡?”莹儿哈哈大笑,撕破了平时乖巧媚人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神态,“你给我听好了,你屡次坏我好事,让我多年努力付诸东流,我恨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凡是得罪我的,我要让她十倍奉还,就算我死,也要抱着她一起下地狱!” 她双目满布血丝,龇着牙,样子恐怖,宛如厉鬼。 但陶恒根本不害怕,云淡风轻地唤来小桃小梨,让她们送客。莹儿本想威胁她一下,让她服软,没想到却铩羽而归。 一口恶气堵在她的胸口,咽也咽不下,她甩袖走出柳府,暗下决心,一定要陶恒付出代价。 黄昏时分,九王爷就派御医过来,为柳府送来了几服煎好的安胎药,说是九王的一点心意。 很快一碗黑色的药汁就被放在了陶恒的面前,她挥退了下人,只闻了闻药汁就皱起了眉头。 她法力虽然没了,但敏锐的嗅觉和生活了千百年的常识还在,这药气刺鼻,既有红花又有麝香的味道,哪里是安胎的,分明就是堕胎的。 “这个黑心的九王爷,居然敢送堕胎药给我。”她恨得牙痒痒,捂着自己的肚子,“本想收手放你一马,这次可是你又招惹我了。” 柳长言听说九王派人送药,本就心里酸溜溜地难受,此时见她对着药碗沉思,更是打翻了醋坛子。 “真是不知廉耻!”他冷哼一声,走进了房间。 “老爷这是在说谁啊?”陶恒斜斜地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那个九王爷,明知道你我夫妻情深,却还来送这安胎药,大献殷勤!” “你我可有拜堂成亲?怕是连夫妻都不是呢,怎么就情深了?”陶恒懒洋洋地站起来,理了理鬓发。 柳长言立刻被她的话噎住,想了一会儿,忙跟她低三下四地赔小心:“恒儿,你我都有了孩子,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呢?” “你不是最讲礼数的吗?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连拜堂成亲都省了!”陶恒咄咄逼人地说,“还说人家九王爷,怕你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吧?” 第193章 珠胎暗结(6) “我,我日后会补给你!”柳长言被她抢白得哑口无言,只能愤怒地转身,丢下一句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陶恒得意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幸福地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沉思了一会儿,已经想出了个对付九王爷的好主意,随即唇边含笑地走出了房间,袅袅婷婷地向院子中走去。 她在柳府转了半圈,才在后院找到了苏喜。 只见夕阳金红色的辉光中,苏喜和小桃并排坐在花架下,他幸福地一手拿着只桃子,一手拿着块瓜在啃,得意地连连跷脚。 小桃时不时为他擦擦嘴巴,体贴入微。 苏喜拿起一瓣瓜,送到了小桃嘴边,让她也吃一点。小桃却不伸手接,让苏喜替她端着瓜,自己啃了一口又一口。 她笑得甜蜜温馨,连眼睛都快没了。 这恩爱的画面让见多识广的陶恒都看不下去了,她轻咳了一声暗示两人。小桃和苏喜听到咳嗽声忙迅速分开,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陶恒笑眯眯地朝苏喜招手,苏喜忙乐颠颠地走了过来。 “夫人,有何吩咐?”他讨好地问。 “苏喜,你给我老实地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小桃了?”她压低声音问。 苏喜无从反驳,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他心里确实放不下她,一天不见她都难受。 “你也知道柳长言自己定的规矩,如果想和凡人在一起,就要放弃多年的修行,变成一个普通人,和他们一起慢慢经历生老病死。”陶恒严肃地对他说,“并且,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苏喜回过头,看了眼正在惴惴不安地向这边偷看的小桃。 “前辈,我愿意。就算变成凡人,和桃子一起变老死掉,我也愿意。”他小声回答陶恒。 “真的?”陶恒诧异地问。 苏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就算你想变成凡人,依柳长言的脾气,他说不定还会强行将你绑回青丘呢。”陶恒诡异地一笑,拉起了苏喜的手,出言恐吓他。 果然,苏喜立刻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呢,你也知道我和你家族长的关系,我帮你说上一两句好话,说不定这事儿就容易了。” 她见苏喜中计,笑眯眯地说。 苏喜听到她的话,笑容浮上脸颊,就差没把尾巴露出来摇一摇。 “但是呢,你得帮我个小忙!”她拉过苏喜的手,亲切地拍着。 “前辈请尽管说!”苏喜义不容辞地点头答应,但见她笑得狡猾,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次日苏喜早早出门,守在了寺庙外,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着谁。过了一会儿,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庙门口,走下了一位身穿盛装的高贵夫人,正是九王妃。 苏喜急忙跑过去,悄悄跟上了她的脚步。 当晚去陶恒家送药的御医来到了九王府,来书房求见九王爷。 “下官已经将堕胎药假称是安胎药送去柳府,不出几日,柳夫人腹中胎儿便会堕掉……”明亮的烛火下,御医鬼鬼祟祟地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柳夫人托属下带给王爷的。” “这,这是柳夫人给我的信?”九王不由又惊又喜。 “正是!”御医轻轻颔首。 他欣喜若狂地接过信,将御医打发出去,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只见粉色的花笺上以娟秀的字体写着几行小字: 妾身与夫君成亲数载有佘,夫妇之间已是情淡意薄。夫君整日忙于政务,偶尔夫妻相处,对我仍是冷漠隔阂,妾已心灰意冷。近日常常回想起与王爷相见时的情形,王爷丰神俊朗,身姿挺拔,令妾身不由倾慕…… 九王爷匆匆看了一眼,拿着信纸的手激动得颤抖不止。他双眼放光地阖上了信,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忍不住打开看了又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王妃端着一盅汤走了进来。他匆忙将信压在了书下,拿起属下的报告看,唇边却掩不住笑意。 “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王爷如此喜笑颜开?”王妃看到他掩饰的动作,却并不点破。 “旱灾平息,本王自然高兴。”他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王爷何时如此爱民了?”王妃冷笑着问。 “本王一贯如此!”九王挺着胸膛答,拿出一堆文件来看。 他假意翻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书房,回房去休息了。可他前脚刚走,方才离开的王妃就推开了书房的门,悄悄走了进来。 她借着月色在书案上的书中翻找,果然找到了方才她看到的那封信。她急忙打开来看,越看越生气,再定睛一看信的落款,居然由“陶恒”变成了“莹儿”。 她将信攥在手中,恨得牙痒痒,原来莹儿才真正是那个想勾引王爷的人,而她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果然是那个贱人!”她愤怒地咒骂。 洪大业府中,独守空房的变成了莹儿,如今的她已经变成了全家的笑柄。她枯坐在灯下,回想着这几日的屈辱,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走出了房门。 她黑色的瞳仁变得血红,编贝细齿变成了锋利的獠牙,她披头散发,如恶鬼般在月光下行走。 “二夫人!”出来打水的小翠看到她,吓得跌掉了手中的水盆。 莹儿回过头朝她狰狞一笑,手指轻弹,一道黄光直击小翠的额头,小翠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莹儿左顾右盼,见四周再无他人,纵身一跃,就轻易地跳过了高高的围墙。 她身影一晃,出现在了陶恒的窗外,顺着门窗向房中看去,只见陶恒拿着本书,正歪靠在床上酣睡。 她狰狞冷笑,双手十指长出了如刀锋般的利爪。 第194章 命运之子(1) 守在窗外的莹儿见陶恒陷入沉眠,突然纵身一跃,化成一团红光,直冲进了陶恒的房中。红光落地,又变成了莹儿奸诈刻薄的样子。 她猩红色的双眼盯着陶恒,如豺狼般兴奋。随即她轻轻张开了嘴,一股黄色迷烟从她口中喷出,喷到了陶恒的脸上。 她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手一松,书掉落在地。 莹儿邪恶地狞笑,伸手抓住陶恒,化为一道红光,直飞出窗外。 “是,是妖怪?”苏喜带着王妃从暗处走出,将一切看在了眼里,他假装害怕,蜷缩在王妃身后,手中却暗自捏了个引路的法诀。 “真的是黄鼠狼妖在作怪,放心,你们柳家不会有事的。”王妃大气沉稳地说,“喜儿你让我知道一切,我不会亏待你的。” 苏喜连忙向王妃道谢行礼,他手中的法却始终没有松开,只要再过一时片刻,就可将莹儿送到目的地。 柳长言在房中独自思索着灰耳出现以来的异状,他说过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比如他口口声声地强调他即将是“未来”天上地下的霸主,比如那天在树林中,灰耳肆意凌虐自己,却没有干脆地将他杀掉…… 他正在疑惑间,桃子慌慌张张地提着裙子跑了进来。 “老,老爷,不好了,夫人不见了!”她惊恐地汇报,“刚才我看到院子里闪过一道红光,再一进屋,发现夫人消失了。” “红光?是妖……”柳长言脑筋转得飞快,马上想到了是隔壁洪大业家的黄鼠狼精作祟。 他担心陶恒,急忙冲出了房门,顺着夜风中的缕缕妖气追寻而去。 莹儿带着陶恒出了柳府,毫无目的地在夜色中疾奔,一路跑出了京城,来到了山顶的空旷之处。 夜风吹得林木摇摆不停,宛如一个个高大的巨人屹立在山巅。荒草也随风起伏,汹涌如海涛。 莹儿一把将陶恒丢在了草中,陶恒受了惊,悠悠转醒,在看清周围的景致后,突然惊恐万分。 “我怎么会在这里?二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她又看了眼宛如妖魔的莹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 “你害我在洪府失宠,老爷与那女人重修旧好。我转投九王爷,也因为你失败了,我要你付出代价。” 莹儿狰狞地说着,突然伸出黄鼠狼的利爪,一爪抓向了陶恒的肩膀。陶恒没有法力,无法躲避,生生受下她一击,被她抓得鲜血横流。 莹儿得意地望着被她的血染红的手指,放声大笑。 “你真是不知好歹,愚昧无知,我劝你还是迟早回头。”陶恒捂着伤口,从地上站起来,冷静而沉着地说。 “现在是你在我手上,我操控着生杀大权!”莹儿朝她示威般扬了扬染血的利爪,想要吓唬她。 “你现在收手,还有一线生机。”陶恒却视若无睹,毫不畏惧。 “死到临头还嘴硬!” 莹儿彻底被她清高冷艳的样子激怒,她放出妖气,整个人飞到半空中,伸出利爪就抓向陶恒的头顶。 陶恒嫣然一笑,浑身浴血,宛如神女。 几乎在她的笑容浮上嘴角的同时,一阵风吹过长草,所有的草都倒伏在地,突然金光暴起,将身子仍在半空中的莹儿击飞。 她摔倒在地,发现长草下竟然藏着一个巨大的金色佛印。方才没有风,佛印被草遮住,此时风一吹,露出了地上的印记。 “是佛印?这是你给我设下的陷阱?”莹儿连连后退,惊恐地看着陶恒。 陶恒站在荒草中,长发披散,浑身浴血,艳丽无双,宛如佛经中描写的女夜叉。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笑。 莹儿看着陶恒,脊背发冷,她纵身一跃就要逃跑。可佛印金光四射,缕缕光线紧紧缠住了她的双腿。 剧烈的疼痛在她小腿上蔓延,她浑身冷汗,跌落在地,绝望地望着困住自己的金光。但她仍不甘心,突然使出全部力气,向陶恒扑去。 就像她说的那样,即便自己死了,也要将这个女人一同拖下地狱。 可就在她的利爪离陶恒的皎洁玉颜只有一寸之遥时,一道金光暴起,齐齐切断了她的手腕。 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妄动。这里是广济寺的大师布下的法阵,谁在这法阵中乱用妖法,只有死路一条。” 陶恒说罢,无奈地对莹儿摇摇头,向山下走去。 而这时密林中响起了诵经声,声音由远及近,四个身披袈裟的僧人转着念珠,吟诵着驱邪除妖的经文,缓缓向莹儿走来。 莹儿痛苦地挣扎着,她周身无一处不痛,在金色的佛掌中滚动不停。 一阵风吹过,长草轻摇,佛印中再也没有了狰狞恐怖的女子,只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黄鼠狼。 柳长言顺着妖气寻来,一爬上山就看到了受了伤的陶恒。他见她并无大碍,忙跑过去,紧张地将她抱在怀中。 “恒、恒儿,你没事吗?”他抱着陶恒柔软的身体,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轻颤,“我早就该送你走了,你有了身孕,没有法力,我却还让你留在这里,我是混账!” 他说着泪水夺眶而出,他忙用手捂住了脸,生怕被陶恒发现。 “你在干什么?”可陶恒眼尖,早已看见,虚弱地笑他。 柳长言背对着她擦干泪水,才敢转过身。可他很快就发现了陶恒肩上的伤口,又再次紧张起来。 “这是谁伤了你?是黄鼠狼精吗?”他慌忙问。 “哦,是的,不过黄鼠狼精已经解决了。”陶恒想到莹儿临死前还执迷不悟,轻轻摇了摇头。 柳长言二话没说,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中,飞快地往山下跑去,要将她带回柳府医治。陶恒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依偎在他怀中,丝丝甜蜜自心底泛起。 这晚柳府忙成一团,仆人们都围着夫人团团转,可令大家觉得奇怪的是,老爷似乎比受伤的夫人还紧张,当郎中为夫人包扎伤口时,站在床边的老爷却眼眶通红,差点哭了出来。 次日日上三竿之时,昨晚还吓得像只病猫一般的柳长言,却坐在大厅中对苏喜摆威风。 “你知道错了吗?”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质问苏喜。 “你吓着我孩儿了!”陶恒正在喝茶,被他吓了一跳,不满意地轻抚着小腹。 柳长言压低声音告诉她,苏喜犯了戒律,不能不训斥,让她担待着点。他说罢转过头,脸色凝重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苏喜,继续教训他。 “说!你犯了哪条戒律?” “一千四百九十三条,未经族长允许,不得对凡人泄露狐族机密;一千五百七十四条,妖间事,妖间毕,不得牵扯凡人。”苏喜像是背书般答。 “还有吗?”柳长言清了清喉咙问。 “还有,不得让族长的夫人陷入危险。”苏喜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俩。 柳长言看了一眼悠闲喝茶的陶恒,既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最终他只能把郁闷之气发泄在苏喜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还有心思玩笑?要知道触犯规戒,就要被罚在凡间历劫百年,不得返回青丘。” 苏喜听了面露喜色,慌忙低头掩饰,做出沮丧的样子。 柳长言看着低头认错的苏喜,于心不忍,伸手将他扶起来,满怀愧疚地说:“你跟我这么久,知道我的脾气……” “族长,不就是一百年吗?苏喜都不怕,你怕什么?”他一高兴,笑得露出满口白牙。 “你怎么如此开心?”柳长言狐疑地看他。 “族长,我是怕你伤心,才故作轻松啊……”苏喜走上前抱住了他,他们主仆二人已经相伴百余年,如今面临分别,都依依不舍。 柳长言也伸手抱住了苏喜,感谢他昨晚在关键时刻,用法术引导莹儿到佛印处,救了陶恒母子。 陶恒见他们兄弟情深,放下茶杯,抿嘴微笑。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拍了拍柳长言的肩膀,催促他尽快启程。 “启程?去哪儿?”柳长言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回青丘啊,洪大业夫妇和好,产子是早晚的事情。”陶恒着急地说,“但是我是九尾狐,有孕一个月后就会生产。” “一个月?”他吓得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陶恒白了他一眼,似在鄙视他的无知,转身就向自己房中走去。柳长言一把推开苏喜,快步追了过去。 艳阳高照,天气炎热。九王爷却挥汗如雨,在书房中转来转去,寻找着什么。他抽出一 本又一本书,越翻越快,越翻越急躁,将书一本本扔出去,丢得满地都是。 “王爷是在找它吗?”王妃徐徐走入书房,手指间捏着一张粉色的花笺。 “你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偷拿本王的东西!”九王看到她手中的信,上前一步,就要抢回。 “我为王爷查证真相而已。”王妃将信在桌上一丢,冷笑着说,“王爷好好看看,上面的落款是谁?” 第195章 命运之子(2) 九王急切地展开信,一行行看下来,突然看到落款竟然变了,清清楚楚地写着“莹儿”二字。 他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再看,可那黑色的墨字仍然是“莹儿”。 “这都是那莹儿使的诡计,要迷惑王爷。人家柳夫人根本没看上王爷,王爷还在自作多情。”王妃冷言冷语地讽刺他。 九王爷手一抖,信从指间滑落。 “幸好我及时发现,已经让广济寺的主持方丈降服那黄鼠狼精了。”她看着九王,一字一顿地说,“其实一切源于王爷对不该妄想的人执迷不悟,此事闹开,王爷还如何立足于朝堂?” 九王脸色一变,硬生生挤出几分笑意,感谢王妃的睿智辛苦。更夸她立下大功,要为她买头面首饰奖赏,连夸带捧地将九王妃送出了书房。 而等王妃走远,他马上高声呼喊侍卫,让他去把洪大业招来,他有事要跟洪大业商量。 一个时辰后,洪大业一头汗水,急匆匆地跑进了九王的书房,还没站稳,就迎来劈头盖脸地质问。 “洪大人,听说你府上的妾室莹儿,其实不是人,是黄鼠狼精?”想到莹儿那双勾人的吊梢眼,九王犹自后怕。 洪大业一听,满头汗水登时变成冷汗,忙手忙脚乱地擦拭。 “王爷,说来小人真是被妖精迷惑了双眼,现在回头一想,脊背生寒。我以后再也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还是知根知底的夫人最好了。”他说罢还不忘大拍马屁,“这次多亏九王妃英明神武,不然卑职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如此晦气的事,就不要多提了,你去替本王办件事。”九王仍然不死心地吩咐他,“替本王去探望一下柳夫人,她怀着孕,没出什么事吧?” 洪大业仿佛突然想起来一般,拍了拍脑门,说着自己竟然忘了去柳府登门道歉。 两人正在说着,一个侍卫却急匆匆跑入,慌忙地汇报,方才有人在城门看到柳大人带着夫人,独自驾马出城了。 “什么?”九王心急如焚,又看向洪大业,“还愣着干吗?还不快点去追?” “王爷,如此明目张胆地追人家的妻室,恐怕不妥吧?”洪大业小声提醒他。 九王爷眼珠一转,已经想出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吸了口气,朗声吩咐:“柳长言刚在灾区遭遇山贼,本王是忧心他们夫妻出城会再次遇到危险,所以要追他们回来。” 洪大业没想到他对陶恒如此执著,愣了一下,忙领命而去。 但洪大业却不急着出城,对九王爷的命令阳奉阴违,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柳府门外。 苏喜变成小妾的模样,笑眯眯地出来迎接。 “我家夫人实在是惊吓过度,就是被您的二夫人,不、是黄鼠狼精吓的……”苏喜早已料到他们会来,拿腔作调地说,“我家老爷心疼夫人,留下一封辞官的书信,已经带着夫人离开京城,不信您进去搜搜便知。” 苏喜说罢让开身体,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洪大业率领着众侍卫走入柳府,只见府中空空荡荡,只有花园中的鲜花争奇斗艳,缤纷如昔。 “大人,柳大人夫妻确实出城了!”一个侍卫焦急地催促他。 “我知道,可也得先查明去向呀……”洪大业故意拖延,找了个借口搪塞他,“现在确定了,我们赶紧追。” 一行人风风火火离去,苏喜倚门而立,望着他们卷起的烟尘,面露得意之色。 城门外的官道上,一队人马驰骋,卷起阵阵烟尘,却是洪大业率领着众侍卫在追逐柳长言夫妻。 可他们奔出了几十里,都没有看到一辆像样的马车的影子。 他们越奔越远,渐渐连扬起的烟尘都消散了。一辆舒适宽敞的马车,却海市蜃楼般缓缓出现在了路边。 赶车的人一袭白衣,容貌俊美,却正是他们遍寻不获的柳长言。他身后马车上的帘子被拉开,露出了陶恒一张娇美动人的脸。 “柳长言,这是你第一次在凡间使用法术,没想到狐族的族长也会破例?”她笑嘻嘻地揶揄他。 “我、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们母子的安全,狐族也有这个规定的。”柳长言被她问得语塞,支支吾吾地回答。 “又是你新定的了!”陶恒被他逗得大笑,又安心地坐回了车中。 柳长言驾着马车,远离了众侍卫,沿着小路向青丘的方向驶去,将偌大的长安城远远甩在了身后。 而洪大业一行人一路狂奔,却跑进了山沟中搜个不停。侍卫们纷纷抱怨,在这荒山老林中只有田鼠虫蛇,怕是找一万年都找不到柳长言夫妻。 “怎么,一个个是没长耳朵?还是想造反?”洪大业叉着腰,跳脚朝他们喊道。 众人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在荆棘荒草中搜寻,反正只要一文钱不亏,他们只需听命于各位大人,干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而洪大业却望向山下的路,脸上露出笑意。只希望经自己这么一拖延,柳长言能够带着陶恒一起远走高飞,千万不要落入九王的手中。 傍晚时分,洪大业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九王府,向九王汇报追查的情况。 “都怪属下办事不力,可柳长言只留下一封辞官书信,就带着柳夫人离开了京城,即便我们动用了所有人马也追不到了。”他颓然地说,一副疲惫的样子。 九王心灰意冷,坐回了椅子上,看着手中的那张粉红色的花笺,似又想到了跟陶恒在庙宇中初见时她回眸浅笑的模样。 然而他正在出神,信竟然自燃起来。 九王忙跳起来要甩开,却怎么也甩不掉,那灰烬似被人使了法,绕着他飞个不停。而他耳边萦绕的,竟然全是那晚莹儿献舞时的舞曲。 他惊悚地尖叫,夺命奔逃,可灰烬和着舞曲飞舞,跟在他身后,不离不弃。 “妖怪呀!不要跟着我啊!”他被吓得精神失常,跌跌撞撞地在王府中奔逃。 洪大业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就发了疯,弯腰把那张落在地上的花笺捡起来,放在了书案上,转身离去。 他骑着马回到家中,想到今日发生的事,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哪知刚刚来到自家门口,就见朱氏一脸愁容地从隔壁的柳府中走了出来。她看到洪大业,忙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这儿了?”洪大业翻身下马,压低声音问她,“柳大人和柳夫人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吗?” “相公怎么知道?” “还不是那个九王爷色迷心窍,逼我带兵去追柳大人夫妇。”洪大业摇头长叹。 朱氏立刻急了,指责柳家对洪家有大恩,洪大业怎能做如此忘恩负义之事?洪大业忙拉住她的手,伏在她耳边轻轻耳语。 “我的好夫人啊,别这么急着动怒。我虽然犯浑,却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我故意乱指挥拖延时间,想必柳大人夫妇早已跑远了。” 朱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关心自己的相公,生怕他被九王处分。 可洪大业这次却更加轻松,跟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九王发疯的情况,如今他治疯病还来不及,哪有空理他? 夫妻俩相视一笑,并肩回到了家中。 而在隔壁的柳府中,苏喜像是个大爷般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柳长言昔日坐过的椅子上,得意地望着满园的好风景。 他想到了从陶恒授意他去找王妃,让王妃请高僧布阵,诛杀黄鼠狼精,到制作假书信吓得九王精神失常这一系列的事,环环相扣,都在她计算之中,没有出一点纰漏,不由苦笑了两声。 “九尾狐前辈就是高明,族长你以后可要有苦头吃了。”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而这时小桃端着一盘果子,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喂他吃下。两人依偎在一起,苏喜的视线仿佛透过高高的院墙,看到了那遥远的青丘。 柳长言拉着陶恒在深山中疾行,很快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前,他衣袖一挥,巨石发出五彩光芒,变成了青丘的入口。 他牵着陶恒的手并肩走入,而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灌木丛微动,露出了灰耳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他收敛了妖气,一路跟踪,连柳长言也未曾发觉。他看到陶恒微隆的小腹,阴险地笑了笑。 青丘中依旧鸟语花香,景色如画。陶恒站在柔软的草地上,轻轻伸了个懒腰,跟柳长言告辞。 “恒儿……”柳长言舍不得她,但想到狐族面临的危机,欲言又止。 陶恒偏着头看他,似在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柳长言从身上摸出了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递到陶恒面前:“这是先父留给我的,如今我想留给我们的孩儿……” “有什么用?”陶恒皱着眉,嫌弃地看着玉佩。 “一点,一点念想……”柳长言立刻被她问得结巴。 第196章 命运之子(3) “一个孩子,亲生爹娘在身边陪伴才是最大的福气,你留给他个玉佩算什么?半点用处没有。” 陶恒连连嗤笑。 “恒儿,我一定得等洪大业夫妇的孩子生下来,再保她到十六岁,这是我身为狐族族长必须做的。” 他痛苦地对陶恒说,希望她能理解自己。 “别人的孩子你要陪到十六岁,你自己的孩子,就赏他个玉佩吗?”陶恒抓起他手中的玉佩,想都不想,往身后一扔。 身后正是一弯湖水,玉佩“扑通”一声落入湖中,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柳长言目瞪口呆地望着湖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是你送给孩儿的,留在湖底也不错。一来成全了你的心愿,二来也免得他将来看到玉佩问爹是谁,太过麻烦。” 陶恒说完,漂亮的眼睛中蕴出薄怒,转身便走。她孤身穿过吊桥,向之前隐居的峡谷走去。 柳长言凝视着她窈窕而孤单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丘大殿前,众狐皆在灵树下等待着柳长言归来,花月、飞月、婴宁、胡四以及长亭等人都面色严肃,但小一点的狐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在玩耍嬉闹。 果然,在他们的期盼中,柳长言白衣翩翩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大殿前,他们忙走过去,问他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任务已经完成了,洪大业夫妇重修旧好,有子嗣只是早晚的事。”柳长言面对着他们期盼的目光,微微颔首。 “传闻中的九尾狐前辈,怎么没跟族长回来?”飞月见他孤身一人,好奇地问。 柳长言脸色一凝,心中难过。 “苏喜呢?怎么连那个小苏喜都不见了?”胡四也发现了问题。 “苏喜因插手凡间俗事,触犯规戒,被贬留在人间,百年内不许踏足青丘。”柳长言语气沉重地回答。 众狐皆是震惊,沉默不语。但只有花月等到人间谈过情、说过爱的狐狸知道,这种惩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奖赏。 “啊!不公平啊!” “苏喜就可以去游戏人间,我们却始终要待在这里,如井底之蛙。” 小狐狸们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柳长言却无心跟他们多说,倒背着手,皱眉离去。年长的狐狸都看出他心事重重,却没一个敢上去问。 星斗阑珊,月影疏离,星月之光照得青丘上的魅树宛如一朵盛开的银色的花。 柳长言形单影只地坐在树下,凝视着手中的玉佩。几天过去,陶恒就如她当初所说的那样绝情,真的没有来找过他。 “恒儿,我本想告诉你,这玉佩是一对的,倘若你有什么危险可以捏碎它。我手里这块也会碎掉……”他伤心地沉吟,“如此,我就能时时刻刻守护你们,可是你却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 月影西斜,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更显得孤单寂寞。晚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轻响,似在低声慰藉着他。 同一片星空之下,陶恒正坐在棋盘前发呆,她托着香腮,攥着棋子,回想起跟柳长言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他年少英俊,偏又格外聪明,在关键时刻,用一子就击败了她。她背了那么多棋谱,才精心设计出来的棋局,在他面前,却如同儿戏般不值一提。 就在那个瞬间,她就喜欢上了他,她出山也是想跟他在一起。不要说小小青丘,就算人间灭亡也对一只九尾狐毫无影响。 “哎,现在只能自己跟自己下啦。”她噘着嘴,落下一子。 清脆的落子声一下又一下,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寂寥。 又过了十几日,柳长言在青丘始终郁郁寡欢,他本就生得气质清冷,现在更是每天板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可是奇怪的是,被留在人间。与洪府比邻而居的苏喜,却始终没有送来朱氏有孕的好消息。 他再也按捺不住,来到了青丘巨岩前,将手按在岩石上,岩石散发出瑰丽的光芒。 “长言奉女娲娘娘之命,助人间洪大业夫妇重修旧好,其所诞之子嗣,是拯救狐族命运之人。若能完成任务,女娲娘娘便可赦免狐族,不知喜讯是否降临?” 青丘石化得透明,几行墨迹闪现,幻化成了“飞鸾”二字。 “有名字了?难道这孩儿已经降生?”柳长言凝思了一会儿,掐指计算,“可是我返回青丘也不过一个月……” 他心中狂喜,突然想起陶恒曾对他说过,九尾狐有孕一个月后就会生产。他兴奋得手舞足蹈,从未如此失态过。 原来女娲娘娘所派的任务另有玄机,影响狐族命运的,居然是自己和陶恒所生的孩子。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幸福,快步向陶恒所住峡谷跑去。 陶恒站在峡谷下的花丛中,依旧姿容美丽,宛如仙子。只是她眉宇间多了几分慈爱之色,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温婉成熟。 这时她身后的花丛中花瓣飘飞,姹紫嫣红中,露出了一个三四岁女孩的脸。小女孩玉雪可爱,伸出圆润的小手,向陶恒撒娇。 她弯腰将女孩抱出花丛,虽然在笑,眉宇间却含着忧色。 “女人只是嘴巴狠,没想到你爹真的不来看你了,我还是很难过……”她想到了柳长言,轻轻地骂道,“都生下来好几天了……” 她心中忿怨不平,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头顶的天空中隐隐传来了柳长言的声音。她仔细听了一会儿,乐不可支,抱着女儿开心地转起圈来。 峡谷之上,柳长言一袭白衣,像是第一次跟她相逢时一样,用劲力将自己的声音穿透层层雾气,送到了峡谷之下。 “恒儿,其实第一眼见你之后,你的身影相貌从此就种在了我的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他想到了当时抱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峡谷,没想到却跌入万花丛中,飘飞的花瓣中,站着一位姿容美艳的姝丽,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几乎在瞬间就攫住了他的心。 “我,我一直不敢承认,都是碍于面子和狐族族长的身份,如今我已知道错了,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他想起了陶恒一点点向他靠近,跟他撒娇让他拥抱的样子,越发自责,“恒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197章 命运之子(4) 可他喊了半天,却跟两人第一次见面一样,峡谷中只有他孤独的声音回荡,没有任何回音。 他黯然神伤,可是突然觉得袍角被人扯了一下,只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正昂着头望着自己。 两人互相对视着,小女孩脸上那既高傲又调皮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极了陶恒。 “小姑娘,你是什么妖精?”他笑眯眯地逗她。 “我是什么妖精,说出来吓着你。”女孩朝他吐了吐舌头,“我是九尾狐。” 柳长言又惊又喜,就要去抱小女孩,可他一抱却抱了个空,女孩竟然飞快地逃走了。 他惊诧地转过头,只见女孩正躲在陶恒的裙边,而陶恒身穿鹅黄色衣裙,秀发高挽,比月余前更添丽色。 “哈哈哈,怎么样还是九尾狐厉害吧?我女儿刚出生几天,法术如此灵活,连你这个族长都抓不住了?”陶恒笑得花枝乱颤。 “为什么女儿刚出生几天就这么大了?”柳长言不可置信地望着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睛,越看越喜欢。 “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就给她渡了点内力,让她长快点,好陪伴我这个娘……”陶恒小声嘀咕着,瞪了他一眼,“谁让你不理我。” 柳长言被她的做法逗笑,只觉她无论长多大,也始终摆脱不了小女孩脾性。 “这就是爹爹,宝宝去和爹爹打个招呼。”陶恒推了推女儿,让她走向柳长言。 柳长言欣喜若狂,忙快跑两步,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中,久久不愿松开。陶恒幸福地看着他们父女相逢,眼光不离柳长言半分。 “你刚刚说的话,可是真的?”她轻轻地问。 “绝无虚言!”柳长言抱着女儿,含笑看向陶恒,“恒儿,从今以后,我连族长也不当了,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陶恒激动地望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可就在两人幸福而放松的时候,一道红光骤然一闪,晃得两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时,柳长言的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宝宝!”陶恒吃了一惊,慌忙向红光追去。 柳长言也紧随其后,只见那红光飞快地逃走,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他们一路追到了峡谷的吊桥上,那红光终于停住,现出了人形,正是盗魅果的灰耳狐狸。女孩被他抱在手中,不断扭打挣扎。 “你放开我的孩子……”陶恒刚生产完,又将一部分灵气渡给了女儿,身体虚弱,就要跌倒在地。 这时柳长言赶来,飞身扶住了她。 “灰耳狐狸,你到底想怎么样?”柳长言上前一步,冷冷地问他。 “当然是报仇,我要让你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惨死在你们面前。”灰耳说完,狠狠掐住女孩脖子,狞笑着说,“你的女儿在我手里,看你敢轻举妄动。” 女孩拼命挣扎,小脸青紫,痛苦得说不出话。 “不要伤害我女儿!”陶恒见女儿受苦,心如刀绞,声嘶力竭地大喊,一滴眼泪从脸颊边滚落。 只见泪水落在半空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柳长言和灰耳都被惊呆了,灰耳突然满脸喜色,从怀中掏出了魅果,迎接九尾狐的情泪。 “九尾狐的情泪果然不一样……”他兴奋地盯着那滴眼泪,用手一勾,泪水洒在了魅果金色的蝉衣上。 柳长言突然脸色大变,从那次在树林中灰耳伏击二人,他就觉得不对劲,原来灰耳尚未吃下魅果,是要骗取陶恒的情泪。 “终于明白了吗?”灰耳得意地大笑,看着柳长言惨白的脸色,“我等的就是你娘子的这一滴眼泪!” 魅果在灰耳手中,慢慢地褪下蝉衣,露出了鲜红色的果实。 “阻止他,不能让他吃下魅果。”陶恒慌忙对柳长言说。 柳长言二话不说,十指变爪,疾向灰耳抓去。他甩出六条蓬松的尾巴,如长鞭般抽向灰耳,但灰耳每次即将中招,都拿女孩来抵挡。 柳长言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屡次失手。 来回几次,灰耳已经看出柳长言的心态,他扬起手臂,将女孩抛到了高空,要让她活活摔死。 “宝宝!”陶恒见状忙使出全部劲力,捏了个法诀要救女儿。而柳长言也飞身跃到半空,要将女儿抓住。 两人的力量化为一股力气,阻住了女孩的下坠之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时只见空中出现了白、青、紫、红、银五道光辉,跟之前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将女孩托在了半空中。 柳长言和陶恒忙回头看去,只见长亭正率领着花月、婴宁、飞月和胡四赶来,众人向他们疾奔,想要阻止灰耳狐狸。 灰耳面对众狐,却毫不畏惧,狞笑了一声,仰头吞下了魅果。只要他吃掉了魅果,就能得到无上灵力,可号令天下,可统治人间,这几只区区小狐又算得了什么? 众狐俱是一惊,不知该怎么办。 “坏人,娘亲说不让吃的!”浮在半空中的女孩突然嚷嚷起来,她小手一招,将众人的功力全部吸纳。 随即粉拳一扬,一道白光从她手中逸出,直击向灰耳的胸口。 这一拳集合了七只灵狐的气劲,力大无比,刹那间令吊桥都为之摇晃,灰耳胸骨皆被打得粉碎。 他狼狈地后退两步,“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血中有一枚闪着金色光芒的魅果。 魅果一落到吊桥上,化为尘埃,随山风散去。灰耳疯狂地在血泊中抓来抓去,但却什么也没找到。 女孩落在桥面上,伸着小手扑到了陶恒的怀中,泣不成声。 “娘亲……”她将脸埋在母亲的臂弯中蹭来蹭去。 “娘亲在……”陶恒见她安然无恙,喜极而涕,满脸泪水。 “娘亲不要怕,我保护你。”女孩懂事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居然安慰起她。 陶恒破涕为笑,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柳长言纵身一跃,将仍然在找魅果的灰耳抓住,要带他回青丘受罚。他垂头丧气地经过女孩身边,突然扭过头,阴森地问她是什么狐狸。 他从未见过有哪种灵狐如此年幼就身负异能。 “我叫飞鸾。”小女孩奶声奶气地答。 长亭和众狐一听到这名字,心中皆是一喜。他们都从青丘石那里得知,拯救狐族命运的命运之子,正是这个名字。 众狐欣喜若狂,像是在看着无价之宝般既怜爱又珍惜地看着这个小小女孩。陶恒将女儿抱起来,跟在柳长言的身后,向青丘大殿走去。 第198章 尾声 青丘大殿中,姥姥和众长老得知抓获灰耳,也成功阻止了他吞下魅果,都是喜形于色。多日来压在他们心头的那块大石,终于被移走了。 灰耳被关入了青丘法界中,永世不得离开。 而柳长言却辞去了狐族族长的职务,要跟陶恒和飞鸾去峡谷下隐居。 “经过这些事,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失去恒儿。”柳长言看着陶恒微笑,“我们会好好抚养飞鸾,待她满十六岁,再让她继承族长之位。” 姥姥见不能挽留他,只能同意,并命令长亭代理族长之职。 众小狐从未见过九尾狐,纷纷跑来围着陶恒母女转来转去,陶恒变出各种鲜花逗弄他们,随后抱着女儿离开了青丘大殿。 “恒儿,等我一下啊。”柳长言见陶恒居然跟飞鸾先走了,忙追了出去。 姥姥望着这一家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边不由荡漾出笑意。 青丘之上,微风拂过大殿后高大的魅树,叶片沙沙作响,宛如吟唱起一首古老的歌曲。魅树的叶片比之前的更碧绿美丽,而层层叠叠的叶片中,又有新的魅果躲在其中,仿佛一颗颗渴望着爱情的心。 过去的精彩俱已成为往事,而新的传奇,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