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又怎样?换个地方继续卷》 第1章 我就说吧,总有一天会被领导气嘎 今天是元旦节前一天,办公室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着急下班回去过节,只有萧月杉一个人还在和一大堆材料死磕。 “杉杉,你还不走啊?”隔壁办公室的小李在门口探出头来,“嗯嗯,我还有东西要改”萧月杉抬起头来挤出一丝苦笑。 “你太惨了,今天晚上食堂都休息了,我买了麻薯包,本来想留着当早餐吃的,要不给你先垫垫吧。”小李拎着牛皮纸袋借故走进来,谨慎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小心说到:“你知道吗?上季度的统计报表出了大问题,你们冯主任在工作会上直接当着大领导的面把你捅出去背锅了!” 萧月杉心头一惊,可统计报表千头万绪,一时间也想不出哪里会出问题,正想从小李这里问问具体情况,主任冯亮就顶着他的地中海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小李吓得噤声,一副被抓包的表情:“这个留给你吃,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拜拜”,说罢讨好地对冯亮一笑,飞快逃离了这个修罗场。 “小萧,还在加班呢?”冯亮脸上是他招牌的皮笑肉不笑表情。从22岁毕业上岸后,8年的工作时间不长,但也不短,足够萧月杉见过了太多这样的笑面虎。 “是呢,主任您不也还在忙吗?”萧月杉笑笑:“小李分给我一点麻薯包,您要不要垫一垫,今天晚上食堂没饭吃。”说完就打开了包装盒,请冯亮先拿。 冯亮随手拿了一个,一派亲切随和地作势让萧月杉也吃:“小萧你也吃,我今年快五十了,算算跟你父母差不多大,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看着也就你这么大。” “大哥,我都三十了,你跟谁在这儿随地大小爹呢?”萧月杉腹诽,但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 “上季度报表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你的责任很大,虽然我在会上向领导做了解释,但是后续还是会追究你的责任。你心理压力不要太大,我们还是会保护年轻同志的。”冯亮还是那么“亲切随和”,把自己轻巧地摘干净,直接给萧月杉定了性。 “冯主任,上季度报表出了什么问题,我没听说啊?”萧月杉真得被这几个谜语人搞得很无语,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吗?来了两个人都没把话说明白。 “小萧,自己犯的错都搞不清楚吗?上季度财务数据和业务部门提交的数据有900万的账没对上,这么大的纰漏都没发现吗?还是领导自己一笔一笔加起来发现的!”冯亮气愤地说道。 原来就这?萧月杉心里冷笑了一声,“冯主任,您要不要看看我发给您的邮件里有几个附件,900万是专项专用资金,一直都是单独统计单独报送的。” 冯亮听到就懵住了,就这样吗?这么一点小小的问题,当下打印出来都来得及。而且完全是自己的疏忽,现下在大领导和其他部门面前闹大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萧月杉没心情欣赏冯亮脸上赤橙黄绿的表情,对于这个没有能力全是架子的领导,她真是见怪不怪了。她好脾气地吃起了麻薯包,给冯亮点时间消化一下这对他那小小的脑容量来说过载的信息。 冯亮毕竟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稍稍调整心态,便恢复了理所当然的态度:“那这样吧,你赶快就这900万专项专款的事情写一个说明给我看,我看了之后就呈领导审阅,好好跟领导解释一下,这事就这么算了。” 什么?我写?萧月杉震惊地看着冯亮,再次被他的不要脸震撼到了?什么人啊这是?一个不注意,一口麻薯包直接梗到了喉咙口,眼前一黑就这么背过气去。 失去意识之前,萧月杉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就说吧,总有一天会被这傻逼领导气死。” 像在黑暗中穿过长长的甬道,前方没有尽头也没有光亮,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得走向前方。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过得内心经历了恼怒、不甘、遗憾和无穷无尽对骤然失去生命可能的悲伤后,萧月杉轻轻点了点手指。 “夫人,夫人醒了!夫人醒了!”伴随着带着浓浓哭腔的女声,萧月杉艰难地睁开了眼,“冯亮还是做了个人,给我打了120”她心里默默地说。 床边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正握着她的手小声啜泣着:“少夫人,你吓死疏桐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萧月杉满脸黑线,这是,轮到我穿越啦?是穿书还是穿史?早说啊?上学时好不容易背的古诗词现在也忘了差不多了,火药玻璃的制法我一个文科生也不会啊……早知道要穿越谁会去学工商管理呢?谁会去考研考公呢?哪怕多学学繁体字都好吧?萧月杉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杉儿醒了?赶紧请大夫来看看。”一名穿着素雅的白衣妇人带着仆妇丫鬟走了进来,她看着镇定自若也看不出年龄。 萧月杉默默观察着,打定主意准备做实失忆的样子,省得后面还要应付太多一问三不知的尴尬场景,不如从头开始得了。 大夫把了脉,着重检查了萧月杉头上的撞伤,她才发现原主是磕到了头才晕死过去的,现下也不是很痛了。大夫向白衣妇人回了话,站着边上的疏桐才弱弱开口:“张大夫,请您再仔细看看呢,少夫人一直不说话,好像也不认得我们了。” 萧月杉心想,终于到我了!这熟悉的剧情!谁还没想过成为穿越文的女主呢!大夫问了一些如今几岁、爹娘是谁等常规问题,萧月杉如实地答了不记得了。大夫肯定地向白衣妇人回复到:“回夫人,少夫人的伤已无大碍,只是撞击猛烈、神情不宁,恐有虚幻之症,记不起来事。” 疏桐不死心地握着她的手跪在床边,双眼满含期待地说:“少夫人,不,小姐,您连我都不记得了吗?”萧月杉看不得美人含泪,但也只能抱歉地笑笑:“我真不记得了。” 白衣妇人看了看床边的主仆二人,问道:“虚幻之症可能痊愈?”“造化不同,或一时或一世,老夫不敢妄言”张大夫拱手。“既如此,麻烦大夫开了药方,姑且一试吧”白衣妇人吩咐道。“是,老夫这就开方。配好药,晚些时候送到府上。” “翠缕,好生送张大夫出去。”白衣妇人打发了大夫,坐到了萧月杉的床边:“杉儿,连娘也不认得了?”萧月杉看了看她,又低垂眼眸略带歉意地答道:“不记得了”,感觉这妇人和自己穿越前也差不多大的样子,猜想原主年纪应该不大,她决定还是不能表现地如此镇定,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一演,便又多问了一句:“你是我娘亲吗?” 白衣妇人垂泪道:“我是你婆母,我儿曜哥儿是你夫君,他……”说到着妇人看了看萧月杉的脸,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簇簇落下,她用手绢轻轻拭泪,缓缓开口:“罢了罢了,杉儿忘了也好,你且安心静养吧。” 说罢,白衣妇人又带着仆妇丫鬟走了。萧月杉满脸黑线,暗自吐槽:“怎么穿越了还是这么多谜语人。”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当务之急是搞搞清楚目前的处境,如果日子还算好过。不用上班,就当来补假的吧~ 第2章 一步到位成为寡妇? 白衣妇人走后,萧月杉终于有机会拉着丫鬟疏桐多了解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白色,想到刚刚的妇人也着白衣,府里必然是出了丧事,萧月杉本能地觉得与原主有关。她叫住忙前忙后的疏桐:“疏桐你过来,叫其他人先下去吧。” 见其他侍女退出房间,萧月杉拉着疏桐坐到自己床边,小声问道:“疏桐,你是不是我的陪嫁侍女?”疏桐点点头,“那好,我的一切你一定最清楚,我现在一点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还要麻烦你一一告诉我。” “奴婢与少夫人一同长大,少夫人您有什么要问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疏桐看着萧月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好,那先说说我的父母,说说我娘家的事。”萧月杉准备从原主的身份着手,尽快搞清楚到底是穿书还是穿史,要是穿史碰到了自己熟悉的朝代,至少还能帮着家里压压宝、避避祸。 “少夫人母家书香门第,父亲萧铮大人是国子监从四品司业,主管世子学业教育之事,协掌儒学训导之政。母亲姓郁,小字华芝,乃鸿胪寺卿郁大人的嫡孙女。家中还有两位嫡亲兄长均外放做官,还有一位嫡亲妹妹也定了亲,大人家风严谨,没有庶出子女。”疏桐小声但清晰地将主要情况向萧月杉汇报了一遍。 萧月杉点点头,一一记下,心想这疏桐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可见萧家管家用人的确是一把好手,又问道:“我夫家是什么情况,看着府中似有丧事?”听到这疏桐一改刚刚沉着冷静的样子,当即就呜咽起来:“少夫人全忘了,瀚河决堤,小周大人协理治水之事,行至江州船竟翻了,周大人及夫人娘家季大人都派人寻找,连京城的萧大人也托人去寻,可寻了半月...还是没有找到....小周大人...尸骨无存...” 呃,没想到穿过来还没有什么先婚后爱甜蜜蜜、霸道夫君爱上我、古板少爷俏媳妇的快乐剧情,直接一步到位变成寡妇了?这番变故让萧月杉有些始料未及,这超纲了啊??? 疏桐才没管萧月杉的内心戏,说到此处,她憋不住啜泣出声:“少夫人您与小周大人伉俪情深,同去的潘大人带回小周大人的衣物,大人夫人说要给小周大人治办丧事,您竟...您竟一头撞在那衣冠盒边的柱子上,要与小周大人一同去了...” 没想到原主还是个烈女,萧月杉感叹道...“少夫人呜呜,您可不能....可不能这样了。”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想接着问什么怕也是不能了,只得等她先冷静下来。 萧月杉拿起床头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和疏桐都倒了杯水,细细琢磨起刚刚问到的信息。小周大人...曜哥儿...周曜?周曜!萧月杉猛地放下茶杯,双手握着疏桐的肩头,直视着丫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小周大人,是叫周曜吗?” 疏桐愣愣地捧着茶杯,呆呆地说:“是...是啊...少夫人您是想起来了吗?” “坏了!坏了!周曜、治水、我的天!我早该想到的!”萧月杉心如乱麻,只因为她穿越前的丈夫就叫周曜,好死不死正是水利搬砖狗。 “周曜真得找不到了吗?真得找不到了?”泪水突然冲出眼眶,孤身一人的无助、前途未卜的迷茫和再也无法见到家人的痛苦一时攻上了心头。原主的父母好歹还有两子一女,去了这一个女儿也不至于无所依靠,但在她的世界里,她的父母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如果她真的死了,她的父母这辈子只怕也是没有指望了。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试上岸得到稳定的工作、难得遇到知心的爱人,就因为该死的加班、讨厌的领导、一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麻薯包毁于一旦了!萧月杉感到极度的不甘、委屈、冤枉和愤恨,抱着疏桐呜呜地哭了起来。 疏桐看到自己小姐这么难过,前些天还为了姑爷险些殉情,好不容易失忆了没想到提到姑爷还是这么难过,小姐以后的日子该多么难捱啊,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哭起来。 主仆二人正在屋内哭成一团的时候,一名美貌的年轻妇人敲响了房门:“我听说月杉妹妹醒了,过来看看,不算打扰吧?”萧月杉松开疏桐,看向门口:“这位是?” 妇人笑了笑:“怎么,妹妹连我也不认得了,我是你二嫂嫂。”萧月杉刚刚还没来得及问清夫家的情况,现在也只能先和这位二嫂周旋几句:“二嫂好,我心中难过,望二嫂多多包涵。” “我知你心中难过,三天前在厅堂上就演过一回《娇红记》,这要是真做成,少不得为家里赢得一座贞节牌坊,才更能表你心意。”周家二嫂这话说得真真是阴阳怪气,就算萧月杉不知道《娇红记》的具体内容,也知道她在讽刺她演殉情又没死成,是作秀一场给别人看罢了。心想必须回敬她几句,这口头上的亏她可不想白白咽下。 “端敏,谁让你这么说话,这是我们周家的家教吗?你想要逼死月杉不成?”周夫人亲自端着煮好的药进来,正好听到这不得体的话,“妯娌之间,互敬互爱,这点道理还不懂吗?要不是真心关心月杉,你早些退下吧,近日也不许到这里来。” 周夫人说了重话,周家二嫂也没脸继续待下去,讪讪地走了,走出门还低声嘀咕了一句:“谁稀罕来这,天底下就他们俩夫妻情深似的。” 周夫人见她冥顽不灵的样子,一向沉静自持的她也暗暗有些发火,但看到眼圈还红红的萧月杉,她还是细心安慰道:“好孩子,我只当你忘了曜儿就能好些,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又哭上了。哎,是曜儿无福。” 萧月杉想到原主是触柱后,自己才穿越的,周曜是不是也会因为落水穿越呢?虽然这事件概率小之又小,不知道能不能被他们夫妇二人都碰上。可是原主和原主的丈夫都与自己和丈夫同名,说不好就是注定的缘分?只要有一点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她紧紧握住周夫人的手说:“母亲,求求您,再遣人去找吧,上游下游的沿岸,还有....还有沿岸的流民营、难民所、村落,求求您,周曜可能,可能和我一样撞了头,他可能受伤了,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总之,我感觉他还活着,求求您再多派些人去找他吧!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放弃他呀!我有预感他还活着!” “好孩子,我如何不知你心,曜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说到这里,周夫人又不禁落泪,她点点头:“好,母亲相信你,我跟你父亲商量一下,多派些人手再去沿岸周边找,一定要找到曜儿。” “母亲,拜托您了,我只能仰仗您了。”作为职场社畜,萧月杉从二嫂忍不住的挑衅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穿越成深宅大院的女子,目前她能依仗的实在太少了,如果就直接无子守寡,不仅守寡艰难,甚至还有人要她性命。二嫂来刺激她,可能就是想她殉情,谋夺她这一房的财产。这点小伎俩,简直司马昭之心。要她不明不白得就这么死了,那可不行。谁知道死了还能不能回去?既然来了这世界,就要好好走一遭! 第3章 周大人在儿女婚事上的小算盘 周大人和周夫人同意萧月杉继续寻找周曜,之前治丧的事还未开办就被原主触柱打断了,丧事也不算完成,现下周夫人命府中管事将挂白全都撤去了,好似又和往日一般。 萧月杉借着养伤,仍躲在屋子里和疏桐说些私房话。“疏桐,你可知当今圣上是?”萧月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啊?少夫人怎么忽然想问这个?我一个小小婢女怎知这些?”疏桐一脸惶惑。“呃,这...要不,你知道圣上姓什么吗?”萧月杉实在不知该如何发问,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当今国姓为楚。”只答了这一句,小丫鬟直接跪拜在地上了。 “哎哎哎,你先起来吧,坐坐坐,我不问这些便是了。”姓楚的皇帝,历史上还真没有,看这家里的布置穿着,萧月杉还以为是明朝,没想到是架空的,那她浅浅了解的那些只言片语也做不了数。上次被二嫂闹了一场,夫家的事情还没开始问呢,萧月杉觉得时间紧迫,还是得快点了解清楚这内宅的亲疏远近,找到周曜是一方面,在内宅立足也刻不容缓。 “还是说说大人夫人,还有家里这些哥哥嫂嫂的情况,昨天二嫂嫂上门我都不认得,要是出去见人一定失礼。”萧月杉把疏桐扶到身边的椅子上坐好,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奴婢还是站着回话吧,”疏桐恭敬地站起来。“别呀,你站着离得远,到时候给人听到了不好,就这么说,没事。”萧月杉把小丫鬟拉回椅子上,疏桐也不再推辞了,坐下马上开始介绍起府里的情况。 “周大人名启泰,现任阳州府正五品同知,主管督粮、河工之事;夫人娘家姓季,祖父老大人官拜刑部尚书,只得这一位嫡亲孙女。大人夫人有三子,大少爷周晗、二少爷周暄都中了举人,预备来年再考。大少夫人楚氏,小字婧芸,出生皇族乃是宗女,为镇国中尉之女,可父兄暂未做官,只承袭了爵位。现在大少夫人怀着身孕,不太出来走动了;二少夫人徐氏,小字端敏,是大人同年林州正六品知州之女。现下家中还是夫人掌家,夫人为人端庄公允,往日家中宁静祥和。” 疏桐看了看萧月杉,不知道她对自己的介绍是否满意,“二嫂嫂官家出身、家境殷实,为何说话如此含酸拈醋呢?”萧月杉想到疏桐不好妄议主家,不如自己直接单刀直入。“林州繁华,二少夫人是徐大人的独女,性情难免娇纵。”疏桐顿了顿,又尴尬地看看萧月杉,艰难开口:“另外,三位少爷现在只有三少爷中了进士授了官,大人夫人也多有看重。奴婢听三少爷身边的常随说起,三少爷幼时就颇具才学,七岁治春秋、能文章,徐大人与周大人本就交好,原是想把二少夫人指给三少爷的,只是三少爷在国子监读书时被萧大人看中了,本来与徐家也没定下媒妁,所以周大人便与萧家订了亲。” 呃,萧月杉心中默默吐槽,老周头这一手可真不地道,周徐两家虽然是世交,可萧铮为国子监司业,又在京城,学子门生、信息人脉,岂是一个林州知州可比,只得一个好儿子,必然得去与好人家结亲。既如此,同年的情谊自然可以放一放。 “奴婢觉得二少夫人对三少爷倒是没什么心思,”疏桐怕自家失忆的小姐会错意,看小姐都不记事了还为姑爷垂泪,万一闹起来可不好了,“二位原本也不认识,不存在什么情谊,只是往日家中除了大人就是三少爷主事,外人也只知小周大人便是三少爷,”疏桐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少夫人您与三少爷又恩爱得紧,平日也是不肯相让的,自然是让二少夫人有些不痛快。” 萧月杉点点头,她完全能够理解物不平则鸣的道理,楚婧芸出生高贵但有名无实,其他妯娌也不好与她相较。徐端敏与原主差不多年岁,都是刚刚成亲又还未生子,可不是一味攀比。徐家有钱,萧家觉得自己是京城来的,估计还仗着自己老公得势,原主也没多给这位年轻嫂嫂面子,两个人必定有些不对付。 如果只是情绪上有些矛盾,萧月杉倒是觉得好解决,她往日里就是干这个的。就害怕在这个世界里,对守寡女子不会有些什么奇怪设定...她可不想去殉情或是守墓。 又闲闲过了三五日,萧月杉头上的伤已大致好了,周夫人便派人请她一同到前厅用餐叙话。 终于能从小屋子里挪出来了,萧月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就这几日,差点把她无聊死。她想出去走走,疏桐说大夫交代了要静养,不能走动;她想看看书,测试一下自己的文化程度,或是认几个字,疏桐说她受了伤,看书仔细伤眼睛,也不准她看;她想听疏桐讲讲内宅的开支管理、她的嫁妆有多少,疏桐说算账费神,不差这几日,还是养伤要紧。 熬过这几日,让萧月杉无比想念在办公室搬砖的日子,怀念一会儿,又觉得好笑,自己真是核动力驴,几天的福都享不得,竟自己想去拉磨上工了。 想着想着就到了前厅,布置也一如既往的素净雅致,周夫人这大官家的嫡女果然是好品味。 见到厅堂上的周大人与夫人,萧月杉才惊觉自己虚晃了数日,却忘了像疏桐问问该如何行礼请安、接茶作答,一应礼数自己全不会,如今已经到了堂上只得随机应变了。 幸而这时大少夫人楚婧芸也刚到厅堂上,她如今已经显怀,大夫把了脉说一定是个哥儿,她心情大好,本就娴静的气质里更添了慈母情怀。 楚婧芸身子不便,向周大人夫妇行了一个半揖,萧月杉有样学样地也作了个揖,只不过聪明地比楚婧芸脚屈得更多、身子俯得更低些,她觉得这样应该会显得更为恭敬。 “问父亲母亲安”楚婧芸说。 “问父亲母亲安”萧月杉也跟着问安。 “都好,都好,婧芸月杉快起来吧,今天有南方新到的果子,都尝尝鲜。”周夫人笑道。 “问大嫂嫂安”萧月杉也向楚婧芸施了一礼,礼多人不怪嘛,体面的职场人如是想。 “三弟妹快请起”楚婧芸虚扶一下,与萧月杉一起坐在了周夫人右手边的雕花交椅上。 萧月杉心细地坐在了第三位,将二嫂嫂的位置空出来,周夫人看她如此眼前一亮,平日这三儿媳妇本就娇憨,再加上儿子宠得上天,虽能按照娘家里的好教养做足礼数,但万万是想不到旁人的,没想到失了忆性情反倒还好些。 可想到三儿媳失忆、懂事正是因为失了这份偏宠,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本来她并不想这么快就宣告三儿子早逝,她膝下三子,只这一个儿子格外有出息,早早就中了进士封了官,又任了监察御史。虽然才正七品,品级不高,但可掌管监察官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权限甚广,如此能事也算是入了朝廷的眼。 她母家婆家的子弟里只这儿子最能成事,又与国子监萧家结亲,不愁前途无量。得知三儿子失踪,连远在京城的季家也寄了书信托人寻找,可见这三儿子在家族心中的分量。 只是潘大人言之凿凿,使得他们陷入被动,不得不接受儿子早逝。如今对外宣称,儿子儿媳伉俪情深,真人神仙给儿媳托梦了,说儿子还有生机,便可再去找寻一番。 第4章 徐端敏通风报信 毕竟,周曜到底是没找到,古代也没有失踪多久可以宣告死亡的制度,只能靠着周启泰的面子向都察院递了陈情折子,希望不拿俸禄暂留职务,再寻一寻周曜。好在右佥督御史赵大人与周曜素有交情,同意暂留一段时间等周家继续找人。 “月杉且放宽心吧,为父会多多派人去找曜哥儿,希望祖宗庇佑,他平安无事。”周启泰安慰道,“你父亲近日也来信,说他与淮南府知府谢大人有旧交,曜哥儿在他的地界上出事,必然会竭尽所能查询线索,不会像如今这样...”说到这里,周启泰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几个字咽了进去,换了更委婉的说法“不会像如今这样不明不白的。” “多谢父亲、多谢母亲,让爹爹也费心了。”萧月杉起身再行一礼。 几人叙了会儿话,大少爷周晗与二少爷夫妇才到厅堂上,周晗向上座施礼后说道:“禀父亲母亲,今日儿子安排了人手,按三弟妹所说的多去水患难民集中的地方寻找,三弟弟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只需多待些时日便是了。” 周启泰微微颔首,萧月杉赶紧起来向周晗和楚婧芸夫妇一拜:“多谢大哥哥大嫂嫂,大嫂嫂怀着身孕还劳烦大哥哥为我奔忙,月杉真是无以为报。”周晗夫妇连忙示意侍女扶起萧月杉,“三弟妹太客气了,一家人何须言谢,找到曜哥儿我们也高兴”周晗客气地说道。 徐端敏看着萧月杉给她留了座,本想好好刺她几句,不想丈夫周暄已经预料到她的小性子,连忙拉拉她的衣袖,劝她算了。徐端敏气恼地撇撇嘴,到底还是作罢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寡言,萧月杉只当是食不言寝不语,也没有去挑起话题。第一次出来用餐,她就成了进贾府的林妹妹本人,凡事都是谨慎留意看别人怎么做再跟着做,一顿饭吃得好不痛快。 往后又这样过了十来日,每日就是晨昏定省、日常问安。周大人公事繁忙,常常不在家用膳,两位哥儿要备考,加上寻找周曜,成日见不到人。内宅女眷也多是恹恹的,楚婧芸安心养胎,徐端敏没有萧月杉陪她斗嘴取乐,只觉得了无生趣。 平心而论,周夫人是个好婆婆,夏季炎热,大儿媳又有孕,她总推说是自己精神不济想多休息一会,大多数的问安都免掉了。萧月杉乐得自在,成日都泡在周曜的书房里寻些书来看,旁人只当她是思念夫君,也无人打扰。 不得不说,萧家的确是书香门第,陪嫁侍女疏桐识文断字不在话下,连诗词文章也读过不少,还写得一手好字,足以帮萧月杉尽快完成启蒙工作了。 一日,萧月杉又拉着疏桐上书房,作为一名现代知识女性,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成了个睁眼瞎子半文盲,既无法读也无法写。周大人还将萧父的家书派人送了过来,几张纸多是不认识的字,靠着“汉字读半边,不会错上天”的操作指南,她磕磕巴巴地看完了整封信。边上疏桐惊地下巴都要掉地上的表情,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主仆二人披星戴月地研学回来,疏桐教了一日只觉得口干舌燥、手酸脚软,可这少夫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认字认累了就练书法,总之是一刻钟也不停。她一只手按摩着自己的肩膀,一只手帮萧月杉揉着肩膀:“少夫人,您的学问可是大人亲自教的,如今真得全不记得了吗?” “是啊是啊,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磕着头,浑都忘了”萧月杉打着哈哈。“这磕着头还能把学问给磕没了?”疏桐不解“您不会是磕傻了吧?”小丫头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又觉失言,赶紧闭嘴。萧月杉倒不觉得冒犯,随意玩笑道:“傻倒没傻,只是辛苦你这小先生多多教我才是。”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地往院子里走,没想到徐端敏正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夫君一个月都找不到踪影,三弟妹倒是有闲情逸致天天上书房,叫人以为你要去科考呢。”徐端敏心里是有些可怜这妯娌的,暄哥回来告诉她,曜哥儿怕是真找不到了,如今过了一个多月,手下的人都有些松懈,再怎么叫他们加紧寻找也是人浮于事,连父亲都觉得希望渺茫,只是还想做些样子安慰母亲罢了。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往日这妯娌妻凭夫贵,只随自己心意,全然不考虑别人的娇纵样子,还是冷不丁刺了她一句。 “我要是能下场科考,只怕比二哥哥先中。”萧月杉想都不要想就回敬徐端敏一句。“只是天气炎热,二嫂嫂等我这么久,就是来找我吵架的吗?”她笑嘻嘻地去拉徐端敏的手,被气红脸的徐端敏甩开了也不恼。 通过半个月的接触,萧月杉早已摸透了这位二嫂嫂的性格,二嫂嫂并不是个坏人,只是与原主有些口角罢了。之前设想的希望逼死自己谋夺财产的念头,以二嫂嫂的智商和个性还真想不出这么多,倒是自己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浸润地可怕了。 想想徐端敏和原主现在也才十七八岁,现代正是刚上大学的年纪,自己都是职场老鸟了,没必要和小姑娘置气,只当和她玩笑一场。 “哼,谁稀罕和你拌嘴,母亲叫我来找你,一同去一趟。”徐端敏气哼哼地站起来,一把拉过萧月杉就往外走,把两人的贴身侍女都甩在后面。 “我悄悄同你说,你先别气也别恼。曜哥儿怕是找不回来了,你得为自己打算,周家媳妇守寡倒也肯放回家再嫁,只是你娘家家风严谨,怕不容你。这次母亲便是找你说,从宗族旁支过继一个子嗣给你,也不至于你膝下无人、晚景寂寥。”徐端敏小声说道。 萧月杉心下一惊,她年纪轻轻,实在不想来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就稀里糊涂地给人做娘了。只是先前她也问过疏桐,萧家祖训十分古板,“无二嫁之女,无重婚之男”,娘家必然是不好回去。过继宗族算是一条比较好的路子,如果实在不选,不自尽殉节,就只能去宗祠宗庙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可是我,可是我真觉得周曜能找回来啊”萧月杉脱口而出,“诶呀,平时只当你学问高、脑子活、嘴上又不饶人,如今在这大事上怎么死脑筋起来了,白费我替你打算!”徐端敏气得拧了萧月杉一把。 “好嫂嫂,我知道你心疼我,咱们虽然打打闹闹的,但是我心里是和你最好的,平日的口角只当是咱们姐妹逗趣解闷了。”萧月杉在人精堆里面打了8年的滚,说得了甜言也放得了狠话,这样逢场作戏自然是张口就来,再加上她本人和徐端敏并无过节,此刻说出这些腻味的话来更是没有心理负担。 徐端敏倒是当了真,急忙说道:“谁和你姐姐妹妹,我可是你嫂嫂!”喊了一句又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宗庙偏远又在乡下,住着都是上几辈子宗族远支的孤苦老寡妇了,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不会往那里去,像你这样的晚辈新人去了难免要受折磨,不仅要从早跪到晚的念经祈福,还要做活,你可别死心眼要往火坑里跳啊!” “多谢嫂嫂提醒,到了母亲那里麻烦您也替我说几句好话,容我几日细细思量吧。”萧月杉决定发挥拖字诀争取喘息之际。醒来第一日她便请疏桐修书去了娘家,将搜寻范围、查找方法告知了原主父亲,只希望尽快找到周曜,破除当前不利的局面。 萧月杉早知古代女子生活艰难,没想到自己亲身体验更是心酸。失了丈夫便没了立锥之地,无外乎是再嫁、过继和修行,都是靠父亲、靠丈夫、靠儿子、靠族人过日子,哪一条路都十分坎坷,要靠一己之身去谋个前途太难太难。这制度早已堵死了任何一条女子自立自强的道路,逼得女子不得不成为男子的附庸,短时间内萧月杉实在没想好如何与它织就的天罗地网对抗。 目前,萧月杉只能多拖些日子,选择何去何从拖一拖,选择过继谁的孩子也能拖一拖,最后就算是收拾行囊去宗庙也能拖上一拖吧。要是天随人愿就好。 第5章 渣男的算计 萧月杉与徐端敏一道到了主屋的正厅,周大人周夫人已经在上方端坐了,周家两位少爷坐在了周大人下手,看到她们二人,周夫人忙招呼进来坐下喝茶,二人自然是行礼问安一番才依次坐下。 “婧芸身子重,我便没叫她来,只请你们过来叙叙话”周夫人看她们先用了茶才说道,特别对着萧月杉浅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里添了些苦涩。 “今天家里人都到齐了,是想议一议给曜哥儿过继子嗣的事情。月杉作为曜哥儿的妻子,自然还得征求你的意见。”周大人不徐不疾地开口。 “父亲,不是还在寻找夫君吗?怎么好好得说起了过继的事?莫不是...莫不是夫君....莫不是有不好的消息?”萧月杉故作仓惶,泪水应声就落下了,她内心都惊叹自己的好演技,她本是上了岸又混了好几个部门的人精,“唱念做打、装吃装傻”都是说来就来。此刻她小脸煞白、声音发抖、泪如雨下,谁也不敢怀疑她的真心。 “孩子莫哭莫哭,找还是要继续找的,过继子嗣和找寻曜哥儿也不矛盾,你切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吓到自己”周夫人走过来,亲自为萧月杉拭泪,见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回身落座。 “你母亲说得是,过继子嗣和找寻曜哥儿不矛盾,你和曜哥儿成亲时间不长,尚无子嗣,如今放个孩子在你身边时时侍奉,你关照教导,也不至于总是这样愁情满怀,伤了自己身子。”周大人也宽慰道。 萧月杉还不想出声,只是暗自垂泪,周大人和周夫人不想逼得太紧,且当做给她时间思量一下,故而没有做声,一时正厅上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怵。 “父亲母亲...”徐端敏被这沉默压抑地又尴尬又焦躁,想到萧月杉的托付,忍不住想要替她递个台阶打破僵局,没想到刚一出声就被大哥朗声打断了。 “三弟妹不如见见挑选的宗族子弟吧,看了孩子兴许好些,也不至于如此排斥了。”大少爷周晗说着,萧月杉一眼就发现了他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便别过脸不看他。 上座的周大人周夫人没说话,周晗自顾自地叫常随带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上来:“这是成州老家同堂伯父周启富的第三子,族兄周日兴的第四子,名叫周承良。儿子觉得年岁合适又健康机灵,且启富伯父家人丁兴旺,肯舍得良哥儿过来。可过继给三弟弟也免得他无后...”周晗一时间忘了形,此刻只能生生将无后而终卡在喉咙里。 他虽怕惹怒了萧月杉,但想到她萧家不会接纳二嫁女,打落牙齿和血吞都得接受他的提议,此刻便有恃无恐起来,大剌剌地就叫婆子准备拉着良哥儿见礼。 萧月杉等的就是这只出头鸟,方才不出声正是看谁耐不住性子,着急促成过继子嗣的事情。没成想竟然是大哥,想到他如此积极寻觅这孩子,不等周家父母出面就急吼吼地往她屋里塞,这孩子必与他脱不了关系。想到周家寻找周曜的事情也是托付给大哥哥,估计他是不会尽心尽力去寻找这出类拔萃的三弟弟了。 看过太多狗血晚间档的萧月杉直觉就认为这孩子是大哥的私生子,转念一想也不能如此武断。但就算不是大哥私生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的,不然堂伯家怎舍得打发出来给别人当儿子。 她一把拦住正要帮良哥儿见礼的婆子,健步冲上大厅正中,对着堂上的周大人周夫人就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朗声开口:“父亲母亲,儿媳有话要说!”周夫人忙叫身边的妈妈来扶:“杉儿有话就说,何必行如此大礼。” “父亲母亲恩情,儿媳有苦难言,不得不当着大哥哥二哥哥和嫂嫂的面请求父亲母亲!请父亲母亲听儿媳说完吧!”话音未落又行了一拜。 “我父亲传信来,才说了淮南府谢大人会协助寻找夫君,儿媳日夜祷告,只求快点寻到夫君消息。如今还未见回信,就见看到大哥哥带这孩子上来,儿媳感怀与夫君相处实在太短,还未替周家绵延子嗣就...”萧月杉使劲呜咽了几声,仿佛要背过气去一般:“儿媳年轻,才经变故,精神实在不济了。这几日,常独自伤怀,我夫天人之姿、才华斐然,父亲母亲乃至全族族老都对他寄予厚望,可惜我不中用,无福生养,如今看到孩子,更是悲痛。是儿媳无福、无福生养夫君的孩子...”说罢萧月杉拜倒在厅堂上,只听见她呜呜的哭声。 萧月杉紧咬嘴唇怕自己笑出声,感觉在演电视剧一样。这疯狂的大哥准备逼她就范,就给他来一招魔法打败魔法!过继孩子倒是无所谓,左不过花些钱养着,可她不想被人算计,吃了这个暗亏,糊里糊涂地给人当绿帽子娘。 旁边的徐端敏想到自己也是新婚未育,如果失踪的是周暄,如今泪水连连的便是她自己。遥想曾经恃才傲物、风光又矫情的三弟妹如今如此落魄痛苦,她感同身受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母亲,过继子嗣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再等些时候,让月杉好些,再慢慢寻一个吧。”她开口劝说道。 突然的变故超出了周晗的预计,他想着这三弟妹往日目无下尘又年轻单纯,现在没有三弟做主心骨,是个好拿捏的。过继子嗣本是宗族做主,又能免她去宗庙修行,想她不会拒绝。至于何时过继、过继何人,她不能计较也不好计较,只能按照自己的安排接受便是。 想想父母对三房的偏爱、三弟的私产、萧氏的嫁妆,以及萧家世代为师积攒的人脉关系,萧月杉只此一子,全部资源必为良哥儿所用。如此谋划也不算亏待了良哥儿,凝香也不会再和自己闹腾置气了。 “再寻何人?良哥儿是我好不容易与启富堂伯和日兴堂兄求了几日才求来的。如今光景好,收成不错,周氏一族又在父亲带领下发展兴旺,谁家的孩子都宝贝得紧,可不是那卖儿卖女的时候,二弟妹久在内宅,哪知其中辛苦。”周晗当即回怼道。 徐端敏被大伯哥下了面子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从来是心直口快但又甚无城府的,只能嘟囔一句:“我哪里是大哥哥说的意思。”周暄看妻子搅和进三房私事,眼见与大哥要起龃龉,忙开口打圆场:“端敏年纪轻不懂事,大哥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若是大哥哥能将寻这孩子的功夫用在找寻周曜上,夫君的消息怕是能早些得到。”萧月杉冷冷来了一句。 “三弟妹何须如此揣测,过继宗族本就是我这个长子通盘安排,我体谅你后宅妇人不晓人事,替你出面去寻了这么合适的孩子。不想三弟妹不仅不领情,还在父亲母亲面前污蔑编排,叫我颜面何存?我本是体谅你不要去宗庙受苦,想你在家中有儿子依靠,也算全了对三弟弟的一份心意,此番真是令人心寒。”周晗没想到这三弟妹不愿意接下他的安排,还看穿了他的心思,实在是让他恼羞成怒。 “既然大哥哥伤心,儿媳也不想等夫君回来看到这不明不白的孩子,”萧月杉一顿,意有所指地挑目扫了一眼周晗,“若只我一人坚持周曜尚在人世,儿媳愿自请去宗庙为夫君祈福!”说完,干脆利落地在厅上磕了三个响头。 周大人周夫人惊讶于萧月杉的决心,也怕她真看出了其中端倪。大儿子外室有子的事情他们确实知晓,当时正是要求娶宗室贵女的紧要关头,如此密事实在是败坏家风清誉,便在周晗成婚前将女子和孩子悄悄打发到成州乡下老家去了。没想到三儿子失踪给了大儿子契机,让他生出了借机接回孩子的心思。 想到自家孙儿流落在外,虽是记在旁支名下,终究不在身边。如今三儿子失踪,眼见着人丁减少、子嗣不茂,借此机会认回孩子也算聊以慰藉。只是没想到三儿媳妇反应如此激烈,不好操之过急,还是从长计议吧。 “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别恼,这事也不急于一时,这次只当是带良哥儿来家里玩上几天,过继的事先放一放吧。”厅上大闹了一场,周大人这才出来打了圆场。 “谢父亲母亲体恤,儿媳实在伤心难抑,如有冒犯父亲母亲大哥哥二哥哥二嫂嫂的,也请大家感念我连遭变故,多多包涵吧。”萧月杉起身,茶里茶气地说,说完盈盈向堂上众人一拜。就离开了堂上告退了,留下周家一家子面面相觑、各怀心事。 周晗暗自不爽,真是小瞧了老三媳妇,是个豁得出去、收放自如的人物,把良哥儿接来的事得到了父亲母亲的默许,这次是自己操之过急,想着孩子该开蒙了,只想早些接回来免得在乡下白白耽误。来日方长,只要周曜找不到了,三弟妹早晚得接下替自己养儿子的差事。 第6章 人力资源管理(内宅版) 大哥哥今日率先发难,萧月杉意识到往后家里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还是要早做打算。前些日子,她把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习字读书上,现在学了许多常用的字,也应当放一放,专心解决一下自己的生存问题。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里,任由疏桐替她拆掉头上的发簪配饰。“小姐,您今日可太激动了,其实认下那哥儿也没什么,若是不喜欢只当养个猫儿狗儿,划拨间屋子给他住,再派几个人伺候着就是了。”疏桐难得没叫她少夫人,她是设身处地地为自家小姐考虑,不希望她此时与夫家闹得太僵。 “我明白,我只是…”萧月杉也知道没必要如此激动,她只是不想让这种背叛正室夫人又抛妻弃子的渣男得逞,哪怕大家都觉得她不理智,她也想出这口气。 凭什么这狗男人要感情就谈感情,和外室女子生了孩子也不负责;要前途就可以去谈前途,骗来高门显户的嫡女光耀门楣。虽然她力量微小、处境不妙,但还是不想让这样的人得偿所愿。 可这样的话,在这里说了也没有人能理解。她改了说法:“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来得古怪,就算过继也要过继一个清楚底细的孩子。现下夫君不在,无人维护,怕有人要欺瞒我这个内宅妇人,总要我自己找人摸清楚底细、仔细相看了才好。” “小姐说的是,不明不白的恐惹是非。”疏桐点点头。 “过继孩子是一方面,我总觉得周曜还在,只是需要时间找到他。为了过渡,我想着去宗庙也是一条退路。若是离了府上,咱们需要用钱用人的地方可就多了,要心中有数才行。”萧月杉看着疏桐的脸,诚恳地说。 “小姐,我明白。”经过这次一闹,疏桐更明白了小姐目前的不易,她仔细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咱们院子里,除了我是小姐您娘家陪嫁来的二等丫鬟,还有青杏、柳绵、芳草、霜溪四个三等丫鬟,我们这些丫头的身契在小姐这里,家人都在小姐娘家,主要是在内宅做事的。另外就是邓管事和陈妈妈,邓管事是萧大人以前的常随,特别派来看顾小姐的,如今管着外院。陈妈妈是萧夫人身边掌事嬷嬷的亲妹妹,祖上几辈子都在郁府做事,不怕不忠心。现在小姐陪嫁的庄子都由陈家管事。再就是四个带来的小厮了,也是家生子,平日里跟着邓管事做些外面的事,这次给老爷送信便是派他们去的。” 萧月杉心里一一记下,感叹原主父亲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安排得面面俱到、井井有条,一时间好像也不需要她插手,问到:“为何我醒来都不见陈妈妈,她不在院子里管事吗?” “小姐您忘记了,年中陈妈妈带着人替小姐您检视庄子去了。”疏桐报告说。“年中检视,丰收监割,年底汇报,这是老太爷定下的规矩。” 萧家耕读传家,凡事皆有章程,萧月杉想着自己就是学管理的,又干了好几年管理,本想在管家理财上大展拳脚,没想到竟无处施展。古代生产力虽然没有那么发达,可家大业大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能攒下这么多私产、经营偌大的家业,必得眼明心亮、时常打理。 听着疏桐细细盘点原主的陪嫁,萧月杉知道这些人现在值得信任,但却不熟悉他们,再加上中间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保不齐就人心思变,另外也不知他们品性如何,还要找时间一一见过了自己才放心。 “我相信父亲母亲的眼光,也信任你们,只是我前番失忆,诸多事宜都不记得了,还得一一和大家见过了才好。”萧月杉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先从员工档案开始整理起。“此番变故,我与往日的说话行事作风也多有变化,还需要大家知晓、适应才是。” 疏桐点点头:“小姐与以前确实不太相同了,以往小姐才华横溢、傲骨英风,只喜诗文,不理俗务,不会和二少夫人说笑示弱,更不会在堂上和大少爷如此相争。”疏桐想到刚刚自家小姐在堂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止不住的难过,小姐心高气傲,若不是心中伤感、束手无策又怎会如此全无顾忌。“小姐怎样都是好的,只是现在小姐受苦了。” “这些苦痛都是暂时的,只要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萧月杉职场老社畜地安慰道。她看着镜中的女子,原主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都是中人之姿。只是原主年轻、养尊处优,添了几分清丽温婉和甜美动人。“工作果然是最好的医丑”萧月杉心里默默吐槽,其实没有“班味”当个大小姐,自己颜值还是能打的嘛哈哈~ 自己和自己插科打诨了一下,萧月杉觉得心里没有那么沉重了,她打发了疏桐去休息,独自坐在桌前写了照着记忆里的档案审核表做了内宅员工档案表的模板,又按照自己多年的看小说电视剧经验对管理内宅和私产的各项工作进行了分类,算是做了个组织架构图。管理家产与管理公司无异,都是经营壮大。前途未卜,萧月杉只能先把状况拉到自己熟悉的领域找寻一点安全感。 第二天一大早,萧月杉就让疏桐一道来看看自己拟定的内宅员工档案表,疏桐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格,除了她看得懂的姓名、出生年月、家生子还是外面买的、活契还是死契、受过哪些赏赐,还有她看不懂的特长、职能职责和简历等等,甚至还涉及了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的情况及姻亲的情况,她笑着说:“少夫人,我们就是奴婢下人,又不是要考状元,哪用得着这么详细呀?” “咱们现在大多是萧家来带的人,你自然都记在脑子里,可一方面我不记得了,这样能让我最快重新熟悉起院内院外的事务;另一方面,我打算先派信得过的人去宗庙里打点一番、探探情况,或许还要提前购置采办些东西人手。若我真去宗庙,便只能一切从简,带去的人必得各有所长、个个当用,留下打理事务的人,也一定要是亲信的才好。”萧月杉耐心解释道。 “少夫人考虑周全,现在咱们院里事多眼杂,下面的仆妇大多还不知少夫人失忆的事。大肆问话怕引人揣测,不如我先把知道的情况替少夫人填了,少夫人看了再挑些重点的来问,再有遗漏的便由我或者其他信得过的丫鬟去核查,一一核对了也不引人怀疑。”疏桐举一反三地建议。 萧月杉眼前一亮,这疏桐颇有总助的潜质,当即对这丫头的身世好奇起来。在这世界,她太依仗疏桐了,如果这丫头都不可靠,她生活更是艰难,要不就从疏桐开始问吧。 “你真是个聪明的宝贝,是老天赐给我的助手和福星啊!”萧月杉星星眼:“要不就拿你做例子,我先教你填了,你再一一考别人去。” 疏桐得了夸奖也很高兴,马上誊写了一张表自己填起来:“郁疏桐,年十六,特长...,少夫人这个特长是什么呀?”萧月杉欣慰地想,果然不管是古代现代都需要填表说明哈哈。说罢拿出另一张纸。“你照着上面看看,我按照内外宅事务划分了书记、理财、针线、洒扫、采买、厨艺、园艺等十余种能力,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的。所谓特长,必得比旁人做得好才算,只是粗略会些的便先不写了。” 萧月杉挨个项目给疏桐解释了,着重解说了组织架构和岗位说明,强调了职能职责和简历的填法,疏桐听完只觉得设计得巧妙:“少夫人您可真厉害,奴婢跟着您十几年了,从不知您有管家理事之才,可见之前只是没在这上面费心罢了。昨日您说起我还觉着没这必要,现在一看,咱们之前确实有好多疏忽的地方。奴婢一人填写太慢了,要不叫芳草和青杏来帮着一起填吧,她们既能书写、熟悉情况又性情严谨、为人稳重,不会走漏风声。” 萧月杉已经看了疏桐填写的档案表,这丫头父亲是原主娘家郁夫人身边的管事,是从郁夫人娘家带来的老人了,母亲原是郁夫人的婢女,后面她丈夫管了事便一同住到庄子上,几个兄弟也领了差事,一家子都在郁府、萧府做事。疏桐长到五六岁就送到小姐身边一同长大陪伴,既有情谊、又能拿捏,是个可靠的人,此刻便放手让她去做了。 “非才而据,咎悔必至;非其人而处其位,其祸必速。这选人用人是顶顶重要的事,你们切不可马虎,除了我娘家带来的人,咱们院子里的其他人也要核了报上来,你们悄悄去做,越是疏远的人越不要让他们知晓太多。”萧月杉叮嘱到。 “是,奴婢会好好教导,必不会坏了少夫人的谋划。”疏桐领了命便去外面叫了青杏、芳草,萧月杉见了两人,果然是伶俐恭敬,也指导她们填了一份自己的情况,查问清楚了便叫三人去做。 萧月杉看着刚刚完善好的组织框架图,想着内宅是料理了,可打点宗庙事务和探查良哥儿的底细,心中还是没寻到合适人选,原主娘家带来的人虽然忠心但在周府根基不深,怕是难以打探到有用的信息。 第7章 嘿!?临时审计还真审出了问题 只两三日光景,疏桐、青杏、芳草三人便把院里人的情况填写清楚送到了萧月杉面前。萧月杉将内宅事务分成了财务、采购、家政三大类,外院事务分成了门房、车马、安保三大类,每个类别又按照工作内容进行了细分,确保管账不管钱、管钱不管人、管人不管物,各司其职相互制约。 例如内宅事务,财务主管萧月杉属意原主娘家带来的陈妈妈来担任,她一直管着原主的嫁妆和田地收成,萧月杉便还安排由她管账,财务主管下面按照支出门类再设现金、实物几个小管事,萧月杉想把会计那一套活学活用了,等陈妈妈回来她准备向她好好取取经,看看如何规范账目管理。家政主管由疏桐担任,园艺、厨房、服侍的所有人都由她统一管理,工作检查、成绩考核、购买发买人员也由她来掌眼,家政下面按照园子、厨房、厅堂、书房和内室各都安置了人员,无事不许到处走动,各室各处的东西物品造册也自行掌管,一年核对一次。 萧月杉将目前的人员安排和各自的分工略做了调整,各个环节的管事也一一见过,重新明确了职责,交待疏桐慢慢地将要调整的部分过渡到她们预设的岗位安排上。 萧月杉与各位管家妈妈和外院管事都谈过了话,她说话不徐不疾、慢条斯理,甚至还让人有如沐春风的错觉,但实际却是不容忤逆的。疏桐在一旁听着,没想到自己小姐磕坏了头性情变得这么厉害,暗自啧啧称奇。 因为周夫人管着整个府上的事务,萧月杉只要料理自己的院子便好了,人口不多,感觉上手也简单,便叫了芳草教她看账。采购的事以前也由陈妈妈一并管着,萧月杉有心把这件事剥离出来,准备把之前忽略的仓库管理也并进采购中。 之前院中人少,收用物品相对比较随意,东西物品腐坏或是重复采买了,这些大户人家也没当回事。可萧月杉觉得浪费,让采购主管单管物品,取用采买都有账可以看,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疏桐虽然领了差事,想到能帮小姐分担便很兴奋,又想着自己多了监督管理的杂事,怕耽误了伺候,一时两难起来。 萧月杉看出了她的纠结,直接点破说:“我事情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替我看着这大大小小的人,才更让我放心。”想着小姐苏醒后,洗澡、穿衣、用膳等等都是亲力亲为,不叫人在跟前伺候,她想着自己和青杏几人也能应付,才放下心来。 “少夫人,陈妈妈巡庄子回来了。”霜溪进屋来报。“正巧,我还想与陈妈妈聊聊庄户的事,请她收拾妥帖就来回话吧。”萧月杉笑着说。 “少夫人,少夫人,老奴在庄上听闻了三少爷的事,少夫人伤心差点去了,可把老奴吓坏了!哎呦,我的心肝肉哦!少夫人一切都好吧?”一中年妇人哭天抢地地冲进门来,拉着萧月杉边左看右看。 萧月杉尴尬地看着她,心中猜到此人怕是陈妈妈,虽然她自己也会做戏,但实在不喜欢超越边界的热情,姑且当做这陈妈妈与原主关系甚好吧。“我一切都好,让妈妈担心了。”她拍拍陈妈妈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嚎哭的妇人推远了些:“我已无大碍了,妈妈先起来回话吧。” 陈妈妈觉得小姐表现得十分古怪,她是小姐奶母,又一直照顾小姐,从小姐出生就在旁看护了,小姐对她十分依赖。此次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小姐马上就着人来叫她回来。如今见到了她本尊,竟没哭倒在她怀里还看起来如此疏远镇定,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少夫人这是……?”陈妈妈看向了一旁的疏桐,“少夫人磕伤了头,往事都不太记得了,”疏桐及时提醒道,“妈妈还是先回禀巡庄子的事情吧。” “是,陈妈妈还是跟我说说庄子上的情况吧?”萧月杉品了一口茶,客气地催促。 “回少夫人,此次巡视夫人陪嫁的吴家、石泉、甜水三个庄子共计630亩田地,其中吴家庄和石泉庄大一些各260亩,甜水庄小一些110亩。这次检视了,庄子上一切都好,秧苗都种下了,长势也喜人,今年必定是个丰收年。”陈妈妈喜气洋洋地回应道。 “好,妈妈走这一趟辛苦了。我这几日得闲看了看账目,有些不明白的还得要问一问妈妈,各处庄子历年的亩产是多少,佃户各多少人,往年是如何分成的?”萧月杉笑吟吟的,看似随意地问。 “小姐好端端的,做什么要问这些琐事俗务?”陈妈妈带着些许谄媚,不再称呼少夫人,改为更加亲昵的语气,“您是读书人,这些乡下的事情别污了您的耳朵。” “怎么,妈妈管着我的陪嫁庄子,才刚刚去了一趟,这些都搞不清楚,难不成是去郊游的吗?”萧月杉不想和陈妈妈打太极,想着这婆子只当自己像原主一样单纯好骗,还是要严肃地逼上一逼。 “疏桐,你怎么伺候小姐的?”陈妈妈实在拿不准这失了忆的小姐,只觉得当着这些丫头们被自己奶大的小姐下了面子,马上把枪口对准疏桐:“我一回来便听说你蹿腾小姐管事理家,自己占了个‘家政主管’的名头。怎么?我就几日没在,咱们这院子就要交由你主事了?我要多去些时日,你这蹄子怕是要翻天了!” 萧月杉不理会陈妈妈的指桑骂槐,这哪里是骂疏桐,这就是指着鼻子骂她呢。本想着陈妈妈是原主娘家带来的人,要委以重任的,完全没想到是刁奴欺主,她才闲闲的问了两句,这婆子便如此恼羞成怒了。她不想和这人过多废话“妈妈是耳聪目明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她冷笑道,“去巡庄子,对庄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十几日都没在院子里了,却对我这院子的事一清二楚。” 她直接越过陈妈妈对着门口的霜溪说:“霜溪,去请邓管事来,叫他带些人手。” 陈妈妈见萧月杉动了真格了,当即在堂上撒起泼来:“哎呀!我自己奶大的小姐都不信我了!我还有什么老脸在这府上活啊!小姐要问什么我老婆子答就是了!” 她不停捶胸顿足,止不住锤着自己的心口。“不就是庄子上的事吗?三个庄子每年能产两千余石粮食,总计有142户佃农!老婆子都清楚着呢!小姐要叫旁人做什么!”闹着也不忘偷偷从指缝里望一望萧月杉的反应。 萧月杉已经不想理会陈妈妈,她慢慢地品着茶,只专心等邓管事来。 第8章 在这里,裁员不用n+1 邓管事接到信儿忙不迭地赶往三院的厅堂上,见到陈妈妈在地上只打雷不下雨地闹腾,少夫人端坐在太师椅上不理不睬,心中只觉不妙。他试探着开口:“问少夫人安好,不知少夫人叫老奴来所为何事?” 萧月杉看着他:“当然是为了陈妈妈巡庄子的事。”随手放下茶盏,“邓管事是聪明人,我便直说了,这几日我随手翻了翻庄子的账目,看到许多颇为不妥的地方,才想问一问妈妈,没想到一句话没问,妈妈便哭闹起来,实在不成样子。想来话也问不成了,便来问一问管事的。” 管事邓通常年跟着萧老爷迎来送往,是何等通透的人,连忙作了一揖,恭敬地说:“少夫人只管问,老奴知无不言。” “很好,我瞧着别家庄子,收租都是四成五成,有些狠心些的主家要收六成七成,偏只我的庄子收三成。妈妈心善些也就罢了,可我的佃户比别人多,收成还比别人少。不知道是庄子的地不行呢?还是人不行呢?”萧月杉含笑问道。 “小姐,您陪嫁的庄子都是新买的,土地不如长年耕种的肥沃,自然开荒的人手更多,收成也更少些。”陈妈妈不服地大声辩解着。 萧月杉理都不想理这妈妈,对着邓管事说:“邓管事,你也如此认为吗?” “老奴不敢,老奴想着和别人家一样的五成,怎么也能达到的。少夫人的庄子面积不算大,但位置都很好。特别是甜水庄,那里有一汪泉眼,水质清冽甘甜才称为甜水,甜水周围的田地亩产都要更高些。”邓管事谨慎地说。“除了田地,庄子附有山林,还有些另算的收益。” “我与邓管事想法倒是一致了。我看了往年的收成,吴家庄和石泉庄每亩大约是3石3至4斗,甜水庄每亩大约是4石2至3斗,这样算起来。庄子每年都有二千二百到三百石的收成,便是收三成的租,进项也该有三百多两银子,不像现在,丰年也只得两百余两。”萧月杉有条不紊地说着。 堂上的陈妈妈冷汗都淌下来了,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理直气壮。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从小看大、麦子稻子都分不清的小姐还会如此计算。想着自己在小姐心中的分量,又趁着小姐新婚头两年和姑爷蜜里调油不管琐事,才鬼迷心窍下手捞得狠了些,现下真是后悔不已。 “往日在家的时候有母亲约束,陈妈妈也是个忠心的。如今跟我来了阳州无人看管,陈妈妈年纪大脑子糊涂,人也疯魔了。今日我已修书一封写明了此事,请邓管事派人把陈妈妈拿下,送回京城萧府里,由母亲好好发落吧。”萧月杉冷淡地说道。 “是!”邓管事连忙称是,随机招呼了几个小厮上来作势要捆了陈妈妈。 陈妈妈是体面多年的老妈妈了,深得小姐器重,哪里肯依,随即便往萧月杉身前扑去,疏桐和芳草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这疯婆子。 “我是小姐的奶母啊!小姐!您可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您可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啊!小姐!陈妈妈陪您从小长大!您三岁那年我才给您断了奶,您六岁那年是我带您上街看的花灯,您从小到大的贴身衣物都是陈妈妈一针一线给您做的呀!这些您都忘了吗!” 萧月杉实在厌恶这种施恩挟报的作为,目光更冷:“陈妈妈是我奶母,不是我亲娘!来府上做奶母,也不是我们求着妈妈来的。现在做出如此欺瞒主家的事,还有脸在这里大呼小叫。邓管事,着人捂上嘴速速带走!疏桐,你带几个人去查查这婆子的物件,念在她照顾我一场的份上,给她按三年的月例留下点银子,其他的无论是谁的赏赐也好、从哪里搜刮来得也好,都一并充到公账上。” 邓管事见萧月杉较了真,向小厮使了眼色快快将人带了下去。陈妈妈被几人架猪似的拖走,一时间厅上忽然安静。 “管庄子倒是个辛苦活。刚刚和邓管事粗略谈谈,想必邓管事也知道我的意思了。我想着邓管事的小儿子邓裕是个行家里手,不知道哥儿愿不愿领了这差事?”萧月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邓通。 “多谢少夫人抬举,犬子憨直,只有把子力气,加上年岁又小没有经验,恐难当大任啊。”萧月杉这精明做派与之前反差太大,邓通实在没办法判断是好是坏,不敢立即领了差事。 “我不是个刻薄扒皮的,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陈妈妈实在可恶。我粗略算过,主五佃五大家都有赚头。以前陈妈妈的事一分为二,庄子每年账目交由芳草核对。年中检视、丰收监割和年底核对,到了时间我也会派专人去做。庄子的事务就交由你邓家,明日来我这里回了话,拿了对牌钥匙和账簿便去接手。”萧月杉明白他的顾虑,她现下正是用人之际,邓家的人她非用不可,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不想和老邓头在这里三推四请。 “老奴明日便领了小儿来面见少夫人。如若少夫人不嫌小儿愚笨,小儿必会好好清点庄户上的财物、佃户,如实向少夫人禀报。那逢年过节的孝敬、新鲜的吃食玩意儿和每年的佃租也会按数送上来。”邓通连忙下跪磕头。 “在我庄子上做事,我也想佃户过得好些。这次接手,下面的庄头也要着重考察,手上有人命官司的绝对留不得,一律报官处置了。另外,旁人庄户的佃户每年每个人头是按8石计算,我给每人多留一石,也算是我做主家的心意,务必真的发下去才好。”萧月杉和颜悦色地说道。 “少夫人放心,小儿必会将事情办好,不辜负少夫人慈心。”邓通拱手。 “你是父亲身边的老人,你的几个儿子也是当用的,叫你管车马的大儿子邓孝即刻携几人去成州老家的宗庙,了解现在何人管事、何人常住,一应规矩如何,看看可需修缮住所、可需添置物件,所需不要华丽,安全简洁即可。”萧月杉吩咐道。 “是,小儿马上启程,来去不过二十日,二十日后,小儿定来回少夫人的话。少夫人若无其他吩咐,老奴告退了。”邓管事心想,以后这三院的天是要变了,细水长流,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本分才好。 核了一日,疏桐带着两个丫头才理完了陈妈妈的财产物件,回来向萧月杉汇报:“少夫人,这陈妈妈心真黑,查出了银子就有六百两,她竟还把少夫人嫁妆箱底的首饰也摸了些出来。偷了东西,竟还腆着脸说是少夫人许她拿的,如今少夫人磕着头忘了。呸!这不安分的老货!我竟没看出她是这样的人!少夫人您真是好性子,竟然还给她留了几年的月钱!” “罢了,把财物点清楚登记起来就行了。”萧月杉倒是不太在意,毕竟是原主的东西。“我记得柳棉是陈妈妈的侄女,如今她姑妈出了这档子事,我身边也不便留着她了,你把她的身契找出来,点清了东西,叫邓管事派人一并送回萧家安置吧。” “少夫人,您可真厉害。之前您让我们整理这档案表,奴婢都没觉出有什么用来,如今一想真是一环扣着一环。登记了受赏赐的物件,便容易分清哪些是贼赃;登记了父母亲族,便知道了亲疏关系;以前陈妈妈故意放任着仓库不管,就是为了从中谋利的。”疏桐真心钦佩自家小姐,小姐读书厉害,不想管家更是厉害。 萧月杉想着这都是自己管理人事的正常操作,在这里裁员不用n+1。如果要按照工作年头来算,这婆子的工作年限可真长。裁去了陈妈妈,也相当于裁了个高管,分派她的事还需要自己多费些心。 第9章 去宗庙x 上京城√ 萧月杉前脚发落了跟随多年的老妈妈,后脚分派了心腹去成州老家。本来周曜失踪,三院就在府里的八卦话题中心,这一系列动作就更招人眼球。 二门上的管事早早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向周晗汇报了。周晗听到萧月杉真的派人去成州宗庙收拾打点,心中暗恨,这老三媳妇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宁愿去乡下守寡当孤老婆子,也不愿意在府中抚养他的儿子! 他如何不想把儿子接回来,等楚婧芸生产后过几年,以抬老家贵妾的由头纳了凝香,一家团聚。只要凝香进了府,老三媳妇要是安分,就留她一条命;要是不好相与,就悄无声息结果了她,把儿子给凝香抚养,只记在老三的名下便是了。 本来他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没想到才实施了第一步,就卡在了萧月杉不肯过继上。 他正在细细思量如何打通关节,他的贴身随从长盛上来禀告:“大少爷,外面传来话说,一批瀚河水患的难民到了太平村,咱们要不要加派人手去那里找找三少爷。” “有什么好找的,都找了一个多月了,要是活着早找到了,要是死了,找着了也没用。这事就这样吧,你去派几个人跟着三院的人一道去成州老家,看看他们要干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也别叫他们知道。”周晗不耐烦地吩咐。 他早已厌烦了久居三弟之下的日子,无论是品貌还是才学,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不如弟弟。虽然他有贼心没贼胆,不敢真去害弟弟,又想着弟弟若是有了大出息,背靠大树也不错;但如今顺水推舟,只是不去找人,他倒是心安理得地接纳了老天的好意。 楚婧芸性格温柔端庄,从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是如此胆小贪婪之人。良哥儿在府里这几日一直住在大房院里,由她派人照顾。她如今自己怀着身孕,看到四五岁活泼的孩子喜爱得紧,日日也乐意纵着良哥儿玩闹。 周晗想着,要不引导妻子出面再劝一劝三弟媳,她是长嫂又是宗女,三弟媳总不好驳她的面子。 没想到,楚婧芸和他一拍即合,她本来就传统,想着女人终身总要有所依托,丈夫的确是为三弟媳考虑。三弟媳年轻,她作为长嫂有义务去帮她考虑清楚。 一日午后,楚婧芸遣了身边的隋妈妈亲自请萧月杉到院里一叙,萧月杉推脱不得,让疏桐选了几件体面的物件又选了几匹鲜亮的缎子带去见礼。 楚婧芸在花厅乘凉,她身穿一袭浅粉色纱制长衫,外着月白色卍字如意云纹纱比甲,看起来端庄又清凉,一旁的侍女轻轻给她打着扇。 萧月杉笑着向楚婧芸一拜:“问大嫂嫂安,这几日炎热,大嫂嫂可还好吗?” “我还好,只是惦记着你”楚婧芸温和地拉了拉萧月杉的手,“我叫她们新制的阳春白雪糕,还有些蜜制梅子,你且尝一尝,咱们再叙话。” “好,那我托大嫂嫂的福,酸儿辣女,吃一颗大嫂嫂的酸梅子。”萧月杉俏皮地说。她不知楚婧芸突然找她过来所为何事,不过猜到还是绕不过过继的事。心里打定主意,楚婧芸不开口她便不开口,只拿了颗蜜制梅子,细细品味起来。 “弟妹说酸儿辣女,如何不愿收了良哥儿?其实我现在不方便,实在也不想招惹是非,可是作为长嫂,我不愿见你年轻固执,选错了路耽误自己呀。”楚婧芸柔声说道。 萧月杉没有证据,也不想揭穿周晗掺和大房私事,楚婧芸发不发现都已经嫁入周家了,何必由自己点破秘事给人添堵。 “我当然知道大嫂嫂是好心。”萧月杉放下吃食,“只是我新婚未育,骤然要给个四五岁的孩子做娘,内心惶恐。周曜又没找到,更是令我不安。看着孩子便想到自己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实在叫我伤心。”萧月杉真是哭累了,连眼泪也懒得挤,只是低垂着眼眸。 “只求大嫂嫂体谅我,不要逼我在还没有夫君的确凿音讯时就接受一个陌生孩子了,就当给我一线希望吧。”萧月杉示弱般地祈求道。 楚婧芸本就性情柔弱,见三弟妹没有拒绝过继,只是想晚些罢了,便当她同意了。“我明白,你放宽心就是。” 话说完了,萧月杉略坐坐就准备离开,还没等请辞,周晗便走进来。 “三弟妹可是想通了,过来接良哥儿的?”周晗真是好大的脸,主要是他心里坐实了周曜已死,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 “大哥哥说笑了,我就是来看看大嫂嫂,这就要走了。”萧月杉起身行礼,准备往外走。 “良哥儿是个聪明的,这几日我请了先生来教他,他读书习字可快了,想着给曜哥儿做儿子也配得起。三弟妹过了这村怕就没有这店了。”周晗赶忙说道。 “天下的聪明孩子太多了,也不必个个都是我家的。”萧月杉冷淡地回绝道:“大哥哥对远房宗族子弟都如此用心关怀,今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必也能时时受你过庭之训。”想着周晗不敢当着楚婧芸的面挑明,她语带讥讽:“大哥哥的慈父心肠还是留给自己的孩子吧。”说罢转身便走。 “你!”周晗被她噎得半死,又投鼠忌器怕楚婧芸看出端倪,楚氏的这一脉虽未出仕,但好歹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如今良哥儿和凝香都未进府,他还需忍耐。 “夫人,你看这三弟妹真是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周晗看着萧月杉离去的背影,愤懑地冲着夫人嚷嚷。 “好了,如今三弟弟出了事,她性情大变,连身边十几年的妈妈都赶出去了,你且让一让她吧。”楚婧芸安慰道。 “不过是过继个孩子,过继谁家的不是一样的,良哥儿要是能等就等,要是不合适也是他们没有母子缘分,再去寻个就是了。夫君何必恼怒呢?”周晗几次三番的暴怒让她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有古怪。 周晗怕再说下去更引得夫人怀疑,她虽柔和软弱,但隋妈妈可不是好糊弄的,还是小心些才是。“好了好了,谁稀罕管她的事,我现在一心在咱们的孩子身上,这可是我的头胎儿子,我宝贝得紧。” ...... 周晗三番两次挑衅,萧月杉真是不胜其扰,想着不过十几日邓孝就能带着消息回来,老家宗庙的屋子应该也能住人了,索性收拾收拾去乡下避一避吧。 她连日收拾箱笼打点行装,外出采买、添置物件的人来来往往。周晗看着咬牙切齿,以为她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这疯女人还来真的。 萧月杉有条不紊地叫青杏她们收拾了库房,又叫疏桐清点了哪些小厮丫鬟愿意去乡下伺候的。她叮嘱了不要逼迫他们,特别是父母亲族都在阳州的,如不情愿就不要勉强,如有需要,重新再买些可靠的仆人丫鬟便是了。 期间周夫人劝过几次不用如此着急离家,她只说想去为周曜祈福以求平安,周夫人也不好继续阻挠。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萧月杉细心地做着出行前的准备,夏至祭祀之后,家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奴才寿安宫掌事太监王怀恩拜见周大人。”一名唇红齿白的年轻内监突然造访周府。“奴才奉护国辅运夫人口谕,召正七品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之妻萧氏进宫拜见,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这下好了,现在老家也去不成了,只能只身去京城闯一闯。 第10章 一入皇城深似海 周家虽然祖辈素有官身,可都是些七八九品的地方小官,到这一辈的周启泰做到正五品同知,已经算是周家族人口中有大出息的老爷了。 周启泰娶到京城季氏、周曜娶到京城萧氏都是靠他们自己被夫人娘家的父亲看中,周晗能求娶宗室女子,也只因楚婧芸家中是无人出仕的冷门宗室。像他们这样的末流小官从没入过宫中贵人的眼,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护国辅运夫人怎么会点名道姓来找他们这小门小户的媳妇。 周启泰实在没与宫中的贵人打过交道,他试探性地问:“掌事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还是多歇息几日再上路吧。拙媳年幼,恐冲撞了贵人,还请大人教导她几日才好。”说完又深深一拜。 王怀恩虚扶了一把周启泰:“同知大人太客气了,只是来时夫人叮嘱务必请小周夫人早日进宫,夫人有要事垂询,不敢耽误。” “不知夫人召见拙媳所为何事,望掌事大人指点一二。”周启泰再拜。 “夫人的要事,奴才哪里得知,同知大人不要为难奴才了,还是请小周夫人早日启程才好。”王怀恩不想和周启泰继续废话:“后日辰时三刻,奴才准时到府中请小周夫人上路。” “是是是,臣这就着人准备,不会误了大人的事。”周启泰恭敬地将王怀恩送回了驿站,就忙不迭地赶回府中通知萧月杉。 用完膳,一家人又是整整齐齐聚在前厅议事,周启泰特意屏退了下人。 “月杉在京城的时候可与护国辅运夫人有旧吗?为何夫人派人召你入宫呢?”周启泰一脸疑惑地问道。 萧月杉自己也好奇呢,邓通一听到消息便马上向她禀报了。她也问过了疏桐,原主在京城时并没有入过宫,她父亲只是从四品,她在京城闺秀圈子里大多结交的是相同出身的小姐,更没见过这位宫里的夫人。 “儿媳也好奇呢,儿媳之前并未与护国辅运夫人有旧交。不知夫人怎会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萧月杉答道。 几人凑在一起还是全无头绪,萧月杉问道:“其实我还想请教父亲,这护国辅运夫人究竟是何等人物啊?” 周启泰只知道她是皇帝奶娘,陛下对她颇为信任,其余便不知了。还是季夫人的消息更多些:“护国辅运夫人娘家姓申,原是平民女子,后选入宫哺育刚出生的皇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因陛下亲母纯懿慈圣皇太后早逝,陛下一直由申氏照顾。听说后来皇帝遇刺,申氏替陛下遮挡受伤,救了陛下一命,故而加封了护国辅运夫人。” 萧月杉听了内心吐槽道:“这不是和明朝天启帝奉圣夫人客氏的剧本大差不差吗?” “护国辅运夫人在宫中地位崇高,此去一定要稽颡膜拜、克恭克顺。”季夫人满脸担心地叮嘱道,“我离开京城已太长时间,京中风波诡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月杉此去一定要处处小心才是。” “多谢父亲、母亲提醒,月杉一定处处小心。”萧月杉朝二人一拜。 王怀恩给的时限不多,所幸萧月杉本来就打了去宗庙的主意,如今收拾停当,周大人周夫人又着人添了许多进献的礼品,加派了护送的人手,一行人便按时上京了。 其实穿越过来已有了一两月光景,萧月杉始终觉得自己就像参与拍摄一部情景剧一般,不管在府内如何争执也好、开心也罢,始终都怀着些看客心态。 直到这次长途跋涉,才深深感觉到自己已然穿越到了古代,炎热的天气、泥泞的道路、摇晃的马车、令人作呕的汗味混杂着牲口味道、维持个人卫生的不便无一不冲击着她的神经。就连赶了一天路洗一个爽爽的香香淋浴都做不到,她实在是太想回家了!穿越这活谁想干谁干吧。 一路奔袭,萧月杉不是没想过从王怀恩嘴里套点话。可这小太监不愧是宫里的人,看着眉眼含笑,口风却是相当严谨,哪怕他笑纳了周大人不少银两,同行二十余天愣是一句有用的都没透给萧月杉。 后来,萧月杉也放弃挣扎了,只当是出来游历。王怀恩倒是个贴心的旅伴,路程虽然安排得紧张,但是他不仅长相标致,自有一副羸弱风流,叫人看得赏心悦目,而且伺候人的功夫了得,事事思虑周全、打点妥当,对各州各府了如指掌,对美食美妆也颇有见解,一路倒是说了不少山川典故给萧月杉解闷。 “小王太惨了,长这么好却是个公公”,萧月杉暗暗惋惜,只当是结交了一个好gay蜜。 紧赶慢赶走了二十四五天,王怀恩没答允萧月杉先回娘家的请求,萧月杉只得吩咐疏桐带着行李仆从先去萧家安置,自己一个人带上周大人周夫人准备的拜见礼物和自己的贴身行李,任由王怀恩把稀里糊涂的她就这么送进宫了。 马车沿着长长的朱红色宫墙行驶,四周安静非常,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呀吱呀的车轮声让萧月杉内心忐忑起来。她想问问王怀恩,可不知该问什么,又想着他肯定不愿作答,只能作罢。 她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着,宫禁气派非常,城苑如画、瓦舍鎏金、依水光殿、月华楼阁,偶有成队的宫女内侍走过,给这画卷添了一分灵动,让人确定这如花美景、天家富贵并非幻影。 王怀恩带着萧月杉从角门入了内廷,经过了递交拜帖、验明正身才准通行,她的行李另有小太监送至居所。护国辅运夫人所居的寿安宫在宫城西北隅。王怀恩对内廷道路十分熟悉,带着萧月杉快步穿行其中,一路几乎没遇到其他人。 萧月杉只觉得眼花缭乱,也不敢东张西望,这宫禁她没穿越前也去旅游过,那时候游人如织、人声鼎沸,随意游玩令人心情舒畅,全不似现在这样紧张压抑,她走得腿脚发麻也不敢吱声。 到了寿安宫,早有接到消息的嬷嬷在门口等候,王怀恩进去回话,嬷嬷便带着萧月杉去侧边厢房沐浴更衣,为拜见护国辅运夫人做准备。 近月余的奔波让萧月杉苦不堪言,如今当着几位嬷嬷宫女脱得一丝不挂又让她面红耳赤。想她参加的考试也大大小小十余场了,还没有哪个考试要考生现场洗澡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洗就洗吧,这伺候的嬷嬷仿佛一个输入了指令的机器人,也不管水冷不冷烫不烫,按着萧月杉就来了个全套。萧月杉穿越前是南方人,还没体验过北方搓澡,嬷嬷在她身上摸了个遍,实在让她尴尬不已,也不敢呼痛,忍着让嬷嬷好好“伺候”了一番。 “早知道我也去趟哈尔滨了!”萧月杉愤愤地想。 沐浴结束紧接着就是梳洗打扮,她困倦地看着宫女们拿上一套袄裙替她换上,又快速地给她绾了一个挽髻,零星簪上了几朵珠花,就对着门口回了一句:“禀嬷嬷,好了。” 萧月杉见着镜前女子,上着甘石粉梅叶缠枝暗纹对衿衫,下穿荷茎绿银蔓垂花纱绸裙,花纹复杂精细又雅致精巧,丝毫不显繁复。配上发间错落有致的珍珠发饰,看起来清丽素净、温婉大方。不愧是宫里的能人,就这一会儿功夫,无论是配色还是造型都做得如此出众,比阳洲府里丫鬟的手艺不知道强出多少。 折腾了一整天,精疲力尽的萧月杉想着,就算这故弄玄虚的护国辅运夫人要她侍寝也不过如此了。 王怀恩终于带着饥肠辘辘的萧月杉到了寿安宫的偏殿上,殿内雕龙画壁、绘以彩饰,内陈宝座、屏风、纱帐,两侧各设有熏炉、香亭、烛台、摆件,烛光摇曳,暗室幽香,有凉凉微风盈盈送爽,萧月杉一时间受到了天家富贵的具象化暴击。 如此大费周章,她终于要拜见这位传说中的护国辅运夫人了,可还是没见着真主。那宫装女子正懒懒地倚在屏风后面,等着她回话呢。 第11章 护国辅运夫人的面试 王怀恩领着萧月杉进门,室中用一座高大的红木彩绣屏风分隔,萧月杉立于屏风外面,室内华衣女子的轮廓透过丝缎的光泽和镶嵌的珍珠宝石叫人看不真切。 萧月杉站定后,马上按照王怀恩之前教导的纳头便拜:“臣妇正七品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之妻萧氏拜见护国辅运夫人,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历史上的客氏可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不知道这个世界里的申氏是不是也如客氏一般,萧月杉心里打着鼓。 “你是谁?”屏风后的女子问道。 哈?这护国辅运夫人是不是耳朵不大好使?萧月杉内心疑惑,先不管这么多了,当即再来一遍:“臣妇正七品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之妻萧氏,奉夫人之命前来拜见。”这次她还特意说得慢些,王怀恩曾说申氏爱听人称她千岁,要不再喊一遍吧?礼多人不怪嘛。“夫人千岁、千岁、千千岁!”萧月杉又好脾气地喊了一次。 “本夫人可不是聋子。”女子轻声一笑,“区区一个周曜之妻,便就是你了吗?” 萧月杉纯纯被她整迷糊了,不是大姐,你到底想怎样啊?无语归无语,现在可是在封建王朝,一不小心是真会掉脑袋的。“回夫人的话,臣妇乃国子监司业萧铮之女。”要不再蒙一个答案呢?萧月杉心中大乱,不知如何应对。 “呵,你竟是个俗物。”女子冷哼道:“自己瞧瞧,这可是你的手笔?”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一名身着水绿衣裳的宫女将几张纸送到还跪在殿中的萧月杉面前,她抬头一瞧,心里一惊“我去,这不是我写的内宅员工档案表,才几日功夫都传到京城了?” “正是臣妇所拟,让夫人见笑了。”萧月杉谨慎地回答,并再磕了个头,此时的她实在鄙视自己毫无骨气,但封建王朝的淫威和迷之求生欲让她下意识变得狗里狗气。 “那便好,你填填本夫人这份,赐座。”小宫女们动作极快地搬上一套案几笔墨,萧月杉定睛一看,这!这不是纯纯的现代简历吗?甚至还是简体字版!她惊讶极了,原来这夫人也是穿越的?一时间忘了王怀恩教她的那些繁文缛节,直接抬头直视着屏风后。 “如今知道该如何回我的话了吧。”女子缓缓开口,“便照着这简历写吧。” 萧月杉填着表,只听屏风后的女子又发问道:“我听说你过来之后并没有释放自己庄子上的佃户,反而增加了佃租。都说人人平等,怎么你倒是奇怪的,如此适应这里,心安理得地当起地主了?” “回夫人,时移世易,我只求自保和心安,以我如今绵薄之力无法与整个制度抗衡,况且就算我将土地都分给这些佃户,给他们自由,也只是把羊养肥,再让肥羊落入其他虎口之中。土地兼并是每个王朝的通病,佃户们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不如我先管着,多分些粮食才是给他们更实在的好处。”萧月杉诚实地回答。“我虽提高了佃租,但也为他们多留了粮食,只是打掉了赚差价的中间商罢了。” “你这说法新奇。”女子的话听不出情绪:“你治理内宅、打发了积年的老妈妈也是这个原因吗?” “正是,我无法改变现状,但是我也绝不是把她们当作奴婢,我发自内心尊重她们。我反倒把内宅当成了一个公司,我付薪酬,这些所谓的奴婢就是我的员工,她们拿我的工资也应该完成分内的工作。我得人助力,她们有栖身立命之所,仅此而已。至于叫奴婢奴才还是叫小王小李本来也无所谓,都是打工人。”萧月杉坦然道。 “你倒是伶牙俐齿,自有一套歪理邪说。”话虽如此,可萧月杉觉得申氏接受了她的一番道理,“你的表也填完了吧。静竹,拿上来。”侍立在旁的绿衣宫女将萧月杉的简历表送到了屏风后。 “萧月杉,和原主姓名一样?女,30岁,穿越原因,加班噎死了?这个理由甚是新奇。”女子笑了笑。听到女子的笑声,萧月杉自己也很想吐槽这敷衍的破剧情! “毕业于求新大学,学校倒是不错。工商管理专业,“女子顿了顿,嫌弃道:“可惜又是个文科生。参加工作后一直从事社会管理工作,农村城市都干过,办公室、人事、业务也都干过,工作经历倒是挺丰富的。现在主要做财务审计工作,审计主管范围还跨了地区,年纪轻轻的是个人才啊。”女子拿着她的简历总结道。 “可惜啊,这样的人才太多了。”女子淡淡地说,“静竹,带她去洪字组吧,教教她规矩。” 看来护国辅运夫人要单方面结束面试了,萧月杉头脑一热,直接发问道:“敢问夫人也是穿越而来吗?”她太好奇了,在这世界了里,寻到同样的穿越人仿佛老乡见老乡般亲切,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觉得若是同样穿越的现代人,应该也不会计较这些。 “萧小姐,你僭越了。”静竹说道,“请随我来。”屏风后的女子不再理会萧月杉,她只能跟着静竹离开了内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些人总爱拿《千字文》排序,听到这洪字组,萧月杉心里不是很妙。 “要不是你学校不错,就你这万金油专业,早该去荒字组了。”静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冷言冷语道。“去荒字组可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是会被发配到宫中各处做工的。” 呃,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萧月杉真是没好气,而且大家穿越来的,凭什么不由分说把人抓进宫里干着干那!这护国辅运夫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自由平等博爱真是一点都没学到啊,过分! 静竹带她进了一间空厢房,屋内仅有一套桌椅,桌上已经备好了饭菜,只是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萧小姐坐吧,”静竹招呼她,“累了一日,萧小姐先吃点东西,你们那里的人喜欢边吃饭边谈事情,咱们也按照你们的习惯来。”说完还给她斟了一杯酒。萧月杉看着这酒更觉得渗人了,哪个好人家是这么谈事的啊!? 被下毒也是死,被饿着也是死,横竖她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先吃饱再说吧。想到这,萧月杉认命地拿起筷子吃起来。 “夫人已经问过了你的大体情况了,看来萧小姐并没有什么技能入了夫人的眼。那就麻烦萧小姐要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优势能为夫人所用了。”静竹也象征性地吃了几口菜,才说道。 哈?这是继续面试的意思吗?萧月杉大脑宕机,优势优势优势?自己有啥优势呢?excel用得贼溜?超会写材料?ppt无敌优秀?可这些在这里确实没啥用啊?她甚至连算盘都不太会打,还是前些时候为了算账才跟芳草勉强学的。 “请问静竹姑娘,夫人要的优势是什么呢?”萧月杉毕竟也是当过面试官的人,故作高深地反将一军道:“我也看过不少小说、电视剧,从夫人刚刚嫌弃我是文科生来看,夫人想要的优势无外乎是超出时代的制作技术,一则军用,如枪炮、火药;一则商用,如冶炼、材料;其实就我的经验来看,现代制造业往往分工极细,许多人就算从事相关行业,也只熟悉一部分流程,甚至非常依赖已有的仪器和工具,仅凭一人之力通常没有办法还原。任何一项技术的进步都是生产力发展的结果,不是由一个人一项技术决定的。”她故作高深道。 静竹听着,也不接话,萧月杉只能继续说:“管理绝不是没有价值的空谈,管理也是生产力。突破生产力固然重要,可如何分配经济资源和生产要素,如何让有限的资源和人力发挥更大价值,如何构建组织架构、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如何了解人、利用人、操纵人,这才是夫人在封建社会中最大的武器。”老天!我在胡扯些什么!萧月杉内心疯狂咆哮,但表面却强装镇定,甚至回忆起毕业答辩时的心情。 她内心早已将申氏等同于客氏,想到客氏当年伸手朝纲、翻云覆雨,可能申氏也有如此野心吧,否则她不会费尽心思搜罗穿越的人,还希望她们身怀绝技能为她所用。 第12章 对穿越者的考验 也不知静竹听进去多少,两人后续默默无话,萧月杉倦得不想再开口。草草吃饱了后静竹便带她去了寿安宫外间的厢房歇息。 在这寸土寸金的皇城里,萧月杉必然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单间。厢房中已有三名女子,萧月杉想着,这可能就是洪字组的其他成员。 虽然她对这些女子是否为穿越者十分好奇,可她实在太累了,高度紧张后的放松让她头昏脑涨,看到这么多老乡也提不起精神。静竹简单向房中女子介绍她的姓名后便离开,萧月杉向她们见了一礼,想到刚刚也洗过澡,倒头便在自己床铺上呼呼大睡起来。 这三名女子可没有萧月杉这么好的睡眠,她们早来几日,已经接受了护国辅运夫人的问话,现在正是在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优势技能”的。 三人之中最早进宫的女子名叫蒋赛玉,穿越前是一名厨师,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可惜她本来就是普通餐馆的厨师,与宫中御厨相比自然是厨艺平平,加上她好不容易比御厨多会做的菜品往往要用到现代的科技与狠活,这让她十分苦恼。 所幸她穿越到的人家家室显赫,原主孟语芙是户部尚书家还未出嫁的嫡出小姐,申氏只是以做客陪伴之名召她入宫,大家猜测大概率不会对她如何。 可是她刚来的时候,亲眼见到申氏发落了一名穿越过来的历史老师,那名老师不知与申氏起了什么冲突,竟被当庭杖责七窍流血而死,如此惨状把蒋赛玉吓得不轻。以后每逢新人来,她都要哆哆嗦嗦又绘声绘色地向她们讲述这个故事,如今萧月杉刚来就睡了,没给她机会一吐为快,总让她有些憋闷。 三人中最年长的女子名叫易初桃,现在是京郊一处富户的妻子,她是直接穿书没有对应原主的。穿越前是名幼师,遭遇车祸时直接穿越。当时她身受重伤,遇到现在的丈夫好心相救、细心医治才保全性命,然后两人一见钟情自由恋爱喜结连理,详细展开就是篇甜甜蜜蜜的种田文。 眼见着孩子都生了仨了,易初桃挺满意现在的生活,没想到就因为在家科学育儿、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太过超前现代,被护国辅运夫人的探子发现带进宫里。 已经十来日没回家,易初桃又焦虑又煎熬,不知道丈夫和孩子们可还好。想着自己幼教的能力不差,但明显不是护国辅运夫人看中的能力。穿越后她的家世又低,搞不好就被悄无声息地抹杀,对着穿越到名门又神神叨叨的蒋赛玉,她真摆不出好脸色。 “你消停会儿吧,这姑娘应该是才被问完话,让人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你那故事也来得及。”她没好气地对着蒋赛玉说道,她真心希望蒋赛玉能少制造点紧张气氛,只求平平安安回家团圆。 最冷静的、一直待在角落不出声的女子叫陆嘉言,她穿越前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同声传译,可穿越到这里后,这边的历史上暂时还没有出现过外国人,所以她的技能便成了屠龙之技。更别提她精通的钢琴和小提琴了。 她穿越为一位翰林院侍读学士新聘的良妾,这女子也叫陆嘉言,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她的情况和萧月杉大体一致,只是丈夫尚在。刚刚穿越的陆嘉言睁眼便看见要一亲芳泽的臭老头,她激烈反抗,对着老头一阵拳打脚踢,高喊着“臭流氓、老色批、要报警”什么的。一顿骂骂咧咧、猛烈输出,导致家里以为她得了疯病,把她关在屋内准备发落。 一系列遭遇让陆嘉言着实讨厌这个世界,甚至一心求死想要速速离开。她的反常和超出时代的言语引来了护国辅运夫人的探子,才被带进宫里。 萧月杉睡得香甜,被易初桃叫醒:“萧姑娘,醒醒。宫里不让睡懒觉,起来洗漱吃早饭吧。”她轻轻地说。 萧月杉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易初桃和蒋赛玉的两张笑脸,她才一激灵想起昨天的事,连忙翻身下床洗漱见礼。 “三位姐妹不好意思,我昨天实在是太累了,都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就睡了。”萧月杉在早餐桌上不好意思地说。“我叫萧月杉,以前是搞管理的,现在穿越成一个七品小官的老婆,真是有够离谱。”她故作轻松地说,目前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周曜也可能穿越的事。 蒋赛玉和易初桃都友善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陆嘉言则淡淡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便不再开口。 蒋赛玉好不容易等到萧月杉醒了,终于可以讲自己的故事:“月杉你不知道,这里可吓人了!搞不好是真得会死!”她惯用这套开场白,易初桃已经听了两遍了,她害怕听到这些,可紧张焦虑让她又忍不住想听,便还坐在旁边听着。陆嘉言倒是不理会,吃完早餐就独自离开,回到自己角落里发呆去了。 “有什么情况?姐妹快说。”萧月杉好奇地问道。 “我刚来的时候,她们正在发落荒字组,那一组才是可怜呢,咱们穿越了以后好歹有些家室,她们是一点依靠也没有啊。又没家室、又没户籍,妥妥的黑户。”蒋赛玉故弄玄虚道。 黑户?那不就是实名diss自己吗?易初桃再一次心里不爽,虽然丈夫已经花钱处理好了她的身份,但她想到蒋赛玉说的那些同伴的遭遇还是心有余悸。 “你猜怎么着,那夫人问完她们的话,觉得没有什么有用的,先是被当作赏赐,让她心腹的太监、侍卫挑选。要是没被挑中的,竟直接打发人把她们卖了。就因为价格更高,把她们卖去……那种地方。去那里被折磨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说得心惊肉跳,萧月杉当下就非常气愤。 “这也太过分了吧!凭什么啊?卧槽,这人简直猪狗不如!”她下意识就骂出声来。“哎哎哎,你别说。”蒋赛玉马上对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之前玄字组的一个历史老师也是这样骂。本来这位沈老师挺得夫人器重,她懂得多,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又能引经据典。她有时还能预测到一些事情,静竹她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可就是因为这件事和夫人起了冲突,那天也不知道她在里面说了什么,竟然被夫人命人活活打死了。”蒋赛玉小声说。 “行刑的时候,夫人逼着我们都去看,我们不得不去,只看她被生生打了五十多棍,打得筋骨断裂、七窍流血才死的。”她面露惊悚,“沈老师死之前还微弱地说了声‘这就是你的下场’,可把我们吓坏了,夫人听了更是恼怒,连尸体都没放过,叫人拉去乱葬岗喂狗!” 蒋赛玉终于讲完了故事,心满意足地看着萧月杉等她的反应。 萧月杉思索着,历史老师、杖责而死,历史上客氏好像被活活笞死的,是不是这位老师点出了客氏的结局,引得申氏十分惶恐忌惮,才下令杀掉这名穿越者。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静竹就进来了:“几位都吃好了吧,夫人的饭不养闲人,麻烦几位好好思考一下夫人的问题,三日后一早便向夫人回话。” 此语一出,三人皆有些紧张,只有陆嘉言淡淡的,她早就在这里活够了。护国辅运夫人把她抓进宫的日子,比她在那侍读学士府上过得还好些,她才没有激烈寻死。 如今定下了三日考核之期,陆嘉言心中的去意更浓,她打定主意了结自己,不想真如蒋赛玉所说的那样被太监侍卫像货物一样挑选或是卖进青楼遭人凌辱。 聊天的三人也散了,蒋赛玉一头扎进了小厨房鼓捣,易初桃也努力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想到了自己给孩子们做的手工皂,死马当作活马医,要不试试这个法子吧?便也鼓捣起来。 二人都各自去忙,只剩下萧月杉和陆嘉言留在房中。 陆嘉言这时才开口道:“我瞧着你是读过书的,没想到竟也如此认命,甘愿稀里糊涂就当了别人的老婆。”比起咋咋呼呼的蒋赛玉和贤妻良母的易初桃,她本来心里更与这位同为打工人的都市丽人姐妹更亲近,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嘲讽。 萧月杉没计较她的语气:“我倒是还好,主要是我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便宜老公出去公干了没在家,所以没什么感觉。”她大方地解释道,“你还好吧……听你这么说像是受了委屈。”她面露关心,小心翼翼地说。 陆嘉言被点中了伤心事,忍不住落下泪来。萧月杉心里猜到了大概,言语无力,她走过去轻轻抱住了陆嘉言。 第13章 还是新社会好,至少不用拿命备考 护国辅运夫人给的三日之期一日日临近,萧月杉、蒋赛玉和易初桃都尽自己所能做着应试准备。 蒋赛玉想到看过的穿越小说和电视剧里,女主经常靠制作奶油蛋糕之类的新鲜吃食玩意儿来博人眼球,这几日她一直在钻研奶油蛋糕的制法。 可离开了趁手的工具让蛋糕制作的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没有打蛋器,纯手工打发蛋白蛋黄本就费时费力。更可气的是那烧火的大灶!没有几年的功夫手艺,根本无法凭感觉控制灶火的温度。在家里做蛋糕的时候,烤制都是时间温度一设定,往烤箱里一放便是了,在这里要不停盯着火不说,稍有不慎就是重头再来。高强度的制作过程累得她腰酸手软,连易初桃和萧月杉得闲时也来帮她打打蛋白、添添柴火。 好不容易没日没夜地磨合灶火的温度,裱花这个环节又出了问题。制作奶油需要大量牛奶,可牛奶在古代也算是稀罕物,一般只有主子们才有份例。虽然护国辅运夫人地位崇高,但每日所得也有定数,再加上夫人日常还要饮用、做吃食、甚至还要用于保养,能让蒋赛玉支配的非常有限。 她费了三日功夫才制成了一份,想要裱花时才发现在家唾手可得的裱花袋在古代想用可是难于登天。还是易初桃给她想了办法,她手很巧,把干净牛皮卷成筒状缝起来,变成了一个可以捏挤的锥筒,在锥筒下面剪出有花纹的小口,勉强能挤花边了,再用时令鲜果装饰。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做好成品实属不易,蒋赛玉想着,这次总可以顺利过关了吧。 易初桃自己则是改良了肥皂的制法,特地取了不同的花果香味进行试炼,因为时间有限,最后还是用了最容易的压榨法提取了柑橘皮里的精油,再与她自己之前改良过的香皂配方进行融合,她还用余下的精油制了香薰蜡烛。 她心灵手巧颇具巧思,用陶土制作了花朵、元宝、蝴蝶等几种形状的模具,让香皂和蜡烛有了不同造型,又点缀了干花增色造型。这一套香氛用品虽然不算很难,但胜在漂亮精巧,不知能不能合夫人心意。 萧月杉纯纯是手脚粗笨的,任何手工她都没本事完成。她想了想,不如就把与王怀恩上京途中的见闻加上她对这个架空王朝的理解整理成一篇策论,去护国辅运夫人那里卖卖概念。 萧月杉起了个大架势,在文中忽悠道:自己按照《天下郡国利病书》的结构,先叙这个架空时代的舆地山川总论,次叙中央六部,后议各府各州,细写了自己穿越到阳州府后了解的赋役、屯垦、水利、漕运等情况,以及本次上京途径州府的风土人情。 书到用时方恨少,阳州府的情况还是她在周家学字的时候,在周曜书房里看到的。现下管不了这么多,萧月杉只能把自己的小命压在上面了,就算加点胡编乱造(划掉)合理演绎,天下之大,她赌这护国辅运夫人也不会全知全能。 她从蒋赛玉的故事里抓取到了申氏的矛盾心理,申氏既选择走向了同客氏一样的干政道路,又害怕真得沦为如客氏一般的结局,她内心必然惶恐不安。她愿意当个政治动物,只要申氏有权利渴望,她就有生还的希望。一个试图玩弄政治又不甚自信的人,是不会愿意放弃任何一条消息渠道的,特别是这条来源他还无法证伪。 文章的最后,萧月杉从中央与地方的抗衡、权利与责任的平衡、垄断与市场的均衡三个方面,向申氏提了三条政谏。她绞尽脑汁把自己上岸备考所学和毕生所看的各种正规文件和闲书逸闻都整合了起来,各种术语名词能堆就堆,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至少在蒋赛玉、易初桃看来已经是无敌高大上了。 萧月杉想着,就算要看完她这篇精心缝制的垃圾,也得费申氏几个时辰的功夫吧,能多活几分钟是几分钟。她的性格始终是洒脱又乐观的,这份豁达让其余三人心里都有些暗暗羡慕。 陆嘉言相比她们显得十分消极,她完全没有准备,也不打算准备。期间萧月杉曾找过她,问她要不要一起想想办法,她说她已经选好了要展示的技能,只待那天再拿出来,萧月杉也不好过多询问,只能先忙自己的。 向护国辅运夫人回话的前一晚,三人都是格外紧张,叽叽喳喳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没睡一会儿功夫,蒋赛玉的一声惊呼吓醒了睡梦中的萧月杉和易初桃。陆嘉言竟直接在角落里悬梁自尽了! 所幸这丫头刚挂上去不久就被蒋赛玉起夜发现了,蒋赛玉连忙把她放下来,另外两姐妹紧张地围上前去。 “嘉言你可吓死我了!我准备起来上厕所,一下床看个人挂在屋里差点没给我吓死!咱们也做了几天姐妹,你可不能这么吓我啊!我已经被吓了一次了,上次三魂都丢了七魄,这次你要是还死我面前,姐姐迟早是要疯的!”蒋赛玉一如既往地咋咋呼呼,连珠炮似的抒发了自己的惊恐。 易初桃也是直拍胸口,连连念着阿弥陀佛:“你这丫头,平时见你不声不响、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个狠人,对自己你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萧月杉反倒静默无声,她一向不喜欢介入他人因果,更何况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果真如蒋赛玉之前所说,没有价值的人会赐给太监侍卫或是卖到青楼,那早点了结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现在陆嘉言寻死又被蒋赛玉碰巧救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嘉言不睁眼,只是默默流泪。她想怨怪同房的姐妹救下自己,又明白不该怨她们,这些苦命女子也是一片好心。若是还有别的法子,她实在不想死在大家共同的卧室里,只是她出不去这院子,也没有其他方法可想,只能到死还碍人眼睛。 见陆嘉言始终不接话,蒋赛玉和易初桃也安静下来,想到自己的命运同样捉摸不定,她们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一屋子人都沉默不语,夜凉如水,摧心剖肝。 思索了半晌,萧月杉轻轻握住陆嘉言的手说道:“嘉言,我知道你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只在于你愿不愿意活下去。虽说个人命运个人主宰,可是世事难料,人如飘萍,在这封建王朝生存实属不易,我也不想自欺欺人地宽慰你前途光明。只一句,其心在我,犹舟在舵,操得其要,巨浪不倾。若是你愿意活下去,咱们可以一道闯一闯。” 陆嘉言闻听此言,泪水更是如注落下,蒋赛玉、易初桃两人也泣不成声。 “nay, good my fellows, do not please sharp fate to grace it with your sorrows. bid that wele which es to punish us, and we punish it seeming to bear it lightly.”陆嘉言喃喃道。(不,我的好朋友们,不要用你们的悲哀使冷酷的命运在暗中窃笑;我们应该用处之泰然的态度,报复命运加于我们的凌辱。) 虽然萧月杉没听得太懂,但她已经确定,陆嘉言不会再寻死了,她一定会活下去,而且她一定能活下去。 第14章 蒋赛玉当庭插刀 时间不多,几人还是强眯了一会。不多时,静竹便派人来叫醒几人,简单摆了饭,让她们准备进殿回话了。 古代发髻复杂,平时都是疏桐帮萧月杉梳头,这几日在宫里,除了第一日见护国辅运夫人时有宫女伺候,后续几日便不再有人搭理她们,萧月杉都是自己随便拿木簪子绾个丸子头凑合着。 今日要去拜见,萧月杉想着是不是还是要正经些,可她实在手笨得很,看着疏桐她们弄起来简单,自己扎怎么扎不好。“老天,谁能给我一根橡皮筋啊!”她欲哭无泪,绝望地哀嚎。 一旁的易初桃见了,笑着说:“月杉,我来帮你弄吧。”她穿越过来的时间长,又有了三个孩子,做这些梳头缝衣的事情早就是十分熟练了。 她轻柔地拿梳子理着萧月杉的长发,仔细挽出发髻,易初桃的指尖温润,不经意间的触碰让萧月杉从心底里生出被人照顾的温暖。 发髻很快绾好了,萧月杉回头道谢,却见易初桃已泣不成声。“桃子姐,你怎么?” “没事,”易初桃擦擦眼泪,“我已经有二十来天没给婉儿梳头了,不知道她还好不好。” 萧月杉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牵起了易初桃的愁肠,可是她着实不是会安慰人的,只能抱着易初桃说对不起。 易初桃控制住情绪,眼角挂着泪强挤出一丝笑来:“不怪你,不怪你,希望今天过后我们能早些回家吧。” 静竹进来叫她们去偏殿门口等待,萧月杉心事重重地跟在队伍的最后。 依旧是那日的摆设,护国辅运夫人仍在屏风后待她们回话。 “不知各位思索得如何了?有没有什么有用的。”她懒懒地问。 蒋赛玉忙不迭地将自己做的奶油蛋糕呈上去。盛夏天气,鲜奶油易化,特别是她纯手工做的奶油比现代买到的成品奶油更稀,此刻更是小心翼翼地奉上,生怕细微的晃动破坏了精心制作的造型。 屏风后的女子轻轻地尝了一口,语气略带鄙夷:“就这么个东西费了我这么多牛奶?不是我说,你去开私房都接不到单。” 蒋赛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也不敢开口,全不似往日相处时那样喋喋不休。 易初桃见护国辅运夫人不满意,马上紧张起来。她做的也是这种手工活,不知道夫人会不会喜欢呢。 事已至此,她没有其他回旋的余地。紧接着奉上了自己做得香薰蜡烛和手工皂。 易初桃惶恐但坚定地解说道:“禀夫人,我在手工皂中添加了甘草、当归、茯苓、白芷和白芍药,杀毒抑菌、润泽肌肤,特别加了手工提取的柑橘精油,夏日闻起来也不腻味。每个季节都可选取时令花卉鲜果,既芬芳又别致,望夫人能喜欢。” 申氏特地命人打了水来试用,她在两名宫女的服侍下净了手,缓缓开口道:“不过如此,下一个呢?” 听到这个评价,易初桃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仿佛灵魂被抽干了一般麻木无神。 萧月杉请静竹将所写政谏呈上去,申氏一看嗤笑了一声:“这么多?你写小说呢?” 萧月杉不在意她的嘲笑,胸有成竹地开口:“禀夫人,夫人贵人事忙,若是无空详读,臣妇可先禀报核心内容,夫人要是觉得有趣,再细看不迟。” “管理的价值在于决策,谁能够决策,谁才是领导,谁才真正拥有权力。并不取决于任什么职务、在什么位置。而决策的成败在于信息,夫人若是穿越的必然知道,现代社会有了手机电脑网络设施这些科技手段,大数据深入每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小到我们购物凑优惠、选不同的平台购买还是等购物节这样的决策,还是大到国家战略制定出台,都离不开信息的获取和分析。信息的准度精度可信度,决定决策的时机,影响决策的成败。” 殿中无人打断,只有萧月杉自信满满的声音。 “夫人必然也了解,即使在现代社会,获取信息如此方便快捷,依然有沟通不畅的时候。一则是客观原因,信息传递时会有理解偏差和内容损耗;二则是主观原因,越是重要的、关键的、决定成败的信息越不会被轻易获取。” “因此,我个人的建议是除了夫人目前做的搜寻穿越而来的技术专家外,更重要的是熟悉王朝的治理体制,不仅仅是熟悉宫中架构,更要熟悉朝堂的治理,在关键岗位安插自己的人手,明线暗线两手跟进,才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掌握更多主动权。” 话毕,她不卑不亢地一拜。 “你竟觉得我可以干政?”女子发问道。 “夫人既知我是穿越的,必知我没有男尊女卑的偏见。在我们那里女子可不叫干政,女子也是公民,也有政治权利,可以正大光明的参政。是否能议政,在于能力才学,而不是身份性别。”萧月杉一笑。 屏风后沉默良久。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护国辅运夫人才开口道:“下一个吧,你准备的是什么?” “我没准备,只向夫人借些纸笔。”陆嘉言气质清冷孤傲,她没行礼,只坐着对答。 “给。”静竹得了令,立马送上笔墨纸砚。 陆嘉言下笔极快,唰唰唰写了十来页。静竹呈上去时萧月杉余光一瞄,看起来像是简谱,当下便暗喜我陆姐这把稳了。 “你写的是简谱?”女子问道。 “是,经典的钢琴曲和流行歌都有。”陆嘉言答道。 “我怎知你写的对不对?” “那便还向夫人借把古筝。” 女子点头允诺,两名内侍抬着琴上来,陆嘉言调试了片刻便演奏起来。的确如她所说,古典和流行都有。 所幸之前大学弦乐团排节目的时候认识了民乐团的朋友,陆嘉言浅浅跟着她们学了一小会古筝,她乐感极好,一通百通,现在正好用上了。 “五线谱不好画,我便写的简谱,可古代不用这些,古代琴谱都为文字谱、减字谱,我可以学,这样也能作曲了。”陆嘉言停下演奏,冷冷的说道。 我陆姐太帅了!萧月杉当即星星眼,也不顾自己是什么处境,整个沉沦在了陆嘉言的风采中。 那年轻女子身着霁色衣裙,发间只簪着一只白玉雕花簪,肤光胜雪、晶莹如玉,一双凤目摄人心魄,坐在琴旁仿若青山之巅空谷幽兰。 萧月杉内心吐槽自己“看看,看看,看看人家的才艺,看看你都整了些啥?活了三十岁还只会耍贫嘴。” 屏风后的人终于赞了声:“不错,当的起色艺双绝。” 大姐,这在古装剧里可不是个好词儿啊!萧月杉内心打鼓。 陆嘉言得了这样的夸奖也并不欣喜,她最害怕的就是因为自己的容貌才艺被拉去以色侍人,可这里的人一看到会弹琴唱歌的女人便只能联想到这些。 “好了,你们准备的技能我也都看了,你们自己投票吧,觉得谁的东西最差,今日便淘汰谁到荒字组,其他的人五日后再来回话。”屏风后的女子懒懒说。 我去,这女的玩阴的!谁也不是永动机,人总有江郎才尽的时候。谁经得起这样无休止的末位淘汰?萧月杉算是看透了,这癫婆就是拿人养蛊!不管是谁,榨干了价值最后都会被她杀掉,只是时间先后而已。 萧月杉正想向姐妹们使眼色,让她们不要瞎投,没想到蒋赛玉直接跪下来,大声说道:“禀夫人,我投易初桃!” 第15章 权倾朝野的皇帝奶妈竟是幼师? 坏了! 萧月杉暗道一声不好,蒋赛玉心理素质比较差又接连受到惊吓,现下她第一个出声实在是把大家置于了不利地位。 易初桃更是面如死灰,四人虽是萍水相逢,可她与蒋赛玉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亲密,就连蒋赛玉做蛋糕的裱花袋都是她牺牲自己的准备时间帮她缝制的! 想到自己还为方便她使用,给她做了大的小的三个牛皮袋,如今这女人竟然如此毫不犹豫地就推自己去送死! 易初桃心里一片荒凉,她兀自流下泪来。睁开眼便是一片凌厉:“那我投蒋赛玉!”她冷声道。 “很好,平票了,其他人呢?”屏风后的女子发问。 陆嘉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闭口不言,萧月杉也是安静地观察着。 “如果不投,就当做你们投自己了。”那女子催促道。 陆萧二人依旧不答。 “平票的话,你们四人都要去荒字组。这样的话还是不投吗?”那女子如恶魔般步步紧逼,看来她很享受这种玩弄人性的滋味。 蒋赛玉和易初桃都用希冀地眼神看着二人,萧月杉只得低下头避开这灼人的目光,陆嘉言目不斜视,还是高洁如雪的做派。 “那我投我自己。”易初桃绝望地开口,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仿佛变成了一具失去生机的空壳。 “我投蒋赛玉。”陆嘉言和易初桃同时出声。 易初桃惊讶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如晨曦朝露般清澈明亮的感激。 我去,你俩在搞什么啊?规则怪谈类的小说没看过吗?别理这疯女人啊!萧月杉内心抓狂,疯狂地思索着对策。 “有意思的。”那女子轻笑道,“2比1了,话痨妹,你呢?是想2比2平,还是一起推这个女人?”这笑声轻轻却如同势不可挡的狂风暴雨,让人心生畏惧。 “我正有一言,想禀报夫人!”萧月杉豁出去了,直接站起来大声说。 “一直以来,夫人的计划都陷入了古早穿越文的误区里,认为穿越女最大的价值就是超越时代的能力,这些技术或者预判就像金手指,夫人想要寻找试炼出最强的能力,让这些所谓的bug为自己所用。我估计夫人分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几组也正是这个意思。甚至所谓的天地之类的几组已经被夫人带到秘密的地方进行研究了吧。” “我武断地揣测,夫人的试炼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否则也不会这样继续大肆搜罗穿越的人,连我这穷乡僻壤的后宅妇人都费心弄到京城来。看到了我的后宅员工表,便能知道我是做管理的,多半用不上什么。可夫人还是要当面验证,难道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不相信。” “正如我第一天就跟静竹姑娘说的,现代技术划分精细,生产力没有发展到对应的阶段,很多理论也只能纸上谈兵。” “夫人可知,蒋赛玉最大的价值并不是穿越女,而是户部尚书的未嫁嫡女孟语芙!”萧月杉的话掷地有声。 “有一个掌管着全国户籍人口、财务钱粮的父亲,孟小姐足以与当朝任何男子相配。”萧月杉顿了顿,“包括皇室。” 偏殿上鸦雀无声,蒋赛玉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她高声疾呼、状若疯癫,显得扭曲狰狞:“是啊是啊!夫人!我父亲是大官!我父亲是户部尚书!是户部尚书啊!你可不能杀了我!”她爬向那珠环翠绕的屏风,隐在暗处的王怀恩一把将她扣住。 “那易初桃呢?她有什么价值?话痨妹,你不会真得觉得每个人都有价值吧?”申氏嘲讽道,“别在这叽叽歪歪,你们之间总要死一个的。” 萧月杉刚要接话,蒋赛玉咆哮道:“是啊!是啊!她会的那些劳什子我都会,她一个幼师能有什么价值!一个幼儿园老师罢了!说好听些是老师,其实就是帮人带孩子擦屁股喂饭的保姆!” 我的天,这蒋赛玉真是疯了!纯纯逆风局!萧月杉暗叹道。她还没继续回话,屏风内的女子却突然暴怒了:“来人啊!给我狠狠地打这东西!拖出去打!”王怀恩立即把蒋赛玉拖出殿去,留下萧月杉、易初桃和陆嘉言原地宕机。 “是啊,本夫人就是幼师,穿越过来做的就是这出卖乳汁、把屎把尿的勾当!”怪不得这护国辅运夫人一副精神失控的样子,估计刚刚过来的时候也受了很多苦吧...萧月杉心里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话痨妹,我如何不知她父亲是户部尚书,可你看看她这般愚蠢,对本夫人来说能有什么用?”她嘲讽地笑道。 “回夫人,人活着就有价值。死了的孟小姐就没有价值了,反倒让夫人惹一身膻。” 萧月杉整理了一下心情说:“如今易初桃的价值也表现出来了。她耐心细致又是科班出身,管家理事、照顾幼儿都是一把好手,远的说可以把她招进宫来照顾皇子。就算是眼前,夫人要用孟语芙这步棋,易初桃也是最好的人选。”她的话里像带着钩子,引得申氏想要一探究竟。 “若是夫人想将孟语芙许配给重要人物,便可以由易初桃陪伴孟小姐入府主事,互为监视,如今她二人已是生死的对头,必然相互顾忌,可为夫人所用。” “若要监视孟语芙,我也可派身边的心腹,不止一个易初桃选择。”申氏反驳。 “我选择易初桃理由有三,一是二人已心存芥蒂,难以用财帛收买,否则孟府家大业大,普通心腹难保不起二心;二是同为穿越者,易初桃根基不深、家室不高,无太多依靠,不敢随便背叛夫人;三是充分发挥穿越者的价值,穿越者有同时代的语言、信息和教育背景,比如我们四人穿越前都为90后,大家都会点火星文吧,哪怕再宽泛点,大家都会汉语拼音吧。这汉语拼音不就是现成的暗语密码吗?如若真得要构建信息网,这不比另发明一套系统还要专门培训划算?” 萧月杉一朝扬眉,从来都是吃领导的大饼,如今也轮到我画大饼了! “所以我劝夫人立足长远,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穿越者,那就充分挖掘人的价值,要不说人力资源还是门课程呢?”她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经过这一番交谈,她已经拿准了申氏外强中干、格局不高。 “就像陆嘉言,夫人刚刚赞她色艺双绝,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是夫人想把她献给哪位大员以作拉拢。可若陆嘉言只是美女,那色衰爱弛,就算是十个陆嘉言也总有被厌弃的时候。若陆嘉言是陆嘉言,以她同声传译的学习能力、记忆力和纵贯古今的音乐创造能力,小的说让她开个雅斋茶楼为夫人收集情报、赚取经费、做个据点是绰绰有余,大的说类比明朝,就算要她去下西洋通商也是举重若轻。” “要是大员们能从夫人的生意里得到好处,又何愁不能同心同德,何必拿这么聪明能干的女子去做无用的短期投资呢?”萧月杉真是使尽浑身解数忽悠着申氏。 陆嘉言感激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还能想起为自己说几句,她性子冷傲,实在是不想向申氏低头。 第16章 没想到画大饼还能把自己搭进去 “你说的我自会思量,静竹,带她们几个先下去。”申氏说道。萧月杉浅舒一口气,三人准备离开偏殿。 “话痨妹,你留下,我还有话问你。”她叫住了萧月杉,陆嘉言和易初桃都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她,萧月杉冲两人轻松地笑了笑,示意她们先离开,二人只能带着满腹担心离开了偏殿。 殿内只剩下萧月杉一人,申氏这时命人撤去了屏风,几名内侍上来将那硕大的红木绣花屏风移开。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艳妇人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这美人丰神绰约、眉眼如画,天生一双狐狸眼又长又媚,虽不是顶顶美人,但自然流露的媚骨天成、韵味风情,着实夺人心魄、令人难以忘怀。 贵妃榻的扶手围栏皆雕刻成云纹,随着流云浮动镶嵌着大小各异的珍珠玉石。 榻边摆放着一棵玉石杂宝制成的玉兰树摆件,花朵洁白无瑕,树形高贵典雅,烛光一照甚是璀璨夺目。 内室深深浅浅布置了水红、茜色、桃色、山茶色的烟罗纱帐,更添了一份暧昧旖旎。 萧月杉被这红粉美人迷晕了眼,没想到申氏如此美艳动人,连她一个女人都被吸引。 “话痨妹,之前你一口一个夫人、臣妇的十分拘泥,如今见到真人倒不行礼了?”她懒懒开口。 “原是拘着礼的,只是夫人太美了,一时忘了。”不管了,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萧月杉适时地拍起了马屁。 “油嘴滑舌的,罢了,我留下你可不是想听这些的。”美人柳眉一挑,更显迫人华光。“你刚刚既说了大明,想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你可觉得我便是那客氏?”她问道。 好家伙,你知道客氏还这样胡整瞎整?萧月杉暗暗吐槽。对着朋友,萧月杉说不出假话,对着领导,那谎话可是张口就来。 “夫人姓客吗?”她摆了一拜,笑着问。 “自然不是!”申氏有些生气,语气里是浓浓的怒意。 “既然夫人不姓客,那又何必如此对号入座呢?”萧月杉还是带着她那招牌浅笑, “我自穿越后便着手探查是否穿越到历史,想必夫人也知道咱们穿越到的地方并不是历史上的某个朝代,而是一个架空的王朝。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物轨迹,那夫人何必只因为穿越到皇帝奶妈的身上,便认为自己就是客氏呢?皇帝的奶妈,就算是历史上那不也是多了去了?” 申氏不想也不敢回答萧月杉的问题,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干的事和客氏大差不差吧。 “我倒不认为夫人就是那客氏。”萧月杉趁着申氏还没有恼羞成怒,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道:“一则受封理由。客氏是因迷惑少主被封夫人,而您是因救驾有功被封夫人,您这救驾的功劳是实打实的,所谓护国辅运也是实至名归。” “二是立身之本。客氏在皇帝成年后依旧不愿离宫,御史进谏也置之不理,她在宫中常住于礼不合。可我在阳洲时,家翁为正五品同知也算地方大员,他对夫人并不熟悉,可见夫人还未插手朝政之事,并且我猜皇帝尚且年幼,因此夫人目前在宫中还未引人瞩目或被认为不妥。” “三是尚未为恶。客氏错在干涉朝政、戕害嫔妃乃至天怒人怨,可夫人还未如此,又有何惧?” 萧月杉依旧是逻辑清晰,听着她一一罗列理由,申氏的脸色缓和很多;“所以你觉得我不会如客氏一般惨死?” “是,夫人,你有得选。”萧月杉一拜。 “我,有得选吗?”申氏喃喃道。 “当然!”萧月杉肯定地说道。心想,看我今天不把你忽悠瘸了。 “夫人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穿越时间尚早,一切未成定局,夫人还有机会自保。”她目光灼灼,盯着申氏的眼睛。 “如客氏一般长留宫中,必是甚为不妥,最迟到陛下亲政,夫人务必离宫别住,不可落人话柄。”萧月杉说道。 “在此之前,夫人退可安享富贵,有正二品护国辅运夫人的封号傍身,偏安一隅、保全夫人自己一世富贵并不困难;进可提前布置朝中势力,扶持自家子弟入朝出仕,甚至可以提前押宝继承人。” “名不正则言不顺,客氏至死是个奶妈,如果夫人提前开始政治投资,塑造一个符合当下时代的参政身份,推选自己的政治代言人到台前来,制造一个世家身份,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夫人何惧会如客氏一般呢?” “我?我真做得到吗?我…该不该信你?”榻上的女子坐直了身子,脸上十分犹豫。 “不是信不信我,而是信不信你自己。”萧月杉循循善诱:“客氏目不识丁、粗鄙淫荡,可你是现代知识女性,孰是孰非,真金烈火,必能鉴之。” “你…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我今天一上来就跟夫人报告过了,在咱们的时代,女子是可以参政议政的,我,便是那样的女子。”萧月杉眉目飞扬、自信一笑。 申氏失神,她很久没见到过这样的人了。 不管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要么对她奴颜婢膝极尽谄媚,要么对她怒目圆睁破口大骂,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这些人都看不起她,觉得她是下人、是保姆、是小人得志的奶妈子。 很多时候,她闭上眼还能回忆起那些黑暗的时刻。刚刚穿越时,那个所谓的丈夫对她拳打脚踢、百般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吃着猪狗都嫌的吃食,屈辱地在稻草堆里生产,最后那天杀的狗男人为了宫里的几两银子,把她送去当奶妈。 进了宫里,同一批的奶母众多,令人窒息的规矩、内监宫女的盘剥,甚至还有变态太监的调戏,她都一一咬牙忍了过来。 靠着幼儿护理的知识、儿童心理的掌控和无数趣味的游戏手工,她成功在小皇帝的心中脱颖而出,成为最为他喜欢的申妈妈,一步一步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从前那个自由平等的世界。 成为护国辅运夫人后,她靠着小皇帝的依恋,一一处置了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看着那些不可一世的嘴脸在她面前恐惧哭泣、跪地求饶,申氏的内心也有过短暂的欢愉。 可全部杀尽了之后,她只感觉到一片荒凉。那颗炙热纯净的心已经无法修复如初了。 “你说的都可以,只是我不想扶持我的夫家,我要他们都死!”申氏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十分的怨毒。 “那有何难?没爹没娘的孩子多得是,随便过继个好的便是了。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萧月杉从善如流地笑道。 “很好,那三个人我会放了,你留在我身边,替我好好施展你的谋划吧。”申氏冷冷道。既然这个萧月杉要出头,便来看看她的本事。 好家伙,把这仨救了,忘了捞自己了...没想到穿越了还给自己找了个班上,萧月杉内心对自己无语.... “是。”她只能先应下来,癫公癫婆的领导她见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内分泌失调的。 第17章 萧月杉为姐妹们的筹划 萧月杉刚走出偏殿,没想到蒋赛玉还在被内侍掌嘴,连忙折回殿内,“禀夫人,这孟小姐的脸打坏了可不好交待,如今她也长了教训,便算了吧。”她恭敬地行礼,和煦地说道。 “你看着办。”申氏已经坐到了镜子前梳妆起来,小皇帝要从御书房回来了,申氏便准备去跟前伺候。 “谢夫人,那臣妇还有一事,既然夫人要用这几人,不如今日便把易初桃放了吧,也算给她个人情,来日她替夫人办事,也能记得夫人的好。”萧月杉赶紧得寸进尺。 “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她不想理会这些小事,本来易初桃家室低微又无所长,很不该被留下的。 她就是觉得易初桃很像平行世界的自己,若是自己碰到的是个好夫君,如今是不是也像易初桃一样幸福美满,如今也不想真为难她。 “是,谢夫人。”得了令,萧月杉赶紧开溜。 她从王怀恩手里讨得了蒋赛玉,把她一道带回到厢房,陆嘉言和易初桃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待。 易初桃一看到蒋赛玉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看她已被打得肿如猪头,满腔怒火也无处发泄。 “桃子姐,我讨了夫人的令,今日便叫王大人送你出宫回家去,你快收拾了东西,夜长梦多,马上走吧。”萧月杉一见到她们,便焦急地拉着易初桃说。 易初桃做梦都想离开,可这夫人突然愿意放她走,一定是月杉拿了什么和她做交换。自己既没家世又没能力,实在不值得别人对她这样好。 “妹子,你答应她什么了,你可别犯傻啊!”易初桃急得眼泪直流,紧紧攥住萧月杉的手道。 “没什么,就是在夫人身边侍奉几日。我一个人刚穿越过来,谁也不认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就当在宫里闯一闯吧。你早些回去,小婉儿她们都在等你回家呢!”萧月杉轻松地笑道。 易初桃眼泪不止,当即就要给她跪下,萧月杉连忙扶住她,“月杉妹妹,我人微言轻,你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无以为报。你是有大出息的人,但要是有用得着姐姐的地方,你一定要叫我知道。” “别说这话,是你对我们好。我原也不是希望你感激我才帮你的。你是个好妈妈,我不想让孩子们伤心了。”萧月杉替她擦掉眼泪。 “还有嘉言妹子,也谢谢你帮我,咱们一定要在外面相聚。”易初桃也向陆嘉言一拜。几人简短地谈了几句,萧月杉便托付王怀恩将易初桃送出宫去。 易初桃走了,蒋赛玉才敢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陆嘉言不耻于她当庭出卖朋友的行径,只当没有这个人。 萧月杉淡淡地说道:“经过这一遭,姐姐是什么人品、有几斤几两的本事,自己心里也清楚了吧。只希望姐姐不要把自己当作蒋赛玉了,只当是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是,是。”蒋赛玉讪讪地答道。 “成为孟小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你距离一名合格的世家闺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明日我会去回禀夫人,请宫里的嬷嬷好好教导你,在你脸上的伤好之前势必要把你培养出名门闺秀的样子。你能不能做到?”萧月杉公事公办地问。 “我一定尽力。”蒋赛玉保证道。 “那我便再信你一回,从今天开始,这里没有蒋赛玉了,只有孟尚书家的小姐孟语芙。”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蒋赛玉,“往后你嫁人入府主事,如有我的指令,一定无条件依从,若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也一定要想办法告知给我。能不能做到?” “是,孟语芙明白。”她瑟缩地行了个礼。 “那便好,歇着去吧。”萧月杉打发她离开,不然她实在要演不下去了,果然这种坏领导的角色要交给别人演,还是骂领导比较爽,又没有心理负担。 “今日辛苦你了。”陆嘉言主动跟萧月杉搭话道。 “嘿嘿,其实我也蛮紧张的。”萧月杉憨憨一笑,“嘉言你想做什么。如今出海可能还不太现实,这里的人还没出过海,不会造那么大的船,航海技术也不太成熟。”萧月杉又不好直说自己是忽悠申氏的,“要不我们合伙开个茶楼?”她笑道,“搞个奶茶店?清吧?我还是有点私房钱可以入股呢。” “我倒没什么意见,就是我没钱,只能给你打工了。”陆嘉言难得开玩笑。 “说什么给我打工,那是给夫人打工,我们跟着夫人赚点体积钱罢了。”萧月杉眼色示意担心隔墙有耳,“而且你怎么没有资本,放在现代你这叫技术入股。” “你说是就是吧,要不这两天我拟个企划案,把主营业务、运营模式和前期投入给你报报价,你也好去向夫人回话。”陆嘉言聪明地配合出演。 “得嘞,我就知道我看的人错不了。不然白干这么几年hr了。”萧月杉笑道,亲昵地靠在陆嘉言的肩头,和美女贴贴真开心!过两日要想办法把陆嘉言送出去才行,她貌美才高,留在宫里始终不太安全。 过了两日,趁申氏得空,萧月杉便将陆嘉言的计划报了上去,着重提了分红和打通信息渠道的事,申氏也没什么意见,随意赏了一点银两便同意陆嘉言去做了。 从偏殿回到厢房,萧月杉拿出一封信给陆嘉言:“嘉言,这是我原主娘家的地址,你去找管事邓通,就说是我的朋友。信上交代了让他为你安置住所、购置铺子的事。一应需要的钱财人手,你只管吩咐他去办便是了;你不方便抛头露面去做的事,也只管找他。我穿越过来后已经整顿过他们了,必不敢怠慢你,放心吧。” 想到从陈妈妈那里搜来的几百两银子和原主本身的嫁妆,萧月杉还是有些底气的。 陆嘉言心头感动,这素不相识的姐妹,凭着几日的情分就费尽心思为她们筹划,殚精竭虑将她们送出去,却只身一人留在这虎狼窝中。冷言冷面的冷美人此时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别哭啊,再者是你身份尴尬,当时夫人掳你来时已经放火烧了关你的屋子,放了假的尸首代替,原主陆秀才之女的身份已经没有了。出去之后万事小心,我信中交代了邓通为你重新安置身份,可能还需要些时日。新身份做实前最好蒙着面,遇到原来认识的人要特别避开。”萧月杉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道,还细心地用原来认识的人替代了所谓的“夫家”。 陆嘉言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她抱了抱萧月杉。 “快走吧。”萧月杉将陆嘉言托付给王怀恩,“多谢大人,劳烦大人把小姐送到萧府上,月杉感激不尽。”她向王怀恩深深一拜。 “不敢受姑娘的礼,说不好以后是要姑娘照顾着我了。”王怀恩眯起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仿佛能看穿人心。 萧月杉才不管他想些什么,冲他行了礼便忙自己的去了。 第18章 司礼监实习生小萧前来报到! 接连送走了易初桃和陆嘉言,想想蒋赛玉(划掉)现在是孟语芙也必定安全,萧月杉内心舒畅,接下来就是最难的步骤,捞自己了! 她先是向申氏建议,大肆掳来官员妻子太过惹眼。如真要传召,可以借用宫中太妃的名头,以赏花、聚会、习礼等由头留人在宫中小住几日,甚至可以搞个“名媛培训班”,说不好外人还要以此为傲,也免得引人揣测。 若是真得非常当用、技术能力强的女子,可以以招纳宫中女官的名义将她们留下,没必要眉毛胡子一把抓,还增加管理成本又易引发众怒。 后又提出,要了解朝政就要往最前线的地方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她之前对这个架空王朝的运转机构了解的并不全面,不如将她放到能接触机构体制的地方,为申氏探查一番。 自从萧月杉说了申氏可以不走客氏的老路后,申氏对她的建议基本都是听之任之,连带着整个寿安宫的人都对她尊敬三分。 听了萧月杉自请为她办事,申氏心情不错,当即给她扮成了小太监,让寿安宫首领太监金永带她去司礼监奉茶当值。 当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卢德厚为人公正、练达老成、周慎简重,根基深厚,一直侍奉先帝左右,也算是先帝留给小皇帝的一重保障。在他治理下司礼监秩序井然、各司其职,不像明朝中后期的内廷一般乌烟瘴气。 司礼监管理严格,金永托了门路让她去司礼监下的文书房奉茶伺候,其中一名随堂太监曹厚是金永的同乡,会为她指点一二。 文书房主办敕诰等一应机密文书的机构,其中内监排班轮值,一当差便不能随意言语、走动。 萧月杉每每上工都紧张地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惹是非,好在她生得普通又气质随和,在一群精挑细选过的内监中并不出众,一日一日的也混了下来。 萧月杉在周家已经习文断字了,曹厚见她能识字又安静恭敬,有时如山如海的折子太多了,便会叫她帮着自己一起整理。 说句实话,果然是擒贼先擒王,到文书房奉茶几日,她已将这个架空王朝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一开始她还担心机构过于精细复杂,难以把握,没想到这个王朝并不与哪个朝代完全相同,自有一套体系。 萧月杉粗暴地总结为:一部分人说、一部分人做、一部分人看。 说的人就是权力核心,除了皇帝,就是丞相、内阁,这些高居云端的人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下面就有无数的人为他们卖命。 做的人就是行政机关,数量最多也最复杂,中央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再就是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大理寺国子监这些或有权或无权的七七八八中央机构。 地方上分为九府四十八州,除了奉天府为京城所在地外,其余八府各有所辖,四十八州下各分县域,层级分明。 看的人就是监察机关,目前是以周曜所在的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为主,这个王朝暂时还没出现明面上的东厂西厂之类的特务机构,萧月杉猜测现在应该还是以暗卫为主。 这样就构成了稳定的金字塔形权力结构,高层人数占比最低,但权力最大;中层人数占比一般,权力适中;基层人数占比最高,但权力最小;符合20%的人占有80%的权力的“二八定律”。顶层那一小撮权力核心受到人们意念赋能,成为权力的集聚地,也成为大多数人想要攀登的高峰。 皇族和武将各有等级,秩序井然。值得一提的是,因皇上年幼,先帝驾崩前下旨由亲弟皇叔晋亲王楚元明、丞相宋璞及四名内阁大臣辅政,目前皇室以楚元明为尊。 萧月杉的消息听得申氏一愣一愣的,她只在内宫中活动,还未想过要去了解朝堂的世界,听着也觉得甚是新奇,更是倚重萧月杉。 申氏让静竹整理了一份她们已经找到的穿越者名单给萧月杉,她暗自记下这些人的家世,只能客气地说申氏目前的能量有限,萧月杉看着直摇头。 真不知道申氏这姐是咋想的,本来穿越的人就少,穿越到世家大族还能让人发觉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大费周章就搞来这么些人,除了孟语芙,其余女子确实没有什么出众的高门小姐。 不过萧月杉想着,真正能够研制现代技术的人,申氏应该是不放心告诉她的。 到司礼监侍奉,萧月杉也藏着自己的私心,自从曹厚让她一道帮忙整理奏折,她便留意着是否有与周曜相关的线索。 可是她进宫太晚了,江州早已经奏报了水患初平,各县百姓纷纷回乡安置的情况,盛赞了朝廷英明神武,百姓得了赈灾钱粮必将安居乐业。 一个小小七品官的生死,在庞大的帝国机器面前是如此的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 最近曹厚高升,已能进入司礼监参与批红,眼见着就能成为随堂太监了。萧月杉跟着曹厚也能出入内室。 可她为女子,长久下去必然穿帮,所幸该了解的也探听得差不多了,她准备过几日向申氏提一提停止这玩火的行为。 萧月杉之前只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每日面对文山会海,可到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堆案盈几。 在这练了许多时日,她被逼得练就了从眼花缭乱、连篇累牍的公文里迅速获取关键信息的能力。 司礼监每日奏折不计其数,各部公文奏议、各地所奏文书统统交司礼监分类,由太监们拣选其要呈送皇帝,御笔批阅。其他则归众太监们拟照阁中票拟字样用朱笔楷书批写,代为“照阁票批红”,发还内阁与各部依据批红撰写正式诏书执行。 秉笔、随堂太监们下笔神速,一个个就像公文机器,萧月杉就是跟着分类都压力山大,生怕做慢了拖累进度,搞得自己小命不保。 在这帝国中枢,任何人的一笔都决定着千百人的生死,但秉笔太监只是草拟意见,最后由掌印太监卢德厚亲自审核。他认为可以,就盖印发办;如果认为不行,便会打回去重批,俨然成了土皇帝。 在司礼监,萧月杉终于见到了掌印太监卢德厚。他年过半百、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饱经风霜,鼻子又直又高,脸上总挂着和蔼又机械的微笑,配上两只深深陷在眼眶里略带浑浊的眼睛,看着让人觉得十分阴冷。他像只老虎一样盘踞在内室中,只有两名徒弟能将分门别类的奏折带入室内审阅盖章。 第19章 圣母的代价 一日快下工了,司礼监的小太监就连翻检分类都有工作标准,萧月杉站着伺候了一日只觉得头晕眼花。手里的奏折流水似的过,突然一个词映入了她的眼——“江州暴乱”? 她连忙翻看是何人所奏,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赵从简,周曜他爸好像之前说都察院的赵大人对周曜颇为欣赏,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位赵从简大人。 赵从简在奏折中写道,春夏之交,雨水丰茂,致使瀚河水患。因影响范围多在江州,便由江州知州潘旭主理赈灾,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奉旨勘察。前期赈灾部署有序、钱粮按时到达江州各县府衙,御史周曜亲赴各县核对灾情、具奏水灾伤者、毁田数目,并亲临患处勘察,其所乘船只偶遇风浪袭沉。 西江道掌印监察御史段鹏经遂派监察御史罗峻前去勘察,后都察院所接到的奏报为周曜沉船乃是意外所致,各县钱粮均已发放妥当。 可不过两月,江州德阳县竟有平民许广聚众叛乱,不仅攻入县衙杀死知县蔡永寿及一干人等,还开仓放粮,并宣称“贪官当道、百姓涂炭、广不畏死,救济斯民!”周围各县也隐隐有响应之势。 淮南府启奏刁民太贪、辜负圣恩,允准武力镇压,赵从简则认为江州知州潘旭赈灾之举甚为不妥,直言段鹏经、罗峻与潘旭一道因循苟且、旷废其职,致使民不聊生、引发叛乱,申请彻查! 这与淮南府之前奏报的水患初平、百姓安置截然相反! 萧月杉心下一沉,江州隶属淮南府,知府谢文昌是萧月杉父亲的好友,萧父托付谢大人寻找周曜,可能一开始这个方向就是错的。 她快速翻到奏折背面的票拟,只见上面写着:户部赈灾钱粮俱已发放,刁民寥寥,不足为惧,已准淮南府所请,派左军都督府林江卫江州千户康成仁奉旨平叛、除患宁乱。朱批的秉笔太监已写了如拟准奏了。 草菅人命!萧月杉心里只有这四个大字。 这些贫苦百姓的遭遇根本无法上达天听,所谓的赈济粮大概率还没有到他们手上就被贪墨了。如今官逼民反,他们为求生路自行反叛后,竟然还要遭到残酷的武力镇压。 即使穷途末路,这些老百姓也没有说要推翻皇帝,只一句“救济斯民”,他们真得何罪之有啊? 她内心激荡着,可她明白在封建王朝,一旦作乱其罪必诛,只是“广不畏死”,那许广舍弃性命救济的乡亲、那些追随他的百姓能不能得一条生路呢? 萧月杉激动之下脱口而出:“何不允准彻查此事?水患过后必有大疫,大肆砍杀更失民心。荀子曰:‘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马骇舆则莫若静之,庶人骇政则莫若惠之。’此时不如行救济、施医药,查勘荒田,招集流民,休养生息,更显德政。” 众人皆是一脸惊恐地看着她,曹厚更是心如擂鼓,把头埋得低低的。室内鸦雀无声,司礼监一直礼制严格,从没有人敢高声喧哗,更不可能在殿内发表政见。 在令人生畏的安静中,卢德厚从内室中走出来:“何人喧哗?” 他的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为了显得沉稳低沉得古怪,萧月杉吓得心底一颤,想想一言既出,事过无悔,说了就说了。“是奴才。”她只得回答道。 “不懂事的东西,拖出去打。”卢德厚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仿佛捏死一只蚂蚁般随意处置了萧月杉的生死。 两名内侍拖着她就出去了,甚至没有给她辩驳一句的机会。 那内侍一板子下去她就直接吐了血,想着可能就交代在这里了。“说好的主角光环呢?”萧月杉忍不住想。眼前一黑,她的头垂了下去。 打了二十大板,萧月杉彻底嘎了过去。行刑的内监看她没了动静,便去探查鼻息才发现她是女子,慌忙进去向卢德厚禀报。 司礼监竟混进了内奸!?卢德厚不能容忍,亲自走出来要看看是什么胆大包天的小丫头,迎面遇到了王怀恩。 “这女子是寿安宫的人?”卢德厚还是那副微笑的表情,眸中暗光流转,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打量着王怀恩道。 “是,大人借一步说话?”王怀恩恭敬地作了一揖。 “不必了,有什么便说吧。”卢德厚并没有接茬。 “这是寿安宫的女官,我与夫人打了个赌,赌派个女官来司礼监卢大人几时能发现,没想到卢大人耳聪目明,还没混过半日便抓住了,可见是我赌输了。这女官也着实无辜,不如卢大人让我带她回去吧。”王怀恩才不管自己的借口多么烂,反正是一脸我信了,管你信不信的表情。 “今日只当给王大人一个面子,这人和这样越界的事老夫都不想再看到。王大人要记老夫一个人情才好。”卢德厚只怕把你看我是傻子吗?几个字表现在脸上了。 “是,小人承卢大人的情。”王怀恩笑道,又做了一揖,才把被打得不省人事的萧月杉带走。 ...... 再清醒时,便是在一间暗室中,她被打得血肉模糊,痛得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醒了?”一道冷酷的男声发问,“倒是个大胆的女子,说,混进司礼监做什么?” “寻找我夫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失踪的线索。”她哆嗦却又努力清晰地回答。 “嗯?你是申氏的密探,不用如此冠冕堂皇。”他嘲讽道。 “晋亲王既知如此,又何必发问呢?”她也回敬同样的嘲笑。 男子噤声,萧月杉觉得自己这步险棋或许猜准了。 “无端揣测。”他反驳道。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反正也是八九不离十,她撇撇嘴。‘“我今日本就想回禀夫人不再入司礼监的,夫人不是野心女子,她只想自保罢了。倒是我想问问王爷的态度,愿意留申氏一条活路,还是非要赶尽杀绝,亦或是想要拉拢申氏为己用呢?” 她在文书房时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老皇帝让弟弟楚元明辅政这招着实古怪,皇叔正值壮年初尝权力,真的会在幼子长大后归政于他吗?不知老皇帝是太信任这个幼弟,还是太信任那些辅政大臣了?申氏能救驾有功,不正是有人要暗杀小皇帝吗? “如果王爷能拉拢申氏,成就宏图便容易许多啊。”她感叹道。 女人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哪怕身处暗室,他也能看到她眸中异样的光彩。她冰冷的唇就这样随意地吐露出自己藏在最心底的话,楚元明只感到内心一阵狂躁。 “天天能接触皇帝又不引人疑心,小皇帝最信赖的申妈妈要是能下手,那必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她青丝散开,像个鬼魅一般低声喃喃。 楚元明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马上杀掉这个危险的女人,她厉害又有谋略,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野心。而且她实在是太大胆了,连弑君这样的话说起来也毫无顾忌。可正是这份不管不顾深深吸引着楚元明,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赤裸裸地说出他的渴望。 他看过她写的策论,也听过许多她说的话,她太特别了,他着实期待与她一同做这件大逆不道却又致命诱惑的事。 萧月杉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楚元明的颅内高潮,更不知道他已经将自己引为知己。毕竟她本来也是从没有皇帝的地方穿越过来的,杀皇帝在她的认知里确实只是历史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两人均是沉默良久。 萧月杉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完全是出于诛心,强行揣测楚元明意图谋逆,他潜龙在渊小心谋划,并未露出什么马脚。 而楚元明则是被她的直白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如今表明身份便坐实了自己要谋逆的野心,不表明身份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你认为申氏可愿助我。”楚元明思索良久,决定更进一步试探一把,反正来日她也没办法证明今日之人就是自己,于是出声打破了沉默。 可女人却没有回应。楚元明等了片刻不耐烦地走上前来,没想到她早已昏死过去了。 “怀恩,治好她,别让她死了。”他吩咐道,随即离开了暗室。 第20章 老天,这女主光环是不是太歪了? 二十大板实在太重,要不是原主年轻体健,只怕是熬不过行刑就会被活活打死。 和楚元明谈完话后她一直陷入昏迷中,王怀恩去申氏那里回禀说萧月杉被卢公公发现了,杖责二十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下去,怕引火烧身,不如报她死了,也算是给卢公公一个交待。 申氏害怕卢德厚,再加上萧月杉本身是用的假身份进宫,当时宣口谕只是为了骗周家人罢了。自是立马应允,随便王怀恩处置了便是。 昏迷中萧月杉只感觉忽冷忽热,总是无意识地喃喃口渴。可真喝起来又牙关紧闭,喝得少吐得多,王怀恩不厌其烦地给她喂药喂水。 除了去寿安宫当差或为晋亲王传递消息,他几乎全守在萧月杉床边,他实在没想到她如此孤勇,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搭上自己就算了,现在为了那些远在天边的灾民还真得豁出性命。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如今这个“好人”半死不活地倒在床榻上,王怀恩实在不知道该说她是可怜还是可笑。 所幸这暗室还算凉爽通风,王怀恩不知从哪里搞了些冰回来,不然盛夏天气萧月杉非感染不可。 这样休养了几日,身上的伤口也结了痂,萧月杉终于能清醒一些,勉强睁开眼睛。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王怀恩那张带着嘲讽的俊脸。“你不是说不要介入他人因果吗?‘放下助人情节,嘲笑他人命运。’你们那不是都流行这个吗?怎么自己倒双标起来了?” 看小王一口网络用语用得溜溜的,萧月杉艰难地扯着嘴角笑了起来,“所以啊,圣母遭天谴,我不是已经遭报应了吗?” 王怀恩看着她苍白又痛苦的笑脸,反倒笑不出来。“你还好吗?是不是很疼?”他关切地问道。 “还行吧,我已经痛麻了,现在倒没什么感觉。”萧月杉不是个娇气的人,如今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真觉得自己口齿伶俐,能舌战群儒啊?”看着她如此虚弱还在逞强,王怀恩还是忍不住刺了她一句。 这女人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这次他来得及时,寿安宫既不可能出面保她也保不住她,她只怕是必死无疑。 卢德厚那个老人精,别人只当他是给了申氏面子,实则他早已知晓王怀恩是晋亲王的人,给他这个辅政王爷身边的红人一点面子罢了。 “哎,电视看多了,难免有点头脑发热。”萧月杉自嘲道,“我跟你说过的,我们那里的穿越剧啊,女主角想说的话都能说完,说完了别人也会信,而且女主角真要遭难也会有人来救她,不会让她受苦的。”她笑道。 “那不就是话本子,话本子是说书人胡编的,岂可相信。”王怀恩吐槽道。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见过太多被发落的奴婢奴才,犯了错处理得都是极其潦草。 “那御花园的花儿朵儿都有高贵的名字有专人伺候,要是养死了一株半株,伺候花草的奴才还会被降罪。人比草贱,花草死了,主子会叹一句可惜,奴才死了就是死了,悄无声息。”他说完,两人皆是一叹。 “算了算了,你不是来救我了吗?老天对我也算不薄了。”她玩笑似的摆摆手。 萧月杉经过这次教训,也进一步深化了对封建皇权的认识,自己穿越过来之后一直很顺遂,在申氏那里也没吃到苦头,便真觉得自己有些女主的运气在。这一次确实鲁莽了,不仅救不了其他人,还差点白送了自己。 “不过王大人,我还是要辩驳一句,我们说的‘放下助人情节,嘲笑他人命运。’是因为在我们那里大多数人都很自由,有选择自己人生和命运的权利,是因为他们不听劝自寻死路,所以我们才嘲讽他们。” “可在这里,大多数人都没得选,如果有得选谁不想靠自己的努力吃饱穿暖一家团圆,要不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谁也不想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她认真地说,她没觉得自己是“圣母”,只是方式方法不对罢了。 “你可真是辩口利辞,这张嘴一刻钟也不消停的,一醒过来就对着我嚼舌。”王怀恩笑道,萧月杉竟有一秒从他脸上读到了宠溺,当下有些慌张,只当自己眼花了。 “说了这么多话,喝点水润一润吧。”他好脾气地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这水是他特地拿参须煎了给她养着精神的。 萧月杉接过杯子,不客气的喝起来。 “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跟着我。”他趁着她低头喝水,紧张地说道 “啊?”萧月杉直接被呛了一口。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敢确认他的意思。他真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萧月杉甚至不敢问,害怕是自己误会了。说不好他是要她跟着他打工呢?千万别吓着自己。 “你丈夫已经去世了,如今晋亲王、护国辅运夫人甚至司礼监卢大人都知道了你这号人物,就算小小的七品监察御史在世,他也护不住你。”他斟酌着开口,“倒不如在我身边。”他咽了咽口水,白皙的喉结上下翻滚着,出卖了他的紧张。 萧月杉如遭雷击,她从没想过王怀恩会爱上自己,感觉整个人裂开了,她胡乱思索着他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进展得如此神速了?怎么没有人通知她呢? 自始至终,她只当王怀恩是同事,有哪个正经打工人谁会爱上同事啊?平时上班见得还不够吗? 可王怀恩不觉得,与她同行的二十余天,他们寄情山水、畅聊人生,在她的目光里,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残缺的公公身份,仿佛他是一个同她一样平等的、健全的人。 她自信、明媚、勇敢、热情、乐观、鲜活、温暖又有分寸,她会礼貌道谢,她对每个人都很尊重,她有数不完的美好品质,就像这阴冷宫中难得的阳光一样照射在他的身上。 “我可以禀报晋亲王说你死了,把你藏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太珍惜这份温暖,人生第一次他竟生出了要欺骗晋亲王的念头。 老天?不求你给我开个什么炸天的金手指,但也别搞霸道公公爱上我这种奇葩剧情吧?!我不想要感情戏啊!萧月杉差点被打死,现在又要被王怀恩吓死。 转念想想小王也挺可怜的,这孩子在宫里长大又两边卖命,估计也没有过过踏实日子,喜欢上同事也很正常,毕竟他也没工夫认识其他人。 他说她温暖,可她甚至都没有给予过他温暖。他所谓的那些阳光,是因为她本身就沐浴在新社会阳光下成人长大,那些阳光和温情只是因为她自己得到了太多,所以下意识就自然而然地流露罢了。 他见她如此惊愕,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她一定是也嫌弃自己是个公公! 她和那些俗人没什么两样!他恨自己一时冲动表白真心,现在遭到如此羞辱真是又气又恼,急忙就想离开暗室,没想到萧月杉一把抓住了他。 那女子不顾牵扯到自己的伤口,一边吃痛一边认真地看着他:“我没有嫌弃你,”她还是这么直接。 “你救我,我当你是朋友。是你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错误地投射到我们的关系上了。” 王怀恩怕她摔下来便没有走动,只静静听她如何解释。 “我们生活世界的不同,相互尊重在我们那边是人际交往最基本的要求,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攻击彼此的缺陷都是令人不齿的行为。就算有人真的做了也只敢偷偷的,翻到明面上就会被大家耻笑。” “说实话,我从没在意过你公公的身份。之前你送我上京,我当你是个玩伴,后来一起在寿安宫,我当你是同事。但是尊重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尊重只是生而为人应有的权力。” 王怀恩没有接话,只轻轻把她放回睡榻便沉默地离开了。 第21章 楚元明的交易 仓促的告白之后,王怀恩再也没有和萧月杉说过话。哪怕有几次她主动挑起话题,他还是放下药和食物就离开了,连打扫卫生和上药也都趁她睡着了才进来。 看他一时半会想不通,萧月杉也放弃了说理,给他些时间消化一下吧。 眼见着身上的伤一日一日康复,萧月杉在这暗室里实在是憋得发慌。 趁王怀恩来送饭,她还是厚着脸皮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王大人,初来乍到是我太过莽撞了。我在宫里已经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想着能回家去,望王大人指点。” 看着女子最近因被自己好好养了这十几日稍显莹润的小脸,王怀恩实在忍不住不理她,只能认命地坐下来:“你说的话,我也思索了几日,那你说什么才是喜欢?”他答非所问。 “哎。”萧月杉叹了口气,这孩子还在为情所困呢,“喜欢其实是一种又复杂又简单的情绪,广泛的说对一个人欣赏、仰慕、钦佩、崇拜也可以是喜欢,这种关系可以是朋友、上下级甚至不太熟悉的人,狭隘的说喜欢是爱的基础,强烈到需要、占有、归宿、依赖,甚至生出强烈的排他欲望。”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他真诚地问:“我知道你和申氏抓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另一个地方来的,既然你也不认识这边的人,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周曜之妻的身份呢?” 萧月杉总不能说因为周曜大概率是我老公吧,我们可是自由恋爱的(狗头)...她又紧张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向王怀恩坦白,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没有什么交情,她不想让局面更加复杂。 正在她纠结的当口,一穿着蓝色暗花纱单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衣裳花饰简单可用料十分考究,行走坐顿,衣裳楚楚,逍遥是与。 男子远远坐下,室内太暗,萧月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王怀恩连忙行礼,她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楚些,看这通身的气派富贵,暗暗猜测这应该就是晋亲王楚元明了。 他身份如此高贵,为何想来亲自会会这小官家的内宅妇人。萧月杉的心悬了起来,不知能不能从这大权在握的辅政亲王手中全身而退。 想到自己不应该知道晋亲王的身份,萧月杉只看着没有贸然开口。 “怎么?卢大人的一顿板子倒教会了周夫人识礼?”他说话语速很平稳,又坐在较远的暗处,萧月杉看不清他的表情,更难以揣测他的情绪。 见她缄口不言,他继续说道:“周夫人在司礼监慷慨陈词,卢德厚不以为然,可本王却觉得有些道理。”他顿了顿,“我已命人追回了赵从简的折子,改拟了淮南府奏报上的朱批,不会武力镇压流民,命户部主事卫琅亲自前往赈济,严立户、兵二部筹措期限,务必按时将赈灾所需押赴江州。” 他说完这些,心里暗暗得意地等着萧月杉的回应,自己年富力强、心怀天下,才是治理国家的明智之选。 “王爷英明,臣妇替江州百姓谢王爷。”萧月杉淡淡地说,轻轻在榻上朝着男子一拜。 “只这一则好消息是不够的,”他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更重要的是,你的丈夫周曜,他要上京了。” 萧月杉顿时睁大了双眼,好家伙,还是得靠大官出马啊!萧家周家找了这么久全无头绪,楚元明一派人上任便马到成功。她很紧张,既害怕周曜穿越又害怕他不穿越,甚至害怕只得一具尸体。 “他...他还好吗?”萧月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大人已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神志不清,不能开口言语了。”楚元明说道。 周曜哑了?还是疯了?萧月杉心里满是问号。 “王爷可否让臣妇还家,见一见夫君?”她不顾可能挣裂身上的伤口,翻下卧榻向楚元明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不管哑了还是疯了,先看看是不是他再说。萧月杉盘算着,总得把自己从暗室中弄出去。 “周夫人别激动,本王也正有此意。”他示意王怀恩把萧月杉扶回榻上,“本王给了周夫人如此大礼,周夫人要想着如何回报本王才好。” “王爷大恩,臣妇及家人铭记于心,必然时时感念。”好听的话倒是不要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救命之恩价值几何罢了。 “只是臣妇卑微,夫家娘家都甚无助力,不知如何报答王爷。纵使结草衔环、肝脑涂地,怕对王爷来说也是轻如鸿毛、不堪当用的。”老登开价吧,她暗暗吐槽道。 “周夫人太过自谦了,周大人出事前收集了许多赈灾官员的罪状,后因他溺水失声、精神不济,问不出所以然,故暂时没有向朝廷奏报。” 楚元明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这次放周夫人还家,想让周夫人劝一劝周大人,好好回忆一下江州之行,即使大人无法言语,能详细书写奏报也好。” 他看着榻上的女人,意味深长地说“周夫人既然如此英勇无畏又伶牙俐齿,在司礼监都能仗义执言,哪怕是告御状,周夫人也是使得的。” 萧月杉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答应这条件,她猜也能猜到他要她们去以身试险。只是不知道楚元明大费周章,到底是想针对何人? 楚元明看出了萧月杉的犹豫,他已经起身,“周夫人考虑考虑吧,要是想通了便叫怀恩来回话。”说完藏蓝色的衣袍一闪,这高贵的男子施施然地离开了。 “王大人,王爷命人找到我夫君,我十分感激。我虽愿为王爷效力,可心中仍有些疑惑。你可知王爷此举究竟为何?还请大人指点。”萧月杉想着必得从王怀恩这里套点话出来才好。 “只一句,丞相宋璞是陛下母舅,淮南府谢大人是其妻弟。” 王怀恩一句就点到了重点,无非还是夺位而已。老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中既有父系的亲王楚元明,又有母系的丞相宋璞,互为掣肘相互制约,试图以此保护幼子坐稳皇位。 一旦周曜参与弹劾宋璞的妻弟,就算楚元明还没有暴露野心,朝中怕也是将他视为晋亲王一党。当官最怕站错队,萧月杉不得不慎重考虑是否要答应楚元明的交易。 第22章 萧爸这块辣口老姜 其实也由不得萧月杉多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晋亲王捏着周曜的性命,周家投鼠忌器,也只能选择与他合作。 有了王怀恩的点拨,她使劲回想着在文书房看到的一切。楚元明和宋璞都在朝中布局自己的人手,如今看来二人除了在中央六部排兵布阵,九府四十八州中的富庶之地也是他们拉拢的重要范围。 淮南府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是重要的粮食产区和经济重地。造反和平叛无非都是靠钱粮兵马,自然是二者争夺的对象。 若是能把宋璞的小舅子谢文昌从这肥差要差上挪走,楚元明自然十分乐见。如果周曜攀咬得再狠一些,甚至能让丞相本人都面上无光、颜面扫地。 真的要站队楚元明吗?保皇党至少占个名正言顺。造反可不是开玩笑的,萧月杉不想被人当枪当棋子,一时间也想不出如何应对。 在她正无计可施,暗室里竟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多谢王大人多日照拂。小女年幼顽劣,叨扰王爷清安,今日臣来接小女回家。”一个白面微胖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对着王怀恩一拜。 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锦绣圆领袍,腰系一条素花革带,通身是温润的书卷气和教书育人的慈祥,萧月杉想这应该就是原主父亲萧铮了。 “不敢,还要多谢大人才是。”王怀恩也恭敬地行礼,帮着萧铮带来的仆妇将萧月杉扶上了马车。 萧月杉才进了马车,萧铮便嘱咐下人赶车跟着王府里的下人从小门悄悄出去,自己跟着王怀恩再次回到前厅。 今日是晋亲王楚元明的寿宴,府里府外车马人流络绎不绝,偷偷混入其中不易察觉。萧铮只当是来祝寿喝酒的,席上贵人众多,也无人在意他这个边缘小官的行踪。 萧月杉心里惴惴不安,楚元明能让萧铮接走自己,必然是答应了他的条件。而且萧铮在朝为官,楚元明能要的比向自己这个后宅妇人要的更多,原主家里竟如此大胆,这样轻易地就答应谋反吗?她想都不敢想,只能等着萧铮参加宴席回来再说。 她的小马车才刚刚回府,母亲郁夫人就连忙带着丫鬟仆妇迎上来,泪水涟涟道:“杉儿受苦了!快,快进屋!让娘好好瞧瞧!”夫人拭拭眼泪,“瞧着清瘦了许多”,转头向身边的妈妈吩咐道:“快摆了饭上来。”又拉了拉萧月杉的手说:“娘亲手给你做了你最爱的青梅合子。” 郁夫人拉得紧,脚步也快,萧月杉都没来得及细看就被簇拥着到了父母的正院,疏桐早已把席面布置好了,虽然眼角挂着泪,可又努力冲她笑,显得又可爱又滑稽。 萧月杉也对她点点头,在郁夫人身旁坐下。不一会儿,一名年轻女子也来到屋里,在郁夫人另一边坐下,萧月杉想来这是疏桐之前告诉过她的,已经定亲的妹妹,便也朝她一笑。 “月杉才成亲两年,我只当过去十来年了一般,每天都想着你。如今你哥哥们都在外放,就月榕陪着我,月榕下月也要出嫁了,娘心里真是又难过又欢喜。” 萧月杉一开始只当郁夫人和周曜母亲季夫人是一样的名门淑女,说话斯文举止娴雅,没想到原主母亲娘家是鸿胪寺卿,见惯了迎来送往、风土人情,竟是活泼爽利的性格。 见菜品上齐了,郁夫人便打发了仆妇丫鬟们都退出去,就娘仨在饭桌前说起体己话。 “月杉这几个月饱经世变 ,眼见着成熟许多。”郁夫人细细端详着萧月杉说道:“疏桐回来跟我说了周家的事,陈家的实在是狼心狗肺的,一大家子长年累月在我郁家做事,竟然算计起我的亲闺女了!” 虽然过去了几个月,但她说起来依旧愤怒:“杉儿你别担心,我连同她姐姐一道全发落了,也算以儆效尤。疏桐她们几个是忠心的,跟着你我也放心。” 郁夫人说完又瞧了瞧萧月榕:“月榕出嫁,娘还得认真给你挑些好的。”明媚少女粲然一笑:“女儿都听娘的。” “榕儿要嫁的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楚昊宁父亲早逝,虽是宗室独子也因已出五服没有爵位,只在兵部做些管理车乘马匹的杂事。” “他母亲与我在闺中颇有交情,几个姐妹也已经出嫁了,家中就只剩母亲需要奉养,人口十分简单。榕儿往后虽然没有杉儿看起来繁花似锦,只怕日子还要好过些。”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 “娘都是替女儿打算,女儿不会和姐姐争长论短。家中儿女俱为一体,女儿深受父母教诲,不会做出浑事来。”萧月榕虽是回答郁夫人的话,却对着萧月杉笑道。 “只是姐姐此番实属不易,早些日子听父亲说赵从简大人已经寻到了姐夫,不日就要回京了。”她小声说道。 萧月杉也看出了萧家对儿女的教育似乎是一视同仁,原主能习文断字,萧月榕说话做派也颇为洒脱。如今就萧月榕一个孩子在家,家中的大事总得说给她知晓。 她心中略做犹豫便连忙将在宫中得知的内情向郁夫人和萧月榕和盘托出了,只略去了被卢德厚责罚的部分,免得母女二人为她担心。 郁夫人没想到女儿在宫里这些日子竟是与这些大人物搅和在一起,听了只觉得心惊胆战。萧月榕则一副侠女做派,对姐姐的惊险遭遇直呼过瘾。 “因为我觉得会关系到楚元明和宋璞的派系斗争,所以实在不敢轻易答应楚元明的要求,上书奏报淮南府谢文昌及一干人等。”萧月杉说完了前因后果,赶紧喝口茶润润嗓子。 “有何不敢?”三人说得起劲,萧父进了门她们也没发现。 他话音刚落,三人都抬起头来。“月杉,父亲只问你,若谢文昌等人所做属实,是否当罚?”他循循善诱地说道。 “是。”萧月杉答道。 “若是证据确凿,是以当罚,为天子直言正谏,为生民请命解困,又有何犹豫,有何不敢?”他话语正直坦荡,犹如一柄无畏的剑,斩断萧月杉脑子千丝万缕的想法。 “周曜谏言并不是为了亲王或是丞相,而是为百姓、为真相。想清楚这一点,你的疑虑尽可打消了。” 他话锋一转:“为了百姓,让楚元明的势力帮我们查清真相也未尝不可啊。” “我萧家历代为官都是碧血丹心、刚正不阿,侍奉君主、敢当纯臣。可忠纯笃实之臣虽然不参加党争,但是没说不能利用党争啊”他笑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 萧月杉没想到萧爸还有如此狡黠的一面,她也跟着笑起来。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第23章 古代工作压力也这么大吗?这年头疯子太多了吧! 萧月杉隐去了穿越的情况,把其他在宫中见闻如实转述给萧父。 对楚元明和宋璞的明争暗斗,萧铮身在朝堂岂能不知,更让他讶异的是女儿的变化。眼前的女子虽与女儿一模一样,但她分析利弊、与宫中诸人虚与委蛇的样子和从前那个多才清高、不谙世事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疏桐回府后已经向他们夫妻二人禀报过萧月杉在周府的遭遇,他们也知晓了萧月杉失忆的情况,可萧铮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能变得如此陌生。 萧铮虽博览群书,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女儿的变化,眼前事务繁杂,纵有疑心也只能按下不表。 “杉儿,赵大人的人马上要护送周曜进京了。为父听说上京路上颇为曲折,还遇到了几次刺杀,周曜查到的事一定不简单。晋亲王希望周曜暂居萧府,一来是周家在京城无人,住在岳丈家名正言顺,也能撇清与他的关系;二来,现在无人知道周曜到底查到哪一步了,还需要你作为突破口,尽快让他和我们交底才行。” 萧铮忧心忡忡,自去年冬至日,小皇帝圜丘祭天仪式上突然爆发的刺杀案起,朝中的变化让人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刺杀皇帝这样的谋逆大案竟然发生在小皇帝登基后第一次的祭天仪式上,就算是把内廷、礼部、太常寺和各有司衙门的人全抓去拷打杀了也不为过。 朝中诸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大臣们细细盘点五服姻亲氏族门生故旧,自认为与祭天仪式没有丝毫牵连才敢暗自稍稍放心。 萧铮的妻子郁夫人娘家是鸿胪寺卿,掌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祭天仪式上的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都由鸿胪引奏,自是逃不开关系。 只这一门姻亲就让他惶恐得夜不能寐,生怕歹人是在朝见的队伍进入圜丘,那就是毁家灭族的大罪。更别提他为国子监司业,学生故交不计其数,一时间感觉谁都能跟他攀上点交情。 为首的歹人石二刺杀皇帝不成被当场擒获,其余擅闯圜丘的歹人也纷纷伏诛。 内阁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紧锣密鼓会审三个多月,石二只交待了姓名就开始疯癫无状。一时讨封请赏,说自己是玉皇大帝派下来清君侧的天兵天将;一时破口大骂,高喊“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审来审去,没审出所以然,石二自始至终没有交待一句何人指示。就连派去石二说的所谓老家去查的御史也没找到他的户籍和亲族,连诛九族都免了。 其他被诛的歹人尸首自是无人认领,最后刑部只能以疯癫奸徒罪将石二处以极刑了事。 禁军被罚了一年俸禄,其他主事的官员无一人受到牵连。如此大案要案竟被轻轻揭过,更令人费解的是楚元明和宋璞二人都默契地选择草草结案。萧铮想都不敢想,只能胆战心惊地多去祠堂上几炷香,喃喃念道“祖宗保佑”。 刺杀案中,申氏徒手接住了石二的刀刃保住了小皇帝一命,被奉为护国辅运夫人,成为案件中的最大赢家。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好的平息水患,监察御史周曜又神志不清了,这是什么年头啊!?怎么好好的一个二个都疯了呢? 萧铮再如何紧张、不解也罢,载着周曜的马车还是到了萧府门口。他连忙亲自去迎,萧月杉不便出去,只在自己院内等着。 原主幼时居住的院子叫鸣玉苑,京城寸土寸金,院子比阳州周家的院子小了一半不止。只得正屋、闺房、书房三间主屋,另两间丫鬟的屋子。 此刻萧月杉正在鸣玉苑的门廊口焦急地等待着,只见萧父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后面跟着四个小厮抬着一乘窄小简单的步撵,这步撵简单到就是用一把椅子钉上两条木杠制成的。 椅上坐着一位身着黛绿青苍色曲水折枝梅花氅衣的清瘦男子,头发被简单束起,眉眼处被系上了一条苍色的锦带,只露出又薄又润的微抿的嘴唇,看起来文弱清秀。 而英挺的鼻梁、刚毅的面庞和端坐的通身气派,又让他显得威严坚韧,令人不敢轻视。 虽看不全容貌,但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已经勾勒出了一个秋水为神玉为骨,皎如松柏临风前的极品书生形象。 萧月杉内心为自己眼光疯狂点赞,不愧是我选的老公,穿越到古代没想到也是大帅哥嘿嘿! 欣赏不了三秒,萧父便走上前来说道:“你们把大人送到正屋便下去吧。”四名小厮便手脚麻利的抬着周曜进了屋,又匆匆退下,只留父女二人和疏桐在主屋外叙话。 “杉儿,曜哥儿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不好,不仅是无法言语,眼也看不见,跟他说话也没有反应,除了稍稍饮食,活脱脱就是一尊菩萨了。”萧父愁得眉毛胡子都就要揪在一起了。 萧月杉只想支开原主父亲,好好试探一下这个周曜是不是穿越的,便说道:“父亲,夫君能找回来就好,无论是疯是傻是聋是哑,女儿都认了。”说完做出一副拭泪的模样。 萧铮心里实在是难受,想到女儿许久没见丈夫,还是给她点时间缓冲:“哎,如今找回来就好,有病也可以慢慢医治,你且放宽心,好好同曜哥儿聚一聚,或许就好了。” 说罢,萧父离开了鸣玉苑。 目送萧父走远,萧月杉才回到正屋好好看一看这个“夫君”。 她伸手解开了周曜脸上的锦带,男子眉峰微挑,紧闭的双眼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显得尤为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细细端详了一会,基本确认是她曾经日日相对的脸,就是瘦脱了相,才敢大胆地晃了晃他的肩膀。 “周曜周曜,我是杉杉啊!” 没想到那男子仿佛老僧入定一般,身子纹丝不动就算了,连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波澜。 这下轮到萧月杉迷惑了,这是什么新型的装疯卖傻吗?以前还没发现周曜有这个技能啊?他确定是穿越的吗? 疏桐关切地看着自家小姐,只见小姐呆滞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上去劝慰:“小姐别伤心,姑爷会好起来的!” 萧月杉看着疏桐,想着把她也支开算了:“疏桐,你去置些饭菜吧,夫君回来也要吃些东西。” 疏桐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退出了正屋。 萧月杉关上门,决定继续试探:“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 “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 她一连说了好多个穿越者必备暗号,座上的男子都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屏蔽了外界所有的信号一样。 萧月杉真是绝望了,这装疯卖傻也太彻底了吧! 第24章 夫妻相认 萧月杉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老僧入定的周曜,这人看着是和自己老公长得一样,但无法确定是不是他穿越的。试探拉扯一番无果后,她也有些退却了。 萧铮请了许多大夫来看,大夫都是摇头,不知是什么病症。家里只能按时给他喂些水食,简单擦洗,像照顾植物一般将养着。 但楚元明没这么好的耐心,周曜回来自然要趁热打铁。若是拖太久,江州叛乱的事情一过,再说些什么也翻不出风浪,便常差暗卫到萧府逼着萧月杉来出手状告淮南府。 眼看着楚元明下得最后通牒已到,萧月杉捧着楚元明差人送来的状纸,心里十分忐忑。 虽说江州贪墨赈灾钱粮已是板上钉钉,但是这状纸几分实几分虚,她摸不清楚。穿越后感觉一直被裹挟着,怎么也逃不出为人棋子的命运,实在让她苦恼极了。 明日便是楚元明要她去大理寺击鼓鸣冤的日子,萧月杉打发走了疏桐等人,独自坐在周曜跟前。明天是一场硬仗,她感觉自己离以前的萧月杉越来越远。主动也好被动也罢,她都越来越深陷于这个架空的新的人生角色了。 她想了想,轻轻把头枕在周曜的膝上。之前没有确认这个周曜是穿越的,萧月杉一直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的擦洗打理都是交由小厮完成。这是她第一次和他有亲密些的接触。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他,可你们真得长得很像,如果他能过来陪我的话,我会不会好过一点。”她轻声说。 “不过要是你没穿越也挺好的,这边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她微微仰着头看了入定的男人一眼,似乎想通过这张脸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又默默转回头来,只倚在男人的膝上望着桌上的跳动烛火。 萧月杉喃喃地把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努力想摆脱被人挟制的命运,可是怎么都无法逃脱。在周家,周家大哥算计我替他抚养私生子,到了宫里,申氏想让我帮她卖命,如今碰到楚元明,也无非叫我去送死罢了。” 她顿了顿:“以前只觉得自己渺小,城市人潮汹涌来来往往,自己只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来了这里才发现,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她陷入长长的回忆。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大学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真年轻啊。为了和你见面,我打扮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是当时不会化妆,室友们又都不在,我自己卸了化化了卸,弄得惨不忍睹。”她说着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很快到了和你约定的时间,我急忙跑下楼,你早就在楼下等我了。你比照片上好看很多,没想到你这么好看又优秀的男生还要搞网恋。” “我们第一次吃饭,你都不太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你对我很失望。吃完饭你送我回宿舍,我跟你说‘如果觉得我和照片差别太大了,可以不用交往的,别太有心理负担’。” “没想到你直接约我第二天晚上看电影,”她回忆着,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雀跃的二十岁女大学生,“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求新大学的春天,可真美啊。” 女子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往事。 “我们第一次接吻,”女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乐不可支的事情,兀自笑起来。“我以为你不想亲我,还委屈了好半天,你说你想着第一次接吻应该去学校最漂亮的地方才有仪式感吧。” “我第一次亲吻整个人都是懵的,你很动情地亲了我半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呆呆的站着。突然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死人,然后就忍不住笑出声了。你只能停下来摸摸我头,笑着说‘没事,以后慢慢来’。” “还有坐摩天轮,我说‘坐摩天轮的情侣都会分手,’然后你超紧张‘怎么不早说,那我们不坐了’,我故意逗你‘你非主流时期没有听过这种摩天轮的传说吗?只有在最高点接吻才能打破诅咒什么的’。” “没想到你一直超紧张怕错过最高点,快到顶点的时候马上亲我,感觉摩天轮好慢啊……我嘴巴都麻了就煞风景地睁开眼睛,看到后面的轿厢已经比我们高了。” “我准备推开你,你死死地扣住我的头,用牙齿咬着我的嘴,我们就这样铁齿铜牙地吻在一起。我艰难地用半拉嘴巴说‘已经过了’,你说‘没有这么快’,我说‘真得过了,后面的比我们高了’,好说歹说才把自己从犬牙差互的境地里解放出来,这属于我自作孽。” 她的声音带着甜蜜,“上去之前你非要买一瓶红牛,我以为你要壮胆哈哈哈哈。没想到是用易拉罐环当戒指。” “易拉罐戒指和摩天轮应该是最非主流的两个元素了吧……我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杀马特……” 萧月杉一刻不停地说着,细数了和周曜的所有过往,仿佛想用喋喋不休来占据心中的荒芜惶恐。 “好不容易一切稳定了,我们还想有一个宝宝的,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真得好遗憾……”她本来一直都笑着,现在忍不住哽咽起来。 “好遗憾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萧月杉笑了又哭,安静的夜使她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能咬着嘴唇,任由眼泪濡湿男人膝上的衣袍。 不知她絮絮叨叨了多久,桌上点着的烛火都已经快燃尽了,只剩点点火星在蜡液里颓唐地发出微光。 “别怕。”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温柔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男子轻声说道。 萧月杉疑惑地抬起头,马上坐直了身子,只见连日紧闭双眸的男子正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明天我会去奏报所有的事情,”他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是的,我也穿越了。” 第25章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你这个臭狗咪!!”萧月杉忍不住想破口大骂眼前这个男的,又害怕隔墙有耳,只能压低声音。她叫出了往日两人打打闹闹时的昵称,倒显得三分怒七分娇,比起生气更像是嗔怪。 “我都受了这么多苦,之前一直问是不是你,你怎么不说啊!”穿越了小半年,她第一次有这么放松的时刻。周曜伸手抱住她,她紧紧把头埋在他怀里,像个走失了又找回妈妈的孩子,仿佛一切的委屈都有人倾听心疼了。 “不是我不应你,只是我过来之后经历了太多凶险。”他用鼻尖抵着她的头顶,感受着怀抱里女子的馨香和真实的温暖。 “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是怎么穿越的呀?”她在他怀里仰起脸来,一双朦胧泪眼闪烁着。 “其实我也不知道,”男子顿了顿,“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河里了,幸好我抱住了一片浮木才有喘息机会。” “我游泳游得不错,在水中还救了个人,后来才知道是这个周曜的小厮,我带着他漂到下游,好不容易水势缓和些才能上岸。”他说得很慢,仿佛字斟句酌。 “该怎么描述呢。”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尸体。” “那是我们这种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想象的惨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仍心有余悸。 “洪水冲毁了村庄房舍,成堆的尸体停滞在岸边水流缓和的滩涂上,有人的也有牛猪鸡狗这些家禽家畜的,凶狠的野狗在当中穿梭啃食,残肢断臂更是骇人。” “河面上漂浮着不计其数的衣物、家具、牛羊、尸体。天气炎热,水边臭不可闻,成群的苍蝇在四周飞舞,那嗡嗡声听着都让人害怕。” 他陷入回忆,忍不住有些哽咽。 “我们就是穿过这样的尸堆上了岸。江州各县被淹村庄自数村至百余村不等,坍塌房屋更是不计其数,流离失所的难民只能在高处简单搭建些容身的棚屋。难民的棚屋里孩子的哭声、女人的惨叫、男人的争斗、恶犬的狂吠此起彼伏,真是看不敢看,听不敢听。” 萧月杉被骇住的神情让周曜停下了描述,“总之就是噩梦一般的场景吧。”他闭上眼,定了定神,将尸山血海的回忆压了压,才总结道。 “我和嘉树,就是那个小厮,虽是又饿又累、吐无可吐,但还是忍不住连连干呕。当时我身上还穿着周曜的官服,衣裳湿了水又臭又重,我便脱下来只着里衣。本来那官服被水中的树枝划破了,我觉得碍事想丢掉,嘉树说使不得,便脱了他的外衣下来包裹着,由他保管。” “没想到就是这件衣服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萧月杉听着便已经猜想到嘉树因为这官服成了周曜的替死鬼,心中已有了不好的联想,只将抱着周曜的手更紧了几分。 “我俩都是壮年男子,嘉树又懂拳脚,在难民中不算好欺负的。我们寻摸到边缘一处破落的棚屋,里面大多是一些老者,勉强能容忍我们栖身。” “嘉树问了棚屋里的老人,我们所在的是江州道宁县仙山村,就想去县衙表明身份,让衙门把我们送回江州州府。我刚过来实在也搞不清楚情况,加上难民营里缺衣少食难以忍受,便由他安排。” “我同他一道往县衙方向赶路,路上我问了许多这个周曜的事情。没想到嘉树既然知道周曜调查了许多江州知州贪墨钱粮的事,还天真地认为道宁知县会护送我们返回州府。我感觉情况不妙,阻止了往县衙求援的计划。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道宁知县早已携家眷避难去了,县衙空无一人,所以没人发现我们的踪迹。” “嘉树提议要不直接去平宜府的顺州好了,西江道监察御史的驻地就设在顺州,既能保证安全,又方便将所查情况向掌印御史汇报,于是我们便跟着流民往顺州方向走。” 萧月杉在司礼监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这里行政区划是分为九府四十八州,而地方的监察御史则将四十八州按就近原则分为了八道,并不直接按照九府的属地划分。 这样交错的设计减少了地方行政系统对监察御史的干预,更着重于方便巡考、巡盐、巡粮、巡漕、巡关、巡仓等具体事宜的督察。 淮南府下辖的江州、绥州、丹州和平宜府下辖的清州、顺州、建州由西江道监察御史监督,驻地设在位于这六州中心的顺州,这几个州府都是水网密布的出粮大州,算是朝廷的粮仓。 “逃荒的日子真是艰难。”周曜感叹道,那些血腥的日子像梦魇一般萦绕在他心头。 “我不忍心去抢夺别人的食物,于是我俩便多是以树皮草叶为食,或是将竹木削尖想办法宰杀恶狗。” “狗饿狠了就是狼,人饿狠了就是野兽。” 他想了想,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路上他看到许多易子而食、亲眷相残的残忍画面。他和嘉树连休息都是轮流放哨,他们官家出身,怎么也比旁人细腻一些,又无亲无族,实在害怕一觉不醒就成为别人的餐食。 就算幸运能猎得恶狗,狗胃里多是无法言说但心知肚明的肉,他看到便恶心,只能强忍着避开内脏,吃些狗腿的肉充饥,还好嘉树身手不凡,一路还能护他周全。 二人颠沛流离到顺州境内,平宜府并无灾情,加上地方富庶,心善的员外们开设了不少善坊施粥散钱,比从江州一路逃难过来的日子要好很多,二人总算在顺州落了脚。 周曜从嘉树口中问得了许多原主的情况,他猜想原主沉船多半是被人谋害的,便多长了些心眼。二人稍作整顿,着手到西江道御史府衙搭话。 他用半只狗腿,让一名相熟的小乞儿将装有他私章的布袋送到御史府衙,布袋里留了字条,约定明日申时三刻在城郊的土地庙一见。 眼见着门房收了那布袋,周曜二人便回到难民营准备等明日去土地庙外蹲守,先看看御史衙门会派何人接应,再做定夺。 周曜完全不知何人能够相信,嘉树对官场上的事了解不多,只知原主有几位挚友,至于别的大人是否能够依靠,他也不太确定,只能先用这投石问路的笨办法试探试探。 二人自以为留了退路,万万没想到当夜就来了官兵大肆搜查各处难民营,说有贼人混入其中,官兵前来悬赏一百两捉拿贼寇。 周曜听到消息暗道不好,也不知道原主查到的贪污受贿算什么秘辛,竟让人这么着急就来灭口,连打草惊蛇都顾不得了。 他赶紧叫醒嘉树,准备趁乱逃走。 一百两对达官显贵们来说不值一提,但对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没想到嘉树日夜护着的装着官服的包袱早已引起其他难民的注意,还没等他们离开,同住的难民王老四便引着官兵往这边过来了。 边走边说:“官爷,和我们一同住的那刘三看着就不像好人,他是外乡人又会功夫,还带着一个大包袱,不知道装得是不是贼赃呢!” 刘三正是嘉树的化名,他看了周曜一眼,用嘴型说了句“大人快走”,立马抄起了捕杀野狗的尖头竹竿打将出去。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官兵们忙着围捕,难民们忙着逃离,周曜被人群裹挟着冲出好远。 他虽救不了嘉树,下意识也不忍心离去,他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场面,只呆愣地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嘉树异常勇猛,他一竹竿捅在了王老四的心口上,又与数十名兵士缠斗了许久,直至力竭才被抓住。 士兵打开了包裹,为首的军官盘问他官服是从哪里来的,他混不吝地说是自己将人杀了抢夺来的。 兵士们四处盘查了一番,难民太多,又臭又乱,已经抓了一个能交差的,谁也不想为了几吊钱豁出命去。 周曜只能看着兵士将身受重伤的嘉树带走,不知如何才能营救这位生死之交的兄弟。 还没等他思索对策,士兵竟大肆屠杀起难民来,这一变故让他猝不及防,赶紧包住口鼻躲在最臭的死人堆里。 一时间惨叫声不断,眼看着会跑能跳的人都杀完后,他们直接放了把火,将整个难民营付之一炬。 第26章 行路难1 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低低的油脂燃烧的爆裂声,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肉类的焦味,换成以前的他定是要大呕特呕。 可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他见得太多,神经早已麻木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找到始作俑者,替嘉树报仇。 周曜悄悄从死人堆里摸索出来,猫着腰窜进了附近的树林里。 不得不说,嘉树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好兄弟。这一晚的遭遇让他已猜到了大概,西江道掌印御史段鹏经必然是靠不住了。 他一口咬定是家乡水患,他遇到了一落水的年轻男子,见他眉清目秀看着像是大户人家走散的,应该颇有钱财,便将他杀害,夺了他的行李包裹,一路逃难到了顺州。 挥霍完他的值钱物件,只剩官服印鉴,想着自己在书塾也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就想来衙门试试运气,说不定还能骗得个小官当当。 他言之凿凿,那男子的模样年岁也描述地大差不差,在哪里杀害的,尸首在何处说得煞有介事。 至于他自己的身份,随便安一个在逃难路上认识的死人就是。他自称是江州道宁县仙山村的刘三,一切合情合理,就算去调查也没什么破绽。 段鹏经觉得江州灾情危重、尸横遍野,到顺州一路更是饿殍浮地,周曜一介书生也不至于命大至此。那官服破烂不堪还带有泥污血迹,周曜必已丧命。便直接以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将嘉树送往顺州衙门审理。 另派人将这套官服送到江州知州潘旭处,让他坐实周曜之死。即便后面有什么风浪,也能当做“冒充”了事。 这便有了萧月杉在周家时,潘大人带回小周大人的衣物,通报周曜死讯,周家要为周曜立衣冠冢,原主撞晕在厅堂上的那一回事了。 听了周曜的遭遇,萧月杉只觉得后怕。本来她觉得自己穿越后已过得十分惊险,没想到能穿越成官眷已是幸运非常。若是真得穿越成底层百姓,她早已经是那饿殍满道中的白骨、饿猫野狗嘴里的吃食了。 在世道的凶残中,任何所谓的智慧、教育、学识都那么苍白无力。 她安静得听着,桌上的烛火彻底灭了,只剩下男人平静的讲述,仿佛在讲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 嘉树入狱,周曜彻底孤身一人,西江道的监察御史多半是靠不住了。 他想不通到底是谋杀监察御史的风险更大还是被弹劾贪污粮草的罪名更大。 现代社会中,贪污受贿触犯法律多半是收监判刑,不至于要如此赶尽杀绝。但要是谋杀派出官员,那可是对抗中央的大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选。 他举棋不定,不知是按照嘉树提供的情况去投靠原主的挚友,还是深入调查原主到底探究到了何事。 在顺州街头流浪了几日,发现凭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调查任务。同时顺州衙门判处嘉树斩监侯,审判结果已上交给刑部进行审核,最快秋后就要问斩。 他想着只有恢复官职才能尽快营救这位有情有义的伙伴,便马上启程,赶往嘉树告诉他的东庭府下辖的庆州。 湖楚道掌印监察御史驻守庆州,掌印御史彭震是周曜在国子监时的同门学长,二人颇有交情。嘉树提过,彭震的妹妹嫁给了萧月杉的二哥,两家也算是姻亲应该可靠,可托付他联系京城中的右佥都御史赵从简大人。 这赵大人颇有来头,出身云渊赵氏,祖上出过五位帝师。祖父赵文瞻官至丞相、太子太师,赠上柱国,谥文正,是先帝最敬重的老师;其父赵令济为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是先帝亲命的四名辅政大臣;其母出身皇族,为卫国公与康敬长公主的长女。 赵大人最是嫉恶如仇,虽家世显赫却平易近人,不以门阀倾轧同僚,他品级不算很高,但人品背景足以让他在朝中颇具威望。 特别是他对周曜这个年轻得力的下属十分欣赏,若是求得赵大人庇护,应该能保住性命,揭露江州知州等一干人等的罪行,还能帮嘉树翻案。 周曜想到这,心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他日夜兼程地赶往庆州。 他没有钱雇车买马,只能靠一双腿脚赶路。之前在家时,他和萧月杉一起追更完了《水浒传》的讲解,当时只觉得那些好汉遇贼逢寇的故事精彩绝伦,没想到自己亲历起来真是叫苦不迭。 好在他学习的是水利专业,硕博期间也去过不少项目。开发水利项目多在崇山峻岭、荒郊野外,在这里辨方向找道路,他还有些经验。心里又担心着嘉树的安危,顾不得脚上的水泡起了又破,一路走得飞快。 他又穷又臭、无钱住店,倒也没遇到什么盗贼劫匪、人肉包子铺。顺州至庆州一路水草丰茂、民风淳朴,靠着吃野菜和乡民接济,他终于赶到了庆州。 询问到掌印御史府邸,周曜满身疲惫,也顾不得再做试验,拿着官印一头晕死在彭震的家门口,只当赌一把,老天不会这么不眷顾自己吧。 彭府管家看到这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男子手中持着西江道监察御史的官印,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叫小厮把他架到内室,马不停蹄地禀告给彭大人。 彭震听到西江道监察御史心里猜到了大概,连忙赶回家中,要见一见这男子。 管家已命小厮打了水将男子从头到脚洗了好几遍,换上干净的衣物,收拾停当又摆了吃食。 穿越过来这么久,周曜终于有了人样,吃着热乎乎的食物,激动地快要落下泪来。 “玄晦,是你吗?”彭震早已屏退了左右,一人赶到周曜所在的侧室中。 “正是,九陵兄。”他连忙站起身来一拜。彭震,字九陵,光永三十四年中三甲第四十五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授翰林院庶吉士。 周曜本人,字玄晦,先帝驾崩前一年,光永三十七年中二甲十一名,赐进士出身,选翰林院庶吉士。 两人都曾跟随国子监司业萧铮学习,后在翰林院则先后辅助侍读学士李璟经筵讲授,彭震进京时,李璟做东引荐相聚。彭震是周曜二舅哥的大舅哥,曲曲折折算是亲上加亲的师兄弟,这一层一层的关系,让二人联系更为紧密。 一起逃难的日日夜夜,嘉树曾将他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了周曜,如今他应付起来还算能进入角色。 第27章 行路难2 往日,周曜的文章才学乃至科举名次都在彭震之上,每每坐而论道颇有见地,彭震对这小自己许多的师弟很是敬佩。 早前他已经得知了西江道奏报周曜落水身亡的消息,可离得太远不清楚各中原因,只觉得心痛可惜。当时他与夫人还在家中设了祭礼、写了祭文,祭奠昔日的同门好友。 真情实感地伤心了一场,如今这好友突然又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让他着实大吃一惊。 周曜虽然已经梳洗整理,看着还是瘦削憔悴、面有病色。曾经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如此狼狈,彭震百感交集,没死就好没死就好,他内心止不住感叹。 周曜没与彭震过多寒暄,一则他知道的细节不多,若是深谈恐会穿帮;二则,他的脸便是最好的佐证了,彭震认识原主,不需要过多证明身份。 “九陵兄,我此次前来想请您联系赵大人,禀明江州赈灾一事。”他把从嘉树那里听来的原主在江州调查的结果告诉给彭震,简明扼要地说清江州知州一干人贪墨赈灾钱粮,致使民不聊生。 彭震听得拍案而起,“段鹏经真是混账!”他气得直接骂起来,“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潘旭也不是人!竟然还主政一方?真是猪狗不如!” “玄晦,快将你查实的情况拟一封书信,我即刻派人送到京城去!”彭震是个急脾气,加之怒发冲冠更是急不可耐,连忙将笔墨递给周曜。 周曜看着笔墨纸砚,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会写繁体字,更不懂如何写八股文章。 他急中生智道:“九陵兄,我一路奔波,手被划破不便书写。不如我来口述,烦请兄长代为执笔吧。”他满脸真诚地摊开双手,只见手掌上布满了竹杖匕首等磨起的水泡伤口,不少已经溃烂了。 彭震看着这双原本细腻修长的手如今饱经风霜,心中对潘旭、段鹏经等人更是愤恨几分,马上应下:“是我思虑不周,贤弟只管说便是。” 周曜将嘉树告诉他的情况一一告知给彭震,只待赵从简大人收到信后派人接他进京。 等待的日子,他在彭府好好养伤。 彭赵二府都有脚程很快的送信家仆,来去十来日功夫便带着回信到了彭府,请周曜即刻进京面圣。彭震立马转告周曜,让湖楚道监察御史罗兴与周曜一同上京,还加派了不少人手护送他们启程。 萧月杉听到这里疑惑道:“那你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装傻装瞎啊?” “是啊,坏就坏在这人手阵仗上。”周曜叹道。 彭震考虑到周曜手受伤了不便骑马,便直接派了马车相送,周曜也乐得不用掩饰自己不会骑马的事实。 庆州上京最近的路程需经过平宜府的觉州、清州、澄州,再就是阳州府的松洲。 三洲虽都是平宜府管辖,却分属三道监察,其中觉州为湖楚道,清州为西江道,澄州为定川道。 一行人自离开庆州进入觉州便小风波不断,不是流民打劫便是流寇作乱,受伤的彭府护卫不在少数。 周曜想到顺州那一夜的杀人灭口,便提议绕过西江道管辖的清州,改道湖楚道监察的亦州,经定川道监察的恽州、澄州进入阳州府。只要到了阳州府境内便是周家的地盘,大抵就安全了。 【朋友们,我做了个架空的地图才发现只有2级以上的作者才能插图,太惨了呜呜,图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了】 可罗兴认为不妥,如此周折实在是浪费时间,而且平宜府府衙就设在清州,平宜府通判詹英勰是他舅父,必能护二人周全。 周曜思虑一番,也害怕绕路耽误营救嘉树,便同意罗兴所说,走最近的清州进京,托付彭府的送信家仆速速将上京之事快马加鞭送到阳州府周家,让周父派人过澄州相迎。 没想到一行人才刚到清州边界,行至傍晚找寻驿站住下便遇到行刺。来人将药粉下在饭食中,药倒了大半护卫,剩下能走的也是虚弱无力,三名刺客半夜闯入房中刀锋直指周曜。 周曜倒早有防备,行路这些日子他的吃食都是自己单独准备的。到了驿站,他命人将餐食送到房中却没有吃,自己去街上随机选了小摊买了几个饼充饥。 他在彭府要了把趁手的快刀防身,再加上他已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人,比没有见过血的护卫心狠得多,立时与刺客缠斗起来。所幸这三人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三两刀就杀了两人。 住在隔壁的罗兴听到打斗声赶来相助,还没等他出手,周曜便解决了第三人,看得罗兴目瞪口呆,连连叹道:“没想到周大人还有如此身手!” 见三人都死了,他遗憾道:“应该留下个活口的,还能拷问是谁人指使。”周曜没做声,他并没有习过武,全凭本能砍杀罢了,也不知如何是手下留情。他的对战经验都来自逃难,不通什么章法招式,只有最原始的你死我活。 “死人也能探查,尸首就地交由县衙查处便是。不过这种多是无户无名的,查了也是徒劳。”他说道,罗兴点点头,出去招呼人清理狼藉的现场。 一行人接着赶路,屡次遭遇刺杀让护卫士气十分低落,罗兴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喋喋不休地活跃气氛:“只要见到我舅父就好了,由他派人送我们出清州到澄州去,周伯父再来相迎,一路都是自己人,那不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周曜笑着应和,心里却不敢苟同,这暗处的敌人不依不饶,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 另外,罗兴看起来大大咧咧竟然没有中药,让他不由得心生怀疑。虽然罗兴一副纨绔做派,说是因为驿站饭食太粗糙不合胃口,自己去酒楼点了好酒好菜来吃才逃过一劫,但周曜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对于罗兴心心念念要去看望的舅父詹英勰,他同样多了几分防备。 若是友还好,若是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处境十分不妙。 可叹他到庆州时竹杖芒鞋无人问津,如今恢复官身反倒更不安全起来。 第28章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1 午间他们到了平宜府衙,拜见了罗兴的舅父通判詹大人。用完便餐时间尚早,周曜提出继续赶路。虽然不近人情了些,但既然抄近路就是为了节约时间,他们要事在身,想必詹大人也能理解。 詹英勰得知周曜想继续赶路,一再相劝留宿一日,说晚间要引荐平宜知府储同光与二人相识。周曜内心实在不愿留宿,但看见罗兴一脸期待,又不好拂了储同光及詹英勰的面子,只能答应再留一日。 储同光热情豪爽,叫了许多地方官员前来相陪,周曜盘算着参加的人多,人多眼杂,就算要暗算他也不会选如此时机,怎么也要等到散席以后。 詹英勰是主场作战,他客居至此不能全无防备。他在无人之地,按照赵从简所说,放出了召集赵家暗卫的暗号,取得联系后才去了宴席。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他心里紧绷的弦却一直没有放松,储同光等人轮番劝酒,他不得不饮了许多,心中更是清明。宴席过了大半,他伺机扮出不胜酒力的模样,任由小厮将他扶进房间休息。 一进房间他便一拳打在小厮的脑干位置,看小厮晕过去后,他谨慎地听了听四周没有动静,随即吹灭烛火,马上拿被褥隔音,用手指搅触喉咙将刚刚饮的酒水尽数呕吐出来。 他把小厮放到床上,轻轻推了推窗,没想到两扇窗户都从外面锁住,去找床边佩的快刀,那快刀已遍寻不得。 如果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周曜料定他们必会有所行动,心有预判地从靴底摸出藏着的匕首静静躲到门后,等待即将出演的好戏。 过了片刻,走廊竟然响起了罗兴与女子的调笑声,他暗暗摇头,没想到今天是美人计。 声音越来越近,他插上门栓,握住匕首闪到帷幔后的阴影里静观其变。外面的人使劲推了推门,见没有推开,只听罗兴嘟囔道:“怎么拴上了?曜兄、曜兄!开门呐!” 他口齿不清地大声嚷嚷道:“今天我带你见识见识平宜府倚翠楼的花魁娘子,赶明到了阳州就换你做东,看看平宜和阳州的姑娘谁更有滋味。” 周曜对他的醉态十分无语,可罗兴却不依不饶,见无人应门便一脚将门踹开。一时间刺鼻的脂粉香气混合着浓烈的酒气充斥了整间屋子。 屋内没有点灯,罗兴找了一下火烛没找到,也不太在意,只把床上的小厮当做了周曜,吩咐着穿红着绿的姑娘前去伺候。 不知是他打得不够重,还是女子的温柔乡起得作用,那小厮竟然嘤咛一声苏醒了,周曜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热情如火、柔情似水,女子媚骨天成实难拒绝,小厮没再做声,竟半推半就地与那女子缠绵起来。 罗兴满意得搂着怀中女子正要离去,周曜从暗处闪出来用拳头猛击罗兴的太阳穴,狠狠打晕了他,女子惊呼一声,看到匕首再不敢出声。 打斗声惊到了床榻上的女子,她拢拢衣服起身,只对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我不想杀你们,刀剑无眼,最好别动。”他语气冰冷,两名女子没出声,一道瑟缩地坐回了床上。 “他怎么没动静了?”他拿刀尖轻轻向帐内点了点,沉声问道。 女子声调婉转、千娇百媚地回答:“我嘴里含了药,喂官人吃下,中毒之后眼瞎耳聋神志不清,就如活死人一般了。” “知道了,你们就在这待着,他们要你们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他警觉地退出房门,就地割了门廊外的纱帐拧成绳索将门栓住,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大清早,詹英勰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下属几个官员来捉奸了,看见周曜房门已被锁住,想着外甥应该得了手,便做足姿态,忙命人解开绳索打开房门。 门一打开,便是呛鼻的酒色之气,伴着女子时断时续的啜泣,令人浮想联翩。 詹英勰一边带人进门,一边朗声道:“我朝律法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责六十,革职查办,永不续用。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周大人竟酒后狎妓,违背律法,实在是……” 当他看清倒在地上的罗兴时,道貌岸然的话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 “詹大人不愧是通判,熟读律法。”本该在床上颓靡的男子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他身后,还跟着十数名挂着赵府腰牌的暗卫。 詹英勰气急,如何也不敢在赵府的人面前动手,只能狠狠踢了成事不足的外甥一脚。赵府派了暗卫护送周曜,如此重要的情报,罗兴竟然不知道,枉费了他们一番谋划。 罗兴才缓缓醒来,“舅舅,我……”他懵懵懂懂地揉着被周曜殴打的地方,面上已经青紫一片了。 “詹大人说,按照律法,官员狎妓杖责六十,革职查办,永不续用。如今是要大义灭亲了吗?”周曜冷冷地嘲讽道。 詹英勰气得一滞,气急败坏地怒吼:“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走!都走!”一众属官点头称是,忙不迭地纷纷告退。 “周大人,”他捋了捋胡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曜直接打断了他:“詹大人,我与您及罗大人无冤无仇,不想赶尽杀绝。今天罗大人狎妓这事,勉强能算是冤枉。” 他理了理衣袍,用长长的停顿给詹罗二人施压,“我对你背后主使之人没有兴趣,也不想逼问让詹大人为难,不如将计就计,只当是詹大人完成了下毒的任务,也让我消停赶路,不被这一波波的杀手计谋烦扰了。” 詹英勰内心快速权衡,他想不通周曜能有如此好心,没有立刻作答。 “詹大人有顾虑也是应该的,到了京城后,只当是找了名医解毒,便可作罢了。”他淡淡地说,“你我二人可是双赢,不,”他看了一眼罗兴,“是三赢。” “詹大人赶快想想,我可没多少耐心,于我而言是举手之劳,于罗大人可是性命攸关。若是不答应,那就只能让人把你的好外甥收押,带回京城发落了。” 罗兴听到这里,害怕地抱住詹英勰的腿哭喊道:“舅舅,您可不能让他把我带走啊!舅舅,您就我母亲一个妹妹,您不能不管我啊!” “吵死了!不成器的东西!”詹英勰又踢了罗兴一脚,“你闭嘴吧!”转而向周曜说:“就如周大人所言。” “很好,那就按照你们之前的计划,放出风声说我突发恶疾,眼瞎耳聋神志不清。” 周曜看着詹英勰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你外甥我带走了,可别耍什么花样或是败坏我的名声。” 看詹英勰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认。 “启程吧,罗大人。”周曜看了罗兴一眼,两名暗卫架起瘫作一团的男子便出发了。 周曜一行离开清州,詹英勰便放出了周曜突发急病神志不清的消息。周曜也很敬业地配合,到了阳洲连自己家门都没入,一路装聋作哑地被人抬着招摇过市,坐实传闻非虚。 第29章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2 “你这一路竟然如此凶险。”萧月杉听周曜讲了一夜,外面的天蒙蒙都亮起来。 “是啊,感觉前面三十几年都白过了。”他感叹道。其实他还有些事暂时瞒着妻子,不知道她听了会作何感想,今天时间也来不及了,不如等他想清楚该怎么说吧。 上京途中,虽然詹英勰放出了风声,但是幕后的主使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们已经得手。赵府暗卫护送周曜进京已不是秘密,刺杀不成,依然还要试探一番。 经澄州入京,有周父派的人和赵府护卫保驾护航还算平安无事。行至松洲眼看着京城近在眼前,赵从简马上要面见周曜,对方更是着急试探他中毒真假,确保周曜真是药石无医才好。 周启泰便是他们最好的“帮手”,他是真信了周曜突发恶疾,松洲各地的名医术士让他请了个遍,连游走街头挑担买药的外疲骗子也不放过,四处求医问药祈祷儿子恢复如常。 周曜已经做好了打场硬仗的心理准备,但连日不是喂药就是针灸,实在让他有苦难言。 名医开的药涩口难咽就罢了,反正他假装不能进食还能少喝几口。 有的大夫针灸以数量取胜,密密麻麻给他扎得像个刺猬,他安慰自己所幸不是很痛,就当是促进血液循环了。 可有些大夫下手太狠,针灸只往痛的地方扎,每每都是手足关节的井穴、十宣、营穴等穴位,针又选得粗,就算他让人封住了自己的穴道不至于叫出声来,也仿佛在受刑拷打。 江湖术士的治疗方案更是刁钻古怪,除了烧香作法、喊魂念经,更有甚者带着一些奇怪爬行动物往他身上放说是通灵的。日日除了赶路就是看病,屋子里闹哄哄的,成日不得安静。 周启泰病急乱投医的行为连赵府护卫都不忍直视,不过儿子生病老子着急也是常理,怕让别人看出破绽横生枝节又不好立即叫停。 眼看着就算是个好人也得给折腾坏了,他们也只敢暗暗护着,偷偷倒掉汤药,尽量不叫那些人在周曜身上折腾。 他们加快脚程赶路,尽量减少周曜在松州“受酷刑”的时间。 有了周启泰四处搜寻名医的由头,詹英勰背后的主使更好派人前来试探。 一行人行至松州乐和县境内,周启泰听说当地有一名医,号称“玉手医仙”,便派了家丁去预约求诊。 这“玉手医仙”干干瘦瘦像个老道,只一双手生得丰润奇长、皮肤白嫩,仿佛妙龄女子的双手,令人看了啧啧称奇。 他煞有介事地检查了一番躺在床上的周曜,又听佣人说喝药针灸都无效果,便说看他精神萎靡五感全失,长此以往必衰竭而亡,不如试试手诊,刺激经脉、顺舒理气,看能不能苏醒。 听他神神叨叨的,周曜只当这“玉手医仙”和之前的那些什么“鬼见愁”、“阎王怕”、“银针定穴”、“再世华佗”之流一样,都是冲着在周家捞一笔来的。 各位医者诊治都有护卫在旁,入口的药方也交由府医验证,由自家佣人采买煎制,不敢假于人手。 一些术士的治法虽然离谱,但这些游走江湖的人精们分寸拿捏得很到位,闹得乌烟瘴气倒也就是没有效果,比那些本着治病救人理念的大夫认真往他身上扎针还好忍受一些,没让周曜有什么不满。 他已经做好准备,却没想到对方试探的方法竟然如此下流。 玉手医仙先是在他身上一节一节地按照关节摸索,手脚肩背都还能忍,那老头竟然伸手往他里衣内摸索起来。 周曜觉得这简直是莫大的侮辱,就算他是现代人,也没有开放到能容忍被老头猥亵的程度,他简直要报警了! 为了防止他下意识肌肉紧绷被探查到,每次触诊前暗卫首领赵成都会帮他封住穴道,现在就算想推开这个老头也不能。虽然他感觉不到,但这种尴尬实属不适,他不得不闭着眼睛默默忍受着。 他心里已经牙关咬碎,因封住了穴道不能如何,只能祈祷他能快点停下来。 仿佛精神凌迟,他身上没有感觉,但听到老头紧贴着他的吹气声,也知道老头不停在翻弄他,断断续续若即若离的吹气声让他头皮都麻了,又不能睁眼看看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心里像被一千只蚂蚁啃食一般不自在。 终于,老头把他重新放回原位,周曜心里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完了。 没想到老头一句话让他大跌眼镜,那老头从榻上下来整了整衣袍,对周启泰拱手说道:“禀报大人,小人已梳理了病人的奇经八脉,要进一步验证,还需我徒儿来做。” 周曜都快崩溃了,还来?有没有人能替我发声啊!? 周启泰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既然都请了人来治,来都来了,怎么也得来个全套,于是同意了玉手医仙所请。 周曜都快裂开了,想着又要被个男的上下摸索就心烦得很。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玉手医仙说的徒儿,竟是一个女子! “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则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则阴得阳生,而泉源不竭。”玉手医仙摸着山羊胡子掉书袋道。“会阴为阴收地气,人根为阳气之源,若是能醒必有反应。” wtf!!??这老头想干啥!!!谁来救救我啊!!! 周曜完全后悔装病这个决定了,也十分后悔来找原主的老爹,如今竟要遭受这番羞辱,他悔不当初。现在也不能贸然清醒,不然周启泰还不得认为是这破“医仙”的功劳?之前受得罪也全白费了! 玉手医仙认为周曜浑身肌肉松弛,对各种刺激全无反应,深浅反射均已消失,应该是陷入了深度昏迷,若他中的是当时下的苍龙伏大体是如此症状,此毒无解,只待他衰竭而亡。 其他的都易于掩饰,只有男子的生理反应最难自控,若是过了这一关,那位大人的疑心尽可消了。 “皎月,你来。”玉手医仙对着门外唤了一声,施施然走进一名女子。 第30章 温柔刀,刀刀要人命3 那女子微微低着头,身着一件普通的蓝白红黑拼色杂宝花样水田衣,看着与普通人家的女眷无异,可青丝半绾簪着几朵白色曼陀罗花,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其中复杂危险。 进来屋内,女子朝周启泰浅浅施了一礼便自顾自朝床边走去,旁若无人地将那水田衣脱了,只着一件朱红色凤凰戏牡丹的抹胸,露出圆润滑腻的香肩玉背,一时间屋内就如明珠生辉,刹那有了光华色彩。 周启泰赵成等人都生硬地别过脸去,潜意识被吸引又碍于身份的矛盾心情让几人非常尴尬。年轻气盛的小厮们倒是不避讳,瞪大眼睛饱起眼福来。 女子丰满的身材一览无余,落雪一般白皙汹涌的轮廓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嫩藕一样的手臂,盈盈一握的腰身,无一不是引人遐想的。 这香艳的气氛中,周启泰第一个败下阵来,他干咳一声,对着赵成说:“烦请赵大人在这里看护曜儿吧,老夫...老夫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赵成也是尴尬地脚趾抓地,他已成婚,早已联想到那女子要做什么,周启泰实在是不适合在这里了,不得不由他硬着头皮顶住这尴尬的境地。 他是经验丰富的暗卫,片刻尴尬后马上回过神来,情色乱人心神,正是这种时刻最易出事。他定定神,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让别人钻了空子。 房中众人心思各异,唯有那女子气定神闲,她将周曜抱起,冰肌玉臂环绕在他身上,双手颇有章法地开始在男子身上抚摸。 小厮们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赵成却突然间清醒过来,来人不是治病而是试探! 他虽封了周曜全身的穴道,但谁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一时间他不知道周曜是不是会有反应。 另外,赵成怕周曜反复封穴又被各路医士针灸开穴实在伤身,每次封穴时间都以一个时辰为期,过了时间穴道便会自己解开,若有需要再行封穴。 刚刚那老头已经折腾了很长时间,他也忘了过了多久,现在不知道周曜何时会醒来。赵成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不着痕迹地悄悄侧身按住腰间的佩剑。 女子施展起媚术,一连十来分钟过去,所幸怀中男子全无反应,没想到看到这里赵成和玉手医仙内心都不约而同地有点放松的感觉。 如此下去也是徒增尴尬,赵成想着这闹剧也差不多可以收场了,他出来圆场道:“既然周大人没有反应,不如就医到这里。”他随手点了个小厮:“你带医仙和姑娘找管事的领了诊金,好生送他们出去吧。” 他觉得自己还算客气,没想到那医仙老头不肯下台阶,执意道:“禀大人,治病救人讲究章程步骤,现在皎月的摸骨还没结束,病人是否能有反应还未见分晓啊。” 赵成都想开口骂这不识抬举的老头,又怕显得气急败坏功亏一篑,一时投鼠忌器。 没想到这小厮是伶俐的,悄悄溜出去请了周曜的母亲季夫人过来。 季夫人带着王妈妈等几名心腹仆妇马不停蹄地赶到,一进屋内便看到光着膀子的美艳女子紧紧纠缠在儿子身上,那女子的抹胸都翻起来了,漏出许多春色。 顿时季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她顾不得自己官眷贵妇的身份,随手抓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怒斥了一句:“混账!去请老爷来!” 小厮得了吩咐,忙赶去请周启泰。季夫人气急败坏地坐下,她还是要些体面的,不想直接和这些下九流的人说话,平白自降身份,便看了身边的王妈妈一眼。 王妈妈是她几十年的心腹了,主仆二人心意相通。只一眼就马上了解其中含义,得了夫人的令,王妈妈立马发作起来:“哪里来的狐媚子,竟骚到这里来!” 她一把将皎月从周曜身上提下来,拎女子就往地上一掼,抓起地上那件水田衣就往她身上一扔。 “快把衣裳穿上,遮遮你这贱皮贱肉!”王妈妈的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似泼辣倒也留有分寸,没有真得伤着皎月。毕竟是周启泰自己要派人请来的,就算方法实属奇技淫巧,但也没有打伤对方的道理。 皎月心理素质倒是极好,她镇定自若地穿好衣服,不卑不亢地退回玉手医仙身后。 周启泰得了信,忙不迭赶过来,路上只听小厮说夫人动了好大的怒 ,暗道不妙。季韶容知书达理,从来都是兰心蕙性的高门淑女做派,二人成婚三十余年育有三子,他从未见她红过脸,如今定是气极了。 他赶到周曜屋里,脸上不自觉挂着些讨好的笑,还没等他开口,季夫人便冷冷道:“老爷在哪里请的旁门游医?快请出去吧。曜儿是病了,也不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屋里拉!” 周启泰连连点头:“夫人说得是,是我急糊涂了。”他赔着笑,赶忙叫来管家,“周康,快给人结了账送出去吧!” 怎么说也算亲手验证过了,如今主家下了逐客令,玉手医仙也不好再坚持,带着皎月行礼告退。 季夫人见二人离开,余怒未消地说:“曜儿是我的儿子,不管他是病是傻,哪怕就是死了,他的名声也要干干净净的,谁也别想污了他!” 周启泰过来扶住夫人的肩膀,解释道:“夫人说哪里的话,曜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只是想他如此年轻,总要快些好起来才好。” 说完顺手拿起小厮递来的新茶盏,贴心地送到夫人手中,“都是为夫思虑不周,夫人别再生气了。” “松洲的名医既然都束手无策,老爷也不要病急乱投医了,快些将曜儿送进京去。年前我叔父回京任大理寺卿,可托他在京城寻些名医。月杉娘家也在京城,总比在阳州府耽误强。”季夫人浅浅饮了一口茶。 周曜躺在床上,听到季夫人的话内心疯狂点头,他真是衷心感谢原主的母亲,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再和周启泰待几天,他不死也要被整残了。 “夫人说得极是。”周启泰点头称是,季夫人细细查看了周曜的情况,坐了好一会才离开,留下周启泰与赵成商量继续上京的事宜。 一切议定,周启泰也走了,赵成看着刚刚的那名小厮:“你倒是个伶俐的,知道请周夫人来。” 小厮恭敬地说:“奴才不敢当大人的夸奖,只想为大人分忧罢了。” 赵成细细看了他几眼,身边当差伶俐自然是好,只怕太过聪明反而惹出事端。“你做得很好,叫什么名字?” “奴才周弘”他答道。 “你是个聪明的,好好当差,你家大人少不了你的好处。”赵成说完便打发了众人下去,关上门到床边查看周曜的情况。 王妈妈把皎月拉起来时周曜穴道已开始逐渐解开,他顿时明白那女子对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又气恼又恶心。 听到赵成的问询,他马上睁开眼睛,急切地说道:“赵兄,快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洗澡!” 就算赵成可能会取笑他,他也顾不得了,内心被“我不干净了”的念头占领。想起了妻子更加伤感,他对低等动物似的发泄没有兴趣,更享受过和相爱之人灵肉合一的过程。 恋爱以来,他和萧月杉三观投契,两人都对爱人的感情专一十分看重,彼此也能做到绝对忠诚。不知她知道了这样龌龊的事会怎么看他,如果可以拒绝,他也不想发生的。 他心里乱极了,不知如何坦白,也不愿欺骗她。 这女子香温柔刀,可把他害死了。 第31章 想要上朝不容易1 无论如何,他一定是要向萧月杉坦白的,待他上了朝回来再好好向她解释吧。他对感情身体都有洁癖,不会在女色上犯错,只希望她能够一如既往地信任他。 外面的动静让他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丫鬟小厮们已经在做准备了。 萧月杉起来倒了一杯凉透的茶喝,她一口饮尽了杯中因泡了太久而变得又苦又涩的茶水:“你这一路既然如此曲折,那幕后主使绝不会轻易放弃。今天你与萧父一起乘马车去上朝,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去长安门门口击鼓鸣冤。这样既能安抚楚元明,又能干扰要刺杀你的人。他们的注意力都会在我身上,这样你就可以顺利去朝上了。” 周曜却担心她的安全:“既然我已经回来,你何必还去呢?这样太危险了!” “我知道,可是听你说了那么多灾民的惨状,我也想为他们出一份力。如果今天你能顺利把内幕揭开,为生者权,为死者言,让那些该死的贪官污吏一一伏诛,也是大功一件。真相大白,死去的人可以报仇雪恨,活着的人也能有生路可走。”她认真地说道。 穿越之后,她还是她,勇敢又充满正义感。没有单纯、善良和真实,就没有伟大。 他郑重地点点头,有她一起并肩作战,让他在跋山涉水颠沛流离后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有如此知心爱人,人生便有归宿。 两人没甜蜜几秒,疏桐便来叩门:“小姐,起来了吗?老爷夫人请您到前厅去。奴婢打了水,进来给小姐梳洗吧?”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一夜未眠,时间紧急倒不必换衣,萧月杉便道:“好,你把水给我就先去前厅吧,叫院里的人都避开些。”出门接过了疏桐的手中的水盆。 两人简单洗漱了,萧月杉引着周曜快步往前厅走去。 朝臣代漏五更寒,先帝在世时勤于政务,都是卯时上朝。满朝王公大臣四更天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五更天以前就得乖乖地站在朝堂下等候皇帝临朝,全无睡懒觉这一说。 只是现在小皇帝才满三岁,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打工,想想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辅政大臣们出于皇帝的健康考虑并未要求按照旧制卯时上朝,暂将早朝推迟到食时。丞相宋璞亲定,待皇帝龆年之后恢复卯时早朝。 二人出来时,萧铮和郁夫人已在前厅等待。夫妇二人看到周曜恢复正常俱是一惊,“姑爷,这是...?这是好了?”萧铮疑惑地问道。 “是,今日便与父亲一道去上朝奏对。”他恭敬地说。 “小伙子进入角色很快嘛。”萧月杉暗自吐槽,顺便悄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这?”萧铮面露疑惑之色,这女婿看起来是并无大碍了,可怎么连早朝诸事都不知道了呢,大清早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本朝《会典》规定:“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以上,每朔、望朝参;正五品及以上官员并六部给事中每日朝参;外放官员进京,均报鸿胪引奏;在外御史进京,均报都察院引奏。” 萧铮是从四品国子监司业,自然是可以每日上朝的。 但周曜属于在外的监察御史,要上朝奏对需提前一日禀告都察院,领取入朝的牙牌,并由都察院将觐见御史的姓名职务等信息统一交鸿胪寺制作注籍,次日才能唱班入朝。 在京衙门各置办注籍一册,写明朝见官员姓名职务送到东西长安门,每天早上由吏员从长安门领门籍,校对牙牌方可入朝。 宫门侍卫认牌不认人,像周曜这样贸贸然没有牙牌就要去上朝的,萧铮活了这四五十年了还从来没见过,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呃,曜儿还没有领取牙牌,今日不能入朝觐见。”他犹豫地说道,“若是着急奏报,便如杉儿一样,只能去长安门外击鼓,可直接上达天听。”他仿佛是大学教授教小朋友1+1=2一样无的放矢。 郁夫人看着二人,也露出担忧的神色,女儿撞到头失了忆,怎么这女婿回来了也怪怪的。真不知道家里是犯什么太岁,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总要抽时间去始觉寺拜拜菩萨,求些庇佑才好。 周曜萧月杉都觉得好尴尬,两个穿越菜鸟得意不了三秒就闹了大笑话。 “曜儿要是不急,不如今日散朝后先去赵大人府里商议,报了都察院,明日再奏吧?”萧铮提议道。 本来他对周曜这个学生是十分的满意,不然也不会将爱女许配给他。 但是他现在的表现着实有些骇人,看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好女婿变得如此莫名其妙,萧铮实在不放心今天就让他冲到早朝上,谁知道他能闯出什么祸来。 早朝威严,规矩严谨,每每上朝都有六部给事中及监察御史巡视礼仪,散朝时奏报官员失仪情况,后由吏部一并惩处。殿前失仪影响仕途,万万不能冒险。 “若是击鼓可报陛下,那就去击鼓!”周曜心意已决,短时间他也学不来这些繁文缛节,还不如化繁为简,赶快说了了事。 “父亲不知,江州已是人间炼狱,早一日禀告,便能早一日救人。”他正声说。 萧铮看他正气凛然,内心感慨,果然还是那个让他荣耀的得意门生,便答应道:“好,为父送你去长安门。” “父亲,我也一同去吧。”萧月杉恳求道,“外人不知夫君苏醒,未免夜长梦多,今日去奏报更为稳妥。还是按原计划,我独自去长安门,夫君乘坐父亲的马车。咱们兵分两路分头前往,只要一方击了鼓,就算事成。” 萧铮夫妇看着女儿女婿,只觉得眼角泛酸,所谓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古往圣贤总是后继有人。 “好,好,我的女儿女婿都是好样的。”他拍了拍周曜的肩膀,“事不宜迟,即刻出发吧。” 三人分头上了马车,赵成等人扮做家丁护送萧铮周曜二人。在门房临上车时,周曜说道:“劳烦赵兄去护着月杉,您亲自去我也放心些。” 萧月杉听见了,上马车的脚步一顿,快步走过来,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说:“夫君不用担心,今日既已与晋亲王约定去击鼓鸣冤,那必然有人护我安全到达。” 说完她对着萧父和丈夫粲然一笑,潇洒地上了马车。 第32章 想要上朝不容易2 外面天都还没大亮,家丁们只能举着火把照明。萧家离皇城并不算很近,她乘着一乘小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大街小巷。 生产力不发达的日子真是过得受罪啊,萧月杉默默感叹道,要是能开车就好了。 马上要去朝会奏报也让周曜又紧张又激动,可他与萧父一同在马车中又不能表现出来,显得有些局促。 萧铮已经不得不接受了女儿女婿的反常,想着还是再将上朝的注意事项提醒一下周曜才好,这孩子连要牙牌才能上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浑忘了。 斟酌片刻,萧铮说道:“曜儿这次去挝登闻鼓,要待午门钟鼓司敲鼓响钟三通之后才能擂鼓。此时为父已经入朝不能陪你一道了,长安门当值将军听到鼓声便会派人询问,你要大声具报姓名职务和冤情,待内监传召才能通过掖门入宫,文左武右,万不可走中间的御道。” 周曜认真听着,连连称是,“到了御前要先行一跪三叩头礼,礼成预咳一声便大声朗读奏章。你此次所奏之事必会引起朝中轩然大波,若有别的大人出班奏对,你为首告,即使不发言也要跪定听奏。你所奏的事议定完毕之后,才能退到文官队尾,待所有的政事奏报完毕,鸿胪官员唱奏事毕,鸣鞭驾兴,圣驾退后才能散朝,为父会等你一道回府。”萧铮教得十分仔细。 “是,我一定按照父亲所言。”周曜细细记下萧铮的提点。 “对了,你的奏章呢?”萧铮一直担忧着女婿的精神状态,叮嘱完了才发现他两手空空。 “我没有奏章啊。”周曜答道。 “没有奏章?”萧铮又被惊呆了,只想劝他赶紧作罢算了。 话还没出口,只听外面有人高喊一声“烛灭”,一支利箭射透了车帘,笔直插进萧铮头边的车厢中。 还没等二人反应,利箭随后簌簌呼啸而来。 周曜连忙掩护萧铮弯下腰,车厢外的马夫中了箭惨叫一声摔下车去,车马无人驾驭,马匹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 萧铮一世教书育人,哪里见过如此凶险的场面,他紧紧抓着周曜的衣袖:“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看到女婿利索地从宽大的衣袖里抽出一把长刀,更是把他吓了一跳,女婿上朝奏章没带,竟然带了一把长刀。没想到多日不见,自己的好门生已经这般文武双全了。 一阵零星箭雨后,外面竟然安静了,周曜对萧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拿刀护到萧铮身前。 车帘突然被掀开来,周曜拿刀狠狠刺出去,来人闪身躲开急得大叫:“大人,是我!赵成。” “赵兄,出什么事了?”他掀开帘幕,赵成跳上马车稳住车架,“有人刺杀,但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周曜的心顿时紧紧揪起来,月杉!会是冲着月杉去的吗!? 赵成看出了他的紧张,连忙答道:“箭雨对着前面的车乘,那车驾仪仗看起来颇为华丽,不是周夫人,只是不知是哪家大人。” 两人正说着话,前面的歹人竟夺了前车的缰绳直愣愣地向他们的方向冲过来,被冲散的前车家丁纷纷紧跟在车后追赶,一名家丁身中无数箭支,仿佛一只浴血的刺猬,仍奋战不止,试图保护车驾里的人。 那马车越来越近,车上面赫然挂着一个“宋”字家徽! 赵成一惊,看着车马仪仗,竟是丞相宋璞的马车!他马上拿着佩剑,看准机会跳上宋璞的车架,与驾车的歹人缠斗起来。 皇城附近的路上只有极少朝骑及行人,巡逻的士卒见宋府的车架被夺,立即高声相互传呼:“有贼人刺杀丞相。” 顿时,附近大臣的车驾护卫及皇城外围的禁军都被惊动了。 歹人见赵成极为难缠,宋府的家仆和禁军又赶了过来,趁赵成全力打斗难以收势,顺势撞上赵成的剑,干净利落地自尽了。武艺不凡的歹徒竟然突然引颈就戮,倒让赵成有些摸不着头脑。 由不得多想,他立即拉过缰绳停下马车,推开车上已被刀剑划烂的绣锦车门查看车内宋璞的情况。 只见宋璞左肩深深中了一箭,他本来就着绯袍,鲜血潺潺外流把他的官服都染透了,看不真切究竟流了多少血。 赵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府家仆便围上来,只听一管事大喊:“老爷中箭了,快回府请大夫来!”赵成没理由在车上待着,连忙跳下宋府的车,看宋家的人忙忙迭迭地就要往回赶。 没有比这更令人惊愕的消息了。丞相在皇城外当街遇刺的消息顿时在文武百官中传遍,连辅政亲王楚元明都马上下令派了多位太医到宋府为宋璞医治。 萧月杉是从另一个方向到长安门,一路顺利得可怕。宋璞遇刺的时候她的马车已经在长安门下的登闻鼓处等待了。 骤然听到有人刺杀的消息还以为是冲着她或者周曜来的,没想到让家丁打探了消息,被刺杀的竟然是丞相宋璞?! 她心中疑惑,之前此局虽可能涉及宋璞的妻弟淮南府知府谢文昌,但宋璞本人暂未下场,他们掌握的线索也根本不足以攀咬丞相。 如今宋璞不惜在她和周曜要挝登闻鼓时以身涉险,实在居心不良。她不相信有人会这么想不开刺杀丞相,也不相信这样大的事情会是巧合,更不相信真要刺杀当朝大员还能没杀死给他留了条命的。 宋璞主动入局,她只能想到是苦肉计,牺牲肉身来和她们奏报江州贪污的事来抢热度的。没想到丞相大人竟然主动入局,可如此举动岂非太过刻意? 她想了很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刺杀到底是不是宋璞自导自演。 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就算是宋璞来了这一出占尽风头赚尽眼球,他们也必须按计划击鼓鸣冤,力求真相大白,不能因为任何人的政治作秀就置千万百姓于不顾。 若是宋璞与谢文昌之流贪污了赈灾钱粮,那他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偿命,更别提就是这样做作地受点小伤,只会叫人更倒胃口。 第33章 银子是个好东西1 既然周曜已经到了,他作为第一当事人便还是由他来挝登闻鼓,萧月杉便先行乘车回府等候。 待到钟鼓司的三通敲鼓响钟后,周曜使劲敲响了长安门前的大鼓。 隆隆鼓声在皇城上空回荡,雄浑沉重的鼓点像无数生命消逝前在旋风骤雨中的呐喊,让忍不住交头接耳讨论丞相遇刺的朝臣们纷纷安静下来。 长安门当值将军常元纬策马而来,大声问道:“何人击鼓?” “微臣正七品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有冤情起奏!”他大声说,感谢电视剧,应该是这样回答的吧? “我朝律法:‘若迎车驾及击登闻鼓申诉而不实者,杖一百;事重者,从重论;得实者,免罪。’你可知晓?”常元纬厉声说道。 “微臣知晓。” “有何冤情?” “微臣上奏江州知州潘旭、西江道掌印御史段鹏经、御史罗峻及江州二十七县知县等一干官员贪墨赈灾钱粮、谋杀朝臣,致使民不聊生、饥民生变!” “已知陈情,且待传召,具报冤状。”常元纬骑着马回到宫内。 不久内监便来传召,周曜按照萧铮提点的从左掖门沿左侧入朝,这是他一个现代人第一次感受古代上朝。 奉天门丹墀甚为宽广壮阔,御道两侧文武分立,乌泱泱地看着至少有五百人。人数虽多,可列队整齐、十分安静,让封建王朝万人之上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本来他一开始还有点膈应要给人跪下磕头,可进来之后他只能远远的站着,根本看不清金台上的人,只能看到金灿灿的一片。 金台下的台阶左右是钟鼓司的乐队,到处都是穿着全副铠甲的禁军,御道左右及文武官员身后也有校尉握刀站立。 他仿佛只是臣服于天地气象和所谓权威。 只当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头吧,周曜还是按照萧铮叮嘱的一一照做了。 他咳了一声便开始朗声叙述。 “微臣正七品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上奏江州知州潘旭、西江道掌印御史段鹏经、御史罗峻及江州二十七县知县一干官员贪墨赈灾钱粮、赈灾不力,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不顾。得知微臣探查,竟追杀微臣灭口。现将所查情况一一禀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奏报才算标准,彭震当时给赵从简写信的时候倒是给他整理了一下,不过那些文绉绉的原话他也无法复述了,反正说了大家都能听懂就行。 “一是推诿延误时机。我为监察御史巡视赈灾,巡访江州各地后,发现瀚河决堤淹没村庄众多,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禀告江州知州潘旭,建议下令立即开放江州各县的公仓赈济。 没想到上至知州同知下至各县知县都说不可,潘旭竟推辞道‘公仓所储之粮需得户部调遣,地方官员未经朝廷许可擅自开仓放粮轻则罢官,重则问斩,万万不可随意放粮’。 我立即回复,如有问责,所有的责任一律由我来承担。我将即刻上报朝廷,江州饥荒形势严峻,力陈灾民外流后果,圣上必然能理解江州擅自开仓放粮实属权宜之计。可潘旭等人阳奉阴违,宁愿等户部拨付的钱粮,也不愿动用公仓。 而后我调查一番才得知,说是不敢动用,实则是公仓库存无粮,用无可用。 二是贪墨捐监粮饷。江州本就是产粮重地,近年风调雨顺,民众家均有余粮,先帝特批用粮代银来捐认监生资格,充实各县粮仓,以备周边各府不时之需。 这捐监九年间,江州屡次借有水患报请放粮,一来一去,不但自己没有存粮救济,还支取了户部万石钱粮,岂不古怪? 我到江州各县公仓核对库存账簿,发现各县衙门收取捐粮并未如实入仓,而是即刻将大半粮食折成银两,所卖银两被上下官员勾结瓜分吞没,致使库府空虚、存粮不足。 三是虚放赈灾粮饷。一则是伪造账册克扣钱粮,如道宁县本该下发两万赈济银,实则只下发不足五千两,余下一万余两便由知县徐鹏等人收入囊中,其中五千两白银送至江州孝敬潘旭。 二则是伪造民册冒领钱粮,江州二十七县,县县衙门均是如此,只有些轻重之分。庐宁、寿泉、泾郡等县知县胆小些,便贪墨少些,灾情平复也快些;德阳、新道、安丰各县知县胆大妄为,贪墨的便多些,致使民不聊生、灾民外流附近十余个州府。 德阳知县蔡永寿更是将其亲族及不少当地大户作为饥民上奏,冒领户部拨付的赈济粮四万八千余两。 户部前后拨付赈灾钱银总计八十四万两,力度极大,江州二十七县,各县按照户籍各得一万到五万两不等,其中德阳县人口众多,分得五万两,仅知县蔡永寿一人就冒领四万两,其余被衙门其他官员瓜分,可谓是吃干抹净,不难想德阳百姓是生活中何等水深火热中啊!” “微臣查实真相,向西江道掌印御史段鹏经多次奏报,段鹏经全无回应,臣便动身赶往顺州,到掌印御史处当面具报实情。谁知刚刚动身,微臣所乘船只遇贼人袭击,不得已跳水自保。 臣与家仆一路颠沛流离,自江州沿途逃难,哀鸿遍野、十室九空,或因河流漫淹,或被山水冲刷,一县之中被淹村庄自数村至百余村,坍塌房屋自数十间至数百间,压毙人口自数口至数十口。一路洪水横溢,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饿殍遍地、饥民相食,民之饥殍者不可胜记。 好不容易行至顺州,臣将私章送至西江道掌印监察御史驻地,请求面见。谁知竟被诬陷为贼人,招致官兵追捕屠杀,家仆因救臣入狱,生死未卜。 为昭彰天理,臣到庆州湖楚道掌印监察御史处求助,这才得以上京。 西江道掌印监察御史段鹏经、御史罗峻不能纠察江州之过、同流合污,故纵蔽匿相关罪证,理当连坐。 淮南府知府谢文昌知情不报、白黑混淆、清浊同源,明知江州饥民叛乱乃是下属贪墨钱粮所致,仍启奏刁民太贪要求武力镇压,戕害百姓、草菅人命。恣其毁誉,犹如害群之马,岂宜轻议哉? 今臣击鼓鸣冤、上达天听,只求查实真相,严惩罪臣,绝不姑息!” 周曜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半文半白地陈述了一番。当时彭震替他总结的灾民惨状和痛陈涉案官员罪状用的辞藻深得他心。上学时背书十分困难的他,竟顺利地在这成百上千人的场合流利地背诵出来了。 他亲身经历了灾民的痛不堪忍、申诉无门,如今在朝堂上陈述起来更是情凄意切,听得许多正直朝臣都忍不住动容。 第34章 银子是个好东西2 部分朝臣虽是群情激奋,可皇帝年幼,楚元明身份敏感,往日早朝都是由宋璞主持。今日宋璞刚刚遇刺,朝堂群龙无首,一时无人出来主持大局。 先帝除了任命晋亲王楚元明、丞相宋璞辅政外,吏部尚书赵令济、户部尚书孟正诚、都指挥使兼龙虎将军高昴、左都御史阙炎等四位正二品大员也为辅政大臣。 这四人分别主政选拔任用、户籍钱粮、军事防卫、监察巡视,每个方面都是帝国稳固的基石,老皇帝对幼子的拳拳舐犊之情不可谓不深沉。 宋璞遇袭,辅政大臣中的二号人物吏部尚书赵令济只得接过主持早朝的重任。 听完周曜的奏报,他点名户部淮南清吏司正五品郎中卢瑜,由他回禀周曜所奏江州知州等贪墨捐监粮饷致使府库空虚的问题。 公仓府库除奉天府府库直接由户部右侍郎管辖外,其他八府皆由户部设置清吏司,每年核对各州府府库公仓及账册凭证,由户部登记造册,将一年的地方财政情况统计上报皇帝。 周曜所奏虽只涉及一州灾情,可开始调查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江州所属的淮南府,淮南府所属的应天承宣布政使司,户部的淮南清吏司,西江道的监察御史,六科的户部都给事中等等大小官员,无论是纵向的属地领导还是横向的业务指导,乃至独立的监察机关都要受到牵连。 一旦启奏就成为众矢之的,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砸人饭碗必结十代深仇,更别提举报这种罢官杀头的大罪。可见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的成本多高、风险多大。 户部淮南清吏司郎中卢瑜便成为了第一个正面交锋的对手。 “微臣启奏,淮南府各州府库每年均有账册,经各州审核盖章,核对无误。淮南清吏司主事沈欣等人按制于兴安一年六月到淮南府各州巡库检校,凭证齐全。各项支出事由清晰皆有账可看,俱可交付有司衙门审理。不知周大人参奏江州贪墨钱粮可有证据。”卢瑜不卑不亢从容应对,直接将了一军。 周曜辗转逃难,当时遇袭沉船,嘉树说原主收集的资料都沉入瀚河了。 卢瑜料定了周曜没有证据,就算监察御史可以仅凭道听途说或者蛛丝马迹就弹劾官员,但口说无凭,没有证据就难以定罪。 淮南府早已上下一体,西江道掌印监察御史也是自己人,该销毁的证据早都销毁了。他心里还是很笃定的,就算朝廷派人去查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无外乎就是波折一番罢了。 “微臣在江州查得证据,因遇袭沉船遗失,但臣在上京前将有关账目、户籍等查核情况书写了一封奏报,送至西江道掌印御史段鹏经处。可询问段大人,按微臣所奏报情况一一核实。”周曜没有证据,段鹏经必然将原主的奏报销毁了,说了也没用,但现在也不得不说,不至于太落下风。 这时,左佥都御史朱宏站出来:“微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朱宏启奏,都察院尚未收到西江道转交周大人的奏报。周大人落水失踪后,西江道掌印御史段鹏经又派监察御史罗峻奉旨到江州巡查赈灾事宜,奏报钱粮均已发放,未奏报钱粮账目不对。” 真是无耻!段鹏经和罗峻要是好人,江州还会有民众暴乱吗?他还会被人追杀颠沛流离吗?说什么不好,还拿这二人的话来当佐证!?他忍不住要破口大骂这些鲜廉寡耻道貌岸然的小人! “微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赵从简启奏,若真如朱大人、卢大人所言,赈灾钱粮均已发放到位、百姓安居乐业,江州何来暴民叛乱之说?难道真是淮南府所奏的刁民太贪吗? 江州德阳县平民许广聚众叛乱,杀死知县蔡永寿后查抄其府邸私库,不算堆积如山的珠宝古玩等值钱物件,相传仅白银竟有十数万两。一时江州民怨沸腾,致使新道、安丰、永年等相邻五县均爆发民乱,岂非江州官员失德、当地监察御史有失?”赵从简一连串的发问,出来力挺周曜。 “许广自立为安定皇帝,国号‘年康’,号称十万之众,陆续攻下德阳、新道等八县,所到一处必屠杀朝廷命官。如此乱臣贼子,早有反叛之心,利用水患天灾起势,大肆污蔑朝廷命官,抹黑朝廷!如此妖言惑众,辜负圣恩,赵大人宁愿相信谋反逆贼的话也不信监察御史,还要在朝堂上为逆贼洗脱罪名吗?”朱宏迅速占据封建王朝的道德制高点,马上把同情反贼的大帽子扣在赵从简头上。 狗官杀了就杀了,周曜内心是很想吐槽的。要不是他们只有一条命,只能杀一次,要是可以复活,多杀几次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可赵从简和周曜手上都没有证据,在朝堂辩论中不占优势。 见赵从简和周曜都没应答,淮南清吏司郎中卢瑜上奏,请求宣主事沈欣觐见,赵令济允准。 不多时,沈欣便到了朝堂上,他咳了一声说道:“微臣户部淮南清吏司主事沈欣启奏,按制各府库存三年一巡,去年六月,臣赴淮南府各州各县公仓校检账簿、核对实物并无不妥。 以光永三十八年为例,淮南府收米约三百三十一万余石,白银八千七百三十一万余两,一百分之六十五上供、一百分之三十留州、一百分之五送使,淮南府府存粮九十九万余石,存银二千六百一十九万余两,其中江州富庶,存粮约为十五万余石,存粮四百三十六万余两。 臣去视查,见淮南府各州衙门库府所存的米、麦、草料;丝绵绢布及户口钞、杂课钞、盐课、茶课、屯田等金银收支均有记录,万万不敢欺瞒。”沈欣一副成竹在胸了如指掌的表情。 “只是近年雨水丰茂,江州水网稠密,各处多有水患,各县府衙时常有报请赈灾放粮,为救苍生百姓,我等必然竭力支持,库存钱粮消耗巨大也实属无奈啊。”他仿佛十分委屈地大声喊冤道。 “微臣户科都给事中陈擎启奏,微臣察检户部的日常行政,户部淮南清吏司主事沈欣所奏并无不妥。” 好家伙,一个二个都跳出来帮朱宏、卢瑜等人说话,内容环环相扣,周曜作为首告反而显得无理取闹了。 第35章 银子是个好东西3 主持早朝的是赵从简的父亲赵令济,谢文昌是宋璞的小舅子。如今周曜击鼓鸣冤上奏弹劾了一干与谢文昌有关的大臣,儿子直接站队替他辩解。他如何发言都会被人解读为帮亲不帮理,一时间局势陷入被动。 事情又涉及孟正诚主理的户部,户部一连三位官员出来回禀作证,为首的孟正诚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看似仿佛是他们父子咄咄逼人,尚无证据就设计趁宋璞遇刺针对他的势力及朝中其他势力一般,有心人可能已把刺杀丞相与他们父子联系到一处了。 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在朝堂上相互攻击,直接分成两派针锋相对,都察院也面上无光。 看着赵令济如此为难,左都御史阙炎出来主持道:“有人说银子发下去了,有人说银子没收到,这银子是个好东西,自然有它的去处。因涉及我都察院数名御史,便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派人细细审理便是。” 这老狐狸端水功夫一流,他既向赵令济卖了人情示了好,又把自己摘出了查案团队的范畴,省去了可能得罪宋璞或赵令济一方的风险。 查案也不是在堂上吵几句就能成的,宋璞遇刺,淮南府知府谢文昌和他关系紧密,赵令济拿不准他是想避嫌演得苦肉计还是另有他因。 短短时间,他心里盘算了很多,得了阙炎的台阶,他马上顺势了结了争端:“阙大人所言极是,此案牵涉面广、成员复杂、影响恶劣,为彻底查清全案,需广辟线索、审查罪证,及时破案。 如今丞相大人遇刺,待早朝结束后,敬请晋亲王与孟大人、高大人和阙大人一道去宋府看望丞相大人的伤情,商议之后再做安排,首告可先退下,待查实后再议。” 话说完,就等于打发了周曜下去,他只能退到文官队尾。 “如赵大人所言。丞相遇刺和江州平叛一样,都是关系江山社稷、朝廷颜面的重中之重。”楚元明回应道。 “丞相大人遇刺一案惊世骇闻,如此歹人天下之恶,人人得而诛之。可令中军都尉府及奉天府马上部署抓捕此贼,势必擒获。有能获此贼者,赐钱两万贯,授五品官;如有官职,超资授职;有敢藏匿助贼者,全家诛戮!” 为了力求撇清自己的关系,赵令济直接代发了言辞激烈、悬赏极高的追捕政令,还令奉天知府将赏钱两万贯置于闹市中心,使百姓聚集围观,引百姓提供线索。 楚元明也马上出言附和了赵令济,无论赵令济愿不愿意支持他,但在针对宋璞的问题上,赵令济无疑将是他最大的帮手。 赵令济的妻子寻真郡主武淑懿是皇室血脉,她母亲康敬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楚元明的姐姐,真要论起来,赵令济算算还是楚元明的外甥女婿呢。他不介意、甚至乐于让朝臣揣测他和赵令济是一伙的。 又是授官又是赏金,如此优厚的条件引得御道两侧的文武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各部各府是否有本启奏?”鸿胪官员大声喊道,试图平复大家的情绪。 今日发生了这么多刺激的事,其他的奏报都显得平常乏味。 什么事都没有丞相遇刺、丞相和吏部尚书甚至是晋亲王的势力对抗来得有吸引力,大部分朝臣都想着赶快下朝,能与亲密的同僚好好讨论一番。 仅有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怀文翰奏报了瀚河水系疏通河道,清理淤积的花费及工程建设情况。 金台上的三岁小皇帝如今已会说些许多话了,不似普通小儿可能见到这么多人都会害怕大哭,每日早朝他都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御座上,由卢德厚替他打点一切。 哪怕是去年冬至日在圜丘祭天仪式上遇到了刺杀时,小皇帝楚肇兴也十分淡定,颇有天人之姿。 皇帝年幼,丞相宋璞为其安排名师经筵日讲,除他自己和六部尚书轮流为皇帝授课外,还选了祭酒董麟、翰林学士叶绍钧两位当朝大儒为讲师,为陛下启蒙。待皇帝再年长些,便增添骑射、书法及治国策论等细分课程。 萧铮为国子监司业,曾在祭酒董麟生病时替他到宫中授课,接触下来只觉得皇帝天资聪颖,虽年岁尚小却沉稳冷静,威仪寡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其余大臣均再无奏报,鸿胪礼官便宣布退朝了。 散朝后,楚元明、赵令济、孟正诚、高昴和阙炎五人一同去往宋府,一则是看望宋璞的伤势,二则今日周曜状告江州赈灾贪墨一事牵连甚广,还需商议。 群臣皆知楚元明等人会去宋府,所以就算是最钻营的想在宋璞受伤的关头前来刷刷存在感的大臣也没有跑来触霉头。 只有卢德厚带着皇帝的旨意前来探问伤情,并御赐了许多药物。 宋璞左肩中的箭已由太医拔了出来,神志尚且清明,所幸箭头无毒,只是射箭之人功力了得,箭深深插入关节之中,他的左肩左臂连带着左手,怕是有许多时日都不能动了。 听赵令济复述了早朝上的情况,宋璞大义凛然地表示既然有御史状告,那便要一查到底,如果属实,绝不姑息。 阙炎已经在早朝上明确表态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赵令济提到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季澎是首告周曜的外叔公,算有些亲缘关系,建议由刑部主理此事,请刑部尚书张松禅指定刑部与此案无关的主事取证审查,户部、都察院配合取证。 这一件事让丞相宋璞、吏部赵令济、户部孟正诚、都察院阙炎都或多或少牵扯其中,最次都是个管理失职,几人各怀心思,都想力证自己的清白无辜。孟正诚和阙炎马上表态同意了赵令济的提议。 只有都指挥使、龙虎将军高昴看着与此事无关,辅政大臣中仅他一人行伍出身,平日里他一贯表现得看不起这些文人做派,其他几人也不太爱和他亲近。 如今有机会耻笑这些文人,高昴不想放过:“常言道‘文官治国,武官平乱’,如今各位大人治出乱子来,还得我这个武人来解决。” “晋亲王宅心仁厚,先前说百姓不易、切勿砍杀,让户部又去赈灾,可如今许广叛乱愈演愈烈,还是要武力镇压才好,否则只是一趟趟给反贼送钱粮。”高昴嘎嘎一顿输出,连楚元明也没放过。 当时萧月杉在司礼监大放厥词后,是楚元明为作出贤王的姿态,提议由户部派淮南清吏司主事卫琅到江州赈灾,其他各县灾情确实均已平复。可德阳许广已经叛乱起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对此卫琅也束手无策。 几人都有些讪讪,只有宋璞接了话:“叛贼势力接连壮大,之前拟派遣左军都督府林江卫江州千户康成仁奉旨镇压,如今再添上林江卫丹州千户庄浪合力平叛,中军都督府清顺卫顺州千户申风协助侧应。由左军都督府林江卫指挥使葛延主理平叛,高将军以为如何?” “早该如此。”高昴冷冷地丢下一句。他正值壮年,手握兵权,曾被先帝誉为“塞上飞虎”,故册封龙虎将军。眼见着几位征战受封的国公年事已高,龙虎将军高昴声望与日俱增。 更重要的是太宗楚和辉与杨皇后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太宗非常疼爱这位公主,名字也和儿子一样从字辈取为楚昌凌,受封长莹公主。 后嫁给世袭翼国公、正一品宣威将军高威。高昴正是这位长莹大长公主楚昌凌的儿子。 而先帝楚元启、楚元明的父亲高祖楚昌懋为先帝妃子孙氏所出,家世单薄,后因诞育皇子才受封贵妃。 楚昌懋继位后,封长姐楚昌凌为长莹长公主。楚元启继位,晋封其为长莹大长公主。 她为人颇为倨傲,楚昌懋在世时也要敬让她三分,楚元明没少受高贵姑姑的闲气,也不太喜欢这位同样不羁的姑表兄弟。 “丞相大人受了伤,要是议完了朝政臣便告退,丞相大人好生歇息。”说完,高昴甩下几人就离开了。 【目前皇室出现的成员,我已经整理了一张图放在作者有话说里面了,后续应该会新增人物,到时候再完善族谱图。】 第36章 青天季氏家族往事 高昴转身就走,余下几人也没有过多耽搁,再议定了一些细节便回内阁办公了。 萧铮在长安门外找到了周曜,翁婿二人一道回府。 萧铮看出周曜有些沮丧,开口安慰道:“古之立大志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此事牵连甚广,不可能一蹴而就,如今曜儿在朝堂上揭露内情,陛下与满朝文武都已知晓,便不能轻易蒙混过去,还是会给个交待。” “再则,现在重新调查,我们也有时间去收集证据。曜儿也可以好好想想还有哪些线索保存下来了。”萧铮很耐心地劝慰。 “父亲说得是,是我心急了。”周曜对萧铮的温和劝慰有些感激,可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地把全部真相说清楚了,为什么没有取得效果呢。 有了早上丞相遇刺的事,各位大人都十分紧张,生怕有歹人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要了自己的性命,散朝路上的官员车马轿子都走得飞快。 二人回到家中,郁夫人和萧月杉早在饭厅等待了。萧月榕则在自己的屋子绣制嫁衣,没有到前厅来。 “夫君和曜儿今日辛苦了,先吃些东西吧。”郁夫人招呼二人坐下用餐。 “月杉回来都跟我说了,没想到有人竟然当街刺杀丞相,真是闻所未闻!”郁夫人还是这样爽快的性格,顾不得揣测三人的心思,大剌剌地就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也从未听过丞相与谁有如此深仇大恨呀!” 官场的事情哪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萧铮只得给郁夫人赶紧盛了一碗粥岔开话题,“夫人先吃饭吧。” 萧月杉一眼就看出了周曜的低落,这孩子之前就是个搞技术的,还没接触过行政体制的办事风格呢。古往今来,要办成一件大事哪里会这么容易。 见丫鬟布好了菜,萧月杉让领头的张妈妈和疏桐带着大家下去。 “如今完成奏报,案件涉及多名大员及亲眷,不管他们心里想不想,就算是走走过场,也必然要调查一番。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好结果了。”她说道。 “你和父亲说得一样。”周曜回应道,萧铮也点点头。 “只是突发了丞相遇刺一事让局势更加复杂了。”她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 “我知你一直担心嘉树的安危,已修书一封详细叙述了你告诉我的情况。母亲说,现在大理寺卿季澍大人是你母亲季夫人的叔父,吃了饭我们便带些礼物到外叔公那里拜访吧。” 没想到老婆穿越过来还有写书信奏折的本事,她也惦记着营救嘉树,他看向萧月杉的眼神里满是惊喜与感激。 没想到萧铮却认为不妥:“杉儿,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如今审查江州赈灾案的主理官员暂未确定,大理寺也在备选之列。本来季大人与周曜就有亲缘关系,此时拜访恐落人口实。” “还是等内阁拟了旨,定下主理官员,若不是季大人,你们再去拜访也不迟。”萧铮毕竟老成持重,他开口劝阻道。 “曜儿也可放心,你外叔公季澍大人外号‘虎面青天’,严明律法、刚直不阿,若案卷递到大理寺,他不会使一人含冤的。”他顾及到女婿的情绪,也宽慰他道。 “父亲,‘虎面青天’是怎么来的呀?”这个诨号让萧月杉有点好奇,“只听说过青天大老爷的。” “说起来,曜儿你母亲季氏一族铁骨铮铮,如今曜儿能如此仗义执言、九死未悔,也是家学渊源了。 季氏一族世代为刑官,至你外高祖季仕则老大人一辈已官至刑部尚书。他去世后,你外祖季濂回京出任刑部侍郎,大家都以为他便是下一任尚书人选。” 萧铮喝了口水,感觉最近他们一家四口碰头私话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光永二十七年,高宗的孝贤贞顺皇后符氏薨逝,高宗与符皇后鹣鲽情深,终日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 当时有术士自称‘金身羽衣法师’,说自己是朱雀化身,能施法搭建鹊桥让高宗与皇后再次相见。高宗深信不疑,不仅大兴土木召令修建通天祭台,甚至下令要四方各献祭九百名童男童女,为天上鹊桥引路。” 周曜和萧月杉两人听到都惊呆了,还真有这样癫公的迷信故事啊…… “朝中诸臣纷纷劝阻,帝师赵文瞻大人更是长跪不起乃至晕死在大殿上。高宗不忍心对帝师如何,但惩罚了许多其他直言上谏的大臣,一时间朝中杀得噤声。 只有你外祖父季濂大人,见群臣苦谏无果,亲自去调查了这所谓法师的底细,确认法师是骗子无疑。 他将所有证据汇成奏折上奏陛下,并与法师在通天祭台对质,拆穿了他的幻术。 面对季大人的质问,连法师都无地自容,高宗却说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要一试。季大人失望至极,直接抱住金身羽衣法师从祭台上一跃而下,二人皆摔得粉身碎骨。” 郁夫人萧月杉周曜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季濂何等刚烈。 “当时我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官,不能参与这样的大事,更无缘得见季大人,只能私下感慕季大人高义。 季大人死后,高宗震怒,几欲罢免季氏诸子的官职,幸得帝师保全下来。斡旋再三,陛下还是下令将季氏子孙发派各地,永不回京。” 萧月杉上学的时候对历史很感兴趣,她完全能理解这对封建世族是多么严重的惩罚。 “高宗与符皇后无有所出,从前的侍妾也只生了两个公主。皇后薨逝后,众国公大臣以国本无继为由,启奏陛下再迎新后、广纳后宫。 陛下坚持不娶与群臣对峙,一连过去好几年,最后还是在群臣的压力下迎娶宋氏、钟氏、吴氏等适龄女子入宫,宋氏贵女诞育皇子封为新后。” 没想到老皇帝还是痴情种……人家可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萧月杉和周曜都有些无语,自己痴情就算了,不要献祭其他人啊。马上自杀殉情不就能和皇后原地锁死长长久久了吗? 萧月杉内心愤愤吐槽,和周曜交换了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到光永三十七年底,高宗年事已高,常感身体不适,可能也想通了当年之事,追封季濂为太子少师、刑部尚书,谥号文义。 同时下令其弟季澍回京任大理寺卿,算是破了之前季氏子孙不能回京为官的旨意。 季氏众子弟虽被重责外放,但仍不负其职,治民有方,卓有政绩,名声远播。因都是刚正不阿的性格,被各地百姓誉为‘青天季氏’。 而季澍大人脸上皱纹酷似虎纹,又生得一双虎眼炯炯有神,所以被称为‘虎面青天’。” 萧铮一口气说了好长的故事,一桌人都无心吃饭,认真听着。 “这在朝中虽不算秘辛,但也是忌讳,出了门便不要说了。” 三个听众纷纷应下。 所幸没让周曜担心太久,不知宋璞、赵令济等人是不是为了避嫌,内阁旨意拟得飞快。 很快便传来刑部尚书张松禅拟定刑部右侍郎匡政清主理此案,刑部淮南清理司郎中黎如之、主事胡蔚、张澈等人协助调查。 尘埃落定,萧月杉周曜二人总算可以去见见这位“虎面青天”了。 第37章 石墙黑骨案1 萧月杉周曜二人带着季夫人先前置办的一些简单礼品,一道去了季澍府上拜访。 季澍虽是朝中三品大员,但居所占地面积并不大,装饰也显得质朴低调。 二人在正门处递了拜帖,等待里屋回应。 不多时便听到了一男子的爽朗笑声,“曜儿!我的好外孙!你总算来看我了!”没想到季澍竟然亲自来迎,萧月杉周曜二人连忙行礼。 “不拘这些虚礼,快快进来!”男子果真一双炯炯虎目,细看瞳孔竟带着一丝金色,眼神威而不怒。他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国字脸,脸上是生了些皱纹,也不至于像虎纹那么夸张。倒是花白的须发中带着许多金色,像老虎的毛发一般。 萧月杉想:外号就是外号,还是有些适配度的。 季澍拉着周曜细细端详了半天,心里感慨万千。当年大哥出事,他季氏一族全部外放,外嫁女儿同样受到影响。 许多早已定下的姻亲关系,一夜之间便不做数了,甚至几名外嫁的女儿还被和离送回家中。这些贞烈女子还没等家人宽慰,竟相约以死明志,留下书信悬梁自尽,一时间他季家不知多少白事。 季澍作为季家家主,一夜须发花白。 虽有赵家、周家、萧家等清流门户感慕兄长高义,内心对他们充满敬意,愿意私下结交、暗中相助,但季氏一族的发展还是大受影响。 季家已经授官的子孙一律降级,尚未科考的儿郎被白白蹉跎了十来年。像周曜这样沾亲带故的孩子也被牵连,哪怕颇有才名也不能授予更高的科考名次和官职。 “你母亲可好?听说你进京路上生病了,现下好些了吗?”他努力将这些年独力支撑全族的凄风苦雨压在心里。 想到好外孙昨天在朝堂上的慷慨陈词,他仿佛又看到了通天祭台上兄长的背影。 小容儿给哥哥生了个好外孙!没有丢了他们季家的风骨! “谢外叔公关心,母亲一切都好。”周曜回答道,周启泰虽然在做官上不算顶顶有天赋,但在爱妻方面是没话说的。 当时他们夫妇成婚不久,季韶容作为季濂嫡女,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劝他休妻或是和离。 季澍被宽恕调回京前,还常有碎嘴的人说,要是丢开了季氏姻亲,周启泰也不至于四五十了还不能回京就任或是主政一方,只在阳州府做同知罢了。 周启泰自己心态倒是很好,他觉得自己本身也不是做大官的料,季家繁花似锦时,季濂愿意青眼相加,将爱女许配给他,他必不能辜负岳父嘱托,做出落井下石的事。 季韶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周启泰便连小妾都没纳,只将两个自小服侍他又不愿意出府的侍女抬为姨娘充数。 别人提起此事,他常以夫妻和顺且育有三子,不愁祖宗无人侍奉为由推辞了。在家还当季韶容是鼎盛季家的小姐一般优待。 “容儿安康就好。”季澍点点头,“曜儿昨日在朝上禀告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虽然你收集的证据没有保存下来,但我到任后整理累积案卷,发现了一条线索。” 季澍家本来也没几个佣人,奉了茶他早已都打发出去了,如今三人正好叙话。 “昨日你首告后,户部淮南清吏司郎中卢瑜、主事沈欣都站出来陈述淮南府钱粮账目无误,户科都给事中陈擎也为他们作证,这乍听起来并无问题。 可我查核,这位陈擎陈大人乃是去年才上任的,你参奏淮南府挪用钱粮是前几年的事情。 按理说他不应该对前任经手的事如此言之凿凿,更何况这差事如今是烫手山芋,何必要在朝堂上强出头呢? 难道是这位陈大人分外耿直,见不得好人被冤才出来仗义执言?”季澍连连反问道。 “我查阅案卷,陈擎之前的户科都给事中邓文恺的家人去年到奉天府报他失踪。一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续无人问津,因只是个失踪,知府批了个‘盗取粮饷、携款潜逃’,便将案卷至于高阁了。” 季澍认真地看着周曜。“户科都给事中只管稽查不管钱物,他哪里来的粮饷可以盗取?所以曜儿,你不是第一个在这件事里被迫失踪的人。” “不过你是在江州,九死一生求得了活路。他是在奉天府的京城里,确是人间蒸发了。” 周曜感觉到了熟悉的压迫感,“外叔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如今丞相遇刺,京城人心惶惶,我想背后主使就是想用此事把京城的水搅浑。毕竟江州灾情再严重,叛贼再凶猛,也距离尚远,不如眼前的实惠来得实在。”萧月杉说道。 “月杉此话倒是不错,眼下江州的事情再重要也重不过丞相遇刺的事。昨日赵大人代发政令‘抓获此贼,赐钱两万贯,授五品官;如有官职,超资授职;’早让京中人人沸腾。这贼人现在可不是贼人,那可是个加官进爵的宝贝。 两万贯赏钱刚放到奉天府府衙门口便引得无数百姓围观,提供线索的人多得把衙门的门槛都要踏破了,老百姓们翻箱倒柜、拆屋揭瓦,恨不得立时立刻寻得这贼人来衙门领赏。 哪怕是协助调查江州赈灾的官吏也都上心着抓贼的事,这查核贪腐可是真要得罪人的,不如抓贼授官皆大欢喜。” 季澍无奈摇头,有了季濂当年肝脑涂地、血溅当场、全族离京的悲惨教训,此后十八年朝中再无直谏之风,恨不得全都是一团和气。 周曜也很无奈,他辗转逃难已经自身难保,实在无法保存好原主收集的证据。本想着自己活着便是最大的证据,可贪官污吏巧言善辩,自己没有经验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落了下风。 “今日前来找外叔公还有一事,”周曜示意萧月杉拿出写好的书信,“我流落顺州,遭人暗算,是家仆周嘉树舍身救我才得逃出生天。他化名江州道宁县仙山村的刘三,罪名是杀害我这个朝廷命官,请求外叔公查明真相还他清白,让我接他回来吧。”他恳求道。 “如今江州的案子统归刑部管理,我不便插手。”季澍说道,“查案判刑和复审都讲究流程,你倒很不该因与我有亲,便直接求到我跟前来。”他板起脸来。 没想到这个“虎面青天”真不是盖的,前一秒还是亲亲外孙,后一秒马上翻脸不认人了。 萧月杉马上来打圆场:“外叔公说得是,若是编造谎言求外叔公徇私,是活该教训的,就算立即拉到祖宗祠堂打板子动家法也应当。 只是夫君说得确是实情,嘉树为救夫君身受重伤身陷牢狱性命垂危,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倘若坐视不理、不去营救,也枉为季氏后人了。 夫君已修书送往刑部与大理寺,请求重审刘三故杀朝廷命官一案,大理寺主责就是复核死刑案件,平反冤狱,再向外叔公汇报只是在流程之外,为救命恩人尽一份心意。” 她连忙给季澍倒了杯茶,“常言道‘举贤不避亲’,那喊冤更不能避亲了。是真冤,外叔公是大理寺卿也得喊;不是真冤,有‘虎面青天’坐镇,就是喊了也没用。” 她的俏皮话成功逗笑了季澍,“萧家这妮子是伶俐的,我们家小子配你是他有福气。” “这么信不过你外叔公?还要你专程来提醒我有冤情?”他打趣周曜道。“你一回京,刘三所谓故杀你的罪名便不成立了,我已着人重审此案,不会让好人含冤的。” 看周曜二人明显缓和了许多,他也难得打趣道:“怎么,我‘虎面青天’不是浪得虚名吧?” 三人谈话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季澍叫来仆人准备饭菜要留二人用膳,没想到管家着急忙慌地赶进来。 “老爷,奉天府衙来报,永和巷一百姓前来报案,称家中的石墙内发现多具尸体,死状惨异,有的骨头通体发黑,有的骨头破碎不堪。奉天府仵作初步检验有男有女,现在还在复原尸体呢。” 第38章 石墙黑骨案2 管家看到萧月杉,只觉得自己话太多,千万别吓到了夫人,忙打住话茬,“奉天府的通判寿大人已向知府梁大人禀报,怕是大案,想报请大理寺,请您亲自去看一看。” 奉天府的通判寿俊晤是季澍外放时结识的忘年交。当时季澍外放肃州,乃是边疆苦寒之地,正是最为困苦之时。 寿俊晤是定国公家的小儿子,从小娇宠惯了,在京城的富贵锦绣堆里待腻了跑到边疆游历的。 他出身顶级豪门,却最喜欢查案断案,为人潇洒不羁,季澍点拨了他许多疑惑,得知季濂往事更是钦佩,从此便一直以季澍的学生自居。 看来这案子的确是有些棘手,寿俊晤忍不住要摇他来过去帮忙了。 季澍想了想,便邀周曜一道去现场查验,萧月杉也想一起去。可季澍怕她害怕,好说歹说只同意让她带好长帷帽坐在马车里才能一同前往。 又是帷帽又是马车的,这去了和不去有差别吗?她无语……不过总比不让她去要强一点,便答应了季澍的要求。 一行人赶到永和巷,寿俊晤带着一干人已经把现场保护起来了,奉天府的仵作们正在清理石墙内的碎尸碎骨。 臭气熏得萧月杉直想吐,她又怕表现得太麻烦被季澍送回家去,只能硬着头皮攥紧自己的双手忍着恶心,坐在马车里调整心态。 周曜经过江州的历练,这种场面已经吓不住他了,他与季澍一道下车查看现场。 寿俊晤一看到季澍便快步迎上前去,大声说道“老师您可算来了!” 环顾四周又低低说:“您可不知道,藏尸的石墙是这户人家的猪圈,又是猪臭又是尸臭,实在是给我恶心坏了。” 寿俊晤虽然喜好破案,但十分业余。定国公夫妇也舍不得儿子去冒险。和死人打交道多晦气啊!定国公夫人想到都止不住得阿弥陀佛。 见拗不过幼子,定国公自我安慰,儿子只是喜欢破案,总比其他世家纨绔喜欢招猫逗狗花天酒地好得多,便上书请旨给儿子要了个家门口的通判当当。 京城治安一直都很好,平时就是些偷鸡摸狗、扯皮打架的糊涂官司,真有大案要案也轮不到他来主理,等儿子过完“青天大老爷”的瘾就算了。 “这位是?”寿俊晤看到周曜,竟先施了一礼,全无国公之子的架子。 “这是我兄长的外孙,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曜儿,这位是奉天府通判寿俊晤寿大人。”季澍简要引荐了二人,便投入紧张的调查工作。 “你就是周曜!”寿俊晤自来熟地一把揽过周曜的肩膀。“之前听父亲说了你在早朝上的慷慨陈词!让我好生敬佩! 改日我做东,咱们一起去新开的雅阁‘醉花阴’,那儿的曲子最好!我叫几个要好的朋友聚聚,请周兄来细说江州之事,让我们开开眼界!” 寿俊晤的奉天府通判求得很有讲究,刚刚好是不用天天上朝的从五品,他生性不爱拘束,要他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听那些老头子奏报琐事,能给他烦死。 “不对不对,季老师是你的外叔公,我是季老师的徒弟,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呢!”寿俊晤自顾自地说。 “不过咱们兄弟相处,还是各论各的!”他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大金毛。 周曜不太能接受寿俊晤的过分热情,也不喜欢他把江州伏尸百万的惨状当做奇观逸事的新鲜劲。 他没有答应寿俊晤的邀约,接过衙役递来的纱巾系在自己面上,便走向推倒的石墙。 碎砖石块散落一地,仵作们已经把大块的尸骨都捡出来分类放好了,几人正在进一步收拾残垣断壁中的碎尸碎骨。 寿俊晤本想忍着恶心,和季澍周曜一起去探查线索。可他徘徊了好久也实在没勇气走近,就在边上待这一会儿已经够他做好几天噩梦了。既然季老师来了,还是交给他吧…… 季澍带着一帮仵作将被害人的尸骨收拾完毕,老仵作已经在现场把骨头区分开了。 粗略数数至少有四名死者,其中一名看似是年轻男子,全身骨头发黑,明显是中了毒。还有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两名年纪较大的男女。 四人的骨头都断裂得十分厉害,很难看出死因,便是区分整理都需要不少时间。 就算现场尸臭冲天、白骨可怖,可围观百姓还是热情不减,纷纷出来看热闹。 说起来这尸骨能得见天日,还多亏了宋璞遇刺后赵令济发布的高额悬赏。 百姓们为了一夜暴富,到处拆墙揭瓦,越是平日无人去往的荒庙破屋,越是有人搜寻。有人把自家的牛棚猪圈都扒开了,恨不得这贼人就藏在自己家才好。 前几日下雨,经过附近百姓的翻找,石墙地基有些松动。 今日天晴,李老六隔壁的马老三想爬上自己的房子看看屋顶上有没有藏人,没想到一脚踩空摔下来,推倒了李老六猪圈的石墙,这才摔出了封在墙里的白骨。 永和巷这一带住的都是商贩,这家户主叫李老六,是个屠户。他经常购买肉猪到家里宰杀卖肉,所以家中有一猪圈方便周转购入的肥猪。 衙役们已经将李老六一家扣下了,只听他大呼冤枉,说自己毫不知情,他的妻子孩子们也在旁边低声啜泣着。 李老三是个一身黑膘的虬髯大汉,现在跪在地上使劲哭求,显得有点可怜又有点滑稽。 他隔壁的马老三是同样壮硕的鲜鱼贩,从屋顶上摔下来推倒了墙就蹭了些皮外伤。两人虽然不是一个行当,但平素也不太对付。 只见马老三叉着腰在旁边大声驳斥着李老六的冤枉:“你冤枉什么冤枉?大老爷,我看就是这李老六干的!咱们街坊邻居多少年了,谁家不是知根知底的!就他们一家是去年才搬到咱们永和巷!平时我就瞅着他小子贼眉鼠眼的,定是杀了人,拿人肉当猪肉卖了!” 季澍周曜萧月杉都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去年”,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字——邓文恺! 第39章 石墙黑骨案3 季澍听到马上从骨堆边走向马老三,“这位乡亲,此话当真?李六一家真是去年搬到这里的吗?” 马老三见为首的大官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立马骄傲起来:“大老爷,我马老三一个唾沫一个钉,李老六他们就是去年夏天搬来的!街坊四邻都看见了!” 他环顾四周,在人群中拉出一人来:“陈丙,你说是不是?他们家搬来那天你正邀我喝酒呢!我们叫李三一起,他还不搭理我们。” “对,我想起来了,是端午节,我老婆包了粽子分给你们家小五子小六子吃,你家小六子吃多了闹肚子,你老婆非要我赔了半吊钱去请大夫!”马老三一副你不说,我就把你头捶烂的表情。 陈丙不好遮掩,便恭敬地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家里是酿酒的,端午那天是取了雄黄酒和马三一起吃,李家就是那天才搬来永和巷的。” 季澍才不管他们街坊邻居的小矛盾,“那你们可知,这一家以前的主人是谁呢?” “以前的那户姓尤,卖烙饼的。婆子叫秀姑,小媳妇叫燕娘,她们成日烙饼不出门,不爱和街坊四邻说话。他们家男人只管挑了饼去卖,寡言得很。”马老三说道。 “他们搬走的时候你看见了吗?”季澍问道。 “怎么没看见,他们就是端午节前几天走的,老尤头那天少见得多说了几句,他说端午是好日子阳气盛,要赶在端午节前去儿子那里,儿子要接他们去享福了。 他家家里的家具器物都没要,一并叫东边收旧货的老崔拣走,只收拾了些贴身的东西。老尤专门雇了巷口的牛车坐,我还给他搬东西搭了把手呢!” 马老三说着,突然又疑惑起来,“大老爷,这墙里面的骨头不会就是老尤头一家吧。” 他的揣测把自己吓了一跳,“不会不会,我亲眼看着他们走的呀!” “马兄弟,你的话都当真吗?”季澍问道。 “大老爷,我这人说不来假话,就算是到玉皇大帝面前也是这个说法。”马老三看着倒是耿直爽快。 问到前一户不姓邓,离开的时间也对不上,可季澍心里一直有念头这是邓文恺一家。但查案不能被自己的预设左右,他还需要证据,无懈可击的证据。 收集完现场的尸骨线索,季澍命人一并带回大理寺,看热闹的乡亲们都散了。 他一心想着办案,去找了马老三说的巷口赶牛车的黄富、收旧货的老崔,又找了邻近几户人家一一询问,确认尤氏一家的信息。 从现场回来季澍就回府衙去了,让周曜送萧月杉回家。 周曜一上马车,萧月杉便拉着他说:“怎么样?探查到什么线索?” 周曜虽然不怕尸体,但对破案没什么见解,都是跟在季澍后面罢了。如今问起他来,千头万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萧月杉离得远没听到的部分补充一下。 “这事有古怪!”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李老六家自己杀的人,就地埋在猪圈下面就行了,甚至能像马老三说的掺在猪肉里卖了。他们家本来就是卖肉的,砍砍剁剁也没人怀疑。 为什么要费劲心思砌进墙里面?墙里面不比埋在土里,尸体腐化会释出大量臭味,不是普通的猪屎味和鱼腥味可以掩盖的。 能在人口密度这么高的地方封住尸臭,这墙一定不简单。” 经过萧月杉一点拨,周曜马上想到探查时他摸到那石墙的确有些古怪,这一带的小商贩并不富裕,周边百姓的房子都是夯土为基砖木为主,墙体大多比较单薄,更别提厨房猪圈这些不住人的地方,都是拿边角料随意搭建的。 可李老六家猪圈的石墙砌得不算厚,但摸起来非常结实,外面用了黄土混着稻草涂抹,乍一看与永和巷其他人家的墙一模一样,毫不起眼。 若不是地基松了被马老三整个推倒摔烂了,只能把石墙砸碎才能看到其中尸骨。 萧月杉说得对啊,何必大费周章修石墙埋尸呢? 还好季澍尚未启程,他连忙下车去找外叔公汇报,要再去看一看那石墙。 显然季澍早想到这一点,他惊讶于萧月杉一后宅妇人不惧怕凶杀案就算了,还对这些事如此上心,便叫周曜夫妻二人一道去大理寺再说。 寿俊晤是不愿意错过这破大案的机会的,也闹着要跟去大理寺。 回到大理寺,仵作们继续去分拣尸骸,季澍、寿俊晤与周曜、萧月杉在内室里碰头。 季澍拿了一块墙土出来,“萧家小妮子比我这好徒弟、好外孙敏锐得多,这墙土确实特别。 是由石灰、陶粉和碎石混合的三合土,加了足足的蛋清、糯米汤和红糖,泥浆非常光滑,细细浇了许多层。要是尝一口,这墙都是甜的。” 呃……那还是不用了吧…… “三合土不是用来筑墓的吗?”萧月杉问道,怪不得一丝臭味不漏。“那李老六家的嫌疑倒是减轻了许多,永和巷住的人家都不算富庶,负担不起这么纯净的用料。” “正是,我也这么想。”季澍回应,“而且这工匠手艺不错,浇筑得又细又密又均匀,是朝中中等人家会请的泥瓦师傅,普通的泥瓦匠没有这么好的功夫。” “对了,外叔公去问了赶牛车的黄富和收旧货的老崔,他们还记得尤家人的情况吗?”萧月杉问道。“特别是黄富,有没有说尤家坐车是去哪里?” “问倒是问了,黄富说他们要去怀贞巷,走到一半碰到尤老汉的儿子赶了车来接,黄富乐得走半趟赚一趟的钱,也没管他们去哪里。”季澍回答,曜儿这媳妇是聪慧的。 萧月杉和季澍讨论着案情,周曜默默给几人倒了茶水,一脸钦佩的看着妻子。季澍仿佛在外孙夫妇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人。 “哎,线索断了……”萧月杉有点沮丧。 周曜此时插了一句,“外叔公定要派人保护好永和巷的百姓,如今墙中枯骨已见天日,怕是又要杀人灭口!” 第40章 醉花阴 寿俊晤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档口,“周兄放心,保护百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这位就是嫂夫人吧!果然是美若天仙聪慧过人!与周兄十分相配!” “谢谢寿大人,这是我妻子萧月杉。”周曜介绍到,“月杉,这是奉天府通判寿大人。” 萧月杉被这直白的夸奖雷到了,对寿俊晤施礼道:“谢寿大人,大人过誉了。大人看着也是风姿卓然一表人才。”她也来了一句寿俊晤同款夸奖。 女儿家的小字一般不让外人知晓,周曜不懂,直接向他介绍了妻子的名字,寿俊晤立马以为是周曜不把自己当外人,更加相见恨晚。 “季老师、周兄、嫂夫人,如今天色已晚,咱们忙了一天要好好吃一顿。”寿俊晤平生最爱的就是破案和交友,今天两者都达成了,一定要庆祝一番。 “这样,今天就由我做东,你们全都不用管,就当我为周兄和嫂夫人接风洗尘了!”寿俊晤连忙指挥随从们去安排席面,顺便去定国公府报一声不回去吃饭了。 季澍知道寿俊晤的性子,只随着他闹去。他们几人在永和巷的现场待了大半天,都是又臭又热,便叫佣人打了温水来梳洗收拾一番再去吃饭。 本朝太祖楚国定开国以后,封四王八公,其中同姓兄弟为王,异姓大臣为公。 当时楚国定信誓旦旦,若后世封王封侯只能降级承袭爵位,只有开国四王八公能世袭罔替、代代不绝。 没想到才历经四代皇帝,这四王八公以每代损耗两三个的速度迅速消失,有大逆不道满门抄斩的,有自行请旨返回原籍的,还有死后追罪褫夺封号的。 说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现在皇位才传到第五代楚肇兴手上,开国的顶级王公已经所剩无几,真是令人唏嘘。 开国四王早已成为尘土,而当初异姓八公如今就剩下两家。 一家是长莹大长公主楚昌凌的夫家——翼国公、正一品宣威将军高威,另一家就是寿俊晤的父亲——定国公、正一品明威将军寿越恒。 在寿俊晤的多番催促下,一行人终于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雅阁“醉花阴”。 “醉花阴”开在东市边的常乐巷,是一幢二层小楼,装饰多用木竹原色和深深浅浅的天青色纱帐,中堂有一方山石流水布景,内置檀香和时新花卉,显得淡雅节制、深邃禅意,格外清新别致。 “季老师、曜兄、嫂夫人,按道理,第一次宴请各位应该去金雀楼、临风阁那样的大酒楼。可我就喜欢这个地方,想几位也是不喜虚浮的妙人,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别看这地方有些偏远,但实实在在是个雅致的好地方,不说这菜品和别处的不一样,就是这每月的新曲都值得一掷千金。”寿俊晤说起小楼就赞不绝口。 小二引着四人到了楼上正对着山石布景的雅间,楼上的房间都是三面实木隔断,对着布景的一面是青色帷幔。没有表演的时候可将帷幔放下,若想欣赏楼下的表演,便可将帷幔挂起。 寿俊晤只要来,必然是坐这间视野最好的雅间,小二们看到他都格外殷勤。 有的添茶倒水,有的连忙去招呼中堂准备表演,有的介绍新出的菜品,反正只要在这位财神爷面前多晃悠,都统统有赏。 寿俊晤轻车熟路地点了一些菜,小二把餐前的果盘和赠送的小食送上来。中堂的山石布景里已有人在试音调琴,准备演奏了。 这醉花阴上菜速度倒是挺快,起初周曜看到ktv同款的果盘时还只觉得是巧合,陆续上来的许多菜品都让他有熟悉的感觉,最后端上来的紫苏饮看着也像鸡尾酒似的。 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和他上京一路吃过的其他地方的酒楼不一样,菜的口味更爽口一些。 当耳边响了琵琶弹奏的《东风破》时,他终于悟了。 好家伙!怪不得寿俊晤一个顶级豪门公子对这小店如此上头!谁能拒绝周杰伦呢? 周曜震惊地看了萧月杉一眼,用眼神不断暗示,“嘿嘿嘿!!周杰伦诶!!!” 萧月杉看到他这么吃惊,用手绢捂住嘴憋住笑,给了他一个“回去再说”的眼神。 没错,这就是萧月杉和陆嘉言一起开的雅阁——“醉花阴”。 陆嘉言最喜欢李清照的《醉花阴》“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所以将雅阁取名为醉花阴。 她从宫里回来就问过邓通关于陆嘉言的情况,得知陆嘉言让邓通购置了一幢二层小楼,她们的雅阁已经开起来了。 邓通的儿子邓孝从成州老家回周家后才得知父亲与小姐一道上京了,便随后也赶回萧家。 陆嘉言是美女,出来掌柜恐惹事端,目前醉花阴名义的掌柜由邓孝担任。 关于改名,陆嘉言不愿意舍弃本名,萧月杉表示理解。她们真正属于自己、属于新世界的东西本来也没有多少,如果忘记了名字就丢失了自我,就忘了来时的路。 邓通帮她置办了新身份,还叫陆嘉言,只是对外称作曲的“沅君先生”。 本来陆嘉言不想抛头露面,还在为表演的人发愁,邓通买回来一个被落魄花楼贱卖的琴师回来,这琴师称“千山先生”,琴技不错但双目失明,只求一口饭吃。 陆嘉言看他还是个男的,更觉得完美。虽然穿越了,她也接受不了把女子安置在这个“以色事人”的角色上。 这是古代,若是真得有人耍浑闹事,她没办法护女子周全,雇个男子弹琴应该可免去许多事端。 吃着饭,寿俊晤还忍不住喋喋不休,“季老师、曜兄、嫂夫人,这曲子是真不错吧?”他自豪地问道。 “确实游鱼出听、绕梁之音,是个好地方。”连季澍这个对音律不甚研究也全无兴趣的人都觉得十分悦耳。 “这曲子的确是别出心裁。”周曜附和道,萧月杉也连连点头。 这顿饭听了许多陈奕迅周杰伦林俊杰梁静茹的,他们克制住不跟着唱起来就已经很辛苦了。 寿俊晤见有知音,便继续夸赞道:“除了新开时的曲子曲曲精妙,沅君先生每月会写两首新曲,而且都是不定某日推出。 为了听到第一手的新曲子,我平日晚间无事都要来这里坐坐。能写出如此精妙绝伦的乐曲,不知这沅君先生是何等高人啊!” 寿俊晤对陆嘉言的推崇真是溢于言表。 说实话,陆嘉言确实很强,她不仅仅按记忆写出了许多曲谱,还按照古代音律做了调整,自己也能开始创作了,绝不是单纯的现代音乐搬运工。 萧月杉看着他痴迷的样子很想笑,突然觉得这富贵豪爽的定国公公子可能和多才孤傲的陆嘉言也挺配的。 只一秒钟,她便把念头压下去,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先看他二人的造化吧。 萧月杉正在拉郎配呢,只听楼下有人匆匆跑上来,竟是寿俊晤身边的小厮。“大人,果真有人去永和巷灭口!” 第41章 露出马脚1 “快走!去永和巷看看!”季澍招呼道,四人马上起身,寿俊晤吩咐随从结账打赏,一行人急忙赶往永和巷。 天色已晚,又有歹人出没,季澍不敢让人护送萧月杉独自回去,便让她也跟去现场。 经过一天的相处,萧月杉在季澍和寿俊晤两人面前刷足了好感。虽是清流人家的淑女却一点不骄矜,出来都没带个丫鬟伺候,跟着奔波了一日一句怨言没有,对公事也很有见解,季澍对这外孙媳妇的评价很高。 萧月杉求之不得呢,她也想去现场看看。到封建社会真是不方便,做什么之前都会被顾及自己后宅妇人的身份,行事多受拘束。 路上寿俊晤的长随卧砚已经向几人汇报了情况。之前得了周曜提醒,寿家已经安排了许多暗卫在永和巷几处重要证人的屋子和关键节点附近埋伏。 入夜,忙碌一天的商贩们陆续返回家中。家家户户的炊烟升起,孩子们在门前成群结队地玩耍打闹,一派祥和温馨。 吃完晚饭,为了明日赶早做活,永和巷的小商贩们往往睡得很早。正值盛夏,屋内暑热,许多居民摆了竹床在院子里乘凉。听着五大三粗的男人们鼾声响起,女人和孩子们也进入梦乡。 灯火都熄了,只天上有明亮的星斗。 忽然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从暗处闪身,几人赶往白天发现尸骨的李家附近,几人去了巷口的黄家和东边的崔家。可见黑衣杀手们目的明确,就是冲着灭口来的。 他们计划虽好,但着实是踢到了钢板上。 定国公寿越恒只有三个嫡子,长子寿俊畴封正二品抚远将军,镇守北疆昌祁;次子寿俊重封正二品定远将军,镇守南境越云。 只这幼子留在身边,定国公夫妇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平时身边跟着的护卫就有二十来个,更别说看不见的随身暗卫了。 这几个蒙面杀手身手虽好,但远远不是定国公府暗卫的对手,除了逃跑被杀的两三人、抢先服毒的两人,还有三个被定国公府暗卫扣下,连嘴里藏着毒药的牙齿都被抢先拔掉了。 定国公府的管事是跟随寿越恒上过战场的老伙计,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如今带着府兵早把永和巷围得铁桶一般,只等小少爷过来。 府兵手里的火把照得小巷如同白昼,萧月杉第一次看到这样私器公用的,忍不住和周曜轻轻吐槽,“怪不得先帝让寿大人当奉天府通判,全靠他自带兵马维护治安。” 周曜听了也轻轻笑了,“谁能拒绝队伍里有这样的人民币玩家呢?” 他上京路上有赵家护卫相助就已经顺利了不少,但赵氏这样的清流文官与寿氏这样的累世公侯相真是无法相提并论。 定国公、正一品明威将军寿越恒的妹妹是高祖楚昌懋的皇后,高宗楚元启和晋亲王楚元明都是他亲外甥。 席间听寿俊晤自己说起家世,萧月杉还觉得奇怪。明明定国公与皇帝的血缘关系更近,为什么寿家不是钦定的辅政大臣?都指挥使的位置要留给高家呢? 后面细谈,萧月杉方才了解,这与本朝的军事架构有关。 都指挥使虽掌管五军都督府,但只管理各地守军和屯田军,看似人数众多却并不是真正的精兵强将。 而镇守南北的抚远将军、定远将军手里才是兵不卸甲、枕戈待旦的王牌部队。 娘亲舅大,这就难怪先帝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安排的是舅舅一家了。 有了寿俊晤这样的外挂,抓刺客变得异常顺利。 暗卫带着三名刺客到季澍和寿俊晤等人面前。几人细看了几眼后,寿俊晤便吩咐暗卫将刺客押到大理寺细细审问。 大理寺的鞫狱里多得是审问犯人的好手,每个都是家学渊源,有祖传的刑讯逼供技巧,不怕这几人不开口。 府兵们排查一番,还在卖竹编的老胡家院墙边发现了引火用的油。 周曜看着火油目光渐冷,看来又是先杀后烧的老把戏。 既然已经把永和巷的百姓都惊醒了,吃饱喝足,寿俊晤破案的劲头也来了,当机立断今晚就连夜查核证据、记录口供。 证据坐实,就算杀了所有人,也只能证实了口供的真实性,永和巷的百姓便没有危险了。 萧月杉虽然觉得寿俊晤的主意有道理,但是百姓还有生计,谁吃饱了撑的愿意大半夜跟着他查案啊。 事实证明她完全低估了封建王朝的统治能力,有了今晚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大阵仗,百姓们对寿俊晤的安排十分配合。 “父母官”寿大人也上道得很,准备吩咐长随卧砚给永和巷每户百姓发一吊钱,感谢他们今晚的配合,也算耽误大家明日上工的补偿。 这大手笔把萧月杉都惊呆了,原来这哥能坐稳官位全靠钞能力啊! 季澍听到立马打住了寿俊晤的撒币计划,“俊晤,我不管你之前查案是不是因为体恤百姓发了钱财,今日这钱是万万不能发。你本意是好,可这钱发下去,难免不让人说我们收买证人,他们的证词也做不得数了。” 寿俊晤听了才发现自己过于鲁莽,连忙叫回了卧砚,只当无事发生,还是速速查案吧。 赶牛车的黄富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季澍把希望放在收旧货的老崔家,如果能找到尤家的一些遗物,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到了老崔家才发现这简直是个废品回收站啊,四处收来的旧货堆得到处都是,看得奉天府的官差们连连皱眉,这要找到何年何月去?而且也不知道要大海捞针似的找什么呀。 老崔站在院子里局促地搓着手,都过去一年了,每日收的卖的东西那么多,他哪里还记得哪些是从尤家收来的。看着脸色不好的官爷们,他生怕他们一个不爽就把自己吃饭的买卖都砸了。 不过,既然寿大人都发话了,该动手还是要动手的。季澍吩咐官差们着重找有字的物件、无论是书信字条还是书本,都要细细找来检查一番。他内心还是放不下这尸骨就是邓文恺的怀疑。 若是邓文恺,他一定会拼命留下些线索。 第42章 露出马脚2 官差们在老崔家的院子里翻找了一整夜,实在没找到什么和尤家有关的东西。 老崔更紧张了,不知道官爷们要找的东西没找到,会不会迁怒自己一家。 他思索着要不随便拿几个物件搪塞过去,可自己实在不会撒谎,要是被拆穿更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一时进退两难。 季澍那边已经带人记录了永和巷百姓的口供,并让他们按了手印画了押。眼看着在永和巷的查证要结束了,官差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萧月杉也准备上马车,查案查了一天一夜,封建社会果然比资本主义还压榨人,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一会。 这时,老崔家的小女儿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悄悄地走过来拉住了正在上车的萧月杉的衣袖。 “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小女孩鼓起勇气说。 周曜注意到了有人走向妻子,连忙过来将萧月杉护在身后。萧月杉停住了上车的脚步,撩起帷帽看了看眼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温和地说“怎么啦?你想找我说什么?” 女孩不好意思地看了周曜一眼,低声对萧月杉说:“姐姐,我有东西想给你。” 周曜觉得女孩子的神态十分不自然,他一路见了太多牛鬼蛇神,有些妇女小孩惯会装可怜博人同情。这里鱼龙混杂不能掉以轻心,怕她有什么花样要对妻子不利,便对女孩说道,“小姑娘,你要给的东西给我也一样。” 女孩脸唰的一下红了,头埋得更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憋了许久,她嗫嚅了一句:“这个...这个,我只好给姐姐。” 萧月杉看着女孩,直觉让她觉得女孩想给她的东西与案情有关,她俯下身来对女孩说:“好,你给我吧。” 女孩有些笨拙地福了福身子,侧身请萧月杉跟她进屋,“姐姐,请跟我来。” 还要进屋!?周曜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谁知道屋里有什么埋伏。见萧月杉任由女孩引着就进了侧边的小屋,周曜立马寸步不离地跟上了。 女孩进了小屋,从床角褥子和草席中间抽出一件衣物,起身看到了跟在萧月杉身后的周曜,她一瞬间把东西藏在身后。 这反常的举动让周曜更确信女孩有鬼,他还没来得及发作。萧月杉眼倒挺尖,她感觉女孩手上拿着的应该是件女子的贴身衣裳,马上拦住了周曜往后推了一把,“你就在门口等我吧。” 她转向女孩柔声问道:“小妹妹,这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吗?” 女孩看了看门口一脸不善的男子,点了点头,侧侧身将一件女子的主腰递给萧月杉。 主腰是类似抹胸的女子贴身衣物,这件主腰用柔软的藕荷色丝织软绫裁剪制成,上面绣着莲花图样,材质又轻又柔,刺绣细腻精美,正前方的子母扣还镀着金,看着不是永和巷的普通商贩们平素有的。 “姐姐,这是尤家燕娘姐姐的,我家兄弟姐妹多,娘死了,姐姐也出嫁了,没人给我们裁衣裳。几件爹爹收来的破衣裳也要轮着穿。我......我从没有过这么好看的衣裳。那天燕娘姐姐家搬走,我从爹爹收的东西里面偷了这个出来。” 女孩不安地绞着手指头,“爹爹要是知道我偷拿了他收的贵重东西,一定会打死我的。”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爹。这事情过去了,我们也会奖励你。”萧月杉牵住她脏兮兮的小手安慰道。 女孩点点头,“这里被我摸破了,里面有一张字条。”女孩指了指主腰上缘绣着一长条荷花花样的花边,花边边缘的丝线断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纸。 “爹爹送弟弟去王先生的私塾里念书,我跟着弟弟学了几个字,我认得这个‘天子’。爹爹说天子就是皇帝,这是不是燕娘姐姐想对皇帝说的话?” 女孩不安地发问,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萧月杉。“姐姐,你能把这话带给皇帝吗?” “小妹妹,做得好,燕娘姐姐的话我一定帮她带到。”萧月杉摸了摸她的头。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萧月杉很想摘下身上的首饰送给这个女孩子,给她改善改善生活也好。但是想到季澍说了,结案之前不要与证人有利益往来,只能生生忍住了。要不等结案再来资助这女孩子吧。 “我...我没有名字”女孩更窘迫了,“爹爹叫我四丫。” “好,姐姐知道了,永和巷崔家的四丫。”她本来想承诺,这案子结了就送钱送东西给她,为求谨慎,还是憋住得好。来日方长,总有报答的时候。 萧月杉将四丫给的主腰叠好,仔细收进宽大的衣袖里。 出了崔家侧屋,萧月杉顾不得礼仪体面,忙拉着周曜让他告诉季澍速回大理寺。他们要一同拆开这件证据。 季澍也意识到这将是重要证物,留下属官打理收尾工作,连忙与他们一道赶回大理寺。 四人虽是一天一夜没睡,但是看到萧月杉从四丫手里拿到的证物都很是兴奋。 萧月杉拿剪子细细挑开绣线,莲花花边的绣片下赫然是一张血书的字条:“江州冒赈,淮南袒护,主事沈欣,以利啖恺,恺不敢受,恐负天子。” 季澍内心一阵激动,邓文恺啊邓文恺,你果真没叫我失望! 好啊!忙了一整天总算是有些收获了! 寿俊晤审了一夜案子,早累得不行,见事情有了突破性进展,便告饶回府休息去了。 萧月杉和周曜也是强撑着一口气,想着应该要回去向萧父萧母报备一声才是。 倒是季澍年纪最大却一副不知疲倦永动机的样子,周曜二人告辞时,萧月杉还忍不住叮嘱了季澍一句,“外叔公别太劳累了,先歇息一会吧,若是有需要人手的,便差人来找我们。” 夫妇二人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回到萧府,萧铮都散了早朝回来,一家正在吃早饭呢。 看着女儿女婿又臭又累的模样,郁夫人心疼道:“可怜见的,快快打了水给小姐姑爷清洗。”她不嫌弃地摸了摸萧月杉的小脸,“孩子,你们先去休息吧,等睡好了觉再来说话。” 萧月杉也没精神太多寒暄,内心感激萧父萧母的体谅,两人赶紧回到鸣玉苑洗洗睡了。 第43章 古代贵妇的高奢内购会1 萧月杉和周曜两人一觉睡到天黑,睁开眼就到了吃晚饭的点了。 萧月杉请疏桐先去前院禀报萧父萧母,二人梳洗一番便去前厅用饭。 饭桌上,两人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情况简要地向萧父萧母和萧月榕说了说。 永和巷挖出骸骨一事已经众所周知,后续定国公府抓刺客也是满城风雨。 从丞相遇刺开始,京城里的是非就没断过,不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有些惴惴不安。 萧月杉和周曜心里还惦记着查案的事,想着今日是睡过头了,晚上不宜出门,明天还是要去季澍那里问问进展才好。 郁夫人看出了女儿的心思早飞到大理寺,连萧月榕都一脸期待的想听姐姐多说一些。 她连忙说:“曜儿惦记着查案便罢了,杉儿可不许去。昨日让你一个妇人跟着东奔西跑,还见了那么多吓人的东西,为娘真是担心死了。” 萧月杉正想找借口反驳,郁夫人直接堵住她的嘴,“明日恭顺侯夫人在家中设宴赏花,邀了咱们家女眷一同去做客,我早早答应了,这面子是必须要给人家的。” 没办法,郁夫人都开口了,萧月杉也只得给这个面子,明日穿戴整齐去参加宴会。 “我听说明日还会有醇亲王府以前典当的珠宝首饰和皮草狐裘,要是看了好的,便买些给月榕添嫁妆。”她美滋滋地悄声说。 “醇亲王府抄家灭门,他家的东西有什么好买的,也不嫌晦气。”萧铮立马厉声制止,“明日你们看看就得了,可别瞎掺和。” “哎呀,只听那掌柜的说是醇亲王府出来的旧物嘛,谁知道真的假的!”郁夫人也有些气恼,“而且一件最次的云狐腿皮袄怎么也要六七百两,好像咱们随便买得起似的。” “买得起也不能瞎买,谁知道会惹上什么祸事,我看咱们自己新做的衣裳就挺好,不必贪恋富贵。”萧铮告诫道,“明日宴席人多口杂,杉儿、榕儿也要少说话。” 萧月杉和萧月榕连连称是。 醇亲王楚国瑜是太祖楚国定的堂兄,当年和楚国定一起打天下出生入死的血亲,开国后被封为四王八公之首,极富极贵。 只是没想到第二朝太宗楚和辉亲政后没多久,楚国瑜起兵谋逆,事败削爵,抄家问斩,昔日钟鸣鼎食之家落得草草收场。 次日一早,郁夫人就遣身边的张妈妈来叫萧月杉,特意叮嘱赴宴要穿得体面些,不能像平时那么随意。 张妈妈为她选定了一袭天缥色的纱制长衫,下着窃蓝色八宝纹马面裙,外穿一件绣着玉兰花枝的十样锦比甲,让她很好平衡了年轻妇人的娇嫩和稳重。 发髻首饰也是一应配好,都是简单雅致的款式,只一支羊脂白玉的玉兰簪子彰显低调贵气。 收拾打扮好,连周曜都是眼前一亮,他避开外人,拉着老婆看了又看。 “来了许多天,一直忙忙碌碌的,我都没注意,你穿这个汉服真好看诶。”他轻轻环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老婆真是大美女耶。” 眼见两人耳鬓厮磨,张妈妈早上辛苦做的妆容发型就要毁于一旦了。 可现实没让他们腻歪多久,郁夫人打发人来叫萧月杉出门,周曜也乘车去了大理寺季澍那里询问办案的情况。 萧月榕今日的打扮得很别致,她性格热烈,平素在家爱穿艳色。今日赴宴倒不宜穿得过于出挑,桃夭配月白的绣花上袄下裙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秀美丽。 姐妹两人虽衣裳款式上有些差异,但大体都是粉蓝配色,看着十分清爽和谐。 郁夫人自己穿得就端庄稳重得多,上着群青立领对襟琵琶袖长衫,下着水绿百褶松鹤延年织锦马面裙,配上一套青金石和南红玛瑙的首饰,看着华贵大方。 今日设宴的恭顺侯夫人闺名孔惜萍,是太宗楚和辉淑妃张氏之女、芳蔼大长公主楚梦菡与前礼部右侍郎孔卓的唯一女儿,封为佳清郡主。 这一代恭顺侯阮辰是上一代恭顺侯的嫡次子,受封后留居京城。 太祖楚国定建国后南征大破越云六州,原越云王族阮氏投诚,设越云府管理六州诸事。 太祖封阮氏为恭顺侯,钦定每代恭顺侯不由阮氏自行承袭,而由朝廷指派阮氏子弟封赏,其余未封的子弟得朝廷恩赏的银两后,赐姓为庶民 如此组合,使得恭顺侯有尊衔但无实权,加之侯夫人佳清郡主孔惜萍的皇室血统,让恭顺侯夫妇成为朝中的社交红人。 在恭顺侯府,不涉党争、不谈朝政,往来又不失身份,朝中权贵都乐于和他们交往。 因侯夫人孔惜萍的父亲之前任职礼部,与郁夫人娘家有些交情,两人也算闺中旧相识,郁夫人常常受邀参加恭顺侯府的雅集。 今日的主题还是赏荷,盛夏赏荷,自古是文人的一大快事。 孔夫人在府中莲花池设宴,四周撑起荫凉清香的花帐,案几上摆了许多时令水果和点心,阴凉处也设了许多时新游戏。 池中有几只兰艇,供活泼爱玩的姑娘泛舟采香,又让府中乐师弹奏清雅的小调。 虽然这赏荷宴不是什么另辟蹊径的主题,但胜在如此设计自由不拘束,各家的夫人姑娘们都十分欢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游戏。 原主在京城是有些闺中密友的,可惜萧月杉一个也不认识,不敢贸然去攀谈,只能假装娴静得跟着郁夫人社交。 萧月榕则早已经和小姐妹们乘上了兰艇,去池中泛舟去了。 池中花开正盛,侯夫人许这些小丫头采摘一些莲花装点,她便兴冲冲地和几家小姐去采,不一会小姐妹们便心满意足地抱莲而归。 众人玩耍一番,便到了今日真正主题,郁夫人之前提过的,京城珍宝斋有掌柜的会送来首饰皮草给贵妇人们相看。 因之前放出的风声是醇亲王府旧物,今日来的豪门贵妇不在少数,除了聚会聊聊京城最近最热的八卦,她们的心思都放在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绝版宝物上了。 第44章 古代贵妇的高奢内购会2 恭顺侯府雅集频繁,一开始设置物件相看的环节,是为了方便阮氏子弟赐姓后成为普通庶民贩卖家传之宝和越云奇珍的。 这些以前的越云王族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只能从越云之地的老家采买些象牙、沉香、砗磲、玉石等等京城贵族喜爱的新鲜物件,托着历代恭顺侯的脸面卖出去,赚些银子花。 后面京城各大古玩、织造、珍宝铺子的掌柜们也嗅到了这一商机,各显神通几经辗转托到侯府的门路,古代的“高奢内购会”就这样形成了惯例。 如今恭顺侯府的雅集宴席必有鉴宝相看的主题。各大铺子都拿出压箱底的宝物来展,当下卖不卖得出去倒是次要,在城中贵妇圈子里打响知名度才是主要目的。 今日的主题是点翠黄金嵌宝的首饰,恭顺侯夫人嫌夏季时节看到皮草都觉得炎热,便叫掌柜的冬天赏雪的时候再挑些好的送来。 珍宝斋掌柜的带了许多诸如各种样式的金镶珠石点翠簪、点翠花卉簪以及嵌宝石金头面等等实惠小件,贵妇人们看到有眼缘的,随手百十来两就买了,惠而不费,出手也不惹眼。 压轴的宝贝是一整套的点翠头面,一副五十多件,鬓簪、大顶花、面花、耳挖子、耳环等各种单件一应俱全。点翠色泽十分鲜艳,头面还嵌着珍珠、宝石、黄金累丝,在盛夏阳光中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套首饰保存得十分完好,相传是醇亲王为最喜欢的十二夫人打造,十二夫人是旦角出身、曾经名动京城,醇亲王最爱她在戏台上的风流婉转,特请能工巧匠做了这套头面。 这样有价无市的宝贝必不可能在如此众目睽睽的场合卖出去,但只要贵人们知道了这好东西的存在,生意自然会悄悄上门。 萧月杉被这真实的华丽迷花了眼,之前在博物馆看到的点翠首饰因为年份久远,有些颜色没有那么鲜亮了,并没有这么震撼。 这套点翠色泽鲜艳,自然呈现出翠蓝、湖蓝、黛蓝、群青、靛青、藏青的色彩过渡,加上羽毛纹理清晰油润的炫彩光泽,真是刷新了她对高奢的认知。 郁夫人还记着萧铮的告诫,虽随着看了看,但一直没有下定。恭顺侯府的展销全凭自愿,往日她也会买些小东西,倒不打紧。 萧月榕的小姐妹们要是有看中的,便央着母亲下定。 见萧月榕没买,太常寺少卿家的江小姐便问道:“月榕,你怎么不买?我看那蝴蝶海棠的点翠头花配你,添进你嫁妆箱子岂不是正好。” 萧月榕从容地答道:“我瞧着好看倒是好看,只是母亲已经给我备下一套出嫁用的五色宝石镂花首饰了。姐姐知道我向来不懂穿衣打扮,单这一只成不了套,戴着也突兀,不如留给会搭配的小姐吧。” 萧月杉晃了一圈便坐到远些的地方喝茶吃点心,她对买首饰兴趣不大,又不认识这些夫人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亲疏远近,不如避开些。 她正赏花想着破案的事情打发时间,一名着胭脂色榴花雀鸟团纹提花纱衣裙的女子朝她走来,不见外地往她身旁一坐。 萧月杉有点尴尬,她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夫人,只能对女子笑笑,先行一礼。 “怎么就两年没回京城,连我也不记得了?”女子有些不满。“回来这么久,也不来找我。” “这是翰林院邱大人家的小姐,闺名顺慈”疏桐马上凑上来小声提醒。 “邱小姐好,我前几月不慎撞伤了头,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你多担待。”萧月杉微笑着解释道。 “你磕着头啦!给我看看!伤得重不重?”邱顺慈紧张起她来,也顾不得佯作生气了。 “别担心,都好了。”萧月杉放心地拍拍邱顺慈的手,看来是原主的小姐妹。 “是不是后宅的那些小妾争风吃醋才弄伤你的!?咱们在家时书读得是多,可讨巧卖乖的事情实在是学不会也做不来,平白在贱人那里受气。”邱顺慈自己先恼起来。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不当心。”萧月杉没想到原主和这位邱小姐关系好到这份上啦?自己后宅的事就脱口而出。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转移话题,“你这衣裳好看,胭脂色艳,很衬气色,料子绣工也好。”既然是姐妹,夸夸衣裳首饰准没错。 “你也觉得好呀?”邱顺慈又开心起来,“我在西市的估衣铺买的。”她凑近萧月杉小声说。 “那是什么地方?”萧月杉也悄声问。“诶呀,你真是撞了头了,”邱顺慈气恼娇憨地拧了她一把。 她四处观望确认无人注意她俩,才凑到萧月杉耳边说道,“城中有些富人会把过时的或是新制作就不喜欢的衣裳送去估衣铺典当,我让丫鬟从那里选了新的好的买回来改成新衣。” 说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萧月杉保守秘密。这让萧月杉十分惊讶,没想到邱顺慈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竟然也要去买二手衣服? “你以为呢?京城中各路贵人多如牛毛,各种雅集诗会郊游踏青更是接连不断,哪次活动不要多预备两身衣裳更换? 今日这衣裳穿了,怕是一两个月都穿不得第二次,若是总穿那几件衣裳要被人嘲笑,若是天天裁制新衣,又有多少钱财能够花费。”她说的话倒是掏心掏肺。 萧铮治家比较严谨,女儿们穿着用度都较为朴素,加上萧郁两家祖上一直做官有些家底,郁夫人管家有方,从没亏待了女儿们。 后来萧月杉嫁到周家,周家富庶又在地方任职,没有那么大社交压力。按现在折算周家是阳州府的二把手,谁也不敢笑话他们家的女眷,哪怕她不爱妆点,人家也只会夸她贤惠勤俭,所以她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姐姐说得倒是。”她随口附和了一下,可内心没觉得穿过的衣服反复换洗有什么问题,现代生产力这么发达,也不会人人天天穿新衣服,更别说是纺纱织布要靠人工的古代了。 “所以我让丫鬟和西市昌记估衣铺的掌柜说好了,要是得了新做的好衣裳,只要是来路清白的,便让丫鬟去挑选。他家的铺子开得大,西市估衣大半是从他家走的。” “有道是‘富贵无三辈’,许多人家新制的鲜衣华服,转瞬间就可能因破产送进估衣铺。 我身上这件听说就是一户员外家的妻子来典当的。她夫君生了重病,新做的好衣裳都要拿出来卖了换钱。你看这石榴花绣得这样好,还是求多子多福的呢。”邱顺慈警惕地看着远处的人群轻声感叹道。 “你要是感兴趣,找个机会我带你也去挑挑。不全是衣裳,那附近还有卖首饰什么的。比裁缝铺、成衣店和珍宝斋的要实惠得多。” “好啊,要是得空便约姐姐。”萧月杉想到了崔家四丫说的,老崔收了尤家许多旧衣服,不知会卖到哪里。 既然燕娘的主腰里有血书,她直觉认为不会是个巧合,不知道其他的衣裳里会不会有什么证据呢? 永和巷离西市不远,老崔会把尤家的衣服也拿到昌记估衣铺去卖吗? 第45章 就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人1 上午的游戏娱乐暂告段落,眼看着到了午膳时间,恭顺侯夫人着人请各位夫人小姐们入席就坐。 午宴设置在最大的垂花纱帐下,旁边是几棵极茂盛的栾树,树木枝繁叶茂投下一片阴凉。纱帐内置了许多冰,又放了茉莉闻香,坐在帐下十分凉爽。 客人较多,侯夫人便安排的是一人一个小案几挨着坐,由丫鬟们将装成小份的美食一样一样流水似的送到案上,待客人们都品尝了便按节奏更换下一道菜肴。 这次赏花宴来得人多,不是郁夫人社交圈的人萧月杉也没机会认识,等坐定了才发现蒋赛玉——现在的孟尚书家小姐孟语芙也在受邀之列。 虽是妇人们的聚会但也等级森严。 席中座次以左为尊,坐的是晋亲王楚元明的王妃、齐国公之女舒融雪,二座是高祖与江贵妃之女新真大长公主楚忆薇,三座是正二品定远将军寿俊畴之妻、智纯长公主楚语萱,四座才是宴会的主人恭顺侯夫人、清佳郡主孔惜萍。 然后是寻真郡主、吏部尚书夫人武淑懿,安国侯、光禄寺卿夫人刘莺,再下面是户部尚书孟正诚的夫人陈雅琴以及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几位尚书家的夫人及小姐。都指挥使、正二品龙虎将军高昴的夫人却没来。 在这里,男人的官职便是女人的脸面。萧铮是从四品,郁夫人的座次就已经不算靠前,萧月榕还未出嫁便跟着母亲坐。 周曜是正七品,邱顺慈嫁的翰林院五经博士唐叔义是正八品,萧月杉两人基本上是坐在最末了。 萧月杉倒是乐得自在,在最末还能免去和贵人们应酬,好好品尝品尝恭顺侯府的美食。 待大家全都入席,孔夫人便起头宣礼,“灼灼芙蕖出绿波,尽日逍遥避烦暑。府中荷花盛开,特请诸位前来避暑纳凉,若有招待不周,请王妃、大长公主、长公主及诸位夫人小姐多多担待。清荷送爽,诸位可尽情欢畅!” 孔夫人带头举杯,向晋王妃及大长公主等致意,下首的女眷们也纷纷举杯,宴席算正式开始了。 因席面在同一帐内,萧月杉所在的下首是没资格说话祝酒的,只能默默扮演上位者谈话的背景板。 好在今日贵人多,席面菜品格外精致爽口。 脆琅玕、碧涧羹、酥琼叶、暗香汤、酸红藕,还有一品时令的槐叶淘,都是适合盛夏的爽口菜品。 主菜则是扒鱼翅、八宝葫芦鸭、煠紫盖、海参一品锅、燕窝什锦鸡丝等费时费工又考验手艺的名贵菜品。 因为恭顺侯是越云贵族,席面上也有不少越云特色的菜品,比如抹上薄荷叶和酸辣酱的各种炙烤鱼虾、肉类和菌类。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萧月杉虽然说不上来每道菜叫什么,很多菜和现代菜品在原料和做法上差别很大,口味也不同。 但只要是有嘴的人都能尝出食材搭配、制作烹饪的精心程度。 除了菜品,还有陆续送上的砂糖冰雪冷元子、乳糖真雪、荷花梅子小酥山等好几样甜品。 萧月杉的嘴都没停过,要不是还顾着郁夫人的体面,每一样都不能吃太多,她真得很想道道光盘。 想着她刚知道不少夫人为了跻身上流社会,花钱买恭顺侯府宴席的入场券时,还有些不理解。如今看到这宴席,萧月杉想想就算是交钱进来吃饭也值了。 上头几位倒是不避讳地谈起话来,她一边吃着菜品一边竖着耳朵听着。 听了一会儿,原来今日宴会能办得这么盛大,是因为户部孟尚书的夫人托恭顺侯孔夫人引荐新真大长公主楚忆薇。 孟夫人想把女儿孟语芙许配给楚忆薇弟弟瑞王楚元宏,必须先请大长公主相看一场。 要是瑞王的亲姐楚忆薇点了头,刚好有晋亲王妃舒融雪做见证。如今皇帝年幼,皇室宗亲诸事由晋亲王主理,有晋亲王妃的金玉良言,便可以皇帝名义赐婚了。 皇室几位顶级贵妇都到了,再加上六部尚书的夫人小姐,京城贵妇顶流来了大半。 小官家的夫人们便更想带女儿来这宴席上见见世面,要是能得贵人们青眼,说不定女儿也能有个好姻缘。 恭顺侯孔夫人是懂一鱼两吃的,除了掌柜的展销会要给她送钱送物,那些小官家的夫人想要入场的邀请函也免不了给她好处。要不是郁夫人与她是旧交,萧家请不请真是无所谓。 捕捉痛点、发挥优势、整合资源、搭建平台,定向佣金、前向付费,这一套被恭顺侯夫人玩得透透的。 不知道这恭顺侯孔夫人是不是穿越者,萧月杉很是钦佩她超前的活动策划和运营能力。 新真大长公主楚忆薇早年相中了当时的新科状元祝仲谨,便由先帝指婚成亲。没想到新婚没多久驸马急病离世,自此公主一直孀居不愿再嫁。 其母江贵妃诞育皇嗣时难产而亡,瑞王楚元宏算是由这位亲姐一手拉扯大的。所以在瑞王的婚事上,楚忆薇有极大的话语权,就算是楚元明也要让着妹妹一二。 孟夫人是铁了心要将孟语芙送到瑞王府当王妃的,今日将孟语芙打扮得极其隆重。 孟语芙身着一件茶红色直领对襟广袖披风,上面满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下着象牙白花鸟马面裙。衣裙刺绣极为精细,连裙边上绣的花鸟都掺着银线,行走时如波光粼粼。 发髻正面中心带着一颗硕大的金累丝嵌宝石玄鸟纹分心,发髻后斜插一支金累丝蝴蝶步摇。哪怕萧月杉离她很远,也能看到步摇上金丝累宝石的流苏随着娇笑晃人眼睛。 “果然老爹是管钱的,身上都贴着金子银子。”萧月杉一边吃着美味菜品,一边暗自吐槽。 菜肴过半,席面上渐渐热闹起来,座次相邻的夫人小姐们也开始轻声敬酒叙话。 上座的对话听不清了,萧月杉也与身边的夫人小姐们寒暄起来。 还没说几句,不知是哪位上座夫人身后的妈妈大声说道:“周家萧娘子可来了?” 第46章 就没见过这么拎不清的人2 席面上顿时安静了,夫人小姐们都看向她。萧月杉有些莫名其妙,今日贵人如云,上座的贵客又各怀心思,怎么突然点到了她这无名小卒。 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站起身来对上席施了一礼,“臣妇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之妻萧氏拜见王妃、大长公主、长公主、郡主、侯夫人及各位夫人。” “走上来些,哪有站这么远回话的,小门小户不知礼数。”没想到户部尚书孟正诚的夫人陈雅琴直接数落道。 郁夫人顿时就气红了脸,她娘家世代为礼官,夫家也是教书育人的书香门第,竟公然说她家的女儿不识礼数! 可上首的是尚书夫人也开罪不得,只能暂且隐忍不发。 邱顺慈有些惊讶,又心疼地看着好友。从前只知这些贵族夫人冷漠不好亲近,但她们门第太低,入不得夫人们的眼,就算同处宴席倒也相安无事,不知月杉是怎么开罪了这位尚书夫人,让她直接在席面上发难起来。 萧月杉走上前去,再施以礼,看着癫婆要耍什么把戏。 “你就是萧月杉?”孟夫人问道。 “母亲,就是她!”孟语芙挽着孟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当时女儿在宫里学礼时,她总是欺负女儿!” 不是!大姐!你在发什么癫?!要不是老子你能全须全尾回来当这个孟小姐吗?就算不想当朋友,大家假装陌生人不行吗? 孟家对外宣称申氏把蒋赛玉抓进宫的那段时间是孟小姐在宫中教养学礼,为她在京城闺秀圈里又添了些名声。 可能是觉得大长公主楚忆薇对她的家室颇为满意,孟语芙委屈地看向二座的大长公主,“萧氏在宫里很得申夫人青眼,她...她还威胁我,若是往后我嫁了人入府主事,也要一定无条件依从她,她说什么我便要做什么。” 没想到蒋赛玉没当多久孟小姐,茶艺进步很快啊。萧月杉冷眼看她不停地表演着,孟语芙继续可怜兮兮地说,“若我嫁入瑞王府,不知道是听姐姐的还是听她的。她有申氏做靠山,真是要我性命,我可怎么办呀?” “申氏算什么东西,一个奶母罢了。”楚忆薇冷哼一声,“至于依附申氏的,连狗腿子都不如,有什么好怕的。” “孟小姐说笑了,您贵为二品大员千金,我只是七品小官的妻子,如何威胁得了您呢?”萧月杉从容不迫地笑着说,“就算我不知天高地厚,小姐金尊玉贵只会当我痴人说梦罢了,必不会听我妄言。 出宫以后,今日是我第一次与小姐相见,此前并未到府上找过小姐,也未曾请托小姐说话办事。可小姐如此惧怕,竟想对我一个小官媳妇言听计从,难道是有什么把柄吗?” 虽然萧月杉没有蒋赛玉什么把柄,只知道她是穿越的罢了,可孟语芙的身体里是谁对长公主和孟家来说并不重要,这个真相毫无威慑力,但是骗一骗蒋赛玉够了。 “你...你...”孟语芙说不出话来,“母亲,你看她!”好嘛,说不过就找你妈。“当着大长公主也敢颠倒黑白!” “巧舌如簧!一家子都是善于狡辩!”孟夫人怒斥道。 好嘞,后宅之事不好与上位者争执,但是要是能和朝堂之事扯上关系,那我就要大展拳脚了。 “夫人斥责,臣妇本该谨记,常思己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萧月杉一改刚刚温和的笑容,变得十分严肃,她朝首座的晋王妃一拜,“可夫人说到我家人,那臣妇即使惧怕,也要斗胆与夫人辩上一辩。 在座众夫人的夫君都在朝中,皆知前日我夫君挝登闻鼓状告江州官员贪墨粮草之事。公仓管理、钱粮拨付均涉及户部,若情况属实,夫人小姐所在的孟家恐有失察之责。如今才刚刚指派了主理官员,案件一应事宜还在审理当中,夫人就按捺不住要在这宴席上对我这后宅妇人发难了吗? 所谓我威胁孟小姐实属无中生有,但夫人刁难我却是众目睽睽。若此事传言出去,只怕让人觉得孟大人家教不严、不能容人,不能针对首告的监察御史,便磋磨其家眷。对孟大人的官声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你...”孟夫人被气得够呛,手指止不住点她,“一派胡言乱语!” 论嘴皮子利索,萧月杉还是有信心的,她才不管孟夫人有没有被气着,直接跪下一拜,“今有幸得侯夫人邀请,能与王妃、大长公主、长公主、郡主等多位贵人同席,实在是月杉的荣幸。 月杉本以为是妇人赏花,只看夏日风荷、叙姐妹私话,没想到孟夫人却引到朝政大事上。 月杉虽不懂事,也知道不能妄议朝政,如今主司已定,臣妇相信天理昭昭、君圣相贤,必能查明真相,山河大地,海宴河清!” 一番言语让晋王妃对她高看一眼,句句说妇人不议朝政,句句都是评论朝政,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没想到后宅妇人真是卧虎藏龙,这女子是能言善道的,难怪楚元明会让她去状告谢文昌。如今宋璞遇刺是楚元明没料到的,但这个局面仍然对他们夫妇有利,她不介意帮萧月杉说两句。 “萧娘子很识大体,若是孟小姐与萧娘子真有什么误会,如今也算解开了。本是姐妹赏花,不该议论朝政,我听着刚刚演奏的小调就很好,不然让她们接着弹一曲吧。”晋王妃舒融雪冲她微微点头。 萧月杉施礼告退,恭顺侯夫人马上着人招呼了乐曲班子弹奏起来,丫鬟们继续奉上菜品果子,仿佛刚刚一场纷争没有发生。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邱顺慈连忙钻过来悄声说道,“可吓坏我了,你和这个孟小姐有什么过节啊?怎么突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发难。” “我与她都没见几次,谁知道呢?”萧月杉敷衍过去,“顺慈,你明日有空吗?之前说的那个铺子,我想你带我去一趟。”她小声凑到她耳边说道。 “好啊,赶明儿我捎信儿给你,你穿朴素些,带好帷帽,咱们一同去逛逛。”邱顺慈一口答应。 刑部尚书张松禅的夫人姚颖以及与这事有点关系的夫人们甚至有些后悔在这敏感的时间赴宴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这事铁定是会传出去的,夫君定会责怪她看不清形势,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 本来想着恭顺侯府的宴席向来都是不谈国事的,她们才看着孔夫人的面子来玩一趟。现在被孟语芙这么一闹,搅得宴席气氛有些尴尬。 午膳结束,姚夫人便找借口起身告辞了。她一走,刑部官员的妻子也纷纷离席。 如此一来,大家心知肚明,留下的人也没了玩乐的兴致,好好的宴席便迅速结束了。 第47章 就没见过如此拎不清的人3 萧家女眷倒是没有提前离席,有了争执便不好先走,平白失了风度。她们三人硬生生挨到了宴席结束才与孔夫人告别。 孔夫人事先不知道孟家会在席上对萧月杉发难。面对着昔日好友郁夫人,她也有些难堪。可人多口杂,又不能出言指责孟家,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寒暄一下便送客出门。 出了恭顺侯府,上了自家马车,母女三人才有机会说话。 “那个陈雅琴真是仗势欺人!”郁夫人才把憋了一下午的气发出来,“我们家主管礼仪祭祀时,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要是你爹爹官职比他们家的高,咱们也不用受这鸟气了!都怪你爹!” 萧月杉被郁夫人的神逻辑弄得哭笑不得。 “我倒没觉得受气,今日口舌之争咱们没落下风,后面的姿态做得也不错,娘不要生气了。”萧月杉安慰道。 “她们针对姐姐是挺古怪,平时两家也没什么交集,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怨气。估计满京城的人都要怀疑是因为赈灾贪腐案的原因了。”萧月榕分析道。 她说得很有道理,萧月杉当时只告诉了母亲妹妹在宫里遇到了孟语芙,但是并没有说申氏找她们是因为穿越的事。 所以郁夫人和萧月榕同京城大多数官眷的想法一致,恐怕孟家和贪腐案也有牵连,孟夫人孟小姐才恼羞成怒,非要让一个七品小官的老婆下不来台。 相传户部尚书孟正诚本人得知了此事狠狠责骂了夫人和女儿,还罚孟语芙去跪了三天祠堂。企图用他的愤怒昭告大家此事与他毫不相干,绝不是孟家对监察御史的打击报复。 刑部尚书张松禅翌日就以为婆母祈福的由头,将夫人送到了始觉寺小住,生怕在这节骨眼上再与相关的女眷扯上关系。 眼看着两部尚书都用行动表示了对夫人聚会的不满,下面的官员也马上闻风而动,暂时不许女眷出去参加集会。 无论从前多么爱交际的夫人小姐,个个都宣称闭门谢客。连恭顺侯府的雅集宴席都邀不来人,只得暂时停办了。 孟语芙脑子不好使,引得全京城的后宅都不好过,席上对她表示满意的大长公主楚忆薇为了避嫌,也只能先不提她与瑞王的亲事,暂时避避风头。 赔了夫人又折兵,萧月杉是没见过如此拎不清的人。 以上都是后话,现在萧月杉的心里惦记着第二天与邱顺慈去昌记估衣店的事。 她想到古代刺绣都是手工缝制的,技术精湛的绣娘应该能看出不同人习惯的针法技艺。 可她不懂刺绣,不知道疏桐能不能分辨出绣工。还得让她帮忙看看燕娘的刺绣,明日要从估衣铺中成千上万的衣服里找到类似的针法,这可不容易。 还好今日这宴席散得早,回到家后见周曜还没回家。她又吩咐套了车带疏桐去大理寺找周曜了。 那三个暗卫倒是硬骨头,目前还没审出什么所以然来,但鞫狱里不见伤痕的逼供手段已经一样一样招呼上了,暗卫精神防线崩溃是迟早的事。 仵作们验尸有了一些进展,仵作对四具尸骨进行了蒸骨验伤。 他们将尸骨洗净,用细麻绳按次序摆放串好放到竹席上。 挖出一个地窖,用柴炭将地窖四壁烧红后除去,泼入酒二升、醋五升,趁着地窖里升起的热气,把尸骨抬放到地窖中,盖上草垫。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取出尸骨,放在明亮处,迎着太阳撑开一把红油伞,进行尸骨的检验。 这种红伞验尸法能检验出伤痕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若是骨断处其接续两头各有血晕色,则是生前打断的,若无血迹则是死后造成的。 一番操作后,能看出四人死前均有多处外伤,连一开始他们认为是中毒而死的骨头发黑的年轻男尸上都有许多血痕。 季澍已经让奉天府去查这尤氏一家人的户籍资料了,看看他们是否与邓文恺有关系。因卷宗太多,一时还没有找到。 见萧月杉前来,季澍周曜和寿俊晤都有些惊讶。 “今日不是和母亲去参加宴席了吗?怎么还有空过来?”周曜问道。 “恭顺侯府的聚会最有意思,今日我长嫂也去了,不知嫂夫人见到没有?”寿俊晤也问道。 “倒是见到了公主,只是没有说上话。”萧月杉简要回答了问题,便换了话题。 “别说那些了,我今天得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萧月杉请季澍把燕娘的主腰取出来。 “有位小姐跟我说西市有专门买卖二手衣服的估衣铺子,我想燕娘这衣服质地绣工都很不错,不像上次查证的时候看到的百姓会穿的。 这种纱质衣裳虽然轻便舒适但不实用,就算是二手折价,永和巷的妇人也不会买这样的衣裳。 在永和巷里卖不出去,老崔收了尤家的衣服,会不会也送到估衣铺子去?”萧月杉问道。 “另外,我觉得这一家很可疑,若只是买炊饼,怎么会穿这么好的衣裳呢?感觉像是富户或者官眷。” 季澍也赞同萧月杉的推测,他探查了猪圈,从痕迹上看猪圈是新修的,尤家卖炊饼,为什么要修猪圈? 尤家处处透着古怪,要尽快确认他们的身份,季澍决定加派心腹去奉天府找户籍资料。 “我总觉得这件主腰里面有字条不是巧合,是不是其他的衣服里也有证据。 各人女工针法不同,我想让侍女看看燕娘的主腰,明日去西市的估衣铺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类似针法的衣物。”萧月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几人。 寿俊晤对这位新结识的嫂嫂十分佩服,当下表示包在他身上,他让卧砚去府上找了一位可靠的绣娘芸香来。 萧月杉让芸香和疏桐都看了一下主腰上的绣法,只说这是一位故人的针法,因为家里贫困典当了许多衣物,现在想帮她赎回来,明日去估衣铺收一些她做的衣裳。 顶尖绣娘就是顶尖绣娘,芸香仔细看了主腰后,就能把燕娘的针法模仿出来。 寿俊晤吩咐芸香明日扮作萧月杉的侍女同她一起去一趟。 解决完了明日去估衣铺查案的助力,寿俊晤见四人又凑齐了,马上提出不如去醉花阴吃晚饭。 这小子也太上头了,萧月杉看着自家生意的榜一大哥,提议道:“上次是寿大人做东,不如今日我们夫妇来请外叔公和寿大人吧。” 要好好请寿俊晤一顿,就当是回馈粉丝了。 无论怎样都好,他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和京城其他纨绔一同玩耍胡闹,只有发小来约才和他们去打打马球。 自从季澍回京,他便想跟着老师,可老师不爱应酬,请三回也不愿意去一回,让寿俊晤十分无奈。 现在有了周曜萧月杉,他总算找到看得上眼的同龄人了。 第48章 古代二手店一日游 四人又到醉花阴聚了一次,一样是宾主尽欢。 晚上寿俊晤直接让芸香跟着萧月杉回家了,方便明天和她一道去估衣铺。 邱顺慈很讲信用,大清早便到了萧府。郁夫人十分欣慰地看着萧月杉约小姐妹去逛街,觉得女儿终于恢复了正常后宅妇人的生活。 二人直奔西市的昌记估衣铺。 估衣铺其实是当铺的一种,当铺典当的名目繁多,有质库、解库、典铺、长生库等等。 虽然典当的东西、时长、利息不同,但总结起来都是拿物换钱。 这估衣铺便是主要做当衣服的生意。 昌记估衣铺做得很大,中间是比人还高的五尺大柜台,这顶天立地的柜台把铺子分成两半。 一小半是和一些小估衣摊、押店一样,做的穷人生意,死人的棉袄,活人的鞋,啥便宜货都有。 另一半则挂着厚帷幔,除了估衣,还售卖古物、瓷器、漆器等值钱的物品。 昌记的掌柜看到带着帷帽的萧月杉和邱顺慈进门,人精似的瘦老头一看认出了邱顺慈的丫鬟,是来买东西的主儿。 机灵的小二立马把两位请到了帷幔后的客室。 两人坐定,小二奉上了茶水。几名伙计抱着许多衣裳挂到了房中的大衣架上。 “夫人您来了,最近又收了许多新货,请夫人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掌柜招呼着。 “这些都是好货,崭崭新,都没下过水呢!夫人们先看着,要是没有可心的,就叫这几个小子再去库房给您选些。 别的小老儿不敢说,这估衣满京城都没有比咱们昌记全的,无论是绫罗绸缎还是雪狐金雕,只有夫人要,咱们都有!” 昌记的掌柜每日看数不清的人和物,掂量着每一个人的身份、每一件物的价格,他看出萧月杉比常来的邱顺慈有钱,所以也多了一分热情。 “多谢掌柜的,我们先瞧着。”邱顺慈说道,掌柜便退出去忙别的去了。她们不算大客户,不值得掌柜全程陪同挑选。 萧月杉示意芸香和疏桐去瞧瞧架上的衣服,这法子也是赌一把,一年多都过去了,不知道燕娘的衣裳会散落何处。 伙计都是按照邱顺慈以往的要求,挑的是比较新的中等人家的衣裳,燕娘的衣服不可能混在这里面。 选了两架衣裳,见萧月杉和邱顺慈都没有要的意思,伙计们也有些不爽,打工人是要提成的。 萧月杉看出了三人的不满,直接开口说:“不知店里是否有去年春夏时节收来的衣裳?” “我们昌记每天多少货物进出,去年春天夏天收的衣裳多着呢,不知道夫人到底要什么样的东西。只要夫人给得出要求,一定拿得出您要的货物来。”年轻的小二语气有些冲。 “这可是你说的。”萧月杉让芸香把昨日她照着燕娘的针法绣的花样拿出来,“我要这样针法的衣裳,不拘新旧,只要我侍女验了是一个人做的,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有多少要多少”鼓舞了伙计的干劲儿,三个伙计细细看了芸香的花样,盘算着库房里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燕娘并不是什么刺绣高手,昨日芸香便向萧月杉说了燕娘针法的特别之处,便是针脚格外的急和密。花样的针脚一层层相叠相接,好像完全不顾绣样的美观。 花样中间一般是齐针法,线拉得很长又织得很密。花样边缘用的单扣绣,把花样与布料牢牢缝在一起。 感觉绣得时候力气用得很大,绣样的一些边缘处甚至被勒得微微不平整了。至于花样别的部分,就用回针绣随便勾几下就算了。 伙计们看了针法,只觉得绣样一般,不会是非常好的衣裳,加上又有萧月杉的提示,他们着重去翻找去年春夏收的衣裳。 萧月杉让疏桐给三个伙计打赏了碎银子,他们便悄悄同意芸香跟着一起去找。 邱顺慈看着忙忙碌碌的几人,悄声问道:“月杉,我看着你不像是给自己挑衣裳,你要找什么呀?” 萧月杉不好直接说实话,只能说:“一位故人的东西,被别人卖掉了,我想找回来。” 萧月杉示意芸香私下暗示伙计要着重看永和巷送来的东西。 又有时间又有地点,找起来快了许多。一阵翻找,还真让他们翻出了一包这样的衣裳。 芸香一一验过,的确是燕娘的针法。这一包一共有十来件,萧月杉眼都不眨就要了。 伙计们见她如此爽快,没想到这夫人没有诓他们。一个伙计会意:“永和巷那边收旧货的只有何瘸子、老崔和郭二。 这一包是老崔送来的,他收的不仅有女人的衣裳,还有男人的衣裳。有几件男人的衣裳古怪得很,材质很差却也绣着这样的花样,要不要也拿来给夫人瞧过。” 如果有证据,自然是多多益善。萧月杉同意了伙计去取,另一边派疏桐赶紧去大理寺找周曜他们来,这一大堆证据实在惹眼,她一个人可带不回去。 燕娘一家的衣裳不是什么上等货,估衣店自然也不会好好打理。在这待了一上午,萧月杉过敏性鼻炎都犯了,忍不住拿着手绢擦鼻子,没想到穿越了也逃不过这毛病。 邱顺慈却以为她哭了,起身安慰道:“没事的,已经找回来一些了,且等伙计们慢慢寻一寻。” “谢谢姐妹,我没事。”她握握邱顺慈的手,没有过多解释。 这一幕被小二看在眼里,等伙计们搬来了那几件男人的衣裳,芸香还是一一检验,确定是出自燕娘的手笔便一并要了。 再去库房寻找已经没有这样的衣裳了,萧月杉便准备结账走人。邱顺慈一直跟着她看热闹,自己倒没心情挑选。 小二已将看到萧月杉“哭了”的事情报给了掌柜的,想着这夫人定是会要这些衣裳的,可以好好抬抬价格。 果不其然,二十三件普通的旧衣裳,每件全新的也就一二百文钱,总共才不过四五两。昌记的掌柜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狮子大开口把邱顺慈都惊呆了,这几个破衣服敢要这么多钱。“掌柜的,我也不是第一天到你铺子里买东西了,提花纱的衣裳都只要四五百钱,一两银子都能买两件了。你这粗布的衣裳是贴了金呀还是贴了银,竟然开口就是五十两。店大欺客!不买了,我们走!” “一样货,千样卖,夫人要的东西只有本店才有,那可不是奇货可居吗?”掌柜的笃定这萧月杉是要定了这些衣裳,这单生意是板上钉钉了,他才不怕邱顺慈的威胁。 萧月杉安抚了地摸了摸邱顺慈的肩膀,“开门做生意,忠厚不折本,刻薄不赚钱。掌柜的这样坐地起价,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赚这笔钱的本事。” 她已经派疏桐去搬救兵了,这掌柜太不厚道,她不介意“仗势欺人”一把。 果然,疏桐领着周曜和寿俊晤来了,掌柜的虽然不认识,但是看到两人穿着官服还跟着护卫,也知道开罪不起,忙赔着笑脸出来相迎接。 第49章 赤子之心,彼岸之桥 寿俊晤虽然平时跟他们在一起咋咋呼呼,在外人面前皇亲贵胄的压迫感还是非常突出的。 “我看看是谁在这哄抬物价?”他呵斥道,昌记估衣铺的掌柜瞬间就抖如筛糠了。 “按照我朝律例,商品一律明码标价,随意涨价,轻则罚款封门,重则杖刑流放。不知道掌柜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他蹙着眉,冷傲地说。 “不敢不敢,大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掌柜连连鞠躬,“这衣裳就算是小老儿孝敬给夫人的。” 掌柜马上向刚刚机灵报信的小二使了眼色,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把衣裳叠起来包好。 “放肆!本大人是贪图你这几样东西吗?”寿俊晤的怒火不减反增。 萧月杉放了十两银子到案几上,“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也不会差掌柜的钱银,只是生意还是诚信为本得好。” “是,是,夫人说得是。”掌柜头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除了刚刚拿的这些,永和巷老崔去年春夏一同送来的衣裳我都要。”她吩咐道,既然周曜和寿俊晤带人来了,那便可以扩大点搜寻范围,避免错过什么证据。 “是,夫人稍等。”掌柜擦着汗,忙招呼伙计去库房拿衣裳。 有了两身官服的压迫,伙计们的手脚都麻利不少,老崔送来的衣裳很快都整理完了。 寿俊晤吩咐护卫把衣裳清点清楚送回大理寺,他拿起银子还给萧月杉,“嫂夫人如此帮我,怎么还能让嫂夫人破费。”他随手吩咐卧砚去同掌柜的结账,同时请掌柜的画押证词去了。 忙完了公事,萧月杉向邱顺慈引荐了寿俊晤,邱顺慈惊讶姐妹竟然能与定国公府的公子如此相熟。这两日相处,邱顺慈感觉自己的闺蜜变了好多。她又安慰自己,萧月杉出嫁后她们就没再见了,有些变化也很正常。 眼见着又到了晚饭时间,寿俊晤惯例又提议去醉花阴吃。萧月杉都快吃不消了,虽然是自家生意,但天天吃也是会腻的啊。没想到寿俊晤这么上头,她甚至怀疑陆嘉言在菜里下了药,把这豪门公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吃就吃吧。 到了醉花阴才知道,最近是伍佰专场,“沅君先生”陆嘉言推出的两首新曲是《突然的自我》和《浪人情歌》。 寿俊晤非常非常喜欢《突然的自我》,一晚上点了五六遍,弹得千山先生的琵琶都起火星子了,听得萧月杉都要魔怔了。看来这孩子听歌喜欢单曲循环啊... 为了不要一晚上都在脑海里循环“那就不要留,时光一去不再有...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从头”,也为了自家的生意能正常做下去,萧月杉赶紧说:“寿大人,今日得了许多东西,要不咱们还是回去看看吧。” 周曜和邱顺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歌真是太上头了。 连掌柜的邓孝都感激地看着自家小姐,这歌虽好,但也不能一直单曲循环啊……完全是在赶客。 对!查案要紧!差点把正事忘了!寿俊晤终于从音乐世界里抽身出来,叫小二打包了些点心,顺道把邱顺慈送回家,三人赶回大理寺检查一下今日的劳动成果。 定国公府不愧是他们的外挂,财力物力人力统统拉满,连季澍都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等他们三人回到大理寺,季澍已经安排了寿俊晤带来的人手,把今天收到的衣服登记造册了。 现在,这些五大三粗的护卫们正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将衣裳的刺绣和夹层细细拆开呢。这张飞绣花的场景看得萧月杉有些忍俊不禁。 寿俊晤把打包的吃食点心放到桌上,“季老师,你累了一日,先吃些东西吧。” 季澍的表情却很凝重,有一些衣服上的绣样已经拆下来了。 燕娘做的衣服里无一例外,绣样下面都夹着字条。 有些是用笔写的,有些是用血写的,有些十分工整,有些十分潦草,还有一些看着不像是邓文恺的字迹,像有人照着他的字画下来的图案一般字不成形状。 可每一张都写的是:“江州冒赈,淮南袒护,主事沈欣,以利啖恺,恺不敢受,恐负天子。” 除了一开始找到的二十三件衣服以外,还有十八件衣裳不是燕娘的针法,里面的绣样或夹层里面藏有一样字条。 芸香看了许多燕娘的刺绣,便说这女子左手使不上劲,应该是受了伤。另外的应该是一名年纪更大的长者绣的,或者她的眼神不太好,这人的手上功夫虽然利落,但针脚有很多错漏的地方,是视力不太好的缘故。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仵作验尸的结果里就有提到年轻女尸的左手手臂有伤,应该是女子受伤后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只能依靠自行痊愈,同时还要大量做活,导致手骨断裂处有增生痕迹。 季澍安排去查户籍资料的人也有了好消息,邓文恺的妻子正是姓尤,确认这年老的夫妇既是邓文恺的父母也是岳父母。 他和燕娘都是尤氏夫妇收养的,所以尤家老两口管他也叫儿子,只是当时收养他时年纪大了,便没有改姓,年轻女子则是邓文恺的妻子。 他又命人去吏部借阅了邓文恺本人的甲历档案,里面详细记载了他的郡县乡里名籍,父祖官名,内外族姻、年齿、形貌,优劣课最等情况。 甲历档案里写明,邓文恺身长七尺、身形修长,辅角成棱、仓库皆平,与石墙内中毒发黑的年轻男尸也能对应得上。 看来是邓文恺的母亲和妻子一直不停将他留下的字条缝进衣服里,想借这个办法留下证据。 在尸堆里还发现了一件腐败不堪的官服,季澍已经让仵作将官服处理干净,依稀能够看到官服夹层里写了许多字,仵作已经拓了一些下来,看着像是账目,还需要一点时间辨认临摹其他部分。 《中庸》曰:“赤子之心,至诚之道,知行合一,彼岸之桥。”邓文恺的一片赤诚令人动容。 四人看着衣裳里拆出来的这一张张字条,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正在伤神,奉天府的捕头粟亮跑了进来,“季大人,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永和巷蹲守,其他人家均无异常,今天倒是抓了户要趁夜逃走的人。” 说完便让捕快们带了上来,定睛一看,这人竟然还是个熟脸——永和巷赶牛车的黄富。 第50章 极其丝滑的堂审1 大理寺主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管审核各地刑狱重案,并不直接初审案件。 因涉及朝廷命官邓文恺的生死,寿俊晤着人将黄富带回奉天府,直接跳过了奉天府下属县衙先行审理的环节,只待明日早堂由奉天府知府梁基亲自主审。 梁基经验丰富、为人老成,深谙为官之道,在贵人如牛毛的京城也能稳坐知府之位,是定国公给儿子搭配的护航人选。 各知府知州知县审案都偏好二堂或三堂问案,内堂审问更加自如方便。 但此人审案反其道而行之,喜欢大堂问案,常常堂下观听的百姓不下几百人。 梁基生得周正大气、仪表堂堂,其询问公断自有章程,说话条理清晰,看着很有威严令人信服。 一大早,奉天府衙便升堂了。 季澍周曜不便以官身坐堂旁听,与萧月杉一道混在围观百姓中一同看梁基断案。 堂役击堂鼓三声,三班衙役两厢伺立,齐声高叫“升堂”。 梁基身着官服从暖阁东门进来,端正坐上大堂。 衙役将黄富带到堂中,在被告石上跪下。 可叹邓文恺全家被杀,连个能发声的原告都没有,只剩四具森森的尸骨。便由寿俊晤站在一旁作为原告,替邓文恺一家质证。 “下跪何人?”梁基发问。 “草民永和巷黄富。”黄富磕头答道。 “有何冤情?” “草民,没有冤情,草民是来……”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说出口。 “所犯何事?从实说来!”梁基拍了一下惊堂木。 “草民……草民……”黄富一直不愿说出口,寿俊晤耐心已到了极点,直接打断道:“启禀大人,前几日从永和巷李老三家中的石墙内发现四具尸体,经与户籍比对,系前户科都给事中邓文恺一家。 臣多日派人蹲守永和巷,昨日抓获平民黄富夜半离家,疑似畏罪潜逃,特带回衙门审理。” “草民只是老家有事……想回乡探望而已!请大人明鉴啊!”黄富磕头喊冤。 “你老家有何事?如何得知?证据何在?为何青天白日的时候不回去,偏要等夜半三更才出发?”寿俊晤连连发问。 “这……这……草民母亲重病,草民想回乡去看看。”黄富嗫嚅地答道。 “信口雌黄!你祖籍平宜府恽州沧怀县,邓姓人。早年沧怀旱灾,你被卖给黄家,一路跟随黄家投奔奉天府亲戚。你老家受灾早已无人,何来的家乡老母重病一说?”寿俊晤可是做了功课的,黄富与邓文恺的关系他早已查实了。 “草民……草民是有个相好的,想半夜与她私会,”黄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怕被家中妻子发现,所以才翻墙外出。” “你相好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你说出来,衙门便立刻去找,带上堂来对质。”寿俊晤生气回怼。 “到了奉天府的衙门上还不老实!休要胡扯!”座上的梁基呵斥了一声,“若还不坦白,便杖责二十。” 衙役应声,用杀威棍整齐拍打着地面,听起来很有震撼力,黄富瘫在地上抖如筛糠。 “原告所为何事?可先陈述冤情。”梁基转向寿俊晤道。 “臣状告永和巷黄富殴杀了其侄儿朝廷命官邓文恺一家,夺了他的房屋地契,将他一家尸骨砌在屋外的石墙当中。” 殴杀人命而已,围观百姓的好奇心降低了不少。还以为是刺杀丞相的人找到了呢!大家都想看那两万钱和五品官位到底花落谁家。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热闹还是要看的,府衙门口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外围还有许多小贩挑着担子,一边做生意一边瞧热闹。 “去年有人报户科都给事中邓文恺失踪,后结案为‘盗取粮饷,携款潜逃’,如今通判说堂中尸骨是邓文恺一家?可有证据?”梁基问道。 “臣有证据。”寿俊晤有条不紊地把季澍准备好的文书材料着人一一拿出来。 “一则此户人家户籍记载情况与邓文恺甲历档案记录一致。这老汉姓尤,是邓文恺的岳父,年轻女子为其妻子尤氏; 二则经仵作检验,年轻男尸的骨骼特征与甲历记录邓文恺身形面貌特征吻合,年龄也一致; 三则埋尸石墙内发现残破不堪的官服,与邓文恺所授正八品户科都给事中品级一致。故认定石墙内所藏尸骨为邓文恺一家人。” 梁基一一查看了寿俊晤呈上的证据。 “启禀大人,邓文恺岳父母及妻子尤氏搬离永和巷时,正是黄富驾车,有多名百姓证词。黄富有作案时间,不得抵赖!”寿俊晤义愤填膺地指着黄富说道。 “是,我原本是姓邓,逃荒的时候过继给了黄家。但这又如何呢?就算如大人所言,邓大人是我的侄儿,可我又何必要杀他呢?”黄富委屈地反问道。 听到黄富的质问,门口的百姓们也纷纷交头接耳,是呀,就算证明他们是亲戚,也不能直接证明黄富就是杀人凶手呀。 “因为这个。”寿俊晤早有准备,他让衙役将从昌记估衣铺里找到的燕娘缝制的衣裳呈上堂前。 “这是邓文恺妻子及岳母亲手缝制的衣物,是尤氏一家搬走时,收旧货的老崔从尤家购得,后转卖到西市昌记估衣铺的。老崔和经手掌柜的证词画押一应俱全。 臣从这些衣物中取得邓文恺及其亲眷手书字条,得知其查实了江州贪墨,户部主事沈欣多次贿赂邓文恺。 从官服夹层中也得到一些邓文恺亲笔书写沈欣等人与淮南府私分款项的贪污账目。 笔迹与邓文恺之前提交的奏折一致,可请文书先生再行校验。” “这与草民有什么关系!”黄富大叫道,“这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草民哪有机会相识!定是官老爷要拿我这平头老百姓顶罪!” 他叫得凄厉,连着门口围观的百姓都有些动摇,仅凭黄富是邓文恺的叔叔这一层关系,的确不能认定他是杀人凶手吧。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今天,寿俊晤可是过足了瘾了。 第51章 极其丝滑的堂审2 “黄富,这位户部淮南清吏司主事沈欣沈大人你应该很熟吧?现在在这里喊什么冤呢?”寿俊晤调侃,转而向梁基正色道,“臣已查核,沈欣家修缮住宅曾请了黄富去做工,那时黄富虽然赶牛车,但还有一手泥瓦功夫呢。” “沈主事所请也很有深意,不仅是因为黄富手艺不错,更是因为他与邓文恺的亲戚关系。” 他又转向黄富,“沈欣请你修缮住宅,实则请你为他贿赂邓文恺牵线搭桥,事前给了你银子,请托不成,又给了两千两让你下手杀掉邓文恺。 尤家报了邓文恺失踪,怕奉天府来查,他用你杀死邓文恺之事威胁你,叫你灭了尤氏满门。 这些钱连同他托你带的书信一道被你用一样的手法砌在家中的灶台下面,是也不是?” 黄富听到寿俊晤已经找到了他藏钱的位置,瞬间面如死灰。“沈大人说,两千两现银,成则算是给文恺的花红,不成则买他的性命。草民是看到银子一时昏了头了才做出这样的错事来,草民冤枉啊!” “还敢喊冤!速速老实交代!”惊堂木一响,因涉及朝廷官员及江州赈灾一事,梁基着人到刑部右侍郎匡政清处禀明情况。 寿俊晤已将从黄富家里搜到的银子及书信呈到梁基面前,没想到黄富大字不识几个却还一直保留着沈欣带给邓文恺的书信。 “那日沈府的管家说有些屋子年久失修了,墙和屋顶都要修补,叫我去沈府做活。到了沈府,管家老爷问我认不认识邓文恺。我说认识的,他是算我侄儿。 当时一路逃难到京城的时候,我卖给黄家,黄家以前是泥瓦匠,所以我学了一些,后来我嫌干泥瓦匠太累,等养父死后也不干了,就赶车赚口饭吃。 文恺被卖给了尤家,尤家两口子生不出孩子,他们那个女儿也是收养的,后来就和文恺结成夫妻。 我们全家都死绝了,他就剩我这个堂叔叔,平时有些走动。 沈府的管家老爷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给文恺带封信,让我好好劝劝文恺替沈府老爷做事,要是事成了,这些都是小钱。 我一个手艺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连忙收好,请文恺到家里来吃饭。 我把管家老爷的信给文恺看了,说沈府老爷大方,在官场上混得要得人照应,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苦出身,来京城鬼都不认识一个,现在承蒙沈老爷看得起,不如帮沈老爷做事。 文恺说我什么都不懂,叫我不要再到沈府做事了。还问我若是沈府老爷给了什么财物,一定要一并退回去才好。 我舍不得那银子,跟他说没得什么,只给他们家修墙补屋赚了几钱辛苦钱,他便没问了,叫我把信还给沈府去辞了差事。 我想着一天不回绝沈府,一天便有转机。沈府出手大方,一定要找机会再劝一劝文恺。 思前想后,想到文恺平日又和气又老实,就算不收钱也不敢妨碍沈老爷的事,不如就说文恺同意了,托我把两千两银子带回去,领了这银子就是了。 没想到我一说文恺答应了,管家老爷就给了我两千两,都没要和文恺对证。肯定是大官老爷这银子来得容易,两千两眼都不眨就给了。要是文恺能跟着沈老爷,那我们邓家祖宗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看沈家和文恺都没找我,以为糊弄过去了。 直到管家老爷气急败坏地带人打到文恺家,说他贪心不足,拿了钱为何还不办事,这时文恺才知道我拿了两千两的事情。” 黄富虽然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但总算在交待实情。 “沈府管家带的人打伤了尤家媳妇,文恺更是气愤,马上说要去报官。这可把我吓坏了,若是报了官,那不是要拿我抵命吗? 文恺要我把银子交出来,我推说叫他与我回家去取,一同还给沈府。 到了沈府,趁他与管家说话,我把沈府给我的毒药下在了茶水中,文恺喝了茶水就中了毒……” 黄富越说越小声,脸上的虚汗滴滴答答落下来。 “所以是你毒杀了邓文恺?”梁基呵道。 “不是不是!不是小人!不是小人!他喝得茶水不多,只是中了毒腹痛难忍,却还叫着要报官……是沈府的人拿麻绳把他勒死了!”黄富惊叫道。 “沈府的人说既然我收了他们的银子,便要替他们消灾,文恺的尸体就交由我处理了。我一介小民那里见过这种阵仗,想想以前给别人修过墓,便用三合土把尸体封上,藏在家里。 后来文恺媳妇见他久久没回去还来我家找过他一次,我说他来我家没多久就走了,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尤家的找了许久不见人,他媳妇就去衙门报了失踪,然后回娘家去住了。”黄富继续去。 “那你为何要杀死尤氏三人呢?”梁基问道。 “哎!都怪那女子痴心,每日都要去县衙打听,搅得我和沈家的心里都不踏实。她老是这样闹腾,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还好他们家人口也简单,只能把他们家都解决了。”黄富叹了口气,仿佛杀了尤家三口还让他为难了。 “我跟他们说文恺之前是去外地办差事了,差事办得好得了赏,在怀贞巷置办了大房子,让我接他们去享福。以后他们再不用成日的烙饼卖饼了,我也可以摆摆堂叔叔的款,他们欢欢喜喜就跟我去了……”黄富讲到这里愧疚起来。 “尤氏挨了沈府的打,他们不知你也是帮凶吗?”梁基问道。 “应该是不知的,之前文恺和尤家女儿是自个单住,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以为是文恺得罪了人。尤家老汉他们也不晓得我收了钱的事。” “那你可知尤氏一家在衣裳中缝制了字条吗?”他又问。 “草民不知,我连同老尤一家都是睁眼的瞎子,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多半是文恺叫他们做的。”黄富答道。 “那你如何杀害尤氏一家?” “我牵着牛车带他们到僻静处,那尤老汉说要去解手,我用做泥瓦功夫的抹泥刀先结果了他,然后就是那两个女人……”他咽了咽唾沫。 “我思前想后,还是不知如何处理尸首,便还是把尸体砍折,用三合土封了,连同文恺的一道砌在尤家院子里,这样他们一家也算团圆了。弄好了赶紧把房子卖了便是了。” “呵,你倒是好心的,还让人家一家团圆。”寿俊晤冷哼道。 “哎!大人,草民,草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他媳妇一直吵着要找人,闹得我头都昏了,我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黄富焦急地说,跪在地上扯住寿俊晤的官袍。寿俊晤看到他就厌恶,一脚踢开了黄富。 “弄了这些,我再也不敢做泥瓦功夫了,看到那抹泥刀都手抖,连忙把那刀丢到茅坑里面,只求把这事忘了。”他心有余悸地说。 “你所说句句属实吗?”梁基问道,他手下的师爷已经拟好了黄富的口供,递到堂下让黄富签字画押。 “草民不敢诓骗大人,”黄富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钱的确是我拿了,尤家三人也是我杀的,但都是沈府的管家逼我做的!杀死文恺不是我动得手啊!” 一个杀人凶手竟恬不知耻地在大堂中央哭了起来,脸皮之厚让堂上的官员和围观百姓都啧啧称奇、纷纷不耻。 第52章 猝不及防的认罪 因为黄富竹筒倒豆子似的认了罪,邓文恺之死的命案也与江州贪腐案扯上了关系,奉天府知府梁基将案卷、证据及罪人一并移交给了刑部。 刑部主理查案倒是挺快,不多时已经将有关卷宗都审理清楚了。因涉及多名主事官员,刑部右侍郎匡政清在早朝时报请三司会省。 经过一周时间休整,宋璞已经继续上朝主持朝会了,他下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部门长官一同到刑部大堂审理此案,案件所涉及的官员一并停职押解进京,暂居刑部内狱等候审问。 因江州自上而下多名官员均涉案,各县府衙不能无人管理,由吏部及应天承宣布政使司结合历年考核情况重新选拔官吏,尽快到江州各县就任。 另一边,左军都督府指挥使董修奏报江州平乱推进顺利,已逐步收复安丰、永年等五县,虽许广叛军仍占据德阳、新道等三县负隅顽抗,但拿下叛军只是时间问题。 古代交通不便利,江州官员押解进京也需要时日,周曜和萧月杉只能耐着性子数着日子,等这些官员上京才能开始三堂会审。 平凡的日子倒是过得飞快,眼看着官员要到京城了,张松禅、阙炎、季澍等人都已经做好了会审的准备。 没想到一人竟施施然走到了刑部大堂上,竟是淮南清吏司郎中卢瑜。 只见卢瑜身着官服,怀中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宗,走到堂中径直跪下,“臣户部淮南清吏司郎中卢瑜前来自首,江州贪墨银粮系淮南府知府谢文昌与臣主谋,贪墨钱粮共计约二百三十五余万两。臣有分赃账目,前来刑部投案自首!” 这一番操作把三司主事官员都惊呆了,还没开始会审呢,怎么犯罪嫌疑人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抢答了?! 而户部只淮南清吏司主事沈欣因有确凿证据暂时下狱了,其他官员还未发现涉事证据,故未缉拿。沈欣在牢中也没有供出卢瑜来啊。 张松禅虽然疑惑,但还是着人将卢瑜的官服剥去投入内狱。命郎中黎如之等带人好好核算他带来的账目卷宗。 终于等到江州涉事官员到了京城,三司会审正式开始了。 会审并没有周曜萧月杉想象得那般剑拔弩张唇枪舌剑,就连寿俊晤都觉得很没意思。 卢瑜虽然人品不行,但是确实是个业务好手,真账假账都做得很完美,各项凭证也保留得清清楚楚,看的人都挑不出错处。 证据保存之齐全,连周曜都忍不住吐槽这卢瑜是不是卧底啊?正常人会留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吗?坏人留着这么多证据是怕别人抓不到自己吗? 而且他的记忆力也是极其好,在审问各县涉事官员时,若有官员试图隐瞒罪责,他便能马上指出是哪年哪月的记账凭证,往往臊得撒谎的官员面红耳赤,真不愧是通过层层选拔的“帝国の会计”。 卢瑜的强行抢戏加戏,让张松禅、阙炎、季澍等人都觉得审案了无生趣,有时竟不知是卢瑜在审,还是他们哥仨在审。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季澍非常不爽,但审案节奏紧凑,也由不得他停下来细查细究。 张松禅为人一板一眼只看证据证词,阙炎老狐狸只想和稀泥尽快结案。只剩他一人面对近乎完美的证据链也说不出个“不”字,只能被推着走。 对于杀死邓文恺,主事沈欣认罪也挺快的。只道是户部淮南清吏司与淮南府分赃已久,之前的都给事中鄢许告老还乡,鄢许年老昏聩,对什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相安无事。 但邓文恺作为新上任的户科都给事中,迅速查到了他们与淮南府分赃之事意图上奏。他连忙通过邓文恺的叔叔牵线搭桥,通过两千两贿赂邓文恺,拉他一同下水。 但没想到被邓文恺的堂叔黄富诓骗,邓文恺没有收下银子,依然上奏贪污之事,幸而被左佥都御史朱宏将帖子拦下。他送了朱宏三千两白银作为酬谢,一来一去,自己分到手上的钱散出去大半了。 犯罪可是高风险行业,每日担惊受怕,什么杀人放火的脏活累活他都干了,到头来也没真落得几个银子,没想到审着审着沈欣还委屈地哭了起来,看得季澍等人直翻白眼。 还没等三司的主审官员呵斥沈欣,卢瑜便先出来说,“沈大人前后共得了十万白银,这区区五千两的花费还不至于让大人哭得这般如丧考妣吧。” 沈欣愤愤看了一眼之前的上司卢瑜,自己都沦为阶下囚了,试图用眼泪营造被逼无奈、幡然悔悟的老实人形象。 没想到这厮竟然还在这里演什么道貌岸然的“污点证人”,以前上班受这个鸟上司的气就算了,现在都被抓到牢里还要听他哔哔。 横竖自己是死定了,再也不用忍着这货,随即怼道,“那倒不如卢大人,在堂上作壁上观就白白揣了二十多万两银子进自己的兜里,现在还有脸端着朝廷命官的款儿。” 看沈欣狗咬狗,卢瑜也是讪讪的,只能闭上了嘴。 涉案官员里官职最高的便是淮南府知府谢文昌,按照卢瑜的账本,这二百三十五余万两里,谢文昌一人就贪了五十多万两。 三司挑了一个大早,决定一起好好审审这位当朝丞相的小舅子。 阙炎一心只想着糊涂官判糊涂案,如今江州叛乱已镇压得差不多了,涉事的大小官员也抓了四五十人,这样的结果足够以谢天下,赶紧结案了事。 张松禅倒是觉得目前还没有证据涉及到丞相,只要没证据就没关系,没证据,丞相大人就还是好人。要是有证据,他这个“纯臣”便有些为难了。 季澍内心认定就算宋璞没有分赃,但谢文昌如此胆大包天也是仗着丞相宋璞的势,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阙炎不愿查,张松禅不想查,季澍没查到。三个心思各异的人一同升了堂。 不出所料,谢文昌心里还存着宋璞会营救他的念头,断然不会攀咬自己的姐夫,三司说什么便是什么,全是自己贪财短视,赶紧快快认罪,生怕节外生枝。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一连好几日的审理,终于将震惊天下的江州贪墨案审理完毕,准备报请陛下圣裁了。 第53章 不算胜利的胜利 三司会审的结果报请圣裁那天,周曜作为首告也去上朝。 说是陛下圣裁,可皇帝年幼,还不是辅政大臣们一同决定。 刑部尚书张松禅奏报了三司会审的审查情况,“江州此案,上下勾通,侵帑剥民,盈千累万,致使生灵涂炭、民怨沸腾,为从来未有之奇贪异事。 奏议,为首的淮南府知府谢文昌、户部淮南清吏司郎中卢瑜、江州知州潘旭处斩刑,户部淮南清吏司主事沈欣、西江道掌印监察御史段鹏经、监察御史罗峻处绞首,左佥都御史朱宏赐死。 贪污千两以上的巨犯斩首二十九人,未达千两的处革职、杖刑、流放共七十六人。 涉案官员家产一律查抄充公,其妻妾子女皆发配昌祁府慎州戍边为奴。案内各犯,俱属法无可贷,需得严惩。” 都察院左都御史阙炎、大理寺卿季澍附议。 早朝上各大臣都看着为首的宋璞,只见他正色道:“贪官污吏,辜负圣恩,罪大恶极,不可因罚不及众仍存姑息,必以极刑重正朝廷法度。允准三司所请。” 说完他取下头上的乌纱帽,向金台上的皇帝跪拜道:“丞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如今阴阳失节,水旱不时,是臣阳倡而不和,力薄而位崇,臣愿解官归里,以答天谴!” 他朝着金台三跪九叩,“今臣免冠自劾,避位以禳灾。伏乞解臣所职,更择良才,省洪涝天灾之由,求社稷之器为辅,则万姓咸赖,百谷用成。 罪臣宋璞疏于教诲,致使妻弟贪赃枉法、祸乱朝纲,现辞去丞相之位,回乡耕读自省以报天子!” 他说得恳切,头也磕得用力,连受伤的左肩都隐隐透出血丝。 赵令济为首的群臣纷纷劝说:“丞相不可。”连金台上的小皇帝都脆生生地说道:“丞相不可。” 楚元明过来扶宋璞:“丞相大人,如今洪水横流,民生凋敝,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更要集中同舟共济应对灾情。想想先皇之托言犹在耳,如今圣主年幼,丞相岂能一走了之呢?” “罪臣感激涕零,愿万死以报先皇和陛下。”说完,宋璞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才倚着楚元明起来。 周曜在队伍中冷眼看着他们在前方作秀,内心的吐槽像满屏的弹幕一样飘过。 推拉一番后,礼部尚书霍谦启奏,“户科都给事中邓文恺赤胆忠心,为国捐躯,一家罹难,拟追封淮南府知府衔,按正五品官例给予祭银操持祭礼。 感念邓妻尤氏贞烈,诰赠正六品安人,下旨合葬。为尤氏夫妇及邓氏夫妇修建墓园,并于墓前修御制悯忠诗碑楼以褒节。” 吏部左侍郎陶简启奏,“江州贪墨案中,西江道监察御史周曜不顾生死、为民请命,赤胆忠心、九死未悔,拟晋升另用,待另行请旨授官,其余有功之臣一并封赏。” 礼部和吏部的奏报也得到了内阁准许,轰轰烈烈的江州贪墨案就这样落下帷幕。 散朝时,周曜一路默默无语,萧铮也不知该说什么,只给他留些时间消化一下。 回到家里,看周曜还是闷闷不乐,萧月杉便提议去季澍那里散散心好了。 没想到到了季府上,季澍也是闷闷不乐地在家喝闷酒,萧月杉顿时后悔自己的提议,本来只要安慰一个的,没想到现在要安慰两个了。 “你们来啦!”季澍坐直身子招呼道,他很少见的喝了酒,甚至还是在大白天就无所顾忌地喝了许多。 “外叔公好。”萧月杉和周曜行了礼,坐在案几边同他一起喝起来。 “案子结了,江州的贪官污吏都被治罪,可我心里依旧堵得慌,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周曜看着季澍说道。 季澍也不好直说对宋璞的怀疑,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特别他还是大理寺卿,讲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能随心所欲信口雌黄。只说“喝酒、喝酒”。 “我始终觉得卢瑜的认罪来得太爽快了,我收集的证据没有保全,邓文恺抄录在官服上的账目也残缺不全,便只能听卢瑜一家之言,由着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愤愤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虽说就卢瑜交待的情况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可我总觉得他有所保留,像是推出来结束这场案子的。” “一场跨越近十年,涉及二十七县,经手一百余人的贪腐案,卢瑜的账目却是十分精确完整,一丝错漏也没有,这难道不奇怪吗?”他真得很疑惑,而且这里还没有计算机和现代通讯设备呢。 想到上班的时候有视频会议、excel、钉钉这些辅助软件,尚且还有傻逼同事填个数都填不对,更别说是全靠人力的古代了。 他把后面几句话咽进肚子里,只用眼神传递给萧月杉。 萧月杉心领神会,“我倒有一想法,只是欠些佐证,先说出来供外叔公参考。夫君回来细说了朝廷上的情形,之前挝登闻鼓告状的时候,都察院阙大人说‘银子是个好东西,自然有它的去处,’这话我十分认同。 如今邓大人留下的账目不全,贪腐也成了糊涂账,会不会这些银子去的地方是我们眼前从没有想到的,幕后的人也不希望我们想到,所以快快推了卢瑜出来自首,把账目做实,以免查出更多问题来。” 见她直接点破了心里的疑惑,季澍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如何不起疑心,只是眼下没有证据,江州一案已经惩处了上百名官员,连丞相都亲自出来谢罪,满朝文武定觉得如此结案足以平息民愤。若我无凭无据却不依不饶,只怕扰得朝中人心惶惶,也是众矢之的,于查案没有助益。” 他又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口气道,“眼下,我们只能接受这份‘胜利’,让他们放松警惕,再次有所行动,我们才有机会继续追查呀。” 听到季澍的话,周曜和萧月杉也只能一道叹一口气,接受这不算胜利的胜利。 第54章 坦白 不管怎么样,江州贪腐案确实已经告一段落了。 周曜与萧月杉从季澍府上回来依然兴致不高,吏部文选清吏司已经传了话来,念周曜在江州贪腐案中有功,吏部将酌情授官,这几日先在京城侯旨,等旨意下了再去赴任。 刚好萧月杉的妹妹萧月榕与兵部驾部司员外郎楚昊宁的大婚就在几天后,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参加了妹妹的婚礼再走。 楚昊宁虽也是宗室,但已出五服,其祖辈是太祖楚国定的堂侄,当时封赏了一个平昌公,二代平昌侯,到他父亲三代平昌伯早逝,到他已经没有爵位了。 因平昌伯早逝,礼部与平昌伯私交好的官员上书替他求了一个荫官,先帝念在平昌公一脉恭顺勤谨,授了一个从五品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给楚昊宁,主管卤簿、仪仗、禁卫、驿传、邮符等事,平日也不用早朝奏对,只在兵部点卯当值便是。 大婚将近,之前的问名、订盟、纳彩、纳征、请期等五礼都已经行过了,只等时候一到楚家的花轿上门亲迎。 萧月榕最近忙得很,几日都没到前厅来吃饭了。郁夫人说是要在闺房和嬷嬷学礼,还要最后缝定嫁衣尺寸试妆,总之忙得不得了。 晚上萧月杉周曜和萧铮郁夫人一道用了晚膳,二人就回鸣玉苑休息了。 接连又是永和巷石墙黑骨,又是邓文恺一家命案,又是江州官员审问,周曜和萧月杉遇到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夫妻很久没有时间坐下好好谈谈了。 洗漱完毕后,周曜将丫鬟仆妇都请出去,关好门,终于可以好好和老婆说说话了。 这里没有电灯只有烛火,竹篾制成的灯罩外笼上了牙白色的纱绢,为这光线更添一丝朦胧。 萧月杉已经洗了澡,换上了一件轻薄的竹青色纱衫,下着一条棉麻裙子,一头长发散落,只用同色的丝带束在身后,在这烛火中显得格外温柔。 她轻轻在床边打着扇,穿越过来后,她尤其喜欢青绿色的衣裳,觉得配上玉质的首饰十分雅致耐看。 周曜关上门,没有立刻走近妻子,在几步远的地方细细端详着她。 他其实没有出事,只是老婆被卡住喉管送进医院后一直没有清醒,医生说是异物没有及时清理导致病人缺氧窒息,还需要细心救治等她苏醒。 他衣不解带地在医院陪护了许久,萧月杉却一直没有醒来。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宁静的睡颜,心里如果能救,倾家荡产赴汤蹈火他也在所不惜,如果不能了,只想着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就这样他俯在病床上睡着了,睁眼就没入了冰冷的洪水里。 上岸后看到村民穿着,虽然他是理工直男,但是也知道自己可能是穿越了。便想到了自己的誓言,是不是月杉也到这里了。凭着一定要找到她的念头,他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到了京城。 终于找到了老婆呜呜!他真得很想抱着她哭一场!但是他就是一个不习惯释放自己情绪的闷葫芦,还是忍住吧嘿嘿。 周曜的内心正在快速翻腾,萧月杉看着他一直不说话,小白眼一翻道,“你发什么呆啊?灯下看美人,千秋绝调语?” “没啥没啥,”他快步走过来,“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他一把抱住她,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说就说,别动手动脚的,这里又没空调,热死了。”她把他推远些,一双亮亮的眸子看着他。 周曜看着她的脸,实在是难以启齿,只能别过头,低声说,“本来这个事我刚进京就应该跟你说的,只是当时马上要去敲登闻鼓告状,也没来得及。现在跟你说应该不算很迟吧...” 他说得很犹豫,萧月杉心里提起来,忍不住开口发问:“你在平宜府的时候,和那个什么罗兴去快乐青楼一日游啦?” “诶呀,不是!”他好气恼,自己真不应该装病,“你听我说完嘛,是后面我上京路上装病,这个周曜的爸以为我真病了,请了个什么玉手医仙来治病,他的方法就是在别人身上摸。”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他是个老头,他自己摸就算了,没想到他还有个徒弟,是个女的。他让这个女的把我也摸了一遍。” 他又气又急又委屈,一口气把话说完,焦急地去看萧月杉的脸色。 萧月杉整个裂开,她虽然也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也知道许多男的做不到洁身自好,可事到临头,她真不知道自己作何感想。只能冒出一句:“你不干净了?” “我没有,我没有!”周曜着急辩驳,“我被封了穴什么感觉都没有,也没办法赶走他们,后来没多久这个周曜的妈就把他们赶走了。” 老婆会不会不要我了....天啦,他简直后悔死了!真不该装病的!这个周曜的爸真是给他害惨了! 呃...虽然她心里明白是权宜之计,不是周曜本心,可一时间实在无法消化这么刺激的信息。她盯着他的脸,瞬间眼泪像泉水一般涌出眼眶,如注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 周曜被她吓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萧月杉这个样子。连忙凑过去抱住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他喃喃道,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她呜咽着,“可是我还是好难接受啊...”她依旧推开他,“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她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自己默默哭着。 他心都要碎了,她家庭幸福、聪明友善,想要获得的东西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朋友也多,从来都是顺风顺水开开心心的,哪怕不开心也不是什么大事,难过不了几秒。 是他让她这么痛苦...他真得恨死自己了。 他不敢接近她,也不想离开,只能在旁边坐着。萧月杉哭了很久,她内心的情绪是她这三十年从未有过的复杂。 如果周曜真是脏了,以她的洒脱性格,必须是一走了之的。哪怕现在是古代没有离婚,女子和离十分艰难,她也要和他分开的。 可这确实是一个意外,而且还有如此高尚的理由,她理智告诉自己应该释怀,但她真得好难接受有人染指了自己珍视的东西! “你不干净了...你不干净了...”她心里乱极了,无意识地念叨着。 “我没有!我没有!”他也焦急地回应着。 “我没怪你,但是我要自己想一想。”她站起来,“今晚我去躺椅上睡吧。” “不,你就在这里。”周曜按住她,“我去那边睡吧。” 他把窗下的躺椅搬近些,坐在椅上守着老婆。看着萧月杉吹了灯,躺下后还在默默啜泣,她这么痛苦都怪他!他的心里也痛极了。 第55章 萧月榕大婚 这几天萧月杉都沉浸在自己似绿非绿的悲伤中,夜夜都没有睡好,周曜也一直在躺椅上陪着,两人看着都挺萎靡,连眼下都是乌青乌青的。 萧铮和郁夫人可不知道女儿女婿的纠纷,还以为是江州贪腐案结案了,两人终于放下心来小别胜新婚,夫妇二人还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家里正值喜事,萧月杉也不想把夫妻之间的事告诉别人,所以由着萧铮和郁夫人胡乱揣测去。 萧家外放做官的两个哥哥也带着夫人孩子回家祝贺,萧家长子萧朝松任正六品固番府下池州知州,次子萧朝桓任正七品应天府推官。儿子女儿都回家了,萧家难得这么热闹。 两位哥哥已经生了孩子,此次也一并带回来见见爷爷奶奶和叔伯姑姑。 大哥家一儿一女,儿子萧信鸿六岁,女儿萧依岚四岁;二哥家也有了个姐儿,取名萧依岑,和岚姐儿一样是四岁,都是活泼爱闹的年纪。看着这些孙子孙女,郁夫人每日嘴角都没放下过,连老成持重的萧铮都多长了几条笑纹。 萧家的两个嫂嫂也出身官宦,之前提过的二嫂是湖楚道掌印监察御史彭震的妹妹彭雯,大嫂娘家更有来头,是固昌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柴翱的女儿,小字琼音。 萧朝松和萧朝桓很少回京,一时许多在京的故旧同年宴请,连同最近要升官的周曜,几人应酬不断。 柴琼音和彭雯都很好相处,萧月杉也乐得有嫂子作伴。 萧月杉给孩子们买了不少东西,还去珍宝斋给侄儿侄女们一人制了一枚累金丝的长命锁。柴琼音和彭雯也回赠了她不少好东西,几人天天都在逛吃逛吃。 周曜不爱应酬也被天天拖去吃饭,能看老婆开心了些,放心了不少。 本来他穿越过来身无分文,之前是隐姓埋名不停逃难,后来恢复身份又一直在装死,周家也没给他带多少银子。幸好吏部给他送来了一千两赏银,便全盘交由老婆快乐买买买好了。 终于到了萧月榕大婚那一日。 一大早,新郎官楚昊宁便在媒人陪同下,带着八位迎亲客到了萧府上。 萧府的惜别宴姊妹桌已经摆上了,请各位男方的迎亲客吃了甜甜的鸡蛋汤,新娘便要出来惜别了。 萧月榕身着绛红色的绣花衣袍、褙子,上面用金线攒各色珠宝绣出云纹、寿山福海、花卉等等喜庆吉祥的图案,颈套项圈天官锁,肩披绣彩团花霞帔;下身着金线刺绣的红裙;头上簪着郁夫人早已备好的全套赤金红宝的花钗首饰,看着喜气洋洋,雍容华美。 她手拿着纸扇遮面,由丫鬟嬷嬷们扶着出来见礼。 主婚告祠堂道:萧铮之第二女,将以今日归于平昌伯府楚家,不胜感怆! 到了堂上,萧铮和郁夫人夫妇向女儿告诫,“往之尔家,无忘肃恭,勤谨小心,早晚听用”、“必敬必戒,三从四德,夙夜以思,无有违命”。 萧月榕则是依依不舍,叩拜了先人及父母,由媒人敦促上轿。 楚昊宁已经在外面等候迎接。他身穿红色圆领袍,上绣五品文官的白鹇补子,斜披红锦缎、腰系银带钑花革带,挂着佩玉和绶带。肩上斜披一幅红色锦缎,也就是“披红挂彩”,看上去红光满面。 这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个头比萧家的哥哥们和周曜都要高一些,也更结实。他头戴乌纱帽两边各簪着一朵金花,看上去精神抖擞。 萧月杉内心点评,“这放在现代应该是黑皮体育生、狼狗弟弟那一类的吧,配萧月榕也算配得上了。”在萧家这些日子,她已经把他们当作一家人,真心希望萧月榕能够获得幸福。 楚家来迎亲的“好命人”是德庆伯楚永忠的夫人,德庆伯算起来是楚昊宁父亲平昌伯的堂哥,两家关系亲近,德庆伯夫人来为楚昊宁迎亲也为楚萧两家长了面子。 送走了萧月榕的花轿,萧家是女方,便不能到楚家去参加后续的婚礼了,只能等回门再见见女儿女婿。 郁夫人强忍着泪水连连,平复好情绪还要与萧铮一道出门宴客。 本来萧月杉看到萧月榕结婚还挺新奇的,一直都很开心,直到萧月榕上了花轿而她们全家不能去,她才伤心起来。 搞什么嘛!真是封建糟粕!女方凭什么不能参加婚礼! 怪不得郁夫人泪流不止,两个嫂嫂也陪着掉了泪,只有她一个人没心没肺地跟着笑……原来刀子在这里啊! 生气归生气,女方的客人们也到了。总要出去宴客的,几人收拾好心情,一同到外间会客。 萧铮在国子监任职时间很长,今日来得学生故交很多。说实在的,萧家的宴席可能比楚家更热闹。 季澍作为萧家的姻亲前来祝贺,意想不到的是连定国公家的小儿子寿俊晤也跟着他一同来了。 这位贵客与他们家没有旧交,所以不曾下帖子宴请。 他们一直是文官清流,与王公贵族交际不多,之前萧铮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找的姻亲都是相熟的文臣子女,只有萧月榕这门亲事是郁夫人定的,虽是宗亲也无爵位了。 看到定国公公子,席上的人都纷纷起身施礼。 寿俊晤随意还礼,便找到周曜,“曜兄,你家今日摆席面都不请我,还是我厚着脸皮跟老师才能进门。”寿俊晤一把揽过他来,“看,我还给你带了礼。” 萧铮连忙过来道谢,让管家将寿府的礼收下,由周曜作陪,引着季澍寿俊晤到席面上就坐。 右佥都御史赵从简也来了,还有周曜在翰林院和都察院的一些故交好友,便凑成一桌,宴饮起来。 有了季澍赵从简这俩原主的熟人掩护,周曜假扮起周曜也算得心应手,再加上人人都想结识寿俊晤,他倒没感到什么社交压力。 邱顺慈的丈夫翰林院五经博士唐叔义看到了寿俊晤和周曜亲密的样子,终于相信妻子那天回来说与定国公公子一同用膳的事。 看来周曜萧月杉与寿俊晤关系果然很好,便举杯也凑了过来,到寿俊晤面前自荐道,“臣翰林院五经博士唐叔义见过公子,臣的妻子是周夫人的手帕交,上次与公子一起吃了饭的。臣一直仰慕公子风采,今日终于得见,定要来敬公子一杯。” 他这样谄媚的人,寿俊晤不要见过太多。而且这个唐叔义真是不开眼,席上人人都称他为寿大人,他也有官身,只有唐叔义一直称呼他为公子。 自己虽仗着国公府,但这样当众点破着实让他面上无光,“嫂夫人的朋友,寿某倒没太在意,今日席面宾客众多,唐大人请好吧。”他便随意抿了一口,也没留唐叔义坐下,任他尴尬地退下了。 第56章 萧家迷人的老祖宗 萧家的惜别宴因为寿俊晤的到来更添了一分喜气。 京城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宴席都还没散,楚元明就已经知道寿俊晤去了萧家的事。 没想到萧月杉周曜夫妻交际起来也有一手,这么快就和自己桀骜不驯的小表弟打成一片了。 江州官员无一幸免,全被牵扯进了贪腐案,加上西江道的监察御史、户部的郎中主事,再就是淮南的知府,一下子空出这么多官职,都要一一择定了人选。 近日内阁与吏部都忙如鬼,辅政大臣们各怀心思,想在肥差要差上安插人手,终日博弈,要尽快把各个位置上的人选议定才好。 这一切与萧月杉周曜无关,他们只等内阁拟了旨便去赴任,旨意一日不下来,那便一日能在京城里继续带薪休假。 今日是萧月榕婚礼后的第三天,按礼制,楚昊宁萧月榕夫妇要归宁会亲。 因萧家的惜别宴就办得很隆重了,又来了许多贵客重臣,已在京中十分惹眼。回门宴便没有再发帖子,只萧家人自己关上门好好热闹热闹。 一大早萧月榕便带着楚昊宁回到娘家,萧月榕上着朱红妆花暗纹缎面方领半袖配白色交领上衣,下着洒金织锦缎马面裙。 一套衣裳全是攒金线绣的金桃灵竹缠枝瓜蝶,都是祈求早生贵子之意的吉祥图案,一身红衣衬得她如花般娇艳。 头上的发饰也与出嫁那天不同,俗话说“好女不穿嫁时衣”,首饰也要一并更换,簪了红色的绒花配素金簪子,看上去喜庆大方。 下马车进家门,萧月榕走在前,楚昊宁乐呵呵地走在后。看他龇在外面的大牙,萧月杉想起了网上的段子:“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子”也笑起来。 萧月榕这次回门带了许多礼品,萧家按惯例留下了一半,剩余一半又配了许多锦缎器物让他们回婆家的时候带回去。 萧家父母一片慈爱之心,为四个儿女找的姻亲都是十分用心的。不求高门显户仕途助益,只求夫妻和顺白头偕老。 一家人到了主厅中坐下,萧铮作为一家之主上座,楚昊宁是新姑爷坐在他旁边,依次便是萧朝松、萧朝桓和周曜,另一边则是分别对应的女眷。 孩子们单开了一小桌,由丫鬟婆子们照顾着。 看到人齐,萧铮举杯说道:“今日月榕归宁,已是楚家新妇,勿忘父母教诲,勿违夫家祖训,夫妻同心、开枝散叶。” 萧月榕答道:“女儿谨遵父母教诲。” “我萧家书香世代,祖训‘无二嫁之女,无重婚之男’,今日月榕嫁进楚家,便是楚家媳妇。零珠片玉,希望姑爷珍之重之。” 楚昊宁恭敬地行礼,答道:“泰山大人将爱女许配,必视若珍宝,小心呵护。” 看新姑爷如此许诺,大家共饮了三杯,席上气氛更热烈了。萧家两个哥哥缠着给新姑爷灌酒,长辈和女眷只在旁边笑着。 萧月杉也被这温馨的气氛感染,突然心里一酸,想到自己真正的父母,顿时伤感起来。 当时她和周曜结婚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不舍叮嘱,希望这半路杀出来的毛头小伙子能好好爱护自己的掌上明珠。 不知道她嘎了之后,她爸妈怎么样了。 可眼下伤心不合时宜,她强忍了一会儿心中的情绪,赶快融入现场欢乐的氛围。 一顿饭用完,楚昊宁被大舅哥二舅哥灌多了,坐在外间醒酒呢。 萧铮郁夫人把萧月杉和萧月榕叫到祠堂。 四人依次向祖宗牌位进香后,萧铮说道:“今日月榕也出嫁了,爹爹本以为大家日子都好,不需要叮嘱你们。可前些日子月杉遭了那样的大难,差点寡居,想想还是要告诉你们。 萧家祖训确实是‘无二嫁之女,无重婚之男’,但却不是外人理解的女儿嫁人从一而终,不可和离、不可归家的意思。 而是防止宗族逼迫和离女儿再嫁,再次所托非人的意思。” 没想到萧家的家训这么超前啊!萧月杉好惊讶,之前误会他们了。 “杉儿,之前曜儿出事,为父托人去寻,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若真是出事,你膝下无子,周家若容不下你,便派人把你接回家来,由我们看顾。 我们百年之后,你哥哥继承宗祧,便由他们夫妻照顾你。”萧铮说道,郁夫人已经忍不住拭泪了。 “书信我都写好了,祖宗庇佑,曜儿平安归来,今天就在祖宗祠堂里将书信焚了,感谢祖宗在天之灵,也算告一段落。” 萧铮从供桌上的香案下面拿出了两封书信,一封是给周家接萧月杉回来的信;一封是给萧朝松托孤的信。 此时萧月杉对父母的想念再也抑制不住了,直接哭倒在郁夫人怀里。自己两世为人都能得如此慈爱的父母,实在是太幸运了。 “世人只看我萧家‘无重婚之男’,四十无后方可纳妾,谓之家风甚严,许多清流人家都愿将女儿许配,柴家才愿意与我们结亲。 不曾想女儿立世更为艰难,所以萧家女儿都会留有祖产,就算返家也不至于立足之地。”萧铮继续说道。 “若是榕儿在夫家有什么不好,也必得让父亲母亲知道才是。”郁夫人安慰着大女儿,也不忘嘱托小女儿。 “我萧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也不会置外嫁女儿于水火不顾。夫妻相处定有磨合,需互敬互爱、相互宽容。 初为人媳,总会受些委屈,若能用真心化解嫌隙则家庭和睦;若实在难为,也不必有苦难言。无论如何,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风雨,都要一同面对。”萧铮看着两个女儿,温和地说道。 哦!我那迷人的老祖宗! 萧家祖先的精神状态很超前啊! “想当初,先祖与太祖杨皇后一同拟定《十三经》及百家学说,我萧家也算是家学渊源。只因先祖身为女子没有出仕,又因杨皇后无子,萧家才稍显落寞。”萧铮说道。 看着祠堂的祖宗牌位,萧月杉敏锐的察觉到了杨皇后和萧家先祖一起整理制订了《十三经》和百家学说,怪不得她总感觉这里怪怪的,像是古代多个朝代的融合。 没想到这里的文化奠基就是穿越的杨皇后和萧家祖先等人一同从现代社会复刻来的。 这样,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第57章 难以抑制的占有 归宁不能在娘家过夜,等楚昊宁醒了酒,下午几人又坐着吃了会点心。 为了防人口舌,说萧家女儿恋家跋扈,婚后久久不愿回婆家。晚饭前,萧月榕和楚昊宁就带着萧家准备的回礼回楚家去了。 只走了两个人,感觉家里的热闹就淡了好多。 郁夫人沉浸在女儿出嫁的伤感中,晚饭时大家情绪都不是很高,略坐坐就散了。 萧月杉起身回鸣玉苑,周曜终于又有时间和老婆单独相处了,立马开心跟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回房了。 她在房中的藤编凉床上坐下,他马上凑过来坐在她旁边。一双桃花眼微闪,只有凑近细看,才能看到他微微下垂的眼角,透着些无辜和楚楚可怜。 这份柔弱和他整个人冷漠孤高的气质非常矛盾,但此时却让他像个被抛弃的湿漉漉的委屈小狗。 让萧月杉觉得自己连日以来冷落他就像是不让洗香香的小狗上床睡觉一般恶劣,仿佛马上要被动物保护组织投诉了。 “这个狗子真是狙击老子的审美。”萧月杉烦躁地推开凑近自己的可怜小狗。她心里还是乱得很,不知道怎么释怀自己心里的膈应。 周曜乖乖坐在一边,这几日虽然忙碌,可他心里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他本来不是贪恋红尘的人,一直以来都很洁身自好。没有穿越前有时也会遇到这种情况,但因为已经早有预料,所以自己都小心避开了。 只这一次确实是始料未及,不知道老婆是不是真得会嫌弃自己……可是他真得很想向她证明自己的心。 “我真得真得不是故意的……”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真得没想到……我也不想搞成现在这样的……” 他内疚死了,“哎,谁知道这个周曜的爸会整出这幺蛾子呢……真是被这个爹坑死了。” “你要是接受不了,我也认了。”他垂头丧气地叹息道,“可是我真得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他拉过她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做。” “你还记得吗?当时我跟你告白说的话。 我一直渴望遇到一块温润的宝玉,第一眼看到就眼熟好久。捧怕摔,含怕化,日日不离身,夜夜置枕边。排我愁,解我忧,放在胸口,暖我心头。 我已经找到我的宝玉了,明知不可为,怎么可能会故意为之。” 他的手好热,独属于他的气味将萧月杉包裹住。 萧月杉想到以前看过一个冷知识:当你非常的爱一个人,就会爱上他独特的味道,生物学上有一个专有名词称之为“费洛蒙”。 虽然当代医学还没有证实费洛蒙对人是否有效,但她很确切自己十分依恋这个男人的味道。 他的气味带着丝丝清冽的香甜和暖意,让她下意识忍不住抱上去。 周曜惊喜于她态度的变化,紧紧将她揽入怀中,“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莫名对你很有好感。我本来性格比较冷,看到你总是笑得很灿烂,让我这块硬石头都渐渐融化了。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还看不清我的心吗?” 萧月杉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流下泪来,她如何不知呢?这几日不仅是周曜难受,她自己也是十分地煎熬。 她不知道如何释怀又放不下这段感情,可情感上的洁癖折磨得她快疯了。 她抬起泪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伸手直接扒开了他的衣裳。 她又气又恼,“被别人摸了哪里!我今天都要摸回来!你只能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她的手如细嫩的柳枝,每个指腹都像柔软的花瓣。就算现在她像个发疯的小兽一样,毫无章法又粗暴凶残地在他身上使劲摸索,可这双比他小太多的娇弱小手划在身上,只让他心猿意马心痒难耐。 等萧月杉一阵胡乱摸索后,他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便捉住她的手将她按在藤床上,试图让这撩人的小动物安静下来,“好了好了,不气了好不好?”他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低低地说道。 “你干嘛!”她使劲反扑,将他重新压在下面,直接打断了这魅惑人心的施法,“我的账还没算完呢!” “她怎么摸你的!”她还是气愤地揉着他,“是不是这样!还是这样!” 她气得眼泪就没断过,占有欲强如她实在是不能忍受有人染指自己的所有物。 “玉手医仙的手法好吗?”她眼睛都红了,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气的,使劲摸着被她按在床上的人。直到床上的人衣衫尽褪,身上白皙的皮肤被搓出点点深深浅浅的红痕。 周曜觉得被老婆按在床上蹂躏真得好羞耻,可为了让她出气,也只能逆来顺受地配合她发疯。 好在老婆愿意理他碰他,比前几天冷冰冰地不理他好太多了。 这几天没有和老婆一起贴贴睡觉,让他睡得很不好。他本来一直都有失眠的问题,逃难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警觉,更让他神经紧张。又目睹了江州灾情的惨状,导致时不时就会做噩梦,半夜惊醒就很难入睡了。 重新和萧月杉在一起,抱着她温热柔软的身体,闻着她令人安心的馨香,他的睡眠质量才好很多。最近被赶下床后又让他彻夜难眠,连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不知揉搓了他多久,萧月杉气也消了人也累了。直接倒在衣衫不整的男子身上轻轻喘着气,“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她一直低低呢喃,宣示着自己难以抑制的占有。 男子翻身把她搂在怀里,如羽毛般轻柔地吻着她的脸,温润的唇一一拂过她的头发额头眼睛鼻子脸颊,最后长长定格在她的唇上。 他摸索着找到她衣衫的系带,他的手指修长温暖,灵巧地在细腻清透的软烟罗间翻动,像飞舞在云中的春燕,又如同琴键般流畅地跳动着隐忍的热情和力量。 “你也只能是我的。”他含住了她不停嘟囔的唇。 他的身体缱绻而炽热,用实际行动回应着她的占有。 第58章 成功落户京城 早上,萧月杉是被人吻醒的,她睁开朦胧睡眼,看着面前这个正在吻自己脸颊的赤身裸体的男人。 视线往下一扫,我去!周曜白皙的皮肤上全是自己抓的摸的亲的痕迹,一簇一簇的,十分鲜艳,仿佛盛开的一枝枝梅花。 再看看自己,也没比他好多少,战况很激烈啊。她娇羞地用薄被蒙住头,嗔道,“你干嘛亲我!都把我吵醒了!” “我每天都会亲你啊。”男人理所当然地说,“你不会睡得这么死,一直都没发现吧?” 呃……萧月杉裂开了,看来自己的睡眠质量是真不错。 两人好好收拾一番才穿衣出门,古代也没有什么好用的遮瑕膏,她想了许多办法都是欲盖弥彰,幸好有立领的对襟长衫能遮住锁骨处的痕迹。 萧朝松和萧朝桓都有差事,不能在京城久留,参加了妹妹的婚礼就准备启程回到任上。 今日周曜的任命也下来了,吏部文选清吏司通知他去接旨授印。 一番折腾,家里突然只剩下了萧月杉这一个孩子。如果周曜继续外放,那她也要一同前往,萧家父母膝下更是寂寥。 离别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有些伤感。 萧月杉虽然不是郁夫人亲生的,但也想好好安慰一下这位慈爱又爽利的夫人,这几日都在家陪着她。 两人正在家中闲坐,郁夫人出身鸿胪寺卿礼学世家,萧月杉闲来无事跟着她在学做茶。 “这书道、茶道、香道、花道、琴道,都是当年杨皇后亲定的风雅之事。 杨皇后真是奇女子,出口成章、兰杜之芳,绰约飘逸,倾城之姿。相传皇后小字舒窈,相貌极美,见过她的人,无论男女,都会为她倾倒。”郁夫人一边制茶一边说道。 萧月杉对这位可能穿越的皇后很感兴趣,便追问道:“昨日听父亲说,先祖与杨皇后一道拟定了《十三经》?可真厉害呀。” “正是,不知皇后如何得知如此浩如烟海的书籍道理,她的学识智慧好像一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一样。 太祖尚在时,便交由还是太子妃的杨皇后执掌后宫,连国号‘大昭’也是杨皇后提议的。 她不仅拟定了书籍礼法,制定百官秩序,还在音乐艺术方面颇有建树,诗歌也是一绝。如今大到朝廷法度小到吃食服饰,都蕴含着当年皇后的想法,她对我朝影响不可谓不深远。 皇后薨逝后,太宗追封她为配天齐圣明德文皇后,比其母尹皇后的谥号还多了两字,又另加封了一个‘文’字,钦定以后的皇后谥号不能越过配天齐圣明德文皇后,足可见杨皇后功绩。”郁夫人介绍着。 可寿俊晤并没有听过现代的流行歌,杨皇后所处的时代应该比她们要早。萧月杉暗自思忖着。 “可惜杨皇后无子,诞育了长莹大长公主后几年便撒手人寰了。”郁夫人话锋一转,“所以啊,杉儿,你和曜儿还是得赶紧要个孩子。” 怎么开始催生了??萧月杉还沉浸在杨皇后的传奇故事里,没想到穿越了也逃不过催生啊.... “你瞧瞧,这次的事情虽然有惊无险,但着实是骇人。要是曜儿没有找到,你膝下无子,虽是有父母兄长庇护,可难免孤独寂寥。”郁夫人停下了手里的茶艺,语重心长地说道。 萧月杉当然知道郁夫人是真心为她着想,可他们夫妇就这样穿越过来,如果在这里生了孩子,还能穿越回去么?孩子可以一起穿越吗?这些问题都不得不让她挂心,只能先敷衍道:“母亲说得是,女儿会好好思量。” “思量可不行啊!你得赶快怀上才是!”郁夫人不依不饶。“不如明日咱们一同去始觉寺进香吧,求菩萨庇佑你早日有孕。” 郁夫人还是这样火急火燎的性子,想到什么马上就要做到。连忙吩咐张妈妈打点明日去寺庙进香的物品去了。萧月杉无奈,只得挂白旗投降,趁周曜还没启程外放,还是多陪陪这位母亲吧。 没想到萧月杉的担心完全多余,周曜从吏部领旨回来,因他有功官升一品,擢晋升为翰林院正六品侍讲,留京任职了。 这下郁夫人更加开心了,外嫁的长女终于回京,两个女儿都在身边也方便她看顾。 萧铮同样很乐观,皇帝年幼,正是需要翰林院的学士们讲读经史、备顾问学的时候,趁着皇帝日渐成长,多借着授课讲学的机会与皇帝亲近、赢得皇帝信任,对前程发展可是大有裨益。 另外,新进的进士都要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也是积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再不济,在翰林院当值总不会被卷进这些大案要案里了吧,女儿女婿和和美美的给他添几个外孙外孙女才是。 同样的问题,季澍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内阁将周曜从重要的监察御史岗位上撤下来是明升暗降。虽然明面上是说他有功,可江州一案得罪了太多人,难免要让他吃点苦头。 不再让他行使监察百官、巡视郡县之责,只放在翰林院中刊缉经籍、纂修史书,也不知会不会让他经筵侍讲,说不好就是雪藏了。 周曜自己倒是没什么看法,只是当这个翰林院侍讲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他字都还没认全呢,还要天天去编书、教别人!他想都不敢想,只求晚几天去报到,在家里和老婆再学一学。 萧月杉都不好意思让疏桐来教他,周曜基础太差,而且他们两口子都变成睁眼瞎真是太古怪了。 之前这个原主是进士...季澍还觉得是因为被季家牵连才只得了二甲十一名,可谓是才高八斗...现在字都认不全,说出去怕是会让人大跌眼镜。 萧月杉只能夜以继日、没日没夜地把自己跟疏桐学的和在司礼监学的东西一股脑教给他。好在她是文科尖子,记忆力和领悟力很强,又有些基础,教周曜是绰绰有余。 可是这边周曜学得想死,他快要被这些“之乎者也”给逼疯了,背书也是极差,不是“马什么梅”,就是“马冬什么”,听得萧月杉急得想打人。 几篇《论语》都背得磕磕碰碰,还要在生僻字上写拼音,萧月杉吐槽道:“就这么几句要背这么久吗?我用头皮屑都记完了。” 周曜大受打击,自己的脑容量还不如老婆的头皮屑呜呜。 他放下让自己头晕目眩的书本,一把抱住旁边的香香老婆... 能不能带老婆去上班啊... 第59章 始觉寺之行 郁夫人是说干就干的,说了第二日要去始觉寺进香,大清早便遣张妈妈到鸣玉苑来叫萧月杉。 周曜今天也要去翰林院报到,夫妻俩赶紧起来收拾一番分头行动。 说实话,这也是萧月杉第一次正经看周曜穿官服。之前两人总有要事,干什么都是匆匆忙忙的。 吏部下授官旨意时也一并送来了相应品级的官服。也是托杨皇后的福,授官后发放官服,钦定赐朝服一、公服二、常服四,如有所需再自行到工部织染所购买。 去翰林院当值要统一着玄阳冠服,这是杨皇后特赐给国子监、翰林院的儒学教官及学子的制服。也算是国子监出身或是翰林出身官员的一种身份认同。 玄阳冠服是一种以纻丝纱罗制成的古玄端服,五品以上用云纹,以下为素色,服饰边缘以蓝青修饰,衣服前后饰以本等花样补子,若是学子则全为素色。 周曜这一件就是素色配鹭鸶补子的玄阳冠服,这纯净的玄色极衬他斯文的气质。萧月杉帮他一起穿好这套玄阳冠服,脑海里只有一句话能形容她的感觉:“淡极始知花更艳”。 他的眼睛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一般晶莹柔和,鼻若悬胆,唇如温玉。看起来如高岭之花一样望之生畏,又引诱人去采撷。 萧月杉就是那个被引诱去一亲芳泽的人,她忍不住在他唇上一吻,那又薄又润的唇瓣上霎时就染了一抹艳色的胭脂。 完了,更加引人犯罪了。每天都在被老公色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她深吸了两口气,赶紧离这个帅帅狗咪远一些,头也不回地带着疏桐跑远了。 周曜倒是意犹未尽地咂摸一下这唇上胭脂的滋味,老婆的morning kiss 让他不得不去上班的心情好了许多。时辰到了,他也必须要出发了。 郁夫人带着萧月杉乘马车前往始觉寺。 始觉寺建在城外的望月山上,杨皇后小字舒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这山正是太宗第一次遇到杨皇后的地方,故而赐名望月山。 马车不快,一路天气晴好,摇摇晃晃地让人心情莫名跟着荡漾。 旭日东升,那映在绿树丛中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全都沐浴在玫瑰红的朝霞之中。 马车停在寺门口,进了寺庙就要步行以表诚心了,郁夫人带着萧月杉一步一步踏上沾染着朝露的青石板路,向寺庙正殿走去。 除了太庙外供奉的牌位外,太宗楚和辉为杨皇后另请了一块牌位,供奉在始觉寺中,让心爱的妻子享受凡间香火。为此还兴修大殿,赐额“始觉澄心”,下旨自己去世后也要子孙请一块牌位与杨皇后一道在始觉寺中相守。 有了皇帝光环的加持,始觉寺的香火鼎盛,相传此处求姻缘仕途子嗣寿元无有不灵的,完全枉顾杨皇后自己无子少寿的事实,只道有天子灵气庇佑,必能心愿得偿。 郁夫人此行是特意带萧月杉来拜送子娘娘的,她让张妈妈准备了许多贡品香火,又捐了不少香火钱,诚心许下心愿。萧月杉没办法,也只能跟着她又叩又拜,礼多人不怪嘛,就算自己不想求子,也可以求全家平安顺遂。 想到全家,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来这边已经四个多月了,不知道父母好不好。如今周曜也过来了,他们俩都是独生子女,剩下四个长辈只怕要伤心死。 她不由得虔诚祈祷,若是真有神灵,便保佑他们能早日回家吧。 郁夫人出手阔绰又一秉虔诚,寺中的禅师留她们用了斋饭再走。望月山风景优美,也可以四处观赏一番。 来礼佛的夫人小姐很多,郁夫人也遇到了不少熟人,免不得要一一寒暄。萧月杉跟着应酬,一张小脸都要笑僵了,趁着夫人们说话,她借口要更衣和疏桐出来透透气。 两人都有些路痴,一不留神越走越僻静,来到一处没到过的院子。 院门上有一方牌匾,上书“了悟庵”。萧月杉看院门大开着,便想和疏桐一起进去找人问问路。 她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柔和地问了一声:“幸会,请问有人在吗?想向您问问路。” 只听里面一女子答道“来者便是有缘,请进吧。”萧月杉才敢和疏桐一道进了院子。 院子不算很大,陈设却古朴讲究,连院内盛放花草的都是青铜器,实在让人错愕。萧月杉虽然看不懂这些东西到底价值几何,但也能隐隐感觉这院子非同凡响。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人正在院中品香,她穿着一件寿桃纹妆花纱的对襟衣裙,那衣裳比萧月杉穿越过来后见过的所有衣料都要好。就连恭顺侯府上的晋王妃、新真大长公主穿的衣服都没有这件精致。 萧月杉心里暗道不好,连忙向妇人施礼,“小女迷路,误闯宝地,唐突了夫人,还请夫人海涵。”她又拜了一拜,便准备拉着疏桐快逃。 “既然有缘相见,娘子为何着急离开呢?”老妇人开口道,她声音听起来才四五十岁的样子,容貌也保养得宜,完全没有暮态。 “坐下品一杯茶吧。”老妇人开口相邀。 萧月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只能退回院内,生怕这妇人觉得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施礼道,“多谢夫人”,便坐到桌前,恭敬地饮了一杯茶。 这老妇人不开口,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疏桐更不会多话,三人沉默许久。 萧月杉想想,尴尬地自我介绍到,“禀夫人,小女国子监司业长女萧月杉,今日陪母亲到始觉寺进香请愿,一时不察走错了路,打扰夫人清修了。还请夫人指点,我好返回寺中,以免母亲着急。”她又拜了一拜。 “不急,再喝一杯吧。”老妇人亲自又给她点了一杯茶。“你闻闻我的香,看好不好。” 老天!救救我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她要把我嘎了,都没有人知道啊!萧月杉内心呐喊着。小朋友真得不能和妈妈走散呜呜。 第60章 大长公主楚昌凌 萧月杉在小院中坐得如坐针毡,老妇人却怡然自得,仿佛这个年轻女子真是她的忘年交一般。 她尴尬地看着老妇人在一个精致的博山形青铜制香炉里做着隔火熏香。 香炉施金错彩,炉盖高而尖,镂雕峰峦流云,仿佛山峦层层交叠,炉上雕刻一只硕大精致的青鸟,长长的尾羽缠绕着下连的高足和圈形底座, 炉下托盘则海水纹,象征着神山周围的海水。 她看着这套精致的香器,心想这东西应该在博物馆里都属于精品了。 老妇人沉静地完成了全套流程,盖上炉盖,袅袅轻烟从炉盖的山峦流云间蒸腾而出,闻着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复杂奇妙的味道,像花像果像蜜像奶像药,只觉得上通脑下通心,叫人安定不少。 “喜欢这味道吗?”老妇人问道。 “夫人的香闻着甜蜜清凉、温和奇妙,如夏日微风吹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她如实答道,也没有故意奉承。 “你这番说辞倒是新奇。”老妇人微微一笑,可这笑意没到眉梢眼角便消散了。“久闻娘子能言善道,今日得见果然特别。” 萧月杉惊呆了,我有这么有名吗?这妇人定是宫中人无疑了。 “煽风点火,搬弄是非,以妇人之身干预朝政,你可知罪?”老妇人语气突然凌厉。 ???啥跟啥啊??? 而且随着老妇人的斥责,院中突然出现了六名带刀暗卫……没想到出来拜个佛就会噶在这里。 她赶紧起来跪在地上,旁边的疏桐已经吓得愣住了。 “子曰‘上天有好生之德’,夫人潜心礼佛,必定慈悲为怀,不会在佛寺中痛下杀手,玷污佛门重地。 请夫人明鉴,自始至终小女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事出权宜,一番谋划只为了保全性命罢了。 夫人指责我以妇人之身干政,可如今夫人要审问我参与政事不一样是干政吗?若夫人真认为女子不得干政,便应该把我交由府衙审问。可见夫人也不认同女子不得干政了。 有人言:‘民者,国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凡人娶妇以成家,即积家以成国。有贤女而后有贤母,有贤母而后有贤子,古之魁儒俊彦受赐于母教’ 孟母三迁、善于渐化,终成大儒之名;岳母刺字,精忠报国,遂有中兴名将。古往今来女子从来不逊于男子,只是没有同样的教养、同样的机会,被囿于一方小天地,束住手脚,难成大事而已。” 她行了一步险棋,看这老妇人的架势应该是地位崇高的皇室宗亲,宫中没有太皇太后,老太妃们没有这样的排场,必定是某位大长公主。 看起来这位大长公主人老心不老,热心着国家大事呢。 “民者,国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老妇人喃喃念道,她一把抓住萧月杉的衣领,把她拉起来拖到身边。 这老太太人看着年纪大,手劲儿还真不小,萧月杉被她拉得龇牙咧嘴,直直对上她的面孔。 “这话你听谁说的?”老妇人问道。 啊咧……总不能说是吕碧城女士的名言吧。 “是小女家乡的一位女士所言,窃以为所言甚是,故铭记于心。”她答道。 这白发苍苍的雍容老妇人正是杨皇后独女长莹大长公主楚昌凌。 萧月杉的话让楚昌凌陷入回忆,这话她听母亲说起过。只是母亲去世太早,随着她日渐长大,对母亲的印象越来越模糊,有些记忆只剩浮光掠影,就连母亲绝美的容貌都不太深刻了。 可这话她一直记得,还有母亲常说“女儿当自强”,这些话爹爹一句都不喜欢,就算母亲挂在嘴边,翰林院那帮老家伙也没有收录成集。 爹爹说母亲留下的名言已经够多了,足足写了十三本书还不够的,哪有句句都要着书立说。 所以母亲的这些“女儿论”,包括母亲哄她入睡时说起的“孟母”、“岳母”的故事都没有收录成书,除了她和母亲最贴身的嬷嬷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个萧月杉从哪里得知的? 楚昌凌心中诧异,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恕萧月杉起来。 果然如申氏所说,这女子有点意思。 楚昌凌没有再说话,只微微抬眼看向侍女。 那女使便会意,带着萧月杉和疏桐出了院子。 终于可以溜了,萧月杉连忙退出了了悟庵,生怕那老妇人反悔。 “我家主子是长莹大长公主,今日娘子得见凤颜,喝了大长公主赐的茶,是娘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望娘子日后谨言慎行才好。”女使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一板一眼一股爹味。 萧月杉也不敢计较,只低声应下,赶紧回到始觉寺里才好。 楚昌凌的侍女一路将她领回了观音宝殿,郁夫人见女儿久未折返,已经打发了人去寻了。 与郁夫人一道的安国侯、光禄寺卿夫人刘莺常在宫中走动,认出了送萧月杉回来的是长莹大长公主的女使绮烟。 随即问道:“这不是长莹大长公主身边的绮烟吗?华芝姐姐,你家月杉竟与长莹大长公主有私交啊?” 郁夫人听闻也很震惊,她都不认识这位出身高贵的长莹大长公主,更别说女儿了。 萧月杉马上答道:“小女福薄,哪入得大长公主这般贵人的眼。月杉不小心迷了路,幸得大长公主慈心照拂,请姐姐引路,送我回来。” 她向绮烟施了一礼,谢道:“多谢大长公主恩泽,劳烦姐姐了。” 绮烟没有回话,只微微福了一下,算是给刘夫人等一点面子,转身便离开了。 刘夫人等习惯了长莹大长公主的高冷,能遣女使来送萧月杉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 几位夫人小姐一同去五观堂用斋饭,话题也一直围绕着这位大长公主。 “如今你家月杉是真得脸,前面有晋亲王妃亲自在宴席上解围,现在又得了长莹大长公主的赏识。你这女婿刚刚新封了翰林院侍讲,全家都得上宠着呢。”刘夫人这话听着是奉承,但又含着些酸味。 “只是贵人们心慈,体恤我这女儿年幼不懂事罢了,做不得数的。”郁夫人解围道。 萧月杉乖乖吃着斋饭,陪着笑不过多言语,夫人们见没什么话茬,便转换了话题。 今日与楚昌凌一见,看到她听到吕碧城女士的话有所反应,但这里的人又不知流行歌曲,她猜想杨皇后应该是民国之后、千禧年之前穿越过来的人物。 她能靠记忆复述诸子学说和《十三经》,一定是个饱读诗书过目不忘的奇女子。 第61章 社畜的漫长一天1 萧月杉在始觉寺被楚昌凌恐吓的同时,周曜的渡劫也才刚刚开始。 他还没有达到每日参朝的品级,虽不用天不亮就跑去上朝,但也要比照同样的时间去翰林院当值。 翰林院总体建制品级都不算高,主事官员为正五品翰林学士,下设从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两名,正六品侍读、侍讲各两名,从六品以下的史官修撰、编修、五经博士、典籍、侍书、待诏、孔目、庶吉士等等则无定数。 翰林虽然主职文学,但是既列禁近,凡是涉及国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也应当知无不言。平时除了充当研究学术的行政研究院和干部学校,也帮助皇帝及内阁处理地方各级政事,扮演中央秘书机构。 当前翰林学士叶绍钧是当朝大儒,除了熟读典籍,过目成诵,高才绝识,独步一时,被学子们尊称为文章领袖以外。更绝的是,他极善诗词,诗歌风格深厚浑雄、思味隽永,备受推崇,是很多人心中的文坛偶像。 周曜准时到达翰林院,李璟带着四人早在门口欢迎他了。 周曜来上班前就向萧铮季澍打听了一些翰林院和原主的情况,如今见到这位笑容满面干干瘪瘪留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他虽不认识,也猜出了这是原主在翰林院时的熟人,连忙施礼。 “玄晦,别来无恙啊!”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想萧铮这老小子是会结亲家的,眼光真是毒辣。又占着个国子监的位置,总是快他一步把好的都选了,等到了翰林院都是他挑剩下的了。 多好的小伙子,长相家世都不错,为人也正直,要是招回来做孙女婿正好。才多久不见,这孩子不仅立了功还升了官,在赵家面前得脸,如今季家又蒙宽释,是个有前途的。 过日子嘛,小富小贵便已足矣,只求儿孙们有个知冷知热体贴真心的伴侣,少些内宅争斗,活得安逸舒服才是真。 在这点上李璟和萧铮是一路想法,所以李璟经常看上萧铮给孩子们找的对象。 “你在江州的事我们都听说了,知行合一、雷厉风行,胆识着实令人敬佩啊!” 李璟笑着夸赞他,后面的四个年轻人也跟着随声附和,周曜一一施礼谢过。“老师与诸位兄长谬赞,玄晦愧不敢受。” 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可暗地里脚趾都扣紧了,李璟他大概是猜出来了,但是其他四个是谁啊!?能不能来个自我介绍呢!他平时最不擅长应酬交际,如今让他在这个人精堆里真是浑身不自在。 幸运的事,这四人与原主也不相识,四个年轻人分别叫喻镇、尹书端、洪振武和连生,都是周曜去西江道任职之后到翰林院来的庶吉士,李璟一一将他们互相引荐。周曜努力地记着每个人的名字,笑着与他们一道走进院里。 翰林院不算很大,总得来说分为四个部分,先是最大的正堂,西边为读讲厅,东边为编检厅。中间是围廊,左廊围门内为状元厅,右廊围门内为昌黎祠和土谷祠。围廊后为穿堂,左为待诏厅,右为典簿厅。最里面的后堂是特别为皇帝临寺而设,该堂坐北朝南,中有宝座,内饰古朴典雅,后堂东西屋为藏书库。 办公区域集中在读讲、编检、待诏、典簿四厅内。学士和侍读、侍讲学士有独立的办公区域,侍读侍讲则与其他人一样坐在堂中,只是侍读侍讲的座位能用书架屏风等摆件区隔一下,稍稍有些自己的空间。 侍读学士除了之前周曜跟随过的李璟,还有一位名叫万振江。这次周曜任侍讲,便不能再辅助李璟。叶绍钧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两名侍讲学士分别为左丘智和靳峰,周曜被派给了左丘智。 李璟亲自带着他到了左丘智的房中,对这位曾经的得力助手、如今的有功之臣不吝溢美之词。有李璟的作保,加上周曜看起来颇有书卷气,科举名次也不错,左丘智对他还算满意。 “既然周大人对翰林院事务如此熟悉,想必不用老夫引导就能通时合变、如鱼得水了。”左丘智笑道。 周曜听着汗流浃背,心想您还是多指导我几句吧。 李璟将人送到寒暄几句便离开了,由左丘智将他带到工位上。周曜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一方小天地,脑海里直接和工位划上了等号。 人要吃饭,就要打工...他认命地接受了自己的社畜身份。 笔墨纸砚等一应物品都已经备得整整齐齐,左丘智简要向堂中的众人介绍了周曜就离开了,周曜连忙同众人一道向他行礼,目送他离开。 他坐到桌前,虽然左丘智他们都以为他是轻车熟路,可他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这里的工位怎么没有电脑啊,都不能用开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只能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假装翻看。 没想到同一个屋的同事还没有人来打招呼,之前在萧月榕出嫁席面上见过的五经博士唐叔义便专门从围廊后面的待诏厅跑来与他寒暄。 本来翰林院五经博士是只能由圣贤先儒后裔世袭的官职,专门研究儒家经典着作并负责以家法讲解,彰显朝廷对圣贤先儒的推崇和旌表。 可这里是架空的情况,并没有那些撰经着学的先贤,在杨皇后拟定《十三经》后又钦定《易》、《书》、《诗》、《礼》、《春秋》为五经,每经设置两名博士研习精进,开坛授课。 周曜对这家伙还有些印象,起身施礼。唐叔义却不见外地大声说道:“周兄,臣五经博士唐叔义,之前与您在令正家中的宴席上见过的,还有定国公公子一道。荆妻与尊夫人是闺中密友,咱们也算是连襟了。” 听着这不合时宜的言语让他完全记起来这人,当下就冷了脸,“如今正是当值时间,唐大人与某都有公务在身,不易寒暄。” 连屏风外的人都听出了周曜语气中的冷淡,可唐叔义并不觉得被拒绝,“妹夫说得是,咱们自家人多得是机会叙话,怎好当着外人讲呢?告辞告辞!” 说完根本不给周曜怼他的机会就转身要离开,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十分热情地说道,“妹夫刚到翰林院,若是有事不熟,只管到待招厅找我!” 呃...这滑稽的操作让这些熟读诗书礼易、克己复礼的君子们都有点绷不住了,外间有年轻的庶吉士忍不住轻声笑起来。 周曜真是被这鸟人搞得无语,第一天上班的心情更糟了。 第62章 社畜的漫长一天2 “唐大人又在这里乱攀亲戚了?” 一与周曜年纪相仿的男子走进读讲厅,他身量不算高大却十分壮硕,眉毛浓密,嘴唇宽厚,脸庞和五官也生得粗犷。与周曜的颀长身材和斯文精致的书卷气截然相反,比起翰林更像个武将。 “唐大人把姐夫妹夫的喊得亲热,就是不知道邱大人敢不敢当这岳父了?”男子声如洪钟,大笑说道。 “在下钟斌,与周兄同为翰林院侍讲,久仰大名。”矮个男子朝周曜行礼。 唐叔义被钟斌在众人面前嘲弄也不敢还嘴,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周曜对爽朗的钟斌颇有好感,对他施礼道,“在下周曜,初任侍讲,还望钟兄多多提点才是。” “周兄客气。”钟斌与他寒暄后便将读讲厅内众多的侍书、孔目及庶吉士介绍给他。厅内有二十余人,他实在是没办法短时间内记住所有名字,只能先一一施礼,等之后慢慢接触再熟悉吧。 叶绍钧上朝回来,左丘智带他去叶绍钧的办公室报到,寒暄了几句就到了午饭时间。 谢天谢地原主周曜也不是很多话的性格,他如今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算十分突兀。 各个衙门都有公厨,称为百司官厨,为各司府衙的大人们提供午间的膳食。 到了饭点,大人们集中到会堂用餐,由侍役举案,按照每个官员的品级,把各人该得的一份送到案几上。 等左丘智和靳峰从屋内出来,钟斌便邀周曜一同去会堂。 虽是吃饭放松的时间,但也秩序井然。入席还是按照品次等级一一入座。 周曜顺次坐在钟斌的下席。 杨皇后说:古之上贤,必有禄秩之给、烹饪之养。所以特设公厨,为官吏们提供膳食,同时也是为大家提供一个相对宽松的议事环境。 见人齐,叶绍钧举杯向众人介绍今天新来的侍讲周曜。他连忙拱手向众人施礼,大家一齐举杯,算是完成了欢迎仪式。 周曜是六品,配有菜肴五盘,白米二升,面一升一合,油三勺,还有一升酒。 刚刚敬酒时他喝了一些,这里还没有蒸馏技术,酒度数并不高,这米酒十分香甜醇美,更像佐餐的饮品。 没有网络的信息社会,工作节奏很慢,也不存在太多突发性的事件。 官员们与农业社会大多数人的作息习惯一样,都是晨聚昏散。正因为官员早起上朝的缘故,午饭之后还有午休时间。 大家都是伏案休息,他也跟着一起眯了一会。 第一天上班还没有给他分派公事,难的是如何打发时间,没有电脑手机,他每一刻都觉得很煎熬。 等左丘智午睡醒了,便召集他手下的官吏们一同见了面。 读讲厅算是翰林院最繁忙重要的部门,翰林院主要的三部分公事均有涉及。 一则是处理常规公务,主要是编纂六曹章奏。二则是专项学术研究,以不同的经书为主题,结合时政实事,为经筵侍讲的内容做筹备。三则着书立说编史。编制诸如纂修实录、玉牒、史志诸书等内容。 当然具体的修书编史、整理成册主要由编检厅和典簿厅承担,前两部分才是他们的核心业务。 读讲厅所有人分成四组,李璟、万振江、左丘智和靳峰四人各分管一部分人手和业务。周曜和钟斌之类的相当于他们的副手,辅助审核把关并提出相关政见,下面各有不少庶吉士负责具体工作。 当前除了处理日常奏折,最重要的就是准备仲秋之日的经筵典礼。 翰林院拟报奏由国子监祭酒董麟、司业萧铮、翰林院学士叶绍钧及翰林院的四名侍读侍讲学士等七名大儒列值轮讲。 可讲习课程有章程定数,最重要的主课需奏请皇帝钦定四人值讲。 按照惯例,已经默认了董麟、萧铮和叶绍钧三人是一定会讲习的,所以翰林院的四名侍读侍讲学士必须竞争剩下的第四个名额。 参加值讲的讲习教授都要拟定所讲经书,并撰拟讲章进呈皇帝阅览,由皇帝圈定课程。 所以左丘智最近的工作重心都在准备经筵典礼的讲章上。 周曜和钟斌需要兼顾好拟写奏折和研习经书两方面的工作,钟斌负责辅助靳峰,周曜负责辅助左丘智。 左丘智已经选好了此次要讲的是《论语》,他希望周曜能帮他一道好好丰富丰富讲稿内容,争取获得此次讲经的机会。 周曜只能先笑着答应,回去和老婆一起想想办法再说。 上班早下班也早,申时也就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散值了。 钟斌来邀周曜一同吃饭,说是欢迎他,还邀了左丘智和靳峰,另叫了几位和他关系相近的编修、庶吉士等作陪。 十来人也成了席,钟斌叫人已经定了金雀楼的位置,只待大人们散值前往。 周曜连连感谢,说这顿由他做东宴请各位。钟斌却佯装垮脸,“这次是我提议的,自然是由我做东,周兄要是想请,那便明日再回请吧。” 好嘛,这次不算还要去应酬一次。周曜头都麻了,只能挤出笑脸和各位新同事一道去往金雀楼聚餐。 金雀楼的装潢是富丽堂皇的风格,器具上皆鎏金描彩,菜肴也都是以豹肝、熊掌、鲍鱼、燕窝、海参、鱼翅等名贵食材为主。 众人刚刚坐好,钟斌就轻车熟路地点了许多招牌菜,什么盘龙互距、彩虹跃海、金陵樱瓢,还有一品百花熊掌。 天啦,乱吃野生动物也不怕得病!周曜听到都吓了一跳。几位大人也有些吃惊,小聚而已,没想到钟斌竟然肯花这么大的手笔请客。 “钟兄盛情,这熊掌太过名贵,已有许多佳肴便去掉吧,周某心领了。”他出来劝阻道,心想你点了我也不敢吃,下次请客还要还回来。 靳峰也说不可太过奢靡,钟斌就没再坚持。 都是饱学之士,如此枯坐倒也无趣,必要吟诗作对诗书相和。 酒过三巡,靳峰提出行酒令助兴,众人纷纷附和。钟斌马上会意:“在座诸君均是熟读四书五经,不如就行个四书五经连理令,行不出了就罚酒一杯,如何?” 几名做陪客的庶吉士立马响应,气氛热烈起来,周曜现在只想原地消失,这种娱乐活动真得有趣吗? “既然我是令官,我便打个样‘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钟斌起了令,下座的大人马上接到:“好,那我这句可是厉害,‘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众人连连称是,酒桌上的人一一从容应答。 “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 主位是靳峰和左丘智,钟斌坐在靳峰下首,周曜坐在左丘智下首,这样行令他是倒数第三个,眼见着一个一个答完,就要轮到他了,他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没想到他下首的庶吉士张吉惟先卡了壳,被罚了酒。众人起哄笑闹,便揭过去了。 张吉惟喝了酒,钟斌说道:“经书严肃,不如周兄想个风雅的酒令来行吧。” 大哥,你请吃饭就是为了整我是吧…… 他哪里知道还有什么酒令,脑子里只想到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诗词大会里面有飞花令,“有酒无诗,不如改行飞花令吧?”他建议道。 对诗既可以背诵前人诗句,也可以临场现作。他总还有些义务教育的储备,实在不行还能瞎编几句。 众人点头同意,“那我先起个头,花开堪折直须折。”他第一个说,至少难度系数小一点。 席上又轮流对答,一番罚酒,玩到快到戌时才散。 上班第一天周曜都快虚脱了,与众人一一拜别才坐上回家的马车。 社畜的一天真是漫长又煎熬啊! 第63章 新旧之争 周曜满身疲惫的返回家中,萧月杉也是舟车劳顿。 两人梳洗收拾了一番才上床并头夜话。 虽然已快入秋,可天气还是炎热,萧月杉不喜欢点蜡烛,觉得气味不好又晃眼睛,早早便熄了灯。 只有冷冷的月色透过窗格撒在纱帐上,看着更加舒心温柔。 两人都是憋着一肚子话要说,立时就开始了今日份的交流。 “我今天在始觉寺见到大长公主楚昌凌了!”萧月杉把头枕在男人的腿上,找了个既能看见他的脸又十分舒服的姿势躺着。 “那是谁啊?”周曜一脸状况外的表情。 萧月杉这才想到郁夫人给她介绍杨皇后的时候,周曜去吏部了,好像他确实不知道楚昌凌。 “楚昌凌是现在这个皇帝的姑奶奶,是皇帝爷爷同父异母的姐姐。都指挥使高昴的妈妈。”她简单总结了一下近日获得的信息。 “她是皇帝皇后生的嫡出公主,现在继承皇位这一支却是贵妃所出,等楚昌懋继承皇位之后才追封的太后。 她母亲杨皇后是个奇女子。你今天也去了翰林院了,现在这里所教授的《论语》、《中庸》、《大学》等等都是杨皇后编撰的,这边的历史上并没有孔子孟子这些人物。所以我怀疑她也是穿越的。”她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你可别说翰林院了,我今天差点没累死!”周曜也抓住机会大吐苦水。 “白天没有手机电脑打发时间要不停看古文就算了,晚上还要去应酬!”周曜想起晚上饭局上的行酒令就头大。 “喝酒就喝酒,还要行酒令,我人都麻了。”他把席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学给萧月杉听,“那些书我才读了个大概,哪里知道他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还有今天左丘智想让我帮他一起准备秋筵讲经的内容,我根本不知道咋搞,你要帮我一起想想办法。”他苦恼地说。 “我哪里会这个啊?!”萧月杉觉得老公实在太高估自己了,“要不你问问原主的爸爸?感觉他应该挺行的。” “可是我要是问他,不就穿帮了吗?”周曜左右为难。 哎,这高级知识分子真是不太好演,两人想了想还是决定向萧铮求助。 次日刚好是旬休,萧铮不用去上朝,周曜和萧月杉便有机会去找他讨教一二。 “此次秋筵讲经,是我首次在翰林院辅助左丘大人筹备讲稿,怕辜负重托,特来向父亲请教。”周曜按照萧月杉教的向萧铮说道。 “秋筵讲经的确是重中之重,不知你们拟定讲哪本经书?”萧铮捋了捋胡须。 “左丘大人拟定讲授《论语》,学生觉得不如就讲‘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昨天萧月杉都帮他想好了,先给个想法抛砖引玉,看看萧铮怎么说。 “推行礼法的目的,在于追求社会和谐。既包括国家与民众的和谐,也包括君与臣关系、官与民关系、民与民的和谐,更包括社会上天人之间的和谐。” “曜儿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是选《论语》此书倒是不妥。”萧铮没有提出修改意见,反而直接从选书上就提出了异议。 “如今朝中众人皆以四书五经为纲要读本,我与叶大人、董大人也按惯例将其作为经筵题目。《论语》虽不是四书之首,但历年春筵秋筵已多有大儒讲解,难出新意。 这四书五经毕竟不是我大昭朝自古以来就有的,乃是杨皇后所修。高祖高宗再世时便有意扭转局面,可《十三经》的确内涵隽永,思想深邃,不是一时一刻可以取代的,因此沿用至今。 左丘大人若只是想在圈批中胜出,不如兵行险着,试试讲解《昭记》太祖开国的壮举,可能胜算更大。”萧铮建议。 “没选上事小,左丘大人要是听了周曜所言讲解《昭记》,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们是晋亲王一党呢?”萧月杉敏锐察觉出了问题。 “杉儿不用担心,朝中新旧学说之争,背后的确涉及党争,但为父建议讲太祖开朝,大长公主与高祖都是太祖血脉,倒是让人无可挑剔了。”萧铮笑着说。 不得不说,萧铮的政治敏锐性非常强。目前朝中最大的两党便是以小皇帝和楚昌凌分别领导的两方势力。 楚昌懋、楚元启两代人都在试图慢慢消解嫡母杨皇后所造成的重要影响。而楚昌凌一派则坚定地维护着杨皇后的神圣地位。 因萧家先祖曾是杨皇后密友,在楚元启一朝渐渐被冷遇,所以萧铮并没有如其父一样出任国子监祭酒。 哪怕大家都是学着四书五经科考上岸的,楚元启还是令择了董麟来担任这一职务。可见杨皇后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萧铮建议由女婿提出讲解《昭记》也算是在保皇党和公主党之间求平衡的办法。 得了萧铮的提点,周曜也明白该如何去回左丘智的话了,今天要抽时间看看《昭记》的太宗本纪部分,熟悉熟悉这大昭朝的历史。 “杉儿,听你娘亲说,昨日在始觉寺见到了长莹大长公主?”萧铮问道。 “是,女儿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萧月杉故作犹豫。 “在为父面前但讲无妨。” “女儿与大长公主略谈几句,只觉得大长公主热心国事、志存高远,不是寻常女子。”她用了两个比较隐晦的词,描述了楚昌凌的野心。 “她还没死心啊……”萧铮叹了口气,“大长公主是杨皇后的独女,当然不是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她已过了耄耋之年,还不改其心。”他摇摇头。 “当年杨皇后无子,只得一女,便求太宗将长莹长公主立为皇太女。可太宗虽敬爱杨皇后,但也稍有防备,没似后世高祖深爱符皇后一般言听计从,便一直没有采纳皇后建议。”萧铮品了口茶,轻声说道。 “后来孙氏诞育高祖有功,晋封贵妃,高祖比大长公主小一岁,太宗只此一子一女,后续后宫众多妃子竟无一人有所出了。 众臣默认了高祖将继承大统,但杨皇后等人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女子一样能继承大统,若是高祖有失,皇位继承人便只能是大长公主。 高祖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暗害多次,所幸孙贵妃自幼习得医术,保全了性命。 到高祖六岁时皇后薨逝,渐渐的皇太女之事便无人提起了。” 萧铮知道的朝中秘辛可真不少啊。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大长公主也没放下当年的执念。”萧月杉摇头感叹道。 “从曜儿出事,不从皇帝祭天被刺杀暗开始,我隐隐觉得朝中必有大乱,我们大家都要小心才好。”萧铮叮嘱道。 周曜萧月杉点头称是,如今已经在这政治漩涡中了,还是自保为上。 第64章 吃绝户(现场版)1 第二日,周曜将萧铮的建议整理包装一番报告给了左丘智。 左丘智内心想得是最好能通过周曜从萧铮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如今意见也收到了,不妨当做一个备选,便让周曜着手收集相关的史籍资料,还特意交待他要保密。 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 周曜只能独自一人完成这项任务。 杨皇后所修的《十三经》的确是内涵丰富,科考皆以四书五经为蓝本,整个王朝自己的历史和学说反倒没什么人学习了。 周曜到典簿厅寻找了一番,连翰林院都只有《昭记》这一部算得上史书的典籍,其他的材料都未整理成册。 萧月杉内心吐槽,那还不够深邃嘛,这是古代多少思想家的智慧结晶呢。在这里,杨皇后一人精通十三部儒家典籍,这还不足以让楚和辉忌惮? 萧铮建议周曜去找自己相熟的史官编修邱着,也就是邱顺慈的父亲。邱着自入翰林院开始就一直修史,为人老实本分,在收集历史、编撰史书方面很有研究。加上萧月杉与邱顺慈是闺中好友,以此为由前去拜访也不算突兀。 萧月杉便派人去金城巷的邱家捎口信儿,明日晚间去她家中拜访。 邱着虽与萧铮同年中进士,但没有萧铮这般家学渊源,他出身寒门无人提携,授正七品编修之后多年再未升官,家中相对拮据。 邱顺慈家中人口很简单,她之前有个哥哥,没到十岁便夭折了,母亲也已经离世,就剩下她与父亲。 后来成婚,唐叔义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不仅没有购置房产,还将老家的母亲及哥哥嫂嫂接到了邱家,美其名曰“尽孝”。 唐叔义也是寒门贵子,中进士后自以为自己是各家大人们榜下择婿的热门人选,可无奈颜值、实力、家世都不算拔尖,兜兜转转蹉跎了不少时间。 而邱家丧母,无人相看交际,邱着又老实木讷,眼见着女儿大了也没有着落,最后还是叶绍钧做媒,将两家撮合在一起。 可以肯定的是,叶绍钧虽是大儒,却没有什么媒人的天赋,平白坑了老实的邱家。 唐叔义见老婆收到了萧家的帖子,兴奋了整整一夜,他一直想寻求向上的阶梯又苦于没有门路。如今书香世家萧家下了帖子,又是翰林院刚到的周大人要到他府上拜访,让他看到了久违的机会。 隔天刚刚上值,他便急匆匆地跑到读讲厅找周曜,“周大人,听拙荆说你与夫人要一道去寒舍拜访,荣幸之至啊!”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周曜尬在原地,他完全忘了邱着的女婿正是这位唐大人,没想到人精堆里还有这号离奇的人物。 “您放心,我都给您安排好了,叫来作陪的几位大人都是我的好友,定让您和弟妹都开开心心的。” 啥呀就弟妹……“只是夫人来叙闺房私话,入夜独行怕不安全,才陪同叨扰,唐大人不必如此劳神。”他疏离地客气道。 透过屏风看那许多外间朝里面窥探的眼神,周曜十分后悔和萧月杉去邱宅的主意,明明可以把邱着约出来的…… 当时只想着到邱着家里谈可能更放松些,可能还能直接拿到一手的资料,才提议去邱着家里。 晚间周曜和萧月杉不得不去邱宅赴宴,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怎么也要自己去弥补。 周曜与萧月杉带着一些礼物到了邱宅。 金城巷的邱宅是一间两进的小院子,院门口垂着许多紫藤花叶,看起来清幽雅致。 席面摆在正堂里,唐叔义还叫了几位翰林院同僚一同赴宴。 宴席虽小,也分为男宾女宾。内间女眷单开了一桌,由邱顺慈照应。 在恭顺侯府的宴席上,她只是小官老婆,在邱家的宴席上倒成了大官夫人。邱顺慈让她坐到主宾位,下首的夫人们都纷纷热情地与她交际。 这身份的转换真让人不适应,萧月杉既不喜欢巴结别人,也不喜欢被人巴结,平时上班都是逢场作戏无奈之举,没想到现在还要自讨苦吃。 周曜在外间也一样受到了礼遇,唐叔义甚至想越过邱父坐到主人的席位上,被他制止了才作罢。 唐叔义被驳了面子,脸上讪讪地,“我岳丈不会喝酒,怕陪不好曜兄。让他坐到下席,吃完了便算了。” “明日还要当值,那今日便不要饮酒吧。”如果之前只是不太认同唐叔义的一些做法,现在周曜实在是看不惯唐叔义当众践踏岳父脸面的行为。 他请邱着坐到了中间的主人位置,论辈分官位都是由他来当这个主人。邱着受宠若惊,连连推辞才肯入席。 周曜冷了脸,席上众人也不敢再劝,下首的庶吉士程汉颇有眼色马上附和,便让小厮将酒撤了,换了茶水上来。 “水酒醉人,茶香明智,原本周某只是陪同夫人到邱府上叙叙私话,并没想到还有如此大的排场,实在是叨扰各位了。”他举起茶水,“相逢是缘,周某以茶代酒敬诸位大人一杯。” 他这话算是相当不给唐叔义面子,席上众人除了唐叔义外都听出了弦外之音,人家周大人根本不知道唐家请了客!倒显得他们是上赶着来巴结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臣翰林院庶吉士程汉敬周大人。”程汉倒是应对自如,一改之前颇为谄媚的嘴脸,马上变得正襟危坐。 周曜也举杯,与各位大人寒暄起来,见这位新任的周大人也不是很难亲近,大家又放下心来。 只是席间无酒,气氛自然没有达到唐叔义预想得热烈,让他觉得不够尽兴。 眼见着大家相谈甚欢,唐叔义不死心又提出要上酒来。周曜便说道:“周某不想饮酒,怕陪不好唐大人,要不我吃完了便早点回去,免得扫了唐大人的兴致。” 这下连程汉等人都有些难绷,好不容易气氛好点,又提喝酒做什么呢? 邱着连忙圆场,让女婿不要再勉强了。这时唐叔义的大哥唐伯忠出来出头:“你是个什么鸟人!?我弟弟如此厚待你,怎么如此不识抬举?若是不愿意喝酒,趁早滚蛋!” 周曜终于找到了跑路的理由,朝邱着行了一礼,“邱伯父,改日周某再宴请你过府做客。” 邱着不知如何开口,但也明白不好强留,也回了一礼,任由周曜叫上萧月杉便出了邱家的门,留下一屋子客人面面相觑。 第65章 吃绝户(现场版)2 外间周曜气得半死,萧月杉在内室也不太好过。 回去的马车上,周曜才开口说以后再也不与这唐大人来往了,需要的史料再从别处想想办法。 萧月杉也憋了一晚上,“我觉得这邱家一家像是要被吃绝户了。” “吃绝户?” “是啊,在封建社会,邱着没有儿子,只有邱顺慈一个女儿,唐家把寡母兄嫂都接到邱家来住,我看这邱宅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唐宅了。”她气哼哼的,语气也不好。 “你是不知道,今天吃席的时候,邱顺慈那婆母着实是不好相处,几次让邱顺慈下不来台。”萧月杉终于有机会和老公吐槽一番。 翰林院新进的是兴安二年的新科进士,能与唐叔义交好的都不是京城或是官宦人家出身,很多年纪比较大才中进士,他们的妻子也都是家乡的糟糠之妻。 这些夫人刚到京城不久,行事风格比较拘谨,不似在恭顺侯府的那些夫人一般善于交际。 萧月杉便帮着邱顺慈一起活跃气氛,多找些话题同这些姐姐妹妹们聊一聊。 她下首是庶吉士陈祥的妻子李惠娘。惠娘说席间最年长的夫人,萧月杉先向她敬了一杯,“惠娘姐姐,这一路到京城可还习惯?家里侄儿侄女都安顿好了?” 李惠娘恭敬地双手端起茶杯:“多谢夫人,这一路都好,家里也好。” 见她不善言辞,萧月杉也没有勉强,与席间众夫人一一寒暄过去。 庶吉士蔡伟的妻子王二姐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见萧月杉和邱顺慈不骄矜,端起茶杯就要敬她们:“这碗俊杯子也小巧,我粗手笨脚都怕打碎了,可还是想敬两位夫人一杯。不骗二位,今儿是我第一次上圆桌吃饭,要不是邱夫人请我吃,我还上不得席哩!” 她这话一出,席间众人都笑出声来,大家的距离拉近不少,这些女子渐渐放开了些,就这各自儿子女儿的话题聊开了。 开席许久后,邱顺慈的婆母才带着两位嫂嫂姗姗来迟,邱顺慈连忙将婆母等人引荐给席间的众夫人,又腾出位置给三人。 萧月杉等人礼貌客气地向她们施礼,没想到唐夫人不懂官职高低,直接挨个问了她们丈夫的官职谁大谁小,具体是干什么的。 听到庶吉士没有品级,她脸上的嫌弃都溢出来了,“这都不算个官呀。” 听到这话,几位庶吉士之妻面上都不好看。庶吉士是在通过科举考试中进士的人中选择有潜质者担任。她们的丈夫怎么也算是青年才俊,又是刚刚登榜的新科进士,到哪里不是被人高看一眼,竟在邱家受人闲气。 听到周曜是正六品侍讲,也算是邱着和唐叔义的上司,便着力奉承萧月杉。 “没想到,顺慈丫头平时木讷无趣,还能认识这么体面的夫人。”唐夫人说着便就要上来拉扯。“我看着夫人就觉得亲切,就跟我自己的丫头一样。既然丫头你与我那媳妇交好,那必得抬举抬举你的兄弟、我那儿子。” 唐夫人使劲捉住萧月杉的手道,“我那儿子是真不错,咱们那庄稼地里就出了这么一个读书人,那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大相公!” 萧月杉真是无语,用力抽出手来,“贤与不贤,吏部考功清吏司自有定论,不是你我能够论断的。” 唐夫人碰了壁也没有气馁,不见外得坐在萧月杉旁边就抱怨开了,“就说我那儿子,无论是长相还是学问,那都是一顶一的。可娶了这个媳妇……”她朝邱顺慈翻了个白眼。 “成婚这些年,一个带把儿的都没生下来,就得一个小丫头片子。”她不屑地撇嘴,“说是官家女儿娇生惯养,我看还不如外面贫的贱的那些能生孩子。我家义哥儿这么好的种,就应该多聘些良妾来替他开枝散叶。” 唐母这话实在粗俗,说得席面上的媳妇们都红了脸,萧月杉倒是泰然自若。上班遇到的油腻男黄段子比这恶俗多了,听着觉得没品,犯不着生气,只当没听见罢了。 “丫头你看着就是好福气、好生养,不知有几个小少爷了?” 邱顺慈见婆母越说越离谱,冒犯了萧月杉私事,马上来打圆场,“周夫人才刚刚成婚,婆母快别说这些了,快用膳吧,用膳吧。” 萧月杉只觉得邱顺慈日子实在难过,每天都要面对这样一家子鸠占鹊巢的人,不知道该多闹心。 她安慰地看了邱顺慈一眼,年轻的妇人眼里已经噙着泪了,还坚强地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顾着邱顺慈的面子,忍住了话头,没有给唐母难堪。 有唐母这样一闹,原本轻松的氛围又沉重了,席间的夫人们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婆母,一个个都小心翼翼起来。 这还不算完,一个着艳粉衣裳的女子也走进了内室,女子穿着娇艳暴露,一头乌发斜斜挽起,在耳边簪了一朵同色的艳丽绢花,几只银簪缀在发上,似坠非坠,让人的心同这簪子一样被她紧紧吊起,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来了。 她耳上带着一双大大的银流苏耳环,长长的细银流苏顺着脖颈,一直垂到裸露的肩头或是深处,引人遐想,亮闪闪很是吸睛。 邱顺慈一看到她就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她低声怒斥道“丽娘,现在家中宴客,你怎么到前厅来了!快回房去!” 这女子虽不是顶顶貌美,但贤淑端庄的邱顺慈在她的风情面前的确被衬得索然无味。 “既是家中宴客,我作为主人家当然也要出来见客咯。”丽娘用手指绕着耳环上的流苏,慵懒地说。 “你……你算是什么主人……”邱顺慈急火攻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母还嫌儿媳不够气,“丽娘怀着我们唐家的孙子,你应该多担待些。快给她腾个位置,再弄些爽口的菜来,她好用饭。” 见邱顺慈不动,顺便还指了指席上的萧月杉,“做得大房就要有大房的度量,快去吧,别叫萧丫头看笑话。” “这是夫人的家事,犯不着我一个外人来说。”她冷淡地说。 还没等她开始输出,王二姐便开口了,“哟!刚刚还不知道邱夫人家里好好得怎么突然有了一股骚味?原来正主在这儿呢!邱夫人是高门贵女,不愿与你一般见识,我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个什么东西。如今是在席面上,还给你留着几分面子,快快退下去,要再出来放浪,我就砸了你的蹄子!” 王二姐心直口快,怼得丽娘失了颜面,气哼哼地说:“妾本无意,奈何郎心似铁,像姐姐这样虎狼之姿的女人多半是留不住郎君的,姐姐好自为之吧。” 王二姐当即就要往丽娘脸上唾,唐夫人连忙护着这位小祖宗回去了。 一场席面让邱顺慈颜面尽失,席上的女眷们也被丽娘的言语中伤。 是啊,她们出身乡野,既不通诗书也了无情趣,为了操持一家人的生计,年纪大了又长期劳动,姿色不如从前,更比不了京城这些风雅女子。 如今丈夫登榜授官,见识了这富贵窝里的红粉佳人,郎君变心似乎是可以预见、势不可挡的了。 众人情绪低到了谷底,萧月杉也不好当着人面安慰邱顺慈,怕是越描越黑,只能悄悄投去安慰的目光。 周曜没想到内室里女眷一桌发生了这么多事,疑惑发问:“你平时那么暴躁,路见不平都要一声吼的,这次竟然还能忍住了没有怼那女的?” “哎,我怼了倒是爽了,邱顺慈还要继续在这个家里生活。为了她也要忍一忍啊。”萧月杉叹气。 “邱家不仅贴钱贴物养着唐家一大家子,还要受气,真不知道这是什么日子。今日到邱家去不仅没与邱着说上话,还惹得一身膻,实在是思虑不周。”萧月杉摇摇头,“还不如你单独找邱着说呢。” 两人回来将邱家之行告知了萧铮,萧铮也是一惊,“平日邱着不爱交际,我也少上他家。只在他女儿成婚那日去赴过宴,当日那书生看着庄稼人出身,以为应该是个老实的,竟不想是这样的人。” 他沉吟片刻,“朝中愿意修编国史的人不多了,邱着算是一个,过些时候还是由你单独约邱着出来吧。” 第66章 学习,没有捷径可言 没有网络的时代,八卦传播的速度可一点没比信息社会慢多少。 昨日去了五六个新科庶吉士,回去都与周曜萧月杉一样,夫妻交换了席上的情况。第二天早上周曜一到翰林院当值,就发现昨日邱家私事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连钟斌都来他的位置上问了问昨晚的情况,他有心想为邱着和邱顺慈遮掩,也无济于事。 邱着非常寡言也不爱走动,翰林院人多眼杂,他实在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他搭话。 基于前几次唐叔义的离谱行为,周曜特意留心了他的动向。邱着平日很少应酬,为了防止唐叔义知道他们叙话,在从洪振武处得知今日唐叔义与翰林院的同事们出去喝酒,他决定趁机去找邱着。 好不容易到了散值,周曜让小厮驾着马车在翰林院附近、邱着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等了一会儿看到邱着独自走过来,周曜连忙下马车叫住他,他恭敬地施礼,“邱大人,周某有一事相求,想请大人一叙。” 邱着有些吃惊,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侍讲大人找他何事,但也没拒绝,施礼道“之前小婿失礼,还望周大人海涵。” “区区小事,邱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周曜邀请邱着一道上马车,一起去了醉花阴叙事。 醉花阴的生意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目前萧家的实力也不足以打点顶级酒楼的关系,只要能做到收支平衡就很好了。 邓孝亲自带他们到了二楼僻静的小雅间,安排好了席面,周曜让邓孝打点不要让其他人过来,终于可以好好向邱着请教了。 “邱大人,我有心想多了解一下大昭朝的历史,岳丈大人说您对史书传记最有研究,所以上次才托月杉向令嫒递帖子到府上拜访。上次宴席人多,不好详谈,这次专程向您请教。”周曜诚恳地说,举起茶杯向邱着敬茶。 “是小婿误解了大人的意思,小婿出身乡野,他两位兄长都不是读书出身,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多多包涵。”邱着也举起杯来。 “邱大人与岳丈交好,就是周某的长辈,按照岳丈的辈分,周某还要称邱大人一句伯父呢,致歉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周曜与邱着一同饮了一口茶。 邱着很少交际,下意识就很拘谨,“邱伯父吃菜,咱们边吃边说。”周曜招呼着邱着。 醉花阴的菜很爽口,曲子也悦耳,这样谈话的氛围让人很放松。 “刚刚贤侄说想了解大昭历史,某确实是有所涉猎,虽不能称面面俱到,但只要是我收集记录在册的内容,都经我亲自考证查实,必定是可信的。”邱着对这位恭敬的后辈很有好感,字斟句酌地说道。“不知贤侄想知道哪些部分?” “万事开头难,小侄想从太祖开朝开始学习。” “海内分崩,天下大乱。大昭建立前,各地藩镇割据、拥兵自重,北有靖国、辰国,南有宁国、夜国,四处还散布着大大小小二十八支义军。外围还有乌格、越云这样的部族。 楚氏一族所居的平宜府亦州乾元县为连年交战之地,百姓生活艰难。太祖为人仗义疏财,在平宜府一带颇有威望。 相传他浓眉方脸,相貌威武,身高八尺,虎体熊腰,天生神力,极善骑射,有万夫不敌之勇。 见群雄割据,太祖身为一介布衣乘势起兵,先是以世仇为由攻打宁国边境的弘城,一连拿下三座城池。 南边宁国王族沉迷奢华享乐,当时义军众多都是占山为王,他们并没有把太祖这一支小起义军放在眼里,认为太祖也如其他豪强一样,占了三座城池便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太祖稍作休整继续攻打宁国其余城池,附近的豪杰争相投奔。这些豪杰中就有大将李劲、曹煁、寿昇、高权、崔夜白等。 太祖以亦州为中心,由大将李劲守城,让曹煁、寿昇各领一支队伍攻克周边城池,亲率大军直奔宁国都城。 宁国官僚腐朽不堪,各地备守顽抗者少,大多不需如何攻打,见来者气势如虹就开城投降。只两个月时间,太祖便抵达宁国都城三山城,这行军速度之快犹如无人之境。 三山城三面环山,一面为天江,宁国国舅、名将耿平想据天险以守,以待援军。 三山城城高墙厚,又有天江天险,易守难攻,高权建议围困屯田,消耗尽三山城的粮草物资,城便不攻自破。 太祖的堂兄楚国瑜认为不妥,宁国王朝虽腐朽,但实在富庶,三山城建有十余个大库,存粮能供全城人三年食用。而起义军相反粮草不多,若是围困,到最后不知是谁被耗死。他认为趁着士气正盛,一举破城才是上策。 太祖综合了二人的建议,让高权带兵围城与耿平僵持,并在城外修筑高高的塔台向城中放箭。暗中由其弟楚国信带队,派人寻找山中小路试探进城。 一开始,三山城内军民同心,自然是铁桶一块,偶有机会找到突破口,很快就被百姓发现,将探子捉住。 可宁国最大的问题正在于皇室昏庸,都城被围困一月,宁国其他城邦接连被曹煁、寿昇攻克。眼见驰援无望,宁国国君陈世钦已有降意,只有国舅耿平一力苦苦支撑。 太祖知道,陈世钦的心理防线只需致命一击。 曹煁、寿昇率领其余部众与大军汇合,陈世钦料定决战之日已到,早已如惊弓之鸟。 三山城北面最为薄弱,一日风起,正和时气。太祖作出大举破城之势,亲自率部在北城门用火强攻,一时火光冲天、城中大乱,耿平不得不到北城应战,其余守军也多来援救。 北城门正在悍战,太祖早已安排楚国信率部到西城门处攻城,曹煁带领水军到东城门处攻城,并让将士高喊,‘三军进发,活捉陈贼!’ 喊杀声震天,陈世钦只求出城避祸,趁耿平分身乏术,竟命南城门守将开城放行。楚国瑜、寿昇早已率部埋伏到南城门处,待他大开城门就立刻攻城。 二人带兵活捉陈世钦及宁国皇室百余人,消息传到北门耿平处,见大势已去,耿平自杀殉国,宁国覆灭。 太祖用兵如神,常常出奇制胜、以少胜多,攻下昌祁七州可谓是不世之功。 圣武二年,太祖率精兵两万御驾亲征,扫荡了北方乌格骑兵,一路斩杀、俘虏乌格部众五万多人,拿下十六座城池。 我军士气如虹,乌格王萨尔默哥节节败退,不得不带着残部逃往大漠深处,以求保存实力。 兵贵神速,太祖带一队三千人的精兵飞速骑驰一千多里,越过沙漠,像一把尖刀插入乌格部族的腹地, 这一闪击我朝大获全胜,太祖亲自斩杀乌格王,生擒乌格王爷、相国、将领近百人,至此西北部乌格王朝覆灭,其部众、土地皆并入我大昭版图。太祖设昌祁府,下辖七州主理诸事。” 邱着平时沉默寡言,但说起他钻研的国史却是滔滔不绝。 第67章 抄袭三十六计 周曜认真地听着邱着讲述,“我那里有一本自己编写的册子,《昭记》为国史,许多内容不便展开详述,所以我自己将许多内容查实补全,力求记录完整真实。” 朝中已经很少有人对国史感兴趣了,难得有人听邱着说这么多话。 “杨皇后所着《十三经》虽然内涵隽永,但我一直觉得有些地方尚有空白。另外,书中所出现的孔孟诸子和齐卫唐秦这些地方,我们都不熟悉也不了解。这些思想虽好,但若是只学习不理解,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反倒是浪费了这么多好的思想。”他叹了口气。 目前朝中推崇杨皇后版《十三经》,像邱着能将反对意见这样宣之于口的少之又少。 “我们还是要从现实中去提取理论,就算不如杨皇后所说的深刻精炼,也是来源于实际的。或是在公务中多多检验一番《十三经》中的道理,不能只为了科举中第就一味地死记硬背。”邱着说道。 “《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就是这个意思。”他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你看看,《十三经》力量之大,哪怕我现在想反思它,还是要引用它。” 他自嘲笑笑,“所以大家就当我痴人说梦罢了。我是觉得不思考只学习,只会让朝中产生依赖心理,如此一来只会停滞不前。”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句周曜是会的。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哈哈。”邱着笑着说,“不过这《十三经》真是学都学不完,哪里会有人能超过她呀。” 两人宾主尽欢,周曜将邱着送回邱宅。唐叔义还没有回家,邱着请他稍等片刻,回到书房中将自己的手稿拿出来给他。 “贤侄,这是我这些年编撰的国史,你先看着,到时候也给我提提意见。”邱着谦虚地说道。 “感谢伯父,小侄一定认真拜读学习。”他施礼道,恭敬地接过书稿,与邱着告别后让小厮赶车回萧家去了。 周曜将今日与邱着谈话的内容尽数告诉萧月杉。 “那当然了,十三经是由汉朝的五经逐渐发展而来的,直至南宋才最终形成的。那是中华多少最顶尖的思想家两千年的成果呢,历经多少帝王将相的更替才得出的经验教训,邱着能反思到这点已经很厉害了。”萧月杉说道。 两人一起看起邱着的手稿,邱着的国史是以重要人物为索引编撰的,按照史书分类应该算是纪传体。 这部史书写得十分详尽,详细论述了帝王的政绩言行以及事件影响,邱着记录史实非常注重对事件因果关系和真实性的更深层次探究,许多地方邱着甚至亲自去勘察过。 “没想到邱着还有点太史公的潜质。”萧月杉看着这厚厚的手稿夸赞道。 但又是纪传体又是编年史,让周曜和萧月杉两个非史学专业的人看得很困难。 年号纪年法总让他俩感觉断断续续的,加上这边又没有计划生育还三妻四妾的,历史人物众多又杂乱,有时候经常都看差辈了,阅读起来有困难。 萧月杉大手一挥,“嘿,我们之间把它换算成公元纪年法不就成了吗?直接把楚国定出生这年定为1000年,然后把他们的时间表整理出来,给他整个族谱,不就一目了然了。” 说干就干,这几日周曜下值都和萧月杉在家整理邱着的史书。 楚国定的一生基本在南征北战,除了邱着在席上给他讲的攻打宁国,还记载了他攻打其他各国收复各族的故事。 萧月杉提议道:“以我俩的实力,也整不出什么新鲜的,《十三经》是儒学经典,兵法不多,要不就以三十六计为主,结合楚国定建国的故事,总结成军事思想?” 好在萧月杉是个爱看“闲书”的文科生,她靠着记忆终于想全了三十六计。什么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趁火打劫还算脍炙人口,假痴不癫、上屋抽梯、树上开花这几个倒是不太好想起。 所幸这中的大部分故事都家喻户晓的成语,许多成语也很形象,一个个补全不算十分艰难。 周曜对她的记忆力非常佩服,可萧月杉则更加敬佩杨皇后。她只想了个三十六计就绞尽脑汁了,这姐姐可是默写了整整十三本书啊。 三十六计每六计为一套,共分六套,分为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和败战计。六六三十六,数中有术,术中有数。阴阳燮理,机在其中。 萧月杉在楚国定的征战故事中选择了一些合适的事例进行梳理,最后套用上相关的计谋。 围魏救赵,这里没有魏国赵国,不好解释;笑里藏刀、暗度陈仓感觉有点影响皇帝的正面形象。 所以她也没有贪多求全,只选择了以逸待劳、隔岸观火、调虎离山、反客为主、走为上计这六计词义更加中性的计策进行论述。 二人将这个想法与萧铮商量了一下,他也十分赞同,“这个想法颇有新意,左丘大人要是拿你们这讲章去,定能拔得头筹。” 他看到了邱着的手稿,也为老友的坚持惊叹,“没想到邱兄这些年竟完成了如此浩大的工程,要是能刊印成册,与《昭记》互为补充,定是相得益彰。” 看完了二人的讲稿,萧铮在部分措辞和行文结构上进行了些许调整。 “早知道曜儿和杉儿这么有想法,这么好的点子为父就留着自己用了。”他笑呵呵得开了个玩笑。 两人一同又完善了一番文稿,周曜便能拿着去找左丘智交差了。 “才说了不要拾古人的牙慧,最后还是只能抄袭老祖宗。”萧月杉看着写完的文稿,无奈地笑了。 “没办法,天下文章一大抄嘛。”周曜倒想得通,能交差就好。 而且他们这个讲章没有源于儒家经典,不知道左丘智会不会真得使用。 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打工人不就是越努力越心酸越浪费嘛。 第68章 邱着的不情之请 周曜和萧月杉已经看完了邱着的手稿,准备尽快找个时间将这部巨着还给邱着。 萧月杉提出可以把他们做的“公元纪年法”版本的梳理一并交给邱着,算他们的读书心得。 年底正是三年一次的京察,暨考核在京官员的日子。唐叔义的应酬越发频繁了,三品以下京官、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讲学士等官员需由吏部或有关衙门开具履历清单,由都察院汇报督察情况,引见后以待定夺。 许多官员们都在寻求中间人引荐,要是能跟吏部递上话就更好了。唐叔义更是不例外,几乎每晚都在外与人应酬喝酒,常常半夜才大醉而归。 这让周曜找机会与邱着见面就更容易了,他轻车熟路地又在邱着回家的路上等他,两人还是去了醉花阴。 “伯父,您所着的这部史书晚辈已经拜读,的确记录详实,而且伯父的许多点评也十分深刻,若是能刊印出来与《昭记》互为佐证一定是极好的。”周曜真心夸奖道。 “哎,我这些都是凭着兴趣来做的,翰林院叶大人那里应该是看不上眼。”邱着摆摆手道。 “这是我与家妻一道,按照伯父的史书做出的参考,也请伯父看一看。”周曜拿出了他们更习惯用的纪年法向邱着介绍。 “因太祖太宗往事时间久远,我朝建立前,伯父的记事多是用太祖的年岁或是其他国家的年号记录,虽然符合史实,但难于记忆。若是后世子孙再来拜读,只怕是更难理解。 我们便将太祖出生的年份定为1000年,如此整理起来太祖四十二岁称帝的圣武元年则为1042年,太祖驾崩的圣武十五年则为1057年。这样太祖享年57岁就一目了然了。”周曜向邱着介绍道。 “贤侄这个想法确有新意!”邱着也觉得眼前一亮,“那太宗的出生年份则定为2000年吗?”他跟着推演道。 “非也,如此纪年就是要弥补以年号纪年的断代感。伯父和《昭记》都记录太宗为太祖第六子,为太祖三十四岁时由皇后尹氏所出,那太宗的出生年份就是1034年。”周曜解释道。 “按照这种纪年法,到今年则是1137年,如此纪年一来显得大昭年岁永久,二来则是取代代不绝之意。”周曜按照萧月杉准备的说辞向邱着推荐道。 “的确不错。”邱着看着周曜和萧月杉整理的大事记,“如此一来每年所发生的大事都能串联起来了。” 杨皇后并没有普及阿拉伯数字,现在他们写数字还是用大写的。周曜心想,要是能用阿拉伯数字只会更方便。 目前他们两人的实力还不宜暴露太多与众不同的想法,而且是因为他们习惯了公元纪年法才觉得年号纪年法难记,可这些古人用惯了年号,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推行其他阻力也比较大,只能以待之后了。 “贤侄这份大事记我要好好琢磨琢磨。”邱着认真地将书稿和图表好好收起来,正襟危坐看着周曜道,“今日贤侄宴请,老夫厚着脸皮,有一事相求。” 周曜才请了邱着帮忙,现在他马上反着请求回来便不好立马拒绝,“伯父请讲,不知是何时,晚辈是否能帮上忙。” 邱着诚恳又凝重地说道:“我与萧兄同年中举,如今他已官居四品,而我还是七品编修,我虽位卑却一直怡然。只是我儿早夭,唯有一女,如今姑爷想上进...” 他说得十分艰难,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姑爷想上进也是好事,苦于我家没有门路,如今求到侍讲大人这里,希望翰林院能在京察时为小婿美言几句。” 说完,邱着纳头便拜,吓得周曜连忙讲他扶起,“伯父使不得!只是晚辈才到翰林院,怕是说不上话呀。”邱着的直接相求让他有点摸不清头脑,直觉让他知道这不是小忙,还是要从长计议才行。 “小婿一心想与几位大人交际,虽用心有些急功近利,但他出生乡野,想上进的愿望确实迫切一些,又不懂官场门道,的确莽撞。我虽想好好引导,只是我自己官位不高,他不愿听我的,还望大人多多提点他才好。”邱着又是一拜。 周曜有些无语...你是老丈人都教不好,我一个外人怎么好说呢。 “伯父既然知道唐大人有些急功近利,还是让他沉下心些,若能写出伯父这样的作品,定能在院内亮眼,又何必总是钻研旁门左道呢?”周曜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 邱着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求过人,更没有为自己的仕途去拜访过上司。如今为了女婿的事情竟然求到自己同年的女婿这里了,着实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是...是...”他尴尬地应着。 因为邱着的不情之请,两人的饭局顿时尴尬起来,周曜买了单还是将邱着送回了家,恭敬与他道别才走。 没想到唐叔义正在家中等着邱着,见老丈人魂不守舍地抱着书卷回来,唐叔义斜着眼问道:“父亲今日与周大人说得如何?” 邱着还沉浸在开口求人的尴尬中,只将周曜答复他的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周大人说他初到翰林院,怕是帮不上忙。” 唐叔义听到邱着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本以为找了个有官身的老丈人能得些助益,没想到这老头自己爬不上去就算了,连送上门的关系都不会找。他气急了,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掷向邱着,“他搪塞一句你就信了?!” “周大人说得也是实话啊。”邱着被泼了一身茶水十分委屈,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办不成这事也要怪他吗。 “实话?实话!也就骗骗你这猪脑子!”他看着邱着抱着的史书就来气,“你就是一天天写这些破烂文章、修书修史,把脑子给写傻了!”他一把将邱着推倒,随手将他抱着的书稿扬了满院。 第69章 软饭男的暴怒 邱着见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散落一地,忍不住老泪纵横,顾不得被唐叔义推倒在地的痛楚,连忙去捡拾书稿。 唐叔义见老丈人迂腐的样子更气了,“还捡!还捡!捡这些劳什子做什么!”叫骂着就要对邱着继续动手。 邱着心里也觉得周曜说得很对,是唐叔义过于急功近利,不仅在交际上表现得谄媚,在公务上又不愿意费心钻研,自然做不出成绩。于是也没好气地说:“姑爷太好高骛远了,总想着找到关系一步登天。人家周大人自己也是在江州一步步作出成绩,九死一生才得了封赏。姑爷应该好好想想,踏踏实实做出一番事业才好。” 邱着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唐叔义酒劲上了头,怒骂到:“这是周曜说的?他敢这么说我?他自己道貌岸然、自觉清高,不愿意和我这个俗人交际。可他呢! 他有个国子监的老丈人!有两个外放做官的好舅兄、好姻亲!有当同知的好父亲!如今他母家季澍还回京当了大理寺卿!他与李璟私交甚好,赵家父子看得上他,就连定国公府的公子也愿意和他交际! 如今翰林院里谁都对他高看一眼!谁都能踩我一脚!他什么都有了!现在来指责我贪心?!说我好高骛远?我有什么贪心的?我就是没有一个好父亲、好岳丈! 我要是有个好父亲好岳丈,还轮得到他小子在上位装模作样?他那模样只配给我提鞋!不!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他狠狠啐了一口,忍不住对着蹲在地上捡书的邱着就是一脚。 “你以为我叫你去找他是叫他出面吗?你动动你的猪脑子!我是让你叫他去找他背后的赵家,赵令济是吏部尚书,赵从简又在都察院,他们手里捏着的可是你女婿的命啊!” 他将揪着邱着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往来?那日从他的席面回来,你那高兴劲儿谁看不出来,你以为我是瞎的? 要不是看在萧铮周曜这些假正经愿意搭理你这个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会对你有好脸色?如今看来,你们的情谊可是浅得很啊!你还一厢情愿地把你珍藏的这些垃圾献宝似的拿给人家看,也不知别人在背后会怎么笑话你。” 邱顺慈在里屋哄女儿睡觉,听见外面丈夫与父亲的争执声连忙穿衣出来查看,屋里睡的唐家几人就像死了一样寂静,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唐叔义越骂越气,拎起炉上滚烫的茶壶就往院子里捡书稿的老丈人身上泼去。 邱顺慈出来正见着唐叔义要拿开水浇向父亲,她猛扑过去将父亲推开,父女二人还是被滚烫的茶水溅到,满地的书稿也被开水打湿。 邱顺慈连忙看看父亲有没有被烫伤,邱着也十分关切地查看女儿的伤势。 唐叔义正骂得兴起,“你来了正好,不争气的爹生出来不争气的女儿!成亲多少年了,得了个丫头片子当个宝,连个带把儿的都没给老子生出来!要是指望你和那丫头片子,老子老了就和你这不成器的爹一个下场!就等着绝后吧,老了没有儿子只能看女婿的眼色!” 邱顺慈被他斥责马上红了眼眶,咬住嘴唇忍着没有说话。 “你一双狗眼睛瞪谁呢?你还敢不服气啊!有本事让你爹也搞个大官当当,你就能像你那闺蜜一样找个周曜这样的好夫君。你爹没用,你找到我这样的都是你的福气! 我跟你说,要是她老子没用,以后你那个丫头片子也只能找个我这样的女婿。 你当老子在外面这么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家里的日子能好些!老子一个个巴结,巴结完老的又巴结小的,你们当老子愿意吗? 我巴结叶绍钧,结果那老东西就介绍你们这样的姻亲敷衍我。我巴结李璟、巴结万振江、巴结左丘智、巴结靳峰、巴结钟斌,现在又巴结周曜,我挨个得示好,像条团团转的哈巴狗!可他们享受老子的奉承,转过头还要笑话老子! 特别是那个钟斌!只不过有个做贤妃的姐姐,嚯,现在是贤太妃了,得了一个寿家定远将军的外甥女婿,就一副皇亲国戚的派头。他就是靠女人上位的烂货,神气什么?我呸!” 这些年,唐叔义虽涵养不高,邱着顾忌着道义理法,想着只有邱顺慈这一个女儿,他百年之后还是要托姑爷全家照顾的,总是一直忍让,又有叶绍钧这样的媒人,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忍气吞声。 邱顺慈顾忌着三从四德,觉得自己没有给唐家添丁,父亲也不能为丈夫的仕途助力,总显得理亏三分。 受气包父女就这样一直忍着,让唐家变本加厉欺负他们。 可之前再如何,唐叔义也没有动过手,如今他竟然动手打人还伤了女儿,邱着作为老父亲已不想再忍,现在他尚在人世还有官职,这软饭硬吃的女婿就敢对他们拳脚相加,若是他撒手人寰,这样的夫家哪里会护女儿的周全。 邱着看着女儿被烫伤的手,扶着女儿站起来,这个一辈子没有与人大声说过话的老人对着院里癫狂的人冷冷说道,“既然唐大人忍了这么多年,我们邱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今日便拟了和离书来,若是不拟,我就算是去奉天府敲鼓也要与你家一刀两断,山高水长一别两宽,唐大人好好地去奔前程吧。” 听到邱着的话,唐叔义更是跳脚,没想到这忍气吞声大半辈子的老头突然还有了个性。“和离!和你娘的屁!现在正在京察,你就是存心要败坏老子的名声,让老子一辈子升不了官是吧!” 他看着邱家的孤女鳏父,一时恶向胆边生,“你要去告老子!?好啊!老子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去哪里击鼓!” 他拉开护着父亲的邱顺慈,对着邱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邱着年老体弱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能被他殴打。 邱顺慈哭喊着一次次扑上去想救父亲,之前仿佛死人的唐家人这时像被激活了一般,纷纷出来帮着唐叔义。 唐母和两个嫂嫂直接拿布塞住了邱顺慈的嘴,将她绑着关到了后院房中。唐家两个哥哥帮着唐叔义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邱着拖进柴房。 一时间只剩下冰冷的月光照在满地破碎惨白的书稿上。 第70章 火场救人1 邱着被唐叔义关在家中不许他去当值,并替他在翰林院告了假,说是夏秋之交、气候不定,老丈人偶感风寒,抱病卧床了。 邱着一直都十分勤谨、为人老实,几十年从未有过迟到早退,叶绍钧等人也不疑有他,准了假让他好好在家休养。 邱着和邱顺慈父女二人都被关在家里,连邱顺慈的贴身婢女都一并被关了起来,二人势单力薄,一时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一连几日邱着都没到翰林院当值,周曜便回家同萧铮和萧月杉说起,邱着似乎病得厉害,是否要前去探望。 虽然上次在席上他向周曜提出了比较逾越的请求,周曜没有答应,但不妨碍维系两家世交的关系。 听周曜说起邱着的女婿是这样的人品,想到这位老友日子一定不太好过,萧铮也想一同去看一看。 下了值,萧铮和周曜带着礼品一起前往邱家。 两人叩门,等了许久才听见人应门,院门打开,开门的是唐叔义的母亲。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家敲什么敲。”老妇不善地说道。 “婶子,我们是邱大人的同僚,听说他病了特来看望。”周曜早知唐家人的人品,对唐母的态度一点也不惊讶。 倒是萧铮开了眼界,记得当时参加婚礼的时候,唐家孤儿寡母看着甚是凄苦,几年不见怎么这么凶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还退后两步看了看门上的牌匾。 “那老不死的好着呢,在床上躺着还要我儿子伺候,又不是奔丧,有什么好看的。”唐母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的东西,并没有打算请二人进门,“行了,东西也带到了,你们走吧。” 萧铮难得碰一鼻子灰,尴尬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狠狠关上的门。 周曜倒是觉得奇怪,邱着病就病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可人家已经如此不欢迎他们,一时也没办法再进去,两人只能先回家再说。 周曜将在邱家吃了闭门羹的事告诉萧月杉,她也觉得蹊跷的,“明日我去见见顺慈,问问是什么情况,怎么和你吃过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家就病得起不来了。” “他们家的人不好相处,等我下班和你一道去吧。”周曜说道。 第二日傍晚,两人又到邱宅叩门。 还是唐母出来开门,见来的是昨日来过的周曜,扯着嗓子就骂开了:“你是什么人呐?一到用膳的点就到我家来,怕不是来打秋风的吧?” 她声音很大,引得在家里的唐叔义也出来看看。 “哟?这不是周大人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唐叔义一改往日的谄媚,阴阳怪气道,“我出身低微、为人卑劣,怎能劳烦周大人贵步临贱地,也不怕失了您的身份。” 周曜和萧月杉都是老社畜了,这点阴阳怪气还不至于让他们丧失理智。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叔义前后反差如此大,邱家一定有事。 “唐大人言重了,今日是听说邱大人病重,特与夫人一同前来探望。”他还是冷静客气地说。 “周大人之前在席上如此不给唐某脸面,唐某竟不知岳丈大人与周大人如此交好了?还以为大人一贯看不起我们这样的门户呢。”唐叔义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我来找顺慈,劳烦唐大人请她出来吧。”萧月杉打断了唐叔义的嘲讽。 “拙荆不便见客,周大人、周夫人请回吧。”唐叔义也厌倦了与二人口舌相争,直接下了逐客令。 见又被拒之门外,萧月杉已经笃定邱家凶多吉少,只是还没有证据,如何有由头硬闯呢? 她有些焦躁地在邱宅门口踱了几步,见天色已晚,只能同周曜先离开了。 回到家她越想越不对劲,一夜都没太睡好。到了午间,想着唐叔义在翰林院当值,唐家两个哥哥应该也出门了。她忍不住叫上管事邓通带上得力的家丁一同赶往邱宅。 一行人还没走到金城巷口,只见邱家方向浓烟滚滚,烟火不断从着火的房屋中冒出,十分危险。 周围的百姓纷纷出来观望救火,一时间救火的呼喊的乱成一团,还有百姓跑出去找潜火队。 人群熙熙攘攘,邓通连忙让车夫将马车拉远些。萧月杉站在马车的车舆上努力张望着,感觉着火的像是邱家。 邓通在四散奔走的人中拦住一个,“兄弟,请问是哪家着火?” “诶,是邱大人家里,从他家后屋着起来的,火势大着呢。”说完话,男子匆匆离开。 是邱家着火! 萧月杉一下急了,害怕唐叔义已将邱家父女杀害,他们近两日总是去邱宅叨扰,把他逼急了毁尸灭迹。 她连忙挽起袖子就要往邱家走。 “小姐,不可!水火无情,里面太危险了!”邓通连忙拦住她,“潜火队就要来了,有他们在定能灭火,小姐千金之体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免得受伤啊!” “邓管家,我们是去救人,不是救火。让家丁们打了水,拿布浸湿了捂住口鼻,同我去邱家救人。”萧月杉斩钉截铁地说。 她麻利地束好袖子,将头上的点缀都摘下来放到车内,还好她一般都穿得简单,现在也不太碍事。 邓通看小姐心意已决,连忙招呼家丁们操办起来。 萧月杉让疏桐和车夫在原地等待,自己带着邓通几人冲向火场。 邱家门洞大开,唐母和唐家的两个嫂嫂早已带着孩子们跑出来了,几人都被水打湿,现下正在一旁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萧月杉见几人中没有邱着和邱顺慈,健步冲上去一把拉过唐叔义的母亲呵道,“不是说邱大人抱恙在家养病,人呢?” 唐母像是吓得丢了魂,没有听到她问话似的,萧月杉对她一点耐心都没有,想直接大嘴巴子就对着这老妇招呼上。 这时邱顺慈的女儿娴姐大哭起来:“母亲,母亲!”她断断续续哽咽着。 “你母亲在哪里?”萧月杉急死了。 “母亲和外公被关起来了。”才四五岁的小姑娘吓得直打嗝,“母亲在后院……”她呜咽着。 萧月杉听了又气又急,揪住唐母,啪啪就给了这老妇两记耳光,“邱大人和邱顺慈被你关在哪里了?”唐母还是没说,邱顺慈的两位嫂子也瑟缩着不愿开口。 还是上次见过的唐叔义的小妾纠结了一会,小声说:“邱大人在门口的柴房。” 第71章 火场救人2 好啊!真是好!这一家子狼心狗肺,住在人屋谋人产,现在还要害人性命。 萧月杉赶紧招呼人往邱家走,邱家着火的地方正是后院。 前厅倒是没有起火,大家进去还算无碍,萧月杉带人找到柴房,家丁拎起斧子劈开门,便看到浑身是伤的邱着奄奄一息地躺在柴堆边的破草席上,柴堆边还堆着许多他编着的史书。 邱着精心保存的史料书籍已经残破不堪,看来是唐家用来引火烧柴的。 萧月杉马上着人将他小心扶出去,想着邱着的史书的确颇有价值,他写了这么多也实属不易,便命人将书卷一并带出柴房。 可恨今天做得最坏的打算也是只想着会与唐家人大打出手,她只带了十个家丁,现下感觉人手十分不够。 救了邱着,还要找邱顺慈,越到后院浓烟越大,与邱家连着的其他人家的院子也跟着遭了殃。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砖木结构的屋子烧起来很快,热气扑面让邓通不得不劝阻道,“小姐,这里实在太危险了,还是先退出去等潜火队来吧?” 四周都是木头爆裂和人群呼喊的声音,旁边的街坊们一趟趟运水进来,扰得她没办法冷静思考。 她没进过邱家后院,不知道邱顺慈被关在哪里,邱家宅子不大,可因为住的人多所以隔间很多,一间一间找实在是太费功夫了。 她定定心神,恍惚间听见一个偏房里隐隐有拍门撞门的声音,连忙招呼家丁一起去开门。 撞开屋门,发现小屋里关的是邱顺慈的贴身丫鬟杜鹃,只见这丫头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被捆起来,嘴也被塞住了。 杜鹃身上衣服已破烂不堪。全靠用双膝爬着到了门边,用头撞门才发出的声音。 不知她坚持了多久,双膝已经磨烂了,头上也撞破了。 萧月杉连忙护住衣衫不整的杜鹃,让邓通带着家丁们先去救火寻人,她从小屋里翻出一条床单将杜鹃裹住,将杜鹃嘴里塞着的布拿掉,又轻轻将她被束住的手脚放开。 “救救小姐,救救小姐……”年轻女子声音嘶哑,说话声极其难听,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脸颊上只剩两条干干的泪痕。 “好,你家小姐在哪里?我带人去找。”萧月杉斩钉截铁地说,她温柔的双手仿佛给了杜鹃许多力量。 “我带你们去找。”杜鹃哑着嗓子,挣扎地站起来,萧月杉连忙扶住她。 她们出了偏房,杜鹃跌跌撞撞地往后院冲去,当她看到火势最大的屋子时紧紧握住了拳头,全身颤抖着。 “小姐就在这里!他们把小姐关在这里!”她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就往那着火房间的方向冲去。 屋门紧闭,上面落了一把大锁,浓烟滚滚从屋顶冒出,萧月杉有条不紊地指挥人一边打水灭火降温一边破门营救。 家丁拿斧子劈开门锁,门被打开,灼热的烟气扑面而来,众人都被呛得连连咳嗽,眼睛都熏得睁不开了。 烟尘散了一些,才看到屋里的横梁上都着了火,邱顺慈已经倒在门口,被掉下来的木头砸中了腰部。 萧月杉惊呼一声,连忙要去拉她。杜鹃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一同前去营救。 邓通招呼人一起来泼水降温,将邱顺慈身上的木梁移开。 众人忙活了半天,潜火队也到了。所幸今日无风,火势波及范围不算很大。潜火队带着专业的装备,前期又有周边民众和萧家家丁帮忙控制火势,很快就灭了火。 见潜火队到了,他们又已经救出了邱顺慈邱着父女,邱顺慈吸入太多浓烟还被木梁击中,一直昏迷不醒;邱着也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杜鹃身上都是伤。 见几人惨状,萧月杉安排人手带他们上马车赶回萧家,另叫家丁去请好大夫来。 出了邱家门,正见着唐家人,萧月杉连个白眼都不想浪费在这些软饭硬吃的垃圾身上。 为首的唐母却厚着脸皮拦住她,“丫头,你要把我儿媳妇带到哪里去啊?如今家里遭了难,我们都没有地方落脚。你既然带了我儿媳妇去,可不能不管我老婆子还有孩子们呐!” 这老登的脸皮真的让人叹为观止,“我是邱家的朋友,不是唐家的,滚开!”萧月杉呵斥道。 “你若不管我们,那今日决计不能让你带走我儿媳!这妇人生是我唐家的人,死是我唐家的鬼,决计没有让外人带走的道理!”这老妇当即撒起泼来。 “天爷啊!还说邱家是书香门第、读书人,我那儿媳不要脸偷了人啦!不让她同人私奔就放火烧了家里。如今奸夫家来接她私奔,若是让她走了,我怎么跟儿子交待啊! 他们邱家养出如此不贤不孝同人私通的女儿,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她的污蔑张口就来,声音极大,加上手舞足蹈又哭又叫又唱,本来救火的街坊就很多,如今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邓通等人连忙护在小姐身前。 萧月杉轻轻拨开护在身前的邓通,居高临下鄙视着地上又哭又闹的老妇。 “有眼睛的都看着,谁家媳妇偷人偷个女的?你身为婆母,空口白牙,张口就污儿媳清誉,真是其心可诛! 你们唐家身为婆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一大家子拖家带口寄居在儿媳妇家。着人衣、吃人食、住人屋、使人钱,不仅不礼待亲家,还将人殴打捆绑,放火企图害人性命、侵吞家产,怕是要遭天打雷劈! 你要去府衙?好啊!你最好早点去!你若不去,邱家人醒了也要去告你们!” 萧月杉可不是娇滴滴的名门淑女,唐母会骂,她一样会。而且她逻辑清晰、说话掷地有声,连那胡搅蛮缠的泼妇唐母都被她吓住了,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到时候上了公堂,府衙老爷前面递了状纸,你们可别躲啊!”萧月杉玉葱似的手指一个个点着唐家的人。 “要让满京城的人看看你那好儿子、你们家干得这些猪狗不如、吃绝户的好事!”看着唐家女眷们恶狠狠地说。 骂了就骂了,邱着邱顺慈和杜鹃的伤可不能耽误,她狠狠瞪了唐母一眼,招呼家丁把三位伤员搬上马车。 第72章 结错一门亲,害死三代人 萧月杉的马车不大,把邱着、邱顺慈和杜鹃三人安顿好,她自己就坐不下了。好在她也不骄矜,与疏桐一道跟着马车走也不是不行。 可是她完全高估了自己的体力,邱家所在的金城巷在城西,萧家所在的宣阳巷在城东,坐马车摇摇晃晃的倒是没感觉,走起来怎么要这么久啊!加上她刚刚又是救人又是救火又是和唐叔义的妈撒泼吵架,现在还带着帷帽真是又热又累。 一行人都是身心俱疲,她也咬牙坚持走着,心里对唐叔义一家更是厌恶几分。 好不容易回到萧家,家丁已经去济世堂请了坐堂大夫来,萧月杉看着在门口等待的张妈妈,沉重的脚步忍不住快了几分。 “张妈妈,快!吩咐人收拾几间客房出来,邱大人的女婿要害他们父女性命,被我碰巧救回来了!”她声音不大,但口齿清晰。 萧家所住的宣阳巷及周围里有许多大臣府邸,如今萧家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回来,她如此说道,想必周边的门房都将知晓此事,唐叔义欺负邱家的事就不是秘密了。 “按小姐吩咐早已备下了,大夫也到了,只等客人们来。”张妈妈应道,家丁仆妇们帮着将马车上的邱着三人运下来。 鼻青脸肿的邱着、昏迷不醒的邱顺慈和遍体鳞伤的杜鹃,足以坐实唐家的恶行。萧月杉透过帷帽冷眼看着周边窥探的视线,看吧看吧,家暴的人就该社死。 三人都伤得很重,邱着虽是皮外伤,但他年老体弱,经过女婿的暴打身上多处骨折了,又被丢在柴房缺水少食,发起了高烧。大夫开了药,让小厮安排给他好好擦洗散热,只需要时日静养伤筋动骨的地方就行。 邱顺慈最后才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她吸入了一些浓烟,一直没有醒过来,昏迷中都在咳嗽,大夫清理了她的口鼻,也开了些药。萧月杉十分担心她,火灾中吸入浓烟主要损害的是呼吸系统,若是呼吸道烧伤产生了炎症,古代可没有抗生素,那就凶多吉少,完全是听天由命了。 大夫在为邱顺慈诊治时,杜鹃一直裹着床单在边上瑟瑟发抖又关心地看着。等邱顺慈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注意到她。 之前在火场又脏又乱,还有许多浓烟,萧月杉只知道她受了伤,如今到了窗明几净的萧家,她这才注意到杜鹃身上又青又紫,不由得向不好的方向联想。 古代对女子贞洁虽然看重,但人分三六九等,像杜鹃这样被卖为丫鬟的女子,默认就是主家的财产,就算是唐叔义等人强迫她,也投告无门。 萧月杉是现代人,她遇到这种情况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保存好证据然后报警,可这里没有医院也没有警察,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不太会安慰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导杜鹃。 杜鹃却十分坚强,她走近萧月杉,悄悄说:“萧小姐,奴婢身上都是皮外伤,就不劳烦大夫了,能不能让奴婢清洗一下。” 她眼里噙着泪,嘴唇忍不住颤抖着。萧月杉不知道在古代要如何保存证据,一时有点犹豫,她将杜鹃拉得离其他人远一些,小声问道:“杜鹃,你想去告他们吗?” 女子叹了口气:“姑爷自与小姐成婚不久就开始打我主意了,只是小姐护着没叫他得手。后来姑爷纳了丽娘倒消停了些,可丽娘现在怀着身孕,他的贼心思又压不住了。” 她狠狠咬了咬牙,生生咽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姑爷那两个兄弟也是腌臜泼皮,这次老爷小姐遭了难,他们便一刻也按捺不住……” 她忍不住哭起来,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太过失态。“我的命是老爷夫人救的,我那年才八岁,老子、娘要把我卖给人牙子带到青楼去,是老爷夫人花了大价钱把我买下来,让我好好照顾小姐。 我的性命、我的清白,都是邱家的。若是小姐想要我伺候谁,我没有二话,人是贱皮贱肉,跟谁都是一样的。 可老爷当我是和小姐一样的女儿,小姐也说希望我能选一个自己看得上的,不要白白耽误了一世,一直都护着我。那我更不能辜负老爷小姐,这世间的男子我一个也看不上,我只想一辈子守着小姐、看顾小姐。” 杜鹃胡乱用手擦擦眼泪,“萧小姐不用担心我,如今老爷小姐都昏迷不醒,杜鹃不会自寻短见,我还要留着这身子伺候小姐。” 她望了望床上躺着的邱顺慈,“若是……若是小姐不成了,还有小小姐,我还要替小姐护着小小姐长大。” 她低下头,仿佛在为自己鼓劲:“只当被狗咬了,人被狗咬了一口,难道就不活了吗?” 萧月杉没想到杜鹃的精神内核这么强大,她点点头,目光坚毅地看着杜鹃,“好姑娘!我着实敬佩你!我叫疏桐带你去好好清理一下,若是身上伤得重,该看大夫还是要看大夫。” 她叫来疏桐带杜鹃去清洗更衣,又叫疏桐拿了伤药帮杜鹃上药。 忙活了大半天,萧铮周曜也散值回来了,得知了邱家的离谱事,两人都是一惊。 萧铮连忙去客房看了老友,邱着吃了药退了烧,如今清醒了些。 “萧兄……”邱着看到萧铮便老泪纵横,“不知道小女还好吗?” “杉儿已经请了大夫为令嫒医治,如今还在静养,邱兄不必太过担心。”萧铮在床边坐下安慰道。 “都怪我!都怪我!”邱着泪如雨下,“都怪我识人不明、怪我有眼无珠!竟找了这么个东西回来,祸害了我的女儿!”他狠狠捶着床沿,“都怪我!怪我没本事!护不住顺慈啊!” 邱着心里悔恨极了,又悔恨自己不擅长经营仕途无法帮女儿物色更好的夫婿,又恨自己官职卑微弹压不住亲家,一时急火攻心咳出血来。 萧铮连连帮他顺气,邱着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结错一门亲,害死三代人!我一定要帮顺慈和离,逃出唐家这个虎狼窝!顺慈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就算死了也没脸见她娘啊!” 第73章 邱唐两家的离婚官司1 邱家着火、父女被殴、萧家相救的事当晚就传遍了京城,唐叔义回到金城巷的邱家得知此事后急得上火,嘴角立时起了两个大大的火泡,想来现在满京城的监察御史们都在家拟着弹劾自己的折子吧! 如今京察在即,他下了大功夫打听到侍读学士万振江喜爱书画,特别是喜欢岚州“逸梅先生”叶休的画作,便费尽心力寻得一幅送到万振江府里,又去万振江门下狠狠地表一番决心,誓要帮万振江争取到这次主讲的机会。 本想着趁着秋筵讲经好好在万振江面前表现,也能争取抬一抬自己的品级,没想到如今邱着受伤、家中不睦的消息尽人皆知,那他在万振江那里好不容易经营的一切全葬送了! 唐叔义在家急得团团转,忍不住趁着夜色赶往万振江府邸。没想到这老东西倒是耳聪目明得很,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不仅不肯相见,还叫管家将他之前送的礼物尽数奉还,大言不惭地说,“之前借用了唐大人的书画鉴赏,如今物归原主了。” 摆明就是见死不救,要和他划清界限!老东西!唐叔义心里狠狠唾道。 都怪周曜和萧月杉! 他心里恨极了两人,自从这个该死的周曜到了翰林院就一直针对他,不仅不理睬他的示好,不顾念姻亲故交,还处处给他难堪,如今戳破了他的家中丑事,唐叔义都觉得自己活到头了,他寒窗苦读二三十载就是为了封侯拜相,若是仕途无望还不如一死了之! 他心里极度煎熬,以为自己面临的必将会是一场滔天巨浪。 不得不说邱顺慈是深思熟虑且孤注一掷的,她选择放火的第二天正是望日,所有在京官员都能上朝,这里面就包括他的父亲和丈夫,若是父亲不去早朝便要向吏部告假表明原由,若是事情闹起来,也有监察御史能到御前参奏。 唐叔义一夜未眠,数着时辰熬到了上值的点。 望日上朝比常朝排场更大,所有的京官都能朝谒,因为参朝人数更多,所以出发时间要较往日更早。 周曜已经是第二次去了,比第一次去状告江州贪腐案时从容许多。 朔望朝谒每月只有两次,所以还兼有月中、月末小结的功能,各部门会简要汇报工作情况,而越是大事决定的人越少,这种朝会议事较少,拿出来说的多半不太重要。 各部官员简要汇报了工作情况,翰林院学士叶绍钧着重汇报了今年秋筵讲经的筹备情况和各位主讲所呈奏的课题。 其中董麟主讲《大学》,《大学》乃四书之首,十数年春秋讲经董麟都是主讲《大学》,怎么也大大小小讲了二十余场,仍有新意实属不易。 萧铮主讲五经之首的《中庸》,中庸是循中和之道而为之,萧铮本身为人处世也十分致中和,由他来讲解再贴切不过了。 叶绍钧本人主讲《诗经》,加上他极擅诗词的文坛领袖身份,着实让人有些期待他今年的讲解。 左丘智并没有采纳周曜萧月杉写的太祖立朝,依然按照自己原来的想法报了《论语》,周曜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万振江和靳峰都报的是《孟子》,李璟报了《礼记》,一共七名主讲无一人选择国史或是本朝学说,依然是在四书五经中选择。 皇帝年幼,不能让他做决断,还是要等宋璞召集内阁后再做决定,所以早朝是并没有拟定四位主讲,要待内阁看过七人的讲章后再行定夺。 议事进程仍在继续。 都察院监察御史王睿出列参奏道:“微臣都察院监察御史王睿启奏,参翰林院正八品五经博士唐叔义不孝岳父、殴伤人命,致使其岳父翰林院正七品编修邱着卧病在床。后致使其家人纵火,企图烧死岳父妻女,雕心雁爪、心狠手辣。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唐叔义空占官位而无化民之德,即是尸位素餐;主讲经史子集却毫无涵养,更是沐猴而冠,今上疏弹劾而去之,以正朝纲。” 该来的总还是来了,唐叔义早已两股战战、抖如筛糠,只待宋璞叫他上前对质,早先筹措了一夜的说辞,在这天子威重的氛围中一句竟也想不起来了。 只是出乎他预料,丞相宋璞并未提出叫他上前陈情。 听了监察御史所奏,宋璞平淡地说道:“如此恶行恶状,交由奉天府查核,若都察院所奏属实,便交由吏部依律处理,罢免其官职、发还原籍,大赦不得宽恕。” 只这样一句话便揭过了,没有他想象的惊涛骇浪、没有召他来问一问辩一辩、甚至只有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参奏就算了。 就这样?这是他为官以来第一次在早朝上被提及,可能也将是最后一次。 他数十年的辛苦、他的前途命运,就被上位者一句话轻易了结了吗? 完了!吏部他是一个熟人也没有,如今救了邱家的是萧家,想到萧家的人脉关系、周曜与赵家的私交甚好,唐叔义只觉得自己是板上的鱼肉,根本没办法垂死挣扎了。 他脑子仿佛一下子被清空了,后面早朝上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自己寒窗苦读才得来的科举仕途走到末路的悲怆。 最近朝中无大事,江州案已经结案,丞相遇刺案没有进展,如今重心都在仲秋经筵的筹备上,早朝不多时便散了。 唐叔义失魂落魄地跟着队伍往外走,他殴打邱着的事是板上钉钉,昭朝深受儒家文化熏陶,也信奉以孝当先、以仁治国、以俭养德,他做了这不孝不义的事,断断不会为世所容忍了。 早朝后,奉天府下设的延平县府衙典史便带人来金城巷调查取证,询问了街坊四邻,还到萧家看了邱着邱顺慈的情况,记录了二人的伤情。 邱着的腿骨折了,目前还下不了床。他拉着典史刘鸿止不住作揖,言辞恳切地说道,“刘大人,待我稍微振作,便立即与唐家和离,望大人如实记录才好。” 官司简单,取证也快,唐家也无钱无权去斡旋打点,只唐家人咬死不承认殴伤人命。奉天府核实后便将情况奏报给了吏部,无论唐叔义如何抵赖,眼看着罢免唐叔义的旨意就在这几日间了。 第74 张 邱唐两家的离婚官司2 唐叔义早从先前的惶恐无助变得麻木呆滞,他机械地进食起居,像被囚禁的困兽一样垂死争斗,对抗着吏部对他的仕途生涯宣判死刑。 唐家一家仍然住在邱家院子里,唐母等人进进出出常常引得邻居侧目或非议,这个老泼妇也不吝啬与人口头干仗,常常家里家外鸡飞狗跳。 都察院和奉天府下辖的差役们来调查取证,唐叔义坚持称没有殴打邱着,是他年老眼花,晚间又与周曜去应酬饮酒,自己不慎跌伤的。 更是宣称纵火之人就是邱顺慈,报她得了疯病,在家中纵火差点害得一家人丧命,硬是要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了无辜含冤的形象。 颠来倒去的牛皮官司,街坊四邻也不知道邱家具体发生了什么,邱家里面也没有监控,邱唐两家各执一词,争执也没有什么结果。 萧家里邱顺慈已经苏醒,只是咳嗽得十分厉害,邱着得知女儿醒了,让小厮们架着也要亲自去看一看女儿的伤情。 “顺慈,是爹爹错了,是爹爹无用,没有保护好你。”邱着看着虚弱的女儿忍不住又掉了泪。 “爹爹...咳咳,我想...我想...和唐家恩断义绝。”邱顺慈止不住咳嗽,但努力清晰地说着自己的愿望。 “那是自然的!等你好些了,爹爹一定要让你离开那个虎狼窝!”邱着帮女儿顺着气,连声保证道。 “不...不...,爹爹,这事要马上办,明日,不,今日就办。”邱顺慈态度十分坚决。 “爹爹,我这身子怕是不行了...若是拖下去,只怕是到死还是唐家媳妇。”她噙着泪望着父亲。 “要是我死了还要葬入唐家祖坟,我做鬼也不会安宁的!”她脸色惨白、形容枯槁,看起来仿佛就是从墓中惊坐起的女鬼一般。 “还有我的女儿,娴姐儿,我一定要救她出来。若我死了,就算把她送到庙里做姑子去,也好过跟着那样的父亲!”邱顺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萧月杉看着都有些害怕,这样子好像回光返照啊... “好,好!咱们现在就开宗祠和离!”老实了一辈子的邱着第一次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不,若是和离,开宗祠请族老又是一番拉扯、和稀泥,我不想再听他们的陈词滥调,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和唐家分开。父亲,直接报官吧!我要和唐家义绝!”邱顺慈心意已定,说得又气又急,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她已经不想被迂腐于教条的父亲规矩了,她是快要死的人,还怕丢脸吗?她只恨做得不够绝、不够快! 邱着马上应允,叫小厮搀扶他更衣便马上出发。 邱顺慈腰部被木梁击中,下半身暂时没了知觉,萧月杉想到当时周曜装病用的那个带有轿杆的木椅,便和杜鹃疏桐一起把邱顺慈扶上木椅,由小厮抬着,和邱着一道赶往奉天府衙门。 到了奉天府,邱着右手骨折,包扎了吊在一边,只用左手击鼓。他穿着整洁却又形容狼狈,一时引来许多百姓围观议论。 邱顺慈没有带帷帽,衣着素净不施粉黛地坐在轿椅上,毫不避讳地向全天下展示着她肉体和精神上双重的伤痛。 萧月杉是外人不便继续掺和邱家家事,带好帷帽与百姓们在外面观看。 鼓响了,知府梁基出来升堂。 平日里成年累月都没有一次击鼓鸣冤的。最近这一个月都有两次了,梁基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麻烦找到了自己门上。 他才坐到案前,堂上的人便跪地不起,“臣翰林院编修邱着状告女婿五经博士唐叔义殴打岳父、不敬尊长,挝伤妻子,家庭不睦,特到公堂上要求与唐家就此义绝!” 老丈人告女婿,倒也是新鲜。 平日大家都觉得离婚不是体面事,就算是女方提出和离,也最多是开宗祠断是非,到公堂上义绝的真是少之又少。 百姓们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上来,古代没有手机,大家的娱乐活动真是相当有限。若是奉天府衙门有这样的审判,无异于情景剧或者真人秀了,大家都乐于来凑个趣儿,回家也好有些谈资。 梁基一拍惊堂木,“带被告唐叔义到堂上来!” 衙役们还要去金城巷提唐叔义过来,来去都靠走路,这个周期非常漫长,围观的吃瓜群众热情不减、议论纷纷,周围卖小吃的摊贩们也络绎不绝地来做生意。大家吃着喝着聊着也不觉得烦闷。 但萧月杉这适应了现代快节奏的人真是等到花都谢了,才等到衙役将唐叔义带到。 不仅唐叔义到了,唐家的老老少少也一同前来。 唐母一看到邱顺慈便下意识地端起了婆婆的款,“你这毒妇真是天杀的灾星,害得我儿官也做不得,如今还有脸来衙门告我们!呸!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把自己当作官眷贵妇了!” 说着巴掌就要往邱顺慈身上招呼,梁基不会惯着她在堂上胡闹,一拍惊堂木道:“大胆泼妇,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衙役们拿着杀威棍就上前来了,唐母吓得脖子一缩,躲回了唐叔义身后。 “《昭律疏议》曰:一则殴其父母手足,二则互殴致伤,三则有悖伦常,四则谋害亲夫,五则妻辱舅姑,则可义绝。 今唐叔义殴打老臣,犯了义绝第一条,臣请官府裁决,判为义绝,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今已无义,胡不去乎?”邱着跪在公堂上,向梁基大声说道。 如今唐家一家老小还鸠占鹊巢霸占着邱家,自然不愿意放弃这到手的绝户。 若是唐叔义注定要被罢官,他们更舍不得这已经吃到肚子里的肥肉了。吃了的东西还要吐出来,这谁能甘心啊! “臣不同意!唐邱两家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仰承翰林院学士叶大人的做媒牵线,臣与岳丈、妻女家庭和睦,怎可因一点小事就废弃这前世修为、今生姻缘呢?”唐叔义决定不要脸也要保住和邱家的婚事,若是与邱家分开,那他真是一无所有了。 “你!”邱着被他的无耻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殴伤老夫早已坐实,吏部翰林院及奉天府衙门均有记录,岂是你胡言乱语就能篡改的!我们邱家与你恩断义绝,万般抵赖不得!何故又要纠缠!” 梁基私心里还是可怜邱家的,他说道:“按《昭律疏议》,夫妻义合,义绝则离。违而不离,合得一年徒罪。离者既无各字,得罪止在一人,皆坐不肯离者;若两不愿离,即以造意为首,随从者为从。 若唐家义绝之行已经坐实,执意不肯义绝,便有一年牢狱,你可知晓!?” “臣熟读律例,自是知晓!臣与妻子情深义重,便是坐牢也不愿意与妻子恩断义绝!”唐叔义磕头如捣蒜,准备无赖到底。 第75章 要开天窗,必先拆屋 “你我二人何来的恩义?”一旁沉默的邱顺慈出了声。 “自你我成婚,你便对我万般不满,更是嫌弃我邱家人微言轻,爹爹不能助你仕途顺遂平步青云。 而后我生育女儿,你家厌恶我不能传宗接代,我尚未出月你便纳妾。如今更是对我父拳打脚踢。 成婚七年,我未曾得你一文钱、吃你一粒米。你们一家八口住我家宅、用我钱粮,现在害得我身负重伤、双腿残废,我与你唐家有何恩义可言?”邱顺慈说得是字字泣血,可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在封建社会里,女子的苦痛不会被人正视看见,听到她提到无子和纳妾,人群中竟有人开始理解起唐叔义来。 “要是邱姑娘没有儿子,那唐大人纳妾也有情可原吧?” “总是要传宗接代的,邱家未免太善妒了。”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她还坐着月子难道不该纳妾伺候夫君吗?” “成婚七年才得一个女儿,邱家的确不好生养,怨不得婆家有气。” ...... 邱顺慈虽是肺腑之言,可吹到众人耳边变成了不痛不痒、任人评说了。 “邱家只有你一个女儿,既然嫁给了我儿,那邱家的自然就是我们唐家的!什么叫使你的钱、住你的屋!?”唐母像被戳中了痛处,大声呵道。 “都是一家人,确实不应该太计较。” “邱家没有儿子,以后不都要仰仗女婿吗?对唐家好些也是应当的。” “夫妻夫妻,打断骨头连着筋,忍忍就过去了。” ...... 更有甚者,竟然还说出“邱小姐已经残废了,唐大人还不离不弃,不愿与她义绝,是真正的君子啊!”如此脑残的言论。 清官难断家务事,梁基觉得这烫手山芋不好处理。虽说有些同情邱着,但他终究觉得夫妻扯皮不是什么大事,且不孝之过,只规定了妻子不能殴打丈夫的父母,也不包含丈夫殴打老丈人啊! 而且唐叔义殴打邱着的事情吏部和都察院还没有定论,就算他有心回护也不过是申斥唐家几句罢了,谁家没有烂账?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得嘛! “若是邱家没有证据,那今日之事就议到这里,你们的家事就不劳本官来评判了。退堂!” 切~~就这样啊!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人类的悲喜本来就是不相通的。 听着耳边响起这些繁杂的话语,邱家父女有理变成无理,这封建糟粕的一幕彻底激怒了萧月杉! 她沉静地走到邱顺慈身边,轻声问了她几句。得到邱顺慈的同意,见围观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撩起帷帽前的幔帐,径直走到梁基面前说道:“禀大人,臣女有事要告,请大人到内堂会审吧!” 梁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决定给她一个面子,便移到内堂。 见一切准备就绪,萧月杉大声说道:“我告翰林院五经博士唐叔义及其家人作乱犯上,属大不敬、其罪当诛,十恶不赦、问律当斩!” 啊?梁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是两家的牛皮官司,不至于此吧。 “区区女流,别仗着颇有出身就在这咆哮公堂!这是我们家事,与你何干?”唐叔义冲着她恶狠狠地说道,“周夫人伶牙俐齿、性情乖张,只让人感叹周大人夫纲不振、萧大人教女不善!” “我敢出来仗义执言,必然有我的道理。”萧月杉胸有成竹,“亏礼废节,无人臣之礼,属十恶不赦之六,犯大不敬者,不分首从皆斩,当处以斩首以儆效尤!” “此罪甚为严重,周夫人可有证据?”梁基问道。 “邱着为翰林院编修,主管大昭史书编修,唐叔义殴打邱着那日践踏昭记史书,视圣上威严如草芥粪土!我去邱家营救邱大人及其女时,在院内拾得史书残片,现一并收集呈上公堂。唐家用写有太祖太宗圣武事迹的书稿焚烧引火,还随意践踏,实为大不敬!” 她扬起手,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家仆将证物带上来,“我有凭证,请大人命人用白纸拓下唐家人的足迹,便可请人检视勘验书稿上的脚印是否为唐家人所留。” “所幸今日唐家人来得齐全,可以一一拓下脚印校验,不可冤枉一人。”她嘲弄地看着唐叔义。 上升到侮辱先皇,那问题可就严重了,见梁基当了真,衙役们拿着纸张印泥下来就要比对他们的足迹,唐叔义一家慌了神,连忙跪下求饶。 奉天府的衙门可不是儿戏,不会因为他们的害怕就停止断案的进程,衙役们按着唐家老小的双脚拓下了每个人的脚印。 邱唐两家都不富裕,衣裳鞋子都要亲自动手制作,自然这鞋底的针脚也是独一无二不相雷同,一经比对自然是抵赖不得。 “唐大人说邱大人身上的伤不是你打的,那如今便可看看太祖太宗名讳上的鞋印是不是你亲自踩的!”萧月杉还不等梁基发话,直接逼问道。“今日若是能与邱家义绝,我便不做这首告,若是不能,就让梁大人和满京城的百姓们一同验一验吧!” 唐叔义心里七上八下,他实在拿不住在火场上如此混乱,萧月杉还能保留到这份证据?书页上一定会有他们的足迹吗? 他心里打着鼓,两个哥哥嫂嫂不干了,在堂上嚎哭起来,“要查也是我弟弟一人的过失!我们大字不识,谁知道那些劳什子是做什么的,就算是真犯了错也是无心的!” “还以为你当了官有了出息,能接我们来京城享福,没想到竟要害得一家丧命!早知道我们便不来了!” “我们只是兄嫂,父亲早逝,我们三房早就分了家,三房的事和我们大房可没关系!”唐家大哥说着就要带着儿女离开。 “大哥哥好歹还继承了宗祧,那和我们二房就更没关系了!”唐家二哥更是不甘示弱。 萧月杉看着梁基,用眼神会意她只想逼着唐家选择义绝,并不想大费周章致他们于死地。 梁基主政奉天府何等通透,他一拍惊堂木,正色问道:“一干人犯保持肃静!”衙役们立马把要逃离的唐家人摁住。 “唐大人,要传证据来验吗?” 唐叔义看着满地打滚的兄嫂,快速权衡,还是不敢赌一把萧月杉的证据,“不...不了...” “若是没有这大不敬的官司,如今邱唐两家能否义绝了?”邱顺慈冷声问道,“你既嫌弃娴姐是个女儿不能继承宗祧,那孩子便归我吧。” “那怎么行!?”刚刚还在装死的唐母顾不得还被衙役按着,一下翻起身来,“就算是个丫头片子,那也是我唐家的骨血!怎么能便宜外人!” 萧月杉没说话,只故意轻轻咳了两声,唐叔义看了看眼前不善的女子,“你既要这女儿,便给你吧。”他实在是投鼠忌器,“若是我同意娴姐归你,能否将义绝改为和离,我们两家的官司便作罢了,也不要在官府继续闹腾了。” 若是义绝,那唐叔义殴打邱着的事情便坐实了,他的仕途就真真绝了指望。而和离只是家事,只要吏部一日不罢官,便还有办法可想,这功名便能保住。 “那便签了书契吧,今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邱家、还有娴姑娘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了。”邱顺慈扬扬手,小厮呈上文书,两人签字画押,又请了文书先生见证,这段姻缘就算废止了。 鲁迅先生说过,屋子太暗,若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现在邱顺慈灰暗人生的天窗终于开了。 第76章 征文大赛 唐家人骂骂咧咧走了,邱顺慈与唐叔义和离成功,又得回了娴姐儿,祖孙三人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梁基走下中堂,对萧月杉笑着说道:“周夫人可真有证据?还是扯着本官的虎皮做大旗唬人的?” 听到梁基的话,邱着连忙抽身过来感谢,他顾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直接就要跪下,“梁大人和周夫人的大恩大德,邱某铭记于心、没齿不忘,某虽卑微,也必粉身相报。” 梁基连忙伸手扶住,客气地说,“邱大人折煞我了。” “梁大人的义举,小女子敬佩不已。”萧月杉也从善如流地向梁基施礼。“既然我有求于大人,必然有十足把握,不会陷大人于不易。” 邱家人微言轻,他倒是不在意,这小周夫人的人情倒是可以好好记一笔。 聪明人的交际不需要过于言表,梁基自然知道萧月杉和他是一样的想法,笑笑便着人送几人出去。 既然是和离,那邱家的房产也要尽数收回了,萧月杉送佛送到西,邱家一家子老弱病残,继续留他们在萧家住着,让邓通带人去向唐家下了逐客令,限他们十日内搬出去。 可叹邱家本来也没什么钱,稍稍值钱的物件也他们被嚯嚯得差不多了,邱顺慈对身外之物不太执着,能把房子收回来便已经很满足了,对萧月杉一番千恩万谢。 感觉他们两口子是很能惹事的,萧月杉想着从萧家搬出去独住。 周曜正式授了京官,总是住在媳妇娘家多有不便,还会叫人说闲话。加上周启泰想帮他们在京城置办一处宅子,以后他们周家也算是入住京城了。 寿俊晤听说了周曜夫妇要置办宅子的消息,热心地前来参谋,一心想和他们多多亲近。 王公宅邸都在宫墙附近,他们必不可能和寿府住在一起。寿俊晤在长兴巷有一处私家宅院,便建议他们在长兴巷购置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小院子。 这个位置离萧家和东市都很方便,上朝也很近。 宅邸和萧家的差不多大,房屋设计方正规整,客房库房都很齐全,若是周家来探亲也能住得下。 郁夫人虽然多有不舍,但也知道女儿女婿在家中常住于礼不合,还是放宽心帮着一同打点新宅。 周曜每日都去翰林院点卯当值,散值之后马上赶回来看看新家的装修摆件,最近的重心都在和老婆共筑爱巢上。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被内阁突然降下的旨意打破了平静。 因内阁认为年年经筵主讲的都是四书五经,今年希望拓宽讲经内容和主讲背景,除了董麟、萧铮、叶绍钧三人外,要从朝堂上再广泛遴选三位主讲。 不拘题目不拘体裁,朝中凡有功名者皆可报名,一月之内将讲章递交到翰林院初选,呈内阁评议即可。 此告示一出,四位侍读、侍讲学士面上都有些无光,仿佛是他们能力不够,准备的讲章入不得内阁的眼一般。 不高兴的只有这四人而已,朝中大多数人都是摩拳擦掌,自认为怀才不遇品级不高的大人们期待一展抱负;当红得令身居高位的大人们则谨慎得多,若是投之不中,岂不是如同李璟、左丘智等人一般颜面扫地? 无论心中什么想法,朝中大人自然是纷纷参赛,一时间京中应酬聚会都少了许多,大人们都在家闭门撰稿,期待一鸣惊人。 周曜在这些大人中显得格外另类,他想着既然是自愿参加,那就是可以不交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不做事。每天回家和老婆贴贴美滋滋~ 大概过了十来天,大人们撰写的稿子初步成型了,便开始着手打听“竞争对手”们的情况。 之前萧条的酒楼一下子又变得异常火爆,大人们开始报复性社交,企图尽可能多得打听到别人的主题,从而调整自己的讲稿。 又是四处找内阁、国子监、翰林院的重臣们把把关,希望能找到“评委”给自己的讲章指点一二。 国子监萧铮也是被人请托的重点,以往的门生故交都求着上门,萧家门槛都要被踏破,逼得他萌生装病谢客的念头。 虽然想避着外人,老丈人兼老师还是十分关心自己的好女婿周曜,借着生病的由头,他把周曜和萧月杉叫回家来,亲自询问周曜的讲稿情况。 “曜儿写的讲章怎么没拿来给为父看看?你写的是什么内容呢?”萧铮在饭桌上关切道。 “如今广开遴选的确是个展示能力的好机会,秋筵声势浩大,能在众人面前讲经、宣教自己的理解思想是难得的机会,曜儿要好好把握呀!” 呃……总不能说没写吧…… “我还没有写完,总觉得不够好,所以没有拿来给父亲审阅。”他搪塞了一下。 “的确应该好好斟酌。”萧铮也很同意,“曜儿,此次征稿切不可拘泥于四书五经,要多多开拓思路才好。上次你为左丘大人写的那份讲稿就很不错,只是为了避免雷同,既然给了他便不可再用了。” 另一边,左丘智十分后悔没有用周曜给他写的那份讲稿,想着要是用这稿子说不好就脱颖而出了,如今笃定主意就交这份上去。 “曜儿要是有需要为父的地方,一定要让我知道。”萧铮倒是掏心掏肺。 可周曜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会写这些东西啊!?不知道要交个什么东西给岳父,如今得了萧铮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编点东西出来交差了。 回到家里,萧月杉看着愁眉苦脸的丈夫,提议道:“要不就开辟新赛道吧?你不是写了那么多论文吗?就来个走近科学~反正他们也看不懂,不明觉厉,就算没选上也不会丢人了。” 很有道理啊!周曜一下子茅塞顿开,只是他的专业论文里用得很多东西都是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建立的,还需要很多科学仪器测定数据,贸然写出来太引人注目,不如就来个万有引力吧。 物理也是理嘛! 第77章 赛博朋克科学造神 秋筵讲经的讲章篇幅有限,周曜准备先来个地心引力做导入。 地心引力在现实生活中能够验证,接受门槛比较低,而万有引力涉及天文学,也属于古人能够听懂的内容,萧月杉便从神话传说入手,准备把周曜的讲稿修改成了文言版本。 在阅读《昭记》及学习邱着的史书时,她已经发现了切入点。这个世界的思想是在杨皇后穿越后极速成长的,但在此之前,整个世界的意识形态发展才相当于春秋战国时期。 只是百家争鸣的状态被杨皇后穿越所带来的后世儒家精品思想迅速终结,其他学术没有来得及得到发展。 相反让许多无法接受儒家思想的人,因为没有思想浸润的过程,仍保留着许多原始崇拜。 《昭记》在太祖本纪的前篇记录了非常多真真假假神神鬼鬼的传说故事。 《昭记·太祖尹皇后传》中记载“赳赳鸺鶹,夜生万物,垂翅回溪,征彼四方。土生万物,摇耧青谷,地载群伦,世衍媪母”。早期的昭人崇拜一种类似猫头鹰的鸟类,同时有着最为原始的土地崇拜。 他们认为白日万物皆可活动,至夜万物则皆需隐蔽。沉静的夜晚孕育着未知、难以掌控的生命之力,只有最强大的生物才不需要在黑夜中隐蔽,而这种昼无所见,夜则至明的鸟类就有着征服黑夜、连接大地的强大力量。 按照记载来看,太祖楚国定的原配妻子尹皇后应该就是一位大巫,很可能就是人们所崇拜的世袭媪母。 在杨皇后出现前,这位可能拥有神秘巫术的女人占据了大量篇幅。 《太祖尹皇后传》里有非常多巫术的部分,在他们的故事里,尹氏一族主管祭祀占卜、招魂驱鬼,集文化与宗教于一身,相当于大祭司,是当时沟通天地人之间最重要的角色,也是国家大事的决策者之一。 因为昭朝早期崇拜大地媪母,所以尹氏的大祭司一直由女子担任,相传尹氏祖先制定了历法指导生产以事农桑,在王国拥有极高的地位。 可以说,在杨皇后崭露头角之前,尹皇后是王国最为尊贵的女人。 尹皇后单名一个妘字,相传她能呼风唤雨、起死回生。 在楚国定攻打夜国时,被夜国大将夜隼诈败引入毒沼瘴气之中,眼见着二人已然中毒没了气息。而后大将夜隼已死,可尹妘开坛做法竟然真得将楚国定救回。 国王死而复生、王后法力无边,这故事传得神乎其神,更是引得百姓信奉,纷纷投奔大昭。 楚国定的征战能力加上尹氏一族的神秘号召力,帮助楚氏在这片大陆上完成统一,也奠定了楚氏天命宗法的神圣法理性。 尹氏去世后,太子妃杨舒窈将现实世界的整个世界观直接嫁接到昭朝。 大昭从崇尚土地、崇拜鸺鶹,演变为了国人熟知的金乌神鸟、日生万物,皇帝也顺理成章成为天之子。 杨舒窈认为毒沼瘴气中含有令人麻醉的物质,令人中毒进入假死状态,只要施救得当便能将人救回,渐渐的,那些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也渐渐无人提起了。 众所周知,地心引力是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的衍生,暨一切有质量的物体之间产生的互相吸引的作用力。地球对其他物体的这种作用力称为地心引力,其他物体所受到的地心引力方向向着任何方向。 经萧月杉一番改变,地心引力的自然规律就变成了玄而又玄颇具神话色彩的九天玄黄、三光七政、斗转星移之律。 按照这套神话世界观,讲稿以为什么人会站在地上而不是天上,为什么抛出的东西总是要回到地面上等生活现象入手,推演到日月星体的运行规律,着重讲解了重力和向心力,并提出对天体质量的估算方法。 萧月杉将其称之为“媪母持中”、“仙法衡星”,暨人和物体能站在地上是因为有质量强大的媪母在地心中牵引,而万有引力则是衡量星体重量的神仙法术。 周曜看完都啧啧称奇,“这简直是中译英、英译法、法译西班牙、西班牙语译波斯语再转换成的文言文,魔改得连牛顿本人来了都认不出来。” 这篇讲稿在人文社科界可能有些平庸,在自然科学界却显得非常诡异,传统力学爆改成传统神话了。 萧月杉秀眉一挑,开了句玩笑:“那你以为论文查重这么好过的?” 周曜还沉浸在这篇赛博朋克科学造神的奇论里,“怪不得牛顿坚信上帝存在,并且觉得科学和宗教可以同行。这玩意儿看起来是挺有道理的。” 见连周曜都这么说,萧月杉反而忧心忡忡起来,“我们是不是在开自然科学的倒车啊?人家好不容易不搞原始崇拜进入封建社会了,我们这个一下子又打回上古时代了。” “管他呢,拿这个到萧爸那里交了差再说,到时候我不交给翰林院就行了。”周曜只想敷衍一下萧铮,能混过去就混过去吧。 差不多到了投稿的截止日期,周曜带着二人的赛博朋克作品到了萧府,给萧铮过目。 没想到萧铮看后大为震惊,“曜儿,你怎么有如此奇异开阔的想法!自太祖建朝之后便再无人提起传说之事了,媪母持中、仙法衡星!妙啊!真是妙啊!” 啊……?!你认真的吗? 周曜和萧月杉震惊地看着萧铮。 “言辞瑰丽、意象非常,是难得的佳作啊!而且对实际现象进行了解释,并非言之无物!”他激动拍板道,“我要亲自把你的讲稿送到内阁去!” 呃……怎么不算想象奇特、言语瑰丽呢?她还用了许多李贺的诗呢…… “父亲,您亲自送去怕是不妥吧,只怕叫人说闲话,还是我自己交到翰林院吧。”周曜垂死挣扎道。 “诶!举贤不避亲,就你这份讲章,选上了满朝文武也说不出个不字!” 萧铮强行留下了他们的神学宗教科学诗歌杂烩大集合作品……萧月杉夫妇只能二人尴尬又无奈地离开了…… 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第78章 官场是打打杀杀吗?官场是人情世故! 不出萧铮所料的是,周曜这份讲稿的确引起了轩然大波,并且被选为了主讲备选之一。 出乎他预料的是,对此大加赞赏推崇的不是楚元明或是赵令济,而是平日对讲经筵席最不感兴趣的龙虎将军高昴。 “此文与别不同,甚是少见。看似写上古神话,却是实实在在回答了真实存在的问题。言辞绚丽却内容务实,很有意思。”高昴说道。 “我倒觉得左丘大人这篇讲章也挺有新意,只是如今广泛征稿,若都是从翰林院选择,怕是不妥。”孟正诚提议。 听到周曜的两篇文章都入选了,萧铮内心十分得意,默不作声看着众人争执。 “孟大人此言老夫倒不同意,翰林院本就是天子书房,才华卓着之人者众也不是稀罕事吧。”叶绍钧反驳道。 “应天承宣布政使黄纯儒所递的讲章论述了地方治理,固昌承宣布政使林国瑞所递的讲章细说了边疆防御,若是能来讲经定能开拓朝中视野。”阙炎适时转化了话题,他推荐的人都是此次投递讲稿的地方官员里官职最高的,也算是谁都不得罪。 “这两份讲章与公务关联甚大,想来作为秋筵的主题不太合适。”董麟说道,“四书五经乃是儒生之本,正本清源,秋筵讲经本就是儒学盛会,还是要选择些后辈新人对经书的理解才是。” “既然广开言路,本就不是拘泥在那些经书上,董大人别忘了征文的初心才好。”高昴毫不留情地拆穿他,“董大人怕是想推荐自己的得意门生、新科状元江骏写的那篇《大学》的讲章吧。” “董大人自己讲还不够,如今选拔主讲又要讲《大学》”高昴故意一顿,他的嘲讽一如既往的犀利,“董大人这几年年年都是讲《大学》,如今教了个徒弟还是讲《大学》,你们师徒只读一本书的吗?” “你……你……《大学》内涵隽永、常读常新,你懂什么!?”董麟气得吹胡子瞪眼,“举贤不避亲,萧大人还推荐他女婿呢!” 锅无缘无故甩到萧铮头上,众人都看向他,一直一言不发、正在暗自得意的萧铮突然被注视也是有点尴尬。 他干咳了一声,说道:“举贤不避亲,选贤还是要议德才。我的确觉得小婿的讲章不错,私心拿来给各位大人评议。若是有不足之处,即便是选不上,只要过了诸位名家的眼,给他提些意见也不枉我厚着老脸一场。” 萧铮的话滴水不漏,他虽推荐了周曜进了内阁评议,可刚刚是高昴说这文章好,他又没有出来替女婿说话。而且这篇文章的确独具风格,一时间还真拿不出同样的文章与之相较。 董麟被萧铮突然的卖乖气得一滞,呵!就他女婿是贤,董麟帮自己的学生就是不要脸护犊子了! “若是高将军觉得老夫才疏学浅,这次秋筵我不讲便是了。只是儒学正统,总要后继有人,方可巩固千秋万代的基业!”董麟赌气道。 见两人已经掐起来,宋璞才出言劝阻,“这此征文所得讲稿众多,不乏出类拔萃的志士能臣,如此人才济济是我大昭的福气。只是主讲名额有限,秋筵之后,着翰林院选些好的编印成册,也让没有选中的好文章供大家学习交流。大人们好好商议,别伤了和气才是。” 丞相亲自调停,高昴和董麟便没有继续争执。 赵令济说:“才学不应该以官职高低来论,这次主讲还是从年轻些的官员中选择吧,也算是给新人些历练。” 楚元明不这么认为,“秋筵讲经场面盛大,太年轻了怕是压不住场子,还是要年长些的才好。” 眼看着这俩又要争起来,宋璞及时打断:“我觉得周曜这篇文章过于瑰丽诡谲,作为讲经主讲还是缺些道统,不如编印在册子里供大家参看便是了。礼部尚书霍谦论礼的文章倒是不错,《礼》本是五经之一,也算是四书之外的拓展。” 宋璞抬出霍谦来贬周曜,可谓是拿大炮打蚊子,萧铮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这次三位主讲,不如拟定礼部尚书霍谦、应天承宣布政使黄纯儒和固昌承宣布政使林国瑞三位大人。”宋璞打算一锤定音,既没有支持萧铮,也没有支持董麟,还是唯官位论,选三个官最大的最为保险。 官场是打打杀杀吗?官场是人情世故!宋璞直接一个拿捏,准备终结争论。 没想到董麟实在是气得上头,“若是如此,老臣自愿放弃此次经筵讲席,推荐江骏作为主讲,给后辈学生一些机会。” 众人先是看着董麟,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萧铮,看他要不要也推荐女婿。 叶绍钧更是心里打鼓,要是萧铮也自愿退出,无疑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翰林院四个侍读侍讲学士,叶绍钧就算把位置让出来,他推荐谁都要得罪另外三个,但是霸占着位置不让出来就是得罪他们四个,一时间他头都大了。 萧铮心态平稳,如今说要推荐女婿无疑是把他们翁婿二人都推到风口浪尖上,对周曜也属于揠苗助长,此时以不变应万变、遵从规则是最好的做法,所以他很淡定地没有做声。 见萧铮没有跟从,董麟把话说到这份上,宋璞也不想让他太难堪,便同意了他的请求,“既然董大人拳拳爱才之心,那便让江骏替大人主讲吧,也算给他机会历练一番。” “希望他能好好表现,不要辜负大人一片惜才之心。”宋璞又补充了一句,以示对董麟今天冲动行为的敲打。 叶绍钧长舒一口气,现在的情形就是董麟跑出来硬要推荐自己的学生,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机会、破坏规则也要强推门生。到时候别人也只会议论董麟公私不分,不会有人再非议他了。 萧铮从内阁讨论回来,将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带回了家里。 “是我才疏学浅,让父亲为我费心了。”周曜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要硬凹出遗憾的表情。 要是真得让他当众讲神棍物理学,他都觉得对不起求新大学的招牌,自己麻溜儿滚出科研界。 第79章 寿俊晤的烦心事 之前内阁拟定秋筵主讲的情况在朝中已经变成了尚未官宣的秘密。 对董麟放弃主讲硬要推荐学生上位的做法,朝中大臣们议论纷纷,有的赞董麟为人师表、一片爱才之心;有的羡慕江骏如此得国子监祭酒抬爱,即将一步登天;有的嫉妒得发狂,转而疯狂抨击董麟公私不分。 许多消息灵通人士还来找周曜八卦,有为他落选可惜的;有为萧铮没有力挺他不平的;也有选不上的人过来酸鸡跳脚的。 只有周曜自己,得知自己不用主讲真是十分的开心。因为这份好心情,他难得带着对外人少有的耐心,笑着一一将这些看热闹的人应付过去。 没想到在早朝时,宋璞突然宣布:“此次公开征稿才学之辈众,内阁特商议秋筵讲经增加一日,择定九名主讲开坛讲经。” 好家伙,一碗水端不平了,就只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是吧。世界果然是巨大的草台班子。 除了之前内阁拟定的霍谦、黄纯儒、林国瑞、萧铮、叶绍钧和江骏,原来定的董麟也加了进来,并没有真得让他让出位置。此举算是给了这位国子监祭酒一些面子,明面上没有做实他全力维护江骏的过激行为。 另外增加的两人,一个是周曜,一个是此前从未听说过的工科给事中杨万帆。 当在翰林院听到叶绍钧带回这个消息时,周曜如遭雷击。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还是没逃掉呢!? 周曜整个晴天霹雳,在周边大人的恭喜声中,他带着尴尬的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董麟的得意门生、新科状元江骏也在翰林院。高中状元后他被授了从六品修撰,起点颇高。只是他在编撰厅工作,之前周曜没和他打过照面。 三位年轻主讲翰林院就占了两个,足够“天子书房”的官员们扬眉吐气,往来恭贺的人很多,当然也有许多人将周曜和江骏放到一起比较。 有说江骏的新科状元靠得是董麟的力挺,加上这次秋筵讲经也是董麟先提出把机会让给他,让一些嫉妒之人说他名不副实。而周曜虽是上一科的二甲十一名,着实是被母亲季家牵连的缘故。若是能等到先帝宽恕季家,让他与江骏同期科考,怕是更胜一筹。 有说周曜靠得是岳父萧铮,比起董麟江骏的师徒关系,亲缘关系更是假公济私,周曜也未必坦坦荡荡。而且二甲十一名与一甲的状元可是隔着十二个人的差距呢!说周曜比江骏更好的实属给周曜贴金了。 江骏本人没什么反应,周曜更是不在乎闲言碎语。他的天都塌了!只想回家跟老婆诉苦! 好不容易熬到散值,周曜回到家里赶紧把消息告诉萧月杉,“天啦!我不是被淘汰了吗?怎么还是被选上了……是萧爸去求人弄的吗?” 他快碎了!虽然他主持过大大小小的项目,讲课带学生也都习以为常了,但是去外面讲神话故事还是头一次。 啊……萧月杉也尬住了,当时写的时候也就是随心所欲胡诌一通,谁能想到能从投稿的几百号人里脱颖而出啊。 他们赶紧驾车去了萧家,问问萧铮知不知道情况。 没想到赶到萧府,萧铮除了为他高兴也是一脸疑惑,“我虽为曜儿高兴,可确实不是为父去操办的。当时在早朝上听到,我也是一惊呢。” 虽然出乎意料,但是萧铮还是兴奋于女婿能有这次机会,“讲经之后还有论理,曜儿一定要好好准备。” 从萧铮处没有获得有用的情报,周曜想到了季澍和寿俊晤,寿家是皇亲国戚,不知道寿俊晤的消息会不会更灵通些。 当晚夫妻二人便去了醉花阴,果然,寿俊晤又在老地方听曲子了。 周曜和萧月杉找到寿俊晤的包间,寿俊晤看到二人眼前一亮,脸上的苦闷顿时一扫而光了。 “曜兄,我听说你被选为了秋筵的主讲,恭喜恭喜啊!”他欣喜地站起来相迎。 “我有心想要找你一同吃饭,可我父亲说你定在忙碌准备,叫我等秋筵结束后再去找你,别打扰你才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萧月杉向掌柜邓通使了眼色,邓通马上带着小二们离开了,还贴心地放下了厚厚的帷幔。 “不巧,我正是来找你的。”周曜夫妇二人到桌边坐下。 “拟定人选那天月杉父亲从内阁回来,明明说我已经被大人们从六人主讲名单中剔除了,不知为何主讲人数增加了三人,还把我也列入其中了。不知道俊晤这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所以我们特地到这里来偶遇你的。”周曜问道。 “哈哈,那我得快快问问沅君、千山两位先生愿不愿意跟我到寿府去。若是人人都像曜兄一样知道来这里堵我,那该如何是好。”寿俊晤玩笑道。 遂即他变得严肃,正色说道:“曜兄,你知道我素日不喜在这些经书上费心思,所以秋筵主讲征文的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你问的这事,我还真知道点消息。 内阁拟定那日,推荐你的人除了你岳父萧大人还有龙虎将军高昴,但丞相没有同意,这些萧大人应该也知情。 可拟了六人名单后,长莹大长公主派人请了丞相亲自赴府里叙话,后来就有了这九人名单。不知道是不是高将军说动了大长公主出面,把你添入了主讲名单。”寿俊晤小声说。 楚昌凌?她为什么呢? 周曜和萧月杉都是满脸问号。 “至于江骏,你们也清楚是国子监祭酒董麟力荐的。而这工部给事中杨万帆的名额,则是户部尚书孟正诚去找丞相求来的。 既然一个人情要给,不如多给几个,阳数之中九为最高,凑上三人也算吉利,所以你们三个都被加进了主讲名单。” 寿俊晤的消息果然灵通,“曜兄,你何时和高将军如此相熟了,竟然能请得长莹大长公主出面。” 寿家和高家各自执掌兵权,彼此的关系并不亲近,得知大长公主楚昌凌找宋璞求得了周曜的名额,定国公寿越恒马上告诉了小儿子,他这位新交的朋友周曜很不简单。 “我若说我们包括月杉父亲都不知情,俊晤你信吗?”周曜看着寿俊晤说道,“我与高家从未见过面,月杉也只与大长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们为何要如此。” “诶!我要是不信你们,又何必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呢?”寿俊晤一如既往的洒脱。 “我最近才是烦得要死!我母亲说我年纪不小了,不停叫我去议亲,自己去各家相看还不够,逼着我也要去应酬聚会。 那些小姐好是极好,只是不是我心中所想。”他愁苦极了,又喝了一口闷酒。 谁都逃不过催婚和相亲啊!萧月杉和周曜爱莫能助地看着寿俊晤。 “母亲倒是宠爱我,问了我想求娶怎样的小姐,可我答不上来,只是不对那些小姐动心而已。”寿俊晤垂头丧气。 寿俊晤出身高贵、门第显赫,自己也是一表人才,早是各家大人夫人们择婿榜上的热门人选。 只是寿家有自己的顾虑,寿家嫡出只有三子,大儿子二儿子的妻子出身都非常高贵,想着小儿子不能同一样显赫的世家结亲,怕落人口舌;又不想求娶门第太低的女子掉了身价;还要寿俊晤自己能接受喜欢的。 这一条一条的要求框定下来,适合的小姐就不多了。 京中符合条件的小姐都被寿夫人相看了一遍,不知这姻缘终究会花落谁家。 第80章 大长公主府的邀约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秋天。 秋筵的日子渐渐近了,关于主讲争议的话题热度也在无数人不厌其烦的谈论中渐渐散去。 平常秋日的夜晚,周府竟然迎来了一位贵客。 “老朽长莹大长公主府管事徐荣,特奉大长公主之命请周大人携夫人过府做客。”衣着华丽的老者对着二人浅施一礼,脸上虽带着笑,但却是不容置喙的神情。他声音很细很尖,面白无须,萧月杉估摸着这徐管事应该是个公公。 大长公主的邀约是容不得人拒绝的,周曜和萧月杉只能坐上大长公主府派来的一乘小马车,跟着徐荣到府上赴约。 来者不善啊! 这是萧月杉第二次被这些达官显贵派内监接走了。上次护国辅运夫人申氏派王怀恩来接她进宫就差点丢了命,不知道这位大长公主又是为何,他们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马车很小,他们两人堪堪挤在后座,这种局促更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去找他的手,悄悄握在一起。 徐荣坐在侧边的位置上,像个安静的看守,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随马车颠簸而晃动的车帘。 上一次从王怀恩嘴里就是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到,这次这位徐管事看着更难缠。萧月杉心里已经被好奇心煎熬得发痛,也忍住了没有向徐荣打听,还是摆出了镇定自若的派头。 周曜本来就是冷面郎君,除了和老婆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会像个小孩一样大笑、淘气、嫉妒、生气,乐此不疲地故意惹她又马上撒娇哄好之外,对外人基本上没有什么情绪,所以总是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车里有徐荣,他不能和老婆快乐贴贴,只能看看老婆,揉揉她软软的手掌,内心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本来每天上班就烦,难得的美好夜晚不会全浪费在这个什么破公主家里了吧。 从前萧家所在的宣阳巷和他们新家所在的长兴巷都属于城东的官员聚集区,到大长公主府所在的长乐坊不算很远。这马车极快,马匹训练纯熟,车驾平稳安静,不多时就到了大长公主府。 他们俩的身份还不足以开中门迎接,徐荣带他们从东边的一小偏门入府。足足过了三套形态各异的曲折回廊和雕花拱门才算走到内院。 虽是夜晚,但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垂挂的宫灯和沿路设置的灯火将府内照得犹如白昼。让园内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奇花异树,都能看得十分清晰。 周曜和萧月杉亦步亦趋地跟着徐荣,来到了内院中的一间书房之中。 长莹大长公主楚昌凌和翼国公高威属于典型的政治联姻。 二人新婚不久,楚昌凝便怀有身孕,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孕中流产伤了身子,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有孕。 翼国公府不可无后,虽然楚昌凝出身高贵,但高家还是纳了许多妾室开枝散叶,其中不乏想用女儿完成“向上社交”的官宦人家献赠的良妾。 一直到楚昌凝三十岁才又怀上了孩子,便是翼国公府嫡子高昴。 如今夫妻二人已经年近八十,耄耋之年早已经无所谓颜面,楚昌凝几年前便从翼国公府搬到大长公主府独住。留高威在翼国公府享受美女环绕、子孙昌茂。只有二人的独子高昴在两边府上都有居所、两边来往。 周曜和萧月杉走进这间书房,楚昌凝已经坐在书案边的太师椅上了。她身着一件碧绿缂丝子孙万代蝶纹的衣裳,花白的头发用几只点翠金簪盘起,看起来随意休闲又十分贵气。 几名着浅粉色衣衫的侍女在一旁伺候她看书。萧月杉看到楚昌凝的排场才明白古代贵族为什么要这么多佣人。 除了给她捶腿、捏肩、研墨、铺纸、侍书的丫鬟们近身伺候以外,屋子里还有两名侍香的丫鬟、两名奉冰的丫鬟、四名打扇的丫鬟和四名侍奉茶水的丫鬟。 更铺张的是举着烛火的也是同样着粉杉子的妙龄女子。这间书房很大,萧月杉看了一眼估摸估摸,光这举灯的女孩子就有十个。 烛火容易晃眼,举灯的丫鬟一当值就必须一动不能动,若是灯火晃了大长公主的眼,便会立即治罪、小命不保。 萧月杉看得心里连连摇头,本来用固定的灯架就更好,何必又要如此磋磨人呢。 不过贵族要得就是这份奢华,虽然古代没有智能家居,靠着这份人海战术也整出了“人工智能”的派头。 大长公主府里的管事大多都是宫中出身,年岁偏大,教养的丫鬟小厮年纪又较小,还好只有楚昌凝一位主子,平常差事虽多但各司其职并无矛盾。 他们进屋,楚昌凝也没有抬眼瞧瞧。徐荣对着他们使了眼色,萧月杉便悄悄拉了拉周曜的衣角示意他一同见礼。 跪个老太婆可比上朝跪看不见的皇帝膈应多了,周曜踟蹰了一会儿才准备行礼。 “不必了。”他们俩人还没行礼,楚昌凌就发话打断了,“今日找二位过来不是拘这些虚礼的。” 她抬起头,指了指侍书侍女手中的文稿“这文章是你作的吗?” 那侍女手中正是他们一起编《衡星论》,看来高昴真得把他们编得这个学术垃圾送到了楚昌凌这里。 “正是夫君所写。”想到周曜可能不好意思承认,萧月杉抢先答道。 “本宫竟不知还有你这样的能人。你所写的这些能够验证吗?”楚昌凌问道。 没想到楚昌凌对物理还这么有兴趣?萧月杉真是打心底里惊讶。 “是。”周曜回答得十分简洁。 “如何验证?” “简单来说,人为何能站在地上、物品为何没有飞向空中,便是万有……咳咳……媪母持中的证据。若是大长公主还需进一步验证,则我需要准备几日,制作道具向大长公主展示。”他倒是胸有成竹,大不了给她搞几个趣味物理小实验就行了。这边的人理学水平不高,轻易就能糊弄过去。 “当真?”楚昌凌有些激动,“即使如此,你便在秋筵那日好好表现,定要让这媪母持中的论断人人信服。你可能做到?” “自然可以。”在宏观世界和低速运动状态下研究物体运动,经典力学可谓无敌好吧。 第81章 若是不赢,提头来见 “周大人有这样的信心便很好。既然你能验证,本宫便不要你在我面前先行试验了。 朝中宫中多年不见媪母传说,此次借由讲经让你提出来,无论你有什么方法,必然要在秋筵那日都使出来。”楚昌凌慢条斯理地说着,随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浅浅品了一口。 萧月杉惊叹奉茶侍女的眼色,她根本没看出来楚昌凝哪个举动暗示了要喝水,奉茶侍女便已经精准将茶水递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果然人才是最智能最廉价最易于调教的劳动力啊。 “如今朝中信奉经书,这媪母持中的理论在后续的论理环节必然有许多人会质疑。周大人既然之前在翰林院任职,必然知道论理激烈,还望好好准备,一定要赢下来才好。”楚昌凌还是慢慢悠悠地提出了要求,天生上位者的优越感让她根本没想过征求二人的意见。 为什么一定要赢?这和我俩有啥关系?这女的在说些什么啊?周曜满头问号,但性格让他选择在这种奇怪的要求面前选择默不作声。 她见惯了谄媚和恐惧,极少有人能在楚昌凌面前保持这种淡定的沉默,这让她也觉得十分新鲜。 “周大人《衡星论》中写媪母持中倒是详尽,只是这媪母,你可知道是个什么面貌。”她换了个切入点。 萧月杉觉得很奇怪,朝中分为保皇党和公主党不假,可楚昌凌是杨皇后独女,媪母传说算是她祖母尹皇后编撰的。在她印象里,保皇党才应该越过杨皇后,为什么楚昌凝不坚持杨皇后所着《十三经》的正统地位,转而挖掘这些神话传说了呢? “臣不知。”周曜回答十分简洁。 “大胆!”楚昌凌被他高冷的态度激怒,扶着金丝楠木座椅扶手的右手狠狠拍在榻上。刚刚这小子还信誓旦旦保证能证明,现在竟然说不知道,真是反了,大昭还没有人敢消遣她的! 她一声怒斥,暗卫们便闪身出来。得了,又是这个阵仗,萧月杉已经见怪不怪了。 “质量越大引力越大,媪母重量千钧,持身居于地心牵引万物,自然是无人得见。我若是说知道,才是欺骗众人。”周曜很淡定地回复,不着痕迹地向萧月杉微微侧身,把她护在身后。 好小子,有些胆识,处变不惊,应该能好好应付朝堂论理吧。楚昌凝内心是欣赏二人的,只是面上不显。 “既然周大人这么有信心,便在秋筵讲经当日好好表现。”她恢复了刚开始谈话的慵懒。 “听闻周夫人家博览群书,深得国子监萧大人真传。萧家曾辅佐我母亲编撰经书,可谓是家学渊源。如今广开文路,此次入选的应天承宣布政使黄纯儒和固昌承宣布政使林国瑞的讲章便有你两个哥哥的手笔,可见萧家世代育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诶嘿,是哦!原主大哥在固番府,二哥在应天府,没想到这次地方官员入选并不全是因为主讲官位颇高的远缘故。这其中原委,估计原主老爸萧铮都不见得知道,若是让他和郁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萧月杉沉浸在与有荣焉的小小开心里,周曜却生出不祥的预感。 “秋筵讲经结束之前便留周夫人在府上伴我读书吧。”她金口玉言就准备定下此事,徐荣打听到周曜夫妇二人伉俪情深,所以她懒得看周曜的验证,便是存了挟持人质一劳永逸的心思。 若是做得好,便夫妻双双把家还;若是做不好,那便准备给老婆收尸吧。 二人均读出了楚昌凝话中的威胁。 “臣认为不妥,时间紧张,制作验证器材还需要妻子帮助。”他不愿意妥协,不想把妻子一人独留在这深宅大院里陪着这个喜怒无常的老妖婆。 “若是周大人连做个小小器材都不能独自完成,本宫怎能放心你讲经论理那一日能舌战群儒呢?”楚昌凝才不会让步。 这就是没得商量咯?! 周曜一整个就是吃软不吃硬,要把老婆留下来要挟他,他是断断不能忍气吞声的。他已经气得想直接掀桌,和楚昌凝撕破脸来,被萧月杉及时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了。 “能侍奉大长公主几日,是小女子的福气。”她恭敬地答道。 她十分相信周曜的能力,只是验证一个万有引力对他而言就是小儿科。若是她在大长公主府能让楚昌凝更放心,也没关系。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还好奇这年近八十的大长公主为何如此人老心不老,来回折腾究竟是何居心呢! “周大人要是有什么需要,可让徐荣配合。无论是要钱财、器物还是人手,我大长公主府都能出得起,只要你好好做便是了。”楚昌凝欣赏萧月杉的识时务,随口说道。 “秋筵过后,我来接夫人回家。”周曜咬牙说道,平生他最恨别人拿父母妻子威胁他,如今穿越到这个时空,他在意的就只剩下老婆一个了,楚昌凝拿萧月杉威胁他实在是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若是连老婆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楚昌凌很满意他的识趣,“周曜,你别怪本宫心狠。若你真能证实媪母传说,于本宫、于大昭都是大功一件。但你若只是哗众取宠,妄图胡言乱语攀附本宫,本宫也定不会轻饶了你! 若是论理成功,你们夫妻团圆、本宫重重有赏;若是不成...”楚昌凝享受着这种拿捏人心的快感。 “若是不成,我提头来见!”他气得咬牙切齿,深深看了萧月杉一眼,得到老婆的眼神抚慰后,他面色阴沉、拂袖而去。 周曜离开后,楚昌凌看向萧月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倒是个明白人,比你家夫君识趣多了。” 萧月杉低头不语,心中却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不过你放心,只要周曜按照本宫的要求去做,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你就安心在府中住下,陪本宫看书叙话吧。”楚昌凝还记得萧月杉知道母亲杨皇后说过的孟母、岳母的故事,也想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下原由。 夜深了,楚昌凌打发侍女带萧月杉去偏院里找间客房休息。 萧月杉独自在房中思索着,她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一下这位大长公主的真正意图。 第82章 楚昌凝的野心 跟随徐荣出大长公主府,周曜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种被人挟制的滋味非常不好受,他回到两人的家里,闻到家里妻子留下的淡淡馨香,心里十分担心萧月杉在楚昌凝那里的处境。 拿捏人心的人最终也被人心操纵。 他的想法比萧月杉直接很多,这老婆子无外乎就是要造反罢了。如今他的内心已经走到了楚昌凝的对立面,这次就算帮她赢了论理也不是什么投诚。 若是觉得讲科普故事就是一个工科生的全部价值,那也太小瞧科学的力量了。 不能跟老婆快乐贴贴,周曜根本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思考着秋筵论理要如何确保万无一失,同时也思考着在这个世界里他要如何获得更多的资本来保护好自己的软肋。 思忖了一夜,他便着手开始策划如何在秋筵上准备一堂物理公开课。 他列了许多需要采买的东西让管家邓通去采购,自己则不眠不休地书写起教案来。 第二日,楚昌凝命人来叫萧月杉前去伴驾。 站得越高便越孤独,这位年事已高又身份高贵的大长公主几乎没有任何朋友。说实话,现在把萧月杉留在府里,比起拿捏周曜,她更觉得是得了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我看萧娘子与周大人夫妻情深,不会怪我硬生生拆散你们吧?”萧月杉刚进楚昌凝的书房,还没来得及行礼,不料想就听到楚昌凝竟然茶里茶气地说了这样一句,倒让她觉得十分诡异了。 她没做声,不知道这阴晴不定的大长公主又想演哪一出。 “你们虽浓情蜜意,可我是过来人,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男子的真心是这世间最最靠不住的东西。 今日他为了你顶撞我、为了你出生入死,明日也可为了别人生死不顾,将你弃如敝履。”不知道楚昌凝缘何有如此感慨。 当领导掏心掏肺向你诉说自己的情感私事时,毫不知情的你最好是选择闭嘴,不要横加评述。老社畜萧月杉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没有贸然搭话。 “怎么?不信?”楚昌凝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案几前。 “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一个男人。可最后才知道他对我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为了夺得权力和地位的逢场作戏罢了。”楚昌凝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 萧月杉不知道楚昌凝所指何人,也不敢做声,只能先听着楚昌凝的牢骚。 “所以,你不要太过相信男人,尤其是那些卷入权势旋涡的男人。权力对于男人来说才是最大的渴求,至于女人的那些情感和脆弱的真心?”楚昌凝顿了顿,嘲讽地笑道:“不值一提。” 萧月杉低头不语,她拿不准该如何回应楚昌凝的话。 “我活到快八十岁,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楚昌凝自顾自说着,也不管萧月杉是不是回应。 “我想要权力,至高无上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权力。” 呃……我看起来很像反贼吗?为什么一个二个都跟我说自己想造反呢?! 楚元明才说完,楚昌凝又来说。看来小皇帝这儿童天子不好当啊,姑奶奶都想着要造他的反了。 萧月杉内心吐槽,她真得不想知道太多别人的秘密啊喂! “我祖母、我母亲都是天下顶顶聪慧的女子,她们有着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头脑、最聪明的手段,却因为男人甘居幕后,放弃了纵横天下的机会。 如果女人有了操纵天下的权力,便会知道男子的爱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楚昌凝说道。 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楚昌凝关于女子要争取权利的想法,萧月杉是认同的;可这与协助她造反是两回事啊。 萧月杉心中暗自思忖,脸上却露出恭敬的神情,“大长公主说得在理,前番我与大长公主在始觉寺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楚昌凝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你愿意协助我,日后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萧月杉低垂着眼眸,“谢大长公主殿下。只是月杉不明白,为何大长公主殿下会选中我?” 楚昌凝笑了笑,“女子虽不能读书入仕,但世家女子有才学者不在少数,哪怕是你最近搭救的邱家女儿,也是知书达理、过目成诵的。 这些世家女子中,你的确不算最出众,可难得的是你有男子一样的野心。你打心底里是与男子一样的,也有同男人一样的勇气,所以我选择了你。” “而且,当日助我母亲的就是你萧家女儿,希望我没有看错你。”楚昌凝补充道。 萧月杉心中一沉,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颗好用又有意义的棋子。 而且麻烦你搞搞清楚,野心、聪明和勇气并不是男人专属的啊!女人并不是因为像男人才更优秀啊!? “我母亲终其一生,也没有给我谋得这皇太女的位置。我想了大半辈子,才想明白其中原由。究其根本,便是她自己所着的《十三经》里有太多男尊女卑的思想。 《易经》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言一出,我便再无继位的可能。 但是此次秋筵,若是周曜能替我证实媪母持中的论断,那便有了再次续写我祖母尹氏的无上荣光的基石!” 原来楚昌凌如此操作,就是要借用他们的神棍物理学重新造神。而借用这神圣光环获取地位的人,正是她自己! 原本只是想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却不想还是被卷入了宫廷争斗。她与周曜的未来,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楚昌凝拍了拍萧月杉的肩膀,“孩子,你要记住,权力才是真正可靠的东西。而权力从来只属于少数人,属于胜利者。” 萧月杉感觉楚昌凝有点走火入魔了,而且阿婆你都七十八了,为什么早几年不造反啊?现在就算造反成功也当不了几年女帝了吧…… 搞不懂,真搞不懂。 第83章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难得今日时气不错,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楚昌凝说着便起身,周身伺候的粉衣侍女们连忙扶住她,其余的像得到指令的机器人一样马上出去安排大长公主游园的物件去了。 萧月杉可不会伺候人,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着,等待楚昌凝的大驾准备好。 楚昌凝的寿辰就在秋天,所以她格外喜欢菊花,如今还不算是菊花盛开的时节,园子里便布置了许多花匠们精心培育的各色菊花。 大长公主府的花园已经算是极大了,可数十年只是囿于一方天地,那再大的园子也只是囚笼。 侍女们手脚极快,已经在大长公主最常去的怡然亭里布置好了她惯用的香案茶歇。 两人沿着小径漫步,秋风轻拂,暖暖的秋阳中还是带来丝丝凉意。楚昌凝若有所思地看着满园的菊花,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寂寞。 “回想曾经的我,太宗皇帝的嫡长女,继承杨皇后的绝世美貌与才学,是整个帝国的明珠。我以为我什么都有了,对母亲所说的皇太女不屑一顾,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纯粹的感情,一个真正懂我的人。”楚昌凝叹了口气,“可惜,我以为我遇到了那个人,结果只是被伤了心,枉费了母亲对我的一番打算。” “男人一定会负心!孩子,你们夫妻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你有勇气到宫里找到申氏,又能打定主意去告御状,是个决绝又勇敢的奇女子。只怕是以后也会像我一样,被伤透了心才知道悔恨啊。” 萧月杉心中一动,她忽然明白了除了楚昌凝自己说的那些理由,可能还因为她和周曜的感情让大长公主对她产生兴趣。也许,楚昌凝内心深处依然渴望着能得到真挚的感情;也许,她已经看淡情爱,现在只想报复。 萧月杉还是静静坐着,为楚昌凝扮演着听众的角色。 “高威只是翼国公府舞姬所生的最最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是因为得了我的青眼才有机会建功立业、继承世袭翼国公的爵位。”楚昌凝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我为他力排众议,用一柄短刀直指咽喉强逼着父皇召见翼国公,让他将不入流的舞姬抬为平妻,为高威争得了名头。之后又不顾皇室体面,以自毁清白的方式让父皇降旨赐婚,最后让高威承袭爵位。 我怀着两个月的身孕嫁给他,以为自己破除万难做得美梦,嫁与了心心念念的情郎。到头来他却早与我的贴身婢女私通,还怀上了孽种!”虽然往事已过了数十年,但楚昌凝还是气急了,粉衣侍女们仿佛聋了一般,对主子的秘事充耳不闻。 “我听闻此事孕中受惊,最后胎儿不保,落得一个难以有孕的下场。”她恨得咬牙切齿,让人看着生寒。 萧月杉心中一惊,想不到楚昌凝还有如此惨痛的经历,也没想到楚昌凝会说与她听。 “我知道这么多不会被灭口吧....”萧月杉忍不住默念菩萨保佑。 “我本想将那对狗男女处死,可在最后关头,我还是心软了。”楚昌凝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放过了他们,却也因此让自己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可笑的是,奸情撞破,正因为我没有处罚他们,那女子终日惶恐不安没多久便郁郁而终,连带着那个孩子也死了。”她气急反笑,“高威把他痛失所爱、惨死一子的仇竟然记到我的头上?!真是笑话!他痛失所爱、惨死一子?” 楚昌凝的表情变得十分癫狂骇人,“我不是一样痛失所爱、惨死一子吗!?” 萧月杉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楚昌凝心中的伤痛,神情也变得悲悯起来。 “这个罪是我苦心孤诣求来的,便由我独自承受。 可叹,当日老翼国公夫人被抬舞姬成为平妻、派遣嫡子到前线戍边之事气得吐血,挣扎着也要到宫里见我一面。隔了六十多年,我还记得她那双泣血的眼,她说:‘公主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得天下万民的奉养,竟如此任性妄为!报应不爽,如今公主费尽心思不惜毁我家族得来的一切,终有一日怕是要报应到公主自己身上!’ 看来她说中了,我的一意孤行寒了父皇的心,就算知道了高威对我全无真情,父皇也没有同意我请旨和离,只为我保留了公主府,许我独住。” 听到这里,萧月杉觉得楚昌凝也是活该啊....这不就是一个权势滔天的恋爱脑遭报应的爽文故事吗?老国公夫人的角色放在重生文里都是大女主好吧!她一点也不同情楚昌凝了,这姐完全是自作自受。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他们都是无情无义的。”楚昌凝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萧月杉心想,看来大长公主能活这么久真是一点精神内耗也无啊.....全在责怪他人,从不内耗自己,这姐精神状态十分领先。这么多年了,但凡你反思一点点,对被伤害的人有一丝丝歉意呢,也不至于只得出这么个结论吧。 “杨皇后所编着的经书中除了男尊女卑,应该还有这样一句,不知大长公主是否记得:‘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爱情本来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只将感情作为情感寄托不可取,可将自己的不如意全怪在感情上也有些绝对了。”萧月杉抬起头看着楚昌凝,轻声说道。 楚昌凝微微一怔,随即冷笑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懂得不少,只是你可知道《十三经》里并没有这一句。” 我去???谁编的《诗经》啊!连《氓》都删掉了吗?这可是义务教育阶段就要学的内容诶!!!怪不得楚昌凝这么恋爱脑。 萧月杉呆呆地看着楚昌凝,她笃定了诗经里一定有这一句才说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圆这个纰漏了。 好在楚昌凝没太在意,“你还年轻,不知其中滋味。” 萧月杉轻轻摇头,“大长公主,小女子只是觉得,过去的事情已然无法改变,您何必一直耿耿于怀。况且,人生还有许多其他的美好值得追求。” 楚昌凝沉默片刻,若有所思。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奇花异草的清香。楚昌凝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也罢,你说得对。过往云烟,何必执着。” 她缓缓说道,“好了,我乏了,你先退下吧。 第84章 初见高昴 萧月杉如蒙大赦,连忙跟着一名侍女退出了怡然亭,留楚昌凝一人在亭中。 她刚刚离开不久,高昴便散职回到大长公主府上,到了怡然亭向母亲请安。 龙虎将军高昴今年四十八岁,身型魁梧,面容刚毅,浑身透着行伍之气,剑眉星目,颌下蓄着短须,鬓角几丝白发与黑发一同束在冠中,他像一只凶猛的花斑猎豹一样危险迷人,颇有些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进入亭子后,跪地叩头,“儿臣给母亲请安。” 楚昌凝转身,面带微笑,疲惫的眼中透着些慈爱,“起来吧,我儿今日当值可还顺利?” 高昴站起身来,拱手道:“回母亲,一切顺利。”她看着这高大的儿子,偶尔会觉得再想操控他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 “杨万帆的事情可查清楚了?周曜这边我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他妻子在我府上,看他那情深义重的样子,不敢不忠心的,秋筵那日定会好好表现。 其他几人都是熟人,料他们也翻不出风浪,新科状元江骏是个读死书的,只这个杨万帆,不知是什么来路。”楚昌凝让儿子一同坐下,细细盘点道。 “儿子查清楚了,这工科给事中杨万帆是孟正诚推荐的人。前些日子孟尚书夫人想将家中嫡出小姐嫁与瑞王楚元宏,可孟正诚这边似乎是不想答允的,便找了个没有出身的书生抬举一番,好把小姐嫁过去,绝了夫人攀附皇家的心思。”高昴品了一口茶,向母亲介绍道。 “呵,那陈雅琴是个蠢的,如今楚元明自己拉拢朝中势力都是过犹不及,她竟然还去攀附什么楚元宏?她孟家管着朝廷钱粮,说穿了只是一块肥肉而已,难道还想自己扶持个冷门人选荣登大宝吗?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楚昌凝嘲讽着,用眼神示意侍女为他们换了茶水点心。 “母亲英明。”虽然高昴觉得孟夫人只是既不愿意女儿嫁给穷书生受苦,又不想女儿卷进朝廷争斗,所以纠结之下才选择全无夺位资格的楚元宏结亲。可他不想顶撞母亲,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孟尚书倒是很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出面为这杨万帆求得秋筵主讲的名额,如今朝中已经默认杨万帆就是孟家选定的东床快婿了。” “算他识趣,要是他还有些什么别的心思,别说是我,就算是宋璞和楚元明也容不下他。”楚昌凝冷哼一声。 “秋筵三日的进程安排,我已经让礼部打点妥当了。第一日上午先是祭祀宗庙的开坛大典,第一讲由董麟主讲,下午便是霍谦和萧铮。第二日是黄纯儒、林国瑞、叶绍钧和杨万帆。第三日是江骏和周曜,下午则是论理。如今九位主讲的讲章主题都已经确定,没有与周曜要讲的内容相关的。讲经这一段母亲尽可放心了。”高昴品了一口茶,。 “只是论理环节,我已经尽力将周曜安排到最末位,不知到时候是否还是有人能察觉出这媪母持中论背后的含义。要是有大儒当场质疑,不知周曜是否能应对得宜。”高昴一向对这些儒生没什么好印象,这次能为周曜站台也是因为母亲要求的缘故。 “朝中还有些我们的人,先吩咐一些提前学习这媪母持中的理论,多找些根据来,若是论理时周曜独木难支,也可以让他们帮助一二。”楚昌凝吩咐道。 “儿子已经派人去问了,周曜这小子写得东西的确诡异乖觉,翰林院那几个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到时候要是冒然相助,只怕是提前暴露了我们的人,得不偿失啊。”高昴虽不与母亲完全同心同德,但在谋反这事上可是尽心尽力。 “罢了,既然周曜有信心,便全权交给他做吧。若是不成,只当是投石问路了,与我们并无干系。”眼见着夕阳的橙红染上满园的菊花,楚昌凝起身道,“你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同用膳吧。” 萧月杉只是个人质,她的身份还不配让楚昌凝母子想到叫她一同吃饭。在大长公主府的日子,萧月杉十分警惕,除了楚昌凝叫她,她才会出门走动,若是没有传召,便乖乖待在安排给她住的屋子里一步也不出去。 以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女主如果在别人府上到处乱走一定会触发剧情,不如根本不出门,这样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在房中百无聊赖,楚昌凝传召她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独自待在房中。 拨来伺候她的侍女都是经受过大长公主府统一调教的,别说一句话都没有,这些女子连脚步和呼吸都是寂静无声的,若不是看见她们,常常让人感受不到她们的存在。头两日她经常被这些女孩子吓到,后来也不得不习惯了大长公主府恐怖片一般的做派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她还是见到了高昴。 看到这个身姿挺拔如松、冷峻的面容露出坚毅和果敢、浑身透着威压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口时,萧月杉突然释怀地笑了。 好吧,还是没有躲过,人家直接找上门了,以后看小说再也不吐槽女主了。 看到萧月杉脸上的笑容,高昴倒是有些惊讶,他早年一直征战,早已习惯了面若冰霜,加上他身材高大一身肃杀,平日连府里最为献媚的舞姬妾室看到他都忍不住内心颤抖,就算是尽力勾引也总显得娇怯讨好,不是出自真心。 高昴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她的明媚笑容中带着一种解脱和无奈,仿佛对命运已经有所觉悟。他心中不禁一动,原本冷硬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许。 “大胆!见到将军还不下跪?”高昴身后的管事喝道。 萧月杉连忙行礼,“小女翰林院侍讲周曜之妻萧氏见过将军。” “你为何发笑?”高昴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萧月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是觉得有些事情逃避不了,不如坦然面对。” 高昴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她,“你倒是个有趣的女子。” 萧月杉心中一紧,她不知道这个评价是好是坏,但她还是礼貌地回道:“多谢将军夸奖。” “起来吧。”高昴越过萧月杉直接进门坐到了上席,“萧夫人不必拘礼,请坐吧。” 萧月杉坦然坐下,端正迎接高昴充满探究的目光。 “听母亲说,周曜对你颇为上心,成亲几年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高昴开口,“本将军以为这世间能管住丈夫的女子大多是个悍妇呢,今日见到萧夫人似乎也并非如此。” 萧月杉微笑着回应道:“将军谬赞了,夫妻相处之道,重在相互理解信任。妾身相信,只要彼此真诚相待,自然能够赢得夫君的心。”她想了想,还是折中说一点封建男人能听懂的话吧... 高昴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看着萧月杉,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今日听母亲说,萧夫人与母亲闲聊时说了一句‘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本将军觉得十分有意思,不知是何出处。”高昴说道。 呃....这是来抽查她古诗文背诵的吗?“不过是家乡女子闲来所作,将军见笑了。”她答道,见高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便只能给他来个全文背诵。 高昴静静地聆听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 “词风与《诗经》倒是类似,这诗文中的女子真是飒爽决绝,许多男子也不能有如此气魄。”高昴赞叹。 萧月杉微微一笑,“将军说得是,女子立世艰难,能如此清醒决绝、义无反顾实属不易。” 这传说中的龙虎将军似乎没有那么冷酷无情啊,萧月杉对高昴的印象有些改观。 两人闲聊几句,高昴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将军。”萧月杉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行礼,好歹是送走这位煞神了。 第85章 秋筵讲经 秋筵论理来得很快,萧月杉终于能从被楚昌凝软禁的日子里解放出来了。 讲经第一日,楚昌凝便让她扮成贴身侍女,侍奉车驾一道去奉天台观礼。 秋筵第一天早上是祭祀宗庙的开坛大典,皇室和满朝文武都要早起去奉天台祭祀。 楚昌凝辈分高、地位尊崇,位置也最为居中靠前,萧月杉跟着楚昌凝,就像是演唱会坐到了内场前排,连那些礼官朝服上面绣的花样都看得清清楚楚。 开场是祭祀演乐,杨皇后虽将儒家典籍和朝堂礼法搬到了昭朝,可祭礼更重传承信仰,所以这方面修改不多,还保留着许多本土特色。 昭朝先人崇拜鸺鶹,后杨皇后引进了金乌的概念,总之都是鸟类,长得大差不差,所以祭礼典仪上使用的仪器及礼仪官所着的礼服上都是飞鸟图纹。 祭祀演乐相当于请神游神,颇具神话玄幻色彩,祭司占卜为大吉后,祭天流程才正式开始。 按照流程,皇帝需要发表祭天崇礼的祭文,可皇帝年幼无法完成这项任务。便由丞相宋璞代劳,以一篇华丽的骈文青辞代为祭天。 奉天台上,小皇帝身着金龙冕服站在天心石上,宋璞站在阶上念完祭文。 礼部尚书霍谦上前一步,高声宣布:“进献牲醴!”只见一群侍者端着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放着各种祭品。接着,太常卿率领一众官员开始奏乐,乐声庄严肃穆。 这时,一名礼官高喊:“跪——” 包括楚昌凝在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礼官高喊:“拜——” 如此反复三拜之后,皇帝稚嫩的声音响起:“众爱卿平身。” 楚昌凝直起身子,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看向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祭祀仪式终于结束了,皇帝起驾回到观礼台正中的宝座上。奉天台上,礼官和内监们已经布置好了讲坛,秋筵讲经便正式开始了。 仪式真得十分冗长,萧月杉站得腿都麻了也不敢动,马上董麟的讲经就要开始了。 这奉天台修建得十分巧妙,不仅地势开阔,台中石板依次递进,连墙壁是用磨砖对缝砌成的,围墙的弧度十分规则,墙面光滑整齐,对声波有着特殊的规则折射,使台上之人讲话声音格外浑厚洪亮。 董麟自然是讲解《大学》,萧月杉也不是很懂,听着十分疲累。加上早上早起吃得也少,现在真是饿得双眼发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吃饭啊! 一个上午的祭礼仪式和讲经,中间休息时间极短,楚昌凝等皇族所在的观礼台倒是一应设施齐全,想要入厕倒也方便。下面列队的大臣们才是十分痛苦,萧月杉想着古代也没有尿不湿啊,可能古代当官不仅需要脑子好会读书,还要有一个强大的膀胱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挺过了上午,因为交通不便,所以中午也不能回去午休,午间的膳食由光禄寺和各司官厨备好,直接送到奉天台食用。 到了下午,五品以上的大臣们便被赐了案几就坐,五品以下的官员则要继续列队。萧月杉想到了六品的周曜,她们夫妻不是要罚站三天啊... 萧月杉顶替的是楚昌凝侍女的身份,所以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待遇,大长公主的吃食十分丰富精致,她只能和其他侍女一样换班去吃些干粮。 干粮吃多了会想喝水,又不能随意上厕所,只能少喝水,倒推回来那就只能少吃些东西了。 第一日经筵结束,她又渴又饿又累,还要步行回大长公主府。这一天简直累得麻木,老天,在古代打工比在现代打工累多了! 没想到回到府上,大长公主还要叫她一同去评品今日的讲经。 董麟正统、霍谦老成、萧铮随和,倒真是各有特色。 只不过《大学》、《礼记》她的了解比较有限,还好董麟这次选的是“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穷其理也”这一句。格物致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个倒在她了解的范围内,还能和楚昌凝好好说上一两句。她的论调也新鲜,楚昌凝听了十分满意。 第二日的经筵相较第一日更好理解一些,叶绍钧讲《诗经》十分飘逸,还现场赋诗几首彰显了他文坛领袖的实力。黄纯儒和林国瑞都是讲具体事务,萧月杉觉得听到颇有意思,楚昌凝倒觉得乏味。最后的一位便是最让人期待的“孟家新婿”杨万帆,这小伙子身材瘦削,面庞略显苍白,透出一种文弱的气息。 萧月杉离得近,她左看右看,只觉得杨万帆从长相到气质都十分普通,开口听他说话也很平平,他主讲《昭律》,听起来就像是来做法条解释的,主讲一番虽然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也的确平庸。众人心中暗暗思量,孟家为何要抬举这样一位年轻人。 晚上回府,楚昌凝同样召了萧月杉去叙话,她还记得萧月杉上次说的《氓》,便问到了此诗。“萧娘子上次说的那诗歌,本宫听着与叶大人今日所讲的诗经十分类似,不知萧娘子是从何得知的?” 又来了,说错一句话要用千百句来弥补,“就是女子随口闲谈,因为诗歌顺口,听着就很相似。”她敷衍道。 “哦?本宫听来觉得很有深意,不知道萧娘子还知不知道其他的?” 看来这大长公主很喜欢弃妇诗啊...这完全是考我的知识储备,萧月杉也不知道这里的诗经到底收录了哪些,删掉了哪些,也不敢随便作答,怕暴露自己不像原主一样熟读经书的事实。 “有倒有一首,是女子被丈夫负心之后所作,‘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萧月杉思考一会,决定来一首《白头吟》转移诗经的注意力。 “问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楚昌凝喃喃重复着,突然一下她勃然大怒,一把将桌上的吃食茶水掀翻,萧月杉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 “真有这诗吗!还是你自己作了来唬我的!” 萧月杉被弄得满身狼狈也止不住满脸问号,我???我写得出来吗?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小女不敢,真是民间歌谣而已。”她连忙拜倒,太失策了!这《白头吟》与楚昌凝自己的遭遇太相似了,难怪她一时间如此共情。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楚昌凝苍老的双眼止不住流下泪来,“好啊,写得真是好啊!” “来人啊,拿酒来!”楚昌凝吩咐侍女拿了烈酒,逼着萧月杉陪她喝酒消愁、诗词唱和,萧月杉真是无语,一晚上带着满身污渍陪坐,不知道背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安抚楚昌凝,一直到她消气才作罢。 这两日都是这样的工作节奏,白天一大早就要起,然后站着伺候一整天,到傍晚才能回家,回家还不能休息,要陪着大长公主说话,到这位大长公主乏了才能回房躺下。 萧月杉感觉自己都要猝死了,这大长公主府的丫鬟是真不好当,怪不得宫女满二十五就要放出去,古代的奴仆真就是耗材。 第86章 周老师的物理小课堂开课啦! 终于熬到了第三日,上午第二场便是周曜主讲了。 大家总是对新人有更多期待,昨天杨万帆平平无奇的表现让众人大失所望。本来以为这位最后入选的年轻人应该是一匹黑马,没想到毫无过人之处。 楚昌凝等上位者却对孟家准女婿的表现十分满意,希望在这风云变幻中,孟家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首先上场的是新科状元江骏。 江骏意气风发地走上台,拱手向众人行礼后便落座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萧月杉在一旁听着,说实话这江骏的观点虽然不算新颖,但胜在论据充分、言辞华丽。 江骏是成也董麟、败也董麟,正是因为他师从董麟,行文风格与老师十分雷同,举手投足间又多有模仿,再加上《大学》董麟已经讲了近十年,再如何有才也难有新意,虽不失状元水准,但反响也是平平。 楚昌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种水平的论述还不足以打动这位挑剔的大长公主。 待江骏讲完,礼官唱罢,周曜稳步上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大长公主身边的妻子,连忙眼神示意,萧月杉也悄悄一笑回应。 看到老婆安好,他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这几日他一边忙着备课,一边忍不住担心妻子的处境,谁知道他不眠不休做出了很多新鲜玩意儿的同时,还凭记忆推测,大致画了一张大长公主府的平面图。 他忙得头昏脑涨的时候就开始计算攻破这府邸需要多少炸药剂量、如何埋点了.... 没错,会制图会开山会筑坡会修坝,水利狗就是这么多才多艺。 虽然他暂时还没有渠道搞到趁手的炸药,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把精力耗在这些事上面,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些。 施了一礼后,他也开始了讲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字一句都十分笃定,仿佛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 在他的讲述中,宇宙间万事万物都蕴含着无尽的奥秘。大至浩瀚星空、星系运转;小至一粒尘埃、一滴清水,无一不展现出深邃与神奇,而今天要向大家讲述的便是媪母持中、仙法衡星。 讲经前半段,周曜大多用的是萧月杉给他润色的稿子。这篇文稿中,萧月杉引用了许多李贺的诗文,又化用了许多不常用的意象,文风显得十分幽冥凄冷、荒诞瑰丽,说实话,就算只引用一首李贺的《梦天》就已经足够奇崛了。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周曜的讲述深深吸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人们仿佛置身于浩瀚宇宙之中,亲眼目睹着星辰的运转,感受着天地之间的玄妙,就连楚昌凝也不禁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他口中的媪母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神只,而是一种抽象的概念,代表着宇宙间的平衡与和谐,也维持了世间的统一和均衡。 其实学问不应该成为博人眼球的噱头,而且这些一代代科学家通过不停实验和积累的定律,周曜也不想让它们真的变得像玄学一般,所以他讲经的后半段非常务实。 虽然继续借用了媪母持中这些现编的名词,但也确实扎扎实实讲了一堂力学课。 在他的描述中,媪母之力是一种神圣的自然规律。 一是不可抗拒的,人们目前能接触到的物体都由地心引力也就是媪母之力牵引,人力暂时是无法冲破媪母之力的束缚,就像人跳得再高也要落到地面上,鸟飞得再远终究也需要栖息。 二是十分公平的,媪母会公平度量万物重量,并与之匹配相应的力和表现,这也是为什么物品可以称重,而这事物轻重便是从这里由来。 三是相互作用的,他将这种力的相互性包装为媪母与其子民相互的感应,比如,当两个人握手时,他们各自向对方施加压力,但同时也感受到了对方给予的回应力量。这种力的相互作用让人们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与交流。 按照这套理论,就算天上的星辰银河也可度量一二。他还展示了做的重力小车,满朝文武看着这不需要牛马牵引就能运行的小车都是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短短一个时辰,周曜给大家展现了一个从未了解的世界,和着奇幻的论调相比,之前江骏的讲经就显得更加乏味平常了。 周曜深入浅出的讲解赢得了交口称赞,众人纷纷感叹他的博学多才。楚昌凝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眼角的笑纹都藏不住了。 萧月杉也松了口气,她今天应该就能回家了吧。 简单吃了午膳,便是下午的论理。 之前的论理大家都还算和气,不过就是针对经书上某句某段说些不同理解,再结合政事分析一番,这次有了周曜的媪母持中,大家的关注点全在这新鲜论调上了。 礼官一宣布论理开始,一早上被夺了风头的江骏便率先站起来,“周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媪母持身中正公平,那为何有人天生富贵,有人却一生贫贱,有人聪明过人,有人却蠢笨无医?《礼记》曰: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也,可见这媪母也并非公正。” 周曜微笑着答道:“所谓公平,并非绝对的平均。媪母之力只是客观加诸在每个人身上的,你若是重于泰山,这力量就大;你若是轻若鸿毛,这力量就小,如果轻如鸿毛却强加给你承载不起的重量,不就将人压扁了吗? 每个人的起点或许不同,但媪母赋予了我们与自己相匹配的机遇。富贵或贫贱,取决于自身的努力与选择,这何尝不是一种公平呢?” 周曜觉得自己回答得可棒了,可在江骏听来就变成极为刺耳的讽刺,只差明里说他才不配位,得了董麟的大抬举却上不得台面,马上要被周曜碾压了。 一时间江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不择言地追问道:“周大人说了许多,却没有证明这媪母之力是如何不可抗拒呢!” “这倒简单,江大人若是不信,便可以试试能不能不接触任何放在或间接放在地上的物品,能否站立于世间,便可知这媪母之力是否能抗拒了。”周曜不慌不忙地说,他其实便没有做什么论理的准备,就准备了这一个问题,足以应对场上的突发情况了。 江骏听了周曜的话,气得满脸通红。他本想在论理中扳回一城,却没想到反而被周曜驳得哑口无言。但他不甘心就此认输,于是强词夺理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怎能让人信服?” 周曜微微一笑:“江大人若有疑虑,不妨亲自试验一下。” 此时,众臣中有的思考着如何破周曜的题,有的则觉得江骏太过固执、有失风度,奉天台下早已经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人能想出反驳的例子,也只能作罢了。 楚昌凝十分满意论理的效果,此局一出,媪母之论便重回朝中视野了,那她这位大祭司的孙女,便又有了造势的资本。 工部尚书许邈对没有牵引的重力小车十分感兴趣,就这没有马匹拉着的车为什么能运行提了很多问题。 周曜也一一分析解答了,众人听了都觉得很新奇。只有江骏面色难看,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把这个二甲十一名的小子放在眼里,如今竟被这小子靠着奇技淫巧夺了风头,真是晦气。 整个论理全在搞受力分析,众人已无心再论其他。 见大家的问题问完了,宋璞开口道:“今日论理甚是精彩,诸位大人可还有其他见解?” 众大臣纷纷摇头,宋璞见状,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今年秋筵便到此结束。翰林院会将此次讲章征文中的佼佼者遴选出来编撰成册,供诸位学习参看。” 散筵的仪程也十分复杂,又是一番告神祭祖演乐祝祷后,众人才能告退回家。 一场精彩的秋筵落下帷幕,让周曜的名声在京城不胫而走。 第87章 无法放弃的女帝之梦 秋筵讲经让周曜一举得名,一时间风头无两,人红是非多,来邀约的大人众多,他一一谢绝。 现在他最担心的还是楚昌凝能否按照约定把萧月杉放回家来。 秋筵一散,周曜便轻车简从赶往了大长公主府。 到了东偏门就要求见管事徐荣,徐荣看到这位今日风光正盛的年轻官员不管不顾地赶往大长公主府也吃了一惊,连忙将人迎进门来。 “大人如今真正风口浪尖上,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呢!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过来呢?要是被人看见不知要说多少闲话。”他尖着嗓子嗔怪道。 “若是要避嫌,就不该把我夫人扣留在府上。”他对大长公主府的人都没有好脸色。 “大人言重了,只是伴大长公主几天,那就至于扣留了。”如今这小周大人算是对大长公主有用,徐荣还是识时务地陪着笑。 “我今天来就是要接她回去的。”周曜懒得与他废话,“大长公主可在府中?” 徐荣眼珠一转,谄笑着说道:“大长公主正在休息,要不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我自去寻她。”说罢,周曜便往内院走去。 徐荣赶忙上前阻拦,“周大人,这不合规矩啊!您这样硬闯,奴才不好向大长公主交代啊!” 周曜一把推开他,“有什么事我担着,你若再敢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徐荣见状,知道拦不住他,便悄悄唤来几个小厮,让他们赶紧去通知大长公主。 周曜一路横冲直撞,引得府中丫鬟仆从纷纷侧目。他径直来到大长公主的内院门外,高声喊道:“晚辈周曜,求见大长公主!”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屋内传来大长公主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侍女引周曜进入书房中,只见大长公主端坐在榻上,眼神犀利地看着他。 他潦草地拱手行礼,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秋筵讲经已经结束,请大长公主放我夫人回家。” 楚昌凝微微一笑,“周大人何必如此心急?本宫只是想留周夫人多住几日,闲聊几句而已。”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要见谁都是一句话的事,又何必用这种手段?”周曜毫不畏惧地直视她的目光。 大长公主脸色一沉,“周曜,今日你虽为本宫赢下秋筵论理,本宫赏识你的才华,给你几分脸面,你别不识好歹!” “我敬重大长公主,但也希望大长公主能够尊重我。”周曜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萧月杉是我的妻子,我有责任保护她。还望大长公主能够成人之美。” 楚昌凝注视着周曜,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转瞬即逝。 “好一个有情义有担当的男子。也罢,周夫人本就与众不同,本宫也甚是喜欢,强留不得。”她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女,“去把周夫人请过来吧。” 不多时,萧月杉走进了书房。她见到周曜,眼中满是欣喜。 “嘿嘿……”萧月杉冲他轻轻一笑,显得有些呆萌又带着些俏皮,快步走到周曜身边。 看着她举重若轻的样子,楚昌凝和周曜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不少。 周曜认真看着她,仿佛在检查宝贝有没有受伤,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们回家。” 两人向大长公主行了个礼,便一同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楚昌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两个人,倒是有趣……” 周曜和萧月杉登上了自家的小马车,一路上,周曜都紧紧握着萧月杉的手,好像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似的。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委屈?”周曜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啦。”萧月杉微笑着摇了摇头,“大长公主没有为难我,你不用担心。倒是你,这黑眼圈怎么这么重,脸色也不好。” “我没事。”周曜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萧月杉心头一暖,靠得离周曜更近了一些,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两人回到自己的小家,一切仿佛又宁静温馨起来。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二人走后,高昴到了大长公主府上。 “母亲,您吩咐的事情俱已办妥,越云知府滕代胜已经派人提前传话来了,不出五日,定有好消息传到京中,我们静待佳音便是。” 高昴的话让楚昌凝忍不住有些欣喜,如今媪母传说已经在朝中打响名号,只需进一步造势做实此事。 这一步一步正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她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那些属于她的东西,也要尽快夺回来了! 果然,三日之后,越云府上报瑞州天灾,地崩山摧、死伤无数,连太祖封禅祭祀的越云瑞州紫霄山上镂刻碑文的祭石都偏移了原位。 上天震怒,生灵涂炭,越云知府滕代胜连忙上奏报知此事,并长书请罪,求朝廷下旨赈灾。 京中众臣闻此奏报,皆震惊不已。 宋璞当即意识到此事的利害关系,召集内阁大臣商议对策。 朝上也众说纷纭,有人建议派遣钦差前往灾区视察,有人主张调拨钱粮赈济灾民。 而钦天监监正易晏则抓住机会进言,称此次天灾乃是上苍对朝廷的警示,应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祈求上苍息怒。 他还提出大地震动,属媪母不安,应由媪母血脉主持祭祀大典,以显虔诚。 赈灾是一方面,安抚人心是另一方面,宋璞虽然认为其中有诈,但也不好马上反对,便先下令命由钦天监筹备祭祀事宜。 楚昌凝心中暗喜,她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现在就需要钦天监去占卜问天,算出谁才是天命之人。钦天监及始觉寺都有她安插的人,占卜结果必然是她这位天命之女。 她就是要借这次祭祀,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威望,进一步巩固在朝中的地位。 本来这所谓的天灾就是由滕代胜包办的人祸,楚昌凝主持祭祀过后灾情必定减轻。 那么她便是天父地母之女,当之无愧人间之王,这崇高的身份就深入人心、无人能及了。 第88章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事情发展如楚昌凝预料的一样顺利,钦天监卜卦却没有如约测出楚昌凝作为嫡出大长公主是最符合主持祭礼的人选,而是卜出由谦顺伯尹博的嫡长女、瑶华县主尹嬅代为祭礼。 尹嬅????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人? 楚昌凝自己都是一头雾水,连忙叫人去打听。 没想到这尹嬅还真有些说头,她是太祖楚国定与尹皇后的嫡幼女和宜大长公主楚云岚和谦顺侯尹隽的血脉,其父亲尹博继承了爵位,封为谦顺伯。尹嬅作为嫡长女,受封瑶华县主。 虽然名不见经传,可真是论起来,尹氏一族的确是之前的大祭司家族,按照媪母血脉,尹氏女子确为祭祀无疑。 楚昌凝又气又恼,千算万算,实在是算漏了还有这号人物。 高昴在接到消息后马上到大长公主府与母亲合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丞相大人宋璞的手笔。 宋璞必定做了万全准备,这位尹小姐已经被周密保护起来,他们再想动手已经来不及了。 不得不说,宋璞见招拆招,一招釜底抽薪还是有些本事的。 祭礼事关重大,本来也是楚昌凝作为昔日“准皇太女”重回政治舞台的首秀,容不得任何闪失。 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尹氏女子横空出世,一下子把楚昌凝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宋璞更是杀人诛心地让翼国公府协办祭礼。为了谋求机会,楚昌凝忍辱负重地回到翼国公府一道精心筹备祭祀的诸多事宜,仿佛楚昌凝和高威二人从未有过嫌隙一般。 为了确保祭礼庄严,楚昌凝与礼部官员反复商讨,事无巨细地商议了每一个细节。 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不管谁来开场,楚昌凝都要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尹嬅,楚昌凝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高昴派人密切关注着京中世家大族的动静,以防其中有任何变数。 紫霄山封禅碑石震动,越云知府滕代胜亲自供奉碑石进京参与祭天仪式,并将在祭礼之后护送太祖封禅碑石及新勒刻的碑石返回紫霄山。 眼看着祭礼已经筹备妥当,只等滕代胜率部护送紫霄山封禅碑抵京,楚昌凝心心念念的大戏终于可以唱起来了。 如今楚昌凝之心已同司马昭之心一样昭然若揭,朝中敏锐的大臣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前番论理周曜名声大震,结合大长公主府的动作,有心之人已经将萧氏划为大长公主一党,来往恭贺一下子少了许多。 萧月杉心中也隐约有些不安,自古以来造反不易,更何况是由女子主导,更是十分凶险。她深知被人为划拨成“大长公主一党”并不是好事,可如今如何动作都是越描越黑,只能先装聋作哑。 萧月杉心里七上八下,祭礼前夕,周府迎来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客人。 “奴才寿安宫掌事太监王怀恩拜见周大人、周夫人。”没想到王怀恩登门拜访,他身后跟着宫女打扮的,竟是护国辅运夫人申氏。 何等要事,竟然能劳动申氏本人出宫拜访? 萧月杉连忙将二人迎进内室,“见过夫人,不知夫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她让疏桐带着其他丫鬟仆妇都下去了,亲自为申氏奉上了茶水。 申氏警惕地看了看周曜,周曜对这突然造访的贵人没什么好感,虽然察觉到对方希望自己回避,但为了老婆的安危依然不识趣地在内室坐下了。 一旁的王怀恩倒是玩味地看着这面容清秀、神情刚毅又带着书卷气的男子,目光在周曜和萧月杉之间来回打量着。 见周曜不愿离去,申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拉着萧月杉就坐在自己旁边,直截了当地说:“楚昌凝要造反你知道吧?” 萧月杉不知申氏来意,推诿道:“不知道,这样秘密的事,大长公主应该也不会叫旁人知晓。”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怎么想?”申氏倒是一如既往地直接,她不管萧月杉是什么想法,如今她就是来要一个态度的。 “我?我没有什么想法,夫人知道我是学管理的,穿越过来家世也不高,没什么大用。”萧月杉纳闷申氏为什么和楚昌凝的事情搅和在一起。按照她的想法,申氏应该紧紧抱住小皇帝这棵参天大树,是与丞相宋璞一样坚定的保皇党才对。此次漏夜前来,应该不会是邀请她一起造反的吧,所以她还是打算打个太极。 “你倒是没什么大用,可是你老公有。”申氏不满的撇撇嘴,“你们的雕虫小技糊弄糊弄古人便罢了,不会以为一个万有引力把我也能糊弄过去吧?”申氏话是这样说,其实萧月杉一套魔改,她先前是没太看懂的,但之前扣押的女子中也有理工方向的,经她们解释了她才明白,由此便推断出这个周曜也必定是穿越的了。 “夫人说笑了,我们就是普通人,哪有什么能耐。”萧月杉干笑两声,试图装傻充愣。 申氏见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我只想保护皇帝。楚昌凝狼子野心,若是她成功,皇帝必死无疑。我希望你们能站在皇帝这边,至于哪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乱用的技术,最好也不要让别人知晓。”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曜。 萧月杉和周曜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沉默不语。他们当然不想卷入这场争斗,可眼下的局势,他们似乎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我没时间给你们考虑。”申氏站起身,“希望你们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们没想卷入朝局,也不想参与谋逆,这点夫人尽可以放心,也希望将来清算的时候,不要将我们算作大长公主一党。”萧月杉看着申氏身边站着的王怀恩说道。 王怀恩是楚元明的人,既然申氏和王怀恩知道了楚昌凝的谋反计划,那楚元明必定有所防备,萧月杉笃定楚昌凝的谋反之事多半是成不了了。 申氏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她看向周曜,“周大人,你意下如何?” 周曜看了看萧月杉,说道,“我夫妻二人自然是不会参与谋逆之事。” 申氏微微颔首,“好,那我便信你们一次。若日后发现你们与楚昌凝有所牵连,别怪我心狠手辣。”说完,她带着王怀恩离开了周府。 待申氏走后,萧月杉和周曜陷入了沉思。他们明白,此时已经无法独善其身,必须想办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看来我们得更加小心了。”萧月杉轻声说道。 周曜握住她的手,“别怕,一切有我。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自保足矣。”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89章 鸿门一宴1 既然得到了周曜和萧月杉夫妇的保证,申氏便马上离开了周府。 回宫的马车上,申氏轻声向身边一样着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问道:“可看清楚了?” 那年轻女子答道:“回夫人,看清楚了,那周曜就是我们课题组的师兄,主修水利水电工程,研究方向是水工结构、水力学及流体动力学和水利工程技术,之前参与过好几个大型项目,画图也很擅长,会测定定点使用炸药。” “那就好,希望他们夫妻能信守承诺、置身事外。等楚昌凝这事儿过了,我再用他们也不迟。”申氏盘算着,车外的王怀恩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见申氏走了,周曜一脸醋意,“那女的旁边的公公是什么意思?一双眼睛一直甜滋滋地朝你看?” 听他话里酸酸的,萧月杉笑了,“之前我在宫里的时候,就是这位护国辅运申夫人召去的,在她宫里住了一段日子,所以认识而已。他眼睛大,看人就是这个眼神,我都免疫了,你也太紧张了。” “哦!”周曜得了这解释完全没有排解他心中的醋意,“反正他那样看你,我看不惯。”小狗气气、小狗嘟嘴。 “好了好了。”萧月杉笑着揉了揉他的脸。 “对了,你为什么直接站队这个皇帝了。”周曜有些纳闷。 “其实也不算站队皇帝吧,我倒是开心申氏能上门走这么一趟,免去了我们许多麻烦。”今日见到了王怀恩,萧月杉放心了不少,至少楚元明没有把他们直接划到楚昌凝那一派去。 “你看不惯的那个王怀恩,”萧月杉贴着周曜坐下说道,“他其实是晋亲王楚元明的人,所以楚元明已经知道了楚昌凝想要谋逆,那么想来楚昌凝也没有什么胜算了。” “原来如此。”周曜明白了其中缘由,“那我们现在只需坐山观虎斗了。” “不错。”萧月杉微微点头,“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我们已经被卷入其中,如果不谨慎恐怕还是不能独善其身。” 申氏回到宫中,王怀恩抽空将在周府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楚元明。 “看来这个周曜确实有些本事。”楚元明若有所思地说道。 “王爷,此人的确可用。”王怀恩进言道,“申氏手下最得用的女子也说他有几分本事。” 楚元明沉默片刻道:“此事不急,再观察看看吧。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楚昌凝的叛乱。你继续潜伏在申氏那里,好好盯着她们在望月山后面做的事情。” 王怀恩自是答允,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寿安宫当差。 事情是不可能按照萧月杉的意志为转移的,她虽答允了申氏不再与楚昌凝来往,可架不住人家硬要邀请。 等待祭礼开场,京中没有一日消停。仲秋已过,楚昌凝的寿辰到了,大长公主府照例是要举办宴席的,哪怕今年越云地震、封禅石碑移位也无法停止楚昌凝过寿的决心,只是吩咐了总管稍稍简素些罢了。 “奴才是长莹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徐荣,奉大长公主之命特来给大人夫人送千岁赏菊宴的帖子。请二位届时定要赴宴才好。”徐荣衣着华贵,带着三五仆从到萧月杉府上递帖子,一副第一次见面似的假模假样。 有大长公主金口玉言的吩咐,朝中收到帖子的大臣都不好推脱,只能纷纷客气接过帖子,答应一定到场赴宴。 送走了管事徐荣,夫妻二人看着这烫金的请帖发起愁来。 正如萧月杉出发前季夫人所叮嘱的那样,京中风波诡谲,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来了短短几个月,他们已经和晋亲王、丞相、定国公等多方势力纠缠不清。 如今朝中最为尊贵的女眷长莹大长公主有心抬举他们,实在是让二人惶恐不已,怕是又要卷入什么争端之中。 千岁赏菊宴就在三日以后,萧月杉还特意回娘家确认了,萧铮和郁夫人都没有收到长莹大长公主的帖子。 大长公主府门槛极高,历年的宴会只邀请有爵之家和朝中重臣,这次竟然请了他这个六品小官,可见上次秋筵论理,他们也算入了楚昌凝的眼,只是不知这位天之骄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朝中大臣们心情各异,可还是一同怀着忐忑的心情准时到大长公主府赴宴。 席面没有按照男客女宾分席而坐,均是夫妻同席,按照次序一一排列下来,萧月杉和周曜自然坐在最末的位置上。 同样是赏花,这比恭顺侯府之前的赏荷宴压抑了许多,也没有设置玩耍的项目,只在一个气派的大堂上开席,席间放置着许多名贵美丽的菊花应景。 上首两个席位,主人席自然是大长公主楚昌凝和世袭翼国公、正一品宣威将军高威,主宾席则是晋亲王楚元明和王妃、齐国公之女舒融雪。 大长公主辈分高、地位尊崇,她的聚会上朝中有爵之家基本上来全了。 皇族有楚昌凝同父异母的弟弟、怡亲王楚昌懿;然后就是楚元明同辈的庄王楚元朗、瑞王楚元宏及楚忆薇、楚忆雪两位大长公主;再次就是小皇帝的姐姐、定远将军寿俊畴之妻智纯长公主楚语萱了。安王楚肇楠和静姝长公主楚语雁年方两岁,故没有赴宴。 公侯这边,首位的自然是世袭定国公、正一品明威将军寿越恒和夫人、洪国公之女秦熙。 齐国公和洪国公都是楚国定亲封的世袭八公,只是一个娘家父兄自请去了爵位,解甲归田;一个娘家父兄战死,家族无后。这样一来,从前的世袭齐国公府和洪国公府也就不存在了。 目前在朝的公侯还有卫国公武振山、荣国公刘崇善、仪国公陆镡、信国公陈师宪、庆国公韦勋和固国公岳昶。这六位均有子弟在朝出仕,是目前仅次于寿家高家的豪门贵族。 除了皇亲国戚,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们也拖家带口、来得齐全,不管有无嫌隙,丞相宋璞也携夫人到了,连最不爱热闹的季澍都来了,可见大长公主楚昌凝的脸面。 宾客落座、席面开始前,大堂中央有些演乐歌舞,到了正式开席、大长公主要叙话的时候,歌舞便退下,连演乐都停了。 堂上安静得针落可闻,周曜和萧月杉第一次参加气氛这么可怖严肃的聚会。 第90章 鸿门一宴2 目前,所有皇族中楚昌凝的辈分最高,所以过寿的派头也最足,没想到千岁赏菊宴的第一个环节便是进献寿礼。 来参加寿宴的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都围绕福、寿、吉祥等主题准备了寿礼,九府四十八州的地方大员虽不能亲自前来捧场,也纷纷提前派人送了贺礼以表心意。 楚昌凝的弟弟怡亲王楚昌懿的贺礼是第一位被抬上来的,楚昌懿年纪最小又天生跛足,所以一早便没有继承大统的指望,反倒与哥哥姐姐们感情亲厚,享受了难得的皇家亲情,一辈子当了个闲散亲王安享富贵。 此次他进献的是一匣由九柄金累丝镶碧玉万年如意组成一盒的“久久如意”,匣子上也是累金嵌宝,用金丝宝石做出了福寿绵长的造型。匣子打开,九柄如意更显华光,萧月杉坐在最下面都看见了那金灿灿的光芒。 献宝的侍女站定,楚昌懿举起酒杯面向上席敬酒祝祷:“臣弟祝皇姐月满桂花延七裹,庭留萱草茂千秋。” 楚昌凝浅笑着看着幼弟,与高威一道举杯致意。 皇族大臣们的寿礼依次被抬进大殿,寿礼多为如意、盆景、插屏、漆器、织绣等精美的器物,基本可用“精、珍、奇”三字来概括,各种寿礼内容以福、寿、吉祥为主题,既从纹饰上又从造型上突出祈福祝寿的寓意。一件一件既精美华贵又颇有巧思,让萧月杉和周曜算是大开眼界 越到后面献礼的官员品级越低,流程也走得越快,皇族和国公们献完礼后,其他大臣再祝酒,楚昌凝便不再回敬,只是微微颔首致意而已。 萧月杉和周曜带的礼物是一对酱地描金凸雕灵桃瓶,虽不如皇亲国戚的珍贵,也算应景凑趣。 奇珍异宝流水般过,千岁赏菊宴的第二个环节便是大长公主叙话。 楚昌凝先是举杯感谢了众人的到来,又说了一些场面话,便提起了越云地震的事情。 “此次越云地震,朝堂已命户部拨款赈灾。但灾区百姓仍需各位共同协力,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楚昌凝目光扫视全场,众人皆齐声应是。 楚昌凝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此外,灾区路途遥远,运输物资困难,百姓生活不易。本宫希望诸位能够踊跃捐赠,为江山社稷贡献一份力量,本宫也将会把此次寿宴所得折合银两一并捐献赈灾。”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荣国公刘崇善第一个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大长公主,臣愿意捐献白银五百万两,用以赈灾。” 楚昌凝露出欣慰的笑容,“荣国公有心了,此乃大义之举,本宫甚感欣慰。”随着此人带头,其他官员也纷纷表示愿意捐献财物。 萧月杉与周曜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暗自盘算。他们虽有些家底,但与在座的王侯将相相比还是太穷酸了,如此莫名其妙的大出血实在有些心疼。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好推脱,只得跟着表示愿意捐赠。 没想到参加一个上流社会宴席要送贵重礼物就算了,还要大放血凑份子,也不知道这笔钱到底能用几分到百姓身上。 徐荣带着几名小内监到各个席位上登记了各家各户的善款,楚昌凝这爱民如子的架子摆够了,才进入第三个环节,赏菊赋诗。 一番波折,朝中局势复杂,加上刚刚大家又放了血,众人都是兴致缺缺,连高威都看出了大家的不痛快,但楚昌凝自是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无上威望、一呼百应当中,高威看向发妻的目光渐冷,只是默不作声地在旁边陪着。 “众爱卿皆知,我大昭向来重视人才选拔。今秋筵讲经已毕,本宫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青年才俊涌现。在此,我也希望各位大臣能够多多关注自家子侄的学业,为我大昭的未来培养更多的栋梁之材。”楚昌凝说道,众人皆点头称是。 楚昌凝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殿下的众人,“无酒诗不雅,无诗酒不香,不知哪位大人有雅兴当场作诗一首,以助酒兴?”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周曜和萧月杉身上,希望她有心抬举的两人不要不识抬举。 萧月杉自然是懂得楚昌凝的意思,可是周曜哪里会赋诗呢?这样急哄哄上去不是要献丑吗? 周曜可没有这么会看眼色,不点他的名就和他没关系,他倒是坐得端正,不缓不急。 楚昌凝沉不住气,直接准备点名道:“此次秋筵讲经,周大人表现出众,不如....” “启禀大长公主,臣女愿意赋诗!”一个娇媚女声打断了楚昌凝的话头。 她身着一袭华丽的广袖留仙裙,裙幅宽广如流云般飘逸,色彩鲜艳夺目,仿佛将整个秋日盛景都穿在了身上。领口处镶嵌着闪耀的宝石,与她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更显得雍容华贵。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腰带,上面镶满了珍珠和翡翠,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宛如盛开的花朵,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女子施施然上前,盈盈一拜,“臣女户部尚书孟正诚之女孟语芙拜见大长公主,祝大长公主万寿万福、春秋鼎盛!” 哟!又是老熟人!孟尚书的嫡女孟语芙...萧月杉满脸黑线地看着这姐又出来送人头... 楚昌凝只觉得凑趣的人多多益善,对于自愿出头的孟小姐,她也乐见其成,“好啊,孟小姐有何佳作?”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孟语芙急吼吼地开始背诵起来,语调夸张还配有矫揉造作的手势动作,与此诗的无我之境背道而驰。 呃…你这样子,陶渊明知道吗?萧月杉担忧地看着她的表演,忧心忡忡地思考着。 诗歌吟诵完毕,楚昌凝脸色晦暗不明,“很好...”她扬扬手打算打发孟语芙下去。 “谢大长公主夸奖,臣女还有,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孟语芙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叭叭地往往倒着咏菊诗.... 萧月杉看得眼皮直跳,背诗就背诗吧,这风格跳跃这么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的风格啊?陶渊明那首已经够出众了,见好就收吧.... 第91章 鸿门一宴3 不知道楚昌凝的心情好不好,眼看着孟正诚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了。 当孟语芙背出那首最经典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孟正诚连忙冲上殿中不顾礼仪捂住了女儿的嘴,连忙招呼常随把女儿带出去。 我去!黄巢的《不第后赋菊》,姐妹你上课要认真听讲啊……萧月杉默默炫饭筷子都停了,吃惊地看着孟语芙。 殿上众人的脸色也变了,虽然他们不知道黄巢的历史,也不能确定这诗是反诗,但是诗中直冲云天、气魄恢宏的豪迈情怀和石破天惊、走雷挟电的非凡意象也不是凡品。 “启禀大长公主,小女神思不济终日倦怠,本以为到大长公主府中祝寿,能沐浴皇恩振奋精神,没想到却是惊扰了诸位贵人。臣即刻将小女带回府中安心养病,及出嫁不再面客。”孟正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诚恳地说。 众人皆品出此诗作者绝非池中之物,但看来大体不是这位穿红着绿的孟小姐。 楚昌凝的脸色变幻不定,她看了看孟正诚,最后开口道:“罢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孟大人还是快些带令爱回去吧。” 孟正诚如蒙大赦,叩头谢恩后,急忙带着孟语芙离开了。 待他们走后,大殿上的气氛依旧尴尬。 在场的王公贵族中多少知道楚昌凝有些反意,如今户部尚书孟正诚的女儿跑出来题了这么一首诗,联想孟正诚还未站队,不知此举是孟家的投诚,还是要出来点破秘事呢? 此等反诗一出连楚昌凝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好诗!真是好诗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尹嬅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钦佩之色。 “瑶华郡主,你这是何意?”楚昌凝不解地问道。 尹嬅福了福身子,微笑着说:“如此精妙绝伦的诗句,气势磅礴,意境非凡真是十分难得!” 楚昌凝微微皱眉,凝视着尹嬅,似乎在思考她这番话的真正意图。 “况且,”尹嬅接着说道,“今日是大长公主的寿辰,秋日正是赏菊花,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岂不正是夸赞秋日金菊盛景、大长公主福寿绵长?” 说完,她举起酒杯,向楚昌凝敬酒:“臣女尹嬅在此祝大长公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楚昌凝见状,也露出了笑容,举起酒杯回应道:“多谢瑶华郡主。” 随着这杯酒下肚,大殿上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宾客们又开始交谈说笑,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然而,在众人的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没想到这几乎已经被顶层社交圈排除在外的尹嬅还有如此风度,楚昌凝只当自己小瞧了这小门户的女儿。 尹嬅出面化解危机的表现让在场的不少人都暗暗称赞,没想到多年不在台前露脸的尹氏家族还是颇有大家风度。 萧月杉看着尹嬅,她知道能被宋璞选出来担纲祭礼主角,尹嬅并不是表面上那样单纯,她必定有着过人的智慧和胆识,只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在楚昌凝面前示好。可宋璞今天也来赴宴了,应该也是得到了宋璞的授意吧? 萧月杉胡乱地思索着,宴席上出来了这么一首诗,搅得人心中惶惑不安,连楚昌凝都少了些过寿的兴致,后面起来赋诗的人都趋于保守,一味说些歌功颂德的美言,听得人十分乏味。 连周曜都按照顺序来了一首,是萧月杉偷偷写给他的《贺寿菊韵》“金风玉露同庆喜,华堂笑语醉秋光。愿祝遐龄千岁久,东篱把盏赋新章。” 与众人一样都是喜庆祝寿的诗词,无功无过,也不需过度解读,算是交差了事了。只是结合他之前《衡星论》的表现,让楚昌凝有些失望,看来周曜夫妇对她不甚用心啊。 咏菊祝寿完毕,便是歌舞演乐了,萧月杉只觉得这个寿宴像坐牢一样,又不能随意走动,还要时刻提防着这些贵人们搞些幺蛾子,实在是心累极了。 周曜倒十分自在,大长公主府的菜品极好,他又能和老婆坐在一起品尝,前面还有节目看,感觉和在家一起看视频吃饭差不太多嘛,就是不太方便吐槽点评,有什么想说的只能忍着小小声说。 古代鲜食难得,菜品中有一品菊花锅子极鲜极美,汤底是用上好排骨吊的高汤,鲜而不腻,一清似水。锅子里配的菊花选得精、洗得净,仿佛盛开在清泉中一样。 里面涮的是由鳜鱼、生鸡、小活虾等鲜食的切片,厨子刀工极好,肉片薄如蝉翼、一烫即熟。 随后再将菊花瓣放到两个银盘里,当然少不了盛着酱醋等调料的味儿碟。与麻辣鲜香重口味儿的火锅不同,菊花火锅的鲜甜咸爽反而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周曜觉得这菜实在不错,不停下菜捞给老婆,穿插着也不忘自己吃上几口,反正他们坐在末席、无人关注,理会那些俗人琐事做什么呢? 酒饱饭足,歌舞也演完了,楚昌凝的寿宴终于结束了,众人一一与大长公主夫妇拜别,又带着各自的心事回到府中去。 而孟语芙就没有这么平静了,回家的路上,她不停地抱怨着父亲,“父亲为何不让我把诗读完呢?”她气恼极了,今日好好打扮又准备了这些诗,就是要在皇室特别是瑞王面前露脸的,如今被父亲呵斥不说,还将她提前带回府中,所有的筹划都白费了! 真得要嫁给那个出身低微、老实木讷的杨万帆吗!?蒋赛玉不想,也不甘心!孟语芙的娘说她出身显赫、金尊玉贵,便是做皇后都是使得的,只不过现在皇帝年纪尚小,不般配罢了。如今嫁给一个不得宠也不得势的瑞王作王妃,又算得了什么高攀呢? 她耍起小性子闹起来,“都怪爹爹!都怪爹爹!本来女儿可以一鸣惊人的!现在全被爹爹毁了!” 孟正诚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他今天丢得脸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在大街上的马车里教训女儿,他看了看一旁的妻子,希望她能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没想到孟夫人陈雅琴也是一脸不悦:“老爷今日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让我们家提前离席呢?今日大长公主寿宴那么多贵人。我们走了多失礼数,我还想带着芙儿相看相看呢?” 孟正诚气得一滞,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硬是憋到回府才发作开来。 “我原想着你是做母亲的人,又官家出身,应该很明事理,没想到你竟同孩子一样,怎么如此不知轻重!芙儿念的那是什么诗啊!在大长公主的寿宴上怎可胡言乱语!我若不求饶离场,我们孟家恐怕会引来大祸!”孟正诚打发了下人们出去,才对着妻子女儿发起火来。 “哼!我才不信呢!”孟语芙撅起小嘴,“那首诗明明那么精彩,却被你打断了!” 孟正诚气得发抖,“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真不明白,之前女儿乖巧贤淑、冰雪聪明,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如今怎么变得这样胡搅蛮缠、目光短浅。 “别闹了!”孟正诚甩开了孟语芙的手,正色道:“王管事,吩咐嬷嬷把小姐带回她自己院里!从明天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习字绣花,哪儿也不许去!一直到出嫁为止!不该有的心思,你趁早断了吧!”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孟语芙哭闹不止。孟夫人看着痛哭流涕的女儿,又看了看夫君决绝的背影,纠结片刻还是跟上了孟正诚。 第92章 孟正诚的一番谋划 孟夫人跟着孟正诚到了书房,看他气哼哼地坐在太师椅上,便接过常随手中的茶盏,打发了下人出去。小心翼翼给夫君奉上一杯茶水。 又作出温柔贤良的模样,用手轻轻给夫君揉肩顺气,见他不那么生气了,才开口劝道:“夫君今日也动了大气了,且缓一缓,芙儿还小,夫君和她置什么气呢?好好说一说,这些道理芙儿都懂的。” 她一直观察着孟正诚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便接着说,“夫君怪我不明事理,我心中也十分委屈。夫君别怪我多嘴,夫君相看上的那杨家我也是叫人打听了的,实在是低微贫寒。 只有几亩水田两间破屋,还有一个老母亲相依为命。又是寒门寡母,瞧着和那邱家的女婿别无二致,眼看着是要磋磨新妇的,我实在是担心我们芙儿啊!” 这一番的确是触动了孟夫人的慈母情肠,“我们芙儿千宠万爱长大的,如今要嫁去这样的婆家,我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忍不住地拿手绢拭泪。 孟正诚见夫人这样,气得笑出来,也不好再做冷漠,“你啊你啊!我怎么说你好呢?往日你是个精明的,如今竟糊涂地把我和邱着相提并论了。 我是先帝亲授的辅政大臣,朝廷的正二品大员,主管着一部事务,那邱着只是翰林院不入流的七品微末小官,杨家怎敢欺负我的女儿。就算是泼皮无赖如唐家一般,也不敢侮辱到我们家头上来,夫人实在是多虑了。” 他拍拍孟夫人的手,继续说道:“那杨家只有一个寡母,并无其他兄嫂弟妹,芙儿嫁过去,我们陪上多多的嫁妆,带上家生的奴才仆妇,再给她置办舒心的宅院,和在家里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杨家我好好相看过,是个明事理的老实孩子。再则,我们私下里说,他母亲身体不好,眼见着没几日功夫了,她百年之后,不就只剩下女儿女婿独住了,怎么可能委屈了我们的女儿呢?” “如此还算周全,只是谁家不是低娶媳妇高嫁女,我想着咱们娇养的女儿嫁给王爷也算不得肖想吧。有这样贫贱的亲家出了门都抬不起头来,往后还怎么应酬交际啊?别人只怕都要看我们家笑话。”孟夫人不满地嘟囔着。 “你!”没想到刚刚自己一番推心置腹,讲了这么多竟然完全无用,孟正诚的火一下子又上来了。“你这人怎么说了都听不懂呢!?”他气急了,手指忍不住点着孟夫人的面门。 “我们夫妻多年,我从未跟你说过重话,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一说了!”他一把拂掉了孟夫人先前讨好奉上的茶盏。 “你是不是以为时局稳定、咱们家日子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十分好过啊?你往日常在外交际,东家长西家短长耳飞目地打听蜚短流长,谁家的破事你都一清二楚,没想到在时局大事上竟如此迟钝。 我实话告诉你吧,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朝中必有大动荡,到时候我能不能做这个辅政大臣、户部尚书还未可知!” 孟正诚的话吓到了孟夫人,她呆呆地看着生气的丈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孟氏一族乃科举出身,不是名门氏族,可惜族中子弟多不争气,到现在还没有个能上进的好苗子,咱们的鹏哥儿、鸫哥儿你也知道,前两年放到海疆道、湖楚道都历练过,也不成什么气候,眼见着咱们孟家就要走下坡路。”孟正诚痛心疾首,孟夫人听到夫君如此说自己的孩子,心里也气恼恼的。 “我们哥儿怎么不成气候了。”她不满地说了一句,想到儿子们的表现也只能自知理亏地闭上了嘴。 “如今我看得清楚,丞相是皇帝的母舅,自然是拥护皇帝的;晋亲王年富力强,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心思;赵令济与皇帝和晋亲王的亲疏一致,便可两头下注屹立不倒;阙言滑不溜手,又是言官自能装聋作哑持中不言。如今就我一个,守着这块肥肉,人人惦记不说还没有靠山背景,实在是腹背受敌。 以上几人都能长期谋划,只有大长公主年岁不永,她不可能这样耗下去,今年定有动作。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江州贪腐,你以为是谁做的?正是这大长公主府。”孟正诚分析时局条理清晰,把孟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江州贪腐是大长公主做的?”她惊叹道,“那之前的平宜府知府谢文昌不是丞相的妻弟吗?怎么会跟大长公主府混在一起。” “你低声些,妻弟如何?姻亲如何?亲生父子又如何?若是能做这一步登天的美梦,谁人不会动心呢?要是大长公主真能成事,谢文昌便是开国元勋之一,怕是要封个公侯,不比做丞相的妻弟风光?”孟正诚压低声音,言之凿凿。 “朝中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你还去攀扯什么瑞王。趁着现在一切尚稳,选一个没有门第的门户赶紧把芙儿的婚事办了,只当我孟家是都不掺和置身事外的,算了却我一桩心事,同样也算做个姿态。”孟正诚长舒了一口气。 孟夫人听得心惊胆战,“就算如此,总不能随便找个人把芙儿嫁了呀!” “所以我才选了杨家,”孟正诚说,“杨家虽然贫苦,但杨万帆上进好学又能脚踏实地,以后未尝不能有所成就。而且他家世简单,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孟夫人还是不甘心,“那也不能让芙儿受委屈啊……” “我自有安排,”孟正诚见和这夫人也是说不清楚了,直接打断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芙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说罢,他站起身来,“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再多说多问。这些日子你不要到处过多走动了,有空就去看看芙儿,帮她置办置办嫁妆,让她安心待嫁吧。” 说完,孟正诚便转身离开了书房,赌气地宿到了姨娘的院里。 孟夫人无奈,只能唉声叹气地回了房。 她左思右想,虽然觉得不妥,但她深知丈夫的个性,既然决定了也不可能转圜,还是决定去找女儿再商量商量,宽慰女儿听从父命算了。 然而,孟语芙却不愿意就此放弃,那杨万帆她是相看过的,长相平凡人也无趣,家境更是贫寒。上次在孟父安排他们见面的席面上,见他穿的袍子都有些褪色了,用饭连个螃蟹都不会拆,实在是拿不出手,她可不想就此认命,一定要断了这门亲事才好。 第93章 祭礼风波 眼见滕代胜已经将紫霄山封禅的石碑护送进京,翼国公府督办、礼部和钦天监承办的祭礼也要操办起来了。 祭礼还是定在圜丘举行,去年冬至祭天仪式上闯入了刺客,接着又是今年的丞相遇刺,虽然两起刺杀案件都没有重大伤亡,还是弄得人心惶惶。 这次祭天仪式,宋璞特命中军都督府、翼国公府和奉天府维护圜丘安全。萧月杉从萧家听到这一安排,觉得宋璞让猫守鱼这招实在是高妙。 中军都督府和翼国公府都是高家的人马,明眼人都看出了楚昌凝是目前朝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祭礼不出事倒好,若是出了差池,便都是大长公主的责任,也可以以此原由降旨治罪了。 此次祭礼与祖制规定的冬至祭天不同,主要是罪己及祈福,祈求风调雨顺的,因此极其庄重严肃的活动。一方面需要通过举行各种仪式来向神灵、祖先表达歉意,另一方面更是要祈求得到原谅和庇佑。 萧铮和周曜作为在京官员自然是要参加的,钦天监占卜定了一个好日子,朝臣们一大清早便到东郊圜丘集合朝拜了。 祭礼十分冗长,正式开始前是一段长长的舞乐,周曜觉得这甚至不能称之为舞乐,演奏的乐器中用了大量鼓、钹、锣、铃等无调打击乐器,使得乐曲仿佛连不成曲调,听得人脑子嗡嗡的。舞蹈也是一群戴着不同面具、身披各色羽毛缀成袍子的人在祭台上奔走舞蹈。 这一群身披羽毛的人中一名身着赤色羽毛大氅及华丽百鸟裙的女子被高高举起,那衣裙都是取鸟儿身上最美的一只羽毛点缀而成,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灿灿生辉熠熠夺目。 那女子正是尹嬅。 随着乐声达到高潮,尹嬅被群舞者们放了下来,她开始翩翩起舞。 尹嬅的舞姿优美灵动,犹如一只凤凰展翅高飞,带着最原始的力量和神秘。在场的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纷纷屏住呼吸,虔诚地欣赏着。 演乐环节非常漫长,演乐结束就是正式开始祭祀环节了。 尹嬅带领着一众祭祀打扮的侍者将供品御酒三牲六畜一一呈上。一番焚香祝祷后,礼官按照既定程序,组织皇室和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 按照流程,因大灾祭天需皇帝发布罪己诏,皇帝年幼,仍然是由丞相宋璞代劳。祭告天地后,以楚元明为首的皇室及文武大臣们便跟着礼官的口令进行朝拜。 尹嬅作为本场祭礼的祭祀,负责占卜并释义,同时为重新镂刻的紫霄山封禅碑剪彩开光。 昭朝的占卜与常见的龟壳、蓍草、铜钱等不同,用的是鸟卜。 祭司们抬上一只巨大的黄金笼子,笼中关着一只五彩雉鸡,只见尹嬅跪地朝着黄金笼子磕了三个头,念了一段咒语后,打开了笼子。 那雉鸡竟像是听懂了一般,慢慢走出了笼子,在早已铺好的白布上啄了几下。 尹嬅仔细观察着白布上的图案,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随即她拿起一旁祭司侍奉的金刀,将雉鸡在祭台上当场开膛破肚。 雉鸡的悲啼响彻圜丘,众人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等待着她的解读。 楚昌凝看着祭台上的血腥直皱眉头,虽然没有让她主祭有些遗憾,但要让她亲自杀这雉鸡,她实在是也不情愿的。 过了许久,尹嬅捧着从雉鸡胃中取出的东西站起身来,向皇帝行礼道:“陛下,鸟腹有粟,年丰无灾,此次卦象显示,国家虽有劫难,但只要君臣一体,百姓齐心,必能度过难关。” 楚元明和宋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突然一阵狂风打断了仪程,祭台上铺着的被血染红的白布一下子被吹翻了,从雉鸡胃中取出的东西被扬得遍地,离得近的大臣和使者好奇一看,这哪里是谷物,分明是沙石! 可祭祀祈福是大事,看到的人也不敢声张,只能假装无事发生,拼命低头站好。 宋璞站在最前,他当然是看得真真切切。 主持这次祭礼就是要安抚人心,他们已经修改了祭祀的仪程。 鸟卜所用的雀鸟本来要从四方招引、随机择定的,这次直接拿了雀鸟司豢养的鸟儿,他还特别关照过,祭礼前要给雉鸡喂饱谷物,不知为什么竟被人调换了! 他下意识觉得是楚昌凝干的,古语云:鸟腹有石,必有灾殃,这下澄清不澄清都十分尴尬了。 祭台上,尹嬅神色自若地命人收拾好残局,仿佛丝毫没有受此影响。 她高声说道:“天佑昭朝,此乃吉兆!米细如沙,粟大如石,惠风和畅,盈车嘉穗,寓意我大昭疆土广袤,岁稔年丰。” 宋璞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对尹嬅的机智应对颇为赞赏。 楚昌凝不会放过这难得机会,祭礼由她夫家翼国公府承办,她不愿拆自己台子。可如今天助我也,她怎能让自己的皇帝侄孙和他的好舅舅宋璞轻易逃过呢。 “且慢,鸟腹有石,必有灾殃,为政失德,上天谴告,岂能由小小祭司随意解释、糊弄天下。”她走出队列,正色道。 “长公主这话从何说起?”宋璞上前一步,直视楚昌凝。 “新帝继位,丞相辅政,才不足两年,如今就天灾不断,难道不是上天的警示?”楚昌凝针锋相对。 先是水患,又是地震,平宜府的民乱还未完全平定,楚昌凝这样一说,大家心中都有些动摇。皇帝年幼,无法直接治理朝政,万里江山是否真是所托非人啊。 “天象难测,长公主莫要信口胡言,扰乱民心、攀附君上!”宋璞义正言辞地回应。 “并非我要污蔑皇帝,丞相不要事事把皇帝抬在前面,为自己的无能辩解。”楚昌凝寸步不让,“皇帝年幼,暂未亲政,他何罪之有?倒是丞相,刚刚明明鸟腹中为沙石,瑶华郡主试图遮掩,招致大风,难道不也是上天示警?丞相不要企图诓骗陛下、诓骗天下了。你的当务之急是反思己过,整饬朝政,以谢天意。” 楚昌凝今日就是针对宋璞来的,她虽说是不针对皇帝,可宋璞是皇帝最大的助力,若是宋璞倒台,小皇帝楚肇兴这皇位能否坐稳还真不好说。 满朝文武,一个进言的人也没有。 宋璞扫视着台下群臣,希望有人能出来帮他解解围。 过了许久,还是礼部尚书霍谦出列进献了缓兵之计:“启禀陛下,今日鸟卜语焉不详,不如斋戒三日以示诚心,再行占卜如何?” 宋璞终于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在皇帝那里禀报一番,允准霍谦所奏,三日之后另行占卜。 第94章 皇家丑事 满朝文武按照霍谦所请,又需要斋戒三日。皇室成员为表诚心,依照礼制则是住在始觉寺别苑里一同斋戒,每日焚香祷告,以待重新占卜。 斋戒虽不上朝,但政事可不能耽搁,祭礼结束当日,楚昌凝便指示了监察御史参奏瑶华郡主尹嬅言不及义、好行小慧,不足以担任祭司大任,应另行择选主祭,并建议瑶华郡主罚俸三年,另谦顺伯府祭礼传承不当、家风家教不正,同罚俸三年,以示惩戒。 去年皇帝险些遇刺,禁军都只罚了一年俸禄,如今只是卜卦或许有误,不仅罚俸三年还牵连了娘家,众人都觉得御史严苛,没想到内阁竟准奏了。 尹氏一族被拉出来当了炮灰,令朝臣们都有些胆战心惊。 钦天监重新占卜了主祭人选,终于兜兜转转还是转到了大长公主楚昌凝的头上,楚昌凝也安心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眼看到了斋戒的最后一日,皇室在楚元明的召集下陪同小皇帝楚肇兴一同用了最后一顿斋饭,便纷纷回到自己房中沐浴焚香,准备明日的祭礼。 清修清苦,瑞王楚元宏虽然还未正式迎娶王妃,但早已通晓人事。加上皇兄刻意放纵,姐姐回护溺爱,这位王爷一贯是胡作非为的,如今在始觉寺别苑斋戒可是苦了这位纨绔。 他烦闷地由几名内监伺候着沐浴,心里盘算着明日祭礼结束,这苦日子也该到头了。没想到,上天还给他安排了一份厚礼。 早已被孟尚书禁足在家的小姐孟语芙,现在正身着一袭宦官服饰,巧妙地伪装成一名内监模样,由总管引领着悄然潜入了瑞王所住的院落。 要嫁给一贫如洗的杨万帆,孟语芙是绝不甘心的。她一心想要接近这位王爷,希望用自己的魅力来勾引他,来搏一搏自己的前途。 孟夫人陈雅琴乃是信国公陈师宪的侄女,在宫里也算能搭上些关系,加上她出手阔绰,买通几个管事、内监不算难事。 新真大长公主也乐于成全,一切都办得顺顺当当。 如今这一局便就是要富贵险中求,生拉硬拽也要将女儿塞进瑞王府! 内监领着孟语芙到偏室内更换为小姐装扮,一切打点妥当,汤泉里的内监们尽数离去, 孟语芙袅袅娜娜地走到汤池边,只见楚元宏赤裸着上身,背靠在池边假寐。 她心中暗喜,却故作娇羞惊叹道:“诶呀!小女子诚心礼佛,一时迷路,不想竟闯到了郎君屋中,小女子这就出去。” 楚元宏闻声睁开眼睛,内心暗笑,如今皇室俱在始觉寺,皇家别苑早已封禁,岂是一个弱小女子能闯进来的,这攀附的瞎话可真不高明。 他倒是认出了这美貌女子便是孟尚书的女儿孟语芙,淫笑道:“原来是孟小姐,本王与你真是有缘,今日便成全你一番心意。” 楚元宏说完便从汤池中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孟语芙的手腕,将她拉入池中。 孟语芙心中一喜,脸上却露出惊讶又妩媚的笑容,顺势倒入楚元宏怀中。 楚元宏肆意地笑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知道孟语芙的目的,不过他并不在意,这样主动送上门的美人,他怎会拒绝?而且孟家主管户部,是块不错的肥肉,他总是要选王妃的,更是不介意孟语芙的献媚。 孟语芙也上道地伸出纤纤玉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楚元宏心中大悦,水花溅起,二人衣裳尽褪。 “美人儿,本王真是艳福不浅啊......”蒋赛玉觉得穿越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了女主角之感。 就在两人纠缠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楚元宏脸色一变,孟语芙也心下一惊,母亲虽安排好由楚元宏的姐姐新真大长公主担任“捉奸”之人,将事情控制在极小范围内,然后顺势去请旨赐婚保全名声便是。可不应来得这样快啊,她连忙瑟缩到楚元宏身后。 “王爷,不好了!晋亲王和长莹大长公主往这边来了!”一名内侍匆匆跑来传话。 这!?这可不在孟夫人的计划里面啊! 楚元宏听闻此言,立刻松开了孟语芙。他迅速穿上衣服,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让内侍赶紧收拾现场。 “怎么办?要是被晋亲王和大长公主发现,我的名声就毁了!”孟语芙焦急地说道。 “要是顾忌名声,孟姑娘何必来此?”楚元宏既没吃到肉,还马上要惹得一身膻,自然是不会安慰人的,随手一指屏风,“你先躲起来吧。” 话音未落,楚元宏便带着内侍走出了房间。孟语芙匆忙整理好衣物,藏身于屏风之后。 此时,晋亲王和大长公主已经走近。楚元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们寒暄起来。 “见过皇姑母,见过皇兄。”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楚昌凝问道。 “禀皇姑母,侄儿为明日祭礼,特来沐浴熏香。”楚元宏恭敬地说道。 “哦?那为何不见人伺候?”楚元明追问。 “呃……君子慎独,能养精神。小弟一人前来,图个清静。”楚元宏解释道。 大长公主眼神犀利,她扫视了一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当她要开口询问时,新真大长公主带着侍从急匆匆地跑来,“请皇姑祖母安,问晋亲王安好。” “哦?忆薇不在宫中歇息,到这里来做什么?”楚昌凝眉头一蹙。 “禀皇姑母,特来叮嘱叮嘱小弟,明日别失了礼数。”楚忆薇陪着尴尬的笑。 “我看不是,忆薇和我们是为着同一件事情来的。”楚昌凝没打算和他们姐弟继续打哈哈,“出来吧!” 汤泉屋内的孟语芙听到外面的楚昌凝直接点了自己,瑟瑟发抖,纠结着也不敢现身。 “怎么,还需要本宫亲自来请你吗?”楚昌凝中气十足,孟语芙看推脱不得,更加惶恐不安。 “你们做的好事!”楚昌凝怒目圆睁,“堂堂王族,竟敢在斋戒期间、佛门净地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楚忆薇和楚元宏都是大惊失色,说到底这也是皇家的丑事,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楚昌凝竟然如此直接。 “皇姑母,这其中定有误会啊!”楚忆薇连忙辩解。 “误会?那屋内女子是谁?还需我亲自派人提来吗?”楚昌凝指着屋内喝道。 孟语芙见实在推脱不得,瑟瑟发抖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径直走出屋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女孟语芙参见长莹大长公主、晋亲王、新真大长公主。”孟语芙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好啊,好一个孟语芙!”楚昌凝气得浑身发抖,“你可知罪?” “大长公主息怒,臣女……臣女是被胁迫的……”孟语芙哭着说道。 “哼!胁迫?”楚昌凝冷笑道,“若是没有通天的本事,你岂能进得了这皇家别院?来人,将孟语芙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应声而上,将孟语芙带走了。 “宏儿,你也太不像话了!”楚元明责备道。 “皇兄,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楚元宏懊悔不已。 “此事会交由宗人府亲自处理,你们姐弟好自为之吧!”楚昌凝、楚元明转身离去,留下楚忆薇、楚元宏姐弟尴尬地愣住原地。 第95章 鸡娃不如鸡自己 孟夫人陈雅琴在始觉寺外十分焦躁不安,不断算着时辰,一会儿盘算着女儿是否得手,一会儿盘算着新真大长公主应该是撞破了。 她默念着菩萨保佑,只等楚忆薇的宫人来请她共议此事,一道去楚元明处请旨,求皇帝赐婚便是了。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不见楚忆薇那边来人。陈雅琴心中愈发焦急,踱步不停。她暗想,莫不是事情出了变故?难道是新真长公主没如预想那般撞见?还是楚忆薇改变了主意? 各种猜测涌上心头,使得她坐立难安。 正当陈雅琴焦虑万分之时,一名小内监匆匆跑来,喘着气说道:“夫人,不好了!孟小姐她......她被关起来了!” 陈雅琴脸色剧变,“怎么回事?快说!” 小内监结结巴巴地回道:“孟小...小姐她...她刚进汤泉屋内,不多时便被长莹大长公主和晋亲王当场拿下...现已被关押到宗人府去了...” 陈雅琴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如今计划败露,不仅女儿身陷囹圄,只怕她们母女二人都难逃罪责。 陈雅琴强撑着站稳身子,眼神充满绝望和愤怒。 “长莹大长公主和晋亲王为何会突然出现?”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小内监低头不语,显然也不知其中缘由。 “新真大长公主没有替芙儿辩解吗?”她连忙又问。 小内监没再说话,陈雅琴也知道在楚昌凝面前,楚忆薇可说不上什么话。她深知此次事态严重,若不能妥善处理,恐将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陈雅琴心中一团乱麻,如今已经做绝,不如回府里向夫君坦白,让他拿拿主意才好。 陈雅琴慌慌张张地回到孟府,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正诚。 孟正诚听后大发雷霆,一时急火攻心竟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一吐血,把孟夫人陈雅琴也吓得不轻,连忙替夫君顺气。 孟正诚看着她敢做不敢当的样子更是生气,扶着心口一把推开妻子,“你不是很有主意吗?连如此糟蹋女儿、有辱门楣的事情都敢做,如今还来我这里哭什么?” 被丈夫斥责,陈雅琴也只能一味哭求。 “你怎能如此莽撞?现在可好,不仅害了芙儿,还可能牵连整个孟家!” 陈雅琴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啊,都是那楚忆薇出的主意!芙儿她那样哭哭啼啼的,我也是....我也是实在心疼她呀!” 孟正诚无奈地摇摇头,“心疼她?心疼她就是让她拿自己的清白去赌吗?始乱终弃!这样枉顾女子清誉的男儿能有什么担当!”孟正诚也顾不得对方是王爷,直截了当地说。 “若是他真是爱慕芙儿,求得新真大长公主来府里提亲,我还真能驳了皇家面子吗?只怕是人家拿咱们家当备选,引得你自己巴巴地上赶着倒贴!”他真是气急了,一时间老泪纵横。 陈雅琴也不敢吭声,心里复盘着不知自己哪一步走错了,怎么事情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呢。 “事已至此,明日祭礼结束,我就去分别面见长莹大长公主和晋亲王。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孟正诚仿佛心血被耗尽了,颓唐地说道。 孟正诚长叹一口气,“这件事说到底是我们吃了大亏,只能尽量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了。” 陈雅琴还想说些什么,孟正诚却挥手让她退下了。 楚元宏和孟语芙的秘事说到底也只是小插曲,第二日的祭天大典还是按部就班地举行了。 楚昌凝得意自己终于以地嫡出正统大长公主的身份主持了告慰天地的仪式,她年事已高,自然不能向尹嬅之前一样又唱又跳的,只做了焚香祷告和鸟卜仪式。并亲自为越云紫霄山封禅石重新开光描红,另勒刻的封禅碑也交由她披红。 当她拿着蘸着细金朱砂墨一笔一划地描摹着祖父的笔迹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情。仿佛真与祖父有了天人感应,她将真正成为了大昭最尊贵之人。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将无人能够质疑她的地位。 祭天仪式终于结束,皇室的车驾又依次返回宫禁,孟正诚终于有机会去求见朝中势力最盛的两位贵人。 祭礼整整一日,他都在思索,到底是先去大长公主府还是先去晋亲王府。为何撞破女儿的会是他二人一道呢?他想破头都没想出所以然。本来他两边都不想投诚也不想得罪,如今却落得两边不讨好的下场,现在为了自家丑事找上门去还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条件。 孟正诚思索再三,如今他手上的筹码十分单纯,就是钱。 可楚昌凝得了平宜府的赃款,又借着越云天灾在世家大族里敛了一波财,他现在去怕是叫不起价,最终决定先前往晋亲王府。他忐忑地来到王府门前,请求拜见晋亲王。经过好一番拜见等待,他终于被传入王府内室。 晋亲王楚元明端坐在上位,神情严肃地看着孟正诚。孟正诚急忙施礼,说明来意,“小女年幼鲁莽,拙荆愚昧溺爱,如今犯下如此丑事,还求晋亲王念在臣一向勤谨恭顺,放过小女吧。” 他纳头便拜,“臣只此一女,如今闯下大祸,臣愿意倾尽所有来弥补这次的过失。” 楚元明没想到孟正诚还有如此爱女之心,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孟大人,此次事件令皇家颜面受损。不过,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助我达成一件事,我便可既往不咎,甚至替你女儿赐婚。” 孟正诚闻言,心中一喜,忙问道:“不知殿下需要在下做何事?” 晋亲王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往后官盐经营权的事自会有人找孟大人对接。” 孟正诚顿时愣住了,他没想到晋亲王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眼下形势逼人,他别无选择,只好咬牙答应,连连称是。 楚元明见孟正诚答应爽快,便又加上一句:“还有大人在太谷票号的小金库....” 我的天,楚元明还知道什么啊!孟正诚感觉自己经营一生的基业正在付之东流,索性把心一横,“殿下不用担心,如今孟家金库便是殿下私库,改日就算是大昭国库,也将由殿下差遣,老臣先且替殿下守着。” 反正不是楚元明反就是楚昌凝反,如今儿子女儿都不争气,鸡娃不如鸡自己,还不如孤注一掷,由老爹亲自替他们搏一搏吧! 楚元明十分欣赏孟正诚的识时务,与他细聊了一番才着人送他出去, 离开晋亲王府后,可能是刚刚飙升的肾上腺素已经降下来了,孟正诚心情十分沉重,他就这样匆忙地将自己架上了楚元明的战车,实在不知这选择是否明智。 临走前,楚元明还叮嘱了孟正诚前往大长公主府一趟,特别嘱咐了他多带些金银细软找大长公主府的内侍魏奉求情,只当是他和楚昌凝二人都收了孟家的打点,为皇家的脸面做个顺水人情。 第96章 孟语芙得嫁高门 孟正诚如楚元明所要求的,带着金银珠宝搭上了大长公主府内侍魏奉的路子。 和楚元明不一样,楚昌凝倒无所谓孟正诚是否投诚,她义愤填膺地捉奸只是因为从孟语芙私通的事情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谙世事的少女,以为是用自己的年轻美貌和智慧做局赢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还不是仗着自己娘家的势力才能有恃无恐。 现在她作为局外人,实在无法评价诸如她自己和孟语芙之流的作风,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 所以当魏奉得了孟正诚的好处,屁颠颠地来替孟家求情时,她也没有任何惊讶,只觉得是意料之中罢了。 魏奉不同于其他面容俊美的内侍,他的相貌更为刚毅且棱角分明,眉毛浓密修长,眼睛明亮有神,下巴微微抬起时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这样独特的容貌使得魏奉在众多内侍之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徐荣等自小伺候楚昌凝的宫人都知道,这魏奉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高威,所以就连“魏奉”这个名字,也是他到了大长公主府之后被楚昌凝赏赐的,只是出于忌讳,下人们从不敢提起。 魏奉虽相貌刚毅,但终究不是行伍之人,他身姿飘逸,轻盈地走上前来,在楚昌凝半卧着的榻前跪下。一边双手奉上楚昌凝每日要进补的药汤,一边靠近她,轻声低语道:“公主殿下,臣伺候您服药吧。” 他是楚昌凝与高威分居后被选来侍奉的,他算是陆续选买的侍者中最得楚昌凝青睐的一个。按照高威模样采买的小男仆都被磋磨赐死后,只留了他一个继续伺候。平日楚昌凝“金屋藏娇”,魏奉从不出去见客,所以连高昴都只知道有此人,却不知这魏奉竟是按照父亲模样拣选的。 魏奉近身伺候楚昌凝已经有四五年了,早已经拿捏了这位大长公主最喜欢他如何表现。他要既像那位翼国公,又不能完全模仿翼国公。比如他的外貌、身形、风姿、爱好可以向高威靠拢,可性格、行为、言语却不能照搬照抄,甚至要截然相反。 楚昌凝就是爱他顶着高威的脸对她温柔小意、极尽献媚,可又不能没有底线的曲意迎合,失了高威的“气节风骨”。 总之这风流和下流的分寸掌握,只有魏奉摸到了门道。 楚昌凝拿他当树洞,所以魏奉消息灵通,但他很少参与政事,多半是听着或是应和。如今有钱能使鬼推磨,得了孟正诚的打点,他也要来为孟家办事了。 此时他一身缁衣,腰带松松系着,看着正襟危坐,但稍有动作便会露出雪白的里衣和令人遐想的胸膛,他声音低沉又充满诱惑,“公主殿下这几日主持祭礼辛苦了,由臣好好服侍公主吧”。 就连这“公主”和“臣”的称呼都是楚昌凝定下的,她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希望能重温年少的时光。 楚昌凝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宠,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魏奉的脸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倒是会说话,起来吧。” 魏奉谢恩后,起身坐在了榻边,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仔细服侍着楚昌凝一口一口喝下。 喝完药,楚昌凝看了魏奉一眼,说道:“许久没见过这样的丑事了,没想到又发生在皇家。” 魏奉知道楚昌凝是在说楚元宏和孟语芙之事,只是听着她语气不爽,不敢贸然搭话,先用手轻柔地褪去楚昌凝身上厚重的宫装,一寸一寸为她按摩起来。 “你可知是何丑事?”她问道。 “禀公主,臣不知。”他看似老实,却意有所指地回答,“只是臣想着,若是皇室中人犯了错,只要不是大错,想必是有苦衷的吧。” 不得不说,魏奉对楚昌凝的心思还是揣测得很到位的,只一句有苦衷,正点中了楚昌凝自己的心思。 “哦?”楚昌凝饶有兴致地看着魏奉,“你倒说说,能有什么苦衷?” 魏奉轻轻地笑了笑,轻快地说道:“若不是毁家灭族的大罪,皇室中人已是至高无上、锦衣玉食,多半是为情所困。” “为情所困?”楚昌凝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讽刺,“真是可笑,楚元宏身为皇室成员,享受着无尽的荣华富贵,却还要为情所困。” 魏奉连忙低头,惶恐又娇怯地说:“公主息怒,臣只是随口一说。” 楚昌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害怕,“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皇室之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孟语芙一意孤行,伺机勾引王爷,实在有损皇室颜面,到最后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魏奉何等聪明,自然明白楚昌凝的意思,楚昌凝正是借着孟语芙的事情感怀自己,想必不会重罚,孟尚书这笔银子他是拿着心安了。 他轻声感叹道:“公主英明,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何况情爱最是醉人,若是还牵扯名利地位,更是乱人心志,俗世中人,谁能逃脱呢?” 楚昌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的确,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尽量弥补。至于那对男女,小惩大诫,让孟家的在宗人府吃些苦头长长记性,若是孟家求着赐婚,便由着他们去吧。” 说罢,楚昌凝靠在榻上,闭上了眼睛。魏奉见状,乖巧地为她盖上锦被,继续为她轻轻按摩头颈。 见楚昌凝沉沉睡去,魏奉才退出房内,他心中暗喜,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楚昌凝,如今孟家的心事尽可以了了。 魏奉离开后,托了带话的小厮将楚昌凝的决定传告给了孟正诚,让他过些时日亲自前往大长公主府打点请旨。 忐忑一天的孟正诚听闻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好不容易煎熬几日,他赶忙上书请旨赐婚,又备上厚礼到了宋璞、楚元明和楚昌凝府上,一一打点了几位。 为着这婚事,孟正诚的家私散出去不知多少,这赐婚的奏折终于是批下来了。 另一边,宗人府中的孟语芙得知这个消息后真是欣喜若狂,连带着磋磨她的嬷嬷们都客气了不少,每日的罚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糊弄过去了。 想着这孟小姐的父亲是有些本事的,虽然这几日吃了些苦头,可她马上就是王妃了,这可是几辈子都没想过的好事啊。 第97章 孟语芙的婚前单身party1 内阁替皇帝赐婚的旨意正式下来了,孟语芙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成为王妃的日子。 她开始幻想未来的生活,应该和小说一样,可以穿着华丽的衣服,住在豪华的宫殿里,享受着无尽的宠爱。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桩婚事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楚元宏可不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男儿,他对这门亲事唯一的兴趣便是得了户部尚书嫡女,身份尊贵、娘家也颇有助益,仅此而已。 婚礼的筹备工作紧张而忙碌,孟夫人得偿所愿,孟府上下也是一片欢腾。 孟府千金要嫁到瑞王府的消息传遍朝野,秋筵讲经才被孟正诚抬举的杨万帆几乎成了众人的谈资笑柄。 他本来就老实寡言,如今更是沉默不语,心里只想等着这风波过去便算了。 孟正诚倒是心里惦念着这个无端卷进纠纷的年轻官员,竟然在百忙之中开了祠堂,将庶女孟语兰记在了孟夫人名下,也成了嫡女,定与杨家结亲。 国丧号称三年,实际为二十七个月。先帝楚元启驾崩为光永三十八年七月,如今是兴安二年十一月,算是已经快过尾期。 内阁拟定婚期为兴安三年一月,取新年新气象之意,由钦天监择定吉日,礼部筹办婚礼。 瑞王大婚是目前京中最大的喜事,各地布政使、知府均要进献礼物,四方朝贺的礼品流水似的送进新修缮的瑞王府。 孟语芙是满心期待,掐着日子等着时间,只盼能早日成婚。 她人逢喜事,心胸也没有开阔一些,还记恨着宫中之事。借着大婚前,孟府要摆席面宴请好姐妹送嫁的机会,特意给萧月杉和易初桃下了帖子。 她倒不是忘了陆嘉言,是管事实在没找到这个人,孟语芙只能嘟囔几句作罢了。 收到了孟府的帖子,萧月杉不想和孟语芙来往,准备装病糊弄过去。 没想到在醉花阴小聚的时候,易初桃说她也收到了帖子。 易初桃夫家姓余,是城郊的地主富户,醉花阴的粮菜瓜果,如今都是从余家采买,三人也成了生意搭子。 余家中无人出仕,如今高高在上的尚书府下帖子来请,余员外诚惶诚恐,更是不敢让夫人不去。只盼着多多备上些礼物,不要让贵人们看轻了自己这低门小户。易初桃无奈之下,只得应下了邀约。 看到易初桃如此为难,萧月杉便想着还是陪她一同走一趟,反正奇葩席面她也参加了不少了,也不差孟府这一趟。 孟府宴客这一日,两人结伴到了孟府,虽说是女儿宴,孟府还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可见孟语芙这唯一的嫡出女儿在孟正诚心中分量不轻。 孟语芙见到二人前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特意走到萧月杉面前,炫耀起自己的婚事。 “下月我就要嫁给瑞王了,以后就是王妃。不像某些人,只能找个普通人嫁了。” 萧月杉不想理她,易初桃心中一阵无语,她本不想与孟语芙计较,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回怼道。 “是啊,有些人就算当了王妃,也改不了不学无术的本性。”易初桃意有所指,孟语芙气得脸色发青,忍不住白了易初桃一眼,哼哼唧唧地离开了。 倒是孟语芙的妹妹孟语兰笑着对萧月杉和易初桃说:“两位姑娘快里边请,今日设此宴席,一是庆祝姐姐喜事将近,二是感谢各位姐妹往日对姐姐的照顾。” 孟语兰和孟语芙的婚期定得很近,其实这也算是她的婚前姐妹宴,但是她刚刚被抬为嫡女,孟语芙正是不痛快,孟语兰只能更加低调一些。 萧月杉和易初桃与孟语兰行了个礼,便跟着丫鬟走进了宴会厅。 宴会上,孟语芙一直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不断炫耀自己的婚事、瑞王府下的聘礼和自己嫁妆。 然而,孟家社交圈子里多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些小姐也是看过好东西的,就算皇家御赐、孟府富贵,她们也不至于多眼热,只有几位父亲在户部任职的小姐不得不跟着应和。 萧月杉和易初桃相视一笑,不要钱的美食不吃白不吃,两人吃着菜偶尔聊上几句,完全不理会孔雀开屏的孟语芙。 孟语芙见状,更加卖力地炫耀起来,她从头面上的珠宝到身上的衣衫刺绣说了个遍,就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天家富贵。 昭朝受儒家思想影响,一贯是“富而有德、富而好礼、富而能俭”,就算私下生活极尽奢靡,嘴上也不能如此炫耀。 这下子连几位户部出身的小姐都没办法一直捧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眼见嫡姐在败坏家中名声,孟语兰站出来打圆场,提议大家一起玩游戏。 孟语兰很会察言观色,她提议玩的是投壶,这游戏门槛不高,左不过就是投不进没有彩头罢了,大家都能参与。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响应,气氛逐渐活跃起来。 小姐们三五成群都去投壶,孟语芙见自己的c位没了,又是一番愤懑。 萧月杉和易初桃都不会投壶,只在一旁看热闹,孟语芙认定了两人,便决定还是继续拿这俩人出气好了。 “萧娘子,如今我真要嫁入瑞王府了,可是我既没有提前向你报备,也不能听你差遣,想必你是没办法向你背后的那位申夫人交差了。” 她语调提得很高,哪怕宴会厅里人声嘈杂,还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小姐们纷纷停下来,关注着三人谈话的情况。 孟语芙接着说:“更别说瑞王府皇亲国戚,你当日要我带这位易娘子一道入府主事,恐怕像易娘子这样身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的农妇承担不了这样的重任吧?” 易初桃不是官宦人家出身,见识谈吐跟不上官家小姐的潮流,现在被孟语芙点名更是引人侧目。 “孟小姐贵人多忘事,我记得早前在恭顺侯夫人的宴席上,我就当着各位贵人澄清过,与孟小姐没有这么深的旧交,至于威胁孟小姐更是天方夜谭,不知小姐为何要如此执着,非要把这帽子往我身上扣呢?”萧月杉面不改色地辩解道。 “哼,你个小人敢做不敢当!”孟语芙气哼哼地说,“当日你仗着申氏欺负我,如今我就要当瑞王妃了,还由得你颠三倒四吗?” 萧月杉真是烦透了这个孟语芙,直接行了个礼道:“今日前来,本就是贺孟小姐喜事将近,要是孟小姐觉得与我关系不睦,如今祝福也送到了,月杉就先告辞了。” “谁准你走了!我还没说完呢!”孟语芙上前一把拉住她。 嘿!没完没了?!萧月杉正准备怼她。没想到孟夫人忙迭迭地迎来了一名贵客。 “芙儿,晋亲王妃来了,还不出来见礼!” 第98章 孟语芙的婚前单身party2 晋亲王妃莅临孟家小姐婚前的姐妹宴,实在是给孟府增光添彩,一时间玩耍的小姐纷纷停下来,规规矩矩地等着见礼。 孟夫人忙安排重新摆了席面,请晋亲王妃上座叙话。 众人向晋亲王妃行过礼后,便依次落座。 在孟夫人眼神示意下,孟语芙恭敬地站起来,向晋亲王妃敬了一杯酒,道:“多谢王妃莅临府中,小女不甚荣幸”。 晋亲王妃笑着浅酌一口,说道:“不必如此客气,不久就都是自家人了。” 接着,她转头看向孟夫人,问道:“那日大长公主的千岁赏菊宴上,我看孟小姐赋诗多首、才情过人,如此良辰美景,不如今日也现场作一首女儿待嫁的诗词,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吧。” 啊?孟语芙大脑当场宕机,一下子也没有从脑海中搜索出什么应景的句子。 孟语芙心中暗暗叫苦,她哪有什么作诗的才华,上次咏菊不过准备了几首以前上学的时候学过的诗而已。 现在全无准备,她去哪里编几句诗出来交差啊?她偷偷瞄了眼母亲,孟夫人也是一脸为难,但在晋亲王妃的注视下,也不得不看着女儿尴尬。 这时,一旁不起眼的孟语兰起身施礼,轻声说道:“禀王妃,姐姐满腹才情,尚且斟酌片刻。小女才疏学浅,也因待嫁而有些感怀,不如先赋诗一首抛砖引玉吧。” “这位小姐是?”舒融雪颔首问道。 “臣女孟家次女孟语兰。”孟语兰不敢介绍自己是刚刚挂名的嫡女,只说自己是次女。 “好,孟夫人果然好家教,教养的女儿一个个都如此清丽脱俗。”舒融雪客气道,“你且说来听听吧。”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几瓣早梅。孟语兰眼前一亮,开口吟道:“梅枝轻拂晓寒雾,粉靥娇含待嫁情。朱唇轻启羞不语,心盼良人共此生。” 众人听了,纷纷称赞此诗合情合景。晋亲王妃也微笑点头,表示满意。 这样一来,孟语芙更是焦灼尴尬了,只一首七言绝句的时间,哪里够她思考的啊。 孟语芙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暗自咬牙,心中埋怨妹妹抢了她的风头。然而,在众人的期待下,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站起来。 “咳咳......小女献丑了。”孟语芙清了清嗓子,努力搜寻着诗句,突然灵机一动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孟语芙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随后小姐们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上座的晋亲王妃舒融雪和孟夫人也变了脸色,孟语芙看着这突然的变故有些愣神。 “芙儿,这可是配天齐圣文皇后所作的诗句啊!” 孟语芙听到母亲的话,顿时慌了神,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提前冒用了这首秦观的《鹊桥仙》,竟然还是杨皇后的作品。 她连忙跪下,叩头谢罪道:“小女不知,望王妃恕罪。” 晋亲王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沉声道:“你可知犯上是何等罪名?尤其这还是杨皇后赠与先帝的诗句。” 孟夫人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王妃息怒,小女年幼无知,平日不喜诗文,并不知晓诗词来历,还请王妃恕她无知吧。”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就在这时,孟语兰再次站了出来,“王妃,姐姐并非有意冒犯,姐姐一时紧张,只觉得配天齐圣文皇后此词正合待嫁女儿情意,脱口朗诵出来与众姐妹一同欣赏。还请王妃看在今日是姐妹宴的份上,饶恕姐姐这一次。” 晋亲王妃看了看孟语兰,又看了看满脸惊恐的孟语芙,心中若有所思。 孟正诚才刚刚向楚元明投诚,她本来今日就是来顺道示好笼络的,怎么可能真罚了孟语芙。 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道:“罢了,起身吧。念在你们姐妹待嫁之身,此次便不治你们的罪了。但日后切不可再如此鲁莽行事。” 孟语芙和孟夫人如获大赦,连连道谢。 孟语芙心中却五味杂陈,本想着背现成的诗句救场,没想到今天会如此难堪,还差点闯下大祸。 萧月杉看了真是阿弥陀佛,幸好她过来帮周曜作诗都是靠自己瞎编的,虽然水平不高,但至少不涉及抄袭。 早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有其他穿越者,特别是有杨皇后这个大bug在前,所以她偶尔背了几首诗词,也会特别说明是其他人所作,怕得就是孟语芙这种情况。 晋亲王妃代表楚元明及皇室带了一些礼物,给孟语芙的嫁妆箱子添喜气的。 这些礼物琳琅满目,有珍贵的珠宝首饰、华丽的绸缎衣裳、精致的古玩器皿等等,每一件都彰显着皇室的尊贵与奢华。 孟语芙看着体面尊贵的礼物十分欢喜,连先前背诗的不愉快都暂时抛诸脑后了。 舒融雪就是来专程送这份大礼的,如今礼也带到了便要离开,众人又是恭送一番。 好不容易宴会结束,孟语芙送完所有宾客回到房间,今日见到晋亲王妃真是又尊贵又体面,想着自己以后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排场吧。她试戴起新收到的皇家首饰,一心憧憬着嫁入王府的富贵生活。 孟正诚从管家处得知了宴席上的事情,直叹这女儿怎么如此不省心,连忙快步赶到女儿的院落。 “芙儿,今天之事确实惊险,还好王妃没有怪罪。不过今后你也要多读些诗书,免得再这般丢人现眼。” 孟语芙不甘心地道:“爹,难道您也认为是我的错吗?是孟语兰故意让我出丑的!她早就知道那句诗的来历,却不及时提醒,非要等我背完了才站出来替我求情,让我对她感恩戴德。好深的心机!” “够了!”孟正诚打断她的话,“不管怎样,兰儿替你解了围,你不该再责怪她。你们都是孟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孟语芙咬了咬嘴唇,心中依然不服。但她知道,在这个家里,父亲的话便是权威。她心里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孟语兰,让她也尝尝当众出丑的滋味。 第99章 令人丧命的玩笑1 孟语芙在房间内越想越气,于是唤来贴身丫鬟银心,让她想法子打听一下孟语兰有什么爱好、最近都在和什么人来往。 几日之后,银心带来消息,称孟语兰喜好诗文,平日只在自己房中吟诗作赋,极少出去交际。 但因为生她的姨娘早逝,为了补贴私账,她时不时会接些撰写诗文的活计,等她写好再将诗文拿出去交差换钱。 银心已经打探清楚,帮孟语兰牵线做这个活计的是她的大丫头锦心和门房的小厮安福。 除了交付别人定好的诗文,安福休息不用上工的日子,也会带着孟语兰的一些书画作品去西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摆摊。 孟语芙听闻,心生一计,既然这便宜妹妹喜欢舞文弄墨,便让她写个够吧! 她嘴角轻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唤来贴身丫鬟银心,低声吩咐道:“让心腹小厮去东市给我找个风流浪子,给他一笔钱,让他不着痕迹,高价收购孟语兰的诗词。” “这不是给二小姐送银子吗?”银心不解道。 “你且去办,我自有用处。”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孟语芙心中酝酿成形。 银心见小姐执意如此,遂领命而去。 银心让孟府小厮安德找到了城中有名的登徒子陶影,许诺重金让他去搜集孟语兰的诗词作品。 这登徒子陶影本就是个破落户家的公子,年少时家中颇有钱财,故而习得一些诗文。 可他好色好赌,把家产败光后,就直接投靠了东市一间大青楼——醉云馆。平时有了诗文便帮着姑娘们谱曲填词,换得了好酒好菜胡混一场,没有钱财的时候就老老实实的到后屋对付对付。 得了这一桩好差事,见钱眼开的陶影立刻答应了下来。 陶影在安德的指引下,顺利与在西市一角摆摊卖字的安福搭上了线。 陶影精心打扮了一番,一副富贵人家风流公子的做派,东晃西晃终于走到了安福跟前,先是认真品评了一番安福带来的诗句。 “老兄这般惊世之才,实在令陶某深感钦佩和敬畏!这诗文书画仿佛如仙人降世一般,令人眼前一亮,不禁为之惊叹不已!” 他激动地拍了拍安福的肩膀,仿若遇到了这辈子的知音,“兄长才情之高、见识之广,可谓世间罕见,这诗文文笔之妙、构思之巧,更是令人拍案叫绝!能与老兄相识,实乃陶某人生一大幸事!” 他不仅一口气将安福带来的所有作品统统买下,还邀他去附近的酒家畅谈一场,甚至还闹着要与安福结拜。 只能说孟语芙这钱花到位了,陶影把自己毕生在欢场作戏的演技都发挥出来,把安福唬的一愣一愣的。 二人把酒言欢,他潇洒的做派和阔绰的大手笔,很快取得了安福的信任。 陶影承诺只要有如此佳作,酬劳润笔都好说,这份爽快让成日看着门房、家中贫苦的年轻人兴奋得找不着北了。 安福想着,不仅二小姐能多赚点体己,他自己也能借着东风多攒点老婆本,可以早点向锦心的娘老子提一提两家的亲事,便兴冲冲地就回去转告锦心这则好消息。 得了安福的好消息,锦心也十分高兴。她与安福自小一起长大很有情谊,只是安福家里穷,锦心的爹娘不同意二人的婚事。 特别是锦心的爹托了许多关系才把她送到小姐身边,就是希望她能跟着小姐一起得嫁高门,往后在什么王府公府抬个姨娘才好。 这样不仅脱了奴婢身份算是半个主子,也能多得些银钱补贴家中弟妹。得知二小姐要嫁给一个六品小官,锦心的爹娘就已经很不满意了,若还是和这个小门房结亲,他们更是不肯。 锦心也欢欢喜喜地向孟语兰报告了这条好消息。 比起这对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男女,孟语兰则冷静得多,她知道自己诗文的水平远不到被人如此追捧的程度,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马上给锦心的热情泼了凉水。 “京中才子众多。我的诗文书画我自己清楚,只是平平;安福代卖书画,他又籍籍无名,怎么会有阔绰公子愿意花大价钱买这些作品,恐怕是骗子。你叫安福不要与他交往,去西市摆摊卖字的事情也停一停,等这风波过了才好。” 锦心被孟语兰当头一棒打得不知所措,她带着不解找到安福讨论,“这二小姐真是古怪,要赚钱的是她,如今财神上门来,她又不赚了?!真搞不懂。” 安福早已被这破天的富贵迷晕了眼,“二小姐她胆子小不敢赚,正好便宜了咱们!陶公子那里的高价咱们还卖,只按照之前的价格报给小姐就是。” 中间商不费吹灰之力就赚了差价,锦心也十分高兴,“好!小姐还有许多习作,有些她不满意叫我毁掉,我还没拿去烧,一会儿我一并收了拿给你,你都带给陶公子!” 不赚白不赚,小姐要给自己攒些体己,自己难道不需要吗?锦心劲头也足足的。 此后一段时间,安福偷偷与陶影往来,而锦心则将孟语兰的许多诗文画作交给了他。 不多时,陶影就得了一大叠孟语兰的诗词画作。 他急忙联系安德,将这些诗文拿去大金主这里报账换赏钱。 银心将诗册呈给孟语芙。陶影,不,金钱的办事效率让她十分满意。 “告诉那个姓陶的,让他把这些诗词全部改成淫词艳曲,由那些妓女们往来唱和。连带着孟语兰的画,让她们改成花样穿在身上,我要让咱们的才女孟语兰出个大风头!”她笑着吩咐。 银心领命,拿了银子给安德,叫他好好吩咐陶影,赶快去落实最新的指示。 陶影拿到钱后,立即照做。 不久,从醉云馆里兴起了一系列词曲,青楼女子传唱着孟语兰的“诗词”、穿着她的“画作”招摇过市,就算无人问起,她们也要特地说明是孟府二小姐孟语兰的大作,甚是风雅。 男人最喜欢的就是逼良为娼、劝妓从良,有了肖想尚书小姐的机会,他们都乐在其中。 孟语兰的艳名迅速传遍了整个城市,不多时便传到了孟正诚的耳朵里。 第100章 令人丧命的玩笑2 艳情之事总是发酵得很快,更别说背后还有孟语芙的金钱力量推波助澜,一时间孟家小姐孟语兰的诗词被妓子传唱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连萧月杉和周曜都不同渠道听说了。 翰林院的“才子们”在午膳时间三三两两谈起此事。 庶吉士张吉惟一边吃饭,一边品评道:“那诗词确实有几句不错,我觉得《咏梅》那一首,‘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一句最好,只做浓词艳曲确实是可惜了。” 庶吉士程汉则意有所指地笑道:“张兄觉得是借花言志,可不知孟小姐的春是不是张兄想的那个春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男子们都笑了起来。 连钟斌都八卦地跑来找周曜闲聊,“周兄,你可知最近街头巷尾传唱的艳曲,相传竟是孟家二小姐所作的?《大昭律》明令官员不许狎妓,没想到这官家小姐更孟浪些,还写了这么多淫词艳曲。” “不知。”这诗词歌赋又没有防伪标志,谁知道是谁写的,周曜对别人的闲事通常没有什么兴趣,“那诗词也不一定是何人所作,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诶!你有所不知,先帝病重时曾办过祈福书画义卖会,各家公子小姐都拿了墨宝出来义卖。有人看到,那些画作上落着的孟二小姐私章可与义卖画作上的一模一样呢!万般抵赖不得的。”钟斌一副言之凿凿。 “就算有印章,也可能是别人偷盖的,这些事讲不清楚,平白坏人清誉,钟兄别再传了。”写几句骚话也不是什么大罪吧,周曜是现代人,就算孟小姐真得写了这些诗作又如何呢。 钟斌见周曜没有兴趣,便去找其他大人详谈去了。 拿此事调笑的大人不在少数,连孟语兰的未婚夫杨万帆都未能幸免,一道成了调侃对象。 之前孟语芙为了嫁入王府,蹬了他这板上钉钉的乘龙快婿,还有许多寒门出身的大人同情他,觉得是孟家嫡女娇生惯养,看不起他小门小户。 如今连孟家刚刚抬的庶出二女儿孟语兰都给他带了这么一顶“绿帽子”,只让人耻笑他无能。 这消瘦的男子被流言蜚语袭击得更加颓败,他也想不通,每年榜下择婿不知道多少人,人人都好好的,怎么就他一个人的婚事如此多舛。 杨家和孟家的亲事结来结去,终究还是结成仇了。 除了男人,妇人的交际圈子也是议论纷纷。 萧月杉受通政司参议郑以斌夫人关丽邀请,去郑府参加小公子的满月宴时,席上妇人们都悄悄谈论着这件事。 萧月杉听到她们的议论,心中很是不安。她想到了孟语兰,她有着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白皙的面庞上撒着几颗小雀斑,像太阳投在湖泊上的光点一样灵动。 这个害羞却坚定、才华横溢的女子,却莫名其妙被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萧月杉不由地担心她。 “真是可怜,好好的一个女子,就这样被毁了名声。”萧月杉轻声叹息道。 一旁的郑夫人见状,凑过来悄声说道:“萧家妹妹心慈,也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烦心,孟家女儿不知检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娘家嫂子的哥哥在禁军当值,他说孟家大小姐会突然指婚给瑞王,是因为在祭礼前主动献身的缘故,孟家为了遮丑,才急急忙忙求了指婚。” 萧月杉没想到郑夫人关丽会将这样的秘闻告诉她,“啊?还有这样的事……我可从没听说过。” “我家的消息错不了的。”关丽眨眨眼睛,她父亲关颐是现任的通政司通政使,丈夫也在通政司就职。 古代可没有什么近亲属回避制度,通政司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往来奏章多经过通政司之手,关家的消息十分灵通。 “还有,今年京察,你家周大人又要高升了。常人三年京察才有机会晋升一级,像周大人这样一年连升两级的可不多见啊。萧家妹妹,你就等着享福吧。”关丽亲昵地拍拍萧月杉的手。 听到这一句,萧月杉顿时明白关丽为何要邀请本不太相熟的她参加聚会,原来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谢谢夫人关心,这还没个影儿呢,可别当着人前说了,叫别人听去只怕要笑话我们家痴心妄想。”萧月杉客气地说。 “诶!”关丽第一次见到还有人不信她的消息,“我的消息你还不信,你且等着吧,京察的结果不多时就会发下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外面已经沸反盈天,而此时的孟语兰,正独自待在闺房中,默默地流泪。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错在哪里,她没有亲娘庇护,嫡母孟夫人虽然对她不算苛待,可月例银子实在有限。 孟府夫人和嫡小姐又是一掷千金的主,她若是没有银两傍身,只怕连奴才都不会搭理她,实在没办法才想到这一个补贴私库的主意。 她让锦心和安福帮她牵线卖诗卖画已经很长时间了,往日都是风平浪静的。不知道现在怎么竟然会引发如此轩然大波。 许多诗文对她的原句进行了拆分篡改,使得原意被大大扭曲,又有她的私章,感觉怎么讲都讲不清了。 她的名誉受损,未来变得一片迷茫,不知爹爹和嫡母会如何发落她这丢了娘家脸面的女儿。 又急又恼,孟语兰直接倒下一病不起了。 如今,孟语兰声名狼藉,孟语芙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借着孟正诚审问女儿的关头,她也跟着孟夫人一同到了孟语兰的房中。 最近一连串的事故已经耗尽了孟正诚的耐心,刚刚帮大女儿善了后,如今连唯唯诺诺的小女儿都捅了大篓子。儿女全是债,她们简直是要他的老命啊! 孟语兰病中睁开眼,看到走近的爹爹,刚想开口向爹爹解释求助,只见孟正诚变了脸色,指责起她来。 “语兰,往日见你是乖巧懂事的,你怎能做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孟正诚不顾孟语兰正生着病,直接把她拖下了床跪着。 孟语兰直不起身,半跪半趴地倒在孟正诚脚边,弱弱地抽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锦心知道此事其实全是因为自己和安福所起,怯生生地跪在一边磕头辩解道:“老爷息怒啊!求老爷明查,小姐只想拿诗词画作换写体己银子,那些东西不是小姐所写!求老爷明查!求老爷明查!” 第101章 令人丧命的玩笑3 “拿诗词文章换些银子!?换些银子!?”孟正诚被气得发狂,他主理户部,全天下的银子都由他管着,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为了几两碎银去出卖自己的书画作品?!现在还惹出这样的祸事。 孟正诚觉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自己的老脸实在是丢尽了,他顾不得什么父女之情,狠狠一巴掌抽在孟语兰脸上。 “是家里亏待你了吗?啊?家里养了你这十来年,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供奉上来的? 难道是吃的穿的还是使的用的少了你的?是家里破落了还是我要死了吗?我竟不知我孟家的亲生女儿要靠出去接私活来赚银子了!” 孟语兰无话可说,只能伏在地上呜呜哭咽。 “你说话啊!?你不是文思泉涌吗?如今我问话你装什么哑巴呢!”孟正诚真是气急了,发泄了一通,转身坐在椅子上平复心情。 “语兰,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作为嫡母,我自问从没有亏待过你们这些庶出子女,应当拨给你们的份例人手钱粮物件,我哪一样不是足足给了你们。 就算你花销大、手头紧,也便来找我要银子就是,也不该瞒着我和你父亲在外面写那些淫词艳曲啊!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我们孟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见孟正诚生着气,孟夫人适时出来补了补刀,顺便撇清自己的责任。 孟语兰心中委屈,却无法辩驳,她确实是因为手头拮据才接受了别人的邀约,写诗换钱。 “爹爹、娘亲,女儿知错了,知错了……求您饶了女儿吧!”孟语兰哭着说道。 孟正诚冷哼一声,没有搭话。 倒是孟语芙闲不住,出来插嘴:“姐姐莫不是真的以为爹爹娘亲不知道你缺银子是为什么?你平日里挥霍无度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做出这等有辱门楣之事,当真是丢尽了我们孟家的脸面!” 孟语芙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孟语兰听着姐姐的无端指责,心中更加难过。她知道自己这次的确做得不对,可无钱寸步难行,她也是被逼无奈。 “你在这里做什么?”孟正诚听到孟语芙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女儿哪里来得脸在这里指责小女儿,她自己做了什么事心里没数吗? 要不是顾及自己的面子、瑞王的身份和夫人陈家的姻亲,他早就一白绫勒死这惹祸精了事,何至于被她们牵着鼻子走。 现在家里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翻出浪来,把他的脸面当破布一样往地上踩,实在是气死他了。 “我在处理你妹妹的事,你一个待嫁女儿在这里聒噪什么。来人,快把小姐带下去!”孟夫人身边的嬷嬷得了孟正诚的令,快快把孟语芙带下去,不要在这里触霉头。 孟正诚看向孟语兰,眼中满是失望,他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 孟语兰站不起来也不敢起身,低着头不敢看孟正诚。 孟正诚突然觉得心里很疲惫,他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没想到儿子不上进,女儿还拖后腿。 整个家看似人声鼎沸,其实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孟正诚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了一种刺骨的孤独。 “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了,没有关心到你。但你也不该如此行事,辱没了全家的名声,只能说我们父女缘浅……”他轻轻地说着,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孟正诚说完话便拂袖离去,留下孟夫人等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孟语兰是痛苦且清醒的,她知道父亲是放弃她了,事到如今百口莫辩,她只能以死明志。 夜里,孟语兰梳洗妥当,郑重地穿戴上了她为自己置办的整套绣兰衣裳。 兰花——典雅高洁、坚贞不屈,她本来是以名为尺,严格律己的,没想到因为钱财,玷污了兰的淡泊名利,才招致祸事。希望能用一死洗清自己的冤屈吧。 孟语兰作了一首绝笔,《清白赋》,“生死何惧证清白,红尘纷扰心不改。纵使身躯化灰烬,正气浩然天地间。黄泉路上无畏惧,阴山背后亦坦然。愿将此身长报国,留得清名在人间。” 她沉静地挂上三尺白绫,投缳自缢了。 第二天,锦心发现了孟语兰的尸体,吓得肝胆俱裂,只觉得是自己害死了这温柔文静的二小姐,愧极了一头撞死在了孟语兰房中的柱子上。 孟正诚接到孟语兰自缢的消息,心中放松大大超过了悲痛,常随呈上孟语兰的《清白赋》后,又报告了锦心殉主的消息,他更是大大地松一口气。 他吩咐管事安排把孟语兰主仆二人自杀证明清白的事情和《清白赋》传出去,说是孟二小姐私章丢失,被家中小厮卖去换钱才被登徒浪子赎得,引出这番祸事。 孟正诚家法处置了安德、安福,饼以此解释,挽回些家里的名声。另外,让管事派人详查,到底是何人在背后败坏孟家的清誉。 孟府为孟语兰简单办起了丧事,在孟语兰的灵堂上,孟正诚假惺惺地流了几滴眼泪,还将锦心认作义女,与孟语兰合葬。 有了这首《清白赋》,孟正诚心里想着,这下孟家的声誉应该能保住了。 孟语兰的碧血丹心和孟正诚亲自下场引导,让舆论环境大大改观,“才子”们不再谈论孟小姐的艳情,只叹她是三贞九烈的才女烈女。 萧月杉听到只觉得心疼,她想起之前在某乎上看到的一个话题“古代男人可以通过毁掉贵族女子名声的方式高攀千金小姐吗?” 当时的回答都是不会,如今看来,高攀是的确不能,但是足以胁迫这位无辜女子失去性命、以身证道。 这首《清白赋》传到了杨万帆的耳中,他一遍遍默念着这位有缘无分的小姐的诗句。 “黄泉路上无畏惧,阴山背后亦坦然。”这是一位多么英勇无畏的多才女子啊!他们曾经有可能厮守终生的。 杨万帆日日被这份痛苦困扰,他内疚于没能帮到这位绝望的女子,如果当时他能及时向孟家告知,杨家仍愿意履行婚约,这样孟语兰是不是就不会寻短见了。 他感到内心被无尽的悲伤和绝望吞噬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在那个孤独的夜晚,他独自一人在寂静中徘徊,心中思绪万千。 那些傲骨铮铮的诗句变成了刺痛心灵的利刃,如影随形地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无法释怀。而现实中的嘲讽和同情更是让他心力交瘁,无力面对未来。 杨万帆的老母也经受不住儿子婚事不顺的连番打击一命呜呼了。 痛失慈母,杨万帆万念俱灰。 终于,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杨万帆料理好母亲的后事,做出了一个决绝的决定——自尽。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刀子,对着自己的手腕轻轻一划……鲜血瞬间涌出,一滴一滴滴落在他誊抄来的《清白赋》上。 杨万帆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生命力从身体中逐渐流逝。在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和烦恼似乎都离他远去,只剩下一片宁静。 沸沸扬扬的孟二小姐青楼艳曲的风波,随着四条人命的消亡,终于淡出视野。 第102章 鸾凤和鸣,宜造反1 杨家家破人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孟正诚也觉得十分惋惜,但他心里还是更重视自家名声。 其实,孟语芙的伎俩并不高明,孟正诚的人早就查到了银心、安德、安福与陶影的联系,只是为了维护孟语芙没有声张。 孟正诚暗示心腹悄悄将陶影溺毙在酒桶中,毁了所有往来证据。又将安德、安福和银心打发到了乡下庄子,等风头过了再处置。 他一一处置了这些案中人,在孟语芙大婚前一夜,才找到这个幕后的罪魁祸首,想与她好好谈一谈。 “芙儿,今日你是孟家女,明日你就是皇家妇了。天家富贵,之后爹爹也没办法事事护着你,有些话现在不得不找你说清楚。”孟正诚语重心长,希望能让不省心的女儿懂事些。 “爹爹,您找我何事?”孟语芙眼中含泪,故作柔弱可怜状。 孟正诚叹了口气,道:“芙儿,你实话告诉爹爹,语兰的事可是你所为?” 孟语芙咬了咬嘴唇,低头轻声说道:“女儿只是想和妹妹开个玩笑......” 孟正诚怒喝一声:“够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为了出一口气,竟然不择手段,陷害姐妹,侮辱孟家的声誉!” 孟语芙心里只想着明日就当瑞王妃了,对这原主的便宜老爹,她再也没有什么耐心,敷衍说道:“女儿年幼,现在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孟正诚看着眼前阳奉阴违的女儿,他深知,这次已经无法严加惩处,日后孟语芙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会捅出更大的篓子。 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现在一句都不想说了,孟正诚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其他的事我想说,恐怕你也不愿意听了。我会派几个得力的嬷嬷去王府侍候你,今后你若再闯出什么祸端,别怪为父能力有限,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孟正诚没有半分留恋,便转身离去。 孟语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暗冷笑。待到明日成了瑞王妃,看谁敢再管她!至于那几个嬷嬷,到时候还不是得听她的使唤。 第二日,孟语芙风风光光地嫁入了瑞王府。婚礼盛大而隆重,京城的达官贵人纷纷前来祝贺。 孟语芙身着华丽的嫁衣,端庄华美。她怀揣着美梦,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瑞王府也在长乐坊,为了瑞王大婚,内阁命工部新修缮了一番。 现在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处处弥漫着喜庆的氛围。门口高悬大红灯笼,门上贴满了红色的喜字,让人感受到浓浓的婚礼气息。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楚元宏怎么也是皇叔,内阁特批了一队禁军迎亲,又命礼官一路吹吹打打,热闹非常。 新郎楚元宏身着华服,骑着高头大马,一脸喜气;新娘孟语芙则凤冠霞帔,坐在八抬大轿之中,美丽动人。 孟家富有,孟夫人更是给爱女陪上了多多的嫁妆,嫁妆箱子整整排了三条巷子,一眼望不到头。 皇家婚礼仪程繁多,一大早两位新人要去太庙祭告天地祖宗,还要进宫拜见皇帝,最后才能回王府开席。 王府内更是布置得金碧辉煌,宴席摆满了庭院,珍馐美馔琳琅满目。宾客们身着盛装,谈笑风生,共同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 本来周曜的品级是可请可不请的,但孟语芙是一定要萧月杉看到她风光出嫁,所以也以瑞王府的名义给周曜夫妇下了帖子。二人穿戴妥当、备好礼物,就当着来蹭饭的一起来看看热闹。 随着司仪一声高呼,婚礼正式开始。新人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行礼拜堂。除了大长公主楚昌凝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到场,只有翼国公一人参加,其他皇室众人都到齐了。 晋亲王楚元明更是作为主婚人,到场见证二人的婚事。 瑞王府热闹非凡,爆竹礼乐声响不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瑞王府已经被包围了。 另一边,楚昌凝身着龙袍,在儿子高昴和越云知府滕代胜等人的拥护下杀向了皇城。 长安门当值禁军将军正是荣国公刘崇善之子刘卓,看到楚昌凝的部众,马上大开宫门将楚昌凝部众迎入宫中。 拜堂仪式刚刚结束,一名禁军模样的男子匆匆闯到宴席,这名士兵身负重伤,看着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见着不行了。 喜宴上见了血,众人都安静下来,只听士兵拼尽一丝力气喊到:“臣长安门当值禁军王强,长莹大长公主楚昌凝自立太媗皇帝,已经领兵逼宫了!” 殿上一片哗然,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翼国公高威。 “大胆逆贼,一派胡言。今日是瑞王大喜的日子,你何故在这妖言惑众?来人!快快拖下去,别误了良辰美景!”高威沉着的说道。 楚元明看着高威,不紧不慢地说道:“事关千秋基业,也关系到皇姑母清誉,如今宏儿婚礼大体已成,本王进宫一看便明了。” 说完,楚元明站起身,仿佛马上就要离场。 高威虚空伸手一拦,“今日是瑞王的好日子,晋亲王作为主婚人中途离席怕是不妥,不如还是放心参加宴席就好。” 楚元明的常随快步上来在他耳边禀报,翼国公府已经带兵将瑞王府团团包围,现在是出不去进不了了。 楚元明看向高威,“翼国公这是何意?” 高威淡然说道:“没什么意思,只希望大家好好参加瑞王的婚礼便是,别的事情,婚礼之后自然能见分晓。” 此语一出,殿中众人已然明白大长公主造反已成定局。 楚元宏的脸色变得一片灰白,他没想到在自己的大婚之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看了看身旁的孟语芙,见她小脸煞白,也吓得花容失色。 孟语芙心中暗自叫苦,她怎么也没想到楚昌凝会选在今天造反。她原本一心只想成为瑞王妃,享受荣华富贵,却不曾想卷入了如此复杂的局势之中,给楚昌凝搭了戏台子。 翼国公府的甲兵已经到了殿上,皇室及官员们脸色都已经十分难看了。 “亲戚一场,本公不想为难大家,就算江山易主,咱们还是一家人。如今明儿是晋亲王,宏儿是瑞王,来日换了太媗皇帝,列位的爵位、官职还是照旧,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要平白为了个孩子丢了自己的性命。”高威举起酒杯,配合着甲兵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剑,冷声劝诫道。 第103章 鸾凤和鸣,宜造反2 翼国公府甲兵的威慑让在场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官员中有不少已经私下投靠了楚昌凝, 此时正是策反人心的好时机。 庆国公韦勋走到殿中,先向高威楚元明等人虚虚一拜,然后转身将视线投向殿中众人,高声说道:“诸位大人,如今圣上年幼,宋璞无能,使得我大昭屡遭天灾人祸,朝纲不振、社稷不稳,我等当择贤明之主,以保大昭江山万年太平。” 他顿了顿,接着道:“长莹大长公主乃太祖血脉、配天齐圣明德文皇后之女,地位崇高。此次封禅祭天之后,越云地动立时平息,可见大长公主乃媪母血脉、得天所授。本公愿拥护继立大长公主为太媗皇帝,与各位大人一同开创盛世基业!” 庆国公韦勋是目前非世袭公爵中唯一的文官。他受封是因为早年与翼国公高威一道攻打北方乌格,在战场上以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得楚元启加封为庆国公。 现在这位老战友又在阵前为高威摇旗呐喊了。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有几名铁骨铮铮的大臣欲上前辩驳,却被身边的人拉住,示意他们现在已经被甲兵包围,大丈夫能屈能伸,先看看情势再说。 高威见状,心中暗喜,他朗声道:“庆国公所言极是!大长公主千岁仁德,当为天下之主!” 楚元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仿佛没想到韦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支持楚昌凝。 而宋璞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韦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见宋璞和楚元明都没说话,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大臣们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见满朝文武通通作壁上观,萧月杉也拉着周曜不着痕迹地往人堆里凑了凑,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曹赟实在不屑这些墙头草的行径,他整理好衣冠,沉着地走出了人群。 “几位说得大义凛然,其实就是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你们有何脸面来提江山基业!”曹赟义正言辞地说道。 韦勋冷笑一声,“陛下年幼,无法亲临朝政,万里江山岂不是所托非人,我们这也是为了大昭的未来着想。” “一派胡言!”曹赟气得浑身发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一日是君上,你们一日就是反贼。礼崩乐坏,必遭天下大乱。你们这样罔顾礼法,是在葬送大昭的江山!” 曹赟的话语掷地有声,没有出头的大臣们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各位大人饱读诗书,却在大事上不分是非、贪生怕死,那曹某自请从我开始舍身正道!”曹赟正义凛然,昂着头看向台上的高威。 一时间把压力给到了高威身上,杀了曹赟便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声,不杀曹赟,那气势上弱了一大截去了。 高威思索片刻,想着本就是造反,便早不怕天下人唾骂。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只要荣登大宝,还怕这些文人的口舌刀笔吗? 他直接拔出甲兵佩剑,已经八十岁的高威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勇猛。他快步走向曹赟,当胸一剑利落地了结了曹赟的性命。 曹赟直挺挺倒下,他的血溅在了殿堂之上,染红了一片地面。 看到曹赟之死,殿中的女眷们都惊声尖叫起来。孟语芙离得近看得真切,直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到一边。 高威甩掉剑上的血迹,眼神冷漠地看着众人,“还有谁不服?” 群臣鸦雀无声,无人敢再出言反对。连平时最为刚正不阿的刺头季澍都没出一声。 刑部左侍郎范邦昌生怕楚昌凝不接受他的投诚似的,直接跪在地上高呼“太媗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奴颜婢膝令人侧目。殿中朝臣竟悄无声息地分成了团团伙伙,一些人已经向范邦昌靠拢。 “既然无人反对,那就请各位在此静待佳音。”高威的声音冰冷刺骨,“若是顺利,明日便能举行登基大典,正式拥立大长公主为太媗皇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上依然鸦雀无声,众人都只能静静等待。 一些大人夫人吓得想如厕,高威必然不会让他们走出大殿。他们只能自己默默忍耐,或实在憋不住,就在殿角解决。 高威环视着众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一切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随着时间流逝,直至太阳开始西斜,瑞王府外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高威心里开始有些打鼓,不知道楚昌凝和高昴那边得手了没有。看着殿中的大人们也开始有些异动,他眼见着焦躁起来。 高威强装镇定,心中却越发没底。他不断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可得到的回复都是还没有动静。 渐渐地,太阳完全落下,夜幕降临。殿内的气氛愈发紧张,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萧月杉和周曜是在申氏夜访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楚元明等早已得知楚昌凝造反的消息的,所以全程气定神闲,只等这出戏落幕罢了。 殿内的烛火已经点上,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在高威耳边低语了几句。高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他失声喊道,眼中充满了绝望。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寒风袭来,吹得烛光摇曳不定,映照出高威那张惊恐的脸。 高威抬头,血红的眼怒目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楚元明和宋璞。 按照原计划,他们将生擒楚元明、宋璞等人,以楚元明为首的皇族男子一律削爵,以宋璞为首的保皇大臣则安上罪名下狱。 如今看来,楚昌凝那边不太顺利,高威只能灵活变通,横竖要拿楚元明和宋璞开刀,不如先结果了二人。 “来人,先杀了楚元明!”他喊道,四周甲兵一动不动,他自己拿着剑冲向楚元明。 高威的话音未落,只见另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口中高呼:“国公……国公……将军他……”高威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一把抓住侍卫的衣领,厉声问道:“将军怎么了?快说!” 侍卫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他率领的军队在宫门内遭到了伏击,伤亡惨重……将军他,生死不明……现在定远将军已经把大长公主扣下了……” 侍卫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殿内炸开,众人顿时骚动起来。原本沉默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 高威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寿俊重?!寿俊重怎么会在京城?!他不是在越云吗?他怎么会在京城?!”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此时,局势急转直下,原本看似稳操胜券的局面瞬间崩溃。高威意识到,他们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而等待他的,恐怕是残酷的清算…… 第104章 鸾凤和鸣,宜造反3 高威见大势已去,示意亲信们一道放手一搏。 数十名甲兵涌了上来,藏在殿外的晋亲王亲兵也一拥而上,两边人马在楚元宏的王府大殿上短兵相接。 定国公寿越恒等武将纷纷夺了甲兵刀剑,努力护住自家女眷。楚元明、宋璞、赵令济等高阶官员有人回护,可亲兵们顾不得太多,低阶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逃窜躲避。 周曜在江州已经使惯了刀剑,也夺了一把护住萧月杉。萧月杉看着英姿飒爽的老公暗自惊叹,先前只听他说一路凶险,要打打杀杀的,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一手。 萧月榕的丈夫,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楚昊宁也拿着兵器跑来护卫夫人,与周曜合力保护了岳丈一家。 殿上乱成一团,不少大人及女眷受伤流血。 混乱过后,翼国公府甲兵皆战死,晋亲王亲兵们控制住了局势。 楚元明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皇姑父,“没想到翼国公人老心不老,夫妻二人临死前还要疯狂一把。”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只可惜,你们的计划落空了。如今证据确凿,皇姑父还是到天牢里好好反省吧。” 高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瞪大眼睛,怒视着楚元明,“你这黄毛小儿,竟敢算计老夫!” 楚元明冷笑一声:“算计?若不是你们心怀不轨,又怎会作茧自缚、自投罗网。” 说罢,他吩咐道:“将翼国公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应声而上,迅速将高威带走。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高威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甚至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楚元明转身看向众人,高声说道:“今日之事,诸位都是见证者。大长公主及翼国公意图谋反,幸而本王和丞相及时发现,才避免了一场大祸。” 他顿了顿,接着说:“本王会将此事奏明圣上,相信圣上自有定夺。”说完,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有任何异心。 众人纷纷低头,表示顺从。楚元明心中暗自得意,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治之后必有大兴,这场夺位之争他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随后,他命人清理现场,安抚受惊的官员和女眷,并派人护送他们安全离开。 他自己则与丞相宋璞、定国公寿越恒及几名辅政大臣一道赶到宫中勤王护驾。 虽是夜晚,可无数的火把已将宫禁全部照亮。楚元明等人来到宫中,定远将军寿俊重已经将楚昌凝扣押,只等楚元明来发落。 经过一天激战,楚昌凝身上那件龙袍已经污浊不堪,她花白头发上带着的冠冕也已经歪到了一边。 即使十分落魄,楚昌凝还是竭力端起了大长公主,不,太媗皇帝的架子。她席地而坐,仿佛闭目养神,对自己的颓势视而不见。 高昴血淋淋的身体就放在她面前的不远处,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楚元明和宋璞按流程向皇帝禀报了大长公主谋反的事情。皇帝刚刚三岁,说了也是白说,一切大事还是由二人全权代理。 楚元明看着眼前的楚昌凝,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到楚昌凝兵败被擒的惨状,心想自己若是起兵一定要万无一失。如若不成沦为阶下囚,实在是颜面扫地、一无所有。 楚元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皇姑母,你可知罪?” 楚昌凝睁开眼睛,直视着楚元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楚元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事已至此,皇姑母何必再狡辩。你与翼国公妄图弑君篡位,其罪当诛。” 楚昌凝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其罪当诛!楚元明,我乃太祖皇帝长女,配天齐圣明德文皇后唯一的血脉,这天下本应是我的,是你父亲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楚元明沉默片刻,“无论如何,叛国之罪不可饶恕。来人,褫夺长莹大长公主封号,打入天牢听候审问。” 士兵们上前将楚昌凝带走,她没有反抗站起身来,眼神冰冷地看着楚元明。 “今日是我技不如人,甘愿被罚。可楚元明,你别高兴得太早。”楚昌凝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你以为你心里的盘算就无人得知了吗?我们都流着一样的皇族之血,皇族之子皆欲为帝,你又何尝不是?我且看着,这天下最终归属于谁。” “你!胡言乱语!以你反贼之心看谁都动机不纯!”楚元明气急败坏地斥责! 楚昌凝冷笑一声,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冠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楚元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一紧。 “殿下,不必担忧。”宋璞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如今大局已定,大长公主无力回天。殿下只需安心辅佐陛下便是。” 楚元明点了点头,但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未减。霸业未成,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楚昌凝兵败如山倒,楚元明及宋璞等人早已知晓她的计划,没费多少功夫,朝廷掌握了大量证据,将其他余党一并挖了出来。 连带着皇帝圜丘遇刺和丞相当街遇刺都被查证是楚昌凝派人所为,一时间楚昌凝千夫所指。 楚元明及宋璞开始大肆清算楚昌凝的党羽,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不管是不是监察御史,许多人为了转移自己的嫌疑或是为了党派倾轧也要写折子互相攻击。 周曜作为楚昌凝谋反前力荐的新人,又在秋筵上证明了媪母传说,为楚昌凝谋反提供支持,所以他成为攻讦的重点。 内阁收到弹劾周曜的折子数不胜数,众口铄金,仿佛周曜就是反贼无疑了。 连萧氏先祖曾辅佐杨皇后着书的事都翻出来,成为萧氏一族也是楚昌凝同党的罪证。 朝中的猜疑和动荡,让宋璞、赵令济等人也意识到不能让朝堂上的争斗影响到国家的稳定。 内阁商议后,几人决定尽快议定惩处名单,责其首而宽其从,不随意扩大波及范围,力求尽快安抚人心。 第105章 众叛亲离的造反 谋逆是大罪,内阁下旨查抄了翼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严查往来书信账簿,搜查逆党。 两府的主子、仆人统统羁押,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被查抄编册收入国库,威名赫赫、历经五代的世袭翼国公府也败落了。 楚昌凝被押送到刑部内狱天字号牢房,旁边关押着的正是她纠缠半生的丈夫高威。 说起来楚氏一族实在不算团结,帝传五代,太祖一朝就有楚国瑜造反,这才没过多久又来了楚昌凝,天字号牢房里的贵客还真不少。 就算成了阶下囚,这些反贼毕竟是皇族血脉,天字号牢房内设布局还算简单干净,为这些昔日的人中龙凤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高威端坐在牢房中,丝毫没有濒临死亡的紧迫感。楚昌凝和高威的独子高昴则已经被大夫包扎妥当,静静躺在另一间牢房中,看样子是保住了性命。 “昴儿!昴儿!”楚昌凝看到了重伤的高昴,扑到牢门前,对着儿子一声声地呼唤着,然而受伤极重的高昴早已昏迷不醒。 连日为了起势而神经紧绷的楚昌凝崩溃了。她眼泪止不住地流,转头看向高威:“夫君!我们的儿子!救救我们的儿子啊!” 高威却无动于衷,睁开眼看着这位枕边人,只是冷笑着说:“成王败寇,怪只怪他投错了胎。我哪有营救反贼的本事。” 反贼?反贼!楚昌凝听到这话,心如死灰,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高威,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这所谓的“正本清源、匡扶正统”,难道一开始的时候高威没有双手赞成、摇旗呐喊吗? “我乃太祖皇帝的嫡长女,当年要不是因为要下嫁与你,我早就是钦封的皇太女了,哪里还用今日起兵夺权!”楚昌凝一脸愤恨。 高威则冷漠的一言不发,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 楚昌凝倚着墙壁斜斜地坐下,在这一片安静和幽深中复盘起自己的遭遇。 一家三口就这样相顾无言,在牢狱中实现了毕生少有的和平共处。 牢狱之外,楚元明和宋璞等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越云知府滕代胜私自带驻兵进京、荣国公刘崇善和庆国公韦勋及其子弟协助宫变等秘辛他们都能知晓,连埋藏很深并未启用的都察院右都御史廉行和通政司左通政吴敬等人都在瑞王府大殿上站队自曝了,这一切为什么顺利得可怕呢? 楚昌凝一派能拔得这么干净,仿佛如有神助。就算楚昌凝本人没有太多政治头脑,但刘崇善是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韦勋能言善道奸猾狡诈、滕代胜、廉行等人也都是科举仕途选出来的佼佼者,这些人可是全心全意要助力楚昌凝和高家荣登大宝并从中获益的,他们为什么也这样轻易被蒙蔽呢? 若是没有内奸,楚元明可不相信这么多人精能犯同样的错误。他让人细细追查,终于发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线索,而这些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翼国公高威。 出卖楚昌凝的,竟然正是协助她造反、造反成功后的最大获益者之一——高威。 楚元明怎么也想不到,高威竟会背叛楚昌凝。得了探子的消息,他还核实了好几遍,确认正是翼国公高威本人的手笔无疑。 可楚昌凝百年之后,她与高威的独子高昴理所当然继承皇位,那天下兵不血刃就改朝换代跟他们高家姓了。高威为什么要拆自己的台?如今造反,九族尽诛,对高威又有什么好处呢? 楚元明实在想不通,决定亲自去找高威问个清楚,让自己的皇姑母也输得明明白白。 他来到内狱,狱卒谄媚地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内狱最深处的天字号牢房。楚元明神色复杂地看着天字号牢房里的陈设,以及关押在牢中、昔日最是高高在上的皇姑母,想着自己若是起势决不可如楚昌凝一般遭人暗算。 他并未吩咐狱卒打开囚禁楚昌凝等人的牢门,只叫人搬了太师椅,坐在楚昌凝和高威二人的牢房外。 楚昌凝看着这侄儿,当即就骂开了:“楚元明,你这个没有胆量的卑鄙小人,你我都想称帝,可你就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一样,永远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出来,稍有风吹草动便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像你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器,只能一辈子做个可怜虫。 此路凶险,既然你如此胆小,作为皇姑母我劝你趁早绝了这份心思,好好当个富贵王爷。等将来兴儿大了,再杀你这个好叔叔不迟。”楚昌凝嘴上没停,楚元明也没有回应她,只看向高威。 高威也看着他,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没想到你会来。”他淡淡的说道。 “我也没想到,你会背叛皇姑母。”楚元明的语气一样平淡。 楚昌凝听到这一句,就像被突然消音了一样愣在原地,惊讶地看着高威。 高威笑了笑,“我从来没有真正忠诚过她,又谈何背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楚元明皱起眉头,“为了你自己?那为何不好好助皇姑母成事,你们是夫妻,还有独子,你难道不想要高家天下吗?” 高威冷笑着说:“夫妻?天下?你以为我很稀罕吗?楚昌凝只想要一个符合她要求的、听从于她的玩物,没有我也有张威李威。如今抄了家,你应该也看到了,她府上不是还有一个与我十分相像的男宠魏奉吗?她何曾真心待我为夫妻?” 高威顿了顿:“孩子,我本来可以与心爱之人有孩子的,谁又稀罕她的孩子呢?” “至于天下,我更是不在乎,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天下一直存在不为任何人改变,你们只是追逐权力,真得片刻拥有过这天下吗?真是滑稽。” 楚元明听了高威的话,心中一阵悲凉,他原本以为高威与皇姑母有情有义,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楚昌凝自己一厢情愿。 “我既不要这夫妻,也不要孩子,更不要天下!我要楚昌凝死!这该死的高家血脉断绝了最好!”高威看起来甚是癫狂。 听到这里,楚元明心中的疑惑全部开解了。 “你现在已经目的达成了。”楚元明平静地说道。 高威从癫狂中抽离,陷入沉默,然后说:“是啊,我的目的达到了。晋亲王,你如何宣判我都没意见,只求你一件事。我百年之后的墓地已经择定,就在昌祁府外我曾驻守的地方,我的心爱之人已经提前埋葬于此,请你将我也葬于此处吧。”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从他坚毅又苍老的脸上滑落,他起身对着楚元明恭敬地跪拜磕头,便一言不发了。 第106章 疯子演戏傻子看,人人都拿奥斯卡 高昴这一番“深情演绎”,最受刺激的当是楚昌凝。 什么心爱之人,什么葬在一处,这简直是啪啪打她这位大长公主的脸啊! 楚昌凝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败涂地,背后竟然是高威操纵着一切。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昌凝嘶声道。 高威笑了,笑得很冷:“还能为什么,因为恨你啊。” 楚昌凝的心彻底凉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却没想到一直被利用;后来想着就算没有爱情,可共同的儿子共同的利益,也能将二人绑在一起吧。 可万万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高威对鹤舞的情谊,没想到为了一个早逝的贱婢,他竟然把全家族都搭上陪葬。这个男人的爱如此疯狂执拗,却不是对自己,楚昌凝觉得心已经被钝痛填满了。 “你这个卑鄙小人!若不是你处心积虑引诱于我,我怎会对你芳心暗许!帮你害死嫡母长兄,帮你母亲夺得平妻之位,让你一个舞姬之子继承爵位!”楚昌凝怒骂道。 点到往事,高威没了之前的心有成算,他也出离愤怒:“你永远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东西!早在年少时,我便已经向你坦白,我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公主,你却认为我是想要极高的家世才能与你相配,不顾人伦害死我嫡母。 你可知,我嫡母国公夫人为人公正大方,对我们这些庶出子女与她亲生的孩子一样教养疼爱,我心里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把兄长当做自己的手足。可你根本不愿意听我说一句,一意孤行要我兄长戍边征战惨死异乡,乃至母亲心悸早亡。 还有,我与公主身边的侍女鹤舞在宫宴上相识,是因我年幼不识礼数打碎了杨皇后的物件,鹤舞姑娘替我遮掩免我责罚,她温柔和煦又聪慧美丽,我倾心于她,还求公主成全。可你呢?还是一字不听,非要下嫁于我,将她与孩子一道磋磨至死! 至于高家这些族人,当时正是洪国公自请削爵之时,为了保住爵位,他们想要攀附你这位太宗的掌上明珠,纷纷责备我嫡母,让她自请下堂离去,使她众叛亲离。 又逼迫我与你结亲,否则让母亲兄长无人供奉魂魄不安,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是记在心里!楚昌凝!你有多狠的心,还要我一件一件都说出来吗!” 高威说得字字泣血,楚元明从未听过这段秘事,也安静地吃着瓜。 与此同时,大牢之中,楚昌凝也逐渐冷静下来。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高威,我没有......” 楚昌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绝望,她望向高威,只见他的眼神冰冷而决绝,看着她仿佛看着世仇。 楚昌凝心中一阵刺痛,她突然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她曾经深爱的丈夫。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他选择了背叛,而她,则成为了输家。 “你我恩怨纠缠就罢了,孩子是无辜的,昴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楚昌凝的骄傲全都被击垮,一时间她的爱情、她的信心全部被击垮,她难得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若有得选,我宁愿不要和你的孩子。”高威冷漠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楚昌凝。 楚昌凝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这实在是太动魄惊心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竟然连一点点高威的爱都没有得到,本来她还想问一问高威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爱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必要了。 她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连番打击, 楚昌凝扶着心口,颓败地坐在地上缓一缓心神。今天这场对话,让不可一世一辈子的长莹大长公主真正变成了一只斗败的公鸡。 看来这场太媗皇帝的闹剧纯粹是高威这个疯子演给楚昌凝这个傻子看的。楚元明、宋璞、赵令济,哪怕是萧月杉等都看得真切,但为了自己的目的,每个人都为此剧贡献了精湛的演技。 得到了高威出卖楚昌凝的动机,楚元明心里的石头总算可以放下来了,现在便可专心处理朝堂上的逆党了。 最先宣判的当然是世袭翼国公府,按照《昭律》谋反需斩首示众,高氏一族在京的一百九十一口一并判了斩刑,其他的祖孙兄弟不问同籍或异籍,皆流二千里安置。 荣国公刘崇善、庆国公韦勋、越云知府滕代胜等凡与楚昌凝一道共谋者,不分首从皆斩,妻妾子女入内廷为奴婢,后给付功臣人家,全部财产没入公库。 而都察院右都御史廉行、通政司左通政吴敬等知情故纵隐藏者处以绞刑,子女亲族皆戍边为奴。 对于姑母楚昌凝,楚元明倒是网开一面,念她年老昏聩,将其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囚入西山皇陵,让她在先皇祖父陵前好好反省,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而定国公府寿家因平叛有功得了许多赏赐,长子寿俊畴本来就是要继承爵位的,如今次子寿俊重平叛立功,晋封为武安伯。如今开国八公就剩下了定国公寿氏一族,又新授爵位,寿家势力因此更加稳固。 一切看似繁花似锦,定国公寿越恒则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如今七公皆亡,剩下他家一枝独秀,自己两个儿子都手握兵权,他日无论是楚元明称帝还是楚肇兴亲政,都将视他为心腹大患。 寿家决定暂时收敛锋芒,等待更好的时机急流勇退,切不可如高家一样毁家灭族。 作为弹劾的重点,萧家和周曜也在风口浪尖上,可内阁却并未回应弹劾的奏折,也未对萧铮、周曜二人进行处理,那些弹劾的折子就如秋水无痕,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楚元明和内阁处理得倒快,然而,这场风波并没有就此平息。朝臣不知楚昌凝和高威的恩怨情仇,只觉得楚昌凝造反被擒疑点颇多。 为何楚元明掌握情报如此全面透彻,一些朝臣暗自揣测开始怀疑楚元明是否有意挑起事端,希望借楚昌凝杀死楚肇兴,以达到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目的。 楚元明也猜到了众人的疑心,虽然暂避锋芒,但他也不忘培养自己的势力,望月山后面申氏的那些勾当,他也要腾出手来好好管一管,为日后的争斗做好准备。 朝中的局势变得越发复杂,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在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之上,楚元明能否最终登上权力的巅峰,一切还尚未可知…… 第107章 晋亲王的美男计 正如萧月杉第一次在密室中与楚元明谈话时说的那样,若想兵不血刃就改朝换代,护国辅运夫人申氏可以算是他荣登大宝的关键力量,只看他能不能得到申氏的帮助。 但萧月杉没想到的是,楚元明位高权重,招揽申氏的方法竟然还是老土的美男计。 他早就安排王怀恩到申氏身边伺候了,对申氏的日常行踪和喜好算是了如指掌。申氏早年在夫家遭到非人虐待,而后入宫又备尝心酸,对男人防备心很高。 王怀恩建议楚元明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与其他男人不同,作出宽和温柔的姿态,申夫人就爱柔情似水那一套。 得了王怀恩的内应,楚元明行动力很强,很快就安排了与申氏的第一次邂逅。 小皇帝楚肇兴每日都要尚书房,申氏负责照顾他的接送并照顾他晚上安枕。楚元明便选在了申氏送皇帝到书房回宫的必经之路上,为她演了一出温柔王爷的戏码。 “奴婢不是故意冒犯王爷,求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 申氏一行正要经过迎舟亭,听见亭中一名小宫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她年岁尚小,身量不足十分瘦弱,看起来就是经常受欺负的。 “求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女孩吓得面如土色,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申氏被这场景吸引得停下脚步,在远处观望着。 “竟敢冲撞王爷!你是哪个宫里的,嬷嬷没有教过你规矩吗!?”楚元明身前的大管事呵斥道。 只见楚元明身上穿着的赤色衮龙袍下摆被女孩打翻的茶水溅到,水渍高高低低像泛起的浪花点点。 楚元明和煦地笑了笑,示意贴身内监扶起了女孩:“只是个小丫头,和她计较什么。”他对着小宫女挥了挥手:“罢了,你走吧,以后当差要小心些。” 这一出便是楚元明按照王怀恩所说,按照申氏早年在宫中当值时因侍奉茶水冲撞了贵人受罚的事情改编的剧本。 可这两个男人实在是低估了这位现代穿越而来、满腹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申夫人。 楚元明演完了戏,向申氏的来路张望了一会,却发现自己的观众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离场了。 完全是浪费表情!楚元明有些气恼,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妩媚的声音:“王爷好兴致,今日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吗?” 那妇人头戴金玉珠翠发簪,身着桃红色绣金百蝶穿花的窄袖褙子,面施胭脂,体貌丰润中不失娟秀,情态端庄而又娇媚。 妇人的一双狐狸眼极为挑逗,饶是楚元明见过美女无数,也情不自禁眼前一亮。 有意思,这妇人是个有意思的角色。 “让夫人见笑了。”楚元明含笑说道,“既然有缘相见,请夫人坐下一道喝茶小叙几句吧。” 申氏嘴角轻扬,款款走到桌前坐下,“王爷真是好雅兴。”她端起茶杯,轻轻吹去表面的热气,抿了一口。 楚元明身边的管事极为懂事地将二人的侍从统统带了下去,亭中独留二人赏雪。 “这茶还不错。”申氏放下茶杯,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楚元明,“听闻王爷近日繁忙,怎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在此品茶赏景?” 楚元明心中暗喜,无论申氏看没看破这局,只要她有兴趣,那这鱼儿就算上钩了。 他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再忙也需劳逸结合。本王方才见一小宫女不慎撞倒茶水,不禁想起曾经的自己,幼时也是这般莽撞。” 申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王爷真是宽厚仁慈。” “哈哈哈,本王不过是怜香惜玉罢了。”楚元明信口说道。 “哦?”申氏身子微微前倾,“难道王爷府中还缺姬妾求您怜惜吗?” “自然是不缺的。”楚元明顿了顿,“只不过她们都不及夫人这般风情万种。” 申氏脸色微红,嗔怪道:“王爷莫要打趣妾身了。” “夫人若不信,本王可以证明给夫人看。”楚元明笑着,伸手去拉申氏的手。 大家都不是纯情小白花,成年人就应该直接一点。若是调情,那可是到楚元明这种高贵皇子的专业领域了,撩拨女子的心弦,那他可是手到擒来。 申氏巧妙地躲开了楚元明的手,娇嗔道:“王爷自重,这光天化日之下,岂容你如此轻薄。” 楚元明并不在意,反而更加凑近申氏,低声说道:“若是夜里,本王定不会如此克制。” 申氏的心跳加速,她努力保持镇定,说道:“王爷说笑了,妾身只是一个侍女,可担不起王爷的厚爱。” “本王可不这么认为。”楚元明的目光炽热,仿佛要穿透申氏的灵魂,“在本王眼里,夫人可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申氏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她知道自己不能太过主动,否则只会掉了身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楚元明堂堂辅政亲王,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何必冰天雪地跑进宫里来撩她呢?她决定换个话题,于是问道:“王爷有闲情,妾身可不敢盼着王爷对我有情。不知王爷今日找妾身何事?” 楚元明自然地停止了风流的情态,他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说道:“本王只是想借此机会,与夫人多一些了解。毕竟,日后我们还要常常见面。” 申氏心中明白,楚元明这是在暗示她,他有意与她合作。她思考片刻,决定先试探一下楚元明的诚意,于是说道:“王爷谬赞了,妾身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不懂朝政之事,怕是帮不上王爷什么忙。” 楚元明笑了笑,说道:“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以夫人的聪慧才智,必定能成为本王的得力助手。况且,本王也会全力支持夫人,让夫人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以免今后夫人寂寥、无人可托。” 申氏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思量,她知道楚元明极具实力,如果能得与他一道,是不是自己就能跳出万历帝奉圣夫人的命运了。她一直觉得皇帝是她一手带大,必然是与她利益一体,可如今接到了楚元明的橄榄枝,她的内心第一次有些松动。 然而,她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说道:“王爷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妾身还需要时间考虑。” “无妨,本王有的是时间等待夫人的答复。”楚元明站起身来,“今日与夫人相谈甚欢,改日再约夫人取经详谈。”说完,他便带着随从离开了亭子。 第108章 新春宫宴 说实话,楚元明的示好的确拨动了申氏的心弦。 原本她也如当时与萧月杉建议的一样,想着等皇帝大些就离宫安享富贵,可如今有了楚元明的撩拨,又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申氏不禁心动起来,她开始期待与楚元明的见面。 如今宫中没有太后和后妃,后宫中目前只有楚元启一朝的太妃居住。楚元启在世时极为宠爱符皇后,后宫妃子本就不多,如今没有了争宠的必要,几位太妃相处还算和睦。 无论太妃们怎样平易近人,平日她们也不会和申氏一个奶母交际,申氏在宫中总是独来独往,也为与楚元明的私会提供了很多便利。 楚元明忙着攻克申氏的同时也没忘了排兵布阵。楚昌凝叛乱牵连甚广,从中央六部到地方知府知州的官员布局都进行了大洗牌。 荣国公刘崇善一倒台,作为他女婿的安国侯、光禄寺卿颜煦一样被撤职查办。庆国公韦勋及其子通政使韦朔也同样抄家问斩。 牵连的六部官员中,以兵部左侍郎于智勇、太仆寺卿张腾、钦天监监正易晏为首,一连查处了大小官员四十六人。还有当庭变节的刑部右侍郎范邦昌之流,也一样被革职查办。 与刘家、韦家、范家一样迁出京城的人家不知多少,萧家所住的宣阳巷和萧月杉所住的长兴巷空了大半。 地方上牵连的官员更广,应天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黄纯儒默许此事发生,一样被申斥。 黄纯儒是混迹官场的老人精,想着楚元明等要动他也是因为他占着这个重要位置,现在申斥提点了他,还不如自己马上腾出来免得祸及家人。 为避免进一步处理,黄纯儒便以年老失察、辜负圣恩为由,赶紧写了折子奏请告老还乡了。 越云知府滕代胜能帮助楚昌凝制造地动天灾,堂而皇之带地方驻军进京,越云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梁新难辞其咎。内阁不仅查办了梁新,连同他的弟弟奉天府知府梁基也一道被贬斥,连降四级贬为七品推官,到固番府就任去了。 越云的地方官、都指挥使司里的高家势力,加上定川道和宣威道两地的监察御史知情不报或是监察不力,一起被查处一百三十余人。 新授爵位最高的是恭顺侯阮辰,加封为顺国公,虽不能世袭,但的确是长了脸面。其次就是定远将军寿俊重,加封武安伯,还有一些在勤王之战中立功的将领也一并授了官。 平叛不算是喜事,文官序列里就只追封了以身正道的礼部仪制清吏司员外郎曹赟为正三品礼部左侍郎,按三品官员礼制下葬。堂上有几位大人被误伤去世,也是得了嘉奖,并一道对遗孀遗属加以抚恤结束,其余大臣皆无嘉奖。 文官们主要是结合京察结果,由内阁及吏部一道为新晋官员下了任命。 正如通政司家属关丽所言,楚昌凝的风波没有对周曜造成影响,他的确升了官,下旨提任为正五品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 之前周曜挞登闻鼓时奏报瀚河水患治理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怀文瀚,周曜对他印象还比较深刻,这次京察他晋升为了工部右侍郎。 软饭硬吃的唐叔义有了处理结果,他被除去功名,不日就要返回原籍。这则小消息和叛党查处一比不值一提。 京察变动太大,萧月杉和周曜认识的人不太多,也看不太出其中的波谲云诡。 因搁置查办官位出缺,内阁下旨提前开始地方官员的大计,等京察结束,便从大计结果优异的地方官员中选派回京赴任。 这则消息让朝臣的心思又活络起来,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职空缺颇多,便多了向上发展的机会。 国孝期间,宫中一直没有举办庆典活动。现在三年之期已到,楚元宏的婚礼都办过了,楚元明便提议举行新春宫宴,算是过个晚年,同时也是楚昌凝叛乱后第一次皇家聚会。各怀心思的朝臣们又一同前往大殿庆贺。 新春宫宴设在含元殿,五品及以上官员可赴宴。 周曜刚刚升任五品,自然也有了参加宫宴的资格。晋亲王妃舒融雪谏言让女眷也一同庆贺,除了有品级封诰的夫人外,普通的官眷也能一同赴宴。 前任光禄寺卿颜煦和太仆寺卿张腾都被撤职,此次宫宴是新上任的两名主官第一次操刀办宴,自然是新人新气象。 新春宫宴当晚,处处歌舞升平,有司预于殿庭设山楼排场,为群仙队仗、六番进贡、九龙五凤之状,司天鸡唱楼于其侧。 从宫门口开始便张灯结彩,铺设锦绣帷帐,豪华场面不难想见。 然而,在这热闹的氛围背后,却是暗潮涌动。朝臣们看似在享受宴会,实则暗中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和举动。 萧月杉往上首方向看去,龙椅上的小皇帝粉雕玉琢,像个被金色包裹的玩偶,却又露出庄严的表情。 卢德厚与申氏两人站在龙椅下侧,一左一右的伺候着。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按照品级分别坐于正殿、侧殿及两边走廊,到五品都已经十分靠后了。 虽然算算穿越过来也有大半年,他们都还适应得不错。但二人都是第一次进宫赴宴,还是有些新奇。 宫宴开始,热闹的丝竹管弦声响起,一群舞姬身着华丽的服饰进入殿中,开始表演精彩的开场舞蹈。 舞蹈过后,晋亲王楚元明站起身来,先向皇帝施礼,然后转身举起酒杯向众臣致辞。 “承蒙天地庇佑,祖宗垂青,我大昭方能福泽深厚、千秋万代。第一盏酒敬请天地众神、列祖列宗!” 群臣纷纷响应,举杯一饮而尽。 楚元明代表皇室敬完天地,宋璞则起来行第二轮祝祷。 “今日拨乱反正,诸位大人皆有力焉,值此新春,这第二盏酒祈祝陛下龙体康泰、我大昭繁荣昌盛!” 群臣又是一番应和,完成了行斟御酒的仪式。 终于饮到第三盏,下酒的菜肴点心也终于摆出来了。每饮一盏酒都要有特点的一品菜肴,附以一番音乐、舞蹈、杂技的表演,仪式感十足。 群仙炙、太平毕罗、缕丝羹、蜜浮酥捺花等等精致菜品一样一样被宫人们列队呈上。 冬天里皇室喜食羊肉,今日的宫宴也是以羊肉为主。羊肉味甘,大热无毒,可补中益气,安心止惊,具有较好的滋补效果,最适宜冬日食用。 宫宴上的羊肉都由名厨烹饪,一点膻味不见,羊肉清甜爽口、羊皮又软又糯。萧月杉吃着美滋滋,至少这次穿越没有亏待口福。 宴会继续进行,各种节目轮番上演。气氛逐渐热烈,大臣们的节目也要开始了。 第109章 命途多舛的小皇帝 楚昌凝叛乱一事刚过,宋璞一边品着杯中酒,一边看着焕然一新的朝堂和这些刚刚提拔的朝臣们,觉得朝中前所未有的团结,亦或是说不团结。 楚元明借着惩治叛党的机会,也将一些先帝一朝的老臣重臣拉下马来。其中就有告老还乡的应天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黄纯儒以及失察渎职的越云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梁新和奉天知府梁基兄弟。 这两名地方大员落马,楚元明年后便配合大计扶持自己的人手上马,目前吏部举荐人选就有固昌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柴翱和固番府知府、仪国公陆镡之子陆季川。 宋璞分析,以目前局势来看,无论是前期平叛还是后续升官,寿家多半是已经到楚元明处押了宝。楚元明推荐人选多集中于固昌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固番府和昌祁府,寿家长子寿俊畴也在固昌两府一带的边境驻军,想来固昌一带已经是楚元明的势力范围。 如今楚昌凝出局,宋璞既需要人手填补楚昌凝一派空缺出来的位置,又需要巩固已经布好的局面,最好还能削弱楚元明的实力,一时间只感觉手中无人、独木难支。 阙言稳如泰山,没有预见结果是不会提前下注的。只不知赵令济有没有向楚元明投诚,若是赵令济也追随楚元明,那真是天亡我也了!这次大计非同小可,他绝不能让楚元明一派借此机会做大做强。 刚刚开始辅政,宋璞还有些忌讳避嫌,自家的子弟门生往往都更加谨慎使用,不敢擅自安排到关键岗位,只怕被人说是结党营私、外戚专权。 如今局势紧张、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避嫌了,那些自己的门生故旧也要多多活络起来。 宋璞正在殚精竭虑地谋划着,心里想着新春宫宴过后,第一站便是去卫国公武振山处探一探赵家的口风,现任的卫国公是赵令济的表兄,武家也有皇室血脉,应该不会这么快投靠楚元明吧。 除了武家,目前朝中尚有兵权的还有仪国公陆镡、信国公陈师宪、固国公岳昶,这四家的人马不及寿家的数量多、训练精良,但凑在一起应该也算当用。 就目前来看,陆家似乎已经投靠了楚元明,可宋璞还是想亲自去争取一下。 他焦急地盘算着目前的局势,仔细思考着还能拉拢哪些势力,突然龙椅上的小皇帝晕厥了过去。 “陛下!”“快传太医!”含元殿上瞬间乱作一团,歌舞演乐的舞姬乐师也连忙停下来,萧月杉夹着羊肉的筷子也不动了。 “我去!《甄嬛传》诚不我欺,每逢宫宴必有大瓜,不知这次是谁下的毒手了。”萧月杉内心想着,撑着脖子张望着。 宋璞心中一惊,赶忙上前查看小皇帝的状况。楚元明、赵令济、阙言等辅政大臣也围了上来,其他朝臣则恭敬又焦急地站在原地等待。 太医很快赶到,一番诊断后,面色凝重地说道:“陛下近日劳累过度、饮食不佳,如今骤然食用滋补之物,虚不受补导致晕厥,需得好好调养。” 宋璞皱眉道:“陛下万金之躯,怎会胃口不佳?当值的太医和内监是怎么伺候的!” 太医连忙跪地请罪,“大人息怒,陛下年幼,却日夜操劳,下官等惭愧。”内监们也跪了一地,任凭责罚。 宋璞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向众大臣道:“诸位大人,陛下病倒,国不可一日无君。在此期间,还望诸位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众人纷纷响应,表示定当尽心尽力。皇帝病倒了,这宫宴也无法继续,众人行了礼,祝祷吾皇身体康健后,纷纷安静退场。 太医施针帮小皇帝稳住心神,卢德厚招呼内监们将皇帝小心抬回紫宸殿由太医进一步医治。 宋璞等人也一并跟随到了内殿,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地诊治,他心中暗自思忖,小皇帝突然晕厥,此事必有蹊跷。明面上是要好好详查,暗中也不可放过,他心中还是猜忌着楚元明,怕是他指使人在背后捣鬼。 苍天啊!先帝啊!他还想着要腾出手来好好对付楚元明,现在皇帝又病了,他就是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应付这么多情况啊!他心中感念起先帝,恐怕他这个好舅舅是要辜负嘱托了。 宋璞是身经百战的政客,纵使无奈,他也镇定心神,决定先从皇帝的日常饮食查起。 他同几名辅政大臣一道,并卢德厚一起到了寝殿外间,宣来了伺候皇帝的太医和内监,仔细询问了皇帝近期的饮食情况。 太医院院正葛藜一脸凝重地向众人禀报:“陛下近日确实食欲不振,然而所有的食材和药膳皆是按照秘方精心调配而成,理应不存在任何问题。至于导致此种状况的确切缘由,目前尚未查明。” 葛藜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他知道皇帝生病,太医院只给出这样的答复无法服众,可目前的确没有发现异常。 “臣需要检验所有陛下接触过的食物衣被,乃至熏香花卉都要拿来一一验过。”他补充了一句,卢德厚招手让内监们按照葛藜的要求将皇帝御用物品呈上来。太医们便分成两组,一组施诊,一组忙着验毒。 看着太医们开始忙碌,宋璞将注意力放在了内监们身上,“大胆奴才!怎么伺候的!” 内监们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声音也有些发颤:“奴才们一直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啊!绝对不敢怠慢陛下呀!”他们低着头,不敢与宋璞等人对视,生怕自己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会引来杀身之祸。 宋璞眼神犀利地扫过他们,“哼,规矩?我看你们就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连陛下的起居都照顾不好,要你们何用?” 紫宸殿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啊!奴才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求大人开恩呐!” 宋璞冷哼一声,“尽力?我看你们是根本没把陛下的健康放在心上!从今天起,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再有任何差错,就别怪我不客气!” 紫宸殿的宫人都是宋皇后旧人,宋璞表面责骂过了便算了,一时间当然不能把他们换了自刀心腹。 说完,宋璞转身对其他几位大臣说道,“诸位,眼下当务之急是确保陛下的安全。我建议加派人手,严守宫廷各处,同时对陛下的饮食起居进行全面检查。另外,这件事情必须彻查到底,看看是否有人故意谋害陛下。”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宋璞着重看了几眼楚元明,见他表情如常毫无异样。宋璞心中暗想,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幕后黑手,本来皇帝年幼就致使人心思变,若是还身体孱弱恐怕更是令人觊觎,时间一长朝廷必将陷入一片混乱。 一直一言不发的卢德厚此时开了口,“丞相大人责备我等内监理所应当,可这宫里伺候陛下的可不止内监们,护国辅运夫人日日陪伴照顾陛下,理应也例行检查一番才是。” 这话倒是不假,刚刚一片慌乱,宋璞倒是忽视了这一旁安静的女子了。 第110章 望月山科研基地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申氏身上,这女子毫不慌张,施礼道:“奴婢侍奉陛下,如今陛下抱恙,一同查查奴婢也是应当的。” 楚元明见她如此坦然,心里暗暗松口气。 他刚刚开始和申氏接触,还拿捏不住她的行事风格,如今小皇帝突然晕厥,人人都会怀疑到他这个一家独大的皇叔身上。他可没有这么傻,若是不能一击命中,他怎么可能冒然行事。 宋璞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皇帝生病兹事体大,必然要认真查处。 卢德厚命内监也到申氏的寿安宫查访,申氏淡然地看着内监们忙进忙出,只安心侍奉皇帝。 一番查探下来,果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看来此事与申夫人无关。”宋璞沉凝道。 楚元明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故作忧虑:“唉,陛下龙体违和,本王甚是忧心。” 宋璞语气复杂地说道:“王爷勿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恙。只是这病来得蹊跷,还需多加防范。” 申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冷笑,她早已料到不会查出什么,这不过是她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楚肇兴在太医的诊治下慢慢苏醒,太医院院正葛藜等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陛下已经苏醒,想来陛下年幼,国事繁重、功课紧张,致使陛下精力不济饮食不调,太医院且开了方子,陛下安心静养便是了。” 宋璞见皇帝醒了,与他问答几句条理清晰神色如常,终于稍稍放心。 为了不打扰皇帝安枕,宋璞、楚元明几人便行礼告退。 众人四散离开,宋璞找到了葛藜私下问询:“葛大人,陛下今日突然晕厥可有中毒之嫌?” 葛藜恭敬地答道:“禀大人,确实不曾中毒,臣等一一验过了陛下所用的食物器材,皆无毒。陛下虽呼吸不畅、大汗淋漓,可服用了药物后便苏醒好转,与平常无异。臣细细把了脉,确实没有中毒的迹象。” 宋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陛下的身体状况事关重大,还需密切观察。一旦有任何异样,立刻向我禀报。” 葛藜连连称是,表示会全力以赴照顾好陛下的身体。 虽然有了葛藜的保证,宋璞心中的疑虑也没有完全消散,只能再等等妹妹生前在宫中留下的内监侍女有何探查结果。 与此同时,在寿安宫内,申氏正暗自得意。皇帝的饮食内的确加了东西,但是不是什么毒物,而是她在望月山后秘密实验的姑娘们提取出来的白糖。 白糖无毒,自然验不出来。但幼童短时间内摄入高浓度糖分便会造成血糖过高,可能导致脑部血管收缩和缺血缺氧,进而引发昏迷。这也是她在做幼师时,有个小朋友偷吃了太多糖果导致晕倒,她才得知的。 申氏心想,只要控制好用量,就不会对皇帝的身体造成太大伤害。她就是要用这种方法让楚元明知道她的价值,绝不是一个苟且的姘头能够满足的。既然要拉拢她,那便要给出点像样的筹码。 申氏在紫宸殿内室中认真地照看着皇帝,轻轻抚摸着皇帝的额头,看着一片慈母情怀,完全看不出她就是罪魁祸首。 不出几日,楚肇兴的病情完全康复了,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尚书房读书习字表现也一如往常。 然而,宋璞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他总觉得皇帝晕厥一事另有隐情,宋皇后旧人们暗中调查的脚步也没有停止。 另一边,楚元明为了避避风头,也因与宋璞在朝中斗法,无暇关注申氏的动静。 没人管申氏的闲事,她便叫了人让望月山后面的女子进宫送些豆腐,并到跟前回话。 申氏将研发基地设在望月山后是有充分的考量的,望月山是皇家圣寺始觉寺的所在地,平日管理较严,无流民百姓影响。 另外,皇家在望月山设了取水点及供奉的场所,宫中往来频繁,她与望月山处有些来往、派些宫人前往也不算突兀。 就取一个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目前,申氏手下最得力的两名女子,一位叫孔南露,是周曜的同门师妹;一位叫聂愫,本科主修的是化学方向。这两位目前在帮助申氏在现有的爆竹基础上制造枪炮并提炼其他化学产品。 一硝二磺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这白糖正是聂愫的新成果。 她们在望月山上的这个实验点与其说是实验室,其实条件十分有限,看上去倒像个农村的小酒坊或者豆腐作坊。 申氏便将其伪装成豆腐坊,并着取水点一起,明面上说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命几名宫人为她酿造养身豆腐。申氏在皇帝面前极为得脸,这点方便还是行得通,她所用之地不大,管事便没放在心上。 小小的豆腐坊内试管、蒸馏瓶这样最基本的化学实验设备一概没有,更别说其他高级、复杂的装备了。只有几十口农村用的大水缸,就是制造硫酸的生产线,院子正中凉棚下砌了一个火炉,上面是用白铁皮做成的一个隔水加热的套锅。 套锅做得很精致,应该是出自某个高级匠人的手工制品,与正规的恒温加热仪器有几分形似,原理也一样,效果倒是蛮好,看得出聂愫没少动脑筋。另有一些铁砧、铁锤之类的简陋工具,一时也不明白用处。 虽然有一些已经调配好的黑火药古方,但真正的军用炸药不但威力要远远超过黑火药,稳定性同样超过黑火药。 通俗地讲,炸药要靠雷管的爆炸才能引爆,不能像黑火药一样,遭到重击、明火甚至较低的温度变化就能引爆。否则威力巨大的炸药对使用者的危险会更大。而检验炸药的稳定性需要更为繁复、高端的实验设备。 目前的实验室根本没有条件支撑二人的研发,聂愫算是尽了全力了。 而孔南露与周曜一样,他们学习的是如何使用和布点,对炸药制作了解不多,在研发阶段能够帮上聂愫的地方相对较少,只能靠基础的理学知识辅助聂愫。 申氏看着眼前的孔南露和聂愫,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情干得不错。”申氏轻声说道。 “都是夫人教导有方。”二人低头说道。 申氏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以后这样的事情,还需要你们多多帮忙。只要我们做得小心谨慎,就不会有人发现。” “是,夫人。”女子齐声应道。 申氏转身拿起一个小盒子,递给聂愫。“这里面是赏赐给你们的。好好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聂愫接过盒子,感激涕零,“多谢夫人。” 申氏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了。 待女子们离去后,申氏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楚元明,你以为情情爱爱的就能满足我吗?未免太小看我了。” 第111章 这很难评,祝各位成功吧 白糖的成功提纯,让申氏看到了跨时代科研成功的希望。让她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能够获得相应的权力和地位。那位正值壮年、英俊多情的辅政亲王,也应该付出足够的筹码与她相配。 申氏深宫寂寞,就算心中已有成算,但的确被晋亲王楚元明的温柔小意吸引。再加上宫中偷情、共谋大业的刺激感,申氏还是心甘情愿沉沦于他精心织就的情网。 若是楚元明进宫觐见陛下,二人总要找机会欢愉一番。 “惜霜,你知道吗?你就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个人。”楚元明的手指撩拨着申惜霜散乱的发丝,在她耳边说道。 “王爷,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是一句不会信的。你贵人事忙,只是拿我寻开心罢了。”申氏脸上还带着尚未退却的红晕,她用手轻轻在男人肩上拧了一把,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楚元明对这玫瑰带刺十分受用,抱着申惜霜的手臂更紧了几分,用脸贴着她的脸说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若此生能与你长相厮守,该有多好。” 申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觉得剧情就是按照她所设想的一步步推进着。 “惜霜,这次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晕厥,你可知道些内情?”楚元明此行也是带着目的的,他的手指仍缱绻地在申氏的肌肤上游走,但话题已经转向了朝政。 “实话告诉你吧,这事是我做的。”申惜霜在楚元明怀中转身,藕臂环上男人的脖颈,狐狸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狡黠又妖媚地说道。 楚元明听到申惜霜的话,一时十分紧张,一秒就从缠绵中抽离出来,又气又急地压低声音说道:“是你?你怎么敢?!” 见申惜霜脸上败兴的表情,他又稍稍缓和地问:“你给皇帝下了什么药?太医院不会发现吧?卢德厚那边查得出来吗?” 申惜霜见他紧张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他们要是查出什么,还能让我在这好好地伺候晋亲王吗?”她故意抛了个媚眼。 “你放心,此药无色无味,任谁都查不出。而且,除了让皇帝暂时昏迷,并无其他痕迹,不日就消散了。”申惜霜不以为意,懒散地说道。 “还有这种好药?是什么?”楚元明这才松了口气,“皇帝没事就好。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你为何要如此不知轻重?差点坏了我全盘谋划。” “哼,我才不告诉你是什么。”申惜霜娇笑一声,“还不是你,最近醉心前朝争斗,多日不来看我,我想王爷想得紧,只好出此下策了。” 两个满脑子都是权力算计的男女,此时真正努力用情爱包装着自己的虚与委蛇。 楚元明听了,心中暗笑,恐怕申氏此举就是让他看看她的本事罢了。 楚元明咬了咬申惜霜的耳垂,在她耳边说道,“惜霜,你是有本事的,你且听话。此事若成,本王必会多多赏赐你,定不会亏待了你。” 他的唇吻上女子纤细的脖颈,突然轻轻一咬,“只是惜霜,如今满朝的眼睛可都看着本王呢,若是不到时候,便不可如这次这般轻举妄动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情欲与威胁,申惜霜吃痛,转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可不稀罕什么赏赐,只要王爷真心待我便足矣。” 两人又相拥片刻后,楚元明便离开了申氏的寝宫。申惜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前朝的斗争和楚元明说的一样如火如荼,宋璞现在已经完全不顾什么所谓的外戚专权了,一股脑的准备通过百官大计安排自己的人手上位。 好不容易斗倒楚昌凝,楚元明也不会示弱,那些重要岗位,他也不会退后半步。 首个要争夺的便是原来高昴的位置——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 理应继任的从二品都指挥同知裘令锋是宋璞的学生,由他上位,楚元明定是不同意的。 可寿家已经掌握了太多兵权,实在抽不出嫡系来竞争这个位置,只能推荐三品昭毅将军、兵部尚书韩秉忠之子韩贲作为接替的人选。 韩秉忠见自家成了战场,当然是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何况儿子年轻,一直镇守的是素无战事东庭府边境的化州、竺州一带,战功不多,何必让他卷入朝廷争斗。 韩秉忠一封密信叫儿子蛰伏,不多时韩贲坠马受伤的消息传来,当然也不能到京城来任职了。楚元明气于韩秉忠的不仗义,但也没有他法。 江州平叛,他倒是在左军都督府提拔了不少听命于他的将领,只不过都太年轻、品级较低,还不堪当用。 楚元明不得不把这都指挥使的位置让出去,宋璞率先拿下一席。 其次就是应天承宣布政使司和越云承宣布政使司的两位布政使,宋璞手上的确没有好人选,只能看着楚元明安排固昌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柴翱赴应天主政。 在内阁拟旨之前,宋璞倒是亲自拜访一下仪国公陆镡。他知道这位老滑头一向精明狡诈,不知道他在这场权力斗争中打着什么小算盘。 当宋璞来到仪国公府时,受到了礼貌而冷淡的接待。陆镡虽然亲自接待了他,但看着并不热情。 二人寒暄一番后,宋璞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国公大人,如今局势动荡不安,陛下安危系于一线。我此次前来,乃是恳请您出手相助,共同保护皇上周全。” 陆镡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这个宋璞还真是手中无人,居然巴巴地跑来找我帮忙?不过也好,正好可以利用他一下。 于是他故作深沉地说:“丞相大人啊,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我陆家忠心大昭,并不赞同楚元明的做法,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朝廷中的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陆家人微言轻,只能忠于职守,不敢肖想其他。” 宋璞听出了陆镡话中的意思,明白他是想坐观其变,等待时机再做打算。 但此时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他们待价而沽了。宋璞心急如焚地说道:“国公大人,时间紧迫,若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难道您就忍心看着陛下身陷险境吗?” 陆镡摆了摆手,淡淡地说:“宋大人不必如此危言耸听。陛下如今安好,朝中局势稳固,何来险境一说啊。再者若真有那一日,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当前只是需要从长计议。”说完便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品起茶来,不再答复宋璞。 宋璞无奈之下只好离开仪国公府,心中暗自叹息:这个老滑头首鼠两端果然不好对付,好在这老东西也没有明着支持楚元明,就当没他这个人吧,看来只能另寻他人了。 连楚元明听闻此事,都觉得自己推荐固番府知府陆季川是一步昏招。 仪国公陆镡的长子陆伯骞已任了平东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若是让陆家再拿下四位布政使中的一席,这老东西怕是更加嚣张,还是让陆季川这小子老老实实在固番府好好待着吧。 宋璞和楚元明的争斗无果,倒是让先帝吴贵妃的哥哥、越云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吴廷谦顺利接班。 对于这个结果,二人心态平和,只等吴廷谦就任了再做拉拢。 宋璞和楚元明打得有来有回,终于百官大计的结果总算出来了。 萧月杉的二哥萧朝桓进京就职,任正六品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 二嫂的哥哥、周曜的同门师兄、湖楚道掌印御史彭震也进京了,接替了之前江州水患中被处决的朱宏,任正四品左佥都御史。 之前的右佥都御史赵从简接替了季澍任正三品大理寺卿,而季澍则接替楚昌凝叛乱中被牵连的廉行,任从二品都察院右都御史。 整个官场棋盘都有了一个大变动,大量不熟悉的地方官员进京,还有一大批兴安二年的进士们就任。萧月杉和周曜去萧家研究官员变动都研究了好几个晚上,人人都等着看宋璞与楚元明之后的斗法。 第112章 寿俊晤一见倾心 百官大计,被提拔的进京的各地官员陆陆续续赶赴京城就任,一时以门生故旧、同年同门为由的宴请不断。 这里没有便捷的通讯工具,消息都靠口口相传,感情维系也需要实实在在的相互往来刷脸,连能躲则躲的周曜和萧月杉两人都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场宴会,更别说是其他乐于交际的大人了。 寿家如今如日中天,按照楚元明的排兵布阵,寿俊晤怎么也要接替梁基任奉天府知府。 但是定国公夫妇宠爱幼子,在楚元明和宋璞疯狂的点兵点将中还是抗住压力,让小儿子继续做他喜欢的奉天府通判一职。 可寿俊晤自己也感受到了朝中局势的变化,就算父母有心维护,他的心情早已无法像以往一样洒脱不羁。 现在巴结寿家的人更多了,连带着有心与寿俊晤交际的人也多如牛毛。这些人很快便摸清楚了寿俊晤的日常行程,找到了他几乎日日光顾的小店——醉花阴。 这天,寿俊晤像往常一样来到醉花阴,还没进门就被门口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本清净的小店门口围满了不知道哪个府上的下人,见他来了,纷纷谄媚地笑着行礼。 寿俊晤眉头微皱,正想转身离开,却被一个声音叫住。 “寿大人,我家老爷都指挥同知陈大人有请。” 寿俊晤定睛一看,原来是新上任的都指挥同知陈培胜府上的管事,陈培胜是信国公陈师宪之子,这次百官大计刚刚从应天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升任进京。 他心中暗叹一声,若是旁人,他走就走了,可陈培胜也是有爵之家的子弟,官位高又年长,他知道今天是逃不过了。 无奈之下,寿俊晤跟着管事走进店里,只见店内他最常坐的位置已经摆好了酒席,陈培胜坐在主位上,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贤弟,来来来,快坐。”陈培胜热情地招呼着。 寿俊晤拱手道:“陈大人,您太客气了。”两人算算的确是同辈,可寿俊晤是幼子,两人的年纪倒是相差很多,本来就不相熟,如今称兄道弟,让寿俊晤觉得十分不自在。 “哪里哪里,多年不见,俊晤也长大成人、授官主事了,而愚兄就老咯。以后你我同在京城为官,自当多多亲近。”陈培胜边说边给寿俊晤斟酒。 寿俊晤心中无奈,却也不好推脱,只好陪饮。 两人喝酒吃菜,就着音乐聊着各地风情。 陈培胜之前在应天承宣布政使司任职,对下辖的应天、阳州、淮南三府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谈起天来十分风趣。 寿俊晤本就爱四处游历,听得也非常认真,只在心中设着防线,绝口不提朝中家中之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培胜看似随意地问道:“俊晤啊,你觉得如今朝堂之上,谁能称得上是中流砥柱啊?” 寿俊晤心中一凛,这问题终究是来了,遂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地回道:“自然是晋亲王、丞相和诸位公卿大臣。” “哈哈哈,贤弟说得不错。不过,我看那晋亲王和丞相都是国之栋梁,有他们在,我大昭才能繁荣昌盛啊!”陈培胜笑道。 寿俊晤附和着点点头,心中却暗自嘀咕:这陈培胜到底是什么意思?信国公到底是哪边的人?他一边想着,一边应付着陈培胜的话语。 陈培胜话风一转,“愚兄刚刚进京,听闻贤弟尚未娶亲,便想着家中有一幼妹与贤弟年纪相当,不知贤弟可否有意一见?” 寿俊晤闻言,连忙推辞道:“多谢陈大人美意,只是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小弟不敢私下应承,还得禀明父母才是。” 陈培胜笑了笑,说道:“无妨无妨,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改日请国公夫人相看了小妹,若是觉得合适,再商议也不迟。” 寿俊晤嘴上应着,心里却暗暗叫苦。他知道这是陈培胜在拉拢他,可他的婚事本就敏感,如今又添了新的势力,不知最后到底要与谁家结亲了。 “愚兄听闻贤弟常来这酒楼,此次前来的确觉得十分风雅,有歌有酒无人相陪也是无趣,不如叫楼里的姑娘前来添香吧。”陈培胜说道。 寿俊晤刚想解释,醉花阴不是花楼,没有陪酒的姑娘,自己只听歌好曲好就够了。 没想到在寿俊晤来之前,陈培胜的手下就打伤了邓孝,威逼小二供出了作曲的沅君先生陆嘉言。 陈家手下长驱直入,直接进内室搜来了陆嘉言,只等召唤便前来陪酒! “贤弟素日甚爱的曲子都由沅君先生所作,不知贤弟是否得知沅君先生便是眼前这位绝色女子。”陈培胜投其所好地说。 管事搜来陆嘉言的时候,陈培胜也眼前一亮,想着寿俊晤应该会喜欢这份见面礼。 站在面前之人乃一绝色佳人也!只见她衣衫微皱、发饰微乱,但其神色却异常坚毅果敢,宛如一朵盛开于寒风中的傲梅一般,令人不禁为之倾倒。 那张绝美的脸庞上,双眸如星辰般璀璨明亮,透露出一种坚定而不屈的光芒;秀眉微微蹙起,似有无尽心事萦绕心头;樱唇轻抿,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倔强。 尽管此刻她略显狼狈,但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却如同仙子下凡般超凡脱俗,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与之媲美。 寿俊晤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沅君先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自己引为知音的沅君先生,竟然是一个女子!而且,她还是如此的美丽动人,宛如仙子下凡,令人惊艳不已。 寿俊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无法从陆嘉言身上移开,眼中的惊艳更是溢于言表。 可想到陈培胜的为难,他皱起眉头,看向陈培胜,“陈大人,这是何意?” 陈培胜笑了笑,说道:“贤弟莫怪,我也是偶然得知。这沅君先生不仅曲子作得好,人也美貌非常,可谓才貌双全。今日特地带她来与贤弟相见。” 寿俊晤强压心中怒火,“陈大人,在下不过是喜爱沅君先生的曲子,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还请陈大人放沅君先生回去。” 陈培胜脸色微变,没想到寿俊晤会推辞这份好意,“贤弟何必如此不近人情?我不过是想成人之美。” 寿俊晤言语更冷:“陈大人,我与沅君先生只是知音之交,并无他意,请大人不要为难先生。” 陈培胜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挥手让手下放开了陆嘉言。寿俊晤赶紧查看,关切地问道:“先生,你没事吧?” 陆嘉言摇了摇头,不想理会眼前的这些男子。 她实在没想到有人会在店里动武,陈培胜手下兵士训练有素,不是家丁伙计们能够抗衡的。 楼里一些小二是雇来的,会出卖她也不算稀奇,大半年的太平日子让她实在是放松警惕了。 寿俊晤见状,对陈培胜施礼,正色道:“今日因我之故惊扰了沅君先生,寿某实在愧疚。但既然今日寿某有缘与先生相见,先生就是我寿某的朋友,若是今后还有人来烦扰先生,就是与寿某为难!” 陈培胜干笑两声,“哈哈,既然如此,是愚兄唐突了,就不打扰两位了。”说罢,带人离去。 寿俊晤向陆嘉言行礼道,“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先生。先生放心,在京城我还是有些办法保你周全。”寿俊晤一脸歉意。 陆嘉言知道这位忠实粉丝,也感念他今日的维护,施礼道:“多谢寿大人。” 经过今日一事,陆嘉言心中大乱,本来她一直隐蔽地很好,醉花阴也一直无人闹事。 今日她被陈培胜抓来示于人前,之后还不知道会引出怎样的祸事,她想着要尽快跟萧月杉说,醉花阴可能需要暂停营业一段时间了。 寿俊晤缓缓地从醉花阴走出来,眼神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眷恋与痴迷。 此刻,他的心中已经完全被沅君先生所填满。 这是寿俊晤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而且还是如此彻底、如此深沉。 这女子不仅拥有着惊人的才华,足以令他为之倾心。更令人惊叹的是,她那高尚纯洁的品格和倾国倾城的容貌,仿佛是上天赐予人间最珍贵的礼物。 回想起刚才陆嘉言的一举一动,寿俊晤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若是真要娶妻,定要求娶这样的女子才好。 第113章 漂亮姐妹快乐贴贴 第二日陆嘉言便派邓孝到长兴巷周府,将昨日都指挥同知陈培胜闹事的情况禀报给萧月杉。 萧月杉看到鼻青脸肿的邓孝十分震惊,听说陈培胜扣下陆嘉言,企图让她陪寿俊晤喝酒取乐更是后怕至极。 若讨好对象不是寿俊晤,换做任何一个人,陆嘉言恐怕都难免受辱。 她连忙叫邓通套了车,前往常乐巷醉花阴。 “嘉言,你还好吧?邓孝跟我说了昨晚的事,真是太吓人了。”邓孝将萧月杉指引到陆嘉言的房中便退下,萧月杉焦急地拉着陆嘉言的手,关切地说道。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幸好来人是寿大人。”陆嘉言看似沉着,心中也心悸很久,她一夜都没睡,只等天亮了好联系萧月杉。 “哎,我原想着醉花阴生意不算火红,又有寿大人这种国公幼子等人常来常往,应该不会有人前来闹事,没想到成也萧何败萧何,还是引出了祸事,连累了你。”萧月杉十分愧疚,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朋友。 “如今陈培胜既然有了这种心思,恐怕后续这样的事也不会少,要不把醉花阴关闭一段时间,你先去我家住吧?”萧月杉痛定思痛,果然枪杆子里出政权,搞钱虽然重要,但若是没有人马,就会遭人欺辱。 还没等陆嘉言开口商量,萧月杉便主动为她考虑到了,她心中十分感激。“谢谢你月杉,今日我请你来就是想商量这件事的,可是去你家住方便吗?” 虽然萧月杉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陆嘉言怎可能真得怪她。穿越过来,就这个姐妹一直维护她、帮助她,处处为她考虑,她怎么可能迁怒于她呢。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我们单独搬出来住,家里的客房也置办好了。只要你不觉得委屈,我一点问题没有!”萧月杉一副梁山好汉的样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就麻烦你了。”陆嘉言点点头,露出一抹微笑。两人商量好后,决定暂时关闭醉花阴。当天便着手收拾东西,准备搬到萧月杉家。 就在她们忙碌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却突然来到了醉花阴。 “沅君先生。”寿俊晤一脸歉意地出现在了醉花阴,萧月杉十分惊讶,这孩子不用上班的吗?果然背景强大就是为所欲为。 “寿大人?”陆嘉言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嫂夫人,你怎么在这里?”寿俊晤看到了一旁的萧月杉也很诧异。 三个人面面相觑地尬在原地,一同消化一下现在的情况。 寿俊晤愧疚了一整晚,现在好不容易见到陆嘉言了,便马上说道:“昨日之事都是因寿某而起,若是沅君先生因此流离失所,寿某真是愧天怍人了。” 看到陆嘉言正在搬家,他很害怕再也见不到她,紧跟着说,“我已经告知了陈培胜,先生是我的朋友,想来京中应该不会有人再冒犯先生。若是先生想要继续经营醉花阴,应该也与从前一样。” 他不想失去这一方放松的小天地,也不想失去与陆嘉言接触的机会,开口争取道。 “不了,与大人无关,是我自己想休息些时日。”陆嘉言的话还是无悲无喜,听得寿俊晤诚惶诚恐。 两人都不再说话,寿俊晤面上的愧意都快滴出水来。 “嘿嘿,相逢即是缘,我准备邀请沅君先生到府上住些时日。”萧月杉尬得脚趾抠地,只能笑着率先打破僵局。 “何必叨扰嫂夫人,若是沅君先生需要地方休息,不如由寿某为先生安排宅子暂住吧,也算略表心意。”寿俊晤急切地说,他一脸真诚,像只做错事的大狗狗。 “这……”萧月杉没想到寿俊晤会直接提出安排宅子,到底该不该解释她和陆嘉言的关系呢,这倒是让她一时语塞。 陆嘉言看向萧月杉,见她不好开口,略微思考后道:“不劳烦寿大人了,我与萧小姐是旧交,并无不妥。” 寿俊晤听了只能连忙点头,“如此甚好,能和嫂夫人作伴,先生也不会太寂寞。” “我今日也无事,不如帮先生一同搬家好了。”他一点不见外,马上就开始帮起忙来,心里想着沅君先生去周曜萧月杉家住也挺好的。 他本来就喜欢和他们夫妇亲近,经常也要去拜访,现在陆嘉言去他们家住,那他见到沅君先生的机会不是更多了。周府宅子和他的私宅又很近,更是便利,想到这里,他又开心了不少,高高兴兴地帮着搬家了。 萧月杉看着多云转晴的汤姆和高贵优雅的漂亮白猫,内心已经开始疯狂姨母笑了。 陆嘉言的行李很少,一会就收拾停当。萧月杉让邓孝去养伤,由邓通主理醉花阴后续关停和人员遣散的事情,两人同寿俊晤一起先回府上。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周府。周曜已经散值回家了,听到声音,马上迎了出来,“宝儿你可回来了,我跟你说....”他看到寿俊晤和陆嘉言,尴尬地把后半句咽回喉咙。 “你们这是……”他有些疑惑。 四人坐到正堂,萧月杉命疏桐摆了些茶水果子,连忙解释了一番。 寿俊晤对拱手道,“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打扰周兄了,多谢嫂夫人仗义相助。” “寿兄哪里的话。”周曜已经知道陆嘉言和他们一样是穿越的,也知道醉花阴是老婆和她一起经营的产业,都是朋友,现在不全算帮寿俊晤,便笑着摆摆手。 寿府晚上还有访客,寿俊晤略坐坐便要离开,他千恩万谢依依不舍地走了。 萧月杉带着陆嘉言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客房,“你先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 陆嘉言含笑道谢,“没想到这寿公子还挺上道。”萧月杉憋了一天,终于可以打趣她了。 “是啊,不过他身份尊贵,与他过多相处可能会很麻烦。”陆嘉言虽然也觉得寿俊晤挺有意思,但毕竟是穿越了,大家身份有别,她实在是害怕这些“贵人”。 “放心啦,他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的。”萧月杉想起寿俊晤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终于可以和你一起住了,我感觉越来越融入这里的生活,都快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萧月杉有些惆怅,原主的家庭幸福,自己老公也穿越过来了,她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这些甜蜜的负担在陆嘉言眼里则是稳稳的幸福。 “那还是比我好些,我穿越之前就是孤家寡人,无论到哪里都是漂萍而已。”她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看得出来掺杂着许多羡慕。 “别这么说,你还有我呢。”萧月杉拉着陆嘉言的手安慰道,“不管你走到哪,我都会陪着你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不是孤身一人。” 陆嘉言心头一热,眼眸湿润,“谢谢你,月杉。有你真好。” 萧月杉轻轻抱了抱陆嘉言,好喜欢和美女贴贴呀!“好啦,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待陆嘉言休息下,萧月杉回到房间。 周曜见她进来,随口问道:“怎么样?你朋友没事吧?” “没事。”萧月杉摇摇头,“就是有点感伤,不过好在有寿俊晤帮忙,已经解决了。” 周曜松了口气,“那就好。这寿俊晤还挺靠谱的。” “是啊。”萧月杉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他对嘉言似乎有点意思......” “哦?”周曜挑了挑眉,“这倒是有趣。看来咱们这院子要热闹起来咯。” 而另一边,寿俊晤回到府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沅君先生竟然和嫂夫人是旧交……之前怎么从未听嫂夫人提起过?”寿俊晤自言自语道,“不过也好,这样我就能更放心地与她相处了……” 少年情窦初开的心里美滋滋,带着香甜进入梦乡。 第114章 帝国重器 萧月杉忙了一日,已经快快地开始洗漱更衣,准备睡觉了。 “诶,你的事忙完了,我的事还没说呢。”周曜一把揽过她,好不容易有二人时光,他可不想这么快放她睡着。 “你还有什么事?”萧月杉无奈地看着他,这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精力旺盛。 “我最近交接了翰林院的事去了工部,工部虞衡清吏司掌管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核销各地军费、军需、军火开支,主管全国度量衡制及熔炼铸钱,采办铜、铅、硝磺等事,和我本来的专业还有点联系。” 周曜难得从上班中收获了快乐,说得兴高采烈。 “尚书许邈正是因为秋筵讲经时看了我做的重力小车觉得十分精巧,才特意去吏部关照,让我分到工部的。” 萧月杉也很兴奋,有了陆嘉言这事,她也觉得只是靠着人脉关系混迹官场实在被动,若是没有兵权,总是任人拿捏都。 “这边的冶炼水平怎么样,现在可以制造火器了吗?”冷兵器过渡到热兵器可是划时代的一步,她对这个也很有兴趣。 现在周曜去了工部,工部有全国的物力资源和能工巧匠,若是有研发条件,应该可以很快突破技术瓶颈吧。 “目前还不行,一则是火药爆速太低,只能用作烟花爆竹,火药的原料纯净度、制备工艺,压紧和密封条件都跟不上,目前还做不出杀伤力比较大的武器;二则是冶炼浇铸技术还不到位,制作大型的炮筒可能还能勉强一试,若是精细的鸟铳枪管那些,应该还做不出来。” 周曜对这新分派的差事很感兴趣,已经大致了解了昭朝的生产力水平。 “我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提升冶炼锻造技术,许多机械都要有足够技术支持。对于火炮来说,铁水纯度越高,炮管会更坚固。铸造出来的炮弹也不会坑坑洼洼。而且锻造技术提升,对现在主要使用的冷兵器战力提升和工农业生产用具效率提高来说也有好处。”周曜显然已经有了一番思考。 国人骨子里的富国强兵buff被点燃了,萧月杉听着也觉得热血沸腾。 “嗯嗯,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目前只是提升矿冶水平,也不容易暴露我们穿越者的身份。等浇铸技术达到了铸炮的要求,改良火药试验起来便快捷许多。” 萧月杉思虑了一下,利用工部的财力物力人力是好,只是不像自己研发那么自由,还是要避免引人注目,不能过早暴露他们可能会研制火器的能力。 “那我们就从冶金方面入手。”周曜眼神坚定地说道,比起人情世故、朝堂争斗,他还是更擅长脚踏实地地搞技术做研发。 “这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时间,你要做好试错的准备了。”萧月杉担忧地说道。 “没关系,科研狗最不怕的就是摸索试错。”周曜笑着说,“至少大方向我还比较清楚,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取得成功。” 之前萧月杉在始觉寺初遇楚昌凝时,发现院内的花器都是青铜器时,以为是楚昌凝爱用古物。 后来发现昭朝除了思想文化和日常生活相关的一些轻工业部分,因为杨皇后的缘故发展得相对先进。 其他很多地方基本上就是秦汉水平,甚至许多地方还颇为落后,比如祭祀、神话和如今他们关心的冶炼等方面,都很有商周遗风。 “青铜时代后面就是铁器时代,所以首要工作重点应该是提升铁水纯度和大规模冶铁,铸造铁器。”萧月杉说道。 “没错,目前这里的铁器非常稀少,大多的铁器是以矿石直接还原得到的含碳量很低、性能较软的铁来打造的。质地较差,更别说量产了。”周曜已经详细了解过了。 “工部记档里注明,阳州府下辖溪州有大型的铁矿山,这是离奉天府最近的冶炼中心。我想禀告怀大人,亲自去溪州矿山及附近的冶炼厂看一看。”周曜与萧月杉商量着。 “不过我实在不想和你分开,不知你想不想去。只是此行路途颠簸,我又是第一次前往,人生地不熟,可能会有危险,我想着你还是在京中更安全。” 他纠结着,与萧月杉分开这个问题也困扰他许久了。“幸好现在陆嘉言在这里陪你一起,有她在,俊晤肯定天天要来,你也安全些。” “好,我没意见。”萧月杉点头道,“不过,你此去溪州定要小心谨慎。” “放心吧,我肯定会的。”周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夫妻二人依偎入眠。 第二日,周曜便将想法告知了工部尚书许邈和右侍郎怀文翰,二人对他的想法都是一拍即合。 许邈之前在秋筵时就对周曜说的东西就很感兴趣,如今见他很有见地,适应角色也很快,更是对这位自己刚扒拉来的年轻人好感倍增。 “都说‘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兵部武、刑部严、工部贱’,朝中人人都道我工部是‘贱部’,就是驱使奴隶做苦力的鞭子。比起主管官员任用考核的吏部和管钱管粮的户部,那是不受待见的官员才去的部门。 没想到周大人从翰林院这样的天子书房出来的翘楚,能马上适应工部事务,老夫实在是没看错你。”许邈高兴地眼睛都藏进皱纹里看不见了。 “周大人在江州监察赈灾之事时就对屯田水务颇有见地,后又因刚正不阿而被陷害,定然是务实能干的。”怀文翰对周曜也很是欣赏。 许邈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道:“既然周大人如此有兴致,那老夫就批了,另派主事文雄与你一道前往。只是溪州偏远、矿场复杂,周大人一路多加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工部都会尽力满足。你这差事要是办得好,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周曜谢过两位大人后,便着手准备前往溪州的事宜。他不仅翻阅了大量关于冶铁的书籍,还四处请教经验丰富的工匠。文雄主管冶炼铸造三十余年了,对目前的制造工艺十分熟悉,二人深入探讨了许多内容。 萧月杉看周曜到如此兴高采烈,也十分高兴,帮他打点着随从的人员财务。 嘉树在阳州府周家养伤也快康复了,她着人叮嘱等周曜从溪州回来,便可一道接嘉树进京。 周曜一连忙得脚不沾地,寿俊晤对溪州之行也很感兴趣,划掉,应该是对客居周府的陆嘉言很感兴趣。 他每天比上值还尽心准时,一天三次地往周家跑,一会儿是给周兄送些跌打损伤的膏药,一会儿是给周兄添些防风保暖的衣物,一会儿是有些溪州的见闻要跟周兄分享。 总之,周兄有没有空见他倒无所谓,只要能进门就好。跟着陆嘉言,萧月杉见寿俊晤的时间都比见周曜的时间长。 数日后,准备妥当,周曜与文雄一道带着随从们踏上了前往溪州的征程。一路上风尘仆仆,但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妻子的思念和满腔的使命感。 第115章 二次进宫 周曜一行按时出发了,萧月杉可没闲着。 她一向重视维护人脉关系,醉花阴每季度的收益分红,她都打点宫门护卫和内监联系上王怀恩,按时送到申惜霜手里。无论或多或少,申夫人是否看得上眼,都是她的一份心意。 如今醉花阴关停了,她便还是按老样子托护卫将最后一笔银子交给王怀恩,同时告诉申夫人,醉花阴要休整一段时间。 她出手还算阔绰,邓通派去的下人也嘴甜周到,往日一直打点的当值禁军和内监对周府的人都有几分好感。 得知周曜去了溪州矿山,楚元明和申惜霜都很惊诧于他的内驱力。 楚元明从王怀恩那里多少了解了一些申惜霜的构想,也知道一点望月山后面申惜霜想制造的东西。若是周曜能弄出来,那这周曜是越来越当用了,还得想法子笼络他才是。 而申惜霜则害怕周曜先行试验成功,虽然聂愫和孔南露那边研究时间更早,但架不住工部有全国之力,周曜是孔南露的师兄,若真得像孔南露说得还挺厉害的,说不好还真会抢在她前面,那她之前的投入不全打水漂了? 两人密谋时虽是各怀心思,却殊途同归。楚元明也赞同由申氏召萧月杉入宫陪侍一段时间,从她嘴里探探消息。 王怀恩带着申氏的口谕,到长兴巷周府,把萧月杉接到了宫里。 他来的时候陆嘉言和寿俊晤也在,看着寿安宫的人又要把萧月杉接走,陆嘉言的情绪非常不好。 “这又是怎么了,夫人已经知道我们身无所长,怎么又要进宫呢?月杉能不能不去啊!”她挡在萧月杉身前,对着王怀恩说道。 “夫人的意思小人怎么知道呢?姑娘要是疑惑,也只能一道去给夫人请安了。”王怀恩一双桃花眼,雾蒙蒙地看着陆嘉言身后的萧月杉。 “如今周兄远在溪州公务,夫人怎可随意传召朝臣妻子,且等周大人回京再说吧。”寿俊晤也帮着说道。 “正是因为周大人忧心国事不在京城,夫人怕周夫人一人寂寥,才请周夫人进宫叙话,以显天家恩德。”王怀恩依然客客气气地说道,“夫人也是觉得与周夫人投缘,寿大人不要太紧张了。” 申氏授封正二品护国辅运夫人,虽然在宫中自称奴婢,可算起来和寿家的寿俊畴、寿俊重是同样的品级,寿俊晤对宫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放行。 萧月杉让疏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同王怀恩一同进宫。 趁着收拾的功夫,萧月杉对着陆嘉言嘱咐道,“嘉言,我进宫不知要待多久,家里虽然一应钱粮都有,但是无人主事。这段时间你要不要住到寿大人的私宅去,那里更安全些,等我回来再接你。” 陆嘉言情绪非常低落,寿俊晤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十分担忧,“嫂夫人说得是,我的宅子就在这附近,只我一人独住,平日无人叨扰,你不用担心,想住多久都行。” “怎么,怕你不在家我把你家搬空啦?”陆嘉言佯装生气、美人含泪,“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给你看着家。” 萧月杉一把抱住这位难姐难妹,想着孤男寡女,陆嘉言去寿宅也不方便,还是随她吧。“好嘞,你给我好好看着家。要是树上少了一片叶子、猫儿狗儿掉了一根毫毛等我回来都唯你是问。”她打趣道。 打点妥当,萧月杉与王怀恩一道坐上马车,开启了她二次进宫的旅程。 上次进宫就是一路无话,这次萧月杉也不想在王怀恩身上浪费口舌,一直都没做声。 没想到王怀恩却忍不住要来找她搭话,“你那夫君是有几分本事的,怪不得让你如此惦记。” 萧月杉听出了他话里的醋意,笑了笑没做声。 “只不过长相次了点。”他接着说,这回话中的酸味都飞出车外,实在是逗笑了萧月杉。 “人人都说周曜是冷面郎君,冷则冷矣,却自有一番风流,如今看来还是差了些,比不得宫里美人如画,都入不得王大人的眼。”她笑着说。 王怀恩轻笑一声,“那倒是,我看那周曜也不过如此,确实不如我。” 萧月杉但笑不语,王怀恩长得确实妖孽俊美,只是与周曜气质不同,春花秋月没什么可比性。她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吃自己老公的颜值罢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到了宫门口。萧月杉下了马车,跟着王怀恩走进了皇宫。 比起第一次进宫的惶惑,她心中沉着了许多,不仅是知道了要面见的这位申夫人是什么性格,更是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召她进宫,左不过就是周曜去溪州看矿的事。 王怀恩将萧月杉带到寿安宫主殿外,自行进去禀报,不多时便有宫女上前引她进去。 萧月杉踏入殿内,只见申惜霜端坐在主位上,她还是那么美丽,身着华服,妆容精致,气场十足。 可与上次相见时的凌厉气质不同,申惜霜的神色举止多了一份娇媚,萧月杉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与上次见面时有了些变化。 申惜霜微笑着招呼萧月杉坐下,静竹给她奉上新茶,二人随意聊起天来。 “你让人带话进来,说醉花阴要休整一段时间。眼看每季度分红越来越多,店开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休整了呢?”申惜霜问道。“最近百官大计结束,京中正是往来应酬的时候,我还想着启用你们为我打听些消息来呢。” “启禀夫人,您也知这里世道艰难,在这里经营酒楼若是没有官家背景,更是举步维艰。我夫君升任两级也只是五品,在京城算是微末小官。正是这醉花阴生意好了才招架不住有人来闹事,所以关闭几个月,避一避风头。”萧月杉轻轻遮掩过去陈培胜想胁迫陆嘉言讨好寿俊晤的事。 “罢了,停些日子便停些日子吧,只是不要关闭太久,醉花阴还有些用处。”申惜霜这次叫萧月杉来,本来也不是为了说这事。 她随手端起茶盏,揭开杯盖,轻嗅了嗅清茶芬芳,才开口道:“听闻你夫君去了溪州。” 申惜霜看似不经意地提到了周曜,萧月杉心中明白,这才是对方召见她的真正目的。 “只是例行公事,如今周曜被派往工部虞衡清吏司,这也是他分内之务。”她巧妙地回应着。 “哦?例行公事?那里又偏又远,都是服刑的苦役,能有什么公事。京中繁华,有你这个美娇娘还不够,怎么想到去矿上?”申惜霜追问道。 “好像是他刚刚接手矿冶的差事,如今的矿场利用率低,想去看一看是什么缘故吧。”她透露的信息不多不少,既不让申惜霜完全落空,又保留了一定的神秘感。 话术太极推来推去,二人交谈片刻后,申惜霜要去皇帝那里当值,便让萧月杉退下。 离开主殿的萧月杉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应对了首次考验。 第116章 一招鲜,吃遍天? 一连几日,申氏都叫了萧月杉前去问话,车轱辘话颠来倒去,说得萧月杉都烦了。 终于,申惜霜问到了一句有用的,“这个周曜也是穿越的吗?” 萧月杉被问得昏昏欲睡,听到这一句心里为之一振,她快速思索着如何回答申惜霜这句话。想着申惜霜能有此问,她必是掌握了些什么线索,谎话就是要真真假假,若是她已经有此怀疑,便不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否定她。 她镇定自若地答道:“是。” 申惜霜没想到这个废话极多的女人还有如此爽快的时候。 若是萧月杉像以前一样东拉西扯,她倒是有许多话可以问,比如若不是穿越的,为何他们夫妻关系那么融洽之类的。可她这样坦白,申惜霜一时间倒不知还要问什么了。 “那他...那他会理工类的东西吗?” “不瞒夫人,会是会一点,但是他主要做工程建设的,这里什么工业基础都没有,他会的那些也成了屠龙之技。”萧月杉倒显得十分真诚。 申惜霜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嘀咕道。 孔南露是周曜的师妹,结合孔南露在望月山基地里面的表现,她感觉萧月杉的回答也不全像撒谎。 申惜霜姑且相信了她的解释,让宫女送她出去了。 楚元明上心这周曜的事,便安排了时间进宫找申氏,顺便打探打探申惜霜问到的消息。 “周夫人说了周曜为什么要去溪州吗?”楚元明又是一番不经意的提起,申惜霜已经习惯了他的心猿意马,不以为意地答道:“说了,只是例行公事。” 她可不想让楚元明得知可以获得火器的第二种途径,她的火器还没有制造成功,本来就很难与楚元明博弈。现在要是让他知道周曜也可能做出火器,那这现实的男人分分钟会甩开她走人。 见申惜霜不愿多说,楚元明也不会轻信这女人,看来还要他亲自出马才是。 楚元明势力庞大,想安排个邂逅还是很容易的,他马上便安排了和萧月杉的邂逅。 两天后,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楚元明果然“偶遇”了萧月杉。 “好巧,周夫人也在这里赏花。”楚元明笑着说道。 一点都不巧,若不是王怀恩指定叫她来这里采些梅花,她肯定会躲在申氏给她安排的小屋里宅着。 虽然心里吐着槽,萧月杉还是乖巧行礼道,“请晋亲王安。” “不必多礼,本王刚刚看到你好像在寻找什么,是否需要帮忙?”楚元明和煦地问道。 “多谢晋亲王垂询,不敢劳烦晋亲王大驾,王公公让我折些花回去,现在正要走了。”她又施一礼,准备溜之大吉。 “且慢。”楚元明喊住了萧月杉,“本王又不吃人,周夫人怎么这么着急走。” 楚元明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仿佛春风拂面般令人心醉神迷,他身材高大,倚在冬日红梅边甚是风流倜傥。 “本王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周夫人。”楚元明好性子地说道。 萧月杉无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晋王请问。” “关于娘子,本王很是好奇,萧娘子如此一个丽质温婉的大家闺秀,怎么会突然懂什么策论政见,能为申夫人写出那样的策论呢?”楚元明的表情还是那么和煦,可目光锐利,一动不动地盯着萧月杉。 萧月杉心中一惊,她没想到楚元明会直接问起她的事情,一定又是王怀恩这个卧底告得密。 但她表面上依然保持镇定,“晋亲王说笑了,臣妇受父亲大人教养,闺中自然是习得些诗书的,雕虫小技潦草之作,请王爷不要打趣臣妇了。” “是吗?”楚元明显然不相信萧月杉的话,“你的策论风格和萧大人可不是一路的,言辞颇为果敢进取,颇有一番气势。” “还有娘子的诗作,‘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格韵不凡,托意婉切,不似一般女子闺阁小作。” 萧月杉心中暗叹,这不是她给楚昌凝念的《白头吟》吗?他从哪里搞来的?看来楚元明是做了许多功课的,还真是不好对付。 “晋亲王既然能得到这诗作,便可知并非我所写,只是转述而已。臣妇的诗词虽是父亲所授,岂能尽数习得父亲的风骨,请王爷不要谬赞了。”萧月杉并未被楚元明看似的一往情深所打动,恭敬又疏离地回答。 “本王随口说说而已,周夫人不要太紧张。”楚元明今天打定主意就是要玩尬的,对一个才女,最好的方式就是夸耀她的才华。 他说着就往萧月杉身边凑,吓得萧月杉连退了两步。 “杉儿,之前在地宫的时候,你对本王说得话,本王都记在心里,”楚元明突然的亲近,让萧月杉汗毛倒竖,心想:怎么突然就演到这里了?这哥们儿是不是疯了? “你是世间少有知情识趣的聪慧女子,必然知道本王要成就何等霸业。”他双眸若秋水含情,深情款款地说,“只有天下最好的男儿才配得上你的才智。周曜那样的男子,远配不上你。” 萧月杉简直尬得抠脚,她刚准备跑路,却被楚元明一把拉住。 男子高大的身形充满压迫感,他俯身就要往她唇上去吻,“你如此洞察世事,难道不想同本王一起成就这霸业吗?” 萧月杉如遭雷击,这什么跟什么啊?情况紧急,她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使劲推开了楚元明。 楚元明被推得一个趔趄,没想到自己如此一套柔情攻势,面前的女子竟然还会反抗。趁他愣神,萧月杉挣脱了楚元明的禁锢,拔腿就跑。 “不管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人,杉儿,我会一直等你心甘情愿成为本王的女人!”楚元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他是不是癫了?萧月杉摇摇头,赶快离开这危险的境地。 没有立马拿下萧月杉,楚元明也觉得很新奇。他出身高贵又英俊非常,是宫里宫外多少女子深闺梦中人,没想到这小女子避他如蛇蝎,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王爷,只是一个小小女子,还用不着王爷亲自出手吧。”见萧月杉跑远了,王怀恩从梅树丛后现身道。 “若只是个小小女子,的确不值得本王用心。这萧氏的确有几分姿色,也很聪明,亲自玩一玩颇有趣味。”楚元明闻了闻手上残留的女子香味。 “再者,她的夫君若是真能研制出申氏说的火器,那也值得本王亲自出马会一会她夫妻二人了。” 楚元明可不是什么痴汉,在他的眼里,女人在情感上比男人更投入、更执着,这也让女人很容易成为感情的奴隶,谁能够操纵感情,谁就拥有主动权。 他的皇姑母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被一个舞姬庶子用虚妄的爱意操控,为他谋求了一世的身份地位,到头来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来日方长,他若是拿下这颗芳心,就能在周曜身边扎下一颗最好的钉子。 第117章 莫名其妙的醋意 楚元明拿下萧月杉的念头并未因她的拒绝而消退,反而有些志在必得起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见萧月杉对王怀恩安排的见面已经有了警觉。他便着王怀恩安排,趁着申惜霜去紫宸殿当值直接到了萧月杉所住的侧室。 萧月杉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屋门口的男子,只觉得非常无语。不知道这位身份显赫的晋亲王又想出了什么奇葩剧情,非要逮住她一个人表演。 她脸看着就挺臭,还是忍着向男子施礼道:“请晋亲王安,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萧娘子何必拒本王于千里之外呢?”他还是柔情似水地说,看起来真像言情小说里深爱女主的多情王爷。“本王只是视萧娘子为知音而已,来找萧娘子讨杯茶喝也不成吗?” 萧月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音?谁跟你是知音啊喂? 但还是冷淡又客气地说道:“晋亲王言重了,臣妇客居寿安宫,不是主人,怕是不便招待晋亲王。” 楚元明却不在意,自顾自地走进屋里坐下,笑着说:“本王不介意,只要能和萧娘子聊聊天就好。” 萧月杉无奈,只能眼睁睁看他进来。 楚元明自顾自倒了杯茶,还特意拿了萧月杉用过的茶杯,闻了闻茶香,赞道:“好茶!萧娘子真是雅人。” 萧月杉淡淡的说道:“这是宫中的茶叶,与我无关。” 楚元明又说:“萧娘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泡茶的手艺也如此出众,真是难得。” 萧月杉心中暗叹,这人还真是莫名其妙啊。她决定尽快结束这次对话,于是说道:“多谢晋亲王夸奖,若是晋亲王喜欢这屋子,要用来品茶,那臣妇就先告退了。”说着,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有关周曜,本王甚是好奇。”楚元明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便改换了策略。 “周曜一介书生,怎会通晓媪母持中、仙法衡星之理,无动力重力车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楚元明的神情依旧沉稳和煦,然而其目光却锐利异常,如鹰隼般紧紧盯着萧月杉。 萧月杉心中一惊,她万没想到楚元明会如此直接地询问周曜之事,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但她表面上仍旧镇定自若,“晋亲王言重了,夫君他不过是对这些小玩意略感兴趣,至今也未有何建树,不过是自己胡乱琢磨而已。” “果真如此?”楚元明显然并不相信萧月杉的言辞,“本王可是听闻,周曜知晓不少有趣之事,甚至还懂得制造如爆竹一般一点即燃的火器。那火器要是做成了,可是能用来攻城掠地大杀四方的,此事是否属实?” 萧月杉心中暗自叹息,这楚元明着实难以对付,他既然知道关于火器如此详细的情况,想必是从申氏那里探听来的吧。 “晋王怕是误信了谣言吧,夫君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又岂会懂得火器制造之法。” “周大人突然有了这么多奇思妙想,怕不是落水时被妖孽附身。”楚元明步步紧逼,“本王可听闻他从江州回来之后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了。” “萧娘子,你与他同床共枕,会不会害怕啊?”楚元明话音轻佻,伸手就要抚弄萧月杉的脸。 “无稽之谈!我与周曜结发夫妻,他有没有变化我最清楚。”她退了一步躲开楚元明的手,正色道,“王爷,子不语怪力乱神,请王爷不要随意听信鬼神之说。” “萧娘子不必紧张,本王并无他意。”楚元明微微一笑,试图让气氛缓和一些,“只是觉得火器对我大昭颇有助益,若他真有此才能,本王定当重用。” 萧月杉心中冷笑,她才不信楚元明的话。此人心机深沉,翻来覆去只是想借此套取周曜是否能造火器的秘密。 “晋亲王谬赞了,夫君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像晋亲王所说之物,他怕是做不成。”萧月杉敷衍道,“天色将晚,晋亲王留在宫中怕是不便了。” “也好。”楚元明站起身来,目光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与挑逗,轻轻地落在了萧月杉身上。“今日叨扰了,改日再来看望萧娘子,还望娘子莫要见外。”说罢,楚元明潇洒离去。 楚元明随地开屏的行为实在是让萧月杉不甚其扰,造反就好好造反,在这里演什么多情浪子。 申惜霜也从静竹处知道了楚元明亲自上门挑逗萧月杉的行为,气得当场摔了茶盏。 “夫人息怒。”静竹连忙跪下。 申惜霜不禁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开始思考起来。她和楚元明之间本就只是因利而聚的露水情缘罢了,又怎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嫉妒之情呢? 难道说……她对他已经动了真情?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申惜霜立刻摇了摇头,试图把它甩出脑海。不可能!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绝无可能发展出真正的感情。 可若不是这样,那这股莫名的醋意又是从何而来呢?申惜霜苦思冥想,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因为她习惯了这寂寞深宫中由楚元明带给她炙热鲜活的体验,只有当他来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真实的活着。现在看到他可能将这份关怀给予别人时,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不满和怨恨吧。 然而,无论原因如何,申惜霜都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情绪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好处。毕竟,他们的合作建立在利益之上,如果因为个人情感问题而影响到彼此的合作,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的内心陷入了极度的纠结之中,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应该对楚元明感到愤怒,还是将怒气撒向萧月杉。这种复杂的情绪让她感到十分困惑和无奈,仿佛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不知如何抉择。 她试图平静下来,思考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但思绪却如同乱麻一般,越理越乱。 “必不能让那个周曜比我们先制出火器。”她心里很乱,但这个念头很清晰。 “你明日接孔南露来见我。”她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对着静竹吩咐道。 必须要给周曜的溪州之行使点袢子了,一个计划在申氏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第118章 新的狗血已经出现 数日后,周曜一行抵达溪州。 溪州隶属于周曜父亲周启泰任同知的阳州府。有了这层渊源,加上周曜又是京官,溪州知府章白榆接到消息,早早就带着手下的属官到溪州边界迎接。 周曜进了溪州边境,便见一人身着官服,带着一群人在官道前等待。 小厮驻停车马,周曜文雄下车与章白榆会面。 不等文雄引荐,章白榆率先欢迎道,“想必这位便是周大人了。我与令尊大人是旧相识,今日得见尊驾,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章白榆身量不高,身材结实,年纪约摸五六十岁,须发略略有些发白,但中气很足。 周曜也行礼道:“有劳章大人远迎,此次周某与工部矿冶提领所主薄文大人一同造访矿场。若是有未尽未详的事宜,还要叨扰章大人及其他大人。” “这是自然,臣自然是知无不言。”章白榆拱手。“再则文大人是多年主簿,臣的这些事务,文大人也是再清楚不过了。” 工部矿冶提领所主管全国矿产岁课帐籍,定期勾考各地的矿产课额情况,按时督催入京矿课。 文雄任矿冶提领所主薄三十余年,对昭朝各地矿场情况十分熟悉,来溪州之前便将情况全部介绍给了周曜。 许多矿产资源总是相伴而生,古人很早就掌握了这项规律,《管子·地数》就记有:“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上有磁石者,其下有铜金”等等。 这些朴素的地矿学知识大体上都是符合实际的,昭朝的古人也发现了这一规律,因此溪州除了铁矿,还有铜矿、铅矿等多个矿场。 贪多嚼不烂,周曜此行便是选择了溪州最大的铁矿场进行调研,若是有了提升效率的方法,再进行推广也不迟。 溪州下辖的十五县,几乎县县都有矿场,这里的地方官除了管理百姓从事农业生产,工作重心都围绕在配合矿冶提领所在各个矿场的监事开展矿场管理上。 许多主政官员对矿产资源和冶炼铸造也很了解,谈起来络绎不绝,听起来个个都是专家。 他们要去的这个铁矿场在溪州南台县,章白榆一路陪同周曜一行抵达南台。 昭朝对矿产管理非常严格,《昭律》规定,凡军民私煎矿产者,处以极刑,举家为奴;聚众偷挖者,发配固昌、越云边卫充军。朝中全部矿产收归国有,百姓不得私自开采炼制。 南台铁矿很大,南台县的全部设施和工作基本都是围绕铁矿场构建。 按照文雄等人所说,矿场工人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矿所监事直接管理,由战俘、奴隶及其后代和每年发配至此的罪犯组成,这一部分工人从事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计,一般发配到矿上的犯人三五年便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这里。 另一部分则是由平民百姓前来“半工半农”,下矿打工和种地卖粮都是一样为了生计。下矿所得银钱比市场上其他的“打工人”还略多几两,即使矿场危险辛苦,附近百姓家的壮劳力大多还是会选择到矿场来谋生。 虽然律法严格,但昭朝每年判斩刑的人并不算多。人力是宝贵的资源,当然要发挥出最大的价值。除了罪大恶极者,大多罪犯最后都是发配戍边或是下矿。 对于许多京官大臣,与其在这里每日从事重体力劳动,忍受人间炼狱的磋磨,还不如直接赐死能留个体面。 谈话间,马车到了南台县衙。 南台县令严泺已经在县衙内设宴,只等为周曜接风洗尘。 文雄早已传了信来,周曜是来考察冶炼之法,着力于提升冶炼铸造工艺,并非监察矿场账目或是考绩官员。 所以章白榆和严泺都表现得比较轻松随和,只当周曜初到工部,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做出些成绩,随便这位年轻大人看看便是。 不过,私下里章白榆还是多多叮嘱了严泺,这位周大人之前在江州督查治水就搅得天翻地覆,把一众贪腐官员连锅端了,就连丞相的小舅子都被他拉下了马,不是等闲之辈。 如今到了他们溪州不知会不会暗查什么,要多多留心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有机会试探打点,一定要想办法搭上关系。 可周曜的内芯已经换了,他才没想到章白榆和严泺的内心戏,一心都放在提炼铁水上。 严泺招呼他们吃饭,那便吃饭好了,吃饱了饭正好干活。 “周大人、章大人、文大人请坐。”严泺招呼几位落座,“我南台县偏远穷苦之地,没有什么山珍海味,粗茶淡饭,尝鲜而已,还请列位大人不要嫌弃。” 这话十分客气,但这菜却毫不含糊。什么通花牛肉、光明炙、过门香、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羊皮花丝,一样一样精巧的菜肴摆满了圆桌。 菜肴下面的餐盘还细心地存着滚水保温,只怕菜凉失了风味。 “天气寒冷,周大人、文大人,要不咱们边吃边聊。”章白榆提议开席。 “好。”周曜答允道,“宴席太过奢华,章大人、严大人费心了。往后便不用如此客气,我只跟着县衙里的官厨一道用餐便是。” 看起来是个“洁身自好”的主儿,章白榆心里盘算着,贿赂的事情先不要开口,再观察观察吧。 “今日是为大人们接风才略多添了几个菜,这菜肴都是我南台当地的蠢物,花不得几个银钱,只给大人们尝尝我们南台的风味。”严泺乖觉地说道。 几人开始用起餐来,文雄早已打点了周曜不喜饮酒应酬,严泺确认再三后便没有安排太多祝酒环节,只几人浅酌几杯,一顿也算宾主尽欢。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请严大人替我安排去矿场看一看。章大人事务繁忙,若是相陪周某内心不安,南台有严大人帮忙打点已经十分得宜了,等我了却了公务再向大人辞行。”他客气地说道。 为了这一趟公务,周曜可没少做准备,加紧学习了许多官场迎奉的话,生怕露馅。 “多谢周大人体恤,章某这两日同大人一道去了矿场,之后便启程返回州府,只等大人忙完公务再同大人相聚。”章白榆也十分客气。 饭后,严泺亲自护送周曜等人到府衙内的客房休息,一应生活用品全都配好配齐,处处都安排的体贴周到。 周曜演了一日,只想休息了,准备客气地送走几人,圆满结束今日的表演。 没想到严泺对着手下常随使了眼色,常随会意,随后便带了一名妙龄女子上来。 第119章 英雄救美,好经典的! 章白榆没想到严泺会这么快带女子上来,再想阻止也已经晚了。 想着这女子是宫里内监传话来必须要献给周曜的,早晚都要奉上,严泺说了便说吧。 这女子他事前也见过,觉得她的相貌实在普通平凡,甚至有些过于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一般。“这样的姿容怕是很难让人心动吧?”章白榆看了,自己心里都摇摇头。 然而,这女子身上却透着一股独特的书卷气,与寻常的女子确有不同。 难道这位小周大人就喜欢这样的吗?他心中暗自揣测,毕竟自己对周曜的喜好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听从宫里之人的安排行事了。 “恐怕大人初到南台,日常生活多有不便之处,特此派遣丫鬟前来侍奉大人。”严泺笑着引荐了这女子上前。 严泺已经命人带女子梳洗打扮了一番,虽与那些天生丽质的美女相比仍有差距,现在看起来比之前是有了些颜色。 ???怎么还有这出,周曜已经想下班了,不得不正色道:“《昭律》曰,‘凡官吏宿娼者,杖责六十,革职查办,永不续用。’严大人这是何意?” “诶!这怎么算是宿娼呢!周大人误会了!”严泺赶紧解释道:“这可是正经的良家子啊!”他往周曜身边凑了几步,轻声说道:“这身子是干干净净的,特买来侍奉大人。” 周曜冷笑一声,疏远了与严泺的距离,“严大人倒是很会办事。本官有手有脚,带了常随小厮,即便这女子是良家子,也无需她侍奉。我既身居官位,自当遵守朝廷法度。严大人请回吧。” 章白榆和严泺尴尬地站在原地,没想到周曜直接回绝,他们可是答应了宫里的。这可如何是好。 “只当做丫鬟,为大人洒扫除尘便是。”严泺还挣扎了一句。 “若只是洒扫粗使,便不必带到我面前;如今带到我面前,周某便要表明态度。”他冷着面孔,“章大人、严大人及小姐请回吧。” 女子之前一直低着头,闻言突然抬起头来,惊讶又惊喜的叫出声来:“师兄?” 她看向周曜的眼中竟泛出了泪光,“师兄!周师兄救我!若让他们把我带下去,我会去为奴为婢的!”她跪下来抱住周曜的衣袍,哽咽道。 周曜脸色一惊,低头看向地上啜泣的女子,“你是……?” 可他看了半天,实在没想起来这是哪号人物。 “我是孔南露啊!我们是一个课题组的!师兄你忘了吗?”她急切地抬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男人。 “求新大学水利学院!”她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求新大学水利学院的孔南露,研三的时候,我去你们实验室做过课题的!” 孔南露?周曜对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应该是同一个组其他老师的硕士。 于是他扶起她来,问道,“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 孔南露哭诉道:“我毕业以后就没从事水利相关的工作了,没想到出车祸被撞到这里来,穿越到了一个贫苦女子身上,然后就被人卖到府里。他们要我给人做丫鬟,没想到竟然是你!师兄,救救我!要是你把我打发出去,他们就要把我卖到矿上去了!已经有人被送到矿上了!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师兄救救我啊!” 周曜心中矛盾起来,矿场里是那样的情况,孔南露一个无亲无族的弱小女子,送到矿上必然受辱,肯定必死无疑。 可他刚刚在几人面前如此正义凛然,现在要留下她也很是尴尬。 纠结片刻,他想到萧月杉收留的陆嘉言,觉得他们夫妇应该有办法保护这样的女孩子,还是想维护这位同门师妹。 便对章白榆和严泺说道:“二位大人,此女我买下了。她既是我的朋友,我自不会让她流离失所。今日之事,还望二位莫要声张。”说完,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章白榆和严泺对视一眼,虽觉事情发展出乎意料,但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便没有多说。 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小周大人铁面无私也是浪得虚名,七扯八扯一通,还不是被这女子给拿下了。 章白榆内心吐槽,感觉这小周大人不过如此。 周曜坚持要严泺收下银子,严泺便让管事送来了孔南露的身契。 待几人离开后,周曜看着泪眼婆娑的孔南露,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了,你今天暂时在府衙里住,明天我让人送你进京。” 孔南露感激涕零,连连道谢,周曜让她先去洗漱休息,这姑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折腾了一整天,他终于可以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了。 第二天一早,周曜便让人找了辆马车,准备送孔南露进京,“马车会送你到长兴巷周家,到了你就找我妻子萧夫人,说是我让你去找她的,你把这些事告诉她,她就会安顿好你。” 他心里全是下矿的事,交待了常随周弘护送孔南露进京,便和章白榆、严泺、文雄一起去矿区了。 没想到等他风尘仆仆地从矿上回来,上午就该出发、如今早都应该出了南台县境内的女子还在屋里坐着。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还没走?”他累了一天,没精力控制自己的脾气。 孔南露一直沉默不语,看了一眼看着一边的周弘才怯懦地开口:“师兄,我能不走吗?” 说着话她就红了眼眶,“我来这里之后人生地不熟,一直被欺负,现在进京又要走好远的路,还要经过矿区,我实在害怕有什么意外....” 周曜听她这么说,也有些无语。怎么说呢,孔南露的担忧是有点道理,可让她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一直在这里吧?也不方便啊。”周曜无奈地说道。 孔南露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若是师兄不嫌弃,我愿留在师兄身边,我什么都会做,以前学校学的那些我都会,打扫洗衣做饭那些粗活我也能做,让我做个丫鬟就好,只要能有安身之所,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低下头,不敢看周曜的眼睛。 周曜觉得这人真得很麻烦,不想进京又不早说,非要等周弘把马车雇来了,等了一日才说不去,这不是纯纯添乱吗?合着雇马车不是用你的钱哦?他心里没好气。 而且她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到底有没有脑子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外出公干,昨日救下她已经是突破原则了。本来就要避嫌,现在硬要留在他身边,不是让他更加尴尬吗? 果然不是人人都是亲亲老婆那么聪明,周曜的眉头已经不自觉拧在一起了。 要不是考虑女孩子在矿区真得不安全,他实在是不想理会孔南露。 “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过你也知道这里规矩多,严大人安排你住哪里就接着住,平时不要到处走动,要是遇到危险我也没办法救你,等我要进京了就叫你一起。”周曜思考了一下说道。 孔南露满心欢喜,连忙应道:“多谢师兄!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的!” 第120章 气得心梗!给我打个120吧! 周曜一心扑在矿场上,打发了孔南露,就去休息,养精蓄锐只等第二天接着去矿区。 这是一个规模宏大的矿场,现在的生产力很低下,周围的环境十分恶劣。 矿场内部弥漫着浓厚的尘土和烟雾,周曜等人戴着崭新的纱织面罩都感到呼吸困难。 然而,尽管条件艰苦,矿工们仍然坚守岗位,辛勤劳作。 在矿坑深处,灯光昏暗,矿工们手持工具,小心翼翼地挖掘着矿石。他们的脸上沾满了灰尘,手上的活计却透露出小心翼翼的专注。 在地面上,运输工人则忙碌地将挖出的矿石运往选矿区域。他们推着装满矿石的小车来回奔走。选矿区的师傅们仔细分辨着,不断筛选出高品质的矿石。 整个矿场仿佛一个庞大的机器,每个工人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零部件。工人们各司其职,紧密协作,共同为矿山的生产贡献自己的力量。 周曜仔细观察了,发现这里的铁矿质量确实不错。矿脉储藏丰富,通风、照明、提运、排水等设施也建设完备。 南台矿区开采布局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很成熟了。那么主要问题便出在冶炼技术上,他决定将重心放在冶炼厂上。 明日章白榆要启程回州府,晚间严泺还要设宴饯行,周曜也要回去一同用餐,便和文雄一道返回县衙。 晚膳时分,众人为章白榆饯行。宴席上谈笑风生,周曜也向章白榆请教了一些关于溪州州府的风土人情。 “这两日到了南台矿上,见矿上开采布置都颇有章法,可见是章大人、严大人治理有方,明日周某便想到冶炼厂一观。”周曜说道。 若是只看工厂技术,章白榆和严泺自然是无任欢迎。严泺满口答应,明天一定带他到冶炼厂好好看一看。 周曜吃过饭便回到房中,准备将今日在采矿场看到的小问题记录下来。 在筛选矿产的环节,他觉得还有办法提高铁矿的筛选率。 目前淘铁砂的木盘用两块梯形木板为底、两块钝角等腰三角形木板为边拼成,相对比较粗糙。 可以考虑先将矿石破碎,再用碓舂成细末,然后用大桶盛水,把矿末投入水中搅拌,利用水的浮力分层,再将细粘和梅砂用尖底淘盆淘洗,取得精矿。 他一路思索着,没想到他回到房中,竟然又看见了孔南露。 女子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纱衣,裙幅宽广如江,上面用银丝绣着点点繁星,行动之间仿佛有流光溢彩。 她手上还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盅,里面盛着不知盛着什么汤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周曜眉头微皱,他不知道孔南露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每天累得要死回来都会看到这个人? 他真得很烦,也不想和她有过多纠缠。 “你来干什么?”周曜冷漠地问道,“不是叫你好好在自己的房里待着吗?” 孔南露带着笑,怯懦地走到周曜身边,柔声说:“师兄累了一日了,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已经很晚了,你出去吧。”周曜依旧冷淡。 “我煮了梨汤,师兄喝一点吧,润肺的。”孔南露虽娇怯却又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定要在这里纠缠。“你从矿上回来,那边全是灰尘,喝点梨汤对肺好。” 她把瓷盅打开,清新的梨汤香味飘散出来。 “还有,师兄你的衣裳脏了,我可以帮你洗。”她含羞地看着他。 “县衙里有人照顾,不需要你做这些事,你自己待着就行。”他搞不懂这女的为什么这么磨磨唧唧。 此时此刻,他只想赶快把白天的想法记下来,自顾自铺纸就开始写字。 “天色很晚了,叫周弘送你回去。”他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我知道你在研究冶炼的事情,我可以帮你的。”她温和地说。 周曜停下手中的笔,抬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你?你能帮我什么?” “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你会的,我自然也会啊。”孔南露袅袅娜娜地走到他身边,一双水润双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突然间,她的玉手如同灵蛇一般伸过去,轻轻地握住了他那正握笔写字的手,一股暧昧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 她的声音娇柔婉转,仿佛能滴出水来:“我能帮你研墨铺纸、红袖添香,还能……还能帮你解乏……”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霞,平凡的小脸有了暧昧的红晕也显得娇艳动人。 周曜瞬间摔了手中的笔,远远离开贴过来的孔南露。沾着墨汁的笔砸在宣纸上,溅得二人身上都粘上了点点墨珠。 “我真是疯了,竟然还认真地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正经话来!”他气得笑了。 “你确定你是求新大学的硕士吗?你听听你讲的是什么话?”他直接一个原地暴走,厉声发问:“你在学校就学得这些吗?” “我……我……”孔南露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师兄,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帮你……。” “不用你帮!赶紧走!”周曜指着门口,不想再跟她废话。 “可是……”孔南露还想说些什么。 “再不走我叫人把你扔出去了!”周曜吼道。 学术不分性别,科研靠实力说话,在学校时,课题组的女生总是有很多好的想法,他对师姐师妹一直十分尊重,大家合作都很愉快。 他刚刚以为孔南露真得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想到孔南露竟然给他来了这一出,真是气死他了。 孔南露咬了咬嘴唇,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心里也满是屈辱,完成不了申夫人给的任务,她怎么可能活下去呢。 “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不是也是被逼的!”她心理防线崩溃了,兀自说起来。 “如果不是你自愿,谁能逼你!”他冷冰冰地说道。 ……周曜的问题瞬间让孔南露恢复了理智,她刚刚情绪失控,差点把申夫人给说出来。 “不是这世道逼的吗?我也不想穿越啊!要是穿越怎么不能像小说里一样穿越到什么公主皇后身上,非穿越到这贫苦孤女身上。我实在害怕你不要我,我不想再回到大街上、回到贫民窟里了……” 她痛哭起来,这份痛苦倒是真的。 周曜想起江州浮尸千里、易子而食的惨状,心里的气消了一点,勉强理解了孔南露的动机。 “在我这里,你没必要这样。”他放缓了声音,“等我忙完了就能回京城了,到时候你想干个什么营生活命都行。” 看孔南露还在哭,他听着也头疼。 “行了,你快去休息吧,在溪州这段时间不用来找我了。”他好声好气地叫来周弘,打发了孔南露出去。 第121章 给你五万两,离开我的儿子1 周曜被孔南露几次三番的打扰耗尽了耐心,原本想到她是师妹,理应照顾,没想到给自己惹了麻烦。 他叫来周弘认真嘱咐道;“在溪州这些日子里,你看好孔小姐,不要让她再跑到我房里来了。” 周弘点点头,他心里觉得这位孔小姐有些古怪,但看大人已经没兴趣听关于她的任何事,便没做声,带上门出去了。 周曜想了想,还是有必要先跟萧月杉说一声,便另拿出纸来将南台县发生的事和孔南露的情况一并写下来,准备明天派人将信送回周府。 在这里什么都不方便,本来一条微信就能解决,现在还不知要几日才能送到。他只想赶快到冶炼厂看看,尽快发现改良方法,也能尽快回家去。 另一边,萧月杉的日子也不好过。申惜霜一直没着人送她出宫,也没有再召见她,她每日都被困在寿安宫偏殿的侧室内,什么消息也不得什么人也不见,熬得人心里发慌。 甚至连楚元明都没再来过,这种被困住的无力感实在叫她害怕。 就这样被困了十来日,萧月杉已经把申氏侧室书房里所有的书都看完了。她都认命了,准备再看第二遍时,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进了宫,解救了她。 “本宫听闻工部周大人之妻萧氏颇有文才又通经书,从前皇姑祖母抬举她,现在申夫人又召她入宫陪伴,想来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申氏派人来叫萧月杉,她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两人说话的声音。 “如今婆母年事已高,想要看书逗趣这眼神不太济事了,便想请这位萧夫人入府替婆母讲经,也全了我这做儿媳的孝心。” 萧月杉闻言,心中悲喜交加。好消息,她的确能从申惜霜的牢笼中出去了,坏消息,好像马上又要带上新的枷锁。 静竹召唤她进来,她赶忙走进正殿,向殿中端坐的二人行礼,微微一抬头,原来这位营救自己的高人竟然是智纯长公主楚语萱。 之前在恭顺侯府的赏荷宴上远远见过一面,智纯长公主是寿俊晤二哥寿俊畴的夫人,一定是寿俊晤请动她的大驾进宫来营救她。 一定是的! 她心中暗喜,恭敬地说道:“多谢长公主厚爱,妾身不过略通一二,当不得才女之称。能为国公夫人与长公主效力,是妾身的荣幸。” 楚语萱笑了笑,说道:“萧夫人不必谦虚。待会儿便随本宫一同回府吧,婆母可是心心念念盼着你上门呢。” 萧月杉心中松了一口气,充满期待地看向申惜霜,她终于可以离开这牢笼一般的皇宫。 无论是长公主本人的脸面还是定国公府的面子,申氏都不可能不给,便由着楚语萱领走了萧月杉。 离宫路上,她想起了周曜,不知道他是否收到了自己的信,又是否安好。只希望他赶紧办好溪州的事,能够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夫妻团聚。 智纯长公主虽是小皇帝楚肇兴的姐姐,但是已经三十有余。 她虽上了点年纪,但生得一副好相貌,面若满月,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眉眼弯弯似新月,顾盼生辉;双颊丰腴如凝脂,白里透红;嘴唇不点而朱,娇艳欲滴。现在头戴花钗凤冠,身着真红织金绣凤纹大袖衣红罗裙,更是衬得她白皙如玉、端庄华贵、风姿绰约,这样通身气派之人不是来自于天家又会是哪里呢? “多谢长公主亲自迎我,臣妇不胜感激!”出了宫门,萧月杉礼貌地对楚语萱深深施礼。 “萧娘子客气了,本宫的确是请你过府做客的。”楚语萱丝毫没有让她走的意思。“萧娘子上车吧,婆母在家等你回话呢。”她还是那么沉静和煦却又高不可攀,看得萧月杉心里都悬起来,定国公夫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呢。 智纯长公主的车驾浩浩荡荡回到了定国公府,门口的确已有丫鬟仆妇等候。 寿家的宅院和楚昌凝的大长公主府一样,都是极大的院落。 可与大长公主府的奇花异树芬芳旖旎不同,定国公府的装饰风格刻板而传统,庭院中多为松树装点,帷幔也都是鸦青色的厚重绸缎,整体色彩深浓且凝重,给人一种沉闷压抑之感。 置身其中,仿佛被一股无形的规矩所束缚,让人情不自禁地变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起来。 丫鬟仆妇都穿着黛色的衣裳,样子非常恭敬,一律低着头。萧月杉一路看过去都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得这些人穿得一样打扮也一样。 定国公府规矩如此严谨,竟还能生出寿俊晤这样洒脱的妙人,真是难得。 萧月杉想着,规规矩矩跟着楚语萱往前走。楚语萱要是没有做声,她便不多话。 终于走到寿夫人的小暖阁,门口的婆子远远看着就进去回了话,她们走到门口时,仆妇们便打开幔帐迎接了。 里屋十分暖和,银丝碳烧得屋里暖融融如春日一般,定国公夫人秦熙正靠在暖榻上。 这位老夫人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她的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她增添了一份沉稳和睿智。 她为世袭洪国公之女,从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和教育,不仅精通武艺,还熟读兵书战略,有着非凡的智慧和勇气。年轻的时候,她也曾经跟随父亲兄弟征战沙场,可谓是女中豪杰。如今,尽管年事已高,老夫人依然保持着那份坚韧和果敢。 先帝一朝,洪国公镇守北境与北方乌格一战,洪国公全家战死沙场,楚元启曾下旨要从秦家宗族旁支过继子嗣,继承秦家香火。秦熙却上书请奏,宗族旁支儿郎软弱,不曾在军中效力一日,有何颜面继承她洪国公府,力求陛下收回成命。楚元启便将洪国公一脉纳入太庙供奉,以保后世香火传承。 “这就是萧夫人吧?果然出众。”定国公夫人开口说道,招手让萧月杉在暖榻边坐下。“你夫君的讲经文章我也都看过,确实有些才华,怪不得俊晤愿意和你们亲近,连我看着也十分喜欢。” 怎么感觉有点笑里藏刀呢?萧月杉心里有些打鼓。“夫人谬赞了,妾身夫妇愧不敢当。寿大人青年才俊,能与他相交是我们夫妇的荣幸。” “萧夫人果然知礼,那我说起话来就简单了。”定国公夫人说话语速很慢,更是让听话之人十分忐忑,“晤儿他年轻不经事,有时候会被些没见过的花儿朵儿迷了眼。如今他已到了议亲的年纪,还是要定定心才好,那些靡靡之音,怕是再听不得了。” 定国公夫人话已经说得很明了,萧月杉怎么会悟不出来,她在这里点陆嘉言呢。她刚想开口说话,定国公夫人又接着说,她只能闭嘴等待时机。 “为人父母,总是思虑多些。现在还能让我为他费心,赶明儿陈家姑娘进了门,自有人替我管着他。”她理了理膝上搭着的银狐皮,慵懒地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萧夫人,你说是不是?”她抬眼看向萧月杉。 “夫人说得是,寿大人吉星高照,必定洪福齐天。”萧月杉恭敬地答道,“只是......” “看来萧夫人已经明白老身的意思了,梅染,送送萧夫人。”她轻轻一抬手,身边的嬷嬷便来指引萧月杉离开。 定国公夫人根本没给她辩解的机会,一张口就被打断了,表明了她就是不想听她说话。 萧月杉只能向定国公夫人和长公主行了礼,便跟着嬷嬷退出了暖阁。 第122章 给你五万两,离开我的儿子2 定国公夫人身边的梅染嬷嬷送萧月杉出府,两人走到二门上,梅染嬷嬷停住了脚步。 “萧夫人,今日到我们府上,夫人有件礼物让带给您和陆姑娘。”她向萧月杉施礼道,后面跟着的丫鬟们快步奉上两只精美的锦匣。 梅染嬷嬷打开其中一只锦匣,匣子里玄色的锦缎上静卧着一支晶莹剔透的极品帝王绿玻璃种莲花翡翠玉簪。这只玉簪的质地细腻如丝,几乎到了全透明,通体没有一丝瑕疵杂质,色正且阳,不浓不淡,无痕、无棉、无色根,看着是用一块完美无瑕的玉种雕琢而成。 就萧月杉平时刷小视频看翡翠带货的粗浅认知和在博物馆的走马观花,这玉簪怎么也得去苏富比拍卖或是放进博物馆展览了吧。 只是叫陆嘉言离开寿俊晤就送如此大礼,萧月杉都不好意思拿。 “夫人的心意臣妇心领了,只是这礼物太过贵重,臣妇受之有愧。”她连忙施礼推辞。 “萧夫人莫要推辞,这是夫人特意吩咐老身带来的。”梅染嬷嬷将另一只锦盒也打了开来,里面同样躺着一支一模一样的玉簪。 难得的是这样的极品,竟然还有两支!不愧是世袭定国公府! 萧月杉心中一惊,定国公夫人这是何意? 梅染嬷嬷笑道:“夫人说了,这支玉簪本是一对,一支给陆姑娘,另一支则是给萧夫人的。二位姐妹情深,萧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又常在宫中走动,定然知书达理,还望萧夫人日后多多提点陆姑娘。” 萧月杉明白,这是定国公夫人不惜下血本就是在暗示她,让她规劝陆嘉言不要肖想寿俊晤。 她心中暗叹,这定国公夫人真是心思缜密,此举既表明了对陆嘉言的重视,又给了她一个重重的敲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她暗自思索,而且定国公夫人连她也送,怕不是觉得是周家或是萧家养了陆嘉言这样的绝色女子,专门来勾引寿俊晤的。 “臣妇谨遵夫人教诲,夫人的意思臣妇十分明白,只托姑姑向夫人解释一句,陆姑娘虽不是大家出身但也品性高洁,断不是攀龙附凤之人。”萧月杉深深向梅染一拜,“‘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这玉簪本是定情之物,还是等寿大人新婚之时留作给新夫人的聘礼吧。” 她坚持推拒这玉簪,梅染嬷嬷显然没想到萧月杉会拒绝,她怔愣了一瞬,很快便回过神来。 “萧夫人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夫人不肯收,那老身便先回去复命了。”说完,她便带着一众丫鬟转身离去。 待她们走远后,长公主楚语萱从回廊后走了出来,“萧夫人,这玉簪可是难得的宝物,为何不收呢?” 萧月杉施礼道,“国公夫人爱子之心,臣妇深感其情。但接受了这玉簪,就等于接受了国公夫人对陆姑娘的误解。臣妇门第虽低,但也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更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和陆姑娘的关系。” 今天被定国公夫人一顿冷钉子,扎得她心里也十分不舒服,这些贵人们高贵冷漠的做派,轻易就践踏着她们的尊严,凭什么!? “感谢长公主今日进宫接出臣妇,既然长公主愿意再与臣妇言语,那臣妇想再为陆姑娘说几句。陆姑娘是世间少有惊才绝艳的女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寿大人一见倾心也不是怪事。府中若是觉得出身有些不配,也可多多规劝公子,免去陆小姐婉拒公子的困扰。” 萧月杉这话说得硬气,楚语萱身边的侍女马上就呵斥了,“放肆!” 楚语萱抬手示意侍女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萧月杉,轻笑道:“好一个张弛有度伶牙俐齿的萧家娘子。罢了,你怎知本宫不同意这门亲事。” 啊?楚语萱不反对吗?萧月杉心中疑惑,但仍低头恭听。楚语萱接着说道:“如今寿家树大招风,我倒觉得找世家联姻,还不如找寒门女子。” 萧月杉听了长公主的话,心中暗自惊讶。她原本以为像定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贵族,一定会看重门第之见。 “长公主英明。”萧月杉附和道,“陆姑娘才情过人,若能与寿大人结成良缘,也是一段佳话。可我近日一直在宫中,也不知陆姑娘心中所想,还是要她同意才是。” 楚语萱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不过,这门亲事能否成就,还要看他们二人的缘分。” 萧月杉深知其中的曲折,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陆嘉言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 “萧夫人,”楚语萱微笑着说道,“改日有空,不妨来我院中坐坐。” 萧月杉赶忙谢恩,告别了长公主,心中却感慨万千。 寿俊晤赤忱真诚,她也希望陆嘉言能够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是不知道陆嘉言怎么想。 萧月杉离开定国公府后,急吼吼地回了家,进门就直接去找了陆嘉言。 “月杉你可回来了!”陆嘉言哪里还有刚见面时高冷美女的样子,一副小哭包脸抱住萧月杉,“你还好吧,担心死我了。” 寿俊晤同学当然也在周家,“嫂夫人一直没有音信,嘉言急得不得了,我便托了二嫂嫂去宫中,果然把嫂夫人接出来了,也不枉周兄所托。” 诶呦,才几天啊,就改口叫嘉言了。 萧月杉想把今日之事告诉陆嘉言,但也不能当着寿俊晤的面,好不容易用了膳把依依不舍的寿俊晤打发走,她才能把今天在寿府的事告诉陆嘉言。 “现在看来,寿俊晤他妈不想让他和你在一起,但他二嫂长公主却愿意支持,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所以我也没答应。” 陆嘉言听闻后,沉默片刻道:“月杉,我知晓你的好意,寿俊晤的确是个好人,只是我们身份差距太大,我不愿意嫁给他之后整日关在深宅大院,任由她们因我没有好的家世便随意磋磨。” “还有,他再怎么随和温柔,也是封建男子,我不想丈夫三妻四妾,最后如寒鸦孤雁一般期盼他偶尔施舍的点滴阳光雨露。如今他的确为我着迷,可这份情爱能维持多久呢?他能明白我要的感情吗?” 萧月杉十分理解,“嘉言,如今形势复杂,你若真无意,需尽快和寿俊晤说明白才好。” 陆嘉言轻轻点头,“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第123章 第一局mvp结算 数日后,从前的恭顺侯,如今的顺国公府例行举办宴会,遍邀了京中诸多世家夫人和名门闺秀。 帖子下到周家,陆嘉言竟然皆在受邀之列,送帖子的管事更是叮嘱了要陆嘉言务必前去。 陆嘉言穿越之后还没有参加过宴会,顺国公家的席面有趣、吃食精致。萧月杉也想带她一起去体验一下。 今日的宴席和从前一样热闹,冬日以赏雪为主题,席间布置了许多红梅与白雪相映成趣。 顺国公的席面当然也少不了最后的高奢选购环节,今日展示的是一大批越云来的象牙饰物,夏日里织造铺子的掌柜们没有带上来的皮草、裘衣,现在也可以拿出来展示售卖了。 萧月杉之前看过一部韩剧《小小姐们》,剧中有人问女主角:如果你有钱,你想买什么?女主角回答:冬季大衣吧,冬季很容易看出一个人贫穷与否,夏天勉强还能穿得跟别人差不多,但冬装太昂贵了。 如今没了工业量产的羽绒服、毛呢大衣,萧月杉更加能直观感受到:穷的第一感觉是冷,冬天是阶级最清晰的季节。 席上高门显户的夫人们一个比一个穿得争奇斗艳,凤眼豻尖、貂耳绒撇、银针海虎还有各种火狐、玄狐、银狐、白狐以及不知名的动物的皮毛看得人眼晕。 冬日装束都厚重,金灿灿的珠宝首饰也不能少,要和各自的衣衫相映成趣。 进了殿内便脱下裘衣,里面穿的丝绵衣裳比秋日更厚重,又需要新制。一套新衣费时费力费钱费物,各位朝臣家中财力如何真真是体现在了夫人的打扮上。 萧家好歹几代为官,虽然穿得不算出挑,但几件拿得出手的狐裘大衣还是有的。萧月杉拿了一件新的白狐裘大衣给陆嘉言,两人里外基本都穿得一样,在众人中也不惹眼。 品级更低或是家中不富裕的夫人穿得就很普通了,大多是灰褐色的兔裘或羊裘。入席脱了裘衣,有几位夫人里面看起来还穿着秋日里赴宴的裙袄,比旁人的略薄一些。 郁夫人也到了席面上,萧月榕怀孕了便没有到场。 虽然仪程和赏荷宴大差不差,但经过京察大计,又遭楚昌凝叛乱,这座上宾客可是换了许多。 恭顺侯阮辰新封了顺国公,第一次摆席面,京中王侯大臣家的女眷基本都到了。 为首的还是晋亲王妃舒融雪,二座是萧月杉第一次见的丞相夫人,三座则是很少出来交际的定国公夫人,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也依次列坐。 再者便是卫国公、仪国公、信国公和固国公家的夫人小姐及六部尚书家的女眷。 殿中浩浩荡荡摆了许多席位,萧月杉旁边的刚好是通政司参议郑以斌的夫人关丽,她小脸红扑扑的,见到萧月杉便高兴地招呼起来。 “萧家妹妹你也来啦!”她行了个礼,“这位是?” “这位是夫君的表妹陆姑娘,刚刚从成州老家来的。”昨天她们就商量好了,萧家郁家和季家都在京城,只有周家老家在成州,给陆嘉言安排这个身份最好解释。 关丽想着可能是周家想让周曜在京城帮妹妹议亲,便没有多说,也向陆嘉言施了一礼,三人便一同入座了。 “妹妹之前不信我,如今可信了?”还未开席,关丽便凑过来说。 “哪里是不信姐姐。”萧月杉笑道。 “你瞧瞧,今时不同往日,这席面上也变了天了。”关丽轻声说,“我听说恭顺侯能封国公,也是因为平叛的事。” “哦?”萧月杉支起耳朵愿闻其详。 “正是呢,那起兵的滕代胜是越云知府,高家从右军都护府调的兵,跟着越云的封禅石一起进得京。” 关丽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她说得眉飞色舞,萧月杉也听得认真。 “寿将军平叛的部队是哪里来了的?”她眉眼一挑,“正是借恭顺侯府每月从越云拉奇珍异宝的商队,神不知鬼不觉地紧跟其后进京护驾。当时送的啊,正是这批象牙。” 关丽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抬眼看看萧月杉的反应,只见她听得认真应该也很感兴趣。 “阮家在越云耳目众多,商队商号不计其数,越云府各州调兵遣将哪里瞒得过阮家的眼睛。” “如此看来,这顺国公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萧月杉轻轻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关丽压低声音,“我还听说啊,右军都督府指挥使姚沛提前掌握了叛军动向,及时向朝廷密奏了此事。晋亲王本有意让姚家也受封爵位,可姚家拒绝了。” “为何?”萧月杉好奇地问。 “姚家说,这次平叛阮家出力更多,理应受封。他们只是侧应,担不得此等殊荣。”关丽啧啧称奇,“姚家这一手,可谓是高明啊。既显示了他们的谦逊,暂时不在朝廷出头,又在晋亲王和丞相那里记了人情。” 萧月杉心中暗自佩服,这朝堂之上的权谋算计,还真是深不可测。 “听说妹妹的夫君在溪州颇有建树,若是来日青云直上,可别忘了姐姐呀。”关丽笑得灿烂,“我就是看好妹妹家,你这人也对我的脾气。” 这……关丽真是个包打听啊,萧月杉自己刚刚从宫里回来才看到周曜的信,没想到关丽就知道得这么清楚了,她家的信鸽是连上5g了吗? 如今众夫人都入席列坐了,她们的小话也暂时停止。 今日宴请的多是平叛的功臣之家,就算没有直接受赏,也是因为叛乱革职之后才能上位的,所以席面上各个都是喜气洋洋。 顺国公阮辰算是此次平叛的mvp,晋亲王妃和丞相夫人就是来为顺国公夫人增光添彩的。 顺国公夫人孔惜萍作为宴会主人起来祝词:“此次设宴,是为了感谢诸位姐妹此前对我家的关照,寒冬凛冽,热情不减,希望各位玩得尽兴!”孔惜萍话音刚落,席上众人便举杯同庆。 待到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便有那好事的夫人说起了戏瘾,要听曲儿。 顺国公夫人自然是满口答应,不多时,便有一群身姿曼妙的女子鱼贯而入,一时间,婉转悠扬的曲调充斥整个大殿。 第124章 大不了现场live “这曲子真不错。”信国公夫人看似随意地夸赞道。 “夫人不知,近日东市那边有间酒楼的曲子才好,其他酒楼都没有听过那样的。”定国公夫人接过话茬。 萧月杉当下心里就不妙了,坏了,这是冲陆嘉言来的。 “哦?”信国公夫人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还有这样的新鲜事儿?改日把那乐师召到府里来,咱们一同听一听。” 定国公夫人笑着回应:“哪里还要去请,正主就在殿中坐着呢!” 听到这话,台下的夫人小姐们都交头接耳起来,不知道定国公夫人所指何人。 萧月杉心下一沉,果然,只见定国公夫人将手指向了陆嘉言的方向,笑着说道:“便是这位小姐。”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嘉言身上。 陆嘉言着实美貌,信国公夫人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藏的惊艳,笑道:“真是貌美,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民女并非出生官宦。”陆嘉言站起来,走到殿中回话。 没有官身?顺国公的席面上怎么会请一个平民女子呢?围观的夫人小姐都很困惑。 萧月杉已经完全意识到这就是定国公夫人做的局,她就是要当着众人让陆嘉言丢脸,绝了她嫁入寿家的指望。 没等定国公夫人出言羞辱,她一个箭步走到陆嘉言身边,“禀夫人,这是周家的表妹,近日才到京城小住的。” 已成为瑞王妃的孟语芙看到二人也来了兴趣,“是你家的表妹啊?国公夫人不是说她在酒楼卖唱吗?那就是歌女咯?没想到这么低贱。”孟语芙直接攻击道。 殿中夫人小姐们纷纷交头接耳,对陆嘉言的美貌更是看不惯了。 “瑞王妃言重了,家中小妹只是颇有才华,谱的些曲子被家里养的班子传唱出去了,这种小事,孟家夫人小姐应该能理解吧?” 萧月杉寸步不让,直接点出了孟语芙陷害孟语兰的事,吓得孟夫人闻言都蹬了女儿一眼。 陆家只是有些曲子被酒楼唱和,总比孟家女儿的诗词画作传到青楼去还好点吧,这事风头才压下去没两天,可别再提了。 萧月杉说完,殿上舆论风向有些变化,是啊,孟家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而且孟语芙刚刚说话实在太粗鄙,一样也失了体统。 “禀王妃、长公主及各位夫人,幸得顺国公夫人举办宴席,若是国公夫人有雅兴,月杉愿意献唱一曲,请家中小妹伴奏,为各位夫人助兴。”她反将一军,不就是要拿她们当歌姬吗?这有什么,唱就唱! “在座各位姐妹有才者众多,月杉清歌单调,还望众位不要嫌弃。”与其要你们刁难。不如我自己直接提出要求。 “来时仓促,还问国公夫人借把琴来。”陆嘉言有了萧月杉的鼓励,也恢复了镇定,对定国公夫人施施然一礼。 萧月杉走向陆嘉言,拍拍她的肩小声说:“嘉言,要不弹个《明月几时有》?” 这曲子在现代比较大众,不用彩排也能来,寓意也好,拿来应急应该能行。 陆嘉言点点头,定国公夫人既然策划了这一局,琴自然很快就搬上来了。 不得不说,豪门里随便一把琴都很好,琴音叮咚,如泣如诉。 陆嘉言稍稍调试一下,便开始演奏。琴音缭绕如潺潺流水般婉转悠扬,美妙的音符如同精灵一般跳跃着,轻盈地舞动在空气之中,编织出一幅浪漫的月圆梦境。 曲调温柔婉约,唱腔温柔多情,歌词动人心弦,一时间连定国公本人都忘了这是要为难陆嘉言的,只沉浸在歌曲美妙中。 曲罢,殿内先是一阵静谧,随后响起了掌声。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萧娘子及令妹果然有才。”晋亲王妃竟然率先鼓起掌来。 有了她的带头,其他夫人也纷纷附和称赞。 “姐妹聚会,歌舞互娱,甚是风雅!不知还有哪家小姐有如此才艺,也可以一同展示一番。”晋亲王妃说道。 这话一出,希望出来相看夫家的小姐们心思也动了,有了晋亲王妃的鼓舞,真有不少小姐报名表演。 定国公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本想让陆嘉言当众出丑,却不想反而让她出了风头。 孟语芙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她狠狠地瞪了陆嘉言一眼,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报复。 萧月杉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陆嘉言,两人相视一笑。 萧月杉和陆嘉言已经退回自己的位置,殿中的歌舞才艺已经开始表演起来了。 萧月杉抬头仰望着上座的晋亲王妃,两次聚会都是晋亲王妃为她解围,不知这位贵人又是何意呢? 许多小姐都表演了才艺,除了萧月杉和陆嘉言的歌曲,柳家小姐的剑舞和孙家小姐的书法也十分出众。 晋亲王妃对这些表演赞不绝口,还当场赏赐了一些精致的小礼物给表演者。 宴会气氛热烈,众人欢声笑语,仿佛刚刚针对陆嘉言的剑拔弩张都不存在。 演了一夜,席面终于散了,两人从顺国公府还没走开一两步,就看到定国公夫人的车驾正在不远处等着她们呢。 定国公夫人派女使请陆嘉言上车一叙,陆嘉言已经忍耐够了这位夫人三番五次地找茬。 不仅要侮辱她,还要羞辱她的朋友。这种行为让陆嘉言十分不满。她对着请她上车的女使摆摆手,直接在车下的窗外与定国公夫人开口。 “夫人,您要说什么我都明白,我出身卑微不敢攀附贵府,对令公子也并无男女私情,我会尽快跟令公子说清楚。 你我本无仇无怨,只因为您对我有误解才有交际,今后我与公子不再联系,也请夫人不要再为难我的朋友了。”她声音清冷,不卑不亢地说道。 车驾里的人安静良久,“晤儿,你听清楚陆姑娘的意思了吗?” 车窗的幔帐被人掀开,只见寿俊晤也在车里,他满脸震惊委屈,一双狗狗眼里蓄着泪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定国公夫人:“母亲,你怎么能为难陆小姐呢?” 这话一出,连陆嘉言都如遭雷击。 萧月杉扶额:好家伙,这孩子是先天恋爱脑圣体啊。 第125章 晋亲王妃舒融雪 定国公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紧让车夫驾车带着恋爱脑儿子离开了。 陆嘉言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次拒绝了寿俊晤,可能会惹来一些麻烦,但她并不后悔。 萧月杉还没来得及说话,晋亲王妃的侍女悄悄走到萧月杉身边,“萧娘子,晋亲王妃有请。” 萧月杉对陆嘉言笑了笑,让她先带疏桐、芳草回去,自己跟着晋亲王妃的女使离开。 陆嘉言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好疲累,才入虎穴又入狼坑,真恨自己没有办法帮她分担。 萧月杉随着晋亲王妃的侍女又进了顺国公府,她想着,看来这顺国公是完全投靠楚元明了。 二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晋亲王妃身披银貂裘衣负手而立,欣赏着满园的雪景。 “参见晋亲王妃。”萧月杉行礼道。 “免礼。”晋亲王妃转身微笑着看着萧月杉,先行坐到庭院中的暖椅上。暖椅四周围着光洁如蝉翼的锦绣屏风,既能透光,风却吹不进来。 烛火映照着满院的雪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温暖。 她随意伸手示意萧月杉坐下。 萧月杉便恭敬地在另一把暖椅坐下,侍女为她添了一杯热茶。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晋亲王妃说道。 萧月杉有些惊讶,起身行礼道,“多谢王妃夸奖。” “不必如此拘礼。”晋亲王妃抬手让她起身。 “本宫并非单纯夸奖你的才情。”晋亲王妃顿了顿,接着说,“在那种情况下,你能够挺身而出,为朋友解围,这份义气和勇气实属难得。” 萧月杉心中一动,她没想到晋亲王妃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而且,你应对得宜,既化解了危机,又没有让场面难堪。”晋亲王妃继续说道,“这样的智慧和沉稳,令人赞赏。” 萧月杉谦逊地低下头,“王妃谬赞了,月杉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晋亲王妃微微摇头,“你不必谦虚。在这京城的贵族圈子里,像你这样的女子并不多见。” 萧月杉疑惑地看着晋亲王妃,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看重自己。 晋亲王妃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你的策论还有那些诗句,本宫都在王爷的案几上见过,写得的确不错。” 她丹唇轻启,轻轻吟诵,“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萧娘子对男女情爱之事看得很透彻啊。” “不敢,这些诗词并非出自臣女之手,只是拾古人牙慧罢了。”萧月杉恭敬地回答。 “无论何人所作,本宫都觉得,不耽于情爱,你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好吧,又有什么要我做的了。萧月杉已经习惯了这些贵人的套路。 但无论如何,晋亲王妃帮了她两次了。难得见了面,萧月杉还是想当面谢谢她,“臣妇谢王妃前两次维护之恩。”她恭敬地施了一礼。 “是三次了。”舒融雪笑道,“楚昌凝叛乱后,弹劾你家的折子可真不少啊。” 原来周曜和萧家逃过责罚是晋亲王妃的缘故。 萧月杉深深一拜,“多谢王妃。” “不必客气。”晋亲王妃扶起萧月杉,“不过,本宫也有一事相求。” 萧月杉心头一紧,果然还是有所图,便问道:“不知王妃有何事需要月杉帮忙?” “申惜霜在望月山后秘密研制一种称为‘火器’的东西,”晋亲王妃语气凝重地说,“我虽不知那火器是何物,但晋亲王十分上心。” 她认真地看着萧月杉,凤眼绣眉间充满忧愁,“申惜霜的打算我并非不知,她若只是攀附,她能助晋亲王成事,本宫当然有容得下她的气度,日后也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可现在她的目的远不止于此,如若她想取本宫而代之,那本宫断断容不下这样的野心之辈。” 庭院的炉火中传来微微的爆裂声,让人听得有些惊悚。 “母仪天下,宛若明月,星辰虽众,莫敢争辉。本宫有本宫的度量,但侧室也要有侧室的分寸。”她凤目流转,晦暗不明地落在萧月杉身上。 额……申氏已经和楚元明有一腿了吗……看来晋亲王妃对自己的丈夫认知很清晰啊…… 萧月杉想到楚元明还跑来勾引了一阵自己,实在是恶寒……老天,晋亲王妃不会误会了吧…… 她尴尬地在原地没有做声,研制火器这事不是易事,也不知道申氏进展到哪一步了,更不能轻易答允,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晋亲王妃见状,连忙说道:“你放心,本宫会全力支持你,必要时也会出面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烛火中,端丽的女子笑容如隔云端看不真切,“我们舒家虽已致仕,但朝中关系仍在,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这晋亲王妃可不是好惹的,希望申惜霜还是赶快收手吧。萧月杉看着运筹帷幄的女子,心中感叹。 她思考片刻,既然舒融雪知道申氏在研制火器,应该也知道许多内情,决定还是问一问申氏的进度。“不知申夫人那里进展到哪一步了?” “目前只知她们在研制火器所需的火药,倒没做出什么有用的结果。”晋亲王妃慢条斯理地说。 听到这里,萧月杉终于点头答应:“既然如此,月杉愿意一试。” “很好。”晋亲王妃满意地笑了笑,“有任何需要,你尽管开口,三个月后本宫再找你来回话。” 萧月杉允诺行礼,侍女带她退下出门。 舒融雪看着她离去,心里细细地盘算着。 改朝换代,事关重大,须从长计议。 昔日,尹皇后、杨皇后母仪天下,辅佐帝君治理朝政,使得国家安定繁荣。 而今时今日,观之以女子称帝之事,似乎亦非绝无可能。 男子虽空占朝堂,但许多也是碌碌无能空食俸禄之辈,历史长河中已有诸多杰出女性崭露头角,她们或智慧超群,或英勇无畏,或德才兼备,皆能胜任高位,引领国家走向昌盛。 那样的贤德皇后她做得,如今看来,女帝也不是做不得。 第126章 工业化起步 萧月杉这边一刻不停,周曜在溪州也没闲着。他嫌从冶炼厂到县衙来回奔波浪费时间,直接带着一众随从住在了冶炼厂。 孔南露留在县衙,连着一两个月见不到周曜的人,想着完不成申夫人完成的任务,自己回去恐怕凶多吉少。 她也缠着周弘闹过几次,希望他能带她到冶炼厂去。可这小子是机灵的,万般不肯得罪大人,一直不松口,二人只能在县衙僵持着。 严泺将周曜住在冶炼厂的事情书信报告给章白榆。一开始二人都以为这位仕途顺遂的年轻大人只是来做个秀,见他第一天便收下了宫中派来的女子,更加加深了这个印象。 没想到这位周大人竟然去冶炼厂驻守吃住了,两人都生出了几分敬佩。 有这份坚持,看来这位周大人定能有一番作为,章白榆和严泺开始关心起周曜的动向,希望能尽尽心意,到时候记功时也能算他们一笔。 文雄本来因为要和周曜一起住到冶炼厂,内心颇有怨言。这小大人急功近利,可他年纪大了又没有什么仕途前景,何必要和他一起吃苦呢。 来了两日,冶炼厂条件差,就算监事巴结,也比不上县衙舒服。 文雄正想着何时去提回去住的事,周曜却主动找到了他,“冶炼厂条件艰苦,明日文大人可不用同住冶炼厂,只需每日辰时过来一趟即可。” 这对文雄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他连连道谢后,欢欢喜喜地回了县衙。 周曜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文雄虽然对冶炼之事比较熟悉,但对更新冶炼方法却没有什么想法,并无太多过人之处。 而且文雄很怕吃苦,若是将他拴在冶炼厂只会适得其反。 如此一来,周曜决定自己独自坐镇冶炼厂。 炼铜早于炼铁,所以昭朝的冶铁技术与世界任何国家地区一样,也脱胎于冶铜技术。 红铜的熔点约为一千摄氏度,而纯铁的熔点约为一千五百摄氏度,如果只套用冶铜的一套设备来冶炼铁矿,就很难得到有用的铁水。 周曜虽然没有做过相关工作,没吃过猪肉,但他见过猪跑啊。 他仔细勘察了冶炼的设备,发现目前使用的设备暂时达不到冶炼纯铁的程度,无论是温度的高度还是持久性都有待提升,改良设备势在必行。 提高冶炼温度无外乎两个方面,一是要强化鼓风,二是要加高炉身,这要求目前用的炉子必将逐渐从地坑式向竖炉发展。 这冶炼金属的炉窑从地坑式演变为竖式,人类工业历史可能演变了几百年,但有他这个先知天眼,便可以直接将后世的炉窑画出来让工人制作。 他本就是学工程的,绘图完全难不倒他。只两三日他就把图纸绘好了。 南台矿区的监事钱兴没将这位看起来书卷气的大人放在眼里,看到他的图纸后也有些不屑一顾。“周大人,这炉窑我们一直都用得好好的,您去打听打听,咱们南台的炉子火最旺,每年给朝廷交得铜铁也最多。” “您这样的炉子我们见都没见过,哪有人会做啊?”钱兴抖抖图纸,“您这图纸这么复杂,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得着这么多工人,要是耽误了冶炼,到时候咱们都没法儿交待。” 周曜看着钱兴推三阻四的样子,直接把萧月杉提前给他准备好的钱箱拿出来,压在了图纸上,“钱大人的顾虑我能理解,南台的正常冶炼不用耽误,请钱大人帮我另找些工人好好按照图纸修建火道。” 那钱箱看着分量不轻,钱兴的不满瞬间少了大半,要是周大人愿意出钱,那就另当别论了。 看钱兴没拒绝,周曜接着说,“前期要会制陶的工人,等火道修好,就请些冶炼高手来。钱大人对矿上的情况最熟悉,就请你一并操心了。” “好说好说,一定按照周大人的意思办妥。”钱兴拿起图纸和钱箱。 “我每日都在工地上,施工定要老实肯做的工人,不要找些偷奸耍滑的老油子。若是此事办得好,也有钱大人的功劳。”周曜软硬兼施道。 “是。”钱兴忙不迭地答应。果然银子使出去,事情就好办多了。钱兴马上着人开始按照周曜的要求烧制陶窑。 看着钱兴的背影,周曜感叹,老婆真是神机妙算啊。 制作炉窑的陶窑火道和鼓风装置都要进一步改进,提升整个火道对高温的耐受性,扩大窑室直径、加高炉身,使炉内上升的煤气流与矿石接触的时间延长,能量利用率有了提高。 他虽然只有基础的一些知识,但前人的研究基础已经给他指引了正确的方向,减少了大量的试错成本和时间。 他不会冶炼陶瓷和金属,但南台有的是人会,再加上南台冶炼厂工人的经验,多试验几次便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文雄每日都到冶炼厂探望,当看到这新的陶窑火道初见雏形形时,这位浸淫官场三十余年的老大人也动容了,“这简直值得记入《昭史》!” 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县衙住了,也要和周曜一起待在冶炼厂。 文雄愿意帮忙也好,多个人多把手,周曜也无所谓他是什么动机,只要好好办事就行。连文雄都觉得有利可图,钱兴便更上心了。 当新的冶炼火道制作好投入使用,炉温已经可以使铁熔化,从而得到了液态的生铁。 这些液态生铁便可以直接浇铸成器,铸造的农具兵器质地坚硬,比之前所制作的农具兵器不知锋利多少。 试炼了几次后,周曜按照试验结果改进了火道和鼓风装置的细节,进一步完善了图纸数。当他带着这些成品回京去,只要内阁一声令下,全国各地的铁矿冶炼厂都能按照图纸进行升级。 周曜令人按照图纸接着建造了几个新炉,眼看着一批批铁水可以量产出来,这定是大功一件了。 钱兴带着周曜当初给他的钱箱找到他,笑得小心谄媚,“周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大量,海涵小人。” “怎么,这是给钱大人和各位弟兄的辛苦钱,钱大人怎么又还回来了。”周曜笑道,他看着那箱子,分量只多不少。 “不敢不敢。”钱兴连连行礼,他真是活糊涂了,别人都是贿赂上官,只有他拿了上官的银子,等这位当红得令的周大人回京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参奏自己呢。 “如今铁水炼出来,各种器具也造好了,我和文大人不日进要返京。还要托钱大人帮我办几件事。”他慢条斯理地说,“这银子大人帮我收着便是,这几月下面的兄弟们也辛苦了,多犒劳犒劳他们。” 看着这冷面郎君,钱兴有些后知后觉的惶恐。 “目前有两件事麻烦大人,一是将这次所有参与新炉建造的所有工人登记造册单独管理,每个人负责什么工序都要一一标记对应;二是我还有几样东西要拜托大人监工铸造,若是铸成了便送信到京城周府。” 他又拿出一叠图纸,是这段时间他抽空画的炮筒设计稿。 制作枪的要求更高,他来之前就和萧月杉商量好了,先铸炮更容易做成,展示效果也更好。只是他没做过武器,这火炮是他按照看过的后世火炮的外观画的,细节还需要多次推敲才行。 钱兴见识了周曜的实力了,如今已经对他言听计从,马上接过图纸细细收好,“大人只管吩咐就是,小人定然好好按照大人的意思来,一丝一毫都不会差。” “很好,钱大人先去忙吧。”终于忙完可以回家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老婆了。 第127章 周大人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个女子 周曜和文雄打点好了要带进京城的样品准备离开冶炼厂。 钱兴惶恐地递上一本名册,上面按照周曜的要求记载好了工人的名字和分工。“周大人,这是小人整理的名册,请大人过目。” 周曜接过名册,大致翻阅了一下。“钱大人有心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这些都是有功之人,我如实上报朝廷,为他们请赏。”周曜将名册收起,拍了拍钱兴的肩膀。 “不敢当,都是小人们该做的。”钱兴的腰都要弓到地上了。 “此次新炉能够顺利建成,钱大人功不可没。待回京后,周大人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文雄也适时补充道。 钱兴听了,感激涕零,连连鞠躬谢恩。 “多谢周大人、文大人栽培!小人今后定当加倍努力,为大人效力!” 客套够了,一行人回到县衙,准备明日就启程回京了。 严泺早就知道周大人改良冶炼炉成功了,那吹毛可断、刀口不卷的新兵器他也得知了,看了实物果然是极好,这小周大人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章白榆得了消息也已经赶到南台县,要亲自护送周曜离开溪州境。 孔南露同样十分欣喜,她终于有机会接触周曜了,要是再不见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完成任务。 就算没有引诱到周曜,能偷到图纸或是研究成果进献给申夫人,也能功过相抵了吧。 她还有进京的一路可以下手呢,周曜总不能一直防着她吧。 几人客套一番后,第二天清晨队伍如期出发。 周兴带领一队人马在前方开路,章白榆和周曜共乘的马车和文雄的马车走在队伍中间,周曜特意给孔南露雇了一辆马车由她单独乘坐,周弘则带着一队人马殿后。 一路上周曜都和章白榆交谈甚欢,孔南露的马车隔着文雄的马车远远地跟在后面。她掀开帘子看着前方车队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自己还要跟到几时。 章白榆将周曜送到溪州边境的蒲河县,蒲河县令侯鸿英早早迎候几位大人,周父算着日子已带着嘉树在驿站等待。 见同知大人到了,章白榆当然要设宴款待一番 周启泰看着儿子感慨万千,儿子先在江州历经生死,又任秋筵主讲,如今带着这新制的改良铁器进京又是大功。才不到一年光景,儿子已经让他感到十分陌生又引以为傲了。 “嘉树!”周曜忍不住快步过去抱住了这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比看到他名义上的老父亲还亲热百倍。“你还好吧,身上的伤怎么样?”他红了眼眶,仔细打量着嘉树。 “多谢大人关心,承蒙大人恩德,如今全都好了,又能回大人身边伺候。”嘉树眼泪早就糊了满脸。 他平反释放后就被接回周家养伤,从家中众人口中得知了许多添油加醋的消息,在他看来周曜与他分开后历尽艰辛回京告御状只为救下他、救下江州百姓,对这位大人更是忠心得五体投地无以复加。 聚餐过后,几位大人寒暄了一阵。章白榆、文雄和侯鸿英等人识趣地走到一边,给父子俩留出空间。 可孔南露可不这么想,她鼓起笑颜,走上前去向周启泰行了个礼,“请周伯父安”,她这声伯父叫得甜美,可周启泰却不知她是何方神圣。 周启泰打量了一下孔南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转头对周曜说:“这位是?” 周曜只能介绍道:“这是孔姑娘,她曾与月杉有些旧交,她遇难流落南台被我碰巧搭救,我便让她一同入京,交由月杉安置。” 周启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意识到,孔南露的出现可能会给周曜带来一些麻烦,但当着孔南露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笑着对孔南露打了个招呼,便请她退下了。“孔小姐,我与曜儿还有几句话要说,你自便吧。” 孔南露只能行礼离开,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交谈的父子。 “曜儿,你是聪明的,可到底年轻、血气方刚。如今你外出公务怎么可以带着个女子,实在是不成体统。”周启泰忍不住提醒道。 周曜无奈道:“父亲,实在她是月杉的朋友,孩儿不忍心看她流落风尘才施以援手,并无其他想法。”没办法,这时候只能打着老婆的旗号了,不然实在是说不清。 周启泰叹了口气,“你涉世未深,很多事情还看不明白。此女身份不明,你贸然带在身边,恐怕会引来不少麻烦。” 他语重心长地说:“为父知道你心地善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官场如战场,其中的阴险狡诈你慢慢就会体会到。” 周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这几个月都忙着冶炼的事,确实没空细想孔南露为什么会出现在溪州,又恰好被严泺进献给他,“父亲教训的是,孩儿会小心的。” 这时,文雄走过来笑着说道:“周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周启泰拍了拍周曜的肩膀,“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周曜告别了父亲,登上马车,一行人继续向京城出发。孔南露看着逐渐变小的周启泰等人,想着自己终于有机会接近周曜了。 一日突然风雪大作,车队进入了一片树林,周曜便让车队暂避风雪,稍作休整再出发。孔南露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悄悄地下了车,朝着周曜的马车走去。 然而,她还没靠近马车,就被嘉树发现了。“你想干什么?”嘉树拦住了她。 “我……我只是想看看周大人。”孔南露有些慌张地说道。 “不用了,孔小姐还是请回吧。”嘉树毫不客气地说道。 孔南露咬了咬牙,只好转身回去。嘉树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大人与少夫人感情好得很,只劝有些人不要肖想太多。” 孔南露银牙咬碎,本来周曜就拒她于千里之外,如今又来了个跟看门狼狗似的周嘉树,不仅接触不到周曜的行李图纸,更是近不了周曜的身,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曜归心似箭,所幸除了文雄年纪大些,其他都是青壮年小伙。车队一路走得很快,回去比去时用时还短。 刚进京城,孔南露憋了一路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车队经过长兴巷,她竟直接跌出了马车。这下好了,长兴巷的各家各户都知道周大人回来了,他还带回了一个女子。 第128章 戏瘾大发 “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人回来了,还带了一名女子!”疏桐得了门房的消息,全然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飞快跑到主屋报信。 嚯哦~看了这么久某乎的“如何以「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为开头写一个故事?”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吗? 萧月杉又兴奋又紧张。 周曜之前的信件里就写了孔南露的事,所以她心里已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搞得如此人尽皆知。 陆嘉言也提前知道了,但还是为萧月杉不平。 虽然周曜说得信誓旦旦,他们二人还是穿越前的夫妻,可环境影响人,不知道他到这封建时代是不是就变了。 她担心地看着萧月杉,却没有出声。 “没事,我们一道去看看吧。”萧月杉轻轻拍了拍陆嘉言的手。 这孔南露好歹也是现代穿越的,不会真得给她上演争宠的戏码吧。萧月杉想着,与陆嘉言一道走向大门。 萧月杉和陆嘉言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周曜快步进来,后面还扭扭捏捏地跟着一个女子。 孔南露看到萧月杉倒是没什么反应,看到陆嘉言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师兄,这位便是姐姐吧,果然漂亮。”只见孔南露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俏皮的笑容,然后指着陆嘉言,故意把声音放得嗲嗲地说道。 “我和师兄没有什么,姐姐你别多想啊。”她倒是主动出击。 好久没闻到这么纯正浓郁的茶香了,萧月杉和陆嘉言对视一眼,憋不住笑了。 “这位是陆姑娘,这位才是我妻子萧月杉。”周曜走向萧月杉,“她算起来应该比你还低一届,好好说话,不要乱攀关系。” 孔南露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她咬咬嘴唇,低下头去。 萧月杉倒是大方,“孔学姐,周曜在信里已经跟我说了,你们这次奔波辛苦,让霜溪带着你去客房,梳洗一下再一起吃饭吧。” 孔南露很敬业地楚楚可怜地看了一眼周曜,“师兄,你去陪月杉吧。我没事的,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你不用担心我。” 陆嘉言实在听不下去,“太恶心了,饭我不吃了,先走了。”大美女直接对孔南露翻了个白眼,甩手走了。 萧月杉笑出了声,学着孔南露的样子做出夹子音来,“南露姐姐,我们确定要这么说话吗?” 她故作柔弱地歪着身子顺势倒在周曜怀里,“ 南露姐姐对不起,是我没站稳,哥哥只是扶了我一下,你不会生气吧?” 她一双笑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调皮和俏皮,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猫一样淘气,眉梢眼角的妩媚让他不禁为之倾倒。 终于又可以和老婆天天贴贴了,抱着她香香软软的身体,周曜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融化。 萧月杉笑着站直了身子,推开周曜,“姐妹,我,《甄嬛传》十级学者、《知否》高级研究员、狗血小说爱好者。现在能不能不演‘我那外室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了,能好好说话了吧。” 孔南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萧月杉会这么直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时,萧月杉开口道:“好了,现在没问题了,都进去吧,有什么话饭桌上再说。” 说完,她和周曜一起走回正屋。由霜溪引领着孔南露去了客房。 “你这个师妹真有意思,她也太入戏了,”萧月杉笑着说,“不过我也很喜欢这种剧本!戏台子还没搭好,我就已经戏瘾大发了!” 她兴奋地给了周曜一拳,“绿茶大战小白花,我喜欢这个剧本!导演!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能演好!” 周曜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好了,知道你的演技很好,是中央戏精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他捏捏她的脸,“她在家住不了几天,我已经把她带到京城,之后看她想干什么都随她,给一些钱让她自立门户就可以了。” 周曜自己简单洗了洗换了身衣服,收拾妥当,萧月杉就让疏桐准备开餐。 陆嘉言说到做到,真得没来吃饭,萧月杉便让丫鬟装好食盒给她送到了屋里。 孔南露倒是来得准时,早就凄凄切切地在餐厅一角侍立了。 “孔学姐,快坐吧。”萧月杉招呼她,孔南露看了看周曜才走过来。 三人纷纷落座,饭菜已经布好了,萧月杉知道孔南露要表演,便让疏桐等人都去吃饭了。 周曜和萧月杉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可当着孔南露又不方便,只能食不言寝不语,默默炫饭。 孔南露看着周曜的目光完全黏在萧月杉身上,那眼神都要拉丝了,心中不禁有些涩涩的。 如果说她之前只是想完成申氏的任务,现在她倒是真得想要周曜的感情。溪州一路进京,他虽对她十分冷淡,但为人却周道细致。 不仅给她单独雇了马车,连她换洗衣服不方便都考虑到了,让周弘专门买了单独的晾衣架放到她的车上,避免她的贴身衣物无处晾晒。 他本来就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认识的人,就像洪流中的浮板一样,孔南露对这位英俊多才的师兄动了些真心。 于是她强行介入二人的氛围:“月杉妹妹,你和师兄是怎么认识的呀?一定有很多浪漫的故事吧。” 萧月杉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学校里认识的都差不多,压压马路吃吃饭。” “这么没意思啊。”孔南露撇撇嘴。 萧月杉不想再聊感情问题,开开玩笑可以,真得雌竞起来就不礼貌了。 “孔学姐是为什么会穿越呢?”她想着换个话题好了。 “我是因为出车祸,被撞到这里的。”她想起往事还是心有余悸,“没想到没有穿越到什么公主皇妃、高门贵女身上,竟然穿越成了一个贫苦孤女。” 她拭拭眼泪,把申氏带她入宫的那一段都省略了,“在溪州时,许多女孩子都被拉到矿场上……” 她说不下去,萧月杉听到这也很同情她的遭遇,刚刚对立的情绪也有些软化。 封建社会,人命本来就贱如草芥,更何况是这样孤苦无依的女子。 孔南露泪眼朦胧,“幸好这次有师兄救我,不然我就死定了。” 萧月杉有些同情孔南露,不由地看向周曜。那眼神的意思就是:你惹回来的事,我可不敢管,你自己解决。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周曜直接打断了孔南露的哭诉,“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 “我都听师兄的。”孔南露乖巧地说,然后转向萧月杉,“月杉妹妹,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和师兄的感情的。”她又瘦又弱,瑟缩成一团看着的确可怜。 “我只是想在师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也好,这里太可怕了,我不想到外面去。”她说着就要给萧月杉下跪,萧月杉连忙扶住她。 周曜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似乎对孔南露的话很反感。“可你在这里也不方便,明天我让周弘在外面给你找了房子,置办好了你就搬出去。” 他说着,顺便给萧月杉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菜。“这里是京城,不会像在矿场那样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我不走我不走!”她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她还没有偷到图纸,怎么可能走呢。 她直接跪下,萧月杉拉也拉不住她,索性放弃了只能随她去。 “那位陆姑娘都可以住在这里,为什么我不可以。”孔南露呜咽着。 “陆姑娘是月杉的朋友,你不是。”周曜冷冷地说。 “可我是你的师妹啊!”女子泪眼婆娑。 “对啊,所以是我不想让你住在我们家。”他已经听够了这些拉拉扯扯,说完便拉着萧月杉离开了餐厅。 第129章 别演了,再演就不礼貌了 闹了一上午,夫妻二人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时间。 “避免夜长梦多,吃了饭你马上带着新铸的刀剑去工部报到吧。”萧月杉的情绪完全没有被孔南露影响。 “好,我现在就去一趟。”周曜对她必然是言听计从的。 两个人都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只能留着晚上再谈,一聊便聊到后半夜。 第二天周曜还要去早朝,两人决定还是先眯一会儿,等明日再接着说。 没想到刚躺下没多久,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宁静,把他俩都从睡梦里惊醒。 “夫人,有事要禀报夫人。”门外是疏桐的声音,萧月杉赶紧下床穿上鞋准备开门,周曜起身给她围上了兔毛披风,替她去开了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进来说吧。”她招呼道。 疏桐着急进屋,带进了不少寒风。“小姐,霜溪去伺候那位孔小姐,”疏桐抬眼看了看周曜,接着说:“那位孔小姐在屋里上吊了。” “啊!?”萧月杉惊地站起来。都什么跟什么啊!周曜外出公干带回来一名女子惹得人尽皆知便罢了,若是当晚就死了,满京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 “夫人别急,人没事,刚挂上霜溪就发现了。”疏桐马上补充道。 这孔南露很烦人啊,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呢? “周曜,要不就让她留下吧。”萧月杉开口道,“她一个弱女子,若是出去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周曜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他原本以为萧月杉会同意他把孔南露送出去的决定。 连疏桐都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姐,这女子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留在家里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我......”他刚想解释,却被萧月杉打断。 “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让她住下吧。”萧月杉笑着说,她让疏桐提来了风灯,准备亲自去看一看这盏最不省油的灯。 “外面风大,还是别去了,她要死就死吧。”周曜对孔南露已经没有一点好气了,他对外人从来都是没有太多耐心的,孔南露连番折腾早已经让他烦透了。“我看她也舍不得死。” 萧月杉安抚地拍拍他的肩,简单束了束发,穿好裘衣便准备去看看孔南露。周曜要跟着她一起去,也被她拒绝了。 走到孔南露客居的听风院,还没进门便听到房中寻死觅活的声音。 萧月杉淡然地走进孔南露的寝室,只见那女子衣衫单薄、云鬓散乱,正坐在地上哭闹不止,身边是掉落的白绫。 一旁的霜溪为难地站着,见萧月杉进来如蒙大赦,忙施礼道:“请夫人安。” 孔南露看到萧月杉哭得更凶了,“人人都嫌我多余,我在这世界本就是多余的,既然师兄不肯要我,我还不如死了,早点回家去.....”她本就瘦弱,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就我一个人,周曜没来。”萧月杉在房中的雕花木椅上坐下,“别演了,地上凉起来吧。” 孔南露哭声顿止,“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萧月杉轻笑,“我可没那闲工夫,只是有些事要问你。你大晚上的寻死觅活,究竟想干什么?” “我……”孔南露一时语塞。 萧月杉步步紧逼,“若你真是想死,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我绝不拦你。但若你只是想演戏,恕我没空给你当观众,陪你浪费时间。” 孔南露咬了咬嘴唇,低头不语。 “学姐看着也不像是自寻短见的人,要是求死,哪里不可以死。为何还要等周曜搭救,又为何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非要等他一道上京呢?” 她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可见学姐和我一样,都是惜命之人。” 孔南露脸色一白,“你……你别胡说!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萧月杉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为什么要上吊?总不会是因为这里的房间住着不舒服吧。”她的目光犀利,仿佛能看穿一切。 孔南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萧月杉心中了然,“你从昨天上午回京到现在闹了这么多出,不过就是想用性命威胁我们让你留下来罢了。” 她耸耸肩,“你有学问有知识,明明可以好好跟我们说话,最后竟然还要以死相挟,不觉得这样很可悲吗?” “你根本不懂我经历了什么,凭什么可以不痛不痒地指责我。”孔南露也不装了,她从地上站起来,用怨毒的眼神看着萧月杉,“如果我可以和你一样穿越到世家夫人身上、可以遇到师兄,就根本不用遭这些罪,也不用在这里装疯卖傻只为了活命。” 萧月杉冷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歪理?你受了苦也不是我害得,就算你要报复也不该报复到我身上。你不去怪那些伤害你的人,反而怨怪我们这些帮你救你尊重你的人?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吗?” 孔南露愣住了,她显然没有想到萧月杉并没有同情她,反而这么直接地指责。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受过苦?”萧月杉继续说道,“封建社会等级森严,我和周曜也是历经磨难才走到今天,要在这里谋生,本来就不是一件易事。” “我和周曜能有今日,靠的也绝非运气。”萧月杉看着孔南露,“你若真的想好好活着,就该找份差事养活自己,而不是寄希望于他人。 你也是求新大学的学生,你有学问,可以去大户人家当女先生;你若是会算账理事,可以到我庄子上去做账房;你要是有手艺,也可以找份活计;你说你无处可去,这京城这么大,我们愿意资助你容身之所。 你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女性,何必在这里自怨自艾,真真沉浸于作出一副封建社会的小娘模样来。你这样子,实在是开历史的倒车!” 孔南露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哭泣。 萧月杉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听风院你可以继续住着,你若是想通了,我便着人给你安排差事住处。 但若你还是要死要活的,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你既然愿意沉沦于小妾的身份,严泺可是把你的身契给了周曜。妾乃贱籍,妾通买卖,那我也不介意拿出正室大房的款儿来,陪你真得演一出古装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孔南露望着萧月杉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萧月杉说得没错,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实在是太丢脸了。 萧月杉一出房门,便看到周曜和陆嘉言站在门口,两人都是一脸星星眼地看着她。 “月杉你刚刚太酷了!就应该这样治她,我看她不爽很久了!”陆嘉言给她双手点赞。 “你才和她见面几个小时啊,就很久了。”萧月杉笑道,“外面冷,孔南露闹了一夜,你住的扶云院离得近肯定也没睡好,回去好好补补觉吧。” 她替陆嘉言拢了拢裘衣,“等睡醒了,就让她们把饭给你端到房里吃。” “你说得对,不只是孔南露,我也不能一直在你们家蹭吃蹭喝了,得找些事做。”陆嘉言说道。 “诶呦,我讲这个又不是针对你,”萧月杉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你在醉花阴赚了许多钱啦!才住了这几天,我亏不了,放心吧。” 两人送走了陆嘉言,一起往主屋走。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像哪里烧焦了?”周曜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萧月杉的神经已经高度紧张起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是吧?她仔细嗅了嗅,一脸疑惑地回答,“没有啊?” “是我的心在为你燃烧。”他一脸求亲亲的表情贴上来。 “你是不是有病?”她被尬得笑起来,使劲在他身上薅了几把,冰山帅哥讲土味情话,这种反差真得很欠揍好吗? 第130章 引狼入室,还是请君入瓮? 孔南露闹了一阵,周曜也没有时间再回去补觉了,只能收拾收拾准备早朝。 萧月杉怕夜长梦多,昨天周曜一回京,她便让他把新铸的兵器和农具先送到工部,由尚书许邈等人看过才算作罢。 不出意料,许邈等人对铸造的精铁兵器赞不绝口,如今差事已经算是了结,二人心里都没有负担。 孔南露一人在房中枯坐,只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亮起。萧月杉的话不可谓不触动灵魂,她独自一人思索良久。 她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现代知识女性,真得愿意为了申氏鞠躬尽瘁地当这个马前卒吗? 申氏虽不算聪明,但足够狠心,想到申氏残忍的手段和手下神出鬼没的暗卫,孔南露还是有些后怕。 她还没有完成申氏派她到溪州勾引周曜的任务。目前望月山下面的化学实验她不太擅长,若真是无功而返,不知会被怎样对待。 孔南露想到了惨死的沈老师,握了握拳,还是决定一条路走到底。 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周曜,进可取萧月杉而代之,得到周府的庇护;退也可完成申氏的任务,全身而退。 她心里大概有了个成型的计划,便到外间去寻萧月杉。 “萧学妹,之前是我鬼迷心窍了,幸而没有酿成大错。对不起,我之后不会了。”孔南露面带愧意,说话也很诚恳。 萧月杉开心于她的变化,以为她是想明白了,“没什么,大家过来也不容易,只要想通了就好。” “我思考了一下,要自食其力还是要发挥我的专业所长。只是我是学理工科的,那些算账或是绣花,我也做不太会,就连繁体字都不太认得全,一时间没想到该干什么。”孔南露垂下眼眸,仿佛真得一筹莫展。 “这样啊……”萧月杉托着下巴思考着,“没事,要不这些日子先让下面的侍女教你写字打算盘吧,到时候再看你想做什么。” 孔南露垂着的眼眸一亮,立刻应道:“如此甚好,那就麻烦萧学妹了。” 就这样,作为财务主管的芳草派了手下的小丫鬟碧云每日抽两个时辰教孔南露学习写字算账,孔南露借着学习的机会明里暗里向碧云打听了许多周府的事情,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陆嘉言听说了萧月杉的安排,只叹道:“杉杉,你这性格也太大度了,真留她在你家长久住下去吗?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萧月杉笑了笑,“我也觉得她有些奇怪,留她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我大度,一则是她刚来的时候闹得人尽皆知,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周曜在溪州新纳的妾室,此时把人赶走更令人侧目; 二则她来得的确古怪,她之前和周曜认识,怎么穿越了正正好好就被送到周曜手上呢?而且还这么精准送到溪州南台县的南台铁矿上?若是有人想利用这层关系打入我们内部,还不如请君入瓮,看一看他们的打算。” 陆嘉言听了她的想法笑了起来,“还好你不是什么圣母小白花,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萧月杉捻起一块糖蜜糕吃起来,“我要真是下头雌竞女、全世界都喜欢我老公的娇妻,我肯定也是针对你啊!” 她笑吟吟地看着陆嘉言,“可你这么好看,我只想和你贴贴。” 陆嘉言被她逗笑,两人一起亲亲热热地吃起来。 日子就这样过了几天,孔南露渐渐熟悉了周家的情况。 阳州府富庶,周府颇有家私,现在最有出息的三儿子在京城扎下根来,周启泰给他们在京中置办了许多新庄子。 年后,各处庄子的管事前来报告春耕筹备的情况,萧月杉最近天天书房算账理事。一日,孔南露端着一杯茶进来,“萧学妹,你整日操劳,我给你泡了杯茶。” 萧月杉笑着接过,“谢谢。” 孔南露看着萧月杉,这女人梳着端庄大方的回心髻,簪着几支累银丝镶珍珠玉髓的梅花折枝发簪,看起来既应时节又高雅别致。 她身穿藕荷色冰心腊梅纹的对襟锦衣,下着雪青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马面裙,外面散散披了一条雪狐裘的披风,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堆积满案的账簿契纸。 这女子也不是极美啊,她挑剔地看着萧月杉,余光扫过一摞一摞整整齐齐的账簿凭证,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她及时调整了心情,开口说道,“学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这么能干,师兄真是好福气。” 孔南露微妙的表情变化当然被萧月杉捕捉到了。她只当没看见,“学姐太客气了。”她起身招呼孔南露到房中间的圆桌坐下。 “这几日事情有点多,没空去看学姐,不知道学姐的字学得怎么样了。”她依旧言笑晏晏。 疏桐和芳草有眼色地摆好了茶水点心,静静退到一边。 孔南露笑着答道:“已经略有所成了,多谢学妹关心。” 萧月杉喝了口茶,点头道:“那就好,学会了算账识字,在这里就算是入门了。” 孔南露眼神一闪,故作羡慕地说:“学妹真是厉害,这么多账本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像我,看到这些就头疼。” 萧月杉笑了笑,谦虚地说:“都是些加加减减,我本来也是做这个的,都习惯了。” 孔南露趁机问道:“学妹说得是,还是要做自己的老本行,不然读这么多年书不都荒废了吗?我细细想过了,我是学机械的,那些设备的图我也画过,溪州冶炼的工厂的图纸我也能试着画。” 萧月杉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在家里画图也不用抛头露面的,又不危险,就是有些辛苦。” 孔南露连忙说道:“我不怕吃苦的,以前读书的时候做实验写论文,经常在实验室待通宵呢。” 萧月杉笑了笑,“既然如此,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跟周曜说一说。” 孔南露大喜,“多谢学妹!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萧月杉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中已对孔南露的意图有了几分猜测。 第131章 突如其来的婚事 自从顺国公府宴会后的一别,寿俊晤再也没有来过周家。 寿家高门显贵,他们更没有接触的渠道,便与寿俊晤断了联系。 陆嘉言心里虽有些难过,但她是明白人,现代还有因为家庭条件差距太大被棒打鸳鸯的呢,更别说是古代了。寿俊晤家世显赫,齐大非偶,他也不见得是良配。 萧月杉知道陆嘉言的心事,也不想过多提起让她难堪,不如多给些时间让她消化一下吧。 没想到元宵节后,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上门了。 外面一阵人声鼎沸,连二门上的丫鬟婆子都出去张望,原来是信国公夫人亲自到周府提亲?!疏桐得了消息赶忙跑进主屋找萧月杉报告。 信国公夫人?她们此前全无交集啊,怎么突然屈尊亲自来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家里? 她连忙和疏桐出去迎接,好在她最近都在见各庄的管事,穿着打扮一直端庄得体,要是就她平日和陆嘉言两人在家时扎个丸子头、束个马尾就凑合一天的造型,现在真是不好见人。 她赶忙出去,迎面碰到信国公夫人已经进了大门。 “请国公夫人安。”她连忙行礼,“不知国公夫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夫人恕罪。” “不妨事,萧娘子不嫌我不请自来就好。”信国公夫人看着约莫六十来岁,和定国公夫人将门虎女的风格不同,她身量不高,微微有些发胖,在墨狐皮大氅和翡翠头面的衬托下更显雍容华贵。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红着绿的媒人,小厮丫鬟手上齐刷刷端着扎着红绸的礼物。看似以礼相待,实则仗势欺人。萧月杉看着阵仗就知道来者不善。 “不敢不敢,夫人大驾,寒舍蓬荜生辉。”她再行一礼,“雪天风寒,还请夫人到正堂叙话吧。”她迎着信国公夫人步入正殿。 暖暖的炉火早就烧起来了,侍女们恭敬地奉上茶点。信国公夫人看了看,并没有动,萧月杉知道这些“贵人”规矩大、格调高,看不上他们的东西,也没有开口劝茶。 “萧娘子,我快人快语,有什么就直接说了。”信国公夫人是藏不住话的,刚刚坐定就说开了。 “是,请夫人吩咐。”萧月杉答道。 “那日在顺国公府,见娘子与令妹琴曲相和甚是风雅,不仅对令妹陆姑娘生出许多好感。”她顿了顿,看着萧月杉,似乎认为她应该有所反应。 可萧月杉并没有开口,她只能继续说道:“想着我儿长年在外为官,年逾四十子嗣不茂,可他偏偏又是个上进的,不在女色上费心,家里的通房侍妾都入不得他的眼,真是愁死我了。” 萧月杉听到这里心里便揪起来了,在外为官、年逾四十,不就是陈培胜吗?!信国公夫人竟然是为陈培胜来求娶陆嘉言的!大事不好! “之前他与令妹有过一面之缘,从此便情根深种。如今我在席面上也瞧过了,当真是好模样、好才华,虽是门第有些低,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难怪我家胜儿如此魂牵梦萦了。”信国公夫人说完笑了,只当是大大抬举了周家和陆嘉言。 “我今日来便是想聘陆姑娘为我儿的侧室,也不算是薄待了她。今个儿我把媒人都一并带来了,萧娘子要是觉得可行,当下就能过了文书来,”信国公夫人说得轻巧,那红红绿绿地媒人已经呈着文书挤上前来了。 萧月杉心中一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万没想到信国公夫人竟是为此而来。她没看那媒婆,轻轻推开了就快递到她面门上的文书。 “多谢夫人厚爱,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只是远房兄嫂,还不知小妹在家乡是否订了亲呢,怎可随意答允婚事?若是一女许了二家,不是耽误了国公夫人的大事,恕臣妇不能回夫人的话。”萧月杉恭敬地拒绝,脸上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信国公夫人脸色陡然变了,她没发作,她身边的妈妈已经出声了,“放肆!真是不识好歹!你家是什么门户,今日夫人亲自上门,已是极大的脸面,岂容你推三阻四?” 萧月杉知道这些妈妈便是高贵夫人的传声筒,这些自视甚高的“贵人”不便说的话,都是由妈妈们说出口,如今这位妈妈的意思便是信国公夫人的意思。 “臣妇不敢。正是因为信国公门第显赫,夫君小妹出身乡野,虽天生丽质但性格纯真,高门显户的一应规矩全然不懂,怕是冒犯了夫人大人。”既然话说开了,那她也直接拒绝好了。 “哼!”信国公夫人拍案而起,“小门小户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今天来可不是跟你商量的!” 萧月杉心中一沉,知道今天这事难以善了,但她还是强作镇定道:“夫人,这事实在太仓促,佳偶天成本是喜事,怎可如此强迫呢!还是让我们思量几日吧。” “不必了!”信国公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我儿子的婚事,何时轮到你们考虑了!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你们周家培养了这样绝色的女子进京不就是拉拢朝中大员的吗?”她眯起眼睛,斜睨着萧月杉,“怎么他寿家使得,我陈家就使不得了?”信国公夫人的话十分难听刺耳,萧月杉的脸色也变了。 “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小妹进京只是为探亲,并无他意,从未想过要送到哪家去攀龙附凤。”萧月杉强忍怒气,“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过一双碗筷的事,怎可以小妹取悦他人!” “好一个多双碗筷!”信国公夫人怒极反笑,“这女子我要定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硬气到几时!” 说罢,她带着一众仆从扬长而去。小厮丫鬟手中的礼物放得满园,萧月杉在院内镇定地说到:“无功不受禄,还请夫人将礼物收回。” 信国公夫人身边的妈妈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信国公府的礼物,送出了哪有轻易收回的道理?” “臣妇惶恐,不敢无故私拿夫人的礼,若是不能收回,只能明日将这些礼物拿到始觉寺填一份功德了。”萧月杉不愿受她胁迫,这不就是豪华版的强抢民女吗? 那妈妈气得直喘气,招手让小厮丫鬟们抬起礼物,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萧月杉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 她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信国公夫人位高权重,若是要强娶陆嘉言,一定会大闹一场,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手段。 可她绝不能让姐妹受此委屈。 萧月杉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好陆嘉言。 第132章 怎么哪里都有你这坨臭狗屎 本来萧月杉想跟周曜商量,让孔南露帮忙画图的事情,现在有了陈培胜要强娶陆嘉言的事,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周曜一散值,她便把他揪来一起商量对策。 “陈培胜要强娶陆嘉言?”周曜也吃了一惊,“寿俊晤怎么说?”他第一反应是想到陆嘉言的首席迷弟寿俊晤。 “呵,别提了,寿俊晤的老妈不同意他娶没有家世的女子,多半是指望不上。”萧月杉没把希望寄托在这国公幼子身上,而且不想嫁给一个男人的办法就是嫁给另一个男人吗?那也太残酷了。 两人正在激烈头脑风暴,没想到这日好戏连台,新晋的瑞王妃孟语芙也登门拜访。 萧月杉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看着那盛装女子由八个轿夫抬着进了自家大门。 “瑞王妃驾到,周大人周夫人为何不出来接驾。”一个管事公公呵道。 “张公公,我与周夫人是旧相识,不必拘礼。”轿中女子懒懒说,“铃心,扶本宫下来,与周夫人叙叙话吧。” 八名侍女打帐子的打帐子、铺地毯的铺地毯,又是扶又是请,终于把这娇贵的王妃请下了轿。 另有八名侍女已经把周家正屋布置好了,什么熏香、炉火、茶水、点心加上幔帐,连座椅都是她们自带的,就借了萧月杉的地砖站了站。 孟语芙脚不沾地被捧着坐在了专座上,萧月杉看着她的表演,真是有够无语。 “好了,本宫要和周夫人说几句,你们先下去吧。”她开口道,一众仆人纷纷退下,就剩下他们三个。“周大人也下去吧,本宫不会把你夫人吃了的。” 周曜闻言没动,自顾自地坐下了,孟语芙撇撇嘴也没计较。 “不知瑞王妃今日到访所为何事?”萧月杉率先开口,不想再和她逼逼赖赖,有话直说吧,她可不信对方只是来找她聊天的。 “听闻周大人此行溪州新得了位孔姑娘?不知周夫人和她相处得可好?”孟语芙笑盈盈地说道。 “瑞王妃这是何意?我与孔姑娘清清白白。”周曜马上回应。 “清清白白?我看可未必。如今满京城都在传孔姑娘与周大人的风流韵事,说周大人年少有为,此行溪州不仅名利双收还抱得美人归,难道周夫人不知道吗?”孟语芙话中讥讽都藏不住了。 “不是,你千辛万苦跑来一趟就为了说这个啊?”萧月杉觉得她穷极无聊,“瑞王府的姬妾难道很少吗?” “你!”孟语芙和萧月杉吵架那完全是自不量力,没气到她反而把自己气得半死。 “王妃还有闲工夫管别人家的事,可见王府里需要王妃费心的事务还不够多。”萧月杉才不管孟语芙生不生气,风凉话说个不停。 “本宫是来提醒你,别被不三不四的女人骗了,到时候只能做个下堂弃妇。”孟语芙瞪了萧月杉一眼。 萧月杉心中冷笑,这女人管得真宽。“瑞王妃多虑了,我的私事旁人无需置喙。”萧月杉淡淡地说。 “萧月杉,你别忘了你的身份!”孟语芙发出尖锐的暴鸣声。 “我的身份?”萧月杉觉得很可笑,“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哼,本宫可是瑞王妃!”孟语芙扬起下巴。 “那又怎样?你不过是仗着皇家的权势罢了。”萧月杉毫不畏惧,“谁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难道你多长了几个?”萧月杉看不得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没错,我就是仗势欺人,你奈我何?你和你那些姐妹我一个一个都要收拾了,你那美女朋友就等着给人做妾被人磋磨吧!我可听说了,陈培胜在床上的花样可多着呢,你说说陆嘉言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够他玩儿几次?”她眉梢眼角都是恶毒。 “你!原来是你!”萧月杉怒不可遏,扬起手就要给孟语芙一巴掌。 “月杉!不可。”陆嘉言不知何时来到正屋,连忙拉住她,“她毕竟是王妃,没必要为了我和她起冲突留下把柄。” 萧月杉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蒋赛玉,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怎么哪里都有你这坨臭狗屎!?在宫里我们也没招你惹你,为什么一定要害人呢?” “周夫人,可是你跟我说的,要我忘了有蒋赛玉这号人,安安心心地当好孟语芙,我可都是按你的指示办的啊。”她得意极了。 “你!”萧月杉气节,指着孟语芙半晌说不出话来。 孟语芙却突然放声大笑,“萧月杉啊萧月杉,你还真是蠢得可以。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你摆布的蒋赛玉吗?你不过是比我多读了几年书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我是瑞王妃,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周夫人,其他几个更是不值一提,我捏死你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萧月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孟语芙,你不要太过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更不必把精力放在报复我们身上。” “我管你那么多呢?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打你不过是消遣,你能奈我何啊?”孟语芙嘲讽地说,“你以为陈培胜真得非要陆嘉言不可吗?不过是我去伯外祖府上提了几句,要是让堂伯纳了陆嘉言,小堂姑日后嫁进寿家也能安心些,伯外祖母便上门来了。” 好哦,孟语芙的妈陈雅琴是信国公陈师宪的侄女,陈培胜是她堂伯,要和寿俊晤联姻的就是陈培胜的妹妹,原来就是你们一家子! 萧月杉实在是无法和这个癫婆沟通,没想到陆嘉言直接走到孟语芙的身前,她的动作如同鬼魅一般迅速,眨眼间便已伸手拔下了一支精巧的发簪。那支发簪青铜制成,通体碧绿,簪身修长光滑,顶端已经开了刃簪尖处闪烁着阵阵凛冽的寒光,看起来尖锐无比。 此刻,这支发簪正稳稳地抵在孟语芙娇嫩的喉咙之上,只需稍一用力,就能刺穿她的肌肤,夺走她的性命。孟语芙惊恐万状地望着眼前之人,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因极度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 “你地位是极高,但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一条命,我要是豁出性命,取你狗命轻而易举,你最好别把我逼急了。”陆嘉言的语气与簪子的利刃一般冰冷。 “你......你敢!”孟语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陆嘉言眼神坚定,手中的发簪又向前递了一些,“我说到做到。” 孟语芙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她求助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快来人......护驾......” 孟语芙此行排场极大,带的人中应该也有大内高手。为了保护陆嘉言,萧月杉赶紧出声制止,“嘉言,有话好好说。” 陆嘉言慢慢松开手,将发簪插回了自己的发髻中。 “今天是在月杉府上,暂且放过你,你最好安分些。若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陆嘉言说罢,冷冷地离去。 孟语芙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她没想到陆嘉言竟然如此大胆,只能带着满腔怒火离开。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133章 古代相亲角体验 自从周曜改良了南台县的铁矿炉窑,铁水提炼的效率大大提升,无论是铸造兵器还是农具都比先前的要锋利耐用。 尚书许邈对这年轻后生赞不绝口,已经奏报要在全国铁矿场推广新式炉窑,并在奏折里对周曜大加赞赏一番。 无论是宋璞还是楚元明都觉得是件好事,内阁下旨赏赐了周曜许多钱财,并在批复上特书了一个“能臣”。 从江州贪墨案,到秋筵讲经,又到了如今改良冶铁,一时间周曜风头无两,想与之结交的人也更加多了,连萧月杉的应酬往来都多了不少。 当然,这种砸人饭碗、抢人风头的行为早也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和不满,花团锦簇下是难以察觉的暗流涌动。 为了保护陆嘉言,萧月杉已经思量了对策,如今冶铁已经小有成绩,南台铁矿场的监事钱兴已经按照周曜留下的图纸铸造了第一批炮筒。 她又让周曜传信到溪州章白榆处,择一铜矿按照他新画的图纸进行改良。眼看铸造火炮的金属原料已经初步具备。可凭借这个找晋亲王妃谈一谈,若是晋亲王妃愿意出面,那陈家的婚事应该也能作罢。 还没等她送信求见晋亲王妃,便收到了晋亲王府邀约的帖子。萧月杉连忙收拾了一下,急忙赶去赴宴。 到了晋亲王府,萧月杉发现除了她,还有十几位官员家的夫人及小姐在场,连定国公夫人和信国公夫人也到了,一同赴宴的还有孟尚书的夫人陈雅琴。 看到这二位,萧月杉有一点点尴尬,只能作出落落大方的样子,仿佛她们之间没有龃龉。众人闲聊了一会儿,晋亲王妃才姗姗来迟。 “诸位久等了。”晋亲王妃笑着说道。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舒融雪示意众人就座。 “今日邀请各位前来,是有一件喜事想与诸位说一说,这春寒料峭的,大家都沾些喜气。”晋亲王妃开门见山地道。 “前些日子,定国公夫人想为定国公家的小公子择定佳偶,请托到我跟前了。我想着几位大人家的孩子都差不多大,便想问问你们的意思,不知诸位可有合适的人选?” 话音落下,众夫人随即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孟夫人陈雅琴先声夺人:“既然王妃垂询,那臣妇就举贤不避亲了,我娘家表妹信国公府九小姐陈雅娴端庄娴静,秀外慧中,既能持家理事又是出口成章,可堪相配。” 听到表姐的推荐,陈小姐那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了一层羞涩的红晕,宛如熟透的苹果一般诱人。 她微微低下头,不与他人对视,只一双梨涡忽隐忽现。双手不自觉地摆弄着佩戴的香囊穗子,手指间的紧张小动作暴露了女儿家希冀与娇羞。 此刻的陈小姐,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正悄悄绽放着属于她的美丽和温柔。 萧月杉随众人的目光一道看向她,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女子。她内心又有些悲哀,无论多么金尊玉贵,也逃不过盲婚哑嫁的命运,被人就轻易决定一生。 在场的夫人谁不是纵观社交场所的人精,儿女婚嫁本就是两家有意才凑到一起,今日相看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宣平侯夫人柳芷接口道:“前些日子我家老爷才回来说在席面上见到了寿家三公子,着实是一表人才,不知谁家女儿有福气嫁过去,我家那几个淘气的是不配的。臣妇如今看着,倒与陈小姐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新上任的光禄寺卿夫人李紫南忙掩面笑道:“柳夫人快别自谦了,今日在座没有外人,臣妇也不怕王妃和各位夫人笑话。元宵灯会上遥遥一见,我那二儿子就对贵府的五小姐一见倾心了,连连催着我要去提亲呢。 真是儿大不由娘了,今日就着两位公府的喜气,我也在王妃这里讨个吉利,一并做了媒才好。” 宣平侯家的小姐生得一张乖巧的娃娃脸,听到有公子对自己一见钟情,含羞带臊地用手绢捂着脸。 几位夫人七嘴八舌的,好像各家各户都有单身男女可堪相配。 萧月杉算是看明白了,今日在座的都是站队晋亲王楚元明的大臣家眷。明面上是儿女婚事,实际就是政治联姻、集体投诚。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请自己?她和这些夫人都差着辈儿呢,她又没有什么女儿儿子需要相亲。 萧月杉心中正疑惑着,就听晋亲王妃笑道:“萧夫人还不曾说话呢,周家可是有位适龄的小姐,貌美才高,连我见过一面都不曾忘怀呢。”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月杉身上,坏了冲着陆嘉言来的。本来她就是想来求这件事,现在当着这么多怎么好提条件呢。 萧月杉起身,微笑着回道:“多谢王妃厚爱,只是陆家妹妹年纪尚小,还想多留两年。” 晋亲王妃也不勉强,笑着点点头。 这时,陈雅琴忽然开口道:“我看陆小姐温婉可人,与我那堂兄倒是互补。” 萧月杉看向陈雅琴,“你们就硬要把陆嘉言和陈培胜拉到一起吗?”她心里暗恨道。 刚想开口拒绝,却听晋亲王妃说道:“各位都说得有理。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要听听孩子们的意思。不如等改日我设宴,请各位小姐公子一聚,让他们自己相处看看,要是真得能成也是美事。” 众夫人连连称是,只叹王妃贤德美名。 好不容易熬到相亲角的聚会结束,萧月杉已经如坐针毡了,她熬到了最后才向王妃请辞。 “启禀王妃,臣妇今日前来是想向王妃汇报冶炼的最新进展……”她终于能够开口了。 晋亲王妃看向萧月杉,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要说的我已经知晓。萧夫人,今日邀你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萧月杉喜忧参半,喜的是只要晋亲王妃有需要她做的,那便能好好谈谈;忧的是也不知道要完成什么艰巨的任务。她连忙说道:“不知何事,还请王妃明示。” 晋亲王妃笑了笑,道:“我听闻周大人改良了炉窑,使得铁器更为锋利耐用,此乃大功一件。本宫有意在京城设立铸器局,由萧夫人负责,暗中帮本宫铸造兵器,不知萧夫人意下如何?” “多谢王妃信任,此事关乎重大,臣妇怕是难以胜任。”萧月杉假意推辞。 “萧夫人莫要谦虚,以你的能力定然不在话下。况且,此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晋亲王妃摆了摆手,示意萧月杉坐下,“日后铸器局所需的银两和人手皆由本宫来安排,选址本宫也已经定好,只需要你们夫妻帮我管事便可。” 萧月杉心中暗自盘算,若接受了晋亲王妃的任命,就解决陆嘉言的危机了。 “既然如此,臣妇愿为王妃效力。”萧月杉叩头谢恩,“只是臣妇还有一事相求,希望王妃开恩。” “你想说陆姑娘的婚事吧?我知她与寿家三公子有情,只是她出身颇低,要不我做媒,将她抬到寿府为侧室如何?”晋亲王妃说着,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不知道这些贵人们为何消息如此灵通,什么都知道。 “并非如此,臣妇想求王妃维护小妹,周府门第不高,陆家更是身为白衣,希望不要让我们小妹卷入世家大族之争才好。”萧月杉又磕了个头。 “这也不难,过几日我办了席面,就说陆姑娘抱恙缠绵病榻,免了指婚便是。”晋亲王妃轻松地说。 “谢王妃,定当为王妃效力。”萧月杉豁出去了。 “很好,那就拜托萧夫人了。”晋亲王妃满意地点点头。 第134章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萧月杉得了晋亲王妃的同意,总算是放下心来,一回家就把这消息告诉陆嘉言,这一番强娶危机算是解除了。 可陆嘉言听了并没有如她所料的放松,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 萧月杉感到很奇怪,询问陆嘉言是否还有其他忧虑。 陆嘉言眉头紧皱,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晋亲王妃答应不会让陈家娶我,但孟语芙那边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萧月杉点点头,明白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她安慰道:“的确,我们还需小心应对,以免她暗中使绊。你也不必过于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陆嘉言看着还有心事,当下却没有再详谈了。 晋亲王妃言而有信,到了三月上巳日,借着由头晋亲王府举办了风雅的临水宴饮,便邀了京城各家大人夫人及未婚的小姐公子到西郊屏翠山皇家庭院诗词唱和。 陆嘉言作为周曜的“堂妹”,与萧月杉一同前往。 晋亲王府的席面自然是大方高雅,因宴请宾客众多,各个活动虽是男女同席,但用餐时还是男宾女宾分席就座。 在这席面上,周曜萧月杉等终于看到了许久没有露面的寿俊晤。 他整个人变得无比消瘦,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似的。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就像是挂在一副骨架子上一样。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眼窝深陷,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完全没了之前的潇洒风度。 当他们再次见到他时,一时间竟然都没能把他认出来。萧月杉几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瘦骨嶙峋的男人。 陆嘉言看他形销骨立如此,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和心疼之情。 “俊晤,你这是怎么了?”周曜忍不住问道。 “没事,偶有些风寒,周兄不必担心。”他虽是回答周曜的问题,可目光忍不住看向陆嘉言,仿佛想多看几眼,把这动人的倩影好好印在心底。 他说完这句便离开了,萧月杉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宾直接去找他也不便,就让周曜去打听一下是什么情况。 周曜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季澍就迎了上来,“曜儿,多日不见,老夫听说你在溪州做出了大成绩,真不错!”季澍对哥哥这个外孙是实打实满意。 “多谢外叔公,刚刚看见寿大人,不知他最近如何,为何如此憔悴啊?”寿俊晤最崇拜季澍,他可能知道更多内情吧。 “说是求亲的事,我等外人倒是不知细节。”季澍的夫人在他外放肃州时因病去世,季家失势,日常生活缺医少药,两人的几个孩子也没有保住。如今季澍孤家寡人不愿续弦,所以后宅的消息不太灵通。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肯定要由定国公夫妇做主,多想无益。百官大计之后你便去了溪州,都察院阙大人一直想让我引荐你认识。”季澍一心想带侄外孙去多认识几位贵人,周曜的师兄彭震也回了都察院任职,到京城后还没和他见过,此时也凑过来叙话。 周曜无奈,只得先陪外叔公去阙炎处应酬。 好不容易与都察院众人说完话,他找了个借口开溜,在偌大的庭院中好不容易找到寿俊晤。 失魂落魄的年轻男子临水而坐,身子倚在石头造景上,看上去还有一番娇花照水的破碎感。 “俊晤,到底怎么回事?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周曜在他身边坐下。 寿俊晤惨笑一声,“周兄,我是自作自受罢了。前些日子,我父亲母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信国公家的嫡幼女。我本不愿意,可家中长辈相逼......我,我是真的喜欢嘉言......” 周曜听了,心中一阵叹息,他比萧月杉更不善于安慰别人,他总不能劝人私奔吧,更何况陆嘉言摆明不想纠缠,就算私奔也要她同意啊。 他只能拍了拍寿俊晤的肩膀,“寿兄,事已至此,还是看开些吧。” 寿俊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坚强男儿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不想如此草率结亲,也不想陈小姐所托非人.....”他拉住周曜的手臂,“周兄,不瞒你说,我有想过去周府找嘉言,想与她私奔,就算是不要公府富贵、不要仕途利禄、辜负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我也想和她在一起。” 他胡乱抹了一把泪水,“可是曜兄你知道吗,我母亲发现了我想潜逃,将我关在家中。”怪不得最近一直没看到这小子,周曜想着,原来是被关禁闭了。 “其实我铁了心要走,母亲也奈何不了我。只是母亲与我详谈了一次.....”他看起来委屈极了,“她说她已经见过了陆姑娘,的确是极好的女子,若是我要伙同她私奔,众人不知要将什么狐媚妖孽的骂名扣到她身上。我真爱她,难道忍心为了自己欢愉,让她被世人指责吗?” 他说道这里,脸上是止不住的难过,“还有,母亲说,我虽四处游历,看似经历丰富,可花的都是家中钱财。就算我隐姓埋名、乔装改扮,可各州各府的大人谁不知道我是寿家的嫡幼子,都是悄悄打点供我游玩罢了。我长到这二十岁,一文钱都不曾赚过,若真是背叛家族,我拿什么给陆姑娘过好的生活。” 周曜听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只能默默陪着他。 寿俊晤渐渐止住了眼泪,抬起头说道:“曜兄,今日之事莫要告知他人,尤其是嘉言,我不想她因为我而烦心。母亲的话虽然直接,但确是实情,等我有能力照顾陆姑娘、主宰自己的婚事,我定会风风光光找她提亲。” 周曜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感叹寿俊晤确实长大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寿俊晤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强打起精神,与周曜一同回到宴席上。 曲水流觞的席面已经摆起来了,楚元明坐在首席,按着定国公信国公两家的托付,今日便要促成两家的婚事。 “俊晤一表人才,与陈家小姐实乃天作之合。若能促成这段姻缘,必成一段佳话。”他开口道:“新春上巳,本王有意将陈家小姐赐予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寿俊晤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他跪地叩头谢恩,然后婉言说道:“王爷与国公厚爱,臣感激不尽。然而臣自知年轻幼稚、尚不足以成家,自请到淮南府陶州历练。实在无法接受王爷的美意,更不想耽误陈家小姐,还望王爷恕罪!” 席上众人俱是一惊,信国公陈师宪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他没想到寿俊晤竟然会以自请戍边的方式来坚决地拒绝这门亲事。 现在美事未成,僵持下去更是伤了体面,楚元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笑着说道:“无妨,年轻人想建功立业、有上进心也是正常。既然如此,那此事就暂且搁置吧。” 寿俊晤松了一口气,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楚元明,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 第135章 陆嘉言不告而别 陈家和寿家的婚事没成,连晋亲王指婚都被拒绝了。 这则消息不可避免地传遍了席面,连萧月杉所在的女眷一席都知晓了。上席的定国公、信国公夫人立时变了脸色,信国公陈家小姐陈雅娴饶是极有修养,也一副欲哭不哭的表情。 周围的女眷们皆窃窃私语起来,一些知道内情的夫人已经看向了陆嘉言,觉得一定是周家这远房表妹使了狐媚手段。 只听定国公夫人强笑道:“儿大不由娘,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倒是有几分烈性。” 信国公夫人银牙咬碎,只能咬牙切齿附和道:“是啊,如此佳儿,日后定能觅得金玉良缘。” 然而,她们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便不得而知了。又是晋亲王家的席面,信国公一家也不好拂袖而去、平白失了风度,一场好好的宴会,就这么不欢而散。 萧月杉转向陆嘉言,轻声说道:“嘉言,今日之事,就算有些麻烦,如今挑明了也便结束了。有我在,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陆嘉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多谢你,月杉。寿公子虽好,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本就无意于寿公子,只希望不给你们添麻烦。” 萧月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陆嘉言的确一直都很清醒,“妹妹果真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过,这京城中的权贵之家,多数都讲究门当户对,也别太放在心上。” 陆嘉言点点头。宴席已接近尾声,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正想着,只见一名侍女匆匆走来,行礼后道:“周夫人,晋亲王妃有请。” 萧月杉眼神一闪,嘱咐道:“你先回去马车上歇息,不要多想,我去去就来。”说罢,便随着侍女去了晋亲王妃的处。 晋亲王妃已经屏退了左右,笑着对萧月杉说道:“今日之事,不知道遂了萧娘子心意没有?本王妃还不知道那寿俊晤如此不知好歹,连王爷指婚都敢当庭拒绝。” 萧月杉微微躬身施礼,“家中小妹并无意于寿大人,此事与我们周府无关。” “你倒是拎得清,只是京中众人怕是要觉得是你们家陆小姐实在狐媚了。”她端起茶杯,“也罢,定国公和信国公都是朝中重臣,不会让他们因这一桩没成的儿女婚事反目,本宫会从中调和。届时你就说陆姑娘病重,送回成州老家了便是。” “谢王妃。”萧月杉再施一礼。 “这些都不打紧,上次跟你说开设铸造局的事,我择定的位置就在这西郊屏翠山附近。”她抬抬手示意萧月杉起来,“屏翠山不远处有一个玉枫庄是我娘家陪嫁的庄子,雨雁是我的心腹丫鬟,她会配合你准备铸造局所需的一应器物人手,矿石我已经着人送到了玉枫庄,务必在三月之内开始铸造兵器。” “铸造兵器倒是不难,臣妇斗胆问一句,王妃要铸造如此多兵器有何用处呢?”她个人很欣赏这位晋亲王妃,作为辅政亲王的贤内助完全不恋爱脑。 晋亲王妃一直都很好得做出了一个女政治家的姿态,许多时候她甚至代行着皇后的职责,母仪天下、纵横捭阖、联系内闱、施惠上下,在官眷贵妇中颇有口碑。 萧月杉觉得晋亲王有如此周密的助力,荣登大宝的确有些指望。既然他们要笼络她家一道,那就要真得给予一些原始股。 “物不平则鸣,萧娘子如此聪慧,会不知王爷与本宫想要什么结果吗?”晋亲王妃笑着反问道,“周大人与萧娘子如此当用,若是陛下正当年华也会如本宫一样加以笼络的。” 她伸手让萧月杉坐到下首的椅子上,“你坐,尝尝这茶,是云渊来的新茶,第一批进京的只这一筋,都在本宫这里了。” 云渊,云渊赵氏,难道吏部尚书赵令济也已经站队楚元明了吗?萧月杉不好问,只端起茶盏细细品了品。 看她没有发问,晋亲王妃接着说:“可惜啊,时也命也,正是陛下不当年华、不得天意所属,如今付托至重、承祧行庆,实在是强人所难,王爷缵膺鸿绪、夙夜兢兢,岂不更得天命。” 晋亲王妃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萧月杉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显,若是连赵令济都站队晋亲王,加上寿家陈家等世家大族,改朝换代真是指日可待,“臣妇明白了。” 晋亲王夫妇既有此等野心,还向她示好,那她只能紧紧抱住这条大腿。 “你可知,为何本宫选了你来办这件事?”晋亲王妃突然话锋一转。 萧月杉摇摇头,“臣妇不知。” “你父兄虽在朝中,但你父亲说到底只是从四品,若无本宫提携,何时才能升上三品?”晋亲王妃轻笑道,“你是女子,又有思辨管家之才,由你来办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萧月杉起身跪地,“多谢王妃信任,月杉必不负所托。” “起来吧。”晋亲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你忠心办事,将来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萧月杉再次谢恩,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晋亲王夫妇势在必得,一定会多多联络朝中大臣,有机会回去问一问萧父了。 离开晋亲王府后,萧月杉匆匆赶回马车。 陆嘉言急忙迎上前,询问何事。 萧月杉没将铸造局的事情告诉她,只说了晋亲王妃建议她称病,到成州周家老宅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说。 陆嘉言点头答允。 萧月杉看她没有反对便开解道:“当时我以为周曜回不来了,已经叫邓孝在周家老宅祠堂布置了院子,一应物件全都置办好了。邓孝去成州老家踩过点,他和你比较熟悉了,在醉花阴配合得也不错,这次还让他带着家生的家丁小厮陪你一道去成州,也更安全些。” 她细细为陆嘉言盘算着。陆嘉言感激着她的周全,她深知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给萧月杉添麻烦。 回了家里,陆嘉言沉默地回扶云院休息,萧月杉找到周曜商讨晋亲王妃要新开铸造局的事,图纸和施工的经验还要向他取取经。 周曜听了萧月杉的讲述,深感此事事关重大。他决定趁着休沐,与萧月杉亲自去一趟玉枫庄和雨雁商议具体事宜。 夫妻二人一觉醒来,竟听到扶云院的丫鬟云舟来报:“大人、夫人,不好了,陆小姐不见了!” 第136章 寿俊晤为爱走天涯 萧月杉和周曜对视一眼,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们立刻赶到扶云院,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陆嘉言的踪迹。 萧月杉焦急万分:“赶紧派人四处寻找,一定要找到嘉言!” 她颓唐地坐下来:“她会去哪里呢?难道是因为不想连累我们,所以独自离开了?” 周曜马上安慰:“别急,陆小姐是心有成算的人,她不会自涉险境。” 萧月杉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只见陆嘉言的妆匣下压着一封信。她急忙打开一看,上面是陆嘉言的字迹: “月杉,周哥,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我本就生在海边,到了这里也想看看海,我走了,勿念。” 萧月杉眼眶泛红,“这个傻丫头,怎么这么倔强......” 周曜拍拍她的肩膀:“别急,她一个弱女子,要走也走不了多远,现在大家都去寻找就是了。” 周府上下全体出动,沿着出城的路寻找陆嘉言的下落,只是这小小女子确如大海捞针一般无影无踪了。 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陆嘉言的消息。萧月杉心急如焚,每天吃不下睡不着,本来要去玉枫庄为晋亲王妃主理铸造局的事都搁置了。 周曜一直陪在她身边,安慰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会没事的。” 一连几日,两人都是忧心忡忡。一日傍晚,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在城外的一座破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萧月杉和周曜心中一惊,萧月杉的腿就像灌了铅一般一步都挪不动了。 就算是在现代,偏僻地方尚且还有人口走失,这里可不是监控全覆盖的大城市,陆嘉言如此貌美柔弱又独身一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周曜见妻子神色不宁,马上扶住了她,又招呼周兴赶紧套了马车来,夫妻二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破庙。 萧月杉心里忐忑极了,虽然她平日不信鬼神,如今也直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周曜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肩上,也好有些依靠。 到了破庙,奉天府衙门的人已经到了。为首的正是寿俊晤。 “周兄、嫂夫人,你们怎么来了?”他一脸惊讶。 萧月杉一看到他眼泪就止不住了,嗫嚅了许久也没挤出话来。 周曜连忙替她说道:“陆姑娘不辞而别,我们找了好几日都没找到她的踪迹,今日听到家丁来报,怕是……” “啊?!陆姑娘一人离京了吗?”寿俊晤听到这消息大吃一惊。 看他的表现,庙中女子应该不是陆嘉言,萧月杉才回过神连忙赶去查看。 当他们看到那具尸体——死者并不是陆嘉言。 萧月杉高悬的心虽然落了下来,可那女子死状惨烈,也惊得她后退几步。周曜赶忙扶住她,轻声宽慰道:“既然不是嘉言,那便还有希望。” “案件紧急,我们便不给寿大人添麻烦了。”周曜说着便要带萧月杉告辞。 “陆姑娘走了几日了?可有留下什么线索?”寿俊晤对陆嘉言的事是顶顶上心的。 “嘉言说想去海边,我们已经派人去出城的路上都寻过了,还没发现踪迹。”萧月杉回答道。 “海边?”寿俊晤眉头一皱,“我已经知晓了,也会派手下多留意些。这里杂乱不堪,周兄和嫂夫人先回吧。” 周曜和萧月杉回到府上后,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也许嘉言真的只是去看海了。”萧月杉自我安慰道。 周曜摇摇头,他从江州上京一路的体验非常不好,对陆嘉言的行为实在不敢苟同。 “希望如此,可这也太鲁莽了。这里可不比在家,高铁飞机四通八达,青春没有售价,火车直达拉萨。男人孤身在外都十分不易,她一个女孩子赶路是非常危险的。” 两人奔忙了一天,简单吃了几口饭便睡了。没想到快半夜,寿俊晤竟跑来敲门。 门房传了话进来,寿大人是贵客又与大人夫人亲厚,立刻便请进了主屋。 难道是有了陆嘉言的消息?萧月杉和周曜套上衣服从被窝里爬出来。 “寿大人,可是有什么消息?”萧月杉见到了寿俊晤开口就问,也来不及客气斟茶。 “不曾,可陆姑娘想去看海,我想着多半是去陶州了。”萧月杉进宫的日子里,寿俊晤和陆嘉言无话不谈,无论是生活中的琐事还是对社会问题的见解,两人总是能够坦诚相待,分享彼此的想法和感受。 对陆嘉言的了解,寿俊晤怕是比萧月杉还多。 “我们已经找遍了出城的路,的确没找到她。”萧月杉焦急地说。 “我已决意辞官,亲自去找陆姑娘。”寿俊晤心意已决,“今日特来向周兄和嫂夫人辞行。” 啊?这跳跃地是不是太快了?萧月杉和周曜都疑惑地看着他。 “可京中才出了人命案,寿大人这时候辞官难道不是弃百姓于不顾吗?”萧月杉虽关心着陆嘉言,可今日破庙里惨死的女子一样令人心惊。 “哎,嫂夫人有所不知,我虽一腔热血可实在没有什么查案断案的本领,这通判本就是先帝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赏我做着玩儿的。 前有丞相遇刺案到现在都没有结果,后又有这破庙女尸案,如今京中波谲云诡,只怕大事越来越多,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腆居官位才是对百姓不利。”寿俊晤一改往日洒脱不羁的世家公子哥做派,有些沮丧但真诚的说。 寿俊晤见周曜夫妇仍有疑虑,便继续解释道:“我以认定陆姑娘是我唯一心爱之人,也很欣赏她的才情和勇气。如今她孤身涉险,我放心不下,必须要去找她。 除了我的情意,更是因为陆姑娘虽为柔弱女子,可她心智坚毅,对世事见解也在我之上,我想真正做出一番事业,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萧月杉听后,心中感动不已:“寿大人心有大志,此去路途遥远,多加小心。若有了嘉言的消息,一定要尽快告知我们。” 周曜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寿俊晤拱手道别后,便着手辞官,准备带着行囊踏上了前往陶州的旅途。 第137章 大学还是有点东西 萧月杉为了陆嘉言的前途命运深感担忧,听风院的孔南露倒是进展顺利。 “萧学妹,既然师兄已经冶炼出了铁水,那很多只靠机械动力的器具便可以试着铸造了。”她在听风院里想了许久,要长期客居周府必须要拿出点真本事,申氏那边的化学实验不是她擅长领域,可她本科是学机械的,绘图制图可是一把好手。 萧月杉欢喜于她的变化,说道:“如此甚好。不如学姐说说这些物件都有何用吧?” 孔南露微微一笑,拿起图纸,说道:“这是我绘制的机械计时器,若是能做出来便就是时钟了,不过这暂时还是纸上谈兵,还需师兄帮忙把这些零件铸造出来,我再组装看看。” 萧月杉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起来。她发现这些图纸设计精巧,心中不禁对孔南露多了几分钦佩。 “这些图纸真是精妙,学姐不愧是机械方面的行家。”萧月杉赞道。 孔南露笑得格外真诚:“过奖了。若能成功制造出钟表,在这里也是西洋景,开个钟表铺子就能养活自己了。” 萧月杉也笑了:“学姐你别多心,之前那些话也是话赶话说到那里了。咱们穿越过来都不容易,只要你愿意和我们一起住,一直在这里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至于钟表的事,我会尽力寻找所需材料和人手,早日做出来也是你的成果。” 孔南露感激地看了萧月杉一眼,心里却格外复杂:“多谢萧学妹。说实话,我之前对穿越到古代还有些恐惧和迷茫,但现在有了你们的支持,我感觉踏实多了。” 萧月杉轻轻拍了拍孔南露的肩膀,“都是互相扶持罢了。以后我们还要共同面对许多困难和挑战,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她不爱说这些话,便岔开了话题:“对了,若是钟表铸成了,学姐可有想好这钟表铺子叫什么名字?” 孔南露思考片刻,“就叫‘时光阁’吧,你觉得如何?” “‘时光阁’,嗯,很有意境的名字。”萧月杉点头赞同,“相信这个铺子一定会受到大家的喜爱,财源广进的!”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冰释前嫌。 这些日子萧月杉和周曜二人没空管她,她不仅绘制了许多图纸,还与申氏的暗卫怀素取得了联系。 “怀素公公,我已经在周家住下了,虽然....虽然没有勾引到周曜,但是我会尽快取得他们的信任,偷到周曜绘制的图纸。”孔南露看着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忐忑地说道。 “你虽不聪明,但那周曜也是个蠢的,他改良的炉窑图纸竟尽数上交了工部,你再盗取也无用处。”怀素的语气冷酷又波澜不惊。 “那我......”孔南露看着他蒙了一半的脸,尴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夫人让我给你带句话,只需要继续引诱周曜即可。”怀素说道。 “可我已经绘制了新的图纸...”孔南露抢白道,“公公可呈给夫人看一看吗?”她希冀地看着怀素,忙不迭去取图纸。 怀素并未理睬她的迫切:“不必,姑娘按照夫人说的好好完成便是。” 说完,一身黑衣的男子便翻墙消失在夜色中。孔南露看着手中厚厚的图纸满是苦涩,在申惜霜心里研究生毕业的她只能做到引诱男人,她在这个赛道上怕是还不如魅惑的青楼女子当用吧。 孔南露咬了咬牙,想想申惜霜对待其余没有价值女子的手段,与其被申惜霜派人带回去被送给什么太监侍卫,还不如托身周曜,至少是个良配。 现在萧月杉似乎对她没有那么防备了,也可以借着铸造和修改图纸的机会多多向周曜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不能一见钟情,也可日久生情吧。 晋亲王妃在玉枫庄的铸造局可等不得,萧月杉想到最有效率的就是标准化流水线生产。古代手工制品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不可控,这与量产的要求背道而驰。 雨雁传了话来,炉子已经修建好了,萧月杉便轻车简从到玉枫庄开展工作。 她想得很清楚,无外乎是模具制造、冶炼铁水和浇铸定型三大业务板块,其实这铸造局就是个小型车间,车间生产线设计流程她还是能搞定的。 无非是确定流水线的生产节拍、 组织工序同期化及工作地(设备)需要量、 确定流水线上每个环节所需的工人数量,再根据铸造的要求合理进行流水线生产的平面布置。 她按照想法一一交待雨雁落实,玉枫庄内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萧月杉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看来自己这管理技能还是很过硬,车间主任,拿下。 萧月杉的各项举措,雨雁都派人一五一十转告给了晋亲王妃。 等到生产流水线设计好,晋亲王妃便亲自到了铸造局,看着井井有条的场面,她道:“本宫没看错你,没想到你这小姑娘还挺有能耐的,居然能把这铸造局搞得有声有色。” 萧月杉不卑不亢地回道:“王妃过奖了,这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晋亲王妃微笑着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做得很好。时不我待,需要尽快打造出高品质的兵器。” 萧月杉深知晋亲王夫妇的野心,“若是全线运营,一个月便能铸造一千把刀剑。” “那便足够了。”她转头对雨雁说道:“按照萧夫人所说,加紧铸造,断不可走漏风声。” “是。”雨雁行礼答道。 晋亲王妃看向萧月杉,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本宫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建造铸造局吗?” 萧月杉心中一紧,垂首道:“臣妇不知。” “在我这里就不要装傻了,我可不喜欢傻乎乎的女子。”晋亲王妃轻嗤一声,“宋璞那老头可已经按捺不住了,若再不采取行动,只怕我们夫妇的地位难保。先下手为强,本宫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萧月杉心中明白,这位晋亲王妃绝非凡俗之人,其野心和手段都极为厉害。 更可怕的是这还是背着她丈夫开展的,没有晋亲王势力支持就能装备几千名不在籍不在册的甲兵,其实力不可谓不强悍。 “你放心,只要你尽心尽力为本宫办事,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晋亲王妃承诺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萧月杉谢恩道:“多谢王妃娘娘厚爱!” 第138章 五十弦翻塞外声 为了还晋亲王妃前几次的人情,按照晋亲王妃的关照,萧月杉在玉枫庄着手流水线改造忙得脚不沾地。 对外只宣称是生病静养,若是有社交活动一并都推拒了。 一连半个月她都在玉枫庄忙碌,眼看着流水线已经改造好,已经可以开始试验生产了。 半个月的试验品就快小一千,算算一条流水线一个月怎么也能产个两千把兵刃,比之前给晋亲王妃报的要高一倍,应该是圆满完成任务了。 她成就感满满,没想到一日京城里传来了大消息。 “夫人,不好了,乌格三皇子苏顿安达率领五万精兵南下攻打坚州,抚远将军守城战死,乌格的铁骑眼看着就要到咱们城门口了!”邓通亲自驾车赶到玉枫庄来接她。 “南下的难民不多时就要到雄州溪州和奉天府来避难,大人得了消息便急忙叫我来接,夫人快些回京吧,这京郊怕是不太平了。” 怎么突然起了战事?刚起战事,寿家的长子、威名赫赫的抚远将军寿俊重就战死了?萧月杉也觉得奇怪,安顿好了玉枫庄的事,便同邓通一起回京。 京城早已乱成一锅粥了,城中的商贾富户们得了消息都忙着收拾金银细软举家南下避祸,城外雄州溪州等地的百姓又逃往京城,通往京的大路上出的进的乱七八糟。 连永兴巷的大人们家里也偷偷把夫人儿女送回老家避祸,只剩主君一人表面云淡风轻地留在京中守住朝堂的职位。 萧月杉的马车刚进巷子,就看见周曜急吼吼地在大门口等她,旁边跟着期期艾艾的孔南露。 “杉杉,如今太乱了,让邓管家护送你先回阳州吧。我已经联系了萧家父亲,请萧家母亲和妹妹也到阳州避祸,若是萧家二嫂要去也可一同前往。”他一边快步上前扶她下马车,一边说着。 萧家、郁家和萧月榕的婆家都在京城,只有周家在地方还有势力,如今要去也只能去投靠周家。二嫂彭家在东庭府,若是路程较远也可先到阳州落脚。 周曜考虑的十分周到,他们虽然穿越过来,但萧家众人都很好相处,周曜也确实把这些“娘家人”放在心上了。 萧月杉心里一暖,握住他的手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们,乌格来势汹汹,朝廷可有应对之法?” 周曜叹了口气,“皇帝年幼,现在朝政由丞相主持。昨日早朝,丞相已决定积极联络乌格,请求议和。” “议和?”萧月杉皱眉道,“宋金议和遗臭千年,乌格三皇子此番兴师动众,如今局势大好,怎会轻易罢休?要是议和一定狮子大开口。”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周曜无奈道,“抚远将军战死,眼下朝中无良将,若强行开战,更是生灵涂炭。” 定国公府已经全挂了白,寿俊重一家的尸首暂时还在坚州暂未运抵京城。寿家重的夫人是固昌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林国瑞的女儿,寿俊重战死后,林小姐及子女绝不受辱以死明志,全家自刎身亡。 如今乌格已挥师占领坚州十二县,林国瑞亲自率部众到坚州剩余五县组织力量负隅顽抗。 苏顿安达将寿俊重一家的尸首悬挂在坚州凉都县城城门口,日日让这位老丈人看着女儿女婿和外孙外孙女的尸首,忍受着切肤之痛。 萧月杉心中一阵悲凉,她深知战争的残酷,也明白此时议和只是权宜之计。 “乌格的皇子攻打昭朝,应该也是想要战功在朝中争取政治资本,为立储之争做准备,意在夺取一些城池和战利品回国邀功、增加政治威望,而非真得要和昭朝你死我亡,丞相要议和也可以理解。”她皱着眉头说道。 虽然按照萧月杉的性格,实在是难以认同议和求饶,可国家大事不是争夺一时义气,还需从长计议。 两人收拾了心情,还是要先一道去寿家的灵堂上悼念一番。 长乐坊里外已经挂了白,前些日子最为风光的寿家如今各个哭丧着脸。战功赫赫、最为得意的长子夫妇一家去世,体面尊贵的定国公夫人一夜之间就白了头。 萧月杉和周曜进入灵堂后,向寿俊重一家的灵位行了礼敬了香。灵堂里所有的大人都面色凄惶,许多官家夫人已经回老家避难了,来吊唁的女眷寥寥无几。 听说定国公刚听说寿俊重一家的死讯直接吐血病倒,现在也没在灵堂上,萧月杉与定国公夫人略略寒暄几句,就和周曜一同与季澍碰了头。 “听说乌格使臣不日就要进京,鸿胪寺郁大人已经领命奉旨迎接了。”季澍说道。 萧月杉太久没在京里,许多消息都没有同步。 “看月杉没有急着同那些夫人一般避难,想必是郁夫人娘家已经得到消息了吧,这仗打不起来,若是能尽快与苏顿安达的使者达成一致,也是功德一件。”季澍接着说。 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刚正不阿着称,无论是面对怎样的困境险境,这位“虎面青天”都从未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与退缩,没想到现在竟然是个主和派。 萧月杉和周曜还没来得及说话,前些日子已经辞官出发去陶州的寿俊晤竟然赶回了寿家。 寿俊晤面庞沧桑,已经全然没有豪门公子的少年纨绔。他那疲惫不堪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头发散乱不堪,与身上崭新的雪白素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在他的身后,则背着一把传承自家族的寿家银枪,这把银枪见证了他家祖祖辈辈的荣耀,但此刻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寿俊晤径直走到寿俊重一家的灵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对众人说道:“血债血偿!我要去找苏顿安达报仇!” 定国公夫人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幼子:“胡闹!你哥哥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寿俊晤红着眼眶说道:“母亲,此仇不报,枉为男儿!”说完,他转身就走。 季澍连忙拦住他,“俊晤,你冷静一下!现在去报仇无异于送死!” 寿俊晤激动地说道:“那难道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兄长一家的遗体被侮辱吗?”他气急了,语气带着悲伤的呜咽。 季澍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要从长计议......” “况且此时苏顿安达风头正盛,你没上过战场,这样贸然前去,不仅报不了仇,还会白白丢了性命!”季澍着急地说道。 寿俊晤听不进去,甩开季澍的手,执意要走,一时间冲出去好远,定国公夫人连忙叫人去追。 “寿大人!”萧月杉走出去喊住他,“你可知乌格为何要攻打大昭?” 寿俊晤停下脚步,转过头用一双血红的眼看向她:“嫂夫人,你也来劝我。” 萧月杉一步一步走向他,轻声说:“乌格三皇子苏顿安达此番兴师动众,意在立储。按照现在的情况,他在朝中受兄弟牵制,乌格必然不会全力相助,他定要速战速决,拿下军功便收手还朝。 若你此时前去,替他炒热这战事,让乌格朝廷重视交战、全力支持,就是正中他下怀。”萧月杉分析道,“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就不如好好筹谋,以图后报。” 寿俊晤握紧了拳头,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嫂夫人并没有阻止他报仇,他暂时冷静下来,勉强接受了萧月杉的劝告。 他眼神坚定地说道:“好,你说我们要准备什么?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第139章 和战之争 寿俊晤回京,寿家成了最大的主战派,他一连十三封陈情书上报皇帝请求领兵出战,皆被内阁压下不表。 朝中主事的丞相宋璞自己就是最大的主和派,许多大人都闻风而倒,议和就议和吧,不过是多花费些钱财,割掉几座城池,把这些野蛮人打发了就是了。 乌格的铁骑和马鞭可伤不到端居庙堂的官老爷们,不是切肤之痛,他们无法感同身受。 内阁已经下旨令礼部准备议和的仪程,鸿胪寺筹备接待乌格使臣的事宜,和谈已经板上钉钉了。 高家已做尘土,剩下的三名辅政大臣中宋璞主和,一向持中不言的阙炎这次却站出来极力主战,倒是换成了赵令济一言不发了。 二品以上的大员们齐聚内阁议事,阙炎一反常态出来慷慨陈词:“乌格边疆蛮族,昔日太祖直击乌格王萨尔默哥一千余里,打得乌格王朝覆灭、余部逃窜,方得昌祁十六州,若是一战不胜便议和求饶,将祖宗之地拱手相让,我大昭颜面何存?” 寿俊重之死虽然打击了大昭上下士气,但上书主战的官员不在少数,阙炎话毕,工部尚书许邈、刑部尚书张松禅也是连连点头。 宋璞看着眼前的堆积如山奏折,主战主和势均力敌,他心中暗想,这阙炎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平时什么事情都是作壁上观,怎么要打仗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将手中的折子扔到一边。 “晋亲王、丞相,如今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调集钱粮需要时日,还请早做决断才是。”户部尚书孟正诚说道。 大家难当啊,要是真打起来,除了考验带兵打仗的将领,也是对他这个大管家的一次大考。 楚元明何尝不知,只是这一仗打还是不打,他心中也没底。若是顺利,此时正是一举消灭乌格、取得民心威望的好时机,可若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韩大人有何高见。”楚元明沉声道。 兵部尚书韩秉忠上前道:“回晋亲王,依臣之见,此时贸然开战并非上策。我朝军队虽训练有素,但前方最熟悉战事的寿将军已经战死,士气大减,一时间提拔不了可用的将领。宁可备而不战,不可无备而战,乌格铁骑凶猛,且此番他们是有备而来,若仓促应战,恐难以取胜。” 楚元明微微颔首,道:“本王也是如此担忧。只是若不开战,失了大国气度,又当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韩秉忠沉默片刻,道:“殿下,乌格使者不日就要进京,不如探探他们的口风,暗中调集兵马,做好战备。若乌格有意议和,便可趁机周旋;若乌格不肯议和,我军也有一战之力。” 韩秉忠此话虽然看似支持和谈,可和谈在他这里不过是缓兵之计,必然还是要一战。 楚元明思索再三,自从战事爆发,他门下幕僚早已经争破头了,有的劝他将重心继续放在朝廷上,为夺位做好准备;有的劝他应对危机,危中藏机,挽大厦于将倾,执掌了兵权回朝,便大军进京让皇帝禅让即可。 他已经纠结了好些时候,立功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虽然他没有领兵打过仗,但只要选好辅佐大将,应该也能取得胜利。 楚元明还是很自信的,说道:“韩大人此言颇为周全,丞相以为如何?” 宋璞从善如流地回应:“王爷英明,此计甚妙。” 楚元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先定下和谈人选,与乌格使臣详谈。” “王爷英明。”众大臣齐声说道。 楚元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派大员负责详谈。只是这使节的人选……” 他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阙炎身上。 “阙大人,若命你为和谈主事,你可愿意?” 阙炎可是积极主战呢!?这让他去和谈还不会当场打起来。众大臣纷纷对视,皆沉默不语。 这时,一直未发言的赵令济突然开口道:“殿下,臣认为阙大人可担此重任。阙大人多次出使他国,对说服劝降颇有心得。且为人刚正不阿,定不会让我大昭受辱。” 阙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拱手道:“臣领命。” 楚元明微笑点头,表示满意。 礼部尚书霍谦就和谈的细节进行了禀奏,各项事务议定了,内阁便散了。 和谈日期已定,阙炎着手准备。他虽坚持主战,但内心清楚此战胜算不大。 皇帝年幼、人心各异,又经逢楚昌凝叛乱、江州越云天灾,能征善战的寿俊重又战死,天时地利人和竟一个不占。大昭如今内忧外患,如果陷入战事更是难顾首尾。 若是和谈,他一定在和谈中尽量争取有利条件,阙炎暗暗发誓。 作为自诩风骨的文臣,他可不愿意做个丧权辱国的和谈主事,心里还是惦记着反击报仇。 阙炎回到家中,闭门谢客,专心研究起。他深知此次和谈事关重大,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大人,此次和谈我们必须坚守底线,绝不能让乌格使者得逞。”一位亲信说道。 阙炎点点头,“我明白,但我们也需注意策略,不可过于强硬,以免激怒乌格。” 另一位亲信提议道:“我们可以事先了解乌格的需求和底线,以便在谈判中掌握主动。” 阙炎表示赞同,“甚好,你立刻去收集相关情报。还有,通知下去,加强京城防卫,以防乌格使诈。” 众人领命而去,阙炎独自坐在书房中,沉思良久。他知道这场和谈将会是一场艰难的博弈,但他决心为大昭争取最好的结果,不辜负先帝辅政大臣的嘱托。 阙炎在收集完乌格战事的相关情报后,他发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蛛丝马迹。 寿俊重能征善战,十余年与乌格周旋,从无败绩,怎么坚州一战就要了性命。 阙炎怀疑军中有内奸,那京中必定也有,他暗自思忖在和谈中小心应对,还有防止乌格使臣勾结内奸祸乱京城。 第140章 卖国贼不好当 苏顿安达派了自己的舅舅乌格宣政院同知宰尔派率队赴奉天府议和,这宰尔派脚程挺快,十来天就到了大昭京城。 使团一行四十五人,已在鸿胪寺的招引下下榻会同馆。 宰尔派一行人进京时派头极大,无论是使臣还是随从都骑着乌格才有的宝马夜影骓,那宝马通身如墨,比昭朝的马匹高半头还壮了一圈。 他们从闹市经过,马儿强壮的肌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偶尔扬起鬃毛,那乌黑鬃毛竟然泛着金丝光芒,犹如金色的流苏,显露出无尽的力量与优美。 乌格人体型也更壮硕,跟着宰尔派的一名贴身护卫看着足足有两米,露出的那手臂看起来跟铁柱似的,寻常男子的脖子怕是他一拧便断了。 已是春日,但这几日还有些倒春寒,乌格使团都披着熊皮斗篷,显得更加壮硕。饶是京城百姓也算天子脚下见多识广,看着这巨人大马心里也有些发怵。 作为议和的主官,阙炎已在会同馆迎接他们,鸿胪寺卿郁彰也早早安排好了接风洗尘的宴会。 “禀报阙大人,郁大人,乌格使团已经到了。”出城迎接的礼官进来禀报。 “同知大人,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阙炎出来相迎,先拱手施一礼。 阙炎博闻强记,周边邻国的语言他都会一些,说起乌格语来也十分流利。 “同知大人,这是大昭此次议和的主事—都察院左都御史阙炎大人。”负责翻译的礼官连忙引荐。 宰尔派笑着回了一礼,用略显生硬的汉话说道:“阙大人,久仰大名。” 接着,他转头看向郁彰,“这位是?” “这是鸿胪寺卿郁彰郁大人。”阙炎介绍道。 “郁大人,有礼了。”宰尔派又行了一礼。 这几人都通晓汉话和乌格语,沟通起来十分顺畅,显得翻译礼官有些多余。 一番寒暄后,众人来到宴会厅,丰盛的接风宴已经布置好了。 宰尔派十分了解昭朝的礼仪风俗,举止也不全似乌格人一般豪放不羁。而他带来的那些护卫便顾不得那么多所谓的昭朝繁文缛节了,一个个坐在下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引得作陪的昭朝官员纷纷侧目也不便多说,一个个强装镇定坐在席面上看着。 “说是昭朝繁华,我看都是吹的,这羊肉还是乌格的好吃!”那两米高的巨人名叫铁山,真是人如其名,他一边扯下一条羊腿大快朵颐,一边用乌格语大声鄙夷道:“没想到这里的菜色这样小气,难怪昭朝的男儿在战场上也没有力气!” 鸿胪寺卿已经按照草原习惯备下了炙烤的全羊,铁山此言不过是乘着打胜仗的东风占些口头便宜。 阙炎笑了笑,他虽听得懂但并不想与这些小角色计较,他端起酒杯,向着身边的宰尔派敬酒道:“同知大人与今日诸位远来是客,本官在此敬各位一杯,愿我们两国友谊长存。” 宰尔派也端起酒杯回敬道:“都御史大人客气了,此次前来,我国也是带着十足的诚意,希望能够与贵国达成和议的。” 本不该第一日在接风宴上就议事,可此次会面本就是为了议和而来。酒过三巡,双方还是开始谈论议和的具体条件。 宰尔派笑了笑,率先说道:“我们乌格王陛下希望能够与大昭签订一份长期的和平条约,互不侵犯,互通商贸。同时,我们希望大昭能够开放边境,允许乌格商人自由往来。” 阙炎沉思片刻,回应道:“开放边境事关重大,需要上报朝廷商议。不过,关于通商一事,倒是可以先行商讨具体的条款细节。” 就在这时,铁山突然插话道:“你们大昭若是真有诚意,就应该把安曼十六州还给我们!滚回塔金山南边去!” 铁山说的安曼十六州就是如今昭朝的昌祁府七州,这是战略要地,关系到大昭的边疆安全,阙炎自然不会轻易让步。 “铁山将军,这昌祁府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昭的领土,岂能轻易割让?”阙炎面色一沉,回应道。 “哼!你们昭人胆小如鼠,不敢打仗,只会求和!”铁山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用手直接指向阙言的面门:“既然守不住,不如早点退出去,也免得我们把你们的男儿都杀尽了,让你们的妇人牲畜无人照管!” 场面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其他乌格使者们也都纷纷看着宰尔派,等待他的指示。昭朝的官员们也满腔怒火,一并盯着上席的阙言和宰尔派。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宰尔派的呵斥姗姗来迟:“铁山,不得无礼!坐下!” 铁山冷哼一声,但还是坐了下来。 阙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也不看铁山,只对宰尔派说道:“既然贵国三皇子同意和谈,那这和谈便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谁也不是低人一等。战事一起,我大昭男儿流血,乌格男儿也要牺牲,对双方都是损失。” 宰尔派微笑着说:“阙大人说得在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避免战争,寻求和平共处的机会。当然,我们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利益。安曼十六州的归属,可以再商量。” 阙炎见状,语气也缓和下来,“如此甚好,只要双方都有诚意,相信一定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宰尔派也看出了阙炎并不如线报里说的冲动易怒,心里对这位对手有了些新认识,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便不再提议和的事,只谈些风景人文。 期间,铁山几次欲发言打断,但都被宰尔派用眼神制止。 乌格一行人用完了晚膳,便在会同馆歇息,等着第二日进宫觐见皇帝。 阙言将自己关在书房,迟来的怒气终于有机会发作了,负手而立,心中愤愤不平。忍了乌格那小小护卫一日,真是把他的涵养耗尽了。 他本就不赞成议和,看到乌格只大胜一仗就如此趾高气昂,一时间越想越气,一拳砸在书桌上,震得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父亲息怒。”阙炎的儿子阙衡走进书房,轻声说道。 阙衡捡起地上的纸笔,放至桌案,而后拱手问道:“父亲,可是因为今日在会同馆受了那乌格蛮子的气?” 阙言看了一眼阙衡,叹了口气,道:“那铁山竟口出狂言,觊觎我大昭疆土!着实让我生气!” 阙衡微微皱眉,说道:“父亲莫要动气,乌格使臣入京议和,想必也是有所忌惮。虽然议和,可万万不需委曲求全,我大昭国力强盛,我们耗得起,乌格那位等着登基的三皇子可等不起,若是陷入苦战,只怕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阙炎点了点头,道:“我自是明白,所以我不赞成议和,以后周边部族的皇子们需要政治威望便拿我大昭开刀,那我们大国脸面置于何处?” 阙衡拱手道:“父亲所言极是。可眼下议和是权宜之计,孩儿相信,以父亲的智慧和谋略,定能妥善处理此事。” 阙炎拍了拍阙衡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为父定当不负朝堂所托,要是换个软骨头的来和宰尔派摇尾乞怜,还不如老夫亲自出马。” 他一副被迫吃屎的表情,“只是这卖国贼真是不好当啊...”说完,阙言长叹一声。 第141章 好舅舅们的交锋 按照礼节,使臣进京定要进宫朝拜皇帝以示恭敬。 可皇帝年幼,本就打了败仗,让乌格人看到三岁幼童高居明堂,实在是更显国力孱弱。 宋璞等内阁众人纠结了许久才议定下来礼仪流程,天子再小也是天子,该拜见还是要拜见的,只好好教导皇帝礼节就是。 第二日,阙炎带着使团觐见天子。 小皇帝楚肇兴端坐在龙椅上接受宰尔派等使臣朝拜。 宰尔派进献了一件雪豹裘衣作为献礼,“在下乌格宣政院同知宰尔派奉乌格三皇子苏顿安达之命进京拜见陛下,望停战议和,结两国之好。” 楚肇兴微微颔首,示意卢德厚收下礼物。 “使臣请起,使臣远道而来,赏!”他奶声奶气地说道。 得了命令,卢德厚便命内监将礼部预备的礼物赐给使团。 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一一奉出,那珍宝巧夺天工的技艺、昂贵珍稀的用料,连宰尔派都暗暗吃惊。 昭朝富足,绝不是乌格能比,此战要不是有昭朝内应相助,他们定是无法在寿俊重手里讨得便宜。 不过现在昭朝愿意自毁长城,那他也定要抓住这个好机会,为自己的外甥荣登大宝出一份力。 赐礼完毕,宰尔派等再施礼谢恩,朝拜结束,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使臣。 宴会上,双方表面上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 酒过三巡,宰尔派忽然站起来,向皇帝敬酒道:“陛下,此次我等前来,除了议和之外,还有一事需报奏陛下允准。” 庭上众臣脸上皆闪过一丝惊讶,皇帝年幼,可不能被宰尔派诓骗。 倒是楚肇兴落落大方地问道:“使臣有何事?” 宰尔派笑了笑,说:“我乌格听说昭朝有一位静姝长公主,出生时天空一片霞光、灿烂无比,京城三牲六畜皆下跪献礼,此为大吉之兆。如今请旨,待公主成年便嫁与我乌格三皇子,永结两国之好。”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大臣们面面相觑,静姝长公主刚刚两岁,这联姻也太草率了吧。 宋璞心中一沉,他深知这是乌格的阴谋,议和还不算丢脸。昭朝从无公主远嫁异族,若答应公主和亲,无异于将昭朝的脸面放在地上任人践踏。 他刚想出声反对,没想到楚肇兴自己便作答了。 “使臣僭越了,朕皇妹的婚姻大事,乃天子天意所授,岂是外邦使臣能够置喙? 若是使臣要将乌格公主作为和谈之礼献与大昭,把公主送来便是;如若不然,使臣很不该在两国议和时提起。” 没想到楚肇兴年纪小小,气派十足,虽然说得奶声奶气,可大国皇帝的威严一点也没折损。 宋璞看着自己的皇帝外甥,欣慰地点点头。 宰尔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小皇帝会如此回答,一时之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陛下所言极是,是下官唐突了。”宰尔派连忙说道。 楚肇兴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原谅。 “既然如此,今日与使臣见了面,议和之事全权托付给丞相和阙大人。希望两国此后能够和平相处,不要辜负了使臣的辛苦,也不要辜负了朕的苦心。”楚肇兴说着,略坐片刻便离席了。 今日皇帝表现得很好,让昭朝众臣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虽是少主,但看起来也颇有资质,想来这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宴罢,宰尔派一行回到驿站。 “没想到这小皇帝不是废物,比他那舅舅还机敏许多。”宰尔派品着茶水,慢条斯理地说。 “那又如何,议和才刚刚开始,我们还有机会。”一旁的属官说道。 “那倒是,”宰尔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咱们和那位宋大人联络了这么久,还没有私下见过面呢……” 当夜,宰尔派便轻车简从求见宋璞。 “宋大人,今日在下言语不当,还请大人见谅。”宰尔派假装谦卑地说道。 “无妨。”宋璞淡淡回应,“在京人多眼杂,同知大人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宋璞表面淡定,内心已是如坐针毡,这乌格人不按套路出牌,如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关于议和之事,同知大人按照我们的计划按部就班地与阙炎商议就好。 我开出的条件已是丰厚,同知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希望不要再出现像今日宴席上的公主和亲之事了。”宋璞冷冷地说道。 不管是出于让大昭出丑,还是真要求娶昭朝公主为苏顿安达增加夺嫡资本,这都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 看着烛火中阴晴不定的宰尔派,宋璞隐隐有了些引狼入室之感。 “哈哈,宋大人放心,本官自然晓得。”宰尔派笑道,“只是我那外甥苏顿安达对贵国公主可是钦慕已久,只盼能求娶呢。” 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宋璞脸已经黑了,“大人慎言。” 宰尔派连忙摆摆手,“那是自然,大人莫要生气,只是玩笑罢了。” 他端起茶杯品了品宋府的茶,果然比会同馆的好出不少。 “难得一见,还是谈些正事吧。” 烛光摇曳,两位好舅舅商议了许久…… 宰尔派伸了伸懒腰,“宋大人,咱们各为其主,我与大人的约定自然作数的,大人且看着就好了。” 宋璞盯着这条来自草原的老狐狸,“希望大人言而有信,我大昭可不止寿俊重这一员悍将。”他语带威胁,“若是此事不成,三皇子能否继位,尚未可知啊。” 宰尔派笑道,“大人放心便是。”说完顺手拿起宋璞的茶叶,“大人这茶我喝着甚是喜欢,便厚着脸皮讨些尝尝。” 说完也不管宋璞答不答应,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去。 “至于静姝长公主之事,其实只一个公主而已,只要大人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日后的好处少不了大人的。”宰尔派离开前丢下这么一句,也不管宋璞乐不乐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送走宰尔派后,宋璞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本来这计划天衣无缝,于他和宰尔派都有益处。 只是没想到乌格贪心不足竟然打起了静姝长公主的主意,有一就有二,他实在是怕宰尔派还有后手。 第142章 激怒寿家 按照议程,阙炎一早便带着大臣们到会同馆议事厅与宰尔派议和。 时间紧迫,阙炎也不想与乌格人再多行虚礼,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此次和谈,不知乌格方面有什么条件,可先提出来商议。” “我们三皇子说了,只要你们昭朝肯割让安曼十六州土地,退回塔金山以南,并赔付黄金五百万两,乌格便立刻退兵。”宰尔派倨傲地说道。 这些条件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乌格人简直疯了?他们真是想议和吗?郁彰等人也一脸惊诧地看着宰尔派。 阙炎冷冷说道:“这些条件太过苛刻,我国无法接受。大人不如说点实际的,这黄金五百万两还可商议,至于割让领土便不要再提了。” 阙炎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情绪:“不过前些时候大人提出的通商,我们可以考虑开放几座边城互市,方便大昭和乌格的百姓们做些买卖。” 宰尔派冷笑道:“笑话,如今是我们乌格大军兵临城下,你们昭朝难道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人要是如此寸土不让,那我们只能自己攻打了,只怕那时候你们昭朝不仅丢了土地、损兵折将,还丢了脸面。” “这么说,你们乌格是毫无议和的诚意了?”兵部侍郎于渊拍案而起,“我大昭的将士们可不是吃素的!若真要打起来,你们也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各位大人都先息怒。”郁彰连忙打圆场道,“既然决定议和,还当以和为贵。” 阙炎点点头,示意郁彰继续说下去。 郁彰转向宰尔派,说道:“乌格刚刚的要求实在无理,昌祁府是我大昭的疆土,岂能轻易割让?也请同知大人好好思量一番,提出些可行的条件来。 至于通商之事,我们可以进一步商讨细节,但绝不可能以牺牲国土为代价。希望大人能重新考虑和谈条件。” 宰尔派尚未发言,手下的属官义高翰便呵斥道:“到底是谁没有诚意!?我们提出收回失土,你们几个老头寸步不让,反倒是斥责起我们来了!昭朝自诩礼仪之邦,真是好没道理!” “就是,战败便要有打败仗的样子,我们提出的条件岂容你们讨价还价?要是真有能耐,便在坚州一决胜负了!还需要你们几个老头来逞口舌之快?” “果然昭人不擅长杀伐骑射,只在口舌上下功夫,一个个都是懦夫!” 铁山几人也在后面七嘴八舌地叫嚣着。 阙炎忍着极大的怒火,才没有当庭争执,他看向对面的宰尔派。 只见那人闲散地开口:“若是大人接受不了尽数割让十六州全部土地,老夫也愿意后退一步,不如以赫汗河为界,咱们各执一半。” 宰尔派浅浅喝了口茶,接着说到:“这剩余一半土地的人情,便由昭朝嫁与公主替代如何?” 阙炎没想到经过昨天朝拜一事,乌格还是没有放弃求娶公主的事。 这宰尔派好生阴险,不管是公主还是国土,昭朝选择妥协哪部分都是他宰尔派占便宜。 阙炎沉下脸来,“公主乃金枝玉叶,怎可随意拿去和亲。同知大人的记性可真差,昨日陛下才回绝了同知大人,何故今日又要提起?” 宰尔派却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乌格三皇子尚未婚配,与贵国公主正好是天作之合。虽然公主年幼,但三皇子愿意空出大妃之位以待公主成年。两国联姻,永世交好,对双方都有益处。” 阙炎心中明白,这宰尔派是看准了昭朝不会同意下嫁公主,故意以此为要挟。 “都御史大人,我乌格愿用八州土地作为求娶公主的聘礼,难道还不足以显示我们的诚意吗?”宰尔派看起来轻佻又阴险。 “就是,若不是之前见那坚州寿夫人是昭朝的高门贵女,何等得贞烈迷人。不知这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是如何令人心动神摇。若是求娶也能让兄弟们开开眼界。 只可惜寿夫人死得倒快,咱们连滋味都没尝到,如今那美人尸首还在城门楼子上挂着。我们才不愿意拿八州土地去换一个女人!” 铁山也适时地担任起唱白脸的角色。 铁山的言语粗俗,话中直接侮辱了已故的寿俊重夫人林氏,又攀污公主,一时将昭朝官员的怒火催化到了顶峰。 只见银枪一闪,属官打扮的寿俊晤从最后杀出来,枪尖直指铁山咽喉。 寿俊晤眼神凌厉,“放肆!竟敢对嫂嫂和公主出言不逊!” 铁山没有防备,一时连连后退,但他也是身经百战的练家子,又比寿俊晤高大不少,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宰尔派见状,故作仓皇道:“都御史大人这是何为?两国议和,怎有人持械入内。麾下小儿胡言乱语,若是唐突,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怎可殴打?” 阙炎示意侍卫们拦住寿俊晤和铁山二人。 寿俊晤双目通红,铁山也怒气冲冲,如今场面已经起了冲突,谈也谈不下去,只能择日再议。 “罢了,今日暂且谈到这里,同知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同知大人多些诚意,好好拟定条件再行商议。” 阙言冷冷道,“至于大人麾下的侍从,还请大人多多管教,免得大放厥词丢了乌格的颜面。”他隐隐感觉这乌格使臣仿佛并不想议和。 说完,阙炎带领众臣离开了会同馆。宰尔派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大人,看来昭朝是不打算把公主交出来了,咱们如何向三皇子复命?”义高翰凑到宰尔派身边说道。 “无妨,”宰尔派信心满满地说道,“我们本来要的也不是这个。” 另一边,阙炎回到朝中,将和谈的情况如实禀报给了楚元明和宋璞,寿俊晤不肯离去,执意要一同参加。 楚元明听后,大怒道,“乌格欺人太甚!竟然妄想用我朝公主换取土地,还侮辱寿夫人,真是欺人太甚!” 阙炎冷静说道:“晋亲王息怒,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应对乌格的议和条件。乌格显然是有意刁难,我们不能轻易让步。” 宋璞沉思片刻,点头道:“阙大人说得没错,只是这乌格使臣态度强硬,若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恐怕战争还会继续。” 楚元明眉头紧锁:“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绝不能将公主送去和亲,更不能割让领土。” 寿俊晤立时跪拜在地上,高声说到:“启禀晋亲王,臣寿俊晤请求到坚州主战,一战不胜便与蛮族议和,我堂堂昭朝岂非无人!” 他狠狠磕头连额头都磕得出了血,泪流不止,“表兄!求你!”他跪着挪动双膝抱住楚元明的衣袍,“求你让我为兄长报仇!” 寿家惨烈,一时让内阁大臣们都噤了声。 宋璞面带动容的看着这一切,心想终于等来了这一刻,只是还缺一把火。 第143章 昭勇将军裴稷回京 不得不说宰尔派是个挑拨情绪的高手。 一边在京城用公主和亲和寿俊重一家之死刺激着寿家和一众热血大臣的心理防线。 另一边在坚州凉都县和荣县两军对峙的前线,竟传来苏顿安达麾下的大将军格泰送来最后通牒,要用寿俊重一家尸首与林国瑞交换坚州剩余五县,若是到了日子还不退兵,便将寿俊重一家尸首喂狗的消息。 一时间群情激愤,原本主和的官员也纷纷倒戈主战,力求给不知好歹、气焰嚣张的边疆部族以迎头痛击。 萧月杉和周曜是在萧家听郁夫人说起了议和现场乌格使团挑衅、寿俊晤反击的消息,当下都琢磨出不对来。 “我总感觉这事有古怪,如今听母亲一说便更奇怪了。第一,乌格大胜,若是议和也是昭朝派使者去乌格求和,或是直接在前线两军议和,为什么会主动派使臣进京求和;第二,既然主动议和,可宰尔派提出的条件既不切实际又充满挑衅,议和之心不诚又何必来此一趟呢?”萧月杉问道。 “正是,收回安曼十六州,让我朝退回塔金山以南,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我们真得退兵,以乌格现在的实力也没本事守得住,这条件提得的确是不知所云。”萧铮附和,“乌格部内夺嫡之势已是如火如荼,乌格大汗不知还有几日寿命,苏顿安达不见好就收回部夺位,反而还在坚州与我朝纠缠,一定有别的计划。” “到最后肯定还是要一战的,”周曜停止干饭,插嘴道:“最近工部忙如鬼,虽然还未得令,可许大人已经盯着各铸造所大量铸造兵器战甲,看样子是只待一个契机了。” “曜儿说得不错,其实若不是寿将军战死,局面不至于如此被动,内阁更不会害怕与乌格一战。如今只差一个将领。”萧铮顿了顿,“若是择定人选,必有一战。” “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大人们总会想办法解决的。”郁夫人倒是很乐观。 萧月杉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只是可惜了寿将军一家,本来已经十分惨烈了,如今还要被利用,成为激怒朝廷的工具。” “不过,此时激怒朝廷,对宰尔派有何好处呢?”萧月杉转而疑惑道。 “或许,他们是想趁乱得利。”周曜随口猜测。 话还没说完,管事邓磊便上来禀报:“禀报大人夫人,门外有贵客求见。”说完便递上拜帖。 萧铮接过帖子只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来,“快请!” “不,我亲自去迎!”他马上改口道,带着邓磊就往外走。 郁夫人连忙让嬷嬷们撤下饭菜,收拾了厅堂,准备茶水点心迎接来客。 “不知来者何人?父亲为何这样激动呢?”萧月杉问道。 “听门上的说,是姓裴的年轻大人。”张妈妈回答道。 “莫不是裴稷将军?”郁夫人疑惑出声。 “婶母,正是小侄。” 只见一名年轻将军跟在萧铮身后走进厅内。 这年轻将军,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健壮,犹如一头雄狮般威风凛凛。 他的面庞轮廓分明,线条硬朗,一双深邃的眼眸犹如星辰般璀璨,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透露出坚毅和果敢。 眉宇间透露着一种野性和不羁,仿佛来自荒野的狂风,自由奔放,不受拘束。 将军身穿一袭黑色战袍,上面绣着金色的纹路,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腰间悬挂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剑柄上镶嵌着宝石,熠熠生辉。 “小月亮也在?”年轻将军对着萧月杉一笑,他整个人散发行伍之人的杀伐果断,可笑起来时不仅有一对深深的梨涡,还有一对可爱的虎牙,看着甚是反差,更显迷人。 周曜心中警铃大作,看起来这位帅哥与老婆还有前缘啊? 他一时忘了萧月杉和他都是穿越的,就算有些渊源,也是原主的渊源,萧月杉什么都不知道啊。 萧月杉何等敏感,立时便察觉这位裴将军与原主关系不一般,可她之前并不知晓此人,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甚至想发微信问问疏桐是什么情况,可在没有通讯工具的古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向这人行礼再说。 “大人安好。”她浅施一礼。 裴稷一进厅内,一双眼睛便牢牢吸在萧月杉身上了,连奉上的茶也没有象征性地品上一口。 没想到这小子对月杉还是念念不忘…… 萧铮内心叹气,出来打了圆场道:“裴将军一直驻守固番府,怎么突然回京了?” “叔父如今说话怎么如此见外了,动辄称呼裴大人,听着这样生疏。莫不是多年未见,叔父不认得我了,还是如往日一般叫我稷儿吧。”裴稷卖乖道。 萧月杉甚至从裴稷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莫名的茶味,周曜已经对这突然出现的身姿英武男绿茶进入了冷眼旁观模式。 这一番让萧铮有些难绷,特别是他的好女婿还在场呢,“哈哈哈,稷儿如今大了,都授了正三品的昭勇将军,领兵百万镇守一方乃是朝廷重臣,若是老夫还托大自称一声叔父,岂不是让御史们弹劾我没了规矩。” “叔父言重了,侄儿是您和婶母看着长大的,叫声稷儿怎么算是托大呢。”裴稷赶忙说道。 “侄儿进京是收到了兵部密令,派我率亲兵即刻回京待命,今日刚刚进京去兵部复命,便到府上来看望叔父婶母,没想到还能见到月杉妹妹。” 萧月杉听到“月杉妹妹”四个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微微皱眉,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 萧铮见状,连忙岔开话题:“稷儿在外征战多年,真是辛苦了。此次回京怕是又有重任。” 裴稷笑着点头应道:“多谢叔父关心,侄儿身体强壮,不碍事的。 对了,听闻最近朝廷正在商议与乌格一战之事,依侄儿之见,此战不可避免。乌格此番挑衅,显然是有备而来。我朝必须做好充分准备,方能一战而胜。” “稷儿所言极是。”萧铮赞同道,“只是眼下缺少一位得力的将领,统率三军。” “此次调派侄儿进京应该正是为了此事。”裴稷说道。 “战事敏感,在此谈论怕是不便。稷儿奔波多日,是否先回府歇息?”萧铮也觉得尴尬,只想快点结束这次会面。 第144章 吃醋不如吃瓜 “叔父说得是,我也得回家看看,先告辞了。改日再来和叔父好好喝一杯,说说固番府的事。” 裴稷作风十分洒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只是告别时,专门走到萧月杉跟前,“此次回京走得匆忙,没法子给妹妹带些稀罕玩意儿,只得了一支南红赤玉的簪子,送给妹妹赏玩吧。” 说完,裴稷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包裹的发簪,簪子是赤金打造的主体,金丝延伸到顶端铸成花丝,嵌着一颗硕大的体如凝脂、质厚温润的锦红赤玉。 若是近看,那赤玉上还细细雕刻出月照杉树的纹样,看上去又别致又喜庆。 萧月杉当然不会收裴稷这么贵重的礼物,笑着施礼道:“多谢裴大人,只是此物贵重,小女子不便收下,还望大人收回。” “这有何妨,本就是为妹妹寻的小玩意儿。”裴稷坚持着,也不看看旁边周曜的脸色。 “不可,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小女已经成亲,便不可再收大人的物件了,平白惹出闲话来,倒污了大人清誉。”萧月杉也云淡风轻地拒绝。 “其实妹妹小时候颇为古板,也不曾收过我的物件。”裴稷笑着,不甚在意地随手把簪子收回怀中。 撩完了萧月杉又毫不见外地拍拍周曜的肩膀,“这位想必就是周大人了,我在固番府时便听说了大人大名,外界盛传大人不仅有胆有识能从江州死里逃生,又在秋筵讲经中胜出,现在还在工部主持改良铁器铸造,是个治世能臣。想来大人必定文武双全,裴某有时间定要好好向大人讨教一番。” 说完也不等周曜回答,只向萧铮和郁夫人施礼便告辞了,留下四人尴尬不已。 待裴稷走后,周曜酸里酸气地说:“这裴大人出手倒是大方。” 萧月杉浅笑着回道:“夫君莫要打趣了,那簪子就算再名贵,终究是不合适的。” 一旁的萧铮听着两人的对话,知道女婿是有些情绪的,连忙开解道:“裴大人幼时病弱,钦天监上一任监正蔺大人替他算过,说是武将世家杀气太盛,需得找个读书人家寄住,涵养涵养身体,便送到我们府上小住一段时间,所以与松儿、桓儿都熟悉,有时说话也随便了些。” 周曜理智回归,心中虽有对裴稷的不满,但与萧铮夫妇无关,与萧月杉本人更没什么关系,只能默默发酸,不好继续吃醋。 他转身对萧铮说道:“父亲说得是,裴大人战功赫赫,的确是好男儿。” 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萧月杉和周曜拜别萧铮夫妇,一同乘坐马车离开了萧府。 在马车上,周曜沉默不语。萧月杉见状,拿手肘捅捅周曜,轻声问道:“你不是在吃醋吧?” 周曜转头看向她,“不该吗?那可是你喜欢的黑皮体育生诶!” 萧月杉听到他的话笑出了声,直接往他肩头一靠,“我才不喜欢什么黑皮体育生,我最喜欢你这种魅惑小书生。”说完直接上手要摸他的俊脸。 周曜想来还是没好气,“那个裴稷明明知道你已经嫁人,还当着我的面撩你,到底有没有礼貌,他们古代人不是最讲究礼节了吗。”小狗气气! 萧月杉握住周曜的手,安抚道:“好啦,我都不认识他,而且他喜欢的也是以前的萧月杉,又不是喜欢我,没事啦~” 周曜听了萧月杉的话,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爽地说:“以后看到他就离他远点,我总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而且又没有礼貌!” 萧月杉笑着点点头,“知道啦,我才不会去没事找事。”她靠在周曜的肩上,听着回府哒哒的马蹄声,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回到府上,周曜脸色还是不好,萧月杉可是完全没受影响。 她对原主和裴稷的故事很感兴趣,到了自己府上终于有机会好好问问疏桐了。 萧月杉摆上各种小零嘴,拉上疏桐准备吃瓜,周曜期期艾艾地在一旁看着,最后还是拗不过好奇心凑过来一起听。 萧月杉笑着塞给他一把瓜子,“得了,知道你好奇,一起来听一听吧,吃醋不如吃瓜。” 她转向疏桐问道:“疏桐,今日在萧府见到的裴稷是什么来头啊?” 疏桐已经习惯了小姐摔了头之后的作风,不需要萧月杉说便坐下了。 “小姐真是浑忘了,”疏桐顿了顿,“裴稷大人是宣平侯爷的次子,五岁时生了场大病,侯爷进宫求了太医来看才勉强保住性命。 后来大人一直病弱,请了钦天监监正大人来看,说是要到教书育人的清流门户养些日子静静心气。宣平侯爷与老爷交好,便把裴大人送到府上住一段时间。” 疏桐讲得绘声绘色,萧月杉听得也津津有味,只有周曜心里五味杂陈的,手上剥着瓜子,一颗都没有吃,全都递给了老婆。 “裴大人刚刚送到府上,的确是病弱,连夫人都怕养不好,到时候没办法跟侯爷交待,没想到住了三个月,竟慢慢长好了,还能跟着大少爷二少爷读书习字,侯爷和侯夫人时常来看也十分欢喜。” 疏桐说到这里,尴尬地看了周曜一眼,萧月杉怕她多想,鼓励道:“别管他,你尽管说。”说完还把手里剥好的瓜子分给疏桐。 “裴大人长得高大,到八岁时都和十岁的二少爷一般高了,平日也不爱读书习文,还是喜欢舞枪弄棒的。 不过寄住在萧府本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宣平侯府还送了教头过来,连着大少爷二少爷也跟着习了些武艺。 二小姐年岁小,喜欢一同跟着打闹,只有小姐你是老爷亲授的学问,从不和裴大人他们去玩耍嬉闹,可裴大人……” 疏桐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措辞,裴大人对小姐简直可以用痴缠来形容,如果疏桐是现代人,她一定会说裴稷对萧月杉非常上头。 可是她不是,只能为难地跳过这段,进入更加为难的下一段,“小姐及笄,裴大人是求侯爷侯夫人来提亲的……” 周曜终于等到了关键剧情,护食般地看着萧月杉。 疏桐连忙解释道:“不过侯夫人心里不乐意的,宣平侯府门第高,老爷夫人也不想小姐嫁过去,便心照不宣地作罢了。” 她摆摆手,“都是做不得数的,奴婢很不该说。” 萧月杉吃到了瓜,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没事没事,我就是听个乐子,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疏桐尴尬地起身行礼,又悄悄看了看周曜的脸色,恭敬地退了出去。 见疏桐关上门,周曜才一把揽过旁边的妻子,拦腰将她抱起径直抵到床上,一双桃花眼灼灼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原来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啊。” 第145章 加一把火 萧月杉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直痒痒,忍住笑意说道:“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我又不认识他。” “我不管!”周曜赌气般吻着她的脸,“你只能是我的!” 萧月杉见状,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委屈道,“老天,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周曜听了,更是赌气道:“我才不要讲道理,我只要你,像这种狂蜂浪蝶我可容忍不了。” 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闷声说:“其实我是害怕...在这里我能得到的一切都好虚幻,不管是讲经还是冶炼都有很多运气成分在,而且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得像现在这么好...” 他抬起头看着萧月杉的眼睛:“这里可没有什么法治,我很怕我不够优秀,留不住你,也保护不了你。” 萧月杉使劲吻了吻他的脸,故意痞痞地打破了周曜沉重的语境:“你放心,我就好你这口,你脸在江山在。” 周曜被她的话逗笑了,心情轻松了一些。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他轻抚着萧月杉的脸颊,眼中满是深情,“在这里,人心难测,权力斗争更是残酷无情,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 萧月杉握住周曜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我们一起面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度过难关的。” 周曜点点头,将萧月杉紧紧拥入怀中。 “嗯,我们一起面对。不过,以后不许和裴稷说话了!那小子一双笑眼骚气地很,总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就烦。”他假装生气地说道,高大帅气的裴稷着实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萧月杉笑着答应了下来。“好啦,我知道啦!不过,你也别太紧张了,放松一点嘛~” 两人和好如初,第二日周曜照例去早朝,没想到朝堂上是翻了天了。 不省心的宰尔派又出了新的招数。 他派人散播出消息,说乌格不是不近情理,皇帝不舍亲妹远嫁他们深表理解,若是不愿公主联姻,可用一百贵女代替,要是待字闺中的贵女不够,也可从民间征选美女,就算是已为人妇的女子,只要年轻貌美,他们也不嫌弃。 此话一出,昭朝众人怒发冲冠。 朝堂上无人再敢提主和之事,连会同馆门口日日都有百姓们自发叫骂、丢砸臭鸡蛋烂菜叶。 阙炎听后拍案而起,“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把我大昭朝的女子当作什么了?” 作为和谈主事,连阙炎都不愿意谈下去了,议和便直接搁置。 众大臣纷纷附议停止和谈,要求备战出兵,给乌格一个教训。 众人正是群情激奋,都指挥佥事齐逸突然提议道:“启禀晋亲王、丞相大人,不如我们假意答应他们,然后在送去的女子中安插细作,可刺探乌格情报,也可挑拨乌格内乱。” “荒唐!”阙炎气得胡须都在颤抖,“我堂堂大昭,岂能用女子来换取和平!还用如此下作的伎俩,简直是奇耻大辱!” 齐逸却不以为然,他没有理睬阙炎的愤怒,“晋亲王、丞相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计若成,不仅可解眼前之困,还可重创乌格。” “不行!绝对不行!”阙炎态度坚决。 阙炎转身看向楚元明和宋璞,拱手道:“老臣认为此计万万不可行。若真如此,我大昭朝的脸面往哪放?百姓们会如何看待朝廷? 只是一战不胜,再战便是,若是如此摇尾乞怜,那我大国颜面何存!”阙炎说着眼里竟泛起泪花。 宋璞沉默片刻,开口道:“齐大人所言虽不无道理,但以女子换和平,实非我所愿。众位大人可还有其他良策?” 一时间,朝堂上陷入了沉寂。就在这时,裴稷站了出来,“启禀晋亲王、丞相,臣愿请缨,赴坚州领兵作战!” 看着眼前主动请缨的裴稷,宋璞心中暗自欣慰。他微微颔首,道:“裴将军勇气可嘉,但此次乌格来势汹汹,不可轻敌。” 裴稷一脸坚定:“丞相大人,末将心意已决。我自幼习武,熟读兵法,愿为国效力。” 宋璞点了点头:“好,既然裴将军有此决心,那便命你为主帅,率领大军出征。” 阙炎担忧道:“丞相,裴稷虽然勇猛,但毕竟年轻,之前一直镇守固番府,对乌格也不甚了解,还需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辅佐他才行。” 宋璞思考片刻:“那就由固国公岳昶四子、中军都督府指挥使岳震康担任副帅,协助裴稷一并讨伐乌格。” 裴稷、岳震康抱拳领旨:“末将等定当不辱使命!”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激昂起来,既然决定主战,那战略动员也要做起来了,户部工部兵部纷纷领了差事,配合大军北上。 仪国公陆镡一脸严肃地站出来:“启禀晋亲王、丞相大人,老臣建议由皇室亲率大军出征,以振士气!”老头儿低垂的眼眸里是一丝看不见的狡黠和煽动。 楚元明皱起眉头,皇室亲征?如今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年纪资历,皇室里能督战的只能是他,仪国公不打招呼就把他裹挟进去,到底是为了替他造势还是另有所图?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内阁已经派了将领去出征了,难道他们还不够吗?” 陆镡连忙摇头道:“启禀晋亲王,将领虽然有领军作战的才能,但毕竟代表不了皇室决心。如今乌格如此作践我大昭颜面,只有您亲自出马,才能鼓舞士气,振奋民心!” 其实楚元明心中早有动摇,如今有了裴稷、岳震康两员大将,又有足够的后勤,看着的确很有胜算。但同时,他也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陆镡看出了楚元明的顾虑,继续煽动道:“殿下,固番府的亲兵能征善战,可确保您万无一失。而且,只要您亲临战场,敌人一定会被您的威严所震慑,不敢轻易进攻。” 定国公寿越恒此时也站出来劝道:“殿下若亲征乌格,定能与太祖一样建立不世之功!” 寿越恒这话说得更是露骨,长子已逝,尸骨还在敌人手中;如今朝廷要去征讨乌格,那幼子寿俊晤就算是没有任何品级,也定是要去投军的。 这位老父亲殚精竭虑地想着,若是楚元明亲征,朝廷必定更加重视此战,胜算也更大些,所以无论陆镡是什么心思,他都愿意一同来拱这把火。 赢得威望的念头还是占据上风,当着满朝文武,楚元明实在不想表现得像个缩头乌龟。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陆镡和寿越恒的建议。 内阁替皇帝下旨,由晋亲王楚元明亲自率领大军出征,十五日后到坚州与乌格一决高下。 第146章 买一个出征的机会 晋亲王亲征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普通百姓都被保家卫国的情绪点燃,坊间纷纷叫好,盛传晋亲王颇有太祖皇帝风范。 既然已经决定继续对战,和谈自然是破裂了,宰尔派一行也将带着这个消息自行离京返回乌格。 乌格使团离京当日,许多百姓自发上街唾弃,虽有京卫执勤不曾有肢体冲突,但也追着宰尔派他们骂出了城门。 如果之前还有些犹豫,看到一片大好的舆论导向,楚元明也有些自喜,庆幸自己做了这个目前看来十分正确的决定。 乌格使团一旦离京,坚州前线便会收到和谈破裂的消息。 战事再起,固昌承宣布政使林国瑞父子已经在前线抵挡多时,正是人困马乏之际,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虽然已经紧急调度了前军都督府的兵马支援,但没有得力的主将,为了确保支援到位,楚元明的大军最好在十五日内出发。 此战必须要胜! 楚元明心里只有这一个信念,收复失地是最基本的,最好还要打到边外去,再占领几座新城池,这样才能真正创建与太祖一般的功绩。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一旦出京,后续的物资供应极其重要,不管是前期的征调还是后期的押解,各个环节都不能出半点纰漏。 确定出征的第二日,楚元明便召集了户部尚书孟正成、工部尚书许邈、兵部尚书韩秉忠等有关大臣齐聚王府议事。 “此次征战,户部需筹备钱粮一千万两以供军需,同时还需备足粮草三十万石。”楚元明一脸严肃地说道。 孟正诚微微有些面露难色,“殿下,前番江州越云赈灾已经调出去不少银子,后续又操持瑞王大婚,目前国库空虚,恐难以筹集如此巨额的钱粮,且只是讨伐乌格部族而已,按照此前惯例,花费也不过三五百万两……” 他看着楚元明的脸色,越说越没有底气。 “孟爱卿,无论如何此番征讨必须保证钱粮充足,若有不足之处,必要时候可向民间征调。”楚元明态度坚决,当着这几个以后的“心腹大臣”,他已有了些帝王派头。 孟正诚听着这向民间征调,知道楚元明心意已决,只能作罢。 “之前改良的兵刃铠甲比往日的锋利坚固不少,工部将所有的库存都拿出来给大军更换装备,此外,让各地铸造所加紧打造兵器盔甲,确保更换到位,不得有误。”他看向许邈。 “臣领命。”许邈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又不用他自己去铸造,他本就是积极主战的,内阁还没下旨他就已经在忙着这事了,现在做好战备也是如他所愿。 “裴稷领回的五千固番府亲兵与本王一道出发,再从中军都督府调集人马十万、西军都督府调集人马十万,兵部负责整饬军纪,确保调集兵马都是精锐将士。 诸位大臣务必各司其职,全力协助本王打好这场仗。”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王爷旨意!” 天啦,不算前军都督府的人马,楚元明光支援的人马就调了二十万,就算把乌格地下的老鼠都杀干净也足足够够了。 三部尚书表了忠心,回去就开始着手准备。 楚元明亲自前往军营视察,检查士兵的训练情况,并与提前与裴稷等将领们熟悉熟悉,商讨战略。 寿俊晤定是要上战场的,定国公替他求了一个五品振威将军的职务,与楚元明一道上战场。 定国公府的小公子出征,无异于交了投名状,楚元明夫妇自然是乐见,更别提为了求这个官,定国公寿越恒不仅捐了五十万两白银充做军饷,还派了封地的一千亲兵参战。 有了寿家的例子,许多曾经靠军功起家,如今家道逐渐衰败的有爵之家仿佛看到了新出路,只要家中凑钱捐些银两,便能在军中求个职务。 这样既能得晋亲王青眼,又有机会立功重振家族,许多侯爷伯爷们心思也动了起来,儿子他们又不缺,只要有儿子继承宗祧,别的去战场搏一搏也没什么损失。 便纷纷到晋亲王府,要捐献军饷为家中子弟求份差事。 楚元明自然是没空一一应酬,便让王妃舒融雪来处理。 舒融雪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揉了揉眉心,总算是把这些武将世家们应付过去了。 她唤来侍女,问道:“都记录下来了吧?” 侍女点点头,递上一本册子。 舒融雪翻阅着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各家捐赠的银两和所求职位。 “这些人啊,还真是会算计。”她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这也正好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舒融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明日你派人将这份册子交给王爷,让他看看。”她嘴角微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王爷忙碌,她这个王妃也不能闲着,“木槿,明日放出消息,说我请了始觉寺的大师,三日后邀了众官家女眷一同到府中为出征将士祈福。” 此举既是拉拢人心,也是在楚元明出征前再探一探各家的口风。 刀剑无眼,战场情况瞬息万变,除了此次出征的将领,户部工部兵部征集清点、押解军粮、传令调度的大小官员,各个关键岗位上都要是自己人才好。 关系到战事成败,文官这边也不能放松。 如今王爷已经起势,他们已经容不下首鼠两端的人。 两头下注是人之常情,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要是连打仗站队都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 三日后,晋亲王府内热闹非凡。留守在京中的官家女眷只要得了邀请的都尽数到场,为出征将士祈福。 萧月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祈福环节很漫长,又是观礼又是法事又是念经,萧月杉没参加过这种仪式,做得懵懵懂懂的,所幸参加的人数众多,她混在其中也能滥竽充数。 祈福仪式结束后,女眷们移步花厅用餐。 众人坐定,舒融雪笑着对众女眷说:“此次出征,各位家中若还有适龄的儿郎,不妨也送去历练一番,就算没有征战之才,各展所长也是为国效力。”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夫人响应道:“是啊,能随王爷出征可是天大的荣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舒融雪笑着点点头,这局势倒也让人满意。 这时,一位身着穿着简素的妇人站起身来,向着舒融雪行礼道:“王妃,妾身有一事相求。” 舒融雪认得她,她是吏部侍郎陶简的夫人,陶简为官清廉,虽没有什么银子捐献,但官位重要,此刻由他家带头可比捐个千百两银子管用,便轻声笑道:“陶夫人但说无妨。” 那妇人便道:“妾身的次子今年刚满十八,一心想着为国效力,犬子虽身无武艺,但有一手绘制舆图的本事,恳请王爷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跟随大军出征。” 舒融雪微笑着答道:“令郎有此志向,实乃我大昭之幸。待我与王爷商议过后,定会给夫人一个答复。” 在场的其他女眷们听到这话,也都纷纷表示愿意让自家儿郎随军出征。 一时间,花厅内气氛热烈。 第147章 你不是她 有些大人家中并没有适龄儿郎,而且许多文官子弟多是走考取功名的路子。 一个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虽说学了君子六艺,但大多数就学了个花架子,把他们派去战场反倒是拖累。 舒融雪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她本来就是要一个态度,所以之前提前安排好的户部右侍郎卢运晟的夫人冯文君适时站出来表态。 卢夫人言辞恳切地说道:“禀王妃,说来惭愧,我家儿郎尚且年幼,不能跟随大军出征,但我夫君协助调集军粮开赴前线之事,定会将差事办得妥妥帖帖,不让王爷王妃失望。” 有了这卢夫人打样,在座的女眷再傻也知道要一一起来表表忠心。 萧月杉也依次起来说夫君在工部会做好兵器铠甲铸造之事。 众人发言完毕,丞相宋璞的夫人谢氏举起酒杯祝酒道:“讨伐乌格是顺应天时民心之举,此次晋亲王亲率大军定能凯旋!” 因她弟弟谢文昌之前卷入江州贪墨大案,丞相夫人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不太出来参加宴席,就算请来了也十分沉默。 她娘家失势,只靠着丞相夫人的架子,在一众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妇中总显得低人一等。 见宋璞的夫人也愿意出来锦上添花,晋亲王妃很是满意,接过这话头说道:“多谢丞相夫人吉言,众位大臣勠力同心,我大昭得天命所顾,定能大胜而归。” 众人皆举杯同庆,宴席圆满结束。 夫人们纷纷告辞,晋亲王妃身边的木槿对萧月杉使了眼色,她立即会意,只混在最后,等着留下来听新的指示。 “差事你做得很好,雨雁带了些成品过来,我瞧着是与工部铸造的无异。”晋亲王妃颔首称赞道。 “王妃满意就好。”萧月杉行礼谢道。 “如今大军即将开拔,王爷必定事事都需要人手,我想让你夫君随王爷一同出征,你可愿意?”晋亲王妃好声好气地问道。 你要吃鱼,还要问鱼愿不愿意吗? 萧月杉觉得这贵人的虚伪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夫妇有何拒绝的余地? “王爷王妃抬爱,我们夫妇实在是受宠若惊,只是夫君一介书生,管管铸造之事已是费尽心力了,他又不通晓兵法武艺,只要不给王爷添乱就好。”萧月杉也客气地说道。 “之前秋筵,左丘大人的讲稿可是周大人所拟?里面可是写了太祖征战的六则兵法,周夫人怎能说周大人不懂兵法呢?莫非是不愿效力?”晋亲王妃不紧不慢地品了品茶。 额……完全忘了这事了,萧月杉立时想起了那抄袭三十六计的事。 “纸上谈兵罢了,若王爷王妃不弃,夫君定然愿意效力的。”她从善如流地回答,看起来十分忠心。 “很好,你继续帮本宫盯着玉枫庄的事,如今战事紧急,铸造的数量多多益善,若需什么银钱人手,都叫雨雁去办。”得了萧月杉的保证,晋亲王妃便让她退下了。 最近手头上的事情真是应接不暇,陆嘉言离家出走还没找到人,周曜又要跟随大军出征,她还被困在京城帮晋亲王妃当包工头,实在是分身乏术了。 萧月杉思索着,晋亲王夫妇为什么就看上了他们写的那篇小作文,难道已经病急乱投医到如此地步?一个文官随手写的文章也能叫做通晓兵法吗? 马车走着,突然一停,萧月杉回过神来,出声问道:“怎么了?” 她往日都是叫疏桐一起坐马车,不让她跟在下面走,如今外面的车夫支支吾吾也回不清楚话。 疏桐挑开车帘,闪身出去,萧月杉只从角落看到车外是一匹健壮宝马。 “回禀夫人,是裴将军。”疏桐努力镇定了声音。 马蹄声更近了,萧月杉听到了男人翻身下马的声音。 “月杉妹妹,不日大军就要启程,可否到临风阁小叙。”裴稷的声音里透着压不住的迫切。 萧月杉心中一紧,她本就因为事务缠身而心烦意乱,实在不想应付裴稷的儿女情长。 但转念一想,此次乌格入侵之事疑点重重,裴稷毕竟是一军统帅,或许能从他那里搞到点有用的情报。 想到这里,萧月杉开口道:“有劳将军相邀,可否请我夫君一道,稍后便去。” “如此甚好,我也想与周兄多谈一谈。”裴稷似乎很是高兴,翻身上马后,又驱马靠近窗边,小声道,“我与妹妹先去吧,派人去请周兄便是。” 看他那么迫切,萧月杉想着周曜这个大醋坛子来了反而不好问话,便请裴稷的人去工部请周曜过来,自己带着疏桐与裴稷一同先去临风阁。 到了临风阁,裴稷麻利地翻身下马就要来扶萧月杉,萧月杉带好帷帽,并未理睬裴稷伸出的手,自己就下车了。 裴稷不太在意,领着她往定好的包间走。 进了包间,裴稷热情地招呼萧月杉坐下,亲自为她斟茶。 “多年未见妹妹了,不知妹妹可好?”他目光灼热,似乎要透过帷幔描摹心上人的模样。 “多谢将军挂念,小女子一切都好。”萧月杉回复道:“只是我已成婚,将军私下邀约甚为不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点出这个问题。 “若是妹妹觉得不妥,便不会随我一同过来了。”裴稷眸光一闪。 “将军说得是,我本不该来的。”萧月杉垂眸,用袖子掩住手中的茶杯,“可今日不合礼数也要贸然相见,是有要事来问将军。” 裴稷闻言正襟危坐,“哦?妹妹但问无妨。” “此次乌格来势汹汹,我朝边境数城已接连失守,连寿将军都战败牺牲,不知将军此次可有应对之法?”萧月杉语气严肃。 裴稷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乌格虽勇猛,但我大昭也并非毫无胜算。我已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定能击退敌军。” “将军有如此信心自然是好事,只是乌格善于骑射、兵强马壮,不好对付。”萧月杉说道,“将军可先着手准备对付骑兵的策略,不至于太过被动。” “妹妹所言极是,往日只知妹妹饱读诗书,还不知妹妹对作战也有见解。”裴稷的眼神还是含情脉脉,一双梨涡就没消失过。 “我知道妹妹担心我的安危,定然会大胜而归!” 萧月杉惊讶于裴稷的自我攻略能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一双大手便撩开了她面前的帷幔:“此次回来,妹妹言行变化甚大,倒不像我所熟悉的样子了。” 帷幔掀开,她对上他晶莹的眸。 “你不是她。”裴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第148章 谁还不是为情所困呢 “不是谁?”萧月杉眨眨眼睛决定装傻。 裴稷摇摇头,又仔细看了看心上人的脸,才缓缓收手道:“没什么,唐突妹妹了。” “妹妹与周大人成亲后变化很大,与往日判若两人,一时间让我有些恍惚了......”裴稷的言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大人,他.......待你可好吗?”他挣扎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萧月杉有点替裴稷难过,她不知道原主对他是什么感情,自然也不能贸然流露出或心疼或犹豫的态度,所以选择了沉默。 “看妹妹的样子,想来自然是极好的。”裴稷自顾自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萧月杉不想跟他没有结果的儿女情长,“此番征战乌格,将军可费心留意,乌格内部并不稳定,出征将领未必是上下一心。” 裴稷还沉浸在昨日旧梦中,冷不丁听到面前女子改谈国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忍不住笑了笑,“妹妹如今怎么对国事这样上心了?” “家国天下,国不宁则民不安,我自然是关心的。”萧月杉冷静地应答道。 “妹妹消息竟如此灵通。不错,乌格大汗年老体弱,他的大妃所生之子早夭,如今的几个儿子为争夺王位明争暗斗。此次出征,是三皇子苏顿安达为了夺位争功挑起的事端。” 萧月杉心中一动,果然如她所料,看来这场战争背后还有更多的隐情。她低头沉思片刻,在帷幔后发问道,“夺位争功未必能得偿所愿,昭朝不是好惹的,说不定也是乌格朝中其他皇子的蛊惑,挑动苏顿安达冒险出征。将军可曾想过,利用乌格内部的矛盾,来瓦解他们的攻势?” 裴稷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妹妹果真是聪慧过人,此计甚妙。若能挑起乌格各方势力的内斗,我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萧月杉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不过这只是我一点个人见解,这还需要将军仔细谋划,从长计议才是。” 此时,周曜也气喘吁吁来到了临风阁,裴稷的心腹为了给自家大人争取时间,报信是慢慢悠悠,引路更是东绕西绕,急得周曜解了马车车套,自己翻身上马一路狂奔,颠得形象全无。 萧月杉看着他来者不善的表情,还没等他发作,便把刚刚与裴稷谈到的作战内容都告诉了他。 周曜还在缓和刚刚颠簸的不适和吃醋的情绪,这骑马真不是盖的,一路颠得他都快吐了,又着急进来中间都没歇歇,现在当着“情敌”裴稷的面,就算肚子里如何翻江倒海,他也一定要保持巍然不动,不能叫这能征善战的武将看了笑话。 “周大人似乎不善骑马?”裴稷笑容贱兮兮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曜面上一红,萧月杉连忙打圆场道:“今日在晋亲王妃的祈福会上,王妃说王爷想派你一道出征同去坚州,战场艰苦,我想着可先与裴将军见一见,相互有个照应。” “若是出征,周大人可得好好练一练骑射了,乌格兵强马壮极擅骑射,到时候行军速度快,若是跟不上更加吃苦。”裴稷提醒道。 “我也要去坚州?”周曜一脸意外,他很想问我能去干啥啊?可当着裴稷便不好发问。 “多谢裴大人提醒,是要好好学一学。”他虽然把裴稷当做“假想情敌”,但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裴稷有将才,这建议很中肯,他听得进去。而且去坚州说不好还能立功,也不至于害怕老婆被人觊觎了。 “离大军开拔还有几日,若周兄想练习骑马,可到京卫营地找我,我亲自派人带你练习。”裴稷说得十分真诚。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萧月杉看二人都还理智,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裴稷自幼学习武艺,周曜要速成骑射肯定是跟着他学最有用,于是拍板道,“我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日便来找将军学习。” 周曜点点头,看向裴稷:“那就仰仗裴将军了。” “都是为朝廷效力,周大人客气了。”裴稷拱手回礼。 既然周曜已经到了,萧月杉也不算私会外男,看二人相处得还凑合,她便解下了帷帽,准备好好蹭裴稷一顿。 金雀楼奢华、临风阁雅致,各有特点,这菜品也十分别致,裴稷又不吝银钱地点了许多特色菜肴,更是丰盛。 其实抛开儿女情长,三人都是洒脱性格,相处起来也能算投契。 裴稷讲了许多在固番府时的征战故事,又根据听来的周曜的传闻问了许多问题,席间欢声笑语都没断过。 酒足饭饱之后,萧月杉和周曜便要起身与裴稷告辞。 “妹妹……”裴稷欲言又止。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萧月杉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裴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若我能平安归来,你……可否再与我一同赏一次花灯?” 萧月杉心头一震,她没想到裴稷会当着周曜提出这样的请求。她看着他深情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良久,她终于轻轻开口:“将军保重,待凯旋之时,小妹必当亲自为夫君与将军接风洗尘。” 裴稷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如此,我便知足了。这次回京,妹妹虽然与往日变化甚大,但聪慧机敏更胜从前,让人惊喜。” “周兄,此番与你相交,十分欢喜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我虽曾钦慕妹妹,可绝不会逾矩,只是幼时情根深种,始终难以忘怀,还望周兄理解。”裴稷深深施礼。 周曜的脸色当然是赤橙黄绿十分精彩,我好不容易把你当朋友,你还说喜欢我老婆,还叫我大度,那不能够。 裴稷翻身上马离开了,剩下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周曜沉默地扶着萧月杉上马车。 二人坐定,萧月杉尴尬地笑着说道:“没想到你和裴稷竟然能相谈甚欢。” “毕竟都是为了打胜仗,他的确很有能力。”周曜回应道,“而且很有品味……”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说。 “嘿嘿,”萧月杉尬笑两声,“那是,喜欢我的怎么能是坏人呢?”她企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希望他在战场上也能有出色的表现吧。”周曜说着,心中暗自期待,他也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虽不似古人裴稷一般自幼习武,但他也有他的骄傲。 第149章 学骑马的意外收获 次日一早,晋亲王府便派人去工部传了话,让虞衡清吏司郎中周曜随军出征,负责统筹随军武器装备。 许邈当然依从,接了旨意,周曜便去了京卫大营找裴稷商量学骑马的事。 裴稷自是欣然答应,特意安排了麾下一名经验丰富的校尉来教周曜骑马。 这名校尉名叫李勇,出身肃州的游牧民族,身材像乌格骑兵一样高大,面容刚毅,一看就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 “周大人,我会尽我所能地教导您。”李勇对周曜说道:“但骑马不像识文断字,是需要时间和练习才能掌握的真功夫,是到了战场用来保命的硬技术。请务必认真学习,听从我的指导。” 瞧李勇这话说得,好像读书不需要努力,是老天把知识倒进你的脑子一样。 但周曜没有理睬李勇对文人的贬低,笑死,他在古代本来也不算什么有文化。 周曜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多谢李校尉提醒,周某一定认真学习,还请校尉不吝赐教。” 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打嘴炮都是最没用的,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付出努力才能学会骑马,所以不会在意教练态度这些不重要的细节。 李勇是个优秀且耐心的教头,选择了一匹温顺的马匹供周曜练习。 于是,他开始跟着李勇学习如何上马、下马、控制缰绳以及驾驭马匹等基本技能。 一开始,周曜还有些不适应,但随着不断练习,他逐渐摸索了些技巧门道。 骑马不仅需要身体协调能力,更要学会用简洁的身体指令控制马匹按照自己的意志行驶。 周曜日夜不停地练习,只一两日,在李勇的指点下便已经学会了最基础的上下马和小跑,总算是不会把自己骑得想吐了。 连李勇都忍不住赞叹道:“大人学起来真快!短短时日便已能如此娴熟。” 周曜勒住缰绳,笑着回答道:“多谢李大哥夸奖,这都多亏了你悉心教导。” 除了想尽快掌握骑马技术,周曜也想节约点时间在大军出征前回家一趟,与萧月杉告告别。 终于,他的骑行技术得了李勇的认可,便跟裴稷说了声,得空回家一趟。 骑着马奔驰在回家的路上,他心中第一次有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 哒哒的马蹄声传到府门口,管事报了萧月杉,大人回来了。 萧月杉出门看看,只见周曜骑在一匹高大温驯的黑马上,身姿挺拔如松,身着一袭藏蓝色劲装,下摆飘飘随风而动,更显其风度翩翩、潇洒随意。 只几日不见,他清秀的面庞被晒黑了许多,远远看着笑起来只看到一排白牙。 虽然相识快十年了,萧月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曜,一时心中涌起些初见时的悸动。 周曜见她过来,矫健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萧月杉面前,“杉杉,我回来了!” 萧月杉脸上泛起一抹红霞,轻声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离出发没几天了,我特地回来看看你。”周曜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萧月杉心头一热,眼眶渐渐湿润。“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定要平安归来。” 周曜点点头,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此行虽凶险,但我最多算是个随行的管事,总不能派我真上战场吧。” 萧月杉点点头,“你骑马学得怎么样了?”她一边擦着泪一边问道。 “还行,教骑马的李校尉同意我出师了,我才回来的。”周曜也很兴奋,连忙拉着萧月杉展示起新学的骑术。 看了一会儿,萧月杉发现了些问题。 “你这马镫怎么是这样的?”她走近马儿,疑惑的问道。 “怎么了?大家的马都是这样的啊,有什么问题吗?”他上看下看,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 “你想想,我们看的古装剧,马上是不是都装有两个马镫,你这马只有一只马镫,马鞍也没有后世的马鞍高。”萧月杉指了指战马背上的马鞍。 “是哦,你不说我都没注意,这几天光想着学了。”周曜挠挠头,也发现了问题。 “正好,又有供我们发挥的点了。”萧月杉已经想好该怎么办,“走,进书房说。” 二人走进书房详谈。 “历史上,马具发展成熟的标志有两个,一是双马镫,二是高鞍桥马鞍,现在这两个东西都没有发展出来,我们可以把图纸画出来,让工匠来做。”萧月杉解释道。 “这能行吗?如果真得这么好用,那这里的人为什么不知道做呢?”周曜有些犹豫,“一个马镫都能做,两个马镫有什么难的?” “很多东西本来就不全是从无到有,也有不断精进和改良啊。”萧月杉好脾气的解释道,“你信我吧,这是历史发展的选择,绝对是正确的方向。 双马镫不仅能解决上马难的问题,还解决了骑马奔跑过程中摇摆不定、身体不易平衡的问题;同时让人马合一,把马的冲力转化到兵器上,更能充分运用马上的骑战技术。 在这次出征,你提出双马镫和高鞍桥马鞍,若是晋亲王愿意采纳,装备上绝对是大功一件。” 周曜听后,觉得很有道理,两人立刻按照记忆开始绘制双马镫和高鞍桥马鞍的图纸。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完成了设计初稿。 他们让邓通去找了一位手艺精湛的工匠,将图纸交给了他,并详细说明了制作要求。 工匠看着图纸,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有了图纸,制作马鞍不是什么难事,只一日功夫工匠将制作好的马具送到了周曜手中。 周曜和萧月杉迫不及待地进行了试骑,效果非常显着,果然比单蹬马好控制许多。 周曜对萧月杉的才智越发钦佩,“你真了不起!我现在越来越崇拜你了!要是我一个人过来不知道嘎几次了。” “哎,我只是平平无奇的历史爱好者罢了,这些都是皮毛。”萧月杉摆摆手,“事不宜迟。走,拿着这套装备去晋亲王府讨赏去。” 第150章 大军出征 明日就是出征的日子,楚元明和舒融雪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萧月杉和周曜此时到晋亲王府求见,就算楚元明夫妇不解,也定然是要接见的。 “大军明日便要出征,周大人不在工部清点物资,怎么到这里来了。”楚元明看着风尘仆仆,定下出征后他都在大营主事,往日风流王爷的仪态都稍稍染上了些行伍之气。 “启禀王爷,臣前几日到大营学习骑马,见我朝所用马匹装备为单边马镫,只用于上下马,对骑乘的稳定性没有帮助,便改良了马鞍和马镫。”周曜让周兴献上他们新制的骑马装备。 “这有什么特别的?一个马镫两个马镫不都是一样的吗?这点小事还值得往晋亲王府一趟?” 楚元明忙着出征的大事小情难免心浮气躁,一个小小的五品官也来他晋亲王府邀功?把他当什么了。 一旁的舒融雪可比丈夫冷静多了,一方面她了解萧月杉,只要萧月杉拿得出手的必然是好东西;另一方面她出身将门,对征战之事从小耳濡目染,对骑射也相当有敏锐性。 舒融雪命内监接过周兴手上的东西,“既然周大人不辞辛劳来送一趟,常泰,牵了马来套上试上一试。” 内监仔细查看起来,“禀王爷王妃,这马镫比常见的马镫要长一些,下面还有脚踏,可以固定双脚。”说着,他翻身上马,试着在院子里跑了几圈,果然速度更快了。 “这马镫果然好用!”舒融雪兴奋地说,“有了它,将士们在马上就能更加稳定,战力也会提升不少。” 楚元明见状,也亲自试了一下,果然效果显着。 “禀王爷王妃,除了骑乘更稳定,若是骑得娴熟了,还能让将士双手持兵器作战,或是让马的冲劲一并成为刺杀之力,这样大昭骑兵更是势不可挡了。”萧月杉和气地开口解释道。 “周爱卿,你总是有些奇思妙想!”楚元明大喜道,“没想到你就是去学个骑马,也能为本王做出这好东西。” 转脸,这男子便怨怪道:“不是本王说你,这么好的主意你怎么没早点想到?眼下大军就要出发了,现在就算要制作也来不及了,只能让许大人后续安排做好了再送来。” 萧月杉和周曜都惊讶地看着楚元明的变脸操作,正说也是他反说也是他。 只有舒融雪是见怪不怪,君心难测,若是真成了帝王,不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吗? “此次周大人又立了一功,本王一定要好好赏赐你们,来日凯旋便并做一道赏赐如何?”楚元明说道。 “谢王爷。”萧月杉和周曜齐声说道,好家伙,忙碌半天只得了个饼。 不管古代现代,打工都好没尊严啊…… “不过,这马镫的制作工艺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泄露出去。”楚元明严肃地说道,“否则,若是乌格掌握了这种技术,我们就更处于劣势了。” “王爷放心,臣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周曜说道。 “嗯,你转告许尚书拨了人手先行制作五千套马鞍,制成后与粮草物资一道押解运送,不得有误。”楚元明随口吩咐道,只要是有助于这次征战的,他会不计任何代价做到尽善尽美。 “你们先回去吧,本王还要和王妃商议一些事情。”楚元明说道。 临走了,晋亲王妃舒融雪对着萧月杉说道:“如今大军即将开拔,明日周夫人可愿随本宫一同前往送行?”晋亲王妃问道。 萧月杉心中一喜,连忙应道:“谢王妃抬爱,月杉荣幸之至。” 夫妻两人离开了晋亲王府,没想到没讨得赏,还讨了差事。 只能驱车直接前往工部,找到了许尚书。 许邈听了他们的来意,又亲自派人试骑了一番,见的确有用,立刻召集了一批工匠,开始着手制作新的马鞍马镫。 忙碌了一日,二人终于回到家中,开始收拾行囊。 夫妻二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他们知道,此次出征路途遥远,充满危险,不是靠侥幸能够得以保全。 入夜,两人并头躺在床上。 萧月杉别扭地又想看他又不想看他,泪水止不住地就流下来,“你又不会武功,真得打起来记得躲远一点。要不就跟紧楚元明,他肯定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 “嗯,我都知道。”他把她揽入怀中,“不过擒贼先擒王,跟着楚元明会不会死得更快。”他吻着她的泪打趣道。 “呸呸呸!”萧月杉直接气得坐起来,“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好好,不说了,就算睡不着你也陪我躺一会吧。”他抱着她不再说话。 两人都安静地享受着相伴的一分一秒。 送行之日,萧月杉跟随着晋亲王妃来到城外,一同送行的还有许多子弟参军的大人和夫人,乌泱泱站满了城楼。 吉时已到,丞相宋璞替皇帝下旨传召,亲自到场相送。 晋亲王一身戎装,看起来英姿飒爽,他跪下领了圣旨。 他身后跟着的裴稷、岳震康二人也一并跪下行礼,大军连同在场相送的众人都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蛮夷扰我边境,烧杀抢掠,民不聊生。此乃国之大患,不可不除。然诸将久战不利,未能克敌制胜。今特遣皇叔晋亲王楚元明率师出征,督战讨蛮。望亲王不负朕之重托,早日平叛,还百姓以安宁。钦此!” 宋璞浑厚的声音响彻京师上空。 “臣领旨,定不辱使命!”楚元明大声回应道,磕了头接了旨才起身。 众人也一道起身。 楚元明与宋璞交谈片刻后,便翻身上马,带领军队出发。 大军浩浩荡荡,旌旗飘扬,尽显威武之气。 城楼上许多夫人都红了眼眶,暗暗拭泪。 萧月杉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默默祈祷着胜利的到来。 待到军队消失在视线之中,晋亲王妃转身对萧月杉说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此番你们夫妇若是能助王爷凯旋,日后自有赏赐。” 萧月杉施礼谢恩,心中却十分担忧,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知道楚元明到底能不能打赢呢。 她在城楼上看着大军即将消失在地平线,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想起了曾经和周曜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而在远处的周曜,也不时地回头望向城楼,他看到了人群中萧月杉的身影,心中充满了不舍和牵挂。 此去一别,是许久才能再见了。 第151章 硬币的反面 楚元明此次出征算是掏了家底的,不仅钱粮备得足足,人马也是挑选得精壮,再加上各公侯伯府及各家大臣捐献的钱银亲兵,可谓是豪华部队。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 从京城到坚州荣县快马加鞭不过十五日,宰尔派一行在大军出发前便已经赶回了两军交战的前线,乌格三皇子苏顿安达接到了和谈破裂的消息,马上指挥手下大将军格泰继续进攻荣县。 大军还在路上便已经接到最新的邸报,前军都督府明威将军耿宏战死,固昌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林国瑞之子林文昂重伤,林国瑞不得不放弃荣县再退一步,退到了后方的岙县以待援军。 这则消息让楚元明听了更是心急如焚。他深知战局的严峻,必须加快行军速度。 寿俊晤更是坐不住了,荣县失守,大哥一家的尸骨不知还能不能得以保全,他恨不得背上生出翅膀,日夜兼程飞到前线替兄长报仇才好。 “殿下,臣请求率五千亲兵先赴岙县支援!”得了消息,寿俊晤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带着银枪闯入楚元明的帐中,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恳求道。 这五千亲兵本就是他寿家封地上派出来的,自然是唯他这位小公子马首是瞻。寿俊晤想着如今动用自己的人马,也不算破坏楚元明的全盘谋划,所以也不顾亲卫的阻拦,风风火火地就来找楚元明了。 在寿俊晤看来合情合理,在楚元明看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你也有亲兵,他也有亲兵,今天你调走,明天他调走,那他这个督战亲王管得了谁? 虽然楚元明理解这位表弟的心情,更了解这毛头小子只是重情重义急火攻心,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甚至同意这种做法。 楚元明看着跪在地上心急如焚的寿俊晤,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战场比不得京中,岂容小公子胡闹!”晋亲王府的谘议参军宇文升看懂了形势,立马出来呵斥,宇文升是从前寿皇后身边掌事嬷嬷的儿子,又有些年纪,由他来给双方个台阶比较妥当。 楚元明冷冷说道,“本王知晓你心系兄长,但你如此冲动,行事只凭个人心性,若是乱了军纪,本王也保不了你!” 寿俊晤叩头不止,“殿下,臣只是想早日迎回兄长一家!” 楚元明站起身来,走到寿俊晤身前,“本王又何尝不想早日赶到岙县,可越是如此,越要冷静!寿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若信得过本王,就切勿轻举妄动!” 寿俊晤抬起头,眼中满是不甘。 楚元明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情本王明白,你放心,俊重大哥也是本王的表兄啊!但人死不能复生,男儿要顾全大局,可不比在家里能让你耍小孩子脾气。” 寿俊晤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低头应道:“臣……遵命。”只能沮丧地退出晋亲王大帐。 劝寿俊晤是这样说,说到底楚元明自己心里也着急得很,要是继续让乌格攻城掠地,他要收复的失土只会越来越多,局面会越来越被动。 第二日一早,楚元明便下令全军日夜兼程,全速赶往岙县,中途只做短暂休整,不得扎营停歇。 此令通传全军,寿俊晤心里是好受了不少,他带着自己的人马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只希望早日到达。 可对许多来混军功的世家纨绔们来说是受了大罪了。 平日他们都是在京中娇养着,如今骤然进军营开始赶路,前几日还有些新鲜劲儿,一路策马奔腾,颇有些纵情山水的意趣,想着出来征战还有些意思。 可越临近坚州,路边的景象就越加凄惨,大批流离失所、拖家带口的难民们与他们擦肩而过。 难民中不少百姓身上还负着伤,其中一名妇人似乎是疯魔了,死死抱着一个包裹着她去世孩子的破布包裹。 那孩童看着面色都已经青紫,皮肉都腐烂了,上面还密集围绕着许多蚊虫,可妇人却浑然不觉,一直唱着不成调的歌谣哄着。 一同赶路的家人和周围的百姓对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了,妇人的家人只拉着她着急赶路,至于她发什么疯,他们也没有功夫关心。 可这一幕直接吓坏了翊运侯家的五公子瞿阳夏、推诚侯家的六公子吴运希和谨襄伯家的幼子冯仪青。 这几位都是年纪较小不太经事的主,哪里见过这个,接连赶路又遭惊吓,让这三位公子直接生起急病,卧床不起了。 连番变故,让本就心情不好的楚元明心情更糟,指派宇文升随意打点几家的亲兵陪护自己公子,让他们就地找地方养病。 他让典仪在发回京城的邸报上狠狠记了这三家一笔,还不解气,又让内监写了信给王妃舒融雪,当时让她好好把关,怎么选了这样的人来参军!岂不是拖他的后腿! 他身边的大内监康德和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了,也没少得王妃关照,便适时出来劝解道:“王爷消消气,用一碗莲子茶清清火。” 他恭敬地奉上茶盏,“战场艰险,王爷难免忧心,可这国家大事都仰仗着王爷呢。” 楚元明随手掀开杯盖,莲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难为你想着了,这么多人只有你不叫本王忧心。” “老奴不敢居功,这茶都是王妃备好的,连里面的莲子都是王妃亲手剥的呢。”康德和和煦地说道。 “怎么,你来替她当说客?”楚元明眼睛一睨,又将茶盏盖上了。 “不敢不敢,只是吴家是宫里吴贵太妃的母家,吴家大人吴廷谦刚刚任了越云承宣布政使,王妃也是为王爷考虑。”康德和说着,腰都快佝到地上了。 他的话倒是让楚元明回了神,除了吴家,瞿家在兵部、冯家在户部,这些公子哥儿哪个又不是出生朝中出任要职的勋贵人家呢? 便叫康德和把邸报追回来,只说三家幼子经不起车舟劳顿,原地休息待命便是,免去了斥责。 楚元明这边是又气又急但无计可施,这些少爷兵是可以笼络人心创收军费,但仗还没开始打,乌格骑兵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呢,这苦果已是把他苦得透彻心扉了。 另一边的官家少爷们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战争残酷、马革裹尸。 一些人心中竟渐渐萌生了退意,竟羡慕起发病的三人。 这几日的急行军让大家少爷们苦不堪言,这些官家少爷们私下开始抱怨路途艰苦,甚至有人提议和那三人一样装病得了,还能被自己亲兵护送原地休息。 周曜在江州逃过难,他早已经清楚古代民生艰难,只冷眼旁观着这些半大小子们的牢骚。 风言风语总会传到主将们的耳朵里。 没等楚元明发话,裴稷便严厉警告了那些有退缩想法的人,既然入了军营,便要服从军法,他可不管出身高贵,军杖无情,如果谁敢当逃兵,就别怪他以军法处置。 在裴稷的威压下,这些人只好无奈地继续前行,楚元明心中十分感念他能出来唱这个白脸。 一路上,他们看到更多战争带来的惨状,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愈发强烈。 但同时,也有一些人,如吏部侍郎陶简的公子陶翮等,在目睹了这些惨状后,坚定了抗击外敌的决心。 终于,经过十日的披星戴月,大军抵达了岙县。 楚元明来不及休息,立刻与林国瑞及守军将领商讨战略。 属于他的战争,终于开始了。 第152章 荣县小捷 时值春雨连绵之际,连日风雨交加,大军赶到岙县已经十分疲惫。 而岙县一个坚州小县,几时又有过这么多人马驻扎,饶是裴稷治军颇有心法,安顿这么多人也委实费了一番功夫。 林国瑞等已经得了消息早早相迎,将楚元明一行迎至县衙。 “林大人独力支撑数月,实在是辛苦了。”楚元明看着眼前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男子,开口寒暄道。 林国瑞与年前参加秋筵讲经的样子判若两人,痛失爱女一家,长子又负伤给了他一记重创。 “臣不敢自居辛苦,坚州多县失守是臣的过失,臣有罪!”林国瑞跪下请罪。 “林大人不事军防,何罪之有。”楚元明虚扶了一把,结束了与林国瑞的寒暄,“现下军情如何?” 林国瑞拱手回道:“禀王爷,据探子来报,乌格得知和谈破裂,又加派了七皇子哈克迪率军支援,估摸有五万之众。 眼下哈克迪部已逼近边境,不日便会抵达战场,只暂不知是会与苏顿安达形成合力,还是会多线进攻。” 楚元明微微皱眉,沉声道:“如此看来,此番战事怕是颇为棘手。” 林国瑞虽然也觉得战事艰难,他与乌格苦战数月,深知乌格骑兵的勇猛和宰尔派等人的狡猾,但还是开口道:“王爷莫忧,我等定当全力协助王爷抗击蛮贼!” 楚元明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只见前军都督府和抚远将军府麾下的将领一个个看着都灰头土脸的。楚元明不由得眉头一皱,都这个样子还谈打什么胜仗? 他转头对裴稷说道:“裴将军怎么看?” 裴稷抱拳行礼,“王爷,敌军兵力即将大增,不可等二贼形成合力。末将认为,应当抢占先机,先行攻打荣县,同时派探子探查敌军动向,再做下一步定夺。” 楚元明点头表示赞同,“裴将军所言甚是。” 他既依赖裴稷,又很想马上立功壮一壮威势,裴稷说能打,那便是能打。 “只是......”楚元明话锋一转,看向林国瑞,“荣县离岙县虽然较近,但也有两日路程。陈天睿,驻扎在岙县期间由你负责调派好军粮配给,前线物资断不可马虎。” 陈天睿为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是信国公陈师宪家的子侄,也是舒融雪的堂妹夫,这次随楚元明一同出京的。 “臣领命!”陈天睿赶忙出列应答。 “周曜,征战期间武器辎重皆由你管理调配,若有所缺,及时传信回京城让工部补给。” “臣领命。”周曜出列应答。 安排好军备,楚元明开始部署作战计划。 “昭勇将军裴稷听令!本王命你率两万精兵,明日寅时出发,务必在三日内拿下荣县!” “得令!”裴稷高声应道。 “禀王爷,臣请求作为先锋出战!”寿俊晤出列单膝跪地道。 “允!命振威将军寿俊晤为先锋,定要直取荣县!”楚元明压制了寿俊晤一路,总算可以给他机会施展了。 “臣领命!必取荣县!斩苏顿安达项上人头!”寿俊晤深深一跪,男儿的眼泪滴进土里。 “其余诸将随本王留守岙县,密切关注敌军动向。一旦有变,中军都督府卫指挥使毕高寒,由你领兵立刻出城接应裴稷!”楚元明眼神坚定地看着众人。 “末将遵命!”毕高寒出列行礼,他也是此次援军的将领之一。 众将齐声应诺:“谨遵王命!” 次日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裴稷便率领着两万精兵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军队行进迅速,一路上并未遇到太多阻碍。 然而,当他们距离荣县还有数十里时,探子回报前方发现了敌军的踪迹。 裴稷心中一紧,连忙下令全军戒备,以探明敌军部署,免得中了乌格埋伏。 可寿俊晤顾不得这些,没有听从裴稷的军令,还是率领自己的五千亲兵继续向前冲锋。 果然,寿俊晤的先锋队与敌军狭路相逢。 岙者,山中深奥处也。 岙县正是因为四周多山而得名,林国瑞放弃荣县退守岙县也是因为这里有险可守。 寿俊晤带着先锋队刚出山峰,便在良桐谷遇上了乌格的埋伏。 寿俊晤一马当先,高喊一个“杀!”便率领着身后的骑兵们如猛虎一般向敌人杀去。他挥舞着手中的银枪,每一次刺出都带着凌厉的气势,乌格的士兵一时间不敢轻易靠近。 寿家亲兵们紧跟其后,他们用盾牌挡住敌人的攻击,用长枪和弓箭反击,与敌人展开了一场生死较量,誓要为世子一家报仇。 战场上喊杀声、马蹄声响成一片,杀声震天,双方互不相让,战况异常激烈。 虽然寿家军勇猛,也都配了马,但敌军数量众多,又占了埋伏的先手,眼见寿家军要落下风。 裴稷观察到乌格没有后手,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地亲自率领着中军冲入战场。 寿家亲兵虽然训练有素,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实战,而裴家军则不同,他们都是在固番府边境身经百战的老兵,所以在战斗经验方面,裴家军要比寿家亲兵更胜一筹。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让原本胶着的战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裴稷本人更是身先士卒,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每一次刺击都带着无尽的杀意,率领裴家军列阵冲锋。 他身后的裴家军有条不紊地摆起阵法,列阵的士兵都是一手持盾一手持长矛,他们紧密跟随其后,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又如一把锋利的宝剑,立时将乌格骑兵冲锋的阵线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乌格骑兵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士气大挫。 裴稷带领着中军一路向前推进,势如破竹,无人能挡,敌军渐渐败退,只能一步步退出良桐谷。 乌格领兵将领见大势已去,连忙击鼓召回残部,策马向荣县奔去。 裴稷命副将殿后,亲自带领昭朝剩余的骑兵紧随其后,一并向荣县奔去。寿俊晤也回过神来,召集剩余的寿家军一同冲锋。 荣县的城墙早已在接连的战火中摇摇欲坠,城内的守军惊慌失措。 寿俊晤杀红了眼,他身先士卒,第一个登上云梯,与守城的敌军展开近身搏斗。 随着城门被攻破,裴稷率领大军冲入城中,擒获乌格守城敌将,收复了此战的第一座城池。 不多时,岙县收到了捷报,我军大获全胜,前军都督府和抚远将军府的将领们更是有一雪前耻之感。 林国瑞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一个花甲之年的文官,第一次披挂上阵亲自督战接连败退,还付出了一子一女的代价,如今终于熬到头了。 楚元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等待着他。 第153章 军法处置 荣县一战,虽获小捷,但先锋队的寿家军损失惨重,连同寿俊晤本人在攻城时左肩上也中了一箭。 裴稷命副将逄海昌负责为战亡将士收殓遗体、清点伤兵并核对战功,自己带着军杖到寿俊晤的帐中。 裴稷进帐后,看见寿俊晤面色苍白地坐在榻上,军医在为他清理创口,用绷带把伤口包扎妥当。 寿俊晤强打精神想要坐起来行礼,被裴稷连忙按住,他看向一旁的军医修筠,“寿将军伤势如何?可会影响行动?” 修筠连忙施礼回复:“禀将军,此箭无毒、没入不深,又有铠甲遮挡,只伤了皮肉,未伤筋骨,休养些时候便会好的。” “多谢修大夫,外面还有许多受伤的将士,要劳烦军医们一一救治。”裴稷客气地说道。 修筠如何不知裴稷何意,寿俊晤的伤也处理好了,他便施礼道:“将军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老夫先去外面看看。”说完他便带着药童出了寿俊晤的房间。 寿俊晤苦笑道:“多谢将军挂念,末将的伤不碍事。” 裴稷阴沉着脸色看不出表情:“寿大人以为此战如何?” 寿俊晤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裴稷气他在良桐谷不听军令,擅自前进踏入敌军埋伏,一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寿将军难道不觉得此战我军大获全胜,既擒了乌格守将波詹,又夺回了荣县吗?”裴稷冷冷讽刺道。 寿俊晤不知说什么,只能沉默着抓紧战袍一角。 “麾下士兵人人欢庆鼓舞,但你是将军,不能被这简单的胜利冲昏头脑!”裴稷看着这年轻的脸庞,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寿家执掌边境部队近百年,定国公寿越恒战功卓着,两个哥哥也是独当一面的将领,怎么偏偏他就像没长脑子似的逞强斗狠。 “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 若遇峡谷多有埋伏,这点道理还需我教你吗? 另外,乌格善用骑兵,可今日我们遭遇的骑兵,你扪心自问这可是精锐部队?我们生擒的波詹,可是乌格首屈一指的将领?我们在荣县可看到了乌格的三皇子苏顿安达或是同知宰尔派的影子?” 裴稷的一连串发问振聋发聩,把寿俊晤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神色复杂、不甘又哀怨地看着他。 “乌格人擅进攻而不擅修葺,荣县连遭攻打,城墙早已残破不堪,又无险可守,对他们来说早就是一座弃城。 加上得知我们大军来援,他们更不会与我们在此纠缠,不如以退为进,暂退凉都等待援军。” 裴稷站起身,冷冷道:“所以这次所谓的胜利,本就是他们让我们的。 寿将军,战场军令如山,你今日不顾军令贸然出击,导致先锋部队损失惨重,我要罚你,你可知罪?” 寿俊晤从榻上起身,跪在裴稷跟前,大声说道:“末将有罪,甘愿受罚!” 裴稷缓和了情绪,寿俊晤武艺不错,又有寿家的威望,统领抚远将军府的兵士有很好的基础,日后还有他大展身手的机会。 今天不把这小子教服了,后面他怕是还要捅出篓子。 “你带上战场的亲兵同样是你的兄弟,若是你今日冷静,识破了乌格的埋伏,他们本不必伤亡得如此惨重。” 他轻轻点了点寿俊晤裸露在战袍外的绷带:“你为兄报仇心切,焉知他们不是谁的儿子父兄? 今日算是这些兄弟拿命在教你,你还有重来的机会,他们没有了。” 寿俊晤听了这话愧疚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末将知罪!” 他呜咽着:“末将知错了。” “你记好了,战场上将士兄弟把生命托付在长官手中,所以长官下令要预判局势,做到伤亡最小;而将士更要服从军令,令行禁止。 打胜仗,无外乎一个‘信’字,主信将,将信兵,兵信令,上下一心才能得胜!” 裴稷弯着腰,把寿俊晤佝偻的身子掰直,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是!末将谨记!请主将责罚!”他跪在地上行了个军礼,已经心服口服。 “行刑官听令,振威将军寿俊晤不听军令擅自行动,令杖责二十,记过一次,后续有功再行相抵!”裴稷大声说,把手中军杖交给行刑官便走出寿俊晤的房间。 杖责行刑的声音传出来,这消息也传到了驻扎在岙县的大军耳里。 纨绔们没想到寿俊晤打了胜仗也因违反军令被裴稷责罚,更是紧张。 裴稷果真是军纪严明。 寿家已经是他们高攀不上的勋爵,寿俊晤还是嫡幼子,他都被裴稷打了,更别说他们几个。 想着来都来了,这些京城纨绔们颇为认命,既然家里人送他们来就好好打仗,争取立功回去还能有些面子吧。 让副将逄海昌和寿俊晤二人留守荣县,裴稷亲自策马回岙县与楚元明共商军情。 “裴将军初战告捷,真是大快人心啊!”楚元明十分满意裴稷的表现,忍不住夸赞道。 “多谢王爷抬爱,此番过来是专程向王爷汇报后续策略。 哈克迪部即将来援,凉都县城易守难攻,臣已派探子查明,苏顿安达在凉都指战,特来请旨,一则派人加固荣县城墙、多修筑防御攻势;二则请示殿下,是否需要分兵作战,另行择将攻打赤节县城。”裴稷问道。 这话让楚元明犯了难,他手握二十万大军,加上各府亲兵和抚远将军府、前军都督府的残部已经有三十万之众。 若是分散兵力,岂不是丧失了指挥权? “本王认为无需分兵。”楚元明沉凝片刻道,“三十万大军聚集于此,便是要给苏顿安达和哈克迪雷霆一击。赤节不过是座小城,此时分兵反而会削弱军力。待我军休整完毕,可一举攻下凉都。” 裴稷略作思考,楚元明的反应不太出乎他的预料,于是点头应道:“王爷所言甚是。只是眼下还需派人盯住赤节方向的敌军动向,以防有变。” “这点裴将军放心,本王自会安排。”楚元明笑道,“此次出征,裴将军当居首功。待凯旋之日,本王定向圣上为将军请赏。” “谢王爷。”裴稷抱拳谢恩。他心中明白,这督战亲王有利有弊,还需要磨合与他相处的方法。 “荣县城墙残破,臣奏请殿下与大军暂留岙县,另请派五万兵马随我到荣县开战。”裴稷心中盘算着,分兵五万应该是楚元明能够接受的范围吧。 他宁愿不发挥昭朝援军的人数优势,也不想带着这位外行到前线束手束脚。 “准!周大人,你拨付工匠,亲自与裴将军一道到荣县修筑城墙。”五万人马不算很多,楚元明答应得很痛快,还把周曜派给了裴稷。 “谢殿下。”裴稷抱拳退下,准备带领五万人连夜赶回荣县。 第154章 令人心生钦慕的情敌 周曜随裴稷一起回到荣县,重筑城墙不是小工程,所幸有大军人马又带了工匠,工程进展倒是井井有条。 乌格占领一座城池后都会血洗一番,所以百姓们若是提前接到乌格打来的消息都会举家逃窜,只有些许不愿离开故土的人户会选择想办法藏起来,或是在城外的荒林中躲避。 连遭战火又被乌格占领多日,荣县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林国瑞虽然不会打仗,但也有一片爱民的赤诚之心,若不是他一力拖延乌格进攻的脚步,为百姓赢得逃离的时间,只怕死伤更加惨重。 裴稷这边让手下的千户们带队忙着清点周边剩余百姓,让躲在附近的百姓都回城居住。同时清理混在城中的乌格人,以免打起来城内生乱。 这几日理事理得差不多了,稍稍得闲,这日入夜他才有空去找周曜。 周曜是不愿意管裴稷闲事的,寿俊晤负了伤,他倒是第一天来就去看了,只是寿俊晤满心羞愧,两人也没说太多话。 除了监工,周曜都在房里忙自己的。 “周大人,城墙修缮之事进展如何了?”裴稷拎着一壶坚州特色的黄酒上门,想来找这位“情敌”闲聊几句。 “除了工匠,大人又拨了五个千户的人过来日夜不停地忙碌,许多百姓也自发前来帮忙,眼见着这两日便能完工了。”周曜客气的回复,他看了看裴稷的酒,没有伸手接,想表示他并不愿意留客。 “嗯,自然是越快越好,我估摸着不出三日,乌格定会派兵攻城。当然,就算他们按兵不动,咱们也不能等了。”裴稷不管周曜谢客的态度,自顾自坐下来,拿了两个杯子,还给周曜倒了一杯。 “这黄酒是用当地的糯米和小米一同酿造,十分甘甜,周大人不一同尝尝吗?”裴稷举杯邀约。 “不必了,我本来也不爱喝酒。”周曜客气拒绝,他看了看杯中略带杂质的米黄色液体,古代的酒浓度较低,口感比较浑浊,又偏甜,他喝不惯。 裴稷也不强求,自顾自饮起来。 “周兄,我这次来也是给你交个底,凉都县易守难攻却是战略要地,咱们定是要攻下的。 这会是场硬仗,你本是文官,若是城墙修好,可先退回岙县与大军一同等待,不必在这里吃苦。”裴稷干了一杯酒,有些惆怅地说,他心情很复杂,刀枪无眼,打起来他连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住,更别提其他人。 他不想让周曜死在这里,不想让月杉妹妹心疼。 “多谢裴将军好意。”周曜看出来裴稷是个坦荡君子,虽然两人有些纠葛,但都是公私分明的人。 “其实若是调大军一同攻城,不是更有些胜算吗?”周曜其实一直有些疑惑,凉都和荣县基本上紧挨着,中间一条大路相连。 他日日在城墙上监工,也能看到凉都县城的城墙比荣县的高出不少,从荣县打凉都难度不小。 “是也不是。”裴稷有些无奈,“人多是好,可怕最怕人心不齐,到时候自乱阵脚。” 裴稷点到为止,周曜也是聪明人,他知道裴稷想说楚元明没有完全信任他,也不愿意将三十万大军全权交给他指挥,这样他便丧失了指战权。 两人静默良久,裴稷一人默默喝完了一壶黄酒。 “总之这会是场硬仗,周兄要好好保重,若是想返回岙县,我派人送你过去。”他饮尽最后一杯,说完准备离开。 没想到周曜举杯喝了裴稷刚坐下时为他斟的酒,“裴将军稍等。” 周曜走进房里拿出一把弩来,对着院中的树木连发了十箭。 那树离他有两三百步的距离,没想到箭竟然不偏不倚地射入树干,裴稷走近一看,每一支都没进一寸左右,连他都要费些力气才能拔下来。 “裴兄,我自知不识武艺,但也不想拖大家的后腿,所以一路都在研制这箭弩,如今已经小有成果,便足以自保。”周曜说道。 裴稷心中暗叹,此人头脑灵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月杉妹妹要是倾心这样的男子,也不算明珠暗投。 他接过弩,仔细端详,“真是好东西,若是破马阵的将士们装备上,更是如虎添翼。” “不过这弩还需改进,目前一次只能射十支箭,装填时间需要时间,而且射程也比较有限。”周曜皱眉道。 “这已经很有威力了,要是加紧多造一些,可让士兵分两列装备,一列射击后换另一列再射,就可留出填充箭矢的时间。若是两队不够,便再加派一队准备。”裴稷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裴稷不愧是天生的将星,他虽从未见过这样的装备,但对战事的敏锐性让他马上提出了最佳战术。 周曜点点头,出发前萧月杉也是这样跟他说的,这样三队轮换最能够保住火力覆盖的持续性,包括让他研制连弩也是她指出的方向。 “裴将军果然敏锐,一看便知战法。另外,我想再做大一些的弩,可以装备在城墙和战车上,以备裴将军攻城使用。”周曜接着说道。 裴稷笑了笑,“我相信以周兄的才智,定能做出成品。城墙就快完工了,周兄要是愿意与裴某并肩作战,可留下来继续完成攻城弩。” “好,小型连弩的图纸我已经绘好,可让工匠先行制作。只需要多些时间试验,定能做好大型连弩。”周曜说道,他从寿俊晤口中了解了裴稷,对这位情敌,或者说将军,也生出些钦佩。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坚定之色。 “周兄,战机不可延误,三日后子时便是我拟定进攻凉都之时。你可安心研制连弩,就算此战不用,以后还是用得上。”裴稷对周曜算是掏心掏肺,连进攻时间也交了底。 “这是自然,裴兄安排便是,我会加紧制造,早一日造好也能多些胜算。”周曜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豪气。 乌格手段残酷,进入荣县以来一路尸骸遍地,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明明许多牲畜还豢养在栏中,他们竟然残杀幼童用以吃食娱乐。他在江州已经锻炼了强心脏,那些残骸也看得他连连作呕。 这让周曜也很气愤,心中生起了一种保家卫国的正义感。 就算之前周曜对裴稷心有芥蒂,裴稷也对周曜多有怀疑,但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位令人心生钦慕的情敌。 第155章 陷入苦战 城墙已经加固完毕,但荣县本身就是一座小城,城墙地基不算太深,墙体也不算高厚,能加固的部分十分有限,昭朝军民已是做了最好的准备。 裴稷传令全军清点人数开始备战,周曜也组织工匠们着手制作连弩。 凉都县是坚州州府所在,城高墙坚。 当时凉都失守是因为知州叶志勇意志软弱,在被围困数日之后便开城投降。所以凉都城的守城装备俱在,现在正好用来防备昭朝自己人。 《孙子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实在是下下之选。 可权衡再三,裴稷还是决定先行出击,一方面是不能等到哈克迪驰援;另一方面,荣县的城墙可经不起几次进攻,还不如他占据先机。 这骨头再难啃,他都要亲自去试试。 古代攻城无外乎围城、水攻、火攻、土攻或是埋伏间谍里应外合。 这次,裴稷想的是夜袭火攻,所以将进攻时间定在子时。 傍晚,裴稷召集将领们商议作战计划。他分析道:“敌军人数众多、城高墙坚,我们不能硬拼。我打算夜袭敌营,从凉都西北角破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将领们纷纷表示赞同。裴稷接着说道:“卓智,你带领五千士兵绕到高处,向城内射火箭制造混乱,利用行烟掩护大军进攻。 逄海昌,你带领一万士兵配攻城战车,撞击城门。何英锐,你带领五千士兵配云梯攻城…… 其他人随我从凉都西门攻城。攻城不易,万不可退缩,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裴稷一一安排好众将的任务。 “是!末将领命!”麾下将领皆出列行礼。 寿俊晤没有领到任务,顾不得身上的伤马上出列问道:“启禀将军,末将还未领命。” 裴稷胸有成竹地说道:“寿将军身上有伤,令你在荣县守城,做好戒严防备。” 什么? 都到凉都了,竟然不让他去出战! 寿俊晤简直不敢相信。 虽然乌格人把寿俊畴一家的尸骸已经收回城内了,可城门上悬挂首级的木架子还在。他日日看着那木架,恨不得把苏顿安达绞死在那里以慰兄长英灵。 “寿将军,军令如山,攻城重要守城同样重要,切不可马虎!”裴稷的命令不容质疑。 寿俊晤想到之前裴稷的话,他马上行礼道:“是,末将遵命!” 裴稷点点头,“卓智,你可先行带队从侧门出发,届时以烽火号角为令。” “是!”卓智领命,利落地出帐点兵去了。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卓智率领的五千士兵悄悄摸到了凉都西北角的高处。 夜半子时,荣县城上号角响起,进攻的烽火也已经点燃,卓智马上下令士兵发射火箭,火箭如雨点般落入城中,引起了一片混乱。 同时提前预备好的行烟也被点燃,这些草料因为带着湿气,会发出呛人浓烟,占据上风可以熏逐城上的守军。 一时间城内的乌格守军惊慌失措,四处奔走。 与此同时,逄海昌带领的一万士兵推着攻城战车,向着城门发起了猛烈的冲击。与何英锐带领的五千攻城士兵和裴稷率领的两万中央步兵及一万骑兵一并向凉都发起冲锋。 寿俊晤站在荣县城头,焦急地注视着远方。他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裴稷能够顺利攻下凉都,为他的兄长报仇雪恨。 虽然昭朝将士十分勇猛,但乌格也不是全无防备,又占据守城优势,攻城部队很快就遭到了乌格守军的猛烈反击。 乌格大将军格泰令士兵们用弓箭、投石车和热油等武器一轮一轮反击着攻城部队,给攻城部队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同时,格泰还派人对卓智的人马进行了矢石反击,大量石块从天而降,发射火箭掩护也大受影响。 城楼上的箭矢热油攻击猛烈,攀登云梯攻上城墙几乎是无人能够完成的任务。 楼下的攻城车倒是在大军掩护下被推到了城门口,艰难地撞击着坚固的城门。 一下一下撞击城门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鼓点,极大地刺激了乌格守军的反击攻势,石块箭矢热油无法计数地往下倾倒,昭朝攻城车边的尸骨堆积如山。 周曜也在荣县城墙上与寿俊晤一同观战,战斗异常惨烈,喊杀声震天。 城门处的守军顽强抵抗,使得攻城进展缓慢。裴稷身下士卒,下马冲向战车,高声呼喊:“兄弟们,给我冲!今日必破此城!” 听到主帅的号令,士兵们更加拼命,攻势如潮。终于,城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射中了裴稷的手臂,他闷哼一声,但并未停下脚步,继续浴血推动战车,与士兵们一起用力攻击城门。 终于在反复撞击下,凉都城西门破了口子,城内守军突然冲锋出来,一时间砍杀了许多在城门口精疲力尽的攻城士兵。 乌格大军涌出凉都,与城外的士兵展开了近身肉搏。裴稷挥舞着长刀,左劈右砍,犹如战神一般。 寿俊晤看到城门已破,心中激动不已,恨不得带领守城士兵冲向凉都,万不能失去这大军拼命得来的优势。 周曜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虽然看着战局是五五分,可昭朝将士经过连番进攻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乌格的骑兵才刚刚开始冲锋,若是昭朝还有几万骑兵参战,倒是可以继续攻城,若凭他们现在的兵力,持续下去此战凶多吉少。 裴稷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早已安排了卓智带领五千掩护的弓箭兵回战场掩护撤退。 几轮箭矢打退了乌格骑兵追击的脚步,裴稷鸣金收兵,大军撤回荣县。 此战虽攻破了凉都西门,可昭朝军队也损失惨重,何英锐带领的五千云梯攻兵几乎全军覆没,逄海昌带领的攻城车部队也死伤大半,他本人也身负重伤,是被士兵抬回来的。 寿俊晤气自己没有参战,此战几乎都要胜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裴稷下令大军休整,寿俊晤冲向主帅的营帐,周曜看到了,也随他走进帐中。 “将军,今日眼看城门都破了,一鼓作气打杀进去啊,怎么能撤退呢!”寿俊晤心都是焦的,他也顾不得裴稷在疗伤,开门见山地说。 裴稷看着正在包扎的伤口,没有出声。 “将军,若是今日的打法,现在这几万人是断断不够的,无论如何还需要再请晋亲王拨付五万人马才行。”周曜冷静说道。 “周大人此言有理。”寿俊晤也附和,打仗的部队当然是多多益善,他最恨就是自己手上没兵,不然今日定要冲进去杀个片甲不留。 如果只能每次一点一点地问楚元明要人来打,不形成压倒性优势,那不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白送人头吗?周曜忧心忡忡地看着裴稷。 攻打凉都一定是一场苦战。 第156章 干回老本行 裴稷见两人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请军医和帐内服侍的士兵离开,起身拿来一张舆图。 “周兄说的有理,只靠我们手上的兵马,要强攻凉都定是不成的。”他到桌前坐下,从容地说道。 “那如何是好?”寿俊晤十分焦急,“是否要尽快向岙县求援。” “暂时不用,今日我们打得惨烈,去求援不见得有效果。”裴稷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对人性有极敏锐的天赋。 他清楚楚元明没有征战经验,只能接受胜利,对失败的容忍程度很低。他一日打不下凉都,楚元明就不会真正信任他。 “我已经想好了计策,只是有点风险,需要冒险一试。”裴稷展开舆图,请周曜和寿俊晤坐下一同看图。 “凉都西北处有山名璧,最近春雨连绵,山上溪水暴涨,若能引水攻城,可事半功倍。”裴稷指了指图中凉都城外的高处。 “此次攻城,我们已经打开了凉都城西北角的缺口,乌格人极不擅于修缮,几日功夫他们修不好城墙城门,更能助我们引水破城。” 裴稷这样一解释,周曜和寿俊晤两人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此计甚好。”寿俊晤面露喜色,“只是这水要如何引?” 裴稷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昨日卓智带队上山掩护,我已让他派探子探查过地形,只需在璧山上修筑拦河堤坝蓄水,便可引导水流冲向凉都。” 说到了水利,这就是周曜的老本行了,他当然有他的意见。 “裴兄,此举甚险,若弄巧成拙,反倒会害了自己。”他担忧地说道,“一则修坝拦水工程浩大,若是被乌格发现,此计便功亏一篑;二则荣县在凉都下游,引水灌城岂不是自伤心肺。” “富贵险中求,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寿俊晤不懂其中利害,显得十分狂热。 裴稷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周兄所言有理,可正是因为我们在下游,所以乌格不会想到我们选择此计。况且,我们也并非毫无把握。我已找到了当地熟悉山路的百姓带路,确保万无一失。” 周曜与裴稷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 “好!”周曜也下定了决心,“就依裴将军所言,放手一搏!” “若真要引水灌城,可在荣县城内先行修筑引水的沟渠,到时候乌格祸水东引,便可利用沟渠排水。”他建议道。 三人商议已定,立即着手准备。 裴稷派出卓智带领士兵和民夫前往璧山修筑堤坝,同时让寿俊晤负责监督城内的工程进度,领着人马在荣县城内加紧挖掘沟渠。 周曜实在是不放心裴稷派的人,昌祁之地不比南方,就算下雨雨量也不算很大,要积蓄能够攻城的洪水可不是易事。 他自请与卓智一道上山去勘察地形,希望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对修筑拦水堤坝的结构和位置进行精心设计,以确保能够最大限度地引导水流。 裴稷没想到周曜还有这份热心,有了连弩的铺垫,他对这位情敌的能力十分认可,便又加派了些人手,吩咐卓智务必保护好周大人,让他们带着一队人悄悄前往璧山。 引水和排水的工程都在紧锣密鼓地修建,乌格人可没有那么善解人意,不可能还给昭朝留出施工的时间。 礼尚往来,裴稷攻城之后的第二日,乌格大将军格泰亲自率骑兵便出城叫阵,大军压近准备攻城。 “本将军听闻你们派了寿家小儿前来参战,不知道是哪一个?你们寿家大哥武艺虽差但总敢应战,黄口小儿不会连露面都不敢吧?” 寿俊晤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知道格泰这是故意挑衅,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回应。 裴稷马上用眼神制止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寿俊晤又咽下这口气,城外的格泰还在嘲讽。 “哈哈!寿家的胆小鬼,竟然不敢出来与我一战?难道害怕了吗?”格泰大声喊道。 寿俊晤的拳头紧紧握住,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与格泰一决高下。但他也明白,乌格全军戒备,马匹极快,此时开门出战无异于开门迎敌,只会让对方得逞。 所以,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静静地看着格泰。 格泰见寿俊晤没有反应,便加大了攻击力度。他开始辱骂寿俊晤的兄长寿俊畴,说他是手下败将、无能之辈。 这种话语深深地刺痛了寿俊晤的心,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够了!格泰,你这个卑鄙小人!有种就出来跟我们公平对决,别在这里耍嘴皮子。”寿俊晤怒声吼道。 格泰见寿俊晤终于上钩,心中大喜,只要再稍加刺激,就能让寿俊晤彻底失去理智。 “哈哈!原来你还会生气啊?不过,真男人靠得可不是嘴上功夫,下来,与我过上几招。”格泰得意地笑道。 寿俊晤的眼神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但是想到裴稷的告诫,只能继续忍耐。 格泰见如何刺激这小子都不再做声,也失去了兴趣,事不宜迟,他直接下令攻城。 昨日攻守之势顷刻互异。 乌格大军推着攻城战车冲向荣县城墙,裴稷心里算着距离,见乌格踏入进攻范围,立马下令道:“放箭!” 连弩机制作好的成品数量有限,裴稷便把连弩和弓箭兵混编在一起,这样也比原来的弓箭威力大了许多。 而且十箭连发接力连发,比弓箭兵一支一支射击的密度和速度都提升不少。 看着满天的箭雨,连格泰这样经验丰富的将领一时都有些恍惚。 趁着格泰晃神,裴稷亲自指挥床弩的弩兵发射,如矛一般的大箭直直冲着马上的格泰飞驰而去。 周曜跟裴稷说的大弩便是这床弩,将一张或几张弓安装在床架上,以绞动其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 床弩的弹射力远远超过单人使用的擘张、蹶张或腰引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一种战车。 为了造弩,裴稷把县衙和城中一些富户留下来好宅子的房梁都拆了给周曜使用。 看到连弩的威力,一开始回迁的百姓们还想趁乱占些好宅子,后来也自发去拆横梁木送到军营。 时间有限,他们紧锣密鼓也只造好了这一架。 虽然数量少,但在战场效果十分震撼,箭矢笔直向格泰飞去,他躲闪不及,被箭上的铁羽划破了头盔,从马上坠下来。 主将受伤,乌格部队自乱阵脚,不多时便撤退回城,城墙上的昭朝军民都欢呼起来。 裴稷望着远去的敌军,心中盘算着时间。他转身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此战虽胜,可凉都未破,大家务必坚守城池,力求得胜!” 与此同时,周曜和卓智在璧山上的蓄水工程进展顺利。 周曜沿着河流测绘,根据山势和水源,选择了河道最狭窄处进行拦截,又规划了最近的路线,让几条小溪改道,尽快汇入碧河。 另外,他让人扩宽了蓄水纵深,进一步加大储水量。 而且,他还特意做了简易的分流,引了部分流水出去保持璧河的水量,不至于让河水减少到让城内的人警觉。 卓智回城回禀,连裴稷听了都觉得这小子实在是狡猾。 “将军,周大人说至多三日,便可以开闸放水了。”卓智说道。 “好,城外毕竟不安全,我已安排莫瀚在山下隐蔽处警戒,定要保护好山上的安全。”裴稷胸有成竹,乌格人擅斗狠而不擅计谋,此举定能大破敌军。 第157章 你永远无法想象领导的操作有多骚气 没有现代通讯设备的古代消息总是滞后。 裴稷周曜在大搞第二次攻城准备的同时,楚元明在岙县才刚刚接到第一次攻城失败的消息。 听到裴稷都没有攻下凉都城,楚元明内心十分慌乱。 他完全忘了自己把持着驰援大军,三十万大军有三分之二都在岙县坐着吃干饭。 而裴稷手上只有攻打荣县的两万人加后面拨付的五万人,能与乌格打成平手实属不易。 他心里乱,但想到手下的人总有办法。 楚元明立刻召集麾下的谋士和将领们商议对策,众人皆沉默不语。 此时,林国瑞出列说道:“王爷,臣认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裴稷将军虽未能攻下凉都城,但也给敌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我们应立即出兵,与裴稷将军形成合围之势,一举攻克凉都城!” 楚元明心中一动,觉得此法可行。但他又有些害怕把自己开往前线,到时候还打不过乌格实在是丢了脸面;而且荣县之前被攻陷过,不如岙县安全,一时也没有做声。 见楚元明没有立刻采纳林国瑞的意见,众人便改了口径,只说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既然裴将军没有求援,定然是心有成算的,不如观望之后再行商议吧。 众人七嘴八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楚元明只能让仪事的人散了。 第二天的战报便是乌格大军攻城,被裴稷击退的消息。 留守岙县的众人又情绪高涨起来。 特别是听说周曜新制的床弩竟然把格泰击下马来,楚元明更是高呼了好几声痛快。 “这周曜真有些本事,竟做出了如此利器,看来我军很有胜算。”楚元明振奋道。 “王爷所言极是!”陈天睿附和道,“臣有一句,不知当说不当说。” “爱卿但说无妨。”楚元明心情好的很,现在谁要说什么,他都愿意听上一听。 “既然我军已有如此利器,取胜定是指日可待,不如王爷前去荣县坐镇,到时候这攻破凉都不至于全是裴周二人的功劳。 ……若是王爷督战都未到前线,只在后方指挥,怕有心之人会因此攀蔑王爷……”陈天睿说得遮遮掩掩,但正是楚元明心之所想。 楚元明闻言十分赞同,当下决定第二日亲自带领大军前往荣县督战。 他看不上林国瑞这些老弱病残和乌格的手下败将,便让林国瑞带着抚远将军府和前军都督府的五万人留守岙县,自己亲自带着十八万大军出发驰援。 次日一早,楚元明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荣县进发。 一路上,楚元明内心激昂着、不断想象自己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乌格很快就给这位督战亲王上了一课。 裴稷和周曜在策划攻城,乌格人也没有闲着。 见识了第一日裴稷攻城的勇猛和第二日弩机的威力,苏顿安达、宰尔派和格泰对当前面对的对手有了新的认识。 裴稷既不是林国瑞那样文绉绉掉书袋的地方官员,也不是战死的前军都督府宣节将军耿宏那样平庸的将领,不能不重视。 宰尔派对昭朝文化颇有研究,提出了围点打援的计谋。 一方面派大军将荣县县城的侧翼和后方提前围住,等主攻那一日,主力部队从凉都正面开战,就算裴稷有弩机这样的装备,但毕竟不多,不可能面面俱到,他们定能找到突破口。 另一方面,派人守住岙县到荣县支援的山路,若是岙县派兵支援,定要就地拦截,将两支部队分割歼灭。 宰尔派算得定,已经让将领们悄悄出城潜伏到荣县的侧翼和后方。 裴稷的关注点全放在引水灌城上,且又不打算出城求援,所以没有及时察觉乌格的部署。 他倒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只是觉得楚元明胆小不敢出城,乌格进攻也会先进攻荣县,只要楚元明不出城便不会有危险。 届时一旦放水,乌格主城会被打得措手不及,他们攻打荣县的部队都必须回城驰援,所谓计策也就不攻自破了,更不会威胁到岙县。 带着这份笃定,裴稷一心扑在保护蓄水工程上,完全忽视了对后方的侦查。 没想到,为了与有荣焉的楚元明竟然歪打正着正中了乌格的埋伏,又在良桐谷与乌格骑兵相遇了。 楚元明的军队在山谷中遭遇了伏兵,被杀得猝不及防。 他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如今看到真刀真枪的流血牺牲整个人都蒙了。 岳震康最先反应过来,高喊“护驾”,带着亲兵杀到楚元明车前。 楚元明已经心慌意乱,一心只想逃出生天,顾不得前方杀得猛烈,大喊道:“有伏兵!快撤!快撤啊!” 一旁的陈天睿也在高声附和:“撤退!撤退!” 山谷狭窄,大军本来就施展不开,若是一边退一边进,不知道会踩踏多少。 陶翮一把推开哇哇乱叫的陈天睿,冷静地说道:“王爷,舆图我已经烂熟于心,良桐谷只二三十里,我军人数众多,只要全力杀将出去便能逃出生天!要是此时后退,无异于自乱阵脚!” 陶翮的话让楚元明从慌乱中稍稍冷静下来,他充满求索地看着陶翮。 “王爷,可派传令兵快马到荣县求援,到时候裴将军从荣县过来接应,岂不是我们两面夹击乌格!”陶翮全力劝阻。 楚元明犹豫片刻,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全速前进,全力杀出包围!”他定了定神,坚定地说道。 “得令!”陶翮马上传令中军擂鼓,引导士兵跟着军旗向前冲杀,又派了传令兵突围出去向裴稷求援。 而此时的裴稷正忙着部署最后的总攻,他还未收到楚元明的求救信便依稀听到良桐谷方向传来喊杀声,一时觉得有些古怪。 没等他思考一会儿,探子来报:“禀将军,晋亲王今日率中军今日出岙县,到良桐谷遭遇乌格伏击,请求驰援。” 听到楚元明的骚操作,裴稷头都大了,他原本以为乌格会全力攻打荣县,却没料到他们竟然还有余力在良桐谷设伏。 一个小小的良桐谷,昭朝到底要在那里栽倒几次啊?! 他原本只是没把督战亲王和中军算在战斗力量里面,只求他们待在岙县自保就行了。没想到楚元明还挺有野心,竟然还跑出城来给他惹事。 这就让裴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去良桐谷救援,就会打乱原有的计划,说不好宰尔派会通过他的派兵情况察觉到他在璧山的埋伏。 但如果不去,楚元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无法向朝廷交代。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不管这位督战亲王的死活。 “传令寿将军,让他带一万兵马守城,其余三万人随我即刻出城营救中军!”他只思考了片刻,便做了这个冒险的决定。 第158章 大乱斗 裴稷带领着三万人马迅速赶往良桐谷。然而,当他们到达时,却发现楚元明的军队已经损失惨重。 乌格的伏兵利用地形优势,竟然将前次战役的许多尸体堆在良桐谷的出口处,中军突围需要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再跟外围的骑兵交手。 人倒是还好爬些,可车架辎重无法从这尸堆上开出来,楚元明的车架、运送粮草物资的马车都只能停在山谷中。 这让中军部队卡在山谷中动弹不得,陷入了困境。 而且楚元明仪仗排场极大,乌格带领伏兵的是一位名叫卡班巴伊的年轻小将,他机敏地发现昭朝来者身份尊贵,若是俘虏定是大功一件。 战场上人人都想立功,卡班巴伊也不例外,他马上派人去凉都求援,要凭自己一力要把楚元明困在良桐谷,希望能生擒楚元明立功。 卡班巴伊的贪功倒也救了楚元明一命,至少没有下令放火。 见此情状,裴稷当机立断,下令让士兵们分成两队,一队由小将蒋志泽带领上山清剿乌格的伏兵,另一队则由他自己带领,试图突围出去救援楚元明。 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而此时,卡班巴伊的求援信号已经发出,不知道凉都方面是不是很快就会派出援兵。 裴稷意识到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救出楚元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混战中,裴稷身先士卒,带领着一队精兵冲向被困的楚元明。他们奋勇杀敌,终于突破了敌人的防线,来到了楚元明的身边。 中军被困在山谷中多时,乌格人不停在山上放箭投石,山谷中早已死伤无数。 等裴稷杀进山谷,只见岳震康已经精疲力尽身负重伤,整个人就像血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连陶翮一介书生都拔出了配剑抵挡乌格的攻势。 楚元明和陈天睿等文官谋士瑟瑟地缩在山谷一角。 看到裴稷前来救援,楚元明心中大喜,“裴将军……”他激动地握着裴稷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地不可久留,请晋亲王上马!”裴稷才没空理这傻逼领导的感激之情,赶紧迎楚元明上马,率领众人合力杀出一条血路,准备带领剩下的人马杀出山谷。 裴稷带着残军奋力搏杀,一路杀到出口。 眼见到手的军功就要飞了,卡班巴伊怎能坐视不理,连忙抄着手中的弯刀杀将上来,拦住去路。 裴稷挥舞着长刀,与卡班巴伊展开了激战。 只见裴稷身形一闪,纵马跳过尸堆瞬间就到了卡班巴依面前,手中的长刀如有千钧之力,当空向敌将劈来。 卡班巴依大喝一声,挥舞着弯刀迎了上去。两人瞬间就交手了十几招,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裴稷的刀法凌厉无比,杀得卡班巴依全无进攻之势,他挥着手中弯刀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试图突破裴稷的进攻。 拖得越久越不利于逃离,裴稷可不敢念战,手中招式越发狠辣。 突然,卡班巴依虚虚一躲,仿佛招架不住一般伏在马上。围观的楚元明、陈天睿等全情投入地看着,完全忘了自己置身战场险境。 卡班巴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身边的弓箭,对着马上的楚元明放出一箭。 这俩看客哪里躲闪得了,楚元明仿佛被人定在原地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直直向自己飞过来。 裴稷则早有预料,长刀一展打落了箭矢,接着使出一招“追星赶月”,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闪电,直接劈裂了卡班巴依的头颅。 卡班巴依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楚元明也被吓得瘫作一团。 裴稷趁机率领众人冲出了山谷,此时蒋志泽带领着清剿伏兵的部队及时赶到,与中军会合。 “快回荣县!”裴稷高呼一声,让传令兵擂起战鼓。 “快!”裴稷大声呼喊着,催促着众人前行。他们沿着大路疾驰,希望能在凉都来援之前进入荣县。 众人一路狂奔,眼看着荣县城门就在眼前,还没让他们喘口气,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乌格骑兵。 “不好,是乌格的援军!”裴稷心中一沉。 “裴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楚元明惊慌失措地问道。连番惊吓已经让楚元明无法思考了,什么江山社稷、继承大统,他都不想要了,他只想活下来。 不等裴稷作答,他便对着城门高喊,“开城门!快开城门!” “不可!此时开门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一把拉住楚元明,要是此时开门,只怕乌格进城比他还快。 “蒋志泽!”裴稷大喊道。 “末将在!”蒋志泽出列道。 “命你带亲兵护卫晋亲王。”裴稷示意蒋志泽把碍手碍脚的楚元明架走。 “是!”蒋志泽迅速带人拉走楚元明的马匹,陈天睿等也马上跟上躲在一处。 陶翮看了看裴稷,也跟着大家一道去了保护圈。 “列阵!”裴稷当机立断,指挥着士兵们摆出防御阵型,把楚元明等护在阵中。 乌格的援军越来越近,为首将领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格泰,他手握一把器型长大厚重的金刀,看着煞气腾腾。 “裴将军,我们终于见面了,终于能报我这一箭之仇。”格泰的昭朝话很不流利,但他中气十足,一字一顿的话语听着更是毛骨悚然。 裴稷一直征战,全身早被汗水浸湿,之前手上的箭伤也已经开裂,滴滴答答渗出血来。 “斗将还是叫阵?”他冷冷地问道,看起来十分桀骜不驯。 格泰盯着他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仿佛在比拼谁更无畏。 “杀!”随着格泰一声令下,乌格的军队如潮水般涌向了裴稷的队伍。 双方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刀光剑影交错,鲜血四溅。 裴稷身先士卒,挥舞着长刀,不断斩杀着敌人。但乌格的军队擅于冲锋,中军人数虽多但经过伏击早已吓破了胆,在凶猛的攻势中显得格外怯懦。 “不能让他们冲破防线!”裴稷大吼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决绝。 士兵们受到了鼓舞,纷纷拼死抵抗。在他的激励下,士兵们也更加勇猛,死死守住了防线。 第159章 当机立断 每日申时,璧山下戒备的莫瀚便会派员悄悄回城,一方面是连接山上和城内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是山上山下都不能生火,他们也可领取一些补给。 这一日,小队快到城下,便远远观望到城外两军打成一片。 带队的侯春是个非常机灵的小子,不仅脚程快为人灵活,而且耳聪目明、反应迅速,莫瀚他们都叫他“猴子”。 侯春猴子似的爬上高处,立马发现两方已经战成一团,裴稷一方明显开始陷入苦战、将落下风,他当机立断道:“不好,快回去禀告莫将军!” 侯春心中焦急万分,带着小队成员急忙赶回璧山。 他一人跑得最快,竟比来时快了一倍,这在水浒中怎么也是“神行太保”那一类的人物。 侯春找到莫瀚,三言两语将看到的局势汇报给上峰。 莫瀚有些为难,不救若是裴将军遇险那就是满盘皆输,若是出手,他们埋伏璧山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不是说好了明日丑时放水攻城吗?裴将军昨日都没说今日会与乌格对战啊?! 裴将军没说,是不是不需要他们出手呢?莫瀚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上山向卓智和周曜共享这一情报,大家一起拿个主意。 侯春带着莫瀚抄小路上山,将情况告知了卓智和周曜。 两人听后,神色也十分复杂。 卓智思考片刻后说道:“此事颇为棘手。若我们此时出兵救援,势必会暴露行踪;但若袖手旁观,裴将军恐怕性命难保。” 周曜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局势瞬息万变,裴将军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所以不得不与乌格开战。 本来我们在此埋伏的原因就是破城,既然山下已经交手,不如我们提前开闸,取一个围魏救赵,以解裴将军之危,引水灌城的计划也不至于失败。” 莫瀚点点头,表示赞同周曜的看法。 卓智有些担心:“周大人,提前放水,蓄水不足会不会达不到效果?” “这我自有成算,引水灌城,水量地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压强和落差。”周曜拿出舆图,指出中游河道的一处位置。 “卓大人,速令士兵将多余的沙土袋放置于河道此处。”周曜几笔画出了沙袋垫放的位置和形状。 “这?”卓智有些疑惑,“前番大人不是叫我们疏通河底淤泥吗?现在又将河道堵住,那水不是流不下去了?” “清淤是加快水流,填平减速点也一样是加快水流。只是此法对土方人力要求较大,若是水量足够便可不用。 现在提前进攻,最好在出水口设置增速梯次,增加水位差,增大水力坡度,能够提高流速,使水流更加顺畅。”周曜快速解释道。 卓智和莫瀚虽然也不是很懂,但裴将军说了要听周大人指挥,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吧。 “两位将军,只留三千人与我一同在水闸处放水即可,其他人马可一同下山布置。 越快越好,设置好了马上派人来报。一旦完成,请两位大人立刻带人去支援裴大人,万万不可逗留。”周曜叮嘱道。 “怎可留大人在山上?我同大人一道守堤吧。”卓智还记得裴稷的叮嘱。 “不妨事,放了水之后坝上是安全的,二位快些动身吧!”周曜拱手。 卓智和莫瀚对视一眼,马上召集人马开始施工。 卓智下山之前,把千户牛良工带到周曜跟前,“周大人,这是山上带队的千户牛良工,负责护您安全,若是大人有吩咐,都跟老牛说就是。” 周曜看着眼前这个庄稼汉似的老实汉子,对他施了一礼,“有劳牛将军。” 计策已定,卓智和莫瀚带着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周曜看着树林缝隙中的太阳,心里默默推算着时间。 “牛将军。”周曜喊道。 “大人!”牛良工马上过来回话。 “带人将引流的支流封死。”他平静地说道。 “这?”牛良工有些疑惑,这支流没挖好几天呢。 “封死之后水便全数蓄在库中了。”他简单解释道。 “大人不早说,我马上叫人来办!”牛良工看着白白流走的水一阵心疼,这浪费了多少啊!他风风火火地走了。 周曜没太多解释,没有马上截流是要考虑水库的承载量,他必须为山腰的填土部队留出逃离的时间。 填土可比挖河快,支流出口处的沙土袋逐渐堆积起来,璧河的水量慢慢减少,直到干涸。 周曜看着水库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个方法能够奏效。 不多时,侯春来报,中游隘口布置妥当,卓智和莫瀚已经带领大部分人马下山,奔赴战场支援裴稷。 周曜点点头,留在水闸处,密切关注着水位的变化。终于,水位达到了预期高度,周曜一声令下,命牛良工开闸放水。 水闸被打开,汹涌的河水如脱缰野马般奔腾而下,直冲下方的城池。 与此同时,卓智和莫瀚下山与裴稷汇合。 “你们怎么来了?”裴稷提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看到支援的卓智和莫瀚甚至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一时说不清楚,周大人叫我们下来支援。”莫瀚提着双枪冲进裴稷和格泰的对战,一枪拨开格泰的金刀。 卓智也带着人马拉着弓箭向敌军射去,他箭法奇高,一时乌格的冲锋阵乱了阵脚。 有了生力军队友的加入,战局瞬间扭转。裴稷压力骤减,与莫瀚合力击退格泰。 听着远方如雷的水声由远及近,远方璧山上的洪水仿佛一条天河瀑布,直冲凉都城。 “周曜这家伙……还真有一手!”裴稷看着汹涌的洪水,心中感叹。 汹涌的洪水如猛兽般从城墙西北的破缺处涌进凉都,瞬间冲垮了城墙。 城内的乌格人大惊失色,一片混乱。 格泰自然也注意到了局势骤变,凉都城是附近最高最大的城体,所以他们一直把凉都当做大本营。 即使与裴稷在此交手数次,他们也没想到裴稷会这么快破城,所以三皇子等人没有转移到其他地方。 乌格人默认只要不投降,便攻不下这城,而他们,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不可能投降。 想到三皇子,格泰立马挥旗收兵,转向回城营救主君。 裴稷率领众人乘胜追击,碾着格泰一同冲入凉都。 随着洪水的涌入,凉都城内的建筑纷纷倒塌,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昭朝军队趁机杀入城中,与乌格人展开了最后的决战。 擒贼先擒王,裴稷紧紧跟着格泰,希望能找到三皇子苏顿安达的藏身之处。 格泰也看清了裴稷的意图,他对着副将小声吩咐,直接勒马回身迎接裴稷的进攻。 这两位杰出的武士、将领,相互追击一日,终于在破败的城池中迎来了最后的决战。 虽然疲惫,两人依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决。 裴稷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而格泰则不断地用盾牌抵挡,同时提着金刀寻找机会反击。 终于,裴稷找到了一个破绽,一刀劈向格泰的胸口。格泰想要用盾牌挡住这一招,但已经来不及了。 裴稷的大刀劈穿了他的铠甲,刺入了他的身体。格泰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出来。 裴稷看着格泰的尸体,心中并没有喜悦之情,格泰也算是用生命对乌格和他的三皇子尽忠了。 他默默地收起了刀,让部下收殓格泰的遗体。 此时,洪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凉都城,乌格人的抵抗也越来越微弱,裴稷带领着众人肃清残敌。 战斗终于结束,凉都城内弥漫着潮湿的血腥和水气。 裴稷站在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凉都城,心中感慨万千,这场胜利真是来之不易。 第160章 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收复凉都绝对是一件大喜事。 楚元明虽然被这次征战吓破了胆,但看到结果也十分庆幸自己参与了战事。 “凉都久攻不下,殿下亲临立时便收复了,殿下真是天命之人!”陈天睿适时奉承道。 楚元明哈哈大笑,心情极为舒畅,对陈天睿的奉承很是受用。 “此次能顺利收复凉都,各位爱卿都功不可没。”楚元明满意地看着帐下的文臣武将们,“尤其是裴将军,用兵如神英勇善战。待本王回京后,一定重重有赏!” 裴稷赶忙谢恩行礼,“多谢晋亲王抬爱,此次胜利是各位将领兵士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 “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只是裴将军居首功当之无愧啊!”楚元明看着十分和煦。 “既然已经收复凉都县,那后续如何出兵,裴将军可有见解?”楚元明的表扬到此为止,他不想离开京城的旋涡太久,速战速决是最好。 “禀晋亲王,末将以为应兵分两路,一路从东收复秀川、麟县等周边县城;另一路从西北继续向上驱赶乌格主力,攻打赤节。”裴稷有条不紊地说道。 陶翮点点头,他熟悉舆图,裴稷的战略十分贴合实际。 众所周知,楚元明最不喜欢的就是分兵,可若是不多路出击,只裴稷一人带兵一城一池收复,不知道要打到何时。 就算楚元明不爱听,裴稷也要提出来。 “嗯......”楚元明摩挲着下巴,心中暗自掂量,分兵确实能加快进程,可同时也有风险,“本王还是觉得集中兵力更为稳妥。” 裴稷据理力争,“王爷,集中兵力虽稳,但耗时耗力,如今我军士气正盛,理应一鼓作气!”他不是贪功之人,秀川、麟县等小城并没有什么良将坚守,倒可以交给一些小将练手。 这时,陈天睿站出来打圆场,“王爷,裴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凉都城还需修缮,不如修缮期间先派出一军东出试探,若战局有利,则可分兵作战。” 楚元明思考片刻,觉得这是个折中的办法,“如此甚好。那就由中军都督府卫指挥使毕高寒带领一军前往秀川,主力先留守凉都休整。” “末将领命!”毕高寒抱拳领命,眼神坚定。 毕高寒是楚元明从京城带来的人,都指挥同知陈培胜毕竟是丞相宋璞的学生,若是毕高寒立了功,回去由他与陈培胜分庭抗礼就顺理成章得多了。 毕高寒率领军队抵达秀川城外后,并未立刻发动进攻。他派人仔细侦查了城中的防守情况,又向附近的百姓了解了城内的兵力部署。 经过几天的准备,毕高寒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攻城计划。决定在夜晚发动突袭,利用云梯登上城墙,迅速占领秀川东城门。 夜幕降临,毕高寒亲自率领一队精兵,悄悄接近城墙。 城墙上的乌格守军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就在此时,毕高寒一声令下,士兵们迅速架起云梯,向着城墙攀爬上去。守军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乱了阵脚,一时之间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很快,毕高寒的军队突破了城门,杀入城中。 秀川城内的乌格守军数量本来就不多,此时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经过一夜激战,毕高寒顺利占领了秀川城。他派人快马加鞭传信回凉都,向楚元明报告喜讯。 楚元明收到毕高寒攻占秀川县城的消息后当即大悦,有了前面几次胜利的铺垫,想来这分兵作战确实可行。 楚元明决定乘胜追击,中军都督府的许多将领都是他要培养的心腹。 再加上一些侯爵伯爵家的子弟也是奔着立功来了,人家都花了真金白银,连攻下两城都没给他们参与的机会,如今有好啃的骨头自然也要选合适的位置让他们表现表现。 于是楚元明同麾下谋士们商议起来,让中军都督府的两名小将范明、孙基及顺国公府的庶子阮晟、景慧侯家的二子温煦和荣熙伯家的长子秦承泽五人分别带领三万人马收复东边五县。 这排兵布阵传到裴稷耳里,听得他头都大了,之前楚元明是说什么都不肯分兵,这尝到甜头怎么又如此极端了呢? 三五一十五,一下子就分出去十五万人,就为了没有强兵驻扎的五个小城分出一半人马,一点不结合现实情况进行调整怎么能行。 加上这几战折损的兵力和沿路留守岙县、荣县和凉都人马,到时候攻打赤节怕是连十万人都凑不出来,那怎么能有胜算呢? 裴稷急匆匆赶到晋亲王大帐。 “启禀晋亲王,末将以为东部五县敌军较少且多是乌合之众,不如派两队兵马,先取麟县、藤县,在分别进攻远处的松皋、翠峡和蒲县。”他站在舆图前向楚元明讲解着自己的战略规划。 “哈克迪援军已经与苏顿安达余部在赤节汇合,西北战线需要更多人马应战,还望晋亲王三思啊。”他劝诫道。 裴稷用心是好,可楚元明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连要领兵的将领都已经定好了,各队的主将副将先锋各职都派了出去,他岂会当着这些部下的面轻易收回成命。 而且这话在年轻小将和世家公子听来便是裴稷阻止他们领兵作战立功,更是不爽,倒像是裴稷贪功不愿意给其他人机会似的。 看着帐中气氛不好,裴稷也不再多言。 安静一会,楚元明看向他笑着说道:“裴将军不必担忧,本王自有安排。 现在把五队人马都派出去便能快速收复东边失地,到时候让五路大军驰援西线,攻打赤节的兵力也少不了。”楚元明说着,裴稷甚至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天真。 见楚元明决意已定,裴稷不再说话,只点点头,退到一边。 楚元明转头看向几位年轻将领,“此次出征,诸位务必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轻敌冒进。若能顺利收复东部五县,便是大功一件。” “末将遵命!”众人齐声答道。 三日之后,这五位将领各自点兵带队,率领人马出发向东进军。 裴稷在城墙上看着大军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战略实在是浪费兵力,但既然楚元明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也只能尽力协助。 希望这些年轻的将领们能够不负所托,真得能快速攻克东边五县,驰援西线吧。 第161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五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东边五县进发。 其中,范明和孙基带领的军队进展顺利,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先后攻下了麟县和藤县。 然而,其他三支队伍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困难。 阮晟在松皋遇到了顽强的抵抗,乌格军队坚守城墙,打退了阮晟的一次次进攻。这阮晟也是个死心眼儿,攻城策略那么多也不知变通,一味让大军正面攻城,导致三万兵马损失惨重。 温煦则在翠峡被敌人的伏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乌格军队依仗着地形优势,在翠峡县外的青翠岭伏击,温煦的三万人马还没走到翠峡的门口就已伤亡过半。 裴稷接到战报气得都要发笑,他们刚刚在良桐谷被敌人埋伏过,这还没过去几天呢,同样的低级错误竟然还能犯两次。 而秦承泽的部队在蒲县也陷入了困境,本来是去攻城的,没想到被乌格抢了先,刚刚扎营就被敌军包围。 五支队伍派出去,竟折损了大半,这让楚元明也是始料未及。眼下人已经派出去了,若是不驰援让他们自生自灭,损失只会更大。 战报传回凉都,楚元明不得不把裴稷等人召到帐中商议。 “如今之计,只有派兵增援。”楚元明一脸凝重地说道,他倒是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裴稷拱手道:“殿下,臣愿意率领人马前往救援。”裴稷想得是速战速决,解决完这些虾兵蟹将专心对付乌格主力。 “不可,还需裴将军留在城中主持大局,本王另有安排。”楚元明摇头道。 “不如传令毕高寒、范明和孙基三县的攻城部队火速赶往松皋、翠峡和蒲县三县,支援被困的军队。”楚元明说道。 看来这十五万大军再加毕高寒的三万人马短时间是没办法回凉都了。他们手上最多只能调集八到十万人去收复赤节,这样胜算可不大。 裴稷皱着眉头,却没有出声。 “另外,”楚元明顿了顿,看向裴稷,“此战以十五日为界。十五日之后必须收复剩余三城,届时令毕高寒等带领十万人马返回凉都。本王决定亲自出征,由裴将军率军随我一同前往赤节。” 此言一出,营帐内一片哗然。众人皆知此次战局不利,楚元明此时亲征,实非明智之举。 “殿下,万万不可啊!”裴稷急忙跪地劝阻,“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赤节有苏顿安达和哈克迪坐镇,殿下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楚元明却心意已决,“他们有皇子领兵,我们难道没有皇室督战吗? 身为督战亲王,本王怎能害怕亲临前线?此次亲征,不仅是为了鼓舞士气,更是要向天下人展示我朝对抗外敌的决心。” 裴稷也不知道十五日内他们能不能速战速决收复松皋、翠峡和蒲县。就算顺利,大军长时间奔袭,对士气也是极大的损耗。 他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楚元明外行指导内行,按照他的心意决断。 还没等他忧心几日,传令兵的消息就打破了征战胜利的好心情。 收复凉都后,楚元明派中军都督府的小将杨捷及兵部陈天睿去良桐谷寻回被埋伏那日丢在原地的粮草辎重。 然而,杨捷和陈天睿却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良桐谷内的粮草辎重大部分已被烧毁,所剩无几。 楚元明听闻此讯,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原本就紧张的局势,因为粮草的缺失变得更加严峻。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足够的粮草,士兵们的士气必将受到影响,仗还怎么打?”他显得十分焦急,这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陈天睿则是哆哆嗦嗦地建议道:“臣惶恐,如今只能马上发邸报回京让户部工部另行筹措粮草物资送来。” 楚元明点点头,示意宇文升拟旨。 裴稷说道:“除了向京城求援,可传令岙县的林大人,从岙县及相邻的雄州、溪州征调些粮草,以应大军之急。” 宇文升很快便拟好了邸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裴稷也派出传令兵,将调粮的命令传往岙县。 然而,等待救援的日子并不轻松。军中的粮草日益减少,不安的情绪也逐渐在军中传播。 裴稷深知此时军心不稳,若不及时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他决定在军中散播消息,称朝廷的援军和粮草即将到达。同时,他也下令加紧操练,让士兵们保持战斗状态。 数日后,岙县的粮草终于运到。虽然数量有限,但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 然而和运粮车前后脚到达城下的,还有苏顿安达和哈克迪率领的十五万乌格大军。 楚元明听到这样的消息差点两眼一黑从座上翻下去,他怎么也没算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了! 苏顿安达和哈克迪并没有着急攻城,反而像知道他们粮草不足一般,只将凉都团团围住罢了。 裴稷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心中焦虑万分。 若是粮草充足,凉都城高墙坚,就算死守个一月两月也不是问题。 可现在粮草不足、人心涣散,加上人数也不占优势,此刻他们坐守孤城,很难与敌军长久对峙,必须想办法突围,与外面攻打东边五县的军队取得联系。 于是,裴稷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有人提议趁着夜色偷袭敌营,有人主张固守待援。裴稷沉思片刻,说道:“敌军围困城池,定有疏漏之处。我们可以派出一支精锐小队,寻找敌军包围圈的薄弱点,杀出重围。” 楚元明犹豫不决,担心此举太过冒险。但裴稷坚定地说:“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机会,如果坐以待毙,只会让形势更加危急。”最终,楚元明同意了裴稷的方案。 当晚,由卓智带领的精兵小队悄悄出城,在黑夜中摸索着前进。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敌军的巡逻队,终于发现了敌军包围圈的一处弱点。 小队发起突袭,成功撕开了敌军的防线。 随后,他们迅速四散传递消息,将凉都被困的消息报到各处城池,希望能尽快得到驰援。 第162章 风云再起 楚元明大军危在旦夕,求援的邸报倒是很快送到了京城。 相较于之前一封封欣喜的捷报,粮草辎重被烧、大军被围困在凉都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对于王妃舒融雪来说,更是如遭雷击般,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脸色就变得苍白如雪。 其他有丈夫子嗣上战场的官宦人家一样也是提心吊胆,害怕就此失去了亲人。 “这怎么可能?”舒融雪喃喃自语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惊恐之色。 她不是个耽于情爱的女人,只是眼前的变故超脱她的预料,未知让人恐惧。 舒融雪紧紧攥着手中的邸报,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揉碎。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解救楚元明。 她立刻吩咐下人出去打探消息,她虽然贵为王妃但也不能干政,只有不断思考应对之策,利用自己的智慧和人脉,寻找可能的救援途径。 “木槿,去把叡哥儿请来。”她在座上定了定神,还是要找自己人亲自干预此事。 楚肇叡是楚元明的庶长子,由侧妃窦氏所出,侧妃窦寄柔母家哥哥曾任通政司的左参政,楚昌凝叛乱肃清后升任了右通政,对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最为清楚,不如就让他先去打探打探消息吧。 “母妃,您找我?”楚肇叡匆匆赶来,他如今已经十六岁,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人了。看到舒融雪一脸凝重,便知道事情紧急。 舒融雪将邸报递给他,说道:“你父王被困凉都,情况危急。你舅舅如今在通政司,或可打听到一些消息。你去寻他帮忙,看看如今到底是何局面,能否有救你父亲的方法。” 楚肇叡接过邸报,眉头紧皱,“儿臣明白,我这就去找舅舅。” 舒融雪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深知此次危机重重,楚肇叡只是晋亲王府明面上的话事人,真正的关窍还得她亲自寻找。 舒融雪总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王爷出征粮草充足,各处也是打点得妥妥当当,就算不能连战连胜,也不至于落得孤立无援被人围困的境地。 楚肇叡离开后,舒融雪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静静地思考着。她回忆着出征前她经手的点点滴滴,努力思索着各府各户的表现,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整整一日,舒融雪把朝中有名号的人物盘了个遍,一时间也没想好从何查起。 晚膳时分,楚肇叡倒是带了消息回来,急吼吼地便要在饭桌上说。 “母妃,今日您交待我的事情,儿臣已经去舅舅处问过了……” “不妨事,叡哥儿忙了一日,先吃饭吧。”舒融雪不急不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就算再紧急,也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礼数。 而且从他进门的样子,舒融雪已经猜到了不会是好消息,此刻更不想让后宅女子们知道太多,免得自家乱了阵脚。 楚肇叡的话被打断,只能止住话头,把嘴边的话都憋回去。 “是。”他也只能先用起膳来。 一旁的窦寄柔又心疼儿子又不敢忤逆王妃,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又看看舒融雪的脸色,到底是没敢做声。 “今日天渐渐热起来了,就留叡儿陪我品品茶,暮礼便免了吧。”从容用完晚膳,舒融雪才闲闲地说。 “是,谢王妃体恤。”一众侧妃侍妾连同孩子们都行礼问安,只留下楚肇叡一人。 目送了各位离开,楚肇叡终于憋不住了,不等舒融雪发问便开口道:“母妃,我从外面打听来……” 好不容易能说,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外面,外面都说此次围困都是因为父王……都是因为父王决策有失才导致粮草丢失大军围困……” 年轻人的脸上带着局促、不安和惶惑,他惴惴地说着,一边看着舒融雪的脸色。 “大胆!”舒融雪将茶盏拂到地上,楚肇叡躲闪不及免不得被茶渍溅到,他也不敢吭声,更不敢反驳。 “外人如何诋毁你的父王,你作为他的长子,都不该不信他!”舒融雪显得格外严厉。 “是,儿臣失言,儿臣知错了。”楚元明的所有子嗣无论男女出身,从小都受嫡母统一教养,对舒融雪自然是又敬又怕。 被舒融雪指责,楚肇叡连忙跪下磕头认错。 “起来吧,你年轻,容易被外面的流言蜚语左右,只不过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质疑你的父王。”舒融雪缓和了语气,示意木槿将他扶起来。 “坐吧,说说,外面都说些什么。”仿佛刚刚的愤怒都不存在,舒融雪看起来又是和蔼端庄的嫡母。 侍女为楚肇叡奉了茶来,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外面都传,是父王刚愎自用,不愿意将大军指挥权交给裴将军,一味贪功才导致大军被围困。” 他看了看舒融雪的脸色,接着说道:“还有人说,是父王治军不严,定是有人故意泄露了行军路线,才导致敌军能够轻易地断掉我军粮道…… 还有……”楚肇叡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人说,父王出发前已征调大批粮草,却不好好珍惜保护,现在尽丢失了,还能从哪里去弥补这些亏空。一封邸报就来要粮,也不想想此前竭泽而渔,如今空口白牙也变不出粮草来。” 楚肇叡在外面听了一日,内心已经被这些传言说服了,就算舒融雪不允许他质疑父王,他内心也觉得父王的做法的确有问题,只能乖乖闭嘴。 舒融雪眼神犀利地看着楚肇叡,问道:“可有查到是何人在散布这些谣言?” 楚肇叡摇了摇头,“儿臣无能,还未能查到源头。”舅舅没有告诉他是哪家大人们说的。 舒融雪沉思片刻,道:“不管怎样,我们决不能让这些谣言扰乱军心。你明日再去你舅舅那里一趟,让他调查此事。” 她看着纠结的儿子,正色道:“叡儿,你父王为国征战,如今受困竟还被这起子小人挑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岂能尽如人意?该征调粮草辎重自是责无旁贷,有什么好议论纷纷的,你也传出信儿去,大军的军备定是要供给的,可不能让你父王遭人暗算。” 楚肇叡领命离去。舒融雪的心情愈发沉重,时间不等人,她一定要查出幕后主使。 第163章 赵家的立场 打发走叡哥儿,舒融雪还在房中挑灯翻看各家来往账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她的确遗漏了一位关键人物。 事不宜迟,舒融雪唤来管事出去传信,她决定今夜亲自去拜访这位态度模棱两可的权臣。 夜已深了,晋亲王府的小马车轻巧地来到一座府邸前,舒融雪拉了拉帷帽,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做客不走正门吧。 木槿引着她到侧门口,轻轻叩响了门扉。门马上打开了,管事将她们引进门去。 “贵客临门,我家大人等候多时了。”管事客气地说。 舒融雪微微颔首,木槿代她应酬道:“有劳管事。” 管事带着她们穿过庭院,走进厅堂。 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他身姿挺拔,气质儒雅,正是吏部尚书赵令济。 知道晋亲王妃要拜访,赵夫人寻真郡主武淑懿也一同在正厅等待。 “见过王妃。”夫妇二人行礼问安。 赵令济夫妇年岁虽长,但辈分更低,放在寻常人家还要叫舒融雪一声婶母呢。 他们将舒融雪迎至上座,由赵夫人的贴身侍女奉了茶,便屏退左右。 “王妃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赵大人仿佛不知道舒融雪心中所想似的,微笑着问道。 舒融雪抬起头,直视赵令济的眼睛,开门见山道:“大人,如今朝局动荡,陛下年幼。您身为大昭的肱股之臣,难道不想为江山社稷寻一条明路吗?” 赵令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王妃何出此言?” 舒融雪嘴角微扬,“赵大人是聪明人更是自家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眼下,王爷带兵在外征战、一心为国劳苦功高,竟然有人在这节骨眼上败坏王爷名声,岂非对我大昭不利?” “王爷乃是高祖之子,平日兢兢业业、事必躬亲,经逢大昭有难挺身而出,如今却遭此诋毁,实乃不公。”舒融雪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任由那些奸佞之徒得逞,只怕祖宗之灵都将震动不安呐。” 赵令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王妃所言甚是。王爷为国征战,一应物资粮草定是要筹备齐全的。只是外界谣言……” 赵令济顿了顿,“此事牵连甚广,若要查证,恐怕并非易事。” “我自然知晓其中难处。”舒融雪语气坚定,“但只要大人肯相助,定能找到证据,还王爷一个清白。可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派兵押粮草尽快解除凉都之困,万不能让王爷有失。” 赵令济看了看舒融雪,心中暗自思量。他知道,舒融雪此番前来,一则是为了在朝中确立援助大军的指令,二则是为了洗清楚元明身上的传言。 如今援助大军他可以立时答应,至于楚元明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刚愎自用,他也没有决断。 “王妃的担心不无道理,明日早朝老夫会提议安排押送粮草之事。”赵令济表态道,“不过,关于王爷的传言,还需从长计议。” 舒融雪站起身,福了福身,“多谢大人。本宫相信,大人一定会还王爷一个公道。” “万不敢受王妃的礼!”赵氏夫妇连忙陪礼。 “只是……”赵令济欲言又止。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舒融雪直起身子,看着赵令济。 “只是这粮草押运路途遥远,途中恐生变故,臣认为需派得力之人前行。”赵令济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道。 舒融雪何尝不知此行困难重重,可眼下她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大人可有推荐之人?”舒融雪问道。 赵令济看了看妻子,随即开口道:“臣认为兵部车驾清吏司员外郎楚昊宁可堪托付。” 舒融雪心中一动,楚昊宁她是知道的,出身宗室,夫人是萧月杉的妹妹,倒也确实是个可以考虑的不错人选。 “赵大人说得是,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舒融雪笑着答道。“那就有劳赵大人在朝堂上推举此人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赵令济拱手道。 舒融雪点点头,她如何不知赵令济岔开了她的话题,对维护楚元明之事闭口不谈。 解决了押解粮草的事,舒融雪可不会轻易放过深谈的机会,既然赵令济不想提宋璞,那就由她来说好了,也不白费她跑这一趟。 “依大人之见,如今这局面可是丞相大人希望看到的?”舒融雪优雅地端起茶杯,品了品茶。 赵令济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舒融雪会如此直接地提到宋璞。 他低头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丞相大人辅政多年,一心为了辅佐陛下,或许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舒融雪冷笑一声,“若非有人故意引导,那些流言蜚语岂会传播得如此迅速?如今王爷在外浴血奋战,而朝廷内却有人趁机搬弄是非,这岂能是不得已而为之?” “若是辅佐陛下的忠心要靠牺牲大昭江山社稷才能成全,丞相大人的忠心当真是忠心吗?”舒融雪虽然还未调查到其中利害,但这一句正好点中了局势。 赵令济一时语塞,他当然知晓这其中的曲折,但他也不好直接指责宋璞,加上自己宗亲身份又持观望态度,自然不好挑明。 舒融雪见赵令济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大人,本宫今日前来,并非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如今局势不稳,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才能共度难关。” 赵令济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舒融雪又道:“尚书大人位高权重,若是能站在王爷这边,那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自然,丞相大人是一言九鼎的,他要是真得为了大昭基业,也应该更磊落些。”她语气带着不满。 赵令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此事,臣会尽力而为。” 舒融雪见目的达到,便站起身来,淡淡地说:“罢了,今日叨扰了。还望大人明日在朝堂上多多费心。”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赵家夫妇恭送她到门口。 看着舒融雪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叹:这晋亲王妃果然不简单啊…… 离开赵府后,舒融雪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相信,只要有赵令济的支持,筹粮押粮一事应该能够顺利进行。 而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查清那些针对楚元明的谣言背后的真相,她虽然没有掌握任何蛛丝马迹,但对手只有一个,宋璞,围绕他展开调查如何都错不了。 第164章 回趟娘家 这些日子,舒融雪为了楚元明奔走,萧月杉作为官眷,自然也知道了昭朝大军被困凉都的消息。 之前她叫周曜跟紧楚元明,没想到真是被擒贼先擒王了。 她最近都一门心思扑在玉枫庄的生产上,不太在京城交际。如今知道消息便马上赶回京城跟进事件进展。 她第一站便是回了娘家。刚好楚昊宁和萧月榕要过来,郁夫人本来也是想请她回家吃饭的,没想到正是赶巧了。 “大姑爷随军征战,本来想叫你回家安置,可邓管事说你去始觉寺为姑爷祈福去了,常日也见不着人,今日可碰着了。”萧月杉一进门,郁夫人便拉着她叙起话来。 今日早朝,赵令济果然推荐了楚昊宁作为押粮官前往坚州支援,丞相宋璞也不能明面上反对,只安排户部尽快筹措军需。 户部尚书孟正诚既然已经投诚了楚元明,这大是大非的事上还是拎得清的,已经着人尽快从临近的阳州府调粮来援了。 阳州府同知是周曜的老爸,他儿子也在战场上,办差不可能不尽心,这粮定然是能调来的。 知道了孟正诚的安排,赵令济和舒融雪都松了口气。 今日正是因为楚昊宁接了旨,才带着身怀六甲的媳妇回一趟娘家安心。 大姑爷已经去了前线,二姑爷又要去,她的两个女儿怎么都这么命苦啊,郁夫人十分感性,菜还没上齐呢,便先红了眼眶。 “父亲母亲,小婿过几日押解军粮开赴前线,月榕不过月余就要临盆,到时小婿不在身边照拂,还望父亲母亲多多包涵。”楚昊宁举起酒杯向萧铮夫妇敬酒。 “前方征战是家国大事,贤婿不必为此忧心,到时候我们会去府上与亲家母一同看顾榕儿。”萧铮回敬道,郁夫人也举起酒杯来。 萧月榕看着精神很好,虽然肚子已经挺大了,但走路行动都还自如,可见在楚家过得还不错。 见丈夫和父亲母亲说话,她也在一旁笑吟吟地说道:“大夫说我这一胎怀得顺遂,定然是能平安的,夫君且放心去吧,京中还有父亲母亲婆母二哥二嫂和姐姐呢,一大家子都在,哪里还管不好一个我。” 二哥萧朝桓也带着二嫂一同回家聚餐,听了此话也接口道:“榕儿说得是,妹夫只管安心办差吧,前方凶险,万万要注意安全。” 说到前线,大家自然是想到了如今身陷囹圄的周曜,也为命途多舛的萧月杉担心。这两夫妻真是太不容易了,聚少离多就算了,周曜每次执行的任务还那么凶险。 萧朝桓也安慰道:“今日也传了消息,收复凉都,除了领兵作战的将领,大妹夫一个文官也立了大功,说是他制了一种大弩,连乌格的大将军格泰都被这弩从马上击落;又说他使计用水攻城,凉都才破得如此之快。这一战打完,回来定是要受封赏。” 萧铮也点点头,安慰地看着大女儿:“曜儿吉人天相,想来会平安无事的。” “多谢父亲和二哥哥。”萧月杉虽然一直很镇定,但实在是担心的。 “可是若是战事一直顺利,为什么大军会突然被围困凉都呢?”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萧铮和萧朝桓一时都有些语塞,与乌格开战是万众瞩目的大事,朝堂乃至国子监的书生们每日都是议论纷纷,可该如何跟萧月杉解释。 “目前还不清楚原因,战事有变也是正常的,前几日丞相大人已经令都察院查核此事了,相信一定会查清楚的。”萧朝桓赶紧打了个马虎眼,一旁的二嫂也点点头,她哥哥彭震就在都察院,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二哥说的是,”楚昊宁也开口道,“朝廷已派我押送粮草前去支援,只要粮草充足,此战应当很快就能有结果。” “那就好。”萧月杉点了点头,心中的担忧并未减少。 用完晚膳,萧月杉和二嫂彭雯便陪着妹妹聊了会儿天,楚昊宁因有军务在身,萧月榕肚子大了也不方便,便先陪着萧月榕回府了。 “姐姐,你也别太担心姐夫了,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分别时,萧月榕拉着萧月杉的手说道。 萧月杉点了点头,“你自个儿也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儿就给家里说,到了日子我便与父亲母亲一道去看你。” “嗯嗯,我知道啦。”萧月榕笑着应道。 萧月杉看着妹妹幸福的模样,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她相信周曜一定会没事儿的,他们一定会平安团聚的。 又送走了二哥二嫂,萧月杉本也想走,却被郁夫人留了下来。 “你爹近日总念叨你,你且多陪我们一会儿。”郁夫人拉着萧月杉的手说道。 萧月杉当然只得应下。 烛光摇曳,一家三口坐在一起静静说些体己话。 “今日当着你哥哥妹妹不好说,父亲问你,你近日真是在始觉寺祈福吗?”萧铮一脸严肃地问,他往日最疼这个大女儿,很少板着脸对她说话。 “父亲母亲明鉴,女儿的确不在始觉寺。”既然萧父萧母察觉了,她也不想说谎。 “没想到你竟搭上了晋亲王妃,你可知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萧铮看着生气了,重重将茶盏拍在桌上。 “女儿虽不知她全盘计划,但也猜到大概,固然是被情势所迫,可的确也怕牵连母家。”萧月杉真心感觉很愧疚,她已经替换了萧铮夫妇亲生女儿的内核,但这对夫妇对她不错,如果楚元明夫妇事败,的确有可能牵连萧氏一族。 “哎……”萧铮重重叹了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 倒是郁夫人接了话,“不怪杉儿,这世道艰难,前些日子回娘家,我祖父也说议和的时候日日在会同馆,当差多有为难呢。” 郁夫人的祖父便是鸿胪寺卿郁彰,听到议和的事情,萧月杉眼睛都亮了:“曾外祖还说什么了?为什么会为难呢?” 听她还在打听,萧铮气都不打一处来:“你还问?!这是你一个世家女子该打听的吗?” 见自己实在是气急败坏,可能吓到女儿,萧铮又缓和了语气:“为父希望你们做女儿的一生夫妻和顺家庭幸福便是了,这些朝堂搏杀,能远离便远离些吧。” 萧月杉明白萧铮的苦心,却不认同:“父亲心意是好的,但是人食五谷杂粮,又不是天上仙子不染凡尘,既然不能超脱世俗,这凡事俗务又与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那女子为何不能在这尘世搏一搏呢?” 萧铮看着这女儿,仿佛第一日才认识她一般。 第165章 陆嘉言的情报 “杉儿,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萧铮见她如此笃定,知道定然还有内情,“党争不是玩笑,夺位更不是请客吃饭啊!且看刚刚处决的大长公主一党,便知失败的下场。” 萧铮眉头紧锁,“唉,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我们萧家一向中立,从不参与党争,又何必置身其中呢?” “父亲这话也不尽然。”萧月杉倒是没有被萧铮的慈父形象蒙蔽,她有她的看法。 “父亲既然让大哥哥和柴家结亲,柴家连着林家,林家连着寿家,之前寿家是皇亲国戚两边都沾着,可若是寿家从楚元明和楚肇兴中选了一个,那我们萧家自然也是要站队的,身在朝局,谁又能置身事外呢?” 她一番分析逻辑清晰,连郁夫人都没这样想过,一时怔怔地看着她。 萧铮也没想到女儿一个妇道人家看得这么透,也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都忘了计较女儿直呼尊者名讳了。 “二哥哥的姻亲也是一样的道理,彭家虽不如柴家显赫,但也是仰赖赵家脸色的,父亲这规划当时看是极好,赵家和寿家一样都是先皇的亲属,谁人上位都是名正言顺。 可还是一样,赵家若是做了选择,我们萧家同样要一同下注,如今最好祈祷寿家赵家选的是同一个人吧。” 萧铮叹了口气,女儿的话虽然直接,但的确没有错,“那依你之见,现在应当如何?” 萧月杉目光坚定地说道:“其实比起党争夺位,女儿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这个国家,为百姓做点事。战事一起,百姓流离失所,我希望能以绵薄之力,为这个国家选择合适的掌舵人。” 萧月杉这话口气极大,吓得郁夫人握住她的手,“杉儿,你莫要再牵扯进这些事情了,好好照顾自己要紧。” 萧月杉心中一阵感动,“女儿晓得,只是国家若真有难,女儿又怎能袖手旁观?” 萧铮沉默了一会儿,“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行事需谨慎,莫要被人利用了。” “父亲放心,女儿自有分寸。”萧月杉心中已有盘算。“经我前番观察,寿家怕是因为子报仇的事更加倾向晋亲王一些,可赵家立场尚且不明,还需要密切关注朝堂上的局势。咱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数。” “哎,罢了罢了。”萧铮叹息着,“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看得那么表面,如今看起来晋亲王仿佛占尽风头,可朝堂暗流涌动,丞相树大根深,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萧铮斟酌再三才开口道:“都察院阙大人乃至赵家,看着因为是战是和的事情与丞相有些离心,可这不代表他们不拥护陛下。 赵家、阙家之流都是读书出身的清流门户,这样的世家在朝中不在少数。他们自有一派自己的风骨,支持造反是万万不能的。” “谢父亲提醒,女儿会小心的。”萧月杉感激地看着父亲,她都要拖着全家进入泥淖了,萧父还能与她如此真诚对话。 萧铮摆了摆手,“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女儿便先行告退了,父亲母亲也早些休息。”萧月杉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萧月杉回到府中,思考着父亲的话。她明白,党争的复杂性远超她的想象,需要更多的情报和策略。 夜已深了,没想到门上竟然报来了访客。 萧月杉让疏桐前去查问,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陆嘉言! 萧月杉连忙随疏桐出去把陆嘉言迎进来,看来今夜注定是无眠夜话了。 “让我看看是哪位天仙,那日不辞而别,叫我一通好找也找不到人,今天却回来了!”萧月杉想也没想便嗔怪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进去说。”陆嘉言没有接茬,看起来神色凝重,她一副小厮打扮,看上去又黑又瘦,全不见往日明媚美人的风采。 萧月杉见她这样也收起玩笑,让疏桐简单摆了茶水点心,便让她们都下去休息了。 两人落座后,陆嘉言直奔主题,“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告知。不怕你笑话,我从你家离开,的确是要去陶州的,只是路程遥远,我还没出城便崴了脚,就找了个医馆休养。” 陆嘉言根本没有给萧月杉任何插话的机会,她抬抬手一鼓作气地说道:“机缘巧合,我所投的医馆叫雅正堂,这医馆在各地都有分号,正是从固番府起家,一步步做大,才在京城立住脚的。 那时正是边境刚起战事,大量流民进入京城,我好奇又想着做些好事,就和医馆的伙计们一道去施粥散钱。 在那里我接触了这里的乌格话,倒是很像西班牙语系,所幸我以前选修过这个,学起来不算很难。刚好我想学门手艺,就求了医馆的掌柜留我在医馆做事。 这些日子,我跟着医馆的人一直在京中难民营里救治百姓。 昨日,跟着师傅接待了说是来自固番府的贵客。可我见那人明明看着像是乌格人打扮,说得话也是乌格话,就更留心了。 没想到,却听到他们在谈论战局。这可是大事,我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那人说是给京城要员府中送信的,乌格可汗年迈病弱,性命垂危,恐怕支撑不了许多时间了,希望对方能尽快如之前承诺的那般提供些有价值的信息,速速结束战事。 我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赶来告诉你。京城有人通敌,如果朝廷不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每日我在难民营都看着大量饥荒恐惧病弱的百姓,实在是不忍。如果有人出卖征战部队,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失去性命。”陆嘉言一脸焦急地看着萧月杉。 萧月杉眉头紧皱,“此事事关重大,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但嘉言你要注意安全,不要轻易涉险。” 陆嘉言点点头,“我知道,你自己多加小心。若我得了其他消息再回来告诉你。” 说完,陆嘉言便起身告辞。萧月杉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暗自思忖,京城通敌之人究竟是谁? 考虑一番,她想到既然已经与萧父和盘托出,不如将此事告知萧父,一同商讨商讨对策。 第166章 多行不义 折腾了一日,萧月杉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算着快到下值的点便驱车又前往萧家。 等到萧父回府,萧月杉将陆嘉言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述给他听。 萧铮听完后,脸色变得十分凝重,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若消息属实,那这通敌官员的品级一定颇高,后果不堪设想。” 萧月杉点头表示同意。 “但只听她一面之词既难以查证难以取信于人,这就难办了。” 萧铮沉思片刻,“我会暗中调查此事,同时你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也让那位陆小姐多多注意安全,他们人手必定很多,说不定那医馆也有问题。” 萧月杉郑重点头,“女儿明白,父亲也要注意,免得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她心中也有一丝担忧,此次事情牵连甚广,大家都必须小心谨慎。 “今日朝堂上传了令,让二姑爷到京郊接应阳州来的车队,随押解军粮的车队直接北上,不在京城停留了。若是粮草早些到达坚州,曜儿他们的困境便能解了。”萧铮安慰道。 萧月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略感宽慰。 “如此甚好,希望一切顺利。”她轻轻说道。 萧铮微微点头。 萧月杉在萧家用了晚膳便回府了。 最近的日子没一日太平,今日也不例外。 楚昊宁带着兵马与阳州来的车队会合。 阳州知府寇嘉佑特地派了同知周启泰亲自负责筹粮和押粮进京的事务。 周启泰为了儿子的安危,自然是一路紧赶慢赶,不仅按照户部的要求筹集了粮草,还上报工部请求支取了兵器,从溪州运了不少周曜改良的刀枪剑戟一同送上京来。 到了奉天府南郊卫所,楚昊宁已经带着人在此等候了。 周启泰连忙下马拱手:“见过楚大人,大军所需粮草已经筹集完备,请大人校验。” 楚昊宁如何不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也拱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请孔目主薄们速速清点了,我们好早些上路。” 两人都是同心要为大军出力的,自然是配合默契。 周启泰为了救儿子,一应物资都是在能力范围内筹得最好的,连运粮的驴车人手也精心挑选了一番,不说兵强马壮,也是精干人手。 不多时便核验了书册,由楚昊宁接着押解上京,周启泰则准备回禀差事后返还阳州。 “有劳楚大人,要是见着我儿,带一句家中一切安好,叫他珍重自身、莫要担心。”周启泰又拱手道。 消息传得快,他们在阳州也听了不少战场的故事;消息也传得失真,周曜他们在凉都征战的故事被演绎得神乎其神了。那击落格泰的一箭传到阳州已经变成周曜亲自将乌格大将格泰射下马来。 想着自己只会读书的儿子竟然还亲自上了战场,周启泰就一阵害怕,周夫人季韶容已经长住佛堂了,日日诵经茹素为儿子祈福。 “伯父放心,小侄定将粮草速速送到前线。”楚昊宁也上马拱手,与周启泰告别。 他带领着庞大的运粮队伍缓缓前行,不多时就从北边出了城门。 城外便是京城郊外的一片难民营地,从北方逃难至此的人们在这里聚集,面黄肌瘦的老老少少们喧扰地忙着自己的事,楚昊宁也没太在意。 然而,就在运粮队正要离开之时,难民中突然冲出一群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官爷,行行好,给我们一点粮食吧!我们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带头的是一名衣着破烂的老者,他径直扑向了楚昊宁的大马,跪地哀求道。 楚昊宁只能勒住缰绳,他一停,押粮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大批难民慢慢围过来。 见到这场景,楚昊宁心头一沉,他深知这些难民的处境艰难,但军粮事关重大,不能随意分配。 “诸位乡亲,朝廷已在开了粥厂,设法救济大家,请你们稍安勿躁,军粮是要送往前线,为了收复大家的故土所用的,万万不能挪用。”楚昊宁大声说道。 “可是我们真的饿极了,求求官爷开恩啊!”那老者不依不饶,带着难民们纷纷哭喊起来。 楚昊宁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看着眼前可怜的难民,心中充满了矛盾。 他虽然已经察觉到一丝蹊跷,可他护着这么多粮草,真是打起来顾头不顾尾,不能和这些饥民一道玉石俱焚。 如果不给他们一些食物,恐怕很难脱身。他思考片刻后,决定从自己的口粮中取出一部分分给难民。 “乡亲们,我理解你们的困境,但军粮确实不能乱动。我这里有些干粮,大家分一分,先填饱肚子。”楚昊宁喊道,示意副官留下一车粮草便算了。 难民们感激涕零,纷纷上前领取食物。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有土匪!他们抢粮食啦!”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了过来,他们手持大刀,抢夺着车上的粮食。 楚昊宁怒喝一声,拔剑冲向土匪。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 在混战中,楚昊宁发现这些土匪并非普通的山贼,他们的招式娴熟,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杀手,而那些所谓的“难民百姓”,见到打打杀杀竟然不逃走,还使劲抢夺着粮草,甚至还有人放火。 楚昊宁心中一凛,意识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阴谋。只能带着押粮军队奋力抵抗,与贼人展开殊死搏斗。 然而,贼人伙同难民人数众多,逐渐占据上风。楚昊宁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身上也多处受伤。 关键时刻,京卫的人赶到,局势得到扭转。 \"大人,你没事吧!\"京卫将领张彬赶来扶住受伤的楚昊宁。 楚昊宁摇摇头,\"无妨,速战速决,不能让粮草落入敌手!\" 众人齐心协力,最终击退了贼人。然而,经此一战,粮草损失过半。 楚昊宁望着满地狼藉,心中悲愤交加。 \"这群畜生!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他暗暗发誓。 他强打起精神,让京卫回城向奉天府禀报,带领剩下的粮草继续前进,希望能早日抵达前线,为将士们送去急需的补给。 第167章 鹬蚌相争 军粮还没离开奉天府便在京郊被劫,京中一片哗然。 舒融雪和宋璞虽然立场相悖,但都是一样的震惊。 劫粮的匪徒已被京卫押解到奉天府,由奉天府仔细查证这些人的来历和意图,深挖背后到底何人主使,再递交大理寺复核。 得知有不少匪徒落网,宋璞有些焦急,他万万没想到那些乌格人会如此按捺不住,竟然在京郊动手。 他仔细思索应该没有什么把柄在人手上,可还是有些不安。 他想了想还是叫来府上的幕僚谭景先生一同商议一番。 “府中对外的联系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吧。”他坐在书桌前问道。 谭景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头回话:“大人,都处理妥当了,并无异样。只是……此次派出去押送粮草的人与前线关系紧密,倒是不好栽赃。这事情办得不漂亮,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不推出人来谢罪恐怕不好交代。” 宋璞何尝不知,他心中暗自懊恼,局势怎么会这么被动,就算他想轻轻揭过,舒融雪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否需要请孙大人到府中来一趟?”谭景小心翼翼地看着宋璞并不明朗的脸色,问道。 奉天府的原知府梁基被贬了官,如今接替知府之职的是同知孙掣。 孙掣也是宋璞任主裁考官时取录的进士,同年进士便都以宋璞的学生自称。 再加上后来宋璞任丞相又被先帝临终托孤,这些学生们就更加紧密地团结在宋璞周围。 现在是不是要从孙掣那里了解一下贼人交待的情况呢? 宋璞思索着,“先不急。”他打定主意,摆了摆手,“此事甚是蹊跷,在背后主使的目的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万不可轻举妄动。”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孙掣本就是我的学生,就算有什么不利于我的地方他也会妥善处理,此时贸然找他,怕是适得其反,倒显得我心虚似的。” 谭景点了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若不尽快采取行动,只怕外面不好交代。” “我自然明白。”宋璞眉头紧锁,“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到底是何人指使他们做这样的事情。这些乌格人竟然不听令于我们,难道他们与京中其他势力还有联系?” “大人,属下认为当下最要紧的是引导查案方向,证明此事与我们无关。”谭景提议道,“如果没有人来为此负责,即使我们说得再多,也难以令人信服。” 宋璞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若是到时他们敢攀咬大人,不如就反将一军,将事情指证到晋亲王府,是他们指使来栽赃丞相?”谭景建议道。 谭景沉思片刻,开口道:“所幸楚昊宁还保住了一半粮草,到时候就说晋亲王本就虚报了军需,故意折损部分用来攀蔑丞相,一箭双雕。” “嗯,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宋璞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你派人先关注奉天府查案的进展,看看他们查出些什么东西吧。” “是,属下明白。”谭景领命而去。 宋璞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感到一阵疲惫,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与乌格人合作。 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他隐隐约约感觉道除了自己和晋亲王府,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处搅动风云,这种失控感让他十分不安。 如今,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舒融雪接到了信儿也十分震惊,相比亲儿子在战场上的周启泰,她倒是没有那么相信楚昊宁,连带着对推荐楚昊宁的赵令济都心存怀疑。 这老头不会是在给她做局吧? 舒融雪对木槿吩咐道:“让人盯着平昌伯夫人,看看她与何人有联络、他们府中是否有异动。” 木槿行礼答允。 “你把萧月杉找来。”她想了想,补了一句。 “是。”侍女退出门去,安排好一切。 接了传召,萧月杉自然马上赴约,她也听到了消息,早已猜到晋亲王妃会找她问话。 再结合陆嘉言之前传的消息,萧月杉已经笃定有人勾结乌格,存心要从内部破坏昭朝的稳定。 萧月杉来到舒融雪的侧殿,行礼后静静站立。 舒融雪打量着她,开门见山道:“楚大人是周大人的连襟,也是你的妹夫,你可知他此次出征为何会失利?” 萧月杉垂眸,故作镇定地回道:“臣妇不知。这事情太过蹊跷,背后怕是有人指使。” 舒融雪眼神犀利,“哦?你倒是对他信任有加,不怕有人买通他加害你夫君?” “这臣妇便不知了,不过,臣妇相信妹夫的为人,他定然是全力以赴。”萧月杉沉着应答。 “不管他是何居心,如今军粮被劫,他难辞其咎。这样的要事都办不好,回来定是要令责罚的。”舒融雪语气中的愠怒藏不住。 萧月杉忙道:“娘娘,此乃意外,不能全怪楚大人,待查明真相后再下定论也不迟。” 舒融雪嘴角微扬:“哦?你为何如此笃定另有隐情?可是知道什么。” 萧月杉行了一礼:“臣女不知,只是根据情况分析得来的。如今前线战事稳定,还接连收复几城,向南逃窜的难民已经大大减少。 加上京中此前一直在赈济灾民,各处难民营都相对稳定,为何突然要争夺军粮? 另外,百姓皆惧怕官府,哪里的百姓敢如此大胆,看到押粮军还敢上前争抢;难民长期忍饥挨饿,哪有力气从官兵手里夺去一半粮草呢? 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怕是有人主使,定要把京城的水搅浑不可。” 舒融雪微微点头,对萧月杉的分析表示认可,“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无论如何,军粮被劫之事影响甚大,必须彻查清楚。” “娘娘英明。”萧月杉趁机进言,“依臣妇之见,此事不仅关乎楚大人的清白,更关系到朝廷的安稳。若不查清幕后黑手,恐再生变故。” 舒融雪目光深沉,“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调查?” 萧月杉略加思索,“臣妇以为,可从被捕的劫匪入手,撬开他们的嘴,必能得到一些线索。同时,也要追查难民营的情况,怕是有贼人混入其中,或许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她没有直接说来自陆嘉言的消息,只能引导舒融雪往这个方向查证。 舒融雪微微颔首,“你所言有理。木槿,传话下去,让奉天府加紧审问劫匪。” 随后,她看向萧月杉,“你妹妹刚嫁入楚家,你可要提醒她多加留意。莫要让楚家那小子欺负了她。” 萧月杉听出她的话里有话,连忙答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妇定会转达。” 舒融雪摆了摆手,“去吧,有任何消息及时告知本宫。” 萧月杉应声退出了侧殿。 萧月杉离开后,舒融雪思索再三,还是派人暗中监视起了平昌伯府,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楚昊宁一家还是消除疑心。 而在另一边,奉天府内,劫匪们正在遭受严刑拷打,但他们始终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半点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