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闺蜜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秦雪衣睡醒的时候,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待见燕明卿还坐在一侧,才意识到自己仍在马车里,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嘟囔道:「我怎么睡着了?」 燕明卿并不看她,凤目微垂道:「走吧,该用午膳了。」 秦雪衣唔了一声,率先跳下了车,朝他伸出手去:「卿卿,下来。」 燕明卿看着那只玉白的纤手,顿了一下,秦雪衣面露疑惑:「卿卿?」 他这才握住那只手,下了马车,跟着秦雪衣往府里走去,采夏正好出来,见了他们便笑道:「郡主,殿下,厨下已备好午膳了。」 秦雪衣便问道:「卿卿,你饿了吗?」 燕明卿摇摇头,道:「还没。」 秦雪衣拍了拍脸,驱散那些困乏,道:「我去洗个脸,卿卿你先坐坐。」 她说完,便往厅后去了,浣春奉了茶上来,燕明卿见小鱼捧着纸鸢进来了,她张望一圈,大约是不见秦雪衣,便小声问浣春道:「郡主呢?」 「采夏伺候着净面去了,」浣春收起托盘,道:「怎么了?」 小鱼道:「我刚刚准备把纸鸢收起来,然后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她说着,拿出来一枝半开的桃花,上面还打着花苞儿,燕明卿的目光定在那枝桃花上,半晌没动。 听小鱼继续道:「是卡在纸鸢的篾片里,一开始没发现,是不是郡主放的?要用水养起来吗?」 浣春面上露出疑色,道:「似乎不像……」 她清楚记得,那纸鸢断了线之后,秦雪衣就再也没有拿过它了,怎么可能往上面放桃花?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燕明卿的声音,道:「给我。」 两人俱是一愣,小鱼连忙把桃花枝递给他,道:「是殿下的?」 「不是,」燕明卿的脸色沉沉,接过那桃花,手一用力,咔嚓就捏折了,连带着桃花瓣与花枝囫囵揉碎了,紧紧握在掌心。 花枝尖利,刺得掌心生痛无比,然而燕明卿却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仿佛与那桃花有仇似的,要将它捏成碎末。 他的眉目间浮现出些许戾气,有些吓人,眼神如深潭一般,使得气氛也开始沉重起来,小鱼与浣春一时间竟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不多时,秦雪衣回来时,发现花厅里不见了燕明卿,她疑惑道:「卿卿呢?」 小鱼与浣春对视一眼,答道:「殿下说宫里还有事情,就不在府里用饭了。」 秦雪衣不解道:「怎么会突然有事?」 小鱼道:「殿下没细说就走了。」 临走时还要叮嘱她们,不许提起纸鸢里的那枝桃花的事情。 …… 皇宫。 燕明卿回了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长公主心情不佳,宫人做事就愈发谨慎了起来,生怕招了长公主殿下的眼。 林白鹿低声问段成玉道:「殿下今日怎么了?」 段成玉一脸莫名道:「没怎么啊。」 林白鹿:…… 罢了,问这人也是白问。 他颇有些忧虑地看了看枕秋殿紧闭的大门,但愿是真的没有事才好。 殿内十分安静,夕阳自窗纸外透进来,落在书案上,勾勒出明暗言言分明的影子,燕明卿坐在金色的光影中,拉开了书案的抽离,里面放着一块玉石,质地温润细腻,若凝脂一般,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 燕明卿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便会开始雕玉,这是他发泄的一种方式,通过一刻一划的雕琢,将那些隐约翻腾的烦躁一点点压下去。 不会有事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抱雪阁了。 燕明卿打磨玉石的手很稳,玉屑纷纷杂杂地落下来,洒在深枣色的桌面上,被金色的阳光一照,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如薄薄的初雪一般。 而他心中的烦乱之意,也果真渐渐平静下来。 …… 翠浓宫里,德妃正坐在榻边,伸着手,让贴身宫婢替她在指甲上涂上丹蔻,色泽鲜红艳丽,仿佛血一般。 德妃打量了一会,道:「再调些金粉进去。」 宫婢立即应答:「是。」 正在这时,一名宫婢垂首进了容华殿,躬身行礼道:「娘娘。」 德妃头也不转,道:「怎么样了?」 宫婢道:「殿下来了。」 她才说完,帘子就被打起来,燕怀幽从殿外进来,两眼通红,脸上犹有泪痕,委屈地叫了一声:「母妃。」 德妃看了她一眼,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说还砸了好些东西?」 一说起这个,燕怀幽眼里又迅速沁了泪,愣是憋着,德妃扫了众宫人一眼,所有人顿时会意,纷纷垂头退了出去,将殿门合上了。 见无人在场了,燕怀幽才终于哭出来,嘤泣道:「母妃,您帮帮儿臣吧。」 德妃问道:「到底怎么了?」 燕怀幽带着哭腔道:「是温太傅,母妃,儿臣喜欢他。」 德妃挑了挑眉,道:「知道你喜欢他,怎么,他对你无意吗?」 燕怀幽委屈道:「儿臣今日才知道,他已与人订亲了,是秦雪衣!」 德妃略略顿住,倏然抬起头,神色微冷道:「秦雪衣?你是听谁说的?」 燕怀幽便将燕若茗说出来,道:「她与温太傅本就是表兄妹,此事怎会有假?」 第2章 说完,她便拉住德妃的手臂,软声求道:「母妃,儿臣不甘心,儿臣喜欢温太傅。」 德妃看着自己的女儿,面露沉思之色,道:「我倒是没有想过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仔细想想,当初温尚书确实与她父亲是好友,他们之间会结亲,也是情理之中……」 燕怀幽不关心这些,双目略带期待地望着德妃,道:「母妃……温太傅的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德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温楚瑜也不是什么绝佳的人选,你大可不必非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但若是秦雪衣……」 她冷笑一声:「我岂会让她好过?」 燕怀幽的双眼顿时一亮:「儿臣就知道,母妃一定有办法!」 德妃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敲了她的眉心,道:「此事母妃心中自有章程,你不要插手,乖乖等着便是,别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燕怀幽连连点头,乖巧道:「儿臣明白,儿臣什么都听母妃的。」 …… 却说郡主府里,庭院里桃花灼灼盛开,花枝被阳光投下了淡淡的影子,秦雪衣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两眼盯着头顶的繁花,有些发愣。 采夏抱着一卷书过来,见她这样,压低声音疑惑地问小鱼道:「郡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儿连拳都不练了。」 小鱼以手拢在唇边,悄声答道:「不知道,郡主好像在发呆。」 两人都不解地对视一眼,主子会发呆?真是稀奇事一桩。 那边秦雪衣也发现采夏来了,回过神来,问道:「你手里是什么?」 采夏答道:「是宫里长公主殿下派人送来的书,奴婢想问问是不是还放回书架上去?」 「哦,」秦雪衣想起来了,是温楚瑜送她的那一摞书,此时正好无聊,看一看也好,接受一下知识的熏陶,便道:「放这里吧。」 采夏依言照做,秦雪衣拿起一本书,翻开来,墨香扑面,勉强看了两页,顿觉头大如斗。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铸性情,功在上哲…… 她把书又立刻合上了,心说,还是话本来得有意思,温太傅这书送的,未免也太深奥了些,恐怕也就卿卿能看得懂了。 秦雪衣下意识又想到了燕明卿,她抱着书,微微皱起眉问道:「你们说……卿卿今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采夏与小鱼对视了一眼,道:「主子何出此言?」 秦雪衣靠着秋千索,托着下巴,发愁道:「他从前都不会这么早回去,更不会连招呼也不与我打,也不说今晚还来不来。」 小鱼想了想,猜测道:「或许是宫里突然有急事?」 秦雪衣摇摇头,肯定地道:「不可能啊,你们也说了,宫里根本没派人来,他自己走的,而且有什么急事,连句话也不留给我?」 说到这里,她颇有些苦恼地道:「难道是我今日在车上睡得久了,他等得不耐烦,不想理我了?」 采夏却道:「殿下不会是那样小气的人。」 「那你说是为什么?」秦雪衣反问道。 采夏也犯了难,在她看来,长公主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花这个心思去纠结不值当,但是若站在郡主的角度,又确实不得不让人多想。 平日里对你极好的人,突然冷漠了那么一次,就仿佛三四月的暖春恰逢倒春寒一般,其中的落差就显得格外大了。 秦雪衣的心思难得这么细腻几回,几乎每次都是因为燕明卿,她有些郁闷地一拳捶在桃树上,桃花瓣顿时纷纷坠落下来,落了一身都是。 小鱼心思到底单纯一些,提议道:「郡主若想知道,何不去问问长公主殿下?」 秦雪衣一想,恍然道:「你说的也是,我在这里想什么?直接找他问岂不是更直接?」 她打定主意,便派人立即准备车马,踏着最后一点余晖,进了皇宫,燕明卿仍旧还坐在案前打磨玉石,却听外面有宫人来报,说长乐郡主进宫了。 他的手一抖,那碾玉的砣子便磨到了手指上,登时擦掉了一小块皮肉,鲜血瞬间流了出来,落在了那白玉之上,点点若绽放的红梅。 燕明卿想,这一下午恐怕是浪费了。 又静不下来了。 秦雪衣到宿寒宫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暮色四垂,唯有宫墙头的天边染上一抹余霞,几只孤鹜冉冉飞去,在苍穹之下显得十分渺小。 宿寒宫里素来冷清,即便是在这热闹的春日,也显得没什么生气,连一树花都没有,唯有光秃秃的树枝上爆出了几点嫩芽,瑟瑟地生长着。 秦雪衣到了枕秋殿时,见林白鹿正站在殿门前,温和笑道:「郡主来了。」 秦雪衣颔首,问道:「林侍卫,你们殿下呢?」 林白鹿道:「殿下在里面,郡主请进吧。」 秦雪衣进了殿内,温暖的空气霎时间将她包裹起来,春寒尚严,她顶着冷风过来,一声寒气这时候才被驱散,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抬眼就看见燕明卿坐在书案边,朝她望过来,眼神深邃,像是包含了无数的话,就在秦雪衣以为他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只等来了一句:「怎么突然来了?」 第3章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秦雪衣就有些委屈了,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我问你,你今日为何突然就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燕明卿望着她,惊讶道:「你是为了这事特意入宫来的?」 秦雪衣撇嘴道:「是呀。」 燕明卿默然片刻,最终别开视线,不去看少女澄澈的眼眸,道:「我——」 话未出口,又顿住了,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甚至不敢随意搪塞,他答应过秦雪衣,以后不会撒谎骗她。 空气是一片静默,燕明卿凤目微垂,烛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晕染出明灭不定的光影,秦雪衣看着他,像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忽然伸出去去,将他的脸给捧住了。 燕明卿似乎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浑身都僵硬起来,下意识抬起眼,与秦雪衣对视上了,少女的眸子黑白分明,映照出灯火的暖光,显得分外温暖。 她的声音轻柔若絮语:「为什么卿卿看起来很难过?」 燕明卿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她抱住了,少女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小声道:「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别不高兴呀。」 那一瞬间,燕明卿下意识用力揽住了她的腰,第一次如此真切而清晰地听见了内心深处的声音,想要她。 想要这一道光,永远陪着他,永远不离开。 殿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叩响了:「殿下。」 是宫婢的声音,燕明卿放开秦雪衣,抬起头,声音如往常一般冷静,仿佛刚刚那个心绪激荡到抱住了秦雪衣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吩咐道:「进来。」 宫婢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秦雪衣看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朱漆的雕花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瓷盅,燕明卿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皮子顿时一跳,道:「拿下去。」 秦雪衣好奇问道:「才端上来为什么又要拿下去?里面是什么?」 「是——」燕明卿说到一半对上她的眼睛,顿时卡壳了,最后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是药。」 秦雪衣揭开瓷盅盖子看了一眼,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还热气腾腾的,显然是刚刚熬好没多久。 秦雪衣起先没反应过来,不解道:「卿卿病了么?」 「没有,」燕明卿冲那宫婢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立刻离开。 「等等!」秦雪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那宫婢,道:「走什么?站住。」 宫婢果然乖乖停下,秦雪衣起身到了她面前,把托盘拿了过来,打开瓷盅盖儿,把还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放在燕明卿面前,笑眯眯道:「药都端来了,为什么不喝?卿卿不怕今晚睡不着么?来来,都喝了。」 燕明卿:…… 看着那黑漆漆的药,又看向秦雪衣,片刻后才温声道:「心儿就是我的药啊,你来了,就不必喝这个了。」 秦雪衣乍闻此言,先是一愣,望着燕明卿的眼,其中的情绪堪称温柔,不知怎么,她的心一跳,面上有点热,脸竟是一点点红了起来。 她下意识挠了挠脸颊,心道好险,幸好卿卿是个女孩儿,这要是个男的,那还得了? 那药最后还是没喝,燕明卿让人给倒了,秦雪衣今夜宿在宫中,这药自然就没用了。 秦雪衣洗漱完毕,披着外裳自侧殿过来,因着刚从汤泉出来,她的身上还带着冉冉的热气,头发微潮,将中衣打湿了些,贴着白皙的脊背,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来。 燕明卿只看了一眼,便立即移开了目光,少女的身体就像一枝含苞吐露的桃花,青涩而纤弱。 他听着秦雪衣走来走去,赤着一双足,踏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明明一丝声音也无,燕明卿却仿佛听见了脚步声。 一下一下,仿佛踏在了他的心尖。 伴随着他怦然的心跳声,若擂鼓一般。 秦雪衣今日有些困乏,早早就爬上了床,锦被是早就熏好的,暖呼呼的,她舒适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热情地冲着燕明卿拍身边的枕头:「卿卿,快来睡!」 燕明卿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书,站起身朝床边走去,秦雪衣睡觉时,很喜欢将被子拉得很高,一直盖到鼻子下方,一双明眸清亮亮地望着他,好似含了水一般,清透明澈。 燕明卿被这双眼睛看着,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就在他的手指搭在盘扣上的时候,忽闻殿前传来了一阵铜铃声,叮叮当当的。 枕秋殿里素来不需要宫人伺候,就连殿外也无人值守,但是若真是有要事通禀,在院前拉动一根细绳,燕明卿在殿内便能听见。 这时候已晚了,闲杂人等自是不敢扰长公主好眠,敢来拉动这铜铃的,大约都是重要的事情。 燕明卿的心里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对秦雪衣道:「我去去就来。」 秦雪衣便乖乖道:「早点儿回来,等你一块睡。」 燕明卿颔首,转身出去了,初春的夜里寒意尚浓,清冷的空气将他整个包裹起来,驱散了一身的燥热之意。 拉铃的人是林白鹿,他禀道:「殿下,皇上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燕明卿眉头轻皱,这么晚了,不知崇光帝为何突然派人来宣他。 等燕明卿到了御书房,门口值守的太监见了,连忙先行了礼,通禀之后,才道:「殿下请,皇上在等着您呢。」 第4章 燕明卿进了御书房,殿内灯火通明,他这才发现里面不止崇光帝一个人,还有四名朝廷重臣,正聚在御案前议论朝事,见了他来,纷纷行礼,燕明卿心里顿时明白,这是又要叫他来旁听了。 崇光帝坐在御案后,原本精神有些萎靡,待见燕明卿来了,勉强打起精神,吩咐道:「给长公主看座。」 太监连忙端着绣凳过来放下,燕明卿坐了下来,抬眼便看见珠帘之后,还端坐着一道人影,正是皇后上官氏。 她朝燕明卿望来,微微颔首示意,鬓边鸾凤金钗衔着的珠滴微微摇晃,在烛光下折射出闪烁的光芒。 燕明卿什么也没表示,面上淡淡的,收回目光,听那些大臣们谈话,这几人他都熟识,俱是内阁的阁员,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另外两个还身兼尚书之职,其中一人还是温楚瑜的父亲。 温荀言道:「近来南方多降雨,山阴省更是连降十日,地方官员呈奏,已有山林崩落塌陷,恐有洪涝之灾,臣以为应及早做预防,除此之外,其余邻近省份也应当警惕小心,如今正是初春播种的时候,若是真的受了灾,今年百姓的收成就难了。」 「温大人说的是,明日在早朝时当将此事提出来……」 一群大臣就着这事商量了一会,忽听上面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却见崇光帝已经打起了瞌睡,不由各个都是无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去惊醒了天子,最后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燕明卿。 燕明卿见状,面不改色道:「诸位大人继续议事便可,回头我自当将此事呈奏父皇。」 闻言,几名大臣才又开始继续商议,待议完了,已是深夜了,殿角的更漏一声声,大臣们恭敬告了退,临走时还看见崇光帝靠在龙椅上睡得无知无觉,几人心里都各自叹了一口气,退出了大殿。 珠帘后终于有了动静,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打起,露出内里坐着的皇后上官氏,她身着真红色大袖常服,站起身来走出来,对燕明卿微笑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若困乏了,便早些回宫歇息吧。」 闻言,燕明卿看了睡在龙椅上的崇光帝,道:「皇后娘娘先走吧,我还有事,想与父皇说。」 皇后听罢,什么也没说,柔声道:「好,那本宫就先走一步了。」 待宫人陆续打起灯笼,皇后的仪驾离开了御书房,燕明卿才走到御案前,伸手叩了叩桌案,道:「父皇,下朝了。」 原本熟睡的崇光帝似乎听见了,略微动了动,费力地张开眼,声音沙哑道:「来人……扶朕回宫。」 燕明卿半晌无语,旁边的太监连忙上前,凑在崇光帝耳边小声道:「皇上,殿下还在呢。」 「嗯?」崇光帝显然十分困倦,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按了按眉心:「哦,明卿还在。」 他坐直了身子,眼里残存着睡意,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道:「他们都走了?」 「已走了,」燕明卿道:「儿臣有件事情,想与父皇禀告一声。」 崇光帝双手撑着膝盖,眼睛微阖:「什么事?」 燕明卿道:「儿臣如今年纪已长,想出宫迁府了。」 「嗯?」崇光帝听明白之后,冷不丁就醒了神,睁开眼道:「出宫?」 崇光帝睡意尽散,问道:「怎么突然说要出宫?」 燕明卿道:「没什么,只是儿臣现在年纪渐长,还住在皇宫里,多有不便。」 崇光帝下意识道:「这有什么不便的?你——」 话还未说完,燕明卿便打断了他:「父皇当真觉得没有不便之处吗?宫里人多眼杂,不是人人都是瞎子。」 崇光帝顿时住了口,因为看见了燕明卿眼底的固执与愤然,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沉默片刻,才道:「你若要出宫迁府,也不是不行,但是伺候的人必须要可靠。」 燕明卿道:「儿臣明白。」 崇光帝捏了捏眉心,道:「那朕明日下旨,让礼部择一个良辰吉日,再吩咐内务府筹备此事。」 燕明卿拱手行礼,道:「多谢父皇。」 白铜仙鹤衔烛台上,火光跳跃不定,将他的身影投映在地上,崇光帝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忽然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燕明卿凤目垂下,道:「今年是长了一些。」 确实不合适再留在宫里了,崇光帝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儿臣告退。」 望着燕明卿的身影走向大殿门口,他的身形修长清瘦,宛如一杆坚韧的青竹,崇光帝的神情不免有些恍惚,当年,才只用两只手就能捧住的小小婴儿,竟在不知不觉间已长到如此大了。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 燕明卿担心让秦雪衣等太久,一路上匆匆赶回宿寒宫时,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要等着他回去的人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四仰八叉地横在床上,睡意正酣。 燕明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将她抱起来,却听怀中人砸吧了一下嘴巴,然后哼哼了一句:「不吃了……」 燕明卿顿时无语,低头看着她静谧的睡颜,道:「做梦还只想着吃,怎么就没梦到我?」 话才说完,便听秦雪衣叫了一声:「卿卿……」 第5章 那一瞬间,燕明卿的呼吸都屏住了,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后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少女,然后听见秦雪衣喃喃道:「回来没?」 顿了片刻,燕明卿才低声答道:「回了。」 秦雪衣闭着眼,嗯了一声,小小声道:「睡觉了……」 「睡吧。」 燕明卿等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下来,这才将她轻轻放在了床里侧,盖好了锦被,又仔细地掖好被角。 烛光自床帐外透进来,光线显得昏暗无比,又带着几分暧昧的朦胧之意,将少女的睡颜映得分外柔和,眉如倦烟,长长的睫羽宛如扇子一般,投映下一小片阴影,她眼角的那颗朱砂痣被光线晕染得极淡,似乎不见了。 燕明卿忍不住凑近了些,仔细地找寻着,才终于看见了那一颗小小的痣,就在眼角下方的位置,很漂亮。 他感觉到了少女呼吸时的气息,轻轻的,像是花瓣舒展开来的声音,又如柳絮轻落,暖暖的,带着特有的馨甜。 燕明卿觉得自己的鼻子仿佛失灵了,那种馨甜的气味若有若无,引得他忍不住想要用力嗅一下,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些,近到几乎能感受到秦雪衣面颊上的暖意,甚至能数清楚她的眼睫。 最终,他轻轻地在少女的脸侧落下一个吻,轻若羽毛。 他感觉自己在亲吻一朵柔弱的花,不敢用力,生怕将它碰坏了。 他想让这朵花,永永远远地长在心上。 正在这时,秦雪衣微微动了动,燕明卿猛地直起身来,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浑身都渗出了一层微汗,烛火映照得那双凤目潋滟若波光,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了心绪。 如一个窃贼一般。 …… 凤辇在坤宁宫前停下来,两名宫婢一左一右打起车帘,一人轻声道:「娘娘,到坤宁宫门口了。」 有太监连忙端了脚踏来摆好,宫婢自车内扶出了皇后上官氏,她抬眼望了望,坤宁宫的宫门大开,门头上挂着灯笼,在风中微微晃着,莫名有一种孤寂之感。 她扶着宫婢的手,举步往宫里走去,坤宁宫静悄悄的,皇后随口问道:「秋秋与涿儿呢?已睡了么?」 后面跟着的嬷嬷听了,连忙答道:「回禀娘娘,小殿下与公主都已经睡下了。」 「嗯,」皇后颔首,又问道:「秋秋今晚哭闹了吗?」 那嬷嬷便恭敬答道:「没有,小公主今日很乖,早早自己就睡了,也没再哭。」 闻言,皇后顿了顿,待进得后院,就先拐去了东侧殿,那是四公主燕薄秋住的地方,数名宫婢正在值守伺候,见了皇后来,纷纷垂首行礼。 皇后略微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出去,殿内熏着香,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她入了内间,走到床边一看,果然见燕薄秋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她枕边还放着一个木雕的小娃娃,大头小身子,分外可爱。 嬷嬷见皇后的目光落在那木雕玩偶身上,便悄声笑道:「这娃娃是长乐郡主送的,殿下极是喜欢,夜里睡觉都不肯撒手。」 皇后微微一笑,将那娃娃摆正了,又替燕薄秋掖了掖被角,轻轻拂开她的额发,仔细凝视着,在床边坐了许久之后才起身离开。 夜色已经深了,更漏声声催促着,已是子时了,贴身的宫婢正在轻手轻脚地替皇后除去头上的金簪与珠花,鸾鸟雕花铜镜中,映出了一张静美娴雅的面孔,只是眼神看起来有些疲惫。 皇后怔怔然地看着那铜镜中的人影,忽而问道:「本宫入宫多少年了?」 贴身宫婢愣了一下,才答道:「奴婢记得,娘娘入宫已有十六载有余了,娘娘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已经这么久了啊,」皇后的声音很轻,宛如一声叹息,她道:「今日想起从前的闺中旧事,竟犹如仍在昨日一般。」 宫婢拿着玉梳轻轻替她梳弄青丝,听了这话便道:「奴婢看娘娘,容貌也依旧如从前一样年轻好看。」 闻言,皇后只是无奈笑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道:「怎么会?世上的人哪有不老的?莫说这些话哄本宫开心了。」 宫婢也笑道:「即便是要老,奴婢肯定要比娘娘老得早。」 她才说完,便于那青丝之中,见到了一丝刺目的银色,宫婢的手指一顿,皇后似有所觉,抬起头来,疑惑道:「怎么了?」 宫婢迅速收敛眼里的惊色,摇摇头,拿着玉梳轻轻又梳了起来,将那一点银色盖住了,神色如常道:「没什么。」 然而皇后何其敏锐?立即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是本宫有了白发吗?」 宫婢心里一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片刻之后,才终于点点头:「是……」 皇后眼神却十分平静,道:「拔下来吧。」 宫婢急急劝道:「娘娘,不能拔,奴婢听老人们说过,白发是会越拔越多的。」 「无妨,」皇后伸出手来,微笑道:「生老病死,总会有那么一日的,现在若是要长,便由它去吧。」 宫婢见劝不住她,只好仔仔细细地找到了那一根银丝,轻轻拔了下来,放在她的手心,待见到皇后眉目间露出深深的疲惫之色,鼻尖一酸,眼圈都有些红了:「娘娘入宫这么多年,操持宫务,实在是太辛苦了,皇上竟没有过半分的体恤……」 第6章 皇后将那根银发放在妆台上,轻声道:「皇上贵为天子,愿意做什么,要这么做,自有他自己的道理,谁也不能置喙。」 宫婢的面上却隐约露出几分忿然之色,她是皇后在闺中时候的贴身侍女,两人的主仆情分深厚,再加上这宫殿并无其他人,说话便也没有多少顾忌,打抱不平道:「从前是因为那个苏烟暝,后来就是德妃娘娘,这么多年了,皇上从未将娘娘放在心上,他记得孝嘉皇后的祭日,却不记得娘娘的生辰。」 话语中,是显而易见的轻嘲,她是真的心疼自己的主子,十六岁就嫁给了崇光帝,此后一直居于深宫,如此操劳忙碌十余年,却没换来一个好字。 皇后听罢,倒是很平静,将手中的簪子放入首饰匣,静静道:「这么生气?」 宫婢看着她一副从容的姿态,不解地道:「这么多年,日日如此,娘娘就不怨吗?」 皇后笑笑,站起身来,走向内殿,一边道:「你也说了,都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可怨的?」 她在屏风旁边停下,张开双臂,宫婢连忙上前替她除去外裳,便听皇后道:「他自有他的痴心,人也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上官瑶这一辈子,到底不是为了他的宠爱才活的。」 「所以他又有什么值得我怨的呢?」 「孝嘉皇后死了,苏烟暝也死了,他这一辈子,谁也没有得到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沉静而柔美,道:「活到最后,他还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才说完,皇后却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啊,还有一个德妃,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与死人争了半辈子,实在是可笑之极。」 无论如何,她上官瑶,都绝不会落得与他们一般的下场。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四月的时候,京师的天气也终于一天天暖和了起来,御街边的杨柳都换上了新绿,处处翠色,春雨霏霏,烟色朦胧,竟将这繁华的京师妆点得犹如江南风景一般。 这几日天气不好,总是下雨不断,秦雪衣也没能出门,她托着下颔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门廊下雨声滴滴,落在庭院的浅渠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某种乐器奏响一般。 小鱼撑着伞自前院过来,站在廊下道:「郡主,温小姐来了。」 秦雪衣眼睛一亮,忙将话本扔了,起身道:「请她进来。」 自从上回花朝节过后,她与温停月的关系好了许多,常有走动,相处久了,秦雪衣就发现温停月这个人十分有趣,又懂得做许多好吃的点心,两人脾性相投,渐渐就发展成了闺中好友。 待秦雪衣到了花厅时,便见温停月坐在圈椅上,旁边还跟着一个人,竟然是燕若茗。 这倒是让秦雪衣有些意想不到,但她什么也没说,过去笑着招呼道:「今日下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温停月放下茶盏笑道:「这不是怕你等久了么?」 燕若茗坐在一旁,表情有些微的尴尬,眼神乱飘,一双手在袖子里拼命揪着绣帕,温停月解释道:「若茗今日在我家里做客,我便顺便带着她过来了。」 秦雪衣知道温府与信王府有亲戚关系,遂点点头,她对燕若茗虽然没什么好印象,但是也并不十分厌恶她,再加上温停月的缘故,她便笑着向燕若茗唤了一声:「昭华郡主。」 燕若茗的神色还有些微的不自在,她今日并不是很想来的,但是耐不住她哥的劝解,说与秦雪衣交好,于她百利而无一害,退一万步说,秦雪衣总比三公主要好得多。 再说了,秦雪衣与温楚瑜有婚约,日后两家走动时,总要见面,何必将关系弄僵了? 燕若茗便别别扭扭地跟着温停月来了,如今见秦雪衣态度甚好,那点不自在也慢慢消散了些,两人又是同龄,没几句话便熟络了一些。 燕若茗是因为从前听了燕怀幽的话,对秦雪衣观感很差,觉得她性情骄纵,又凶悍泼辣,然而如今相处起来,就觉得燕怀幽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秦雪衣的性格明明不是那样。 待想明白了,她顿时生出一种被燕怀幽愚弄的感觉来,愈发讨厌她了,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要与燕怀幽断交。 秦雪衣尚且不知她心中如何作想,与温停月说着话时,下人端了些茶果小食来,温停月一看觉得眼熟,便听秦雪衣道:「这些都是照着你给的方子做的,不过我总觉得没有你做的好吃,你尝尝看。」 温停月看了看,玫瑰灯香酥,金糕卷,雪梅子等等,甜的咸的酸的都有,果然是她前不久给的方子,她拿起一块尝了尝,眉头轻动,秦雪衣托着腮看她,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不一样?」 燕若茗拿了一块柿霜软糖吃了,不解道:「挺好的呀,比我家里厨子做得好吃。」 温停月却道:「是有些不一样。」 燕若茗不说话了,举着那块柿霜软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脸微微涨红了,秦雪衣见她如此,便笑道:「你是没吃过停月做的糕点,比这个还好吃。」 燕若茗的尴尬散了些,微微努着嘴道:「我家里的厨子,做得还没这个好吃呢。」 她转向温停月道:「停月表姐,你还会做点心?」 「随便做做罢了,」温停月将手里的糕点放下,笑着对秦雪衣道:「既然今日来了,左右无事,不如我再做一次,也叫你家厨子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7章 秦雪衣眼睛顿时一亮,点头道:「好呀!你索性教我做好了。」 她们两人要做糕点,燕若茗也颇感兴趣,跟着一道去了厨房,几个厨子厨娘见了她们来,连忙过来行礼,采夏道:「郡主与温小姐要用厨房,你们且先收拾一番,空出地方来。」 听罢这话,几人便麻利地打扫了一遍,将温停月要用的食材都备好了,这才退了出去。 温停月一边和面,一边颇有兴致地解释道:「今日给你做一道素银夹花,是前朝一样十分有名的御膳点心,我也是从古书上看来的,话说在前头,头一次做,我也不知能不能做成,若是失败了,你们可不许笑我。」 秦雪衣站在旁边吃着虎皮花生米,一边笑眯眯道:「不笑不笑,你今日教我做了点心,我便要叫你一声师父。」 燕若茗吃着雪梅子,听了这话便吃吃笑起来,温停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可不敢当你的师父,我怕长公主殿下瞪我。」 燕若茗脸上的笑一顿,秦雪衣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怎么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支吾道:「没、没什么。」 然而秦雪衣的感觉一贯是很准,燕若茗有话藏着,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了,肯定是不愿意将话说出口,她也不是那种不会看眼色的人,便没再追问。 秦雪衣看着温停月揉面,还挺简单的,便挽起袖子自告奋勇道:「让我来吧。」 温停月倒也没拒绝,指着那面团笑道:「用力揉搓就行了。」 原本看秦雪衣细胳膊细腿,估计揉不动,想不到那面团在她手下就宛如棉花一样,极是听话。 温停月惊讶道:「你这手上倒是有力气。」 秦雪衣笑了起来,道:「说不得哪一日就要靠这手上功夫吃饭了呢。」 温停月笑着摇摇首,调侃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郡主,何至于要靠着做这个吃饭?」 揉好了面,温停月用干净的棉布将面团盖好,秦雪衣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温停月道:「这是醒面。」 她又让秦雪衣取了新鲜的虾,去头剥壳,与新鲜的鸡肉混在一处,加了各式调料,又一边给她解释这些调料的用处,听得秦雪衣晕晕乎乎,努力记了下来。 拌馅儿的时候,也是秦雪衣动手的,燕若茗把雪梅子吃完了,口渴得很,浣春便呈了一盅茶来,她喝着茶,听温停月问道:「今日长公主殿下怎么不在府里?往日里我来,她都是在的。」 一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燕若茗的心就下意识一抖,看向了秦雪衣,她正在低头认真地拌着馅儿,口中答道:「他这几日有些忙,上书房都不去了,只有傍晚时候才会出宫来我这里。」 燕若茗捧着茶盏,犹豫了一下,问秦雪衣道:「你……不怕长公主么?」 秦雪衣有些诧异,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完,又仔细看了燕若茗一眼,道:「你怕他?」 燕若茗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有点怕。」 「为什么?」秦雪衣略微纳罕道:「你曾经与他有过争执?」 「没有,」燕若茗摇头,道:「我……我小时候见过她一回,在皇宫里。」 这就更奇怪了,既是没有争执,燕若茗为何会怕燕明卿?秦雪衣不解地想,卿卿虽然看似不好接近,但若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秦雪衣认识了他这么久,几乎没有见他发过脾气,甚至想象不出他发怒的样子,生气的时候也就顶多沉着一张脸,不理人而已。 燕若茗其实想憋着的,但是她年纪到底小,有些事情憋不住,再加上潜意识想接近秦雪衣,便道:「我虽然没有与长公主殿下发生争执,但是我看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 秦雪衣抬起眼来,面露疑惑:「什么时候?」 燕若茗见她感兴趣,张口欲言,又望了望那些在门边伺候的婢女们,似乎很神秘,秦雪衣会意,便冲采夏使了一个眼色,道:「你们都出去吧,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采夏招呼了众下人一道出去了,燕若茗这才低声道:「这事我从没有与别人说过,你们听了,也千万别往外说。」 温停月笑道:「好好,今日我们都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你说便是。」 秦雪衣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面露好奇之色,等着听卿卿的八卦,燕若茗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长公主殿下从前发脾气的时候,在皇宫里杀了好多人!」 这话一出,秦雪衣震惊地睁大了眼,与温停月对视了一眼,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燕若茗仍旧小声道:「不是听说的,我是亲眼看见的。」 她说:「就在皇宫的御花园里。」 说起这个,燕若茗脸上浮现几许惊惧,心有余悸道:「她拿剑杀了好多宫人,有太监也有宫女,那样子,就好像……好像发疯了一样,我躲在假山石洞的最上面,没敢出来,她拿着剑从下面走过,剑上有好多血流下来。」 她见秦雪衣与温停月眼里惊疑不定,知道她们不信,便连忙道:「是真的!我没骗你们!」 温停月忽然问道:「长公主那时候多大?」 燕若茗想了想,道:「好像是十岁左右吧,我跟着母亲进宫去,还是为了给她庆贺生辰的。」 第8章 「对,」她肯定地道:「那一天是四月十二日,长公主生辰,母亲还送了许多贺礼。」 秦雪衣皱起眉道:「照你说的,卿卿为什么会突然杀人?难道就没个缘由吗?」 燕若茗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那些人都死了,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血,对了,后来我再去,那些假山石和花木全部都重新改造了一遍,想来也是与此事有关的。」 秦雪衣也没说信不信,只是忽然问道:「你没与别人说过这事吧?」 燕若茗愣了一下,道:「没有。」 「那就好,」秦雪衣拿着筷子继续拌起馅料来,道:「这话日后还是别往外说了,无论真假,于你而言,都没什么好处。」 尽管表面上平静,然而秦雪衣的内心此刻仍旧充满了疑惑,老实说,对于燕若茗的话,她不是很想相信。 与她相处的卿卿,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在某些时候,他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却又幼稚的,偶尔还有点小傲娇,怎么会拿着剑杀人呢? 那时候他才十岁,就算是杀了许多人,那么原因呢? 就没有动机吗? 秦雪衣满心疑惑和不解,温停月自然也看出来了,不过她很聪明,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面已经醒好了。」 话题便岔开了,醒好的面团白白胖胖的好像一个大雪团子,温停月便开始教秦雪衣擀皮,擀成了薄薄的一片面皮,铺上馅料,卷起来之后,切成了小份。 秦雪衣惊异道:「这就做好了?」 温停月含笑答道:「待水烧开之后,上锅蒸熟便行了。」 点心出锅的时候,一阵奇异的香气散开来,引得门外的采夏几人都伸头进来看,笑着问道:「主子,已经做好了?需要奴婢们来帮忙么?」 秦雪衣挽着袖子,一本正经地拒绝道:「不必了,这是我做的。」 她的语气颇有些洋洋得意,逗得采夏她们俱是掩口轻笑起来,素银夹花是一层薄薄金黄色的面皮,当中卷着鲜虾肉和鸡肉的馅儿,上面洒了几粒葱花,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燕若茗见了,忍不住道:「好香。」 秦雪衣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递给她,笑眯眯道:「你尝尝。」 燕若茗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又看了看温停月,却见她已拿着筷碟吃将起来了,一边吃,一边点点头,评价道:「还行,据说到了秋季,将里面的馅儿换成蟹黄,会更好吃。」 秦雪衣光想想就觉得有些馋,笑道:「到时候我们再试试。」 她说完,想起了什么,又取一个小食盒来,夹了几个进去盖好,燕若茗见了,疑惑问道:「现在不吃么?为何还要收起来?」 温停月便笑道:「她那是要送给长公主殿下吃的。」 一听到长公主三个字,燕若茗顿时不出声了,她实在是怕得很,年幼时的阴影直到如今,也未曾散去,她想起自己那时候躲在假山石洞里,惊恐地捂着嘴巴,看着那个少女提着剑走过去,漂亮精致的眉眼冷峻如冰,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几近偏执的疯狂,脸上还沾染着未干的鲜血。 从那时起,对于燕明卿的恐惧,便深深刻在了燕若茗的脑中。 她回府后大病了一场,夜里时常哭着惊醒,信王妃起初是以为她病得难受,后来燕若茗悄悄把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她沉默许久,也说了与秦雪衣一样的话,不要告诉别人,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从那往后,燕若茗果然守口如瓶,将秘密藏在了心里这么多年,今日她说给了秦雪衣与温停月之后,隐隐有些后悔,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因为下了蒙蒙的细雨,天色黑得早,待送走了燕若茗与温停月,秦雪衣才回了院子,经过庭院时,她冷不丁问跟随在身旁的浣春道:「你在皇宫里呆了多少年了?」 浣春略一思索,答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是九岁入宫,到今年年初,也有足足八年了。」 秦雪衣点点头,道:「皇宫的御花园,是不是翻新过?」 浣春回忆了一下,道:「听嬷嬷们说起过,从前似乎是大修过一次,说是一棵古木倒了,把亭台和假山都压坏了,便索性重新修葺了一回。」 她说着,疑惑问道:「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秦雪衣心里微微一紧,却道:「没什么。」 她不自觉又想起燕若茗说过的话来,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吗?卿卿杀了很多人? 为什么呢? 秦雪衣实在难以想象燕明卿大发脾气的样子,不对,确切说来,她是见过一次的,秦雪衣猛然想了起来。 在她初初成为秦雪衣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燕明卿,对方就掐着她的脖子,微笑着威胁她,问她究竟在抱雪阁里看见了什么。 你最好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否则…… 不论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叫你永远无法开口。 那时候的燕明卿分外冷漠凌厉,甚至让秦雪衣对他生出了几分惧怕之意,直到后来发生了不少事情,她才渐渐改观。 以至于她都忘了,燕明卿还有那样的一面。 秦雪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仿佛仍旧能感觉到当初那只手掐在上面的力道,她喃喃道:「抱雪阁里……到底有什么?」 第9章 浣春没说话,倒是采夏接道:「奴婢也不知道,除了殿下、桂嬷嬷和皇上以外,那里面没人能进得去的。」 秦雪衣眉头微蹙起,没再说什么,燕明卿显然有许多事情是瞒着她的,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连她也是如此,她又凭什么要求卿卿对她坦诚一切呢? 于是在夜里时候,燕明卿来府里,秦雪衣什么也没问,只是让小鱼拿来今日做好的点心,献宝似的道:「我今日做了一样好吃的,特意给你留了一些。」 燕明卿的神色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听了这话,笑道:「什么好吃的?」 秦雪衣每回吃到了什么喜欢的点心小食,都会让人替他留一份,久而久之,燕明卿的饮食嗜好都被改了。 从前他不喜甜食,如今竟觉得甜食亦十分不错。 点心是热在灶下的,这会儿还透着温热,秦雪衣给他递了筷子,道:「素银夹花,你尝尝看。」 虽然燕明卿并不觉得饿,但他素来不会拒绝秦雪衣,便吃了一块,秦雪衣喜滋滋问道:「好吃么?」 燕明卿颔首:「好吃。」 秦雪衣愈发得意了:「是我做的!」 这回燕明卿真的惊了一下,看了看那精致的点心,又看了看她,长眉轻挑:「你还会做点心?」 秦雪衣托着下巴笑眯眯道:「想不到吧?是停月教我做的。」 一提起温停月,燕明卿便下意识想起温楚瑜,这两兄妹,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司马昭之心…… 呵! 他心里冷笑着,一边将那几块素银夹花都吃完了,才放下筷子,问道:「温停月这几日都来找你么?」 秦雪衣想了想,道:「就来过两三回,怎么了?」 燕明卿摇摇头,轻飘飘地提点她道:「不要如此轻信他人,若他们包藏祸心呢?」 秦雪衣先是讶异,尔后笑笑,道:「可停月很好啊,怎么会有祸心?不过你说的话,自然都是有道理的,我记下了。」 燕明卿面上不显,心里却道,她兄长垂涎于你,便是祸心。 他今晚照例宿在郡主府,洗漱过后,出来就看见秦雪衣翘着脚,靠在软榻上看话本,见了他来,立即笑眯眯地招手:「卿卿。」 燕明卿见她头发还有些潮湿,便随手拿了干的棉布替她擦拭,道:「为何不擦头发?」 秦雪衣懒洋洋道:「等你呀。」 她现在懒得很,洗了头发自己不擦,等着燕明卿来伺候,举着话本看,一边还要念给他听:「有民女苏氏浣衣于河,河中有巨石,女踞其上……」 她念着又停了,掩了书,仰头看着燕明卿,只见他凤目微垂,眉目间带着几分疲惫之色,便轻声问道:「卿卿,你近来很忙么?」 燕明卿手上擦拭的动作不停,口中答道:「还好,只是要去御书房的时间多了。」 秦雪衣伸着手摸了摸他的眉心,有些心疼地道:「总觉得你有些累的样子,若是出宫不便,不如就不要来了。」 闻言,燕明卿顿时停了手,低头看着她,语气有些沉道:「不要来了?」 秦雪衣听他语气似乎不悦,顿感不妙,怕他生气,立即坐起身来,急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夜里入宫好了。」 燕明卿面上的表情才好转了些,道:「无妨,更何况,你入宫去,比我出宫还要麻烦。」 出宫迁府的事情,他一直没告诉秦雪衣,府邸的位置和安排,内务府早早就已经布置好了,迁居的吉日,礼部也早早就算好了,然而却都被燕明卿压下来,宫里上下都瞒得跟铁桶也似,就是为着给秦雪衣一个惊喜。 长到这么大,燕明卿头一次有如此幼稚的时候,想看一个人开心,去做讨好她的事情。 秦雪衣听他拒绝了,便苦恼地皱起眉,道:「那这如何是好?」 她翻身坐起来,道:「可我晚上要陪着你睡觉啊。」 她把睡觉两个字说得甚是自然,明知道不是那个意思,然而燕明卿听了心头暖烘烘的,熨帖无比。 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秦雪衣还在想着这事情,燕明卿没时间出宫,她也不方便日日入宫,两人分隔开来,想见却不能见,她不由开玩笑道:「就好像异地恋一样。」 燕明卿疑惑道:「何谓异地恋?」 秦雪衣卡壳了半天,燕明卿躺在她身边,枕着手认真地看着她,烛光透进床帐里,光线昏暗得有些暧昧,那目光犹如实质一般,落在她的脸上。 不知怎么,秦雪衣就觉得面上有些热,挠了挠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不得不分居两地的情侣。」 燕明卿沉默片刻,耳根在无人发现的地方微微泛起了红,他低声问道:「那我们如今睡在一处,叫什么?」 他压低了的声音,有些微的哑,通过这静谧的空气传到秦雪衣的耳中,引得她面热,忍不住捂了捂脸,才小声道:「有点……像热恋诶。」 她说完,脸突然爆红起来,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气氛怎么莫名其妙就变得这么奇怪了啊?! 实话说,秦雪衣很少跟女孩子相处过,从前在武馆里的时候,大多都是和师兄师弟们混在一处,糙汉子们说话也不顾忌,嘴上不把门的,她是个女孩,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不能太亲密。 第10章 在学校里,秦雪衣每天放学后都需要准时回武馆练拳,来去匆匆,并没有多少说得来的朋友。 直到现在,她才隐约觉得自己与卿卿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些,没听说过跟好朋友说话心里会砰砰跳,还会害羞啊? 秦雪衣默默拉起被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心里像是长了草似的,乱乱的,却又不觉得讨厌。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燕明卿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你不是还说过,要娶我么?」 秦雪衣的脸又红了,她的眼神有些飘忽,瞟了对方一眼,声音在被子下有些模糊,道:「唔……是、是说过啊。」 燕明卿看她那模样,故意叹道:「原来都是不作数的。」 秦雪衣心里一跳,紧张道:「没、没有啊。」 她翻过身,枕着手看燕明卿,强撑着嘴硬道:「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作数的!」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至于你会不会嫁,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堂堂长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嫁给她一个女子呢,一听就是玩笑话。 岂料燕明卿听了这话,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深邃,若无底的深潭一般,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秦雪衣的心又开始砰砰跳了起来,卿卿的眼睛真好看啊,像闪着光的黑色宝石,仿佛盛满了无垠的夜色,点缀着星子。 然后燕明卿便笑了,凤目微弯,潋滟如波,他轻轻道:「这话我可是记住了。」 他说完,笑得像一只狐狸,让秦雪衣心里忍不住一跳,拉了拉被子,瓮声瓮气道:「睡觉了!」 …… 四月的天气,京师渐渐暖和起来,处处都是新绿,小鱼抱着一大叠厚厚的衣裳走过长廊,迎面碰见采夏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见了小鱼便问道:「主子现在在哪里?」 小鱼忙道:「在后院里扎马步呢。」 采夏点点头,又看着她手里的衣裳,道:「这是做什么?」 小鱼答道:「浣春姐姐今儿不是病了么?交代过我,说近来天气暖和,这些个厚袄子和披风主子都穿不上了,先收起来,别放着落了灰。」 采夏道:「记得放些茶包防虫。」 小鱼说声知道了,便抱着衣裳去了,采夏拿着那帖子去了后院,秦雪衣果然正在扎马步,聚精会神,看见她来,便问道:「什么事?」 采夏道:「主子,有人递了帖子来,说乔迁新府,邀您去赴宴。」 秦雪衣愣了一下,好奇道:「邀我?是谁?」 采夏将那帖子打开,举着给她看,秦雪衣匆匆扫过,目光落在帖子末尾,空白一片,她咦了一声:「怎么没落款?这人好生奇怪。」 「奴婢也这么觉得,」采夏道:「来送帖子的那个人说,到时候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又皱着眉道:「不过奴婢觉得,还是慎重些为好,哪有邀人去赴宴,连名姓也要遮遮掩掩的?」 采夏越说越觉得怪异,劝道:「不如主子您还是别去了,奴婢去将此事推了罢。」 秦雪衣却盯着那帖子的地址,饶有兴致道:「你看见没,这人的府邸位置,离咱们府好近。」 郡主府在朱雀大街上,抬头就能看见皇宫,能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的家世,四周不是侯府就是王府,再不济也有个国公府,那帖子上写的府邸位置,就在郡主府的斜对面,朱雀南街,只需要拐过半条街就到了。 采夏听了,疑惑地看了看,道:「好像是,主子是想去?」 秦雪衣收了马步,站直身子,笑道:「能住在朱雀街上的人家,都是家世显赫的,主人家来递拜帖,礼数也做足了,我们若是不去,反倒会落人口实。」 她伸手接了那帖子,道:「去瞧瞧吧,这么近,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坏了邻里关系。」 闻言,采夏便道:「那奴婢去请示绿玉姐姐一声,请她备下礼。」 秦雪衣问道:「浣春不是病了么,现在好些了没?」 采夏道:「奴婢才去看过她,还未全好,仍是咳嗽。」 秦雪衣道:「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身体要紧。」 采夏忙应了,拿着帖子又退了出去,去前厅找到了绿玉,将秦雪衣明天要去应约赴宴的事情说了,绿玉想了想,道:「此事我知道了,会安排妥当的,只是浣春如今病了,主子院子里缺了人,可还忙得过来?」 采夏道:「眼下还好,有我与小鱼在,想来再过几日,浣春姐姐的病就大好了,要是再让新人进来,我还得分神教她做事,太麻烦了。」 绿玉点点头,叮嘱道:「也罢,你自己注意便是,若是觉得实在忙不过来,一定要与我说,我再临时安排几个人手,郡主的事最要紧。」 闻言,采夏笑道:「姐姐放心便是,万事有我。」 第二日,一切都备妥当了,岂料采夏却出了差错,上午时候就开始闹起了肚子,一趟一趟地往恭房跑,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秦雪衣立即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来,又让采夏躺在榻上休息,忧心道:「莫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采夏脸色苍白,额上尽是冷汗涔涔,道:「奴婢今日一早,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啊,早食都是厨下准备好的。」 小鱼端着茶水过来,让她喝了,秦雪衣皱起眉,道:「小鱼也吃了,怎么不见有事?」 第11章 小鱼想了下,道:「奴婢回头去厨房问问怎么回事。」 秦雪衣颔首道:「问他们是不是把隔夜的食材拿来做了。」 小鱼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才出院子,便见一行人过来,打头那个正是绿玉,她停下脚步,唤道:「绿玉姐姐。」 绿玉颔首,道:「我听说采夏也病了,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小鱼忙道:「是呢,闹一上午肚子了,主子派我去问问厨房那边的情况。」 绿玉道:「不忙,我待会就派人去查,只是主子身边只剩你一个人伺候了,院子里不能缺人,我想着你恐怕忙不过来,就安排了两个人先顶上,都是做事利索的。」 闻言,小鱼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婢女,有些眼熟,绿玉指着右边那个婢女,道:「这个画扇,从前还被主子称赞过,做事也细致,先在院子里做几日,其他事情等采夏与浣春她们病好了再说。」 听她这么解释,小鱼立刻就想了起来,看向那画扇,对方微垂着脸,小鱼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是绿玉姐姐考虑周到。」 绿玉道:「你便带着她们进去吧,我现在就去厨房那边看看。」 她说完,又叮嘱那两个婢女做事尽心云云,然后便风风火火地走了,小鱼看了那两人一眼,她如今在秦雪衣身边这么久,又有浣春与采夏教着,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遇事就惶惶不知所以的小女孩儿了,语气平静地对那两人道:「你们先跟我来吧。」 小鱼带着两人进了院子,让她们先等着,自己进屋去禀报了此事,采夏还躺在榻上哼唧,秦雪衣道:「让她们进来吧。」 采夏便强撑着从榻上下来,秦雪衣按住她道:「你身体不适,先躺一会,等会大夫来了再说。」 采夏唇色惨白,道:「没有主子坐着,奴婢躺着的道理,那两个人头一天伺候主子,奴婢得做规矩给她们看。」 她说完,不顾秦雪衣劝阻,扶着榻下来了,立在一侧,恰好小鱼领着人进来了,她打眼一看,认出了那个画扇,立即就想起了从前发生的事情来,眉心蹙起,但是望了秦雪衣一眼,她到底什么也没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秦雪衣已不记得画扇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役婢女足有六七十人之多,大多还都是不许进内院的,所以她看谁都觉得面熟,但又叫不出名字来。 小鱼道:「主子,这两个人都是绿玉姐姐方才送过来的,一个叫画扇,一个叫翠烟。」 两名婢女俱是行了礼,垂首敛目,看起来颇是安静,秦雪衣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她本没想着要很多人伺候,但是绿玉都安排好了,她也不能拂了她的意。 等秦雪衣去了那边屋子,采夏才深吸一口气,按住痛得钻心的肚子,对那两人道:「在主子院里,别的都还好说,只有一样,晚上的时候,除了小鱼以外,谁也不许进屋。」 画扇与翠烟两人面面相觑,俱是答应下来,采夏这才又把其他要做的琐事拣一些说了,道:「其他不明白的,先问过小鱼再说,今晚郡主要去赴宴,你们都打起精神,万万不要给郡主惹麻烦了,若叫我知道,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放完狠话,才又被小鱼扶着离开了内院,去看大夫了。 到了傍晚时分,秦雪衣便乘了马车去赴宴,才一上车,便闻到了一阵好闻的香气,像是梅花的冷香,与往日不同,她好奇问小鱼道:「车里熏了什么香?比从前的好闻。」 小鱼嗅了嗅,道:「不知是翠烟还是画扇熏的,奴婢等会去问问,主子若是喜欢,日后咱们都熏这个香。」 秦雪衣却笑了起来,道:「只是偶尔闻一两回也还罢,若是天天闻,再好闻的香气也无甚感觉了。」 小鱼便道:「那就每日都熏不同的。」 闻言,秦雪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她:「小小年纪,竟学得如此奢靡,还要每天熏不一样的香。」 小鱼红了脸,连忙伸手捂住,不好意思地道:「主子别捏,奴婢已经长大了。」 顶着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还说自己长大了,把秦雪衣都给逗笑了,道:「我捏卿卿,他都不说什么的,小鱼是嫌弃我了么?」 小鱼听了,急急摆手,道:「没有的事,奴婢怎么会嫌弃主子?」 说完,还往前凑了凑,支吾道:「那、那主子捏吧。」 那小模样一本正经,把秦雪衣顿时笑得不行,道:「小鱼你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小鱼经不起夸,红着脸道:「主子才可爱。」 秦雪衣支着下巴看她,笑道:「不及小鱼远矣,不过,卿卿也很可爱。」 小鱼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用可爱来形容长公主殿下,顿时纳了闷,心说,长公主对着外人素来是板着一张脸,连一个眼神都吝惜,恐怕天底下也就只会给她主子一个笑了。 这话她倒是没说,只是道:「长公主殿下这几日为何不来了?」 「大约是忙罢?」秦雪衣也有些发愁道:「宫里似乎近来事情格外多,他每日连上书房都不去了,要去御书房听议事。」 说到这里,她有些匪夷所思,心里想着,不知道崇光帝是如何想的,让一个公主,天天听大臣们议朝政之事,这架势,难不成还想培养出一代女帝出来? 第12章 不过,秦雪衣转念一想,若以卿卿的能力,要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了,必然也是游刃有余,成为一代明君,青史留名。 不知后世的史书会如何书写,想想这个,秦雪衣还有点小激动,激动了半天,才终于又想起来,这些都是她臆测的,卿卿现在还在御书房里坐着呢。 马车停了下来,小鱼道:「主子,咱们到了。」 本就是半条街的路程,秦雪衣原本还打算自己走着过来的,被小鱼好说歹说劝下来了。 因着是傍晚时候,天还未黑透,天幕透着深黛色,星子点缀,秦雪衣下了车,才发现面前是一座高大的府邸,门口两只大石狮子,瞧着比她的郡主府要更气派。 那府邸门前有几个下人守着,见了她们的马车停下,连忙迎上来,热情笑道:「贵客来了,请进,请进。」 他引着秦雪衣往门里走,小鱼与画扇等人跟在后面,秦雪衣抬头一看,只见那门头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蒙着红布,还未揭开,很是神秘。 于是秦雪衣对这府邸的主人愈发好奇了,正在她要踏入那大门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儿刮了一阵风,竟然将那红色的绸布吹得掉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秦雪衣的头上,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内,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 秦雪衣吓了一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有些发蒙,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朦胧的大红色,小鱼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将那块红绸揭开,紧张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秦雪衣摆手,道:「没事。」 却见其余的府邸下人俱是面如土色,吓得瑟瑟发抖,秦雪衣惊诧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几个下人犹如闯了什么天大的祸事一般,叫秦雪衣心中愈发疑惑,她看了看手上的红绸,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抬头一看,只见那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就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长公主府。 秦雪衣顿时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这府邸的主人,竟然就是燕明卿! 惊喜突如其来,让秦雪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燕明卿闷不吭声地居然就搬出了皇宫,难怪了,他这几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再看那几个下人,显然是事先被叮嘱了要瞒好的,没成想天不遂人愿,秦雪衣都走到大门口了,盖着匾额的红绸却掉了下来。 燕明卿的一番布置和惊喜,彻底被搅黄了,也难怪他们怕得要命。 小鱼看着他们面若死灰的模样,悄声道:「主子,这……」 秦雪衣想了想,把红绸交还给一个下人,道:「盖回去罢,再拿什么东西压一压,别再叫风吹掉了。」 那下人捧着红绸,惶惶然道:「郡主……」 秦雪衣笑笑,安抚他道:「天色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我还是先进去吧。」 一听这话,那几个下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欣喜地连连应道:「是,是,奴才知道了。」 等终于进了府,秦雪衣才对小鱼她们道:「你们也当什么都不知道。」 小鱼笑着颔首道:「是,奴婢明白。」 待知道这是燕明卿的府邸,秦雪衣的心情就不复来时那般平静了,进了院子就一路看,廊下挂了许多灯笼,把个庭院映照得灯火通明,正是四月时分,院子里繁花热热闹闹地盛开,比宿寒宫多了几分人气。 秦雪衣一边看,一边想着,可惜了,卿卿的府邸怎么离她的郡主府那么远?若是两家挨着就好了。 全然忘了之前的时候,她还觉得人家的府邸太近了。 一想到以后就可以随时来找燕明卿,秦雪衣的心里便分外轻松,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下人引着她入了花厅,厅内点着灯烛,照得仿佛白昼一般,十数名侍女自厅后转出来,亭亭分立两侧,躬身向她行礼,齐声道:「拜见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秦雪衣:…… 这排场似乎有些太大了,她下意识朝那厅后看了一眼,果然见一道深色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挺拔高挑,分外熟悉。 那身影朝她走过来,出现在烛光中的那一刹那,秦雪衣的心里不知为何,忽地一跳,她的眼睛都仿佛被点亮了一般,惊喜道:「卿卿!」 她以为自己一开始就撞破了燕明卿的布置,此时也不会再如何惊喜,待见到对方的身影时,秦雪衣才知道,欣喜仍旧是在的。 那种喜悦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甚至不需要她再去刻意假装。 秦雪衣素来就很直接,一高兴扑了过去,燕明卿连忙张开双臂把她抱住,面上露出几分笑意,道:「这么高兴?」 后面的桂嬷嬷看见这情形,眼皮子顿时一跳,心里又开始涌现了不妙的预感,而且比从前更加强烈了。 她清晰地看见了燕明卿眉眼中的笑意,有深深的忧虑浮现出来,桂嬷嬷心里万分复杂,她就知道,迟早要出事的。 或迟或早,就如现在一般,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真是冤孽。 秦雪衣拉着燕明卿坐下来,笑眯眯问他道:「你什么时候准备出宫迁府的,为何不告诉我?」 燕明卿平静答道:「就是前些日子,忙得忘了,这会儿再告诉你也不迟。」 明明是刻意瞒着她的,然而燕明卿不说,秦雪衣也装作不知情,笑着道:「如此大事,该要好好庆贺才是,有酒么?」 第13章 在燕明卿这里,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能摘下来,何况是区区几壶酒? 酒上了之后,秦雪衣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迁居是大事,怎么就我一个人来?」 燕明卿望着她,答道:「要等明日了,今天只邀了你来。」 秦雪衣笑吟吟道:「我是贵客?」 「不,」燕明卿想了一下,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凤目中含着几分淡淡的笑,道:「你是……亲属。」 在烛光的映照下,他的眼中带笑,波光潋滟,宛如江南早春初初破冻的湖水,透着徐徐的暖意,叫秦雪衣看得几乎呆住,好一阵子才回过神,尔后耳根一点点红了起来,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脸颊,道:「酒好烈啊。」 心里却想着,卿卿怎么能这么好看呢?每天都沉迷在卿卿的盛世美颜中,不可自拔,再这样下去,她都觉得自己要弯了! 呜呜…… 明明一杯酒都没喝完,秦雪衣总觉得有些上头,脸上热热的,燕明卿总是看着她,那双形状好看的凤目里透着温柔,仿佛四月时候的柳絮,柔柔软软,让人心里痒痒的。 秦雪衣把杯中酒喝完了,竟觉得自己有三分醉,索性仗着酒意,叫他:「卿卿。」 燕明卿拿着杯的手略微一顿:「怎么了?」 秦雪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中了蛊一般,道:「我可以摸一摸你的眼睛吗?」 她还重复了一遍:「我就摸一摸。」 燕明卿薄唇微微勾起,低声道:「你要亲一亲都可以。」 秦雪衣霎时间睁大了双眼,仿佛被震惊了似的,燕明卿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刚刚情难自禁,说话一不留神就孟浪了一些,大概是吓到她了。 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从明朗转为了阴沉,正在这时,他却听对面的少女欢呼一声:「真的可以吗?」 就在秦雪衣酒气上头,蠢蠢欲动,凑到燕明卿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任何避让的动作,眉目秾丽精致,长眉斜飞入鬓,凤目潋滟,若洒落了月光的徐徐波光,温柔到令人难以自持。 他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秦雪衣的心一下子就乱了,像是有草木在疯狂地生长着,令她的血液都要为之沸腾起来,涌向四肢百骸,一颗心怦然而跳。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通禀,打断了这过分暧昧的气氛,燕明卿的眼中闪过一点几不可见的恼意与遗憾,吩咐道:「进来。」 秦雪衣冷不丁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摸上了燕明卿的眼睛,简直是跟色迷心窍的登徒浪子没有任何区别。 敲门的人是段成玉,他进了屋,便觉得有杀气,缩了缩脖子,禀道:「殿下,宫里派人来了。」 燕明卿沉着脸,问道:「什么事?」 段成玉答道:「是皇上突然急病了,请您速速入宫。」 燕明卿的脸色倏然微变,立即站起来,下意识又看了秦雪衣一眼,秦雪衣忙道:「你先入宫吧,不必管我。」 燕明卿心里稍定,点点头,道:「我回来便去找你。」 说完这才快步离开,直到他高挑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花厅门口,秦雪衣才猛地长舒了一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脸,面上的热度竟然还未散去。 她有些怀疑,刚刚那一瞬间,若是不被打断,她会不会鬼迷心窍地真的亲上去? 卿卿会怎么样? 以他的性格,恐怕会一巴掌把她给抽出去吧? 秦雪衣捂着脸,深深地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有点儿危险。 太奇怪了,她不会是真的……? 秦雪衣一想到这个,刚刚脸上才消散的热度又一点点烧起来了,她只好又倒了一杯酒,喝了压压惊,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不行,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再冷静冷静。 小鱼等人在花厅外候着,见了秦雪衣,忙迎过来,道:「主子。」 秦雪衣道:「皇上急病,卿卿方才入宫去了,我们先回府吧。」 待上了马车,秦雪衣松了一口气,心倒是没跳得之前那般快了,只是脸仍旧红着,好在马车里光线暗淡,只点了一盏小灯,看不真切。 空气中浮动着浅淡的香气,小鱼抽了抽鼻子,疑惑道:「这香气好像又变了,主子,您闻见了吗?」 听了这话,秦雪衣轻嗅了片刻,果然发觉那香气与之前不同了,她道:「好像是变了,这个味道有点腻。」 甜甜腻腻的,让秦雪衣有些不适应,她眉心微蹙,道:「以后不要熏这个香了。」 小鱼忙道:「奴婢记下了,等会便去与她们说一声。」 「嗯,」秦雪衣靠在软枕上,马车晃悠悠的,晃得她有些犯困,再加上刚刚饮了几杯酒,便不自觉睡了过去。 小鱼打了一个呵欠,总觉得今日不知怎么,这马车晃得她有些犯晕,还想吐,她急忙掀开了马车帘子,清冷的夜风迎面吹来,原本晕乎乎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些许。 画扇原本是坐在车辕上,见她探出头来,吓了一跳,面上闪过惊慌之色,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道:「怎么出来了?主子呢?」 小鱼道:「主子睡下了。」 说完她便觉得有些不对,这里离郡主府也就半条街的路程,怎么这么久还未到地方? 第14章 小鱼抬起眼看了一会,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去郡主府的路,道上很是僻静,还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真切,她连忙喝止车夫,道:「走错路了,快转回去!」 岂料那车夫并不理会,兀自赶着车往前走,甚至还抽了马鞭,马车跑得更快了,小鱼以为他没听见,有些急了,伸手去拍他的肩:「停下——」 没等她碰到那车夫,旁边突然一股大力撞过来,小鱼猝不及防,惊呼一声,竟然被一下子就推下了马车,在地上翻滚几圈,不动了。 那车夫终于有了反应,放慢些速度,压低声音道:「不用管她了?」 画扇回头看了一眼,见小鱼躺在地上半天没动,显然是昏厥过去了,她冷冷地道:「不用管,正事要紧,快走。」 车夫听了,挥动马鞭,低喝一声,马车疾驰而去,车内载着沉睡的秦雪衣,很快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空气再次恢复了寂静,过了一会,这寂静便被一声咳嗽打破了,地上原本躺着的小鱼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撑起身子,爬了起来。 她晃了晃剧痛的头,额上有殷红的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小鱼起初还有些发懵,只觉得额头和后脑勺钝钝的疼,浑身哪里都痛,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过了一会,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刚刚是画扇将她推下了马车,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等小鱼细想,她突然惊惧地叫了一声,道:「主子!」 她的郡主还在车上! 马车不是往郡主府去的,画扇和那个车夫要把郡主带去哪里?! 小鱼吓得六神无主,她连忙爬起身,还没站起来,便觉得左腿一阵剧痛,惊呼一声,险些又跌倒。 「好痛——」 小鱼的眼泪都要忍不住了,既绝望又焦灼,她年纪还小,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惶然无措,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但是一想想下落不明的秦雪衣,小鱼便强忍着痛意站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脚,无视那剧痛,快步往前走去,她现在得去找人帮忙。 越快越好! …… 暮色四合,灯火次第亮起来,整座京师都陷入了夜色之中,远处深色的天幕尽头,有一只孤鸟冉冉飞过。 秦雪衣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连思索都有些不太顺畅,头昏沉无比,入目是一片朦胧的水红色,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花的图案。 她迷迷糊糊地想,府里何时有这样俗气的床帐子? 秦雪衣扶着额头,坐了起来,觉得口有些渴,欲寻些水来喝,待头重脚轻地下了床,她的脚步便停住了,惊疑不定地四下打量,雕花大木床上挂着水红色的床帐,窗边是古香古色的妆台,上面摆着许多妆匣,烛台静静地燃烧着。 这地方陌生得很,分明不是她的屋子。 秦雪衣轻轻叫了一声:「小鱼?」 无人应答,小鱼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回想起睡觉之前的事情来。 她离开长公主府后,便乘车回郡主府,路上犯起了困,便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小鱼不见了,她却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秦雪衣觉得自己手脚莫名有些虚软,像是使不上力道,于是心里本能地升起了几分戒备与警惕,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隐约的人声,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秦雪衣心中一动,轻轻走过去,靠得近了,便听见那些对话,一个男人声音道:「人交给你了,事情你要办妥当。」 女人声音迟疑道:「这……随便找个人就可以了?」 「随便谁都可以,」男人道:「给她开个苞,这三百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开|苞?秦雪衣眉头登时一挑。 那女人的声音里染上几分喜悦:「好好好,这事儿奴家最是在行,咱们欢喜楼做的就是这皮肉生意,爷您放一百个心!」 皮肉生意?!欢喜楼?秦雪衣的眼里闪过震惊之色,这他喵的竟然是个妓院! 有人想要搞她! 秦雪衣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顺手挽了挽袖子,四下扫视,准备找一样趁手的武器。 门外的人大约是已经谈妥了,没了声音,紧接着,脚步声便往这边来了,秦雪衣闪身躲到了门后,见手边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个花瓶,便拿在了手中,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绷了起来。 下一刻,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艳红色衣裳的女人走了进来,回头正欲把门合上,恰巧与门后的秦雪衣对视了一个正着,她瞪着眼睛,仿佛见了鬼。 秦雪衣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一花瓶砸过去,那女人挨了重重一下,翻个白眼一头栽倒在地,昏厥了。 秦雪衣走过去,拎起她来,对准那张脸就是叭叭两巴掌,清脆无比,留下了两个巴掌印,以肉眼看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她甩了甩生疼虚软的手,看见那女人悠悠醒转,秦雪衣这才冷声问道:「我的婢女呢?」 那女人终于反应过来,面露惊恐之色,连忙爬起来想退后,岂料被秦雪衣一脚踩住了裙摆,她只好道:「什么婢女?我没看见过。」 秦雪衣担忧小鱼和画扇她们几个的安危,心里头本就焦灼,见她不肯说,只以为她装傻,顿时一股怒火拱起,二话不说,一手揪住她的头发,挥手又是啪啪两巴掌,直打的她鼻子都流出了血,痛叫不已。 第15章 那妓院老板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路数,心里大是叫苦,今天晚上算是栽了,这看起来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姐模样,打起人来毫不手软,比个男人的力道还大。 她心里埋怨起那个贩子来,怎么这种厉害货色也敢往她这里送? 眼看秦雪衣还想再打,那女人怕得只好用手遮住头脸,连连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姑奶奶,祖宗,奴家真的没有见过您的婢女啊!」 秦雪衣手脚发软,本来是没什么力气了,见吓住了她,心里稍定,随手拔下她头上的金钗,尖利的钗子对着她的脸,吓得那女人声音都变了调,眼睛瞪得老大,屏住呼吸道:「别!别!奴家说的都是真话,比真金还真!奴家真的没有见过您的婢女,一个都没见过啊!」 都到这个份上了,秦雪衣也没再怀疑她的话,便道:「刚刚在外头与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那女人道:「是、是一个人贩子,叫陈老二的……」 她说完,眼睛一转,秦雪衣心里顿时警惕起来,正欲动作,奈何刚刚她力气已用尽了大半,这时候手脚便不太听使唤,那女人忽然往后一仰头,与此同时,秦雪衣只觉得脑后重重一痛,黑暗倏然袭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皇宫,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宫人们都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听候吩咐,灯烛映出的昏黄光芒,将地上分割出一道一道的影子。 大殿里寂静无声,崇光帝躺在床上,轻轻咳嗽着,清瘦的身躯掩在锦被下,竟显得有些羸弱了。 老太医候在龙床前,向燕明卿解释道:「听宫人们说,是皇上今日饮了些酒,才会如此。」 燕明卿眉心皱起,道:「上一回,是不是也是因为饮酒?」 老太医忙道:「殿下记性好,确实如此。」 燕明卿便看向崇光帝,只见他面上闪过几分心虚之意,显然是听见了,燕明卿什么也没说,对老太医道:「父皇日后是不是不得饮酒了?」 「是,」老太医答道:「陛下体虚,确实不宜饮酒,杯中之物,还是能不喝,就不喝为好,怕伤了龙体。」 听了这话,燕明卿才又望着崇光帝,唤了一声道:「父皇?」 那意思是,听见太医的话了吗? 崇光帝这回装傻不成,只好轻咳一下,道:「朕知道了。」 燕明卿又转向一旁坐着的皇后,道:「父皇年事已高,日后的生活习性,还要请皇后娘娘多多上心,照顾一二。」 被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年事已高,崇光帝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有数。」 「那自然最好了,」除了秦雪衣,燕明卿对谁的态度都是强势的,半点没给崇光帝留面子,道:「儿臣也盼着父皇春秋鼎盛,犹胜当年。」 话说得恭恭敬敬,合乎情理,没有什么错处可挑的,崇光帝只好闭了嘴,什么也不说了,皇后掩口轻笑道:「是,长公主说得有理,本宫记下了,日后定会督促皇上,保重龙体。」 有宫人端了药来,恭声道:「启禀娘娘,药已煎好了。」 皇后便道:「给本宫吧。」 她将药碗接了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崇光帝喝,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隐约的人声,引起了皇后的注意,她侧过头去,吩咐宫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宫人应声去了,不多时回返,禀道:「回禀娘娘,是长公主殿下的侍卫,说是有要事求见殿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燕明卿身上,他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今日跟着进宫的侍卫是林白鹿,他一贯稳重沉着,若不是大事,绝不会这样贸贸然惊扰。 崇光帝见他如此,便道:「你若还有事要处理,自去便是,朕无事。」 皇后也含笑道:「长公主且去罢,万事有本宫在,会照顾好皇上的。」 燕明卿颔首,行礼告退,等出了大殿,便见林白鹿站在殿前,没了一贯的沉稳,面上甚至露出几分焦灼之意,低声道:「殿下,方才段成玉派了人入宫禀报,说长乐郡主失踪了。」 燕明卿的瞳仁猛然缩紧,他的脸色几乎在一瞬间沉了下去,用力揪住林白鹿的襟口,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林白鹿见他如此表情,心里登时一紧,他甚至看见了对方眼底迅速泛起了红,凤目中盛满了阴郁,迫得人忍不住想退开。 他定了定神,才将话又说了一遍:「长乐郡主失踪了,在回郡主府的路上,她的婢女小鱼找到了段成玉,这才递话进宫。」 燕明卿不再说话,松开了他,拂袖大步往外走去,步伐如风,林白鹿立即追了上去,燕明卿走了两步,扯下腰间的金牌扔给他,吩咐道:「去找燕山卫指挥使,让他派人封锁京师所有的城门。」 林白鹿领了金牌:「是!」 燕明卿离宫之后,直接去了郡主府,所有人都已得知了秦雪衣失踪的事情,并且还是府中下人做的,一时间所有人都惶然起来,尤其是绿玉,脸色惨白无比。 事情肯定是画扇犯下的,可若不是因为她的疏忽,亲自把画扇安排在了秦雪衣的身边,画扇又怎么会得逞? 一想到这个事情,她便后悔不迭,面若死灰。 第16章 燕明卿来时,她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小鱼原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却硬生生拖着折了腿,跑到长公主府去求救,把段成玉给吓了一跳,得知秦雪衣失踪之后,他片刻都不敢耽搁,立即派人入宫传话,如今见了燕明卿赶回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燕明卿就仿佛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一来,小鱼的心便安了些许,她的腿伤很严重,被安置在椅子上,试图爬下来叩首,拽着燕明卿的衣摆,泪眼汪汪道:「殿下,求您救救主子!」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出燕明卿心中的煎熬,他强忍着心里的躁乱,竭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鱼连忙收了泪,将事情仔细说来,半点都不敢隐瞒,待听见是那个画扇动的手脚时,他才冷冷问道:「这个人,是谁?从前跟在心儿身边的贴身婢女呢?」 绿玉伏跪在地上,哽咽着答道:「是奴婢的错,之前跟着主子的采夏和浣春,这两日病了,奴婢担心主子身边没有人伺候,便做主派了这两个人过去,因主子不习惯出门有许多人跟着,今日便只有小鱼和画扇,翠烟留在了府中,没想到那画扇竟是心怀不轨,一切都是奴婢的错,疏忽大意了,请殿下责罚。」 她说着,便懊悔地痛哭起来,连连叩首不止,一下一下,青砖上都染了斑斑血迹,她额上更是怵目惊心。 燕明卿冷漠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制止,只是转头吩咐段成玉道:「去查查,这个画扇的来历。」 段成玉颔首:「是,属下这就去。」 段成玉才走,林白鹿便快步进来了,禀告道:「殿下,属下查到消息了。」 燕明卿神色一动,凤目紧紧盯着他:「说!」 林白鹿道:「那伙暗算郡主的贼人并未弃了马车,而是将马车一路驶到了玄武街那一带去了。」 「玄武街……」燕明卿皱起眉来,道:「那边是北市,他们想做什么?你派了人去追查了吗?」 林白鹿答道:「已派了燕山卫赶去了。」 闻言,燕明卿立即迈开步子往外走,林白鹿做事向来周到,夜雪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牵马的下人连忙双手奉上马鞭,燕明卿接过,翻身上马,一挥鞭子,夜雪迈开四蹄,顺着长街往前奔去。 …… 玄武街在京师的北市,这里与朱雀街不同,多是民宅,鱼龙混杂,甚至比起朱雀街更加的繁华热闹,乃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之地,有茶楼酒肆,也有说书唱戏的,以及,秦楼楚馆一条街。 温楚瑜坐在茶楼的二楼,靠着栏杆听楼下的说书人吹牛,旁边是他的表兄,燕牧云。 今日燕牧云不知起了哪门子的兴,非要拉着他一道来听说书,温楚瑜之前婉拒了几次,这回终于是推脱不过,跟着来了,他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说书人讲得实在尔尔,不甚精彩,便索性自顾自喝起茶来。 趁着他倒茶的功夫,燕牧云趁机和右侧桌子的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那是个老头儿,眯缝眼,酒糟鼻,还留着山羊胡子,他打量温楚瑜一眼,冲燕牧云点点头。 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心照不宣,这一切温楚瑜都一无所觉,他替燕牧云倒了茶,温和笑道:「表兄喜欢听说书?」 燕牧云笑着答道:「还行,我就是喜欢热闹。」 不知说书人说了什么,楼下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喝彩声,简直要把楼给震动了,他笑吟吟道:「这里最热闹了。」 温楚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说,是挺热闹的,他坐楼上都怕那些人把楼给震塌了。 他转过头去,随便往窗下看了一眼,目光倏然凝住,茶楼下便是繁华的玄武大街,两侧店铺林立,摆摊的小贩密密麻麻挤满了,热闹无比,那街道中间,一辆熟悉的马车驶了出来,马车四角上挂着青色的绦子,车身上还有长乐郡主府的标志。 可长乐郡主府的马车,为何会从春华街拐出来? 春华街是一条很有名的街,从玄武大街拐出去就是了,街不算长,甚至称得上位置偏僻,却有许多人慕名而去。 那是一条烟花柳巷,一条街通到底,再没有别的路了。 也就是说,这辆马车,必然是从外面驶进去,又驶出来的。 温楚瑜皱起眉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马车有些怪异。 燕牧云见他起身欲走,疑惑道:「楚瑜,怎么了?」 温楚瑜双目紧紧盯着楼下的马车,道:「表兄,你继续坐,我去去就来。」 燕牧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咦了一声,道:「那不是长乐郡主府上的马车么?」 温楚瑜已顾不得回答,起身就走了,燕牧云心里顿时一喜,心说,这可真是太巧了,择日不如撞日啊! 他总怀疑自己看不准温楚瑜和秦雪衣的相,今日特意把算命的大师请了过来,原本打算先看温楚瑜,再看秦雪衣,岂料今天不知走得什么运,这回总算是能看个清楚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走到隔壁桌子,一把将那个酒糟鼻子老头手里的茶盏抢下来,连连催促道:「走!长乐郡主来了,就在楼下,我表弟找她去了,咱们也去瞧瞧去,您给相个面,看看我之前看的到底准不准?」 那老头一听,便放下茶盏,两人忙跟着温楚瑜走了。 第17章 温楚瑜匆匆下了楼,左右张望,却见那马车正往街角驶去,他立即迈开步子跟上去,双目紧紧盯着马车,越看越觉得奇怪。 按理来说,若主人坐在马车里,那必然要有数名仆从跟随,可这辆马车的车辕上除了车夫以外,前后都无人,倒像是一辆空车。 好在街上人多,那马车走不动,竟叫温楚瑜追上了,他拦住那马车,车夫是个矮瘦的中年男人,三角眼,尖嘴猴腮,看起来颇有几分猥琐之气,郡主府怎么会用这样的人赶车? 温楚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面上却分毫不显,语气熟络地笑道:「好巧,竟又在这里碰见了你家主人,在下在得意楼设了酒席,不知能否有幸请郡主一叙。」 那车夫听了,面上闪过几分慌乱之色,眼睛乱飘,道:「什么郡主?我不知道啊?你认错人了。」 他这番表现,更是让温楚瑜心里确定了有问题,他上前一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温和地笑着道:「这明明就是长乐郡主府的马车,我与郡主颇有交情,她府上的车马岂会不认得?」 车夫更加慌张了,粗声喝道:「不是!你认错了,快让开!」 他说完,还挥起马鞭恐吓道:「好狗不挡道,你再拦着,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温楚瑜作势躲避,趁那车夫不注意,一手掀开了车帘,车内果然空无一人,那车夫见状,顿时大怒,挥鞭抽来,却被温楚瑜反手一把揪住,反而将他用力拽下了车。 那车夫心虚,不敢久留,爬起身来就要跑,温楚瑜岂能让他如愿,拔腿就追,把才刚刚跟上的燕牧云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道:「怎么回事?」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家表弟还是要帮的,也跟着追了上去,还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别跑!给我站住!」 那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人气势汹汹追来,吓得撒腿跑,不停地推挤人群,引来一阵阵抱怨声。 只是他到底没跑过温楚瑜和燕牧云,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被拦住了,温楚瑜揪住他的襟口,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长乐郡主呢?」 那车夫还欲狡辩:「什么长乐郡主?我不知道!」 温楚瑜一听,按住他的头就要往墙上磕,吓得那车夫连忙用双手抵住墙,挣扎起来嚷嚷道:「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燕牧云犹在气喘吁吁,拿着折扇用力敲了他一记脑瓜子,没好气道:「叫啊,快叫!最好把官兵也叫过来,看小爷怕不怕!」 他底气十足,两人的穿戴俱是贵气,那车夫本就心虚,这会真怕了起来,弱了气势,转而求饶道:「两位爷,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头老百姓,您二位跟小人计较什么呀?」 温楚瑜质问道:「那你老实答话,这马车是你窃来的吗?」 车夫连忙摆手,慌慌张张地道:「不是!冤枉啊公子!小人怎么会那种胆子?这车不是窃的。」 燕牧云又敲他脑门,问道:「你连马车主人都不认识,还说不是窃的?好大的狗胆!」 车夫脑门被敲得生痛,叫苦不迭,只好如实道:「两位爷,这马车是别人弃在路边的,车里又没人,小人见财起意,蒙了心窍,才赶着车走了,马车真不是小人窃的,别人不要的东西,怎么能说是窃呢?」 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为自己狡辩,燕牧云都听笑了,敲他脑门骂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温楚瑜道:「马车是在哪里发现的?」 车夫连忙答道:「是在欢喜楼的后门口,小人今儿晚上打那里路过,正好看见牙人从车里抱出个女子,进楼里去了,想来是要卖掉的。」 听到这里,温楚瑜与燕牧云脸色顿时大变,那车夫还在辩解道:「小人在外面守了一会儿,看牙人出来了也没管这马车,自己就走了,小人觉得扔在路边怪可惜的,这才起了心思。」 他苦求道:「两位爷,真不是小人窃的车,您不信去欢喜楼问——。」 不等他说完,温楚瑜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隐约带着压抑的怒意:「欢喜楼在哪里?」 燕牧云一把揪住他的后襟,急声道:「快带我们过去!」 那车夫不知他们因何变了脸色,瑟缩着脖子,道:「是,是,两位爷跟小人来。」 …… 秦雪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额上汗意涔涔,有些热,她眼前朦朦胧胧的,仿佛蒙了一层纱似的,脑后剧痛无比。 被人暗算了。 秦雪衣心里骂了一句,正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动作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在解她的衣襟盘扣。 意识到这一点,秦雪衣脑中的混沌一扫而空,冷不丁睁开了双眼,努力眨了眨,才终于借着那昏暗的烛光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她身边。 秦雪衣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坐起来,岂料她一用力,便听见头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她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被分别牢牢绑在了床柱上。 秦雪衣顿时惊出了一身汗,不止是手,两条腿也是,她完全无法动弹了,她轻轻抽了一口气。 见她有了意识,一个中年男人声音轻佻地道:「小美人可终于醒了,老爷还担心你一直睡过去呢。」 第18章 他说完,便伸手过来摸了一把秦雪衣的脸,啧啧道:「这细皮嫩肉的,果然是极品,大娘子倒真没骗我,不枉老爷为你花了二百两。」 那猥琐的中年男人一边说着,还在继续解秦雪衣的盘扣,嘴里下 流地道:「等会可要好好伺候老爷,老爷高兴了,说不定也赏一赏你,下回来楼里还点你的牌子。」 秦雪衣看清楚了面前对她动手动脚的中年男人的模样,大圆脸,眯缝眼,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大球上面顶了个小球,胖得跟个雪人似的,肥肉颤颤,眯缝眼里露出淫 邪的光,令人见了就反胃。 秦雪衣差点没吐出来,那中年男人没半点自觉,急不可耐地撕扯着秦雪衣的衣服,好在她穿得尚算厚实,衣裳上的盘扣也多,他一时间竟扯不开,没能得逞。 秦雪衣行动受限,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见那人面上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她眼睛一转,刻意放轻柔了声音,道:「老爷,这衣裳太繁复了,您不会解,不如让我自己来。」 中年胖子的动作一顿:「你来?」 秦雪衣见他意动,顿时放了心,再接再厉地劝说道:「是啊,老爷,再说了,这样绑着,我怎么伺候您呢?」 那中年胖子却道:「可大娘子说了,不要给你解开绳子。」 秦雪衣听了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眉心微蹙,哀求道:「可是老爷,我的手好痛啊。」 她模样本就生得美,眉如倦烟,微微蹙起时,宛如轻皱的柳叶,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其抚平,一双桃花眼盛着盈盈水光,颇是楚楚可怜。 那胖子见了心里痒痒的,色欲熏心,也没细想,料想她一个弱女子也跑不掉,便连声应答道:「好好,你等着,老爷给你解开。」 他说着,一边替秦雪衣解着手上的绳索,一边叮嘱道:「你待会要好好伺候老爷,听见没有?」 秦雪衣乖乖点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望着他,仿佛沾染了雾气一般,可怜又可爱,看得那胖子手都有些发软了,直哆嗦,还一边凑过去想要亲她。 一股子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秦雪衣差点变了脸色,往后退了退,躲开了他,那胖子的神色顿时一沉,解绳索的动作也随之停下,道:「怎么?老爷亲亲都不让?」 秦雪衣心里骂娘,面上还要装模作样道:「老爷太心急,吓到我了。」 那胖子的表情这才好了些许,秦雪衣感觉到双手已经被解开得差不多了,此时就只有两条腿还被束缚住在床尾,那胖子大约是料她逃不脱,便也不解开了,非要凑过来亲她,嘴里还道:「来,给老爷香一个。」 秦雪衣往后一仰头,灵活地避开了他,顺手就是一拳打过去,那胖子猝不及防,痛嚎一声捂住了眼。 秦雪衣不等他片刻喘息,操起床头的麻绳就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声音硬生生勒在了喉咙口,骂道:「香一个?老子这就让你香一个看看!」 那胖子一时间猝不及防被勒住,脸都涨红了,一双眯缝眼瞪得溜圆,胡乱抓挠着,他力气极大,秦雪衣差点没抓牢绳子,索性反手一肘子砸在他的后脖颈的位置,那胖子便翻了个白眼,庞大的身体轰然倒了下来。 秦雪衣连忙往旁边让了一下,这几百斤肉要是砸在她身上,恐怕还够呛的。 那胖子晕了,秦雪衣才连忙解开了双腿上的绳子,从床上爬下去,还依样画葫芦,用绳子把那胖子给绑好了,这才整理好衣裳,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转身就往外走。 岂料才走到门口位置,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人声:「这里面怎么半天没动静啊?」 「不应该啊,大娘子不是给灌了药的么,那李老爷不至于如此不济事吧?」 秦雪衣登时停住了脚,灌药? 什么药? 与此同时,仿佛为了印证外边人的话,一股子燥热如火一般蹿了上来,秦雪衣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意,她突然觉得特别热,好像衣服穿得太厚了。 玄武大街上,正是夜里,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两旁店铺的灯笼却仍旧高高悬着,洒落昏黄的光芒。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在这安静的街道上显得稍稍突兀,引得几个行人纷纷转头望去,却见有人纵马疾驰而来,那马通体漆黑,唯有额心一抹雪白,威风凛凛,在夜色中十分打眼。 马背上之人穿着一袭深青色的衣裳,容貌绝艳,只是眉目间透着煞气,气质凛然如寒霜一般。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林白鹿的呼喊之声:「殿下!」 燕明卿用力一扯缰绳,夜雪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停了下来,很快,林白鹿打马近前,他身后还跟着几名燕山卫,小跑着过来,打头那人恭敬拱手道:「属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燕明卿摆了摆手,盯着他:「人呢?」 那燕山卫答道:「属下几人打听到那马车进了春华街,后又驶了出来,停在了玄武大街上,但是赶车人已不见了,像是临时弃车跑了。」 燕明卿心里一紧:「车呢?」 那人道:「车还在路边停着。」 燕明卿道:「带我过去看看。」 「是!」 燕明卿跟着那人到了街角位置,果然看见了熟悉的马车,就停在路边,他掀开车帘一看,不出所料,车内空无一人,只是,他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第19章 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很是甜腻,他最不喜欢的气味。 那燕山卫道:「这车原本是停在了路中间的,因挡住了一个店铺的门口,才被那店掌柜赶着停在了这里。」 燕明卿面无表情地问道:「赶车人的下落呢?」 燕山卫答道:「店掌柜说看见他与一个人起了争执,然后不知为何就跑了,属下刚刚已派人去打听了。」 燕明卿的手指用力捏成了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在竭力忍耐着不发作,林白鹿心里顿时一紧,上前一步道:「殿下莫急,这街上到处都是店铺和摊贩,人来人往,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他才说完,便有一名燕山卫匆匆过来,拱手道:「启禀殿下,已问到了,有一个捏糖人的小摊贩说,他认得那个那个赶车人,当时是带着两个年轻公子往春华街的方向去了。」 闻言,林白鹿都是一愣:「又是春华街?」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情况,那马车本是从春华街驶出来的,结果车扔在了大路边上,赶车人自己又带着人进了春华街。 更何况,春华街还是…… 燕明卿见他们面色不对,心知有异,冷声问道:「怎么?」 林白鹿压低声音答道:「殿下,春华街,乃是一条烟花柳巷。」 燕明卿的神色顿时变得森冷无比,任是谁都会产生不好的联想,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道:「走!」 那一声又冷又沉,仿佛是从牙缝里迸出来似的。 …… 欢喜楼是春华街上最大的青楼,客人也是最多的,每每到了夜间时候,整座楼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各式各样的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梭来去,叫人看花了眼。 两名年轻男子进了楼里,立即有模样漂亮的女子轻笑着迎上来,殷切劝道:「两位公子里面请啊。」 这两人正是循迹而来的温楚瑜与燕牧云,温楚瑜眉头轻皱着,迅速四下扫视,倒是燕牧云对那女子道:「叫你们大娘子出来。」 那女子见他们二人穿戴颇是富贵,立即笑道:「是是,二位公子稍待片刻,奴家这就去请大娘子来。」 温楚瑜心里有些焦虑,眉头皱得死紧,燕牧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冲着右前方使了个眼色,温楚瑜看过去,却见那是首辅大人家的孙子,正搂着一名漂亮的女子往楼上走。 他这才惊觉,这欢喜楼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家世显赫,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甚至还有几个官员,朝廷上的熟面孔。 前方一阵香风拂面而来,伴随着女人的笑声,温楚瑜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艳红色衣裳的女人过来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手里拿着团扇,笑盈盈地迎上来,道:「见过二位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她身上熏了浓烈的香气,温楚瑜面露不适地转过头去,燕牧云则是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喷嚏,那大娘子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初,好脾气地笑道:「兴许是门窗未完全打开,闷着二位公子了,奴家这就使人去开窗。」 「不必了,」温楚瑜挂心秦雪衣的安危,完全没有心情跟她磨叽,燕牧云便问道:「你们楼里,有新来的姑娘吗?」 他说完,还补充一句:「要好看的。」 那大娘子听了,立即会意,她开青楼这么多年,遇到多少形形色色的客人,这样的要求也不是没有,他们就喜欢那些没调教好的姑娘。 可楼里近来确实没有新来的姑娘,唯一一个,就是今天傍晚被送来的那个,如今还在陪着客呢。 但大娘子是个什么人?做了十几年的皮肉生意,雁过拔毛,如今眼前这两个生客,穿戴富贵,这通身的气派,想来不是一般人家,肯定要拢住了,叫他们成为常客。 大娘子心思一转,快速地思索着,都这时候了,那边也该完事了才对,那李老爷是常客,虽然有些身家,却是个惧内的,来个青楼也要偷摸着,一到点就要走,如今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白来的钱,不赚白不赚,反正也不是她楼里的姑娘,不怕折腾坏了。 那大娘子心想着,看了看天色,换上一副笑模样,道:「有,有,咱们这欢喜楼里姑娘多,公子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 她说着,热络招呼道:「来来,请二位公子随奴家来。」 大娘子引着两人去了一间屋子坐下,笑道:「新来的姑娘有些扭捏,奴家去瞧瞧,梳洗打扮好了,再给二位公子送过来。」 说着又让人奉上茶果,打定主意要拖延些时间,好叫那李老板完事儿了之后赶紧走。 温楚瑜与燕牧云对视一眼,对方微微颔首,他便耐着性子道:「去吧。」 大娘子笑盈盈地退了出来,心里头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叫人来问话:「现在是几时了?」 那仆役答道:「大娘子,已是戌时二刻了。」 大娘子顿时放了心,那李老爷每回在三刻左右就要走,眼下时间也对得上,她心里满意极了,简直是一桩白捡的买卖。 想到这里,她便打算去看看李老爷那边的情况,若是小小提醒一声,李老爷说不得还会快点儿完事。 大娘子上了二楼,旁边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她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经过,往三楼而去,比起嘈杂的一二楼来说,三楼又安静了许多,没什么人声。 第20章 待走到了尽头,有一间屋子紧闭着,门口还有两名小厮把守,见了她来,连忙低声唤道:「大娘子。」 「嗯,」大娘子看了看那门,悄声问道:「怎么样了?」 一名小厮道:「还在里面呢。」 大娘子等了一会,侧耳细听,眉心微蹙起来,疑惑道:「怎么没动静?」 另一个小厮也道:「是啊,小的们也觉得有些奇怪。」 大娘子若有所思道:「莫不是已经完事了?」 她说完,便看向左边那个小厮,道:「你,去敲个门,给李老爷报个时辰,别叫他耽搁了回家的时间。」 小厮听了,果然依言敲门,叫道:「李老爷,李老爷?」 里面依旧安静,就在大娘子起了狐疑的时候,门里忽然传来一点动静,像是有人磕到了桌椅似的,大娘子心中的疑心更甚,扬声道:「李老爷?」 很快,屋子里传来了李老爷哼哼唧唧的声音,粗声粗气地道:「做、做什么?」 语气有些颤,像是还带着喘,大概还在办事儿,大娘子心里的疑心又去了大半,声音里带上笑,提醒道:「李老爷,眼下已经快戌时三刻了。」 过了一会,屋子里的声音才含糊道:「知道了。」 大娘子笑意微僵,心道,怎么没有要走的意思?难不成他今儿尝了鲜,还想多待会不成? 这可不行,楼下的那两位客人还在等着呢,总不能把人在那里晾着啊。 大娘子还欲说几句,却见有一名小厮匆匆上了三楼,朝这边跑来,面带急色,小声道:「大娘子,糟了,楼下有官兵来了。」 大娘子面上倏然一变,压低声音道:「好端端的,官兵来做什么?」 那小厮道:「说是要查宿娼的官儿,把整个楼都给围了,大娘子,咱们现在怎么办?」 大娘子这才终于慌了神,朝廷明令,官员不可宿娼,她们这种青楼妓院也不许接待官员,被发现了,一定会重罚,轻则流放,重则是要掉脑袋的。 虽然法令如此,但是实则做得到的没有几个,世上哪有不吃腥的猫?当了官也是一样的,只要不被揪出来,就不会有事情。 大娘子好歹也开了这么多年的青楼了,自有她的门路,虽然今儿没提前接到风声,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低声道:「慌什么?我先去楼下看看,你尽快安排人,去给各个屋子透个口风,实在没法,让他们先去地窖藏一藏,等风声过了再出来。」 她说完,便快步往楼下走去,那几个小厮也顾不得屋子里的李老爷了,跟着风风火火离开了。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屋子里,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颤巍巍响起:「他、他们都走了,这会该放开我了吧?」 说好的人正是李老爷,与大娘子他们想的不同,他此时非但没在办事儿,反而快要被事给办了。 那长长的簪子尖利无比,闪着冷光,正抵在李老爷的脖子上,秦雪衣热得一张小脸通红,她随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笑意盈盈地问道:「老爷,我伺候得您还好?」 李老爷都快哭出来了,哆嗦着道:「好,好……」 李老爷原本是背着家里的河东狮,偷摸着出门嫖个娼,结果还碰见了这档子事,摸了这姑奶奶几下,差点被打到手臂骨折,倒霉催的。 他简直是欲哭无泪,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人没嫖到,反倒是挨了一顿打,这会儿还要被人胁迫。 秦雪衣倒是没想真把他怎么着了,打量他一眼,眉一抬,道:「老爷身上这件袍子倒是不错,借我穿一穿呗?」 性命被人捏在手里,李老爷自然是无有不应,连声答道:「好,好,姑奶奶您把手往后稍稍,我把袍子给你。」 听了这话,秦雪衣便把簪子收回些许,一双眼睛仍旧紧紧盯着他,但凡对方稍有异动,她就能立即做出反击。 不过那李老爷倒是老实,不敢耍什么花招,连忙脱下了袍子,双手奉上,讨好道:「姑奶奶,给。」 秦雪衣看了看,一手接过那袍子,李老爷便搓着手,看向簪子的眼神颇有几分惧意,赔笑道:「姑奶奶,那……能放我走了吗?家中拙荆定了规矩,若是亥时之前还不回去,就、就要家法伺候了。」 居然还是个怕老婆的,秦雪衣差点乐了,道:「老爷既然如此惧内,为何还要冒险出来嫖?」 李老爷又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嘿然道:「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如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嘛。」 秦雪衣登时大翻了一个白眼,把簪子插回发髻上,一抬下巴:「滚吧。」 李老爷长舒了一口气,生怕秦雪衣反悔,连滚带爬下了榻,连衣裳都忘了整理,打开门就奔了出去。 难为他如此庞大的体型,一口气从三楼奔到了一楼,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李老爷扶着楼梯呼哧喘气,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四周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他抬起头一看,只见四周全部都是官兵,手持长戟,个个都凶神恶煞,空气肃穆无比,李老爷简直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出门嫖个娼而已啊! 大门口,有一道身影一步步踏进来,暖黄的灯笼光芒落在他身上,投下蒙蒙的光晕,发间的深红石榴籽折射出冷冷的光,如他的眼神一般。 第21章 竟还是个女子。 在场大部分的嫖客都倒抽了一口气,心说,这莫不是哪家的河东狮跑来青楼抓奸了不成? 另外一拨嫖客也俱是倒抽凉气,心肝都颤悠起来,腿肚子有些抽筋,这人不是长公主殿下么?! 长公主的脸色冷若冰霜,一双凤目好似含了刀锋一般,凛冽而锋利,让人心生惧意。 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往后缩,唯恐自己被看见了,这可是要掉乌纱帽的事情! 二楼上的窗口,燕牧云与温楚瑜对视了一眼,道:「长公主殿下怎么突然来了?」 温楚瑜想也不想,道:「定然是为了长乐郡主的事情来的。」 他说完便往外走,开始挨间屋子推门进去搜,入目便是一张大床,床上动静甚是激烈,显然是还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温楚瑜倒是毫不客气,过去掀起床帐一看,那对野鸳鸯终于发现了来人,女子吓得尖叫一声,就要往被子里藏。 没等那嫖客骂娘,温楚瑜就把床帐又放下了,动作极其迅速,还不忘道一句:「对不住,您继续。」 他半点都不停留,转身就走,把燕牧云看得目瞪口呆,连忙跟着追了出去,那嫖客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大骂起来,他只好贴心地替人把门给关上了。 温楚瑜就这样一间一间地踹门进去,一时间惊起鸳鸯无数,伴随着骂声大作,甚至有嫖客气急了,奔出来就要动手,连衣裳也忘了穿。 温楚瑜在二楼踹门,一楼却是静悄悄的,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纵使有人想要开口,也被那些燕山卫手里明晃晃的刀兵给吓了回去。 这些嫖客们在温柔乡里厮混久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没听说过来青楼嫖,还要蹲大牢的。 当然,另一拨人就更不敢出声了,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了才好。 燕明卿手里拿着一柄剑,剑虽未出鞘,可他的目光却比剑还要锋利三分,大娘子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物,上前赔笑道:「这位……贵人,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燕明卿转过眼看她,冷冷地道:「办差。」 大娘子被他那双眼睛看得心里分外悚然,还要硬着头皮道:「敢问,办、办什么差?」 燕明卿启唇,声若冰玉相撞:「杀人的差!」 他话音一落,长剑锵然出鞘,雪亮的剑光一闪,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女人的痛嚎便响彻了整座欢喜楼! 鲜红的血液霎时间喷溅出来,足足有三四尺高,纷纷然如雨一般落下,叫人毛骨悚然,肝胆欲裂,所有人都惊呆了。 再定睛一看,大娘子已倒在了血泊中,嘶嚎着翻滚不休,顿时成了半个血人了,竟是断了一条手臂! 燕明卿丝毫没有怜悯之意,上前一步,正踏在她的脖颈位置,就像踩着一只蝼蚁一般,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雪亮的剑锋指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人在哪里?」 那大娘子瞪圆了一双眼,因为极度惊恐,眼底都泛起了血丝,她只看见那个如煞神的女子嘴唇张合了几下,却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什么。 四周一片静寂,大娘子什么也听不到,她只疑心这个人要杀她,于是疯狂摇头,痛呻着求饶,嘶声嚎哭着,涕泗横流。 燕明卿却恍若未闻,他持剑的手一动,锋利的剑尖刺入女人的左眼,一挑,一团血淋淋的物事便飞了出来,滚落在地,落在一个嫖客的脚边,他低头一看,啊地大叫一声,腿一软,登时跌坐在地上。 这血腥至极的场景,吓得所有人都退了开去,然而燕明卿,却依旧面无表情,就好像他刚刚做的只是一件寻常事一般,那挑飞出去的不是一颗人的眼珠,而是一粒葡萄。 整座楼都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燕明卿持着的剑上,鲜血一滴滴滑下,落在大娘子的脸上,再次开口问道:「人在哪里?」 这一次,大娘子听见了,她骤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用嘶哑的声音颤抖着,急切地回答:「在楼上,楼上!」 「在三楼的屋子!」 她话音刚落,长剑的剑锋闪过一道雪亮的光,透着刺眼的红,鲜血顿时喷溅而起,一颗大好头颅便与身体分了家,双眼犹自大瞪,透着恐惧之意。 燕明卿收剑回鞘,鲜血蹭在了他的指尖,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目光扫过惊恐的人群,冷淡地吩咐道:「奉旨搜查朝廷官员宿娼一事,都抓起来。」 燕山卫齐声应道:「是!」 燕明卿不再看地上的尸体,提着剑,大步往楼上走去,温楚瑜才刚刚搜完了二楼,没有发现秦雪衣的踪迹,他的眉心皱得死紧,就连刚刚楼下的惨嚎都未注意到。 他正欲上三楼时,却被燕牧云拉住,指着楼下惊道:「楚瑜,快看!」 温楚瑜往下一扫,也被那血腥的情景给惊了一下:「死了?谁杀的?」 燕牧云心有余悸道:「是长公主殿下,我亲眼看见的。」 说着,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比划着道:「血喷了有这么高,就跟杀了一只鸡似的,特别利索。」 温楚瑜:…… 正在两人说话的空档,三楼尽头的一间屋子,门终于打开了,秦雪衣探头出来,鬼鬼祟祟地往外面看了一眼,见走廊上没人,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还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发髻。 第22章 她如今把头发梳成了男子的样式,身上穿着一件巨大的袍子,松松垮垮,正是之前从李老爷身上剥下来的那件。 只是这袍子她穿着实在是显大,好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似的,有一大半的下摆被掖了起来,才勉强不会踩到,至于袖子,挽了足足十来下,才总算是露出了手来。 尽管有点奇怪,但是她也没法了,若是能蒙混过关就最好,那药性还没过去,秦雪衣心里仿佛烧了一团火,将四肢百骸的血液烧得滚烫,脑子都有些发晕了。 不多时便觉得有汗淌了下来,顺着脖子往下流,她用力擦了擦脸,又用微凉的手背贴着脸颊,快步往楼梯走去。 等到了楼梯口,秦雪衣忽然瞥见下方有一道人影闪过,影子投映在墙上,身形高挑修长,正在快步往楼梯上走,她心里登时一惊,糟了。 秦雪衣不及多想,反身就要退回去,岂料她这次高估了自己,身上那袍子长得拖了地,行动不便,袍角被脚踩住,她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往下跌去。 燕明卿提着剑往上走,冷不丁撞见一道人影朝自己飞来,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拔剑刺过去! 然而在听见那人声音的时候,他却一下扔开了剑,一把将人接住,牢牢抱在了怀里,仿佛抱住了至爱的珍宝,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长剑带着鞘一路蹦跳着掉下楼梯,滑落在温楚瑜与燕牧云的面前,温楚瑜抬脚的动作一顿,弯腰将那柄剑捡了起来,剑鞘上的血迹沾了一手。 他望着那剑,忽然道:「我们不必上去了。」 话音才落,燕牧云也听见了楼梯上方传来的脚步声,沉而稳重,很快,他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长公主抱着一个人,缓步走下了楼梯,他怀中人穿着宽大的袍子,把脑袋都给罩住了,他凤目微垂,朝下方的两人看了过来。 眼神冰冷,犹自带着杀气,叫人见了便心中一凛。 燕牧云拉了温楚瑜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拱手行礼:「臣见过殿下。」 燕明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让开。」 温楚瑜与燕牧云便让开了路,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怀中人一眼,问道:「殿下,郡主她……」 话未说完,燕明卿便倏然转过眼,眼神如冰一般,气势迫人,道:「什么郡主?」 燕牧云立即朝温楚瑜递了一个眼色,他便改了口,什么也没说了,只是将手中的剑奉上,恭敬道:「殿下,您的剑。」 鲜红的剑穗轻轻晃着,上面还沾着血,燕明卿没接,倒是他怀中的人动了,自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手来,素手纤纤,将那柄剑接住了。 温楚瑜怔怔然地看着那只纤瘦的手,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宛如早春的雪,带着晶莹剔透的白。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燕明卿便大步往下走了,带起一阵风。 温楚瑜站在楼梯上,目送他们的背影,走动时的微风带起了那宽大的袍子,露出少女小巧精致的下颔,也是白的,唇若桃花。 让他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来,像一个正在离他远去的梦,无法握住。 燕牧云碰了一下温楚瑜,他才陡然回过神来:「怎么?」 燕牧云的嘴角抽了抽,望着楼下大肆搜查的燕山卫,道:「我们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他们在搜官员宿娼啊!」 「你应该还记得,你是兵部郎中兼皇子太傅吧?」 温楚瑜:…… 一楼,七八个人被燕山卫推搡着赶到了大堂,缩着脖子站在人群中,各个都衣衫不整,甚至还有两个光着膀子的,温楚瑜定睛一看,全都是熟人。 燕牧云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再不走,等会儿你也要站在那里了。」 他带着温楚瑜到了一间临街的屋子,推开窗往外看了看,夜色清冷,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凉意,空气中夹杂着草木的气息,将那些俗气的脂粉气味吹散了。 燕牧云伸着头往楼下看了看,还比划了一下,道:「不算高,这窗下有一棵树,咱们能跳下去。」 他说完,便率先扒着窗户往外跳,好在身手尚算灵活,只在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扶着树站稳,冲温楚瑜招手:「快点。」 温楚瑜却抬眼越过围墙,看见了那长街上,身着藏青色衣裳的人,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人托举起来,放在了马背上,动作轻柔而仔细,像是生怕碰到她哪里了似的。 仿佛那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 温楚瑜心里顿时又升起了怪异之感,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 长街上,秦雪衣罩着袍子坐在马背上,在这四月的晚春天气里,她热得浑身都冒汗,等燕明卿才上了马,她便立即把头上的袍子给拽下来,呼出一口热气,欣喜叫道:「卿卿!」 燕明卿见她额上有汗,伸手替她拭去,他的手心一贯都是微凉的,秦雪衣正觉得脸上滚烫无比,立即贴着用力蹭了蹭。 少女脸颊上的皮肤柔软而细腻,紧紧地贴在手心,好像是娇嫩的花瓣,燕明卿的动作顿时僵住了,心里怦怦狂跳起来,方才的那些狂躁之意早就不知何时平息了。 此时的他与刚才那个提剑杀人的燕明卿,判若两人。 第23章 秦雪衣在他手心蹭了又蹭,才吐出一口气,还是觉得燥热不已,她现在只想立即冲个凉水澡,便催促道:「我们回去吧。」 「嗯。」 燕明卿压下心中的平静地应答,然后收回手,越过她抓住了夜雪的缰绳,小心翼翼地将人搂在怀中,一夹马腹,轻喝一声,夜雪便立即跑动起来,很快便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正在这时候,墙根下忽然站起了一个人,是个老头儿,酒糟鼻,山羊胡子,他捋着胡子冲那马儿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才慢腾腾地往前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燕牧云的呼喊声:「李|大师!且等我一等。」 李|大师便应声住了步子,转头看见燕牧云与温楚瑜追了上来,三人一道出了春华街,才走到街口,忽然听见有行人低声惊呼:「走水了!」 不少人纷纷跑了过去,温楚瑜等人回头看去,只见那茫茫夜色之中,有橙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燃烧了起来。 温楚瑜与燕牧云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然之色,他们倒是万万没想到,长公主会如此利索,连楼都没留下,想必明日一早,这座欢喜楼就会化作一片灰烬,此后再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 夜风轻轻吹拂而来,带来了不知名的草木香气,温楚瑜道:「表兄,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了。」 燕牧云颔首,叮嘱道:「路上小心,可要我派车马送你回府?」 温楚瑜笑笑,道:「不必了。」 两人就此道别,待温楚瑜走后,燕牧云才回过头来,问那老头儿道:「李|大师,您刚刚见着人了吗?」 李|大师捋着胡须道:「见着了,见着了。」 燕牧云颇有些好奇地追问道:「怎么样?」 李|大师嘿了一声,不住点头,笑道:「配啊,极是相配,老朽相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相到如此绝配的姻缘面相,这龙凤良缘,说的就是这二位了。」 燕牧云吓了一跳,道:「龙凤良缘?怎么可能?」 他说着,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我表弟还是皇上流落在外的儿子?」 「世子说温公子?」李|大师捋着胡须道:「可老朽说的是另外一个啊。」 燕牧云瞪着眼看他:「哪个?」 李|大师指了指那长街尽头,道:「老朽说的,是抱着那小姑娘上马的人啊。」 他说完,还呵呵地笑了,赞许道:「两人是天注定的姻缘,佳偶天成,绝配。」 燕牧云呆了,他无语地抓了抓头发,心道,两个女子,绝配个头哦! 退一万步来讲,要真是配成了,温楚瑜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可怜起他那个表弟来,今日在欢喜楼里,温楚瑜的焦灼与着急不是假装的,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大约是看出来他的纠结,李|大师安慰似地拍了拍燕牧云的肩,笑道:「老朽观温公子与那个小姑娘之间,到底还是差了一点缘分,这种事情,世子急也是无用的,不如静观其变。」 听了这话,燕牧云只好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很少,街道两边俱是高门府邸,门头上的灯笼洒下淡淡的暖黄光晕,夜风吹拂过来时,带着几许凉意,稍微驱散了秦雪衣面上的热度。 她闭着眼,放松地靠在了燕明卿的怀中,笑着唤她:「卿卿。」 燕明卿嗯了一声,手里握着缰绳,双臂环绕着她,免得掉了下去,目光直视前方,长街上的点点灯火,蔓延开去,宛如天上的星河,他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叫一叫你,」秦雪衣傻傻笑了,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又轻又柔:「你怎么找到我的?」 燕明卿低头看了她一眼,才答道:「我派了燕山卫,一路查过来的。」 他说完,便伸出左手,轻轻替秦雪衣理好被风吹乱的鬓角,低声道:「是我来晚了。」 看似平静的语气下,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痛苦与揪心,秦雪衣靠在他肩上,听了这话,忽然笑起来,少女的笑靥在夜色中显得柔和清丽,她也伸手替燕明卿理了理发丝,才道:「没有,卿卿没有来晚。」 「看见卿卿,我很高兴。」 那一刻,她被这个人接住的时候,心里竟是止不住的惊喜与欢欣,好像要将心脏挤破,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秦雪衣想,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卿卿了。 夜雪在长公主府门口停了下来,今天难得能跑这么久,它显然还有些兴奋,呼哧呼哧的,一下一下地甩着尾巴。 秦雪衣拍了拍它的脖子,笑眯眯道:「谢谢夜雪啊,辛苦了,么么哒。」 夜雪打了一个响鼻,仿佛是在回应她,守在门口的下人连忙迎上来,牵住了夜雪,燕明卿翻身下马,仰头看向秦雪衣,道:「下来吧。」 秦雪衣坐在马背上不动,张开双臂,软绵绵地道:「我腿软,走不动了。」 她本意是要撒娇,岂料燕明卿误会了她的意思,只以为她在那欢喜楼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顿时一痛,他眼神沉若深潭,下颔紧紧绷起来,上前一步,果然将秦雪衣抱下了马背。 第24章 此后便一直没有放下来过,燕明卿紧紧抱住怀中人,步伐稳健而平,一路往内院走去。 下人们也以为长乐郡主受了伤,什么都不敢问,目送着他们的殿下抱着人远去。 秦雪衣搂着燕明卿的肩,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刚刚那些被风吹散的燥热之感又渐渐涌上来,心里像是长了草,烧得她脑子都有些昏沉了,仿佛喝了酒似的,很舒服。 秦雪衣的脸颊通红,很热,在燕明卿的脖颈旁蹭了蹭,丝质的衣裳被夜色浸染得微凉,她蹭了蹭,觉得还不够,又大着胆子往前蹭蹭,蹭到了燕明卿的皮肤,微微泛着凉意,她就贴在那里,不动了。 滚烫的呼吸吐在燕明卿的脖颈处,他整个人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双臂一软,险些松了手。 始作俑者犹自不觉,恨不得一路顺着他的脖子蹭过去,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卿卿的身上真好闻,还凉快。」 燕明卿:…… 「卿卿的身上真好闻,还凉快。」 秦雪衣闭着眼在脖子里蹭了半天,蹭得燕明卿几乎要走不动路,他深吸一口气,才将心绪平复了,抱着她往屋子里走,如在宿寒宫里那般,夜里时分,这院子里是没有下人伺候的。 屋子里的摆设与宿寒宫的枕秋殿差不多,燕明卿不喜太多的装饰,这里有许多东西的都是从宿寒宫带过来的,包括那座大屏风,还有窗前的书案,书案上摆着几只玉雕的小猫儿,栩栩如生,憨态可掬,镇纸下压着十来张宣纸,上面的字迹有些稚嫩生涩,都是出自秦雪衣之手。 墙边的书架上,也密密麻麻放满了书,一半是长公主殿下读的,一小半是杂览,剩下的一大半,都是秦雪衣的话本。 她爱看这种民间的话本,燕明卿纵着她,便时常派人出宫收集,多是一些孤本手稿,不论多少,全部高价买回来,放在宿寒宫里,秦雪衣得闲了便自己去书架上翻找,每回都能找到没看过的,直到现在她还误以为宿寒宫里,有无数的话本藏书,只要用用心,就能找到。 殊不知那些都是长公主特意派人安排好的,只要她想要,他就能为她做到。 燕明卿把一个劲撩火的小猫儿放在榻上,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纸落下来,皎洁而朦胧,少女微微阖着眼,月光落在她长长的睫羽上,投下两片轻微的影子,像小扇子一样,她的皮肤如玉一般,脸颊上泛着浅浅的绯色,仿佛盛开的桃花。 燕明卿鬼使神差的,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一下,意外地听见秦雪衣哼唧了一声,睫羽若蝴蝶轻颤,然后缓缓地张开了双眼,桃花目中水光流转,如倒映出了一片星河。 她的唇动了动,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燕明卿微微俯身,贴近了些,低声道:「怎么了?」 秦雪衣却伸手揪住他的襟口,喃喃道:「我热……」 那些人不知给她吃了什么药,此时药性大概已经发作了,秦雪衣热得不行,浑身都在冒汗,但是一摸,额上又没有多少汗意,那热度仿佛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似的,犹如被点了一把火似的,火星子往外蹿,烧得她皮肉骨骼都要化了。 她热得要命,不禁又想到了之前燕明卿皮肤上的微凉温度,一双手就忍不住蹭了过去,这次就往他怀里蹭,试图汲取一丝凉意。 燕明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秦雪衣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双手已经开始在他的襟口位置蠢蠢欲动了。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紧张道:「心儿,你做什么?」 秦雪衣的手被桎梏住,没法得逞,只好道:「我热,卿卿,你身上好凉快,让我挨着吧。」 「我就贴着,不做什么。」 燕明卿:…… 心上人这么软语温声地要求,他如何能顶得住?燕明卿觉得自己的定性都要不够用了,稍一犹豫,秦雪衣就挣开了他的手,整个人都抱了上来,把烧得滚烫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紧紧贴着,嘴里还呜呜道:「卿卿,我好热啊,你身上真舒服。」 她像一只八爪鱼似的把燕明卿抱紧了,恨不得浑身都贴上去,可这样还是不够,秦雪衣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挨在了燕明卿的皮肤上,湿湿润润的,像是要粘在了一处,燕明卿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凤目微垂着,沉沉得若无底深潭。 他只是这样抱着秦雪衣,没有动作,或者说,他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动作,这对于此时头脑昏沉的秦雪衣来说,没有制止,就等于是一种纵容。 她太热了,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火烤了一眼,汗意黏糊糊的,将里衣粘在了身上,十分不舒服,秦雪衣迫切地想再让自己凉快一点。 她试图扯自己的衣裳,只是那些盘扣太复杂了,解了半天都解不开,秦雪衣烦得要死,哼唧着拉过燕明卿的手,放在扣子上,软语求道:「卿卿,你帮帮我。」 她眼神有些迷蒙,像是含着一汪水,面上泛着桃花色,让人想起那细腻的玉,精致而漂亮,她这么细声哀求,当真像一只可怜可爱的猫儿。 燕明卿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他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修长的手指微微颤了起来,碰到了那盘扣,只轻轻一动,扣子就松开来,露出了玉色的中衣。 秦雪衣随手扒拉一下,仍旧觉得热,她将手背贴在脸上,可她自己的手都是滚烫的,怎么能降温? 第25章 秦雪衣无法,又拖过燕明卿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只手修长,手心微凉,像玉一样的温润的温度。 燕明卿的手抚在少女的脸颊上,修长的手指微动,描摹着她的眉尾,然后轻轻滑下来,桃花目中水光潋滟,眼角泛着微红,是被热的。 他一点点地往下,落在了秦雪衣的唇边,唇色殷红,宛若熟了的樱桃,少女下意识侧过头来,轻轻在他的大拇指上吻了一下,樱唇柔软得好像花瓣一般,湿润的温热。 明明那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燕明卿的手猛然哆嗦了一下,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呼啦烧了起来,那热度瞬间涌向了四肢百骸,他忽然也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燕明卿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一双凤目像是盛满了无垠的夜色,沉沉的,叫人看不真切,他的拇指微微用力,按在了秦雪衣的唇上。 秦雪衣的眼神有些迷蒙,药性带来的高热,使得她的脑子仿佛不能转动了一般,她感受着唇上那略微粗粝的拇指,忽然露出一个笑来。 清冷的月光自窗纸外透进来,洒下一层薄薄的银光,像是给她整个人披上了一层光晕,肌肤如透着光的羊脂白玉,精致的眉目因着这一笑,竟透出了十分的艳色,桃花目中眼波流转如水,朦朦胧胧,卓然生辉。 她的唇色殷红,皓齿洁白,眼睛黑而亮,宛如夜幕上闪烁的星子,此刻的少女,就像是山野间的精怪,要吸取人的魂魄一般。 药性还未散,秦雪衣觉得仍旧是热,热得双目都迷蒙了,眼睫上像是沾染了汗水,但是她已找到了排解的方法,她是热的,但是面前的这个人,却是凉的。 不是寒冷,正好是那种温温凉凉的温度,像一尊玉一样,她太喜欢了。 秦雪衣忍不住呼出一口热气来,往前贴了贴,她想靠得更近些,更凉快些。 岂料她才要动,就被按住了,这是她今晚收到的第一次拒绝,以为对方不许她再为所欲为,秦雪衣不由抬起眼,水光朦胧的桃花目中透着几许委屈之意,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 她正欲开口,却不料那拇指忽然动了,点在她的唇上,秦雪衣觉得浑身又开始热了起来,面热耳赤,她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燕明卿的眉目秾丽精致,在月光下,一双凤目如无波古井,定定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株正在盛开的花。 他的神色显得那般平静,手指的动作却一直没有停下来,秦雪衣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既羞耻,又有些兴奋。 药性带来的燥热感挥之不去,烧得她头脑昏沉,晕乎乎像是喝了酒一样,她忍不住握住那作乱的手指,不许它再动。 燕明卿便真的不动了,秦雪衣微微歪了头,抬起眼看他,眼神狡黠又娇俏,像猫儿一样。 她忽然松开了那只手,张开双臂将燕明卿紧紧抱住了,贴着他的脸颊,呼出的气息滚烫,吹拂在燕明卿的耳侧,像是点起了一把火,迅速蔓延开,要将他烧成灰烬。 那火烧到了心底,熊熊燃烧着,燕明卿终于缓缓抬起手来,抚在少女单薄的肩背上,她的身体如此纤细,就像三四月东风里的杨柳枝,细嫩而青涩,他稍微张开怀抱,就能轻松地将她拥住。 秦雪衣不停用力地在他颈侧厮磨着,嘴里还小声念叨:「卿卿,我好热啊……卿卿,你身上好凉……」 燕明卿摸着她的额头,汗意涔涔,哑声道:「怎么这么热?」 秦雪衣点点头,往他怀里挤,她身上的中衣有些散乱,胡乱地将燕明卿推在榻上,然后爬了上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伸手探向他的脖颈处,试图汲取更多的凉意。 在那只小手刚刚贴在皮肤上时,燕明卿抬起手握住,秦雪衣立即蹙起眉,耷拉着眼,露出楚楚可怜之色来,软语求道:「卿卿……你让我挨着吧,我好热……」 燕明卿没心软,他一个翻身,两人便掉了个个儿,将少女压在了身下,银色的月光给他们两人洒下一层薄薄的光,影子投落在地方上,亲密无比。 他一双凤目沉沉若子夜,低头看着秦雪衣的眼睛,道:「这么热吗?」 说完,手便探向了她原本就不整的衣衫,燕明卿的呼吸急促,手却未停,一路滑过她的锁骨,然后停住,顿了片刻,才轻而缓地往下,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呜咽,像是小猫儿叫一般。 燕明卿抬起眼,却见月光下,他心爱的少女,此时正紧紧咬着自己的右手背,漂亮的眼睛闪烁着琉璃一样的光,那是眼泪。 长到这么大,燕明卿头一次感觉到了慌乱,他立即停住手上的动作,将秦雪衣抱了起来,慌而急切地轻声哄她道:「怎么了?我……我不是……心儿……」 秦雪衣眨了眨眼,桃花目中水光朦胧,望着上方,她咬着自己的手背,含糊地喃喃道:「我好热啊,我要热死了……卿卿……」 额上的汗水滑落下来,蹭在燕明卿的脖颈上,滚烫无比,他不知所措地抱着怀中人,凤目里透出焦灼,道:「怎么会这么热?」 「药……」 燕明卿愣了一下,秦雪衣觉得自己的皮肉被烧焦了,血液也要被烧干了似的,她声音疲惫地道:「她们……给我喂了药。」 燕明卿这才陡然反应过来,难怪她今天晚上如此反常,而自己竟一点都没有发现。 他忽然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燕明卿抱着怀中的少女,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落在她洁白的肌肤上。 第26章 明明是凉的,秦雪衣却觉得那一下很烫,又分外心安。 卢大夫行医已有二十来年了,他在京师的北市开了一间医馆,叫回春堂,因着他医德很好,为人也和善,病人们都愿意来这里看病。 卢大夫是坐馆大夫,每天医馆都要到亥时三刻才闭门,今日也不例外,偌大的大堂空无一人,他看了看天色,今夜大抵是不会有病人来了,便起身预备闭馆。 岂料才走到门边,便听见长街尽头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很是急促,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分外突兀。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 卢大夫下意识探头看去,却见那马眨眼间便近前来,在医馆门口停下了,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地问道:「是大夫?」 卢大夫连忙道:「是,在下是坐馆大夫。」 那马上之人便道:「我家主人病了,劳烦大夫速速与我一同去看病。」 卢大夫听了,立即去取了药箱,那马上的人也没下来,弯腰两手抄住他的腋下,竟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将他整个提起来,放在了马背上,卢大夫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吓得一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滚下去。 那人却道:「大夫,从现在起,您就别睁眼了,什么也不要问。」 卢大夫一听,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恐怕是要给什么大人物看病了,连忙道:「好,在下知道了。」 他才说完,那人便一挥马鞭,马儿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很快便穿过了北市,隐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长公主府,燕明卿坐在榻边,怀中抱着秦雪衣,月光洒了一榻,少女嘴里小声哼唧着,紧紧抱住他,衣衫散乱,鬓发也散落下来,一缕缕缠在如玉一般洁白的脖颈旁,仿佛水墨画就似的。 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面若桃花,泛着浅浅的绯色,思绪显然已经有些混乱了,大约是实在难受,她便咬着自己的手背,皓齿在上面留下一串整齐的牙印。 燕明卿看得颇是揪心,将她的手抓住,轻声哄道:「心儿,别咬自己。」 秦雪衣委屈地撇着嘴,眉心微蹙,控诉道:「我热啊……卿卿,好难受……我要死了。」 那热意是在心底里升腾起来,一个劲往外冒,像是要把她烘干了似的,燕明卿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她的唇边,温柔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引诱的意味,道:「觉得难受就咬我吧,大夫很快就来了。」 秦雪衣蹭着他,果然张口咬住他的手背,凉凉的,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灵巧的舌尖宛如游蛇,燕明卿浑身一震,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移开目光不敢再看怀中人。 没过多久,他便听见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是段成玉的声音:「主子,大夫已带过来了。」 燕明卿才终于松懈下来,结束了这段宛如受刑的时间,他抱起秦雪衣往床边走,少女雪白的腕子紧紧搂着他的脖颈,难耐地厮磨着他的脸和颈侧,墨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将燕明卿也缠住了,好像深山中的精魅一般。 他将怀中人轻轻放在了床上,替她盖上自己的外袍,又拉上了床帐,确认已遮盖得严严实实了,这才扬声道:「进来。」 门外,段成玉看向身旁的卢大夫,笑笑道:「请随在下来。」 他说着,抓住了卢大夫的肩,轻轻推开了门,带着他往屋子里走。 卢大夫背着药箱,眼上蒙着黑色的缎带,什么也看不清,只好慢慢地往前挪着,直到被带到了一个地方,站定。 他听见身旁的人恭恭敬敬地道:「主子,这位是回春堂的坐馆大夫。」 过了一会,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去门口候着吧。」 「是。」 寂静的空气中,身旁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然后便传来门吱呀合上的声音。 卢大夫即便是被蒙住了眼睛,也能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打量着,带着迫人的气势,他行医治病这么多年,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大人物,没有一个人能有面前这人的气势。 那是独属于上位者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低吟,像是小猫儿的叫声,卢大夫下意识愣了一下,然后便感觉到那股注视着他的压力顿时消失了,刚刚说话的那人低声哄了几句,声音温柔道:「大夫来了,别怕。」 那小猫儿的声音轻轻叫道:「卿卿……热……」 像是在撒娇似的,哼哼唧唧,软绵绵的。 哄她的声音停了一下,卢大夫又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低声命令道:「过来,替她诊脉。」 卢大夫听了,只好立即上前一步,靠近些了,才伸出手,恭谨地道:「请这位大人将病人的手递过来。」 坐在床畔的燕明卿再次看了看大夫眼睛上蒙着的黑布,确认他什么也看不见之后,才俯身将秦雪衣抱在怀中,将她的手腕递过去。 卢大夫因为看不见,只好摸索着试探,岂料手指才搭碰到那手腕上时,便感觉到一束紧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压力巨大。 卢大夫吓得手一抖,好在已经摸到了脉,在凝神听脉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敢问病人是服过什么东西?」 燕明卿顿了一下,把正在他怀里乱蹭的少女抱起来些,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才低声答道:「她是被人逼着服了些药,具体是什么,我亦不知,她只说觉得很热。」 第27章 秦雪衣依旧烧得脸颊通红,她紧紧贴在燕明卿颈侧的皮肤上,用小巧的鼻尖去不住蹭,蹭得燕明卿呼吸粗重,眉头轻皱起来。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有濡湿温热的触感,倏然滑了过去,竟是秦雪衣的小舌头,燕明卿凤目一沉,下意识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按在怀里,说不清楚是想要制住她,还是想要贴得更近。 他抬头看了那大夫一眼,见他仍旧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发觉,这才徐徐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小猫儿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趴在颈畔又是蹭又是咬,还轻声地哼哼唧唧,燕明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爆开了。 好在卢大夫开口打破这暧昧的气氛,隐晦含蓄地道:「以在下看来,病人是服了些虎狼之药,若是要化解,只有两种方法,一是交|合,二是用温水擦拭身体,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过此药药性甚是猛烈,于身体有碍,容易造成体虚、气血不足等遗症,之后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方能平安。」 他又道:「在下能开个方子,抓了药服下,病人注意不可吹风,不能受寒,否则恐怕会更严重了。」 燕明卿听着,一颗心也揪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好,有劳大夫了。」 说完,便将秦雪衣放入床帐中,如之前那般盖上薄被,拉上帐子,扬声唤段成玉进来,吩咐道:「带大夫下去,赏他些财物。」 燕明卿想了想,又道:「另外派人送些温水来。」 段成玉垂头道:「是,属下明白了。」 他才说完,便看见那拉得严严实实的床帐间,忽然探出了一只纤细的素手,白生生的,指若剥葱,揪住了燕明卿藏青色的衣摆,那瓷白的指尖透着桃花一样的淡粉,与衣物深青的颜色相互映衬着,竟显得异样妖靡。 段成玉看得一愣,紧接着便感觉到了燕明卿的视线,有些慑人,简直像是带了杀气,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低声道:「殿下,属下告退。」 燕明卿一双凤目紧紧盯着他,段成玉只好硬着头皮退了出去,直到快将门合上时,才看见自己主子回过了头去,掀开床帐,低声与床上的人说着什么。 门终于掩上了,段成玉长舒了一口气,摸了一把额头,上面竟然有了汗意,他毫不怀疑,若是方才燕明卿身边有趁手的东西,估计早就朝他扔过来了。 屋子里,燕明卿轻声安抚这秦雪衣,她眉心一直蹙着,像是十分不舒服,薄薄的被子在她身上已经被揉皱成了一团,汗水将中衣都湿了。 直到下人送了温水来,燕明卿让她们退下,将秦雪衣连同被子一齐抱了起来,到了屏风后的浴桶旁,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映出一片亮堂堂。 他将怀中人小心地放入了水中,少女的肌肤隐在水下,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在月光下几乎是泛着光。 燕明卿试过水温,是微微的温热,然而秦雪衣原本浑身滚烫,这时候竟然觉得水有些太凉了,她猛地扶着浴桶边缘站起来,中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霎时间无数风光尽暴露于空气中。 削肩纤腰,肤若凝脂,面似桃花,如墨的青丝散落开来,不禁让人想到芙蓉出水。 燕明卿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耳根渐渐泛起了红,颇有些口干舌燥,偏偏少女未察觉,还在拉着他的衣角,声音有些发颤道:「卿卿……太、太冷了……」 燕明卿心想,真是要命了,今晚过去,他怕是要折上几年的寿罢? 这么想完,他便认命地转过头,对上秦雪衣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目,叹了一口气,又将人从浴桶里面抱了出来,温水将他的衣裳也尽数打湿了,燕明卿却毫不在意,抱着她走向床榻,又取了布巾沾水拧干,开始替她擦拭起来。。 直到凌晨时分,秦雪衣才沉沉睡去,她面上的浅红终于淡了,变成了往日那般如玉的莹白,燕明卿松了一口气,扔下了布巾,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没有汗了,却有些凉。 他想起了大夫说过的话,不能受寒,连忙伸手拉过薄被替她盖好,不放心地又摸了摸秦雪衣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些过于凉了。 燕明卿开始担忧起来,他脱下外裳,在床上躺下来,然后将用被子将少女裹得严严实实的,紧紧拥在了怀中,感受着那均匀平静的呼吸,心里一片安宁。 他低头看着少女静谧的睡容,睫羽若蝶翼,唇微微张着,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燕明卿注视了许久,才终于试探着靠过去,如兰的吐气轻轻吹拂过来,他终于在那淡粉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虔诚而小心翼翼。 温软若花瓣一般的触感,带着些许温热,几乎让他的灵魂都要为之战栗起来。 仅仅是一触即分。 燕明卿的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让他为了这个人,就此死去,大抵也是毫不犹豫的。 余生还剩数十载,在这不长的岁月中,他有机会得到她吗? 燕明卿没有把握,他只好抱着怀中的少女,就像抱着一个珍宝一般的梦境,带着几分希冀,沉沉睡去了。 …… 睡得迟的结果就是,次日一早,谁也没能起来,直到午时,不知为何,燕明卿毫无预兆地惊醒了,他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怀中人的额头,触手微温,还好,没有发热。 第28章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秦雪衣还裹在被子里,如昨夜那般,牢牢被他抱在怀中,经过了一晚上,燕明卿的双臂都有些酸痛了。 秦雪衣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过了一会,竟然微微红了脸,小声唤道:「卿卿……」 她的声音娇软甜糯,燕明卿静待下文,然后便听见她道:「我是不是很重啊?你手疼吗?」 燕明卿:…… 他默然片刻,才可以忽视酸疼的双臂,道:「不重。」 听了这话,秦雪衣便放下心来,她温顺地垂着眼,把小巧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然后又歪了头,别过脸去,只拿乌黑的发顶对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燕明卿有些莫名。 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小猫儿这竟然是不好意思了。 秦雪衣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一想起昨夜的事情,她的脸颊上便泛起了浅浅的红,她那时被烧得脑子发热,像是喝多了酒一样,晕乎乎的飘飘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今一回顾,只差捂起脸,当场消失了。 要不是卿卿清醒一点,她怕不是要当场把人给强|上了吧? 想到这里,秦雪衣呜了一声,脸上爆红,索性往被子里缩了缩,恨不得不要出来了。 太羞耻了! 她当时怎么做得出来的? 那些画面一幕幕在脑子里回放,秦雪衣只觉得脚指头都要抠进被子里了,偏偏燕明卿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抱着她晃了晃,问道:「心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秦雪衣卷着被子从他身上滚下去,一头磕在枕头上,闷闷道:「没有不舒服。」 燕明卿看着那卷成了春卷儿似的被筒,半天没说话,只是眉目间透着几分浅淡的笑意,他隔着被子拍了拍秦雪衣的头,道:「今日好好休息,别随便出去了,大夫说你体虚,要仔细养着,不要吹风受寒。」 过了一会,那拱起的被子慢慢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点了一下,传来秦雪衣闷声闷气的声音:「知道了。」 燕明卿这才下了床,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衣裳,站在床边,轻声道:「我待会就吩咐下人给你送早膳来。」 秦雪衣趴在被子里,继续点头,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才大松了一口气,以为燕明卿走了,坐起身把被子掀开来,一抬头,正好对视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目,她吓得一个哆嗦,又钻回被子,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还在?」 燕明卿系上最后一根衣带,才悠然道:「衣服还未穿好。」 闻言,秦雪衣下意识看了他的衣裳一眼,不期然就想起了自己昨晚急切地想要扒人家衣裳的画面,一张脸顿时爆红,目光飘飘忽忽,整个人又悄悄缩回了被子里,团在一起好似一只小乌龟。 看得燕明卿忍俊不禁,心道,世界上为何会有如此可爱的人呢? 他酝酿了满心的温软,像是要化作了一汪春水一般,最后无奈地摇摇头,终是抬步离开了。 秦雪衣如一条将死的咸鱼似的瘫在床上,目光涣散,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又是一头磕在枕头上,恨不得把脑袋给扎进枕头里面得了。 羞耻度爆表。 那些细节全部被想起来了,包括她对卿卿的衣襟图谋不轨,再到亲咬人家的拇指,最后还试图把人推倒…… 秦雪衣受不了似地呜了一声,一把抓起枕头紧紧按在脑袋上,她已经饥渴到这种程度了吗? 不过…… 卿卿昨天晚上还是好撩啊…… 她果然是喜欢上卿卿了吧? 想到这里,那点羞耻和尴尬不知怎么,又突然变成了欣喜和兴奋,就好像路过瓜田,一时冲动摸了人家一个瓜,最后吃了还觉得这瓜特别甜,想再吃一口…… 卿卿确实很甜。 秦雪衣忍不住咬着手指,心里开始琢磨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这只瓜偷回家呢? 她喜欢卿卿,可是卿卿喜欢她吗? 秦雪衣倏然醒过神,这要是现代,她就直接上了,无论怎么样都要把人勾搭到手,可这是古代啊。 古人这么含蓄矜持,不太能接受这种……感情的吧? 意识到这件事,秦雪衣突然就泄了气,趴在床上,再次恢复成了死咸鱼的状态。 她倒不是喜欢女孩子,她只是喜欢卿卿而已。 而卿卿,恰好是个女孩子。 秦雪衣两眼望天,一脑门纠结,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总有一天,卿卿要嫁人的,嫁给谁还不知道,但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秦雪衣就觉得心里开始难受了,心里揪着疼。 未来有一头猪,会来拱了她家的大白菜。 燕明卿进来了,身后几名侍女鱼贯而入,将早膳布好,又摆上碗筷,燕明卿见床帐里没动静,只以为秦雪衣又睡了,轻轻走到床边一看,却见她正趴在床上,头上顶着枕头,身上披着被子,两眼呆呆望天,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燕明卿见状,疑惑问道:「心儿,你在做什么?」 秦雪衣下意识答道:「我在想,怎么杀猪。」 「杀猪?」任是燕明卿再厉害也没反应过来,只好猜测道:「你是想吃猪肉了?」 第29章 秦雪衣猛地回过神来,脸突然又红了,道:「没有!」 她仰起头,语气分外坚定地道:「我不想吃猪肉,我只想吃大白菜!」 燕明卿一头雾水,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想吃白菜,但是也没多想,立即应道:「好,我待会便吩咐厨下去准备。」 别说大白菜了,便是龙肝凤髓,他也要让人弄来。 闻言,秦雪衣扑哧一下笑了起来,笑靥如花,桃花目微弯,眼中水光潋滟,宛如含着天上的星辉一般,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燕明卿怔怔了一会,才收拾好情绪,伸手向她,道:「起来用早膳了。」 秦雪衣裹着被子,看了那只修长的手,眨了眨眼,趁机撒娇:「卿卿,我没力气。」 燕明卿不疑有他,亲自拿了衣裳,抖开来,道:「手。」 秦雪衣便乖乖把手伸过去,玉色的中衣,袖子被蹭得往上走,露出纤细的手腕来,看着那一抹莹白,燕明卿的眸色微微一深,指尖下的肌肤,他昨夜不知触碰过多少次,此时犹记得那细腻的触感,暖玉一般的温度,任是再好的玉也无法与之比拟。 他站在秦雪衣背后,抖开衣物,好让她穿进去,然后就在秦雪衣要起身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自她腋下穿过,替她一点点理好襟口。 秦雪衣顿时惊了,呆愣在原地,燕明卿贴得很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轻轻徐徐,她呆呆地低着头,看那双修长的手,理好了散乱的襟口,又一个一个耐心地替她系好盘扣,有条不紊,仿佛在做一件什么正经的大事一般。 秦雪衣下意识伸出手,将那只正在系扣子的手指握住了,和昨夜一样,依旧是温温凉凉的触感,握起来极是舒服,她几乎不想放开了。 燕明卿没有挣开,任由她握着,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慵懒之意,通过空气传到秦雪衣的耳中,明明声音不大,她却觉得鼓膜都在为之震动着,轰隆隆作响,紧接着,这轰轰之声一路蔓延到心底去了。 她的浑身都开始酥麻起来,手指也不能动了,就这么僵僵地握着,秦雪衣的目光落在那细长的指尖,然后定在了大拇指上。 是的,昨天夜里,她就是亲吻了这一根手指。 在她唇齿间搅动作乱的,也是这一根手指。 她突然……想再亲一亲,是否如昨夜那般,温凉如玉。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秦雪衣的脸陡然爆红起来,她又开始觉得浑身发热了。 她一定是哪里有问题吧? 秦雪衣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做脑子里正在想的事情,她怕燕明卿把她扔出去,登时如同被烫着了一般,松开了那只手,面红耳赤地别开了眼,支吾着辩解道:「我就是随便看看……」 她觉得自己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 燕明卿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有些许遗憾,毕竟能与心上人牵牵手,于他而言,也是一桩值得享受的事情。 可惜心上人不开窍。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替秦雪衣系好衣襟上的盘扣,最后又替她抚平褶皱,道:「好了。」 燕明卿才直起身,秦雪衣终于松了一口气,以往不觉得,今日突然发现,过近的距离竟然是一件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 想无限地接近,却又害怕惊扰到对方,唯有凭借着忍耐,压抑着内心的欣喜,才能恢复到往常一般的相处。 这确实是一件痛苦而又甜蜜的事情。 秦雪衣心里叹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身旁的燕明卿,突然觉得前途漫漫,遥遥无期。 如果卿卿真的是大白菜的话,她也愿意做那头猪啊,拱了就跑,多好。 然而不是,卿卿是崇光帝最喜欢的长公主,地位崇高,尊贵无匹,他是一国的公主,是金枝玉叶。 想到这里,秦雪衣更气馁了,拿勺子搅动着瓷盅里碧色的粳米粥,香气扑鼻,然而她却毫无食欲。 燕明卿看她这样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又看了看那被翻搅着,快成了一碗浆糊的米粥,心道,这是不喜欢粥,只想吃大白菜么? 于是早膳过后,燕明卿便吩咐桂嬷嬷道:「去告诉厨房,午膳要做一道大白菜。」 桂嬷嬷听了顿时一脑门疑惑,待得知是长乐郡主要吃,顿时无语,直到如今,她仍旧是看不惯秦雪衣,但是她也无别的办法。 谁叫她家殿下离不开那位呢? 桂嬷嬷心里觉得苦,但还是去照做了,又觉得对不住先皇后,顿时悲从中来,抹了一把泪,一边吩咐了厨房,中午要做一道大白菜。 燕明卿不许秦雪衣出屋子,找了许多话本来给她看,堆在榻边的小几上,道:「稍后我派人去你府里,把你那几个贴身婢女接过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她们会照做的。」 秦雪衣仰起头看他,轻轻拽住他的袖子,问道:「你要出去?」 她的动作明明很轻,没什么力道,但是燕明卿却仿佛被这一下拽住了似的,连脚步也抬不起来,他伸手摸了摸秦雪衣的头,凤目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安抚,道:「今日要入宫。」 闻言,秦雪衣便松了手,张着眼睛望着他:「你中午还回来用午膳么?」 燕明卿笑道:「回来,等着我便是。」 第30章 秦雪衣点点头,捧着话本,眉眼微弯笑起来,道:「等你回来。」 燕明卿的心顿时软作了一团,几乎要迈不动步子了,若不是今日的事实在要紧,他都不想离开她身边。 从前在书上看到说,曾有君王宠爱妃子,时常不朝,甚至荒废政事,彼时他嗤之以鼻,满心不屑,如今却骤然福至心灵,分外地理解了那些君王们。 然而燕明卿不是君王,秦雪衣也不是妖妃,事实上,没等燕明卿走,秦雪衣就捧着话本看了起来,颇是入神,津津有味。 等燕明卿的身影到了门边,她才悄摸着抬起头,托着下巴,望着那高挑修长的背影远去,很快消失在明亮的日光中。 秦雪衣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话本丢开,这个哪里比得上卿卿? 她现在只想要卿卿。 人才走,秦雪衣便害起了相思,一直怔怔的,不时叹气,又不是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让那些伺候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长乐郡主这是怎么了。 直到小鱼和浣春、采夏三人过来了,秦雪衣才恢复如常,小鱼是被扶着来的,打一见到她开始,就不停地抹眼泪,哭得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哭哭啼啼道:「主子呜呜呜呜……都是奴婢没用呜呜呜呜……」 秦雪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浣春心细,连忙拉住小鱼,哄她道:「主子如今不是好好儿的么?快别哭了,殿下不是吩咐过,不许吵着主子么?」 小鱼听了,连忙竭力止了眼泪,拉着秦雪衣,抽抽搭搭地道:「主子您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痛?那群贼人打您了吗?」 她自己的腿脚尚且不便,反倒关心起秦雪衣来了,她忍俊不禁道:「没有,谁敢打我?倒是你,我听卿卿说,你是从马车上被推下去的?腿找大夫看了么?」 小鱼用力点头,道:「看了,没多大的事情,也不痛,奴婢还能走呢。」 腿都摔折了,怎么会不痛?还走,能走就不会被扶着来了,秦雪衣无奈,吓唬她道:「你且坐着吧,年纪轻轻的,摔折了腿,若是不好好养着,回头成了个跛子。」 小鱼只好听话地坐下了,采夏上前一步,垂着头,对秦雪衣道:「主子,都是奴婢没用,中了人的算计,否则,您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样大的意外。」 她说完,便与浣春一齐跪了下来,磕头道:「请主子责罚奴婢吧。」 秦雪衣倒并不愿意责备她们,并不仅仅因为她们是燕明卿送的,而是她本身就很喜欢这两个婢女,要不然也不会用到现在,昨日之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这两个人的头上去。 谁会知道,她那个小小的郡主府里,竟然也会有包藏祸心之人呢? 秦雪衣没有责备,采夏与浣春更是过意不去,满面愧色,劝了半天,她们才敢起来。 采夏眼里盈了泪,她擦拭了一把,才哽咽道:「主子宽宏大量,是奴婢们的福气,从今往后,奴婢愿为主子赴汤蹈火,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亦不会有半句怨言!」 秦雪衣哭笑不得,心道,她哪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上刀山下火海的? 但面上还是应了,安抚了两人一番,秦雪衣才想起一件事情来,问道:「那个画扇,她现在怎么样了?」 采夏与浣春对视了一眼,道:「奴婢也是才得知的,她死了。」 画扇死了。 死在了城郊,一早就一个上山采药的老头儿发现了,山沟里死了一个人,吓得他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去了官府报案。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燕明卿的耳中,林白鹿跟在他身边,一边道:「仵作查了之后,说是昨日死的,死后抛尸在那山沟之中。」 燕明卿嗯了一声,凤目沉沉,让人看不清楚其中的神色,他淡声问道:「怎么死的?」 林白鹿道:「是一刀毙命,没有多余的伤口,下手之人很是利索,可见是染过血的。」 燕明卿问道:「没有别的线索?」 林白鹿答道:「有,在她的鞋底,搜出来一块铜牌,是出入宫门的牌子。」 他说完,便将那牌子双手奉上,果然是一块两指来宽的铜牌,很薄,上面凹凸不平,刻着几行小字。 燕明卿将铜牌拿过来,对着日光打量,林白鹿道:「她很谨慎,把铜牌纳入了鞋底中,所以在她死后,身上所有的财物和首饰都被搜走了,唯有这一块铜牌,没有被凶手发现。」 她或许是想拿捏幕后主使,为自己寻求一条生路,然而她没料到的是,从她答应为幕后主使做事的那一刻起,她的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与虎谋皮,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稀奇。 燕明卿微微眯着眼,看那铜牌上的字,忽然道:「是翠浓宫的牌子。」 他说完,将铜牌扔给了林白鹿,道:「走,入宫吧。」 林白鹿接住铜牌,不经意看见了燕明卿那双凤目中,开始逐渐泛起细密的红色血丝,杀气四溢。 这情状似曾相识,他心里开始暗叫不妙。 然而林白鹿即便是察觉到了,也没有办法,他不过是一个侍卫罢了,唯有紧紧跟着燕明卿,以防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燕明卿入了宫之后,径自去了翠浓宫,今日天气正好,翠浓宫门前开了一树花,粉色的花朵灿烂若云霞,花瓣飘落下来,十分漂亮。 第31章 深色的鞋履踩过那娇嫩的花瓣,燕明卿走到了朱色的宫门前,门口一个小太监正在打扫台阶,见了他,先是讶异,然后连忙扔了扫把过来见礼:「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燕明卿没理会他,步伐如风,从他身边经过,兀自进了翠浓宫,那小太监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看向林白鹿,不解道:「这……」 不需要通报么? 林白鹿抿了抿唇,他如今也不知该怎么是好了,顾不上搭理那小太监,他快步追着燕明卿进了翠浓宫。 此时正是上午,不少宫人正在忙碌着,擦拭栏杆或是洒扫庭院,见了一人闯进来,纷纷好奇地抬头望去,那人竟是长公主殿下。 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过来行礼,燕明卿面无表情地问道:「燕怀幽在何处?」 宫人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一个太监小心地指了指西侧殿的方向,道:「殿下才起,正在侧殿呢。」 闻言,燕明卿突然笑了一下,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笑,他的眉目秾丽精致,笑起来时,给人一种惊艳之感,然而在场所有的宫人,无一人敢直视,甚至瑟瑟地低下头去。 长公主虽然笑得好看,但是不知为何,总是阴森森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是透着迫人的锋利意味。 像是开了刃的刀子,要饮血一般。 有些可怕…… 所以人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哪里还敢多看?等他们再抬起头时,燕明卿已大步离开了,他的侍卫也紧追而去。 因着他们方才都是低着头的,所以并未看见,燕明卿是提着剑去西侧殿的,于是惨案发生的时候,整个翠浓宫上下的宫人都是一脸懵然。 平静的上午,和煦的日光洒落下来,四月的清风徐徐轻送,带来远处的花香,清新好闻。 如此惬意的气氛,却突然被一声惨叫打破了,那惨叫声极富有穿透力,霎时传遍了整个翠浓宫,凄厉无比,令人听了简直头皮发麻,脊背上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所有的宫人俱是眼露惊恐,迷茫地看向那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是西侧殿,三公主燕怀幽住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 容华殿中,德妃正躺在软椅上,宫婢跪在她身边,替她轻轻捶着腿,屋子里熏香袅袅,她阖着眼,日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身上,分割出明灭不定的阴影。 「啊——」 惨叫声传来的时候,德妃倏然睁开双目,眼中惊疑不定,她坐起身来,道:「刚刚那是什么?」 那宫婢也面露迟疑道:「好像是有人……在叫?」 涂了丹蔻的指甲搭在软椅的扶手上,被日光映照出红艳艳的光,德妃神色凝重道:「怎么这么大的动静?派人去看看。」 旁边一个宫婢连忙去了,然而不知为何,德妃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她慢慢躺下去,目光穿过了殿门,落在庭院中,一树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绯红色的花,把树枝压得低了头,满地都是零落的花瓣,依旧是红艳艳的,有些刺目。 德妃望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直身子,问捶腿的宫婢道:「刚刚那是幽儿的声音吗?」 她才问完,便有惨叫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甚至隐约伴随着「母妃」「救我」之类的字眼。 这下哪里还用得着问?这分明就是燕怀幽的声音。 宫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嚎吓到了,震惊地点头:「是,好像是殿下的声音。」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宫人冲了进来,扑倒在地,磕头急声道:「娘娘!长公主殿下刚刚来了!」 德妃一愣,面容含怒道:「为何不先通禀本宫?」 宫人急促道:「回禀娘娘,长公主殿下是闯进来的,根本没给奴才们通报的机会,她进来之后,就往殿下住的西侧殿去了!」 结合刚刚听到的惨嚎声,德妃的脸都白了,她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将小几上的茶盏抓起朝那人砸过去,哆嗦着嘴唇怒骂道:「废物!这么大的事情,不及时通报本宫!本宫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 她说完,便立即站起身,宫婢连忙跟着站起,要来扶她的手,被德妃狠狠扫开,大步往外走去。 才到了游廊上,前方又有一名宫人行色匆匆地奔过来,他整张脸都惨白无比,神色惊慌失措,甚至刹不住步子,差点一头撞到德妃身上。 待看清楚来人,那宫人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去,不住磕头道:「娘娘,娘娘饶命!」 德妃顾不得骂他,沉着脸问道:「西侧殿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宫人一脸惊惧,大约是因为太过紧张,口齿都不清楚了,道:「是长公主殿下,她、她——」 她了半天都没她出个花来,德妃差点要被气死,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那宫人用力咽了咽口水,才惊恐道:「长公主她拿着剑,冲进西侧殿了,把殿下刺伤了!流了好多血……」 德妃听了震惊无比,她万万没想到,燕明卿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此时的西侧殿中,传来了燕怀幽的哭嚎之声,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浑身都是血,而她的右手正被一只深色的鞋牢牢踩住,她疯狂地试图推开那只鞋,然而如同蜉蝣撼树,她的力气在此时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锋利的剑在阳光下折射出雪亮的光芒,殷红的血液顺着剑刃一缕缕流下来,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第32章 头顶上传来一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这只手还要吗?」 燕怀幽怕极了,痛哭着连连点头,眼泪将她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刷出了白色的道,她长到这么大,身为公主,十年如一日的娇生惯养,每天做的事情不过是弹弹琴看看书,最大的委屈也就是被母妃责罚。 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满地都是,而且还是她自己的血。 她的右脸颊侧几乎被鲜血糊上了,发丝粘在一起,一缕一缕地贴在脖子上,而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团鲜血淋漓的东西,看形状,竟是一片耳朵,上面还挂着镶宝的金耳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燕怀幽痛极了,她刚刚晕了过去,醒来便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被燕明卿踩在脚下,那切去她耳朵的利剑,正悬在她的手上方,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来。 燕怀幽恐惧无比,嘶声哭喊着求饶:「皇姐!皇姐饶命!求求你了!母妃!母妃救我!」 「母妃!」 燕怀幽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然而那剑纹丝不动,她不知道,她每喊一声皇姐,燕明卿的眼便愈发沉,凤目中聚集的阴郁,显得他的瞳仁尤其的黑,宛如浓重的夜色,就连阳光也无法照入其中。 他甚至慢慢地笑了起来,下一刻,那染了血的剑尖便猛地刺入了燕怀幽的手背,她痛得大声叫喊起来,因为过于痛苦,一张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双目圆睁,额上的冷汗刷刷往下流。 那锋利的剑刃紧紧贴着燕明卿的鞋子边缘,不差毫厘,严丝合缝,可见他的手是如何的稳。 剑将燕怀幽的手钉在地上,他没再动作,而是顺势蹲了下去,半跪于地,地上的鲜血将他的衣裳染透了,他却视而不见,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因为过于痛楚,燕怀幽的瞳仁都木然了,过了一会,她才转了转眼珠,嘴唇惨白,缓缓摇头,颤抖着道:「不、不知道……皇姐……」 她的声音微弱,如风吹落叶,分外可怜,燕明卿勾起唇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他随手将剑拔了起来,燕怀幽吃痛,大叫起来,五指死死抠着青石砖缝,原本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已被磨得破烂不堪,指尖都是淋漓的血。 燕明卿低头看着她,凤目阴郁森然,问道:「你知道画扇这个人吗?」 燕怀幽双目微睁,闪过几分慌乱,她下意识摇头:「不、不知——」 话音未落,手指霎时间传来一阵剧痛,燕怀幽惨嚎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她的两根手指被切断了! 殷红的鲜血霎时间汩汩流出,燕怀幽痛得拼命蹭着青石地砖,她试图推开燕明卿,然而却毫无用处,燕明卿稳如磐石,将她的那只手桎梏在地上,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燕怀幽看着他那冷漠到了极致的眉眼,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燕明卿或许并不担心会杀了她。 甚至,他今天就是为了杀她而来的。 巨大的恐惧攫取了燕怀幽的全部心神,她怕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拼命扭头去看西侧殿的院门,门被紧紧合上了,外面还有林白鹿守在那里。 白花花的日光照下来,燕怀幽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脑子开始昏沉起来。 那人的声音,在此时就像是梦魇,沉沉地传了过来,执着地问:「你知道画扇这个人吗?」 燕怀幽张了张口,却没有力气吐出一个字眼,眼前一片血红,她的意识伴随着血液流失,正在快速地消泯,就在她要陷入昏睡之时,突然,五指再次传来一阵剧痛。 燕怀幽的双目猛然睁开,她徒劳地张着口,却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嚎叫,像是挣扎的困兽一般。 眼前一片迷蒙之色,一时白,一时黑,她被太阳晒得眼睛都花了,却还是看见了自己剩下的三根手指,也被齐齐切断。 燕明卿的声音清冷如冰玉相撞,在她听来却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你认识……画扇这个人吗?」 这次燕怀幽即便是说不出话来,也要拼命点头,她已经没了力气,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着地面,沾了满脸的鲜血。 那恶鬼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燕怀幽却无力再爬起身来了。 她的脸贴在滚烫的青砖地面上,双眼微睁着,眼神木然,看见那雪亮的剑光里透着殷红的绯色,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她的世界倏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日光熄灭了。 锋利的剑刃上,有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滑下来,顺着剑尖滴落在青石砖上,盛开了一朵朵细小的花。 燕明卿抬起头,凤目微微眯起,一抹云如白练一般,漂浮在瓦蓝若琉璃的天空上,几只黄鹂自宫檐上展翅飞起,朝着远处而去了。 正在这时,西侧殿的院门猛然被推开了,德妃站在那里,望着满院子的鲜血,妆容精致的脸上瞬间如死灰一般,震惊,不可置信等等情绪一一闪过。 她的目光投向那院子里唯一站着的人身上,深青色的衣摆上绣着赤红的纹路,间或夹杂金线,在日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微光。 他手里提着剑,剑锋上犹自染着鲜血,回过头时,目光冷若寒霜,望了过来,锐利如他手中的剑,透着嗜血的意味。 德妃竟被看得心中发寒,脚下一个踉跄,被身后的宫婢连忙扶住,她眨了眨眼,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目光在院子里逡巡,试图找到自己的女儿。 第33章 最后,停在了燕明卿的脚下,一身衣裙尽被鲜血浸透了,简直成了一个血葫芦似的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德妃的脑子一懵,差点没翻着白眼晕过去。 德妃到底是没有晕过去,她哆哆嗦嗦地指着燕明卿,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做了什么?」 燕明卿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只是他的眼神森冷又阴郁,德妃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软了,她顾不得什么,快步走向燕怀幽。 待看清楚了自己女儿此刻的情形,德妃尖叫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燕怀幽整个人趴在了血泊中,失去了意识,右手的五根手指已被切断,而更令人心中发寒的是,她的双目,此时被一道伤口横贯而过,正汩汩流着鲜血。 「幽儿!幽儿!」 德妃回过神来,连忙爬了过去,将人事不省的燕怀幽抱了起来,她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语气惊恐地哭喊道:「快来人,快!快去叫太医!」 「幽儿!」 德妃紧紧抱着燕怀幽,嘴里不停地唤她的名字,颤抖着用手指去试探她的鼻端,呼吸微弱无比,宛如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正在德妃无暇他顾的时候,一道人影在她面前停住,遮去了日光,沾着血的剑刃映入了她的眼帘,德妃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抬起头,瞪视着燕明卿:「你……你做什么?」 燕明卿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提着剑,忽然问道:「你知道,画扇这个名字吗?」 德妃的瞳仁顿时紧缩,那是一点微不可察的变化,然而燕明卿却看清楚了,他语气森冷道:「看来你也是知道了。」 这话里没什么情绪起伏,德妃紧紧抱着燕怀幽,心里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惊惧道:「你想做什么?」 燕明卿没有回答,他只是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如同看着蝼蚁一般,举剑向她刺去。 不同于折磨燕怀幽,这次他的目标是德妃的脖颈,若是刺中,只怕德妃就要当场血溅三尺,一命呜呼了。 剑势凌然,德妃吓得呆怔当场,她万万没想到,燕明卿竟然真的敢动手,亦或是,情急之下,她甚至已经忘了如何躲避。 所有的宫人恐惧地下意识别开视线,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自旁边横过来,将那剑的去势挡住,发出铛的一声,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寒光。 燕明卿漠然转头,凤目中泛起血丝,透着可怖的猩红,望着来人,冷冷地质问:「你要犯上?」 林白鹿额上汗珠细密,盯着那迫人的气势,压低声音劝道:「殿下,不可。」 若在这里杀了德妃,之后要如何收场? 燕明卿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他慢慢地放下剑,然而在林白鹿松了一口气时,反手便是一剑,刺入了他的肋下,林白鹿痛哼一声,下意识握住那剑刃,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燕明卿表情冷漠,完全无动于衷,他一寸寸抽出了剑,因着林白鹿的劝阻,他之前死死压在心底的那种狂躁感,此时彻底翻涌了上来,如同反噬一般,滔天的洪水,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 剑上原本已经干涸了的血迹,再一次染上了鲜血,所有人,包括德妃在内,都全部惊呆了。 他们看着林白鹿跪倒在地,第一反应是,长公主疯了。 他连自己的侍卫都动手,那接下来呢? 所有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宛如看着什么可怖的怪物一般,神色震惊,目光里透着异样,这使得燕明卿心中的狂躁之感,越发强烈起来。 他想让这些目光都消失。 想让这些人通通都消失! 手中的剑柄握得越来越紧,燕明卿泛着红的双目微微闭起,他听见了什么东西在轰然塌落,一寸寸破碎开来。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智。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急切地想要斩断那压抑在心口的沉重,心底里住着的那只怪物,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入目之处,尽是猩红的血色,刺激得他步子都有些不稳,燕明卿握着剑,继续朝德妃走去,一想到这个女人一手策划了谋害心儿的诡计,他心中想杀人的欲望就愈发强烈。 想杀了她…… 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心儿是他的,谁敢动他的珍宝?! 谁也不可以! 德妃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燕明卿提剑一步步朝这边走来,双目猩红,眼神透着森森的冷意,就仿佛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一般。 她吓得抱起燕怀幽,不停往后躲,上好的织金妆花布料在地上胡乱蹭着,沾染上了灰尘与血迹,狼狈不已。 正在德妃绝望地以为自己要躲不过这一劫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德妃如闻天籁,双目一亮,顾不得什么,立即高声尖叫起来:「皇上!皇上救命啊!救救臣妾啊!」 崇光帝终是赶到了,当他那明黄的身影出现的一刹那,德妃再也没能撑住,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待看见燕怀幽的惨状,崇光帝惊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低喝一声:「燕明卿!你在做什么?!」 燕明卿却恍若未闻,继续举剑向德妃刺去,崇光帝双目暴睁,喝止道:「拦下他!」 第34章 数名侍卫一拥而上,欲抢下燕明卿手中的剑,却被他挥剑逼退,反应稍慢的人,差点因此见了血。 燕明卿是正经学过武的,他的一招一式,俱是毫不留情,那些侍卫一时招架不住,又有些束手束脚,好几个都挂了彩。 崇光帝看得心里急得不行,皇后见了,低声劝道:「皇上勿急,长公主只是一时间气昏了头,待冷静下来便会好的。」 崇光帝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好在侍卫人多,最后终是把燕明卿抓住了,长剑被夺下来,扔在了地上,剑刃上的血迹犹新,看得人触目惊心。 再看看人事不省的德妃,以及浑身都是血的燕怀幽,崇光帝气得手都隐约发颤,他道:「反了,反了……」 这位素来好脾气的帝王也终于发了火,声音里带着怒意:「来人,把这个孽障……把他给朕关进抱雪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龙颜震怒,燕明卿听了却面无表情,眼神未曾有过一丝波动,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其中的偏执与疯狂,令人不由胆寒。 等侍卫们押着燕明卿出去了,崇光帝深吸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给三公主与德妃治伤,再把这院子给朕收拾干净了。」 他说完,不肯再多留一刻,甚至连皇后都没搭理,转身就走了,唯余皇后上官氏站在院门口,望着这庭院中的惨烈景况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崇光帝的反应有些古怪。 至于哪里古怪,细细思索,却又说不上来。 却说崇光帝离了翠浓宫,上了龙辇,往养心殿的方向走,随行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整个仪驾队伍寂静无比,气氛有些莫名的怪异。 直到走了一半的路程,随行伺候的大太监程芳忽然听见龙辇中传来叩叩轻响,他连忙紧走几步,凑近了些,低声道:「皇上有何吩咐?」 崇光帝的声音从明黄的车帘缝隙间传出来,很低,却又莫名的冷:「今日之事,你派人去处理妥当,在这之后,朕不要听见有关于长公主的半句流言。」 程芳顿时会意,连忙点头,恭谨道:「是,奴才明白。」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德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那里……」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人,总不能把这二位也处理了。 辇车里静默了一会,片刻之后,崇光帝的声音才道:「朕自会安排的。」 听了这话,程芳再不多嘴,垂下头,轻声道:「是,奴才遵旨。」 毕竟他做这事,已不是头一回了,程芳心里默默打算着,一甩拂尘,望向了远处,宫道的尽头是一座宫门,那朱漆的宫墙,上盖着金色的琉璃瓦,在这阳光下显得金碧辉煌,这既是天家的富贵,也是吃人的野兽窝呢。 …… 抱雪阁。 深青色的背影站在宫门前,身形依旧修长高挑,甚至带着几分寂寥颓然的意味,侍卫们却无一人敢靠近。 今日长公主殿下手中的剑,可不是吃素的,他们心中都有些怕他。 燕明卿站了一会,他略微动了动,转过身来,那些侍卫们俱是齐齐退开半步,如临大敌。 岂料燕明卿什么也没做,凤目之中郁色沉沉,一片死寂之中,唯有林白鹿慢慢地上前一步,因为动作扯到了伤口,鲜血又流了出来,他面上却丝毫不变,拱手道:「殿下。」 燕明卿眼睛转过来,其中毫无情绪,透着冷漠与死寂,让人见了便心惊不已,他漠然地道:「回去,告诉她,我这几日忙,就宿在宫中了。」 其余人听了俱是一头雾水,唯有林白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垂眸应道:「是,属下知道。」 燕明卿继续道:「今日食言,无法陪她用午膳了,下次一定补上。」 「殿下的意思,属下定会带到的。」 燕明卿顿了顿,才道:「让太医替你看看伤口吧。」 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停留,径自踏入了抱雪阁中,大门倏然合上,将他的背影与外界隔绝开来。 朱漆的宫门上有着岁月斑驳的痕迹,抱雪阁的门前仍旧有侍卫把守,但其实已很久无人来过了,自从燕明卿与秦雪衣和好之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直到今日。 林白鹿身上还带着伤,鲜血浸透了衣袍,有侍卫小声提醒道:「林侍卫,你这伤……还是先去瞧瞧才好,看着有些严重呢。」 林白鹿听了,微微一笑,道:「多谢,知道了,殿下就劳烦几位照看了。」 那侍卫道:「本是分内之事,吾等自当尽忠职守,不敢稍有懈怠,请林侍卫放心。」 林白鹿这才转身离开,慢慢地顺着宫道走了,整个皇宫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抱雪阁确实是长公主殿下的地盘,无人敢踏足。 然而这里,也是他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个牢笼。 坤宁宫内。 皇后上官氏穿着一身常服,正斜倚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张字看着,上面一笔一划,写着一个个大字,笔迹还十分稚嫩,但是已能看出写字人的认真了。 而小几上摆着的另外几张字,确实潦草无比,歪歪扭扭,两者一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皇后放下手里的字,又看了一眼那张鬼画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道:「涿儿的字,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第35章 贴身宫婢替她捶着肩,轻声道:「小皇子心性未定,坐不住也是正常的,等年纪再大些就好了。」 皇后蹙着眉道:「可秋秋今年初春才刚刚开蒙,到如今,也不过学了两个月,写出来的字,已经比他强得多了。」 宫婢笑道:「小公主是女孩儿,又有天分,娘娘该高兴才对。」 皇后道:「本宫不是不高兴的,只是……」 她的话忽然止住,抬眼望向窗外,庭院里,一个矮矮的小人儿正在踢着毽子,小脸上笑容灿烂,恍若朝阳,让人见了便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大约是注意到了皇后的目光,燕薄秋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来看,开心地招手:「母后!」 皇后笑了起来,也招了招手:「来。」 燕薄秋立即一把抓起毽子,迈着小短腿儿飞快地跑进了宫殿,扑在她的怀中,亲昵地抱着她:「母后叫儿臣什么事?」 皇后拿着手绢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笑吟吟道:「外面太阳晒,别热着了。」 燕薄秋趁机撒娇:「儿臣不怕,母后,儿臣想喝冰镇梅子汤。」 皇后听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吩咐宫人去准畚,燕薄秋顿时开心起来,瞥见那桌几上放着的几张大字,她眼睛一转,又道:「母后,儿臣刚刚见到哥哥又悄悄溜出去了。」 皇后眉头一皱:「什么时候?」 燕薄秋掰着手指,数了数,道:「一个时辰前就走了。」 那就是她前脚刚离开坤宁宫,燕涿后脚就跑了,皇后按了按眉心,道:「门口值守的宫人呢?」 燕薄秋鼓起腮帮子,怯生生地望着她,小声道:「大伴儿送给儿臣的画眉飞走了,儿臣让他们帮忙追画眉去了。」 她不安地扯着皇后的袖摆,小脸上浮现几分愧色,道:「都是儿臣不好。」 「罢了,」皇后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燕薄秋抱着她的手臂,又蹭了蹭,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分外可爱,叫人见了心里便发软。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宫人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派人来了。」 皇后略微坐了起来,道:「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时,一名宫人弯着腰进来了,伏地而跪:「奴才参见娘娘。」 皇后打量他一眼,确实是崇光帝身边得宠的大太监,她温声道:「皇上派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那太监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道:「皇上让奴才给娘娘送东西来了。」 他说完,便将那木盒子高举起递上,道:「请娘娘收下。」 皇后微微扬了扬下巴,旁边的宫人立即会意,连忙上前,将那盒子接过来,放在桌几上,打开来,燕薄秋探头一看,惊讶道:「是一个瓶子。」 皇后看了一眼,果然是一个小小的细颈瓷瓶,瓶子的表面很是素净,什么花纹也没有,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简直近乎寒酸。 燕薄秋好奇问那宫人道:「父皇给母后送一个瓶子做什么?」 那大太监赔着笑答道:「奴才愚笨,亦不知皇上深意,不过来时听皇上说,娘娘心思玲珑,待看过便知道了。」 皇后听罢,拿起那瓷瓶看了看,竟觉得瓶子里很重,摇一摇,能感觉到里面有水在晃动,她的手微微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道:「本宫明白了。」 她看向那仍旧跪在地上静候回复的大太监,平静地道:「劳烦公公回去禀告皇上,说本宫知道皇上的意思了,请他放心便是。」 那大太监听了这话,立即叩了头,恭恭敬敬地道:「是,奴才告退。」 等他一走,燕薄秋才不解地问道:「母后,这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皇后微微一笑,将那瓶子放在她的手中,让她握着晃一晃,轻声道:「明白了吗?」 燕薄秋依旧是满面不解,道:「儿臣不明白,是因为瓶子里有水?」 皇后握着她的手,将那细颈的小瓷瓶倒了放着,燕薄秋这才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惊呼一声,道:「母后,里面的水为何不流出来?」 皇后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低声念道:「上水无言,不语大德。」 她摸了摸燕薄秋的额发,教道:「父皇这是在告诫母后,要做到不言不语。」 燕薄秋好奇问道:「什么不言不语?父皇不想让母后说什么?」 「嘘……」 皇后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乖秋秋,这就是不语。」 燕薄秋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素来聪慧,又十分有眼色,果然不再追问这件事情,皇后轻轻地拍拍她的头,笑道:「冰镇梅子汤做好了,去吃吧。」 燕薄秋跳下软榻,跟着宫人往外走去,待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皇后才收回目光,面上的笑意沉寂下来,她自言自语道:「本宫倒是明白了……」 那贴身宫婢轻轻替她捶着肩,疑惑问道:「娘娘明白了什么?」 皇后将那细颈的小瓷瓶拿在手中细细摩挲着,神色沉静,道:「今日为何总觉得有些怪异,原来如此。」 长公主燕明卿在西侧殿发了疯,将三公主燕怀幽伤成了那般模样,德妃也差点丢了性命,皇上震怒不已,大发雷霆,甚至下令将她关进了抱雪阁中禁足。 第36章 然而,她从头到尾,未曾在皇上的脸上看到半分的惊讶之意。 就仿佛他对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毫不意外一般。 面上有怒意,却没有讶色。 他甚至没有追问其中的缘由,不由分说,就把人关了起来,今日又特意派人送了这瓶子过来,意在告诫她,要对今日的事做到缄默不语…… 就仿佛这种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似的。 皇后的神色露出几分沉思之意,正思索间,手突然一滑,那白瓷的细颈瓶子便摔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清水溅了起来,打湿了她的裙角。 宫人们顿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深深垂着头,即便这瓶子再寻常不过,那也是御赐之物。 皇后的面上却毫无半点波澜,她垂下眼,看着满地的细碎瓷片,片刻后,才平静地吩咐道:「派人打扫干净吧。」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 翠浓宫中,十来名宫人来来往往,手里提着水桶与扫帚等物事,出入西侧殿的庭院,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开口说过一句话,空气安静,就仿佛所有人都同时哑巴了一般。 清水泼在地面上,将那些血迹都冲刷干净了,血水混合着污水,一同流入了沟渠,很快就会顺着水道流入御沟中,这里的痕迹也会被洗刷得一干二净。 今日过后,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容华殿内,德妃被人扶着,手里紧紧揪着帕子,脸上还残留着惊惧未曾散去,她看着躺在锦被中的燕怀幽,眼眶微红,问太医道:「幽儿怎么样了?」 那太医顿了一下,才答道:「殿下伤势有些重,恐怕需要不少时日才能将养好,臣开了方子,再辅以上好的三百年老参,性命是无碍了,娘娘无需担忧。」 这意思就是,只保住了一条命而已,其他的,就不敢说了。 德妃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脸色惨白,抓住太医的手臂,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之中,厉声追问道:「那她的眼睛呢?她的手呢?怎么办?我的幽儿还这么小,她还未嫁人!后半辈子怎么办?就不能治吗?」 太医面露为难,道:「娘娘,臣医术有限——」 「废物!」德妃用力地推开他,怒骂道:「一群废物!」 眼泪夺眶而出,她顿时痛哭起来,竟是不敢再去看锦被里躺着的燕怀幽,那斑斑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此刻的德妃心里恨毒了燕明卿,也恨毒了秦雪衣。 若不是因为她,何至于招来燕明卿这个疯子? 德妃哭得声嘶力竭,绝望之时,疯狂地扫落桌上的摆设,那些上好的瓷器花瓶,玉雕摆件,全被被砸了个粉碎,她哭喊着一遍遍叫道:「燕明卿!秦雪衣!」 「本宫要你们偿命!」 所有的宫人们都噤若寒蝉,纷纷退了出去,太医也早就走了,偌大的容华殿,唯有德妃的哭声,凄厉而怨毒。 她跌坐在地上,怔怔了半晌,情绪看起来平稳了许多,贴身宫婢胭脂才走过去,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扶住她,红着眼圈,道:「娘娘,您别伤心了。」 德妃神情木然,喃喃道:「本宫好恨……」 她突然伸手紧紧抓住了胭脂的手臂,道:「胭脂,你说苏烟暝现在是不是在笑我?是不是?」 胭脂连连摇头,劝道:「娘娘,她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笑娘娘?」 「哈哈哈哈哈……」德妃突然高声笑了起来,她尖声道:「是的!苏烟暝已经死了!苏烟暝!」 她仿佛是发了癔症似的,凄声地朝着半空叫喊道:「苏烟暝你等着!本宫能让你死,也能让你的女儿死!苏烟暝,本宫让她给你陪葬啊!你给本宫好好看着!」 德妃面上似哭似笑,神色几欲癫狂,竟比今日的燕明卿还要可怕,看得胭脂心里直发寒,扶着她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了一个压低的声音,道:「奴才参见娘娘,娘娘,皇上派人来了。」 德妃此时已没了之前的疯癫意味,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又拿出帕子拭了泪,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气度,只是眼圈仍旧微红,语气却十分平静,吩咐道:「进来吧。」 有一名太监躬着身从外面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德妃定睛一看,果然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她道:「皇上派公公来,是有什么事?」 那大太监先是行了礼,这才垂头道:「回禀娘娘,皇上说,今日之事,让娘娘受惊了,也让三公主殿下受了罪,这些物什,都是赏赐给娘娘的,太医那边替三公主诊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珍贵药材,不必呈报,内务府一概都会给娘娘送过来。」 他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礼单,双手奉上,德妃盯着那礼单看,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过了一会,才道:「本宫……知道了。」 一旁的宫人便上前接了单子,那大太监却并不走,德妃便看向他,道:「皇上还有吩咐?」 大太监笑笑,道:「娘娘是皇上的知心人,该是明白皇上的意思。」 德妃的脸色顿时惨白无比,她的眼里升起不可置信之意,摇摇头,喃喃道:「什么?皇上是什么意思?」 那大太监低了眼,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道:「娘娘要奴才明说的话,奴才也就遵命了,皇上说——」 第37章 「别说了!」德妃突然厉声打断了他,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有一口气喘着上不去,下不来,梗得她万分难受。 大太监也不恼,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德妃用力地呼吸着,竭力平复心绪,过了好一会,才颤抖着道:「本宫……本宫明白了。」 那大太监也松了一口气,又带着笑,道:「娘娘明白就好,奴才冒犯了,还请娘娘恕罪。」 德妃却恍若未闻,神色怔怔的,回过神来时,那大太监已经走了,她用力抓住胭脂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道:「燕明卿呢?燕明卿怎么样了?」 胭脂吃痛,却不敢缩回手,只是低声答道:「奴婢听说,是被关在了抱雪阁里,大约是禁足了。」 「只是禁足?!」德妃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胭脂,道:「我的幽儿变成了这样,她却只是禁足而已?」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燕怀幽也被禁足过两个月,两相比较,其中的差距显得是多么荒唐可笑! 这时候的德妃,早已将她与燕怀幽一同设计秦雪衣的事情忘了一干二净,她满心满眼里,都是恨意。 恨秦雪衣,恨燕明卿,恨苏烟暝,也恨那绝情的崇光帝! 为何她这一生要过得如此坎坷?她做错了什么吗? 德妃颓然跌坐在圈椅中,面若死灰,直到许久之后,才听见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她陡然回过神,瞪着那走动的宫人,道:「你做什么?」 那宫人忙不迭躬身道:「奴才,去将这礼单收起来。」 德妃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盯着他看,忽然道:「抬起头来。」 那宫人不敢违逆,果然抬起头,确实一张十分陌生的脸孔,德妃皱着道:「本宫为何从未见过你?」 宫人垂眉敛目答道:「奴才是新来的。」 德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露出苍白之色,身形微晃,喃喃道:「新来的……谁调来的?」 宫人恭敬地道:「内务府派奴才过来的,其他的,奴才也不知道了。」 德妃一把抓住圈椅的木制扶手,涂了丹蔻的指甲几乎要将那扶手上挠出印子来,一双美目瞪着他,破口骂道:「滚出去!给本宫滚!」 那宫人忙不迭退出去了,德妃伏在圈椅上痛哭起来,哭声中既是恨,又是怨,更多的则是不甘。 …… 长公主府。 秦雪衣坐在书案后,托着腮,看完了最后一页,才将话本合上,抬眼看了看门外,日光落进来,将地砖映得明晃晃一片,卿卿还没回来。 她又有点儿无聊了,想着卿卿此时在做什么。 一旁伺候的采夏见她看完了,便将话本收起来,问道:「主子,奴婢再给您拿新的。」 她说完,果然去换了几本新的来,书页边缘被切割得整齐,泛着新鲜的白色,是没看过的,秦雪衣翻过来,一看封皮,上书四个大字:文心雕龙。 秦雪衣:……这本书她绝对见过,好像温太傅也送了一套给她?这么看来,这套书很是火啊,居家必备。 采夏已去沏茶了,也不好再叫她,秦雪衣便决定看几页,说不定能窥见其中的奥妙之处,让自己的灵魂得到一次升华。 这么想着,她便打开那本文心雕龙看了起来,开头依旧是序文,那晦涩的句子看得秦雪衣眼晕不已,她这次学了乖,直接略过序,翻到正文看。 墨香扑鼻,冉冉浮动,秦雪衣看了半页就觉得不对了,上面写着:一媪携女郎出,审顾之,病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 秦雪衣:……这真的是正经书,而不是什么野鸡话本? 她接着往下看,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觉之,俯其首,生隐蹑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 看到这里,秦雪衣的目光停住,她再次把书封皮翻过来,没错,文心雕龙,不是什么野鸡话本。 可这里面的内容却和野鸡话本差不多,秦雪衣看了一上午,才将书看完,内容说的就是一个书生遇妖怪的故事。 她满面疑惑地合上书,正在这时,书皮突然掉了,秦雪衣连忙捡起来,才发现,这书皮和里面的书,好像有点对不上啊? 她仔细一打量,才震惊地发现,这本书,竟然是把文心雕龙的书皮给揭下来,又粘在了另一本话本上。 秦雪衣呆了一下,心想,原来卿卿还会做这种事情? 太可爱了吧! 采夏走过来,看见了她手里一分为二的书,疑惑道:「主子,书坏了吗?可要奴婢去取一些浆糊来粘上?」 秦雪衣放下书,点点头,道:「粘上吧。」 正在这时,浣春从外面进来了,道:「主子,林侍卫回来了。」 秦雪衣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得那书了,连忙站起来,道:「卿卿回来了吗?」 浣春面露迟疑之色,道:「倒是没看见殿下,只有林侍卫一人。」 秦雪衣眼中的光顿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许失望,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转头望去,来人是林白鹿,站在门口微微躬身,道:「属下见过郡主。」 秦雪衣道:「林侍卫不必多礼,卿卿呢?还未回来么?」 林白鹿怕她看出什么来,便垂着眼,答道:「殿下有事耽搁了,这几日都宿在宫中,不回来了,请郡主不要担心,今日食言,下次一定补上。」 第38章 秦雪衣确实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复如初,道:「没事的,你转告卿卿一声,正事要紧,我会等她回来。」 林白鹿点头:「是,属下明白了。」 「不打扰郡主休息,属下告退。」 正在他要走的时候,秦雪衣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叫住他道:「林侍卫的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适?」 林白鹿愣了一下,才立即调整好表情,温声笑道:「没有,多谢郡主关心,属下很好。」 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秦雪衣眉头轻皱,目送着林白鹿的背影远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的脚步微微有些虚浮。 旁边的采夏也道:「主子,奴婢也觉得林侍卫的精神不是很好,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秦雪衣摇摇头,眼里透着疑惑之色,喃喃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细细一想,又想不出来了,她只得按捺下去,安心等着卿卿回来。 午膳是她独自用的,各式各样的菜式摆了一桌子,还真有几盘子大白菜,蒸炸焖炒,厨子们看样子是真上了心,恨不得把大白菜做出花儿来。 秦雪衣举着筷子:…… 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又挂心着燕明卿,没几口就饱了,采夏见状,立即让人撤了饭食,问道:「主子可要休息?」 秦雪衣托着腮,有些郁闷道:「吃了就睡,我是猪吗?」 采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浣春也忍俊不禁道:「主子怎么这样说自己?」 秦雪衣抬起眼,透过门望向庭院里,日光明晃晃的,不知卿卿现在吃了饭没有,在做什么? 她忽然问道:「我现在可以进宫吗?」 浣春愣了愣,道:「主子这时候想进宫?」 没等秦雪衣答话,她便连连摆手,道:「殿下不是说了么?主子这几日体虚,不可吹风受寒,也不能出去的。」 秦雪衣顿时泄了气,端起茶来喝了几口,茶是采夏沏的,里面加了蜂蜜,喝起来甜滋滋的,这让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叫画扇的婢女。 当初正是因为她在茶水里加了荔枝蜜,才引起了秦雪衣的注意,随口夸赞了几句,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包藏了祸心。 一想起这个,她心里顿时不是滋味,把茶又放下了,浣春心细,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试探道:「主子不喜欢这茶,奴婢再去另沏一盏来?」 秦雪衣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才说完,便见采夏从外面进来了,她的神色有些古怪,进门便道:「主子,奴婢方才出去,在院子里拾到了一块手帕,不知是谁掉下的。」 她说完,便将那手帕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秦雪衣打眼一看,眼皮子都跳了一下,那手帕倒是普通,只是上面沾染了斑斑血迹,看样子还很新,大约是今天沾上的。 然而,这个院子是燕明卿才刚刚住进来的。 秦雪衣皱着眉,将那帕子拿过来,慢慢打开,帕子是白色的棉布料子,上面也没有什么花纹,十分素净,于是更显得那些血迹触目惊心了。 浣春面露惊色,道:「这是谁的帕子?」 采夏摇摇头,探头在那帕子的四个角看了看,也没看见绣字,道:「这恐怕是个男人的手帕,女孩儿的手帕不可能是这样的,连朵花儿都没绣。」 她抽了抽鼻子,又道:「也没熏香。」 秦雪衣心中一动,道:「这应该是林侍卫的帕子。」 采夏哎了一声,道:「倒也是,奴婢今日看他精神不妥,莫不是得了什么病?」 秦雪衣却道:「不像是得病,倒像是受了伤。」 浣春疑惑道:「主子为何这么认为?」 秦雪衣指着那手帕,答道:「若是得病吐的血,血迹晕染开的形状应该集中在一块,而且会是在手帕的中央位置,可这上面的血迹,散乱无序,分明是擦拭过的。」 「而且,」她顿了顿,道:「没听说过林侍卫身体不好,若他身体真的不妥,今日为何又会随卿卿一同入宫,入了宫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秦雪衣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还是受着伤回来的。」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眉头皱起来,道:「不会是宫里有什么事情罢?」 秦雪衣抓起那帕子起身,道:「我要去找他问问看。」 她说完,便不顾浣春与采夏的劝阻,快步离了院子,前方来了几名下人,秦雪衣拦住他们,问道:「可见了林侍卫?他眼下在哪里?」 那些下人自然认得她,连忙答道:「才见他往松风苑那边走,应是往舍房的方向去了。」 秦雪衣也不知道松风苑在那里,便指着他道:「你现在带我过去。」 那下人不敢违逆,连忙躬身道:「是,请郡主随小人来。」 有人带路,秦雪衣很快便找到了侍卫的舍房,那下人指着一个小院子,道:「郡主,那里就是林侍卫的住处了。」 他才说完,门便开了,段成玉正站在门口,见到秦雪衣,他的面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愕,很快便恢复如初,扯出一个笑来,语气如常道:「郡主怎么在这里?」 他随手将身后的门合上,笑吟吟道:「莫不是迷了路?殿下的院子在东边,属下可以带郡主过去。」 第39章 秦雪衣盯着他,没动,只是道:「我是来找林侍卫的,听下人们说,他回了舍房。」 段成玉面露讶色,道:「可白鹿一直未回来,恐是那些下人们猜错了,郡主找他有什么事情,属下或许能代为转告?」 秦雪衣委婉拒绝道:「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要当面与他说。」 段成玉很快又道:「那等他回来之后,属下再让他去见郡主吧。」 他越是这样遮掩推脱,秦雪衣便越发觉得可疑,眉头一挑,道:「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他。」 段成玉只觉得脑门上青筋都要跳起来了,脸上的笑也有些干巴,道:「这里地方小,怎么好让郡主在这里等?不如请郡主移驾花厅,属下让白鹿过去便是。」 秦雪衣道:「你刚刚不是说,林侍卫未回来吗?」 段成玉一下呛咳起来,脸都有些涨红了,日光明晃晃地照下来,让人有些眼花,秦雪衣站在院子门口不肯走,她眉目沉静,眼神里透着坚持的意味,道:「林侍卫没回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段成玉一下噎住,顿时没了法,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下一刻,门便开了,林白鹿出现在门口。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扶着门框,勉力对着秦雪衣笑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郡主,请进吧。」 屋门和窗都被打开了,秦雪衣也仍旧能闻到那股药的苦涩味道,是来自林白鹿身上的,她看着对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忍不住问道:「林侍卫是受了伤?」 林白鹿轻咳一声,道:「是,确实如郡主所说,属下受了些轻伤。」 「轻伤能流这么多血吗?」秦雪衣微微示意,采夏立即上前来,将一块沾了血的帕子放在桌上。 林白鹿一愣,顿时明白过来,苦笑道:「是属下大意了。」 秦雪衣不置可否,只是道:「你既受了伤,还是坐着吧。」 林白鹿轻声道:「属下逾矩了。」 说完之后,他这才扶着椅子坐下,秦雪衣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你们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卿卿为何不能回来?」 林白鹿顿了顿,才道:「此事说来话长。」 秦雪衣便接道:「那就长话短说。」 把林白鹿给噎了一下,道:「殿下触怒了皇上,被禁足了,近些日子,恐怕都要留在宫中。」 秦雪衣皱起眉来,追问:「触怒皇上,是因为什么事情?」 林白鹿沉默片刻,避而不答,只是道:「郡主恕罪,没有殿下的吩咐,属下不能说。」 他素来是好脾气,温温和和,但是骨子里却是执拗的性子,秦雪衣最是怕与这种人打交道,不肯就是不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 林白鹿如此回答,必然是受了燕明卿的叮嘱的,秦雪衣也不欲为难他,便问道:「卿卿被关在了哪里?」 林白鹿道:「抱雪阁。」 待看见秦雪衣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段成玉才问道:「你为何要将抱雪阁告诉她?」 林白鹿垂着眼,慢慢地倒了一杯水喝了,道:「为何不能告诉?我回来时,殿下只吩咐了我,不许告诉郡主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没说不许我提抱雪阁。」 段成玉张口结舌,过了一会,才哭笑不得地道:「林嬷嬷,你真能操心,我看这每个月十五两银子的月俸配不上您。」 林白鹿微微一笑,放下杯,道:「我这全是为了殿下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郡主此去,能解开他的心结也不一定呢。」 …… 却说秦雪衣大步往前走着,身后跟着采夏与浣春两人,采夏问道:「主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您的身体还虚着,慢着些走!」 秦雪衣头也不回地道:「我不虚,我当年冒着大雨蹲了一晌的马步,也没见感冒。」 不过是为了安抚卿卿而已,她才答应乖乖呆在府里等她回来的,没成想人没等回来,倒把她给等进了抱雪阁。 若她今日未对林白鹿起疑心,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秦雪衣让人套了车,吩咐道:「入宫。」 采夏与浣春不敢耽搁,连忙跟上了马车,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辚辚行驶起来,朝着远处的宫阙而去。 秦雪衣递了牌子入宫,因着她从前常常要去宿寒宫,也与燕明卿一同出入宫廷,守卫们也都认熟了她,确认之后便放行了。 秦雪衣得以顺利进入皇宫,直奔抱雪阁而去,远远的,便看见了抱雪阁那高高的围墙,宛如一堵城墙一般,令人见了便觉得心中十分压抑,像是下一刻就要倾倒下来似的。 抱雪阁的门口,有四名侍卫把守着,可谓极是森严,秦雪衣从没来过这里,但也知道外人不许出入抱雪阁,所以她干脆就没有上前去,怕引起那些侍卫们的疑心。 秦雪衣站在墙根,葱葱郁郁的木槿树将她的身形遮掩起来,采夏探头看了看,道:「主子,您想进去?」 秦雪衣面上若有所思,道:「有人把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浣春便道:「主子,这里的侍卫并不是全天都守着,没到午膳晚膳前后,都会有人来换班,颇是森严,奴婢觉得是进不去的,不如先回去,等殿下解了禁足再说。」 第40章 秦雪衣却道:「那太久了,我等不了。」 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了禁足,她可记得当初的燕怀幽是被禁足了两个月才被放出来。 她要两个月后才能见到卿卿? 秦雪衣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不行,她今天就要见到他! 秦雪衣就蹲在那木槿树后看,不知过了多久,采夏觉得腿都酸了,不由低声问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做?」 秦雪衣道:「我在想办法。」 打晕是不可能的,四个侍卫,她就算再厉害也没法全部打晕,更何况,打晕之后又该怎么办? 引开也不可行,秦雪衣沉思许久,脑子里冒出一个词,道:「美人计?」 采夏面露惊恐之色:「主子,您冷静点!」 她想了想,道:「您从前不是进过抱雪阁么?是从哪里进去的?」 秦雪衣指了指大门,道:「从那儿进去的,那时候侍卫都被调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把守,就进去了。」 浣春却道:「听说是有人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几个侍卫同时腹痛,就离开了一会,再后来殿下就下了命令,这些守门的侍卫们的饭菜都是单独做的了,也不许旁人经手。」 这路子也是行不通,正在秦雪衣支着下巴苦苦思索的时候,浣春忽然想起一事,道:「奴婢想起一件事情……或许能帮得上主子的忙。」 秦雪衣唰地转头看她:「什么?」 浣春四下看看,捂着嘴轻声道:「奴婢从前跟桂嬷嬷进去过,虽然只停在抱雪阁的外院回廊处等候,不过奴婢倒是发现,抱雪阁有一大半是靠着湖水的……」 秦雪衣眼睛登时一亮,惊喜笑道:「浣春,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她说完,便起身拎着裙角走了,采夏啊呀一声,连忙跟了上去:「主子,您慢着些,等一等奴婢!」 抱雪阁一面临水,一面筑起高高的宫墙,将它怀抱在其中,宛如一个牢笼一般。 秦雪衣站在湖边,朝抱雪阁中张望,能看见正面是一个小亭子,回廊曲折蜿蜒,隐没在了那围墙之后,阁楼露出了重重的屋顶,檐牙飞翘,宛如琵琶遮面一般。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无论秦雪衣沿着湖畔走过几遍,那阁楼都巧妙地被掩映在了宫墙中,让人无法窥见其原貌,只有那个小小的亭台的位置,宫墙露出了一个缺口。 采夏提议道:「主子,不如咱们弄一艘船?」 浣春无语,道:「那边巡逻的侍卫,你没看见么?」 采夏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了那湖畔巡逻的侍卫,当真是做到了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她顿时泄气。 秦雪衣反倒是什么也没说,好像放弃了似的,道:「既然进不去,就再想别的办法吧。」 然而别的什么法子都没想出来,秦雪衣主仆三人在湖畔徘徊到了天黑时分,宫里华灯初上,到处都点起了一盏盏宫灯,倒映在湖面上,漾起了潋滟的光,星星点点,十分漂亮。 夜幕四合,秦雪衣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对采夏与浣春两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浣春惊讶道:「那主子呢?」 秦雪衣含糊答道:「我再想想办法。」 采夏见她不肯放弃,也不劝阻,道:「那奴婢们陪着主子。」 秦雪衣只好道:「我想到办法去找卿卿了。」 她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游过去,她们站的这个位置,距离那个亭子的直线距离是最近的,目测只有二十来米,虽然不知道湖水有多深,但是秦雪衣倒并不怎么担心。 她从小就跟着二师兄上山下河,夏天的时候热,常常在水里一泡就是一下午,晒得跟只黑鸭子似的。 秦雪衣的水性不敢说一流,但是应付这个湖,她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当她把这个主意说出来的时候,采夏和浣春都觉得她疯了,采夏的反应更快,甚至一把抱住了她的手,道:「主子,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怎么能游过去呢?水这么深,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该如何是好?」 浣春也吓得不轻,连忙劝道:「主子,万万不可,您想见长公主殿下,也不急在这一时,非要现在进去,咱们且徐徐图之。」 秦雪衣却不肯等,一日见不到卿卿,她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空落落的难受,她等不了,若真要等上三四个月呢? 她今日是打定主意要进抱雪阁的,她一刻也不想等了。 浣春与采夏两人怕极了,苦苦劝阻,秦雪衣知道她们的担忧,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的水性绝佳,绝对不可能出什么事情。 她就是把自己吹得龙王爷转世,采夏两人也不敢信啊,最后秦雪衣没了办法,她道:「不如我系一根绳子,若是我游不动了,你们便把我拉回来。」 两人还是不答应,秦雪衣心一横,赌气生气道:「我不管,我今日就是要见到卿卿,你们不肯让我游过去,那你们倒是想个办法来!」 采夏与浣春两人急得额上见了汗,秦雪衣作势还要往湖边走,道:「见不到卿卿,我就跳下去。」 端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两个可怜的婢女都给吓坏了,最后实在没法,浣春咬咬牙,道:「那……那奴婢去找根结实的绳子来。」 第41章 她抹了一把脸,转身走了,秦雪衣听见了她声音里的哽咽,顿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了些。 她们也只是担心她而已,自己却这样逼迫。 采夏生怕她真的一言不合跳下去,吓得死死抱住她的腰,一直不肯放开,秦雪衣都有些喘不上气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松开我吧。」 采夏连连摇头:「不要,主子,您别吓奴婢啊!」 秦雪衣只好道:「我不吓你,等浣春回来。」 采夏迟疑:「果真?」 秦雪衣哭笑不得:「我还能骗你不成?」 采夏一想,这才略微放下心,松开了她,但还是扯着她的袖摆,准备随时拦住秦雪衣,生怕她跳下水。 暮霭沉沉,秦雪衣看不清楚她的脸,伸手在采夏脸上一摸,果然摸到了一点湿意,她刚刚竟是被吓哭了。 秦雪衣心里愈发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安抚道:「是我不对,不该这么说。」 采夏摇摇头,低声道:「不关郡主的事,不能为主子分忧,本是奴婢没用。」 秦雪衣拍了拍她的头,道:「说什么傻话?进不去抱雪阁,你们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然后又把自己精通水性的事情吹了一通,吹得采夏都有些信了,道:「主子若是游不动了,就拉拉绳子,奴婢们把您拉回来。」 两人正说着,那边浣春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串麻绳,足足有秦雪衣的三指粗细,她喘了一口气,不放心地问道:「这些从前是用来吊宫殿顶梁的,不知够不够用?」 秦雪衣拿着那绳子,无语道:「够用了,这栓一头三百斤的猪都够用了。」 这话惹得两名婢女都扑哧笑起来,浣春动手替秦雪衣系上绳索,前前后后绑了好几道,务求结实,最后秦雪衣道:「别绑太重了,否则游不动。」 浣春听完一慌,连忙又解开了一圈,紧张道:「这样够了么?」 秦雪衣拽了拽绳子,道:「可以了。」 她下水之前,对两人道:「若我顺利到达,便会将绳子解开,你们就出宫去吧。」 采夏含着眼泪点点头,担忧道:「主子若是游不动了,可千万要停下来,不要硬撑,咱们再去想办法。」 秦雪衣摸摸她的头,豪气道:「等着看吧,你家郡主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说完,便做了热身,才下水去,四月的天气,湖水还很凉,秦雪衣脱了鞋子和外裳,光着脚踩在水里,冻得一个哆嗦,但是还得硬撑着,不敢有分毫异样,免得被采夏与浣春看出来。 她咬着牙下了水,转头冲两人比了一个手势,才一头扎进了水里,往前游去。 秦雪衣说自己的水性高超不是吹的,她是有足够的把握才会这样做,从前几个师兄里,二师兄的水性第一,可以在水下闭气五分四十秒,秦雪衣排在第二,能闭气四分半钟,他们还经常会比赛闭气,秦雪衣自然是被碾压的那个,最后才是大师兄和三师兄。 虽然到现在也有一阵子没有练习过了,然而游泳于她已经是一种本能,就像骑自行车一样,一旦学会了,就永远不会忘记。 一开始她的动作还有些生疏,很快就变得娴熟起来,如一条鱼一般,破开了水浪,朝那抱雪阁的小亭子而去。 岸边,采夏和浣春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张大了眼睛死死瞪着手中的麻绳,准备一有动静就立马往回拉。 绳索一点点绷直了,直到最后,也没有动静,采夏有些慌了:「怎么办?主子好像没有回应。」 她道:「我们要拉绳子吗?」 浣春也十分紧张,但还是按住她的手,道:「不要随便动,万一主子还在水里呢?」 采夏握着麻绳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按捺住心头的焦灼,频频抬头望那湖里看去,夜风徐徐,水波粼粼却不见人踪。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正在这时,手里的麻绳突然动了动,浣春立即道:「快拉!」 两人不敢耽搁,开始同时往回扯麻绳,但是扯了一半就发觉了不对,那绳子太轻了,就好像另一端没有绑着人一样。 等她们两人终于把绳子拉上岸时,才发现绳子另一端绑着一双绣鞋,采夏猛然大松了一口气,瞬间全身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着。 浣春抹了一把脸,取下了那双绣鞋,声音里带着庆幸与后怕,道:「主子已经到了。」 采夏捂着心口,平缓了呼吸,才道:「那我们回去吧。」 却说秦雪衣换了几次气,才总算是游到了岸边,一抬眼便看见了一大片树林,在月光下显得十分静谧,而树林之后,则是一座样式古朴的楼阁,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之中。 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徐徐吹来,秦雪衣浑身都湿透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踩着水爬上了岸,进了树林。 这树林大约是很少打理过,树木肆意生长着,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宛如伞盖一般,将清冷的月光都遮去了大半,看起来有些幽森压抑,远处传来了不知名的虫鸣,一声一声的,嘶哑而细长。 夜里实在是有些凉,再加上秦雪衣才从水里出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风一吹,冻得脸色都有些白了,她不停地搓着手臂,一边快步往那阁楼的方向走去。 第42章 阁楼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看上去宛如无人似的,秦雪衣有些疑惑,但仍旧是踏上了游廊,朝里面走去。 回廊上的灯笼也没有点亮,唯有清冷的银色月光从屋檐上洒落,借着这蒙蒙的光,秦雪衣才不至于撞了墙,她顺利地通过了回廊,才总算到达了阁楼的正门处。 门是大开着的,里面黑黢黢的,起先什么也看不清,空气死一般的寂静,秦雪衣心里惊异无比,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燕明卿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里简直就像是荒废的冷宫一样,疑惑一点点从心头浮现出来,秦雪衣扶着门框,踏入了阁楼之中。 秦雪衣赤着双足,无声无息,夜风从门外吹进来,她听见空气中传来了嗤啦的声音,像是纸页被风吹得呼啦翻动了,又像是什么物件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在这昏暗漆黑的屋子里,显得十分诡谲而阴森。 秦雪衣若是胆子再小点儿,恐怕要被吓得退出去,好在,她一向不怕这些东西。 摸索着走了几步,秦雪衣的眼睛也渐渐能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月光虽然暗淡,但是仍旧能透过窗纸,投下了蒙蒙亮的光晕,到处都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得从头顶掠过去。 这冷不丁的一下,任是她胆子再大,也有些悚然,伸手一抹,却是一个硬质的长条形物事,再往上,便是薄薄的光滑的纸。 是卷轴,秦雪衣总算反应了过来。 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房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卷轴,那素白的宣纸上泼着墨,被风吹得起伏不定,一眼看过去,简直是惊悚的。 这个抱雪阁太奇怪了。 秦雪衣搓了搓手臂上四起的鸡皮疙瘩,心里的疑惑越发浓厚,卿卿身为长公主,为何会住在这么一个地方? 而且抱雪阁从来不许外人进入,这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安排的吗? 正在秦雪衣疑惑的时候,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很是熟悉。 那明显是燕明卿的脚步声。 秦雪衣心里顿时一喜,开口叫他道:「卿卿!」 脚步声倏然而止,空气安静了许久,秦雪衣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回应,不免有些怀疑起来,她刚刚是不是认错了?那真的是卿卿吗? 秦雪衣有些惊疑不定,她试探着往前走去,岂料才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到了一样物事上,触感温热,还有点软,这分明是个人! 秦雪衣背后的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这人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她刚刚竟然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她下意识要往后退开,然而那人动作更快,一手就将她按住了,稍微用力一推,秦雪衣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靠上了柱子。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漉漉的衣物传过来,秦雪衣冻得一个哆嗦,她张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模糊的轮廓上,他都像是卿卿。 就连身上的气味都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感觉却显得如此陌生,竟让秦雪衣有些不敢确认了,她只能张了张口,低声试探着叫道:「卿卿?是你吗?」 过了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其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卿,卿?」 他像是一个孩子,在学着说话一般,慢慢地咬着字眼,这语气陌生无比,莫名的,秦雪衣脊背上顿时蹿上了一股寒意。 那个人的身形与燕明卿一样高,他伸出一只手来,摸上了秦雪衣的脸颊,那手指的温度微凉,顺着她的脸一点点往下,蹭过她的眼角,鼻梁,和嘴唇,最后落在她的小巧的下颔位置,微微用力,秦雪衣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她听见那人稍稍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身上好凉,像玉一样。」 温热的呼吸轻轻吐在她的耳廓边,引起秦雪衣一阵战栗,他轻轻道:「需要我帮你暖一暖吗?」 秦雪衣心里一跳,下意识想摇头,却发现自己被桎梏住了,那人竟是不许她反对,他的手指灵巧无比,钻入了她的衣襟,按在了锁骨的位置上。 秦雪衣惊得双眼圆睁,她立即按住了那只手,道:「你做什么?」 那人被按住了,也丝毫不慌,反而发出了一丝轻笑,像是遇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一样,透着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意味。 明明那声音,身量与气味,和燕明卿如此之像,但是却让秦雪衣生出了极度陌生的感觉,甚至推翻了之前的怀疑,这人绝不可能是卿卿。 卿卿是温柔的,内敛,冷静而锋利的。 而面前这个人,举止轻佻,语气里透着自负与轻蔑,二者简直是截然相反。 他的手很灵活,一下就从秦雪衣的手中滑了出去,像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手肘处,一股疼痛袭来,秦雪衣低哼一声,手臂便失去了力气,软软垂落下去。 那人又笑了一声,伸手将她环住了,用一种拥抱的姿势,亲密得宛如恋人,他低头在秦雪衣的脖颈处轻轻嗅了嗅,重复了一遍,道:「你身上好凉,像玉一样。」 秦雪衣冷得牙齿都要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抖,才从湖水里出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不凉才怪了。 她觉得这个和卿卿相似的人太奇怪了,从动作和语言中,都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意味。 第43章 让秦雪衣有些无所适从,本能地警惕起来。 她想要推开对方,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秦雪衣震惊之下,动了动手肘,原本麻痹的手臂总算有了微微的力气,只是被一根细细的绳索缠缚住了,一时半会竟然挣脱不开。 秦雪衣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惊惧,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人呵的一声低笑,手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触感温凉,秦雪衣却忍不住撇开脸,往后躲了躲,听见他道:「我喜欢刻玉。」 一开始夸她身上凉,像玉一样,这会儿说他喜欢刻玉,该不是要把她当成玉刻了吧?! 秦雪衣的心里腾地窜起了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甚至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接近皮肤的触感,冰冷而薄。 襟口被轻轻挑开了,一个带着温热的吻落下,紧接着便是那刀刃,耳边响起了那人的声音,轻轻吟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锋利的刀刃落下的瞬间,秦雪衣突然高声叫道:「燕明卿!」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刀刃也停住了,再往下半分,便是秦雪衣的肩头,空气中一片死寂,显得有些古怪而诡异。 过了一会,那人像是陷入了什么疑惑之中,自言自语道:「谁?」 「你在……叫谁?」 秦雪衣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道:「我在叫燕明卿,你认识他吗?」 那人快速地否认:「不,我不认识!」 他回答得这样快,就好像是下意识的一个反应,根本没有经过思索,秦雪衣却不肯轻易放过他,逼迫似的追问道:「这是他住的地方,你怎么会不认识他?那你是谁?!」 「我是——」 他的声音倏然停下,空气再次恢复了寂静,就在秦雪衣屏住呼吸,开始试图挣脱绳索之际,她清晰地听见了一个声音唤她:「心儿?」 语气如此熟悉,秦雪衣一时间震在了原地,连挣脱的动作都忘记了,她吃惊地抬起头,试探着叫道:「卿卿?」 刻刀倏然脱手,掉在了秦雪衣的脚边,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 燕明卿的语气里透着不可置信和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秦雪衣比他还要震惊,张了张口,半晌,却只是道:「卿卿……我好冷啊。」 她的牙齿都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抖,声音颤悠悠的,显得分外可怜,四月的湖水本就很凉,这会儿又被冷风吹了半晌,秦雪衣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十分不易了。 烛光冉冉亮起,如浸染的水墨一般驱散了室内的黑暗,秦雪衣的视线终于明亮起来,她身上的衣衫全部湿透了,还往下面滴着水,湿哒哒的,看上去分外狼狈。 燕明卿惊道:「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秦雪衣脸色苍白,冻得瑟瑟发抖,道:「我、我进不来,只好……从湖里游过来的。」 燕明卿面上犹带震惊之色,但他什么也没说,脱下了身上的外裳披在了秦雪衣的身上,将她紧紧包起来,然后拦腰抱起,快步往楼梯上走去。 趁着这空隙,秦雪衣转头打量这阁楼,就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到处都挂满了卷轴,有字有画,在夜风的吹拂下,飘忽不定,宛如幽灵一般,甚是怕人。 穿过长长的楼梯,二楼也是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但是燕明卿的步伐稳健,他像是对这里一切物事和摆设都了如指掌。 秦雪衣仍旧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此刻再没有之前的那种心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落在了实处的感觉。 燕明卿把她放在了软榻上,然后略微直起身,秦雪衣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微微屏住呼吸,唤道:「卿卿?」 空气依旧安静,没有人回答,下一刻,秦雪衣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在了她的脸颊处,温柔得如同三月里的风。 她仿佛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却又有些像是错觉。 「在这里等着我。」 他说完,便起身走开了,秦雪衣裹着燕明卿的外裳,坐在榻上,双手抱着膝盖,乖乖地等待着他回来。 过了一会,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秦雪衣抬起头,看见那熟悉的人影自后面走过来,手里举着烛台,暖黄的烛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修长而优雅。 燕明卿放下烛台,将手中的衣物放在榻边,轻声道:「先把湿的衣裳换下来吧,别受寒了。」 秦雪衣自袍子里伸出手,接过衣服,她忽然顿了一下,抬眼看向燕明卿,脸上泛起了浅绯色,道:「你先转过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燕明卿站在窗边,背对着烛光,听见身后传来了一点窸窣之声,很轻微,却莫名让人的心都要开始颤抖起来。 烛光温暖若余晖,将少女的影子投落在墙上,身姿纤细,若青涩的柳枝,徐徐伸展开来,将衣物一点点穿上,贴合在那纤弱的身体上。 秦雪衣扯了扯长得过分的袖子,道:「卿卿,你的衣裳好大啊。」 燕明卿低低嗯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那窗纸,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秦雪衣赤着双足跳下软榻,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看去,小声好奇地问道:「卿卿在看什么?」 第44章 燕明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却见少女掩着口吃吃笑起来,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好玩的恶作剧似的,眉眼弯弯如新月。 一头青丝披散着放下来,还有些潮湿,显得她的脸分外小巧,下颔尖尖,眉眼精致,若工匠细心雕琢而出,大约是因为受了冻,脸色有些苍白,宛如白玉一般。 秦雪衣穿着的衣裳是燕明卿的,于她而言却是有些大,肩宽袖长,仿佛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裤腿有一截都踩在了地上了。 燕明卿看了看,俯下|身去,替她将那半截裤管卷了起来,秦雪衣不防他忽然有此动作,惊了一下,差点没退开。 待她看清楚了燕明卿所做的事情,才略微镇定下来,也跟着蹲下去,燕明卿抬起眼,看了看她,才徐徐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雪衣面上的笑有些傻气,道:「想看看你。」 燕明卿顿了一下,替她理好了裤腿,才道:「你来这里,还有别的人知道么?」 秦雪衣托着腮,想了想,才答道:「还有采夏和浣春,其他没人知道了。」 燕明卿脸色微沉:「她们让你这样胡来?」 「不关她们的事情,」秦雪衣还是要维护自己的贴身婢女的,道:「她们拦着我,我便一哭二闹,还要跳湖,她们就没办法了。」 燕明卿垂着眼,像是露出一点轻微的笑意,但是转眼又消失了,快得仿佛是秦雪衣的错觉,她心中忽然涌起几分不安,放轻了声音唤他:「卿卿?」 燕明卿终于抬起眼注视着她,眼神复杂,他道:「心儿,你回去吧。」 秦雪衣懵了一下,宛如兜头一桶冰水泼下,她有些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燕明卿下意识别开眼睛,仿佛不敢与那双明眸对视一般,道:「这里不安全。」 秦雪衣还是没明白,追问道:「为什么不安全?」 她才问完,陡然就想起了方才发生的情形,还有那把锋利的刻刀,一点明悟忽然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燕明卿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心儿,你听话,好不好?」 秦雪衣顿住,望着面前的人,他素来持重冷静的眼中甚至透着焦灼与不安,仿佛是在急于逃避着什么,她心里一梗,难得地生出几分固执,摇了摇头:「我不。」 燕明卿便不再说话,他看了秦雪衣半晌,然后站起身,走出去了,脚步声在楼梯上渐行渐远,直到二楼恢复了静默,秦雪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突然就有些委屈。 她千辛万苦冒着险进来,但是想见的这个人却并不欢喜,一腔热血顿时都化作了冰渣子,咔嚓嚓往下掉,她盯着地上的一小块影子,心里不可遏制地冒出些惶惶然来。 是不是她逼得太近了? 也对,正常的朋友会走得这么近吗?卿卿大概是不喜欢她这样吧? 一想到那个人的脸上有可能出现厌烦的情绪,秦雪衣的心里就止不住地难过起来。 她的鼻尖微酸,不自觉地咬住拇指,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地上那一小块阴影里划拉着。 她想,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不敢离得太近,却又舍不得太远,他的一举一动,于她而言,偶尔如糖一般,甜腻入骨,偶尔却又如锋利的刀,让她措手不及。 手指不知道划到了什么,一股刺痛忽地袭来,秦雪衣轻嘶一声,收回了手,借着烛光一看,却是一根木刺扎入了指尖,很快便沁出了殷红的血滴。 十指连心,这疼痛让秦雪衣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举着手指看,试图把那木刺拔出,可是光线太过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别说拔出木刺了,反而让那刺扎得更深。 说不清楚是手太疼,还是别的什么,既然拔不出来,秦雪衣自暴自弃,气得用力按了一下,索性让它往肉里扎,像是要用这一点痛意掩盖心里的难过似的。 楼梯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秦雪衣连忙把手藏入了袖中,抬起头来,那人身影修长,几步就自黑暗中走出来,烛光投映在他身上,秦雪衣这才发现他穿着素白的绸衣,衣裳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十分单薄。 燕明卿对上她的眼睛,微微怔住,立即道:「怎么了?」 秦雪衣摇摇头,瓮声瓮气道:「没什么。」 燕明卿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在她的眼角轻轻拭了一下,声音温柔:「既然没什么,为何要哭?」 秦雪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掉了眼泪,她顿时觉得难堪无比,用袖子大力擦了一把,撇着嘴道:「灰进眼睛里了。」 多么蹩脚的借口,她在心里笑话自己,偏偏这个人还信了,他伸手拈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轻声道:「我看看。」 秦雪衣无法拒绝,只好张开眼睛,看着那烛光愈近,将燕明卿的眉眼映照得愈发温柔,他眼里有光,暖融融如春水一般,让人见了便无法移开视线,恨不得溺毙在那片温柔之中。 秦雪衣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一只小小的飞蛾,被困在了这温柔做成的网中,连挣扎都放弃了。 大约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灼然,以至于燕明卿似有所觉,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秦雪衣飞快地垂下眼,道:「没有灰了。」 燕明卿心中有些遗憾,但还是放开了她,正欲说些什么时,却见秦雪衣将手指伸到他面前来,一双明眸眨了眨,道:「我的手受伤了。」 第45章 闻言,燕明卿有些紧张,低头问道:「哪里?」 秦雪衣道:「有一根刺,扎进肉里去了,拔不出来。」 燕明卿举着烛台,果然在那纤细的指尖,看见了一个血点,半截木刺透过莹白的皮肉,若隐若现,指尖还沾染着殷红的血迹。 他眉心皱起,道:「怎么扎进去的?」 秦雪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表情,见确实没有丝毫厌烦和不耐,才终于稍稍放下心,瘪着嘴道:「不知道,就是很疼。」 一看就很疼,燕明卿起身去找了一把刻刀来,安抚秦雪衣,道:「要将刺挑出来,否则会烂在里面的,若是疼,就叫我一声。」 秦雪衣的目光紧盯着他,点点头:「好。」 燕明卿便捏着那根手指,凑在烛光下,屏住呼吸,开始用刻刀的刀尖去挑开木刺周围的皮肉,他丝毫不敢马虎,就算从前拿到极其珍稀的玉石,也从未有过如此细致的时候。 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凤目如水,温柔得不可思议。 锋利的刻刀将皮肉一点点挑破,终于触碰到了那木刺,刺痛传来,秦雪衣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下意识往回抽手指,燕明卿反应极快,连忙挪开了刻刀,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锋锐的刀刃将秦雪衣的指尖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鲜血顿时渗透出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得的懊恼,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抬起头问道:「疼吗?」 此时的秦雪衣一手支着头,正在专注地看着他,听了这话,才懵懵地回过神来,满脸迷茫:「啊?」 糟了,看得太入神了,怎么办? 好在燕明卿并未发觉,他捏着秦雪衣受伤的手指,看着上面殷红的血珠,做了一个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举动。 他轻轻将那手指含入了口中,吮去了血珠。 秦雪衣顿时震惊了,桃花目微微睁圆了,看见燕明卿的眉心微微皱着,像是疼的那个人是他一般。 她屏住了呼吸,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感受着那温热湿|润的舌尖轻轻扫过伤口,带来如触电一般的感觉,从尾椎骨腾升而起,秦雪衣觉得自己眼前好像都要炸开了烟花,绚丽无比。 她竭力地呼气,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静下来,试图保持镇静,燕明卿的凤目微垂,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睫羽微微颤了一下,紧接着,耳根处渐渐泛起了红。 然而他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就好像这是一桩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般,放开了秦雪衣的手指,上面的血珠已经没有了,留下一道泛着白的细小伤口,若是不仔细,恐怕还注意不到。 仿佛是为了掩饰,他语气如常地问道:「还痛吗?」 秦雪衣已经震惊到脑子都不会转动了,下意识木然答道:「不痛了。」 是真的,如果现在有谁来给她狠狠一耳光,她大概都不会觉得痛! 那根刺最后挑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秦雪衣是臊的,燕明卿则是紧张的,两人同时抬起头,彼此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燕明卿放下刻刀,想要说点什么,却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只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下次别受伤了。」 秦雪衣一脑门汗,脸红红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看似无意实则小心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了?」 「没有不理你,」燕明卿立即答道,他顿了顿,道:「我去给你拿汤了。」 秦雪衣这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是燕明卿刚刚带过来的,他解释道:「湖里的水冷,你从水里游过来,我怕你受寒了。」 汤是熬好的鸡汤,汤色清亮,里面点缀着鲜红的枸杞,洒了点点葱花,看起来颇是诱人,鸡汤香气扑鼻,秦雪衣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从傍晚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进食。 燕明卿替她舀出一碗汤,秦雪衣摸了摸碗沿,触手竟然是温热的,她惊讶道:「是你热的么?」 「不是,」燕明卿顿了一下,道:「是嬷嬷送来的,一直温着。」 他催促道:「你快喝,别放凉了。」 鸡汤鲜甜,喝下去暖融融的,秦雪衣捧着碗一边喝,不是用眼角去瞟对面的燕明卿,在对方似有所觉的时候,又立刻收回目光,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好在燕明卿一直没有发现,他凤目微垂,掩去了眼中的重重忧虑,叫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无论秦雪衣怎么磨蹭,鸡汤最终还是要喝完的,放下碗的那一刻,她心里再次涌起了无措和慌张,若是卿卿再一次催她回去,她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刚刚的那一点点甜蜜和窃喜仿佛发了酵,渐渐变作了一汪酸涩的水,酸得她有些难受。 秦雪衣的手指不自觉地抠起桌沿来,一下一下,她垂着眼,睫羽急剧地颤抖着,刻意不去看对面的燕明卿,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 燕明卿与她相处这么久,如何不知道她的脾性?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拾了食盒,站起身又出去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时,秦雪衣才转过头,立即轻手轻脚地跑到楼梯旁,往下看了一眼,正见着那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秦雪衣眼睛一转,目光落在了靠墙的大床上,她光着脚蹬蹬跑过来,掀起被子往里面一藏,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不走了。 第46章 她就不信了,卿卿还舍得把她赶出去。 放在从前,秦雪衣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做这种死皮赖脸的事情,她把被子拉起来,一直盖到鼻子下,嗅到了卿卿的气息,总觉得脸上有点烧得慌。 太羞耻了,从前她们每夜同榻而卧时,怎么没有过这种感觉? 燕明卿将食盒放在了楼下的桌上,明天桂嬷嬷来送膳食时,会带走的,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夜风自门口吹拂而来,那些悬挂在梁上的卷轴再次发出刷拉拉的声音,分外清冷。 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远处传来了闷雷的声音,陡然间惊醒了发呆的燕明卿,他回过神来,走到门边,却见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雨。 雨水淅淅沥沥自檐下滴落下来,如鼓点一般凿击在他的心头,秦雪衣还在楼上等着,然而此刻他甚至不敢踏上楼梯。 燕明卿从未如此害怕过。 就在不久前,他让心爱的少女窥见了住在心底的那一头怪物,甚至差点伤害了她。 自卑与自责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此时的燕明卿情绪低落无比,他对自己实在是太失望了。 他怕再看见那双明澈的眸子,也怕少女问起他其中的缘由,那时他要如何回答? 燕明卿在楼下站着,风夹杂着雨水湿润的气息吹入门内,厅堂中的烛火微微颤了一下,好似随时都要熄灭一般,犹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复杂无比。 两人显然都在逃避,秦雪衣坐在床上等了半天,没等到那个人上楼来,不由有些着急,她几次爬起来,光着脚跑到楼梯口处看,下面的烛火幽幽,影影绰绰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由有些气馁,不自觉地开始胡思乱想,莫不是卿卿今天晚上不想上来了? 正这么想着,冷风从窗隙间吹进来,秦雪衣觉得鼻子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连忙缩回头,捂着嘴,竖起耳朵,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往楼梯处走来,很是沉稳。 心里顿时涌上窃喜之意,秦雪衣光着脚又悄摸着跑回了床上,拉上被子,埋头继续装起睡来。 燕明卿一上楼,不见秦雪衣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便看见床上的被子里鼓起了一团小包,待发现人已经睡下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和秦雪衣相处这样久,少女的那点小心思他如何会不知道?这显然就是吃准了他。 燕明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今日实在是有些晚了,即便知道对方是假装的,他也不忍心将她叫起来。 燕明卿替床上人掖好被角,望着秦雪衣静谧的侧颜,眼中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罢了,他想着,明日再说吧。 燕明卿这回没在床上睡,他取了薄被,去了软榻旁躺了下来,秦雪衣闭着眼睛,竖起耳朵听那动静,迟迟未等到那人过来,心里不由有些疑惑。 等感觉到烛火被熄灭之后,她终于不可思议地睁开了双眼,直愣愣地瞪着漆黑的空气,卿卿居然没跟她一起睡? 她突然感受到了冷落。 秦雪衣委屈地想,是终于腻了吗? 她难过地一脚蹬开了被子,瞪着黑黢黢的床帐顶开始发起呆来,在临睡前时,还迷迷糊糊地想着,算了,明天天亮之后还是回去吧,今天真的太丢人现眼了。 喜欢一个人太难了,她要及时止损。 听见不远处的床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燕明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睡了。 他轻轻翻了个身,正脸对着那床,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嘈杂声音,跟他此时不安的心一模一样。 燕明卿不敢睡去,他怕那个怪物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唯恐伤害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漆黑的夜色如同密不透风的帘幕,将他笼罩起来,外面下着瓢泼的大雨,燕明卿听着那雨声,一夜未眠,待到了凌晨时候,雨才停了,他也终于有了几分困意。 突然在此时,不远处的床上传来了几声闷闷的咳嗽,打破了一室的静寂,也赶走了燕明卿的困意,他悄悄起身下榻,走到了床边,低声叫着秦雪衣:「心儿?」 没有回应,燕明卿心觉不对,伸手过去摸了摸,触手滚烫无比,他这才发现秦雪衣没有盖被子,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脑袋倒是扎在被子里,满头满脑都是汗,黏糊糊的,沾了燕明卿一手。 他心里一惊,连忙将秦雪衣抱起来,轻轻摇了摇,唤她的名字:「心儿,醒醒?心儿。」 秦雪衣低吟了一声,模模糊糊地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但是感觉到燕明卿抱着她,便立刻哼唧起来:「头痛……卿卿,我头痛……」 「你发热了,」燕明卿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焦灼,他道:「我去叫太医来。」 「不要!」秦雪衣反手就拽住他的衣裳,区区发烧而已,现在就去叫太医,那她悄悄溜进抱雪阁的事情,岂不是立刻就要被暴露了?绝对不行! 难为她头痛得好像要炸开似的,还能想这么多,秦雪衣哭唧唧地扯着燕明卿的衣襟,道:「我不要看太医。」 「可是……」燕明卿显然不想同意。 秦雪衣便赌气道:「你现在去叫太医,我就从窗户下面跳下去,仍旧还是游回去,咱们就到此为止,我以后再也不要见你了。」 第47章 她说着这话,顿时悲从心来,好像真的要到了那一天似的,难过得眼泪都吧嗒吧嗒掉出来了,浸湿了燕明卿的绸衫,还呜呜哭道:「反正你也腻烦我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好了。」 燕明卿的心顿时一颤,他的呼吸突然沉了起来,抱着怀中人的手臂也开始隐约发着抖,像是要抑制不住心中激烈的情绪一般,紧接着便伸手捂住秦雪衣的嘴,低声告诫道:「不要乱说话。」 他的语气沉沉,与往日的温柔大不一样,然而秦雪衣这时候头痛无比,脑子发热,委屈得不行,哪里还听得进去,依旧是一股脑儿地控诉道:「你根本就不想见我呜呜呜……我没乱说话,我是认真的!你不用叫太医,我明天一早就走,以后再也不找你了呜呜呜……」 怀中人的话如连珠炮也似,一句句扎得人心窝子生疼,燕明卿额上青筋直跳,脑中的那根线终于铮然而断,他再也忍不住了,按住秦雪衣的后脑勺,低头猛然就亲了下去,将那喋喋不休、抱怨个没停的嘴给堵上了。 世界恢复了可喜的宁静,而此时的秦雪衣:???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静寂,秦雪衣此时的脑子是木的,完全不会思考了,耳边轰轰作响,她瞪着眼,连呼吸都死死屏住了,整个身体僵得笔直,仿佛灵魂出了窍似的。 她几乎能感觉到燕明卿的呼吸轻轻吹拂而过,他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如此之近,近到秦雪衣觉得脸上烧得慌,像是染上了对方的温度。 片刻后,秦雪衣感觉到燕明卿的手指探过来,摩挲着她的下颔,然后紧紧捏住,那个原本只是贴合在一起的吻,突然就变得激烈起来,如攻城掠地一般,不同于他一贯的温柔,强势而有力,令秦雪衣几乎喘不过气来。 唇舌交缠间,有轻微的水声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秦雪衣憋气憋得眼前发黑,看什么都好像开了烟花似的,一片片金光璀璨,那手指紧紧捏着她的下颔,使得她被迫张开了口,承受着那人强硬的亲吻与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秦雪衣觉得舌头都有些麻了,攻势略缓,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压低的轻笑,带着几分戏谑与阴郁,问道:「你要走?走去哪里?」 那只手松开了她的下颔,缓缓顺着肩背下滑,最后落在秦雪衣的腿上,他道:「腿还要不要了?嗯?」 他的动作和声音都很轻,秦雪衣却冷不丁回过了神,她双眸一睁,直觉这语气有些不对劲,她小声地唤了一句:「卿卿?」 「卿,卿,」他咬着字眼重复一遍,忽地又笑了起来,声音微微低哑:「好亲密的称呼,我喜欢听。」 他的手指重又回到了秦雪衣的唇边,轻轻抚摸着,语气低柔,仿佛在引诱一般,道:「来,再说几遍。」 秦雪衣蓦地屏住了呼吸,感受着那手指在她的唇间游弋,蠢蠢欲动,只要她一张口,那指尖便会毫不留情地侵入,占据领地。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那人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再叫一声,嗯?」 秦雪衣猛然张大眼睛,感受着那湿润微热的舌尖滑过她的耳廓,轻轻啃咬着,不痛,却很痒,她下意识轻轻颤抖起来,忽地用力攥住了那只游移不定的手。 那人发现了,颇觉有趣地笑了一声,放弃了她的耳廓,转而亲吻上了她的手指,将她的指尖含|住,用湿润的舌亲密而缠绵地舔|舐着,秦雪衣没动,她的双目盯住了面前的人,忽然问了一声:「你是谁?」 那人的动作倏然而止,空气死一般静寂,过了片刻,他才道:「我是燕明卿。」 尽管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但是秦雪衣却依旧死死盯着他,无声地缓缓摇头,然后又问他:「那我是谁?」 他思索了一会,才道:「心儿?」 这一声的语气轻柔,与之前的轻佻放肆大不相同,是秦雪衣无比熟悉的那一个声音,她终于大松了一口气,之前被忽略的头痛陡然又涌了上来,令她忍不住按住了额头,心里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燕明卿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抱住秦雪衣,有些紧张地道:「心儿,你怎么样了?」 秦雪衣疼得两眼发昏,脑仁像是被人在一锤一锤砸似的,但还是强忍着道:「我没事,就是有些头痛。」 燕明卿摸着她的额头,滚烫无比,忧心道:「你受寒了,是我没照顾好你,大夫本就交代过,说你这几日不能受寒的。」 秦雪衣紧紧拽着他的袖子,疲倦道:「我睡一觉就好了,没有那么娇弱,你不许叫太医。」 燕明卿沉默了一会,才勉强道:「好,先不叫太医,你且躺着,我去点灯,给你打些水来。」 秦雪衣困难地点点头,燕明卿将她小心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才起身去找火折子,烛火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照亮了整间屋子,影影绰绰。 秦雪衣翻了个身,便看见燕明卿举着烛台,一步步走下了楼梯,她这才略微定了心,回过头去思索对方刚刚的反常来。 就在方才,卿卿像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管声音一模一样,但是语气,举止和说话,却与往日大相径庭。 在她之前刚进抱雪阁碰到的情况极其相似,难道说……卿卿是有双重人格? 秦雪衣有些震惊,她下意识咬住拇指,卿卿为什么会有双重人格?是一直就有的吗? 第48章 这件事情,他自己知道吗? 却说燕明卿举着烛台下了楼梯,推门出去,冷清的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他有些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走了两步,忽然就站住了,任由着那风悠悠荡过来,将烛火倏忽吹灭了,世界再次恢复了漆黑一片,到处都是朦胧的黑影。 这里没有人,燕明卿深吸一口气,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努力平定自己的心绪,然而惊慌却没有消减半分。 就在方才,怪物并没有出现。 是他变成了怪物。 燕明卿闭上眼,伸手用力地按住了眉心,仿佛听见了心底的怪物正在放肆地嘲笑他。 他并非忘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相反,他记得一切细节,记得他听到那一句要走时心中的震怒和恐惧,记得他是如何冲动地吻住了少女,甚至记得她唇间的柔软和甜美。 那时候的他,其实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那就是真正的自己。 所以,他曾经所认为的怪物,就是自己。 夜风徐徐吹拂着,细密的雨丝自廊外洒落进来,沾湿了他单薄的绸衣,燕明卿在原地站了良久,才举起熄灭的烛台,再次一步步往前走去。 二楼点着灯,烛光自窗纸里透出来,散发出淡淡的暖黄光晕,看上去颇是温暖,秦雪衣侧躺在床上,脑子仍旧是晕晕乎乎的,伴随着一阵阵剧痛。 她还在想燕明卿的事情,然而这痛楚太过强烈,使得她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想得脑子成了一锅浆糊,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想法:卿卿的吻技真厉害啊。 有没有跟谁练过? 发觉到自己下意识的想法,秦雪衣无奈地呻|吟一声,再次把头扎进了被子里,丢死人算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 如果刚刚真的是卿卿的第二人格出现了,那根本就不作数的啊!卿卿也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秦雪衣两眼无神地瞪着虚空,脑子里还有一个小小声的声音弱弱辩驳:可是那也是卿卿啊,亲了就是亲了,要负责任的。 秦雪衣翻了个身,把发热的脸又往被子深处埋,一边不要脸地揭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没错,她就是想负责任,话说古代的礼教这么严,若她跟卿卿说起这件事,卿卿答应让她负责的几率有多少? 约等于零。 秦雪衣无力地锤了一记床板,在被子里翻滚了一圈,把自己和被子绞成了一条麻花,让床边站着的燕明卿心里一紧,以为她是头痛狠了,立即低声唤道:「心儿?」 秦雪衣还在被子深处跟自己纠结,起初没听见,直到她整个连人带被给人抱起来的时候,才猛然惊醒过来,略略探出头,正好对上燕明卿的目光,里面的焦灼和急切一目了然,真切无比,她的喉咙顿时微微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燕明卿未曾察觉她的纠结,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着眉道:「还是烫,我打了温水来,给你先敷着。」 秦雪衣乖乖点头,目光一直粘在他的脸上没有挪开过,燕明卿绞了帕子替她敷上,一抬眼,才发觉少女专注的眼神,疑惑道:「怎么了?」 秦雪衣顶着帕子摇摇头,她往床里挪了挪,拍拍枕头:「卿卿,你也上来睡吧。」 燕明卿想了想,果然躺了下来,秦雪衣挨在他身边,仍旧是看着他的脸,因为发热的缘故,呼吸有些灼热,吐在燕明卿的脖颈处,令他有些微的战栗,然后翻个身侧睡,两人脸对着脸。 燕明卿摸了摸秦雪衣烧得通红的脸颊,有些心疼地道:「除了头痛,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雪衣咬着下唇,睫羽飞快地颤抖着,忽而再次抬起,直视着他,道:「卿卿,你刚刚亲我了。」 燕明卿的眼皮子顿时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无意识地低声道:「是吗?」 「是,」秦雪衣一张脸涨得通红,刚刚那句话也是一时冲动才脱口而出的,但是如今话已说出了口,她不得不继续接着道:「就是亲了。」 燕明卿凤目微垂,深深望着她,道:「亲哪儿了?」 秦雪衣吭哧了一会,才扭扭捏捏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从鼻子里挤出声音,示意道:「嗯……」 意思是这儿。 燕明卿的目光便下意识落到她的唇上,少女的唇形小巧精致,原本因为高热显得唇色有些淡,然而她刚刚用力咬着下唇,唇间便多了几分绯色,像是薄薄的花瓣上渲染出深浅不一的色泽,分外诱人。 燕明卿的眼神幽深,嗯了一声,才语气平静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是想亲回来吗?」 秦雪衣的眼睛倏然睁大,顿时觉得脑仁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脸也不发热了,满脑子跟弹幕似的疯狂飘过一句话:还有这种好事??? 燕明卿见她一双眸子都瞪圆了,满脸的震惊之色,仿佛被吓到了似的,他心里顿时一紧,不期然升起几分后悔之意,自己刚刚说话确实孟浪了些,每回都是如此,只对着他,他说出的话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正在燕明卿觉得懊恼之际,完全没注意到秦雪衣眼中闪过兴奋之色,她开心地道:「想!」 她说完就开始往前凑,一个没注意力道,就拱到燕明卿的怀里去了,鼻子撞到了他的下巴上,秦雪衣蹙起眉头,痛呻出声:「好痛……」 第49章 燕明卿顿时哭笑不得,连忙低头道:「别动,让我看看,哪里——」 他话还未说完,秦雪衣就倏然抬起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还发出啾的一声,燕明卿一时不防,愣在了原地,却见秦雪衣脸红红,一双眸子水润水润的,仿佛含了星辉一般,闪烁不定。 空气猛然安静下来,她看着燕明卿愣怔在原地的表情,面上登时泛起了一阵热意,秦雪衣颇有些欲盖弥彰地小小声道:「不是你要我亲的么……」 她说完,愈发觉得尴尬,把脸直往被子里埋,燕明卿也终于回过了神,望着那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都缩进被子里的人,忽然轻笑一声,低声问道:「我是……这样亲你的?」 秦雪衣听罢,下意识回想了一下,脸顿时又爆红起来,一双眼睛忍不住四下乱瞟,嘴里支吾着道:「不、不是啊……」 燕明卿却并不放过她,固执地追问道:「那是怎样亲的?」 秦雪衣心里快要发出狂喊,当然是亲上来这样再那样啊!舌头都伸出来了!但是这样直白说出来未免也太过羞耻,纵然她的脸皮素来厚如城墙,也有些难以启齿,只觉得脸上好像着了火一样,烧得眼睛都有些发昏。 燕明卿还在那里轻声问:「是亲在这里吗?」 他像是逗一只小猫儿那样,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秦雪衣的脸颊,然后滑开,落在颊边,故意道:「还是这里,嗯?」 他分明是知道的,却假装着追问,一遍一遍,翻来覆去,秦雪衣忍不住伸手捂着脸,床帐里光线昏暗,她的眸光闪动时,却仿佛星辰一般,令人移不开视线,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迟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心如擂鼓,小小声道:「是这里……」 话音才落,面前的人便动了,将那些微弱的光线遮挡住,他凑了过来,秦雪衣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吹拂而过,带着暖暖的热度,两人几乎是脸挨着脸,鼻尖触着鼻尖,她懵懵然地听见那人道:「是这样吗?」 秦雪衣的心又开始怦怦跳起来,像是要冲破胸膛似的,耳边嗡嗡一片,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修长的手指忽然托住她的后脑勺,略微用力,那暖暖的呼吸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嘴唇,不同于秦雪衣之前那般玩笑似的亲,而是准确无误地吻在了她的唇上。 比起之前,这个吻要显得愈发温柔,燕明卿细密地亲吻着她的唇,秦雪衣感觉到那温热湿润的舌尖在她唇间游弋,试图想要破门而入,她在极度紧张之下,甚至忘了配合,燕明卿便像一个老成的猎人,耐心地等候着他的猎物自投罗网。 终于,在片刻之后,秦雪衣近乎颤抖地启唇,猎人顺利地长驱直入,那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战栗起来,有些喘不上气,这样的距离太近了,感觉到燕明卿像是要将她吃下去似的,她努力地自两人唇间的缝隙中汲取着空气,试图让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些,然而对方的攻势开始逐渐变得更加激烈起来。 秦雪衣徒然地张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炸开了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花,绚烂无比,脑子嗡嗡作响,一切事物都在飞速地离她远去,黑暗温柔地将她的意识淹没了,她失去焦距的双眸缓缓合了起来。 是的,秦雪衣毫无征兆地晕过去了,还是被亲晕的。 她十六岁的人生中,这件事恐怕会光荣晋升为她最羞于启齿的事件之一。 不知是不是因为晕过去的关系,还发着热的秦雪衣竟没觉得哪里不适,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的时候,头也不痛了,眼也不花了,她直愣愣地盯着床帘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妈的,原来是在做梦。 她就说,卿卿怎么可能会亲她? 不过这个梦也太美妙了吧? 秦雪衣拥起被子盖住头,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不甘心地呜嗷嗷叫着,恨不得再继续睡过去,把那个梦做完。 她还没享受够呢。 燕明卿一上楼就看见了这样的情景,床上的人整个都和被子绞成了一团,好似一个大型麻花,不知又怎么了。 他顿时无语,放下手中的铜盆,叫了一声:「心儿。」 秦雪衣冷不丁听见了燕明卿的声音,整个人霎时间就僵住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地抬起脸,探出被子,她脸红红的,一双桃花目中水光潋滟,无端诱人,燕明卿眸色微深,不动声色地上前,伸手放在她的额上试了试温度,眉心微皱,道:「还有些热。」 秦雪衣眨了眨眼,看着他,如浆糊一般混乱的脑子一点点冷静下来,昨夜的情形也慢慢回想起来。 是的,昨夜她是突然发起了高烧,卿卿醒了之后,过来照顾她,然后…… 卿卿亲了她! 两次!还都是主动的!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亲吻时候的感觉,绝对不是假的,她昨晚上没有再做梦! 燕明卿见秦雪衣表情呆怔,不免有些忧心起来,心道,莫非一夜过去之后,心儿又病得更严重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一紧,俯下|身去看秦雪衣,岂料秦雪衣往上一蹿,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燕明卿一时不防,两人便摔作了一团。 秦雪衣利用自己偷袭和力气大的两点优势,硬生生把燕明卿按在床上,她甚至顾不得蹬开被子,直接翻了个身,整个就压在了燕明卿身上,一张脸还红着,却偏偏要故作淡定,居高临下地俯视。 第50章 燕明卿眼中闪过片刻的错愕,抬起头与她对视,然后笑了:「怎么又闹——」 话未落音,秦雪衣便猛然低头,一口亲在了他的唇上,她并不懂得亲吻,毫无章法,只是一味地舔|舐啃咬着,仿佛在吃一块美味的饴糖一般,像个孩子。 燕明卿凤目微睁,他下意识抬起手,扶住秦雪衣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一个吻,甚至配合地张开了口,彼此开始温柔地追逐嬉戏起来。 秦雪衣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很快掌握了其中的技巧,不甘示弱地反攻,仿佛在宣告领地一般,然而无论她如何作,燕明卿都报以一味的温柔与包容。 秦雪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憋得一张脸通红,因为缺氧的缘故,她的眼前又开始发起了黑,好在燕明卿及时察觉到了,伸手拈住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张口,空气便争先恐后地涌入进去,秦雪衣终于得以正常呼吸。 她猛地大喘了一口气,呼吸急促,脸还是红的,目光有些微的茫然,意识像是仍旧沉浸在方才激烈的亲吻中没有回过神来。 燕明卿一手拥住她,另一手略微支起身,将秦雪衣连人带被子整个抱在怀里,十分轻松坐了起来,他低下头,让两人额头相触,声音里带着几分低哑和轻柔,问道:「头还觉得疼吗?」 秦雪衣此时尚陷在震惊之中,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只会下意识地茫然地摇首,燕明卿仔细地感受着她额上的温度,确信没有昨夜那样高热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雪衣裹着被子,坐在他的腿上,整个人像一只小猫儿似的趴在他怀里,两人面对着面,燕明卿将她像孩子那样抱着,姿势亲密无间,就仿佛不能有一丝空隙。 秦雪衣伸手拥住他的脖子,一双明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过了好一会,她才小声唤道:「卿卿?」 「嗯?」燕明卿低下头来望着她,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温柔道:「怎么了?」 秦雪衣直视着他,不避不让,道:「卿卿,我喜欢你。」 少女的声音清脆明晰,一字一字,丝毫不含糊,甚至没有犹豫,她的眼神坦诚得宛如一汪水,一眼便能看见全部,像是要剖开胸膛,将整颗心都送上。 燕明卿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双臂下意识地收起,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仿佛要将那颗赤诚的心紧紧拥住,压进心口的位置。 此时此刻,即便是要以他的性命来交换,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 他十八年以来的生命,都是活在了压抑与恐慌之中,时常觉得活着是一件毫无意义、且乏味的事情,直到这时候,燕明卿才明白,活着确实毫无意义,而有意义的是她,是怀中的心上人。 秦雪衣感觉到燕明卿抱得她很紧,紧到勒得她肩膀都有些痛了,她也不乱动,仰起头看他,追问道:「那你呢?卿卿。」 燕明卿凤目微动,眸光幽深若古井,他轻声答道:「我也喜欢你啊。」 待听见这句回答,秦雪衣的心便倏然落到了实处,她顿时微微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满心的欢欣仿佛要溢出来了似的。 三生有幸,你也喜欢我。 秦雪衣如同一头无尾熊似的趴在燕明卿的怀里,笑容天真,傻气得冒泡,她笑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又解释道:「卿卿,我的喜欢是想与你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燕明卿便只好道:「我也是。」 少女的眼睛灿若星辰,追问道:「即便我是女孩子,你也喜欢吗?」 燕明卿的面上闪过一分古怪,但还是肯定道:「是,喜欢。」 秦雪衣心里甜滋滋的,如同喝了蜜一般,觉得空气里都冒起了甜腻的泡泡,开心地道:「我也喜欢卿卿。」 话一旦说出了口,再说就变得如此轻而易举,她恨不得说上十遍二十遍,告诉全世界,她喜欢燕明卿! 燕明卿也喜欢她! 燕明卿凤目中带着几分笑意,他顿了片刻,道:「那如果我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秦雪衣表情疑惑道:「不是什么?」 燕明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空气安静下来,秦雪衣也跟着侧耳细听,忽然,从楼梯下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正在上楼梯! 秦雪衣惊了一下,燕明卿眉心微皱,立即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低声道:「是桂嬷嬷。」 他被关在抱雪阁之后,只有桂嬷嬷能出入这里,每日定时过来送膳食,或是打扫屋子,处理一些杂事,看看天色,这个点应该是该用午膳了。 秦雪衣无声开口,指了指自己:那我怎么办? 这么一耽搁,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秦雪衣急得脑门上都冒了汗,抬眼便看见那楼梯口已经冒出了来人的头,她吓得一扯被子,整个人就钻了进去,盖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又伸手扯了扯燕明卿,招手示意他过去。 燕明卿只好也靠了过去,扯了被子盖住腿,秦雪衣身体笔直,趴在他的身旁不敢乱动了。 而另一边,桂嬷嬷已经踏上了楼梯最后一个台阶,手里果然是提着一个大食盒,待一抬眼,看见燕明卿坐在床上,她愣了一下,奇怪地道:「殿下刚刚才醒么?」 燕明卿表情如常,道:「没有,方才觉得有些困乏,准备小憩片刻。」 桂嬷嬷把食盒放在桌上,道:「殿下不如先用了午膳罢,免得饿坏了身体。」 第51章 她说着,将食盒打开,一样一样地往外拿膳食,恭恭敬敬地道:「这些都是奴婢特意吩咐厨子照着殿下的喜好做的,若是有哪里不合胃口,殿下只管与奴婢说,下次奴婢再让他们做新的来。」 秦雪衣此时还趴在燕明卿腿旁,被窝里暖烘烘的,燕明卿觉得有些热,却又不能动,只好道:「我还不饿,膳食放在那里便可,你先退下吧。」 他话音才落,被子下面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就连桂嬷嬷也听见了,抬头望过来,劝道:「殿下若是饿了,先用膳吧。」 燕明卿:…… 秦雪衣就在被子下面,他若是一掀被子,肯定会被桂嬷嬷发觉,燕明卿沉默片刻,婉拒道:「不必了,你先走吧。」 桂嬷嬷见他如此坚持,不好再劝,只能摆好碗筷,正欲离开时,眼角余光却瞥见那软榻下放了什么东西,她停下步子,定睛一看,却是一团皱巴巴的衣裳,被胡乱地扔在了地上。 因着是仍在了榻下的阴影里,有些看不太清楚,桂嬷嬷便想收拾起来,才欲弯腰,便被燕明卿看见了,低喝一声:「别动!」 桂嬷嬷吓了一跳,果然没敢碰,抬起头道:「殿下?」 燕明卿的语气恢复了平静,道:「这里的东西你不必管,退下吧。」 桂嬷嬷虽然不解,但还是直起身来,恭敬道:「是,奴婢告退。」 桂嬷嬷退下之后,脚步声远去了,燕明卿才伸手摸了摸被子里的人,一脑门的汗,也不知憋得多难受,他不免有些心疼,低声道:「她走了。」 然后手就被抓住了,热热的汗湿得黏腻,燕明卿的心猛然就跳了一下,紧接着,被子被猛然掀开来,秦雪衣吐出一口气,脸涨得通红,抱怨道:「她再不走,我都快被憋死了。」 燕明卿哭笑不得,只好温柔地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意,秦雪衣闭了闭眼,好似一只被顺毛的小猫儿,满足地蹭了蹭他的手,然后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天真却又带着不自觉的诱惑。 燕明卿眼眸一深,声音有些低,道:「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秦雪衣想了想,道:「头还有些晕,这里……」 她指了一下喉咙,眉头微蹙,道:「有点疼。」 燕明卿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道:「我去给你倒些水来喝,肚子是饿了吗?」 秦雪衣又想起了刚才的咕噜声,顿时有些脸红红的,然后点点头,她昨天晚上只喝了一盅鸡汤,到现在粒米未进,确实是饿了。 燕明卿便道:「你先吃点东西。」 他将秦雪衣拦腰抱起来,走到桌边才放下,桌上是桂嬷嬷摆好了的午膳,冷盘和热菜,点心炖汤,足足有十来样,看得秦雪衣都有些发馋了。 燕明卿道:「我去给你倒些水来。」 秦雪衣拿着筷子乖乖道:「我等你,快去快回。」 燕明卿不由会心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不必了,你先吃。」 他说完,便下了楼,岂料还没走下楼梯,便看见了桂嬷嬷的身影,她竟还未走! 燕明卿心里微微一跳,确信刚刚他与秦雪衣的对话没有被听见之后,这才走过去,神色如常地问道:「嬷嬷怎么还在?」 桂嬷嬷手里拿着抹布,连忙回过头来,道:「殿下怎么下来了?奴婢是看昨夜下了雨,廊上都是雨水,想着打扫一下,别叫殿下滑了脚。」 燕明卿看了一眼,道:「不必了,到了午后便好了,嬷嬷还是先回去吧。」 桂嬷嬷只好点头应是,燕明卿想了想,道:「嬷嬷送晚膳的时候,记得让厨子做些清淡的菜色。」 这还是他头一次提出要什么样的膳食,桂嬷嬷十分重视,立即道:「是,奴婢记下了。」 燕明卿顿了一下,又道:「你再去府里库房看看,若是有什么灵芝老山参,挑拣一些带过来,还有去年年底父皇赏的十全补气丸和首乌凝玉露,也都带过来。」 闻言,桂嬷嬷不免心生疑惑,试探问道:「殿下可是身体哪里不适?若是如此,奴婢去叫太医来。」 燕明卿抿了抿唇,道:「暂时不用了。」 桂嬷嬷不敢忤逆他,只好劝道:「殿下身体要紧,还望自个千万小心看顾,莫要耽搁了。」 从小到大,这句话燕明卿都听腻了,他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桂嬷嬷知道他不爱听,便只好停了话头,呐呐不语,燕明卿还惦念着楼上的秦雪衣,便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 桂嬷嬷面上闪过几分犹豫,手里拿着抹布,欲言又止,燕明卿见了,眉头微动,道:「嬷嬷还有事?」 桂嬷嬷见他发问,一咬牙,便道:「殿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燕明卿一听她这语气,便大约猜到她想说什么,干脆道:「嬷嬷若是不知,那就不要讲了。」 桂嬷嬷被堵了一下,但还是不肯放弃,道:「殿下,您近来与长乐郡主走得近,奴婢有些担心——」 燕明卿平静地打断了她:「我不是一向与她走得近么?嬷嬷到底想说什么?」 桂嬷嬷:…… 她一顿,只好继续道:「奴婢只是想劝您一句,万万不要让长乐郡主得知了您的身份,当初了觉大师曾说过了,至少要到您及冠之后,才可昭告于世,皇上也是如此打算的。」 第52章 燕明卿的眉心皱起,桂嬷嬷看出来他的情绪有些不好,便住了口,不敢多说,生怕惹恼了他,燕明卿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凤目锐利地看着她,道:「若是被人知晓了又会如何?我明日就会病死吗?」 桂嬷嬷大是惶恐,立即噗通一声跪下去,道:「殿下切莫说这等气话,奴婢的意思,只是为殿下着想罢了,您已忍了这么多年,眼看后年便要及冠,何必功亏一篑?到时候若真出了什么变故,奴婢该如何向娘娘交代?」 燕明卿心中隐约又升起了几分烦躁之意,他冷眼看着伏跪在地上的桂嬷嬷,薄唇轻启,没什么情绪地道:「多事,你管得未免太多了。」 桂嬷嬷不敢答话,正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有什么瓷器落了地,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燕明卿与桂嬷嬷俱是一怔,他下意识要去楼上查看,却硬生生顿住身形,冷淡地对桂嬷嬷吩咐道:「你先走吧。」 桂嬷嬷收回目光,脸上还带着几分疑惑,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东西摔碎了?」 燕明卿心里有些焦灼,但勉强稳住,道:「大约被风吹落了,不必你管。」 桂嬷嬷闻言,只好作罢,起身退了出去,待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燕明卿这才快步上了楼梯,二楼的桌旁,秦雪衣正坐在那里,赤|裸的双足旁散落着细碎的瓷片,显然是刚刚才打翻的。 秦雪衣举着筷子,表情无辜道:「不当心碰落了一个小碟子。」 燕明卿仔细检查后,发现没有划伤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无妨,我收拾一下便好。」 秦雪衣拉住他的袖子,将他按在椅子上,笑眯眯道:「还是先吃饭吧,不然都凉了。」 为燕明卿准备的膳食自然都是极好的,各式菜色精致美味,只可惜秦雪衣还病着,用了小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便已吃不下了。 燕明卿忧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他犹豫了一下,秦雪衣一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去。」 态度很是坚决,燕明卿便闭上嘴,只得作罢,他一向拿她是没有办法的。 秦雪衣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看燕明卿,眼里含着几分笑意,痴痴然的,燕明卿正在收拾地上的瓷片残渣,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由道:「怎么了?」 秦雪衣捧着脸,道:「没怎么,就想看着你。」 燕明卿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收拾了残渣碎片下楼去了,秦雪衣光着脚走到窗边,看见了楼下一大片树林,葱葱郁郁,绿意盎然,有不知名的飞鸟掠过碧色长空,洒落一串轻啼,艳阳高照,春|光正好。 窗口的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清整个抱雪阁,阁楼临水而立,除此之外,就是被那一大片树林密密包围着,一条长廊蜿蜒自右侧的树林间穿过,连通了水上亭台与大门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建筑。 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精致的园林造景,入目之处,除了树,便是水,整个抱雪阁冷清而寂静,与金碧辉煌的宫廷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正在秦雪衣看得入神的时候,忽闻身后传来燕明卿的声音:「站在那里做什么?」 秦雪衣转过头,明媚的阳光自窗口洒落进来,将她脸上的笑意映衬得明朗清澈,道:「随便看看。」 燕明卿走过来,往窗口外看了一眼,失笑道:「这有什么可看的?」 他在这里呆了许多年,风景便是再如何美,都已经看腻味了,伸手拂开秦雪衣的鬓发,道:「窗口风大,别受寒了。」 低头又看了看,发现秦雪衣还光着两只脚,燕明卿眉心微微皱了一下,道:「怎么不穿鞋?」 秦雪衣无辜道:「没穿鞋来。」 她昨天游过来之后,就把鞋绑在麻绳上,给采夏和浣春报平安了,所以现在别说鞋了,她连衣服都没得穿,穿得还是燕明卿的衣裳。 燕明卿才想起来这茬,又去找了一双自己的鞋给她穿上,秦雪衣坐在榻边晃了晃脚丫子,笑道:「像船。」 那布鞋比她的脚大一圈,松得不行,稍微走快点就会飞出去,可不是像船? 秦雪衣穿着却挺高兴的,趿着鞋子吧嗒吧嗒,走来走去,看上去分外满意,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划分了一格一格清晰的影子,落在她的身上,金色的光芒跳跃不定,映入了燕明卿的眼底,透出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秦雪衣趿着鞋下了楼梯,天光从门外照进,她终于看清楚了一楼的景象,到处都是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卷轴,长短不一,上面有画,也有字,有些看起来很多年了,纸张都泛起了黄,有些是还很新的象牙白。 她简直被震撼在原地,仰着头看了半天,问道:「卿卿,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嗯,」燕明卿不甚在意道:「都是从前随手画的。」 秦雪衣不太懂这些,但她仍旧能看出来,那些字画都是极好的,她从前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很有兴趣,待听说是卿卿画的,她便挨张挨幅地看起来,有山有水,花鸟楼阁,什么都有,看起来确实是随心之作。 看完了字画,秦雪衣又把整个抱雪阁都逛了一遍,燕明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趿着鞋,笑容明媚,表情生动,宛如枝头的黄鹂,可爱又快乐,让这寂静清冷的园林也多了几分生机,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第53章 秦雪衣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过身去看燕明卿,燕明卿只以为她有什么事情,道:「怎么了?」 秦雪衣笑了,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蓦然被拉近,她踮起脚尖,在燕明卿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拉起他的手,认真地将五指扣入他的指尖,松松握着。 她的脸有点红红的,燕明卿望着她,然后低下头,也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五指收紧,将那纤细素白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 两人绕着抱雪阁回廊一走就是一下午,回廊两旁全是葱葱郁郁的梅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放在外人看来,怕是要觉得他们俩这举动傻气得不行。 到了傍晚时候,桂嬷嬷又来了,秦雪衣事先避开了她,躲去了湖心亭,一直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燕明卿便提着灯过来了,道:「嬷嬷走了,我们去用晚膳罢。」 因为他上午时吩咐过,所以晚膳都是些清淡的菜色,适合生病的人吃,只是秦雪衣病还未好,仍旧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半碗饭,就没吃了。 她的精神倒还不错,燕明卿没再多劝,将一个瓷盅放到她面前,秦雪衣有些好奇,打开一看,扑面而来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一盅清汤,里面漂浮着一片片的东西,她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燕明卿道:「是山参汤,我特意让嬷嬷熬的。」 山参汤的味道并不是很好,入口涩涩的,还是一股浓浓的木头味儿,秦雪衣忍了忍才咽下去,燕明卿见状,便问道:「很难喝?」 秦雪衣点点头,举起碗来给他闻,岂料燕明卿却没接那碗,而是俯身过来,轻轻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秦雪衣顿时就呆住了。 末了,燕明卿像是回味过了,一本正经地道:「还好,是甜的。」 这话宛如一语双关,秦雪衣的脸一瞬间就涨得通红,只好端起那参汤一饮而尽了。 夜里的抱雪阁,总是清冷安静的,清风徐徐吹拂而过,带来了草木植物的气味,远处传来不知名的虫唱,一声一声,深色的夜空中点缀着星子,若散落的碎琉璃,灼然闪烁。 燕明卿坐在回廊上,手里拿着一块玉石细细打磨着,细碎的粉末簌簌而落,被风吹得飘飞不定。 那块玉已有了大致的轮廓,色泽莹白,若凝脂一般,看得出是极好的料子,他捧在手心,仔细地雕琢着,直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吧嗒吧嗒。 会发出这种声音的,无疑只有秦雪衣了,鞋不合脚,她穿得还是很高兴,燕明卿放下玉,转头看去,她刚刚才沐浴完毕,身上穿着素白的绸衣,袖子和裤腿都挽了起来,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整个人在银色的月光下仿佛会发光的玉一般。 燕明卿不赞同地皱起眉,指了指她:「头发。」 秦雪衣吐了吐舌头,拿起搭在肩上的棉布擦拭起来,催促道:「卿卿快去沐浴吧,免得水凉了。」 燕明卿点点头,将那块玉石放在回廊上,叮嘱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树林里有蛇蚁蚊虫,别被咬了。」 待秦雪衣答应下来,他才起身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昏暗之后,秦雪衣这才将目光落在那块玉石上,伸手拿了起来,玉质温润,因为打磨还未完成,表面显得有些微的粗糙。 那大致的轮廓看来,该是一个人形,她想了想,拿起旁边的工具,轻轻打磨起来,空气静谧,夜风徐徐,吹过来清凉舒适,令人惬意不已。 正在这时,秦雪衣听见了一个声音,像是树枝折断了,咔嚓一下,她下意识转过头去,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是从楼阁右侧的树林里传来的。 秦雪衣侧耳细听,却又没有了,只是那个声音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自然发出的,没风没雨的,为何树枝会断? 她提起声音朝那边喊道:「什么人?」 这本只是试探性的一句,岂料那边竟又接连传来两道声音,一个还是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另一个是草被拂动的声音,沙沙的,顺着风传过来,分外真切。 有人! 秦雪衣这下毫不怀疑了,她猛然站起身来,朝那一片黑黢黢的林子里喝道:「出来!」 脚步声猛然响起,快速地朝远处而去,秦雪衣急了,撒腿就追,然而她穿得是燕明卿的鞋子,一跑起来,鞋就飞了出去,噗的一下不知掉到了哪里。 秦雪衣却顾不上这许多,飞速地追着那人而去,抱雪阁里常年不许外人出入,桂嬷嬷一早就走了,即便是没走,遇到秦雪衣,她也不会做出如此反应,那这个人是谁? 他深夜鬼鬼祟祟地潜伏在此,有何诡计? 是想对卿卿不利吗? 秦雪衣一咬牙,跳下了回廊,奔入了林中,她速度极快,很快便看见了一道黑影正在逃跑,而前方不远处,就是抱雪阁高高的围墙。 「站住!」 秦雪衣叫了一声,那黑影却跑得更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秦雪衣立时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警惕地四下察看着。 安静的空气中唯有虫鸣声声,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了,脚下的草叶柔软而冰冷,秦雪衣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人踪,只好原路返回。 才上回廊,便听见了燕明卿的声音在唤她,秦雪衣连忙答应道:「卿卿,我在这里!」 很快,脚步声响起,燕明卿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上,他手里举着灯,语气里带着焦灼:「你去哪里了?」 第54章 秦雪衣道:「我看见有人。」 燕明卿一怔,随即责备道:「便是有人,你也不该进林子,若是遇到蛇了怎么办?」 秦雪衣瘪了瘪嘴,不免有些心虚,老老实实道:「是我的错。」 燕明卿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将手递给秦雪衣,道:「先上来。」 秦雪衣拉住他的手,爬上了回廊,道:「卿卿,那个人影跑到围墙旁边就不见了。」 燕明卿想了想,道:「明日过去看看。」 他拉着秦雪衣的手捏了捏,仍旧是皱着眉,道:「怎么这样凉?」 目光往下一扫,看见一双纤细的足光|裸着,燕明卿道:「鞋呢?」 秦雪衣的脚趾抠了抠地面,心虚地道:「跑丢了。」 燕明卿:…… 气还没涌上来,就看见了她那可怜巴巴的表情,顿时又偃旗息鼓,只好道:「你光着脚跑进去的?」 秦雪衣支吾道:「当时情况紧急,没想那么多。」 燕明卿脸色一沉,道:「有什么紧急的,让你将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 秦雪衣老实道:「我下回不这样了。」 燕明卿只好拉着她往回走,没走进步,就觉得秦雪衣速度有些慢,回头一看,只见她眉心蹙着,右脚似乎有些跛,他心中一紧,问道:「脚受伤了?」 秦雪衣只好如实道:「好像被石子划伤了。」 燕明卿蹲下|身去,道:「我看看。」 确实是被划伤了一道,还往外渗着血,燕明卿气得又想斥责她,但见少女悄没声气的委屈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他伸手将秦雪衣抱了起来。 秦雪衣猝不及防,一声轻呼,下意识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讨好道:「卿卿,我错了。」 燕明卿心里还是有气,不愿理会她,兀自抱着人就往屋子里走,秦雪衣一看他是真生气了,顿时有些着慌,抱着他一通蹭,撒娇认错,然而燕明卿却不为所动,步伐稳健,目不斜视地上了二楼。 要把她放下来的时候,秦雪衣死活不肯撒手,往他怀里扎,呜呜道:「卿卿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下回不这样了。」 燕明卿低头看着她,秦雪衣瘪着嘴,表情看起来可怜,明知她是装的,他的一腔怒意却仍旧散了个干净, 燕明卿叹了一口气,道:「我问你,若那人拿了凶器呢?你也去追?」 秦雪衣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怎么——」 她顿时住了口,这里是皇宫,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秦雪衣年纪毕竟还小,没有见过多少险恶,燕明卿看她眼中似有了悟之色,这才摸了摸她的头,道:「下回不可这般冒失了,知道了么?」 秦雪衣点点头,燕明卿起身去打了水来,替她处理好伤口,又洒了药粉,才道:「不早了,先睡吧。」 躺在床上的时候,秦雪衣望着床帐顶,忽而问道:「卿卿,你觉得今天晚上的那个人,是谁?」 燕明卿想了想,道:「不知道。」 秦雪衣自言自语道:「会有谁这么大胆子,敢进抱雪阁呢?」 燕明卿平静地道:「想进来的人,多了去了,敢进来的,倒还真没有几个。」 闻言,秦雪衣翻了个身,好奇问他:「这话怎么说?」 燕明卿转头望着她,道:「因为抱雪阁从不许外人进入,所以他们都以为这里是一个极其奢华的地方,甚至有传言说,父皇把自己的私库都赏给了我,抱雪阁里金砖铺地,玉石作瓦,极尽奢侈,能抵得上半个国库。」 秦雪衣笑起来,眉眼弯弯,道:「若真有半个国库的财富,我们就能私奔啦!」 燕明卿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道:「私奔?要私奔到哪里去?」 秦雪衣想了想,认真道:「带你去天涯海角,到处看看。」 她枕着手臂,道:「我还没出去看过呢,若是有那一日就好了。」 少女的眼中带着几分憧憬之意,燕明卿见了,声音带笑,道:「不如明天就走?」 「真的?」秦雪衣双目一亮,但是很快又清醒过来,摇摇头道:「不成,你是一国长公主,而且还在禁足,若叫皇上知道了,又罚你怎么办?」 是的,燕明卿的身份,注定他不能拥有这种自由,秦雪衣或许有可能,然而,从她喜欢上卿卿的那一刻起,这种可能渐渐也变成了一种不可能。 燕明卿望着面前的少女,沉默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或许会有机会的。」 他的语气平静,说出来时,更像是一种承诺。 一夜过去,次日一早,秦雪衣原本睡得很沉,忽然冷不丁地睁开眼,耳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在上楼。 她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睡意也被赶到了九霄云外,这脚步声,分明桂嬷嬷来了! 燕明卿正坐在一旁看书,见她神色惊慌,立即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口中扬声道:「嬷嬷。」 那脚步声便停了,紧接着,桂嬷嬷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殿下醒了么?」 燕明卿嗯了一声,道:「嬷嬷等会再上来吧。」 「是,奴婢告退。」 第55章 随着那脚步声远去,秦雪衣长舒了一口气,燕明卿伸手替她擦去额上的汗,好笑道:「这么怕?」 秦雪衣撇了撇嘴,道:「倒不是怕,我只是担心吓到她了。」 燕明卿道:「回头我吩咐她,让她日后不要上楼来了。」 这样也好,省得每天提心吊胆的,秦雪衣爬起来,将袖子和裤腿挽起来,跳下床,道:「我先躲一躲。」 燕明卿点点头,她便趿着鞋跑到屏风后面去了,燕明卿这才慢悠悠地起床,唤了桂嬷嬷上楼,秦雪衣站在屏风后,看着窗外的风景,听桂嬷嬷恭敬行礼,道:「殿下,今日的早膳是碧粳粥,清淡开胃的。」 燕明卿淡淡应了一声,道:「午膳和晚膳仍旧做清淡些。」 桂嬷嬷答应下来,开始收拾屋子,秦雪衣便在屏风后等着她走,岂料下一刻,桂嬷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冷不丁吓了她一跳:「殿下,这些都是换下来的衣物么?」 秦雪衣猛地回过头去,却发现桂嬷嬷是在屏风的另一侧,顿时大松一口气,好在这屏风是木制刻花的。 燕明卿显然也担心她看见屏风后的秦雪衣,便道:「不必嬷嬷收拾了,我自己来便行。」 「是,」桂嬷嬷道:「不过奴婢要把换下来的衣物带回去洗,若堆放在这里,恐怕也不是一回事。」 秦雪衣屏住呼吸,看着她将屏风上方搭着的绸衫一件一件拿下去,只需桂嬷嬷微微探头,就能从上方看见她了。 她紧紧贴着墙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幸好桂嬷嬷拿完衣服便离开了,秦雪衣听见她的脚步声下了楼,才探出头来,心有余悸道:「她若还不走,我怕是要被她吓死了。」 闻言,燕明卿失笑:「刚刚你不是说,她会被你吓到么?」 秦雪衣吐吐舌头,在桌边坐了下来,跟着他一道用早膳。 楼下,桂嬷嬷拿着手中的衣物数了数,满脸疑惑,奇怪了,殿下近来换衣物的速度有些频繁了,这些分明是从前两天的衣服啊。 疑惑归疑惑,她到底没有多想,打扫了一番,处理了杂事之后,便带着衣物离开了。 她走后没多久,秦雪衣就拉着燕明卿去了楼下的树林子,仍旧是昨夜的那个方向,她一路往前走,最后在围墙不远处停下了,道:「卿卿,就是这里,那人跑到这边就不见了,因为太黑,我没敢追过去。」 燕明卿叹了一口气,道:「我真该庆幸,你没冒冒失失追过去。」 秦雪衣心虚,眼珠子乱飘,岔开话题道:「可那人跑去哪里了?」 燕明卿四下看了看,朝那围墙的方向走过去,那墙是朱色的,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褪成了略微古旧的颜色,还有些地方掉了墙皮,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而在这墙上,却赫然有几道明显的印子,燕明卿伸手摸了摸,秦雪衣顺着那断断续续的印子,抬头往上看去,目瞪口呆,道:「那人是翻了墙?」 这么高的墙,起码有三四米,得要轻功才能上去吧? 燕明卿表情微沉,道:「是飞钩。」 那墙头的位置,明显缺了一小块,秦雪衣道:「这人好大的胆子,究竟是谁?」 燕明卿摇了摇头,道:「走吧,我们回去。」 燕明卿表现得不甚在意,秦雪衣却始终惦记着这事,琢磨了一天,仍旧没有琢磨出什么来,她问燕明卿道:「那人以后还会再来吗?」 燕明卿放下书,道:「恐怕不会了。」 秦雪衣叹了一口气,托着腮,眉头皱起,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谁呢?鬼鬼祟祟,必然是想要对你不利的。」 燕明卿看她愁眉苦脸的,不由摇摇头,起身道:「你这小脑瓜子还是别想了,先休息吧。」 秦雪衣便听话地上床睡去了,因着燕明卿坚持,两人还是分开被子睡,秦雪衣夜里睡着了便会动来动去,燕明卿只好将她连人带被子给抱住,牢牢地桎梏在怀里,她这才老实了。 次日清晨,秦雪衣醒得很早,燕明卿见她神色还有些疲惫,问道:「不多睡会么?嬷嬷今日不会上楼。」 秦雪衣摇摇头,目光呆滞而茫然,道:「卿卿,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燕明卿疑惑道:「什么梦?」 秦雪衣揉着眼,打了一个呵欠,道:「我梦见我在追那个黑衣人,追了一晚上也没追上。」 燕明卿:……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道:「你这样我是会吃味的。」 「嗯?」秦雪衣眼睛也不揉了,瞪着他:「吃味?为什么?」 燕明卿抵着她的额头,道:「你夜里睡觉不梦见我,反而去追什么黑衣人?你在想什么?」 秦雪衣怔住,然后脸一点一点涨红了起来,她支吾道:「我不是……」 燕明卿见她反应这般可爱,不免兴起了几分逗她的心思,追问道:「不是什么?你夜里梦谁?」 秦雪衣呼吸一滞,然后便感觉到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她的鼻尖,那人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带着一点鼻音:「嗯?想梦见谁?」 秦雪衣咽了咽口水,她略微抬起头,想去亲他,燕明卿却故意避开了,语中带笑:「你还没回答我。」 秦雪衣只好红着脸道:「想梦见卿卿。」 燕明卿便笑了:「真乖。」 话音才落,轻柔的吻也随之落了下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要淹没了。 第56章 近些日子的天气不是很好,总是下着蒙蒙细雨,秦雪衣光着脚坐在廊下,靠在燕明卿的背上,手里捧着冰糖银耳莲子汤喝,清风徐徐,雨丝斜斜,空气中透着湿润的水汽。 燕明卿低头打磨着手中的玉,秦雪衣舀了一勺递给他,光着的脚丫子一晃一晃的,十分悠闲。 待糖水喝完了,她就趴到燕明卿的肩头,看他刻玉,少女的呼吸轻轻浅浅,吹拂在耳边,有些痒痒的。 燕明卿忽然道:「我明日就能出抱雪阁了。」 「嗯?」秦雪衣愣了一下,道:「皇上准你出去了么?」 燕明卿点点头,道:「嬷嬷说的。」 秦雪衣在这里呆了近十日,与卿卿朝夕相处,好生快活,差点忘了今夕何夕,直到此时被提起来,她才恍然想起一件事,他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小小的抱雪阁中的,总归还是要出去。 秦雪衣心里有点儿遗憾,又问:「明天什么时候?」 她肯定是不能与燕明卿一道出去的,肯定要想个办法先走,燕明卿想了想,道:「下午吧。」 秦雪衣道:「那我晚上走?」 她打算着,还是游过去好了,如今天气又暖和了些,大概不会像上回那样生病了。 岂料燕明卿道:「你到时候在这里待着,乖乖的不要乱跑,我会安排好的。」 到了次日,燕明卿果然先走了,秦雪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梅林小径上,待看不见人之后,她顿时觉得这四周的空气都冷清下来,寂静的可怕。 两个人待久了,就再也没法习惯一个人。 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天色将暮,秦雪衣点起一盏灯笼,挂在窗前,忽而看见一星灯火在暮色中出现,她顿时开心起来,穿着燕明卿的鞋子,吧嗒吧嗒跑到廊下等着。 很快,那挺拔修长的身影走了过来,雨丝将他的肩头微微打湿,燕明卿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一直等着?」 「嗯,」秦雪衣点点头,拉住他伸过来的手,躲入了纸伞下,细密的雨丝落在伞面上,发出如春蚕食桑一般的轻微声响。 燕明卿道:「走吧。」 他没有带随从,在出抱雪阁的大门时,燕明卿将秦雪衣揽在怀中,宽大的袖子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大半,伞也被压低了些,还没等那几名值守的侍卫看清楚,两人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再无踪影。 回了郡主府时,绿玉率着小鱼几人正等在门口,见了她下车,连忙迎了上来,各个面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 燕明卿没下车,秦雪衣仰起头看他,道:「你还要回府么?」 燕明卿道:「宫里还有事情,等忙完了,自会来找你。」 秦雪衣挥了挥手:「那你早点来。」 他颔首,放下车帘,车夫便赶着马车又驶远去了,秦雪衣这才收回目光,小鱼撑着伞过来,道:「主子,咱们先进去吧。」 一路上,她和采夏几个追问着,在宫里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好似生怕秦雪衣挨饿受冻了一般,浣春还心疼道:「主子看起来瘦了好多。」 小鱼也连连附和:「是呢,手腕都细了。」 秦雪衣:…… 采夏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衣服不合身,问道:「主子,这是长公主殿下的衣裳么?」 秦雪衣顿时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卿卿的。」 几人都面面相觑,不是,穿长公主殿下的衣裳倒是正常,只是她们家主子在脸红个什么劲儿? 等入了花厅,浣春连忙端了茶来,道:「外头风大,主子去去寒气。」 秦雪衣接了茶,才喝了两口,便见一个人噗通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把她给吓了一跳,茶盏都差点掉下来,惊道:「这是怎么了?」 秦雪衣定睛一看,那人却是绿玉,她声音里带着哽咽之意,道:「主子,奴婢有错,近日来主子不在府里,奴婢一直如坐针毡,如今主子回来,恳请责罚。」 她说完,又连磕了几个头,秦雪衣愣了愣,还有些迷惑地道:「你有什么错?」 旁边的采夏突然开口,提醒道:「主子,是画扇。」 秦雪衣顿时恍然大悟,她之前被直接带回了长公主府,然后又连夜进了皇宫,在抱雪阁待了这么久才回来,险些忘了画扇那一回事。 当初是因为浣春病了,采夏腹痛,绿玉临时才将画扇调了过来用,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秦雪衣放下茶盏,弯腰去扶她,道:「画扇的事情,怎么能算是你的错?」 绿玉哭着道:「是奴婢没有查清楚,就贸贸然将她放到主子身边,若非奴婢之过,她岂能有这种机会?」 她说着又砰砰磕头,额头都红肿起来,秦雪衣惊得顾不得别的,一把拉起她,劝解道:「若不是我从前夸过她一句,你怎么会这样做,如此说来,究其根由,岂不是我的错?」 绿玉连忙摇头,哭得泪珠子往下掉,秦雪衣让小鱼拿了手绢来,替她擦了,道:「好了,下回注意便是了,那个画扇,现在不是也得到报应了么?」 绿玉揩了泪,连话也说不出来,秦雪衣怕她继续哭,只好岔开话题问道:「近来我不在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第5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采夏机灵,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接话道:「咱们府里没什么事情,不过宫里倒是出了事儿。」 秦雪衣好奇道:「出了什么事?」 小鱼连忙抢着答道:「奴婢知道,是翠浓宫里,三公主殿下疯了。」 秦雪衣先是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疯了?」 「对啊,」采夏道:「听说是疯了,天天在宫里砸东西闹腾,整个翠浓宫都鸡犬不宁。」 秦雪衣半信半疑道:「哪儿来的小道消息?不过燕怀幽她平常也喜欢砸东西发脾气,怎么可能会疯了?」 几人听了,各自面上也浮现出犹豫之色来,秦雪衣道:「你们都听谁说的?」 小鱼傻乎乎答道:「是奴婢出门的时候,听一个走货郎说的,整个京师都知道了。」 秦雪衣:…… 她拍了拍小鱼的头,和颜悦色地道:「乖,平日里多写写字,看看书,别没事听那些不着调的小道消息,不然会变笨的。」 小鱼听话地点点头:「哦,奴婢知道了。」 …… 皇宫,深夜时分的翠浓宫,本该是安静的,门口值守的太监正坐着打瞌睡,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上眼皮和下眼皮快粘在一处了,可正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叫喊撕裂了这安静的气氛,吓得他一个激灵,猛地弹了起来。 待听清楚那叫喊声是从西侧殿的方向传来,他又暗自骂了一句:「天天闹天天闹,还有完没完了?」 此时西侧殿里,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殿内奔出来,披头散发,胡乱地奔走着,嘴里叫着:「母妃!母妃救我!」 她一头撞在了花圃的栏杆旁,跌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一众宫婢连忙跟上来,抓的抓,扶的扶,燕怀幽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无意义的尖叫令人听了头皮发麻。 几个宫婢强硬地将她扶起来,哄劝道:「殿下,外面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别受寒了。」 五月的夜里下着雨,气温有些低,燕怀幽哭叫着,不断地挣扎,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物,眼睛上蒙着的白布倏地滑落,赫然露出了一双紧闭的眼,一道伤口横贯而过,令人触目惊心。 伤口还未全好,沾了冰冷的雨水又开始刺疼起来,燕怀幽凄声喊叫起来,奋力挣开了宫婢们,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只是她看不见,身体又还虚弱,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引来一阵惊呼。 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一行人,胭脂替德妃撑着伞,厉声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将殿下扶起来!」 身后的几个宫人连忙上前,扶起了地上的燕怀幽,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将人带入了殿内。 德妃美丽的面孔冷若冰霜,看着庭院里跪着的几名宫婢,她们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显然是极其害怕。 然后便听见德妃的声音冷冷地道:「来人,把她们都拖下去杖毙了。」 那几个宫婢如遭雷击,顿时大哭起来,拼命磕头求饶,神色绝望无比,而德妃却丝毫不为所动,往前走去,玉红色的宫装沾染了点点雨珠,自那些求饶的宫婢们身旁擦过,雨声极大,很快便将那些哭求声淹没了。 几个宫人默不作声地上前去,把那些伏跪在地上的宫婢们都拖走了。 德妃进了殿内,胭脂立即把伞交给旁边的宫人,取了干净的棉布来替她擦拭衣裳上的雨珠,燕怀幽此时已经安静下来了,被安置在了软榻上,换了干净的衣裳,一头青丝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她神色茫然,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谁也听不清楚。 一名宫婢上前,小声道:「殿下,娘娘来了。」 燕怀幽没有反应,德妃看着女儿苍白的面孔,心中大痛,在旁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经此一病,她消瘦了许多,整个人仿佛就剩下了一把骨头,她心中大恨,恨秦雪衣,也恨燕明卿。 德妃的眼中渐渐沁了泪,正在这时,燕怀幽忽然动了,她一把甩开了德妃的手,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一直挤到软榻的角落,口中喃喃念着的话也清晰了些:「是我,是我害她的,是我……」 她念了半天,突然又哭起来:「母妃救救儿臣,儿臣害怕,母妃……」 看着她神思恍惚,疯疯癫癫的模样,德妃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起身将燕怀幽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道:「幽儿,母妃会为你报仇的,母妃会的。」 一直闹到半夜,燕怀幽才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德妃站起身,走到大殿门口,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庭院中已空无一人。 天边隐约有闷雷滚过,伴随着闪电跳跃不定,清楚地映亮了德妃的脸,木然而冷漠,眼中的恨意令人心里发寒。 …… 五月的天气如孩子脸,一时雨一时晴,前几日还是阴雨连绵,今日又是晴空万里了。 郡主府,因为天气有些热了,采夏几个在廊下的树荫处摆了一张凉榻,秦雪衣靠在上面看话本,浣春引着温停月与燕若茗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十分悠闲的情景。 小鱼低声提醒道:「主子,温小姐和昭华郡主来了。」 秦雪衣一听,连忙放下话本,坐起身来,冲温停月两人招手,又吩咐采夏去沏茶来,温停月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你去哪里玩了?」 秦雪衣眼睛一转,笑眯眯道:「去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 第58章 燕若茗好奇问道:「到底是哪里?这整个京师,就不会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秦雪衣岂能告诉她?温停月看得出她并不想说,便善解人意地岔开话题,道:「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听说今年也有龙舟?」 燕若茗撇了撇嘴,接道:「不好玩,每年都是一样的,一群人挤在护城河边看着他们划船,太傻了。」 三两句就把话给聊死了,温停月有些无言,偏偏燕若茗还一无所觉,她只好与秦雪衣对视了一眼,皆是笑了。 燕若茗伸手拣了一块玫瑰灯香酥吃了,忽然道:「你们听说了没?燕怀幽疯了。」 秦雪衣愣了愣,她倒是昨夜就听小鱼说过,不过并未当真,她惊奇道:「真的假的?」 燕若茗慢慢地吃着灯香酥,道:「是真的,我哥说,宫里头这些日子一直在派人请名医进宫去,不是给她治病是什么?」 温停月疑惑道:「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疯了?」 燕若茗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 秦雪衣没想到市井传言竟也有几分可信,她迟疑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燕若茗想了一会,才道:「没有吧?近来也没听说宫里头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啊,回头我问问我娘去,兴许她知道。」 莫名的,秦雪衣心里漏跳一拍,不同寻常的事情…… 她倒是知道一件,地位尊崇的长公主燕明卿,突然被禁了足,直到这两日才被放出来,而看燕若茗的意思,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秦雪衣正思索间,燕若茗随手翻起旁边的书来,道:「你读书这么努力么?我最讨厌看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了,一看就眼晕,偏偏我娘还时常劝我看,好烦。」 她一边说着好烦,一边翻开了那书,秦雪衣都没来得及阻止,燕若茗看了几眼,惊奇道:「哎,你看的是话本儿?」 温停月一听,也过来看,掩口轻笑,瞟了秦雪衣一眼,打趣道:「好用功啊。」 秦雪衣脸一红,抢下话本,若无其事地道:「这有什么,闲着也是闲着。」 燕若茗来了点兴趣,道:「借我也看看呗。」 秦雪衣只好给了她,温停月也颇有兴致地跟着看了起来,秦雪衣见她们都喜欢,便索性大方道:「卿卿那里还有许多,你们若想看,我回头给你们带几本。」 燕若茗自然是满口应好,温停月也笑,道:「我也喜欢看这个。」 她顿了顿,有心给自己兄长刷点好感,便道:「我哥也爱看。」 秦雪衣果然诧异,道:「温太傅也看话本么?我还以为他喜欢那种文绉绉的书呢,犹记得我当初乔迁的时候,他送的礼就是一套书。」 温停月好奇问道:「什么书?」 秦雪衣答道:「沧浪诗话,文心雕龙。」 温停月:…… 她心道,她哥真的好蠢哦,送什么诗话文集?那是女孩儿喜欢看的书吗? 罢了,温停月想,回去就把这事告诉她哥,让他再想想什么办法补救一下吧。 话本,她家里多得是,还都是别的地方没有的。 秦雪衣没想到温停月也喜欢话本,两人就着话本聊了起来,她说起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温停月越听越觉得熟悉,不由疑惑问道:「你这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秦雪衣道:「是从卿卿那里看到的。」 温停月心里的疑惑到达了顶峰,这故事分明是她亲笔写出来的,还未印出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长公主府,莫不是有人窃了去? 她便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书叫什么?」 秦雪衣回想一下,答道:「不清楚,因为那书的封皮被撕了,外头套着文心雕龙和沧浪诗话的壳儿,显然是不对。」 听到这里,温停月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心里的怒火一阵阵往外拱,可不是就是被贼窃了去么?这贼就是她兄长温楚瑜啊! 当初质问他还百般狡辩,不肯承认,听秦雪衣这意思,分明是那书被撕了封皮套了壳儿,送给人家做乔迁礼了! 呸! 温停月心里呸了八百下,秦雪衣见她面上表情不对,道:「停月,你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温停月顿时露出一个笑来,十分自然地道:「我听你说,也十分喜欢这几本书,若是有机会,能否借我一观?」 秦雪衣听了,自然答应下来,道:「待我下回去卿卿府上,就给你拿过来。」 温停月笑吟吟道:「那我就先谢过了。」 她虽是笑着的,但不知为何,秦雪衣总觉得她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杀气。 正在这时,那边浣春来报,说是长公主殿下来了,燕若茗一听,登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糕点也不吃了,连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用午膳了。」 秦雪衣看了看天色,故意问道:「你府上用膳这么早?」 燕若茗翻了一个白眼,温停月忍笑道:「好了,你明知道她怕谁的,还拿她打趣。」 秦雪衣笑了,道:「行行,你带着她回去吧。」 温停月知道燕若茗怕见到燕明卿,特意带着她绕了个弯避开,燕明卿到时,只看见秦雪衣坐在凉榻上,吃着糕点喝着茶,看她来了,欢呼一声,连鞋也顾不上穿就飞奔过去,跳下了回廊。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燕明卿站在回廊下,顺手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采夏与小鱼几人都见怪不怪了,奉了热茶,燕明卿一摆手,几人便退了下去。 秦雪衣笑着问道:「你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不必去上书房和御书房了么?」 燕明卿答道:「过几日就是端午节了,父皇允我可以休憩一段时日。」 秦雪衣抱着他的手,仰起脸看他:「卿卿想我么?」 燕明卿面上浮现笑意,并不回答,秦雪衣见他这般,便知道他不好意思了,转过头去非要盯着他看,还腻腻歪歪地追问道:「想不想我?」 燕明卿只好轻咳一声,对上她的目光,仍旧是没有说话,却低下头亲了她一口,秦雪衣顿时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花木后,温停月手里拿着秦雪衣的话本,一脸震惊,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她下意识想,可能她哥的这个媳妇是真的要泡汤了。 温楚瑜真可怜。 她决定以后还是不要骂他狗贼了,太惨了。 廊下,秦雪衣盘腿坐在凉榻上吃点心,听燕明卿问道:「刚刚是温停月来了?」 「你怎么知道?」秦雪衣面上露出几分好奇,道:「还有昭华郡主。」 燕明卿指了指小几上的几盘子糕点,眉头微挑,道:「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秦雪衣便笑眯眯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递了一块金丝枣糕给燕明卿,随口道:「刚刚听她们说起,燕怀幽出事了?」 「嗯,」燕明卿接下枣糕,道:「听说是病了,翠浓宫请了不少名医诊治。」 秦雪衣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十分平静,没有一丝异常,心中不免想,会不会是她猜错了? 她从未问起过燕明卿被禁足的事情,素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卿卿并不想提起这件事。 秦雪衣托着腮,带着几分好奇道:「她得了什么病?」 燕明卿轻描淡写道:「听闻似乎是精神不好,像是疯了。」 「真的疯了?」秦雪衣眼神震惊,之前听小鱼和燕若茗的话,她还有些半信半疑,如今燕明卿说出来,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燕明卿不甚在意,提起另一事来,道:「过几日便是端午了,宫里赐宴,你到时候与我一道么?」 秦雪衣听了,自然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 皇宫,坤宁宫。 皇后上官氏正靠在软榻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看,殿内寂静无声,旁边的宫婢手里慢慢地打着扇,微风习习。 正在这时,外面有一名宫婢打起帘子进来,恭敬行礼:「娘娘,内务府来人了。」 皇后收起册子,道:「让他进来。」 「是。」 那宫婢去了,不多时进来,身后跟了一名中年太监,那太监行了礼,然后才双手奉上一叠册子,道:「娘娘,这是端阳节时需要的大致开支明细,奴才都一一写好了,请娘娘过目。」 皇后轻轻抬手,身旁的宫婢立即上前,将册子接过来恭敬交给她,她翻开册子开始看起来。 她看得很仔细,很慢,大殿内无人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她,那站在下方的太监总管低垂着头,只觉得自己脖子都要酸了,才听见上面传来皇后的声音:「宫宴的开支似乎与去年不同,今年为何要多出一千三百两?」 那太监低声道:「回禀娘娘的话,贡米原都是从金溪省舒兰县采买的,去年金溪大旱,粮食欠收,贡米价格已翻了一番不止。」 皇后抬起眼,她的容貌虽然沉静柔美,可这样打量人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有些锐利,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千三百两的额外开支,都在这贡米上了?」 她的语气不明,那太监总管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跳,立即补救道:「回娘娘,并非如此,还有淮州新进了一批明前毛尖,成色很是不错,奴才想着皇上爱这个,才擅自做主写了进去,就在那册子的最后一页。」 皇后翻了一下,果然看见册子末尾写了一行蝇头小字,记得不甚详细,只草草写了有一批明前毛尖,但具体多少量,多少银子,都是没有的,看起来是可有可无的一行,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 那总管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道:「娘娘若是觉得无甚必要,这一笔便可划去了。」 听了这话,皇后突然笑了一下,道:「那就划了吧。」 总管哪里有半句异议?连声应是,皇后将册子合上,交给身旁的宫婢,道:「今年山阴省一带降雨不止,多有洪涝,金水河与吽江又发大水,沿途农田尽被淹没,洪水直到现在还未退,不少地方的粮食都欠收,到了秋天,百姓更是难熬,到时候流民不断,等冬天一到,不知要死多少人。」 那总管不明她的意思,却也不敢问,只是躬身垂首听着,皇后站起身来,继续道:「本宫只说这一遍,从今日起,后宫里的开支,不必像往年那般照着来,能省则省,切不要奢靡铺张,若是再出现这明前毛尖……」 她笑了笑,声音有些冷:「本宫看你也就不必出现了。」 这话不可谓不重,那总管吓得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是,奴才明白了,下次定不会再犯,请娘娘恕罪。」 第60章 皇后曼声道:「行了,起来吧。」 那总管走的时候,腿脚犹是发抖,背上冷汗涔涔,将中衣都透湿了,怀里抱着那册子,恨不得一步就跨出这坤宁宫去。 殿内,皇后又翻起另一本册子看起来,她总是很忙,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今日若不是要等着内务府的人过来,她恐怕都没空坐在这坤宁宫里。 「娘娘。」 贴身宫婢端着朱漆雕花托盘过来,见她还在忙着,便劝道:「奴婢沏了新茶来,您先休息片刻吧?」 皇后放下了册子,贴身宫婢连忙将茶盏端给她,看着她喝茶,神色不乏疲惫,有些心疼地道:「娘娘这几日都晚睡早起,别熬坏了身子,奴婢还是给您炖些参汤补补吧?」 「不必了,」皇后摆了摆手,语气嫌弃道:「本宫不喝那个,味儿重。」 宫婢哭笑不得,嗔怪道:「多大个人了,还怕这个。」 她说完,忽而想起一事,道:「娘娘,翠浓宫那边,这些日子倒消停了许多。」 「嗯?」皇后意外道:「没有找皇上闹?」 宫婢低声道:「岂止没有,那位昨儿还去见了皇上,听说弹了一下午的琴。」 皇后眉头轻挑,道:「这倒是叫本宫刮目相看了。」 宫婢想了想,犹豫道:「那这样一来,那位岂不是又要重上高枝了?」 皇后兀地一笑,放下茶盏,道:「高枝?怕是不见得。」 她站起身来,轻飘飘道:「一朝落入尘泥,岂是想起来,就起得来的?当天底下的聪明人都死绝了吗?」 …… 翠浓宫,容华殿。 「娘娘,」胭脂放下手中的朱漆雕花托盘,恭敬道:「时辰差不多了。」 德妃背对着她,坐在妆台旁,菱花铜镜里映照出了一张绝美的面孔,柳叶眉,桃花目,琼鼻樱桃口,眼角还带着一点细小的朱砂痣,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娘娘,该更衣了。」 德妃张开双臂,立即有两名宫婢上前替她除去身上的绛紫色宫装,胭脂从托盘里拿起一件素白的外裳抖开,给她穿上,系好扣子。 德妃低头看了一眼,面露嫌恶之色,道:「这颜色好似奔丧一般。」 胭脂不敢接话,跪在地上替她理好下裙的裙摆,轻声道:「娘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德妃的衣裳换了,发髻自然也要重新挽,那些金镶宝的挑心和金花簪,金耳坠都被取了下来,放在匣子里,胭脂另取了几支玉簪和步摇替她别上,整个人一扫之前的艳美华丽,气质变得素雅清新起来。 德妃盯着铜镜里模样大变的人,只觉得分外陌生,她神色恍惚地伸手抚着自己的脸,喃喃道:「本宫生得不美吗?」 胭脂垂着眼答道:「娘娘自然是生得美,整个后宫里,再没有比娘娘更好看的女子了。」 德妃直直地盯着镜子,那点淡淡的朱砂痣却分外刺眼,她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中,道:「那为何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你活着我不如你,你死了……我还是不如你……」 胭脂不敢看她,只是低眉敛目,仿佛瞎了聋了一般,拿着玉梳替德妃梳头,也不敢去听那些喃喃低语。 她伺候了德妃这么多年,早已见惯了她如此,也是看着她一步步变成如今的模样。 过了许久,德妃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看着镜子里的女子,陌生而熟悉,语气淡淡地道:「这颗痣的颜色有些淡了,再点一次吧。」 「是,」胭脂取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里面是红艳艳的朱砂,她用银针挑了些朱砂,往德妃眼角的朱砂痣轻轻刺去。 那朱砂痣再次变得鲜艳起来,如血一般。 …… 转眼便到了端阳节这一日,秦雪衣跟着燕明卿一同入宫,马车上,她把玩着手腕上的几个编织绳圈,都是以五彩丝线编好的,串了银色的小铃铛,一动便会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 秦雪衣献宝似的递给燕明卿看,笑道:「卿卿,好看吗?」 燕明卿看了一眼,少女的腕子洁白纤细,上面一共挂了三个圈儿,一个精致,一个平平,还有一个歪歪扭扭,总之就是一个比一个丑,但是他聪明地没说实话,夸道:「好看。」 秦雪衣追问道:「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来了,燕明卿心里一突,盯着那三个圈儿看了半天,努力分辨着哪一个出自心上人之手,他仔细估量了一下秦雪衣动手的实力,最后才迟疑地指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线圈道:「这个好看。」 秦雪衣看了看,吃惊地睁大眼,道:「你觉得这个好看?」 看来是错了,燕明卿立即改口,又指着那个无功无过的线圈,道:「刚刚指错了,是这个。」 秦雪衣噘了噘嘴,沮丧道:「原来我编的不好看吗?小鱼和采夏她们都是哄我的。」 燕明卿心里顿时一惊,然后便看见秦雪衣拿出来一个五彩细绳编的圈儿,十分精致,和她手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挂着的是五个金铃铛。 她失望道:「我还特意给你做了一个。」 燕明卿:…… 完了。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看着情绪有些闷闷不乐的秦雪衣,燕明言言卿心思电转,道:「谁说不好看?」 秦雪衣瞪他:「你刚刚才说的。」 燕明卿辩解道:「我只是说那个好看,却没说这个不好看。」 他说着,又补充一句,道:「只要是你做的,都是好看的。」 闻言,秦雪衣果然被哄得开心了,面上又有了笑模样,举着那金铃铛的五彩绳圈,道:「我给卿卿带上吧。」 燕明卿看着那花里胡哨叮铃哐啷的绳圈,欣然道:「好。」 长公主殿下这辈子头一回,戴上了女孩儿们的首饰。 绳圈有点细,除此之外,看起来还是很合适的,秦雪衣打量一番,高兴道:「好看,明年再给你做个大一点的。」 燕明卿自然答应,别说一个了,便是八个十个,他都愿意。 …… 宫宴设在保和殿,秦雪衣和燕明卿到的时候,崇光帝与皇后都还未到,文武百官倒是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待见了燕明卿,都纷纷过来行礼寒暄。 秦雪衣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头望去,果然看见了一个熟人,温楚瑜正站在不远处,颔首对她笑了笑,温文尔雅。 秦雪衣顿时也笑起来,冲他挥了挥手,燕明卿立即发觉了,略微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视线挡住,道:「我们先入座吧,父皇快来了。」 宫里的宴会都是大同小异的,秦雪衣仍旧是与燕明卿坐在一处,两人之间不过一臂之宽的距离,秦雪衣很快又看见了燕若茗与燕牧云兄妹,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通报声,崇光帝与皇后来了。 殿内所有人都自座位上起身行礼,恭敬地三呼万岁,秦雪衣低垂着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一道不善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与之前的温楚瑜完全不一样。 秦雪衣心中疑惑,待崇光帝让众人平身之时,她才抬起头来,看见了坐在崇光帝身旁的德妃,她穿着一袭玉色的宫装,姿容淡雅清丽,待发觉秦雪衣回视,她也并未收敛,面上仍旧是冷冷的,居高临下。 秦雪衣眉头轻蹙,她总觉得如今的德妃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不过德妃素来不喜她,秦雪衣心里清楚的很,她做出怎样的态度都不奇怪了。 想到这里,她便率先挪开了视线,目光落在对面,对面的桌席上,不见燕怀幽,只坐着两个小豆丁,好些日子不见,燕薄秋与燕涿竟然都长高了不少。 燕薄秋发觉秦雪衣在看她,面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欢快地冲她招了招手。 秦雪衣莞尔一笑,宴会已正式开始了,乐官奏乐,伶人们如分花拂柳一般入了殿内,翩翩起舞。 通常这样的宴会要举行一两个时辰,能支持秦雪衣在这里一连跪坐上两个时辰的,大概只有吃了。 宫人们一边呈上菜,先是冷盘,后是热菜,秦雪衣吃了几筷子八宝鸡丝,觉得颇是不错,便悄悄用手扯了扯燕明卿的衣摆,燕明卿有所察觉,侧头看来。 秦雪衣夹了一筷子八宝鸡丝放在碟子里,然后用筷子轻轻点了点碟子边沿,燕明卿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微笑起来,也跟着夹了八宝鸡丝吃,末了也用筷子轻点碗沿。 两人一来一往,如打什么暗号一般,上方的崇光帝没看懂这个,倒是只看见了燕明卿面上的笑意。 他纳闷地看着殿中起舞的伶人们,心道,这歌舞难道不是每次宫宴都要跳的吗?他都看腻味了,怎么还能把他儿子给看笑? 下面的秦雪衣仍在继续试吃,吃到一样不错的,便示意燕明卿也尝尝,两人有来有往,热菜上完之后,宫宴也进行了一半多,秦雪衣感觉有些撑了,她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看见宫婢还在上菜,是银耳桂圆羹。 这个是甜的,秦雪衣嗜甜,顿时有些馋了,她再次举起勺子,岂料正在这时,那宫婢一个不当心,低呼一声,汤洒了出来,大半碗都洒在了秦雪衣的身上。 秦雪衣手里还举着勺子,有些懵,那宫婢吓得几欲晕厥过去,立即伏地跪下来,不住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燕明卿第一个站起来,立即来查看秦雪衣的情况,道:「怎么样,烫吗?」 秦雪衣摇摇头,道:「不烫。」 汤只是稍微热,还未到烫伤她的地步,燕明卿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失手的宫婢,宫婢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连磕头。 秦雪衣看她有些可怜,便拉了拉燕明卿,道:「罢了,我也没事。」 燕明卿压下心中的怒意,低声道:「饶你一回,退下吧。」 那宫婢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却没有立刻走,而是鼓起勇气,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带郡主去处理一下吧?」 那甜汤洒在袖子上,秦雪衣正觉得黏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听了这话,想了想,道:「也好。」 燕明卿道:「我与你一道去吧。」 秦雪衣下意识看了上方的崇光帝一眼,却见他似乎已经注意到这边了,便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她走倒是没事,但若是燕明卿也跟着走了,未免太引人注意了些。 秦雪衣跟着那宫婢出了保和殿往外走,宫婢道:「请郡主随奴婢来。」 第62章 秦雪衣虽说在宫里住了一段时日,但是她鲜少过来这边,随那宫婢走了一段路程,觉得有些远了,便疑惑问道:「还没到地方么?」 宫婢连忙道:「回郡主的话,前面便是了。」 秦雪衣抬头一看,果然见前方有一座宫殿,她没再说什么,正欲继续往前走时,忽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脆生生叫道:「长乐姐姐!」 秦雪衣一愣,转头望去,果然见燕薄秋正往这边追过来,一边跑还一边蹦跳着,如一个小炮弹似地冲入她怀中。 秦雪衣连忙把人接住,抱了起来,惊诧笑道:「秋秋怎么也来了?」 燕薄秋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搂着她的脖子道:「我想跟长乐姐姐说说话,都好久没见过你了。」 她说着,撇了撇嘴,道:「姐姐都不想秋秋,不喜欢秋秋了吗?」 秦雪衣一听,连忙歉然道:「怎么会?只是如今我已出宫迁府,想入宫就再没有从前那般方便了。」 燕薄秋小脸一垮,噘着嘴,眼圈霎时间就红了,秦雪衣顿时头痛,这小东西,眼泪说来就来,装可怜是真有一套。 她又哄道:「我日后有空,必会来宫里找你玩的,绝不骗你。」 「真的?」燕薄秋抽了抽鼻子,憋着眼泪,但凡秦雪衣犹豫片刻,她就能立即哭出来。 秦雪衣只好抬手发誓,道:「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秋秋?」 燕薄秋顿时破涕为笑,叭地一下亲了她一口,又好奇问:「姐姐现在是要去哪里?」 秦雪衣这才想起那引路的宫婢还在等着,便答道:「我的袖子脏了,想去洗一洗。」 燕薄秋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她转头去看那个引路的宫婢,问道:「你要带姐姐去哪里洗?」 那宫婢垂着头,连忙答道:「奴婢想、想带郡主去敬事房那边……」 岂料燕薄秋听了,指着那宫婢骂道:「大胆!」 宫婢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燕薄秋小脸严肃道:「你竟敢撒谎,来人,给本宫——」 她本想说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但因顾忌着秦雪衣在,话到嘴边硬生生打了一个磕绊,改口喝道:「给本宫抓住她!」 燕薄秋随行有四名宫人,一听她发令,二话不说就大步上前,把那宫婢给按住了,那引路的宫婢立即喊叫道:「殿下,奴婢冤枉啊!」 燕薄秋却不搭理她,秦雪衣看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出,面露迷茫道:「秋秋,这是怎么回事?」 燕薄秋一本正经地道:「长乐姐姐从前没来过这里,你不知道,这条路过去不是什么敬事房,而是太庙。」 她指着被押在地上的那个宫婢,哼了一声,道:「若非有父皇和母后旨意,闲杂人等不许入太庙,你还要带着姐姐过去,是何居心?!」 秦雪衣从前在宫中,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后宫里,对这些倒还真不清楚,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出,顿时惊了,忽而想起一事,看向那宫婢,皱眉道:「你方才是故意弄洒了汤在我身上?」 燕薄秋也跟着追问道:「快说,你若敢狡辩,本宫就派人打你的板子!」 那宫婢抽抽噎噎,一味磕头,哭着道:「奴婢真的没有什么心思,请殿下和郡主相信奴婢。」 总之一口咬死了,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看着那张虚伪的脸,燕薄秋更加生气了,怒火中烧,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她想亲自上去踹两脚,奈何秦雪衣在旁边,为着自己的形象,她到底忍住了。 秦雪衣看那宫婢仍旧是狡辩,想了想,忽然道:「你既不肯承认,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 那宫婢一听,哭声立即顿了一下,燕薄秋倒是急了眼,焦急道:「就这样放过她了?」 怎么说也要打个七八十板子啊! 秦雪衣却好似真的不将这事情放在心上,道:「现在一时半会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若是耽搁了宫宴反倒不好了。」 这话是有理,燕薄秋只好沮丧道:「好吧。」 秦雪衣抱着她往回走,看着那宫婢快步走远了,才对燕薄秋道:「走,我们跟上去。」 那宫婢行色匆匆地走过宫道,消失在转角处,片刻后,燕薄秋和秦雪衣的头便自墙后冒了出来,燕薄秋小声道:「姐姐,她往后宫去了。」 两人跟着那宫婢一直走,越走越偏僻,眼看着那宫婢进了一座偏僻的宫殿,燕薄秋撒腿就冲了进去,蹿得比兔子还快。 秦雪衣担心她出事情,立即跟上,才进前庭,便听见燕薄秋的声音在斥责着什么,她一看,却见地上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方才撒谎的宫婢。 还有一个,秦雪衣看那身形,总觉得十分眼熟,她道:「你抬起头来。」 那宫婢浑身一震,迟迟不动,燕薄秋见状,立即吩咐随行的宫人道:「叫她抬起头来。」 两个太监得令,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那宫婢架了起来,强硬地捏起她的下颔,让那张脸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燕薄秋看了看,迟疑道:「姐姐,我好像见过她。」 秦雪衣笑了,道:「你自然见过,这是德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婢。」 她说完,便转向那宫婢,道:「胭脂,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63章 那人正是胭脂,她虽然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却立即镇静下来,道:「回长乐郡主的话,奴婢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有什么事情,也不必向郡主禀报吧?」 秦雪衣还没说什么,燕薄秋倒是先发脾气了,骂道:「你一个下人,怎敢对长乐姐姐这样说话?!」 她想动手,却又硬生生压下这冲动,气呼呼对左右的宫人道:「让她说实话!」 不必她动手,那几个宫人跟她久了,一句命令就知道该做什么,压着胭脂的那个宫人手上一个用力,胭脂便痛呼出声,手臂被折得往后去,额上渐渐渗出了汗。 秦雪衣又看向那个引路的宫婢,问道:「不如你来说说?」 那宫婢吓得趴在地上,抖如筛糠,听见胭脂的痛呻,她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奴婢……奴婢是听胭脂姑姑的吩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饶命,郡主饶命!」 她说完便砰砰磕起头来,胭脂痛得实在受不住了,连声叫喊道:「奴婢招,奴婢招了,求殿下放开奴婢!」 秦雪衣摆了一下手,那两名宫人看了燕薄秋的反应,见她没有反对,这才松开了胭脂。 胭脂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无比,两条手臂痛得无力抬起,垂在身侧,她道:「奴婢是奉了德妃娘娘之命,想、想请郡主过去一趟,娘娘有事想与郡主说。」 秦雪衣皱起眉:「德妃想见我?她为何不直接唤我过去?」 「就是,」燕薄秋帮腔道:「再说了,既然要见长乐姐姐,为什么你们要骗她往太庙去?分明是撒谎!」 胭脂低着头,答道:「殿下有所不知,奴婢并不是想骗郡主去太庙,而是那边距离保和殿最近,娘娘过去会方便些,而且郡主想想,太庙有士兵把守,寻常人连靠近都难,岂是想进便能进的?」 燕薄秋一下子没声了,只好问那个引路的宫婢道:「是这样吗?」 那宫婢连连应是,秦雪衣却突然道:「可你还未回答我,既然德妃娘娘想见我,为何不直接告知于我,而是要用如此迂回的手段骗我过去?」 胭脂只好道:「娘娘怕郡主不愿过去。」 秦雪衣追问道:「为什么?」 胭脂也卡了壳,她道:「郡主素来与娘娘生疏,其中缘由,想必郡主比奴婢更清楚。」 听了这话,秦雪衣蓦地笑了,道:「我岂会是那样小气的人?」 她走上前去,亲手将胭脂扶了起来,道:「我好歹是在翠浓宫长大的,德妃娘娘是我的亲姨母,她要见我,我定会去,不如这样,你现在带我过去见她,或许还来得及。」 胭脂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意,可事到如今,她不敢有半个不字,只好苍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她引着秦雪衣走了几步,忽听后面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却是四公主燕薄秋跟了上来,胭脂只好委婉道:「殿下,德妃娘娘只见长乐郡主。」 燕薄秋一听,顿时生气了,喝道:「大胆!本宫想去哪里,还要你管?」 胭脂噎住,什么也不敢说,领着秦雪衣往翠浓宫而去,燕薄秋跟在后面如一条小尾巴也似,大摇大摆也进了前庭,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端的嚣张跋扈。 胭脂引了秦雪衣入容华殿的前庭站了,道:「奴婢去通禀娘娘一声,郡主稍待片刻。」 她说完便打起帘子进了殿内,德妃果然已回来了,正坐在软榻旁,闻声抬头看来,道:「怎么样了?」 胭脂低声道:「回娘娘的话,长乐郡主与四公主殿下在一起,奴婢将她带过来了。」 德妃一愣,旋即沉下脸,道:「燕薄秋怎么会在?」 胭脂答道:「奴婢也不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德妃摆了摆手,坐直了身子,道:「你让她进来吧。」 胭脂犹豫道:「那四公主殿下……」 德妃冷笑一声,道:「派人去坤宁宫见皇后,让人把她领回去。」 「是。」 胭脂退出殿内,对秦雪衣道:「郡主,娘娘召您进去。」 秦雪衣颔首,燕薄秋又要跟上去,胭脂立即道:「殿下,娘娘有事要与郡主说,您去恐怕不方便。」 燕薄秋住了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秦雪衣,嘴一撇,道:「姐姐,秋秋在这里等你。」 秦雪衣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含笑道:「好,我很快就出来。」 她跟在胭脂身后入了容华殿,一阵淡淡的香气迎面而来,令秦雪衣有几分不适,自从上一回出了事之后,她便对任何熏香都莫名有些警惕。 好在窗扇是开着的,秦雪衣往窗边站了站,看向德妃,她正靠在软榻上,尽管有所收敛,但是她的姿态中仍旧透出了冷漠与不喜。 她一向是这样的,对秦雪衣没个好脸色,秦雪衣也已经习惯了,道:「娘娘今日唤我前来,不知是有何事情?」 德妃略微坐直了身子,下巴微微一抬,矜傲道:「来人,给长乐郡主看座。」 秦雪衣简直是受宠若惊的,她来容华殿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有这种待遇,德妃竟然让她入座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雪衣莫名警惕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来,脊背绷直了,德妃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道:「你与你母亲长得很像。」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秦雪衣不防她提起这一茬,明显愣了一下,才迟疑道:「我没见过母亲。」 「她是我的嫡亲姐姐,」德妃道:「我与她出自一母,她年长我三岁。」 秦雪衣默然片刻,她不是原本的秦雪衣,此时也不知该作出如何反应才是对的,便索性不接话,德妃也看出来了,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 秦雪衣抬起眼,对面坐着的女人容貌依旧美丽,却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她道:「当年若不是有她,或许我也不会入宫了。」 待见秦雪衣面露疑色,德妃便解释道:「当时祖父与父亲获罪,苏家全族连坐,男丁尽数流放边疆,女子都要卖入青楼。」 她说着,站起身来,道:「当时是她托人将我带入宫中永巷,做了一个低贱的奴婢,我才免于落入青楼之中。」 说到这里,德妃的声音忽然一顿,她的神色出现了几分恍惚之色,一时间没有再接下去了。 秦雪衣眉头轻蹙:「德妃娘娘?」 德妃猛地回过神来,她的面上竟有几分狼狈之色,转过头去,避开秦雪衣的目光,挺直脊背,目光穿过殿门,看向外面的庭院,道:「总之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情想告诉你,有关于你母亲当年死的真相。」 秦雪衣有些懵,她只知道原身母亲苏烟暝,是在父亲获罪,冤死狱中之后,投水而死的,如今听德妃的意思,其中似乎还别有内情。 德妃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盯着她,问道:「你知道皇上他……一直恋慕你的母亲吗?」 秦雪衣震惊,道:「还有这种事情?」 德妃嗤笑一声,道:「想想你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宫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却无人敢吐露半个字。」 秦雪衣反应过来,道:「娘娘的意思是,我母亲的死,与皇上有关?」 德妃柳眉轻挑,红唇微启,轻声道:「不止,你父亲冤死狱中,亦与此事有关。」 她看见秦雪衣面上的惊色,继续道:「当初皇上原本是让你父亲入狱,以此要挟你母亲,可没想到,你父亲没熬过去,死在了狱中,你母亲悲痛之下,愤然投水而死。」 「临死前留书,让家仆带着年幼的你远离京师,岂料还未来得及逃,就被捉拿入宫了,」德妃道:「若非我向皇上求情,恐怕你还等不到你父亲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秦雪衣蹙着眉,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不等她细想,德妃微微扬起下巴,道:「当初你母亲救过我一回,我便救了你,算是还她一回,从那往后,我与她两清,再不欠她什么了。」 她见秦雪衣面上迟疑,便道:「你若有不信,大可以去查一查,关于当年事情的真相。」 秦雪衣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她才提起这件事情? 德妃有什么目的?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太子的闺蜜》卷一 作者:长琴 02、《太子的闺蜜》卷二 作者:长琴 03、《太子的闺蜜》卷三 作者:长琴 04、《太子的闺蜜》卷四 作者:长琴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