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门贵女穿成三流文学女主角》 第1章 重生 宋辞音死了。 但没完全死。 前一刻,她在亲人的痛呼和丫鬟的哽咽声中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后一刻,她从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一本发着光的书静静漂浮在眼前。 宋辞音也没觉得害怕,毕竟她死都死了,该害怕的总不该是她。 她起初以为这或许是传说中的生死簿,记载了她这短暂一生的善恶功过——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直到看清封面上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字—— 《豪门阔少夜夜恩宠》 …… 只一眼,宋辞音就撇过了头。 噫,世上竟有如此荒淫之物! 那书却不容她逃避似的,化作一道流光窜入她的眉心。脑中忽然一阵剧痛,无数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 宋辞音扶着头,陷入沉思。 她是宋辞音,却也不是宋辞音,她不再是盛京城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而是宋氏集团的二小姐宋辞音,也是这本在大盛足以列为禁书的书中女主角。 这位与她同名同姓的姑娘出身良好,成绩优异,或许原本有着光明的未来,却在被阔少们看上后,渐渐沦为几个人的玩物,日夜操劳,最终落得个“破布娃娃”的下场。 宋辞音拧紧了眉,她需要一个比礼崩乐坏更严重的词。 “砰砰砰——”房间门一阵剧烈响动,连带着整张门都在震颤。 一道粗粝的女声传来,“二小姐,造型师都来了,您该起床了。” 宋辞音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动。 宋家的下人都规矩,从没有这般敲主子门的。 她顿了顿,平静地回应,“知道了。” 门外的人又嘀咕了两句什么,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从稍显陌生的床铺里起身下来,她动作轻盈,脚稳稳踩在了地上,身体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宋辞音轻咬了一下舌尖,是痛的,说明不是梦。 在病痛缠身的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这样确认自己还活着。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理解着晦涩难懂的记忆。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无论是重活一世还是只不过大梦一场,至少此时此刻,生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可信。 要活着,好好活着。 不,还得再加一条。 宋辞音回忆起书里那些不堪入目的描述,什么腰肢酸软、玉腿打颤……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忍不住咬牙——冰、清、玉、洁地活着。 哪怕她已经不是宋家的女儿,却也不能堕了宋氏一族清正的家风。 更何况,难得有了这么健康的身体,绝不能糟蹋了! 凭着记忆,她按下床头的按钮,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帘自动拉开,阳光照射进来,宋辞音终于看清了屋子的陈设。 比她原先的房间宽敞些,打眼看去,倒也有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和水银镜,只是墙角有几道划痕无人修补,窗台摆放的花也已枯萎多时了。 和那本书里写的一样,女主在这个家,挂着一个小姐的名头,地位却算不上高。 找到浴室,宋辞音摸索着打开水龙头,水流倾泻而下,她看了两秒,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温度适宜。 这里还算有些可取之处。 清水拂过面庞,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能被家世不凡的阔少们看上,这张脸毫无疑问是美的。 两道隽秀的眉似蹙未蹙,乌瞳泛着泠泠水色,眼波流转间,浓密卷翘的睫毛便似柳枝划过春水,唇色绯红,面色莹白如玉。 和她从前的长相很像,只是除了年节必须要上妆时,她从未有过这样健康的面容。 “二小姐,还没收拾好吗?客人们都快来了……” “夫人特地交待过,今天是大少爷的生辰宴,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宋家的佣人郑兰在门外一叠声催促。 宋辞音没有搭理,慢条斯理擦拭手上的水。 大少爷? 生辰宴? 她险些以为自己还在大盛,可她的记忆分明显示,这似乎是个与大盛完全不同,讲究人人平等的年代。 宋辞音想了想,挑出了一个合适的词——封建余孽。 擦干净手上的水,确认过身上没有一处不妥帖,她才打开了门。 门外的郑兰面色不耐,见到宋辞音出来,飞快挤出一丝笑。 “二小姐,你可算出来了。夫人一早就请了造型师,衣服也是专门为你选的。” “哎呦,我也不懂,但看着就觉得特别好看,你穿上一定跟仙女儿似的……要我说,夫人对你那可真是没话说,比对亲生的大小姐都好!” 是挺好。 好得就差亲自把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送到男人床上了。 宋辞音垂着眼,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郑兰一番唱念做打只换来了沉默,她也不在意,宋家的佣人都知道,二小姐一贯是内向怯懦的性子。 她自顾自地继续念叨。 无非是夫人待她如何如何好,大少爷如何如何有出息,以后宋家一定会越来越好之类洗脑的话。 宋辞音充耳不闻,整理着思绪,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又被灌入了一整本书的情节,方才郑兰敲门时就已经回忆起了今天原本的故事轨迹。 女主的父亲在宋家行二,自小离经叛道,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到了年纪在家里安排之下成了婚。 这对夫妻没什么感情,结婚生子后就开始默契地各玩各的,不是在夏威夷度假就是在瑞士滑雪,女儿于他们而言似乎只是一桩生下来就了结的任务。 原身的记忆里,来自父母亲的关爱少之又少。而身处这样的大家族,一个没有亲生父母亲庇佑的小姑娘会有怎样的境遇可想而知。 从小不受重视,没有被好好爱过的女主,一点点虚无缥缈的温暖就能轻易骗走,如同扑火的飞蛾。 可那不是新生,是另一场毁灭。 而今天,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宋家大少爷,女主的堂哥宋景聿二十三岁生辰宴,他会被正式宣布成为宋氏下一任继承人,宋家宴请了满城的贵客。 也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女主遇见了这本书的第一个男主——柏清衍。 宋辞音心下稍稍叹了口气,她方才动过念头,不如今天装病躲过剧情。 但这场宴会上,还有不得不解决的麻烦。 第2章 一号男主:谦谦君子? “音音,看看这条裙子好不好看?”陈慧芳指着一条纯白色小礼裙悉心询问。 声音轻柔又和缓,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好伯母。 可谁能想到,她把女主打扮得漂漂亮亮,是为了将人送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爹的老男人。 宋辞音飞快扫了一眼裙子,眼睫微颤,“大伯母……这条裙子有点太短了。” 陈慧芳还没说话,一旁的造型师先开了口,“宋小姐,这条可是m家今年的最新款,整个京城也就只有不到3件……” 是又如何? 她从前的衣服都是苏州的绣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全大盛只此一件。 宋辞音不为所动。 “颜色是定染的,不是普通的白色,特别衬肤色。这哪里短了?很合适的呀,这个长度最显腿长了。您穿上一定会像茉莉花一样。” 听到茉莉花,宋辞音就觉得牙疼。 原书里花了大量的篇幅描写一身白裙的女主是多么清纯动人,在场的男士无不为这唯一纯白的茉莉花而心生怜惜。 柏清衍更是最爱女主穿白裙,他撕裂的白裙子恐怕都够挂一柜子的。 不,不行,这白裙,今天无论如何是穿不得。 思及此,宋辞音小幅度摇着头,也不反驳,咬了咬唇看向大伯母。 陈慧芳对她耐心有限,可偏偏在外人面前总要维持疼爱小侄女的人设,只好笑着说:“我们家音音脸皮薄,不想穿就不穿,你想穿什么自己挑。” 宋辞音顺势从衣架上选出一条布料最多的墨绿色长裙,裙长到脚踝,遮得严严实实。 陈慧芳皱了下眉,她可是特意打听过,那位小柏总最喜欢纯情可人的少女,今天也是想按照这个方向打扮宋辞音,可是…… 她眼睛上下晃了一圈,忽然间发现,今天的宋辞音似乎有些不一样,她这侄女总是含胸驼背,瑟瑟缩缩,模样虽生得不错,瞧着总有些上不得台面。 今天难得挺直了腰杆,头还是低着,声音也小得蚊子哼似的,却显得有气质了许多。 这条墨绿色的长裙是少女很难穿出风情的款式,可她皮肤白,身段也好,竟意外地合适。 胸前的盘扣间露出一小块雪白细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人疑心是否会触手生温。 陈慧芳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片刻,露出笑容来。 也好,扣子系到最上面,才更让人好奇底下的风景。 “吾家有女初长成,我们家音音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宋辞音垂下头,笑容羞涩,“大姐姐比我漂亮多啦。” 一提到自家大女儿,陈慧芳的表情霎时真实起来,“那个不孝女!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知道回来,非说最近乐团演出排得太紧,抽不开身,咱们这家里还真要出个音乐家了。” 郑兰乐呵呵地接话,“大小姐那可是在金色大厅都演出过的,谁听了不夸一句有出息。有这么好的女儿,夫人才是真的有福气。” “我宁可她没出息,天天陪在我身边才好。”陈慧芳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野丫头,天天满世界的跑,心都跑野了……” 宋辞音是在父母亲的爱里长大的,自然轻易就分辨出来,她的话语里都是抱怨,可那三分嗔怒,七分纵容的语气,才是母亲对子女最真心的关爱。 一想到这,她的心中莫名酸楚了一瞬。 她很确定,这不是她的情感,她对这位佛口蛇心的大伯母没有任何感情,又怎会为她难过。 大概是原身残留的一点情绪吧…… 原着里,女主对这位身边唯一的女性长辈一直抱有满腔孺慕之情。 可陈慧芳为了获得柏家的支持,选择了亲手把她送给柏庄华,又在知晓她入了柏清衍的眼后,更是恨不得把她打包送给柏大少。 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像没有把女主当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 即便如此,在大伯母哭诉都是为了宋家,宋家生她养她,她理应为宋家贡献一切之后,女主轻易选择了原谅。 宋辞音刚了解剧情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可这一刻却抑制不住叹息,她分明只是一个想要一点爱的小姑娘。 “都收拾好了吗?”宋长辉走进来,神色难掩激动,“今天柏清衍也来了。” “什么?柏大少也来了?”陈慧芳尾音拐上了天。 “对!”宋长辉扯了把领带,“都是因为景聿,柏清衍不就在京华大学教书?景聿前两年在京华交换的时候他们俩好像因为什么比赛结识过。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 陈慧芳白他一眼,上前替他重新整理好领带,“你又不是不知道,景聿一向低调。柏大少今天能来,肯定是很欣赏他。” “本来小柏总能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没想到柏清衍竟然也来了。这位可才是柏家正儿八经的大少爷!” 这夫妻俩在互相分享激动,宋辞音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 女主和柏清衍的故事开头说来很是俗套。 ——英雄救美。 宋家看着还是豪门,实际这几年发展每况愈下。近来在着力推进城南的新项目,偏偏资金、技术都欠缺,宋家大伯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夫妻俩伉俪情深,眼见丈夫如此犯难,宋辞音的大伯母也开始想办法走自己的路子。 柏庄华就是她挑中的目标。这人是柏清衍的小叔,最是好色。 她把小侄女包装得漂漂亮亮,当作礼物送给柏庄华,来换取柏家的投资。 今天的生辰宴也是柏庄华验货的日子。 这急色鬼在宋家的花园里就按捺不住想动手动脚,而柏清衍便是在这时,宛如天神降临,救了女主。 俗,俗不可耐。 宋辞音抬手掩唇,盛京城三年前的话本子都不兴写这个套路了! 脑中思绪几个回转,几人已经走到了宴会厅。 大厅装饰得富丽堂皇,来往宾客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宋长辉和陈慧芳挽着手往楼梯下走。 正中央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两人各有风采,往来的夫人小姐们都忍不住投去矜持的注视。 一个眉眼间与宋辞音有几分相似,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神色淡漠,是她那个便宜大哥。 另一人的气质则要温和许多,容颜清隽温雅,眉目疏朗如水墨一笔画就,唇角噙着些许笑意。 正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听到响动,宋景聿抬起头,为身侧的柏清衍介绍,“那是我的父母亲。” 柏清衍的眼神掠过宋家夫妻,精准地落在后方的少女身上,“那位小姐是?” 宋景聿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那是我二叔的女儿,我的堂妹,宋辞音。” “宋辞音。”柏清衍重复了一遍,嗓音清润,女生的名字从他的舌尖滚过一遍便带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男人轻笑了一声,“她看起来很乖。” 第3章 刺也可爱 宋景聿沉默了一瞬,没什么情绪地说:“是吧。” 他跟这位堂妹并不怎么熟,印象里永远低着头。 一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好几次在走廊另一头见到自己就十分刻意地调转方向,仿佛恨不得穿上隐身衣。 柏清衍随手放下酒杯,唇角带着微微笑意,“看来你不是位好哥哥。” 宋景聿:“。” 他淡声反驳,“她前些天过了十八岁生日,我送了礼物。” 柏清衍笑容愈发温和,言辞却意外地尖锐,“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宋景聿明白他的意思,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十八岁是大日子,代表着会正式进入社交圈,家里的长辈通常会为孩子好好操持。 可宋辞音的十八岁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他刚刚接手家里的生意,忙得脚不点地,连礼物都是助理帮忙选的。 宋景聿陷入沉默,一时间没再说话,柏清衍很轻地笑了一声。 宋家一行人已经靠近。两人默契地收了声。 宋长辉满面红光,“柏少也来了,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柏清衍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神情谦和且绅士,“伯父客气了,叫我清衍就好。” 宋辞音眨了下眼,这位能当男主一号,确实有几分资本。 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行举止,都极具诱导力。 可惜,斯文败类罢了。 书里这几个出身不凡的阔少,无论表现得是谦谦君子还是桀骜不驯,内里都是一样的强势冷酷。他们随意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碾死自己。 宋辞音心下一片漠然。 那厢,柏清衍就像一个平常的晚辈一般,与宋家夫妇寒暄,还不忘关心安静的宋辞音。 “我听景聿说,这是他的小堂妹。” “啊,对。”陈慧芳把宋辞音往前推了推,“音音,叫哥哥。” 哥哥…… 哥哥?!! 宋辞音头皮蓦地发麻,她有时候也不想自己的记性这么好。 但就在这一瞬间,无数个有关“哥哥”的画面还是不容拒绝地占据了她的脑海。 每一个都是,不、堪、入、目。 少女轻咬着唇,半晌没有发出声音,一缕薄红飞霞一般浮上她白净的脸颊,连脖颈处都泛着红。 柏清衍弯了弯唇,欣赏过她羞怯的表情,不动声色换了话题。 几人又是你来我往几番对话。 郑兰忽然靠近,递给陈慧芳一杯酒。 陈慧芳恍然大悟似的,对宋辞音说:“哎呦,我差点都忘了,你们小孩子要自己的空间。音音,你自己去玩吧。” “昨天听说院子里的玫瑰花都开了,你不是最喜欢玫瑰?去看看吧。” 宋辞音精神一凛,来了。 她点了点头,无比乖顺地退了场。 转头的一瞬,面上的胆怯尽数褪去,恢复一片平静。 经过角落的餐台,她顺手抽了一把金属餐刀收入袖中。 指尖轻轻触了一下刀锋,钝得很,但也够了。 几分钟后,她步入宋家的庭院。 宋家为了这场宴会准备许久,几个园丁早早开始打理,只为了在今天让所有的花朵都能展现出最美的姿态。 花园里浮动着馥郁的玫瑰香,花瓣艳丽如上好的绸缎。少女着一身质地极佳的墨绿色长裙,裙摆在月光下泛起水波似的光泽,她柔软无害得像一株绿植,毫无破绽地融入花园中。 忽地,一阵浓烈的酒气袭来。 宋辞音皱了下眉,她原先是计划着先跟柏庄华讲讲道理。 若是讲不通,她也略懂些拳脚。 宋辞音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兼太子少傅,标准的文官。母亲却是实打实的将门出身,外祖家还养着许多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士。 在她身体还未那么孱弱时,也曾跟着表兄弟们一起学过一招半式。 身后的酒气更加浓重,男人猛地扑过来。 宋辞音侧过身,灵巧地躲过突然袭击。 她转头,只见来人身材瘦小,神色涣散,一副已经被酒精浸透了的样子,正是柏庄华。 想必是她好伯母的安排。 仔细看去,柏庄华的五官与柏清衍隐隐约约有一点相似。只是长相这东西,向来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相比起来,柏清衍实在是眉清目秀。 宋辞音冷冷道,“柏总,你喝醉了。” 她尽量压沉了嗓子,只是脱口而出的声音仍然娇娇软软的,毫无威慑力。 宋辞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觉得今天这个道理应该是讲不通了。 柏庄华果然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又迈着虚浮的步子靠近了一点,“你躲什么?迟早是老子的人,还在这装什么贞洁烈女?” 宋辞音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柏总在说什么。” 柏庄华哼笑了一声,干瘦的脸在路灯下油光光的,两只眼睛贪婪地流连,“陈夫人说了,只要我给宋家投资,你就是我的。不错,值……” 尽管早就知道剧情,在亲耳听到柏庄华说出事情真相的那一刻,宋辞音的心还是狠狠坠了下去。 女主曾经视若珍宝的那点亲情,原来都是假的。 宋辞音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柏庄华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以为是小女生骤然受到打击还没回过神,更加放肆地伸出手。 下一秒,他的手臂被人用力扣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被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过肩摔到了地上! 重重地砸在草地上,柏庄华抑制不住痛呼,酒劲也醒了一点。 刚一睁开眼,金属冰冷的寒光反射在他的瞳孔中,刀尖距离他的眼球,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你……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宋辞音手稳稳握着刀,声音仍旧轻轻软软,“柏总,我实在太害怕了,我一个小姑娘,面对威胁,情急之下,做出什么都是正常的。” “这叫什么来着……”她歪着头思索了两秒。 “正当防卫。” 柏庄华的手动了一下。 宋辞音的刀又往下压了一点,“柏总,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刀戳下去更快,人的眼睛,应该很脆弱吧?” 柏庄华的酒彻底醒了,“你别……别冲动,动了我,你和宋家都别想好过!” “宋家都就不要我了,我管它好不好过。至于我——”宋辞音拖长了声音,“反正也没人在乎我,死活都无所谓。有柏总一只眼睛陪葬……” “不错,值。” 她学着刚刚柏庄华的口吻,活脱脱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疯子。 柏庄华是柏家上一辈年纪最小的一个,养得骄奢淫逸、贪生怕死,哪里受得了这个,哆哆嗦嗦说了一连串求饶的话。 宋辞音面带微笑听完他的讨饶,冰凉的刀尖缓缓划过柏庄华的眼皮。 “刚才柏总的话我都录音了,若是再有下一次,我不介意让您的‘豪言壮语’,人尽皆知。” 她留下一句话,收起刀,整理好裙摆,挺直腰杆离开花园。 一直强撑着走到无人处,她终于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靠着墙揉了揉胳膊。 身体实在缺乏训练,最基础的防身招式也弄得浑身酸痛,今后要多加锻炼了。 若不是知道柏庄华是个酒囊饭袋,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她也不敢这么铤而走险。 什么录音不录音,她只是从记忆里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可以留下人的声音,一些名人似乎都很怕这个。 那个叫手机的小盒子她还没研究明白怎么用呢。 另一边,柏庄华挣扎了几次仍旧爬不起来,干脆瘫软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柏少,您在看什么?”一道女声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柏清衍顺手拉上了露台的帷幕,挡住庭院的风景。 “在看花,玫瑰很美。”他很轻地笑了一下,“连刺也可爱。” 第4章 哥哥 敷衍走了这位好奇的小姐,柏清衍拨通电话。 “去宋家的院子里把小叔带走。” 电话那头的保镖素养极高,一句也没有多问,只应了声好。 挂了电话,男人垂眸把玩着酒杯,透明的酒液中映出他溢满兴味的双眼。 他仰头一饮而尽,低声道:“总不好脏了别人家的院子。” - 宋家的宴会一直开到很晚,意料之中的,没有人找过宋辞音的踪迹。 在阳台上看着宋家人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宋辞音想了想,扯乱了些头发,又揉红了双眼。 绕了一圈,在走廊另一头故作不经意地与宋景聿相遇,她惊慌地抬起头,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狼狈,而后捂住脸,匆匆调转方向离开。 那本书里关于宋景聿的剧情不多,寥寥几笔写到他不像父辈的平庸无能,自他掌权之后,宋家重回巅峰。 他也是唯一一个,在女主沉沦所谓的爱情中时,问过她,是不是自愿的人。 他到底是否真如书中写的一样,试试看吧。 宋辞音回到最初醒来的房间,端坐在椅子上,略带倦色地微阖双眼,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费神。 大盛的家人们从不舍得让她劳心劳力。 她离开时,父母亲身体康健,弟弟刚中了举人,孝顺父母,勤学苦练,日日不辍,她的家人们没有需要她挂念的地方。 那么她在这个时空,也合该好好地活下去,不让家人挂心。 毕竟,宋辞音可是父母亲最骄傲的长女,弟弟最崇拜的姐姐。 念及此,她的唇角缓缓绽出一点笑容。 宋宅另一侧,宋景聿紧皱着眉,他亲眼看到宋辞音的惊慌失措,好像受了什么委屈。 想了想,他下楼敲响了母亲的房门,他与这个堂妹一向不亲近,倒是母亲似乎一直很照顾她,又都是女性,或许更容易交流。 然而陈慧芳在听到他的来意后,眼神顿时躲闪起来。 “音音胆子小得很,可能今天人多,她吓着了……”陈慧芳没看儿子,随口敷衍道:“以前也没带她参加过什么宴会,她不习惯,你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去吧。” 宋景聿定定地看着她,一眼就明了,这只是她的托辞。 见也问不出来什么,他干脆告了别。 上了三楼,踌躇了数秒,宋景聿还是走向了宋辞音的房间。 宋家小辈都住三楼,他很早就随祖父母在国外居住求学,回来后也因为工作经常不在主宅,宋辞音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细想下来,哪怕住在同一层,这几年他跟宋辞音的交流竟然也近乎于无。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克制的三下,声音不轻不重。 宋辞音关上水龙头,她猜到来人是谁了。 宋家真有意思,主人家比佣人还规矩。 她起身慢吞吞开了门,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她的眼睛倏地睁大,“大……大哥。” 他们两人极少交流,连这句哥哥也喊得生疏无比。 宋景聿淡淡应了一声,他打量了一圈,她的眼睛仍是红的,还有些肿,像是哭了一场。 “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少女扶着门的手骤然缩紧,她垂着头,低声说:“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可不像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连谎也不会撒。 宋景聿叹了口气,“今天后来一直没看见你。”他顿了顿,眉头拧的更深,猛然间想起,今天的另一个贵客,在后半程也一直不见踪影。 “也没看见柏庄华。他那个人……”柏庄华的好色之名,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宋辞音没有想到,这个便宜哥哥竟然如此敏锐,心中讶异了一瞬。 她身子一颤,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宋景聿果然没有让人失望,面上浮现一层薄怒,声音也沉了下来,他冷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 “大哥,”宋辞音叫住他,眼中的泪珠欲坠未坠,“他说,他说只要我……他就会帮我们家。我愿意的……” “胡言乱语。”宋景聿打断了她的话,面沉如水,“如果要你牺牲自己,那还要我干什么?” 宋辞音看也不看他,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宋景聿扫了一眼她的脑袋。 一个旋儿,果然是乖小孩。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用管。”宋景聿的声音放柔了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放心,一切有我。” 宋辞音仰着头看他,很轻的“嗯”了一声,“大哥晚安。” “晚安。” 看着门在眼前合上,宋景聿才转身离开。 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叫来女佣,“二小姐房间的花都谢了,明天记得给她换。” 女佣瞪大了眼睛,诺诺说了“是”。 “对了,她喜欢玫瑰。去院子里剪些新鲜的。” “是……” 女佣愣愣看着大少爷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 不是,今天的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的吗? 第5章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带上房门,宋辞音脚步飞快奔回洗漱台,“哗啦啦”打开水龙头清洗眼睛。 嘶,好酸。 第一次用这个什么卸妆水,不慎弄进眼睛里了,又酸又涩。 还好宋景聿不是个啰嗦的人,他要是再多说两句,眼泪就要忍不住了。 宋辞音一边清洗脸上的妆容,一边回忆方才的对话。 这位大哥倒是还算不错,有些继承人的样子。 可以稍稍放下一点心,不必在家里也时刻草木皆兵。 还有一件事,宋景聿刚才提醒了她。 宋辞音擦脸的动作逐渐放缓。 上学。 女主还是个学生,明年就要高考。 按宋辞音的理解,这大概类似于即将参加会试。 大盛不讲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一套,女子亦可读书。 她从前也在书院读过一些时日,后来病情愈发严重,便不再出门读书,家里请了西席先生教授。 只是她当初读的书院行事风格,学的东西都与此间大不相同。 尽管脑中还存有记忆,但那些奇异的符号和异国的语言都让她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原着里,女主成绩优异,她不能表现得太过不通,否则难免惹人疑心。 好在女主性格内向,与大多数同学都交集不多,只要能应付过那位“好闺蜜”即可。 说起这位“好闺蜜”,在让女主走向毁灭的道路上,她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宋辞音的眼神暗了暗。 明天,又是一场硬仗。 她收拾好书包,又从衣柜里找出一套运动服,计划明天早些起床出门活动一番筋骨。 临睡前,她不甚熟练地给手机充上电,一阵“叮叮当当”,都是闺蜜发来的消息。 宋辞音一条也没看,慢吞吞打开静音又定好闹钟,抛开纷繁的思绪,闭上双眼沉入梦乡。 翌日清晨,她换好衣服出门。 慢跑了一阵就不得不停下来,她手撑着膝盖深深地呼吸,平复过分剧烈的心跳。 宋家宅子所在的这一片是城东最豪奢的住宅区。 当初落成时,请了国际顶尖设计团队做规划,绿化面积惊人,内设商超、高尔夫球场,还有一片湖泊。 宋辞音沿着湖走了一阵,只觉得外祖应当挺喜欢这里,没什么有意趣的景,够大够宽阔,足以让他心爱的狼犬们撒欢跑个痛快。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动物的嚎叫。 “嗷呜~~” 像是狼嚎。 难道是累狠了出现了幻觉? 宋辞音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深褐色的杏仁眼,它的主人咧着嘴巴,毫不见外地吐着舌头,毛茸茸的脸上天然带笑,体格健壮,几乎与半蹲着的宋辞音齐高。 狼吗? 不。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狼可没有这样憨傻的表情。 样貌奇异的大狗盯着宋辞音看了两秒,歪了歪头,然后突然动了,伸出爪子作势要往人身上扑。 “不——乌云,不许——” 大狗身后响起一个撕心裂肺的男声,他动作快得几乎跑出了残影。 在狗碰到宋辞音的前一秒,男人牢牢拽住了绳子,制止了狗的动作。 乌云? 宋辞音怔住,这不是三号男主的狗吗? 她清晰地记得,书里有一段女主视角的描写—— 宋辞音看到院子里,谢诣正给一只阿拉斯加洗澡。狗浑身滴着水,甩着尾巴往男人怀里钻,他没有一点嫌弃,稳稳抱住了狗。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滑落,男人面色平静无澜,动作却极尽温柔。 那一刻,女主觉得,一个对宠物尚且如此耐心的人,能是什么坏人。 然而后来的剧情表明,他只是对狗好而已。 宋辞音直起身,看清了面前拉住乌云的男人,样貌白皙俊秀,眼睛形态偏圆, 眼尾稍稍有点下垂的弧度,气质温和无害。 这不是三号男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稍微走了下神就被它跑掉了。” 江润泽用力揉了一把狗头,“乌云,你再不乖我要跟你的主人告状了!” “汪汪汪!” “你还敢顶嘴?!” 宋辞音忍不住笑。 江润泽被这笑容晃了一下。 最普通不过的运动套装,却遮盖不住少女窈窕的曲线。 她扎着高马尾,脸上还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晕,一笑起来,当真是唇红齿白最好的写照。 “先生,这不是你的狗吗?” “啊,对。”男人轻咳了一声,“这是我朋友的狗,他托我照顾几天。” 那就对了。 这位三号男主是最神秘的,总是行踪不定。 宋辞音强行略去大片伤风败俗的描写,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他出身名门望族,家中不少人担任要职,而他本人大抵也在为朝中办事。 宋辞音曾经就身处于类似的家庭,对他们的能量再清楚不过。 总而言之就是,惹不起,且好好躲着吧。 “这样啊,它很英俊。”宋辞音礼貌颔首,“先生,再见。” 最好再也别见了。 说罢,不待男人回应,她转过身,沿着来时的方向小跑着离开。 到家时,时间尚早,宋辞音还来得及舒舒服服冲个澡。 来到这里之后,她最满意的就是这些日常生活设施,无比便捷舒适,恐怕连曾经的皇上都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好东西。 早餐是和宋景聿一起用的,厨房做的鱼片粥格外鲜嫩可口,宋辞音毫不吝惜夸奖,厨房阿姨乐呵呵地往她包里塞了盒自制点心。 用过餐,宋家的司机开车将她送到学校。 刚进校门,一个圆脸的姑娘凑过来,死死抱住了宋辞音的胳膊。 宋辞音动了动,挣不脱。 “音音,你怎么才来?我昨天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都没有回我……” 韩芷柔嘟起嘴,不高兴地抱怨,“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着你字写得好看,才拜托你帮忙抄情书,没想到竟然会被他们误会是你给穆予昭写的情书。” 宋辞音轻声道:“没有。家里昨天在开宴会,太忙了,没来得及看。” 抱着她的胳膊僵了僵,韩芷柔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艳羡,“宴会啊……是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还要穿礼服。” “嗯。”宋辞音漫不经心地说:“我大伯母请了造型师,听说我昨天那件衣服全京城只有3件。” 韩芷柔松开了手,笑容有些挂不住,“真好,一定很漂亮吧。” “还行。” 宋辞音自然背过手,拒绝了再次被人抱住胳膊。 她是故意说这些话的。 这所高中是类似国子监的学堂,学生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成绩优秀。 韩芷柔是后者,其实她的家境并不差,若按此处的标准,应该是叫小康以上,但与学校里这些富豪家庭显然没法比。 所谓欲壑难平。 家世、容貌,甚至她唯一引以为傲的成绩也比不上女主。 连学校最风光的男生,也因为那封分明是她写的情书而对女主产生了兴趣。 她羡慕或者说嫉妒女主,嫉妒到想方设法要毁掉这一切。 对此,宋辞音表示,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第6章 二号男主:歪门邪道 “蛋糕?管家订的我不太清楚,没什么人吃的呀。” “二叔公送了一辆布加迪。不过我哥对车不是很感兴趣,车库里法拉利、玛莎拉蒂都快落灰了。” “最有意思的还是大舅舅,送了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听说夏天海浪会冲上来好多好看的贝壳、珊瑚……” 宋辞音一路轻声细语回话,把昨天陈慧芳说的东西转述给韩芷柔听。 一句句像带着刺,扎得韩芷柔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勉强笑笑,“听着就好有趣,什么时候我也能参加这样的宴会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 宋辞音温声道:“下次我邀请你。唉,不对……”她稍作停顿,眉毛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没事,你可以穿我的衣服。” 韩芷柔到底还是个学生,养气功夫不到家,闻言脸色愈发苍白。 宋辞音扫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嘲讽之意。 女主照顾这位好闺蜜的情绪,从不在她面前摆小姐架子,陪她吃平价的食堂,生日也精挑细选价格合适的礼物,避免让她有压力。 可韩芷柔却毫不领情,觉得是女主小气、看不起她,一心想让女主出丑。 她故意让人误会是女主给二号男主穆予昭写的情书。 穆予昭在学校爱慕者众多,其中不乏性格激进、占有欲强的人。 在穆予昭表现出对女主的兴趣后,她们把女主视作了眼中钉,又有韩芷柔做内应,欺负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涂满胶水的座椅、塞了死老鼠的抽屉、撕成碎片的课本…… 最严重的一次,女主被韩芷柔骗去学校的废弃仓库,在那个阴森黑暗的地方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女主在宋家不受重视,这些人又同样出身显赫,学校的老师们也不敢管教,只能任由女主被人欺凌。 而在这时,穆予昭稍稍施以援手,女主便对他死心塌地。 然而穆予昭越是对她特殊,她背地里受到的霸凌就越多。 其中一个疯狂的爱慕者甚至找了小混混,意图欺辱女主,也是在这一次,女主被男主三号救了下来,之后陷入了另一个旋涡。 果然无论是哪里,男色总是误人。 从前在大盛,世家贵女们为了如意郎君,也同样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宋辞音觉得乏味极了。 倒不如刚刚的物理课有意思,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球竟也有这么多门道。 她翻了翻面前的课本,这本书是数学,她曾经修习过《九章算术》《缀术》等等,不过只是浅尝辄止,为了日后能更好执掌一府中馈而已,远不及现在这些课程有意思。 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哪有学习有意思。 她腰杆挺得笔直坐在椅子上,一目十行地翻过去,数字、公式与脑中的记忆一一对应,那些陌生的东西被一点点激活,成为她熟悉的一部分,这感觉实在妙极了。 找出没写的试卷,几乎没有停顿,她一路行云流水地写了下去。 在宋辞音沉浸于学海中时,后排几个同学忍不住嘀咕起来。 “不是吧,她也太卷了,我寻思这不是还没上课……” 其中一个扶了扶眼镜,“没有,我看到了,她写的是昨天的作业。” “哈?所以她是在补作业?” “宋家昨天办了宴会,宋景聿的生日,估计是忙得没空写吧。” “她不累吗?坐得那么直,我看得都累。不过这样还怪有气质的……” 一个娃娃脸的男生摇头晃脑,“对脊椎好,我也要坐直一点了。上周去理疗,店里的师傅说我都有点脊柱侧弯了。” 戴眼镜的斜他一眼,“说吧,办了多少钱的卡。” “???卧槽,你怎么知道?十八万八,金牌理疗师全年护理!” “……傻逼。” “不是???你怎么还骂人?!我本来还想推荐你们去的!” 娃娃脸顿时恼羞成怒,跑到戴眼镜的男生身侧推搡起来。 “让让。” 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响起。 两个男生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当即紧贴在一起站得笔直,让出了空位。 来人打了个哈欠,步伐散漫,慢悠悠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自他出声以后,整个教室鸦雀无声,一片静寂。 以至于宋辞音恍惚间以为是上课了。 一抬头,讲台上空空如也。 嗯? 那十八万八的故事怎么没下文了?她一心二用正听得起劲呢。 她放好笔,转头看了一圈,几乎一眼就找到了安静的根源。 后排靠窗,那个整个教室风景最好的座位已经迎来了主人。 清风打了个圈,吹拂起他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五官俊美到了近乎锋锐的程度。 校服外套不规不矩地耷拉在椅背,制式白衬衫偏生在他身上穿出了宽肩窄腰的意味。 少年随意支着脑袋,睫毛低垂,像一只打盹的野兽。 然而下一刻,他猝然睁开双眼,直直看向宋辞音。 宋辞音不闪不避,与他对视了一瞬,才缓缓移开视线,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从小外祖就教她,当与野兽遭遇时,不可眼神躲闪,不可转身逃跑,须得盯着它的眼睛,慢慢后退,方能全身而退。 呼。 宋辞音在心底悄悄呼出一口气,和一号男主的锋芒内敛不同,穆予昭的攻击性几乎快溢出来了。 不过联系起这位的出身,倒也不足为奇。 偶尔有同学私底下戏称穆家是煤老板,但穆家做的生意可远不止原始的金属矿物。 早些年在海外积累起的资本说是沾着斑斑血迹也不为过,据说地中海沿岸某些国家至今还流传着穆家的传说。 大概类似于从前听说的武林帮派,似乎还不是名门正派那一类。 近些年盛京城时兴的话本子里倒是很爱写贵族小姐被不羁侠客的肆意张扬吸引,最终抛弃一切浪迹天涯的桥段。 但宋辞音有自知之明,她是无福消受。 并且话本里好歹也是什么武当派、华山派的正道侠客,后排这位硬要说的话,分明是歪门邪道。 除了远离,别无他想。 她重新拾起笔,决心做一个与体育生并无交集的班级优等生。 “音音,有人……有人找你。”韩芷柔微颤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宋辞音无声叹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7章 她好有礼貌 “昭哥,那谁被叫出去了。” 穆予昭抬眸,“谁?” 大高个挠挠头,“就那谁……宋辞音啊,长得还挺漂亮,前两天给你写情书那个。” 穆予昭反应很快,“她说不是她写的。” “嗐,昭哥,这你也信啊?女孩子脸皮薄,哪好意思当面承认。” “就是就是,昭哥这么帅,有几个女生不喜欢的。” “什么楚梦颖、叶有仪,还有别的什么,我都数不过来,不都喜欢昭哥喜欢得要命。” 几个体育生围着他你一句我一句地恭维起来。 穆予昭没搭理,问道:“谁叫她出去了?” 最先出去打探消息的霍云乐已经回来了。 闻言立刻回答,“叶有仪。” “估计是听说宋辞音给昭哥写情书,所以……” 他瞥了眼穆予昭的神色,低声道:“叶大小姐脾气可不太好。” 穆予昭皱了下眉,想起那道纤细的身影,隐约有些不痛快。 她的脖子那么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可偏偏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比他收藏的黑色欧泊还要夺目。 “我出去一下。” 穆予昭起身离开了座位。 “咦?”大高个看了眼腕表,“昭哥去干嘛?这个点不是他睡觉的时候吗?” 霍云乐捡了块橡皮抛上去又接住,“当然是去找那谁。” 校园西北角。 宋辞音被梨花带雨的韩芷柔一路拉过来。 韩芷柔带着哭腔,扯住宋辞音的胳膊,“音音,你……你能不能,别告诉叶有仪那封情书是我写的。她那么喜欢穆予昭,一定不会放过我。” 她再清楚不过,宋辞音内向怯懦,对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极其重视,几乎从不拒绝她的请求。 谁料宋辞音抽出手,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会呢?大家都是同学,而且穆同学不是没收那封情书吗。” 她自然不会被这位的眼泪打动,毕竟今天这场事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韩芷柔自导自演,甚至还友情客串了重要配角。 韩芷柔的动作僵了一瞬,紧接着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她拼命摇着头。 “不,不是的。去年高一有个学妹追穆予昭,就被她们逼得退了学。” “音音,我不像你……家里那么有钱。如果我退学了,我真的会活不下去。音音,求求你了……” 所以呢? 宋辞音冷眼看着她。 这应该是叫道德绑架吧? 明明是她挑起的事,却把所有的责任都强压给了另一个人。 原女主又何其无辜。 不过,叶有仪…… 想起原书里的描述,这一趟宋辞音还是来了。 远远看到亭子里身材高挑的姑娘,宋辞音偏头对韩芷柔说,“你先回去吧,我去跟她解释。” 韩芷柔眼中带泪看着她。 宋辞音腻歪得不行,避开了她的视线,“我不会跟她说的,你回去吧。” “好。音音,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韩芷柔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年纪轻轻,演技倒是颇为精湛,眼泪说来就来,简直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戏。 宋辞音都不敢多看她,生怕多看两眼,就要忍不住出戏,笑出声来了。 亭子里的叶有仪也看见了宋辞音,她微微扬起下巴,天然带着傲气。 宋辞音走进去,看清了她的样子。 女生留了一头清爽的短发,眉眼英气中糅杂着女子的艳丽,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的脸上融合地恰到好处。 宋辞音不禁有些出神,因为她的长相,隐隐约约,有些像宋辞音的母亲。 她的母亲便是这样一个长相带着英气的美人。 父亲的书房中藏有一幅母亲年少时骑马射猎的画,画中人与此刻眼前的叶有仪,足有四五分相似。 她原本也是计划长成这样的,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两个世界都是同样偏向柔弱的长相。 “我是叶有仪。” 声音清冽动人,似珠玉相撞。 声音竟然也是同一个类型! 宋辞音的表情软了下来,她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你好呀。” 叶有仪默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不爱废话,直截了当开口,“你给穆予昭写的情书?” “不是。” 宋辞音回答得干脆利落。 叶有仪挑眉,“不是?我比对过字迹,分明是你写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补充了一句,“我修习过一点笔迹鉴定。” 宋辞音:“……” 竟然如此严谨。 不愧是检察官的女儿,当真是家学渊源。 宋辞音面色不变,语气不疾不徐,“这要看你对写如何理解。如果只是单纯的''写''这一动作,的确是我。但内容一概与我无关,我所做的全部,只是原封不动地把这封情书的内容从一张纸上转移到另一张纸。” 叶有仪听得头晕脑胀,她偏科偏得六亲不认,其中最差的就是语文,能拿到一半分就算超常发挥。 沉默了足有三四秒,她终于理顺了关系,“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帮人抄的情书。” 宋辞音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叶有仪问:“那么是谁写的?” 宋辞音眨了眨眼:“我不知道。我只是收钱办事。” 叶有仪将信将疑,审视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宋家沦落到要你去给人抄情书了吗?” 宋辞音弯起唇角,“没办法,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可是原女主唯一的朋友。 哪怕是只是虚假的友情。 “好,我知道了。” 叶有仪颔首,没再纠缠,转身欲走,“我会再查的,打扰你了。” “等等。”宋辞音叫住她。 女生疑惑地转过头。 “你下巴上有一点墨水。”宋辞音递过去一方手帕,软声道:“我不喜欢穆同学,他太凶了。” 少女有一把清甜的嗓子,带着江南水乡的缱绻温软,纵然说着不喜欢,也像撒娇一般。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害羞,“你很好看。” 叶有仪怔愣地接过手帕,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半晌没有动作。 许久,几个女生寻过来,却见叶有仪对着手机屏幕仔仔细细擦拭下巴。 用的竟然还是……手帕? “一姐,宋辞音人呢?有没有好好教训她?” 叶有仪把手帕叠得方方正正放进口袋,“走了。教训什么?又不是她写的。她说她不喜欢穆予昭。” “她说不喜欢你就信啦?!” 叶有仪清了清嗓子,“因为她看起来好有礼貌。” 第8章 少年将军 叶有仪的表现在宋辞音意料之中。 虽然在原着里,她总是以负面角色出现,但从头到尾,她都不曾给女主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她压根就没把女主放在眼里。 她看出了穆予昭对女主不过就像对待一个小玩意,甚至是有一些怜悯的。 可惜了。 这姑娘别的都挺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还有待精进。 回到教室后,韩芷柔眼巴巴地凑过来打探消息。 宋辞音随口敷衍了过去。 见她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韩芷柔面上闪过了一抹失望。 叶有仪为人高傲,脾气大,依照宋辞音的性格,竟然没有哭哭啼啼地回来。 不过没关系,叶有仪不出手,也还有别人,那位的手段可要多得多。 韩芷柔假模假式地关心了宋辞音几句就回了座位。 宋辞音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在乎。 无非也就是那些手段, 哪里都差不多。 叶有仪的表现不如韩芷柔所想,她估计要去找旁人了。 宋辞音艰难地看着英语书,觉得跟英语相比,这些都是小孩过家家。 尽管有原身的记忆,这些对话她一眼就能看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让她开口自己说,却显得格外别扭。 宋辞音第一天上学,数理化各个都觉得妙趣横生,语文更不必说,她曾经的老师乃当朝大儒,所谓的文言文比那些冗长直白的文字更让她心生亲切。 唯独英语一项,实在不堪忍受。 最后一节英语课。 他们学校都是全英文授课,课上几乎不会出现一句中文。 老师照常点人回答问题。 宋辞音平生第一次这般没有底气,她低着头,在心底暗自祈求别叫到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唾弃。 怎可如此没有出息,小小蛮夷之语,岂有学不会的道理! 然而幸运终究没有眷顾她。 老师似是觉得她的头顶格外与众不同,比旁人都圆润可爱些,毅然决然点了她。 当听到自己的英文名被叫到时,宋辞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同学投来诧异的目光,她才站起身。 深吸了一口气,她磕磕绊绊说了几句,最后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了句“sorry”,而后选择了沉默。 老师也有些不知所措,宋辞音的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刚刚的发挥明显不是平时的水准。 看着小姑娘怯生生地,连耳朵根都红了,长睫不安地颤抖着,老师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只当她是不舒服,替她找了个借口,便让人坐下了。 后排的几个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宋辞音怎么了?她平时不是英语很好?derderder的,比我在美国遇见的美国人讲得都好。” 霍云乐瞥了一眼穆予昭,“该不会刚刚被叶有仪吓着了?还没回过神?” “怎么可能!”大高个方胜宇立刻反驳,“昭哥不是都跟着去了,他还能让人被欺负了?” 穆予昭垂着眼,傍晚的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更显得五官深邃立体。 他没有接话,反倒问道:“我看起来很凶?” 几人一愣,对上他凌厉的视线,纷纷转移目光。 “没有啊,谁说的?这叫男人味!懂不懂男人味的含金量!” “就是就是,不懂昭哥的人有难了!” “别胡说。”穆予昭从抽屉里摸出手机,对着屏幕照了会儿,这眉毛长得好像是有点凶。 上次大姐按着他要给他修眉毛,他抵死不从,现在竟有点后悔。 不不不,男人怎么能弄这些。 他反扣下手机,觉得自己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得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晚上去落英山兜风。” “好耶!”方胜宇第一个响应,“昭哥,能让我试试你那辆新车吗?” “做梦。” “……” 重返书院生活的第一天终于结束,宋辞音背着书包往外走。 宋家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今天来得倒是准时。 以往总是会晚个十分八分的,甚至时不时久等不来。 推开门,宋辞音瞳孔微微放大,“大哥?” “嗯,上来吧。” 男人长腿微曲,膝上放着电脑,他眼睛盯着屏幕,看也没看宋辞音,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动,另一只手自然地伸过来,拎起宋辞音肩上的书包放到身侧。 宋辞音:“。” 这倒真是奇了。 昨天的话竟然效果这么好吗?还来接她放学? 在她的记忆里,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宋辞音规规矩矩系上安全带,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目视前方。 宋景聿扫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像个小朋友似的,还是很听家长话的那种。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来。 只是傍晚在公司茶水间听见一个秘书说今天要提前下班去接孩子,准备跟老师聊两句,她家孩子这几天情绪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性格乖巧又内向,昨天在自己家都差点被人欺负,在学校会不会也有不长眼的人打她的主意。 再回过神来时,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学校门口。 一路无话,宋景聿处理着积压的工作,宋辞音则安静地看着窗外风景飞逝,发达的科技总是能让她惊叹不已。 车上一片静寂,竟也称得上和谐。 半个小时后,宋辞音回到了宋家。 一进房间,她就注意到了窗台上艳丽如火的玫瑰,插在精致的白瓷瓶里,花瓣上犹带着点点水珠。新鲜极了。 她唇角绽出一朵笑容,不枉她昨天特地把花瓶搬到房间最显眼的地方,一开门就能让人看见。 解决了作业,宋辞音躺到床上,兴许是今天姑娘们喜欢来喜欢去,她难得做了个梦。 梦见了她那个生死未卜的未婚夫。 好似是他第一次得胜归来的景象。 表哥们带着她去了盛京城视野最佳的崇兴楼,她临窗而坐,长街上,百姓们奔走相告,迎接将士。 为首的少年将军玄甲明光,战袍在早春疾风中猎猎作响。 他忽地抬起头,于是宋辞音看到了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摄人心魄。 第9章 遥遥领先 “叮铃铃——”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出床铺按停了闹钟。 宋辞音坐起身,神情还有些恍惚,那双清冷华丽的凤眼仍旧印刻在她的脑海里,鲜活得好似前一秒刚刚见过。 然而她与容颉其实已然数年不曾碰过面了。 宋辞音离开时,他已经在战场上失踪了足有两年,盛京城几乎没有人以为他还活着。 上门劝她不如及早解了婚约的夫人不知几何。 她年满十八,在这里还是个需要早睡早起的学生,在大盛却早到了适婚的年纪。 宋辞音一概婉言谢绝,倒也不是对未婚夫有多深的感情,毕竟婚嫁之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他们只匆匆见过几面,能有多少真情。 只是那时她已经察觉到身体日益衰弱,何苦再折腾一遭。 后来忽然传起她对未婚夫用情至深,宁可终身不嫁也要等他回来的流言,也不知她死后是否会变成她殉情的全新版本。 关上电动牙刷,宋辞音觉得脑瓜子还有点嗡嗡的,她低头打量着这小东西,小小的一个,竟然足有七种模式,有意思。 照常出门跑步,她看了眼表,今天比昨天稍微多坚持了一分钟。 没关系,一分钟也很厉害了。 她安慰自己,尽力调整着呼吸,慢慢往回走。 忽然,一阵熟悉的嚎叫声响起, 宋辞音身子一僵,迈着酸软的腿就想再跑起来,然而双脚难敌四足,她只得看着一只大狗带着人窜到了她的眼前。 “啊哈哈哈,好巧啊,又见面了。”江润泽满头汗水,他不像遛狗的,活像被狗遛的。 宋辞音:“……” 不巧,她今天特地换了条线路。 乌云“哒哒哒”地绕着宋辞音转了两圈,厚重的毛发宛如波浪一样涌动,尾巴高高翘起,几乎晃出了残影。 而后它端坐在宋辞音面前,歪着头看她。 江润泽擦了把汗,“小姐,你要不要摸摸它?手感很好。” “不了。”宋辞音一口拒绝,“我该回家了,再见。” 她转身就走,态度坚决得像戒过毒。 “嗷呜~” “别嗷了。”江润泽硬拽着体重超过45公斤的大狗不让它追上去,“人家不喜欢你。” “汪汪汪!” 宋辞音对这一人一狗的交流一无所知,她收拾好自己,就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班上前几排是成绩优异但家世平凡的特招生,往后则是富家子弟。 宋辞音的座位介于二者之间,正如她原本在这里的定位,前排的人因为她的家世并不愿意接纳她,后排的人又看不上她的呆板怯懦。 正因如此,原女主才将韩芷柔视作唯一一根浮木,她实在太寂寞了。 但此刻,宋辞音无意整理这些情感纠葛,她忙着解最后一道数学大题。 重新画了条辅助线,终于解出来了。 她心满意足折好试卷,收进抽屉里,换了本地理书看,什么英语,再说吧,解出来这么难的数学题,难道还不能奖励一下自己吗? “秦远山,那道题你做出来了吗?” “没有。” 娃娃脸皱成一团,“怎么回事,你行不行啊?” “隔壁班那个傻逼跟我打赌,谁做出来下节课东区的球场就给谁用,能不能为我们的球场拼拼命!” 秦远山摘下眼镜,抽了张纸巾细细擦拭,“我是拼不了,不过有人已经做出来了。” “谁?” 秦远山扬了扬下巴,“她。” 周熠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了一截又细又白的后颈。 他咂了一下舌,“宋辞音啊?” 周熠不禁头疼起来,他们这群人都是家世不错但父母亲管得严,还指望学校表现好点家里零花钱给得大方些。 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跟宋辞音打好关系,没事方便抄个作业什么的,可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1g网速,跟她说话从不抬头看人,怎么说都是没有声音没有图像,还没说两句她那个闺蜜就跳出来了,弄得像他们搞校园霸凌似的。 一来二去,他们这群人也就对她敬而远之了。 “算了,再试一次,今天的这个球我非打不可!听说楚梦颖也要去。” 秦远山:“那是因为穆予昭在东区训练。” 周熠才管不了这些,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前排的宋辞音而去。 宋辞音正看到南极圈,那里此刻正处于极夜。 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若是有皇帝,恐怕罪己诏都要烧烂了。 她正想着,面前投下一大片阴影,骤然暗了下来,来人敲了敲她的桌面。 “宋同学。” 宋辞音抬头看去,就见跟前站着个身高腿长的大个子,顶着张娃娃脸,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怪可爱的。 是十八万八同学。 他咧嘴一笑,露出俩酒窝,“你是不是做出来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啦?” 宋辞音点了点头。 没想到今天的信号如此畅通,周熠愣了一下神,“那个、那个,能不能借我看一下你的卷子,我一直没有做出来。” “好啊。” 宋辞音从抽屉里拿出卷子,想了想,记得这位同学不大聪明,于是又翻到刚刚打的草稿一起递过去,温声道:“我草稿上写得比较细,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参考。” 周熠捧着几张纸,如坠梦中。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世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真谛。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宋辞音就从1g变身遥遥领先。 这就是高速运转的机械进入中国吗? 什么原理? “谢、谢谢。” 宋辞音回以微笑,“不客气。” 她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少女鸦羽似的睫毛低垂,侧脸精致秀丽,细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身上,整个人像发着光。 周熠脚步虚浮飘回座位。 秦远山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试卷,眼前顿时一亮,“原来辅助线要画在这!” “眼镜。”周熠的声音飘渺得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嗯?” “我刚刚突然发现,宋辞音好像还……蛮漂亮的。” 秦远山做完题目,放下笔,一脸轻松,“你才发现啊。” 抄完题目,周熠又恭恭敬敬还回去了试卷,还顺带从自己抽屉里精挑细选了一盒草莓软糖一并送了过去。 看着宋辞音收下糖,周熠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我们今天下午活动课在东区打球,你要不要过来看?” 他强调,“我们去年可是京市青少年杯亚军!” 东区? 那不是二号男主经常出没的高危地点,还伴随着他闻风而动的爱慕者们。 禁区。 绝对的禁区。 宋辞音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下午要去图书馆。” “好吧。” 周熠失落转身,目光掠过窗外。 “叶有仪?她怎么来了?昭哥也不在啊……” 第10章 她重女轻男! “一姐,昭哥这会儿不在教室。” 周熠快步走到门边,探出头对叶有仪说道。 班上同学都没太大反应,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源源不断的女孩子来找穆予昭。 “我知道。”叶有仪朝他翻了个白眼,她沉默了一瞬,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帮我叫一下宋辞音。” “???” 周熠表情纠结。 来者不善啊。 叶有仪喜欢穆予昭的事学校人尽皆知。 宋辞音前几天又给昭哥写了情书,这怎么看都是来找茬的。 要搁平时他肯定懒得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偏偏,人家刚刚才帮了忙,还那么热心,草稿纸都给,草稿纸上的字还那么好看,比他作业上写的都好看。 瞅了一眼身高一米七几的叶有仪,周熠鼓起勇气,“一姐……” 叶有仪盯着他,“怎么?” 周熠疯狂调动着为数不多的脑细胞,磕磕巴巴了半天,“今天……今天天气真好,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叶有仪拧眉,眼神像看傻子,“我穿的校服。” “哈哈……哈哈,”周熠干笑,颤颤巍巍举起大拇指,“不愧是一姐,穿校服都这么好看!” “废话真多。”叶有仪耐心耗尽,直接伸手推开了周熠,往教室走去。 扫视了一圈,她很快锁定了宋辞音的位置,快步靠近,快走到人身边时,脚步却反倒开始踌躇。 不远处的秦远山原本已经站了起来,见状扶了扶眼镜,又坐了下去。 叶有仪握了下拳,几个大跨步走到宋辞音桌前。 “宋辞音。” 宋辞音疑惑抬头,没想到今天的学习之旅如此不顺。 一见是长相亲切的叶有仪,她原本稍显冷淡的神情顿时柔和下来,“你怎么来啦?” 跟上来的周熠,“?” 怎么感觉这声音比刚刚对自己还温柔动听。 叶有仪一听她的声音,就浑身一酥。 正要说话,斜后方一道人影突然窜出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到宋辞音身前。 韩芷柔红着脸,眼神胆怯中带着坚定的眼神,对叶有仪义正言辞道:“叶同学,大家都是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音音没有喜欢你喜欢的人,只是一场误会,能不能请你不要找她的麻烦?” 宋辞音眨了眨眼,这小姑娘还真爱演。 知道她上次全身而退,叶有仪根本没想把她怎么样,这会儿却又在众人面前作出这副样子,既显得为了朋友不畏强权,又让叶有仪成了恶人。 啧。 女主在班上没有别的朋友,既是因为自己性格的缘故,其中恐怕也少不了韩芷柔的功劳。 韩芷柔说完心里得意洋洋,她从前就是靠着这般,站在宋辞音身前,替她拦住了其他人。 她知道很多人根本对宋辞音毫无恶意,但她就是要这样曲解对方,富家子弟大多性情高傲,基本上被她这样说一通,都会自讨没趣地离开。 这样,宋辞音就不会再有其他的朋友,只能依赖她。 她就可以利用这种依赖,毁掉她。 “叶同学……”韩芷柔继续说,“请你不要……” “我来还你东西。” 叶有仪看着宋辞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方盒子递给了宋辞音。 她连一个眼神也没给韩芷柔,兀自对着宋辞音说话,“你的那块手帕……” 叶有仪低咳了一声,“墨水洗不干净,我重新买了一块。你要是不喜欢就丢了,我再……” “喜欢。”宋辞音捧着盒子,笑眯眯地说。 叶有仪瞥她一眼,“你都没看。” 宋辞音仰头看她,“你送的我都喜欢。” 叶有仪:“……” 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女生的耳垂悄无声息红了,“随你。” 她动了动脚,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们啦啦队下午要在东区排练,你要不要去看?” 没等宋辞音回话,她又语速飞快道:“没空就算了,也就一般。” “好呀。”宋辞音一口应下,半分犹豫也没有。 什么禁不禁区的,可以看年轻的母亲跳啦啦操,天上下刀子也要去。 啦啦操是什么来着? 不管了,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叶有仪干巴巴地说:“好。下午等你。” 说罢离开了教室,从头到尾都没看过韩芷柔一眼。 宋辞音打开盒子,是条颜色张扬的橘色手帕,右下角绣着小小的字母h。 不是她习惯的样式,却透着生机勃勃的美。 韩芷柔一眼就认出来,是爱羊仕的手帕,小小的一块,比她的衣服还要贵。 她压下心底的嫉妒,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音音,你跟叶有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宋辞音:“你让我去找她那次,我们说开了误会,发现很投缘。” “怎么?”她反问道:“我交了新朋友,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韩芷柔笑容勉强,“高兴,我当然高兴了,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最”字说得格外有力。 宋辞音眉梢微动,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浅笑。 围观了全程的周熠摸了下后脑勺,后脑勺是真实存在的,但头脑是摸不着的。 “这、这……啊?眼镜,你说这算啥事啊?他们俩怎么突然关系这么好了?不是情敌吗?” 秦远山翻着书,“谁知道呢?” 周熠死活想不出缘由,只觉得女生这一群体实在是妙不可言,最后只能憋出一句,“我请她就不去,叶有仪一请她就去,真是……重女轻男!” 秦远山:“……” 很快到了下午的活动课,班上气氛逐渐骚动起来,学生们成群结队出了教室,各有各的安排。 宋辞音站起身,整理好衣服,也往外走去。 韩芷柔正要跟上她,班主任忽然过来叫她去趟办公室帮忙批改试卷。 韩芷柔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无奈去了办公室。 宋辞音瞥见这一幕,在心底默默表示了对班主任的感谢,谢谢她赐予的清静。 她顺着人流走到校园东区,人还未到,就听见一片喧哗。 “199!200!201!202!203!” 第11章 皓腕凝霜雪 只见乌泱泱一群人围在一起,大声报着数。 宋辞音心生好奇,走上前想看看是在做什么。 这里实在有太多新奇有趣的事物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靠近人群,围观的人一对上她精致的面孔就下意识让开了身位,宋辞音一路顺畅地走到了中心位置。 而后,就被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撞了个正着—— 人群正中间,几个大男生躺在垫子上,一上一下地做仰卧起坐,穆予昭在最中央。 少年皮肤白皙,细密的汗珠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滑过凸起的喉结、平直的锁骨,落入领口。衣摆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扬起,露出少年人轮廓极佳的腹肌,腰薄而劲窄,紧致又充满力量感。 围观的女生们神色激动,发出压抑的尖叫。 宋辞音紧闭上双眼,只恨自己多余的好奇心。 原着里花了许多篇幅重点强调了二号男主的腰,其中让宋辞音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名为“公狗腰”的形容。 堪称下流又精准。 她面色微红,垂下眼盯着地面,迅速离开了人群,去寻找叶有仪的身影。 几分钟后,她看着一水腰细腿长,身着亮色啦啦队服的漂亮姑娘们,只觉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伴随着热烈的音乐,女生们舞动起来。 啦啦队的队服裙摆很短,衣料少得在大盛几乎可以称得上伤风败俗。 宋辞音却并不觉得有一点不妥。 她们神情骄傲又从容,动作张弛有力,充满自信与活力。 宋辞音从前在宫中、府中都欣赏过许多舞蹈,其中不乏名满天下的大家,但她仍然觉得此刻眼前的舞蹈极美。是在大盛的土壤上,绝不可能出现的美。 她是个绝佳的观众,不错眼地看着女士们跳舞,眼睛亮晶晶的,一到精彩之处就毫不吝啬地鼓起掌。 啦啦队的姑娘们都不自觉跳得更卖力。 舞蹈结束,一旁的教练拍了拍手,赞许点头,“刚刚跳得不错,按照这样的水平,后面的比赛拿第一不是问题。” 又交代了几句,教练离开了场地,让她们自由活动。 叶有仪走到宋辞音身侧,“怎么样?” “非常棒!”宋辞音拧开水递给她,凑过去小声道:“你跳得最好。” 叶有仪神色矜持,“还行吧。” “一姐,她们说穆予昭在那边训练。”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靠过来,语带兴奋,“听说很有看头,楚梦颖她们都去了。” 叶有仪“啧”了一声,披上外套,“我现在就去。” 宋辞音闻言正准备溜走,却被叶有仪拉住。 “一起去。” 宋辞音:“……不了。” 叶有仪扬了扬眉,“为什么?” 宋辞音:“非礼勿视。” 然而叶有仪只是问问而已,并不是征求意见。 没有给宋辞音溜走的机会,她和啦啦队一群高个姑娘们强势地簇拥着宋辞音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群男生们已经转移了场地,此刻都在球场上。 宋辞音她们到时,前排的人自觉让开位置,把最佳观赏位留给了她们。 球赛开始有一会儿了。 宋辞音扫了一眼,比分是残酷的1:15。 1的那一方似乎是十八万八同学那一队。 她偏头问:“十八……周熠他们不是亚军吗?” “对啊。”小麦色姑娘大大咧咧道:“穆予昭他们是冠军。” 宋辞音:“。” “哇——” 观众席又发出一片欢呼声。 穆予昭进球了。 一个超远距离的跳投,他的动作敏捷又流畅,球衣飞扬,露出腹部精瘦的腰线。 腰。 又是腰。 今天算是过不去了。 宋辞音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 叶有仪无意间瞥见,忍不住发笑,还真是非礼勿视。 正想出声逗她,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小心——” 一抬眼,一只篮球高速旋转朝她飞来。 叶有仪瞳孔骤缩,一时愣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篮球眼看就要砸到她的脸,几个胆小的姑娘已经闭上了眼睛。 在篮球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电光石火之间,一只纤细柔软的手出现在眼前。 那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手稳稳地拦住了篮球,用力一挥,球重新飞回球场,在地上弹了两下,被一只大手接住。 “你没事吧?”宋辞音问。 叶有仪脸色发白,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没、没事。” “没事就好。”宋辞音和声细语,手垂在身侧微不可察地舒展。 嘶,手都麻了,好像还扭到了一点,果然还是疏于锻炼了。 宋家的健身房里好像有哑铃,看来之后要提上日程练一练了。 手滑砸飞篮球的方胜宇白毛汗都吓出来了,见球被宋辞音拦下,心才从嗓子眼重新滑回胸口,“叶同学,你没事吧?” 叶有仪转头瞪他,“我没事,有逝的是你!” 方胜宇打了个颤,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对着叶有仪拜了几拜,“叶同学,不、一姐,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 他求助的视线投向身侧的穆予昭。 穆予昭却没看他,他盯着宋辞音,唇角微挑,“反应很快。” 宋辞音低下头,仿佛害怕似的后退了半步。 叶有仪立刻上前,挡住了她,“算了,你们继续打,不用管我。” 她侧首,面上带着关切:“手疼不疼?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宋辞音点了点头。 一群女生呼啦啦,像来时一样,围着她走了,看台顿时空了一片。 穆予昭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皱了皱眉。 这么怕他? 那么快的球都敢接,他的话却不敢接。 穆予昭又想起刚刚那一幕,手真白,看着软得像没骨头一样,动起来倒是很快。 好像有句诗,叫什么来着? 皓腕凝霜雪? 不,她的手应该没有霜雪那么冰凉,大概是像老爷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连碰都不舍得让他碰一下的那块暖玉一样。 看台另一侧,女生面容楚楚动人,一头黑色长发垂至腰间,她看着神情若有所思的穆予昭,眸中郁色一点点凝聚。 第12章 药药药 宋辞音被一群女生护送着回了班,叶有仪连药都没让她自己拿。 她稍显无奈,“只是有一点扭到了,不是什么大事。” 叶有仪振振有词,“你救了我的脸,怎么不算大事呢?” 宋辞音失笑,这么说确实是大事。 看着宋辞音好端端坐在座位上,又叮嘱了她按时擦药,叶有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走了没多久,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扭扭捏捏走到宋辞音面前。 宋辞音认出来,是刚刚扔出篮球的那个男生,经常跟穆予昭一起玩的,好像是叫方胜宇。 方胜宇瞄了一眼宋辞音白白净净的脸,烫手似的丢给她一瓶药。 “这是我们平时跌打损伤经常用的药,比校医院的好。今天……谢谢你,多亏你了。” 宋辞音收下药,回以一个礼貌的笑,“不客气。谢谢你的药。” 方胜宇黑黢黢的脸唰一下红了,同手同脚回了座位。 霍云乐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老方啊?怎么个事?送个药怎么脸还送红了?” 方胜宇打了个磕巴,“我……我那是晒的!” 穆予昭原本正趴在桌上休息,闻言瞥了他一眼,“去送药了?” “对。”方胜宇挠挠头,“这不多亏她拦住了球,不然要是砸到叶有仪脸上,我小命难保。我力气又大,估摸着她那小胳膊小手的要受伤。” 穆予昭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直看得方胜宇又起了一后背白毛汗才“嗤”了一声。 “多事。” 方胜宇一脸莫名,看了一眼霍云乐,低声问:“昭哥不喜欢宋辞音吗?昨天不是还……” 霍云乐耸耸肩,“谁知道呢。” 上完最后一节课,宋辞音收拾书包,从抽屉里找今天晚上准备看的书。 手伸进抽屉,想摸最里面的英语单词书,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圆柱形的物体。 拿出来一看,一瓶药。 还是一瓶和之前方胜宇送来的一模一样的药。 宋辞音挑了下眉,这又是哪位好心人? 不会是韩芷柔,如果是她,一定会敲锣打鼓、恨不得怼到她脸上。 回忆了一番,没什么头绪,宋辞音便一视同仁塞进了书包。 再次在车上看到宋景聿,宋辞音已经没那么惊讶了。 她自觉地把书包交给他,在他身边坐定。 车门关上后,宋景聿神色一变,视线从电脑屏幕转移到宋辞音身上,冷声问:“你受伤了?” 宋辞音怔愣,仔细嗅了嗅,好像是有些药味,她下午闻习惯了刚刚都没闻出来。 她眼睫微微颤动,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小声说:“下午活动课不小心扭了一下手……” 宋景聿转头对驾驶座的司机说:“先去医院。” “是。” “不用不用。”宋辞音立刻出声制止,“已经去校医院看过了,没什么事……” 就这么点伤,何必折腾。 记忆里医院是个一片惨白,充满消毒水的地方,她从前缠绵病榻,大夫不知看了几何,现在实在是不想再见。 她讨好地看着宋景聿,“大哥,回家吧,我饿了。” 见宋景聿仍看着她的手,宋辞音当即比划了几个姿势,甚至准备去提书包表示自己没事。 宋景聿拦住了她,面色和缓了些,“那就回家。” “嗯嗯。” 用完晚饭,宋辞音回了房间,给手腕涂上药按摩了一会儿。 她不喜欢药味,但是伤在右手,虽然事情不大,但写字总是不如好时得劲,希望用药后好得快一点,别耽误了学习。 收拾妥当,把几瓶药从左到右一字排开摆在桌角,宋辞音摊开作业,准备开写。 门忽然敲响,她打开门。 女佣站在门外,举着一瓶药,“二小姐,大少爷让我给您送药。我学过一些推拿,让我给您按摩一下,好得更快。” 宋辞音:“……” “不用,我刚刚已经上过药了。”宋辞音接过药,拒绝了女佣的帮忙,“帮我谢谢大哥。” “是。” 新的药放在了最右侧,看着桌面上一溜治跌打损伤的药,宋辞音恍然间觉得自己像是开了个武馆。 算了,这都无关紧要,作业要紧。 之后的一周,宋辞音度过了安静平和的校园生活。 每天早晨变着法地躲避乌云又被精准无误地找到,让她不得不收回第一眼的判断,这狗可一点也不憨傻。 在学校里,她不动声色地疏远了韩芷柔,这对曾经在夫人小姐堆里广受好评的宋辞音来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她不再故意迁就韩芷柔,只在食堂一楼用餐,二楼的食材品质和厨师功夫都要好上许多,鱼做的格外好,鲜甜细嫩。 下楼时,她看到了韩芷柔复杂的目光,其中有困惑有怨怼。 看来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宋辞音理了理衣摆,毫不在意,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眼下最让她挂在心上的是,如何提高英语水平。 笔试自然是没有问题,可学语言若是只停留在读写上,岂非失去了意义。 “你这次英语考得不错啊。” “准备申藤校,不努力不行啊。我妈给我找了俩英语老师!一个专门辅导单词语法一个负责口语,要是再没点效果,我下个月的零花钱别想要了。” “龟龟,你也是不容易。” “害,钱能补拙。” 听见旁边几个同学闲聊,宋辞音心中一动。 是了,差点忘了,还有钞能力。 宋家纵然境况不如从前,请老师的束修总归还不至于出不起。 于是在当天的晚餐时分,听到陈慧芳假模假样地关心成绩,宋辞音就顺势提出来,想要一个英语家教。 陈慧芳动作一顿,没想到这小丫头还真提了要求,心里嫌弃她事多,但当着儿子老公的面还是一副好伯母的样子,“当然可以了,学习的事,伯母是一万个支持,我这两天就找人问问。” 宋辞音乖乖道谢,“谢谢大伯母。” 陈慧芳眼底闪过一丝嫌恶,“瞧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 宋景聿放下筷子,漱完口后说:“我让程砚修去找吧。” “那怎么行?小程是你的助理。”陈慧芳当即反驳,“你的事情就够忙了,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他。瞧你,最近都忙瘦了,再喝碗汤吧。” 宋辞音抬眼看他,陈慧芳这么一提,她才发现这人好像是轻减了些,回忆起书里写到宋长辉懦弱无能,在公司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了自己儿子。 她不由得心生同情,站起身盛了一碗汤递给宋景聿,轻声道:“大哥好像是瘦了,今天的汤阿姨炖了好久,再喝一碗吧。” 宋景聿本来没打算再喝,只是对上小姑娘水盈盈的眼睛,总觉得若是拒绝,恐怕她要窘迫得哭出来,心下叹了口气。 “好。谢谢妈,谢谢…”他略一停顿,“音音。” 陈慧芳嗔怪道:“你也跟着瞎客气。” 她不太高兴看到大儿子跟宋辞音关系亲切,但这会儿气氛正好,她也不想打破。 趁着儿子低头喝汤的功夫,她悄悄瞪了一眼宋辞音。 宋辞音怯生生垂下眼帘,心中毫不在意。 她已经找到了这个家里,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第13章 柏老师 陈慧芳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快。 星期五,宋辞音从学校回来,还没进门,郑兰就迎了上来。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师都等了半天了。” 郑兰一向以陈慧芳马首是瞻,哪怕宅子里其他佣人已经不敢怠慢宋辞音,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敷衍。 今天却这般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辞音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近来若有什么能做文章的,也就只有英语老师的事情了。 找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师? 她脑中思绪万千,却在看清客厅沙发上端坐着的人影时尽数断裂。 怎么会是他??? “音音,回来啦。”陈慧芳放下茶杯,笑得鱼尾纹都多了三条,“快来叫哥哥。” 柏清衍眸中含笑,“今天可不能叫哥哥,该叫老师。” “对对。”郑慧芳又笑眯了眼睛,“瞧我都忘了,该叫老师。” 她看向宋辞音,“清衍可是e国舰侨大学毕业的,现在在京华大学工作,手底下带的都是高材生,教你的英语,绰绰有余。” 宋辞音一时无言,心中疑窦丛生。 原着里,柏清衍是个天赋极高的人,京华大学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主持研发的许多项目都让柏家的发展更上一层楼。 当初整理记忆时,宋辞音还想过,这大概就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兴致来给她一个高中生当英语家教? 那天她自己就解决了柏庄华,根本就没有等到柏清衍来英雄救美,他们两人的交集不过是宴会开场时客套性的几句寒暄。 她记得她的表现也一如既往,内向怯懦,难道仅仅如此,就让柏清衍看入了眼? 纵然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可依照柏清衍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岂会如此轻易见色起意。 她只觉脊背窜起一阵凉意。 她不怕这人另有所图。 怕的是超出人力所能及的力量。 她能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奇迹。 难道说,哪怕她做了改变,那本书里所谓的剧情依旧会兜兜转转重回原点吗? “我们家音音脸皮薄,怕是看到柏老师不好意思了。” 听到陈慧芳的话,宋辞音猛然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我听大哥说清衍哥现在做的研究都是有重大意义的,您来教我英语……我怕耽误了您的时间,那可就不好了。” 柏清衍温柔一笑,“怎么会。景聿很有天赋,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能把他留在我的实验室,我深以为憾。听他说,他的妹妹比她更聪明,这次我可不想再错过了。” “而且,我一直很羡慕景聿能有妹妹,能帮妹妹解决一些学习上的小问题,我很荣幸。” “景聿那孩子,尽会吹牛,我们家音音能考上京华我就谢天谢地了,要是以后能再跟着清衍学习,那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陈慧芳不是傻子,她心里清楚得很,柏清衍能来,定然别有目的。 能图什么? 不过就是宋辞音一张还算能看的脸,能被柏清衍看上,是她的荣幸。 她当初好不容易跟柏庄华搭上线,谁料那天宴会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这位小柏总。 心里惴惴不安了好几天,后面见无事发生,才渐渐放下心来。 前两天她跟别的太太们一起喝茶,随口提了句想给自己的小侄女找个英语家教的事,不过是日常维护人设。 然而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圈子里地位最高的江太太的电话,说有个家教推荐给她。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柏清衍! 陈慧芳边沏茶边想,柏大少真是讲究,有这个意思,何须这么委婉,他暗示一下,她就能把宋辞音绑上蝴蝶结送过去。 可能人家就是讲情趣吧。 陈慧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催促道:“好了好了,你也知道柏老师时间宝贵,快别浪费时间了,学习去吧。” 柏清衍的理由正当、身份作好,又有陈慧芳的配合,加之宋景聿出差未归。 宋辞音知道今天是拒绝不了了,只能之后再想办法解决。 想着柏清衍讲究得很,原着里也是哄着女主主动送上了门,不至于在她的家就怎么样,于是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提着新买的书带着柏清衍回了房间。 柏清衍落后一步,进门前,他扶了一把,让门大开着,玉石般清润的声音滚淌,“男女有别,今天虽然是学习,还是要避嫌。” 宋辞音轻轻“嗯”了一声,心道这人的确会装,怪不得原着里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她面色平静,公事公办地找出了自己的英语书。 既然今天是赶不走人了,那就把人利用得彻底。 不管怎么说,柏清衍作为一号男主,个人能力毋庸置疑,那么多天才少年都想拜到他的门下,现在有机会让他一对一教高中英语,怎么看都是赚。 宋辞音飞快调整好了心态,把自己学习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一一提出。 柏清衍微怔,很快反应过来,跟上了她的思路。 柏清衍起初是抱了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他已经许久不曾遇见过如此有趣的人了,有趣到某天想起时,甚至录错了一组数据。 他从第一次进实验室起就没有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 初见时羞红的脸颊,庭院里冰冷如月的眼,她一身柔软服帖的绿裙,眸光却比满园的玫瑰更加热烈。 当那天下班路过街角的花店,他下意识买了一大捧玫瑰后,他意识到,他必须要再看看她,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眼下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可她竟没有给他一点机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反应又快,还会举一反三,满眼的求知欲快要溢出来。 不知不觉,柏清衍竟真的认认真真给人当了两个小时老师,陪人用英语聊着诸如“发明家或哲学家是如何想出新点子的”“为什么人们会经常购买他们不需要的东西”“消费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有多重要”等等幼稚到令人发笑的话题。 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专注又认真,声音轻柔悦耳,说话时像羽毛拂过耳畔,只觉得微微酥痒,连半点不耐烦也生不起来。 “没有了?” “嗯嗯。” 宋辞音把课本上写的几个话题都聊完了,心中大为满足。 柏清衍知识渊博,词汇量丰富,英文发音也比学校的老师还好,跟他聊天,不知不觉间竟然把脑子里杂乱无序的英文单词都串了起来。 她起身,给柏清衍倒了杯水,恭恭敬敬地说,“柏老师辛苦了。” 这声老师,喊得心甘情愿。 宋家家风清正,一向尊师重道,抛开还未发生的剧情不说,至少此刻,宋辞音自觉,柏清衍这堂课上得颇有效果。 柏清衍目光下敛,盯着眼前的水看了两秒,还真把他当老师了。 不过,他很受用。 男人眉目舒展,薄唇逸出淡淡笑意,饮尽了杯中的水。 放下水杯时,他目光略过桌面,无意间瞥见了一张随意阖起的宣纸。 墨色浓重,力透纸背。 第14章 私相授受 “那是你写的字吗?” “嗯?” 宋辞音正埋头默写刚刚柏清衍脱口而出的各类高级表述,闻言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前两天写的字。 “……对,随便写写。” 他最好别说要看看,这也未免太冒昧了。 下一秒,柏清衍开了口,“能给老师看看吗?” 宋辞音动作一顿,黑色水笔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就知道这人,看着再温和有礼,骨子里都透着强势霸道。 最会抓住一点缝隙就不断试探以求利益最大化。 偏偏这句“老师”还是自己主动开的口,老师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学生岂能拒绝。 宋辞音抿了下唇,磨磨蹭蹭地放下笔,起身绕了一个圈去书桌的另一头拿。 柏清衍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动作,就差把不情愿写在脸上了。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他的唇角情不自禁扬起来。 前些年不知打哪儿传出来的风声,说他爱好书法。 其实不过是对着朋友收藏的字帖随口夸了句“好字”。 那一阵各处的人狂蜂浪蝶似的涌来奉上名家真迹。 一字千金的书帖堆在他的案上,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会儿却要以老师的身份强压,要看小姑娘随手写的字。 当真有趣。 柏清衍原本以为她是写得不好,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心中已然做好了准备,不论如何,总要好好夸一夸。 可当那幅漫不经心放在桌角的字展开时,他竟有些愣神。 他不爱书法,只是从小耳濡目染,基本的鉴赏能力总是有的。 这是幅行书。 行云流水,自然流畅。字形端秀而骨架劲挺,用笔圆润,笔锋处却显出银钩铁画般的犀利。 是笔出乎他意料的好字。 像极了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锋芒尽数掩藏在柔弱无害的外表下。 柏清衍目光久久在她身上流连,眼中光华流转,“好字。” 宋辞音垂眸静静看着手中的字帖,没有说话。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昨日是十五,月亮格外圆。 她在阳台赏月时,忽地有些想家,于是细细研了墨,写下了这几句。 宋辞音从前的世界里并没有这几句诗,只是同样的情感无论在哪一个时空都是共通的,寥寥几句,给了她许多慰藉。 见她没有应声,柏清衍以为是害羞了,于是换了话题,“喜欢李白?” “没有。”宋辞音这回应得很快,“这是高中生必背古诗词三百首。” 柏清衍:“……” 他在国外完成的学业,国内学子的必背古诗词还真是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柏清衍也不气恼,仍旧笑眯眯的,“可以把这幅字送给我吗?” 宋辞音:“?” 你不对劲! 原着里,柏清衍眼光奇高,许多名家字帖送上门来都看不上眼,怎么现在还主动要她一个学生随手写的字? 宋辞音干巴巴道:“这……我不过是随便写写,怎么好意思送给老师。” 柏清衍的手覆在宣纸上,“我不嫌弃。” 宋辞音攥住另一角不想撒手,心道,我很膈应。 两人正僵持着,房门忽地被人轻轻叩了几下。 陈慧芳挽着披肩走进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上来看看。” 她看向柏清衍,“清衍,今天课上得怎么样?我们家音音有没有听话?” 柏清衍没有回答,垂眸问宋辞音,“二小姐觉得如何?” 宋辞音飞快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柏老师教得很好,我今天学到了很多。” 柏清衍笑了笑,“那就好。二小姐也很乖。” 一个“乖”字说得柔肠百转,听得宋辞音情不自禁打了个颤,手下力道一松,那张纸便顺势落入柏清衍手里,然后她眼睁睁看着柏清衍无比自然地阖上字帖,收进他带来的教案里,跟着陈慧芳边寒暄边离开了。 宋辞音目送两人的背影,板着脸关上房门。 还好这是个自由民主的时代,要是搁在大盛,她的手书出现在柏清衍那,怎么也得算是个私相授受。 还是社会主义好,封建主义不可取。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去书架上找出历史书,决心进一步巩固知识,以史为鉴。 翌日,宋辞音一如既往出门锻炼身体。 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和生物课本上的学习,她已经深刻意识到,人和狗在生理上的差异注定了她很难躲过一只嗅觉、反应都极其灵敏的狗。 于是她直截了当选择了放弃抵抗,也懒得再思考换什么路线,直接开始跑步。 然而今天直到拉伸结束,她也没有看到乌云的身影。 踢踏着腿往回走,宋辞音有些庆幸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抛开其他不谈,乌云的确是一只英武又可爱的大狗。 她忽地想起来这几天遛乌云的男人曾经说过,他只是帮朋友照顾一段时间。 那或许是乌云的主人回来了,所以乌云也不在了。 乌云的主人……那不就是三号男主! 想到这里,宋辞音猛然惊醒,心底那点微末的怅然顿时烟消云散。 一号男主现在原因不明主动现身,二号男主是同班同学避无可避,唯有三号男主,目前还有成功躲开的可能。 她神情微敛,看不到乌云是好事,最好连一丝联系也不要有。 第15章 吃吃吃 洗漱完毕,正打理头发时,宋辞音接到了叶有仪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生问,“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叶有仪轻咳了一声,“也没怎么。最近天气不错,我叫了几个人明天开趴,问你去不去。都是熟人,啦啦队的岳秋英,还有你们班的周熠、方胜宇、霍云乐他们……” 宋辞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party,顿时起了些兴致,记忆里,她还从未在此处参加过同龄人的聚会,不知道和大盛的有什么不同。 然而后面听到方胜宇、霍云乐,她的心思就立刻歇了,他们俩跟穆予昭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别撞上穆予昭。 叶有仪仿佛有读心术似的,接着说:“别怕,穆予昭不来,我问过了。我家厨师做海鲜的手艺很好,比食堂师傅做鱼虾的手艺好多了,你肯定喜欢。” 宋辞音不由得弯了弯眉眼,她喜食新鲜鱼虾,遇上了总要多动几筷,没想到叶有仪连这个也关注到了。 原着里配角的着墨很少,可现实生活里,他们分明每一个都是鲜活又生动的存在。 主人家盛情至此,再拒绝就伤了情分了。 于是宋辞音软声道:“好,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嗯!”叶有仪的尾音带了个明显上扬,又生生压下去,“那我明天来接你,他们去过都知道地方。” “嗯嗯,谢谢你啦。” 隔天,陈慧芳得知宋辞音受了叶家大小姐的邀约要出门,表情又是惊疑不定又是喜不自胜。 能入了柏大少的眼已经叫她惊讶不已了,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宋辞音竟然还跟叶家的大小姐玩到一起去了。 她一时间有些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上下打量着宋辞音,还是那张脸,连耳后的小痣都一模一样,乖乖地站在她面前,又好像和从前那个抱着她的腿叫妈妈的小姑娘没有一点不同。 陈慧芳的心渐渐放了下去,叶大小姐她自然有所耳闻,说是为人高傲,脾气不好,没准只是叫个出气筒去撒撒气。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 宋辞音胆小怯懦,被欺负了也从不吱声,她就也当不知道。 “音音啊。”陈慧芳笑了笑,“叶小姐邀请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在外面要懂事,别丢了我们宋家的脸,听到了没有?” 懂事? 懂了。 意思就是,出了什么事,都是因为她不懂事,才害得宋家丢了脸。 宋辞音眸中一片冰凉,慢声回答:“知道了,大伯母。” 陈慧芳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叶家的车到了。 宋辞音刚一上车,叶有仪正要说话,电话响了起来。 “我刚接到人,你们已经到了?那自己玩呗……对了,别上四楼,我小舅舅最近住那。” “别吵吵,他人不在,海钓去了,今天不会回来的。挂了,我很快到。” “海钓?”宋辞音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是出海捕鱼吗?” 叶有仪收起电话,“差不多吧。就是钓着玩,我小舅舅很喜欢钓鱼,河里、海里、山里,都去钓过。” 宋辞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扛着钓竿的小老头。 不,不对,既然是小舅舅,年纪应该不算太大。 大概是一个好性子的中年人,能耐下心静静等待每一钩颤动。 宋辞音点了下头,“刚钓上来的鱼,一定很好吃。” 叶有仪乐了,“那可惜了,今天的食材没有那么鲜,不过都是早上才从机场送过来的,应该也就比刚钓上来的差一点点。” 她一道一道地给宋辞音报菜名,还配上了自己的鉴赏感受,一路绘声绘色,丝毫不见外界传言的清高自傲。 宋辞音捧着脸听她说话,觉得甚是有趣。 盛京城地处中原,她从前只尝过晒干的海鲜,河鲜倒是尝了不少,可惜盛京到底不是鱼米之乡,河鱼鲜美不足。 唯独崇兴楼有一道银鱼脍,异常美味。 只是银鱼难得,寻常人不易捕捉,这道菜十天倒有七八天上不了桌。 宋辞音运气不错,寥寥去的几次,次次都有这道菜。 如今这里的物产之丰盈,让她这个也算见过世面的人都常常惊讶,叶有仪刚刚说的许多食材,她连听也不曾听过,不由得心生期待。 一个小时后,车抵达了目的地。 精巧的建筑掩映在苍翠树木之中,庭院深深,恍如远离了所有的尘世喧嚣。 宋辞音偏头,掠过一片深浅绿意,“这里很安静。” “对。”叶有仪点头,“院子还很大,适合开party。” 宋辞音失笑,更好奇这个所谓的party了。 两人一下车,所有的宁静清幽顿时消失得彻底。 震天响的音乐远远地传过来,沙哑的男声念着歌词,仿佛萨满法师的吟唱一般含混不清,鼓点振动着耳膜。 草木香中夹杂着烟火气,还混着一点不明显的焦糊味。 叶有仪皱了皱鼻子,迈开长腿往院子里跑,“你们又自己烤?!我都说了不许动!!!” “真是给你们糟蹋了!” 宋辞音到时,叶有仪一手叉着腰一手对着几个大男生指指点点。 看见几个人手里攥着已经黑成煤炭样子的食物,宋辞音对叶有仪的批评表示了认可,的确是暴殄天物。 “男人就是蠢。”小麦肤色的岳秋英端着一盘食物走到宋辞音身边。 “快,尝尝我的手艺!” 宋辞音低下头,看见了一盘黑里透红,红里透黑的…… “这是牛肉?” “对啊。”岳秋英殷切地递上刀叉,“本来想七分熟的,过了一点,八分熟了。” 是亿点点吧。 宋辞音微微笑,竭尽全力思考如何在不伤害同学情谊的情况下拒绝这一盘不明物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对于a5来说,至多三分熟,每多一分都是浪费。” 一盘还是粉白色的肉出现在眼前。 秦远山隔着眼镜,目光灼灼盯着宋辞音。 宋辞音:“……” 她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人,目前对牛肉只能接受正正好好的全熟。 岳秋英不服,立刻放下餐具与秦远山争执起来。 另一头,几个大男生还在嘀嘀咕咕。 “也就是昭哥今天没来,不然我肯定不是最差的那个。” “我这个还好吧,只是外表丑了一点,只要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里面不还是能吃的吗?” 叶有仪冷哼一声,“不好意思,没人愿意剥。 “你的心和你的烧烤都是。” “……” 宋辞音坐在一旁小口啜着果汁,看他们吵吵嚷嚷。 没有丝竹管弦,也没有曲水流觞。 却也不错。 少爷小姐们糟蹋了一堆上好食材后,主厨终于上了菜。 深海鳌虾鲜甜可口、花旗参软糯入味、石斑鱼嫩滑无比,宋辞音每尝一口,眼睛就要亮一分。 方胜宇炫完一大碗鲍汁焖饭后,抬头见宋辞音正小口小口品着鱼,明明大家都用着一样的餐具,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显得格外优雅些。 唔,她要是跟昭哥一起吃饭可能都吃不饱。 另一边,挨着坐的周熠和霍云乐还在互相纠缠。 “讲道理,再怎么样,我都比你烤得好吧,至少我的能看出来是个鸡翅。” “你在狗叫什么?” “汪汪汪!” “???” 第16章 三号男主:捕鱼大亨 周熠和霍云乐对视一眼。 霍云乐先发制人:“你叫的?” 周熠嘴巴一张,正要回击,叶有仪惊讶的声音传来。 “乌云?你怎么回来了?” 宋辞音动作顿住,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乌云??? 这似乎不是一个大众化的名字。 一种淡淡的、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 下一秒,一只毛绒绒的狗头搭在了她的膝上,乌云摇晃着尾巴,深褐色的眼睛像融化了的巧克力,一眨不眨地望着宋辞音。 动物皮毛温热的触感从腿上一直蔓延开,宋辞音有点不想动,却又实在难以抵抗它湿漉漉的眼神,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似的伸手揉了一把阿拉斯加的头。 “嘤嘤嘤~” 很难想象,体格如此健壮的大型犬类竟能发出如此娇嫩的声音。 叶有仪瞪圆了双眼,半晌才找回声音,“乌云……你今天,还挺不认生哈……” 宋辞音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们不算生,但乌云的确从第一次见面起,对她就相当不认生。 餐桌上其他几个人也围了上来。 “乌云?它叫乌云吗?” “嚯,好大一只狗。” “阿拉斯加是最古老的雪橇犬之一,属于大型犬,体重甚至可以达到50公斤。” …… 岳秋英看向叶有仪,“这是你小舅舅养的狗吧?” 叶有仪慢慢点头,“对,但我小舅舅明明带它出海……” 话音未落,大门从外打开,众人噤声看去。 一阵凛冽的风伴随来人一同卷入屋内,深色风衣包裹的身姿挺拔,男人面容清冷,气质卓然,他步态从容地朝众人走近。 宋辞音抬眼,正对上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 她下意识低下了头,轻咬舌尖,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在做梦。 “乌云,过来。” 那声音犹如切冰碎玉,让人精神一振。 乌云在宋辞音腿上蹭了两下,转过身小跑回主人身边。 叶有仪最先反应过来,“小舅舅,你怎么回来了?” 谢诣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乌云的后颈,淡声道:“遇上风暴,提前返航了。” 他目光沉沉扫过屋子里的人,微微颔首,“你们玩。” 说罢,转身带着狗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餐厅的气氛才重新活起来。 周熠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你不是说他今天不会回来的吗?” 叶有仪翻了个白眼,“没听他说嘛?提前返航了,这谁能料到……” 岳秋英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每次听你叫他小舅舅都好违和,他那么年轻那么帅。” 叶有仪:“……我小时候叫哥哥,我妈会打我。” 她转回身子,却见宋辞音仍旧神思不属,挑了挑眉,“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宋辞音低声道:“没想到,你的小舅舅这么年轻……” 说年轻,却也不完全准确。 他的长相甚至比她的记忆里,还要更成熟一些。 琨玉秋霜,渊渟岳峙。 容颉若还在世,现下或许就会是这个样子。 骤然看到三号男主,还得知他是叶有仪的小舅舅,她的确惊讶。 但这惊讶,远不及发现三号男主竟与她那在战场上失踪的未婚夫长相相似来得多。 “说是小舅舅,其实也没有比我们大几岁。”叶有仪见怪不怪,“怎么样?帅吧?好多人喜欢他。” “没有。”宋辞音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反驳,“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 看到叶有仪揶揄的眼神,宋辞音才意识到她刚刚说的话多像一个游戏花丛的纨绔子弟。 她稍显无奈,“真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叶有仪面带笑容,兴味盎然地切着龙虾肉。 忽地又想起来什么,她凑到宋辞音耳边,“其实我觉得我小舅舅看起来比穆予昭还凶,没想到你喜欢这一款。” 宋辞音:“……没有。” 或许只是巧合吧。 就像叶有仪的长相也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宋辞音定了定神,勉强恢复了镇定。 叶有仪显然没有把宋辞音的否定当回事,扭过头跟身边的女生聊起来,不是谁家的小姐追谁家的公子,就是谁家的公子看上了公司下属正在疯狂追爱等等。 看来无论在哪里,聚会的尽头永远都是八卦。 上完主菜后,厨师就暂时退了场,这会儿却又忽然端着一只巨大的盘子走过来。 只见白瓷盘中,淡红色的鱼肉切成厚片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横截面纹理清晰,极为新鲜的模样。 “谢少爷说今天钓到了一条金枪鱼,冻了最好的大腹带回来,交待我切给大家尝尝。” 厨师乐呵呵道:“这鱼看着可不小,味道应该很不错。” 宋辞音尝了一块,果然如厨师所言,肉质圆润柔滑、味道香甜。 刚刚听几个男生聊天,从京市去最近的港口也要开四个小时车,再加上海上的时间。 这条鱼在路上经历了这么久,依旧如此美味,如果是刚钓上来的,不知该是何等珍馐。 她一时间不由得有点羡慕三号男主了。 乌云肯定也没少吃,否则怎会养得如此油光水滑。 宋辞音从前并不重口腹之欲,自小受到的家教不谈,她的身体也不许她重,最后那几年,日日喝着苦药,吃什么都没味道了。 如今身体健康,也开始有了更多追求。 默默把出海钓鱼列入日后必做清单中,她继续品尝鱼生。 这些年轻人可不讲究,绝不会互相礼让,若是手脚慢了,就只能看到空盘子了。 饭后,几个人各自找乐子。 尽管谢诣只是短暂露了一面,大家还是束手束脚了起来。 周熠和秦远山联机打游戏,脏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完了,脏话没有说出口,我的心脏了。” 方胜宇把酒收起来,面带遗憾,“啧,本来还想喝点的。” “喝什么喝,明天不上学了?”霍云乐放下手机,大拇指往外撇了撇,“落英山有场比赛,昭哥要上场。不如咱们换个地儿?” 男生们都没意见,听说有穆予昭,叶有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一答应,啦啦队的女生们也都呼啦啦响应。 宋辞音微笑,“我就不去了,家里人让我早点回家。” 从这里转去落英山跟出得龙潭,又入虎穴有什么分别? 去是不可能去的。 绝对不可能。 第17章 就她吧 宋辞音表示了拒绝,其他人并不意外。 她看起来就是乖乖女,飙车这种东西跟她就像两个世界。 叶有仪看了眼腕表,“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到了给我发消息。” 宋辞音乖乖点头,“好哦。” 几缕乌黑的发丝因着动作从耳畔滑落,垂在侧脸边,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叶有仪想起小时候姑母从意大利带回来的手工娃娃,一时间手有些犯痒,想掐一把她的脸。 这厢气氛一派和谐。 霍云乐舔了舔后槽牙,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 方胜宇杵杵他,“你咋了?吃坏肚子了?” 霍云乐:“……” 你懂个p。 刚刚昭哥听说宋辞音跟他们在一块,就差从屏幕里钻出来揪住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说。 霍云乐抹了把脸,他也是来了才知道好吗? 昭哥都快明示他,要他把人带过去,他哪敢不从。 霍云乐拽住方胜宇,给他使了个眼色,“你知道落英山为什么叫落英山吗?” 方胜宇:“???我怎么知道,打我出生起它就叫这个名儿。” 霍云乐:“……” 猪! 一旁的秦远山接过话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落英山上种了很多桃花。” 他瞥了一眼霍云乐,“不过这个季节,桃花早就谢了。” 霍云乐笑出一口白牙,“就知道兄弟你懂。虽然没有桃花,但这会儿的紫薇老漂亮了。我看朋友圈好多人发。” 他转向几个女生,“听说特别出片,女孩子都喜欢,不如你们都去?我车上放了相机。” 叶有仪想了想,问宋辞音:“要不要去看看?那儿有一棵三百多年的紫薇树,开花的时候很好看。” 宋辞音有点兴趣,但不多。 她正要摇头,方胜宇咂吧了两下嘴。 “花有什么意思?还没昭哥车好看。昭哥赢了让他请我们去山上吃饭,我想喝鱼头豆腐汤了。” 他摸摸肚子,“今天生的吃多了,想喝点热乎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 霍云乐边捶边骂,耳边却传来宋辞音轻软的声音。 “为什么要去山上吃饭?” 方胜宇回道:“你不知道吧。落英山上有个大湖,湖水还很深,山里的鱼特好吃。” 他说起这个是头头是道,“那边有个庄子做鱼一绝,炖汤贼香。跟海鲜是不一样的香。就是太矫情,不提前十天半个月预约都不给进……” 霍云乐什么人,一听宋辞音的问句就知道有门,当即笑道:“有昭哥在,还怕进不去?” 宋辞音若有所思。 贼香?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又粗俗又莫名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有多香? 方胜宇嘴很叼,今天味道最好的金汤龙虾和金枪鱼大腹他吃得最多,其他都没太动,连他都说一绝…… 宋辞音蹙起眉,心中的天平开始晃动。 他们这么多人,穆予昭未必关注得到她。 况且一辈子这么长,总不至于要为了这几个现在甚至算不上熟的人一直畏手畏脚,什么也不敢做。 叶有仪看出她的纠结,忍着笑上前挽住她的手,“去吧,就当陪我。说起来,我也有段时间没去兰亭庄了,那边的酿蟹橙做得也很不错。” 现成的台阶摆在眼前,该下就下。 宋辞音眉眼弯弯,“好。” 一行人分了好几辆车出发,宋辞音听了一路几个女生的叽叽喳喳,得知了许多记忆中不曾有过的信息。 落英山风景秀美,山顶有一段公路弯多路险,京市几个大超跑俱乐部经常在这里封路赛车。 穆予昭是其中常客。 “穆予昭暑假好像还在博卡拉玩滑翔伞吧?他胆子真大,什么都敢玩。” “他有什么不敢的,洞潜、蹦极、攀岩……他哪个不玩,就该有个人管管他。”丸子头女生边说边笑着碰了碰叶有仪。 叶有仪抱着胳膊,“我管他去死。” 宋辞音勉强理解着她们说的这些词汇,似乎都是些命悬一线的项目。 从古至今的纨绔子弟们,永远都不缺乏作死的手段呢。 其实原着里提到过穆予昭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只不过在玩这些运动时,他从未带过女主。 倒不是爱惜,纯粹是看不上。 “又哭了?” “要是眼泪弄到我车上,我就弄死你。” 当然在书里,“死”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死”。 宋辞音掐了把指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禁止回忆起更多的书中细节。 - 他们抵达时,落英山下已经停了不少车。 一辆暗蓝色的跑车栖息在黑暗中,唯有金黄色的车灯亮着,像一只匍匐的巨兽。车前盖坐着一个人,长腿落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驯服巨兽的骑士。 宋辞音透过车窗看过去,心想,不,他是恶龙本龙。 “昭哥,我来了!” 听到方胜宇的声音,穆予昭从车前盖上跳下来,“真慢。” “哎呦,您当我们开的是您这车呢?速度根本上不来好不。对了昭哥,比赛几点开始?” 看到宋辞音从叶有仪身后下来,他目光闪了闪,随口答道:“九点。” 他话刚说完,又有几辆车从远处破风而来,车灯高频率闪动,晃得人眼发晕。 穆予昭冷下脸。 最前面的人一头红发,他降下车窗,朝他们挥了挥手,“哟,是穆少啊。” 紧跟着又停下一辆亮黄色的车,“穆少的车够靓的。”驾驶座的男人扫了一圈,在几个漂亮姑娘的脸上流连片刻,吹了声口哨,“啦啦队也够靓。” 留下一串肆意的笑声,车绝尘而去。 方胜宇:“傻逼。” 霍云乐瞥了一眼穆予昭,“那几个是陈家的。” 穆予昭垂下眼帘,“不知死活,上山吧。” 宋辞音听着耳边躁动的引擎声,不得不承认,虽同为纨绔子弟,格调亦有上下之分。 车开到山腰处的平台,欢呼声、口哨声热烈无比,穿着清凉的美人穿行在豪车间,极致的柔美与冷硬不断刺激着人的五感。 他们又碰上了刚刚那几个人,年轻气盛的男生们经不起挑衅,好似又起了争执。 宋辞音坠在队伍最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纨绔子弟们的把戏提不起兴趣。 她吸了一口山上偏冷的空气,祈祷他们快点结束,她想喝鱼汤了。 忽地,周围都安静下来,一道男声直直刺向宋辞音。 “就她吧——” 第18章 赛车与鱼汤 宋辞音:“???” 穆予昭扫了一眼宋辞音,冷声道:“换一个。” “穆少不会玩不起吧?” 红发男人歪嘴笑着,他早就瞄准了,这一队里都是眼熟的公子小姐,就最后这个最眼生,人也生得娇气,不用想都知道,一上车一定只会哭叫。 穆予昭带上她还想赢? 做梦。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仗着有几分背景,天天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别的地方不敢招惹,赛车场上,输赢都是常事,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见穆予昭不答话,红发男人笑得更大声,“还是穆少害怕了?也是,山路这么陡,身边要是坐个又哭又闹的,一不小心可就危险了。” “怎么会?”另一个男人结束了跟女伴的深吻,拍拍她的屁股,女人扭着腰上了副驾驶。 “我看穆少分明是怜香惜玉,不忍心见娇滴滴的美人落泪啊。” 宋辞音大致听明白了,他们想必是打了什么赌,要穆予昭带一名女伴坐副驾,共同完成这场赛车。 穆予昭面沉如水,“她不行。” 不行? 又哭又闹? 宋辞音轻轻挑了下眉,祖父带她驯外域进贡的烈马时,这群人可能还够不着方向盘。 这里的音乐太过聒噪,她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一切,喝一碗浓郁温热的鱼汤。 双方僵持中,宋辞音迈开了腿,闲庭信步一般走到暗蓝色的车旁,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门上—— 她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啧。 怎么找不到把手? 这辆车与平常的车设计得不一样? 高科技方便,有时却也不方便。 她不动声色地敲了敲车窗,仿佛是挑选座驾一般的随性。 车是深沉的蓝色,少女的手却是秀窄又白皙的,反衬得她那双手更像是价值连城的奢侈品。 宋辞音看向红发男人,语气平稳:“我可以。” 而后,眼神划过车门又转向穆予昭。 少年盯住她看了几秒,她不闪不避。 片刻后,穆予昭牵起唇角,露出两颗小虎牙,大步走过来,不知按了哪里,车门自动打开。 他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绅士礼。 宋辞音神态从容地坐上副驾驶。 还算有几分悟性。 叶有仪不无担忧地轻唤了一声,“你……” 宋辞音仔细系好安全带,抬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叶有仪便瞬间安静下来。 脑中一瞬间闪过了篮球场上,那双看似柔弱的手稳稳接住了飞向她的篮球。 宋辞音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脆弱。 叶有仪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眼神刀锋般刮过对面几个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霍云乐看着对面几个无知无觉、还在嘻嘻哈哈的傻子,一时间竟然心生几分同情。 认出来了是谁还敢嚣张,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九点,一声枪响,流水一般的豪车相继往山顶涌去。 穆予昭不疾不徐地探过身检查了宋辞音的安全带,车里放的摇滚这会儿莫名显得嘈杂起来,他换了首蓝调,踩下油门。 他并不着急,落英山不是什么专业赛车道,前面对他来说都是康庄大道,只有最后十几道弯还有点意思。 鼻尖萦绕着一点若有似无的香气,清甜的,心思抑制不住地往身侧飘。 会不会开得太快了? 该死,这路怎么这么颠簸,她不会被吓哭吧? 一想到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滚下一颗颗眼泪,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躁瞬间席卷上心头。 穆予昭忍不住偏过头,却只见到她安然如月的侧脸,长而弯的睫毛随着每一次颠簸微微颤动,像蝴蝶振翅,拂过他的心尖。 “左。” 几乎在宋辞音出声的同时,穆予昭往左打了把方向盘,险险擦着前方的车过去。 宋辞音皱了下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这人不做君子,主动去玩些命悬一线的游戏也就罢了,行在如此险峻的路上,竟然还敢走神,当真是不像话。 纨绔子弟她见得多了,对于他们,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 于是宋辞音淡声提醒,“两分钟前,刚刚那辆黄色的车就超过你了。” 穆予昭果然转回头,目光直直地投向远方,脚下用力,车化作一道幻影,直冲出去,接连超过了几辆车。 车里安静无声,半晌,穆予昭笑了一声,“放心,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 宋辞音不答,转而问道:“你会赢吗?” 穆予昭扬眉,“我从没有输过。” 他想起那天球场上抛回来的球,终于确定了,她不是娇弱无力的花朵,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 前方到了第一个弯,经过的车不约而同放缓了车速,他眼睛眨也没眨,猛踩油门,擦着弯道防护栏连超两辆车,又往右转甩下另一辆。 身后各色音调的喇叭声响起,如同加冕的赞礼。 车高速行驶,带来隐约的失重感,宋辞音微微眯起眼睛,感觉新奇又有趣。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没有看到出发前挑衅的黄车和红发男人的黑车。 她上山前看过山下的地图,第一道弯后不久是接连不断的五连弯。 从刚才那一幕便可知,弯道危险,却是超车的最佳时机。 连她这样的新手都知晓,穆予昭自然不会错过。 他没有半分迟疑,直冲进入第一道弯,猛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胎与地面剧烈摩擦,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黄色超跑正在与第三道弯纠缠,少年眼中燃着灼灼火光,继续加速,一个利落地摆尾驶出第二道弯,直冲第三道弯而去。 又是一个极其精准地位移,车身流畅地滑过弯道,车镜贴着前方的黄车率先冲入第四道弯,两辆车擦肩而过时,穆予昭按了两下喇叭。 “滴——” “滴——” “妈的。”车内的男人捶了一把方向盘,眼前却只剩下车轮卷起的尘烟。 很快,一辆改装过、造型奇异的黑车出现在不远处。 那是最后一辆车,红发男人的。 宋辞音在脑中勾勒出地图,前方到了整条公路最险的一处弯,是一个急速下坡的俯冲右弯道。 过了这个弯道不久,即是终点,如果要赢,必须在这个弯道超车。 然而稍有失误,他们将连人带车翻落山崖。 穆予昭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油门已经踩到底,轮胎与地面几乎要摩擦出星星火光。 宋辞音全神贯注计算着,在车飙入弯道第三秒时,她开了口:“右。” 下一秒,穆予昭往右打死了方向盘,车在狭窄的山路上漂移,车头擦着山石转过,他猛地回了半圈,车身急转,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啸,横亘在逼仄的路中央,堵死了黑车前进的路。 一道急促的刹车声响起,蓝车生生逼停了黑车。 在黑车如同谩骂一般疯狂响起的汽笛声中,穆予昭回正,继续飞驰。 现在,他们前方只有终点。 车里,黑人歌手沙哑的吟唱伴随汽车引擎的轰鸣,没有哭闹,也没有赞叹,穆予昭突然有点想说话。他从不压抑自己的想法。 “在想什么?” 宋辞音看着终点,平心静气道:“在想,什么时候能喝上鱼汤。” 第19章 男人多得是 物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下车时,腿软得差点倒在叶有仪怀里的宋辞音想起了政治书上的这句话。 哪怕她的思想意识上并不觉得这一趟旅途有什么可畏惧的地方,紧绷了一路的身体还是给出了诚实的反应。她到底无法全身心信任开车的人。 马克思先生却有大才。 终点处挤满了人,烟味、酒味还有香水味充斥着这方天地,穆予昭被各色男男女女围绕着,浑浊的气味让他皱眉,情不自禁怀念起车里那一点淡淡的甜香。 “让让。”他不耐烦地挥开人群,走到外围,却见刚刚还在车上安然自若的人此刻软软地挨着叶有仪,乖顺得像某种小动物。 还真是,区别对待。 他单手插兜,信步走过去,“走吧,去吃鱼。” 方胜宇收回流连在蓝车上的视线,惊喜道:“昭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鱼了?嘿嘿,真是我的亲哥。” 穆予昭:“……” 四十分钟后,宋辞音捧着粗陶大碗,尝了一口热腾腾的鱼汤,露出了今晚最生动的表情。 这家店连勺子也不给上,说是为了保留最原始质朴的山野滋味。 虽然有悖用餐礼仪,但山中深湖中长大的鱼确实别有韵味,豆腐是用店家自己种的豆子制出来的,柴火炖出一锅奶白色的汤,汤味浓厚,香而不腻。 穆予昭隔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看她,碗比她的脸还大,上来时,眉尖动了一下,是个不太明显的嫌弃表情。 娇气。 一尝到味道,脸上的表情又瞬间柔和下来,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变低了,脸颊鼓起、瘪下去、又再鼓起。 像什么来着?仓鼠? 他本来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却忽然被勾起了食欲。 伸手招来服务员,又加了一条鱼。 穆予昭并未掩饰,饭桌上人心浮动,不止一个人发现了他的异常。 叶有仪给宋辞音投喂过一轮,起身去了卫生间。 她从隔间出来,岳秋英靠着墙,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今天,穆予昭对宋辞音……” 许多人都说叶大小姐孤高傲慢,可她们一起玩的人再清楚不过,她为人大方又护短、对朋友从来没话说。 叶有仪低头洗手,“那是他的事,跟宋辞音没关系。” 她掀了掀眼皮,“看好她们,别做小动作。”擦干净手上的水,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世上男人多得是。” 岳秋英笑开,麦色的肌肤衬出牙齿白得发光,上前亲热地挽住她,“就是就是,我早就想说了。穆予昭一天天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哪天……” 声音越来越低,两个女生紧贴着,嘀嘀咕咕离开了。 不久,卫生间最里侧的隔间门打开,一道纤细的人影走出来。 水流缓慢流淌,宋辞音抬眸,镜子里映出她微弯的眉眼,是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夏夜晚风微醺,古老的紫薇树枝繁叶茂、身姿优雅,花朵粉团紧簇,如云似霞,坠在枝头,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曼舞。 年轻人们站在树下,做出各种姿势。穆予昭长腿一迈,占据了心仪的位置。 霍云乐站在人群前方,摆弄着相机,半晌没有动作。 方胜宇嚷嚷,“你行不行啊?我脸都笑僵了。” “别叫,马上就好。” 宋辞音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后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些,灼热的气息裹挟着薄荷的凉意侵袭而来。 “……来来来,站我们中间。”岳秋英顺势拉了她一把,让宋辞音站在了她和叶有仪中间。 “嗯,你身高正好,这样我们就是一个完美的‘凹’字了。” 宋辞音:“……” 小姐,你有点没礼貌了。 两个人一左一右挽住了她的手。 “咔擦。” 快门声响起,时光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瞬。 照片很快传到了宋辞音的手机上,她端详许久,可惜她诗词不工,否则真要为这个时代伟大的科技赞颂一首。 正看着,一个陌生的号码突然弹出来,她想了想,记忆显示,陌生的电话不要接,容易遇见电信诈骗。 她试探性地按了红色按键,电话果然消失了,脸上露出了松快的表情。 还不到两秒,那个电话竟然又拨了过来,她又按掉,电话又来。 宋辞音微微蹙眉,好执着的骗子,她干脆关了手机。 终于清净了。 靠近零点,宋辞音才回到家,宋家的宅子一片黑暗,她并不意外没人给她留灯。 宋长辉不管家事,陈慧芳这几年也极少管她,虽然女主以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聚会。 她走进宅子,没几步,眼前猝然一亮。 原来并不是没有灯。 屋角的落地灯洒下一片昏黄的光,宋景聿靠坐在单人沙发上,他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声音带着如水般的凉意。 “还知道回来?” 宋辞音喉头发紧,一瞬间回忆起幼年时去宫中赴宴,和陌生的小伙伴玩雪玩到忘了时辰,浑身湿透着被丫鬟们抱到了母亲面前,她也是这样一句问话。 “为什么不接电话?” 宋辞音一愣,那竟然是宋景聿的电话。 她小声地说:“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电话。” 宋景聿沉默了一瞬,他也是今天才发现,他没有任何这个堂妹的联系方式,电话还是找管家要的。 “明天还要上学……” 宋辞音忍不住反驳,“我作业都写完了,书也都看了。” 宋景聿按了按眉心,“你是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么晚了,不安全。” 这时候,宋辞音看清了他身上的衣服,是件合身的白衬衫,带了些舟车劳顿的褶皱,明显是在外穿着的衣服,眉宇间难掩倦色。 没来由的愧疚潮水一般涌上心头,除开无力改变的疾病,她已经很久没有主观地让家人担忧。 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对不起,让大哥担心了。” 她悄悄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宋景聿目光微缓,“可以跟同学聚会。要提前跟我说,让家里的司机接送,不能超过十一、十点半。” 宋辞音点点头,“好哦。” “嗯,休息去吧。” 宋辞音转身往楼梯上走,没两步,又转回头看向宋景聿,“大哥也早点休息。” 宋景聿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天的日程紧凑又繁忙,洗漱完毕,宋辞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凌晨,一张照片在嘉华中学几个百人大群里疯狂传播。 第20章 华章杯 【好重量级的照片,穆予昭,叶有仪,霍云乐,秦远山……咱们学校有头有脸的一大半都在这了吧】 【中间那个是宋辞音吗?她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 【有句港句,她一直都还可以,就是以前总含胸驼背,仪态很拉】 【难道就我一个人发现穆少的眼神很不对劲吗?他在看谁?】 【前面的你不是一个人,但我不敢说】 【+1】 【+2】 ……… 【满朝文武为何支支吾吾无一人敢言!】 【吃瓜+群】 一张二维码出现在聊天框中,数秒后就被撤回。 然而新群里,人数依旧蹭蹭蹭上涨,群主贴心地开启了匿名模式。 【直说了,穆予昭绝壁是在看宋辞音】 【我男朋友告白那天的眼神都没这个火辣!】 【这还不分?】 【这还不分?】 【这还不分?不是,言归正传,什么情况?最近宋辞音跟叶有仪那边的关系好像很好。众所周知,叶有仪喜欢穆予昭,现在是穆予昭喜欢宋辞音?贵圈真乱,给我整不会了】 【啧,拿闺蜜当垫脚石,抢闺蜜男人呗。她长得就是一副狐狸精的样子】 【什么鬼?穆予昭又没跟叶有仪在一起】 【叶有仪希望最大吧,长相、家世都很配啊】 【够了!劳资心疼楚女神,每天忙着好好学习好好写字,只会默默喜欢穆予昭,我恨!】 【舔狗滚粗】 …… 凌晨两点,群里消息仍旧翻滚不停,不停有新人加入。 翌日,宋辞音到班上时,发现不少人都顶着黑眼圈,面色困倦。 她掩着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怎么大家昨晚都做梦了吗? 拿出笔袋,她目光微垂,一支支拿出笔。 她又梦见了容颉。 他依旧穿着亲上御赐的明光甲,却浑身血污,单手撑剑半跪于尸山血海之中。 宋辞音在梦里清晰地看到,远处城墙上,一支锋利至极的箭矢闪着暗芒,正对准了他的胸膛。 她惊叫容颉的名字,下一秒,闹钟骤然响起,醒来只有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他还活着吗? 在何处活着? 容夫人是个温柔良善的人,容颉失踪不到一年,她便来宋家主动劝宋辞音与儿子解除婚约。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决定今天要找叶有仪旁击侧敲,问一问容颉的情况,如果他的长相,不是偶然呢? 可若不是偶然,他见到自己这张脸,竟没有半点反应吗? 是偶然。 不是偶然,但未婚夫并不记得自己的相貌两个选项。 好像哪一个都不是很合心意呢。 “音音。” 宋辞音抬眼,韩芷柔站在她的桌前,咬着唇,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落寞。 “你昨天是不是跟叶有仪他们出去聚会了?” 宋辞音没想到她也知道了,不过昨天那么多人,消息传出去也很正常。 她淡淡“嗯”了一声。 韩芷柔语调委屈:“你都没有告诉过我,你以前从来不会有事情瞒着我……” 昨晚没有休息好,宋辞音懒得再敷衍,乌瞳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曼声细语,“可你从以前到现在都瞒着我很多事情。” 韩芷柔一怔,“我……” “上课了。” 宋辞音打断她,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韩芷柔不情不愿地坐回位置。 数学老师上完课,班主任紧跟着站上讲台。 “同学们,一年一度的‘华章杯’开始报名了。以往都是咱们学校内部自娱自乐,今年不一样,校领导请了京市书协牵头组织,隔壁的七中、圣戈班等等都要参加,不管是软笔、硬笔还是篆刻,大家有一技之长的都积极踊跃报名,别让我们嘉华丢脸!” 底下的同学却并不怎么给班主任面子,压根没什么人附和。 班主任也不意外,她早就知道,他们班上没几个有这方面才艺的,只是例行通知而已。 当初分班的时候,她运气不好,愣没抽到一个搞艺术的,全是体育生。 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她拿着那么高的工资,一班的少爷小姐可怎么管,加上几个体育生个个都比她都高一个头,看着就犯怵。 好在有穆大少。 班主任感激的目光投向最后一排打瞌睡的穆予昭,穆大少把一干体育生管得服服帖帖,还爱干净,他们班上夏天愣是没有一点异味。 出教室前,她眼角的余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中间位置的宋辞音,心里感慨了一句,现在的小姑娘是会长,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穆大少眼光可以。 他们管学生的人,网速不快怎么行? 班主任走后,班上几个活跃分子开始讨论。 “没悬念,软笔组肯定还是楚梦颖。听说她从会握笔就开始写毛笔字了。” 周熠低头刷着群聊,随口应道:“是啊,人家专业出身的,她爷爷的字上次拍卖会都卖到五百万了吧。我觉得也就那样,也不知道哪个冤大头拍的……” “我。” “嘎?”周熠转过头。 秦远山面无表情,“还有上涨空间。楚老爷子已经87了。” 周熠:“……” 他回头推了一把秦远山,“好恶毒啊你。不过有道理,我让我妈也去收两幅。” 宋辞音边听同学聊天边刷完了一套卷子。 起初她想好好学习是为了逃脱沦为玩物的命运,现在却是真心爱上了这些新奇又有趣的知识。 阳光正好,她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放松眼睛。 记忆里关于“华章杯”的内容不多,但异常鲜明。 原主站在人群中,满心艳羡地仰头看颁奖台上的人。 其实她写的一手很好看的硬笔书法,可她不敢报名,她从不觉得自己写得好。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了好闺蜜,闺蜜却满脸为难地告诉她。 “还是不要了吧。你跟我比是写得还不错,但是跟那些人根本没办法比,干嘛要去自取其辱。” 是啊,自取其辱。 她最终还是扔掉了那张报名表。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宋辞音起身,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要了一张报名表。 年轻的班主任乐呵呵地把报名表递给她,“一直等着你呢。你硬笔书法写得很好,正常发挥十有八九能拿奖。” 看着女生白净的脸,她声音微缓,“当然了,也别有压力,就当练练字。”她拍了拍宋辞音的肩膀,玩笑道:“反正我们是体育班。” 宋辞音乖巧地点了一下头,“谢谢老师。” “梦颖?梦颖?” “不好意思老师,刚刚有点走神了。”办公室另一侧,楚梦颖面带歉意。 杨老师摸了一把光头,“没事。这次还是辛苦你们书法社组织。” 楚梦颖笑容温婉,“老师客气了,能帮上忙是我们书法社的荣幸。” “哈哈哈,有你当社长,我再放心不过。” 第21章 食不言寝不语 岳秋英把手机递给叶有仪,“这些人真会脑补,穆予昭只是视线偏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叶有仪飞快翻着聊天记录,视线在那句“拿闺蜜当垫脚石,抢闺蜜男人”上多停留了片刻。 岳秋英瞥了眼她的表情,小声道:“我看拍得挺好的就发了朋友圈嘛,没想到竟然传得这么广。” 她戳破了碟子里的溏心蛋,“我朋友圈几千个人,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最好别被我抓到!” “我跟宋辞音是闺蜜吗?”叶有仪突然开口。 岳秋英:“……嘎?” 叶有仪:“宋辞音没说过吧?” 她微微皱眉,“她都没让我叫她音音,那个人都叫了。”她想起来上次送手帕时,那个奇怪的女生,她叫她“音音”。 “……” 岳秋英喝了口冰水,慢吞吞道:“或许下次见面你可以直接叫。” “这……不太好吧。” 岳秋英抬头,她脸上分明写着—— 好提议。 “音音——” 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餐厅,岳秋英一眼就瞥见了,扬手招呼她。 叶有仪瞳孔微颤,忍不住飞了她一个眼刀。 你怎么这么熟练?! 宋辞音动作顿了顿,而后朝她们走过来。 岳秋英嘻嘻笑着端起餐盘站起来,“我吃好了,先走了。” 把二人座让给了这对新鲜出炉的闺蜜。 宋辞音放下餐盘坐下。 叶有仪看见了她餐盘中的清蒸石斑鱼,一时失笑,“你吃不够啊?” 宋辞音一本正经,“食堂师傅这道菜做得真的很好。” 叶有仪托着腮看她耐心地剔鱼肉,猛然间想起来什么,“你好像乌云,乌云也特别喜欢吃鱼。” 宋辞音咽下一口鱼肉,擦了擦嘴,佯装不知,“乌云?你小舅舅养的那只阿拉斯加吗?” “对。我小舅舅喜欢钓鱼,乌云喜欢吃鱼,绝配。” 宋辞音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不过她今天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话头跟叶有仪聊谢诣,现下对方主动提起来倒是正好。 “你说他喜欢钓鱼,我一开始还当是位老人家。” 叶有仪赞同点头,“我妈一直说他是老年人爱好。” “很少有年轻人喜欢钓鱼,他耐心一定很好。” 叶有仪:“对,我听说他之前在滇南的雨林伏击敌人,可以趴在草丛里几十个小时不动,毒虫从脸上爬过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来了。 宋辞音放下了筷子,三号男主的身份昭然若揭。 她试探性地问:“他是……” 话就在嘴边,叶有仪却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了。” “大概两年前吧,他在一次任务里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最后任务完成了,但是损失惨重……我外公说他不再适合继续执行任务了。” 两年前。 宋辞音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低头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水,“那他现在还好吗?” 叶有仪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接着说:“伤是早就养好了。后来就被我外婆抓去继承家业了。” 然后宋辞音就听到了一个商业奇才的故事,什么每年只是随便抽出一点时间做好决策就能完成预定的绩效目标,而后便是满世界的游山玩水,寄情四海。 这应该不是容颉,宋辞音的心慢慢恢复平静,没听说容家人有什么经商天赋。 她记得从前母亲曾告诉过她,容家的商铺和庄子经营得都不甚好,她嫁过去之后要多费心思。 “嗯,他很厉害。” 宋辞音捧起饭碗,继续午餐,有些食不知味。 想起那双与容夫人肖似的丹凤眼,她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 说是失踪,大抵只是给活人的一点安慰而已。 叶有仪又絮絮叨叨说起小舅舅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低调等等,彩虹屁不要钱一般输出。 她一向不是多话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一遇上宋辞音就忍不住想说很多,大概很少有人能拒绝她那双看谁都含着满满情意的眼睛。 宋辞音听着叶有仪一连串的夸奖,心无波澜,原着里这位可是无情无意得很,女主跟了他许久,被当成玩意儿似的养着,连他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 叶有仪说得口干舌燥,一口气灌了半杯水又顺手给宋辞音添了点,却没听见一点她的应和,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食不言寝不语。” 叶有仪:“?” 你刚刚问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做的,好双标一女的! - 两年前…… 告别叶有仪,宋辞音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 这个时间点太巧了,她不能不在意。 或许只有亲身接触过谢诣,才能彻底确定。 她眸光微暗,眼下没有合适的机会,只能容后再议了。 下午活动课,宋辞音拒绝了各方邀请,去了心心念念的图书馆。 班主任说图书馆二楼的展览室里收藏了历届“华章杯”的优秀作品,宋辞音决定过来观摩学习。 既然参加了,便好好准备。 她穿过一楼的自习区域,径直上了二楼。 身后,一群人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就是宋辞音吗?确实有点东西,怪不得穆少喜欢。” “切,你们男的就是肤浅。我还是喜欢梦颖那一卦的黑长直气质女神。” “你喜欢有什么用?要穆少喜欢。” “谁说穆予昭就一定喜欢她了?一张照片而已,还不都是某些人乱带节奏。” “反正穆予昭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楚梦颖。” “只有我觉得她跟啦啦队的美女们站在一起对我眼睛很好吗?” “对对,中午还在食堂看见她跟叶有仪坐一起,一姐还给她倒水,一姐好爱!就要美女贴贴!” “……” 几方人争执不休,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管理员一声怒斥—— “要说话出去说够了再进来!” 方才偃旗息鼓。 宋辞音并不知晓这些纷争,她此刻饶有兴致地看着墙上张贴的“华章杯”发展历程。 第22章 明天见 撰文的人颇有水平,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从嘉华的办学理念写到书法的历史发展,生生把比赛的高度拔高到了弘扬传统文化、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 这个比赛,简直是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宋辞音眼里,这些冠冕堂皇的文字自动翻译成了——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我们是正经学校! 这是正经比赛! 不参加的人都后悔哭了! 翻了翻另一侧收藏的校史,宋辞音明白了校方的迫切。 不欲让大量钱财流入国外、小辈们在外玩野了心,京市政商两界人士联合创办了这所学校,励志要创造比肩国际的优质教育环境。谢家、穆家、柏家等京市有头有脸的家族都是校董会成员。 然而世事发展总不遂人愿。 学校付出了高额奖学金吸引优质生源,但家世普通的优等生与二代们却始终泾渭分明。学校在外的名声仍旧是专为二代准备的贵族院校。 校董会对此极为不满,嘉华不得不求变,“华章”杯等等一系列比赛应运而生,就是为了提升学校声誉,展现一流办学水平。 班主任提到这次的比赛请了京市书协牵头组织,大抵也是为了进一步提高比赛的规格。 正如在大盛,若是什么比赛冠上了皇家的名头,更有甚者,能请到皇帝本人亲临,那在旁人眼中就是无上的光荣了。 宋辞音回忆起原着的内容,遗憾地表示,这些名目繁多的比赛,最终还是沦为了富家子弟镀金的工具。 纵然科技已经发展到人类能够凭借血肉之躯上天入海,有些事情,却亘古不变。 微微摇了摇头,宋辞音收回目光,去看收录的优秀作品,一些被展览了出来,一些是扫描件。 她放眼望去,最近年份里出现最多的名字是楚梦颖。 至于楚梦颖的字…… 在她这个年纪尚算不错,不过也就仅仅是不错而已。 原着里,楚梦颖以这些比赛为起点成为小有名气的书法家。 女主还曾因穆予昭花天价拍下她的作品而狠狠吃了一番醋,暗自神伤许久。 当然,醋到最后自然又是一番长达数页的不可描述。 依宋辞音的眼光看,穆予昭拍下她的作品,恐怕并非女主所想的爱慕,大抵又是什么利益交换。 不过穆予昭并不会解释这些,对他而言,女主只是闲来无事豢养的金丝雀罢了。 硬笔书法这一边收录的作品要少了许多,略一思索,宋辞音就明白了。 大概是所谓的鄙视链,硬笔书法的技术性和艺术性都略逊于软笔,出现的历史也短。 不过要她说,硬笔的功德却远胜于毛笔。 笔墨纸砚的耗费对寒门学子是一笔不小的负担,父亲资助的学生中有不少平日里只靠沙盘练字,只有重要场合才舍得用笔墨。 若是大盛有中性笔、钢笔,或许不少学子都会奉为神物吧。 看完了近几年的作品,她心里基本有了数,班主任说得不算夸张,只要正常发挥,应当就会有所收获。 也算了了一桩遗憾。 - 过了几天学习、练字的安稳生活,转眼又到了家教上门的日子。 宋辞音磨磨蹭蹭收拾东西,班上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背上书包。 肩上忽然一轻。 “背的什么?这么重。” 尾音微微扬起,带着一点独属于少年的散漫。 穆予昭拎着宋辞音的书包绕到她身前。 她蹙起眉,“还我。” 少年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锋利的五官霎时柔和下来,“本来也不高,再压一压更矮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宋辞音只到他的肩膀。 宋辞音:“……” 行,他爱背就背吧。 反正她从前身边也没少过伺候的人。 宋辞音不再理会他,转身朝校门外走。 穆予昭单手拎着个与他形象极为不搭的浅粉色书包,跟在女生身后,活像个保镖,神情却是一反常态的轻松愉悦。 一个刚从体育场走出来的男生迎面撞上这一幕,先是一阵怔愣,而后下意识掏出手机。 还没来得及一通猛拍,便感觉到脊背“嗖”地窜起凉意,仿佛被猛兽锁定。 抬起眼,穆予昭冷冷地盯着他。 他干笑两声,放下手机,鞠着躬退到了一边。 一逃离穆予昭的视线,他立刻摸出手机—— 【wcc!你们绝对想不到我看到了什么!!!】 另一头的两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穆予昭仍旧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落后女生半步跟着她。 他看见她双手自然垂落,脚步轻盈而优雅,仿佛某种独特的舞蹈。 啧,怎么有人走路也这么好看? 晚风轻柔,穆予昭嗅到了一点花香,他头一回发现,嘉华的绿化做得确实不错,花是花,草是草的。老头子的钱没白花。 粉色书包的主人不太搭理他,但这不妨碍他的好心情。 他今天的表现应该不凶吧?说一句绅士也不为过。 嘉华的校区占地面积很广,可惜再广也还是有尽头。 看见几步外的校门,穆予昭皱了下眉。 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他眉头皱得更深。 而那个人视线停留在他手中的书包上,唇畔依旧带着笑,眼神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宋辞音脚步迟缓,没想到今天的劫数来得这么早。 “……清衍哥,怎么是你?” 柏清衍温声解释:“今天去找景聿,他恰好遇上急事,只好托我来接宝贝妹妹了。” 宋辞音:“……” 不用说,一定是他又披着一副温柔随和的皮囊,欺骗了宋景聿。 唇角微微向下撇了撇,很快就恢复原样,她挂上笑容,“哥哥也真是的,怎么好麻烦别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柏清衍将她变换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有点痒痒。 唇畔的笑意里不自觉带上几分真,“你都叫哥了,当然不算别人。” 穆予昭忍不住嗤笑一声。 柏清衍目光一转,像是突然发现穆予昭似的,“原来是穆少啊。” 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接书包,“穆少好风度,如此热心帮助同学,穆老先生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穆予昭没松手,似笑非笑,“哪有柏大少热心。 ” 小小的书包莫名成了角力场。 宋辞音看着他们俩僵持,书包的带子都捏出了一道道褶皱,不由担心这两人扯坏了她的书包。 里面有她今天的作业,还有刚借的一本色彩鲜艳、内容有趣的《动植物百科大全》。 她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书包,“谢谢穆同学帮忙。”仰头看向柏清衍,“清衍哥,太阳好晒,我们先回去吧。” “穆同学”和“清衍哥”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柏清衍目光软化,轻而易举拎起她的书包,“嗯,抱歉,下次我会准备遮阳伞。” 下次? 宋辞音手指轻轻一颤,别了吧。 掌心有些濡湿,她是真觉得有点热了。 不是夏日残阳的余温,而是身后那道炙热的视线。 她恍惚间感觉后背都要燃烧起来了,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混乱的、带着汗水和湿意的画面。 打住! 光天化日之下,岂能满脑子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宋辞音一扭身,上了自家的车。 柏清衍朝穆予昭礼貌性颔首,带着一种仿佛胜利者一般的姿态也跟着上了车。 车门刚一合上,宋辞音猛然间想起,不告而别,非礼也。 于是按下车窗,字正腔圆地说:“穆同学,再见。” 穆予昭盯着她,目光毫不收敛,“明天见。” 车外的穆予昭没有错过她泛红的脸颊,不知道宋家怎么养出来的娇小姐,这么一点太阳都能晒红她的脸。 像他小时候得到的那块祖母绿,只是随便用火燎了一下,就出现了裂纹,脆弱却美丽。 第23章 所爱隔山海 车内空调温度正好,宋辞音轻轻舒了一口气。 “擦擦汗。” 身侧递来一张纸巾。 宋辞音婉言谢绝,“谢谢,不用了,我带了手帕。” 柏清衍见她拿出一块色彩浓烈张扬的手帕,眼睛微眯。 这不像宋辞音的风格,倒是很像某个人的。 柏清衍脑中复盘了一遍刚刚的情景。 一对年轻的男女一前一后走出校园。 距离不算近,偏偏她的书包却在另一个人手里。 穆予昭的名声他早有耳闻,这位从来不是什么热心帮助同学的好孩子。 穆予昭胁迫她?还是在追求她? 可她的神情没有半分不自然,不快或是羞涩都不见,还特地开了车窗说再见。 “明天见。” 柏清衍咀嚼着穆予昭的回应,开始有点不痛快了。 天天见面的同窗之谊,他们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又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的确是很容易擦出什么火花。 “手帕很好看。” “是吗?”宋辞音没想到柏清衍竟然喜欢这一款,“朋友送的。” “朋友?”柏清衍重复了一遍,嗓音微沉。 空调温度仿佛低了点,宋辞音裸露在外的胳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化身制冷机。 他跟穆予昭就该被抓去好好研究研究,一定能为节能减排事业做出巨大贡献。 宋辞音收起手帕,“嗯,叶有仪。” “叶家的小姐?”柏清衍身体放松,指尖在真皮扶手上随意点了两下,“叶家尚可,可以结交。” “至于穆家那位,他……”柏清衍违背了多年的教养,对着小姑娘背后说人坏话。 “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 见宋辞音不说话,偏着头看向窗外,他又补充了一句,“前几天,陈家的几个小辈断了腿……只是因为在赛车场上得罪了这位小少爷。” 他还真摆起大哥的谱了。 原着里可从来没这样过,只会哄着女主做出种种跌破下限的事。 柏清衍向来是花样最多的,现在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 宋辞音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嘲讽之意。 - 柏清衍这次有备而来,讲的内容比上次更加生动有趣。 今天的英文话题之一是分享一本有趣的书。 柏清衍提到远在大洋对岸的科学家希拉里·普特南的一本书《理性、真理与历史》。 “普特南在这本书里提到过一个很有趣的实验,名叫‘缸中之脑’。人对世界的感知源于大脑的感受。那么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取出来放到营养液中养着,同时用计算机向大脑传递信号。这个人会一直以为自己活在现实中,然而实际上,他一直活在缸里。” 宋辞音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个实验,让她想起了自己。 她是不是就是活在缸里? “在想什么?” “嘶。” 柏清衍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宋辞音的头,唤回了她的神。 “别发呆,说说你最近看的书。” 宋辞音揉了揉头,定下神,无论如何,只要她觉得她活着,就是活着。 “我最近看了马克思的《资本论》,这本书很有趣……” …… 酣畅淋漓的培训课程结束,宋辞音欢送柏老师出门。 柏清衍:“不用送了,回去好好整理刚刚的内容吧。” “好哦。” 她应得没有半分犹豫,立即坐下,继续埋头看书。 盯着少女乌黑的发顶,隐隐约约的不快又席卷上柏清衍的心头。 她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 难不成他还比不上穆予昭那个毛头小子吗? 柏清衍扶住门框,“不跟老师说再见?” 宋辞音一愣,不是他自己不让送的吗? 男人就是麻烦。 她正要举起手意思意思地摆两下,却不慎碰掉了放在手边的练字本。 光滑的纸面划过掌心,大剌剌地在地上摊开。 她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下一秒,预感成真。 骨节分明的手拾起本子。 男人清润的声音响起,“最近改练硬笔书法了?” 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宋辞音回答:“参加了学校的书法比赛。” 柏清衍微微颔首,顺手把练字本夹在臂弯,“写得不错。” 宋辞音看着他自然而然的动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这人顺她的字还顺上瘾了不成? 柏家的家教出大问题。 柏清衍不紧不慢地解释,“我有个朋友擅长硬笔书法,既然你要参加比赛,我带给他看看,让他给你提点意见。” 宋辞音并不心动,“不用这么麻烦,只是学校的小比赛而已。” “不行。”柏清衍笑容和煦,语气却不容拒绝,“我的学生什么都要是最好的。” 宋辞音:“……” 她犹豫了不到一秒就选择了放弃挣扎,算了算了,尽快把这尊大佛送走才是要紧事。 “好吧,那就麻烦柏老师了。老师再见。” 柏清衍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嗯,再见。” 他走到楼下,陈慧芳早已候着了。 一见到人影,她立刻迎上来。 “清衍,今天课上完了?”陈慧芳嗔怪道:“景聿这孩子……竟然麻烦你去接音音,不懂事。” 她嘴上抱怨,心里早就美上了天。 儿子与柏大少的关系搭得比她想象得还要深,这对宋家来说,无异于是天大的好消息。 要说柏大少是为了宋辞音才去的,打死她也不会信。 宋辞音哪有这本事,不过是被当个玩意儿而已。 陈慧芳摸出一个红封,里面薄薄的一张卡,内里却是她目前能动用的最大金额,好不容易搭上柏清衍,绝对不能错过。 “清衍,你教得这么上心,咱们亲归亲,课时费该结还是要结。”她脸一板,“不许推辞,不然下次可不敢请你来了。” 柏清衍推开红封,“您太客气了。” 他想起家里那张裱起来的字和臂弯处厚厚一本练字本,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已经收到课酬了。” 陈慧芳愣了愣,看到柏清衍的神情,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小丫头还挺会来事。 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行行行,那我就不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 柏清衍礼貌颔首,拒绝了郑兰递来的伞。 门外,保镖已经撑开了伞躬身等候。 一场暴雨侵袭了整座城市。 宋辞音盖好被子,平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京市另一头,睡梦中的谢诣眼皮颤抖,眼球剧烈滚动。 “轰隆——” 一道雷声响起,他猛地睁开眼,飞快从枕下抽出匕首,浑身肌肉隆起,眸中满是凶戾。 下一刻,他看清了周遭的一切,缓慢地松懈下来,丢开匕首。 用力闭了闭眼,他起身赤脚踩过厚重的地毯走到落地窗边。 雷声轰鸣,整片大地都在震颤。 身边的乌云在睡梦中发出不安的呜咽,谢诣伸手轻抚了几下它的额头。 闪电刺破天空,他的脸庞映照在玻璃窗面,眉骨至鼻梁一道险峻的光影分割线。眼睛隐没在暗处,深邃宛如海底。 几步之外的电脑屏幕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宋辞音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宋家的二小姐,自小不受父母宠爱,在宋家活得战战兢兢,性格内向胆怯,不善言辞,除了外表和成绩还算不错,没有半分特别之处。 纵然有着一样的名字和相似的外表,内里却与他记忆中的人,截然不同。 想起那个人,谢诣的眉眼蓦地柔软下来,仿若冰雪初融,下一秒,又是一片风雪俱灭的清寂。 他曾经去过地球最南端,几十个小时的旅程,越过无数高山与河流,跨过风浪最险恶的海峡,终于得以抵达。 可他们之间,相隔又岂止千山万水。 胸口一阵闷痛,谢诣倚在窗前,微阖双眼,呼吸抑制不住的沉重。 那道伤口早就愈合,然而此刻的痛楚却清晰得如同发生在昨天。 第24章 加油 “昨天雨也太大了,差点以为天破了个窟窿。”周熠丢下书包,转过头跟秦远山嘀咕。 秦远山:“你婴儿般的精致睡眠还能听见雨声?” 周熠:“???我是睡着了又不是挂了,昨天晚上那么大的雷,谁能听不见啊?” 一夜无梦睡到天明的宋辞音默默翻开了英语书。 “音音,我听班主任说,你报名了书法比赛,下午就是初赛了,加油呀。” 韩芷柔走到宋辞音桌前,话语满是关切。 “你报了‘华章杯’?”周熠耳朵一动,“咱们班唯一一个吧。下午比赛在哪办来着?我们去给你加油助阵。” 他性格开朗,人也大方,在班上一呼百应,一群人嚷嚷着要去给宋辞音加油。 “去去去,输人不输阵!” “我看谁还敢再说我们班是体育班!” 韩芷柔脸上显现出一种奇异的艳羡与兴奋交织的神情。 她嫉妒宋辞音不知不觉间竟然得了班上风云人物的青睐,同时也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兴奋不已。 前两天书法社的女生联系了她,暗示她多带几个人去看宋辞音比赛。 【我看你们班就宋辞音一个人报名了比赛,孤零零的多可怜啊。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多找几个同学陪她一起,给她加加油】 韩芷柔立刻就猜到是楚梦颖那边有布置,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遭。 “大家都要去给你加油了。音音,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咱们班可就指望你了!” 宋辞音眉心一动,分明只是她出于个人意愿报名参加的比赛,经韩芷柔这么一说,却变得跟班级荣誉挂上了钩。 如果她没有获奖,就是她不努力,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了? 韩芷柔话音刚落,几个同学也跟着起哄。 “是啊是啊,你可是我们班唯一的希望。” “语文老师不是经常夸你写字好看,一定能拿奖!” …… 你一句我一句,生生把宋辞音抬得高高的,若是原先那个心思细腻又敏感的女主,面对这般万众期待的场面,不知要紧张无措成什么样。 宋辞音心中冷笑,抬起头,目光怯怯地扫过一圈周围的同学,又害羞似的低下头。 “大家别这么说,我只是想试一试……其他班有很多很厉害的同学,能有机会跟大家一起比赛,我已经感觉很荣幸啦。” 少女轻声细语,长睫微微颤动,新雪般洁白的脸庞飘着几缕红云。 一眼望过去,纤细又柔弱,好像与她说话声音太大了都是罪过。 刚刚起哄的一个人忍不住挠了挠头,“也是,八班九班好几个都练了好多年了……” “新华书店销量最高的硬笔字帖,最前面三个字是八班吕一维父亲的名字。”秦远山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差不多得了。”周熠也开了口,“有你们的事吗?一天天瞎起哄。” “害,我们只是想给同学加加油嘛。” “宋辞音,你别有压力,随便玩玩,得不得奖都无所谓。”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本来成绩就够好了,书法还特别棒。给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了?” 宋辞音抿唇微笑,“谢谢大家,我会尽力而为。” 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各自散开。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于无形。 与此同时,篮球场边。 霍云乐接过几个女生送来的运动饮料,给体育生们丢了几瓶。 他放到穆予昭身边时,男生碰也没碰,起身去场馆另一侧拿了矿泉水。 霍云乐:“……” 方胜宇“嘿嘿”直乐,高举大拇指,“书法社漂亮妹子送的运动饮料不喝,就喝矿泉水,我昭哥,牛。” 穆予昭:“腻。” 霍云乐:“那我跟你说个不腻的。” 穆予昭淡淡瞥了他一眼。 霍云乐拧开饮料,细细品味了几口,又拧好瓶盖,卡在穆予昭发火的边缘,慢悠悠开口,“宋辞音下午在南楼参加书法比赛,我们班就她一个独苗苗。” 穆予昭仰头喝了几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起了那封情书。 他收到的情书不计其数,基本不看。 那天,粉色的信笺从书本间滑落到前座的男生脚下,被直接打开怼到他的眼前。 有人起哄说那是宋辞音的字,他抬头,只看到一个颤抖着、纤弱的背影。 可后来,她又向他证明,那只是表象。 穆予昭记得,她的字是不错。 “我们去给她加油吧?”霍云乐撞撞方胜宇的肩膀。 “行啊。”方胜宇一口应下,“啦啦队去海城比赛了,一姐要是知道我们没去给宋辞音镇场子一定会鲨了我。” 他转过头看向穆予昭,“昭哥一起?” 穆予昭没有回答,长臂一伸,空了的塑料瓶精准投入垃圾桶里,“哐啷”一声响,他披上外套朝外走。 “他是去还是不去啊?” 霍云乐咬着瓶盖,含糊道:“我赌一万,他去。” 方胜宇:“……我只是不爱学习,不是傻b。” 下午,宋辞音看时间差不多了,揣上这些天用得最顺手的钢笔,神态轻松地朝南楼走去。 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竟然比她更紧张。 “我刚刚去别的班打探了一圈,好家伙,那些人的装备也太齐全了,各种各样的笔、墨水,桌子都摆满了。” “嘶,我兄弟说吕一维的笔是手工定制的,专门贴合他的手指弧度。” 周熠准备得最为充分:“我去超市买了瓶墨水,老板说他们书法生最喜欢买这个。” 一大瓶墨水捧到宋辞音眼前,宋辞音一时哭笑不得。 “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有备无患嘛。”周熠上下抛着墨水,“你等会儿一起带进去……” 他话未说完,几个女生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为首的那个一头乌黑长发垂至腰间,长相清丽动人,眼睛犹如一汪春水,清澈却深不见底。 “楚……楚梦颖。” 周熠愣在原地,若不是秦远山眼疾手快,那一大瓶墨水就将把保洁阿姨的辛苦毁于一旦。 秦远山横他一眼,“出息。” 楚梦颖仿佛没看见这一幕一般,自然地与他们打招呼,“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周熠轻咳了一声,“我们班有个同学参加比赛,我们来给她加油。” 楚梦颖宛然一笑,声音轻盈悦耳,“你们班感情真好。” 她的视线落到宋辞音身上,“时间差不多了,快签到进去吧。” 硬笔书法的比赛场地就在一楼,宋辞音径直走到教室门口,把签到表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然而,一无所获。 第25章 亿段时间 “这里没有我的名字。” 宋辞音镇定开口,眼睛里意外之色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平静。 从她听到“华章杯”在嘉华校内由书法社负责后勤工作开始,她就知道,事情不会一帆风顺。 原着里,穆予昭另一个知名爱慕者楚梦颖,就是书法社的社长。 在嘉华,学生会、书法社等等社团的地位很高,名义上只是学生组织,实际上却组成了一张张关系网。这些在学校里积累的关系网,会在未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关系网越深,走得越远。这一道理,古今通用。 其中担任社团主事者的多是家世不凡的二代们,二代们既有威信又能随随便便拉来大笔赞助,不得不说,学校敲的一手好算盘。 “怎么会呢?”楚梦颖惊讶,“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刚才能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她这个唯一参加比赛的人,现在却恍若无知地来问她的姓名。 宋辞音心下忍不住发笑,觉得她的演技还需精进。 “宋辞音。” “宋辞音?”楚梦颖身后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重复了一遍,紧皱眉头似在思索,而后胸有成竹地开口,“七班的宋辞音是吧?我记得你报的是软笔书法,硬笔这边当然没有你的名字。” 宋辞音:“我的报名表上选的是硬笔。” 他们班只有她一个人报名,班主任便让她直接交到办公室的负责老师那里,没想到,算计的点在这。 唔,倒比她想象得良善些。 “不可能。”刚刚出声的女生义正言辞,“报名表经过两轮统计,我跟王副社长又重新检查过一遍。” 她口中的王副社长更加不客气一些,“是不是你自己填错了?书法社承办‘华章杯’以来,从没出过这种错。” “是啊。”楚梦颖轻声解释,“这次的报名表为了方便大家填写,是勾选的形式。宋同学,你会不会是不小心看岔了,勾错了地方?” 几个人一唱一和,说得有理有据。 身后的围观群众们忍不住窃窃私语,怀疑是不是宋辞音不小心勾到了软笔书法那一栏。 “不是三点开始吗?怎么还没进去。”一道懒散的男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人群自动让开,穆予昭迈开长腿,走到中心位置。 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楚梦颖的眼神倏地更亮了,嗓音柔得能掐出一把水。 “你来了。没什么事,只是宋同学不小心填错了报名表,现在她的名字在软笔组。” 宋辞音仍旧平静地重复,“我记的很清楚,我的报名表上选的是硬笔。如果有异议的话,可以找出我的报名表原件。” 王副社长撇了撇嘴,“你说得轻巧,我们统计完就归档了,知道学校有多少份报名表吗?哪有空给你找什么原件。” 楚梦颖附和:“不好意思宋同学,这次是几个学校联合竞赛,马上就要到规定的比赛开始时间了,实在是没有空找报名表。” “我们经过三道审查程序,绝对不可能在这上面出错。” 穆予昭扫了一眼宋辞音,即便几个女生的质疑叽叽喳喳,听得他头都疼,她依旧挺直着脊背,仪态无可挑剔,神情也是不卑不亢。 他打了个哈欠,“她说报的是硬笔,就让她去硬笔,报名表的事比完了再说。” 楚梦颖轻咬下唇,脸上满是为难,“这……这不符合规定。” “马上就三点了!你们几个软笔组的怎么还没进来??连线视频已经开了,隔壁圣戈班的人都问我怎么人还没到,怀疑我们耍心眼呢。还不快点!” 负责的老师“咚咚咚”从二楼跑下来,只见一群人乌泱泱堵在一楼,他们嘉华最好的苗子楚梦颖就在最中间,一脸委屈。 黑框眼镜女生语速飞快交待了事情。 杨老师拧紧了眉,“书法社负责后勤工作这么多年基本上没出过错,尤其是这么低级的错。” 看到穆大少冷冷的眼神,他硬着头皮接着说:“这次比赛情况特殊,几校联合,又是京市书协牵头,我们不好临时变组,否则会让人质疑比赛公平性。” “现在这位宋同学只能参加软笔书法比赛,要么就……弃赛……” “软笔啊?好像没听说宋辞音会写毛笔字来着。” “会写也没用吧……有楚梦颖在呢。” “要我说回去刷题得了,浪费这时间干嘛?” “那咱们还加油吗?打道回府?” “音音,不然就算了吧。”韩芷柔从人群中挤出来,想拉宋辞音的胳膊,宋辞音垂下手,不着痕迹地躲过她的拉扯。 韩芷柔动作顿了顿,“我记得你不太会写软笔,还是别勉强自己了。” 她在心里为楚梦颖喝了声彩,有这么多人围观, 尤其还当着穆予昭的面。 如果弃赛,灰溜溜地回到班上,依宋辞音的性格,恐怕最后这大半年在班上都会羞愧得抬不起头。 如果参加,软笔书法,她只会被楚梦颖碾压罢了。 宋辞音敢报名比赛又怎样? 还不是一无所获。 穆予昭垂眸问宋辞音:“想参加吗?” 宋辞音欣赏够了几个漂亮姑娘的唱念做打,淡声道:“嗯。我最近受到好朋友的鼓励,正好练了一段时间,试试看吧。你觉得呢?” 她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韩芷柔身上,仿佛那个好朋友就是她一般。 韩芷柔满心茫然,可宋辞音自从跟叶有仪她们认识以后就变得越来越光彩照人,也再也没有怎么搭理她。 现在,她反倒成为那个需要被宋辞音承认她是朋友的一方。 她干笑了两声,“当……当然好,音音,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楚梦颖不知怎的,心中闪过一道阴霾。 来不及细想,老师的手机铃声响起,又是一连串催促。 她只来得及给穆予昭留下一个一如既往温婉的微笑,便跟上老师的步伐,匆匆赶上二楼。 楚梦颖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类似的比赛,哪怕现在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显示屏,那头其他学校的老师们都用尖锐无比的目光直直锁定着她,也没有半分紧张。 于她而言,这些目光,都是嘉奖。 她不紧不慢地磨着惯用的墨,铺开最喜欢的古法宣纸,落笔前分了点神看向斜前方的宋辞音。 她对宋辞音方才说的话半信半疑,但即便是真的,她也毫不畏惧。 练了一段时间?笑话。 样子看着倒是很镇静。 装模作样。 第26章 文艺复兴 电子屏幕另一头,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围着看了一圈,纷纷啧啧称奇,“嘉华还挺会来事,初赛用视频连线的方式让我们能看到各个赛场的情况。” “是啊,决赛好像还是什么直播,真是时代变了。” 一个老头摸了摸胡子,指着其中一块屏幕说:“楚家小姑娘的手很稳,笔走游龙。老楚啊,你后继有人。” “哪里哪里。”楚老爷子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来已年近鲐背。 “勤能补拙罢了,哪比得上你家公子少年英才。去年都办个人画展了吧。水平很高……” “柏公子可有觉得不错的苗子?”楚老爷子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向了屏幕前长身玉立的青年。 柏清衍目光从角落里只露出半张脸的小姑娘身上收回,转头应声:“我一介俗人,不懂这些。” 听着老头子们互相吹捧,还要应付前仆后继往他面前扑的人,实在烦不胜烦。 这还不是最令人烦恼的。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看宋辞音,没成想硬笔书法组的几个屏幕看了个遍都没找到人影。 还是被人簇拥着看楚老的孙女,才在角落里找到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半张脸。 可她不是报的硬笔书法吗? 还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练了厚厚一本。 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柏清衍敛了敛神,玩笑道:“只是觉得摄像头总是固定在这几个年轻人身上,怕是会让他们压力太大了。” “确实。还是柏公子考虑得周全。”房间里肚子快要撑破衬衫的中年人随手叫来一个小年轻。 一声令下,各个摄像头都动了起来。 柏清衍终于在屏幕上看到了宋辞音完整的脸。 她眉宇沉静,姿态从容雅致,下笔落字如行云流水。 摄像头捕捉不到纸上具体写成什么模样,只这神态,便让人毫不怀疑,她的作品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有些眼生,写字的样子倒是不错。执笔的姿势……”方老微微颔首,“挺讲究。” 他研究了大半辈子书法,许多时候,不必看到成品,只见如何落笔、收笔便知道水平几何。 这个小姑娘就是极为标准的范例,一看便知,定是从小就有高人细心指点,又经多年练习,才能如此自然。 方老在书协德高望重,不逊于楚家老爷子,他一开口,其他人都纷纷投以注视。 “嗯,确实不错,后生可畏。我也不曾见过这个小姑娘,难道又是高手在民间?” “不像不像,她这路子很正,钟灵毓秀。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可真是低调。” “低调”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楚家老爷子的脸色当即变得不大好看。 这会听着老头子们名目繁多的夸赞,柏清衍又觉得他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带着一点与荣有焉,笑着开口:“是宋家的二小姐,宋辞音。” “宋家?”方老若有所思,“我记得他家有个小姑娘琴弹得不错,好像一直在国外演出。没想到还藏着一个擅书法的。” “宋家的大公子也是青年才俊,前几天两家有合作,我儿子回来还夸了半天,骂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 “哎呦,宋家这年轻一辈人才辈出,不得了不得了。” 柏清衍看着屏幕,眼中带笑,“景聿和音音确实都很好。” 听见他亲昵的称呼,房间众人神色各异。 一些消息灵通的知道柏清衍与宋景聿交好,或许是顺手照拂他的妹妹。 一些版本落后的还停留在柏清衍喜好书法上,疑心莫非是柏大少近来喜欢年轻人的字? 于是之后不久,柏清衍又收到了大批大批笔法稚拙的字帖,。 与书协内部的一片欢声笑语不同,此刻嘉华校园南楼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细碎声响。 穆予昭一行人围在窗边,老师象征性地劝了两下也劝不走,见这群少爷小姐们还算安静,也不再多说,放任自流了。 穆予昭起初还有些担心宋辞音是不是勉强,那天赛车他就看出来了,她倔得要命。 在车上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害怕,下了车腿软得都快站不住,只能扶着叶有仪。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恼怒叶有仪动作太快,他原本是想过去替宋辞音开门的。 书法教室里坐满了参赛选手,浓黑的墨水与洁白的纸张衬出风雅之色,乍一看各个都人模人样。 穆予昭环视了一圈。 靠窗这个手在抖,墨水点子脏了几张纸,废物;中间的大高个弯着腰弓着背,像只大虾趴在桌上,难看;最里头的平头一通写,糊弄完了就开始东张西望,猥琐…… 穆予昭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仔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只有那么一个人…… 不论是仔细看还是乍一看,都合他的眼缘。 穆予昭定定地看着宋辞音。 她像初春刚抽条的细柳,柔韧又挺拔,握笔的手是精雕细琢的白玉,盯着纸张的眼睛熠熠生辉。 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每一笔都干脆利落。 她的字一定像她人一样好看。 穆予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能拽出这么多词。 一见到她,他的那些无数个老师都没唤醒的文艺细胞就莫名苏醒了。 穆予昭想,这可能就是文艺复兴吧。 如果语文考试宋辞音坐他对面,他的作文应该不至于交白卷。 在他看得出神之际,里头的人动了。 宋辞音放下笔,与老师致意,老师随即走过来收走了她的作品。 后续的评选工作都不再由书法社负责,他们内部许多成员都是参赛选手,再负责就有违公平公正的原则了。 楚梦颖瞥了一眼她的背影,稍稍有些急躁,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正在写第二张。 刚刚写完的第一张是正常发挥,但她并不满足于此。 她希望能彻彻底底地碾压宋辞音,让她知道,书法和穆予昭一样,都是她不配染指的领域。 哪怕这只是初赛,她也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宋辞音才不管她在想什么,交完作品一抬眼,就见窗边挤满了人,大眼瞪小眼地盯着她看。 从下面一直叠到最上面的窗框,偏偏还都默契地堆在右边,左边孤零零站着穆予昭一个人,中间甚至还空了半个身位。 可见这位少爷平日里积威甚重。 她眸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笑意。 而那位性格冷酷的大少爷,却不知怎的,不自在地偏过了头,耳根处泛起一点红。 第27章 负责任的好老师 顶着热烈的注视,宋辞音走出教室。 班上同学的眼睛里写满愤慨、敬佩,她仿佛刚从什么生死擂台上下来,而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书法竞赛。 甚至写的内容都是已经定好的,而非她曾经参加的赏花会、品茶宴一般,还得依照主人家定的题目创作。 那实在是梦魇。 “宋——” “嘘。” 宋辞音竖起食指立在唇边,朝教室里使了个眼色。 还有同学在比赛。 像中了某种魔咒,穆予昭立刻收了声。 方胜宇用力捶了捶霍云乐的背,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哪里见过昭哥这么听话。 霍云乐回手抓住他的手,往反方向用力一拧。 方胜宇痛得表情狰狞,无声呐喊。 霍云乐翻了个白眼。 没见识的东西。 宋辞音朝走廊另一头指了指,一群人便跟着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眼见大爷们终于离开了,教室里的老师松了一口气。 楚梦颖手不太明显地抖了一下,一滴墨水落在刚刚写好的字上,像美人面上骤然生出黑痣,突兀得扎眼。 她咬紧了唇,舌尖品尝到一点血腥味。 为什么? 穆予昭竟然跟着她一起走了。 嫉妒丝丝缕缕缠绕住她的心。 “叮铃铃——” 铃声响起,比赛时间到了。 楚梦颖低头端详面前的字,即便没有那滴墨水,第二幅也仍旧不如第一幅。 她的心乱了。 留下了第一幅,随手卷起第二幅字,她面带微笑向老师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才离开教室。 走到走廊尽头,长发飘飘的女生一点一点将失败的作品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桶。 唇角的弧度由始至终,没有任何波动。 楼下,穆予昭憋了一路,听到铃声响起,他终于开口。 “写好了?” 宋辞音:“?” 都走到这儿了,您说呢?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她微微翘起嘴角,“嗯,写好了。” 这句话一下子打开了开关,班上同学七嘴八舌吵吵起来。 “没想到你还会写毛笔字,太6了!” “好好好,真不给我们活路。” “还好你会写,不然岂不是白报名了。”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书法社弄错了?” 听到霍云乐的话,宋辞音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记得我是勾了硬笔。” 她黑眸湿润,仿佛氤氲着雾气,任谁看了都觉得,定是受了委屈。 下一秒,她却又弯起漂亮的眉眼,努力露出笑容。 “也可能真的是我不小心选错了……” 周熠被这笑刺痛了,他想起刚刚书法社几个干事的咄咄逼人。 未免有些太不讲情面了,也不帮人家核对一下,宋辞音这么聪明,难上天的数学题都能做出来,打个勾的事,怎么可能还会出错? 连他一直默默憧憬的楚梦颖,似乎也不像想象中那样温柔似水。 “现在比赛也结束了,去找乐主任反应情况吧,他负责这块。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总要找到原因。”秦远山冷静的声音响起。 这话正中宋辞音下怀。 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去找一下乐主任……” 话音未落,周熠开了口:“我们跟你一起去呗。” “对对。”他旁边一个同学附和,“乐主任偏心书法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一起!” 韩芷柔缩在人后没有说话,她不像这些富二代,对老师们毫无畏惧之心。 她的评奖评优全靠学校老师定夺,之前听人说乐主任跟校长有亲属关系,她不敢冒头。 宋辞音说这一番话是希望能在潜移默化中扭转大家对她的印象,从内向胆怯到外柔内刚,却不想大家都跟着一起一股脑冲到老师面前,倒像去威胁师长了。 “谢谢大家的关心,不过我相信乐主任会帮忙查清楚事情真相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声音温软,“天气不好,我看待会可能又要下雨了,大家先回教室吧。” “可是……” “可是什么?”穆予昭不耐烦道:“你当去打架吗?还要人多势众?” 说话的体育生马上闭了嘴,缩起大高个,恨不得躲在人群里不被穆予昭看到。 “走吧。” 穆予昭发了话,一群人举起手跟宋辞音打了个招呼,默默跟着他往教室走。 宋辞音转过身,她记得,乐主任的办公室就在南楼三楼。 办公室里,乐主任交待好人把封好的作品打包送去书协,刚坐下闻了一口新沏好的茶,门忽然被敲响。 “请进。” 宋辞音推开门,微微欠身,“乐主任好,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乐主任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在嘉华工作久了,难得遇到这么懂礼貌的学生。 “请坐吧。” 宋辞音在真皮沙发上坐定,主动介绍,“我是高三七班的宋辞音。” “哦哦。你就是宋辞音啊。”乐主任立刻明白了,“是为报名的事情来的吧?” “刚刚杨老师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有困惑,但我跟你保证,书法社负责这块的工作很有经验,这么低级的错误是不可能犯的……‘华章’杯办了快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类问题,你可以放心。” 宋辞音耐心听他说完才开口,“乐主任说的情况我都明白,书法社各位成员的办事能力我再信任不过。但我也记得很清楚,我选的是硬笔。初赛已经结束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重新核对一下报名表,孰是孰非,查一查就知道了。” “既能解了我的困惑,如果真是我的问题,也能还书法社一个清白。” 她笑了笑,颊边两个小梨涡带出点少女俏皮的意味,“我在年级排名前十,最近几次数学考试都是满分,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呀。” 乐主任呷了口茶,心里的天平已经渐渐向眼前的同学倾斜,怀疑是书法社出了纰漏。 可书法社的社长楚梦颖是楚老爷子的宝贝孙女。 宋辞音,好像是宋家的二小姐,宋家前些年虽然风光,但这几年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宋同学,你也说了,初赛都结束了。这会再查报名表,无论如何也都不影响比赛结果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悄悄跟你说,别往外传,负责你们考场的杨老师可是跟我盛赞了你的字啊。说你进决赛肯定没问题……” 所有,有些事情就不必再追究了。 宋辞音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她眸光流转,显出几分惊喜,很快蹙起眉,“可是刚才比赛开始前,我们班的穆予昭同学、霍云乐同学……哦对,他们好像还打电话给了叶有仪同学,都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如果什么也不查,这件事在同学们之间传开,是不是会影响书法社的声誉?” “书法社一直由乐主任负责,您一心为学生,兢兢业业,怕对您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宋辞音每报一个名字,乐主任的心都跟着抖一抖,穆家、霍家、叶家…… 这些可都是校董会的成员! 书法社的声誉、他的声誉算什么? 就怕这几位回家跟家长一嘀咕……校董会本来就对学校这几年办学有所不满,他姨父的校长位置好不容易坐稳,可不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出问题。 思及此,乐主任放下茶杯,沉声道:“宋同学说得很有道理,我自己倒不算什么。但书法社是嘉华的一块招牌,在市里都很有名气,可不能砸我手里。这件事情我会好好查的,宋同学可以放心。” “那就麻烦乐主任了,谢谢您,您真是一位负责任的好老师。” 宋辞音起身鞠了个躬,满脸惊喜与感动。 背过身时,尽数化作嘲讽。 第28章 一把伞 “哗啦——” 方胜宇望向窗外,“还真下雨了。宋辞音是什么小神仙吗?” “刚刚云都快掉地上了,傻子才看不出来要下雨。”霍云乐低头看手机,实在应付不来那头叶大小姐的怒火,假装手机没油了塞进抽屉里。 方胜宇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宋辞音带伞了吗?” 霍云乐想了想,她两手空空,似乎除了口袋里揣了只笔,什么也没带,比赛用的笔墨纸砚都是现场备用的。 “没有。” “嘶。南楼离这里还有点距离。要不我去给她送伞吧?”方胜宇一脸菜色,“一姐要是知道我让她的救命恩人淋雨不得劈了我??” “不用了。” 秦远山捧着水杯,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脸,辨不清神色。 “已经有人去了。” 霍云乐下意识往靠窗的座位看,那里果然是空空如也。 而站在楼下的宋辞音看着眼前连成片的雨幕,开始思索掉头回去找乐主任借把伞的可行性。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撑着把黑伞自道路尽头出现。 大雨让一切变得像慢动作,但那个人速度很快,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宋辞音眼前。 厚重的伞布下,是穆予昭锋利的眉眼。 “知道下雨,不知道带伞?” 他故意拖长的声调从头顶上方传来,夏天的雨滴似的,一颗颗砸到宋辞音的肩上。 他们靠得有些太近了,不过一把伞的距离,少年人的热气将她整个裹住了,还挟着一点清爽的薄荷香气。 眉尖轻轻动了一下,宋辞音不太想跟他撑一把伞。 但现在好像没有她挑剔的份。 既帮她提书包之后,这位大少爷又来送伞,难道是真转性了? “啧。” 穆予昭发出一声响。 宋辞音以为他是看她半天没动,不耐烦了。 下一秒,伞柄被强硬地塞进她的手里,而那把伞的主人径自跑向了雨幕中。 他的脚步溅起高高的水花,宋辞音眼疾手快斜过伞挡住了水,好悬没让裙摆沾湿。 穆予昭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中,宋辞音心想—— 他为什么不多拿一把伞呢? 算了,母亲说过,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总是不大正常。 多想无益。 宋辞音扶正了伞,优雅从容地迈开步伐。 这把伞很大,罩住她绰绰有余,偶尔有斜飞的雨丝,也飘不到她的身上。 忽地一阵强风,宋辞音用力握紧了伞柄,手硌得有点疼。 她低头一看,伞柄处竟然密密麻麻镶嵌了一圈宝石,不是黑色就是深到近乎黑色的蓝宝石,如果不是那阵风,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起到一个装饰性的作用吗? 和它的主人一样令人费解。 路上零星遇见几个在雨中狂奔的人,每一个跑到她的身前又回过头看她,大抵是羡慕她有伞。 宋辞音回班时,受到了热切关注。 她一一回应。 “嗯嗯,已经跟乐主任说过了,他答应会帮我查清楚。” “没有没有,他没有为难我,乐主任人很好。” ……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同学,宋辞音拿出手帕,想了想于心不忍,还是找前座的同学借了几张纸巾。 细细擦起了伞上的污渍、水痕。 用了别人的东西,自然应该好好还回去。 更何况…… 她想起原着里女主不小心踩到了穆予昭的球鞋,而后被人狠狠弄脏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要杜绝一切可能性。 她擦得更认真了。 穆予昭的座位是空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跑去了哪儿。 把干干净净的伞在他的桌边挂好,宋辞音立刻回了座位。 近来为了这场比赛她花费了大量时间,距离决赛还有几天,她必须要抓紧时间学习了,不说进步,至少不能退步。 刚来的那天晚上,她在房间的书架里翻到了一本很旧的书,明显是被主人多次翻开过。 书页正中间夹着一张明信片,印着一座古朴的大门,明信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京华大学,等我。 是女主的字迹。 可那本书里没有写女主上任何一所大学,所有的焦点都围绕着她与三个男人的爱恨纠葛。 这大概是她隐秘的向往,被珍藏在书本中,一次次翻开细赏。 京华大学是柏清衍任职的学校。 若按宋辞音的想法,她大概率不会选择这所大学。 宋家长房的子女都在国外求的学,她亦可以选择去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也更容易远离原着中的一切。 可如果这是女主的愿望,她愿意为她实现。 更何况,京华大学是华国最顶级的高级学府。 唔,倒也配得上她。 想归想,上京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必须要维持住现在的成绩,如果想随自己的心意选择专业,还需要更进一步。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宋辞音最近看的书上有这么一句话,她深以为然。 心中燃起熊熊斗志,她下笔如有神,题目写得飞快。 后排的霍云乐一抬眼,见宋辞音埋着头,五三哗哗地翻。 一心只读圣贤书啊。 瞟了眼他昭哥空空荡荡的座位,霍云乐踮着脚尖哼起歌。 未来的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乐~ 第29章 体验派 五点,雨依旧噼里啪啦。 宋氏集团二十七楼。 死一般的沉寂中,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又擦了把汗,灰色袖口已经深了一大片。 眼睛死死盯着年轻英俊的总裁,生怕他37度的嘴里又说出什么冰冷无情的话,让设计部熬了三天三夜的方案再度作废。 宋总年轻还能熬,他这保健品当饭吃的三高中年人可陪不起。 “可以,暂时按这个方案推行。” “呼——” 仿佛听到神的恩典,中年人心中无声地长叹一口气。 “好的,一切都听宋总安排。” 主管陪着笑,“宋总今天也能早点下班了。”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冷面阎王的点,办公室的空气蓦地柔和了。 主管感觉含氧量直升,呼吸也轻松起来。 “你们也辛苦了。” 主管受宠若惊地离开了办公室。 宋景聿扫了眼腕表,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教室里,宋辞音听完最后一道听力,翻开答案扫了一眼。 全对。 眉尾微微扬起又生生压下去。 没什么好骄傲的,这是理所应当。 课本知识内的听力可比柏清衍说的简单多了。 这本资料的播音员声音比上一本好听一点,但不多。 除了老师和录像带,她听得最多的英文发音就是柏清衍的。 宋辞音在脑子里挨个过了一遍。 很不情愿地表示,好吧,柏清衍略胜一筹。 临近放学,雨依旧没停。 宋辞音瞄了一眼穆予昭的座位,他人还是没来,伞也还挂在那。 她心中不由得蠢蠢欲动。 借都借了,要不再用一回? 可是不问自取视为偷。 不妥不妥。 没纠结多久,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免去了她的纠结。 “大哥,你来啦?” 宋景聿淡淡“嗯”了一声。 公司近来在推进新项目,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正常下班了。 今天暂时告一段落,近乎本能地就让司机开来了学校。 校门口,司机本要下车来接宋辞音。 宋景聿拦住了他,自己逆着人流走到教室。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突然想到了在洛市念书时,冬季多雨,他总是随身带伞,后桌的小姑娘却总是忘记。 于是他总能看见一个神情温柔的女人撑着伞在教室外等候,小姑娘会蹦蹦跳跳闯进妈妈的怀里,积水溅了母女俩一身也没关系。 宋辞音大概不会扑进他怀里,但或许看到他,会比看到司机要高兴一点。 就像他那时候偶尔也会期待,祖父或者祖母突然出现在教室外,温柔地注视。 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那头有人刚联机打完游戏,咋咋呼呼地喊出了声:“我靠,门口有个帅哥。” “谁谁谁?在哪?帅——哪个班的???” “看着不像学生,新来的老师?” 宋辞音背上书包,回头答道:“是我哥。” 宋景聿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乌黑的瞳孔中,细碎的波光闪动。 见宋辞音走出门,宋景聿把带的另一把伞递给她。 宋辞音笑眯眯接过粉色小伞。 还是宋景聿聪明,知道多带一把。 两人撑着伞往外走。 同样粉色系的书包挂在宋景聿胳膊上,把质地良好的衬衫袖子扯出一道道褶皱。 他有意隔了宋辞音半步,免得他的伞滴下水淋到身边人。 上车后,前座的司机老尹边启动车边笑着说:“今天大少爷来接就是快,老陈说,平时二小姐都要四十才到学校门口。” “平时都这么晚还待在教室吗?” 宋辞音擦水的动作顿了顿,有点心虚,最近宋景聿没空来接她,她确实比较放肆。 主要是都写到25题了,26题不能不写,26题写了,再写四题,这一张小练习就写完了。 谁能拒绝在放学的时候争分夺秒完成一套小题呢? 她反正不能。 宋辞音眨了眨眼,“有时候做题做得忘记了时间。” 宋景聿打开电脑,戴上半边耳机,“再爱学习也不能忘记回家,晚饭总是要吃的。” 一听到晚饭,宋辞音当即抓住破绽,“大哥,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吃饭了。” “公司的事情这么忙,你有好好吃饭吗?” 宋景聿果然沉默了。 宋辞音挑了挑眉,原着里可是说过,她这位哥哥是个工作狂魔,一忙起来,什么吃饭、喝水都忘记了,年纪轻轻就得了…… 书里怎么形容来着? 总裁标配的胃病。 虽然不懂为什么是标配,但她依旧牢牢地记下来了。 “大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好好吃饭才能好好工作。不然我……还有大伯母都会很担心你。” 宋辞音捧着脸,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宋景聿,瞬间实现了反客为主。 宋景聿抿了抿唇,无奈点头。 电脑屏幕里,一张清隽白皙的脸闪过镜头。 宋辞音问:“咦?这是什么?” 她刚刚好像看见了柏清衍? 宋景聿把电脑往宋辞音的方向转了转,“在洛城开的一个学术会议,关于人工智能的。” 此时的镜头再一次对准了柏清衍,他一身白衬衫,衣领和袖口的纽扣都整整齐齐地扣着,透着股一丝不苟的意味,银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在一众人中,英俊得扎眼。 好一个活脱脱的斯文败类。 宋景聿拿下耳机,语速极快的英文在车上倾泻而出。 宋辞音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柏清衍平时陪练的语速是那么慢。 她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去听,却只能听懂很少的一部分,其中似乎有大量的专业词汇,还有一些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宋景聿却很是专注,低声喃喃:“柏教授的研究原来已经进展到这个程度了。” 柏教授? 宋辞音抬眼,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向往。 她想起柏清衍第一次家教时说的话。 ——“景聿很有天赋,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难道不是他随意编造的借口? 原着里扶大厦之将倾的宋景聿,或许还有其他的故事? 把脑海中零零星星关于这位堂哥的文字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宋辞音也没有找到一点证据。 她并不气馁,书里的视角有限,可现实中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自己的人生。 她会用眼睛、用耳朵,去看、去聆听、去感受一切。 第30章 暴雨转晴 来自北方的气流裹挟着大量水汽,由北向南,覆盖了大片国土。 深夜,海城。 一架私人飞机顶着暴雨在郊区起航。 叶有仪搭上毛绒毯子,调好角度,仰躺在柔软的座椅上,眼角余光瞥见谢诣脊背挺直端坐着,又翻过去了一页书。 不由得为自己的堕落羞愧,为了今天的比赛,她好几天没写过作业了。 要是宋辞音知道会不会以为她是不爱学习的坏孩子? 但她已经在申请国外的大学了,这次跟啦啦队来海城参加比赛也是为申请做准备。 回去之后要跟她解释一下,免得误会。 “在想什么?”低沉的男声在机舱内响起。 “啊?”叶有仪怔住,下意识应道:“宋辞音。” 谢诣搭在书上的手往下压了一寸,“你跟她很熟?” “咳——”叶有仪克制地说:“还行吧。” “只是还行就让你冒着大雨,比赛一结束就要赶回京市?” 叶有仪眼神游移不定,“没有啊,只是恰好听我妈说你今晚回京市,海城没什么意思,想早点回去……” 谢诣的眸色极深,在这目光压迫下,她随口扯的谎逐渐编不下去。 叶有仪往后一躺,直接放弃。 “啧,我拿完奖就看到消息说,她被人欺负了,明明报的硬笔书法比赛,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安排到了软笔组,这俩能一样吗?” “小舅舅,你不知道,她硬笔字写得很好,我看过的。”叶有仪动了动,侧过身子对谢诣说话,“她前两年都没有参加比赛,今年是最后一年了,肯定是不想留下遗憾才报了名。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一定很难过……” “这群人,就知道趁我不在搞事情……”她小声念叨。 谢诣稍稍走了些神,那份详尽无比的资料里写过,宋家二小姐钢笔字写得不错,却没有提及她学过毛笔,大抵是不会的。 软笔不像硬笔,无人教导很难入门。 宋家教养得不上心,没有人为她费过心思,教习她富家小姐们多擅长的琴棋书画。 不像他的音音,宋大人是天瑞三年的探花,行书名满盛京,音音自小受他教导,也写得一手好字。 母亲素有咳疾,宋家听闻后送来一张古方,据说有奇效。 后来他听母亲说是宋家大小姐亲手抄的方子,去配药的府医那里顺走了药方,悄悄换成了自己抄的。 在北疆的无数个日夜,他在月光下一遍遍回看。 百合、石斛、沙参、麦冬、天花粉、生地黄、当归…… 当归、当归。 他幻想着,这是音音对他的嘱托。 纵然已经明了,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可一个长相与她如此相似,同名同姓,连饮食偏好都与她相近的人被别人欺负…… 谢诣仍旧不可避免地心生不快。 “对了!”叶有仪突然想起来什么,音调陡然扬起,“小舅舅,我记得你好像在校董会挂职吧?‘华章杯’的评选,你能不能……” “不能。” 叶有仪顿时泄气,“好吧。” 她小舅舅经受过最严苛的教育,从来不搞裙带关系那一套。 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叶有仪还是难掩失落,头脑风暴快与飞机外的天气齐平,思考着应该如何宽慰她的好朋友。 “初赛评选我会去看。” 她正沉吟着,却听见谢诣缓缓开口。 “她会得到应有的名次。” “以及,如果她的确报的是硬笔,出错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听到后半句,叶有仪的心情方才由晴转阴。 “这还差不多。” 她靠回椅子,抱着胳膊思索,应该怎么哄音音高兴呢? 送她更多花色更好看的手帕? 她用得过来吗? 还是包包? 岳秋英她们不都说包治百病吗? 可是音音的品味应该跟他们不一样。 要不然带她去吃顿好吃的鱼吧,音音就喜欢吃这个。 嘿嘿,音音。 真好听,在心里偷偷叫。 - 翌日,天气终于放晴。 宋辞音换好衣服出门锻炼。 她现在已经比最开始能坚持得久得多了,不至于跑不到三分钟就开始大喘气。 完成今日运动量,她调转方向回家,正看到宋景聿的车出门。 “大哥吃过早饭了吗?” 女佣应道,“吃过了。昨天听了小姐的安排,做了鲜肉笋丁烧卖、六虾面,跟大少爷说,这是您觉得很不错,特地交待厨房也做给大少爷尝尝的。” “我看大少爷原本急着出门不太想吃,一听这个就还是坐下来吃了。” 宋辞音点了点头,“嗯。大哥工作辛苦,不好好吃饭怎么行。” 女佣语带讨好,“您跟大少爷感情真好。” 宋辞音眸光微缓,“我们是一家人。” 这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的习惯,也像极了她从前的家人。 小时候,父亲常因事务繁忙忘记饮食,母亲便带着她去给父亲送膳。 她提着足有她半个人高的食盒,颤颤巍巍跨过门槛,往往还没来得及跨过去,就会连人带盒被父亲一起抱起来。 母亲边给父亲夹菜边叮嘱他再忙也要顾及身体。 父亲总是好声好气地答应,下一次忙起来还是一如既往。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书房,这一切像一幅画印刻在宋辞音的脑海里。 服侍母亲多年的嬷嬷附在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说有了她之后,管家可方便多了。 “以前啊,夫人让小厮们去送,连老爷的门都进不去。夫人的脾气一上来,直接拎着食盒,一脚踹开门。老爷就着急忙慌地上来哄人,才愿意吃饭。他们感情是好了,就是苦了管家,隔三差五就要修门。” 大概就是因为这,宋辞音总觉得吃饭是件相当要紧的事情。 放下心来,她回房间洗漱。 郑兰盯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她算哪门子的一家人,都不是一个妈生的……” 宋辞音最近胆子是大了,以前哪敢使唤人做事。 她转过头瞪了女佣一眼,“你倒是听她话。” 女佣回了一个讪笑,转过身没忍住撇了撇嘴。 不听她的话听你的话? 大家都是打工人,你又高贵了? 第31章 真哭了? 晴天,能见度极佳,谢家的车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书协。 下车时,谢诣目光掠过左侧一辆大红色的阿斯顿马丁,车牌号极其张扬。 他记得,这是穆家那位老爷子的常用车。 行政秘书殷切地迎上来为他引路,心里暗自打鼓。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嘉华办的比赛竟然引来了这么多大佬。 他们书协本来还不太愿意承办,觉得只是学生打打闹闹,哪儿用得上他们,没想到跺跺脚京市都要抖三抖的几位都出现在了初赛评选现场。 难道嘉华还有什么大动作? 他思忖着,行动没有丝毫差池,把人带进了会场。 会场内,此刻吵嚷得宛如村口菜市场。 穆淮滔的声音和他大拇指上那块祖母绿的扳指一样大,“我看就这副最好,大气,其他的都小家子气得很。” “穆老,您把人家的名字都暴露出来了,这按理说要作无效处理的……” “什么?”穆淮滔虎目怒睁,“这是老子不小心弄出来的,要错也是老子的错,干人家什么事?你们就是这么办比赛的?? ” “直接作无效处理确实有些不妥,”柏清衍接过话头,语气平缓,“毕竟这是我们评委的过失,不该让参赛者承担责任。而且……” 他顿了顿,“我想大家有目共睹,抛开其他一切不谈,这幅字的水平在所有作品里毋庸置疑,是第一档的。至于最好,仁者见仁。但我认为,决赛名单里,应该有她的一席之地。” 柏清衍一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此言一出,一些碍于面子不好承认穆淮滔观点的评委也顺着台阶下。 “确实确实,我更喜欢那边那副字,但这一幅进决赛肯定是没问题。” “是啊,作者水平在这,待会登记名字也是要拆封的,就当是提前为大家揭晓惊喜了。” …… 谢诣静静围观了一场大戏落幕,难得生出一点好奇。 到底是什么字? 竟然让穆老爷子和柏清衍都为之说话。 他走近人群,与身边几个人点头致意,目光随意落在红木桌上。 在看清楚字迹的那一刻,他瞳孔猛地骤缩,紧接着思绪一片空白,脑中空洞洞的,只余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北疆荒原之上终年不停歇的风又一次席卷过他的全世界。 这纸上的每一点、每一竖,他都无比熟悉。 他在粗粝的沙地上临摹,想象她如何起笔、运笔、收笔。 谢诣短促地呼了一口气,艰难移开视线,往落款处看去。 右下角遮掩住名字的纸条已经被人撕开,“宋辞音”三个字一笔一划,清晰明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身边人流来来往往,他们说了些什么对谢诣而言全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他什么也听不真切。 直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谢总,您怎么看?” 谢诣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发出声响,嗓音沙哑,“我没有意见,这幅字……写得很好。” 柏清衍抬头,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思量。 为了赶上今天的初赛评选,他昨天夜里刚从洛城飞回京市。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精神状态算不上很好。 可谢诣竟然看起来比他还要疲倦。 穆老爷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心中有所猜测。 这位谢总,状态如此不佳却不好好休息,来参加小小的初赛评选,又是因为什么? 谢诣感受到了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无暇关注。 他眸光沉沉落在宋辞音的字上,如坠梦中。 在书协正为决赛名单进行一轮又一轮地商议之时,宋辞音在教室里却意外听到了叶有仪的声音。 “一姐?你不是应该在海城吗?怎么回来了?” “是不是听说昭哥生病了特地赶回来的?你真的,我哭死。” 叶有仪一脸疑惑,“穆予昭生病了?” “对。”方胜宇回答:“发烧了,现在被扣在医院挂水,我们刚刚还在商量去看他。原来你不知道啊?” 宋辞音停下笔,这人,该不会是淋雨淋的吧…… 叶有仪随意“嗯”了一声,抬脚走到了宋辞音跟前。 “我回来了。” 宋辞音抬眼,“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昨天晚上才结束比赛?”她眉眼弯弯,“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得金奖。” 叶有仪:“一……一般吧也就。都是我想去的那所藤校,偏好多参加艺术活动的学生,麻烦得要命。” 嗯,这样一解释她一定能明白我不是瞎胡闹。 宋辞音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申请成功。”她小小地叹了口气,“我也要向你学习,朝着梦校努力。” 叶有仪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不自在地说了句“谢谢,我也相信你。” “对了,我……” 她一低头,看到宋辞音面前摊开的试卷上写得满满当当,直到最后一小片才出现一点红色的字迹,说明前面的都写对了。 那些邀请去逛街购物或者去吃鱼的想法霎时间都变得庸俗不堪。 她们应该是一起变好的诤友,而不是只会一起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 叶有仪脑中念头急转,忽然灵机一动。 “我们一起去看穆予昭吧!” 这就对了,关爱同学总没错。 宋辞音:“……” 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偏要在穆予昭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不过她说得倒也对,是应该去看看。 他要是真的因为昨天给自己送伞淋了雨才生的病,那可真是…… 太不聪明了。 几个人一拍即合,方胜宇抄起手机就要往校门口跑,一转头却见宋辞音向反方向走去。 “你去哪?” 宋辞音理所当然,“去办公室找老师请假。” 方胜宇:“……” sorry,为所欲为惯了,都忘记学生出校门是应该跟老师请假的。 他们眼睁睁看着宋辞音拿着请假条回来,轻声细语地拜托前座同学明天借她看一下后两节课的笔记,又开始收拾书包,往里头整整齐齐放了今天晚上的作业。 一时间羞愧难当,情不自禁跟着一起收拾书包,也不管用得上用不上,一股脑塞了个满满当当。 “我的书包从来没有这么满过。”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体育生接话,“没想到我的书包有一天还能装除了手机、平板、游戏机以外的东西。” 宋辞音微微侧首听叶有仪讲她的比赛小故事,忽然就没了声。 叶有仪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校门口。 “咦?我小舅舅的车怎么在这?” 宋辞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车窗缓缓打开,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那不是三号男主吗? 怎么看起来像要哭了?? 第32章 好人没好报 “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来嘉华有点事。” 谢诣僵硬地转过头,用力闭上双眼,声音带着一股仿佛被沙砾蹭过的低哑,完全不似那一天的清冽。 宋辞音一挑眉,三号男主又犯病了? 原着里,谢诣绝大多数时候都像深渊一般冰冷沉寂,偶尔却又显出与他外表极为不符的脆弱。 失眠、梦魇缠身、警觉过度、易受惊吓。 每到这时候就是女主的受难日,可女主偏偏对此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哪怕这人好了之后经常一声不吭玩失踪,也依旧甘愿在牢笼一般的宅子里苦苦守候。 从叶有仪那里得知了他过去的经历后,宋辞音从记忆里翻出一个新鲜名词。 ——ptsd。 学名应该是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有病就该去治,这个时代的治疗手段已然如此完善且科学,他不去求医问药,却把痛苦加诸在另一个无辜的姑娘身上。 实在可恶。 宋辞音回忆起从前外祖府上那些解甲的军士,他们之中许多身受类似的痛苦,只能靠府医开的安神汤药入眠,却仍旧竭尽所能回报外祖的恩情。 她维持着标准的笑容,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哦哦。”叶有仪恍然大悟,瞬间明白了,小舅舅应该是来处理她在飞机上提到的事,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了,心下欢喜不已。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谢诣猛然惊醒,现在还是上课时间,他们一群学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校门口。 音音最守规矩,定是这群坏小子带坏了她。 冰冷的眼神刮过后面一群男生,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们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们要去做什么?” 方胜宇身子一抖,站得比刚入学军训还直,“我们去看望同学,同学生病住院了。” “跟老师请过假了!”他举起请假条,像举起皇帝的免死金牌。 谢诣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两个女孩子身上时,仿佛被烫了一下,飞快垂下了眼睛。 “我送你们去。” 叶有仪还没点头应好,霍云乐立刻应声,“好啊好啊,麻烦谢叔叔带她们两个女孩子去吧。我们已经打好车了。” 宋辞音:“……?” 她微微一笑,“不用麻烦了,我跟同学一起打车就好。” “别了。”叶有仪一把拉住她往车上拽,“穆予昭不在,他们打完球肯定不好好洗澡,你跟他们一辆车会被臭晕。” 方胜宇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但一对上车上男人冰冷的视线,顿时失去了所有勇气,默默受了这个委屈。 叶有仪的说法瞬间打消了宋辞音的念头,最终她坐在了谢诣斜对面。 “谢叔叔好,我是宋辞音。” “嗯,你好。” 谢诣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很轻地颤了下。 对面的叶有仪跟小舅舅关系应当是很不错,毫无顾忌地与她聊天,说起比赛中有对手耍小手段的事。 宋辞音一一应和,目光偶尔不经意地掠过谢诣,男人一言不发,眼睛始终看向窗外,一副对小女生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的冷淡模样。 这样一看,他似乎又不那么像记忆中的容颉了。 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初见时长街上的惊鸿一瞥,宋辞音以为他是冰冷无趣的性子。 而后是同年冬日长公主设宴赏雪,她嫌殿中炭火烧得太热,香气混着暖气熏得头晕,带着丫鬟出门透气,却意外发现容颉在一片荒僻的院中堆了个雪人。 她到时,这位少年英才的小将军正笨拙地把一朵红梅摁进雪人的眉心。 八岁以后,宋辞音便不再玩这孩子气的东西了。 发现她的人影,容颉比她更像个慌乱的小娘子,做了个揖后匆匆离开,斗篷拂过坠满雪的树梢,雪花簌簌落下。 还怪可爱的。 后来议亲时,得知对象是容颉,宋辞音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 他应该比她想象中更有趣。 现在车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是谢诣,他们只是恰好有一双相似的凤眼。 宋辞音垂眸,心中暗暗叹了一声。 谢诣的眼睛看向窗外,一颗心却全然寄挂在斜对面的人身上。 几乎没费多大力气,他就确定了她是他的音音。 说话的语气,挑不出错的仪态,在提到一些这个时代独有词汇时不易察觉的微微停顿。 她应该来了没有多久。 谢诣想看她,却不敢看。 她是何时来的?又为何会来? 是像他一样在濒临死亡之际突然迎来了奇迹降临吗? 只要一想到她曾经受到过这样的痛苦,谢诣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涩。 没过多久,车抵达了医院,谢诣接了个电话。 临下车前,他对叶有仪交待,“我还有事,先走了。待会让司机送你和……宋小姐回家。” 看到谢诣离开,远远站在花坛边的方胜宇一行人才敢靠近。 “吓死我了,我还怕他跟我们一起去看昭哥。” 体育生们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叶有仪一脸无语,挽着宋辞音进了医院。 穆予昭赶走了陪护,躺在病床上单手打游戏,头还有些发晕,脸上满是不耐烦。 也不知道老头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找到宋辞音的字。 就知道他一直觊觎那个祖母绿的扳指。 不过如果能哄宋辞音高兴的话,也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而已。 啧,这些人也太蠢了,还没他一只手打得好。 穆予昭随手丢下手机,一手揉着太阳穴,房间门忽地被大力撞开。 “昭哥!我们来看你了!” 方胜宇的大嗓门响彻整栋楼,穆予昭正要开口骂人,他刚刚还在想的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眼前。 脏话在喉咙绕了一圈化作一声咳嗽。 方胜宇如临大敌,“昭哥你还咳嗽起来了???我现在就去叫医生。” “别发癫,”穆予昭睨他一眼,“只是喉咙有点痒而已。你们怎么来了?” 叶有仪一手拉了一把椅子,示意宋辞音也坐下,“来看你死了没有。” 穆予昭:“……” 霍云乐放下果篮,打着哈哈,“昭哥吃不吃橘子?我给你剥一个。怎么好端端的发烧了?” 穆予昭拒绝了他的橘子,又轻咳了两声,鼻音有些重,声音便显得嗡嗡的,“因为做了好人好事。” “可惜好人没好报。” 第33章 小苹果班开课啦 这拿乔的样子可真是让人手痒痒。 宋辞音眉心跳了跳,“穆同学做好人好事也要记得先顾及自身。” “咳咳咳——” 回应她的是一连串稍显刻意的咳嗽。 她的视线投向病床上的人,浓密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他锋利的眉眼,鼻尖和脸颊红通通地连成一片,比平时看起来柔和乖顺得多。 竟然怪可怜的…… 从果篮里捡出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放到穆予昭床头,宋辞音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一点,“穆同学要注意补充维c,才能好得快。” 穆予昭神情极短地怔了一下,而后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吃带皮的苹果。” 叶有仪嗅到了一点奇异的气息,正要怒斥他矫情,霍云乐一把拉住了她。 “一姐,我看昭哥咳得好严重,我们去找医生来看看吧。” 叶有仪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发问,“你不能自己去吗?” 霍云乐边拉着她往外走边胡扯,“我社恐。” 房间里的人上厕所的上厕所,洗水果的洗水果,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穆予昭定定地看着苹果,偶尔咳嗽两声,也不说话。 虽然不怎么聪明,但毕竟是给自己送伞才生的病, 宋辞音沉默半晌,翻出水果刀,正要开始削苹果。 一双大手伸到她眼前,按住了刀柄,“算了,别碰。” 穆予昭看她真拿起刀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 她那么娇气,太阳晒一晒皮肤就要发红,刀刃锋利无眼,划伤手怎么办? “刀很快。” 他话音刚落,宋辞音从他手底下抽出刀,在手上利落地耍了个花刀。 水果刀在她白皙纤细的手里灵活得像个玩具,果皮薄薄的一片从苹果上剥落,从头到尾没有断过。 看着一次性餐盘里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的苹果,穆予昭边咳嗽边笑。 “你真是……” 他这时候有点后悔平时没好好上语文课了,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对他的胃口? 霍云乐和叶有仪还真带了个医生回来。 医生举着听诊器听了听病号肺部的声音,下了诊断,“有一点轻微的炎症,我等会儿开点药。” 目光无意间扫过一旁的苹果,他点了点头,“适量吃苹果有助于保持身体水分和免疫系统健康。” 其余人这才看到切好的苹果块,纷纷发出敬佩的声音。 “哇,太强了吧!会书法也就算了,苹果也削得这么好!” “苹果怎么削来着?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学过。我今天才知道菠萝长这样。” 不怪这些人大惊小怪,他们平时完整的水果都少见,都是保姆佣人们处理好才送到眼前。 方胜宇从垃圾桶里拎出一条完整的苹果皮,“不是?这真的科学吗?” 宋辞音:“……” 总觉得这里的大户人家在培养下一代方面实在是太粗放了些。 叶有仪瞟了一眼拿小叉子一口一口吃苹果的穆予昭,哼哼唧唧,“咳咳,我嗓子好像也有点痒,可能是昨天连夜从海城赶回来有点受凉了……” 宋辞音这才知道,她竟然是连夜赶回来的,唇角噙着笑意,说:“那我也给你削个苹果好不好?” “好!” “慢着慢着。”方胜宇也翻出个苹果,“请允许我学一下削苹果。” “那我也学一下。”霍云乐不甘落后。 最后一群人一人一个苹果一把刀蹲着围了宋辞音一圈。 宋辞音:“……” 她微微蹙了蹙眉,这好像跟原着里写得不太一样,他们不是凶恶、暴躁又高傲的校园黑恶势力吗? 怎么都跟穆予昭如出一辙的不聪明? 穆予昭打了个喷嚏,“……你们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把水果刀?” 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杀人? 方胜宇握着刀在苹果上比划,“不知道啊,我就随便在货架上抓了一把。” 穆予昭:“……” 宋辞音只当是在带小孩玩,干脆利落地削起苹果。 房间里响起一阵一阵的吱哇乱叫。 “哎唷,卧槽又断了。” “为什么我都看见苹果核了?是我削得太厚了吗?” 宋辞音充耳不闻,手稳稳当当地握着刀,削完苹果皮,切成小块,还顺手雕了花纹在苹果上。 于是又听取了哇声一片。 盯着叶有仪升级版的苹果块,穆予昭顿时觉得自己的有点不香了。 病房外。 穆淮滔带着保镖走了过来,还没靠近就听见了里面一片喧闹。 门外守着的陪护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是少爷的同学来看望他。” 穆淮滔点了点头,房门从里面打开。 “昭哥,我们先走了啊。” “期待昭哥王者归来。” “滚滚滚。” 粗粝的男声中突兀夹杂了一道细软的女声。 “穆同学,祝你早日康复。” “咳咳,好。” 穆淮滔眉头高高扬起。 臭小子突然装起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面孔,叶家的丫头,方家、霍家的小子……精准停留在唯一陌生的脸上。 眯起眼睛,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个人就是他今天看中的那幅字的主人——宋辞音。 涌出来的年轻人们看见穆淮滔,齐刷刷地站住问好。 “穆爷爷好。” 宋辞音也跟着一起叫了声“爷爷好”。 她抬眼, 面前的老人有一头不掺任何杂色的银发,高鼻深目,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眼底却有精光闪过。 身量很高,腰背挺得笔直,似乎比身后的保镖看起来更加高大。整个人不怒自威,仿佛无形的山岳立于人前。 宋辞音立刻就看出来,这是个沾过血的人。 “你们好啊,谢谢你们来看昭昭。要不要爷爷派人送你们回家?” 昭昭? 也是,穆予昭那点凶戾之气在他面前,实在是不够看。 “不用了不用了,”霍云乐摆了摆手,“我们已经叫了司机。”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穆淮滔视线锁定人群中的宋辞音,忽然发问:“这个小姑娘是?” 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打量,透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宋辞音面不改色,目光直视穆淮滔,露出浅淡的笑意,“穆爷爷好,我叫宋辞音。是穆予昭的同班同学。” 穆淮滔沉默了足有两三秒,在霍云乐冷汗都要冒出来时,他朗声大笑,“宋同学好,欢迎常来玩。” 宋辞音抿唇一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医院吧,怎么还带咒自己孙子生病的? 第34章 不见了 送走一群小朋友,穆淮滔进了病房。 “昭昭,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穆予昭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感觉很好,现在就可以出院。” “不行。”穆淮滔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道:“隔老远就听见了你的咳嗽声,我看还得再观察观察。” 穆予昭:“……” 他那是半真半假装出来的。 穆淮滔哼笑一声,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床头柜上的苹果块看着不错,他伸手去戳。 穆予昭刚刚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没舍得吃完的苹果,哪里舍得让别人吃。 他眼疾手快端起盘子护到胸前,“病号的水果也抢?” 穆淮滔:“好啊,老子为你的事跑了一天,连个苹果都不舍得给我吃。” 穆予昭视线移向爷爷的大拇指,扳指流光溢彩,绿意浓到几乎要流淌下来。 他扬起下巴,“我已经付过报酬了。你还没告诉我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穆淮滔后靠在椅背上,按揉太阳穴,“你是不知道,为了你,我拉下一张老脸,费劲千辛万苦,才把那些老头子说通。就是去年在南美收原石矿都没这么费心,只收了你一个扳指,我亏大了……” 一听就知道是在胡说八道想抬价。 穆予昭躺回床上,闭紧双眼。 “……还有柏家那个小子捣乱。” “谁?”穆予昭掀了掀眼皮,“柏清衍?” “是啊,不是说他喜欢书法吗?今天也去了。” 穆予昭挑起唇角。 喜欢书法? 呸—— 穆淮滔摇摇头,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小伙子,好好养身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穆予昭:“?” 医院外,宋辞音告别叶有仪,上了自家的车。 车很快抵达宋家,她还未进门,就在门口看到了张望的郑兰。 她仿佛是一个讯号,宋辞音一看就知道—— 柏清衍来了。 但今天不是家教的日子,他昨天不是还在洛城? 地理书上说京市与洛城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即便坐飞机也需要十几个小时。 这是宋辞音从前无法想象的距离之远。 客厅里,柏清衍和宋景聿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陈慧芳在一旁插不进话,抬眼看见宋辞音,面上一喜。 “音音回来了?好像比平时晚了点。” 宋辞音扫过客厅的水晶钟,她分明比平时早回来了至少十分钟。 她对柏清衍打了个招呼,“清衍哥好。”淡声解释,“班上同学生病住院,刚刚跟其他同学一起去看望他了。” 陈慧芳一怔,宋辞音什么时候跟同学关系这么好了? 依稀记得前两年她还哭着跟自己说想转学,问原因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她就没再搭理她了。 “先回房间收拾一下吧,”宋景聿插话,“待会开饭了。” “是是,快去洗洗手。待会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陈慧芳回过神,脸上喜气洋洋。 好消息? 宋辞音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个好消息恐怕极大可能和柏清衍有关。 用完饭后,众人移步到了茶室。 柏清衍品了一口清茶,眸色温润注视着宋辞音,“我今天受邀参加了嘉华主办的‘华章杯’初赛评选,音音的作品进了决赛,还受到评委们的高度评价。” “这次比赛几乎覆盖了京市所有高中,报名人数很多,是自开办以来含金量最高的一届。”他顿了顿,\"我与荣有焉。” “我们音音真是太棒了。”陈慧芳轻拍掌心,“音音字写得是好看,小时候老师就夸,我还特地送了她一支钢笔鼓励她继续好好写字。” 宋辞音眉梢动了动,她记得那支钢笔是大姐不想要,陈慧芳才转手送给了她。 “……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我听景聿说你刚从洛城回来,也不嫌累。” “好消息,不累。正好还有些事情要跟景聿谈。” 柏清衍笑了笑,他付出了这般辛苦,怎么能不让人知道。 只可惜……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她双手捧着茶杯,对上视线便露出个矜持又礼貌的微笑。 这好像是个没良心的。 几人又闲聊了两句,宋辞音起身,表示自己还有作业要写,先行离开了。 进决赛算是意料之中,她好歹也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若是连这小小比赛的决赛都进不了,父亲怕是觉都要睡不安稳了。 微微弯了下唇,她飞快写好了作业,把最后几道大题的答案拍给在微信里嗷嗷叫的周熠。 收获了几个各式各样磕头的动作。 这东西好像是叫表情包? 倒是很便利。 还听他们说到过什么群聊,她在手机里找了找,什么也没找到,便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班会课,班主任在班上郑重其事地宣布了宋辞音进入决赛的消息。 底下一片欢呼雀跃,好像她已经夺冠了似的。 人群里,唯有第二排的韩芷柔苍白着脸。 她比班上绝大多数人更早知道宋辞音进了决赛,甚至还知道书法社这次许多人都没能进决赛。 她的手机屏幕又一次亮起。 【合起来耍我们?好样的。】 【\/微笑\/】 韩芷柔试图向对面解释她毫不知情,一点也不清楚宋辞音还会写毛笔字,可对面的人并不相信她。 毕竟她可是宋辞音认证过的,长久以来的好朋友。 人员已达上限的群聊里,上一个话题还嘻嘻哈哈停留在《叶宋姐妹花携手探病穆少,红白玫瑰到底谁更香》,新话题忽然换了风向。 【宋辞音都进决赛了,书法社某些人天天自诩专业都没进,这就叫退潮之后才知道谁在裸泳吗?爷笑了】 【某人用了什么手段进的决赛自己最清楚,懂得都懂,懒得说破罢了】 【有话说话,在谜语人什么??】 【那位爷爷就是校董会成员,还用多说吗?】 ——“匿名用户”撤回了一条消息 【楼上别乱说,这次比赛有这么多学校参加应该挺公正的,宋辞音应该是真的写得很好,可能人家练了很久也说不定】 【那她比赛那天一直闹着说书法社把她报名表弄错了干嘛?有病吗?】 【嘶——细思极恐啊,闹了一通,既泼脏水给楚梦颖又在穆少面前卖了可怜,最后还反转给大家一个惊喜。啧啧啧,心机婊,甘拜下风。】 【666】 【】 …… 手机从叶有仪手里传到了宋辞音手里。 宋辞音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群聊。 每个人都顶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头像,真实的面孔隐没在屏幕背后,话语失去桎梏,恶意仿佛疯长的毒草一般蔓延,简直要溢出屏幕。 宋辞音放下手机,忍不住拿出了手帕。 叶有仪问:“报名表的事乐主任那有反馈吗?” 丝质手帕细细擦拭过每一根手指,宋辞音头也没抬,“乐主任说,我的报名表不见了。” 第35章 只能拿第一了 “不见了?” “嗯。”宋辞音点了点头,“乐主任早上找了我,说他们查了档案室里近五年的报名材料,都没有找到我的报名表。” 稍显稚嫩且粗糙的局。 只是用来对付一个无依无靠又怯懦柔弱的小姑娘完全够用了。 叶有仪冷笑,“书法社不是从没犯过低级错误,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 “所以书法社的两位副社长主动辞职了,她们承担了所有责任,表示社长楚梦颖忙着备赛并不知情。” 这个结果已然出乎宋辞音的预计。依照乐主任那天和稀泥的态度,找不到她的报名表,他大概率会深表遗憾,批评书法社办事不利,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可这次竟然实打实地做出了惩罚措施,对她的态度也异常客气。 有些不同寻常。 倒像是有谁施压了一般…… 宋辞音垂眸思索着,叶有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谁受益最大,谁嫌疑最大。” 她并不满意结果,“我现在就去问楚梦颖,除了她还有谁会动这样的心思?!” 眼神投向教室后排,她对着穆予昭的空座位狠狠飞了个眼刀。 宋辞音抿唇轻笑。 叶有仪这样子像极了父亲那位官任大理寺寺丞的故交,每每嫌弃手下人办事不利索,风风火火地奔向一个又一个现场。 “没有必要,除了我,没有人能证明我当初的确选的是硬笔。连当时收报名表的杨老师也没有注意。” “没有证据的事,你去找了别人反倒要被倒打一耙。” 她看了眼手机,轻轻扯扯叶有仪的衣袖,“他们说话不大好听,我不想你也被他们这样说。” 叶有仪怔了一秒,盯着跟前少女盈盈动人的眼睛,脸不自觉地红了一点。 音音也太好了吧! 她都不考虑自己,只担心我。 顺着宋辞音指尖的力道坐下来,叶有仪抚了下袖口,认认真真地说:“我不在乎这些。可是你,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宋辞音笑了一下,语气云淡风轻。 “是啊。我本来只想拿个奖不留遗憾,现在只能拿第一了。” 班主任曾经提过,这次参赛的学校众多,为保公平公正,决赛将会以直播的形式进行。 宋辞音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直播的含义。 这意味着整场比赛都会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完成。 公平公正是次要的,扩大比赛的影响力恐怕才是第一要义。 一场至多不过百人参加的斗诗会,就可叫名不见经传的破落书生名满京城。 这样一场全程在镜头之下的比赛,几乎等同于造神。 原着中,楚梦颖便是自此名声大噪,收获了一批粉丝,什么“画里走出来的书香少女”“当代版大家闺秀”等等称号,为她日后成为网红书法家奠定了基础。 众目睽睽之下,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里击碎她。 方才对得起她折腾这么一遭。 理智上知道楚梦颖在写字这方面确实有点东西,情感上叶有仪已经脱口而出—— “好!等你拿了冠军,我给你办庆功宴。” “好。厨师要上次做鱼很好吃的那位。” “没问题!” 之后几天,宋辞音抓紧利用在校时间完成作业,把晚上在家大块的时间用来练字。 她许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写字了,生病之后,母亲总说写字伤神,不许她再肆意写字,写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要让她歇一歇。 落下最后一笔,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早已超过她预定的健康入眠时间。 不过难得如此尽兴,可以稍稍放纵一下。 呼出一口气,宋辞音收好东西,心情愉悦地躺回床上。 而在她充实且满足地度过每一天时,有人噩梦缠身,夜难安枕。 dr.江的独立心理咨询室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新来的前台小姑娘给马蹄莲换好水,目光频频往诊疗室的方向张望。 “别看了,水都洒出来了。”年长些的女士从访客登记册中抬起头淡声提醒。 “噢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姑娘仍有些魂不守舍,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仿佛有某种夺人心魄的魔力。 诊疗室里浮动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淡香,黑胶唱片缓缓旋转,柔和的音乐声流淌。 “最近还在做梦吗?” “嗯。” 贴合人体工学的座椅舒适无比,谢诣却坐得笔直,不见丝毫放松,“但梦发生了变化。” 江润泽的笔尖停住,“什么样的变化?” “出现了一个人。”谢诣的声音仿佛叹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江润泽耐心引导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 江润泽观察着他的反应,“听起来是不错的变化。” 谢诣沉默了两秒,“但我梦见,她死了。” 江润泽:“梦境并不具有预测性,它只是你潜意识的一种反映。你很担心她,或许在现实中与她进行一定的接触,会有所缓解。” 谢诣摇摇头,用力闭了下眼,眸底没有一丝光彩,“我是一个病人,病人不配……靠近她。”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无论江润泽再问什么,给予的回复都无比简短。 问诊时间即将结束,江润泽心中轻叹,换了话题,“最近乌云乖吗?” “很乖。” “再乖也要注意控制饮食,你太宠着它了,我好不容易让它瘦下来,跟着你没多久又快要超重了吧?” 谢诣没什么情绪地说:“那只能再麻烦江医生了。” 江润泽无奈笑笑,“我很喜欢乌云,不累。” 作为一只金牌精神抚慰犬,乌云天生性格温顺、亲近人类并且拥有极高的专业素养。 谢诣对它很好,却并不像其他很多患者一样对抚慰犬的依赖程度很高,也不会因为它的离开感到不安。 他像是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无法再依靠其他任何事物。 送走谢诣,江润泽取出钢笔写病历,写到“乌云”时,他动作滞了滞。 再帮忙照顾乌云吗? 的确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 乌云离开后,他换了许多条线路,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姑娘。 明明有乌云的时候,每天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 第36章 看的什么书? 转眼到了比赛的日子。 比赛地点定在城西一处场馆,学校安排了专车接送。 看着校门外几辆豪华大巴,宋辞音陷入沉思,不是说这次嘉华进决赛的只有七个人吗? 难不成一人一辆车? 好大的排场。 “宋同学,选手坐这辆车。” 带队的杨老师从第一辆车上下来,指引了方向。 宋辞音微微颔首,正要动身,靠后的一辆车车窗忽然打开,岳秋英探出头,手里挥着花球。 “音音——” “你们怎么也在?” 岳秋英还没来得及说话,车上另一个人拉下她,叶有仪的脸出现在窗前。 “当然来给你们、不,你加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 宋辞音笑眯眯地回应,“好,我会的。” “切。”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几个穿着嘉华制服的人越过宋辞音,往车上走去。 “加油?别丢了我们嘉华的脸就谢天谢地了。”男生低头整理手上真丝手套的褶皱,“也不知道怎么评的选?什么人都能进决赛,不嫌丢人的。” “吕一维,别这么说。”走在中间的楚梦颖娇声斥责,“这次的比赛很严格,宋同学一定是凭自己的能力进的决赛。” 旁边的女生反驳,“那她当初闹什么?还害得清妍她们职务都没了。” “这……”楚梦颖咬咬唇,一副无措的模样。 “梦颖,你就是太善良了。” “就是就是,心机婊的手段多着呢。你提防着点……” 鄙夷的目光纷纷落在宋辞音身上。 宋辞音面不改色,一步步走上阶梯,转过身对着几人开了口。 “我为什么能进决赛,今天结束之后,相信各位都能知道缘由。如果大家有异议,应该有无数种合情合理的手段向主办方提出质疑,而非在这里说些捕风捉影的恶意揣测。” 她语气平静,唇角含笑,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至于我报的到底是软笔还是硬笔,书法社几位经手过报名表的副社长最清楚。” 语毕,她走向最后排的空位,落落大方地坐下。 吕一维放下手套,注意到宋辞音眼角眉梢泄露出的一丝冷意,甚至到了近乎凌厉的地步。 如果她唯唯诺诺,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们自然会将其归结为心虚,可她如此镇定自若,却不由得让人犹豫起来。 难道这中间真的有什么误会? 楚梦颖端坐着,脸上的笑容稍显僵硬。 宋辞音并不像她先前了解到的那样懦弱无能。 不安宛如阴云,笼罩住了她的心。 车下的杨老师见几位祖宗终于偃旗息鼓,摸出纸巾擦了把脑门的汗才敢上车。 有点痛恨自己当初怎么没多看一眼宋辞音到底是在软笔还是在硬笔上打的勾,又有点庆幸自己没看。 往往知道得越少越能避开风暴中心。 临近出发时间,乐主任姗姗来迟。 他踱步上了车,没有亲眼见到几位参赛选手间的波涛汹涌,还保持着相当乐观的心态,一上来就开始加油打气。 “这次决赛,我们嘉华的入围名单是最多的,其他学校最多最多也就五个人,可见我们实力不一般……” “各位都是我们嘉华的精英,为了不给大家拖后腿,学校这边也是准备充分。我们请来了刚在海城荣获国际比赛金奖的啦啦队为大家加油喝彩,还派了保镖负责大家的人身安全,另外随行的理疗师、医师等等都在最后一辆车,大家如果有身体不适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反馈。” “我们的目标是——包揽所有奖项的头名!” 光听这阵仗,宋辞音还以为是皇帝的仪仗队又下江南了。 哦,原来只是个全市级别的比赛。 怨不得嘉华要被人诟病是富家子弟的摇篮。 乐主任灌完鸡汤,杨老师又站起来说了几则注意事项,把书协准备的牌子发给选手们。 车上总算恢复了安静,宋辞音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微阖双眼闭目养神。 不多时,他们到达会场。 巨大的摄像机已然准备就绪,预备拍下每位选手入场的画面。 嘉华一行人下车,立刻吸引了诸多目光。 无论是长久以来贵族学院的声名,还是声势浩大的随队人员,哪怕是他们的校服都为人津津乐道。 “嘉华的校服真好看啊,领先我们的运动装至少三个版本。” “就知道看衣服,你倒是看看人啊!怎么都这么好看,楚梦颖我认识,那个漂亮妹子是谁??嘉华人吃这么好吗?” 无数或好奇或惊艳的视线聚焦在宋辞音身上,她神色从容,没有半分不适应。 “嘉华的选手到这边,跟我走。”工作人员过来招呼,“选手及带队老师都坐b区,其他观赛人员……统一坐c区。” 看见寥寥几个选手身后乌压压一片啦啦队还有其他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的人,即便嘉华提前打过招呼,工作人员仍然噎了一下。 “……不够的话d区前三排也可以坐。” 嘉华学子在外展示了良好的风度修养,工作人员安排过后,各自安安静静找了对应位置坐下。 b、c、d区的名字都听到了,a区呢? 宋辞音思忖着,往前方看去,视野最好的区域仍旧空着,摆了席卡,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名字。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b区已经坐了不少人,时不时有人过来跟嘉华的选手打招呼,闲谈两句。 他们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宋辞音,隐隐有将她排斥在外的意思。 宋辞音参加过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活动,还是头一回受到这般冷待。 倒是新奇,也是难得清净。 从随身带的包里翻出本书,她旁若无人地阅读起来。 吕一维应付走一个圣戈班的学生,扭头低声跟身边人抱怨。 “烦不烦,来来回回就是想打听这次的评委有没有我们嘉华的人。就他那水平,赢他还要靠关系吗?笑话……” 宋辞音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吕一维身子一僵,才意识到身边坐的是她。 刚刚其他几个人刻意隔着宋辞音坐,他看她一个女生孤零零一个人,再怎么样也是嘉华的人,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坐到了她身边。 想到刚刚竟然是跟她吐的槽,吕一维就觉得浑身刺挠。 他飞快坐直身子,眼睛直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又忍不住往身边瞟。 这么多人关注着她,却又刻意不搭理她,她都没觉得不自在吗? 还在看书? 看什么言情小说吗? 《冰山校草霸道爱》还是《顶级暴徒恋上我》? 她们女生不就爱看这些花花绿绿的。 吕一维转头跟一个有几分面熟的人打了个招呼,“嗨,你也来啦,比赛加油!” 在那人一头雾水的目光中,他满意地收回视线,顺势扫过宋辞音。 只见纤长的手指搭在书脊上,书皮是质朴的米黄色,没有半点花纹,封面上写着—— 《毛选》(第二卷) ……?!!! 第37章 用意精至 吕一维神情滞了滞,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在这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他们这群人做的一切都没劲透了。 因为宋辞音根本不会在乎。 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闭上眼睛,做出闲人勿扰的模样。 随着比赛时间临近,b区隐隐约约躁动起来,唯有这方小小的天地一片安宁。 吕一维闭着眼,耳畔只能听到间或的翻书声,不太规律,有时候快一点有时候慢一点…… 他仿佛置身于父亲的茶室,内心无比平和。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广播通知比赛即将开始,让选手准备入场。 宋辞音合上书,起身整理好裙摆,朝比赛场地走去。 即将入场前,身后跟着的吕一维突然叫住了她,“宋辞音。” “嗯?” “期待你让我看到真相。”男生顿了顿,“……还有,对不起。” “请各位参赛选手抓紧时间进入相应的场区……”广播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吕一维逃也似的奔向硬笔区,宋辞音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她很轻地挑了下眉。 勉强还算有些文人风骨。 场馆顶端几盏聚光灯齐齐聚焦在最中心,整个台子仿佛一个巨大的发光体,散发着近乎刺眼的光芒。 步入软笔区,宋辞音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了亮度。 “希望宋同学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楚梦颖经过她身侧,“他会知道的,谁才是真正配得上他的人。” 面容清丽的少女声音森冷,脸上却带着和善的笑容,像在宽慰初次参加大型比赛的同学。 一片快门声响起,记录下这“同学情深”的一幕。 台下的杨老师眼疾手快拍了照,一脸欣慰。 “梦颖不愧是社长,办事情就是稳当,肯定是在让宋同学别紧张。” 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杨老师一扭头——“!!!穆……穆予昭同学?!你怎么在这?观赛人员要坐c区或者d区的。” 穆予昭:“太远了,看不清。” 杨老师:“……” 他还能说什么,人家爷爷待会就坐第一排,他哪儿敢赶人。 “也行,你注意保持安静,不要扰乱了会场秩序……” 穆予昭转头盯着他看了两秒,杨老师确信自己看到了嫌弃,他识相地闭了嘴。 也是,人家压根没怎么说话,都是自己在叨叨…… 台上的宋辞音神情未变,她倒是希望楚梦颖早日梦想成真,让她能安安生生地在嘉华过完这最后大半年。 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宋辞音跟着广播指示检查面前的比赛用具。 正在此时,广播声音陡然激昂起来,宋辞音手颤了颤,一滴墨水差点溅到砚台外。 这动静…… 她眯着眼向台下看去,果然是a区的人入场了。 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躬身在前方引路,一行人缓步走到第一排,依次落座。 瞳孔微微放大,宋辞音抿了抿唇。 这些人都这么清闲的吗? 一个小小的比赛而已,穆家的老爷子,谢诣,柏清衍竟然齐齐到场。 她猝然感觉到了什么,仰起头,往后几排,灯泡一般发着光的杨老师身边,一个熟悉的人影懒懒散散坐着,是穆予昭。 宋辞音:“。” 嘉华办事委实有些不讲究了。 这是她的第一个反应。 而后她才想起来,这不讲究背后的最大受害者,竟是她自己。 无论是输还是赢,似乎都不太妙。 等这一行人落座,现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数秒后,广播宣布比赛开始。 场地最前方,一盏巨大的沙漏翻转,不断流逝的沙子昭示着比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辞音收敛目光,专注于眼前铺开的宣纸。既然站在了这里,她的尊严就不允许她不全力以赴。 摄像师扛着相机穿梭于各个参赛选手间,不时对准他们的手部动作和游走的笔尖拍个不停。 这俨然也成了比赛的一部分。 不断有选手惊呼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是被惊扰得写乱了字。 镜头另一面的观众评论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666还是京爷会玩,书法比赛也直播,这是拉了多少赞助啊】 【前面的来晚了,开场的时候扫了一圈,赞助商多到我以为这是草儿与少女第八季】 【不是我说,这些人心理素质有点太差了。镜头对着拍拍而已,碰都没碰到手就抖成这样。难成大器】 【懂哥又懂了,这么多人盯着看谁不紧张??】 【左边那个小姐姐不紧张!还有她斜前方那个!!两个人校服都是一样的,天,也太好看了吧!!!】 【这仪态就已经赢了一大半了,我宣布两位漂亮小姐姐并列第一!】 【别登月碰瓷了,左边那个是楚向松的孙女,不知道楚向松是谁的千度搜一下。我只能说,这叫降、维、打、击】 …… 【搜完回来了,确实很牛,但人家爷爷牛又不代表后辈就一定牛,我还觉得另一个小姐姐姿态更舒展,赢面更大呢】 【那我再说一句,这个比赛原本就是嘉华内部的一个书法比赛。她们俩都是嘉华的,而楚梦颖前两届都是断层第一!】 【坏了,遇上真懂哥了】 【确实,仪态又不能代表什么,多的是花花架子,手底下才能见真章。说实话,那姑娘看着就不像能安分写字的】 【哟,还有凭个侧脸就能看面相的大师?这么一说我也会算,冲你这句话,你这辈子必定穷困潦倒,一事无成!】 …… 线上的纷纷扰扰宋辞音一概不知,她聚精会神地写字。 莫说是线上,哪怕这些人就在身边围着她指指点点,她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父亲常与她说昔年书圣教其子的故事,书圣在儿子练字时,从儿子背后用力抽他的毛笔,却竟然抽不脱,盛赞“此儿后当复有大名”。 “然,书之要诀不在''捏破管'',而在''用意精至''。即专心致志,全神贯注。” 父亲的叮咛犹在耳畔,宋辞音已经写完了字,搁下笔,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环绕四周。 周围皆是与大盛截然不同的风光,宋辞音又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她正身处于一个再也无法触及到亲人的世界。 可他们曾经教习过的一切都已然化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将永远地伴随着她,继续好好活下去。 第38章 哪门子电话 离开考试区域后,宋辞音正要回b区,工作人员拦住她。 “同学,稍等一下,有记者采访。” 宋辞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记者带着摄像师在入口处站着,对上宋辞音的目光,朝她点了点头,脚步却并未挪动,像还在等待些什么。 很快,又一个身着嘉华校服的人出来,记者立刻迎上去,带着她一起向宋辞音走来。 近年来提倡弘扬国学,继承传统文化,这次比赛恰好借了东风,媒体也想趁机整点大新闻。 刚刚在场外他们就已经盯好了这两个人,美少女和书法,大家喜闻乐见的场面。 而且,他们这次来,也是带了任务的…… 楚向松的孙女,自然要多给些关注。 楚梦颖站到宋辞音身侧,“宋同学写得好快,一定是胸有成竹。” 宋辞音细声道:“哪里比得上楚同学经验丰富。” “两位同学一定都能取得满意的成绩。”记者乐呵呵地强行加入话题,“请问两位同学都是如何走上书法这条道路的呢?是出于兴趣吗?” 他把话筒对准了楚梦颖。 楚梦颖矜持微笑:“我是因为家人。我爷爷很喜欢写字,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喜欢上了书法,从小就跟着他一起练字。” 原身没有学过书法,宋辞音也不准备多说,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她言简意赅:“兴趣使然。写字可以静心。” 记者等了一会儿,意识到的确没有下文了,补充道:“确实,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刚刚在台下看的时候,发现两位写字的姿态都非常从容不迫,想了解一下,你们平时是怎样练习的?” 楚梦颖率先开口:“小时候,爷爷会握着我的手手把手教我、纠正我的姿势,自然而然就养成了习惯。现在我每天都会坚持临帖,爷爷也会检查我的练习情况。多亏了他老人家,我才能够有机会在这里与各位选手同台竞技。” 宋辞音眨了眨眼:“梦里。” 记者:“?” 她微微低下头,眸光闪动,脸颊染上绯色的红晕,“梦里有个像父亲一样的人一直教我写字。醒来后,我觉得这或许上天的暗示,我该不会是个天才吧?之后就开始自学写书法,一直坚持了下来。” 不远处。 谢诣看着宋辞音在镜头前的表现,她红着脸,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羞意,但眼睛眨得要比平时更快一点,于是他明白了,她定然又是在胡说八道。 能看到她还是如从前一般的模样,已是上天垂怜。 谢诣眸光微缓。 “谢总认识她吗?” 声音从旁边传来,话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试探。 谢诣收回视线,“柏教授是指?” 柏清衍唇边浮起笑意,黑眸幽深无比,“头发短一些的那个姑娘。她是我的学生,宋辞音。” 谢诣不冷不热地道:“能当柏教授的学生,她一定很优秀。她是我侄女的朋友,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是吗?那可真巧。”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底窥出了点冷意。 那头的采访终于结束,紧接着是评委评选时间,嘉华总还算留了一点体面,请的评委都是书协一些立场中立客观的老师,只让穆淮滔等人作了观赛的嘉宾。 场馆人员众多,气味复杂,宋辞音微微皱了皱眉,趁着休息时间,她没回b区,径直朝场外走去。 而楚梦颖见到b区的穆予昭,当即惊喜出声:“穆……” 穆予昭没工夫搭理她,眼睛飞快扫了一圈,“宋辞音呢?” 楚梦颖被忽略得彻底,一颗心霎时沉了下去,指尖紧紧抵着掌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种种怨怼,露出一点笑容,“我不太清楚,宋同学……她不太跟我们说话。” 人群后方的吕一维扬声道:“我看到了,她刚刚从3号口出去了。” 穆予昭朝他点点头,手在口袋里摸了一把,神色骤然柔和起来,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直接往外走。 楚梦颖面色有一瞬间的阴沉,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笑容。 好在她背对着其他人,因而无人发现她的变化。 没关系,他只是一时新鲜罢了。 他会明白的,谁才是真正适合他的人。 其他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神情微妙中压抑着兴奋。 赶上吃瓜一线了! 大家各自找到座位坐下,心思一丝一毫也没放在比赛结果上,低头噼里啪啦在各大群聊上蹿下跳。 场馆外,宋辞音找到了一处凉亭,嗅到四周草木清新的气味,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蓦地,柔软的草木香中,猛然闯进一丝浓烈的薄荷味,她仰头,果然是穆予昭。 穆予昭长腿一跨越过灌木丛跳进来,盯着宋辞音看了两秒,“咳……今天比赛如何?” 宋辞音:“还好。” 她瞥了穆予昭一眼,“你为什么在这里?不上课吗?” 穆予昭:“……”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可偏偏她问了,竟让他莫名其妙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车队有活动。” 是有,穆予昭本来没什么兴趣,但赌注还算有点意思,所以他还是去了。 飙到终点拿了东西,他就立刻换方向开到了比赛场馆这边。 那个小东西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口袋里,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出去。 “哦。”宋辞音慢吞吞应了一声,跟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穆少爷从来没给小姑娘送过礼物,也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轻轻“啧”了一声,他抓了一把额前的头发,露出俊美而锋利的眉眼,另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盒子,随手丢到宋辞音怀里,状似无意地说:“刚刚得了个小玩意,我用不上,送你了,提前祝你拿第一。” 宋辞音:“???” 他倒是蛮有品,就是礼实在学得不怎么样。 宋辞音站起身,把盒子递过去,“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我还不一定能拿第一,怎么能收你的东西呢?” “哦。”穆予昭眼也不眨地回道:“那就当安慰你没拿第一的慰问品。” 宋辞音:“。” 很好,没品,也没礼。 她还要说话,穆予昭抓起手机,“喂,你们已经到了?稍等,我马上到。” 他单手举着手机看向宋辞音,“送你的就是你的,要是不要就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催催催,别催了,马上就来。” 他转过身,飞快走远了。 宋辞音捧着盒子,挑了一下眉梢。 虽然她至今没有太玩懂手机,但也知道,接电话的时候,屏幕是亮着的,这人黑着屏幕,接的是哪门子电话? 第39章 还行吧 摩挲了一下盒子,出于微妙的好奇,宋辞音解开了丝带。 不知道这个没品的家伙会送什么。 香槟色的丝带散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件。 宋辞音神情微顿,眸心的惊讶一掠而过。 ——竟然是支白玉簪子。 玉质洁白莹润,算不得顶尖,胜在雕刻技艺高超,立体镂雕的兰花花叶交错,花瓣薄如蝉翼,片片翻卷,叶片玲珑有致,灵动秀美,簪子旁还配了一页鉴定证书。 略过价签处的一串零,宋辞音在介绍语中发现它是一支来自古老王朝的簪子。 调动起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她猛然间意识到,它已经将近七百岁了。 唇边绽出轻浅的笑意,它和她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的老物件。 行吧。 穆予昭姑且还算有些品味。 不过他的东西自然是不能收的,更何况还是簪子这么暧昧的礼物,实在与理不合,回学校塞他抽屉里了事。 重新系好丝带,宋辞音正要起身,叶有仪走了进来。 “刚刚听到广播说快要公布比赛结果了,快回去吧。” “好哦。” 两人一起往回走。 走出亭子的那一刹,宋辞音脚步停住,往灌木丛处看了一圈,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 叶有仪:“怎么了?” 宋辞音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 两个女生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灌木丛后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一个人影从中绕出来。 他的喉结上下轻滚,浓墨般的凤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于音音而言,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时代,她会有新的人生,新的朋友,她可以不受拘束畅快地活着,亦可以自由选择未来要与谁共度余生,而非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想起刚刚那抹发自真心的笑容,谢诣垂了垂长长的睫毛,掩去眼中黯然。 草木阴翳,他慢慢低下了头,一种深藏的无力感缓慢却沉重地压上了他的脊梁。 …… 叶有仪瞥了好几眼宋辞音手里的盒子,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碍眼。 在尊重朋友隐私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之间只纠结了一秒,她出声问道:“这是?” 宋辞音:“刚刚穆予昭送的,说提前祝我拿第一名。 她不想让叶有仪误会,解释说:“我还没来得及还给他,他人就跑了,我准备回学校塞到他抽屉里。” 叶有仪瞳孔蓦地睁大了。 靠!好有心机一男的。 竟然偷偷摸摸送礼物! 她猛猛点头,“是该还给他,穆家的东西不能随便拿,他们家都是……奸商,付出一就要得到十。” 脱去曾经少年慕艾的滤镜后,她深觉穆予昭也不过如此。 一想到他天天就爱玩些危险的东西,也不怎么学习,虽然有一堆杂七杂八的证书,但音音又不喜欢这些,这以后都没有共同话题的怎么行! 要配她…… 叶有仪偏头看向身侧人精致的侧脸,脑中灵光一闪,最起码也得是小舅舅那样成熟稳重、情绪稳定的人吧。 分开前,叶有仪轻轻扯了一把身侧人的手腕,“我已经定好菜式了,不管结果怎么样,周末都去吃鱼。” 宋辞音眼睫微颤,心口像融化的热巧克力一样层层塌陷,眉眼抑制不住地弯起。 “好。” 一直到回b区,她仍旧保持着相当不错的情绪。 一个书法组的选手拖长了声调,“宋同学看起来很高兴啊,一定是很自信能拿奖吧?” 宋辞音坐下来,重新捡起书,语气不紧不慢,“能与这么多同好同台竞技,本来就是一桩乐事。难道非要得奖才可以高兴吗?” “同学,你着相了。” “噗——” 吕一维乐得从真丝手套上生生抽出来一根丝。 这位宋同学手上拿着《毛选》,嘴里念着佛语。 知识学得够杂啊。 开口说话的人脸上仿佛打翻了调色盘,青青红红白白混作一堆,好不热闹。 半晌,他不甘不愿地嘀咕了两句,“就知道哗众取宠,刚刚采访也是……呸——” 场馆内激昂的音乐声响起,遮盖了人声,宋辞音也没再搭理他。 很快,主持人开始逐个公布奖项。 前面几项,嘉华这边可谓大获全胜。 吕一维把玩着金色奖牌,神色矜持中透露着一点骄傲。 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 当他的作品展示在大屏幕上时,几乎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水平明显超出其他人一截。 “无所谓,爷已经是next level。” 音乐声中,宋辞音听到隔壁传来奇怪的英文单词。 仔细一想,也算恰当。 而后终于到了万众瞩目的软笔组颁奖环节。 当前书法热潮繁盛,但主要群体仍旧以软笔为主,此次比赛也同样是软笔组人数最多,嘉华的七名选手中就有四人都是写毛笔。 光是优秀奖的名单就念了一长串,基本做到了人人有奖。 听完了优秀奖,嘉华没有一人出现,乐主任和杨老师同时舒了一大口气。 今年的绩效稳了! 紧接着是铜奖和银奖,方才出言不逊的同学领了铜奖,另一位同学则拿了银奖。 “唉,刚开始手感不好,写得不行。再想写第二张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啦,有奖就行了,我们还有梦颖呢,梦颖不用说,一定是金奖。” 楚梦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能拿金奖,她在意的是,还有一个人的名字,至今没有出现。 “宋辞音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报到?” “对。她该不会是金……” “怎么可能?!你没听到吗?她是自学的书法,能进决赛都了不得了。多半是优秀奖都没混上。”这人转过头问杨老师,“杨老师,这次比赛有多少奖项?” 杨老师正一脸兴奋地盯着屏幕,嘉华的种子选手——楚梦颖的名字还没出来。 听到问话,他愣了一瞬,脱口而出,“金银铜优秀,奖项覆盖90%的参赛选手。” “听到了吧?还有10%的人什么也拿不到。她肯定什么也没有!” 楚梦颖也心下稍安。 终于到金奖了,在这场比赛里,名字越靠后含金量越高,哪怕同样是金奖,份量亦有所不同。 获奖选手依次上台,另一个赛前就小有名气的选手已经被念到了,但还没有到她,也没有宋辞音。 楚梦颖的眼睛越来越亮。 吕一维都忍不住有点焦躁不安了,瞥了眼宋辞音,她还没事人一样看着书。 在椅子上挪了两下屁股,把金牌揣进口袋,免得闪到别人眼睛,吕一维问宋辞音,“你今天发挥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 正在此时,广播里嘹亮的声音响起。 ——“楚梦颖”。 第40章 金奖 “哇啊啊啊啊——” “梦颖,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太好了,这次咱们有三个金奖!” …… 楚梦颖在四周的欢呼道贺声中站起身,她挺直脊背,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大屏幕上放出了她的作品,宋辞音抬头望去,清新秀丽的小楷,的确不错,可惜匠气太重,且受其祖父影响太深,毫无个人见解。 回想起前些天柏清衍带给她看的楚向松的作品,宋辞音默默作出评价,楚梦颖一直在追随楚向松的笔法,她追随得太紧、太密切,一直如此的后果就是——永远也无法超越前人。 她这一副看着屏幕思索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又是另一幅景象。 “看吧,看吧,多看看才能知道差距。” “好像有人之前说要让我们知道她为什么能进决赛来着?就这?” “某些人啊,也不知道在装什么?连个优秀都捞不到,真是笑死人了。果然是梦里学的书法,怕是也活在梦里吧?” 吕一维皱起眉,他有些不相信赛前说话如此掷地有声的宋辞音竟然会落得如此结果,可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 内心挣扎了一瞬,他还是选择低声说了句:“她家学渊源,你一时比不过也是正常的,再好好练吧。” “你要是真心喜欢毛笔,我给你介绍个老师……” 他话未说完,下一秒,广播又重新响起。 ——“宋辞音。” 三个掷地有声的字回响在场馆上空。 c区,嘉华的啦啦队们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五颜六色的花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炫丽的弧度。 “宋辞音!宋辞音!!宋辞音!!!” 台上,楚梦颖刚和颁奖嘉宾合完影,笑容还僵在脸上,她难以置信地仰起头,大屏幕上已经切换了展示作品,旁边的署名清清楚楚,是宋辞音。 她自然是有鉴赏能力的,因而也轻易地看出来,她的字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分明是行书,可笔画一反寻常人的轻灵妍丽,用笔明快开张,肆意悠然间又多出几分大气磅礴,个性特点十分鲜明,几乎叫人过目难忘。 只这一眼,楚梦颖就已经确定,自己不如她。 她的面色一刹时变成了灰色,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跟着其他人的脚步一起往旁边挪动,等待今天的无冕之王上场。 在全场的掌声中,宋辞音一步步走上台,剪裁得宜的制服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她仍旧柔弱又纤细,却像原石擦去了灰暗沉重的躯壳,逐渐露出内里光华璀璨的宝石。 d区最后排,某个传闻中早就离场的人单手枕着后脑,眼中是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光彩。 最前面的a区,几位观赛嘉宾神色各异,有人欢喜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执着、有人欣慰却难掩怅然。 此时的在线评论也是节节攀升。 【宝宝你就是个天才!!!】 【谁懂?小姐姐的字看起来又潇洒又帅气,本人却这么惹人怜爱,说是自学的时候还会脸红,这反差,我真的爱鼠】 【有句港句,比起某个开口闭口就是爷爷爷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爷爷是谁的选手,这位同学真的是又努力又有天赋】 【……刚刚给我老师看了,他都惊了,说这个字简直是自成一家的程度,别人的十八岁我的十八岁好像不一样】 【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实体写照吧。突然对书法有点兴趣了,笔墨纸砚走一套!】 各路媒体们手中的快门按个不停,对准宋辞音的脸一阵猛拍。 长相漂亮,气质出众,性格还乖巧讨喜,随便炒一炒就是近期最受欢迎的国风美少女,这热度谁不想要?!! 穆淮滔在礼仪小姐的指引下走上台,接过金牌递给宋辞音,“宋同学表现不错,继续加油。” 宋辞音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奖牌,面上不见丝毫得意,“谢谢,我会的。” 穆淮滔满意点头,眼风扫过台下几个人,脸上尽是得瑟。 哼哼,毛头小子还想跟我争颁奖嘉宾的位置? 还好我会倚老卖老。 在几双艳羡的目光中,穆淮滔和宋辞音站在一起合了影,临下台前,他还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以示鼓励。 柏清衍端坐在座位上,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旁边站了个皱巴巴橘子一样的老头,画面极其割裂,实在称不上好看。 就像排列整齐的代码中突兀跳出来的bug,让他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他往身侧看了一眼,谢家现任主事人的养气功夫不错,如果不是紧绷的下颌线暴露出主人的内心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他还真当他无所谓了。 心里的不适稍微减轻了些,柏清衍指尖轻敲桌面,思量着学生表现得这么好,做老师的该如何奖励才好。 至此,金奖颁发完毕,所有金奖得主连同颁奖嘉宾一齐拍了大合照后就各自回到了座位。 杨老师早已经喜不自胜,乐得见牙不见眼。 乐主任看到他们俩,飞快站起来,“宋……哦不,辞音啊,真是好样的,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还有梦颖,你们都是我们嘉华的骄傲。京市这么多高中,几百个选手,四个金奖,我们占了二分之一,好好好……” “还有梦颖。” 她楚梦颖什么时候当过别人的陪衬, 楚梦颖死死咬住牙关,半低着头,眼底凝着恨意。 宋辞音斜睨了一眼,只觉得她心理素质还有待提升。 “乐主任过奖了,都是您和杨老师指导有方。”宋辞音笑眯眯地回了一句,而后不冷不热地补充道:“还多亏了书法社几位的‘助力’,我才有机会参加这次比赛。” 几个方才冷言冷语的同学眼神闪躲,恨不得钻到地里,在这样出众的表现下,他们的先前的质疑显得可笑又荒谬,每一道掌声都如同巴掌扇在了脸上。 宋辞音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她转过头,声线又软又甜:“不知道几位还有什么异议吗?” 几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拿了铜奖的那个用力握了握拳,脖子一梗发出诘问。 “你会写毛笔字报什么硬笔???故意装模作样给谁看?” 第41章 道歉 宋辞音:“………?” 话语逻辑之清奇、角度之迷惑到了宋辞音都还没来得及反驳,吕一维已经嗤笑出声。 “你没事儿吧?会写毛笔就不能报硬笔了?”什么玩意儿,最烦这些写字还写出优越感来的人。 吕一维戴好手套,语气尖锐,“她能拿第一,说明毛笔字对她来说已经毫无挑战,就应该报我们硬笔!” 说话的男生脸涨成了猪肝色,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我就是觉得她既然会的话就没必要再闹了。” “哎哟。”吕一维一声惊呼,浮夸地捂住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双标怪。字写得不怎么样,双标学得挺好。” 吕一维说话一向尖酸刻薄,若是与他同一阵营还好,若是不幸站在他的对立面,就能深刻体会直面疾风的感觉。 男生羞愤不已,嘴唇抖了半天说不出话。 宋辞音唇角半勾,目光从低着头的男生身上漫然掠过,“我选择了硬笔,只是因为我想选,跟我会不会其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一字一句地说:“同学,请你为你的无端指责,向我道歉。” 不只为我,也为了那个留下了无数遗憾、活在书里的姑娘。 吕一维:“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连道歉都不会吧?” 男生满头大汗,从脖子到脸红成一片,众目睽睽之下,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对……对不起。” 乐主任在旁边装了半天死,眼见这位自己挑事挑得快气厥过去了,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无论是软笔还是硬笔,都是我们的瑰宝,宋同学报什么也都是她的自由。司机师傅们已经上车了,我们该动身返校了。” “好的乐主任。”宋辞音乖乖应好,第一个收拾好书包。 乐主任悄悄松了口气,那天沟通他就发现了,这小姑娘是外柔内刚,没想到刚得出人意料。 回想起方才大屏幕上那幅字。 当真是字如其人,老祖宗诚不欺我。 返程的车上安静无比,不时有视线落在宋辞音身上,其中有欣赏有嫉妒,她懒得分辨,反正她从来也没少被注视过。 与此同时,互联网上却是一片热闹景象。 这一场别开生面的书法比赛直播吸引了无数注意,结束之后热潮仍旧没有平息。 追逐热度的营销号早就写好了文章,更缺德一点的还不忘带上楚向松的大名。 #打败知名书法家楚向松孙女的竟然是她!# #梦里学书法?论国风美少女是如何养成的# 一些网红也纷纷转发,其中一个与其他只顾乐呵的人不同,她客观分析了四位金奖得主的作品,赞叹宋辞音实至名归。 底下有杠精评论,【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不好意思她还真懂,老粉都知道,小萱就是嘉华书法社上一任社长,现在在京华大学也是书法社社长,她不懂你懂???】 那人过了许久才回复,显然是做足了功课,【那又怎样?楚梦颖刚上嘉华她就退位让贤了,连楚梦颖都不如的人怎么好意思在这指指点点?】 【小萱那是马上要考试了忙着学习没空再任职!!!】 【不行就是不行,找什么借口,楚梦颖不就干了快三年?】 …… 几个人在评论区争执不休。 屏幕前的女生揉了揉额角,长叹一声,删掉了已经乌烟瘴气的微博。 - 宋景聿刚一迈出办公室就听见总裁办的几个秘书围着电脑叽里呱啦聊些什么。 “现在的小孩都是怎么教的?长得好看还多才多艺,人家这个字写得,那叫一个漂亮,我回去要给我儿子好好看看。” “她看起来就好乖,谁家有了这样的小孩真是走了大运了。” “你别光看好,能培养出来,人家家长肯定也是付出了大精力的。”王秘书凑近屏幕看了一眼,“宋辞音?她也姓宋,跟宋总一个姓,这么巧?还别说,这眉毛这眼睛,跟宋总还挺像。” “嗯,因为她是我妹妹。” 低沉的男声从上方传下来,秘书们顿时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动作齐齐停住,而后才艰难运转起来。 “这……这么巧啊哈哈” “恭喜恭喜,宋总教子……呸,妹有方啊。” 还是工作经验最丰富的王秘书撑起了场面,“果然是宋总的妹妹,和宋总一样都是人中龙凤。” 她瞥了眼上司的神情——嘴唇上扬7°,眼尾下垂5°,很好,是高兴的表情,玩笑道:“下个月总裁办团建,宋小姐要是方便,宋总可要带她一起给我们大家开开眼。顺便让我们取取经,跟宋总学一学怎么培养家里的小辈。” 宋景聿眸光微闪,沉吟片刻,对王秘书点了点头,“嗯,我提前问问她有没有空。” 王秘书:“……???” 不是,等等!就开个玩笑而已。 “至于经验,我没有什么,都是她自己学得好。” 他带着一种蜜汁骄傲的神情,踱步走进了办公室。 两分钟后,宋景聿重新走了出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王秘书,昨天的策划案拿给我看。” “是。” 很快翻完了策划案,宋景聿简单提了几点意见,重新打回给了宣传部。 他放下笔,手握着鼠标在屏幕上逡巡了一圈,最终点开了新闻界面。 照片中的少女不闪不避,直视着镜头,眉目沉静,姿态落落大方。 往下拉一点,是她的书法作品,颜骨柳筋,十分漂亮。 宋景聿惊觉,他对宋辞音实在是缺乏了解,甚至不知道,她还写得这样一手好毛笔字。 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觉得,他母亲应该也不清楚,否则那天就不会说还送过宋辞音钢笔了。 她这些年在宋家,想必过得不是太好。 宋景聿薄唇微抿,不知何时,那个记忆里永远瑟缩着的小堂妹渐渐淡去,留下的是一个舒展大方的身影。 好像她本来就该如此,像一朵隐忍着熬过寒冬的花终于等来春天。 是该带她出去玩一玩了,每天不是学习就是练字,太辛苦了。 晚上用过餐,宋景聿抿了口水,视线投向对面的宋辞音,“音音,下个月公司团建去绿野山庄,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宋辞音茫然抬头:“……?” 这种熟悉的跟同僚聚会带小孩的感觉…… 到时候不会还要人表演节目吧?? 她警惕摇头,“不了,最近学业比较忙。” “就是就是,”陈慧芳也插了话,“公司的活动你拉她去干嘛?她什么也不懂,谁也不认识。” 宋景聿:“音音刚拿了书法比赛金奖,平时学习又这么用功,应该放松放松。” “金奖?”陈慧芳惊讶出声,脸上神色变换,“音音真不错啊。” “嗯。”宋景聿不错眼地看着母亲,“她的毛笔字连书协的方老先生都称赞不已。” “毛笔字?不是硬笔吗?” 不出所料的,陈慧芳一脸惊疑。 宋景聿漠然收回视线。 宋辞音抿唇微笑,“我自学了毛笔,想看看水平如何,就报了名试试。” “这样啊。”陈慧芳眼神闪烁,心跳倏地快了不少,仿佛有什么事情逐渐脱离了掌控。 “绿野山庄的风景很好,菜色也不错,还有一个很大的水库。”宋景聿注视着宋辞音面前一条完整的鱼骨,慢悠悠道:“可以自己钓鱼,现场让厨师烹饪。” “去!” 第42章 我不能要 绿野农庄像一个明晃晃诱人的饼挂在宋辞音眼前,勾得她最近去图书馆借的书都成了《鱼饵的妙用》《垂钓完全手册:317种必备垂钓技巧》《钓鱼实战技法》。 刷了书卡,把书一本本塞进书包,她从前门出了第三阅览室。 身后,几个人鬼鬼祟祟从书架后探出头。 “看清楚了吗?她借的什么书?” “我都拍到了!” “快看看!” 围着放大的手机屏幕看了半天,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是?怎么除了钓鱼就是钓鱼? 您完全不学习的是吗? “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不然怎么都借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唉,就想看看她平时看什么书,临什么帖怎么这么难。” “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轻柔的女声从后门处幽幽传来,吓得前方偷拍的小贼差点把书架扑倒。 图书馆外的走廊下,齐刷刷站了一排人。 他们都是学校的特招生,平时跟宋辞音这一类富家子弟向来泾渭分明,虽然知道她成绩好,但也从来没有起过什么相交的心思。 这次是其中一个书法爱好者,得知宋辞音竟然是自学的书法,还打败了楚梦颖这样的专业选手,顿时惊为天人,心生了偷师的打算,其他几个人想着宋辞音天天泡图书馆,没准能学到什么,一拍即合,遂有了今天这一遭。 “事情就是这样……恭喜你拿了金奖,你的字真的写得很好看。”为首的书法爱好者手在身前不停搓着,目光不安地四处游走。 听完故事始末,宋辞音点了点头,从书包里拿出便签本,转身抵着墙飞快写下一行行字。 撕下便签,她随手拉上书包链。 而后将那张纸递给面前的人。 “这几本资料是我做完觉得很不错的。还有几本我个人认为水平很高的字帖。” 她眼神澄澈又温软,像陷入了一段回忆,“我不认为书法一定要所谓的名师领进门,我认识很多靠着沙地、木棍练字的人,他们最终也都写的一手好字。” “向学的心最重要。” 对上几双呆愣的眼睛,宋辞音弯了弯唇,“对了,谢谢。”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留在原地的几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耳根齐刷刷红成一片。 宋辞音还未走到教学区,身后忽然有轻微的脚步声跟上来。 霎时间,原着里那些层出不穷的霸凌手段一个个浮现在眼前,她眼神一凛,猛然回头,却对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穆予昭举起双手——一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对别人那么温柔,对我就这么凶?” 宋辞音:“……没你凶。” 她转头继续往前走。 穆予昭忍不住皱眉,他死活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凶到了她。 是跟隔壁七中打架的时候被她看到了?还是不看女生情书被她发现了?难不成是那天体育课打碎了沙包惊到了她? 实在令人费解。 他追上女生的步伐,“我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 穆予昭上下抛着浅色的盒子,“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拿回来的道理,你要是不想要可以丢了。” “那就丢了。”宋辞音不为所动。 笑话,她岂会受这般言论威胁。 下一刻,“咚”地一声,盒子准确投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宋辞音看也没看一眼,只在心里默默哀悼了一秒。 老伙计,祝你尘归尘土归土后遇见个好主人。 穆予昭垂下眼睑,眸中一片暗芒。 只见他右手灵巧翻转,一支白玉雕花的簪子魔术般出现在掌心,手指轻轻一动,细长的簪子便顺着未完全合上的拉链缝隙,轻轻巧巧滑进女生的书包。 他要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送不出去的。 晚上,当宋辞音打开书包拿英语书时,看到那支眼熟的老伙计静静躺在书包最底层,一时间怔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由得怀疑起难不成这世上的奇迹不止她一个人,还有这支簪子? “怎么了?”柏清衍抬眸问道。 “没什么。” 宋辞音合上书包,一脸冷静地想,没准待会它就消失了。 “我们开始吧。”她翻了翻书,“今天的话题是''memory''……” “不急。”柏清衍打断她,“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奖。” 宋辞音:“……?” 倒也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只是个小比赛而已,跟他履历表里那一串吓死人的获奖经历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她礼貌微笑,“谢谢,多亏了柏老师帮忙。” 柏清衍唇角含笑摇了摇头,“都是你自己的努力。表现得这么好,老师不给奖励怎么行。” 他说着,从随身带的书里抽出了一本,就那么随手递给了宋辞音。 宋辞音接过一看。 一本保存得当但仍能看出来岁月痕迹的旧书。 又是老物件? 难道我是什么很老的人吗? 书的封皮已经磨损到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宋辞音翻开书,扉页上写着一串花纹一般的字迹,她仔细辨认着落款。 “ka……karl marx?卡尔?马克思?!” 她瞳孔蓦地放大,抬头看向柏清衍,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水晶灯,明亮异常。 柏清衍轻轻“嗯”了一声,稍显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下巴,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锁骨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耐心解释,“这是马克思亲笔签赠的首版法文《资本论》,法文版第一卷是马克思亲自校订、修改过的最后一个版本,这一本上还有他的旁注。你不是很喜欢看他的书?留给你做纪念。” 这太奇怪了,柏清衍怎么会送这个? 他不是应该送一扯就破的白裙子和能当凶器的水晶鞋吗? 虽然不太懂这里的行情,但一听就知道,这和从前父亲花大价钱收的前朝孤本没什么分别。 收柏清衍这么贵的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想都不敢想。 马克思先生的书是很有趣,可她看看最新出版的也就够了。 “我不能要。” 宋辞音很快表示了拒绝。 “你不要?”柏清衍眸光微敛,声音也跟着沉了沉。 第43章 莼鲈之思 柏清衍久居高位,哪怕平时装得再温和可亲,骨子里的强势也从未少过半分。 骤然沉下脸色,压迫感顿生。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不慌不忙地说:“这太珍贵了,也很有意义。它应该放在博物馆或者图书馆里,让更多人看到如此宏伟又灿烂的精神文化。它是全人类的瑰宝,不应该被我一人独占。” 少女睫毛舒展,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神情美好且生动。 倒真像马克思描绘的理想社会里养出的人,可惜了…… 柏清衍平静地想,我是该被吊死在路灯上的资本家。 于是他弯了弯唇,吐出一长串陌生的语言,发音低沉、音调平缓内敛,透露出一种莫名的优雅与庄重。 宋辞音一句也听不懂,她也不着急。 柏清衍不会做多余的事,所以他一定还有下文。 “‘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这是这本书的序言,也是我把它送给你的初衷。” “我送给你了,无论之后你是想捐给博物馆还是图书馆,都随你。记住他的精神就好。” 他倾身上前,动作极快地揉了一把宋辞音的头发,轻声低语,“小同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宋辞音抱紧了书,骤然间想起了那天在宋景聿的电脑上看到的会议现场。 柏清衍站在巨大的蓝色荧幕前,身后滚动的代码随着他发出的每一道指令不停变幻,仿佛造物主的神迹。 哪怕他年纪轻轻,在他的专业领域里,他就是绝对的权威。 以至于当他谈论起文化、谈论起学习,都显得无比具有信服力。 失策了,不应该跟他谈虚的,这方面柏清衍是专家。 宋辞音垂下眼帘,就应该跟他说书太旧了,不喜欢。 看着小姑娘紧紧抱着书不说话了,柏清衍唇角露出轻浅的笑意,“别只顾着书,时间不早了,再不开始练习就来不及了。” “哦哦,好。”宋辞音放下书,“柏老师刚刚念的是法语吗?” “对。怎么?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宋辞音眉梢动了一下,学是想学的,但是不想跟他学的。 她“哗啦啦”把英语书翻到最新的一页,“我还是先学好英语吧。” “嗯。” 终于上完了课,宋辞音送走柏清衍,看着桌上的古籍,书包里还没消失的簪子,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还好跟谢诣不熟,不然岂不是要凑齐了。 算了算了,这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学习。 宋辞音抛开杂念集中精神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然后安安心心洗澡睡觉了。 转眼间到了周末,叶有仪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在微信里时时更新食材的最新情况。 【报告!东星斑到了!】 【报告!大黄鱼到了!】 【\/图片\/】 【我自己用山葵磨的芥末,巨巨巨——刺激】 宋辞音时不时配合地发过去一个馋嘴的表情包,她最近发现原来可以自己选择添加表情包,玩得不亦乐乎。 翌日,她乘车抵达了之前那个安静清幽的别墅。 不同于上次大家吃吃喝喝玩玩,这回所有人都背着小书包。 无他,嘉华学子们的天敌——月考即将来临。 “唉,不是所有人都像昭哥家里那么开明,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这叫什么来着?哦对,我们这种暴发户没有old money的松弛感啦。”周熠转着笔,在《英语周报》上自信画了个大大的“c”。 “错了,要用过去完成时,选d。”秦远山瞥了一眼,“你但凡往前看看呢?它前面那个版块一直在介绍过去完成时。附带的题目还能是现在时吗?” 周熠嘿嘿一笑,《英语周报》对他来说,只有开头的四格漫画是有效信息。 宋辞音身边围了一圈女生,她轻软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费解,“这首诗明显写的是作者的思乡之情,你怎么会写他……猪瘾犯了?这是什么意思?嘴馋吗?” 岳秋英抠手,“他又是菜又是鱼的,不是猪瘾犯了是什么?” “这里是用典,‘莼鲈之思’,因见秋风起,于是开始怀念家乡吴中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上学期刚学过的。” 一旁的叶有仪默默杠掉了自己原来写的答案。 都上学期的事情了,谁还记得啊?!! 宋辞音:“学校统一订的《文学周报》可以多看看,''古文观止''板块会分享文学常识。” 周熠扭头接话道:“那玩意儿还有这个呢?我一般只看夹缝里面的小笑话,现在也就只有这种报纸才能看到这么纯正的古早笑话了!” 岳秋英如获知音,“我只看最后面的''情感天地''!” 宋辞音:“……” 内容翔实、生动有趣的报纸给你们多多少少是有点浪费了。 一群人学得头晕脑胀,周熠头抵着书本,企图利用扩散法,让知识从高浓度区域向低浓度区域迁移。 直到管家到来,宣布午餐已经准备完毕,这才终于让大家获得了解放。 叶家厨师的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没有一道菜是不好吃的,叶有仪亲手磨得芥末也相当够劲,辣得一桌人眼睛都泛红了。 厨师又送上来了一道菜。 叶有仪扫了一眼,“这是什么?我拟的菜单上好像没有。” 厨师解释道:“听说小姐和朋友们今天聚餐,老宅那边早上刚送过来的鲜鱼,给大家添道菜。我仿的吴越古法,做了这道‘银丝鱼脍’。” 他说完便退了下去,心中不住感慨,没想到谢少爷不仅会钓还会吃,连吴越地区做鱼的古法都知道,真是讲究人。 宋辞音从听到“银丝鱼脍”开始就没再说话,她默默尝了一口鱼脍,滋味在舌尖缓缓铺陈,鱼肉嫩滑,味道鲜美,和记忆中崇兴楼的招牌菜竟足有七八分相似。 她想继续品尝第二口,握着筷子的手却抖个不停,鱼肉便顺着筷子抖到了餐桌上。 秦远山抬眸,“你的眼睛好红。” 宋辞音循着声音愣愣地看向他,眨了两下眼睛,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了下来。 秦远山瞳孔骤缩,慌忙寻找纸巾,“你、你哭了??” “什么什么?”周熠大呼小叫,“一姐,我就说你这个芥末太辣了吧!把宋辞音都辣哭了?!!” “这么辣吗?”叶有仪急急忙忙倒了牛奶送到宋辞音眼前,“音音,你快喝点牛奶解解辣。都是我不好,早知道不弄了……” “没事。”宋辞音拍了拍她的小臂。 “……是我太久没吃辣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这么不能吃辣。” 是我太久没回家了,没想到竟有这般思念了。 第44章 我一定要赢 “你真没事了吧?” “真没事了。”宋辞音第三次回答她的问话,指尖点了点试卷,“你第五题写错了。” “噢噢。”叶有仪瞬间转移了注意力,低头改答案去了。 猛猛学习了一天,大家都自觉已然脱胎换骨。 “我感觉我现在强得可怕。”周熠攥紧英语小词典,“这次考试之后,我将彻底离开第十八考场,把地狱留给昭哥和他的好兄弟们。” “说起来,这几天好像都没看到昭哥他们。” 岳秋英趴在桌上咬笔头,“我刚刚看方胜宇朋友圈定位在隔壁市,那边好像新开了一个滑雪场,可能去滑雪了吧?” 宋辞音抬手,用笔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注意姿势,不许咬笔。” “嗷——好。”手长腿长的女生瞬间坐着了身体,没几分钟又软趴趴地耷拉了下去。 宋辞音无奈摇头,听到他们的讨论才发觉,怪不得这几天生活格外风平浪静,学习效率蹭蹭涨,原来是穆予昭不在。 男人果然是学习道路上的绊脚石。 周熠满脸向往:“滑雪?我好久没滑过雪了。” “真不懂有什么好玩的。”岳秋英伸了个懒腰,“去年霍云乐还摔折了胳膊,打了一个多月石膏,这回又去了……等等——” “他该不会是想把胳膊摔断了借机躲过月考吧?” 秦远山:“……他有没有这个想法我不知道,你肯定有。” 岳秋英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于是在场众人都明白了——她确实有。 叶有仪偏头问宋辞音:“你会滑雪吗?” “不会。”宋辞音摇摇头,“我没有滑过雪。” 没有滑过? 叶有仪不假思索,“那月考完我们一起去滑雪,我可以教你。” “不啦。”宋辞音垂眸看向面前摊开的王前雄,回绝了她的好意,“我大哥早就跟我约好了,考完了要和他一起出去玩。” 适度放松,但也不能太放松了。 要搞学习的,怎么能天天想着玩! 叶有仪有点失落,却也能理解,“好吧。” 她心念忽地一动,“你们去哪儿玩?” “绿野山庄。” “那儿啊,”叶有仪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是个好地方,挺好玩的。” 宋辞音想起宋景聿说的大水库,现钓现吃,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跟周熠他们在一起总是被各种打岔,直到晚上回了自己的房间,宋辞音才终于空下来思考白天那道“银丝鱼脍”。 是巧合吗? 相似的食材,又恰好是相似的做法。 同样相似的还有谢诣的容貌,和他曾经受伤的时间。 巧合多了便算不得巧合。 “银丝鱼脍”是他的试探? 如果谢诣真的是容颉,凭他的身份应该多得是更有效率的办法来确认她的身份? 她还是个学生,想要接触谢家的主事人难度不低,可谢诣如果想来找她,多得是机会。 然而他没有。 宋辞音微阖双眼,仿佛有一层迷雾笼罩在眼前,始终拨不开关键。 觉得没必要吗? 一个念头倏地窜进脑海,宋辞音下意识掐了把玫瑰花瓣,指尖留下几抹红痕。 也是,他们本来也不熟。 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不必受那道毫无效力的婚约桎梏,都可以拥有更自由的选择。 宋辞音面色淡然,清洗干净了手上的玫瑰汁子。 在这里,她可是要自由恋爱的。 唔,不过不能早恋。 距离京市一百多公里的垣城滑雪场。 方胜宇一身克莱因蓝的滑雪服,踩着雪板,一个漂亮的犁式转弯,从山顶飞快滑了下来。 霍云乐的姿势保守许多,却也稳稳当当跟上了他。 山脚处,方胜宇摘下雪镜,“这边的黑道还有点意思。昭哥怎么了?出来一趟一直窝在酒店里干嘛?没有红道他看不上?” “不晓得。”霍云乐哪里知道大少爷在想什么,“回去看看吧。” “行。” 两人换好衣服回了酒店。 敲了半天门才打开,穆予昭头发散乱,眼下一层淡淡的青色,眉头紧拧,凌厉之气更甚。 “有事?” 方胜宇和霍云乐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那就滚。” 他作势就要关门。 “唉唉——别急啊昭哥。”方胜宇伸手抵住了门,“大老远的来一趟垣城,你好歹玩一玩。我们刚刚试了,这里有好几条雪道都还成。” “不去,别烦我。” 霍云乐心一沉,完了,这事儿不小,他给方胜宇使了个眼色。 方胜宇会意地缠住穆予昭,霍云乐顺势挤进房间。 然后,他就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打满是红叉叉的试卷。 “…………?” “艹……放下!” 酒店套房里一阵叮呤哐啷。 五分钟后,三个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了沙发上。 方胜宇揉了揉胳膊,“嗐,昭哥,你搞学习就搞学习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跑这么远学。” 穆予昭面无表情,“不想在家学。” 被家里老头子发现了,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事。 想想就烦。 霍云乐甩着右手,用另一只还有余力的左手翻试卷,有点分量,就是没有分。 这一打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还没宋辞音一张卷子分高。 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算是看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真实写照了。 “昭哥,不行我们找个家教吧。” 穆予昭抬眼看他,眸中露出一点赞许之色,“交给你了。” 霍云乐眯起眼睛笑了笑,“定不辱使命。” 很快,各色教学经验丰富的家教老师流水般涌进这个分明只是用于玩乐的滑雪场。 方胜宇站在雪板上,遥遥看向山脚下的温泉酒店,提问:“我还是想不通,昭哥为什么突然开始学习?” 霍云乐脑子飞快闪过一张漂亮的面孔,微微弓起背,肌肉发力滑了下去。 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你管他呢。” 方胜宇一愣,继而狠狠点头。 懂了,不管昭哥为什么开始学习,只要他开始了,作为兄弟就义不容辞为他排除一切障碍。 这就是——男人的友谊! 备考的时光飞快流逝。 月考当天,周熠从第十八考场前门昂首挺胸大步跨了进去,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教室后排穆予昭一行人。 对不起了老朋友们。 这一次,我一定要赢! 第45章 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清晨,嘉华的紫藤长廊前,两个人拉拉扯扯。 “哈呀库,哈呀库(快快快),她人快来了。我观察了好几天,她每天七点半一定会到第17至23块砖中间读书。” 被拉着往前跑的那个紧紧护着胸口,仔细看去,胸口的衣服还在活动,像是有什么活物。 “真的要这样吗?红宝很笨的……” “哦天,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把嘴闭上!”前面的男生眼睛一瞪,“要不是它把准备好的小白鼠吃了,我们也用不着这样。总而言之,她让梦颖不痛快了。而我,有责任也有义务,为梦颖社长排除一切令人痛苦的存在,这是我的使命。” “动作麻利点!放上去!” 身后那人不情不愿地从校服里掏出一个东西,踮着脚把它盘到了紫藤花架上。 随后,两个人匆匆走远了些,躲在了茂密的绿化带后面。 七点半,语文考试开考前,宋辞音照常去了紫藤长廊早读。 早已过了紫藤花期,架子上只余一片浓密的绿荫。深深浅浅的绿叶一直垂到宋辞音耳畔,她慢慢翻过一页书,鼻息间溢满草木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忽地,一股异样的气息袭来。 她下意识举起左手上的书一挡,一个东西直直撞到了书脊上,力道不轻,连带着手都震了一下。 宋辞音飞快转过身,脚下用力后退了一步。 抬起头,一条色彩鲜艳的蛇缠在紫藤枝干上,身上遍布暗红色斑块,边缘是更深沉的黑色,正“嘶嘶”吐着蛇信子。 心骤然停跳了一拍,她攥紧了书,随时准备着再给它来一下。 然而蛇却并没有旁的动作了,只是摇头晃脑地,仿佛还没从刚刚那一撞中回过神。 乍一看不像善类,仔细一看,好像不太聪明啊…… 宋辞音慢慢放下书,凝神观察。 头较小,椭圆形,大概率是无毒蛇。 抛开对爬行类动物的偏见,这是一条甚至可以称得上眉清目秀的蛇,身上的红色也很正,宛如朱砂染就。 她来了点兴趣,捡了根长树枝轻轻翻过蛇的肚皮,发现它腹部有浓淡相间的方格状斑纹,到了尾部渐渐变成直条纹状。 这个花纹有些眼熟,好像在之前借的《动植物百科大全》里见过。 叫什么来着? 玉米蛇! 这个名字在一众眼镜蛇、蝮蛇、响尾蛇等等阴森可怖的名字中显得格外可爱,宋辞音特地多看了几眼。 美国特有的一种蛇,尤其偏爱栖息于玉米地,还会帮当地农民抓捕一些偷吃玉米的老鼠,因此得名“玉米蛇”。 大洋彼岸的物种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头顶。 宋辞音轻轻挑了下眉,想起书上“玉米蛇”版块的最后一句话—— 它颜色多变,性格温顺,被誉为最受欢迎的宠物蛇。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它是被人特地放在这里的。 大概是想在考试前狠狠吓她一回。 可惜这条笨蛇好似并不知道自己被委以重任,它顺着长长的树枝爬了上来,把自己盘成了好几个圈,尾巴还耷拉在空中摇摇晃晃。 该不会撞傻了吧? 它还不到半米长,可能是条未成年蛇,眼睛里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清澈的愚蠢,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算了,保护未成年,人人有责。 送它去看看吧。 宋辞音手稳稳举着树枝往校医院的方向走。 绿化带里,蛇主人呆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连趴在脸上的蚊子都忘了打,“她怎么把红宝带走了?她不会把红宝丢了吧……啊啊啊啊啊不行的,红宝喝水都会呛到,离开我它可怎么活?” “闭嘴——”男生不停挠着胳膊,“damn!该死的蚊子,该死的……这可怕的女人,连蛇都不怕。于英杰说他们那边一切顺利,我们却什么都没办成。这样废柴的我,梦颖会喜欢吗?” “不,失败的骑士注定无法获得美人的芳心,等待他的唯有黑暗与孤独。” 蛇主人一时间不知该先去救蛇还是救身边快要碎掉的会长…… 十五分钟后,校医院里发出一声尖锐暴鸣—— “同……同学,这是什么???” 校医躲在仪器后,如临大敌地看着细长条状、还吐着信子的鲜红生物。 宋辞音往后退了一点,“医生您好,它应该是宠物蛇,无毒,性格很好,不咬人的。” 校医勉强冷静了些,“它是你的……宠物吗?同学,学校有规定,上学不能带宠物的。” “不是。”宋辞音摇摇头,“它是我捡到的,好像撞到了头,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您能帮他看看吗?” 校医欲哭无泪,“我学的不是兽医。” 宋辞音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八点了。 她逡巡了一圈,把树枝架在两张椅子间,“医者仁心,您一定不忍心看到一条小生命逝去。我马上要去考试,只能麻烦您帮忙找能给它检查的人了。” “或者……”她微笑道:“您稍等一下,它的主人、那位违反了校规的同学,可能等会儿就会来了。” “医生再见。”宋辞音礼貌告辞,转身快步离开。 第一考场,第一遍预备铃打响,书法爱好者瞄了一眼斜前方的座位,宋辞音还没来。 他又往后瞄了一眼,她的好闺蜜也没来。 难道出了什么事? 门外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惊喜抬头,却发现是韩芷柔。 她像是刚从泼水节现场回来,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同学,你这是怎么了?”监考老师惊声问道。 韩芷柔垂着头,嘴唇不住颤抖:“洗手台的水龙头坏了,我刚刚洗手,不小心……淋到身上了。” 老师担忧地说:“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吧。” “不不、不行。来不及了,马上就要考试了。”韩芷柔语速飞快地拒绝,“没关系的老师,很快就干了、很快就干了。” 说着,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不再跟老师交流。 绝不能缺考! 她无法接受连成绩都与宋辞音拉开差距。 监考老师见她态度坚决,皱了皱眉,也不好再劝慰。 直到第二遍预备铃打响,宋辞音才踩着铃声走进教室。 “抱歉老师,路上发生了点事,耽搁了。” “没事没事,快坐下吧,马上就要发试卷了。” 宋辞音微微欠身,在位置上端端正正坐好。 后排,韩芷柔拂开湿透的刘海,死死盯着前方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来得这么晚,宋辞音,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第46章 盯—— 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宋辞音同学安安稳稳考了一天半的试。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叶有仪对着餐盘发出灵魂质疑,“为什么食堂最近的鱼虾这么多?今天这又是什么鱼?刺好多。” 宋辞音:“菜单上说是清蒸鲥鱼,但是味道……” 她难得对鱼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这和记忆中的鲥鱼味道差别就像李逵和李鬼。 她记忆里的鲥鱼鳞片与鱼皮之间满含脂肪,脂香甘甜,胜过牛乳,足以叫人忽略它的多刺,面前这道肉质却要粗糙得多,于是刺也变得让人难以容忍了。 “千度说长江鲥鱼已经销声匿迹近30年了,现在市面上的鲥鱼大多是来自缅国的‘湄公河鲥鱼’……”岳秋英低头划拉着手机,跟宋辞音吃饭吃久了她也快成鱼类专家了。 “嗯?”她忽然发出一道奇异的声音。 桌上另外两个人齐齐看向她。 岳秋英脸皱成一团:“群里说有人竟然带了宠物蛇到学校来!刚刚被通报批评了,让写一万字检讨。” “养也就算了,还带到学校来,疯了吧?”女生抖了一下,“我最讨厌这种爬行动物。” 叶有仪赞同点头,“我也。” “好像说蛇受惊了,还咬了主人一口,他们俩一起去医院了,一个去宠物医院一个去医院,绝。” 宋辞音唇角微微扬起,当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下午最后一门考试是英语,一想到这是隔在她和绿野山庄中间的最后一道坎,就瞬间充满了斗志呢。 十八考场,穆予昭压抑着烦躁看试卷。 为什么李华的回信要别人来写? 他不会英语吗? 不会英语装什么装? md最烦装逼的人。 在耐心告罄的前一秒,他划拉完了作文。 正要起身出门,猛然间想起开考前广播里说提前交卷不得早于考试结束前30分钟,穆予昭眉心跳了跳,又生生坐了回去,把试卷推到一边,他趴在桌上打瞌睡。 前排监考的老师神色稍显诧异,他都没打算拦这位少爷,没想到他自己想开了。 老师在教室里晃了一圈,晃到穆予昭身边时,他多瞄了几眼,答题卡竟然都写满了! 虽然不知道正确率如何,虽然作文要求一百二十词他只写了五行,但总归是个态度上的大飞跃! 再一看,周熠、方胜宇竟然也写完了试卷。 难不成,这就是榜样的力量? 老师慢悠悠踱回讲台边,寻思不管穆予昭考得怎么样,都得跟教导主任商量商量,给他颁个什么进步奖以资鼓励。 四点,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穆予昭仿佛身体里的闹钟自动运转起来了一般,没有多耽搁一分钟,飞快站起来离开了教室。 他没动的时候教室里鸦雀无声,他一动,大半个教室的学生都跟着一起跑了。 监考老师摇了摇头,好歹比之前好些了。 十八考场在五楼,第一考场在一楼,穆予昭不耐烦等电梯,直接从楼梯上飞奔而下。 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一楼,他猛地刹住车,扯了把衣领,放慢脚步从几间教室门前走过。 第三、第二、第一。 穆予昭侧身,透过玻璃窗直直看向坐在教室前侧的宋辞音。 从她握住水笔,葱白的手指和深黑色的笔身形成鲜明的对比开始,到她线条流畅的侧脸,长长的、微微扇动的睫毛,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翻过去一页试卷的样子。 全都落在了他的眼底。 她就像星辰落进了人造钻石堆,穆予昭根本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宋辞音感受到一阵热切的注视,停笔,看过去。 穆予昭下意识低下了头,双手插进兜里,快步离开了。 宋辞音:“?” 他是提前交了卷故意晃到这边来显摆的吗? 什么毛病? 检查了两遍试卷她也有些倦了,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宋辞音不想再浪费时间,站起来交了试卷。 去图书馆里还了最后两本关于钓鱼的书,她斗志满满。 接下来就是理论指导实践的时间了。 在宋辞音为了第二天的行程早早上床养精蓄锐之际,京大第七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 “笃笃。”实验室门被敲响。 关海恋恋不舍地从电脑前站起来,“高师兄帮我盯一眼数据。” “开门去吧你,几秒钟出不了事。” “已经跑了一个星期了,我真的不能接受出一点点差错。”他边絮叨边打开了门,眼睛倏地一亮。 “梁老师,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门外的梁秋池举起袋子,“我刚刚看整栋楼只有你们实验室还亮着,叫了些吃的给你们加加餐。” “这怎么好意思。梁老师真是太关心我们学牲了。”高师兄从后方窜出来,一屁股挤开杵在门口的关海,接过食物。 “这不是四食轩的粥吗?巨巨巨香,我们老板也喜欢这家的菜。” 梁秋池微微一笑,“柏教授也还在吗?” 高师兄猛点头,一脸痛苦,“老板不走我们怎么敢走。”他搓搓手,挂上讨好地笑,“能不能麻烦梁老师帮忙给他送一份吃的,顺便劝劝他,学术虽可贵,生命价更高。” 梁秋池掩唇轻笑起来,更显娇美动人,“行,定不辱使命。” 她挑出一份包装与众不同的食物往最里面的办公室走。 关海望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其实梁老师就是来给老板送吃的的吧?” “那不然呢?”高师兄呼噜呼噜灌下大半碗粥。 关海听到了一颗少男心慢慢碎裂的声音,“也是,我是女的我也喜欢我们老板。而且梁老师年轻漂亮学历又高,一回国就当京大的讲师,两个人不能更配了。还是高师兄会做人,这就是我跟博士生的差距吗……” 高师兄发出一声哼笑,天真的研究生,你懂什么?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不喜欢梁老师,所以她一来,老板多半很快就会走。 不懂老板的人,永远也下不了班。 实验室里侧,梁秋池站在柏清衍的办公室前,深吸了一口气,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挂上最得体的笑容,轻轻敲响了门。 “请进。” 来人打开门,走进办公室,“柏教授,晚上好。” 柏清衍抬眸,惯常温和的眼睛在平光镜后显出几分疏离淡漠,“梁老师。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梁秋池说明了来意,把食盒放到了办公室的小桌上,眼睛一扫,忽然发现柏清衍的桌上有几本格格不入的书。 《星火英语巅峰训练》《高考必刷题》《高中生英语必背好词好句》 梁秋池:“?” 第47章 教我 梁秋池瞳孔微微放大,没听说柏家有正当高考的小辈,就算有,也不该轮到让柏清衍花心思。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柏教授,我带了四食轩的海鲜粥,您尝尝?” 柏清衍婉言谢绝,“谢谢梁老师的好意,我不习惯晚上吃碳水。” 梁秋池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也是,碳水吃多了容易犯困,影响工作效率。”她勉强笑笑,“不过柏教授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刚刚还听几个学生说您已经加了好几天的班了,学生们都有些受不了了……” 柏清衍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对大半夜跟别有所图的女同事聊天没有半分兴趣。 动动手指关掉了屏幕上的文档,他正忙着为下一次补习备课,要把话题难度恰好圈定在比高中生英语稍稍拔高些的内容,着实费了些心思。 “谢谢梁老师提醒。”柏清衍低头看了眼腕表,温声道:“确实不早了,也该让学生回去休息了。” 他站起身,外套随手搭在小臂上,没有给那份包装精致的食物一个眼神。 梁秋池稍稍偏过头,男人高挺的鼻梁,宽阔的肩膀霎时映入眼帘,即便褪去那些身份的光环,他依旧无可挑剔。 心中升起无限的渴望,她握紧了拳,跟上柏清衍的步伐。 “我关注的博主好像都去绿野山庄了,最近这也太火了吧?看着就好好玩,好想去啊……” “别想了,预约制的,入场费就贵得要命,里面的消费更吓人,几个肾啊够这么造的?” 几个学生对着手机感叹,一个眼尖的看到了柏清衍。 “老师——” 柏清衍微微颔首,“大家最近都辛苦了。明天休息一天,你们去绿野山庄放松一下,我待会跟老板打电话。” 他淡声道:“所有消费都记我账上。” 这一刻,他在学牲们眼中,不亚于《创造亚当》里向亚当伸出手的耶和华,浑身都散发着如同神明的光辉。 “谢谢老师!” “老师,有你是我的福气。” 高师兄不愧是师门大弟子,如此情境下依然保持了冷静,“老师,您最近工作繁忙,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休息休息。” 柏清衍笑容温和,“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好的好的,老师您也别太辛苦了,注意身体。” “嗯。” 翌日上午,柏清衍独自一人在实验室忙碌,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拨通电话。 “喂,景聿,上次那个项目……” 他话未说完,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一道轻快的女声,“哥,我先去那边钓鱼啦。” 宋景聿立刻回应:“别靠水太近了,注意安全。” “好——” 柏清衍很轻地挑了下眉,“看来我的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宋景聿:“抱歉,现在不在公司,公司今天在绿野山庄团建。” “音音也去了?” “嗯。”宋景聿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些,“她学习辛苦,难得带她出来放松放松。” “这么巧?”柏清衍勾起唇角,“我也正准备带我的学生去绿野山庄玩。” 宋景聿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绿野山庄这几年在京市颇有名气,玩的人不少。 他自然地发出邀请,“真巧,待会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好,待会联系。”柏清衍的笑容愈发扩大。 他飞快站起身,在办公室附带的休息室里挑了套更偏休闲的衣服,重新打理了头发,才施施然出了门。 与此同时,宋辞音撑着遮阳伞拎着山庄提供的小桶,扛着她精挑细选的鱼竿,脚步欢快奔向水库。 不不不,不行,喜怒不形于色。 她强行克制住一蹦一跳的冲动,维持了优雅从容的步伐,只是欢喜早就从眼角眉梢溢了出来。 以前只在游记里看到过旁人垂钓的故事,自己钓还是头一遭,怎能不兴奋呢? 想要钓大鱼,应选更安静、水更深的地方。 回忆着书中所说,宋辞音沿着水流继续往里走。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树木更加茂密,鸟鸣声愈发清晰。 差不多了。 山谷里已经有人在垂钓。 那人身量很高,折叠椅显得格外局促,在伞下依旧戴着遮阳帽,面巾盖住了下半张脸,除了眼睛都遮得严严实实。 这装备,一看就是至少三十年实战经验的钓鱼佬。 宋辞音不动声色地选了个离他近些的位置,方便待会偷师。 钓鱼的事情怎么能算偷?这是学习,正大光明的学习! 她瞄了眼身边人的桶,里头已经有两条鱼了,都不小,正活蹦乱跳地拍着水花。 于是更加坚定了待会要好好学习的决心。 穿上从书上学来的鱼饵方子,抛出鱼竿,宋辞音紧紧盯着鱼竿,期待鱼儿上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隔壁的人又上了一条鱼,她的竿子毫无动静。 所有的书里都提到钓鱼需要耐心,宋辞音努力按捺躁动,终于是体会了一把诗词里“竹竿袅袅波无际,不知何者吞吾钩。”的焦躁。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这厢依旧风平浪静,而隔壁的钓鱼佬又上鱼了。 这次的动静很大,竿子弯得厉害,那人站起来在岸边遛鱼,鱼在水里不甘地挣扎,荡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眼看这一阵也是钓不上来鱼了,宋辞音干脆放下了鱼竿,专心去看隔壁钓鱼。 一人一鱼拉扯了很久,连观众都有些乏了,角力依旧没有停止。 他不知何时戴上了墨镜,镜框折射出冷酷的光,黑色皮革手套包裹着手指,修长又极富力道,无论鱼如何挣扎,依旧稳稳控着线。 到了某个节点,水下的动静骤然变大,细长的鱼竿弯折到了极致。 宋辞音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这应该是鱼的最后一搏了。 那人没有半分慌乱,按着鱼竿,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往回收线,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把抄网沉入水中。 这场人与鱼的斗争已见分晓。 鱼儿筋疲力尽,翻出了白肚皮,被慢慢拖到了岸边。 宋辞音终于看清了上钩的鱼,是条将近半米长的鲤鱼。 在鱼最接近岸边的那一刻,岸上的人用力一抄,大鱼顺势落入网中。 一次成功! 宋辞音惊叹,“大爷,您太厉害了。” 她踌躇了一秒,认真地询问,“您能教我钓鱼吗?” 第48章 老师之争 “……” 钓鱼大爷半晌没有回话,四下只有大鱼尾巴拍打抄网杆的声音。 好似有些太冒昧了。 拜师的事情岂可如此随意? 宋辞音手指蜷了蜷,看到大鱼上钩过于兴奋失了礼仪,实在不应该。 她抿了抿唇,正要再找补两句,却听对面的人很轻地回了一句。 “好。” 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清冷中略带一丝沙哑,仿佛山间溪流上笼罩了一层雾气。 隐约有些耳熟,宋辞音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尴尬率先统治了她的情绪。 原来是大哥啊。 她心念一动,转身飞快从小马扎边拎起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 “那这就是我的拜师茶了。谢谢……大哥。” 钓鱼大哥的面罩轻轻动了一下,宋辞音莫名觉得,他是在笑。 “嗯。” 年轻男人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水,却没喝,仍旧保持着遮得严严实实的样子。 宋辞音默默记下了第一条,钓鱼要耐热。 她单刀直入,“怎样才能钓上大鱼呢?” 不想钓大鱼的钓鱼佬不是合格的钓鱼佬! “选好钓点。” 面罩遮盖下的唇角微微上扬,他没有嘲笑这位新手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宋辞音在岸边逛了一圈。 在男人的指点下,宋辞音才明白自己精挑细选的位置有问题。 亏她还特地选了一个岸边垃圾桶里有饵料袋的座位。 “经常有人做钓的地方适合钓小鱼,不适合钓大鱼,大鱼活得时间长,警惕性更高……” 男人一身黑衣黑裤,活像个冷酷无情的猎鱼杀手,授课却娓娓道来,详尽又细致。 “……所以,深浅水交界,偏深一点的地方,更容易有大鱼出没。比如那里——” 他手点了更远的一个地方。 宋辞音踮起脚尖,只顾着张望,不想,脚下一截凸起的树根正计划教她好好做人。 被树根绊了一下,她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前倾倒。一只大手迅速抓住了她。 男人握住了宋辞音的手腕,热意透过皮革手套直传到她的掌心。 “当心。” 宋辞音刚站稳,还未来得及道谢,那只手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飞快松开。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宋辞音更远了。 宋辞音:“……?” 不是,怎么好像被她轻薄了一样? 她微微垂下眼帘,这样的反应,亦是似曾相识。 深色的帽沿下,一双耳朵已经红透了。 师徒二人保持着过分客气的距离继续授课。 直到讲到饵料的调配,宋辞音自然而然靠得更近了一点,去看对方手里的饵料,她嗅到了一点干燥清苦的香气,宁静、清冷,好像清晨步入林中触到的第一缕阳光,掺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 “好香啊。”她说着,仰头去看那人墨镜后的眼睛。 手轻轻抖了一下,几粒饵料钓回了食盒里。 “拌了桂花蜜和猪油……鱼很喜欢。” 少女眼波流转,唇边染上一点笑意,“怪不得这么香,那就不能怪鱼了。” “嗯……”他盖上盒子,继续说话,“最后一点,提前打窝,培养鱼的觅食习惯。水域大,鱼密度较低的地方,需要养十天到半个月,固定时间、地点效果更好。水库提前三天就够了。” 宋辞音问:“所以你已经在这喂了三天了?” “嗯。” 她突然起了些好奇心,“你最长喂过多久的鱼?” 男人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他直起身,把饵料盒递给宋辞音,“差不多了,自己试试吧。” “好哦。” 宋辞音接过饵料,正要转身。 “等等,你带手套了吗?” 宋辞音怔了怔,“没有。书上说,冬天需要戴手套防寒保暖,其他季节可带可不带。” “我的鱼饵有腥味。” 他从随身包里翻出了一双明显更小些的手套,很浅的粉色。 宋辞音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 “是新的,没人用过。” “哦,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宋辞音笑眯眯地接过手套,“谢谢老师。” 转过身,她忍不住扬眉。 随身带着女式手套…… 她表情微敛,选中了一个刚刚被点过的地方。 好钓点、好饵料的双重加持下,没多久,鱼竿末端终于传来一种奇妙地颤动。 纵然她从来没有钓上过鱼,在这一刹那,也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鱼上钩了。 情不自禁地敛声屏气,直到五分钟后,那条不过巴掌大的鱼成功落到桶里,宋辞音才长舒了一口气。 “老师,我钓上鱼了!” 尾音上扬,是显而易见的喜悦。 “音音真棒,只是——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位老师?” 回应她的不是那道清冷的男声,是另一个更柔和温润些的声音。 一回头,柏清衍穿着浅蓝衬衫,手腕处松松挽起,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宋辞音:“……???” 她一时无言,分明前两天还听宋景聿说柏清衍最近工作很忙,转眼竟在这个休闲玩乐的地方见到了他。 “……清衍哥,你怎么在这儿?” “学生们辛苦了好些天,带他们来放松放松。”他回应着宋辞音的问题,视线却始终落在不远处遮阳伞下的男人身上。 裹得严严实实,不像个好人。 那人在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摘下墨镜,一双清凌凌的凤眼显露出来,他随手扯下面罩,“柏教授,好巧。” 柏清衍笑不及眼底,“原来是谢总,好巧,近来缘分颇深,总能遇见。” 两个人打过招呼后便不再说话,连最简单的寒暄也没有。 柏家和谢家交情不深,他们往日只在各色宴会上见过,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王不见王,他们家世都一样不凡,又各自在不同的领域里有所成就,本没有什么相交的必要。 只是,最近总是恰好出现在相似的场景…… 死一般的寂静在风景如画的水库边蔓延。 恰在这时,宋辞音对着手机叹息,“原来是白条鱼,它不好吃。” 刹那间,柏清衍和谢诣的视线齐齐落到了桶上。 宋辞音暗自喘了口气,总算打破了这两人刚刚的蜜汁对视,感觉空气都要凝固了。 谢诣快步走到她身侧,垂眸看向小桶,“白条鱼是上层鱼,经常出现在浅水区,容易咬钩。新手能钓上,已经很不错了。” 宋辞音望着他的侧脸,眼中没有半分惊讶,“谢叔叔对鱼果然很了解。” 谢诣身子僵了一瞬,略有些不自然地解释:“我跟柏教授一样大,你也可以叫我……” 他话未说完,柏清衍已经给予了否定,“那怎么行,音音跟叶小姐是朋友,当然该随叶小姐一起叫。不然岂不是乱了辈分?” 宋辞音微微颔首,柏清衍在礼数方面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虽然如果谢诣真的就是容颉,她就是平白矮了一辈,小亏。 先下一城,柏清衍心情晴朗了些,再接再厉,他用一种极为亲昵地语气询问:“音音还没回答我,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老师?” 宋辞音下意识搓了搓手指,这语气,让人有点毛毛的。 而那厢,谢诣直起腰,淡声道:“柏教授桃李满天下,宋小姐当然也可以有其他老师。” 宋辞音忍不住点头,在理。 第49章 交锋 柏清衍见她谁说话都点头,一时间好气又好笑。 平时不是主意比谁都大? 瞥了一眼谢诣,他眸色微冷。 仗着懂一些奇技淫巧,来哄骗他的学生,心怀不轨。 他见惯了圈子里种种乱象,这些人个个衣冠楚楚,私底下玩得五花八门,什么下九流的玩意儿都有。 像她这样又乖又软的小姑娘,素来是最受欢迎的狩猎目标。 这一刻,柏清衍完全忘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把抵在柏庄华眼睛上的刀。 柏清衍沉声道:“我跟景聿认识多年,又受宋家长辈之托,才敢辅导音音学习。音音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我怎么能由着她随随便便认老师,如果沾染了什么不良习气……” 他冷笑了一声,突然抬眸盯住了谢诣的墨镜,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缓,分辨不清是冷是暖,“谢总裹得严严实实,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柏清衍不提还好,蓦地被戳中心事,谢诣心尖一阵刺痛,本能地蜷缩了下手指,仿佛隔着一层手套,又一次感受到握住宋辞音手腕的感觉。 是。 他问心有愧。 明明告诉自己,只要能远远看着她自由快乐地生活就好,他是一个病人,在痊愈之前,本不该靠近她。 可一得知她的动向,他还是来了。 只是,柏清衍又算什么人?凭什么质问他? 谢诣眸光凌厉,正要说话。 一旁的宋辞音突然出声,“天气预报说今天的紫外线指数有6级,外出要做好防晒,否则容易引起皮肤老化、加速脱发。物理防晒是最有效的,我出门前涂的防晒霜也是物理防晒。” 她说着,从折叠椅边捡起自己撑来的遮阳伞,递给柏清衍,“清衍哥也要像谢叔叔一样做好防晒。别中暑了,现在的秋老虎可厉害了。” 柏清衍:“……” 他似笑非笑地接过伞,虽是替别人说话,可到底还知道关心自己,不算全然没有良心。 谢诣:“……” 他倒不是为了防晒。 眸光扫过柏清衍手中的伞,碍眼,但音音竟然愿意主动为自己解围…… 一时间心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是不是对她来说,自己也并非全然的陌生人? 僵持的气氛逐渐消散。 英语,我所欲也;钓鱼,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我非要兼得。 端水大师·宋辞音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汪嗷~” “音音——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水库边。” 犬类的嚎叫先人声一步响起,紧跟着急促的步伐。 不远处,一只大狗拖着叶有仪逐渐靠近。 宋辞音眼前一亮,抄起小桶,语速飞快跟两位老师交待,“我去找我朋友玩了,老师们再见。” 叶有仪:“这是你钓的鱼吗?” 宋辞音点点头:“嗯嗯。” 乌云硕大的头颅跃跃欲试想往桶里钻,叶有仪拽住它的项圈用力往回拉,“你也太棒了吧!待会我们可以一起烤了它,我那边架了烧烤架子。” “好哇。”宋辞音帮着她一起制住乌云,笑着说:“现在就去吧,趁新鲜。” 说罢,她挽着叶有仪的胳膊往反方向走。 头一回被宋辞音主动挽手,叶有仪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顺从地跟着她的力道原路返回了。 刚刚好像看到了小舅舅和另一个眼熟的人,柏清衍? 管它呢,不打招呼就不打招呼,反正她也不是什么讲礼貌的人。 两个女生亲亲热热地离开了,此地刚刚缓和的气氛刹那间重新凝结。 柏清衍不紧不慢地撑开伞,遮住了炎炎烈日。 谢诣的目光骤然沉了下来。 “柏教授难得来一趟绿野,恕我招待不周了。下次我会提醒管家提前为客人们备好遮阳伞。” “谢总名下产业不胜枚举,还能顾得上小小的绿野山庄,真是吾辈楷模。”柏清衍笑容依旧说:“不过,伞有一把就够了。” “当然要考虑周全。”谢诣眼神分外凌厉,意有所指,“总不好让小姑娘为难。” 两个人都保持着体面,说话不紧不慢,内容夹枪带棒。 柏清衍唇角噙着笑意,温和得仿佛在课堂上引导学生,“小姑娘年纪小,识人不清,总是容易被有心人哄骗,做老师的有义务替她分辨。” “的确。别有用心的人太多。”谢诣淡声应道,压低了帽檐,“我还有事,祝柏教授玩得愉快。” 柏清衍盯着他的背影,跟宋辞音刚刚离开的是同一个方向。 也是,谢诣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侄女定的营地在哪。 他眸光更冷,唇角的弧度却没有丝毫变换,拿出手机,单手拨通了电话。 “喂,景聿,你在哪?我去找你……学生们跟我一起哪里放得开,只能投奔你了。” - 另一头,谢诣到时,宋辞音正举着小刀对小鱼比划,叶有仪举着手机在一旁指导。 “要先把鱼拍晕,去鳞,用刀在鱼肚的地方横切或竖切一个长口,然后掏出内脏……好麻烦,要不我们还是找厨师弄吧。” “不用。” 宋辞音手指稍一用力,刀背干脆利落拍到鱼脑袋上,鱼瞬间晕了过去,轮到去鳞了,她有些犯难,刮不干净。 “我来吧。”谢诣出声,“去洗洗手。” 宋辞音看他一眼,放下了刀,“好。” 叶有仪:“小舅舅你回来啦。” 她随便跟谢诣打了个招呼,也不等回应,就领着宋辞音去洗手了。 “交给我小舅舅你放心,他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经验丰富。” 谢诣:“。” 宋辞音抿唇轻笑,她早已非吴下阿蒙,各式各样的社交软件也会摸索着用了。 这个梗还真挺适合谢诣。 洗手池边放了数种洗手液,宋辞音挑了个柠檬味的,可以去一去鱼腥味。 台上圆润的白瓷花瓶里插了几支清新的花,颇有田园风味。 宋辞音:“花的颜色跟房间配色一样。” 叶有仪扫了一圈,“还真是,孙经理挺讲究。” “孙经理?” “对……”叶有仪清了清嗓子,“绿野山庄是我小舅舅名下的产业,一直交给孙经理在管,正好他例行视察,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一起来玩了……不是故意跟你一起来的。” 不,就是特意来的。 小舅舅才懒得管这么个小山庄,他就是在这钓鱼,他们俩恰好碰上了。 宋辞音“哦”了一声,扭头看她,眼尾垂下,声音无比失落,“原来找我只是顺便。” 叶有仪:“……” 她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会? 可恶! 第50章 美梦 还是逗小姑娘好玩。 宋辞音慢悠悠擦干净手,跟叶有仪一起回了院子。 谢诣已经处理好了所有鱼,正低头切蔬菜。乌云趴在他脚边,“嘤嘤嘤”地撒着娇。 谢诣随手丢给它一小截胡萝卜,它啃了两口又吐出去,用狗爪子使劲扒拉主人的裤脚。 “不许浪费。” “嗷呜——” 乌云拖着尾巴一口咬掉了胡萝卜。 几条大些的鱼塞好香料放在了烤架上,宋辞音的那条还好端端躺在盘子里。 叶有仪:“快,试试亲手烤一下自己钓的鱼。” 宋辞音:“好。” 说是自己烤,也不过就是把串起来的鱼放到烤架上。 白条鱼不大,很快就烤好了。 微焦的表皮下是雪白的鱼肉,大概有亲手所得的加成,显得格外美味。 宋辞音尝了一点,又让叶有仪尝尝。 “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鱼。” 她眼睛也不眨地说瞎话,宋辞音也照单全收了。 最后一点,宋辞音仔细剔去小骨头,喂给了乌云。 喂完一抬眼,她对上了谢诣盯着乌云的目光。 他浓眉长睫,狭长冷淡的眼底一片墨色,深沉得望不见底。 宋辞音:“这一块没有调味料,它应该能吃吧?” 谢诣移开视线,“可以。” 那他这么凶巴巴地盯着做什么? 难不成他的狗只能吃他钓的鱼? 念起刚刚他好歹耐心教了钓鱼,宋辞音客套性地说:“下次钓到大鱼,我一定请谢老师品尝。” 男人喉结动了动,不自在道:“好。” 他别过脸去烤鱼,烤完鱼烤土豆、茄子,餐盘里很快堆起小山,两人一狗已经快吃不过来了。 直到叶有仪按捺不住出声:“小舅舅,真吃不完了。” 谢诣这才收手。 两个姑娘边吃边喂乌云,顺便聊个天。 “还记不记得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公子哥?追下属的那个。” “嗯嗯。” “最新消息,那个女下属是他们家竞品公司派来的间谍!” “啊?” “汪呜!” …… 聊着聊着,宋辞音忽然竖起食指立在唇边,“嘘。” 叶有仪怔了怔。 宋辞音朝她身后一指。 谢诣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靠着一株繁茂的大树,凌厉的眼睛阖上,周身疏淡之气便散去不少,点点光斑在脸颊上跳动,他仿佛睡得很是安稳。 “嗷?” 乌云刚发出声响,宋辞音眼疾手快捏住了它的嘴。它乖乖闭上嘴巴,头搭在前爪上,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宋辞音。 看得宋辞音心都软了,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 她拿出手机给叶有仪发消息,告诉她,时间差不多了,她该回去了。 告别了恋恋不舍的一人一狗,宋辞音轻手轻脚离开了这边的营地。 叶有仪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林间,拉着乌云从门口走回来,却见谢诣已经站起身,眼神清明。 “小舅舅,你醒了?” “嗯。” 叶有仪好奇地问:“你刚刚睡着了吗?” 谢诣仰头看向树冠,脸上没什么情绪,“睡着了。” 阳光甚好,他好像做了一场美梦。 与此同时,宋辞音边往回赶,边整理思绪。 经过今天这一遭,她有九成把握,谢诣就是容颉。 柏清衍、穆予昭等人的表现都与原着有出入,可底色是大致相同的,唯有谢诣,几乎完全不同。 书里形容谢诣是极地终年不化的冰雪,唯有偶尔生病时才能窥见一点破绽。 然而宋辞音见到的谢诣,不是这样。 和她记忆里的容小将军很像,又不那么像。 至少她不知道容颉鱼钓得这么好,也不知道他还是个犬奴。 这么一说,她这个前未婚妻当得好似有些失格了。 好在已经是前了,没听说过婚约还要跟着人几辈子的。 宋辞音眉目舒展,若是容颉愿意,他们完全可以在这个全新的时代,以不同的身份,重新相交,或许能成为知交好友,一起钓鱼。 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排斥的。 或许这也是他所想? 他们不需要因为一样的由来,就把彼此当作唯一的浮木。 宋辞音想,这对曾经的容小将军、如今的谢家主事人谢诣来说,大抵是一种侮辱。 他们从来都不会是把精神寄托在旁人身上的人。 想通了症结,宋辞音心情大好,带着笑容走进来时的院落。 门内,几个秘书正在洗葡萄。 王秘书一见宋辞音,立刻热情招呼。 “宋小姐,快来尝尝我们刚采的葡萄。这里的采摘园真不错,种类还挺丰富,我看再晚点来那边的柚子、石榴也要熟了。” “是啊。”另一个秘书接话,“以往咱们都是去国外玩,我看现在国内也很好嘛。” “那可不,咱们在这玩几天,花费可不比出国低。”说话的人打量着宋辞音的神色,“还是宋总待我们好。” 宋辞音尝了颗葡萄,回给王秘书一个甜笑,转身看向说话人,“各位都是大哥的得力助手,受到优待是应该的呀。” 少女的眼眸水光潋滟,如秋水一般,眼睛眉梢都承载着深深的情意。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发自真心,真挚又动人。 那人心尖一颤,差点把手里的葡萄捏个稀碎。 满脑子都是——这辈子,誓要为宋氏肝脑涂地! “回来了?”宋景聿推开门,看看她空空荡荡的手心,“不是说你钓到了鱼。” 谁说的? 瞥见宋景聿身后走出来的柏清衍,宋辞音瞬间有了答案。 默默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背后搬弄是非,非君子所为。 “我刚刚去朋友那,跟她一起烤了。” “这样啊,”柏清衍拍了拍宋景聿的肩膀,幽幽说道:“看来咱俩面子都不够大,吃不上音音钓上来的第一条鱼。” 宋辞音:“……” 她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了,一声姐妹大过天。” 身后的秘书们笑成一团,没想到宋总天天板着一张脸,妹妹却是个小可爱。 第51章 不许早恋 宋辞音做好了被柏清衍刁难的准备,没成想毫无用武之地,除了吃饭,他一直在跟宋景聿商讨事情。 给凉亭里的二人送了些水果,她听了一耳朵新鲜名词。 回来时,总裁办的其他人也正聊着。 “宋总真辛苦,出来玩还不忘谈工作。” “毕竟是下半年最重要的项目,”宋景聿的助理程砚修接了话,“能跟柏教授达成合作很不容易,他此前只跟柏家的企业对接。这次能打动他,除了我们开的条件的确很优越,也少不了宋总和他的私交。” “唉唉,宋总跟柏教授是怎么认识的?你跟宋总的时间最久,应该知道吧?” 宋辞音悄悄竖起耳朵,她也好奇许久了。 原着完全没有提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在女主视角里,与她关系疏离的大哥跟柏清衍的关系并不怎么样。 宋景聿还曾直白地对女主说,柏清衍并非良人。 “比赛。”程砚修回答。 “202x年的kaggle竞赛,名称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大概是关于大脑信号分类的,主办方是哈佛医学院。当时全球有两千多支队伍参赛,宋总的队伍拿了第一。柏教授是那届比赛的评委,他非常看好宋总,几次邀请他加入自己的实验室……” 面对几双迷茫的眼神,程砚修简单解释了几句,“是个代码竞赛,参赛者需要开发出符合赛方要求的模型。” “等等等等。”王秘书叫停,“代码?宋总不是商学院的吗?” 程砚修:“这二者矛盾吗?” 王秘书:“……” 行,不愧是宋总忠犬,可算给他装到了。 一个人笑道:“原来宋总还是个技术大佬。” 其余人顺势吹捧了几句宋景聿,很快又聊起了别的。 程砚修说了许多话,口干舌燥,起身去屋内找水。 宋辞音跟上了他。 茶壶已经空了,他倒了半天只满了杯底。 恰在此时,宋辞音从后方走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程砚修一愣,“谢谢宋小姐。” “不客气。”宋辞音站到他跟前,“程助理,大哥能得第一名,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了!”知名宋景聿吹·程砚修当即放下水,“宋总何止是厉害,他简直是天才……” 他又滔滔不绝地说起宋景聿的光辉事迹。 宋辞音安安静静听着,她不太懂什么算法、人工智能,但她清楚,想要掌握一门技术,除了天赋,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汗水。 宋景聿能管好这么大的公司,证明他在商学院也并未荒废时光,可同时,他又花了无数精力去研究与他的本职似乎毫无关系的东西。 他一定是很喜欢。 宋辞音逐渐有了结论。 然而他却没有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 “柏教授那可是堪称三顾茅庐的邀请,我们宋总也是纠结再三,还是没有答应。”程砚修咂了咂嘴。 宋辞音:“大哥为什么没去呢?” 程砚修顿时沉默了。 想起给公司挖了一堆坑的大老爷,八百年没参加过股东会议的二老爷,又想起满世界飞追逐音乐梦想的宋家大小姐,还有其他七七八八尸位素餐的人…… 他像一台过载的电脑,半晌才给出反应,干巴巴地说:“因为我们宋总可是有亿万家产要继承的男人哈哈哈哈。” 程砚修玩笑道:“宋小姐可要加油学习,未来帮宋总分担。” 宋辞音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地说:“嗯,我会好好考虑的。” 程砚修也没当真,二小姐还是个学生呢。 宋景聿一行人要在绿野山庄待三天,宋辞音只计划玩一天。 “怎么不多玩两天?我们计划明天去划船呢。” 王秘书拉着宋辞音的胳膊,久久舍不得放开。 又漂亮又乖巧的小姑娘,还没有一点大小姐脾气,可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闺女。 宋辞音轻轻拍拍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假期是弯道超车的最好时机。” 还这么热爱学习! 王秘书登时更感动了。 来之前就商量好了,宋景聿也没再劝阻,“嗯,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柏清衍:“何必麻烦,我送音音回家。”他唇畔含笑,“正好检查一下音音最近有没有好好学英语。” 一张一弛,其备不忒。 弓弦松了这么久,也该紧一紧了。 宋辞音:“?” 宋景聿略一沉吟:“也好。” 他递给宋辞音一个眼神,“别辜负了老师的期望。柏老师为你做了非常详尽的教学计划。” 宋辞音:“……” 行叭,柏清衍哄家长是有一套。 这头,宋辞音刻意落后柏清衍一步,一同往外走。 那厢高师兄一行人刚玩完项目回来。 花花世界多么精彩,有钱人能有多快乐,托了导师的福,他们也算是体验了一把。 “东京真是,富贵迷人眼。本来看到菜单上那个会开花的创意菜要四位数,我看都不敢多看两眼,生怕看也要收费。没想到老师竟然提前给我们定好了,他真的,我哭死。” “不说了,这辈子为我导卖命,我永远是我导最忠诚的狗。”关海手指朝天起誓,一放下就看到导师忠仆高师兄直愣愣地盯着远处。 “高师兄?高师兄??你看啥呢?” 高师兄咽了咽口水,“我可能是迷了眼。好像看到导师了……” 关海一下子弹开,畏畏缩缩探出头去看。 嚯!还真是他们玉树临风、帅气多金的导师。 就是……怎么旁边还跟了个漂亮姑娘?? 还有点眼熟。 “我好像在哪看过,是明星吗?”他有轻微脸盲,眯着眼睛观察了半天也下不了结论。 “老师办公室!”组里的博士生师姐一锤定音,“上次我们去送资料的时候,老师在看的视频里就是她,好像是什么书法比赛。” “难道说——” “难道说——” “是师母!” “是导师家小辈!” “???” “???” 同时开口的师姐和关海彼此目光相接了一瞬,一个写着无语,一个写着惊愕。 关海:“师姐,导师应该喜欢梁老师那样的知性美女吧?” 师姐冷哼一声,臭直男,你懂什么? 而此时的柏清衍放慢了脚步,等着宋辞音走上前。 他一向沉得住气,一直忍到现在,哪怕脑子里反反复复回闪过,宋辞音眸光熠熠生辉,转头叫另一个男人老师的画面, 声线又软又甜。 她可从来没这么乖的叫过他。 “音音,你还有多久考试?”柏清衍突然出声。 宋辞音下意识回答:“249天。” “嗯。” 柏清衍微微颔首,他俯下身,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 宋辞音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深棕色的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 有些太近了,近得让她没有安全感,身侧的手已经抬起来了一点点,她随身预备着给眼前人来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在宋辞音即将按捺不住的前一秒,柏清衍伸手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她的眉心。 “所以……乖孩子,不许早恋。” 第52章 学渣的逆袭 宋辞音:“???” 她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好像被菩提老祖点化的泼猴。 不许早恋? 真亏柏清衍能说得出来,原着里第一个拐走女主可不就是他。 怕不是今天在宋景聿面前扮好老师扮上瘾了…… 宋辞音稍稍撇了下唇。 柏清衍看见她的小表情,好像头发丝里都透出一股子桀骜不驯,心底升起一点悔意。 他刚刚的语气太重了。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是自我意识最为旺盛的,严厉说教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回忆着多年前翻看的教育学书籍,放轻了语气,“当然,喜欢和爱本身是美好的事物,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感情。只是,你还太小了,‘既然是在春天,就不要去做秋天的事’……” 宋辞音双眼放空,柏清衍说的好几句,都跟班会课上班主任说得一模一样。 没看出来,他还真有教育天赋。 “……等到你拥有足够的判断能力,才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最合适”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无论是乳臭未干的穆予昭,还是心机叵测的谢诣,显然都不是合适的选择。 柏清衍勉强保持住了体面,没有指名道姓。 宋辞音只听出来他的劝告终于收尾了,飞快应声,语气无比坚定。 “嗯!我肯定不会早恋的,在完成学业之前我都不会考虑感情方面的事,大学更应该珍惜时间好好进修。” 柏清衍噎了一瞬,“大学……倒是可以适当放松一些。” 宋辞音看他一眼,“柏老师,您大学的时候谈恋爱了吗?” 柏清衍:“……没有。” 他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宋辞音重重点头,“‘见贤而思齐焉’,我要向您学习,以学业为重。” 说罢,她加快了步伐,“老师,晚上我还有一个讲座要看,稍微快一点吧。” “好。” 柏清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好像太认真了。 宋家。 郑兰从花房出来,正好见到一辆车停在门口,不像宋家的车,她多打量了几眼。 车门打开,一道修长的人影走下车,是柏清衍。 郑兰眼睁睁看着他绕了一圈,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而走出来的竟然是——宋辞音! 她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一秒也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屋里跑。 “你说什么?”陈慧芳丢下护手霜,“柏清衍送宋辞音回的家?” “是啊,我亲眼看到的。可二小姐不是跟大少爷出去玩了吗?” 陈慧芳皱了皱眉,难道是景聿也知道了,故意给他们创造的机会? 不愧是她儿子,母子就是心有灵犀。 想到这里,她松开眉心,露出笑容,“肯定是景聿的安排,这孩子,就是省心。” 掠过郑兰精挑细选的花,陈慧芳说:“给宋辞音送去,晚上再给她送点夜宵,以后多上点心。她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郑兰会意地点点头。 晚间,宋辞音听完讲座,在敲门声中打开门,看到郑兰送来的夜宵,眉梢微微一动。 她的大伯母又在卖什么药? 郑兰:“夫人说二小姐学习辛苦,特地让我给您送点夜宵。” “帮我谢谢大伯母,”宋辞音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我不饿,睡前吃东西会影响睡眠,麻烦兰姨送回厨房吧。” “诶——这可是……” “兰姨,我要休息了。”她强行打断了郑兰的施法,关上房门。 郑兰对着紧闭的大门低声咒骂了几句,想起陈慧芳的叮嘱,又不敢再打扰宋辞音,骂骂咧咧下了楼。 宋家这些人根本影响不到宋辞音的心绪,她照常查漏补缺,把剩余的几天假期安排得满满当当。 日子流水一般飞逝,宋辞音合上最后一张蓝岗密卷,惊觉明天就要上学了。 临睡前她翻了翻朋友圈,几乎被周熠刷了屏,他的定位一天一变,连作业都没问她要,可见玩得的确放肆。 正准备放下手机,微信忽然弹出来一个新的对话框。 【“穆予昭”拍了拍我】 ? 这又是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消息又不见了,对话框空空如也。 宋辞音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该睡了。 于是她放下手机,安然睡去。 屏幕那头的穆予昭用力攥紧了拳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走到门边,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慢慢走回书桌前。 他不能、不能把该死的产品经理挖出来暴揍一顿! 维系住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是他及时撤回了消息。 这会儿,穆予昭无比庆幸他专门训练过反应力。 捡起笔,他继续写题目。 这一次格外用力,塑料笔身发出“吱呀”声响,墨水直沁到了第二页,一笔一划都是对这该死的功能的控诉。 他只是忍不住想点进宋辞音的朋友圈看一眼,哪怕知道她很少发动态。 七天,太长了。 第二天,宋辞音照常上学。 老师都很懂少爷小姐们的套路,极为贴心地留足了补作业的时间,一上午压根就没提作业的事,只聊放假前的考试。 宋辞音低头看自己的成绩单,第八名,比之前退步了一名,意料之中。 时间有限,纵然有全部的记忆,距离融会贯通也还是有一定距离。不过她有信心,下一次大考,她会进步,近来刷题,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速度和正确率在稳步提升。 “十八考场的弟兄们,对不住了,下一次,我就要远航。”周熠挥着成绩单,如同在战场上挥动胜利的旗帜。 秦远山扫了一眼,507名,正正好坠在十七考场的尾巴上,年级一共也才538个人,不知道他在骄傲些什么…… 周熠没敢直接去穆予昭面前得瑟,颠儿颠儿地跑到方胜宇座位边,揽住他的肩膀。 “哥们,一想到下次考试,不能再跟你呼吸同一间屋子的空气,就觉得好遗憾好难过好心痛。” “是啊。”方胜宇展开自己的成绩单,呲出一口大白牙,“哥下回去十六考场了。” 闲来无事陪昭哥一起听的课不是白听的。 周熠:“?” 他看向霍云乐。 霍云乐径直把成绩单怼到他眼前,硕大的“437”闯入周熠的视线。 周熠:“???” 他心算了半天。 靠!十五考场!!! 他面如土色,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穆予昭身上。 穆予昭趴在桌上,一如既往地打瞌睡,成绩单随便卷成一团丢在桌角。 看这个架势,他肯定不行! 周熠壮着胆子,颤颤巍巍伸出手,捡起纸团,慢慢展开—— 紧接着,他瞪大双眼,夺、夺少? 418!!! 第53章 监控 “咱们班这次很多同学都取得了进步,尤其是穆予昭、方胜宇、霍云乐几位同学,进步非常大。大家为他们鼓掌——” 班上响起噼里啪啦的掌声。 方胜宇动了动屁股,小声跟霍云乐嘀咕,“玩尬的。” 霍云乐斜他一眼。 你但凡把你那大牙收一收呢? 穆予昭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向前方的宋辞音。 手呱唧呱唧地鼓着掌,看起来倒是挺真心实意…… 真这么喜欢爱学习的人? “向学的心最重要。” 穆予昭怀疑宋辞音是不是有什么神秘的背景,例如苗疆巫女之类的,否则为什么这句话就像咒语一样反反复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心里仿佛有一辆马力拉满的车一直一直在咆哮,剧烈地躁动着,让他日夜难安。 他翻了翻抽屉里的卷子、报纸,上了这么多年学,头一回知道区区七天假能发这么多的作业。 他还特么的都写完了。 摸出手机,穆予昭研究了一番这周的家教课表。 星期二有个局,不想去……推了。 他给助管发了条消息,让人再多排两节课。 台上的班主任继续说话:“当然了,这次考试也有部分同学退步了,个别同学退步的幅度太大了!要引起警惕,及时找出原因……” 韩芷柔死死攥着成绩单,掌心的汗水洇湿了一小块纸张,她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不愿意相信自己就是个别同学。 42名。 这是她第一次掉出第一考场,退步了整整30名。 如果不是那些跟楚梦颖交好的人故意锁上了卫生间的门,还泼了她一身的水,她怎么可能发挥失常? 就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宋辞音的好朋友,帮忙隐瞒她的实力……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愤恨宛如毒虫啃噬着心。 一想到连自己都这样,宋辞音受到的一定比她更多,她心里又稍微好受了一些。 “你退步了1名?你最近参加了活动嘛,耽误了几节课,肯定有影响。没关系的,这几天抓紧一点补上就好了,要是有不会的……你也可以问我。”前座的女生转过头小声跟宋辞音说话。 宋辞音轻轻点点头,眼睛注视着对方,“好,谢谢你呀。” “不……不客气。大家都是同学,应该的。”小姑娘脸蛋红红地转回去。 1名? 韩芷柔愣住了。 她记得宋辞音上次期末考试是第7名,那这次就是第8名?? 为什么?为什么宋辞音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佝偻着身子,失魂落魄。 而教室里,失意的人不止她一个。 周熠大受打击,没考过方胜宇他们几个也就算了,老师甚至夸人都没提到过他的名字。 考前那么努力的学习,终究是错付了。 他难过得中午都没去吃饭,独自爬到教学楼天台,45度仰望天空,狠狠半明媚忧伤了一把。 ╭潙什庅、嘟婹ぃ伤嗐莪☆。。。。。。 艹!作业还没写完! 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周熠飞快掏出手机,准备向宋辞音求救。 刚一点开微信—— 【作业救星:假期作业都在我抽屉里】 泪目了。 这一回,真的流眼泪了。 周熠一连发过去n个磕头拜谢的表情,飞奔下楼抄作业。 从宋辞音的抽屉里拿卷子时,周熠忽然发现他救星的板凳亮晶晶的,好像抛过光,又带着莫名粘腻的观感。 他试探性地用手背碰了一下—— 艹!黏住了!! 用力一扯,汗毛都扯掉好几根,痛得他呲牙咧嘴。 竟然是胶水,有人趁午休时间在宋辞音的板凳上涂满了强力胶水。 娃娃脸猛地沉下来,他成天嘻嘻哈哈,可也不是傻子,学校里一些人总有各种法子来针对另一些人。 而现在这些人吗,竟然把手伸到了宋辞音身上。 这可是他的作业救星!怎么敢的??? 眼睛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圈,午休时间,大家都出去了,除了他,就只有一个圆脸的女生,正在桌前翻书,他记得她以前跟宋辞音关系不错,好像是叫韩芷柔。 轻轻扣了扣女生的桌面,周熠问:“同学,刚刚有什么人进我们班吗?” 韩芷柔心跳骤然急促起来,她掐了把指尖,做出浑然不觉的样子,“什么?我不知道啊,我刚刚才回来。” 周熠定定地看着她,“是吗?” “是啊。” “好的,没事了,你继续学习。” 周熠笑眯眯地转身。 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 心念急转间,他抬头看向教室上方的监控。 差点忘了,学校里每个教室都有监控! 这些人干坏事不会都忘记这茬了吧? 还是嚣张到根本不在乎被人发现? 周熠很快叫了学校后勤给宋辞音换了把椅子。 韩芷柔看得清清楚楚,恨恨垂下眼。 竟然没能看到宋辞音出丑。 周熠出了教室门,宋辞音刚从楼梯上来,秦远山隔着一臂距离站在她身边,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什么小球、杆、作用力f之类他不愿意听懂的话。 秦远山看到他,“你怎么站在这?” 娃娃脸难得的严肃,“你陪我去趟监控室。我要看监控。” 监控? 宋辞音怔了一瞬,记忆很快给出答案——是一个可以实时记录影像的东西。 她还是吃亏在缺乏常识上了,经常忘记现代发达的科技。 有这个东西,岂不是可以抓到作恶人的现行,那些往抽屉里塞死老鼠,在椅子上涂满胶水的事,她一刻也没有忘记。 秦远山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了?” 周熠瞥了一眼宋辞音,走近低声说:“有人在她的座凳上涂满了胶水。” 宋辞音很轻地皱了下眉,没想到她明明没有跟穆予昭搅和在一起,事情还是层出不穷。 更没想到,周熠会站出来。 原着里,他和秦远山一干人一直是冷眼旁观。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宋辞音也差不多发现了,他们和从前大盛的富家子弟并无太多不同。 从小耳濡目染受到的教育和所处的环境,都很难让他们成为一个极具正义感、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他们不会拔刀相助,只会觉得女主与他们没有任何交情,并且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是无用的人。 无用的人,没有加以注视的必要。 极其实用主义的作风,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倒让宋辞音感觉很适应。 敛起脑中思绪,宋辞音听见秦远山冰冷的声音。 “走。” 宋辞音出声:“先去找老师吧。” 两人动作停住。 他们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习惯了私人恩怨私人解决,完全没有想过找老师,总觉得告老师什么的,好像小学生…… 她不紧不慢道:“校园霸凌是非常恶劣的行径,理应由师长处理。” 告诉老师,由老师出面处理,才能确立这一行为的不正当性。 如果由学生自己解决,便会留下被定性为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的空隙。 这不是她的期望。 第5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秦远山沉吟片刻,“也好。” 见秦远山表态了,周熠也点点头。 听到他们的来意,年轻的班主任“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竟然有这样的事?!!我现在就去看监控。” 宋辞音可是他们班的尖子生,成绩好、长得漂亮还性格乖巧不说,才艺也出色,乐主任都说了,他年终奖大大的有,纯纯的宝贝疙瘩,怎么能任人欺凌?! 他悄悄瞥了一眼周熠和秦远山,更何况,还有这两位保驾护航…… 宋辞音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人都是现实的,在遍布二代的学校,事情没有闹到老师面前,他自然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一旦摆到明面上,怎么也都要管一管。 这是态度问题,如果不管,学校将毫无威信可言。 监控室里,保安很快调出来七班中午时间段的画面。 十一点五十,下课铃打响,学生们呼呼啦啦出了教室,其中一个却一动也没动,是韩芷柔。 周熠轻轻“哼”了一声,就知道她在骗人。 秦远山看他一眼,周熠解释道:“我刚刚问过她,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进教室,她说她刚进教室,不知道……” 可她根本就没走。 时间继续推移。 十二点十七,一个顶着小平头的男生左顾右盼走进教室。 他径直朝韩芷柔走去,重重拍打她的桌面,对她说了些什么,声音不大,监控设备没能收录进声音。 韩芷柔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没多久,小平头准确无误地走到宋辞音座位边,监控清晰地记录下他往座凳上倒胶水的动作。 班主任举着手机录下视频,怒不可遏,“这是八班的于英杰,我这就去找他们班主任!” “老师,”秦远山出声提醒,“别忘了,还有韩同学,她为什么要故意撒谎?是不是跟于英杰是一伙的?” 班主任拧眉,“我待会儿就找她。” 韩芷柔也是班上的尖子生,平时很听班主任的话,他心里倾向于她可能是被威胁了,等会儿也打算好好问一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好的,麻烦老师了。” 班主任气势汹汹地直奔八班而去。 秦远山拷贝下了视频内容,才示意另外两人离开。 宋辞音眼前一亮,又学到了! 回教室的路上,宋辞音郑重其事地向周熠表示了感谢。 “今天多亏了你,谢谢。” 周熠摸了摸后脑勺,“客气啥,小事情。” 宋辞音摇了摇头,“不是小事情。有研究表明,实施校园霸凌的人很多都是惯犯。他在此之前很可能已经欺负了其他人,你能发现并指出来,就有极大可能,拯救了沉默的受害者。” 原女主不是第一个被校园霸凌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周熠愣住了,他其实只是想着,宋辞音人这么好,还是他的作业救星,他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可宋辞音这么一说,好像他真的干了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整得人还怪心潮澎湃的。 “也、也还好啦,我这个人确实从小正义感就比较强。” 他眼睛滴溜溜转,美得不得了。 秦远山淡声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周熠茫然,“什么事?” 卧槽!!!作业! 他猛然间想起来作业还一个字没补,当即顾不上美了,落荒而逃。 走廊里只剩下秦远山和宋辞音。 “你之前被人欺负过吗?”秦远山突然问。 宋辞音扯了扯唇角,没有回答。 刚一进门,韩芷柔冲着宋辞音扑上来。 宋辞音一个侧身,灵巧地躲过她。 “音音,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 韩芷柔连她一片衣角也没沾到,只好尴尬地站在原地。 “我不是故意不跟周同学说的,是……是于英杰威胁我,我要是敢说,他不会放过我的。” “这样啊。”宋辞音神色平静,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韩芷柔咬咬牙,泪眼盈盈,“前几天还有人把我反锁在卫生间里,倒了我一身的水。我差点就赶不上考试了,就是因为他们,我这次才退步了这么多,我也是……受害者啊。” “噗——”,后排一个学生惊得喷出水来,“咳咳、咳,wok,嘉华还有这么没品的人?太low了吧。拍《一起来看xx雨》呢?” 一些与韩芷柔一样,家世平平但成绩好的同学听到她的话,纷纷露出同情与愤怒交织之色。 “怪不得那天考试韩芷柔浑身都湿透了,原来是这样,他们也太坏了吧,干嘛要这样欺负人?” 耳边传来期望的声音,韩芷柔愈发来劲了,“音音,他们说、说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才会这么对我。我怕你担心……一直没敢告诉你。” 周熠奋笔疾书间抬起头,尊嘟假嘟?他寻思着刚刚也没觉得她很害怕…… 还最好的朋友,这事儿一姐知道吗? 宋辞音闻言都要忍不住为这感天动地的姐妹情谊鼓掌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一道暴怒的男声—— “你放屁!!!” 于英杰刚从办公室放出来,被老师们勒令来跟宋辞音道歉,没想到一到门口,就听见韩芷柔在这黑白颠倒。 “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无辜,”他冷笑一声,“宋辞音的座位不是你指给我的吗?那天随便把门一锁,水还没倒,你就什么都说了,什么宋辞音怕虫子,还怕黑,还答应我们会帮忙对付宋辞音?” 那叫一个配合得不得了,搞得他都不好意思倒水下去了,不过么,准备都准备好了,不倒白不倒。 韩芷柔尖叫出声,“你在胡说,污蔑——”她慌忙看向宋辞音,“音音,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有……” 于英杰摸出手机,“别急着反驳啊,我都录音了。这不是你的声音吗?” 他点开一段录音,女声响起—— “我最了解宋辞音了,她胆子小,什么都怕,老鼠、虫子……哦对,黑!她最怕黑,我可以帮你们,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你们别动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最新款的手机高度还原了女生的声线,在场有耳朵的人都听出来了,这就是韩芷柔的声音。 “啊啊啊——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韩芷柔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近乎本能地撞了上去,直撞飞了手机,她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秒,捂着脸跑出教室。 宋辞音:“……” 她垂下眼,在一众同情怜惜的目光中,抿紧了唇。 好一出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好戏。 真是,精彩至极。 第55章 道歉会不会? 嘉华的消息传播速度,是宋辞音这个老古董难以想象之快。 叶有仪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恨不得立刻从纽城坐火箭飞回去。 岳秋英一把按住她,“冷静,你有正事在身上,拿完这个奖,你的申请就差不多稳了。而且再怎么样,穆予昭还在嘉华,有他在,宋辞音不会吃亏的。” “他?”叶有仪眉尾高高挑起,“不行。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她披上外套,握着手机快步走出等候室。 “小舅舅!你真的要好好管管嘉华了!” 那头响起清冷的男声,“怎么了?” “竟然还有人搞校园霸凌。”叶有仪忿忿道:“之前书法比赛的事,我就觉得有人在针对音音,现在更过分了,今天有人在她的座凳上涂满了强力胶,这还是夏天,制服都是裙子,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她该多难受?” “今天是胶水,明天是什么?撕她的书还是干脆直接伤害她?这群人,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干坏事,人渣、败类……” 她连珠炮似的输出了一堆,恍然间发现半天都没听到对面的回应。 叶有仪慢慢停下说话,话筒里只余自己的呼吸声,莫名的压迫感透过网络直直压到她身上。 她咽了咽口水,“小舅舅?你还在吗?” “嗯。”谢诣应了一声,声音无比平静,眼底却有风暴凝聚,“知道了,我会处理。你安心比赛。” 听到他的回答,叶有仪顿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好!相信你!” 谢诣挂了电话,垂眸沉默了片刻,半晌,他开口,“你继续。” 下首的人躬着腰背,被这声音里的凉意沁得打了个哆嗦。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谢诣的手指仍旧握着钢笔,指尖不知为何隐隐泛白,端坐在皮椅上,身形笔挺。 仿佛一尊匠人呕心沥血刻成的玉雕,又仿佛一把刚出鞘的刀,戾气逼人。 奇了怪了,刚刚谢总好像没这么吓人来着。 负责人警惕值又拉高了10个百分点,措辞愈发谨慎地开口。 另一边,穆予昭刚做完几组力量训练,黑色t恤早被汗水打湿透了,勾勒出他紧实的肌肉轮廓,手背隐约的青筋暴起,一滴汗珠顺着他锋利的眉眼滑落。 方胜宇毫不怀疑,他昭哥一拳头能砸死两个他。 在心里把霍云乐骂了八百遍,说要去调查更详细的信息,就把他哄来一个人面对疾风。 这辈子凑合过吧,下辈子再也不跟这厮当兄弟了。 他凑过去,递上一瓶运动饮料。 “昭哥,我跟你说个事,你要冷静。” “什么事?” “今天有人在宋辞音的椅子上倒了强力胶。” 穆予昭喝水的动作一顿,脸上霎时间遍布煞气,“谁?” “八班的于英杰。就那个小平头。汉斯集团老总的小儿子。”他念叨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宋辞音跟他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啊……” “有。” 霍云乐人未至,声已到。 “于英杰一直喜欢楚梦颖。楚小姐,恐怕不太待见宋辞音。” 方胜宇:“你的意思是,这是楚梦颖让他干的?不会吧?楚梦颖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吗?跟一姐都和和气气的。” 霍云乐冲他翻了个白眼,“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是吧?一姐会给她机会不和气吗?不需要她指示,像那样的蠢货,随便暗示两句,他就会自己动手了。” 他走到穆予昭身侧,“昭哥,我刚刚听说老师让他去给宋辞音道歉,要不要去盯着点?” 穆予昭眉眼沉沉,丢下水,大步朝教学楼走去。 教室里,于英杰一脚踢开手机,捡都懒得捡。 他双手插兜,斜着眼睛上下来回打量了一圈宋辞音,语气毫无诚意,“同学,我就是看你长得漂亮, 想搞个恶作剧,你懂吧?没有恶意。而且,我还帮你看清了一个敌蜜,不是我说,你还得谢谢咱。” 穆予昭刚走到门口,正好听到这句话。 他的目光穿过门框,直直落在靠里头的宋辞音身上,校服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不妥,秀丽的眉毛微蹙,眼底波光粼粼,两片花瓣一样的唇紧紧抿着,看着就委屈得不得了。 至于她对面那个小平头,头活像被收割机碾过。 一看就是傻逼。 宋辞音这头,在听到“恶作剧”“没有恶意”时,仿佛被触动了什么开关,脑中一瞬间涌入无数零零碎碎的片段。 扯小辫子扯到头皮发痛,文具盒里蠕动的虫子,被突然伸出来的脚绊倒在地…… 他们告诉她,这是因为她好看,他们喜欢她,才这么做。 所以原女主一直以为,这就是爱,总是伴随着痛苦。 宋辞音眸色冷凝,用所谓的吸引女孩子注意来掩盖恶行,低劣至极。 更何况,根据原着剧情,于英杰还是为了楚梦颖才来故意找茬。 用低劣掩盖更低劣,可笑。 见宋辞音没有说话,于英杰表情更加得瑟,“反正你也没坐到椅子上,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呗?” 这样的傻逼怎么配出现在宋辞音面前。 穆予昭面色阴沉,大步跨进教室,正要抬脚踹过去,脑海中猛地窜出来一个字——“凶”,他硬生生收回脚,抬手,像拎个什么小鸡仔一样,扯住于英杰的衣领,把人生生拽到了自己跟前。 “你就是这么道歉的?” 他严格遵循训练计划,日日不辍,一身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并不像什么健美先生一样有夸张的隆起,力气却丝毫不逊色。于英杰在他的手底下挣扎了半天,犹如蜉蚍撼树,一点也挣脱不开。 穆予昭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他,“道歉都不会,你活着有什么用?” 这样的废物,真该丢到公海喂喂鱼,好歹不算毫无用处。 于英杰脸瞬间一片惨白,穆家的故事他听得不少,别人不敢做的事,穆予昭可不见得不敢。 他哆哆嗦嗦开口:“穆少,对、对不起。” 穆予昭眼神更加凌厉,“再说一遍,你跟谁道歉?” “宋宋辞音,我跟宋辞音道歉。”于英杰被这目光压得喘不过来气,求助似的看向宋辞音。 “宋同学,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恶作剧,我是傻逼。求求你,原谅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涕泗横流,整张脸一塌糊涂,全然不见刚才耀武扬威的样子。 “对嘛,这不是会道歉。下次再忘记,我就要问问令尊是怎么教你的了。”穆予昭松开手。 “滚吧。” 让他多待一秒,都觉得污染了空气。 于英杰浑身颤抖,头也不敢回,拔腿就要跑。 “站住。”穆予昭突然开口。 于英杰立即刹车,急停在原地。 “把你的垃圾带走。” 于英杰岂敢不从,他是有点家底,可那点家底,在穆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屏住呼吸,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机,转过身,拔腿就跑。 教室里一片寂静无声。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发出声响。 有段时间没看穆少发火了,果然还是熟悉的、让人背后直冒汗的风味呢。 宋辞音看着穆予昭,他仍旧板着一张脸,眉眼间的凌厉几乎要刺伤人,不过跟刚刚于英杰丑恶的嘴脸比起来,他这个歪门邪道,都看着更顺眼些了。 手段的确粗暴,带着一股子匪气,可到底是仗义执言,理应说句谢谢。 宋辞音启唇,正要说话。 穆予昭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鼻子嗅了嗅,而后脸色一变,在一众注视中转身就跑,速度丝毫不逊于刚刚的于英杰。 宋辞音:“?” 第56章 落笔有声 更衣室外,方胜宇跟霍云乐念叨:“我们昭哥的洁癖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刚刚都回教室了,再熬两节课不都放学了,他竟然又跑回来洗澡。”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他跑这么快……” 霍云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嗯,他有包袱了。” 另一头,于英杰走后没多久,宋辞音又被班主任叫走了。 行为恶劣归恶劣,毕竟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学校这边的态度不出意外,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刚刚于英杰同学已经跟你道歉了吧?他认错态度很不错,并且保证不会再犯了。我呢,跟八班的班主任还有教导主任都商量过了,会让他写五千字的检讨……” 班主任尽量温柔平和地说话,教导主任的意思就是安抚好宋辞音,让事情就此打住,他也只能听要求办事。 “……今天下午班会课,我会着重强调这件事,至少在我们班,我不会让类似的事件再发生!” “行了,马上要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 宋辞音安静地听完处理方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理,霸凌者又怎么会真心悔过,应该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让更多的人鄙夷、痛斥,他们才会后悔自己的举动。 再往长远了说,学校方面的监管和处罚力度也应当提高。 她凝神想着,冷不防地面前突然窜出来个人。 男生又高又瘦,眼睛很圆,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他站在宋辞音身前,半晌没有说话。 宋辞音诧异地看他一眼,正要绕开他。 男生手一伸,拦住了她,声音细若蚊蚋,“除了于英杰,你还要当心曲玉林他们,别得罪楚梦颖。”他顿了顿,“要不你还是离穆予昭远一点吧。” 宋辞音:“。” “……谢谢你送红宝去医院。”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如风一般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红宝? 宋辞音挑了下眉,想起了紫藤花架下那只红色的笨蛋蛇,那这应该就是笨蛋蛇的笨蛋主人了 。 听他的口吻,用蛇吓人并非他的本意。 曲玉林…… 这个名字她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嘉华英语协会的会长。 原着里没有细致交待女主遭受的霸凌都源于哪些人,更多的笔墨用于强调她所承受的痛苦和惊吓,至于霸凌者,女主无力追究,也无人为她深究,只知道他们都是受了楚梦颖的指使。 月考那天,于英杰带人去堵了韩芷柔,放蛇吓她的另有其人,想必就是来人所说的曲玉林了。 宋辞音已经走到了楼梯尽头,踏下最后一级时,她脚步一顿。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决赛当日在凉亭里也有同样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视线落在身上,沉沉的、热切的。 该不会有变态吧?! 她猛然仰起头——对面行政楼的玻璃窗光亮如新,分明空无一人。 又是错觉? 微微皱了皱眉,宋辞音加快脚步返回教室。 行政楼会客室里,童特助愣了一下,怎么一眨眼谢总就闪现到眼前了? 谢诣抬眸扫了他一眼,面色从容。 童特助瞬间找回了职业素养,正色道:“谢总,已经跟嘉华校方沟通过了。吴校长今天不在学校,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按照您的要求,他们承诺会妥善处理,消除一切影响学生身心健康的不良因素。” 谢诣没应声。 他食指摩挲着冰凉的腕表。 脑海里是宋辞音独自一人,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来的样子。 他的音音,从小千娇万宠,仅他发现的,隐藏在暗处的护卫便不止五指之数。 如今在这里,却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明目张胆欺负她。 谢诣猛地握紧手指。 “帮我联系吴校长。” “是。” - 回到教室时,宋辞音仍在思索,应该如何处理这些人。 课代表领回了最新一期的报纸,让小组长们挨个发下去。 宋辞音暂且搁下了心思,第一时间去看《英语周报》,报纸内容从必学知识到国际新闻,内容相当丰富,还有一个版面专门收录学生来稿,她最喜欢这个版块,可以看到各地学生的英文措辞,来自海城的稿件通常水准较高,会有一些新奇的用词。 她一篇篇阅读,一个熟悉的名字骤然闯入眼帘,抬起头,前座的小姑娘带着一点期盼的神色左右张望着,撞上宋辞音的视线,她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宋辞音问:“这篇稿子是你写的吗?” 小姑娘脸顿时红了,小声道:“对。果果是我第一次英语小测验满分的奖励,它陪我一起长大。可我长大了,它却永远离开了我。我想记下跟它的故事。” 她捧着脸,“报纸不像网上的内容,想删就删,想改就改,一旦发行,信息就会长久存在。这样,我和果果的故事,也会一直存在。” “很棒的想法,”宋辞音看着她,眸中流光溢彩,“现在我也会一直记得你和果果的故事。” “……” 小姑娘怔愣了两秒,猛地闭上眼,“你、你能别看我了吗?” 宋辞音:“?” “没事没事,我太感动了。” 宋辞音:“……哦。”她翻了翻报纸,说:“你的稿子从投稿到发刊,大概用了多长时间?” “挺快的。”谈起这个,小姑娘冷静了下来,“我是假期前投的稿,放假第三天就接到过稿通知,今天就见刊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吧。” 宋辞音点了点头,她有了一点想法,一个星期,时间差不多正好。 “你也想投稿吗?” “嗯,正好也有一些想法,想能够一直被记录下来。” 大概是身为老古董的习惯,宋辞音始终觉得网络上的发言太过轻佻随意,落在纸上的文字,让她更觉掷地有声。 第一排的女生拎着报纸凑过来,惊叹道,“我都快看哭了,你写得也太好了。” “我也是,想我老家的小猫了。”侧边戴眼镜的男生吸了吸鼻子。 《英语周报》上的练习是必做题,上面的美文也是早读课的重要材料。 好学生们会详细阅读报纸上的每一篇文章,而家世优越的二代们大多拥有相较于其他学科一骑绝尘的英语,仔细阅读的也不在少数。 “我在x省的牧场养了好几条大狗,每年夏天都去看,狗狗就是最棒的!” “写得是还不错。让我想起了青葱岁月。” “展开说说?” “以前我也养过一只小猫,结果我爸那个私生子说他对猫毛过敏,趁我不在家把猫扔了。” “艹???找到了没?” “没有。请了很多人,还有找猫机构都没有找到,他们猜测说猫可能已经不在了。所以后来我找人收了半吨猫毛,在他生日那天,用直升机从别墅上全部洒下去了嘻嘻。” “牛逼!他人有事吗?” “可惜了,他压根不过敏。” “等等。”周熠输掉所有欢乐豆,抬头发现忽然换了新天,问:“你们怎么聊得越来越花了。” 秦远山翻到报纸最后一页,“好好看看,都是常用语法,学学别人的遣词造句。别天天就知道‘as we all know’‘because’‘although’。” “……你抄我英语作文!” 所有的动静都尽收眼底,宋辞音指尖轻触报纸,一个念头逐渐成型。 第57章 红痕 下午的班会课上,在班主任苦口婆心讲着“善待他人,惠及自己”时,宋辞音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逐渐构思好了文章脉络。 她花了一整个晚上写作。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自然也是学过写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和束股都有老师细细教习过。 这篇写给大多数学生看的文章不必像八股文一般结构严谨,但该有的逻辑仍旧要清晰。 写作的内容方面并没有太多困难, 最大的问题是一些专有名词,以及表达是否准确。 宋辞音细细翻阅了辞典,一些实在拿不准的做了标记,预备明天正好问问柏清衍。 管他是谁,该用就用。 唔,柏清衍好像还在校董会挂了职,如果她的稿子能打动他,或许对嘉华相关政策的完善也会有所助益。 想到这里,宋辞音突然有点晃神,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觉得柏清衍会是个这么有正义感的人了? 背后“嗖”的一凉,好险,差点被他的好老师表象迷惑了。 宋辞音抖了抖,他可不是什么知心大哥哥,他是大shai魔。 “笃笃——” 门轻轻响了两下。 宋辞音打开门,宋景聿端着牛奶站在门外,“快一点了,还不休息?” 宋辞音接过牛奶,也不说话,眼睛眨巴着看他,好像在说,你不也还没睡? 宋景聿噎了一下,“小孩子要保证睡眠充足。” 越过她的头顶,宋景聿看到台灯下厚厚一叠参考书,好像都是英语。 他知道宋辞音自觉英语不好,一直在学习,却不想她这么努力。 他想告诉她,不必这么拼命,宋家养得起她。 哪怕二伯夫妇不管,他也会管她的。 动了动嘴唇,宋景聿还是只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好哦。”宋辞音乖乖点头,“大哥也是。” 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告诉宋景聿学校有人针对她的事情,反正也没能真伤到她。 宋景聿已经够辛苦了。 临睡前,宋辞音又过了一遍稿子,可惜《语文周报》不收读者来稿,她学了快二十年的母语,总是要比洋文用得更得心应手。 带着一点轻微的遗憾,宋辞音进入梦乡。 嘉华行政楼办公室,人头攒动,灯火通明。 校长不见半点倦色,从侄子手里接过浓茶,咂吧了一口。 “……我再强调一遍,我们嘉华是精英的摇篮,我们的学生是未来一流的企业家、科学家、政治家,在我们学校里,绝不允许再出现校园霸凌现象。尤其是教务处、学生处、保卫处,你们几个部门要特别注意,严防死守。” “还有办公室,这个月之内,务必要给我出一个完备的章程,预防校园霸凌,以及关于相关人员如何处理等等,都要有明确的规定,这股不正之风,一定要刹住了!” 散会后,乐主任拎着校长的包跟在他身后,问:“姨丈,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在绿野疗养吗?” 突然大晚上的跑回来把人都叫过来开会,神经兮兮的。 “没怎么,管理好嘉华是我的责任,这么恶劣的事情,我当然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校长说得义正言辞,脑子里想的却是谢总那双冰冷的凤眼。 乖乖,太吓人了,他一个读书人,哪里见过这个。 这位谢总,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从什么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将军。 - 柏清衍捧着稿纸看了许久。 久到宋辞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英语水平了。 应该不至于很烂……吧? 她上次英语考试作文就扣了一分。 “为什么会写这篇文章?” 宋辞音秒答,“因为看到班上一个同学遭受了校园霸凌,很有感触。” 韩芷柔怎么不算同学呢?她也真遭受了霸凌,虽然她本人也是霸凌别人的一环。 “柏老师,我写得不好吗?” 柏清衍深深地注视着宋辞音,明亮的台灯下,她微扬着脸,五官精致,眉眼动人,居家服外露着一截又细又白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她写得很好,或者说,太好了。 文以载道,字以传情。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作者深刻的见解和情感,让他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身处其中,才能有如此体会。 “没有,你写得很好,有几个地方稍作改动可能会更好。”柏清衍敛起目光,指尖点着稿纸,“比如这里,改成‘paranoid thinking’会更精确……” 听着柏清衍的指点,宋辞音在纸上标记,时不时针对个别表达与他展开一番讨论。 “音音,那个同学现在怎么样了。”柏清衍冷不丁地发问。 宋辞音一边揣摩着字眼,一边分心应对他:“霸凌她的人跟她道歉了。” “那他原谅他了吗?” “没有。”宋辞音回答得毫不犹豫,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没有。伤害已经产生,道歉没有意义。” “的确。”柏清衍勾唇笑了笑,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他无比赞同。 见她改得差不多了,柏清衍轻敲桌面,说:“音音,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宋辞音放下水笔,眉稍微微扬起,“没人能欺负我。” 难得看她跳出柔弱的表像,露出这副张扬模样,柏清衍轻声哂笑,片刻,他忽然伸出手。 在手指触碰到对面人的前一秒,宋辞音眸光凛然,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 事不过三,都两回了。 又是揉她的头又是点眉心。 简直是……放肆! 宋辞音加了点力道:“柏老师,现在相信了吗?” 柏清衍没有半点恼怒,眼睛里竟带出一点怀念,房间里浮动着细微的玫瑰花香,恍惚间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月亮有玫瑰的夜晚。 他看着腕间紧扣的手,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连带着胸腔微微震颤,如同大提琴弦上的奏鸣曲。 “嗯,信了。” 宋辞音松开手,感觉耳朵酥酥麻麻的,这厮,突然笑成这样干嘛? 多少有点变态了…… “哎哟,你们师徒俩聊了什么?笑成这样?” 陈慧芳端着果盘站在门前。 宋辞音眨了眨眼,“我刚刚给老师讲了个笑话。” “我们音音还是个开心果呢。”陈慧芳放下果盘,“多亏了柏老师的教导,音音现在不止学习进步了,人也变得开朗了。” 宋辞音微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心想,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柏清衍笑了笑,“音音原本就是个开朗的小姑娘。” 陈慧芳闻言,忍不住暗自撇嘴,目光垂下时,却忽然发现柏清衍露在外头的一截手腕泛着异常的红色,因着他皮肤白皙,那红色格外明显,隐隐约约是指痕的形状。 她愣了数秒,多瞄了好几眼。 不是?玩得这么花?? 恰在此时,宋辞音也发现了,瞳孔震颤。 不是?柏家怎么回事?养出来的男孩子这么细皮嫩肉吗??? 柏家家教出大问题! 第58章 废物?深金! 柏清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面色坦然自若。 在两位女士热切的注视中,他站起身,“今天的补习就到这里。音音,记得整理好要修改的内容。” 宋辞音连连点头:“嗯嗯,老师再见。” 陈慧芳立刻接下话,“行,音音吃点水果放松放松,我送柏老师出门。” 宋辞音脆生生应了句“好”,坐下来捧起果盘。 葡萄真甜,真脆,还没籽,妙! 柏清衍没好气地盯着她的发顶,补了这么多回课,从来也不说送送他。 他和陈慧芳一道往外走,身边人一路喋喋不休,话语中满是试探。 柏清衍眼睑低垂,掩去一闪而过的不耐,客套而疏离的回应。 因为有这样的长辈,所以才养出满怀戒备,刺猬一样的小姑娘吗? “起风了,伯母回去吧,不用送了。” “行,清衍,路上注意安全。” 柏清衍微笑点头,像一个普普通通、乖顺的晚辈一般,离开了宋家。 经过院子时,他侧首多看了一眼,玫瑰花早已谢了,但盛放时那一刹的热烈,仍旧烙印在他心头。 “柏少?”助理的声音在车边响起。 柏清衍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 “飞机还有三个小时就要起飞了,您明天在费城有个会。” 他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柏少要花大量的时间在给宋家小姐补课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宋家做传统领域,这几年发展每况愈下,根本无利可图。 就算是看在宋景聿的份上,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助理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柏清衍的手腕上,悚然一惊,“柏少,您这是怎么了?又过敏了吗?”他自责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提前跟宋家沟通,说清楚您不能接触的过敏原。” “不是。”柏清衍冷淡的神色骤然发生了变化,语气里甚至含了点宠溺,“只是被小猫抓了一下。” 助理:“?” 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吗? 他咽下疑惑,为柏清衍打开车门。 银灰色宾利在暗夜中奔驰,柏清衍手掌轻轻摩挲过腕间的红痕,说:“帮我联系嘉华校长。” “是。” 一个小时后,嘉华办公室主任拽了拽衬衫领口,走进会议室。 跟乐主任对了个视线,对方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他心下更加没底。 上头的校长沉声道:“本周之内,昨天说的事情你们要拿出一个章程。” 办公室主任:“???” 他哭丧着脸,“校长,今天已经星期四了。” “那就下周,最迟下周五!务必要有切实可行的计划出来,你要是不能干,就换能干的人来!” 办公室主任身子一抖,“一定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校长面容肃穆,把昨天交待的工作加码后又强调了一遍, “……不要怕出了事担不起,我们是切实维护学生权益,正当合理的举措,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 要是连谢家和柏家都顶不住,也没谁能顶了。 - 赶在下一期报纸收稿的截止日期前,宋辞音敲完邮件,投出去稿子。 起身揉揉僵硬的脖子,她收拾好作业,将自己埋进了柔软的床铺,一夜无梦。 经过穆大少众目睽睽发火那一遭,七班近来清静了许多,隔壁几个班经过都要绕着走。 与之相对的是线上群聊的火热。 【是真爱(确信)】 【没想到叶有仪和楚梦颖争了几年,最后是宋辞音摘下皇冠上的明珠,体育生中的极品。没看到穆少驯于英杰的人真的有难了,一整个a爆!】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凭人家有脸有手段,听说那天去监控室都是周熠和秦远山保驾护航的,谁看了不说一句有点东西】 屏幕前的女生在对话框里敲了一长串字,刚按下发送,屏幕上骤然跳出一行消息提醒。 ——群主“***”已解散该群聊 她神情茫然了片刻,退出当前界面,接连点进去好几个群聊。 无一幸免。 几个每天都能刷出无数个99+的百人群聊,一夕之间尽数解散。 关上手机,女生面色无比难看,一扭头,楚梦颖按灭了手机,脸色竟好似比她还难看。 “梦颖,我加的几个群全都没了。” 楚梦颖捏紧了衣角,“什么群?” “嗐,你平时忙着练字不知道。”赵言欢低头反复刷新页面,期待奇迹出现,“就是大家私底下拉的匿名吃瓜群,说什么的都有,经常能了解一些内幕消息,我刚刚看到宋辞音的瓜,还没来得及喷,群竟然就没了!也太奇怪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楚梦颖压下胸中翻滚的暗涌,平静道,“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那头,穆予昭合上半壁江山一片红的试卷,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摸出手机,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穆少,都处理好了。】 自以为躲在网络背后就可以为所欲为,搬弄是非,真是闲得慌,有这功夫不能像宋辞音一样好好学习吗? 他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宋辞音这会儿却也没在学习,正眼巴巴地望着一个空座位发呆。 穆予昭皱眉想了想,好像是那个叫韩什么的。 跟宋辞音以前关系很好,大概是宋辞音单方面以为的好。 不会还在为她伤心吧? 叶有仪真没用,这么久了还没成为宋辞音的好闺蜜。 他动动手指,给叶有仪发了条信息。 【穆予昭:废物】 【叶有仪:?】 【叶有仪:深金】 宋辞音并不知道穆予昭在想什么,要是知道,大概也会发出叶有仪同款评价。 她只是刷了一下午的题有些乏了,放松眼睛时,恰好看到韩芷柔的空座位而已。 韩芷柔今天没来上学,大概是不敢面对同学们的目光。 宋辞音记得她在班上人缘不算差,至少比女主好太多,在好学生群体里吃得开,又很受老师喜欢,偏偏她还想要更多。 有欲望不是坏事,但不该伤害无辜的人来填补欲壑。 如今不过是咎由自取。 收回目光,宋辞音继续做这个年纪怎么也做不完的试卷。 见她重新开始学习了,穆予昭也重整旗鼓,翻开卷子。 订正,订正,不是才订正完吗?怎么又错了,妈的! 第59章 墨香 京市《英语周报》办公室。 为了能按时完成工作指标,大好周末,编辑们依旧坐得满满当当。 主编刚冲完黑咖啡,“学生园地”的责编“唰”一下推门进来,“主编,我这收到了一篇质量很高的稿子!” 主编手一抖,一滴滚烫的水溅在手背,烫得他一个哆嗦。 人也没恼,甩了甩手,“哎哟,瞧把你激动的,什么奇文?快给我看看。” 戴上老花镜,他接过稿件,仔细阅读起来。 良久,主编叹了一声,“确实不错,结构很清晰,内容也讨论得比较深入,语言流畅且精确。” “是啊。”责编接话道:“最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感情十分真挚动人,连我看了都觉得很有感触。‘校园霸凌’也是最近的热门话题,我觉得这篇值得一个更好的版面。” 主编沉吟片刻,“你说得不错,我去找总编谈谈。” 两人正说着,办公室外走进来一个男人,“老彭。” 主编抬头,“总编?您怎么来了,正要去找您呢?” 总编笑着说:“昨天接到一个电话,说家里小辈给我们投了稿,让我给掌掌眼。作者名字是宋辞音。问问你们看到了没有。” 主编愣了愣,脸上也带出几分笑意,“这不是巧了,我们刚刚正在讨论着。她写得很好,我们一致认为值得一个更好的版面。” 总编“嚯”了一声,心道,不愧是柏教授的爱徒,水平就是不凡。 星期六,宋辞音收到了《英语周报》的过稿通知,按照回信要求调整了格式和部分内容,接下来,就是静静等待发刊。 再上学时,韩芷柔已经坐在了座位上,前面的同学还算内敛,顶多用隐晦的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扫过她,顺带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两句。 后面几位就要肆意得多。 “唉,我老师说我心理素质还是太差了,在群面里很不占优势。要是我们班韩同学能匀我一点就好了。” “什么都要只会害了你。” “噫,你要是这样,麻烦离我远一点,我害怕。” 他们都还记得,这人之前总是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宋辞音身前,搞得他们好像在霸凌一样。 好嘛,原来她自个儿一直有这个心思,暗搓搓等着机会爆发,随便带入一下宋辞音就够他们汗毛直竖了。 宋辞音神情稍显落寞,连带着这些人心里也不快活起来。 谁还没几个好朋友呢? 宋辞音人还挺好,就是有点内向,自从周哥跟人搭上以后,也不那么自闭了,拯救了他们一群人的作业,说是再造父母也不为过。 头发编成数股小辫的姑娘见周熠送过去一盒草莓软糖,收获了一个甜甜的笑,心中一动,从抽屉里翻出盒草莓牛奶。 旁边人多精啊,一看她的动作,立刻翻箱倒柜,这个找到了草莓巧克力,那个找到了草莓薯片。 一拥而上塞给了宋辞音。 宋辞音:“?” 她略一迟疑,脸上有些为难,“作业已经给周熠了,他先来的……” 周熠抱紧了练习册,“注意素质,先来后到啊!” “……” 谁特么跟你抢这个了!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宋辞音重获安宁,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驱走脑海中的杂念,她低下头,继续品味古诗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苏轼先生的悼亡词真是字字珠玑,情入肺腑,这种凄凉与孤独,简直叫每一个读者都感同身受。 她的神情愈发忧郁,看得一群人更不好受了,把韩芷柔、于英杰一干人等骂了个狗血淋头。 转眼到了星期三。 漫步在校园,宋辞音总觉得近来学校的氛围有些许异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门口保安大爷的眼神仿佛犀利了许多。 学校的监控摄像头好似也更密集了,不过她从前没太注意过,或许一直都这样,只是她最近关注到了,才觉得到处都是。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叫“孕妇效应”,也即一个偶然因素,随着个体的特别关注,变成了普遍现象。正如自己怀孕之后,就会觉得满大街都是孕妇。 宋辞音回忆着新学的知识,深觉借的心理学书有点意思,待会儿再去图书馆淘几本。 校门外,运输车刚刚抵达。 工作人员从车厢上跳下来,搬运下成打的最新一期《英语周报》,上面还散发着淡淡油墨香。 “会长,新一期的《英语周报》到了。” 英语协会活动室,曲玉林放下原版《莎士比亚戏剧集》,接过报纸,带着审视的目光翻到最后。 他出身翻译世家,精通五国语言,向来诩嘉华啄木鸟,每期英语报纸都会细细查阅,绝不让嘉华学子受错译影响。 最后的学生投稿版块是曲玉林的最爱,看惯了莎士比亚晦涩难懂的长句,再看学子们质朴的遣词,怎么不算一种消遣呢。 他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恋爱循环》。 第一篇,小学生英语作文;第二篇,勉强初二;第三篇,差不多能过四级了;第四篇…… 嗯??? 怎么只有三篇? 翻了翻报纸,终于找到了,竟然在第二版,还有主编推荐语? 他眯起眼睛,倒要看看有何特别之处。 活动室里的歌谣慢慢停了,曲玉林放下二郎腿,眼睛紧紧盯着报纸。 同一时刻,宋辞音也拿到了《英语周报》。 她并没有用刺激眼球的肉体伤害与肢体暴力来吸引读者注意,而是更侧重于校园霸凌带给受害者长久的精神伤害。 这是更加隐秘且漫长的痛楚。 原女主的故事就是其中最真实的写照。 长期得不到关爱的原生家庭,被打压、欺辱的学校生活,这一切都成为她最后坠入深渊的推手。 depression,抑郁,在与几个男主的爱恨纠葛中,她始终带着一种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不计得失、不计后果的爱。 paranoid thinking,偏执思维,她固执地将不健康的关系认作爱情,放任自己沉沦。 …… 宋辞音带着冷静的心理剖析女主,却不曾在文章中提及一点她的事迹。她查阅了文献和专业书籍,以一种极其客观的口吻阐述,血淋淋的数据逐一罗列,反倒更具有某种惊心动魄的意味。 文章最后,她引用了鲁迅先生的话,翻译得很直白,因而也叫人一眼就能读懂。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在无数黯淡、沉痛的现实揭露过后,这句收尾就如火炬一般,带给人期望与温暖,把读者膨胀的情绪拉至又一个高峰。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生坏种,绝大多数人,他们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小小的举动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伤害,群聊里不负责任的恶意揣测,经过时轻视的目光,甚至只是对霸凌行为的视而不见,都是校园霸凌的一环。 宋辞音想要做的就是揭开事实,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正当性,并为了掩饰曾经的错误,对那些真正实施了霸凌的人予以更猛烈的批判。 如果她是原来的宋辞音,或许不会那么容易,可现在…… 目光扫过抽屉里粉粉嫩嫩的草莓味零食,她挑了下眉,或许会比她想象得更容易一些。 不过,第一个给出反应的人,还是出乎了宋辞音的预料。 第60章 成分复杂 教室门口,一个个子不高、面容清秀的男生右手紧紧攥着英语报纸,他表情凝重,拦下正要进教室的学生,“同学,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叫一下宋辞音,我有事找她。” 被拦住的同学愣了愣,下意识应了句“好”。 宋辞音带着一点疑惑走出教室。 后排的霍云乐眯了眯眼,“那不是曲玉林吗?他来找宋辞音做什么?” “曲玉林?”方胜宇疑惑,“他女神不是楚梦颖吗?” “是啊,他微信签名还是什么‘梦颖の骑士’,”霍云乐嗤笑,“傻逼一个。” 穆予昭:“他手里拿着英语报纸。” “对哦,他好像是英协的会长来着,可能是有什么英语有关的事情找宋辞音吧。”方胜宇接话,“还是昭哥观察仔细。” 穆予昭冷着一张脸,没有搭理他的吹捧,低头攥着笔强迫自己继续写英语题,笔身瑟瑟发抖,在断裂的边缘试探。 他的英语是几门学科里最好的,只是会说会用,跟在“has been”“had been”“has been being”“was being”中精确选出正确答案是两码事。 “我去!这篇文章好像是宋辞音写的?” “哪儿哪儿?” “第二页第一篇就是,谁懂?看得我有点毛毛的……” “哇,她执行力也太强了吧,上周才问了我投稿的事。可是怎么不在‘学生园地’?” 前排忽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喧哗。 穆予昭眉峰微皱,翻到了第二页。 另一头,曲玉林走了两步,离开可能妨碍人进出的教室门口,在靠窗的位置站定,周围仍是人来人往,他浑不在意。 他不在意,宋辞音自然更不在意,安安静静等待他的表演。 曲玉林在四周若有似无打量的视线中后退了一步,给宋辞音鞠了结结实实的一躬,身体曲成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 宋辞音:“???” 这是在干什么? 曲玉林:“宋同学你好,我是曲玉林。前些天,我做了非常恶劣的行为,我自诩正义、忠诚,是爱情的殉道者,却在不知不觉间违背了骑士最基本的准则。” “——那天出现在紫藤花架上的蛇不是偶然,是我带去的。” 吃瓜群众:“!!!” “其实我本来准备了小白鼠。”他慌忙摆手,解释道:“当然了当然了,是经过国家检疫合格的实验用品,我只是想吓唬一下你。但被蛇吃了,所以就……” 吃瓜群众:“???” 宋辞音:“。” 曲玉林:“总之,真的非常抱歉,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也会向老师说明事情经过,我愿意接受一切应受的惩罚。” 说着,他又深深鞠了一躬。 宋辞音张了张嘴,只觉得这位同学的成分十分复杂,西洋做派间好似又掺杂了一点东洋风味。 “我接受你的道歉。”她微微颔首,没有说原谅。 曲玉林面色更加沉痛,他品味出了宋辞音话语的深意。 也是,我这样卑劣的人,怎么能奢求谅解。 他捂着胸口,垂下头,仿佛一名背叛信仰的骑士,一步一步离开。 宋辞音转身回了教室,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他用蛇吓你?” 穆予昭压抑着怒气,声音直往外蹦火星子。 他们怎么敢的? 他恨不得用最细腻的绸缎好好包裹起来的宝物,竟然有人意图打碎她。 宋辞音皱了下眉,这人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一手的墨水,都快滴到她身上了。 她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塞给穆予昭,淡声道:“你先擦擦手吧。” “没有那么夸张,一条宠物蛇而已,吓不到我。” 穆予昭的心像被丢进女巫的魔药罐子里,冒出来的每颗泡泡都又酸又软。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他。 她明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这么多欺负,可落笔的字字句句都满怀关切,又充满希望。 穆予昭沉默地擦着手,脑海里一半是怒火滔天一半是春风和煦。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他的念头,也是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七班同学的念头。 ——美强惨,人类永恒的取向狙击。 一个一直在被人明里暗里针对,连最好的朋友都背刺,可没有一句抱怨,云淡风轻解决了所有障碍的美人,如何不令人心折? “妈的,老子现在就去把于英杰揍一顿。等等,这算不算校园霸凌?” “算什么算?懂不懂事啊,你这叫替天行道!” “于英杰和曲玉林为什么要针对宋辞音?还有之前书法社弄错宋辞音的报名表,到底是偶然还是故意?”后排体育生对着英语字典艰难读完了文章,发出疑问。 “蠢。”前排的好学生斜睨了他一眼,脸上都是来自智商高地的鄙夷。 体育生难得没生气,一副愿闻其详的好奇宝宝表情。 前排那人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你都说书法社了,还找不到他们唯一的交集吗?” 体育生:“啥啥?交集是啥?老师教过吗?” “蠢死你算了!”十七考场的王·周熠扭头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楚梦颖。” “于英杰和曲玉林都喜欢楚梦颖。” 作为曾经对这位书法美少女怀有过一些不可说心思的少男,周熠自然把潜在对手摸排了个一清二楚。 他咔嚓咔嚓一口一个草莓小饼干,面色阴沉。 新世纪事情发酵的速度远比宋辞音想得快,以七班的学生为起点,飞快席卷了整个嘉华校园。 于英杰和往常一样翘掉了上午的课,下午姗姗来迟。 一进班就察觉到了异样,班上的好学生没有一如既往为他抄好作业,班长冷冰冰地提醒他,待会儿去找班主任。 还有那些时不时从教室里、从窗外、甚至去卫生间路上,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好像是在看什么不可回收垃圾。 有病吧这些人? 第61章 三个人的电影 一群神经。 于英杰心里骂骂咧咧,抬手把刚从黄牛手里拿到的网红小蛋糕递给楚梦颖。 “梦颖,这家甜点最近很火,你尝尝。” “拿走,我们梦颖不要。”赵言欢翘着手指推开包装精致的蛋糕盒,仿佛那不是甜品,而是什么脏东西。 “干嘛不要啊。”于英杰献殷勤向来十次只有两三次成功,情绪尚算稳定,嬉皮笑脸地说:“黄牛排了三个小时才排到,有覆盆子莓果挞、蓝莓杏仁蒙布朗还有开心果酥皮泡芙,都是你喜欢的。” 楚梦颖眉心微蹙,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不需要。” 于英杰犹不死心,又推了过去,“尝尝吧,他们家是花了大价钱从法国一家米其林二星挖过来的甜点师,手艺没得说……” “都说了不要了,你烦不烦!”赵言欢用力拂了一把,蛋糕盒瞬间滑到桌子边缘,摇摇欲坠。 “现在谁不知道,你人品差得要命,还搞校园霸凌,拜托,离我们梦颖远一点好不好,谁爱搭理你啊。” “言欢,别这样。”楚梦颖拉了拉女生,心下一片烦躁,如果不是清妍她们都转了学,她也不至于身边只有这个蠢货。 “梦颖,你就是太善良了!”赵言欢抽回手,用力拍了下桌,桌角脆弱的平衡瞬间打破,蛋糕盒倏地掉落在地,红的绿的果酱、白的奶酪混成一滩令人作呕的垃圾。 “这样的人就应该离他远一点。” 于英杰低头看了几秒,额角青筋跳动,抬眼怒视楚梦颖,“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楚梦颖轻咬下唇,“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这样……” “什么叫我别这样?用不着我了开始嫌弃我了?”憋了半晌的怒气直冲大脑,于英杰质问道。 见他说得太多了,楚梦颖当即出声:“你先冷静一点,言欢她只是心直口快,这中间或许有些误会。” 于英杰怒到极致,大脑反倒一片清明,“误会?是你告诉我,没能拿到比赛第一名你很伤心,你从来没有见过穆予昭对一个人这么特殊,你好难过,难过得觉也睡不好、东西也不想吃。你说,如果没有宋辞音就好了。” 他一字一句地复述,楚梦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为了让你高兴,我才去找宋辞音的麻烦。你跟其他人还说了一样的话,我都没当回事,现在你就这么对我?” 楚梦颖浑身颤抖着,仿佛一株不胜春风的弱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我一直当你们是朋友,才跟你们说我的心事,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误会,还因此去伤害其他人。” 她痛苦得站也站不稳,靠着赵言欢,肩膀微微抖动,眼泪一颗颗滚动。 “你发什么疯?!”赵言欢气愤,“你就欺负我们梦颖脾气好,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异想天开!!” 她拉着楚梦颖就要往外走,楚梦颖欲语还休地看了一眼于英杰,方才离开。 于英杰并未接收到她的视线,眼睛死死瞪着地上的蛋糕,半晌,他一脚踢开盒子,低声骂了一句。 “傻逼。” 也不知是在骂谁。 “我认为他是在骂自己。” 周熠看完八班线人传来的视频,放下手机,声音笃定。 秦远山颔首,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周熠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 镜头抖得厉害,但仍旧忠实收录了角落里女主角楚楚可怜的风姿。 周熠看着流泪的楚梦颖,她是真的不知情吗? 他面无表情地按灭手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厢,宋辞音又一次被班主任叫走了。 班主任带着她一路往行政楼走。 “待会见到校长别紧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他压低了声音,“这回学校是下定决心要整治校园霸凌了。” 宋辞音点了点头,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 她的设想是用上自己在学生中的影响力,号召学生们,自发抵制校园霸凌。 但没有想到,学校的反应竟然这么快。 办公室里,校长放下英语报纸,面色一片凝重。 听到敲门声,他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请进。” “校长好。”宋辞音微微鞠躬。 “你好你好,宋辞音。”校长咀嚼了一番她的名字,示意她坐下,“请坐。” 宋辞音在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双眼直视办公桌后的校长。 乖巧又听话的小姑娘总是招人喜欢的,校长笑容温和。 “你写的文章我看到了,非常好,英语水平也很高,不愧是我们嘉华的学生。”他举起报纸,视线扫过一串串骇人听闻的数字,叹了口气,“也让我深刻意识到,我们的工作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今天叫你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使了个眼色,秘书开始为宋辞音详细介绍学校这一周的努力。 从校园监控无死角的覆盖,到保卫处巡逻人手的增加,再到校规中针对校园霸凌新增的内容,开设校长信箱、校园热线等学生反馈渠道以及常态化开展反校园霸凌的宣传教育…… “……除此之外,今后我们会在学校开放日、家长会等场合与家长积极沟通,并向家长发出倡议信,进一步强调家庭教育对于子女培养的重要性。”秘书对着这些天全校教职工的奋斗成果一一进行说明。 宋辞音按下心中困惑,仔细听讲解,有疑惑的地方便提出来。 她的问题总是一针见血,直指关键,校长和秘书的神色都不由得更严肃了起来。 “目前就是这样。”讲解完所有内容,秘书放下材料,做了结语。 校长:“宋同学,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宋辞音摇摇头,“没有了,学校为我们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作为嘉华的学生,我感到非常荣幸,也很安心。” 学校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这也让她心中疑窦更深。 校长闻言,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办学为民,育人为本’是嘉华一直以来的理念。” 宋辞音顺着话头吹捧了一番学校。 “宋同学啊,你也看到了,”校长指了指秘书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学校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做了大量的工作,以后家里的长辈、朋友,或者是其他什么人问起来,你可要如实说明情况,免得引起误会,以为我们学校不作为。” 校长沉痛地叹息一声,“这些年我们受到太多误解了。” 宋辞音认真点头,“这是当然,学校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最清楚不过。”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施了压。 “那就好。快上课了,不能耽误你学习,快回去上课吧。” 宋辞音站起身,欠了欠身,“好的,校长再见。” “再见。” 出了办公室,宋辞音微微抿唇,视线在走廊的标语和装饰画中游走,整合脑中的信息。 能当上嘉华的校长,他必然不可能只是一个像他口中说的那样,一心为了学生的学者。 他怎么会单纯地为了维护一个甚至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家世也算不上顶尖的学生,冒着可能得罪另一部分人群的风险,在学校如此大动干戈? 如果真是这样,原女主也不会被欺负得那么惨了。 有足够的能量,并且与校长的工作直接挂钩。 ——唯有校董会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几张面孔一一闪过。 首先排除穆予昭,他没这个脑子。 至于谢诣,他应该不知情,估计不知道在哪片海上畅快地钓鱼吃鱼呢。 宋辞音撇了撇嘴,逐渐有了答案。 第62章 发酵 事实证明,学校只要想,他们的行动效率可以高到令人发指。 新鲜出炉的校规册子人手一份,第一页就印着加大加粗的校园举报热线,校长信箱也已经立在了行政楼一楼。 “听说第一天信箱里就多了好多信。”叶有仪靠着宋辞音,翻了翻小册子,“学校总算有点样子了。我早就说过,连学生反映渠道都做不到畅通的学校是没办法可持续发展的。” “这么夸张吗?”岳秋英咽下冰橙汁,“我以为没有什么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宋辞音默默瞅了她一眼——身高接近一米七五,蜜色肌肤,在啦啦队经常锻炼得到的一身均匀而紧实的肌肉。 说来也算刻板印象了,可她看起来,明显更像去搞霸凌的。 叶有仪显然也是这个想法,给了她一个白眼,“你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岳秋英:“一姐,你出去打听打听,别人肯定都觉得你战绩比我高。” 叶有仪:“……” 宋辞音忍不住掩唇轻笑。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默契地伸出手一左一右捏她的脸颊肉。 “今天就让他们看看,姐是真的会欺负人的!” 明明是轻而易举就能躲过的攻击,但宋辞音没有动作,任由女生的手落在自己脸上,架势看着凶,落下来却是很轻的力道,像羽毛挠了一下,有些痒。 紧跟着的几天,学校的告示栏上每天都会贴上新的处罚通知,有从警告到留校察看,应有尽有,最严重的一个甚至直接被校方开除学籍,这一切无不向学生们表明,学校这次是动了真格。 所有的程序严格遵照流程,受害者的信息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只是都在一个学校里,再密不透风,查证、核实,种种环节,都还是隐隐约约走漏了风声。 于是一些好奇的人盘点时突然发现,其中有好几个都与某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英杰一直明目张胆的就不说了,昨天那个王什么的,我朋友跟他一个班,说他之前也表达过对某人的好感。” “那边被记大过的女生是书法社的,也是某人的姐妹团吧?反正经常看她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她是因为欺负同班另一个女生,手段很夸张,那女生都抑郁休学了。” “嘶,某人是富江体质吗?能引诱出人的黑暗面?” “谁知道呢?反正不是什么无辜善良的小白花~” 楚梦颖穿过校园,从教学楼走向书法活动室,以往一路艳羡、爱慕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怀疑与嘲讽,连一直欣赏她的老师也变得态度奇怪了起来。 她攥紧了背包袋子,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蠢货,一群蠢货,那些人是,他们也是! 她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随口抱怨了几句,那些人就上赶着要为她排忧解难,这难道是她的过错吗? 楚梦颖一如往常铺开宣纸,研墨,写字,只是今天的墨水格外浓重,她的字也粗笨稚拙,丝毫没有以往的清新秀丽。 隔壁桌前,赵言欢瞥了眼她的字迹,动了动了嘴唇。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楚梦颖扭过头,声音还是轻柔和缓的,眉宇间凝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言欢,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是我的错吗?” 赵言欢想起同学们口中“富江”的玩笑话,不知怎么地突然打了个寒战,她低下头,“没、没有。” 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离开了活动室。 像某种讯号,很快,书法社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楚梦颖一人。 她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用力扔掉了手中紧握的毛笔,墨水在地毯上洇开,漆黑的一团。 旧浪微博上,一条经过反复编辑的微博终于发了出去。 【谢谢你们,救了两年前的我】 九宫格照片的第一张正是宋辞音的文章。 最先发现的是赵言欢,她和往常一样刷着关注列表,起初她只是注意到图片。 嘿,这熟悉的灰绿配色不是《英语周报》嘛,大伙都看呢? 再一看,发文的博主是她一直关注的嘉华优秀毕业生之一,会分享读书感悟和随手拍,质量很高,她偶尔会抄两句写进作文里,每每被老师锐评为——屎盆子镶金边。 最开始关注是因为什么来着? 赵言欢边想边点开,想起来了! 因为这个学姐是书法社社长,会发自己写的字,还贴心地调成壁纸格式。 “恭喜发财”那个她刚换上,爹就打了一百万零花钱,爽得不要不要的。 不过她入学没多久,学姐就卸任了,书法社社长换成了楚梦颖,学姐也很久没有再发过字。 文章终于加载了出来,赵言欢随手往下划拉,渐渐地,她的速度越来越慢,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碰过我所钟爱的毛笔,只要一碰,就会再度回忆起那种疼痛。小羊皮的鞋底很软,但踩在指关节上的硬度,是我人生之最。” “他们说我不配,有人比我更合适,大概是吧。我已经分辨不清。” “我一直以为,有一部分的我已经死在了两年前。时至今日,我仍旧需要安眠药辅助入睡,我畏惧一切争执、冲突。” “我是一个懦夫,时过境迁,又借着旁人的光,才敢举起手中微弱的火炬。我想告诉你们,也告诉两年前的自己,别害怕,请勇敢地站起来,走出那片黑暗。” “前路未必光明坦荡,但一定好过现在。” …… 读到一半时,赵言欢已经有了预感,看到最后,果然是她——楚梦颖。 用力捶了一把头,她深觉自己就是个傻子,抬手给这条微博买了个热门,而后飞快转发到了班级群里,还有其他所有最近新加的学校群。 顿时惊起一滩鸥鹭。 在此之前,大家只是合理怀疑楚梦颖不像她经营的人设那样好,但到底她本人什么也没做,于是始终也只能是怀疑。 可这条微博里,清晰明了的时间线、伤痕照片、抑郁症诊断书,甚至还包括一段聊天记录——那时候刚上嘉华的楚梦颖还不像现在这样处事周全,她也会在聊天框里直白地讥讽对方“只是个私生女”“好好养伤,别想不该想的”。 至此,楚梦颖“温柔纯洁”“善解人意”的女神形象彻底崩塌。 “闻嫣学姐,她人很好,我刚入学的时候很照顾我,她确实在嘉华的最后一年都没有再写过字,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要好好学习来着。”周熠捧着手机,神情复杂。 他对书法社社长的滤镜有一大半都源于这位学姐,温柔似水,浑身书卷气。 霍云乐:“她是闻家大房的私生女,估计没人管她,才让人欺负成这样。” 方胜宇:“已经热搜第一了,大家都没少花钱啊。” “很便宜。”秦远山接话。 “哦对,差点忘了你家是专门搞这个的。”方胜宇竖起大拇指,“好兄弟,让她多待会儿。” “嗯。” 宋辞音听他们几个消息灵通的人说了一连串,才摸出手机,找到了传说中的热搜第一。 点进去微博,右下角是一个勾,显示已关注。 看完了长长的文章,退出去又往下翻了翻其他的内容,宋辞音沉默良久。 闻嫣,这个名字她知道。 第63章 蝴蝶效应 原着有许多不大不小充当男女主们感情催化剂的情节。 例如,女主关注了很久的博主自杀去世,她难过非常,之后对精神同样脆弱的谢诣愈发百依百顺,答应了对方许多不合理的要求,让人占尽了便宜。 那个博主,就是闻嫣。 她曾经给刚入学在偌大校园里迷失的女主指过路,女主在嘉华受到的善意不多,一分一毫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或许不会再自杀了。 一个念头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宋辞音的脑海里,像一束光直直落在了心头,温暖得不可思议。 自习课上,因为这条热搜,大家纷纷无心学习,几个人凑成一团窃窃私语,连班长都忙着跟小伙伴探讨是非去了,无暇管理纪律。 宋辞音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教室,她有一种迫切的冲动,想要出去走一走。 方胜宇看着她的背影,“欸?好学生也翘课?” 回头扫了一眼,“昭哥也翘了,嘿嘿,他俩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霍云乐动了动嘴唇,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另一边,江润泽翻了翻资料,“近几年中学生的心理问题频发,的确值得关注。” “是啊。”嘉华的心理老师不停偷瞄他,“可惜我学艺不精,很少有学生来找我寻求帮助,来的也做不到敞开心扉,我能提供的帮助太有限了。” “不全是你的问题。”江润泽温和地说:“学校对他们来说是很难放松的环境。” “对对。”心理老师难掩激动,“江医生,我之前在京师大就学时读过您的很多文章……” 江润泽打断他,“谢谢认可。范老师,能先让我看看学校做的心理测评普查结果吗?” “好、好的。” 江润泽勉强在一堆散乱的资料里找到了些许有用的内容,对讲座逐渐有了眉目,回过头,却只看到一个人。 “童特助,谢诣呢?” 童特助:“谢总说他出去走走。” 江润泽失笑,“把我挖过来干活,他自己倒出去追忆青葱岁月了。” 不过能看到曾经最不配合的患者,到如今还会主动关心青少年心理健康,着实令人欣慰。 江润泽摇摇头,“我去找找他。” 宋辞音信步走在校园里,她记性很好,学校东南方向,一棵巨大的栾树。 到了。 仰起头,此时已是仲秋,栾树的花朵落尽,果实挂满枝头,宛如一盏盏小灯笼,从青绿色到最顶上的粉红色,绚烂无比。 在与闻嫣有关的记忆里,这是一棵开满黄花的树,有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花朵。 “这棵树在学校中轴线上,东边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教学楼,西边是三年级,往北边走就是体育场,南边就是图书馆。嘉华很美,也很大,祝你度过快乐的三年。” 可惜的是,闻嫣没有,女主也没有。 起了一阵风,落下一地栾树果实,宋辞音捡起一枚,表皮光滑而干燥,是极其真实的触感。 她一直在尽量避免重蹈覆辙,想活好这仿佛命运馈赠的一世,但此前做出的种种努力,也不过只是为了自己能活得更好一些。 偶尔午夜惊醒,仍觉得自己犹在梦中,好似坐在戏台下,周遭的离合悲欢只是一出折子戏,如此的不真实。 可看到这棵树,回忆起那个在树下为她指路的温柔姑娘,宋辞音猛然间意识到,她能做到的,远比她想象得多。 所有的人,他们都不是戏文里的人物,生死并非早已经注定。 “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里,一只蝴蝶随意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拉斯州一场灾难性的飓风。” 宋辞音默念着这句话,希望这只蝴蝶,带给闻嫣的是一场好雨。 她的生活早已经跟原着不一样了,结局也会毫无瓜葛,不该再囿于其中,也不该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待原着里的人。 政治书上都说,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人的思想也应该与时俱进才对。 想通了这一层,宋辞音的心豁然开朗。 这时候风更大了,带来远处运动场上激烈的呐喊声,穿梭在树叶间沙沙作响。宋辞音压了压耳旁被风撩起的乱发,心中忽想,“要不还是劝劝谢诣去看心理医生吧?讳疾忌医可不行。” 风里传来熟悉的气息,还有那种仿佛错觉一般的视线,宋辞音似有所感,猛地转回头,就对上一双胜过万里冰河,勾魂夺魄的凤眼。 谢诣一身黑衣,高大挺拔,带着仿佛秋天一般的清肃气息。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开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 下一秒,宋辞音先说了话,嗓音平静似春日午后的阳光。 温软,柔和。 “谢叔叔,嘉华也是您的产业,需要视察吗?” 总是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身边,却又不现身,是什么道理? 谢诣视线扫过宋辞音的眉眼,他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 总是毫无缘由地出现在她身边,她这般敏锐,定然会察觉不对。 “我以前也在嘉华读书,回来看看。” 宋辞音握紧了栾树果实,“这样啊,原来您是来追忆往昔时光。” “不。”谢诣目光沉沉看着她,“我不记得了,以往的经历我都不记得。” 宋辞音怔愣了一瞬,他们见过数次面,这是第一次,谢诣近乎直白地透露自己的身份。 其中还包含了更深层次的信息——谢诣并不像她一样拥有原主的记忆。 他知道那本书里的内容吗? “您一定是学习得太认真了,所以没什么深刻的记忆。”宋辞音笑着说:“我前几年也只顾着学习,日子过得无知无觉,回想起来是一片空白。今年认识了更多的朋友,才觉得有记忆锚点。” “过得开心吗?”谢诣问。 “挺开心的。”宋辞音回,“不过要是明年能考上心仪的学校就更开心啦。” “会的。”谢诣眸色闪动,好似冰川融化,汩汩水流奔涌,“你这么认真,一定会的。” 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他不知道。宋辞音想。 她顿时更放松了,松开掌心,果实滚落在地,拍了拍手掌,像一个平常的学生一般抱怨,“不过学习压力太大了,有时候觉都睡不好,感觉需要找心理老师聊一聊。应该会有效果吧。” 谢诣眉峰微皱,“很严重吗?” 他回忆起嘉华提供的报告,光鲜亮丽的校园底下藏污纳垢,可是这些污秽影响到了她? “我认识一位不错的心理咨询师。” 谢诣还认识心理咨询师?他原来没放弃治疗啊? 宋辞音正要说话,又有脚步声靠近。 第64章 暂时不是 两人默契地收了声,齐齐看去。 胡乱走到这的江润泽先是一愣,继而惊喜道:“原来你是嘉华的学生。” 谢诣瞥了他一眼,声音淡淡:“你们见过?” “是啊。”江润泽眉眼弯弯,“之前帮你养乌云那段时间,经常在遛狗时遇见。” 真是有意思,有乌云的时候跟着乌云就能找到她,没想到跟着乌云的主人也有同样效果。 “原来她是你家的小孩吗?”江润泽笑眯眯地说。 神来一笔的形容让在场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坏了,真降辈分了。 差不多说开了,宋辞音也不好意思再叫叔叔调侃对方了。 “只是恰好认识。”她低头扫了眼手腕,“快上课了,我先回去啦,二位慢慢逛。” 她快步离开,经过谢诣时,带起一阵轻软的风。 谢诣的眉峰微微舒展,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腕上什么也没有,哪儿看的时间。 人走了,江润泽才扼腕道:“又忘记跟她自我介绍了,对了,”他看向谢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宋辞音。”谢诣往回走,不轻不重地说:“暂时不是我家的小孩。” “什么叫暂时不是?”江润泽难得看他如此放松,顺着他的话玩笑道:“难道你们家里还定过娃娃亲。” 谢诣极短暂地顿了一下,“算是吧。” 他很快换了话题,“讲座再加一场,学生们学习压力太大了,你教教他们如何缓解压力,改善睡眠质量。” “那可是另外的价钱。不过你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江润泽笑了笑,正色道:“你这么关注嘉华学生的话,我建议你换个心理老师,现在这个专业程度不够。” 谢诣点了点头。 学校门口,一辆黑色迈巴赫停着,童特助候在门边。 江润泽自己开了车,两人就此告别。 上车后,谢诣松了松领口,说:“我在雀翎苑是不是有套房子?” “是。”童特助扶了下无框眼镜,没有一秒停顿,“当初给您留的一号楼王。” “找人收拾一下,我这几天要过去住。” “好的。”童特助立刻安排下去了事情。 谢诣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脑海里想的却是搜集到的资料里提过,宋家二小姐父母俱不在身侧,自幼不受重视。 他微阖双眼,靠在真皮座椅上的脊背笔直,不见丝毫放松。 宋辞音走回教室,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姿态婷婷。 是楚梦颖。 窗户那摞了一群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看,门口还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仿佛随时准备冲出来的模样,为首的方胜宇给了宋辞音一个“安心”的眼神。 昭哥不在,就由我们来守护! 宋辞音看懂了他的示意,有些好笑。 身后不善的、戒备的目光,楚梦颖都一一感受到了,她唇角平直,一如往常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神情隐忍,尚还算冷静。 比起那个刚入学还会在聊天记录里留下把柄的她,这几年确实成熟了许多。 那是在一次又一次对他人施加的霸凌中的成长。 “你赢了。” 她双目定定地看着宋辞音。 宋辞音回她一个笑容,“是啊,我赢了。” 在楚梦颖阴沉的脸色中,她走进教室,理所当然地道:“楚同学,书法比赛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不满意,你该多加练习。” 楚梦颖神色僵住了几秒,声音像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般,尖锐刺耳,“宋辞音,穆家不会接受你的!” 竟然想得还是争男人? 在这个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时代,满脑子只想男人。 格局小了。 宋辞音懒得搭理她,顺手带上了教室门。 楚梦颖咬紧了牙关,死死瞪着紧闭的门,用力一握拳头,转身离开了。 方胜宇扑到宋辞音桌前,心有余悸道:“看了那么多爆料,我都怕她突然动手打你。” “她打不过我。”宋辞音淡淡微笑,旋开笔盖,今天的题还没刷完呢。 方胜宇目光掠过她的小胳膊小腿,满脸写着不信任。 “不至于,还在学校。”周熠心情复杂。 “怎么不至于?”方胜宇掰着手指头算,“你看看,她欺负的两种人,字写得比她好的,跟昭哥关系好的,宋辞音两个都占全了,buff叠满了都。” 宋辞音刚写了一个字,抬头纠正,“我跟穆予昭不是很熟。” “是是是,不熟。”方胜宇太懂了。 避嫌嘛。 真嫂子都避嫌。 宋辞音:“……” - “已经跟海城那边的学校联系好了,你转学过去。” 楚父冷着一张脸。 “热搜压不下去,现在京市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 他说不下去那些恶言恶语,哪怕那都是现实。 “我不去。”楚梦颖半低着头,眼底凝着冰霜。 “不去?不去那你还想去哪儿?”楚老爷子站在楼梯上,拐杖用力一杵,与地面撞击发出一声巨响。 “梦颖,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们楚家最重名声。而你,是我最看好的后辈,现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真是把我们楚家的脸都丢尽了。” “这不是跟你们学的吗?”楚梦颖面上带着些嘲弄的神情,“沽名钓誉、打压异己、弄虚作假……这些不都是你们身体力行教给我的吗?” “你……”楚老爷子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她。 “爷爷。”楚梦颖轻声唤着,脸上显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这几年卖出去的字还有您亲自写的吗?” “您的帕金森治疗得怎么样了?张师兄学您的字学得真像。” 楚老爷子呼吸一滞,剧烈地喘息着,呼哧呼哧,像一台散热出了毛病的破烂机器。 “您也太狠心了,上一个帮您代笔的赵师傅,人那么老实,只是女儿生了病想多要一点劳务费而已,您都不愿意,她女儿去世了。梦里没有找你吗?” “闭、闭嘴。”楚老爷子艰难地发出声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下一秒,凄厉的男声响起。 “爸——” 楚老爷子直直地从楼梯上倒了下去。 - 隔天,宋辞音一进教室,就见周熠目光灼灼盯着秦远山。 “兄弟,楚老爷子的字,涨停了——” 第65章 大傻春—— “兄弟,你消息太滞后了。” 秦远山还未答话,霍云乐从后方搭上周熠的肩膀,“最新消息,楚老爷子好些年前就生了病,握不住笔了。最近几年市面上的字,都是他徒弟代笔。” 他冷酷地宣布,“市值大跌。”犹嫌不够狠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比日元跌得还狠。” 周熠:“谢谢,你又一次伤害了我。我5.5的时候重仓了一笔,没想到现在还能跌到4.5。” “谁说不是呢?”方胜宇也叹气,“我4.8入场的,以为能抄底了,小日子大大滴坏……” “cpi指数居高不下,坏得还是鹰酱。” 他们又聊了一些股票、期权、贵金属之类的话题。 态度和平常聊篮球、游戏一样随意,宋辞音大概听懂了,是在聊投资。 大盛读书人间盛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将追求利益挂在嘴边是为人所不齿的,但宋辞音自小见母亲主持一府中馈,再清楚不过,维持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和体面,离不开投资理财。 这里与大盛不同,“生财有道”似乎是大家族后辈们的必修课。 当然前提条件是,受到重视的后辈。 至少宋辞音的记忆里,从没有人教过女主这些。 陈慧芳偶尔提及她的学习,说的也不过就是像其他家的千金一样学个艺术、设计之类的专业。 “咱们家也不用你操心什么,学个轻松点的专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就成了。大伯母啊,就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就好,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说法倒是与从前一些主母教导不看中的庶女一般,只学女红、礼仪,识得几个字就好,总归日后只要找个好夫婿就算完成了使命。 说到底是不上心。 正思索着,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走进教室。 宋辞音敛住思绪,专心听讲。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另外有一件事情需要提醒大家,还有两百多天大家就要面临考试了,除了考出最好的成绩,大家还需要思考的问题是,选什么学校以及选什么专业。” “这件事甚至比考试更重要,它或许会直接决定了你的未来。请大家慎重考虑。如果有疑惑的,我那里也有一些介绍专业选择的书,可以来找我借。” 他这话是说给班上成绩优异但家境普通的学生们听的,对于嘉华其他很多学生而言,他们的长辈早替他们规划好了未来的发展,甚至有不少学生已经完成了对国外名校的申请,只等offer下来。 哪怕是那些不着调的,家世在那,学什么也都任凭兴趣就好,又不用像他们打工人还要考虑就业问题。 要不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谁当班主任? 想着想着一把辛酸泪流成河,班主任耷拉着肩离开教室。 班主任的话正中宋辞音下怀,她一下课就直奔办公室而去。 “宋辞音啊,想好报什么大学了吗?” 班主任喝了口水,把书递给面前的学生。 “京华大学。” “可以可以,京华大学好,国内top1,现在国际排名也很高,你正常发挥,一定没问题。” 宋辞音垂眸浅笑,“我会加油的。” 班主任:“准备报什么专业?” 宋辞音沉默了几秒,摇摇头,老实交待,“还没想好。” 班主任有些许惊讶,他以为宋辞音家里早就给她规划好了。又想起听来的八卦,宋家这几年发展不好。 这么优秀的后辈都不好好教养,怎么能好得起来! 他正色起来,对着参考书籍,认认真真为学生讲解。 …… “谢谢老师。” “不客气。” 宋辞音走出办公室,眼睫微垂,脑海里回响着老师的最后一句话。 “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还是看你自己。你想学什么,或者你认为你应该学什么?” 她感兴趣的事物很多,想学的也很多,无论是数学、物理,亦或是政治、历史都让她觉得妙趣横生。 可心中隐隐约约又有一个念头盘旋着,她好似可以,学一些旁的…… “现在怂了?我看你平时骂人骂得挺溜。”角落里,吕一维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两家是世交,他真的懒得搭理她。 “还让我帮你去找她,出息。” 一道微弱的女声响起:“我拿你上次在我家看中的字帖换。” 吕一维:“我要那幅《再临兰亭帖》!” 赵言欢咬咬牙:“行!” 吕一维神色一变,笑成了一朵花,“害,你早说嘛。咱俩这关系,帮你叫个人不是分分钟的事。等着哈,我现在就去。” 赵言欢:“……” 她扶墙站着,重重叹了口气。 同是书法圈子里的,她知道的消息比其他人要更详细。 楚家人都说,楚老爷子是被楚梦颖气死的。 他们正在商讨,要与楚梦颖断绝关系。 “反正也满18岁了,楚家没有义务再养一个白眼狼!” 一桩桩一件件摊开在赵言欢的眼前,她终于意识到,她一直崇拜欣赏的姐姐,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而曾经在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为她冲锋陷阵的自己,毫无疑问是个蠢蛋。 想起那些蠢事,赵言欢尴尬得握紧了拳头,忍不住用头去磕墙。 那厢,宋辞音离开办公室还没走几步,就被吕一维拦住。 “吕同学,有什么事吗?” 吕一维清了清嗓子,“宋同学,最近字练得怎么样?” 他看着胸有成竹,实则也没底。 真论起来,他跟宋辞音也谈不上多熟悉,还曾经听信谣言当面嘴过人,虽说及时道歉了,但也不知道人家还介不介意。 吕一维父亲是中小学生的练字噩梦,难不成他致力于成为高中生的? 宋辞音有些疑惑,还是诚恳道:“最近忙着学习,字写得不多。” 吕一维一紧张就又忍不住给他的真丝手套抽起了丝,“这、这样啊,学习好啊学习好,学生就应该学习……” 宋辞音眼见他都快把手套还原了,出声道:“没事的话,我要先回教室了。” “有事!”吕一维想了想《再临兰亭帖》,心一横,“其实是我有个朋友,她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但不好意思找你。你……能不能跟我来一趟?” 宋辞音轻轻扬了下眉,“好。” 吕一维立刻在前面带路,小声絮叨:“我跟她从小就认识,她就是有点笨,人不算太坏……” 他们走过一个拐角,迎面就见一个姑娘手抵着墙,脑袋一下一下往墙上撞,仿佛一台出了故障的扫地机器人。 吕一维眼睛瞪得像铜铃。 “——大傻春,你在干什么?!!” 第66章 该长大了 “……我就是,头有点痒。”赵言欢随口胡扯。 吕一维:“……”吓死了,差点以为他的《再临兰亭帖》要没了。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吕一维摆摆手,先行离开了。 赵言欢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瞥了宋辞音一眼。 她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描述里,赵言欢拼凑出的宋辞音是个长相勾人、举止轻浮的妖艳贱货。 所以她说宋辞音的坏话,义正言辞地指责,都没有半点心虚。 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女…… 好吧,她确实挺勾人的。 但她眼神清明、气质沉静,看人的目光平和却坚定。 分明是她一直所期盼自己能够成为的样子。 “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群都退了。” 宋辞音:“?” “我再也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完全不核实就瞎出头……” 她声音打着颤,“宋辞音,对不起。” 赵言欢低下头,仿佛等待神明审判的异教徒。 “好的,我知道了。”宋辞音平声静气道。 赵言欢怔了怔,仰头看她,就这样吗? 宋辞音问:“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回教室了。” 赵言欢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眸宛如一潭深水,没有愤怒,没有动容,只有一种强大的平静。 心好像一瞬间从万米高空坠进一团云里,空落落的。 “你……” 赵言欢咬住下唇,不敢说话,终究还是不敢问宋辞音,会不会原谅她。 她是一个可恶的霸凌者,怎么能通过祈求受害者的原谅来让自己心安? 宋辞音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说话。 “同学,再见。” 赵言欢久久望着她的背影,肩膀缓慢地耷拉下来,如同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那无形的重量时时刻刻提醒她曾经做过的错事。 宋辞音回到教室时,课代表正在发卷子,只是一个大课间的功夫,书桌上已经堆满了崭新的试卷。 后排的穆予昭两天没来,座位都快被淹了。 要搁平常,其他人早帮他清理干净了,偏偏最近他仿佛弃暗投明,其他人便不敢动了。 方胜宇把穆予昭桌上的卷子分门别类叠好,问霍云乐:“你也没联系上昭哥吗?” “没有。”霍云乐翻翻手机,“前天给他发的消息还没回。” “又去哪个原始森林徒步了?还是去爬雪山了?”方胜宇试探性地猜测。 霍云乐把玩着手机,没有应声。 总觉得不是如此。 弟兄们口中多半是在蛮荒之地挑战生理极限的穆予昭,此刻刚从一台构造精密的仪器中站起身。 “都说了我脑子没问题。突然爱上学习了不行吗?老头子一天天瞎操心。” 门外的管家笑眯眯递上外套,“老爷也是关心您。 “我知道。”穆予昭套上宽松的外套,底下的衣服印满蓝白相间的条纹。 是病号服。 “他怕我跟我爸一样……” 穆予昭的眼神暗了暗。 另一个房间里,金发碧眼的医生把报告递给穆淮滔。 “一切正常。” 穆淮滔微微颔首,一页一页仔细翻阅。 直到翻到末尾,他才露出一个笑容,“既然脑子没坏,那就是突然想开了,喜事啊。” 私人飞机从德州医疗中心启航,机上的穆予昭臭着脸,反反复复刷新手机,他失联了两天,收到了无数条消息,唯独没有他最想要的那条。 前排的穆淮滔跟老管家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穆予昭隐约听到了“邀请函”“庆祝”之类的字眼。 他拧紧眉毛,警惕地问:“老头子,你要干什么?” 穆淮滔斜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我们昭昭最近学习进步这么大,老师都特地打电话跟我表扬你,还发了进步奖状。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庆祝一下。” 穆予昭:“…………???” 在大孙子吃人一般的目光中,穆淮滔悠然剪起雪茄,“请帖已经发下去了。” 他眨了眨眼睛,“给宋家的那份是我亲手写的哦~” 穆予昭:“…………” …… “好了好了。”老管家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挪开穆予昭锁住爷爷的胳膊,另一只手掰开穆淮滔抵着孙子喉咙的手,温和道:“前方即将遭遇气流,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穆予昭冷哼一声坐回座椅,眼睛还在朝爷爷甩着刀子。 穆淮滔不慌不忙收起剪刀,“年轻人,我劝你悠着点,弄死我,可就没人操持家业,得你自己来了。” 穆予昭:“我选择上交给国家。” 穆淮滔呱唧呱唧鼓掌:“觉悟很高,我支持。就是穷鬼怕是娶不到老婆哦~” 穆予昭:“……” 他裹紧外套,头歪向另一边睡去了。 穆淮滔微微一笑,too young,too simple。 老管家带着宠溺的笑容看着这一切,仿佛看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 “穆家的邀请函?” “是。”一旁的秘书道:“谢家、柏家、霍家等等都收到了。” 换句话说,京市整个上流圈子的都收到了。 陈慧芳擦干净手,打开精致的信封。 “竟然是穆老爷子的亲笔……”她轻轻吸了口气,“还特地写了宋家小姐。” 现在在宋家的小姐,除了宋辞音还有谁? 秘书适时提醒,“二小姐跟穆家少爷同在嘉华,或许是因为有同学情分。” 陈慧芳紧捏着邀请函,将过往几年跟穆家的往来到最近的,一点一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尽管如此,她还是拿不准穆老爷子的想法。 穆家行事本就不同寻常,可她就是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去吧。” 穆家不可深交,更不可得罪。 陈慧芳交待道:“请最好的造型团队。” “是。” 宋辞音听到陈慧芳的安排,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想要在圈子里生存,弄清楚谁与谁交好,谁与谁不睦等等是必修课,而最快、最直观搜集到情报的方式就是参加各式各样的宴会。 陈慧芳仔细端详宋辞音的脸,“音音真是长大了。” 宋辞音垂眸浅笑,“我也该长大了。” 第67章 好看吗? 穆淮滔到底还是给大孙子留了点颜面,邀请函写的是欢迎贵客参加他的私人珠宝品鉴会。 既然是珠宝品鉴,宾客身上自然也要有两件像样的珠宝,才显得有品鉴能力。 陈慧芳取出一套卡地亚的首饰,“给宋辞音送去。” 她手上没什么像样的首饰,出去一趟,总不能丢了宋家的脸。 郑兰瞄了一眼,精雕细琢的祖母绿镶嵌在颗颗硕大的钻石中,闪得她睁不开眼。 她见宋辞音漫不经心拎起项链,忍不住念叨,“这是夫人珍藏多年的首饰,您……当心着些。” 别磕着碰着了,她看得都心疼。 “哦。”宋辞音淡淡应了一声,松开手,任由项链滑落回盒子,给了一旁造型团队一个眼神。 一个造型师立刻会意地上前为她戴上耳坠,另有几个人负责项链、手镯、胸针,仔细调整好角度,确保它们都在最合适的地方,能最大程度衬托出主人的风采。 可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当他们看过去时,几乎很难注意到她身上还有这些小东西,就好像萤火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 他们团队服务过无数名流巨星、豪门贵族……其中不乏美貌动人、气质出众者,但在她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气势的,却也是第一次见。 数道目光隐晦地扫过郑兰,相比起来,这家的佣人就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打理好造型,宋辞音下楼与陈慧芳会和一同前往,宋景聿和宋长辉都在外地,这场宴会,便由宋家的女眷代表。 陈慧芳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惊艳之色,天天看宋辞音穿校服,冷不丁盛装打扮一下,竟觉得比从前要出色不少。 仿佛她生来就该盛装华服一般。 “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音音也是大姑娘了。”陈慧芳笑着说:“该好好考虑终身大事了。弟妹也不着急,下次她回来我得好好说说她。” 她在说什么胡话? 宋辞音眸光冷凝,她这个年纪,不劝她好好学习,劝她嫁人?她离法定结婚年龄可还有好几年。 陈慧芳提到原主的母亲,宋辞音心里没有半点波动,这个人无论对她还是对原主,都过于渺远,在记忆里甚至找不到一点温情。 “大伯母,”宋辞音好似羞红了脸,语气亲昵,“我还不想离开家里。” “这都是迟早的事。”陈慧芳意味深长地说。 可惜她打听过了,柏大少这次无暇前往,否则宋辞音今天这么漂亮,他一定喜欢。 尽管不太情愿,上了车,陈慧芳还是简单为宋辞音介绍了圈子里一些事情。 无它,怕小丫头不知轻重得罪了人。 这对宋辞音来说,是自小掌握的必备技能,陈慧芳寥寥几句,她就已经摸清楚了许多。 宋家的车驶出庭院。 院落外,一道人影飞快摸出手机朝电话那头讲了几句。 车行至穆家一处豪宅,屋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各色价值连城的珠宝放置在展柜中,也佩戴在每一位客人身上。 穆淮滔指着一块带紫色调的红色钻石,“这是我前两天刚拍下的红钻,名叫‘阿盖尔奇迹’,用来奖励我们家昭昭。” 霍家的掌权人接话道:“听说穆小少爷最近学习非常认真,连带着我们家那个都进步了不少。” “是啊。”穆淮滔满意点头,“所以我们做长辈的要好好奖励,希望他能再接再厉。” 宋辞音听到那颗珠宝的名字,眉梢微动,总觉得这位老爷子仿佛在内涵他孙子。 穆予昭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面无表情站在爷爷身侧,戾气几乎要冲破衬衫最上头那颗纽扣。 霍云乐和方胜宇混在人群里嘎嘎直乐。 终于知道昭哥为什么要背着家里偷偷学习了,原来不偷摸就会社死。 陈慧芳带着宋辞音去找相熟的贵妇交际,随口介绍了一句是她的侄女,就不再多说,只顾着自己跟人说话。 宋辞音跟在她身后,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在她看来,陈慧芳这个当家主母做得显然不够称职,带家中小辈外出赴宴,既不为她引荐交好的其他家族中人,也不另加照拂,完全没有家族是一个整体的意识。 不过她向来对侄女不上心,懒得为人费心思罢了。 宋辞音也不在意,径自欣赏珠宝。 这里的珠宝首饰设计方式与她从前接触的有许多不同,大盛的首饰重纹饰造型,讲究寓意,这里的却好似更重材质本身,带来的视觉冲击极大,细细看来,也颇有趣味。 “宋辞音,你也来了?”霍云乐和方胜宇不知何时晃到了附近,对着宋辞音打招呼。 霍云乐扭头对陈慧芳微笑,“宋夫人,我们都是宋辞音的同学,想找她去另一边玩。” “去吧去吧。”陈慧芳一眼就认出来他们俩是谁,哪有不应的,“音音跟着我们也没意思,你们年轻人自己玩。” 宋辞音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一位夫人笑着说:“漂亮小姑娘就是受欢迎,慧芳啊,‘一家有女百家求’,我看你们烦恼的日子还在后头。” 陈慧芳抚摸手上鸽子蛋一般大的钻戒,“我们家讲究自由恋爱,由着他们自己吧,我才懒得操心。” “也就你们家几个小辈都出色,才敢这么说。”这位夫人忽然想起来什么,“景歆也到年纪了吧?” 提到大女儿,陈慧芳态度顿时积极了不少,同几个贵妇细细盘起了圈子里的适龄男青年。 那厢,霍云乐他们引着宋辞音往院里走,“晚上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宅子的院落修得特好看。走,带你去看萤火虫。” 宋辞音停下脚步,“现在都秋天了,哪里还有萤火虫?” 虽说大家都是熟人,可她一个姑娘,去僻静处,该有的警惕之心还是得有。 霍云乐一时尬住,挠了挠头。 “这是新品种,啊对、新品种,”方胜宇接话,“特别耐寒的那种。” 新品种? 听起来更不对劲了。 宋辞音眉心微蹙,心中疑惑之色更深。 她站在原地,不愿再继续走动。 霍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的无措。 药丸!!! “这里引了玉山的温泉水,温度比别的地方都高,”穆予昭从暗处走出来,语速飞快地解释,“所以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萤火虫。” 他斜了两人一眼,低声骂了句“蠢”。 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霍云乐和方胜宇陪着笑躬身溜走了。 随着几人在院中的动作,栖息于草丛间的小生物被惊起,点点黄绿色的光点浮动,忽明忽暗,仿若被夜风吹落的繁星,在人间连成一道银河。 穆予昭几个大跨步走到宋辞音跟前,一席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裹在他身上,金色方巾叠在胸前,领口早被扯开了,五官凌厉俊美,带着一种介于少年与成熟男性间的奇异魅力。 他垂眸,问:“好看吗?” 第68章 萤火 秋日的萤火不错。 近在眼前的男色亦可。 宋辞音点了点头,客观地评判:“好看。” 穆予昭愣了下。 夸奖来得太轻易、太突然,他反倒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精挑细选的白玉簪子没得到一句好,被人嫌弃得宁可丢了也不要,最后还是生生塞到人包里的。 今天忽然间想起这个宅子里有萤火虫,就想让她看看。 还有那两个蠢东西,差点被人当成歹徒…… 好在,这次她是喜欢的。 穆予昭“嗯”了一声,又怕太过冷淡,补充道:“夏天更好看。” 宋辞音没应声,视线从院里蜿蜒的温泉水移到上下翻飞的萤火。 穆予昭却在看她,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打扮,长裙曳地,发丝松松挽在脑后,宛如画上走下来的仕女。 只是,穆予昭眉峰微聚,他一眼就看出来,她的首饰并不相宜,样式过于老气。 一瞬间的功夫,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好几套更合适的首饰。 下一刻,无情的现实提醒他——宋辞音不会收,心底忍不住低骂了一声。 让他眼睁睁看宋辞音戴这种毫无存在感的珠宝,还不如杀了他。 宋辞音无暇顾及他的愁肠百转,她牵起裙摆,往水流声传来的地方走。 “等等。”穆予昭叫住她,“我来吧。” “嗯?”宋辞音扭头看他。 穆予昭弯下腰提起少女厚重的裙摆,“地上有碎石,专心看路。” 宋辞音定定看了他几秒,也不知道穆少爷为何突发奇想当起小厮。 但她恰好需要,这裙子层层叠叠实在够重的。 于是她慢慢松开手,露出一个标准、淑女的微笑,“那就麻烦你了。” 走了不过两三分钟,宋辞音停在水流边,河流上方漂浮着袅袅雾气,靠得近了更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是要更高一点,水边的萤火虫也更多。 她躬身轻触水流,是温的,又接了一捧,肉眼看去是很清澈的水。 穆予昭问:“怎么了?” “我在想,”宋辞音不紧不慢地回答:“局部气候变化对生物习性的影响。” 穆予昭:“……?” “书上说,萤火虫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极其严苛,几乎无法实现人工养殖。它们需要水源清澈、无光污染、良好植被还有丰富的食物来源。在这里,这个季节能出现这么多萤火虫,很难得。” 还是得学科学,要是原来,她大概只能赞一句天降祥瑞。 穆予昭下意识顺着话头说:“这栋宅子平时用来存放珠宝,对温度湿度光源把控都很严格。”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地理还差两分才及格的人,在跟宋辞音讨论这个。 不过,跟宋辞音单独讨论学习的机会,至少他确定什么叶有仪、周熠都没有过。 一想到这,心情顿时又明媚了。 “那就难怪了。”宋辞音歪了下头,看着穆予昭,“这怎么不算一种奇迹呢。” 她分开手,水流从掌间倾泻而下,好似一道白练,在触及到河面时碎成一颗颗细小的钻石。 穆予昭挑了下眉,他确信,他今天又一次被内涵了。 偏偏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穆予昭感觉自己的心就像院子里的萤火虫,被某种温热的气息引诱着靠近,上上下下地漂浮,难以安定。 他的目光往下落了落,落在了宋辞音还在滴水的指尖上。 十指纤纤,连水珠都显得圆润可爱。 他低下头,浅浅呼出一口气——还好忘记扔了。 穆予昭从胸前的口袋里扯出方巾,递过去,“擦手。” 宋辞音短暂地怔愣了一瞬,继而很快恢复平静,接过方巾,“谢谢。” 她边擦手边观察穆予昭。 她故意出言刺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原着里,穆予昭脾气极坏,容不得一点忤逆,女主曾经气急了嘲讽他脑子坏了。 穆予昭当时冷笑着说:“是,我脑子是坏了。” 说完就把人丢进了泳池里,当然他自己也跳了下去。 之后就是宋辞音身为一个老古董大为震撼、难以理解的……y。 她刚刚已经做好了穆予昭要扔她到河里的准备了,甚至都看准了回踹回去的角度。 没想到,收获的竟然是……一方手帕? 她神情微妙地擦干净手。 院子里起了一阵风,穆予昭掠过宋辞音光裸的手臂,低声道:“回去吧。” “好。” 宴会厅里依旧熙熙攘攘,珠宝早已不是主流话题,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谈的都是合作、投资。 宋辞音轻轻皱了下眉,习惯了庭院里清幽的草木香气,再进来嗅到纷繁复杂混成一团的高级香水味,只觉得太过混浊。 正在此时,大门又一次打开了。 一股清新的空气猛地涌入室内,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谢诣大步走进来,一身简洁的深灰色西服,领带挺阔。眼眸深邃清冷,他飞快逡巡了一圈,没有找到想看到的那个人。 一位太太拍了拍陈慧芳的胳膊,“刚刚还说适龄男青年呢,你瞧,谢总不是正合适?” 陈慧芳笑了笑。 谢诣啊,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女婿人选。 “虽说天黑了,可这也不是能做梦的地儿啊。”另一位夫人撇了撇嘴,面带不屑,“也不看看自己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什么人都敢肖想。” 陈慧芳轻哼一声,懒得与人争辩。 宋辞音都能拿下柏清衍,她的景歆拿下一个谢诣还不是手到擒来? 穆老爷子从楼上的休息室下来,迎上去。 “谢总大驾光临。” 谢诣微微颔首,“听说穆老爷子新得了世所罕见的宝石,我也想开开眼。” “哈哈哈哈。”穆淮滔朗声大笑,“谢总有眼光。阿盖尔矿已经绝矿了,我这颗红钻的确来之不易。” 他兴致勃勃地又讲了一遍“奇迹”的故事,讲到兴处,四处找起穆予昭的身影。 “昭昭?你想做成胸针还是袖扣?” 穆予昭叹了口气,知道不让老头子过足瘾,这事是过不去了。 他从人群中走出去,拖长声音,“胸针——” 谢诣顺着声音看去,目光却没有落在穆予昭身上。 他看到穆予昭身后几步的少女,手里握着一方丝巾,是浓烈灿烂的金色。 第69章 独一 眼见穆予昭走向了宴会中心,宋辞音小心往后退了几步。 唔,好不容易有机会做宴会的边缘人物,才不要去正中间。 经过的侍者端着香槟色酒液,宋辞音随手取了一杯。 不知道这里的酒是什么滋味? 算一算,已经好多年没碰过酒了。 上一回好似还是及笄那时,浅尝了一口母亲酿的桂花酒。 只记得甜中带着辣味,之后的记忆便模糊不清了。 她正想着,身侧响起一道男声,“这位小姐还是学生,给她换一杯不含酒精的饮料。” “是。”侍者稍一愣神,反应很快地找了杯红褐色饮料递给宋辞音。 宋辞音:“……” 好多话的人。 她顺着声音看去,男人带着无框眼镜,一身低调的黑西装,他朝宋辞音点头示意,转身快步没入人群。 他的装扮与这里其他人有些不同,宋辞音暂时还分不清什么大牌成衣、高定,她只是觉得,似乎有些过于朴素了。 宋辞音记性很好,她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他却知道自己是学生? 她抿了一口饮料,下一秒,太阳穴突突直跳,费了些力气才控制住表情。 竟然是,番茄汁…… 宋辞音平复心情,也没兴致再去换别的喝,端着酒杯去找陈慧芳。 离开家长也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未免有玩野了心的嫌疑。 “小姑娘家家的少碰点酒。”陈慧芳见她手里还有大半杯,忍不住皱眉。 像什么样子,现在胆子大了,在外头还敢喝酒。 宋辞音低下头乖乖道:“大伯母,这是番茄汁。” 陈慧芳顿了顿,脸上有些挂不住,“这还有番茄汁?” “有啊。”一位太太笑着说:“还有胡萝卜苹果汁呢。估计是看今天来了不少小辈,特地准备的。” 另一位太太眼尖,目光锁定在宋辞音手上,“咦?这方巾看着有些眼熟。” “是穆小少爷的吧?我一早就注意到了,很经典的西西里黑金配色,花纹好像是拜占庭风格,跟他的胸针是一个系列。果然是穆家,始终没忘海外生涯……” 说话的夫人仰头看了看,手一指,“瞧,穆小少爷胸前是空的。” 在场夫人们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宋辞音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女人对衣服饰品的关注程度当真不可小觑。 也是大意了,刚刚没有还回去。 只是觉得湿漉漉的交还给人不大礼貌而已。 对穆予昭果然不能太礼貌…… 她眼眸流光溢彩,一脸惊讶,“原来是穆少爷的,我刚刚在院子里捡到这块方巾,一直不知道该给谁。夫人,您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宋辞音拦住侍者,拜托他交还给穆予昭。 神情轻松自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儿女私情被撞破的尴尬。 她转过头,凝神瞧着这位夫人的衣着,赞叹道:“怪不得刚刚就一直觉得您的妆容和首饰搭配得相得益彰,衬得您容华灿若桃李……” 自小看父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有不重样的说法赞美母亲,如今不过是信手拈来。 “哎哟,我老了,哪还称得上什么桃李。还是你们小姑娘,随便穿穿就漂亮得不得了了。”这家夫人被哄得脸都乐红了,又实在没法昧着良心夸宋辞音明显不合适的首饰,只好大赞她天生丽质。 另一位夫人的手镯很是不凡,水头极好,碧色掩盖在轻纱长袖下,她摸了数次。宋辞音没有错过,仿若无意地提起。 那位夫人顿时如获知音,热情地介绍起来。 宋辞音小口品尝番茄汁,神情一派平静。 她这会儿已经不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听几位夫人分享打扮经,不时点点头,应和几声。 稍靠后一些的地方,江太太轻晃红酒杯,姿态优雅,盯着少女精致秀美的侧脸,情不自禁想,怪不得柏大少喜欢,这样美丽惊人的小姑娘,又生得一双天生含情的眼眸,当她认认真真看着你,听你说话,谁不想一直被那双眼睛注视着。 最好只注视着自己。 陈慧芳正疑惑宋辞音现在小嘴叭叭的,这么会说话,就听见江太太轻柔凉薄的声音。 “小姑娘年纪轻不懂事,容易挑花了眼,慧芳,你可不能啊。” 陈慧芳精神一凛,当初就是江太太给她介绍了柏清衍当家教。江太太的丈夫叫柏怀英,按照辈分来算,是柏清衍的叔公。江家本身家世也不凡,她当初花了不少代价,才能跟江太太搭上线。 她斟酌再三,开口道:“江太太,你放心。我听音音说过,她最崇拜学历高的人。我也是希望她能找个比她年纪大些的,更成熟,会照顾人。” 江太太满意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宴会后半程,宋辞音一直待在夫人小姐堆里,偶尔目光扫过人群中的谢诣,不由得再次感慨,她确实对这位前未婚夫没有半点了解。 大盛的宴会男女大多分席,她不曾见过容颉身处其中的模样。一直觉得他大概是像外祖父那般,只顾埋头喝酒吃菜。 然而此刻的谢诣,虽然不怎么说话,却是毫无疑问的中心人物,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不断,他神色从容不变,偶尔点个头,便引得对面人激动不已。 看来是从前容府没能最大程度发掘小将军的潜力,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家中几个铺子都快开倒闭了。 宋辞音出了点神,一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脑海。 他没有原身的记忆,又不通晓剧情,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 宴会结束后,宋辞音同几位依依不舍的夫人告别,往自家车边去。 在泊车坪,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衣着低调的男人。 他站在车边,替人关上了车门。 陈慧芳见宋辞音盯着看,只当她是又没见过世面了。 “那是童特助,别看他只是个助理,圈子里人都要叫一句童总的。”陈慧芳出声道:“是谢总最得力的助手。 ” “谢总?” “是啊。”陈慧芳撇嘴,心道还是要多带宋辞音出来几回,谁也不认识怎么行? “京城只有一个谢总,谢诣。” 第70章 虎尾春冰 “谢总,回老宅还是……” “雀翎苑。” 司机调转方向盘,车平稳驶向城东。 车内寂静无声。 童特助端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 晚上临时接到谢总电话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上次这么突然还是m国意图恶意收购谢氏一家子公司。 没想到,只是参加宴会,看好一个小姑娘,别让她碰酒,也别让人冒犯到她跟前。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谢总让他查了宋家二小姐的详细资料,之后又是视察八百年不去一趟的绿野山庄又是整顿嘉华校风的,还搬去了雀翎苑。 如今连穆家的宴会也去了。 老房子着火,恐怖如斯。 他飞快瞥了一眼谢诣,不过,谢总运筹帷幄,也有多虑的时候。他看那个小姑娘,分明比谢总前几年参加宴会还如鱼得水。 “怎么了?” 谢诣捕捉到童特助的视线。 童特助悚然一惊,老是忘记谢总专业出身,对视线极其敏锐。 “谢总,”童特助收敛心神,“你以前不参加穆家的宴会。” 谢诣冷静道:“穆家刚拿下j省白云钨矿的采矿权。” 穆家不缺矿,但拿下这座的意义不同。 今天的宴会是高朋满座不假,但柏家、叶家等清流一派并未到场。 因为要避嫌。 钨矿的战略价值非同寻常,能交由穆家开采,本身就说明了风向转变。 消息一旦公布,宴会人数怕是要再翻一倍。 童特助神情肃然,霎时间把脑海里所有的粉红泡泡都赶了出去。 果然是谢总,目光就是长远。他竟差点觉得谢总是恋爱脑……罪过罪过。 谢诣并不知晓助理心思的百转千回,他向来很从容,即便列于三军阵前、即便敌军人数是己方的数倍,也不曾有过丝毫慌乱。 因此得以赢下了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战役。 但这会儿,大脑仍是清醒且理智的,犹能解答助理的困惑。 可他就是难以抑制地想起那块金色的方巾,心脏一点点跳动得更快,呼吸变得艰涩,如同踩在春天即将融化的薄冰上行走,脚下是老虎的尾巴。 他不知道老虎何时会一口吞噬掉他,也不知道冰面何时会断裂将他彻底淹没。 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谢诣阖上双眼,置于膝上的手骤然握紧。 同一条路,宋家的车里,陈慧芳脱下高跟鞋,换了双平底的,舒服得叹了一声。 换好鞋,她直起身子,抬眸看了一眼宋辞音。 “大伯母,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宋辞音客套性地问了一句废话。 陈慧芳那十几公分,差点让宋辞音以为是刑具的鞋,穿了一晚上不累才怪。 陈慧芳笑了笑,“年纪大了,以前穿高跟鞋逛一天的街也不觉得累,现在站一会儿都觉得疼。不像你们年轻人,还有精力出去逛。” 这话听着意有所指啊。 宋辞音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 “音音,你跟穆家的小少爷认识?”陈慧芳问。 宋辞音一时无言,大伯母的关心实在塑料得可以,如同前两天厨房阿姨塞给她的父爱配方酸奶。 “0”添加。 她干脆地点了下头,“嗯。” “穆家小少爷确实很吸引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欣赏这样叛逆的坏小子,”陈慧芳来了劲,脑中默念着先扬后抑,“但是,他这样的公子哥,说不好听的,就是纨绔子弟。你现在还是要多接触一些正面的榜样,就像柏教授那样的……” 陈慧芳暗叹了口气,其实穆予昭也不错,穆家的家底可厚着,就光今天展出来的珠宝,都够在京市买几栋楼玩玩了。 退一万步说,宋辞音怎么就不能劈成两半呢? 宋辞音盯着她看了两秒,不急不缓地说:“大伯母,我跟他是同班同学。”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和霍云乐、方胜宇他们平时都抄我的作业。” 穆予昭应该是没抄过的,他从前压根就不写。 但这会儿糊弄一下陈慧芳是完全够了。 陈慧芳愣了愣,她哪里知道这个,宋辞音的家长会、班级群都是让秘书在处理。 她准备了满腔宽严并济的话语,一时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没想到他们小年轻竟然是这么纯粹的作业关系。 “……哦哦,他们要抄就抄吧。你好好学习就行了,别学他们这一套。” 宋辞音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陈慧芳悻悻靠在椅背上,揉着腿。 都是江太太,说得好像宋辞音马上就跟穆黄毛跑了似的。 她懂什么,人柏大少跟宋辞音关系好得很,都撞见过好几次了,下次还是不能随随便便跑去送东西。 也不知道好端端地干嘛还要把门开着补课。 陈慧芳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归结于,柏大少是个玩得花的讲究人。 风评莫名受害的柏清衍打了个喷嚏,对面的宋景聿掀了掀眼皮,“降温了,你该多穿点衣服。” 柏清衍挽了挽衣袖,“不冷。” “倒是你,”他合上文件,“别只知道忙工作,也该关心关心家人。” 宋景聿抬眼看他。 柏清衍眼里向来没有宋家其他人,他所指的家人,只可能是宋辞音。 柏清衍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前段时间海城刚组了一支金牌专家团,里头有e国知名心理咨询师,我能请过来。最好让音音跟她聊一聊。她还小,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宋景聿眸中飞快覆上一层寒冰,“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柏清衍稍显惊讶。 “嘉华有学生实施校园霸凌,音音也是受害者之一。我跟她沟通过,她说自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我实在放心不下,跟嘉华校方联系了。他们正在进行整改……” 宋景聿薄唇紧抿,攥紧了手机。 - “快一点。” 司机默不作声把油门踩到最大。 副驾驶的程助理扫了眼码表,已经100了。 后座的宋总像一座冰山,持续不间断地散发冷气,刺得他脊梁骨麻麻的。 “有几波人动过手,还有线上线下的言语侮辱……” 宋景聿一闭上眼,就回想起柏清衍的话。 “再快一点。” 第71章 江南美人x江南美题√ “宋总,到了。” 宋景聿睁开眼,“嗯,辛苦。” 他下了车,偏头对车门边的助理说:“明天不用去公司,好好休息。” “是!” 快十二点了,三楼靠右的房间灯还亮着。 宋景聿上到三楼,犹豫了一瞬,回房间脱下一身风尘仆仆的外套,重新敲了门。 敲门声唤回正在题海中徜徉的宋辞音。 她猛然惊醒,竟然已经十二点了。 这套题太有意思了,让她都后悔竟然去参加了什么劳什子的珠宝品鉴会,害她少了许多做题时间。 宋辞音恋恋不舍地放下笔,起身开门。 “大哥?” 宋景聿轻轻应了一声,抬眸看她。 天气渐凉,宋辞音已经换上了家里新置的长袖居家服,长发披散在肩上,看着漂亮又乖巧。 也叫宋景聿心中怒火更盛。 “最近休息得好吗?” 他一开口,嗓音哑得吓了宋辞音一跳,瞅了瞅他眼睛里的红血丝,总觉得这个话好像应该先问问他自己。 “很好啊。”宋辞音边说着边回身找了纸杯倒了梨子水递给他,“王阿姨熬的,秋天喝梨子水润肺。” 宋景聿默不作声地接过。 宋辞音接着说:“我一般会尽量保证每天七个小时的夜间睡眠,中午还会午休二十五分钟。如果前一天晚上熬夜了的话……” 她轻咳一声,“就像今天这样,其实我很少很少熬夜。今天是例外。” “什么例外?”宋景聿问。 宋辞音于是兴致勃勃地讲起前座小姑娘昨天分享给她的新鲜题目,角度刁钻又新奇。听说是东部某沿海省份知名高中的内部绝密题。 自古江南出才子,果然不同凡响。 宋景聿小口喝着梨子水,安安静静听她说话。 他轻而易举听出宋辞音话语中的喜悦,就像是小女孩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芭比娃娃,回来带着仿佛炫耀似的口吻和小伙伴分享“头发好好看”“衣服也好看”一样。 让人情不自禁跟着她一起欢喜起来。 细碎、轻柔的声音慢慢抚平了他心间的焦躁。 “……我明天中午会休息四十分钟,给大脑充电。总之,我的睡眠习惯完全符合国家健康睡眠白皮书的要求。” 宋辞音结束了她关于睡眠的长篇大论。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得,宋景聿好像很需要听到她说她很好很健康。 “题目写完了吗?”宋景聿的声音不再那么干涩。 宋辞音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还差一点点。” 宋景聿唇角微微上扬,“那不打扰你了,快点写完睡觉吧。” “好哦。大哥也早点休息,眼睛都红了。” 宋景聿垂下眼帘,“嗯。” 宋绮诗不动声色地将宋景聿的表情收入了眼底。 他有些奇怪,说好明天回来的,今天却连夜赶了回来。 还突然关心她的睡眠问题。 为什么? 信息太少,宋辞音一时没有头绪。 皱了皱眉,她带上房门,明天再找机会旁敲侧击问一问吧。 江南美题还在等着她,宋辞音迫不及待拾起笔,埋头一顿狂写。 第二天,陈慧芳难得没睡美容觉,出现在了早餐饭桌上。 她见了宋景聿也是一脸惊讶,“不是说晚上回来吗?” 宋辞音竖起耳朵,她也好奇呢。 宋景聿喝了口咖啡,云淡风轻道:“提前谈完就回来了。”他看了一眼陈慧芳,“今天要出门吗?” 陈慧芳轻而易举就被带偏了话题,“江太太约我去打高尔夫。本来不想去的,她昨天盛情邀请,实在不好拒绝。” 宋辞音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指望不了她了。 她放下餐具,试探性地说:“大哥怕是在外面休息得不好,在家才睡得安心。” 宋景聿还未说话,陈慧芳就点了头,“是啊。他小时候刚去国外晚上总是睡不着觉,给我打电话。哎呀,那会儿我刚生景歆,景歆又难带,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经常接不到电话。” “还好后面听老太太说,他每天睡前去洛城华人开的拳馆打拳,精力耗光了,晚上就睡得香。你大哥他啊,从小就聪明又懂事。都是他太好,我才生了景歆,没想到上当受骗……” 她边说边笑,好像在讲什么孩子的童年小趣事。 宋辞音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宋景聿无论是对女主,还是对她都很好。 宋辞音一直以为,这是长兄的责任感使然,这一刻突然明了。 他们都是这个家里,缺失父母亲关爱的小孩。 她目光落在宋景聿身上。 他面色漠然,对上宋辞音的视线,还淡声提醒,“还有十分钟,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哦哦。” 宋辞音放下水杯,接过女佣递来的书包,出了门。 宋景聿目送她离开,偏头问陈慧芳,“有音音班主任的联系方式吗?” 陈慧芳莫名,“你要这个干嘛?” 宋景聿:“音音快考试了,了解一下她的学习情况。” “哦。”陈慧芳应了一声,随口道:“我待会儿让小张秘书发给你,她成绩应该挺好的,我听小张说过。真不错,大家现在都喜欢高学历的儿媳妇……” “她还小。”宋景聿打断她。 “哪小了?”陈慧芳不服气,“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跟你爸的婚事都定下来了,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 “嗵。” 白瓷杯中的咖啡饮尽,宋景聿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声响恰好足够让陈慧芳噤声。 “我吃好了。”他拉开椅子离开。 陈慧芳噎了一下,也不敢发火,这个儿子不在身边长大,大学毕业才回宋家,小时候再亲近如今也寡淡了。 现在又是宋家真正的掌权人,她更不敢说重话。 太太圈里介绍对象的不少,她提了几次,宋景聿都不搭腔,下次只能迂回地让人去吃饭了。 她摇了摇头,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宋景聿很快联系上了宋辞音的班主任,表明了想与他谈谈的意图,而后独自去车库开了辆车驶向嘉华。 那厢,宋辞音和人讨论题目正起劲,班长走进教室。 “大家待会都去大讲堂,今天有一堂心理健康讲座。” 第72章 你可以依赖我 宋辞音坚持订正完了最后一道题目才匆匆赶往大礼堂。 身边经过几个女生脚步飞快,“快快,听说专家是个帅哥,还带了只大狗,他们把座位都快占满了!” 狗? 宋辞音眉心一动,脑中不自觉浮现了某只黏人又可爱的阿拉斯加。 她走进大礼堂,偌大的礼堂已经人满为患,只有最后几排还剩了零星几个空位。 宋辞音正要随便找个空位坐下,正前方,身材高挑的女生回身张望,目光精准锁定了她,朝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边还有空位。 宋辞音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头顶,想到要一路挤过去,不由得开始头疼。 可那头叶有仪的眼神实在热切…… “借过。” 身后一道懒散的男声响起,他身材高大,气势凌人。如同摩西分海一般,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动散开。 宋辞音浅浅呼了口气,借着他的光,一路畅通无阻抵达叶有仪身边。 叶有仪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扭头对穆予昭说:“我这儿没有你的位置啊。” 穆予昭嗤了一声。 “昭哥、昭哥,我给你占了座。” 右后方,方胜宇大声招呼着。 穆予昭回身坐了过去。 这时,整个礼堂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还有人小声尖叫,“好帅!好年轻!!我的菜!”更大的声音在“啊啊啊啊啊好可爱!” 宋辞音抬眸望去。 她们的座位视野很好,能清晰地看见年轻男人温和从容的神情,浅色针织衫柔软垂顺的纹理,还有他手边一只毛乎乎的阿拉斯加。 叶有仪“扑哧”笑出声,“乌云又来卖艺了。” 宋辞音:“?” 脑海里忽地想起来前些天借阅的心理学书籍中的相关内容。 此时台上,江润泽扶了一下话筒,一眼望去,礼堂座无虚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仰头看着他。 但不是每一双眼睛都清澈如水。 他有一瞬间的走神,那个叫宋辞音的小姑娘也是这般年轻的学生。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但愿不要沾染了泥泞。 江润泽收敛心神,开始了讲座。 他没有对着幻灯片,讲解中学生心理问题的成因、危害、解决方法,而是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问学生们。 “有没有人想摸一下它?” 伴随着他的声音,乌云上身直立坐在讲台边,歪着头,眼睛炯炯有神望着台下。 它看起来实在太乖、太可爱了。 哪怕体型巨大,也让人蠢蠢欲动。 台下如雨后春笋般,举起一片手,江润泽扫了一圈,点了个没有举手的女生。 小姑娘怔愣了一瞬,然后快速站起身,迈上台的脚步却有些踌躇。 她站在离乌云两三米远的地方,手在身前不安地搓动。 乌云大步走到她身前,爪子按在她的手上,不让她继续搓手。见小姑娘没有反抗,它又凑过去轻轻蹭了蹭,仰头看着她。 小姑娘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大狗。乌云抬起爪子,搭在她的肩膀上,小姑娘仿佛难以置信似的,顺着它的力道,倒进了阿拉斯加柔软蓬松的毛发里,她的脸瞬间激动得通红,用力抱紧了乌云。 乌云乖顺地任由她抱着,时不时蹭蹭她的头顶。 台下的学子们羡慕得两眼发红。 宋辞音目睹了乌云一连串专业操作。 主动介入、阻止焦虑症状的出现,帮助人集中注意力,提供精神安慰。 显然,它是一只受过训练的工作犬。 “它是一只精神抚慰犬。”台上,江润泽的声音响起。 女生如梦初醒,从乌云的怀里直起身。 江润泽温声道:“同学,谢谢你的配合。” 小姑娘快步走下台,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精神状态要比刚才好了太多。 怪不得原着里,谢诣如此依赖乌云,从喂食到洗澡、遛狗,从不假于人手。 可容颉好似没有如此。 她刚来的那段时间,乌云一直跟着江润泽。 江润泽继续讲座,从精神抚慰犬的出现、作用谈起,讲到如今日益频发的心理问题。 在他口中,这一切就像人受了凉就会感冒,普通的小感冒靠自身免疫力调节就能好,严重的感冒就需要进行治疗一样寻常自然。 “可是感冒可能诱发心肌炎,出现生命危险,心理问题也是一样……” 内容深入浅出,引人入胜。加之江润泽音色清澈干净,外形又优越,台下的学生无一不沉浸其中。 他的水平是连门外汉都能察觉到的高,宋辞音心下稍安,至少谢诣在好好治病了。 一个小时的讲座转瞬即逝,余下二十分钟是提问时间。 学生特别踊跃,提的问题也是跳脱非常,极富高中生特色。 “老师!请问这只狗多少钱一只,能卖给我吗?” “它是非卖品。” “老师,请问你结婚了吗?或者有女朋友男朋友吗?” 大礼堂瞬间沸腾了,无数尖叫声,还有学生站起来鼓掌。 叶有仪翻了个白眼,“无聊,我能回答,江医生没有。” 宋辞音没有应声,抬头看了眼时钟,“我先回去了,不然待会儿人多不好走。”趁着喧嚣,她起身离开了礼堂。 穆予昭见状立刻起身跟上了。 也是这时,江润泽在台上轻笑,“谢谢这位同学对我感情状况的关心。但很抱歉,我不回答私人问题。” - 宋辞音已经走到了教学楼,刚上楼,迎面撞见班主任送一个年轻男人出门。 “您放心,类似事件绝不会再发生了。” 男人语气很淡,“希望贵校别再让我失望。” “是是。”班主任抹了把额头,一手汗。 宋景聿转身要走,却在抬眸的瞬间停住,“音音?” 宋辞音快步走近,声音透着欣喜,“大哥,你怎么来学校了?”又小声嘀咕,“早上都不送我一起来……” 班主任还在一旁站着,宋辞音偏头,笑眯眯地说:“老师,您先忙吧,我送大哥出去。” 班主任立刻点了点头,给了宋辞音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孩子,有出息,竟然能对气场这么强大的哥哥撒娇。 看到宋景聿,宋辞音有点意外又不意外,她猜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否则昨天他不会那么奇怪。 在学校看到宋景聿,又听到班主任说的话,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一定是知道学校发生的事情了。 对于他这样典型的大家族长兄来说,弟弟妹妹出了事,是不可能不管的,恐怕还会因为隐瞒而发怒。 一定是柏清衍说的! 小人。 宋辞音暗自咬牙。 “在学校受了委屈也不回家说?”宋景聿发了问。 宋辞音很认真地说:“我没有受委屈。” 宋景聿一个字都不信,他深深望着妹妹,只看到一双清澈漆黑的眼睛,无忧亦无惧。 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叹息,“至少,你可以试着依赖我。” “今天好像要下雨。”宋辞音看了眼天色,西边已经有乌云集聚,“我又没带伞。” 宋景聿很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和他想象中一样软。 “知道了。” 第73章 不走寻常路 把宋景聿送到主干道路口,他就不让送了。 “回去吧。” 这时宋辞音突然抓住他的右手臂,“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宋景聿微微侧目,小姑娘的手温热、柔软,好像没有骨头似的,他声音柔和了些,“快上课了,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 宋辞音一把抱住宋景聿的胳膊,晃了晃,“大哥,你说,是不是柏教授告诉你的?不许骗我!” 宋景聿:“……” 他用力抿了抿唇,视线挪向别处。 宋辞音:“不许转移话题。” 半晌,宋景聿叹了口气,“他也是关心你。” 呸。 像柏清衍这样的人,宋辞音从前见过太多。 他们从不会白费力气。 柏清衍当面相信了她不曾被欺负,暗地里却去嘉华调查,甚至还施压让嘉华整改。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却不好向宋辞音讨要人情。 于是他就要借他人之口告诉宋辞音。 毫无疑问,宋景聿是最佳选择。 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就是人情。 宋辞音在心中冷笑,慢慢松开了手,“我有大哥就够了。我回去啦。” 宋景聿点头,“嗯。” 直到拐过弯,身后那道关注的视线才消失不见。 宋辞音揉了揉手,许久不曾试过,都有些生疏了。 还好,宝刀未老。 就知道,他会吃这套。 从前外人面前最冷若冰霜的外祖也是如此。 若不是她卖了一通乖,她的暗卫就不止五个人了。 进小点的屋子,房梁上怕是都蹲不下那么些人…… 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后,紧跟着一道低骂—— “艹。” 穆予昭低头瞪着脚下断裂的树枝。 嘉华的园丁都是干什么吃的?!树枝都掉一地了也不清理??!搁这让人扫雷呢?! “谁?”宋辞音扭头盯着声音来源。 穆予昭握了下拳,大步从树林中走出来。 “我回教室。” 宋辞音:“……你为什么不走好好的大路?” 穆予昭:“我穿的美特斯邦威。” 宋辞音:“?” 将她疑惑的神情看在眼里,穆予昭心里又忍不住一通国骂。 他要怎么说? 情不自禁跟着她一起走了,还顺带围观了一场兄妹情深。 抬眸看了一眼宋辞音,他心里又忍不住“咕嘟咕嘟”冒起了酸泡泡,原来她除了内涵人,跟人客套,还会……撒娇。 哪怕那是她哥哥,穆予昭也抑制不住地嫉妒起来。 并不知道他在玩什么陈年老梗,宋辞音也懒得琢磨,继续往回走。 穆予昭隔着一臂距离坠在她身后,突然出声:“一定是柏清衍说的。” “宋景聿、哥前两天在楠城跟柏清衍考察场地。柏清衍最有机会说。” 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宋辞音心下有些诧异。 也是,这个世界的情报系统只会比她从前身处的世界更发达。 柏清衍不是什么好人,在背后暗戳戳又一次强调事实的穆予昭,显然也没什么君子之风。 不,对穆予昭以君子之风要求未免太过分了,他不违法乱纪就不错了。 宋辞音别开目光,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 知道就离他远一点。 穆予昭动了动嘴唇,勉强把话吞进喉咙里。 直觉告诉他,宋辞音不会喜欢他说这种话。 他乖觉地保持了沉默,一路跟着宋辞音回到教室。 - 学生们热情太盛,心理讲座又延迟了一刻钟才终于结束。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江润泽狠狠摸了一把乌云,他也需要一点精神抚慰。 应付成百上千个高中生,比他第一次给谢诣问诊还累。 江润泽牵着乌云从大礼堂后门离开,嘉华校长不在,副校长带着主任送他出门。 “谢总和校长还在二楼谈事情,您是先休息一下还是去找他们。” “去找他们吧。”江润泽捏了捏乌云的耳朵,“先把它还回去。” 副校长并无异议,称赞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乖又这么有灵性的狗。” “术业有专攻,它是专业的。”江润泽随口敷衍着,从嘉华的心理老师水平就能看出来,嘉华对心理问题的重视程度相当一般。 这在国内的学校并不算新鲜事。 但嘉华作为京市名列前茅的学校,每年又收着家长大量捐赠,实在不应该。 他们上到二楼,谢诣和校长恰好从办公室出来。 江润泽松手,乌云叼起牵引绳,溜溜哒哒小跑到谢诣身边。 谢诣顺手牵起狗绳。 “你都不摸它一把,”江润泽笑着说:“今天那些学生都快给他薅秃噜皮了。” 校长也笑着:“它今天辛苦了,谢总回去可得给加餐。” 谢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一行人一同往停车场走。 即将走出礼堂时,他们经过一个展厅,谢诣停住步伐,往墙上看去。 校长顿了顿,看向办公室主任。 主任小碎步快走到谢诣身侧,介绍说:“谢总,这是学校的荣誉墙。这一面挂了我们历届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他指了指左上方高高挂起的一张,“您的照片在这儿呢。” 见谢诣的目光一直在右侧,他又挪过去,“这一面是每年期末考各个年级前十名的照片,我们一年一换,以此激励学生。您看的这是去年的。往常前十名都是特招生,这两年我们的教学水平不断精进,不止于此了。” 他指了一男一女,“宋家的小姐和秦家的公子,一个第七名一个第九名。都是人中龙凤啊。” “当然了,叶小姐的表现也非常优秀。”校长接了话:“她带领我们学校的啦啦队屡次在国内国际各大比赛中斩获金奖……” 谢诣微微颔首,“都是学校各位老师们的辛勤指导。” “应该的应该的。” 很快谢诣收回了视线,又往外走。 学校一群人赶紧追上去。 江润泽在最后,找到谢诣看得最久的照片。 那是个小姑娘,穿一身校服,怯生生地站在镜头前,相机记录下她躲闪的眼神、紧绷的身体。 教科书级别的紧张表现。 这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跟他记忆中的宋辞音对上号。 他单手撑着下巴。 是镜头恐惧症吗? 可她不像缺乏自信、天生恐惧的样子。 “江医生,谢总还在等您。”童助理的声音传来。 江润泽敛住思绪,“来了。” 第74章 共同语言 童特助留下来应付几个校领导,谢诣和江润泽先到了停车场。 江润泽扶着车门,“谢总,你家小孩好像有点怕镜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谢诣托着乌云帮它跳上车,头也没回,“我十几岁的时候也不爱拍照。” 江润泽失笑,“说得好像你现在爱拍照了似的。” “下一场讲座是下个月7号。”谢诣淡声提醒,脸上一片平静无澜。 江润泽分辨不清他的情绪,无奈笑笑,应了声好。 没几分钟童特助也回来了,几人驱车离开。 等红灯的间隙,江润泽看了一眼后视镜,熟悉的车一路跟着他开了三条街。 轻轻挑了下眉,再过一个路口,他可就到家了。 眼见黑色迈巴赫进了雀翎苑的大门,江润泽拨通蓝牙电话。 “谢总,你不会打算偷偷把乌云丢进我家院子里吧?” 那头沉默了一瞬才回复,“……我近期住雀翎苑。” 江润泽心中疑惑更深,他跟谢诣认识了两年,起初是被谢老夫人请到谢家治疗,渐渐地谢诣开始主动上门接受他的心理疏导, 心理咨询师不会和病人做朋友,但他们确实称得上熟悉。 出于治疗需要,他对谢诣的动向了解得很清楚。 谢诣看似生活随性而为,实则很有规律,带有极其明显的军旅风格。这个时节,谢氏在进行第二年的收入预测和规划,他会住离谢氏总部最近的那栋楼顶层,每个工作日雷打不动七点半抵达公司。 江润泽:“为什么?雀翎苑距离谢氏可不近。” 谢诣:“雀翎湖的鱼长起来了。” 江润泽:“……” 他支持谢诣钓鱼,这项活动能缓解焦虑。 但谢诣上瘾至此,他还是提醒了一句,“新开的药需要你保证充足睡眠。” 出乎意料的,谢诣说:“我最近睡得很好。” 隔着电话,江润泽看不到他的表情,因而也无从判断真假。 不过,至少此刻,声音听起来还是很真诚的。 他选择相信直觉,谢诣说的是真话。 “那就好。”江润泽顺着话头,“你忙不过来的话,可以把乌云交给我遛。” “再说吧。”谢诣挂了电话。 江润泽也不恼,指尖轻叩耳机,唇角浮现一丝笑意。 临近放学时分,果然下起了雨。 雨水裹挟寒气砸下来,等宋辞音终于从题海中仰起头,就被扑面而来的秋意撞了个满怀。 “嘶,怎么突然就降温了。” “你也不看看几月份了。” 几个人体育生还套着空空荡荡的篮球服,踩着放学铃从运动场上跑回来,雨淋了一身,他们浑不在意,抄起球衣下摆擦水。 路过的人忍不住侧目,几个人顿时更得瑟了,擦水的姿势愈发风骚。 一不小心对上教室后门一人的视线,冷酷又无情,几乎要让雨水凝结在他们身上。 “谁、谁啊,这是?”大高个动作一滞。 其中一个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宋辞音他哥?” “你们在干嘛?”穆予昭拎着粉色书包,刚迈出教室,就见几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活像哪个会所的男模。 他眉毛一沉,声音阴恻恻的,“弄了一走廊的水。不弄干净不准走。” 几个体育生听见声音,身形一颤,颤颤巍巍整理好衣服。 “昭、昭昭哥,您还没回家呢?” 雍扬面色凌厉,没有再开口说话。 “马上马上。” 他们站得笔笔直直,也不敢跟穆予昭分辩,齐齐冲去走廊尽头的工作间拿拖把。 最后一个倒霉蛋,什么也没抢到,还好眼疾手快,从正清理楼梯的清洁阿姨桶里捞出一块抹布,蹲下来擦地。 宋景聿却没有关注几个傻大个,紧盯着穆予昭胳膊上的粉色书包,面色不善。 一道人影从穆予昭身后绕出来。 “大哥,你来啦?” 宋辞音脚步轻快,走到宋景聿身侧。 穆予昭情不自禁站得更直了一点,踏着正步靠近,把粉色书包交接给宋景聿。 “景、景聿哥,书包。” 要是穆淮滔在这,怕是要连夜再次购入一枚“奇迹”,以表达对大孙子终于学会讲礼仪的震撼。 宋景聿微微颔首,神情不变,“穆少客气了。” “啊嚏。”宋辞音打了个喷嚏。 在场两人的注意力顿时齐刷刷聚集到她身上。 宋辞音:“?” 怎么的呢? 一时失仪而已,不至于都这样盯着吧…… 穆予昭刚要动作,就见宋景聿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回去让王阿姨给你熬姜汤喝。” “好哦。” “穆少,再见。” 朝穆予昭点头示意,兄妹两人相携离开。 穆予昭在原地扯了把领口,郁躁地“啧”了一声。 他的校服外套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这会浑身上下只拿得出来一件衬衫。 回宋家的路上,宋景聿身体紧绷,眉头拧成死结,一直看着手机屏幕,。 宋辞音瞄了一眼,以为是公司又出了什么事,裹了裹外套,保持了安静。 半晌,宋景聿突然扭过头,对宋辞音说:“音音,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 宋辞音:“?” 他抿了抿唇,似乎很艰难地开口,“等你上了大学,会见到更多、更好的人……” 宋辞音听懂了,她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宋景聿看她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怀疑她根本不明白,干脆说得更直白了些。 “穆家小少爷,他不合适。” 宋辞音睁大了眼睛,似乎很吃惊。 宋景聿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猛地一沉。 难道说晚了? 却听宋辞音语气轻松地说:“他不爱学习,我和他没有共同语言。” 宋景聿:“。” 倒也可以。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学习并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学习好的人也未必都好。” 宋辞音认真点了下头。 可不是,柏清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宋景聿心下稍安,低头划掉了手机浏览器里无数个“孩子早恋怎么办?”“孩子早恋家长如何正确引导”的页面。 晚上喝了一大碗姜汤,辣得宋辞音险些没有做好表情管理,火烧火燎地刷了两套英语卷子。 对着答案订正完,除开作文,完形填空错了一道,阅读理解错了一道,都是因为脑回路没能跟作者对上,可以接受的程度。 她心满意足睡去。 第二天,第一节课就是外教课。 白人老师点了宋辞音,两人就“在自己国家的文化里,如何展现你是礼貌的”这一话题畅聊了七分钟。 在“incredible!now you’re flying.”的称赞声中,宋辞音慢慢坐下。 她看了一眼窗外,树叶已经红透了。 差不多了。 第75章 没必要 开完组会,柏清衍推门走进办公室。 姿态优雅地品完一杯茶,他才翻开学生们交上来的论文。 盯着电脑的时候太多,别的情况下他更喜欢看纸质材料。 一个小时后,他放下用来批注的红笔,冷静地想,下次还是让学生交电子版吧,否则未免太对不起辛辛苦苦长大的树。 “笃笃。” “请进。” 助理推门进来,臂间抱了一堆资料。 “柏教授,试卷和成绩单拿过来了。” 柏清衍点了点头。 助理把东西放到他桌上,余光瞥见一打厚厚的论文,第一页左上角一个鲜红的字,银钩铁画、力透纸背。 ——“改”。 看来柏教授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他灵光一闪,笑着说:“宋小姐这次进步了两名,排名年级第6,前十名每一点进步都是巨大的飞跃。教务主任说英语进步尤其大,听力还是满分。” “……我走的时候正巧听外教在夸她的口语''excellent''。” 助理手指灵巧地把英语试卷换到最上头,“还有老师打听宋小姐是找了什么人补课,效果如此出色……” 柏清衍神情肉眼可见地平和下来,垂眸看试卷。 “她基础很好。其他人,耶稣再世也救不了。” 助理笑着附和。 柏清衍抚平试卷卷起的边角,问:“那几位老师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助理回答:“晚上七点,在满庭轩v3。” “嗯。” 汇报完所有工作,助理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柏教授上心的程度出乎他的预料,竟然还特地邀请了几位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一起探讨明年的考试方向,好让他备课。 其中那位已经退休的葛老师,还是当年他高考时的出卷老师,赫赫声名在外,令人闻风丧胆。 他啧啧感慨着,默默把宋辞音的优先级又往上排了一级。 …… 宴席结束,柏清衍坐上车,手边多了几张试卷,是国内几家知名中学出的预测卷。 小姑娘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他翻动了两下,眸中是连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期待之色。 有了题目,也该有只笔。 他眸光闪动,“找家商场。” 助理顺从地指导司机往最近的商场开。 商场一楼的角落里,有一家钢笔专卖店。 位置小众,价格可一点也不。 助理拦住导购,让柏清衍独自立在橱窗边挑选。 他看了一会儿,选中了一支黑色鎏金的经典款,笔身没有多余的花纹,沉稳大气。 助理多瞄了两眼,面色纠结。 柏清衍注意到他的表情,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助理默了一瞬,大着胆子为老板提出建议,“您要是送女孩子礼物的话,那边有缪斯女神系列,笔身更加纤细优雅,还镶嵌了珍珠和宝石,或许更合适。” 他好歹也是谈过恋爱,送过礼物的,在这一点上,水平绝对远超柏教授! “不用。” 柏清衍一口拒绝。拿着笔,刷卡、签单。 助理闭上了嘴。 算了,教授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是晚上喝了点酒的缘故,柏清衍难得感觉到意识有些涣散。 手指轻轻搭在笔盒上,他陷入一段久远的回忆。 他曾经有过一支一模一样的笔。 ——他的十岁生日礼物。 女人像笼在光里,面目模糊不清。 “小衍,希望你能用它写下所有美好的回忆。” 美好的回忆? 柏清衍微勾唇角,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 宋辞音拿到试卷时,很轻地皱了下眉。 为何会是复印件? 学委解释道:“老师说你的试卷写得太好看,教导主任拿去其他班当范例了。”他笑得呲出一口大牙,“比你考得好的字没你写得好看,比你字写得好看的没你考得好。” 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呢。 宋辞音点了点头,没太放在心上。 试卷而已,现在每天经她手的试卷都是按沓算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排名,进步幅度超出预计。 前十名的分都咬得很紧,她原以为只能进步一名的。 不过之后再想进步这么多应该就难了。 视线移到单科成绩上,英语阅读理解错了一题,作文扣了1分,听说这是嘉华的惯例,不会给满分作文。 宋辞音在英语一栏画了个勾。 数学这次做得不是太好,最后的大题只写了一半。 从最近了解到的资讯看,以后或许还要学高等数学,现在必须要打下坚实的基础。 她画了一个圈,在右上角打了个五角星符号。 “五角星是什么意思?”宋景聿问。 宋辞音:“意思是这是接下来的重点攻克项目。” 宋景聿:“嗯,如果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陈慧芳不甘落后地夺过成绩单。 ——一水的高分。 她嚅动嘴唇,半晌,终于挑出来瑕疵,“这个数学还有不少进步的空间嘛,我看人家什么xx省的状元都是考满分的。” “是啊。”宋辞音微笑着说:“大伯母说得很有道理。” 陈慧芳微微扬起下巴,头点到一半,却听见宋辞音的声音。 “所以我决定不补英语了,专心攻克数学,争取拿满分。” 陈慧芳:“…………?” 她猛地扭过头,瞪着宋辞音,对面人依旧笑意盈盈,没有半点反应。 陈慧芳干巴巴地道:“音音啊,柏老师补课补得这么好,这不合适吧?英语、英语还是很重要的,以后你出国呀、留学都用得到。再说我看你这也没考满分,还是可以继续补的。” 跟柏清衍比起来,考试算什么?分数算什么?? 宋辞音不紧不慢地一条条反驳:“大部分成年英语母语者的词汇量在两万到两万五,我的英语词汇量将近一万八千,很接近了,这一部分的欠缺随着后续学习的深入会自然补足。” “虽然没有考满分,但距离满分只有五分左右的差距,再补课的话收益太低了。” 陈慧芳一时语塞,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宋景聿。 景聿跟她心意相通,又知道柏清衍的心思,一定会帮她打消小丫头的念头! 下一秒,陈慧芳眼睁睁看着宋景聿点了下头。 “确实,英语没必要再补了。” 第76章 不需要 陈慧芳难以置信地盯着好大儿。 宋景聿没有看她,让宋辞音回房间写作业。 宋辞音点点头,独自上三楼去了。 客厅里,陈慧芳做了几个深呼吸,咬牙切齿道:“景聿,你是怎么想的?” 宋景聿端坐不动,“什么?” 陈慧芳气急,又拉不下脸把话说开。 “当初是江太太给我介绍了柏大少,你知道的,江太太的意思就是柏大少的意思。他有意和我们家交好,现在这不是把人推出去吗?” 宋景聿抬眸看她一眼,“上个星期,合同已经签好了。现在我们两家是深度合作关系。” 他一早就清楚,柏清衍不是真的补课。 这是一个信号,让那些明里暗里惦记着要狠狠啃下宋家一块肉的人知道,他站在宋家这一边。 陈慧芳哪管这些,她只觉得,没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紧密、更让人放心的了。 什么合同不合同的,再白纸黑字,违约不也就违了? 只有真正绑到一条船上,才是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 她压低了声音,“这也是音音的福气。京市还有几个比柏大少好的人选?” 这不比柏庄华好太多了? 当初差一点,她就要把人送去给柏庄华了。 宋景聿神情骤然冷下来,“你打得这个主意?” “什么叫我的主意?”陈慧芳反问,而后怔住了。 这会她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宋景聿从来就没跟她想到一块去。 她抿紧了唇,不敢再说话。 宋景聿冷声道:“我会跟柏清衍说,音音已经不需要补课。” “景聿——”陈慧芳又是羞愤、又是气恼。 定定地看了母亲几秒,宋景聿突然问:“柏庄华也是你的主意吗?” “什么柏庄华……”陈慧芳眼神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到她的表情,宋景聿已经有了答案。 “祖父祖母一直想有家人陪伴,如果您无事的话,可以去洛城陪他们长住一段时间。” 话语中的深意让陈慧芳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眼前的儿子,高大、挺拔,是宋家名副其实的掌权人。 再也不是那个拨了无数通国际电话,只是想听妈妈唱一首摇篮曲的小孩子了。 陈慧芳微微颤抖着,望着宋景聿离开的背影,胸口剧烈地起伏。 - 柏清衍一如既往,提前了一刻钟抵达宋家。 开门的是个生面孔,不是往常那个中年女人。 他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一抬眼,只见宋景聿独自一人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柏清衍还是嗅出了一点异样的味道。 他眉峰微聚,然后飞快地舒展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景聿?难得看你不加班。” “嗯。”宋景聿应道:“不是你说的,多关心家人。” 柏清衍笑着说:“不当我的学生也愿意听话,真是叫我受宠若惊。” “当你的学生,最近日子应该挺难熬的吧?”宋景聿抬眸,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时间,学生应该都交论文初稿给你了。” 柏清衍忍不住叹气:“一言难尽。”他看着宋景聿,笑了笑,“要是你,一定不会让我这么煎熬。” 宋景聿抿了下唇。 柏清衍低头看了眼腕表,“还好你妹妹跟你一样聪明。时间不早了,我该上课了。” “不急。”宋景聿淡声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 “最近项目刚启动,离不开人,你又要忙学生的事。音音这边,我今天看了她的成绩单,英语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再花你的时间补课。”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音音的想法?”柏清衍目光直视宋景聿。 宋景聿平静地道:“我的想法就是她的想法。” 柏清衍的眸光冷了冷,他找到了一切不对劲的源头。 宋景聿的脸色同样冷淡。 只看柏清衍的神情,他就明了,这件事不止陈慧芳有打算。 柏清衍同样也有。 可他的妹妹没有。 只要她没有,他就不会让任何人动摇她的想法。 红木茶几上是整套的青瓷茶具,宋景聿端起茶壶,为柏清衍倒了杯茶。 水流缓缓注入杯中,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宋家会再让一个点,当作柏教授这段时间来的课金,还有,多谢您在学校给音音提供的帮助。” 柏清衍接过茶杯,唇角的弧度依旧,“合同既然签好了,重新修订没有必要。至于嘉华,职责所在罢了。” “补课的事,我还要听听音音的想法。景聿,你应该不是独断专行的家长吧?” 相识数年的两人目光相接,彼此都看到了一丝冷意。 “柏老师,你来了?”一道声音打破客厅凝固的气氛。 宋辞音从楼梯上下来,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我看已经过了一分钟,还以为你今天有事。上次还有个话题没有讨论完。” 听到她的声音,柏清衍心下稍安,他站起身,理了理袖口,说:“景聿,公司的事待会再聊,我先去上课了。” 宋景聿正要说话,宋辞音朝他眨了眨眼睛,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嘴唇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预测卷和钢笔都在包里,柏清衍在思考挑个合适的机会拿出来。 宋辞音已经翻开了书本,最后一个话题是“life stages(人生阶段)。” 不错,正好适合收尾。 仍然是一堂流畅顺利的口语课,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柏清衍分了点心思抽离开来看,宋辞音并不是跨越式的进步,而是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好。 他这会儿才忽然惊觉,她比第一次上课时,进步了太多。 听完宋辞音的最后一句话,柏清衍轻轻鼓了鼓掌,“很棒。” 宋辞音微笑,“谢谢,都是柏老师教得好。” 柏清衍眸光闪动,这话说得当真滴水不漏。 他打开包,视线掠过钢笔,只拿出半叠试卷,“这是偶然间得到的预测卷,质量不错,看看有没有兴趣。要是有的话,我那边还有,下次带给你。” 柏清衍的语气风轻云淡,但此刻,他也拿不准宋辞音的心思。 这是他十五岁以后,头一回品到这样的滋味。 “谢谢柏老师,我不需要。”宋辞音看也没看,“班上同学分享给了我好多试卷,还有老师印的,我已经做不完了。” “对了,我大哥跟您说了吗?” 听到她的问话,柏清衍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第77章 落水 宋辞音缓缓合上英语书,笑容清浅,“我不用再麻烦您帮忙补课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 柏清衍面上还挂着笑,看上去眉眼温润如玉,很容易就能让人接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你的进步很大,但如果想达到可以自如完成学术汇报的程度,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练习。” “可我不需要做学术汇报。”宋辞音回得很快,声音轻软却很坚决。 吸取了上次送书的教训,宋辞音决定这回不跟他扯虚的了。 “再学习下去的收益太低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柏清衍是讲究人。 他这样的人,从不会把话说得太直白。 所以,她只要当不知事就好。 他做了什么,不明明白白摆在她的面前,她一概不知。 她不要平白无故承了他的情。 柏清衍目光沉沉,缓声道:“我明白了。” 他再不情愿,也不能勉强一个不想学习的学生继续学习。 更何况,宋辞音说得不错,至少现阶段,她的确不需要再花额外的精力在英语上了。 只是,原来在她那,他们从头到尾只是补习和被补习的关系。 她不需要了,他就没用了。 得到推论的那一刻,柏清衍的一颗心猝不及防落入了寒潭,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搅得五脏六腑酸痛无比,连眼底、舌尖都泛着冰冷蜇人的波澜。 这是生平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唇边噙着笑意,目光晦暗不明。 宋辞音突然站了起来,倒了杯梨子水,双手捧着递给柏清衍,“这段时间让柏老师费心了,您是一位业务水平高超,认真细致又循循善诱的好老师。” 这话倒不算全无真心,至少他当老师是合格的。 柏清衍下意识接过杯子,低头抿了一口,一阵清甜。 大脑像是在霎那间分成了两半。 一半冰冷又理智。他从来不是什么好老师。宋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宋景聿纵然有本事,但接手时间太短,翻不起风浪。至于其他人,恐怕他只要稍微透露出一点意思,就会争着抢着把人送过来,就像他仓库里一堆又一堆的名家字帖。 而他大脑的另一半,却又深深陷在一片柔软的甜中,温热的梨子水,她恭维的话语,一丝一缕的甜味从中渗透出来,丝丝缕缕缠绕住他的心。 无论如何,她夸了他不是吗? 业务水平高超、认真细致、循循善诱,哪个不是他? 柏清衍的目光重新有了温度。 宋辞音看他喝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自从厨房王阿姨发现她喜欢冰糖雪梨水之后,她的房间里就没断过。 唔,真甜。 喝完小半杯,她笑眯眯地问:“柏老师喜欢吗?要不要带一些路上喝,对嗓子好哦。” 柏清衍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宋辞音在走廊叫住了一个女佣,用新保温杯给柏清衍倒了满满一壶。 柏清衍就那么攥着一个大红色印花保温杯,重新回到客厅,心平气和地告诉宋景聿,他上完了最后一节课。 而后走到院子里,被个位数温度的小风一吹,突然冷静了下来。 打一棒给个甜枣? 他在冷风中站了数秒,回过头,三楼靠右的房间灯依旧亮着,光芒朦胧又虚幻。 柏清衍扶了下额头,恍惚间有种精密运转了多年的超级计算机正在被一段外来病毒一点点掌控的感觉。 柏清衍回到车上时,助理差点以为京市的冬天提前到了,明明一个多小时前他还觉得春日正融融。 透过车内后视镜,他不着痕迹地观察老板。 眉毛好冷、眼睛好冷、唇角的弧度也好冷…… 问题不小啊。 他想再细细观察,判断一下是几级警戒。一抬眼,与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撞了个正着,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停一下。” “好、好的。” 宾利平稳停下,柏清衍下了车。 几步走到垃圾桶边,他拿出剩下的一半试卷,哐啷一声扔进垃圾桶。 包里,一个棱角分明的物件撞到了他的手背,是钢笔盒。 柏清衍打开盒子,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过笔身,下一瞬,他用力攥住,笔身微微弯曲,凸起的笔夹在掌心刻出深深的红痕。 半晌,他蓦地松开了手。 - 宋辞音翻了翻柏清衍留下的试卷,发现还有几道新题目,饶有兴致地做了一下。 对着答案批改完,全对。 她满意地收起来,好东西星期一带去学校给小伙伴们也分享一下。 隔天是周六,宋辞音一大早就起了床。 她坚持锻炼也有一段时间了,今天计划趁周末跑得稍微远一点。 闭上眼睛,脑海里勾勒出整个雀翎苑的地图。 宋辞音选定了雀翎湖边的一条路。这个时节,秋水漫漫、红叶翩跹,想必不错。 两岸,枫叶、银杏、桂树等高低错落地排列,色彩复杂而生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呼气时,耳边忽地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动静,像什么东西撞到了树上。 皱了下眉,宋辞音环视四周,没有异样,只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 或许是小动物,平时路上也曾看到过小松鼠。她没太放在心上。 时间还早,四下无人,宋辞音一路沿着绿道跑,竟然到了之前从未去过的地方,树木花草都比别处要更繁盛茂密,幽静偏僻。 宋辞音脚步一滞。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还是换条路吧。 她正要转身,却见前方的灌木丛一阵抖动,一道单薄的身影从中钻了出来。 十一月的清晨,温度不到10摄氏度,那人却赤着脚,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轻薄的睡裙。 她踉踉跄跄走到了湖边,几乎没有一秒停顿,仿佛乳燕投林一般,跳进了冰凉的湖水。 第78章 泪痕 宋辞音想也没想,快步跑过去,纵身跃进湖水,往女人的方向游去。 她七岁那年,盛京城发生过一件不大不小事——定西侯家的小姐不慎溺毙在自家的荷花池子中。年仅十四岁。 丧仪过后,母亲一连做了数日的噩梦。之后便寻了出身江南、最擅凫水的女夫子,生生教宋辞音学会了游泳。 宋辞音抓到了女人的手,用力拉了一把。 她从后背靠近,一手拂水,一手往下滑到女人的胳膊下,借着浮力把她的头托出了水面。 女人在水中奋力挣扎,想要摆脱施救者。 动作间,她扭过头,与宋辞音对视了一眼,怔愣了一瞬,她忽然不再乱动了。 乌黑的发丝贴在她的脸上,更衬出脸色一片惊心动魄的白,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 宋辞音又托了女人一把,女人顺着她的力道扒拉住了湖岸,剧烈地喘息。 她挣扎着想要上岸,可虚弱得厉害,动了几下,手上逐渐失了力道,身子一软,竟是晕过去了。 宋辞音一惊,正要去托住她,岸边有脚步声快速靠近,来人一把拉住落水的女人,把人救上了岸。 一眨眼的功夫,那双有力的手又紧紧握住了宋辞音的手腕。宋辞音借了把力,顺利回到岸上。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下一秒,一件宽大温暖的外套落下来,将她从头到尾遮了个严严实实。 宋辞音慌忙扯下衣服,“我没事,看看她。” “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声音清冷平稳,几步之遥处,谢诣正在为晕倒的女人做急救。 他确认过对方的脉搏,有节律地为她进行胸外按压。 数分钟后,女人重重地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水,好似恢复了些意识,嘴里含糊地念着,“不、不要……” 谢诣放开了手。 宋辞音也松了口气,余光瞥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一片青青紫紫的伤痕,忍不住抿了抿唇,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女人身边,蹲下身把外套盖在了她身上。 再一抬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颤抖着的手指,视线上移,这才发现谢诣的脸色也同样苍白。她一时间竟分不清他跟晕倒在地的女人哪个脸色更差。 “唔嗷。”高大的阿拉斯加尾巴高速摆动,焦急得转圈圈。它带着嘴套,发不出完整的叫声,不停地用脸去蹭谢诣的手。 “谢诣?”宋辞音轻轻唤了一声。 男人动了一下,他定定看着宋辞音,眼下不知怎的,有一道细细的伤痕,鲜艳的红色,直直流淌下来,仿佛一道泪痕。 “容——” 话音未落,谢诣往前走了一步,伸手用力抱住了她。他抱得很紧,炽热的体温透过衣衫熨贴着肌肤。霎那间,鼻息间充满了独属于他的清冷香气。 一个极其短暂的拥抱。 短暂到宋辞音还没来得及惊讶,谢诣已经松开了手。 他神情怔忪,后退了几步,好似比宋辞音更难以置信。就好像做了无数次的梦,有一天,竟然触摸到了实体。 “抱、抱歉。” 话音刚落,救援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救护人员到了。 这片住宅区配套有私人医院,位于正中央,以确保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患者身边。 担架员把人抬上了担架,奔向主路上的救护车。 警笛声再次远去。 谢诣打了个电话,交待人去医院。 一切妥当,他转过头,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我家离这里很近,先去换身衣服吧。” 宋辞音望着谢诣身前一片水痕,别过脸,默默点了点头。 乌云走在两人中间,一会儿绕到前头看看谢诣,一会儿绕回来看看宋辞音,操心得不得了。 宋辞音伸手拂去粘在它毛发上的几片落叶,这家伙像刚刚在哪个落叶堆里打了个滚似的。 谢诣没有说谎,没走几步路,就到了一处住宅。 面目和善的女管家什么也没问,听从主人的吩咐带宋辞音去了客房。 温热的水流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宋辞音喟叹一声,才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咚咚。”敲门声响起,紧跟着一道轻柔的女声,“小姐,换洗的衣服放在外间了。” “好的,谢谢。” 洗完澡,宋辞音一眼看到了换衣凳上的衣服。 素色印花,很明显的女士着装,她穿上试了试,意外的合身。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 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绿野山庄那双随手携带的粉色手套,出现得突兀又合理。 她下意识略过了刚才的拥抱,揉巴揉巴团成一团,丢进记忆最角落。 谢诣多半是看到有人差点在他面前出事又犯病了,病人的事,就不跟他计较什么礼数了。 一些海外国家问好都是贴面礼,他们这压根算不得什么。 彻底平复好了心情,宋辞音下了楼。 谢诣也换了身衣服,坐在沙发上,乌云头枕着他的脚,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晃悠。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 宋辞音比他记忆中要高一点,长相也有些微不同,可他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她。 浓密的黑发没干透,松松散散地落在肩上,脸颊覆着一层淡绯色,眼珠也好像被水洗过一样澄澈明亮。 谢诣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随性、慵懒的模样。 近乎贪婪地多看了一秒,谢诣收回视线,推了下面前的茶杯,“煮了姜茶,喝一点驱驱寒。” 宋辞音眉梢微不可察地一动,“好,谢谢。” 她应得不太情愿,姜茶又烫又辣,她一向不喜欢。 捧起茶杯慢吞吞喝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温度适宜,红糖的甜味和姜丝的辣融合得恰到好处,她又喝了两口,才放下杯子。 “那个人怎么样了?” 谢诣垂眸盯着手里的白瓷杯,“人还没醒,医生说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过于虚弱,还需要再观察几天。” 宋辞音点了点头,“她情况不太对劲,我亲眼看到,她自己跳进了水里,像是……自杀。” 谢诣“嗯”了一声,“我找了人在医院照顾她,等她醒了再了解情况。” 听到谢诣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宋辞音终于有心思关心一些别的。 例如,他们说了这么多话,谢诣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以及—— “你的脸怎么了?” 第79章 你不该救我 宋辞音记得清清楚楚,她刚才看到的那道伤口还是鲜红色,显而易见的新伤。 谢诣头更低了一些,眼睛只看着杯子,仿佛里面藏了什么稀世珍宝,“树枝划到了。” 这听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像小将军会做出来的事。 宋辞音蹙了下眉。 “少爷,你的伤口要处理一下。”女管家拿来了医药箱。 “知道了,放那吧。我自己来。” 女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放下小药箱离开了。 谢诣拧开了药水瓶,用棉签蘸了药水,很是从容地往脸上一点。 然后宋辞音就看到他准确无误地避开了伤口,涂到了左边。 唔,刚刚看他那么自信,还以为小将军有什么百分百找准伤口的特异技能呢。 她轻声提醒,“往右一点。”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顺从地往右移动。 “过了。” “回来太多了。” “哎呀——” 宋辞音按捺不住微微前倾身子,伸出一只手,扯了下谢诣的小拇指,把棉签带到了伤口正上方。 “在这。” 她收回了手。 谢诣这次终于好好涂上了药。 长睫微微动了一下,谢诣抬眸,眼底有淡淡的光华流转,“谢谢。” 宋辞音弯了弯唇,“不客气。” 谢诣坐直了身体,神奇的药水好像给了他一点力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直视宋辞音,声音低沉。 “宋小姐。” “嗯?”宋辞音怔了一秒。 “或许你应该接受一些现代的防溺水教育。” 宋辞音:“?” 谢诣:“当有人落水时,你最先应该做的事情是呼救,或报警,或就地取材,用长杆或绳索。直接独身下水救人是下下策。” “今天的水温很低,贸然入水很容易抽筋。溺水者出于求生本能,极有可能一直抓住救援者,导致双方一起陷入危险。” “历来救了别人,自己却溺亡了的人不计其数。” 那双凤眸沉下来时,带着几乎摄人心魄的寒光。 宋辞音想,他的士兵一定很怕他。 可看看他脸上数道药水痕,她不仅不怕,还觉得有点傻。 “她是自杀,如果我不下水,她一定活不下来。” “我知道。”谢诣深深注视着她,没再说话了。 他知道什么? 疑问一闪而过,宋辞音无暇细想,只看到客厅华丽的座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她出来得太久,家里的阿姨们该担心了。 女管家一头银发,看着年纪不小,动作却相当敏捷,她又一次出现在客厅,笑眯眯地问:“小姐,您的衣服已经烘干了,要换吗?” “要的,谢谢。” 谢诣说的话她听进去了,今天的行动的确有失妥当,让家里知道怕是又要升起风波,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好。 临出门前,宋辞音摸了摸乌云,“你今天给它戴了嘴套?” 如果不是嘴巴封住了,按照乌云的风格,她应该老远就听到了嚎叫声。 “嗯,按规定,它这样的大型犬出门要戴嘴套。”谢诣声音平稳。 那看来是江医生不遵守规定了,值得谴责。 宋辞音站起身,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如果她醒了,麻烦告知我一声。”她顿了顿,仰头看着谢诣,“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谢诣眸光微微闪动,摸出钱夹,那钱夹的开关似乎尤其复杂,他试了两次才打开,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宋辞音没有接,凑过去看了一眼。页面无比简洁,只有名字和一串号码。 “记住了。” 她挥了挥手,“再见。” 脚步轻快地往宋家方向跑。 谢诣站在门口,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半晌,很轻地说了一句,“再见。” “少爷。”女管家眯着眼睛笑,“这位小姐还会来做客吗?” 谢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觉得会。”女管家说。 宋辞音回到宋家时,果然看到几个阿姨都在门口张望。 一见到人影,立刻围上来送水的送水,送毛巾的送毛巾。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运动也要适量的呀。” “再不回来排骨山药汤里的山药都要炖化了。” 宋辞音喝了口水,解释说:“路上遇见了特别可爱的狗,跟它玩了一会儿。” 王阿姨笑容慈祥,还是个小孩子呢,喜欢猫猫狗狗。 可惜夫人不喜欢这些,宋家从来不许出现。 “快去洗个澡,等会儿下来喝汤。” 宋辞音乖乖点了点头,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从枕头边捞起手机。 还好她至今没有养成随手携带手机的习惯,不然今天就该是它寿终正寝的日子了。 她用手机给谢诣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谢诣回得很快。 【手机号是我的微信,你可以加我的微信,更方便】 对哦。 宋辞音恍然大悟,好像是可以通过手机号加微信来着。 她的大脑里有太多纷繁复杂的记忆,一时无法尽数处理,很多就堆放在一边,碰到关键词才被唤醒。 很快,谢诣通过了她的申请。 点开,名字平平无奇,就是谢诣。图像一片蓝白色,宋辞音点了几下,放大来看。 远处的背景是一片巨大的冰山,漂浮在透蓝的海水之上,深邃神秘。 而画面的最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眉眼都不甚清晰的雪人。 怎么有人去了南极还不忘堆雪人啊? 宋辞音忍不住扬起唇角。 喝完汤,她刷了几张卷子,随手挑了本《刑法》看了一会儿,就到了午休时间。 醒来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信息。快到三点,谢诣终于发来了消息。 【她醒了。】 【马上来。】 换了身衣服,跟阿姨打过招呼,宋辞音顺着最近的路,走向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谢诣派来的人引着她到了病房前。 宋辞音推门进去,女人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见到宋辞音,她微微颔首,“你来了。” 宋辞音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美的女人,瓜子脸,皮肤白皙,眼尾微微上翘,天然带着一点妩媚,即便脸色憔悴,依然漂亮得耀眼。 女人歪了歪头,“你不该救我的。” 第80章 虽然陌生,仍然紧密 “对我来说,活着还不如死了。” 宋辞音眉心很轻地颤了一下,看到她的着装和伤痕那一瞬,她就有所猜测。 她一定受了很多折磨,且是对一名女性来说,异常残忍的折磨。 无论在哪里,女性的日子总是要更难过一些。 “我本来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可一看,救我的还是个小姑娘呢。“女人的声音极轻,仿佛喃喃自语,“我要是当着你的面沉下去,怕是要害得你做噩梦了。” 宋辞音的眸光动了动。 “他很可怕吗?”宋辞音问:“比死亡更可怕?” “不。”女人摇了摇头,“可怕的不是他, 是我自己。” “是我竟然觉得,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掀起衣摆,露出伤痕累累的躯体,继而抬起头看着宋辞音。 “我仍然是爱他的。” 她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却比泪流满面更让人觉得沉痛。 “你只是生病了。”宋辞音淡淡说着,上前握住她的手,抬起来放在被子上,另一只手替她整理好了衣衫,“等病好了,就不会再有这种错觉了。” 她的口吻不急不缓,并不冷淡,却也并不过分激烈。让人感觉到很舒服,好像她只是平平常常地陈述了一桩事实。 “是吗?”女人眼神空茫。 “是。”宋辞音很笃定地回答:“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女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宋辞音视线扫过床头的病人信息栏,那里登记了女人的名字。 “纪茵。” “嗯?” 宋辞音问:“纪茵,你想吃什么?” 纪茵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 才低低地道:“粥吧。” “什么粥?” 她又是一愣,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过问她的喜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宋辞音并不急,“白粥,小米南瓜粥,红枣桂圆粥,八宝粥,皮蛋瘦肉粥,番茄牛肉粥,你喜欢哪个?” “白粥。”纪茵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 “白粥营养不够,再加鸡蛋和牛奶好不好?” “好。” 宋辞音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门。 刚一推开门,就见一道人影立在门前,不知道听了多久。 江润泽双眼直视着宋辞音,像看什么稀世珍宝。 “你做得很好。”他低声说。 “江医生。”宋辞音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叫住门口守着的人。 “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忙买一份白粥,鸡蛋,还有一杯热牛奶。” 门口的人连忙应声。 宋辞音转头对江润泽说:“江医生,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江润泽点了下头。 见到陌生的男性,纪茵的神情明显多了一丝戒备。 宋辞音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先喝点水吧。别害怕,他是医生。” 纪茵没有说话,双手合拢将茶杯捧了起来,低头抿了一口。 江润泽并不着急,他耐心观察着房间里的两名女性。他的气质温和没有棱角,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如同房间里的一盆绿植一般,静静地待着而不让人心生反感。 直到纪茵的营养液快要输完了,江润泽主动站起身,出门叫了护士,拔完针后,他问了护士一些注意事项,便自然而然地加入对话,随后主导了对话。 纪茵的状态明显更放松了一些。 宋辞音浅浅呼出了一口气,专业的果然还是专业的。 没多久,吃的送过来了。 江润泽帮着摆好了桌子,“吃饭吧。” 他忽然扭头看向宋辞音,“小朋友,周末的作业写完了吗?” 宋辞音:“……” 当然早就写完了,怎么敢质疑年级前十的执行力! 江润泽微微笑了一下,“你该回去写作业了。” 宋辞音看了一眼纪茵。 纪茵已经平和了许多,对上她的视线,说:“回去吧,我很好。” 宋辞音隐约有所察觉,似乎是她的存在,阻碍了江润泽的治疗。 她干脆道:“那我回去了,你好好养病。” 纪茵扯了扯嘴角,“好。” 她的脚步声很快远去,病房里一片安静。 纪茵低下头,态度极为虔诚地、一口一口,把所有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江润泽安静等待着,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尽管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多余——宋辞音显然不是一个会因为听闻旁人的惨痛经历而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的人,江润泽还是选择了尊重病人的选择。 女性之间,虽然陌生,仍然紧密的情感羁绊总是让人动容。 他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 - 回到宋家,家里一片风平浪静。 陈慧芳这几天情绪不太高,饭都是叫佣人送到房间吃的。至于宋长辉,自从宋景聿接手工作之后,他就彻底放飞自我,说是出差,实际上不知道是溜到哪个国家逍遥自在去了。因此宋景聿忙得十天只有两三天有空在家里吃饭。 宋辞音给谢诣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去医院看过了。而后丢下手机,独自用完晚餐,在院子里随便散了会儿步。 她捡起上午之前看的《刑法》,继续阅读起来。此前,她只是隐约有个印象,这里的法律法规要比大盛的完善许多。去宋家的藏书室逛了一圈,才发现光是法律条文就摆了整整一个柜子。 随手挑了一本《刑法》,越看越觉得,原着的很多内容,真是够“刑”的。 又看了一会儿,喝水时,她猛地想起来好像应该看看手机。 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她的微信好友并不多,宋家人,几个同学。 以及,新加的谢诣。 宋辞音点开微信,是谢诣的消息。 最早的一条是下午五点二十七,她刚发完消息一分钟,瞄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钟,已经七点四十了,她难得有点心虚。 5:27【谢诣:好的。抱歉,我有点工作要处理,没能去医院。】 7:30【谢诣:那位女士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宋辞音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干嘛要道歉? 紧接着就被第二句话吸引了注意,她敲字发过去。 【她是怎么了?】 那一头,谢诣端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站着几个中年男人,神情瑟缩。厅内的气氛稍微有些冷凝。 特别提示音一响起,他立刻抬手示意对面人噤声。 点开消息,他飞快组织着语言,却始终不满意,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删了又改。 还没修改到满意,对面突然弹出来了语音邀请。 他瞳孔瞬间放大,手一抖,不慎按到了红色的拒绝接听。 第81章 手机漏电,先挂了 宋辞音等了半天,只看到最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就是看不到消息发出来。 谢诣是写了篇千字文吗? 她实在按捺不住,摸索着找到了语音通话。 刚拨过去,屏幕就显示“对方已拒绝”。 宋辞音:“…………” 她微微皱了下眉,随即想到,他或许还在忙工作,身边有旁人,不方便接电话。 刚放下手机,语音邀请弹了出来。 她顿了顿,点了接听,“谢诣?” 对面的谢诣轻轻舒了一口气,看了童特助一眼。 童特助立刻会意地引着办公室里其余几个人往外走。 其中一个中年人凑到他身边,“童总,刚刚那是?” 童特助微微一笑不露声色道:“谢总的私事,我不太清楚。” 中年人不相信,童特助岂会不知道谢诣的事。他谄笑着说:“童总,我在四食轩订了一桌,待会儿忙完了您去赏个光?” 童特助婉言谢绝,“实在对不住,今天晚上得回一趟老家。” 几个中年人轮番劝说不动,只能作罢。 童特助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唇,几个老蛀虫。 办公室里,谢诣呼吸短暂地一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刚刚不小心按到了拒绝。” 宋辞音靠在沙发上,飞快拉了一下时间线,他们见面将将24个小时,谢诣已经说了三回抱歉。 他是有多对不起她? 不对,他好像是挺对不起她的,差点就让她守了寡。 也不对,她自己也没能活。 两个人算是把鳏寡凑了个齐整。 这该叫什么? 用周熠的话来说,好像是叫地狱笑话。 宋辞音情不自禁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话筒中的平静。 谢诣心中一紧,“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宋辞音恢复平静,正色道:“对了,你说纪茵的事情有了眉目?” “嗯。”谢诣单手解开了衬衫扣子,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你还记得叶有仪跟你说过的事吗?有一家的公子哥追下属,却发现女下属是竞品公司派来的间谍。” “那个女下属,就是纪茵。” 宋辞音怔愣了一瞬,她记得这个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叶有仪像连载故事一样跟她说了好几回。 她抿了抿唇,“我记得。” “公子哥是亨达实业老总的小儿子杨霆,他在雀翎苑有一套住宅。而纪茵,据她的邻居说,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她了。” 谢诣只说了寥寥几句,但提供的信息量已然足够宋辞音补全完整的故事。 “就算她是商业间谍,也有法律手段可以处理,怎么能动用私刑?” 哪怕是他们所在的、更落后的时代,滥用私刑也同样为法律所不容,也为旁人所不齿。 宋辞音的眉头紧紧拧起,更何况还是囚禁、侮辱、凌虐。 这分明就是《刑法》里写的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 “是,”谢诣的声音低沉,“所以他会付出代价。” “他一定不止做过这些。”宋辞音笃定道。 一个遵纪守法、有道德底线的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做出囚禁人的事,他定然在平时的生活里就习惯了漠视规则,践踏法律。 只要有心查证,找出更多违法行径,不难。 宋辞音沉吟几秒,“我们暂时不要报警……” 违反法律的事交给专业人士自然是最好,可对于纪茵未免过于残忍。 是否要将伤口的腐肉挖开,还是交由她本人决定吧。 “我们”两个字听起来实在太过悦耳,谢诣的声音顿时柔和缱绻了下来。 “好。我这边会先搜集证据。” 耳朵不知怎的,一阵酥麻。 宋辞音忍不住把手机拿远了些。 怎么回事?手机漏电了吗? 隔着一段距离,她对电话那头说:“嗯嗯,麻烦你了。不打扰你工作了,再见。” 谢诣强压住失落,“再见。” - 无人机第五次从阳台飞过,穆予昭忍无可忍,抄起书架上的模型,拉开阳台门,用力一掷。 ——无人机享年17天。 两分钟后,房间门被敲响。 穆淮滔双手握着无人机遥控器,满眼担忧,“昭昭啊,别学了,我害怕。” “我刚买了架小飞机,你去开着玩玩?还是想玩游艇?新出的跑车有没有看上的?现在这辆已经开了俩月了吧?都旧了……” 穆予昭:……深金。 “不玩。没有。” 穆淮滔还要说话,老管家从后方扯开了他,端着杯牛奶递给穆予昭。 “少爷,老朽的华文学得不好,但也听过''劳逸结合''的说法。您已经学了一天了,人的专注力是有限的,继续学习的效率太低,还会影响您明天继续努力。不如稍稍放松一下,张弛有度,方才是学习之道。” 穆予昭的神情略有松动,他之前确实听宋辞音跟其他人聊天说过,她周末会增加户外活动时间…… 慢吞吞喝完了牛奶,他想了想,晚上的效率确实变低了。 “行吧。”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和方霍三人的小群里,发了个饭店的定位。 “我出去吃个饭。” “好好好。”穆淮滔大喜,“别光吃啊,吃完了去唱个歌兜个风什么的,好好放松一下。” 穆予昭懒得理他,拿上车钥匙出门去了。 车停在红樽坊门口,身着旗袍的服务人员引着穆予昭穿过一小片竹林,走过流水潺潺的小桥,卡在他即将耐心耗尽的边缘,终于抵达了包厢。 “你们订的什么破地方?”穆予昭把车钥匙丢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昭哥,这你就不懂了。”方胜宇笑嘻嘻地给他倒了杯茶,“这叫新中式,现在可流行了。” “还特别受女孩子欢迎。”霍云乐补充了一句,“好多网红小明星来打卡。” 穆予昭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只听到前半句——“特别受女孩子欢迎”。 一琢磨,好像还真是。 有那么一点风雅,有竹林有小桥流水,又足够安静,像是宋辞音会喜欢的。他默默记下了店名。 菜上齐了,几个人正要动筷。隔壁包间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在座几个大男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尴尬。 穆予昭“啪”一声放下筷子,耳尖一点薄红,再次咬牙切齿。 “你们订的什么破地方?” 第82章 是你 方胜宇干笑,“木质结构,不隔音也是有的。” 霍云乐扶额:“算了算了,有的人房都开不起了,就让让他吧。我们换个地儿。” 穆予昭冷着脸站起身,套上外套。 套到第二只袖子时,隔壁的声音骤然凄厉起来,一声短促的“救命”过后,女人的嘴巴像是被什么堵上了,再无声息。 方胜宇和霍云乐面面相觑。 方胜宇艰难地开口:“难道是……情趣?” 霍云乐皱了下眉,圈子里玩得多花的人都有,也多得是人出于种种原因自愿送上门。隔壁这一对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不能确定。 他抬眼看向穆予昭,“昭哥?” 要搁往常,他昭哥肯定是不会多管闲事,可现在不同了。昭哥连学习都爱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穆予昭表情森冷,大步迈了出去。 他一脚踹开包厢门,房间里的男人惊得身子一颤,惊恐地转过头。 男人上身套着西服,下半身却是光溜溜的,像一头发情的牲畜,一只手掐着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只狰狞的酒瓶。 穆予昭对上了女人的眼神,那是一双布满惊恐、无助的眼睛,看到有人进来的那一刻,又迸发出了一点光亮。 穆予昭飞快移开了视线,把外套丢给了女人,随后抬手卡住了男人的脖颈,将人踢到了一边。 男人还在挣扎,他干脆把人按在了地上,脚踩在男人的背上,让人脑袋磕着地面。 紧跟着赶来的两人都听到了“嘭”的一声响。 霍云乐捡了根筷子,蹲下来拨开盖在男人脸上的头发。 “杨霆?” 杨霆拼命点着头,张开嘴,一颗牙顺着血污流下,他含含糊糊道:“霍、霍少,是我。” 霍云乐看向穆予昭,“啧,昭哥,是亨达实业的杨霆。”口吻里含着一丝轻蔑。 京市的二代从来不少,其中混的也不在少数,大家看着都是一样混,那也都是有着鄙视链的。 杨霆就是鄙视链底端的那一类,倒不是鄙视家世,纯粹是看不上德性。 在自家公司里混了个虚职,就顶着杨总的名头到处玩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low得要命。 地上的杨霆挣扎着扭过头,“穆少、穆少,误会了,她是自愿的。” 穆予昭没有搭理他,看着女人,“你是自愿的吗?” 女人指骨紧攥着外套,痛苦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方胜宇愣住了,小声问霍云乐,“这到底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啊?” 霍云乐迟疑着开口:“或许开头是,后面不是了?” 穆予昭眉峰紧皱,又问:“要不要报警?” 女人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胳膊环绕住自己,蜷缩在椅子上。 穆予昭松开了脚。 杨霆爬起来,瘫坐在地上,讪笑着说:“穆少,误会……都说了,是误会,我们在谈恋爱。” 穆予昭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霍云乐落后一步,似笑非笑地说:“小杨总,还是要讲究点,没事学点法。别说谈恋爱了,婚内qj也是qj。”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眼睛看着房间里的女人,像是在提醒。 说罢,他加快步伐,追上了穆予昭。 “昭哥。” 穆予昭浑身冒着冷气。 霍云乐跟着他身边,语速飞快,“之前有听说过,杨霆的癖好有点……邪门。偏偏他又会哄人得很,那些女人都爱他爱得要死要活,还为了他争风吃醋。他那个小公司里头,都快整得跟后宫xx传一样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前段时间时间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敲锣打鼓追一个女下属,结果发现那个女下属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其实压根不是,是他那个女秘书,跟了他不少年,见不得他跟别人好,使了手段搞的污蔑……” 方胜宇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刚才那个是女秘书还是女下属?” 霍云乐摇了摇头,“我猜都不是。” 方胜宇:“……”你们大人玩得真花。 穆予昭一路不言不语,快到了车库,他才出声,“我记得亨达最近在争取城东的一块地。” “对。”这回回答的是方胜宇,“他们家想建新厂房,最近急着扩大生产线。” 他呲个大牙笑:“那块地正好是我家的,还在抬价中。” 穆予昭挑了下眉,“我要了。” “行啊。”方胜宇道:“一句话的事。不过,你干嘛要买地?” 穆予昭拉开车门坐进去,面无表情道:“看他不顺眼。” - 星期天,宋辞音早起了一个小时,提前完成了计划好的学习内容。然后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医院看看纪茵。 王阿姨已经熬好了虫草鸡汤,边打包边问:“小姐,你朋友的病严不严重啊?我还会煲好多种汤,要不明天我去给她送?” 宋辞音喝完她单独留出来的一小碗,回道:“不是很严重,不过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比较好。我问问她哦。” “好,路上慢点。” “嗯嗯。” 私人医院的环境自然没得说,绿树成荫,窗明几净。 就是这个清洁工的下盘好像过于扎实了,检修空调的师傅露在外头的胳膊肌肉虬结,隔壁房间的护工也是眼露精光。 宋辞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脸色不变,继续往306病房走。 纪茵正站在窗台边,听到声音,她转过头,声音略带惊喜,“你来了。” 宋辞音扫过她的脸,神情平和,眉眼温柔。 “我家阿姨熬了汤,你尝尝。”她很认真地说:“她是广省人,手艺很好。” “那一定很不错。”纪茵笑了笑,“我以前在广省读书,很喜欢那边的食物。” 宋辞音放下鸡汤,“我还没去过广省,有机会一定要去那边尝尝。” “那你一定要记得去新港西路那家茶餐厅,离z大最近的那家。”纪茵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自嘲一笑,“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也是z大的优秀毕业生呢。” 宋辞音知道z大,这是一所可以在全国排进前十的好学校。 她抬眸,问:“你数学好吗?” 纪茵愣了愣,然后才回答:“我高考数学满分。” 宋辞音眼睛一亮,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找到了护士留下的笔,抽了张餐巾纸,飞快写了道题目。她的手很稳,连图形都画得标准。 她把纸铺开送到纪茵的眼前,“你会写这道题目吗?我早上思考了一刻钟,还是没有做出来,只能放弃了。”声音含着失落。考试时显然没有这么多时间可以让她思考。 纪茵下意识看向题目。她是孤儿,工作前,为了赚生活费,她兼职做了很久的数学家教。 在看到题目的下一秒,她近乎肌肉记忆一般地报出了这道题考察的知识点和解题思路。 “原来是这样。” 宋辞音恍然大悟,就着餐巾纸,没几分钟就解出了题目。 她收起纸巾,倒了碗鸡汤递给纪茵,无比真心实意地赞叹:“纪老师,你真的很厉害。” 纪茵眼睫颤了颤,她沉溺在虚无的情爱里太久,都忘记了,她曾经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不,厉害的是你。”她轻轻扬了扬唇角。 第83章 她本光明 雀翎苑私人医院五楼。 “嘶——你他妈不能轻点?”杨霆捂着脸。 护士连连道歉,“抱歉先生,我会小心一点的。” 杨霆目光流连在护士的白色制服裙上,“小护士,你该不会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吧?”他勾唇一笑,“女人,你成功了。” 护士气得脸通红。但按照规定,他们不能跟病人起冲突。 看在高昂工资的份上,护士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回道:“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转身就走。 杨霆一把拉住护士的手腕,“欸,别走啊。” “3楼的病人该换药了。”眼神锐利的护士长推开门,“你去。” 护士慌忙抽回手,逃也似的跑出房间。 杨霆无趣地收回手,却听见门外小护士拿着记录本问护士长,“是306的纪女士吗?” 纪女士? 他眼睛一眯,扫了眼床尾坐着的保镖,其中一个眼疾手快出门夺过记录本,递给杨霆。 “杨总。” “哎哎,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能看——” 在小护士的叫喊声中,杨霆看清了306号病房所住的病人——纪茵。 慢慢喝完了宋辞音带来的鸡汤,纪茵说:“宋小姐,你说得没错,我是应该好好治病。”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原来我不是真的爱他,我只是生病了。” “嗯,只要治好了就好了。”宋辞音轻点了下头。 纪茵眉眼弯弯,“好。” 病房里气氛正好,走廊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一群人靠近。 “喂,你们干什么?”守在门外的人拦住了来人。 杨霆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跟着的保镖说:“拦着他。” 纪茵有点本事,竟然能从他精心打造的金屋里跑出去。小区的监控也查不出来,真是见了鬼了。 还好他今天来了医院,杨霆摸了摸右脸,一阵龇牙咧嘴。 从额头到后背心,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又把穆予昭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昨天没爽到,今天在雀翎苑总没人能拦他。杨霆脸上有了一点笑模样。 四五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听到他的命令马上围了上去。下一刻,走廊尽头擦玻璃的清洁工、梯子上检查空调的修理工人、隔壁病房的护工通通动了起来,跟杨霆带来的保镖缠斗到了一起。 杨霆没当回事,以为是什么多管闲事的热心人士。 他推开门,脸上挂着一如往昔邪魅的笑容。 “我的纪茵,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不快跟我回家。” 纪茵身子一抖,眼底浮现一丝痛苦与挣扎。 宋辞音回头,看到了半边脸勉强称得上俊朗,另外半边却肿得像猪头的男人,配上他的笑容,分分钟就要滴下油来。 她冷声道:“先生,我们这里不需要送餐。” 杨霆一愣,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艳,压低了嗓子,“美丽的女士,你好像是误会了什么。纪茵是我的女朋友,她很爱我,我对她也是一样。” 被打掉的牙还没来得及重新种,他说话露着风,更显得可笑。 宋辞音轻笑一声,斜睨了他一眼,“我不认为她的眼光有这么差。” 杨霆沉下脸,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憋着火气,眼下终于找到了纪茵,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敢拦着他。 他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少女,衣着看不出来牌子,脸也陌生,不像圈子里的人——圈子里这么漂亮的姑娘他不可能不知道,语气霎时间不客气了起来,“滚,老子没空跟你掰扯。” 宋辞音动也不动,眉目沉静,定定看着杨霆。 “他妈的。”杨霆骂了一声,走上前,“还不滚,想跟纪茵一起伺候老子?” 纪茵的脸霎时间惨白一片,“杨霆——” 他怎么能、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宋辞音轻轻扬起眉梢,“我不太喜欢听别人说脏话。” 杨霆“呸”了一声,朝宋辞音伸出手,“你跟了老子就喜欢了……” “嗷嗷嗷嗷!!!手、我的手!!” 宋辞音没费什么力气就攥住了杨霆的手腕,往后一拧、一掰、“咔哒”一声脆响,而后曲腿对准他的胸口一记重击,杨霆随着那股力道,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先生,你应该学会讲礼貌。” 杨霆疼得动弹不得,这下是从前胸一路疼到后背心,整个人仿佛被洞穿了,还有胳膊,不知道是不是脱了臼,他甚至感觉不到胳膊的存在……他又慌又气,对上纪茵难以置信的目光,更是觉得丢脸至极。 “你敢动我?!贱人,你完了,老子不弄死你不姓杨!” 一连串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 纪茵拼命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杨霆。好像要把他这样子深深刻印在脑海里。 原来他是这样的存在,卑劣、粗俗、毫无底线…… 宋辞音抽了张纸巾,擦干净似乎沾染上油污的手,把纸巾好好地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才抬脚,对准杨霆的后背,用力一踢。 杨霆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风声,下一秒,他的嘴唇就与地面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 “吵。” 门外几个人解决了保镖,刚一进门,就见方才闯进来的男人好像一滩烂泥,平摊在地上,而谢总特意安排他们过来保护的人还好端端地站着,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杨霆挣扎着扭动,仿佛一条蠕动的蛆虫,嘴里还在支支吾吾地念叨。 纪茵别过了脸。 这就是杨霆,这就是她和那些女人爱到骨子里的人。 她们为了这么个东西抢破了头,互相倾轧。她被陷害、被污蔑,而后又被杨霆带到了雀翎苑,受到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却还仍旧觉得自己是爱他的。 难得清醒的间隙,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无法接受到宁可死了。 可笑。可笑至极。 她爱什么? 爱这一摊不成人形的烂泥吗? “杨霆。”纪茵的声音响起,她颤抖着举起手机,“我已经报警了。” 杨霆奋力地让嘴唇离开地面,偏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报警?报什么?这个贱人打我吗?” “不。” “是你非法拘禁、还有故意伤害。”纪茵一字一句,缓慢却坚定地说道。 宋辞音微微侧首看向她,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扉落在纪茵的肩头,她像一株向日葵重见光明,高高扬起了头。 第84章 半部刑法 十几分钟后,警察到场,随同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医院的人。 看看一地鼻青脸肿、横七竖八的壮汉,又看看病房里两个文文弱弱的年轻姑娘,警察愣了愣,问:“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我报的警。”纪茵平静地说。 杨霆勉强恢复了些力气,扶着墙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反驳:“她们……她们倒打一耙,就是这个人,她把我打成这样,简直令人发指。我、不不、你们一定不要放过她!” 杨霆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宋辞音。 门口的护工大哥挤进来,“警察同志,你听他胡咧咧,这男的本来就带着伤。好嘛,带着几个人就往里头闯。” “对对。”拎着拖把的清洁工说:“我看这房间里就两个小姑娘怎么成,立马就过来帮忙了!” 检修工人把扳手揣回工具包,跟着一起附和。 人群中的护士长点了点头,“这位男士昨天晚上来医院时就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他抢走了我们的登记本,随后就出现在了这个病房。” 警察环视一圈,盯着纪茵,“你为什么报警?” 纪茵扶着桌子,站得笔直,“我要举报这个人,亨达实业定山区分公司的总经理杨霆,非法拘禁、故意伤害……” 她用力咬了下唇,“雀翎苑e8号楼,过去一个月我一直被囚禁在那里,别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一定还有证据。” 警察神情一凛。 这一下子可就从民事案件转成刑事案件了。 “小张,去申请搜查令。” 他们当即疏散了围观群众,拉扯起摊在地上的保镖们和杨霆。 “几位跟我走一趟吧。” 杨霆不依不饶,“不许碰我!你们是哪个分局的?我认识你们局长——” 一位女警嫌恶地看他一眼,走到纪茵跟前,轻声细语找她了解更具体的情况。 纪茵做伤情鉴定时,谢诣也赶到了医院。 谢诣仔细看着宋辞音:“你没事吧?” 宋辞音摇了摇头,瞥了眼走廊外头几个相貌平平无奇的清洁工、修理工和护工,然后才看向他。 “……我有事才奇怪吧。” 四目相对, 谢诣先移开目光,低声道:“没事就好。” 宋辞音转头望着不远处亮着灯的病房,脑中思绪回转。 非法拘禁罪的量刑,视情形不同,惩罚也不同。 纪茵受到的伤害不言而喻,可法律意义上的轻伤与日常生活中认定的轻伤并不一样。 杨霆受不了多久的牢狱之苦,便又能再次潇洒人间。 如何能弥补受害者所承担的痛苦? 宋辞音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亨达实业计划本季度内上市。” 在上次穆家的宴会上,那位亨达实业老总的夫人满场交际,透露了不少消息。 在这个紧要关头,如果爆出继任者之一竟然是个漠视法律的人渣败类,投资者的投资预期一定会大大降低。 “历来只有保护受害者隐私的,加害者的隐私……”宋辞音神情冷淡。 “我知道。”谢诣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谢诣稍稍偏头看向她,眉毛拧着,让他的心也随之泛起一道道褶皱。 谢诣错开了话题,“江医生的水平很高,纪女士会很快回归正常生活。” 宋辞音心中一动,她想问,那你呢?他治好你了吗? 她隐隐约约有答案,没有。 抿了抿唇,宋辞音轻声道:“嗯。她的学历很高,数学也很好,我想聘请她做我的数学家教。” 谢诣颔首,赞同了她的想法,“纪女士之前从事的工作是总助,能力突出、认真负责,她会是一名好老师。” 更重要的是,有救命之恩,她对音音一定很忠诚。 他顿了顿,提出了建议,“宋小姐,你考虑过,招聘一名私人助理吗?” 这里与大盛终究不同,世家小姐身边从来不少大丫鬟,嬷嬷和小厮,许多事情不必亲力亲为。 此处讲究些的人家很早就会为继承人挑选合适的助理,他们会成为日后工作中的左膀右臂。 宋辞音沉吟了几秒,“你说得对。” 如果她不想只做一个在家族领个闲差、到了年纪就嫁人的小姐,有些事情的确该及早考虑。 “我会好好考虑的。” “嗯。” 纪茵从诊疗室出来时,一眼就见到不远处一双男女。 从身高到相貌,没有一处不相配。 俊美清贵的男人微微躬着身子,目光极其专注又克制地看着对面的姑娘。 其实他们靠得并不算很近,标准的社交距离,可偏偏好像有一种无形的氛围笼罩在他们两人中间,把他们与其他一切分隔开来。 “女士,我们会秉公办理,一定还你一个公道,后续情况我会及时向你跟进,你先在医院好好休养。”女警跟着纪茵出来,柔声说道。 纪茵点了点头。 宋辞音听到声音,转身朝她们走去。 女警微微点头示意,带着报告离开了医院。 纪茵牵了牵唇角,“你还没回去吗?该写今天的功课了吧。” 宋辞音:“还有件事没问你,问完就回去了。” 纪茵:“什么事?” 宋辞音:“今天的汤好喝吗?我家阿姨说,你喜欢的话,她明天来给你送。” “或者等我放学来也行,不过可能要晚一点。” 纪茵鼻头倏地一酸,从昨天到现在,她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在过去的一个月,她流过太多眼泪,到后面,她再也哭不出来,仿佛她的泪腺已经彻底失去作用。 和她的心一样。 但在这一瞬间,她又一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腔剧烈的跳动,泪水决堤一般从眼角滑落,她哽咽着说:“喜欢,很喜欢。不用你来,你好好学习。” “好,我让阿姨来。” 宋辞音举起手帕,轻轻按在了纪茵的脸上。 “哭完了好好睡一觉,一切都过去了。” 纪茵抬手,紧紧握住了那方手帕,用力点了点头。 - 因为有谢诣的推波助澜,杨霆进了局子的事以最快的速度,被曝光在了大众面前,引爆了无数社交媒体。 “豪门公子”“非法拘禁”“违法犯罪”几个词出现在一起,总是能最大程度的吸引人的眼球,一时间遍地都是帖子。 星期一,叶有仪和岳秋英在食堂精准锁定了宋辞音的位置,在她身边坐定。 她们的消息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详细一些。 “杨霆是活在什么古早小说里吗?”岳秋英切着牛排,“像我年少无知看的总裁文,关键词‘囚禁’‘强制爱’……” 叶有仪冷笑一声,“什么总裁文,分明是半部刑法。” 宋辞音动作一顿,眸光微闪。 第85章 小说与现实 岳秋英的玩笑话让宋辞音陷入沉思,她说得不错,纪茵遭受的一切,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原着很像。 扭曲的世界观,畸形的感情观,一切的人物和设定都是为了粗暴、色情的情节而服务,没有任何底线和道德可言。 女主到了最后,或许也会有一天,就像纪茵一样,在短暂清醒的间隙,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怎样无法挣脱的深渊里,她会不会也选择了结余生? 宋辞音不得而知。 可现在她来了,她绝不会再让自己身陷泥泞,也绝不允许这样毫无礼义廉耻的事情活生生地发生在她的眼前。 “你刚刚说的小说,一般是什么结局?”宋辞音突然问。 岳秋英愣了一下,放下刀叉,想了想回答:“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纯正be味,女主死了,男主追悔莫及,坐拥富可敌国的财产却失去了真爱。” “女主失去的不过是一条命,男主失去的可是真爱啊!”她语气浮夸地吟唱。 “不过现在大家不爱看be了,写的人少了。” “现在最流行的是追妻火葬场。男主幡然醒悟,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囚禁、伤害女主,可女主已经被伤透了心。两个人拉扯几百万字,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这只是小说。”宋辞音语气平静,“现实生活里,女主会向法律寻求援助,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然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至于男主——” “他会进局子。”叶有仪抢答。 宋辞音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两个人相视一笑。 岳秋英跟着一起笑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个更小说了……不过嘛,”她拖长了声音,“希望你们说的是现实吧。” 当然是现实。 宋辞音不紧不慢地喝着红茶。 秋日阳光正好,几个姑娘享用完了丰盛的午餐,秉持着“光盘”准则,她们把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在京市另一头,富丽堂皇的饭店,珍馐美味摆了满桌,桌边唯一的食客却不敢动一点。 “请您右转,杨先生在牡丹厅等您。”说话的服务员,声音格外小心翼翼。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瞄身侧的男人。白衬衫、黑西裤,她们领班经理也这么穿,可他连这个人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像什么呢?像市中心那个商场里,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玉石,清雅出尘,衬得她们饭店俗气得要命。 他们还没到门口,牡丹厅的门就从里头打开,杨武从里头迎出来。 “柏少,您来了。快请快请。” 服务员躬身退了下去。 杨武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柏清衍倒了满满一杯。 那茶杯上印着大红大绿的凤穿牡丹,柏清衍扫了一眼,碰也没碰。 “杨总,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下午还有课。” 杨武干笑着放下茶壶,他听说了柏大少近来心情不佳,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柏少,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的,我就一双儿女,丫头片子不顶事。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就是玩玩女人。还都是你情我愿的,他可是为女人花了大把的钱哪。” “现在这事儿,你看闹的……对我们公司今年的计划影响太大了,亨达一直跟柏家密切合作,同气连枝,您可得管管。” 柏清衍勾了勾唇角,同气连枝? 不过是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从指缝里漏了一点单子养着亨达罢了。 柏清衍淡淡道:“这件事是谢诣在处理,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也是寸,谢诣偏偏最近住在雀翎苑,给他撞上了。”杨武回忆着儿子传来的消息:“还有个小贱人从中作梗,好像是姓宋,不知道跟谢诣什么关系,我看像是吹了不少枕头风……” 柏清衍的神色骤然一变,抬眸冷厉地扫了一眼杨武。 杨武脸上的肉一颤,也不知道房间为什么突然冷起来,哆哆嗦嗦地道:“这些人怎么办的事,都几月份了,还开冷气……” 他在包厢里找到遥控面板,上面赫然是小太阳。 杨武一头雾水地坐回桌边,继续诉苦,“柏少,小霆他还是个孩子啊。” 柏清衍扯了扯唇角,“二十五岁的孩子?”他站起身,“杨总,现在是法治社会,令公子如果无罪,警察会还他清白,如果有,那就应该接受法律制裁。” 他大步走到门边,即将出门之际,身后,杨武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柏清衍,你一定要这么冷血无情吗?我可是你妈唯一的……” 杨武的话说到这里,就堵在了喉咙里。 他面前这个看上去分外温和、身形挺拔的青年,正冰冷地盯着他,就像盯着没有生命气息的死物一样。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凉意顺着脊背一路窜到后脑。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多年前的葬礼,那时才不过十几岁的柏清衍,也是同样的眼神。 来不及回忆更多的细节。 柏清衍开了口,“你不配提她。” 他转身离开了包厢。 进门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助理心中有些许诧异,面上却不显分毫,拉开了车门。 “杨霆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柏清衍问。 “网上的信息基本属实。谢氏守得很严,除了小杨总,其他人的信息全都被封锁起来了。” 守得这么严实…… 柏清衍眸光微动,倒是更可疑了。 雀翎苑,姓宋的小姑娘。 看来没有他的日子,她还是过得无比充实。 “冬令营进度呢?” “方案已经做好了,只等下周上会讨论。” 柏清衍点了下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第86章 夹子 宋辞音的日子的确过得颇为充实。 她做了详细的计划,要继续夯实高中内容,也要分出部分时间学习高等数学。当然也没忘记关注案件进展。 杨霆已经进了局子,在事情不断发酵的过程中,又陆续有人向警方提供了证据,不出意外,他未来的日子会很有“判头”,只等待法庭宣判那一天到来了。 亨达实业也遭到了民众的自发抵制,和各方势力的围剿。 商场向来如此,一旦露出破绽,便会有无数猎食者蜂拥而上。 与此同时,宋辞音收获了一个私人助理,兼职数学家教。 助理的第一件工作是整理她名下的资产,并帮她购买一个大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再不如前,资产也还是有一些,家中子女自小就有信托基金和公司分红。加之无论女主还是宋辞音都没有什么奢靡爱好,账上的数字相当可观。 至少过惯了苦日子的纪茵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只是…… “为什么要买那栋房子?” 那栋曾经困住了她、还有其他女人的牢笼。 宋辞音暂停了网课,“法拍房,比市价便宜很多,投资。” “现在房地产不景气。”纪茵诚恳劝道:“哪怕雀翎苑是城东最好的住宅区之一,市值也比前些年跌了至少10%。”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我得有一栋自己的住宅,婚后要是吵架了不想回娘家就去住。” 才不会有人舍得跟她吵架呢,纪茵心里想着,嘴上又换了个说法,“那栋房子……它不太好看,你不会喜欢的。” “我也觉得。”宋辞音点了点头,“所以拍下来后,你的第二件工作是,请个施工队,用挖掘机或者其他什么的,推倒重建。” 罪恶的牢笼就应该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像杨霆一般的人会知道,他们的行为为法理所不容,也为大众所唾弃。 他们迟早会如这栋别墅一般,倒塌在太阳下。 纪茵怔了怔,心在某一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又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推倒重建好像需要批文。” 宋辞音:“……” 可恶! 这里的法律法规竟然细致到了这般地步。 纪茵抬眸看了眼她略显气闷的表情,直到这会儿,她才在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些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稚拙。 却更显得生动可爱。 纪茵柔声道:“我会详细咨询一下需要提供的资料,再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 宋辞音慢慢点了点头。 完成了今天的安排,宋辞音揉揉肩膀,躺到床上,定好明天的闹钟,在桌面漫无目的地划拉了两下,她切到微信,找出了谢诣的对话框。 若是在大盛,这样的事情,只需要向钟大人告发,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钟大人便能带人直接抄了对面的家,哪里还需要这般周转曲折。 她忍不住跟谢诣说了两句。 谢诣,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有同一个故乡,许多事情,也唯有彼此才能感同身受。 他们还共同打击了犯罪分子,如何不算结下了一段友谊? 谢诣刚刚处理完工作上了车,座椅上的手机叮了一下,他立刻拿过手机,飞快点进微信,看到内容,他眸光微缓。 钟大人,他知道,是音音父亲的至交之一。 官任大理寺丞,为人最是嫉恶如仇,如杨霆这般的人犯到他手上,定然会雷厉风行地处理了。 谢诣抿了口水,没打字,发了条语音。 “谢氏是雀翎苑的开发商,从我这里申请批文会更容易。” 语音弹出来,宋辞音点开,男人的声音一向偏向清冷,如击玉般沁着凉意,这会儿却带着仿佛水汽浸润过的微哑。 有一点……宋辞音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只是怀疑手机是否又漏电了。 把手机搁在木质床头柜上,她翻身,手掌托着下巴,伸出一根手指按下左侧的语言键,也发了语言。 “那……可否麻烦谢总?” 副驾驶的童特助情不自禁瞄了一眼车内后视镜,内容倒没什么,就是这声音…… 谢总的声音平时虽然也怪好听的,在公司经常听到什么耳朵怀孕了之类的说辞,但好像也没到这个程度,这都……有点夹了吧? 跟他家猫想要罐头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手机又响了一声。 对面会是什么反应呢? 童特助眼神不自觉上瞟,又瞄了一眼镜子,却见车里前后座位的隔板突然降了下来。 这俩车的安保级别很高,车内隔板,单向玻璃、防弹、隔音。 童特助:“…………” 等隔板彻底合上,谢诣才按下语音条。 轻轻的、柔软的声音扫过他的耳膜,干净又清透,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独自一人漂浮在海上,极其偶然地遇见了一头鲸。 巨大而美丽的生物跃出海面,它的歌声有着世间最原始的纯净,抚平了他躁动不安的血液,那是他难得睡好的夜晚。 而现在,他又再次能听到真正能让他心安的声音。 谢诣调整了靠背,往后靠着,望着车顶上闪烁的星辰,他五官分外柔和,“不用说麻烦。” 片刻后,他又收到了一条语音。 “我欠你一个人情。” 谢诣神情微滞,很快又恢复平常。 “好。” 得到回复,宋辞音没再回了,推了一把手机,让手机离床铺更远了一些。 她平躺在床铺中央,仪态端方,眼睛顺着天花板装饰浮雕的纹理移动。 与人交往,最讲究平等。 若只是一方单向的付出,关系不可能长久。 她与谢诣眼下的地位有差,但她并不觉得这样的差距会一直持续下去。 她的人情,可是很值钱的。 - 翌日,第二节课的大课间,班长抱着一沓资料从办公室回来,“宋辞音,数学老师有事找你,去趟办公室。” 数学老师? 她这段时间找数学老师找得颇为勤快,小老头一度看到她都要掉头走,这回竟然主动叫她…… 班长笑了笑,神色轻松,“不是坏事。” 班长素来是数学老师的爱徒,他说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迅速做了判断,宋辞音放下笔,出了门。 办公室里似乎还有旁的学生,班主任在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要想清楚,再这样下去,你会享受不到一切学校的优待。” 第87章 这女的有病吧? 嘉华自建校以来,最醒目的标签就是“财大气粗”,各色奖助学金,竞赛奖励等等都相当丰厚。对于特招生则不仅免除了学杂费,还有优绩补贴。 但学校毕竟不是慈善机构。 特招生们享受到了优待,也需要履行相应的义务。嘉华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持好成绩。 特招生在每个年级所占的比例是10%,而学校的要求是保证成绩在年级前20%。 这并不是一个很苛刻的要求。 可班主任又扫了一遍韩芷柔的成绩表,这几次考试下来,她从稳稳当当的第一考场学生,已经沦落到了第三考场。 很危险的成绩,他们年级总共也不过五百多个人。 韩芷柔攥紧了衣角,“老师,我、我没有办法好好学习,其他同学都霸凌我……” “霸凌”这个词现在在嘉华是重点词汇,听到的老师没有不严阵以待的,但班主任此刻内心只余无奈。 韩芷柔跟他提了不止一次,他和几位老师明里暗里查了许久。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人霸凌,大家只是单纯的不愿意与她做朋友。 起初还会有人说些不大中听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人提她;作业会好好地发到她手上,但没有人愿意与她讨论题目;同学会与她分工做好值日工作,但没有人愿意接受她一起去食堂吃饭的邀请…… 作为班主任,他可以劝同学们友善待人,但也无法干涉大家交友的自由。 更何况,他也了解到韩芷柔曾经的行径。执教的这些年,他接触过不少学生,也深刻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韩芷柔。”班主任坚守了教师准则,尽量公平公正地对待她,“我之前问过你被霸凌的具体情况,但那是否是霸凌,我想你应该也有判断。每个人都有选择交往对象的自由。有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从自己身上找一找问题呢?” 门外的宋辞音听到这句话时,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她的记忆里有过几乎一样的话。 二年级的某一天,韩芷柔因为要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而失了女主的约。 女主在图书馆等了一下午,始终不见人影。 她生气又难过,却又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只敢问韩芷柔,为什么她有那么多朋友,而自己却没什么朋友? 韩芷柔回答说:“大家为什么跟其他人当朋友,却都不愿意跟你当朋友,那肯定是你自己有问题啊。只有我不嫌弃你,愿意跟你当朋友,我牺牲这么大,你可一定要对我好。” 而现在,一模一样的话施加在自己身上,个中滋味,韩芷柔可以好好体会了。 “你怎么不进去?” 穆予昭单手抱着篮球,隔着几级台阶,仰头看着宋辞音。 他老远就看见她了,她的背影跟旁人不一样,一眼就能认出来。 宋辞音还未来得及说话,办公室里,韩芷柔闷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老师,再见。” 一道人影逃也似的从办公室闯出来,迎面撞上这一幕。 少女站在高处,目光微垂,色彩深沉的秋季制服衬出她肌肤似雪。 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为她披上了一圈圣光,愈发美得惊人。 台阶下,少年仰着头,身形高大挺拔,气势肆意不羁,眼神却是无比炽热、专注,仿佛虔诚的信徒在拜见他的神明。 而她,就好像是突兀闯进少女漫画现场的路人甲。 如此扎眼,如此不和谐。 韩芷柔死死咬住下唇,一点猩红色显露,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穆予昭——” 穆予昭:“?” 韩芷柔咬着牙,声音艰涩,“你以为宋辞音喜欢你吗?” “不,她根本不喜欢你!当初那封情书,根本不是她写的!” 在穆予昭眼眸深深的注视下,韩芷柔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勾起唇角。 “是我——” 然后她转过身,飞快朝教室跑去。 穆予昭:“…………” 不是,这女的有病吧? 在场谁还不知道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宋辞音还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凶的,喜欢爱学习的。 他做梦都记得这件事。 穆予昭眼神幽怨地看向宋辞音。 宋辞音避开了他的视线,好悬没让自己笑出来。 “我去办公室有事。”她怕这人恼羞成怒,强行转移话题,“又降温了,多穿点衣服……” “着凉了耽误学习进度。” 听了前半句,穆予昭还没赶得上高兴一会儿,又听到了后半句。 脑海里霎时间只余下一个念头—— 她心里果然只有学习。 宋辞音说罢,敲了敲办公室门,走了进去。 一门之隔,隔音效果并不那么好,门里的老师们各个强忍笑意,眼神揶揄。 班主任欲言又止,“宋辞音啊,现在还是要以学习为重。” “你可别胡说,我们小宋心里只有学习。”英语老师笑着帮宋辞音反驳。 教数学的小老头认真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天天搁这围追堵截他。 宋辞音笑眯眯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走到数学老师面前,“关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关老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最近不是一直在数学吗?我看你研究的题目,有些已经不是高中数学的范畴了吧?” 宋辞音点了下头。 “现在有一个不错的机会,学校今年有一个去京华大学的冬令营项目,我听到风声,是数院主办的,到时候肯定会有许多数学相关的活动。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报名。” 嘉华有各式各样的夏令营冬令营项目,大多是与国外的高校合作,这次难得是国内高校,他也新奇不已。 宋辞音确实有些兴趣,除开数学不谈,她也想去看看那所女主无比向往的学校。 于是领了报名表,回了班上。 冬令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学校。班上两方态度泾渭分明。 学霸们处在最关键的时刻,又没有优越的家庭背景支撑,大部分都对这类活动兴趣不大,卯足了劲在考试上。 而对于很多二代们来说,这跟用上学时间去旅游没什么区别,各个热情都很高涨。 周熠对着介绍册指指点点,“去年去的mit,挺没意思的,今年要不去个远点的?” 秦远山没说话,目光扫过最后一个项目的介绍。 方胜宇插话,“避雷uiuc啊,鸟不拉屎的地儿,比宁古塔还荒凉。”他翻了翻册子,看到最后一页时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怎么还有京大?凑数的?” 他们都是本地人,从小到大各种游学活动,京大都快去烂了,早失了兴趣。 穆予昭眸光闪动,戳戳霍云乐,“问问宋辞音报了什么项目。” 第88章 选择 霍云乐心说多大点事儿,您就不能自己问? 算了算了,或许打从多年前他看上穆予昭手里那把小巧可爱的勃朗宁手枪开始,他就注定要欠他的。 谁让穆予昭二话不说就送他了呢。 少年时最爱勃朗宁,现在也不曾改。 宋辞音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霍云乐问了,她也就给他看了。 “你准备去京大?” “嗯。” 宋辞音合上报名表,点了点头。 “还没去够啊?”霍云乐“啧”了一声,“一姐她们应该要去cornell,你不跟她们一起?” 她们女生交朋友不都是下课后去卫生间都要结伴去的吗? 宋辞音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一起?” 叶有仪和岳秋英早就规划好要去cornell读大学,提前去熟悉环境理所当然。 而她的目标是京大,阶段性规划是学好数学。 她们各有各的计划,也都在各自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霍云乐反倒愣了一下,他一直以来都是跟朋友共同行动的。 神思不属地回了座位,穆予昭问他:“问到了吗?” “问到了,京华大学。” 穆予昭眉峰微拢,柏清衍就是京华大学的人…… 没有一点犹豫,他立刻在报名表上填了京华大学的编号,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最好别让他发现,这背后有柏清衍在做推手。 霍云乐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介绍手册,要搁往常,他肯定二话不说跟穆予昭一起了,这会儿却有点莫名的触动。 “昭哥,你说我去哪个好?” 穆予昭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按住他胡乱翻动的册子,指尖点了点排第三的学校。 霍云乐低头看去——慕尼黑工业大学。 “你不是在学德语。”穆予昭随口说了句,把填好的报名表塞进了抽屉。 霍云乐又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紧紧捏住了手册。 “你们去哪儿?不如我们一起去nus吧,顺便新马泰周游一圈,暖和。”方胜宇咋咋呼呼转过头。 穆予昭:“自己去,我们都定好了。” 方胜宇看了看他们俩定的地,直摇头。 “京大,暴殄天物。德意志,菜太难吃。”方胜宇唰唰唰填好了自己的表,“我要下南洋了,才不跟你们一起过苦日子。” 谢家老宅。 用完饭后,叶有仪捧着茶杯小口啜着,扭头问谢诣,“小舅舅,你说我要不要跟音音一起去京大参加冬令营算了。反正cornell以后待的日子还长着……” 但跟音音一起玩几天几夜的机会可不多。 谢诣语气淡淡,“你父亲说已经联系好了hopcroft教授,他会跟你聊聊你未来几年的研究方向。” 叶有仪:“……” 谢家人口简单,谢千霜只有一女一子,孙辈目前只有叶有仪一个。叶有仪的双亲一个比一个繁忙,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小舅舅。 谢诣这么一说,她也歇了心思,攥着手机回房间。 必须要跟音音打会儿电话,去了京大也不能忘了她哦。 谢千霜安静地听完舅甥对话,轻嗅了嗅红茶的香气,问道:“音音是谁?一一新交的朋友吗?” “嗯。”谢诣应了一声。 “是哪家的小姐?” “宋家的二小姐,宋辞音。” 谢千霜眉梢很轻地挑了一下。 不对劲。 她浸淫商场多年,嗅觉异常敏锐。 念到那个姑娘的名字时,谢诣的声音未免过于柔和了。 “你也认识?” 谢诣抿了口茶,“嗯。” “小姑娘怎么样?” 谢诣顿了顿,“她很好。” 谢千霜这会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了,眉毛快扬到天上去,她不错眼地盯着谢诣的脸看。 半晌,她失望地收回目光。 可惜了,毫无破绽。 眸光流转,她起身上了楼。 乖乖小外孙女,总还没有修炼到这个地步吧。 谢诣独自喝完了茶,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触到大理石的桌面,发出了“笃”的一声响。 嘉华此前从未与京市的大学合作办过夏令营或冬令营,今年却突然有了。 京华大学…… 柏清衍。 他目光冰冷。 宋家这边,对于宋辞音的冬令营选择,大家反应不一。 宋景聿沉默了一瞬,说:“我在加州理工大学读的书,那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或许你可以去看看。” 陈慧芳火急火燎地反驳,“你听音音自己的想法嘛。她想去京大就去京大,京大多好,离家也不远,要是住宿不舒服你就回家住。而且,京大咱们也熟不是……” 她没敢提柏清衍,但在座的人都清楚她的意思。 宋辞音并不在意,哪怕活动的主持人就是柏清衍也不会怎么样。 她抬眸望着宋景聿笑了笑,“大哥的母校啊,我想以后什么时候大哥有空,跟大哥一起去。这次的话,京大的活动安排我更感兴趣一点。”然后才看了一眼陈慧芳,“大伯母说得是,不过日程安排很紧,我也该是没时间回家住了。” 陈慧芳笑容满面,“这都没事,你跟着学校安排走。缺什么要什么就跟家里说。” 她心思霎时间活络起来,盘算着要把消息跟江太说说,都到了柏清衍的地盘了,肯定要安排一下。 开营那日,宋辞音上了学校的大巴,和其他报了名的同学一同出发。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班长。 因着是在市内,花费相较其他项目称得上物美价廉,一些热爱数学的好学生也报了名。班长一见宋辞音,立刻热情地招呼。 宋辞音也朝他挥了挥手。 又走了一步,秦远山靠窗坐着,戴着黑色耳机。 宋辞音略有些惊讶,他竟然没跟周熠一起去瑞士,转念一想,秦远山一直对数学也颇为上心,来也不奇怪。 她看中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又多走了几步。 然后,少年轮廓线条极其锋利的侧脸映入眼帘,他靠着车窗睡得昏天黑地。 第89章 隔壁是谁 “老师,我要怎么样才能上京大?” 上完课,穆予昭抓了抓手里的笔,抬眼问家教老师。 老师放下资料,“依你现在的成绩,努努力,再多考一百分……” “就能上京大?” “就能上京大隔壁的京体了。” “…………” 老师被他看得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乱玩梗。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还有一百多天,一切皆有可能。” 穆予昭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宋辞音的头像悬在微信最上头,点进去,聊天界面除了最开始的默认打招呼就再也没有对话。 哦,还有被撤回的那条拍一拍。 他的脸色阴转晴又重新转阴,看得老师心惊肉跳。 穆予昭又看了几眼宋辞音的头像,心底的不耐渐渐压了下去,把老师从阳台扔下去的情绪也减轻了不少。 “继续上课吧。” “好的好的。” 课上到晚上十一点,紧跟着是写作业,还有维持身体机能的日常训练,一直到凌晨三点穆予昭才睡着。 于是他上了大巴之后挑了个顺眼的位置就睡了过去。 “宋辞音,你可以坐我这。”班长压低了声音。 “坐我这吧,这个位置对着空调出风口很暖和。”秦远山摘下了半边耳机。 “我这比较好,空调直吹太干了对皮肤不好。”一道轻轻的女声传来。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响起,好像原始丛林里的毒虫闯进了帐篷,穆予昭猛地睁开眼。 他眼神凶戾,不慎与他对视上的同学吓得一个哆嗦。 那同学抖着嗓子仍旧发出了声音,“宋同学,我这里也有空座位。” 宋辞音扫过空无一人的最后一排,微微弯起眼睛,“谢谢,后面还有空位。” 她又走了一步,垂落的书包带子却被一只大手扯住,左肩处一阵下沉的力道。 骨节分明的手似乎借了点力气,它的主人随之站起,穆予昭打了个哈欠,越过宋辞音,坐到了最后一排。 现在倒数第二排是唯一都空着的座位了。 这时候后面上来了领队老师:“同学,快坐下来,我要点名了。” 宋辞音一秒都没带犹豫地坐下来。 车上几道视线你来我往,眼睛里写满——“搞到真的了!” 报名的人并不多,大巴上松松散散地坐了学生,一片安静。 宋辞音侧首,透过玻璃看到了后排穆予昭映在车窗上的侧脸。 凌厉的眼睛紧闭着,他又睡过去了。最后一排尤其颠簸,他仍旧稳稳当当地睡着。 宋辞音很难不怀疑他是否有什么猫科动物的血统。 也不由得思考,他报名京大的项目是不是因为看起来很好睡? 专家讲座、课程教授、小组作业,听起来比什么田野调查、户外拓展是要好睡一点。 大巴车从西南门直接开进了学校。 车上大多数人都不为所动,京大已然是京市必打卡的景点之一,对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前排的男生小声抱怨,“来一个朋友我就要带他们逛一次,来一个就要逛一次,还好不收门票,不然我都要办年卡了。” 他身边的姑娘显然深有同感,瞟了眼窗外,一板一眼道:“旅客同志们大家好,下一个景点是京大辟雍塔,塔下是静湖。来到这里,您就可以尽览湖光映塔影……” 随着她的声音,一座雕梁画栋、古朴典雅的高塔出现在车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水环绕着塔,一刚一柔,揉合得恰到好处。 湖边有学子独自捧书阅读,亦有二三成群者争论直至面红耳赤,而后又相视一笑。 “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 父亲一生讲礼乐教化,可大概只有生产资料发展到如斯地步,大学才可称得上真正的大学吧。 宋辞音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所美丽又宽阔的学校,直到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才意犹未尽地收敛目光。 京大的老师候在大堂,与嘉华的领队老师寒暄了几句,随后给学生们分发物资。 一个印有京大校徽的帆布包,里面放了房卡,冬令营的日程安排手册,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你住哪一楼?”穆予昭悄无声息走到了她的身边,出声问道。 宋辞音随手翻出房卡,1606。 同学们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房卡。 “咦,只有你一个人住16楼唉。” 京大的老师解释说:“最近的学术会议比较多,我们尽量给大家安排在同一楼层了,实在协调不开的,烦请谅解一下。” 穆予昭眉峰微拢,大步走到前台,要求订一间16楼的房间。 前台的工作人员歉意一笑,“这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16楼已经满房了。” 穆予昭的眉头皱得更紧。 领队老师走到宋辞音跟前,“宋同学,你放心,校内住宿的安全性是绝对可以保证的。要是实在不想的话,我跟你换一下,我住9楼,这一楼还有几个同学……” 宋辞音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个休息的地方而已。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老师。不用换了,我都可以。” 穆予昭在一旁阴沉着脸没说话,低头按了几下手机。 他跟着宋辞音一路到了16楼。 出了电梯门,他们才发现16楼只有两套房,一套住着宋辞音,另一套房门紧闭,走廊寂静无声,一点动静也没有。 穆予昭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你想换个地方住吗?”他突然问。 宋辞音轻轻拧了下眉,“为什么?” 穆予昭:“如果你不想隔壁是柏清衍的话。” “???” “这家酒店是柏清衍的。” “。” 宋辞音不怀疑男主们之间的默契,但比起换一家大概率属于穆家且隔壁一定住着穆予昭的酒店,她倒不如还是住在老师同学们都在的这栋楼。 “柏教授应该没这么无聊吧?”宋辞音刷开了门。 同一时间,隔壁的门打开了。 两人齐齐看去,一个身着大t恤,头发四处乱翘的年轻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怀里抱着蓝色文件夹。 对上两双眼睛,他愣了愣,举起一只手,“嗨?” 宋辞音礼貌性地点了下头。 穆予昭则很快收回目光,站在门口叮嘱,“锁好房门,有事……打电话。” 那年轻人已经走到了电梯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他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第90章 好久不见 “无内鬼开始交易”群里,跳出一条新消息。 【关海:资料我拿到了。老板最近这么忙吗?家都不回住学校?恐怖如斯】 【高师兄:忙,忙点好啊,鸡我不如鸡老板,老板混成院士我就是院士子弟了】 【大师姐:忙吗?我昨天还听助教说他要代表我们院去指导数院的学生冬令营,我还以为他要去挖保研的好苗子了,结果竟然是高中生……】 关海一看消息,顿时来了劲,也顾不上打字了,边往电梯外走边发语音。 “我好像看到了,一群高中生,就住在兰锦,老板隔壁就住了一个,小姑娘长得可好看了,还有点眼熟,小男朋友也高高帅帅的,一直给人送到了门口,还嘱咐她注意安全呢。啧啧啧,青春啊青春~” 实验室里只有他们几个内部人员,大师姐就没见外,啪一下点开了语音。 “……青春啊青春~” 荡漾的尾音在封闭的实验室里打了几个圈,大师姐也听得姨母笑,低头发了一串“磕到了!!!”。 一抬头,他们尊敬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实验室,白炽灯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光眼镜折射出冷峻的光,眸子如同黑曜石一般又深又沉,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大师姐霎时间夹紧了不存在的尾巴。 “关海回来之后让他来找我。” “好的!”大师姐松了口气。 关师弟,对不住了。 柏清衍视线又落在女弟子身上,声线温和,“论文改得怎么样了?如果明年上半年还不能见刊……” “我不能保证你可以按时毕业。” 大师姐:“……” 汗流浃背.jpg “在、在改了。” 柏清衍微笑,“心思要花在做学问上。” 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 屋子里所有人都仿佛被激光扫了一遍,各个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坚定地像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全身心献给学术大业。 柏清衍轻轻点了下头,进了办公室。 学子们心有戚戚焉地互相看了几眼,也不敢再八卦,放下手机紧盯电脑去了。 唯有刚上校内巴士的关海,在手机那头苦苦等待回复。 怎么个事儿呢? 他们就没有一点青春情结吗? 多半是读书读傻了。 他摇了摇头,斜斜地靠着车窗,听耳机里的《匆匆那年》,追忆起自己的青春岁月。 京大另一头,嘉华一行人收拾好行李,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正式开始了夏令营流程。 开营仪式前,宋辞音查了一下京大数科院的简介,数科院全称数学科学学院,下设了四个系:数学系、概率统计系、信息与计算科学系和金融数学系。 在“信息与计算科学系”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开营仪式在一个小巧精致的礼堂举办,主持人是位年轻漂亮的女学者。 唔,不是柏清衍。 宋辞音很轻地挑了一下眉。 梁秋池把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站到台上,简单地表示了对学生们到来的欢迎,并介绍到场的领导,随后把舞台交给了院长。 她的视线扫过台下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忍不住晃了一下神,现在的小朋友长得真好看。 梁秋迟原本对小朋友们的小打小闹没什么兴趣…… 可偏偏,她打听到,这次的冬令营活动是柏清衍一力促成的。为此计院的院长还老大不高兴了一阵,认为是他们数院贼心不死,一心想挖走柏清衍。 心里倏地打了个突,像有小刺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梁秋池的脑海里浮现了柏清衍桌上那几本格格不入的《星火英语》《高考必刷题》。 直觉告诉她,来看一看,或许会有答案。 仪式结束后是例行的参观校园环节,虽然嘴上说着腻了腻了,但能一群人一起行动,一个个还是像小学生秋游一样高高兴兴地逛了一大圈。 京大占地面积广、地势起伏大,半天逛下来,那群牺牲了运动时间莽成绩的的学生都气喘吁吁。 又是一个上坡,班长腿都软了。 “要休息吗?”宋辞音从后面跟上来。 班长喘着气点点头。 宋辞音立刻举手,“老师,我们能休息会儿吗?”她笑容腼腆,“我有点走不动了……” 最前面的老师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个呼吸均匀、声音洪亮,一点都不像累着了,倒是旁边几个一脸菜色。 “行吧,那边有个亭子,大家稍微休息一下。等会儿我带大家走近路回酒店。” 一个学生拖着残破的身躯问:“老师,这一定是这几天行程里最累的一天了吧?” 老师神秘一笑:“从肉体角度上来说,是的。”他点了点太阳穴,“从心理和脑力角度上来说,不是。” 学生:“……gg。” 老师摇了摇头,“年轻人,做学问没有体力是不行的。” 宋辞音站在檐角下,拧开瓶盖小口喝水,她体力已非从前,逛了大半天只是脸被太阳晒得泛了点红。 微微汗湿的发丝紧贴着侧脸,像蜿蜒的树枝托起洁白芬芳的玉兰。 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把空瓶丢进附近的垃圾桶。 穆予昭动作飞快,拿出包里没开封的水,刚迈出一步,就见宋辞音不紧不慢地从包里又摸出一个保温杯。 穆予昭:“……” 轻轻“啧”了一声,他随手把水丢给了一旁伸长脖子够瓶里最后一滴水的班长。 班长捧着水,一脸受宠若惊。 一转头,又对上几双渴望的眼睛。 穆予昭面无表情地拉开包链,散出去了一圈水,好像他背的不是平平无奇黑色书包,而是什么内置了五立方米的空间法器。 一个男生咽了咽口水,“穆同学,你、你的体力真好。” 备着水、纸巾、药品还有一副宽阔肩膀的穆予昭:谢谢,高兴不起来。 宋辞音不动声色地把一切看在眼里,有点儿羡慕穆予昭的负重前行能力。 回了酒店,宋辞音独自上了16楼,电梯门在身后合上。 她缓步走向房间。 “叮——” 走廊尽头的另一部电梯也到了。 门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中迈出来。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宋辞音回身看去。 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柏清衍很轻地勾了下唇,“好久不见。” 第91章 失控 秋末初冬时节,京市的平均温度不到十度。兰锦的暖气打得很足,许多人进门的第一件事是脱下外套,宋辞音没有,不合礼数。 柏清衍也没有。 挺阔的羊绒大衣笼在他身上,衬衫和马甲恰到好处地修饰出宽肩窄腰。平光眼镜后的眼睛皎皎如月。他一路走来,收获了无数流连的目光。 “音音,你怎么在这里?”柏清衍询问出声,很快他恍然大悟似的,“你是来参加冬令营的吧。” “是的。” 宋辞音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 “柏教授好。真巧,您也住这里?” 柏清衍走近了两步:“有些工作要处理,最近暂住学校。” “哦。”宋辞音点点头,“柏教授辛苦,再见。” 她的语气平缓又淡然,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柏清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不在意他出现在这里意欲何为。 她手指覆在门上,正要推门。 “音音,”柏清衍再度开了口,“京大冬令营的质量很高,抓住机会好好学习。不过,我听说课程难度也不小……” 他放轻了语调,“如果有需要的话,老师仍然是老师。” 明白了,地狱难度。 宋辞音目光闪了闪,“柏老师工作如此繁忙,我怎么好打扰你休息。” 狡猾,刚刚还在叫柏教授。 柏清衍轻易看穿了她的把戏,却在同时听到了心跳骤然加速的声音,一种饱胀的情绪充盈了他的胸口,流窜到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阔别许久的感受,至少相隔了31天。 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再忙也抽得出时间。” 宋辞音笑了一下,“我会努力跟上进度,争取不浪费柏老师的时间。” “我的荣幸。” 邻居总算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宋辞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占了半层楼的行政套房甚至比宋辞音在宋家的房间还要大一些。客厅、餐厅、书房、卧室一应俱全,广阔的阳台外就是风景如画的辟雍塔和静湖。 暮色四合,当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辉沉入大地,辟雍塔上的灯悉数亮起,晶莹剔透,仿佛琉璃刻就,与湖水中的倒影相互辉映。 宋辞音静静欣赏了片刻,才拉上窗帘。 柏清衍安排的住宿,她姑且还算满意。 另一头,柏清衍进门后,快速脱下大衣,热气蒸腾得他脸色泛红,又解开了两颗纽扣,他径直走到阳台。 兰锦国际酒店16楼拥有整个京大最佳的观景视野,常年为他空着。 此刻,他的眼睛注视着窗外,心神却全部落在了隔壁。 这样美的风景,她一定也在驻足观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界已经黑透了,只有塔的轮廓依旧清晰,柏清衍终于回过神。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又一次感觉到,所有程序都在失控的边缘。 宋辞音并不知道一墙之隔有人在放弃抵抗和加装防火墙之间纠结到半夜,她研究了一下明天授课老师的研究领域,就拉上被子,一夜好眠了。 上课的地点是京大教3楼的多功能教室,桌子呈现规则的几何图形,可以实现诸多组合排列。 宋辞音推门进去,班长已经到了,在一张拼成正六边形的桌边挥手招呼她,位置在教室正中央,正对教学屏幕,视野极佳,无论对学生还是老师都是。 标准的好学生座位。 宋辞音顺从地走过去。 刚一落座,右手边的位置就有人占据。 “早。” 穆予昭裹着一身凉气坐下,声线散漫,像是还未睡醒。 桌上鸦雀无声了片刻。 宋辞音淡淡应了声“早”。 念着昨天的送水之恩,桌上其他几个人跟着回了“早”。 老师还没来,几个学生小声分享着咨询。 “我昨天查了资料,这个老师的研究方向是几何分析,辛几何,及与弦理论有关的数学物理……” “我看了一点他前几年发表的论文,阅读起来有些困难,不知道今天的课能不能跟得上。” “第一堂课应该不会太难,而且我们这也不是那帮竞赛生的集训,主要应该还是以拓展视野为主。” “对对。” …… 宋辞音安静听着他们说话,时不时点点头。 穆予昭听得昏昏欲睡,眼角的余光瞥到身侧少女微微晃动的发梢,像逗猫棒上的羽毛,他霎时间失去了困意,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拨弄。 “穆少,这个位置可能不太适合你。” 宋辞音左手边的秦远山突然开口。 穆予昭眯了眯眼睛,视线盯住他,没有说话,沉沉的压迫感瞬间统治了这方天地。 桌上跟按了暂停键似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里正对房间主光源,太亮,并且离讲台太近了,不适合休息。”秦远山扶了扶眼镜,薄而窄的眼皮微微掀起,语气诚恳,仿佛是真诚地为他考虑。 穆予昭嗤笑了一声,“我来学习,不是来睡觉的。” 他话一出口,四周更沉默了。 显然,可信度不高。 数秒后,班长打着哈哈笑着说,“穆同学上次考试又进步了,可见最近学习真的很认真。” 宋辞音放下笔,公正道:“穆同学最近三次考试进步了一百多名。” 穆予昭的腰杆顿时挺直了,“没什么,也就一百七十四名而已。” 宋辞音有些许惊讶,她也是偶然听班主任提了一嘴,没想到竟然有将近两百名。 她不记得原着里有提到过这一遭,原着里的穆予昭始终跟学习两个字没什么关系,要么玩极限运动,要么就是玩女主。 曾经在某次运动中,女主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让他去国外某所大学,说都联系好了。 女主失落又庆幸,她想要抽离又不舍。 穆予昭却一口拒绝,而后捏住了女主的下巴,说他可舍不得走……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宋辞音收束想法,把原着和现实分离开。 她眸光微微缓和,无论时间早晚,能及时醒悟,明白学习的重要性,总是好的。 “相信这次冬令营结束,穆同学一定能更进一步。” 在座的几位都是年级前十,从五百多名进步到三百多,对他们来说实在意义不大。 不过能看到浪子回头,还是令人动容,纷纷附和。 “是啊,一定会的。” “我也觉得。” 穆予昭根本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辞音,她长睫下漆黑的瞳孔里,是他期待已久的温柔赞许。 于是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嗯。” 第92章 急急急 上课的老师在课前五分钟走进了教室,年纪比官网的照片看起来大一些,头发花白,像是已近退休。 他对着名单认真地点了一遍名,才开始上课。 和学生们课前揣测的差不多,他没有谈他那些晦涩深奥的研究,而是从去年考试的压轴大题开始讲起。 那是一道解析几何,新颖之处在于还涉及到了不等式。整体难度超过了往常摆在最后的导数题,成为了试卷的难度巅峰。 老教授推开了电子屏幕,举着粉笔板书,画出的直线像比着尺子一样直。 这道题班上的老师也讲过,用的是最易懂的方法,但步骤繁琐复杂。这位老师却不拘泥于此,顺着知识点,提出了三种不同的解法,每一种都比上一种更简便。 偶尔有些滞涩,宋辞音猜测他可能是在思考怎么样用不超过他们理解的方式表述,大概就像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一按就出温水的水龙头,再让她过要打水、烧水、晾凉再使用的生活,定然难以习惯。 宋辞音听得津津有味,全身心沉浸其中,别说只是隔壁坐了个穆予昭,就是三个男主齐聚一堂,她也分不出半点心思。 从上课开始,穆予昭就没再打瞌睡,笔跟着老师的讲述记下一道道公式。 只是时不时,他会抑制不住地朝宋辞音投去一眼。 这里的椅子连个靠背也没有,大多数人坚持不到十分钟就佝偻起来,像烫熟的虾。 可她一直坐得端正,后背如同有一道无形的墙,看似纤薄,核心力量却要胜过许多人。 还有她的眼睛…… 穆予昭又一次挑剔起自己的收藏室,他找不到任何一种宝石可以与之媲美。 好久没去老头子的私库了,不知道有没有偷偷藏起来好东西。他要找一颗最美最特殊的宝石,悄悄塞进宋辞音的书包里。 丢了也没关系,反正都不过是次品。 在穆予昭紧紧注视着宋辞音时,还有一双眼睛,也在不露声色地观察他。 秦远山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一只大型猛兽,常年处在危险且高压的环境,肢体时刻紧绷,精神永远躁动。 它无法安安静静、动也不动地待在原地。 但它此刻,却乖顺地趴伏在一株花的附近。 甚至他只要看一眼,就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平和,然后过了效力,再看一眼……如此循环。 秦远山移开视线,看向宋辞音。 她恰好低下头写了两行什么,灯光在侧脸打下了暗影,是天鹅展开的羽翼,乌黑的长发像锦缎从肩头滑落,低低地、柔软地垂了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细致的后颈。 那的确是,一株再动人不过的花。 可最早发现这朵花的人,明明是他。 老教授掐点很准,十一点半准时放下粉笔。 上午的课在一片安宁祥和中结束,宋辞音扫了一眼穆予昭的笔记,记得很满。 他意外的有一手好字,字如其人,笔锋凌厉。 就是字迹分布有些奇异,大多数人在长时间记录大量内容时都免不了开头工整,后续越来越潦草。 但穆予昭的字呈现奇异的规律分布,工整一段潦草一段,潦草一段工整一段…… 真想拍给叶有仪,让她分析分析这位嫌犯的心路历程。 “好像也还好嘛。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说话的是隔壁班学生,宋辞音记得上次考试排年级第9。 “我也觉得还行。”第5名点了点头。 “你觉得呢?”秦远山稍稍偏了下头问宋辞音。 “暴风雨前的宁静。” 宋辞音可不信柏清衍会信口开河。 果然,下午的课,就如狂风暴雨般席卷了所有人的大脑。 中年男老师打开投影,密密麻麻的公式映了整面墙。 “这些你们应该已经很熟悉了。” “???” 他对上台下一群学生迷茫的脸。 “这都没有吗?”尾音高高飘起,他像一个唯血统论的纯血巫师被迫教授一屋子麻瓜。 双方都深感痛苦。 终于上完了课,学生们和老师一起迫不及待逃离了教室。 宋辞音按了按眉心,难得有些疲惫。 这一堂课的信息量太大了,几乎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你没事吧?”穆予昭躬下身,直视她的眼睛。 他反倒是精神状态最好的那一个,后半程根本听不懂于是就果断放弃了。 “没事。”宋辞音抬眸撞上他的眼睛,深邃明亮,瞳孔透出不明显的灰蓝色,她竟只能读出很纯粹的关心。 “我去静湖边走走。”转过身,脚步顿了顿,她回头睨了穆予昭一眼,“只想一个人走一走。” “哦。” 穆予昭不甘不愿地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隔了两三个人,秦远山凝视着宋辞音的背影,用力抿了抿唇。 - 谢氏总部,谢诣结束工作,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他关上电脑起身。 童特助敲门进来,“谢总,钥匙给您拿来了。” “嗯。”谢诣微微颔首,接过钥匙独自前往车库。 一个小时后,他踏进江润泽的心理诊疗室大门。 前台小姑娘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低头翻了翻档案,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年长些的女士问。 “这位先生最近来的频率比之前高了很多。” 另一人凑过去看了一眼,长长的预约记录最上方,时间间隔有一个月、两个月,其中还有好几个红色的预约临时取消标记。把时间线拉至最近,间隔不过一个星期,每一次都是准时到达的绿色。 小姑娘眉心微蹙,“不知道是不是病情更严重了。” “不一定。”她收回了视线。 “最近状态不错。”诊疗室里,江润泽扫过测评表,微笑着说。 “不过……” 在谢诣微微凝滞的目光里,他平静地陈述:“你有些太心急了。” 谢诣垂下眼帘,脊背依旧挺直如剑。 “我需要尽快好起来。” 江润泽没有询问原因,他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非常感谢谢总近期的光顾,但我希望下次在这里见到您是在半个月以后。” 谢诣:“嗯。” “接下来还有安排吗?”江润泽问。 “暂时没有。” 江润泽盖上笔帽,“那就找一个你最想去的地方,放空所有情绪,好好地待一会儿。” “好。” 诊疗室的门轻轻带上,江润泽关上音乐,按下咖啡机的萃取按钮。 一直消极治疗的谢诣突然开始过分积极,配合治疗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跟他搬去雀翎苑会是同样的原因吗? 还有,他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有人去世的梦。 有趣。 浓缩咖啡液注满杯子,江润泽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嘶,好苦。 谢诣坐进驾驶室,打开手机,检查过没有不能疏漏的消息,随后切出微信,按下了导航。 目的地——京华大学。 第93章 我考不上大学 静湖旁有一条小径,两侧种满了枫树,这时节枫叶已经红透了,蘼艳的红色在枝头燃烧,一阵秋风过,叶子打着旋儿,落到地上、飘进湖里。 宋辞音视线追随那枚红叶,看它随波逐流,顺着波纹卷到了湖心。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公园二十分钟定律的确有效果,她默默点了点头,在心里打了个勾。 又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宋辞音。” 宋辞音停住,来人快走了几步。 男生鼻梁上架着银丝边眼镜,大概是因为一路赶来,滑得过低了一些,他扶上眼镜,脸上带着显眼的薄红。 “秦同学。”宋辞音问:“有事吗?” 秦远山在她跟前站定,胸膛隔着厚外套还是微微起伏着,“下午的课你都听懂了吗?” 宋辞音思考了两秒,“有一些没有完全吸收,晚上还需要好好梳理一下。” “我……”他顿了顿,语速快得像有野狗在追,“我也有一些不太明白,要不要一起讨论?我请你吃饭,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 “抱歉。”宋辞音拒绝了,“我今天晚上更想一个人复习。” “好的,我知道了。”秦远山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点,他抿了下唇,换了nb,“对了,好像还没问过你,你想考哪所大学?” “京华大学。” “好巧。”秦远山眼睛发亮,他浅浅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请问,我可以和你一起考京大吗?” 宋辞音怔住,“当然可以,京大应该会欢迎每一个报考的学子。” “如果我们都考上了京大,那时候,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秦远山定定地望着宋辞音,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抖动。 如果周熠在,他大概会惊讶得跳起来,认识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秦远山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怀春少男。 一片枫叶随着风在两人中间划出一道弧线,宋辞音平静回答:“如果只是吃饭,现在就可以。如果是其他,很抱歉,我会拒绝你。” 心重重地跳了一拍,好像断头台上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秦远山的表情短暂空白了一瞬,随后很快恢复到平时的死板。 “嗯。”他点了下头,“意料之中。” 他近乎叹息地感慨,“你变了很多。” “如果不是五官细节都一模一样,我会以为你是宋辞音的孪生姐妹。” 秦家掌握娱乐圈半壁江山,秦远山在美人堆里长大,练就一双利眼。 见到宋辞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是个美人,可惜软弱的骨头撑不起好皮囊。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这具身体里好像注入了新的灵魂,将整个人簌簌抖开了,从骨到皮,没有一处不光彩动人。 宋辞音眼皮重重一跳,“每多一分经历,就多一分收获。经历得多了,人自然就变了。”她眨了眨眼睛,“量变引起质变。” “你说得是。”秦远山牵了牵唇角。 “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他突然说:“我已经收到了psu的offer,明年春天就会去了。” “祝你考上梦校。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宋辞音礼貌微笑,“借你吉言。” 秦远山走了。 除了走的时候差点一脚滑到湖里,没有半点异常。 宋辞音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路线,却在绕过一株枫树时停住,鲜艳如血的枫树下,男人不知站了多久。 谢诣来了没有多久,不过刚刚好听完整个对白。 他没有想刻意找宋辞音,只是下意识朝最醒目的建筑行进,不想意外撞见了青春故事现场。 看到谢诣,说不上来为什么,一阵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宋辞音干脆选择了先发制人。 “你不会大学也是在京大读的吧?” “不是。谢诣是在国防大学读的书。” “我的话,”谢诣语气平缓,“应该考不上大学。” 非常坦率且平实的表述,害宋辞音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谢总谦虚。” 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胜任谢氏掌舵人,宋辞音才不信他会考不上大学。 她稍微晃了一下神,依稀记得多年前在书院读书时,教策论的夫子曾评价他们,无一人可与容颉相较。 洪翰林的小孙子素有才名,很不服气,于是半夜潜去藏书楼里翻出来容颉做过的文章,点起烛火阅读,读罢深感自愧弗如,一时情绪激动,差点烧了整座楼。 后来洪翰林打孩子的声音愣是从街头响彻巷尾。 那几篇文章也传到了宋辞音手里,的确龙章秀骨、字字珠玑。 他如若当文官,定然也有光大前程。 可那会儿,他已然奔赴边境战场两年有余了。 这样说来,容颉好像都没安安稳稳地当几年学生呢。 心像被蚂蚁蛰了一口,酸酸胀胀的。 宋辞音将其归结为,她随他爹,惜才。 “扑通。” 有重物落进水里的声音。 岸边的两人同时朝湖里看去,是一条肥硕无比的鱼,在湖水里翻了个身。 宋辞音观察了一会儿,犹疑道:“是锦鲤?” “是。”谢诣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宋辞音盯着锦鲤悠哉悠哉的尾巴,“它如此心宽体胖,一定很容易钓。” 谢诣指了指湖边草丛。 宋辞音看过去,枯黄的芦苇间,立着一个不太明显的指示牌——“禁止垂钓”。 “哦。” 谢诣很轻地笑了一下,“再过一段时间,湖水上冻,就可以冰钓了。” “冰钓?” 谢诣颔首,“在冰上钻出冰洞,支起帐篷和暖炉垂钓。暖炉上架烤盘,钓上的鱼只用油煎,最细嫩鲜美……” 说得这么多,他一定吃得不少。 “谢老师。”宋辞音出声叫他,“这一课我好像还没上过。” 谢诣深深望着宋辞音,“等你放假。” “一言为定。”宋辞音看了眼天色,夕阳已经坠到了与湖面平齐,“既然来了我未来的母校,我自当尽地主之谊,谢总可有时间赏光?我请你吃饭。” 霎那间,凤眸里满映漫天红霞,仿佛凤凰涅盘留下的吉光片羽,谢诣点了点头,“好。” 第94章 吃软不吃硬 来之前,纪茵为宋辞音整理了一份详细的京大资料,其中就包括十几所食堂的分布。 宋辞音决定考察一下未来母校的伙食水平,飞快回忆了一番京大的地图,她带着谢诣往最近的食堂走。 正值饭点,他们去的食堂恰好临近宿舍楼,乌乌泱泱挤满了饥饿的大学生。 一踏进大门,纷繁复杂的气味迎面袭来,宋辞音忍不住皱了皱眉,放慢了步伐。 谢诣走到她身前,密集的人流迫使两人缩短了社交距离,近到宋辞音能清晰地闻到谢诣身上清冷的香气。 她下意识靠得更近了一点。 “你想吃什么?” 谢诣垂眸看她,“你定就好。” 宋辞音目光环绕了一圈,十几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队。能经得起学生检验,应当都有过人之处。 蓦地,鼻尖飘过一阵辛辣的香味,她定睛一看——水煮鱼。 瞬间其他的选项都黯然失色。 “吃那个吧。” 宋辞音指了指不远处的窗口,新鲜的一锅出炉,四周的猎食者纷纷寻味而来。眼看队伍的长度即将超级加倍,她一把拉住身侧人的衣袖。 “我们得快点。” 谢诣微微侧目,拉住他的手纤细雪白,用的力气极其轻微,而他没有丝毫抵抗,就像风筝被线牵扯,随她一起加快了步伐。 窗口的阿姨久经战场,动作麻利,下手稳准狠,队伍很快排到了他们。 “能吃辣吗?” 谢诣一秒都没带犹豫,“能。” 十五分钟后,宋辞音望着对面人的脸,差点以为方才天上的晚霞都落到他脸上了。 谢小将军的嘴真硬,脸皮真薄,皮肤……唔、真白。 她起身买了盒牛奶。 “吃不惯就不吃了。” 谢诣接过牛奶,“太久没吃辣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这么不能吃辣。” 宋辞音动作一顿,这话好生耳熟。 她放下筷子,“说起来,来到这里之后,我吃了许多从前没有吃过的鱼。不过最怀念的还是崇兴楼的银鱼脍。” “那天在叶家,无意间吃到了一道银丝鱼脍,味道像极了故乡的味道……” “嗯,”谢诣很坦诚地点了点头,“是我交待厨房准备的。” 宋辞音抬首,黑眸对上谢诣的目光,男人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恭贺你,荣获金奖。” 他说得严肃又认真,好像那是什么重要程度堪比诺贝尔的奖项。 宋辞音反倒不自在起来,“不是什么很难的比赛,若是连这个也赢不了,父亲该托梦骂我了。” “嗯,我知道。”谢诣唇角微微上翘。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宋辞音低头挑去碗里的香菜。 他知道她练了多久的字吗?他知道她的字写得什么样吗? 不过,宋辞音想了想,她也不知道谢诣这么会钓鱼,也不知道他还擅经商。 他们这姑且也算是扯平了。 一顿饭吃到天色昏暗。 谢诣送宋辞音回酒店。 兰锦的招牌在高处闪烁。 宋辞音停下脚步,“就到这吧,谢谢 。” 谢诣正要说话,一道男声响起,清澈的底色掺了些沙砾般微哑。 “你不是说想一个人走走?” 高大的身影从沉沉夜色中走出来,穆予昭拉下卫衣帽子,露出棱角分明的面庞。 他这活像遇见了电信诈骗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宋辞音奇怪地看他一眼:“偶然间碰到了熟人。” 熟人? 穆予昭眉毛一凌。 “谢总,这么巧也来了京大?”内容是正常的寒暄,语气却带着讥讽。 二人目光一触即分。 都从彼此的眼底瞥见了胜过京市11月底气温的冰寒之色。 谢诣淡声道:“京大风景秀丽,海纳百川,人人都可来。” 穆予昭轻嗤一声,“是啊,审核太不严密,什么别有用心的人都能进。” 他不是瞎子,谢诣看宋辞音的眼神,他岂会读不懂? 谢诣和柏清衍,一路货色。 谢诣没有搭理他幼稚的挑衅,偏头对宋辞音说,“快回去吧,不是还有功课要整理。” 这话说得深得宋辞音之心,刚刚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惦记着。 “嗯,拜拜。” 她挥挥手,转身往酒店里走。 穆予昭扫了谢诣一眼,转身飞快跟了上去。 “工作日,谢诣不忙工作,跑到京大来,游手好闲。”穆予昭紧跟着宋辞音,低声碎碎念。 宋辞音不由得心生感慨,世道真是变了,从前十天有八天都在翘课的纨绔子弟竟也有说别人游手好闲的一天。 见宋辞音没回应,穆予昭声音软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我去湖边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然后就一直在门口等你,晚上风好大……” 听着还怪可怜的。 宋辞音拦下接过的酒店服务人员,“您好,待会麻烦给1008送一壶姜茶,谢谢。” 服务员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的,请稍等。” 穆予昭神色怔忪,喉咙也跟着痒了痒,没忍住咳了一声,好像他真的很需要喝一壶姜茶似的。 宋辞音按下电梯,“注意保暖,后面几天的行程很满。” 她眉目温软,声音又甜又和缓,京市的春天仿佛提前降临了似的,一场春雨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人的心上,轻而易举熄灭了一直燃烧的山火。 太要命。 “……嗯。”穆予昭闷声应了。 10楼到了。 穆予昭扶着电梯门,回过头,“晚安。” 宋辞音弯了弯眉眼,“晚安。” 电梯一路上行到16楼,宋辞音迫不及待进了门,不吸收整理完今天的内容,晚上是不可能安的。 她翻阅笔记,发现今天的内容恰好处在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是她能吸收领悟的极限。 这还只是第一天。 宋辞音眉梢微微一动。 另一头,穆予昭捧着茶杯,新奇地打量。 这就是,姜茶。 宋辞音点给他的姜茶。 低头抿了一口。 烫、辣,……但很暖。 如果再有一碟削去果皮,切好的苹果就更好了。 氤氲的水汽洇湿了眉眼,穆予昭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 原来宋辞音,吃软不吃硬。 第95章 为什么人还没来? “这节课我们主要讨论一些基础的数论问题。数论是专门研究整数的纯数学的分支。它被誉为‘数学女王’,高斯曾称它‘数学中的皇冠’。” “……它就像一首隽永的小诗,言有尽而意无穷。希望通过今天的课程,大家能够体悟到数论之美。” 梁秋池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她接到的指示是课程要稍作拔高。 “稍”这个字眼的度实在很难把握,就像中餐菜谱里的“适量”。 梁秋池只能凭直觉挑出了两个她认为很基础的定理。 不过,底下的学生似乎不太认可“基础”…… 梁秋池蹙了蹙娟秀的眉,这都听不懂吗? 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一众迷茫和死气沉沉中,少女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熠熠生辉,让人无法不注意到她。 更何况,她还如此专注又认真地盯着自己看。 梁秋池得到了一点信心,“这位、这位……” “梁老师,我叫宋辞音。”宋辞音笑眯眯地接话。 “宋辞音同学。”梁秋池问:“刚刚说的定理你听明白了吗?” 宋辞音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梁秋池:“……” 给高中生上课竟然比给柏教授献殷勤还难呢。 “是哪里听不懂?”梁秋池问。 宋辞音遂举起自己的小本本,提出了一个个问题。 梁秋池稍作思考,尽量用更简单直白的话语表述,一一给予解答。 很快—— 宋辞音点了点头,“谢谢梁老师,我明白了。” 梁秋池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宋辞音的举动似乎给了其他同学不少勇气,又陆续有人提出了问题,直到超出预定的下课时间10分钟,仍有几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环绕着梁秋池。 微微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梁秋池皱了下眉,她接下来要去旁听柏教授的课,没有这么多时间解答高中生1+1为什么不等于2的问题,但就这么走了也有违教学规范…… 她的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了宋辞音身上。 梁秋池走下讲台,“宋辞音同学。” “嗯?”宋辞音仰头望着年轻的学者,“梁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梁秋池矜持一笑,“大家对数论的热情让我很有感触,但时间有限,无法一一回答。如果大家在课后还有其他问题的话,可否麻烦你协助收集整理大家的问题,一并反馈给我。” “当然可以。”宋辞音一口应下,嘴角浅浅翘起,“不知道您的办公室在哪?” 梁秋池眸光流转,对她的配合非常满意,略一思索,她道:“我不一定会在办公室。这样吧,你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纤长的指尖点出微信二维码,手机尾端的粉色挂链摇摇晃晃,发出一阵细响。 宋辞音多看了一眼,而后扫描了屏幕上的二维码,列表里又多出一个人。 梁秋池满意地点点头,匆匆宣布下课,拿起包,她踩着高跟鞋飞快离开。 宋辞音慢吞吞放下手机,收获了同期学生或惊讶或扼腕的眼神。 “宋辞音,你好勇,我根本不敢看她,感觉在她眼里我跟吗喽没区别。” “我也想加美女老师的微信!” 宋辞音笑了笑,“梁老师可能只是随便挑了一只她看得顺眼的猴子。” 穆予昭瞥了她一眼,不太赞同,顺眼就顺眼,什么猴子,哪有她这么可爱的猴子。 为提高效率,宋辞音在教室里组织大家把不明白的问题都提出来,能探讨明白的就过掉,留下几个大家都不能确定的整理好发给梁秋池。 吃午饭时,宋辞音随口问穆予昭:“梁老师手机上那是碧玺吗?” 穆予昭正着力观察宋辞音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闻言疑惑抬头,“什么?” “梁老师手机上的挂链看起来很像粉色碧玺,不过我不是非常确定。”宋辞音解释道。 所以她想问问专业出身的穆予昭。 穆予昭想也不想地回答:“谁家好男人天天盯着女生的东西看?我从来不注意这些。” 宋辞音:“……” 那可能她经常捉住的视线是来自鬼的吧。 穆予昭摩挲了几下塑料筷子,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看别的女生。” 他突然灵光一闪,“你喜欢粉色的石头吗?碧玺一般般,我有几颗粉钻成色还不错。” “不喜欢。不了解。吃饭。” “……哦。” 上午的课,大家勉强还觉得自己算是灵长类动物。到了下午,大家不由得心生怀疑,或许他们都是应该住在下水道的老鼠。 宋辞音拖着信息过载的大脑返回房间,视线略过隔壁的套房,轻轻抿了下唇,还是进了自己的房间。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宋辞音点开来看,是梁秋池发来了问题解答。 黑眸微微闪了一下,宋辞音斟酌着表示了感谢,又精挑细选了一个表情包,然后才发过去消息。 【梁老师的手机挂链很好看,碧玺的颜色和指甲颜色好像哦】 那头梁秋池放下护甲油,眼睛里升起笑意。 【你发现了?我特地比照指甲的颜色挑的石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发现呢】 精心打理到每一根指甲的细节被人发现总是让人喜悦。 还得是女孩子。 不像研究所里的男同事,只会说“你今天的嘴巴好红啊”。 宋辞音眼睫微垂,一手敲字,一手翻开资料。 【大概因为梁老师的学术成就太过出色,让人很难再关注到其他。】 【你也很棒,吸收理解能力很强。】 宋辞音找了一个哭脸,点击发送。 【是梁老师讲得好,下午的课我有好多内容没有完全明白。】 梁秋池看到消息,眼中笑意更深。就知道这些人,科研不行,教学更不行,她饶有兴致地发问,“是什么问题?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宋辞音眉梢微扬,抓住机会发问。 她反应很快,许多问题一点就通,又不着痕迹地吹捧了梁秋池一番。 梁秋池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什么养成类小游戏,稍微费点心思就能过关,然后家养的小人随机掉落一堆叫人心情舒畅的彩虹屁,每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一时上头玩到了半夜。 直到宋辞音感觉差不多了,提醒对面,该到休息时间了。 梁秋池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前辈项目忙不过来还要带学生,原来为人师的感觉如此充实又美妙。 而在一墙之隔的1610,柏清衍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时钟。 不应该。 他看过很多宋辞音的试卷,清楚她的水平,依照今天的课程安排,有至少10%的内容是她暂时无法吸收的。 为什么人还没来? 第96章 误发 他或许还是低估宋辞音了。 柏清衍找出冬令营日程表,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分析了一遍。 他们开了几次会,经过几轮调整才最终定下来内容。 计数不分家,他与数院的老师经常有合作项目,基本都有所了解。 昨天的课程只是入门,今天的难度将有一个跃升。 黑色鎏金的钢笔在梁秋池的名字下划了一道横线。 普林斯顿回来的青年教师,十几岁获得imo国际数学竞赛金奖,带的是京大专为数学特长生开设的“数班”。 她应该很难理解对数学有一定兴趣的普通高中生水平,选择的话题难度一定不止“稍微拔高”…… 柏清衍不紧不慢地合上笔盖,用力按下,一阵轻微的反作用力传导至指腹。 宋辞音一直很聪明,他大概还是低估了她的学习能力。 柏清衍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徐教授,您好……” 隔天,柏清衍还未进研究室,就听到里头一阵欢声笑语。 “梁老师真是人美心善!” “再不摄入一点茶多酚,我的脑子就要转不动了。” “这家最近很火哎,听说队排得都能守长城了!” 他推开门,梁秋池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研究室,他那几个没出息的学生一人捧着一杯奶茶,听到开门的动静,个个心虚的低着头不敢抬。 他平时发给他们的工资应该够喝一杯倒一杯了吧。 为什么天天像吃不饱穿不暖一样? 柏清衍笑容清淡,“梁老师,你怎么来了?” 梁秋池抬手撩开头发,并不刻意地露出水滴形钻石耳环,“我答应请学生喝东西,没想到不小心订多了,就拿过来分享一下。” 她捧着奶茶递过去,中指处的花型钻戒光华璀璨。 “柏教授也尝一尝吧。” 高师兄透过熄灭的电脑屏幕看见柏清衍脸上的笑容敛了一瞬, 但随即又重新露出了点淡笑。 不妙啊,老板心情指数呈现三颗星转两颗星趋势。 他立刻抬头,一拍脑袋,“哎哟,都是我的错,我忘记跟梁老师说我们导师从来不碰乳制品了。” 高师兄起身,乖巧道:“老师,您的茶我早上已经沏好了,现在温度应该刚好。” 关海呛了一下,差点被珍珠噎走。 怪不得一大早听见师兄念什么“绿茶八十,红茶九十”。 还以为是“大锤八十,小锤四十”的变体,原来是新学问啊! 梁秋池面上不由得带出几分尴尬,“这样啊……”眼神流转间,她又有了新想法,“说来我前些天刚得了几块老茶饼,待会儿就拿来给柏教授。我也喝不懂,给了我实在是浪费。” 柏清衍面上笑容不变, 口吻却相当冷淡,他说:“谢谢梁老师的好意,不用了。” 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没找,梁秋池顿时更尴尬了。 高师兄见状快走两步,拉开屋里一个平平无奇的柜子。 满满一柜的武夷山大红袍、金骏眉、西湖龙井映入眼帘。 他煞有介事地说:“目前预计老师喝完这一柜子茶,关师弟应该差不多就毕业了。” 关海目瞪口呆:“那我还能毕业吗?” “噗——” 研究室里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梁秋池动了动稍显僵硬的手指,原来的确是不需要。 她神情放松了一点,笑着说:“我还有工作,不打扰你们忙了。” 梁秋池快走了几分钟,逃回自己的办公室。 “梁老师,昨天的测评表给我一份。” 梁秋池在桌上找到表格。 男同事从她桌边经过拿表,“嚯,你这大钻戒。”他啧啧称奇,“打字不嫌累吗?” 梁秋池:“…………” 适可而止吧!臭直男!!! 教3楼。 嘉华的学生们环绕着宋辞音坐成一圈,听她讲解昨天的内容。 有昨天梁秋池的无私解答,加上自己的领悟,宋辞音基本已经掌握了新知识点。 这个时代弥足珍贵之处不少,其一就是有大量的知识唾手可得。 宋辞音自认是受益者,也愿意做传播者。 “听你讲完清楚多了。”第5名长舒了一口气。 “昨天的是清楚了,今天的还遥遥无期。”第9名苦着脸,“这个徐教授讲得也太难了吧。” “是好难。”班长皱眉,“我问了我之前参加过清大数学夏令营的朋友,他说根本没有这么难。我们这跟集训队的难度差不多了都……” 宋辞音扫了一眼日程表,今天这位徐教授讲的内容与日程表上有一定出入,像是一时兴起,把原本只是5x0=0的题目硬生生拓展到limn→+∞ xn =0,她也听得颇为痛苦。 “事已至此,先去吃饭吧。” 宋辞音一锤定音,一行人纷纷听从她的指令站起身。 只是几天的冬令营,她已然凭借出色的体力、脑力以及过人的胆识成为这批学生的主心骨。 包围圈外的穆予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跟着一起离开。 他从第一天下午开始就深刻认识到这不是他目前能轻易涉足的领域。 人生需要适度放弃,更别说那个姓秦的小子昨天就以家中有事为由申请了提前退营,班上没有他看不顺眼的人,在楼下蹲了好几天,也没再见到谢诣。 宋辞音白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晚上也在忙学习,柏清衍显然没有可乘之机。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晚上要加班加点上线上课——总不能出来一学习一趟还让成绩退步了。 “今天有金枪鱼片, 我给你拿了一点。”穆予昭从酒店的自助餐台边端回一碟色泽鲜红的生鱼片。 宋辞音:“还有这道菜吗?我刚刚没有看到。” “限量供应。”穆予昭眼睛眨也没眨,“刚上的被我看到了。” 宋辞音眉梢轻轻动了一下,她伸手接过,礼貌地问了一句:“课程有听不懂的地方吗?” 穆予昭很坦诚,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我都听不懂。” 宋辞音:“……” 她想了想,劝道:“这次冬令营的课程难度有些超标,对你来说,收益太低了。我建议你报一个针对高中重难点知识的班,效果会更好。” 穆予昭心情瞬间就明媚了,脸上倒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不想当逃兵。” 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出息,宋辞音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 就在这时候,宋辞音的手机“叮咚”一声。 是微信新消息提醒。 【梁秋池:\/图片\/】 【梁秋池:哎呀,不好意思,宋辞音同学,本来想发给我朋友的,没想到误发给你了】 第97章 我来就山 梁秋池发来的照片里,是她对着镜子的一张自拍。 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耳环和举着手机那只手上的戒指相映成趣。 宋辞音抬眸:“戒指是一朵花缺了一瓣,耳环恰好就是那一瓣,钻石材质,镶嵌蓝宝石,是哪家的珠宝?” 穆予昭心有疑虑,但仍不假思索地回道:“hn的高珠。” 见宋辞音似乎颇有兴趣的样子,他接着说:“这一系列设计的创意不错,但蓝宝石净度一般。采用缅甸矿出产的蓝宝石,质感不及克什米尔产地的……” 穆家是在宝石与枪炮中壮大的家族。 穆予昭熟悉珠宝就如同熟悉军火。 他五官线条处处凌厉,即便谈起柔美的珠宝,也像在说m16虽然具有较好的精度和射程,但不及ak47简单耐用。 宋辞音比了个ok的手势,低下头敲字。 找了几个眼冒爱心的表情包,以示收到照片的惊喜,继而套用穆予昭的介绍不着痕迹地夸了一通梁秋池。 那头的梁秋池捧着手机,把几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不枉她今天戴了一天,总算有识货的人。 什么柏清衍,她这么好看不知道夸,她送的茶也不要,真是不知情不知趣的男人。 不会提供情绪价值的男人长得再好看、家世再好又有什么用?!! 【梁秋池:今天的课难不难?】 梁秋池记得当初草草翻过一遍他们的课程表,今天好像是轮到徐教授上的课。 徐教授连本科生的课都许久不带了,现在去给小朋友上课…… 那场面,她都可以想象有多惨烈了。 听了这么多夸赞,梁秋池自觉也得主动点,否则岂不成了白嫖? 宋辞音收到消息,眸中瞬间逸出笑意。 对面的穆予昭心中当即警铃大作。 “你在跟谁聊天?” 刚刚问他的话,难不成都是为了去跟别人聊天? 连他特地找人送来的鱼都不吃了。 明明前两天就三文鱼片多吃了几筷子。 心底噌地冒出来一股酸气,绕着心尖打了个转儿。 宋辞音压低了声音,“梁老师。” 穆予昭眉峰微拢,“她?” 跟那个女老师有这么多聊的吗?还聊得这么开心? 有一个叶有仪还不够? 他自从加上宋辞音的微信,她就没跟他说过话,到现在聊天框还就只有一行系统提示…… “你跟梁……” “嘘。” 穆予昭话未说完,宋辞音打断了他。 深黑色瞳孔里,隐约有醉人心神的流光闪烁,宋辞音弯了弯眼睛,“这是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穆予昭看着她,怔怔地合上了嘴唇。 秘密……? 怎么突然间就有他们俩的秘密了? 还怪、怪亲密的。 穆予昭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撞了满怀,一直神不守舍地坐在原地。 直到宋辞音吃完了那一碟子金枪鱼片,穆予昭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上楼,忽然回过神来—— 不是? 那个梁什么的谁啊? 宋辞音干嘛要跟她聊天,竟然还成了秘密??? 穆予昭在原地化身制冷机,面色愈发不善,眉眼间戾气更盛。 每一个路过餐厅的人,都因为他出挑的气质和面容,忍不住转头多看一眼,然而很快就被他一身冷厉之气冻得不轻,飞速把头转了回去,同时还加快了脚步。 宋辞音带上房门,给梁秋池发消息,“梁老师,你打字累不累呀?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语音。” 摘下戒指放进首饰盒里,梁秋池甩了甩手,重倒是不算重,但打字久了确实会有一点累啦。 她按下微信的语音通讯,那头传来了又甜又软的女声。 “梁老师晚上好。” 宋辞音对微信的即时通讯功能很满意,相较文字要方便快捷得多,讲解题目的效率比昨天更高了。 梁秋池对微信的语音功能也很满意,声音果然比冷冰冰的文字更动人,声音又好听又漂亮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梁老师真厉害”,搁谁谁不迷糊? 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有朋友会花几百万在游戏里给虚拟人物抽漂亮衣服了,就像她现在也想了解一下有没有氪金服务能多来几个夸夸语音包。 今天的题目还比昨天更难,果然伴随着体验提升,难度也增大了。 不过,她哪怕没在国内的高中读过书,那天上过一堂课,也大概对学生们的水平有所了解。 “现在的课程是不是对你们来说难度太高了?连你都觉得难以理解的话,其他学生应该更无法吸收了。” 宋辞音轻轻“嗯”了一声,“是呀,大家都有点听不懂。” “对了,梁老师……”少女的声音突然踌躇了起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梁秋池问。 “梁老师,因为其他同学也都有跟我类似的困惑,所以……其实每次你跟我讲过之后,我都会再跟其他同学们讲解一遍。你会不会介意啊?” “当然不会。”梁秋池心霎时间软了。 多好的小姑娘,不仅自己学,还带着同学一起学。 “这样不行。”梁秋池一颗整顿不良教学风气的心冉冉升起,不能再让老师们为了展现京大数学系的水平而炫技了,学生们都听不懂的课还有什么意义。 这是为了培养中学生对高等数学的兴趣,引领数学入门的课程,不是针对特长生们的集训! “我明天要去找院长反映一下,后续课程应当适当调整难度。” “嗯嗯,我也觉得,那就谢谢梁老师啦。” 两人互道了晚安,宋辞音放下手机。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 宋辞音打开门,柏清衍正立在门外,一双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她。 柏清衍扶住门框,“音音,这几天的课上得如何?”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在此之前,柏清衍也不曾想到,他与宋辞音之间,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他。 第98章 计划开端即失败 他已经很久没见宋辞音了。 柏清衍心想。 距离他们上一次好好地、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他讲课,宋辞音听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 久到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那时候的宋辞音是用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敬佩?还是专注? 就好像那杯梨子水一样,清甜的滋味慢慢消失在舌尖,他已经品味不到。 柏清衍后来又找人煮了几次梨子水,不管是家里的阿姨还是御膳世家的厨子,无论如何都不是宋辞音递给他的味道。 那股一直被理智锁在心底的烦躁与渴望,骤然冲破牢笼奔涌了出来,而后被他重新压制下去,定格成脸上仿佛亘古不变的笑意。 “音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柏教授是在为之后的课提前进行调研吗?” 柏清衍轻轻笑了一声,“你就当是吧。” “内容很有趣,也很实用。” 宋辞音能感觉到,现在回想起之前的一些所谓难题,已经不再那么无从下手,这也是她没有干脆掀了摊子,不再继续参加冬令营的原因。 柏清衍微微颔首,这正是他设计课程的初衷,“当你学会高等数学的工具,就如同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再回看高中数学题,自然能够一眼参破。” 只是,他出于私心,抽去了几级攀上巨人肩膀的梯子。 “就是攀上巨人肩膀的路途,”宋辞音顿了顿,“太过艰难了些。” 浅色的瞳孔里,一缕流光一闪而过,柏清衍依旧带着一脸淡然的笑容,“克服地心引力是人类永恒的课题。” “是啊。不过,经过一些努力,目前遇见的困难都被攻克了。”宋辞音翘起唇角,眉眼霎时间舒展开。 柏清衍仿佛看到了一朵昙花的绽放,花朵和月色一般朦胧,美得让人惊叹。 那笑容转瞬即逝,柏清衍也敛住了思绪。 努力。 柏清衍抓住了关键词。 也很快发现了其中的盲点。 这里缺乏明确的前缀。 怎样的努力? 还有,谁的努力? “哦?”他清隽挺拔地立在走廊灯下,“那看来这次的课程,你收获不小。” 他垂眸,目光落在宋辞音的眼下。 过道墙壁上暖色的灯光笼着少女的脸庞,她犹如玉石雕刻而成,散发着莹润洁白的光,但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色,是白璧微瑕。 心脏蓦地塌陷下去一小块,柏清衍望着宋辞音的目光深邃如海,“我一直在等你,如果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他说的似乎全然出自真心,不过对上他,再像真心,也总让人下意识打上几分折。 分辨起来太难了,至少宋辞音没什么兴致,她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肉眼可见的敷衍。 “谢谢柏教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记得您的承诺。” “会有需要的。”柏清衍不紧不慢地说:“明天是我的课。原定的老师临时有事需要出差,我的课提前了。” 他等不及了。 听柏清衍这么一说,宋辞音就知道,梁秋池的反映至少明天应该是见不到成效了。 啧。 明天怕是又要哀鸿遍野。 今晚再紧急复习一下父亲当初是怎么变着花样赞美母亲的。 可父亲还会写诗,她不会,实在是少了一大利器。 还好梁老师不嫌弃。 刚刚讲解过的内容还需要再整合一番,明天才好跟其他同学分享。 时间紧、任务重,哪有功夫在这跟柏清衍耗。 宋辞音礼貌笑笑,抬起头说了声:“好的,期待柏教授明天的授课。我还有功课要学,晚安。” 说着,她也不等柏清衍回应,飞快转身进了房间,带上房门,顺便落了锁,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一声清晰的“咔哒”锁芯合上的声音响彻在静夜里,柏清衍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眉心微皱,他轻叹一声。 “晚安。” 第二天,宋辞音和其他同学一起探讨好昨天的课程内容,坐回座位。 低头写了几道公式,她突然放下笔,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穆予昭。 今天这么安静? 穆予昭单手支着下巴,长睫低垂,整个人都蔫蔫的。 “你没事吧?” 穆予昭心中窃喜了一瞬,她果然关心我。 强行抑制住了上扬的嘴角,穆予昭压低了声音,很是虚弱似的,“没事,可能是昨天没休息好,你好好学习,不用管我。” 弱小、坚强、还识大体。 完美。 宋辞音“哦”了一声,转回去继续写自己的字。 她虽然不通病理,但从小就见过弟弟为了不写大字,是怎么一旬要生三回病的。 原着里能去无人区探险的穆予昭突然病比西子还多三分,谁信呢…… 柏清衍走进教室时,几个姑娘不约而同发出小小的惊呼。 纵然几天的地狱课程将她们反复碾压,已使得她们的肉体和灵魂呈现半脱离状态,这一刻,小姑娘们还是精神一振,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呼唤—— “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嘴巴没死,还想强吻别人,可怕得很!” “这么年轻、这么帅!京大人未免也吃太好了,这不是我们智性恋的天菜吗?!” 智性恋? 宋辞音从字面大概判断出了意思,她面无表情地想,等她们上完课大概就能彻底戒掉这个癖好,化身无性恋了。 穆予昭脸色则在瞬间冻结,心脏猛地提起来,柏清衍怎么会今天就来了? 行程表上明明写的是明天,他已经做好了计划,上午出现征兆、下午生病、晚上加重、第二天必须要宋辞音陪同去医院的一整套流程。 穆予昭下意识看了一眼宋辞音,她还在看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公式和字符。 心一点点放了回去。 没关系,宋辞音心里只有学习,就算她对柏清衍礼貌一点,也都是因为想从他那儿获得知识。 第99章 笑容守恒定律 “这节课主要讲授的是计算机科学领域的基础数学和方法,我们将通过研究离散数学中的基本等价公式来开启整堂课……” “虽然是计算机领域的必修课,但并不需要使用到电脑,大家准备好白纸即可。” “当然,”柏清衍微弯眼睛,“大脑可不能一片空白。” “好!” 台下的学生们齐齐应声。 这是大概是开课以来,除了第一节课,大家最眼里有光的时刻。 宋辞音却不像他们那样放松,指尖捏紧了笔,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渐渐地,随着课程深入,她的手慢慢松开。 扑面而来的,竟然是一阵和风细雨。 她蹙了蹙眉,怎么会,如此简单? 这并不是说,柏清衍教授的内容很浅显,而是他切入的角度更贴合他们这群学生的思维。 前几天的老师讲的都很好,但多少都有点不顾人死活的味道。 他们乘着推进器,上了巨人的肩膀,然后对底下的学生说,风景很好,你们为什么还不上来? 而学生们只能在底下努力用间隔两三米才有的踏板尽力往上蹦。 柏清衍却不是这样,他和学生们站在一起,他每踏出一步就多出一级台阶,引着学生们一步步往上攀爬,直到他停住脚步,大家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原来他们已经达到了如此高度。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余下的时间,我留了一道思考题,请大家以小组为单位讨论并汇报。” 学生们自觉挪动起来开始组队。 柏清衍毫不意外地发现宋辞音是最受欢迎的组员,哪怕她身边跟着一个没有一点用处的挂件,大家仍然想要聚拢在她身边。 柏清衍冷冷地斜了一眼穆予昭,一无是处。 穆予昭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并回以同样冷冽的眼神,他飞快挑了下眉,然后低咳了两声,低眉顺眼地跟着宋辞音挪动。 怎样?不爽? 不爽也憋着,宋辞音就是愿意带他一起玩。 柏清衍微微一笑,“那边的男同学,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到旁边休息一下,不必勉强自己。” 穆予昭:“不……” 话音未落,宋辞音扭头对穆予昭说:“老师说得是,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去休息吧。” 正好他不是刚刚一直在装病,老实说,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让宋辞音刮目相看了。 班长跟着附和,“是啊是啊,穆予昭同学,你千万别勉强,我听说身体素质好的人要么不生病,一生病就容易变严重。” 第九名点头,“对对,这好像叫细胞因子风暴,很严重的!” 他边说边殷切地把穆予昭的椅子搬到了教室边边上,然后拖着自己的椅子坐到了宋辞音那桌。 这尊大佛走了,宋辞音旁边就多了一个空位,计划通√! 相处这些天下来,大家也没那么怕他了。 更何况,宋辞音都发话了,穆予昭不会不听的。 大家齐刷刷用关切的眼神望着身体虚弱的穆予昭同学。 穆予昭:“………” 柏清衍立在讲台边,唇边噙着笑意欣赏穆予昭骑虎难下,不得不坐到角落的模样。 他姿态优雅地挽起袖口,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浓茶,趁着学生们自主探讨的功夫按了按眉心。 昨天几乎一夜没睡,连夜修改了教案。 到底还是舍不得。 柏清衍一级一级补上了自己抽走的阶梯。 小姑娘都熬出黑眼圈了,真倔。 明明他就在隔壁,如果觉得太难,不会的话,跟他说就好了。 快十二点了还不休息,还要继续钻研…… 罢了。 他又喝了一口茶,走下了讲台。 一路沐浴着角落里沉沉的注视,柏清衍辅导完了其他所有小组,才施施然走到宋辞音那一桌。 “有没有考虑过使用德摩根定律?会更加简略。” 宋辞音对柏清衍的种种小动作再不爽,专业领域方面还是尊重的,他一提,立刻调动起记忆。 德摩根定律,简单来说就是“否‘且’,‘且’变‘或’;否‘或’,‘或’变‘且’”。 带入之后,推导果然更顺畅了。 “谢谢柏老师。”清甜的声音响起。 柏清衍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喉结剧烈滑动,只觉得这句话,比再浓的茶都更让他精神大好。 片刻后,他唇角微扬,“不客气。”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快乐从穆予昭脸上转移到了柏清衍脸上。 穆予昭板着脸,目光始终落在宋辞音身上。 她看向柏清衍的眼睛那么专注,眉眼都带着光,好像他是什么很值得尊敬的人一样。 穆予昭两条长腿交叠在身前,神情严肃。 男人还是要有一技之长。 他会潜水、会跳伞、会开飞机、开潜艇,只要宋辞音想,他都可以教她。 那时候,她会不会也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可宋辞音目前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穆予昭抿紧了唇。 “噗通”一声。 心脏好像猝不及防被丢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洞里。 鉴于柏清衍的师德大爆发,宋辞音没有再去找梁秋池借木头来敲敲打打做梯子。 她难得悠闲地逛了一圈校园,摸了两把草丛里窜出来的猫,才回了房间。 大概是运动量大了,晚餐的摄入不够,宋辞音叫了客房服务,得到那头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回复后,她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时,微信攒了一堆消息。 【梁秋池:今天有没有不会的题目?】 【梁秋池:我去找院长好好谈过了,他说会考虑我的意见!】 【梁秋池:\/大哥点烟.jpg\/】 【梁秋池:\/图片\/】 【梁秋池:哎呀,晚上火锅吃多了,小肚子都凸出来了】 宋辞音划到最新一条的消息,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父亲曾经说过,如果母亲主动提出自己的缺点,你要做的一定不是附和,而是否定。 总归昨天也紧急复习了,不能浪费。 宋辞音拨通了语音电话。 那头传来了梁秋池矜持的声音,“我都准备睡美容觉了。可是一想到要是有小朋友被题目难得抓头发怎么办?” “年少不知头发好,错把数学当作宝。” “报告梁老师,头发目前一切安好。” 梁秋池轻轻“咦”了一声,“今天不是张教授讲概率论吗?应该有一定难度。” “不是,张教授好像是出差了,今天上课的是柏教授。” 柏清衍? 那就更不应该了。 柏清衍上课是出了名的难,梁秋池自诩有些天赋,但京大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柏清衍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带过的学生们都说,柏教授那样的人根本理解不了普通人的世界,就像习惯了用打火机生火的人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还在钻木取火。 “柏教授的课不难吗?” 宋辞音公正地评判,“有一定难度,但他讲得很通俗易懂。” 通俗易懂? 这是可以用在柏清衍身上的词汇吗? 梁秋池的脑袋上飘起近乎实体化的问号。 那头宋辞音的声音传来,“稍等,有人敲门,应该是我叫的客房服务到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继而是门锁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梁秋池听见了一道温柔缱绻的“音音”。 ——那是柏清衍的声音。 第100章 塌房 柏家是人尽皆知的大家族。 在柏清衍看来,这个“大”字仅具有物理上的意义。 他拥有无数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每逢农历新年,来自四面八方的亲眷能塞满整个庄园。 人的欲望无限,但资源始终有限,在成为人人都知道的柏大少之前,他走过了许多路。 生存教会他,做的每一分工作,都要被看见。 被看见,才有意义。 所以他来了。 他为研究钻木取火的原理熬了一整个晚上,难道不值得宋辞音一句夸奖吗? 门打开了,宋辞音就站在门里。 她像是刚从浴室走出来,头发半干,带着一点自然的曲度,随意散在肩头,和平时截然不同。 热气蒸腾出薄红覆在脸上,衬出皮肤雪一样的剔透白皙,脖子细长,两片唇红润泛着光泽,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淡淡的阴影垂在眼下。 沐浴露的香气顷刻间席卷而来,柏清衍在那一刹那找回了他以为早就丢掉的礼义廉耻。 ——那东西是做给旁人看的,柏清衍向来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摆出来。 他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并为自己深夜而来的唐突而感到由衷的抱歉。 “音音。” 他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只记得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柏教授?”宋辞音问:“有事吗?” 柏清衍用力闭了闭眼睛,找回理智,他勾了下唇,“没什么,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今天课程的感受。” “昨天你的反馈给了我很大启发,由此对授课做了改动,不知道学生们满不满意。” 宋辞音点了下头,“很满意。同学们都在称赞柏教授。” “只要你想,剩下的课程,都可以是这样。”柏清衍意味深长地说。 宋辞音笑了笑,“所有的学生都想。不过我们一致尊重学校的教学安排,像前几天的教授们那样,留给学生更大的自主学习空间也不错。” 她要是直接说自己想,岂不是要欠了柏清衍人情? 柏清衍定定地看了宋辞音几秒。 想听她说句好话,可真是比改学生的论文还难。 目光扫过宋辞音的肩头,发尾打湿了一小块布料,柏清衍的心也随之湿润了起来。 “回去吹头发吧,天冷,别着凉了。” “好哦。”宋辞音乖乖应了。 “今晚应该能早点休息了吧。” “托您的福,是的。” 随口一句客套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柏清衍,他突地轻笑一声,“知道了,晚安。” 宋辞音挥了挥手,回身进了房间。 走了两步她才反应过来,好像忘了什么事。 电话! 举起握在手里的手机,语音通话已经终止了。 是刚刚不小心按到了吗?还是对面挂了电话。 宋辞音不能确定,她简单解释了两句。然后发过去了方才没来得及说的话。 【宋辞音:术数里有言,“背无三甲,腹无三壬,此皆不寿之验。”小肚子是福寿之相,梁老师是有福之人。】 【宋辞音:除此之外,我也觉得很好看,就像教3楼中庭的雕像,异常坚固稳定的大理石因为腹部的凸起而呈现出柔美的水痕,充满了神性。】 她从玄学和主观角度夸了一通,又尝试从健康角度分析了一遍。 对面却始终没有回复。 难道是睡美容觉了? 客房服务终于到了,宋辞音无暇再想,放下手机,吃了一小碗馄饨,然后消了会儿食,她拉上被子,安稳地睡过去了。 屏幕那头,梁秋池仰躺在大床上,辗转反侧。 听到“只要你想,剩下的课程,都可以是这样”时,她一时惊慌失措按到了挂断。 这句话的深意,她不敢细想。 柏清衍桌上的高中英语书,突然牵头组织起来的冬令营,难度异常高的课程,都和晚上这声柔肠百转的“音音”联系了起来。 他早有预谋。 为了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 并且绝不是单纯的照顾后辈。 她跟着柏清衍跑了好些年,何曾听到过他那样的声音。隔着网线都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梁秋池攥紧了被角。 过量的情感冲击着心灵,她咬紧了下唇,一个翻身坐起来,抄起床头的泰迪熊,狠狠给了一拳。 高高供奉在神坛上的雕像出现了一道裂纹,飞快地四散开,遍布了神像全身。 半晌,她举起手机,又看了一遍消息,牙齿慢慢松开。 小朋友学得真杂,从面相学到生理学都有研究呢。 教3楼中庭的雕像? 那不是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吗? 梁秋池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带上了一点笑意。 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倒回床上,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细节。 宋辞音提起柏清衍时没有半点不自然,与柏清衍的交谈也是客气有礼。 他们之前认识,但至少对宋辞音来说,不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那大概就是柏清衍单方面的图谋不轨? 梁秋池度过了十分艰难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冲去了柏清衍的研究室。 高师兄已经见怪不怪。 “梁老师,早上好。” 视线掠过梁秋池空空如也的手。 咦,今天竟然没带吃的来? 老师魅力值有所下降啊。 梁秋池的眼睛在研究室兜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玩笑道:“柏教授最近工作量是不是不太饱和?这个点还没来上班。” “没有的事,”关海出声维护导师颜面,“老师最近忙得都没空回家住,一直住在兰锦。” 梁秋池眼角猛地跳了两下,艰难地发出声音,“……这样啊,我们院冬令营的小朋友好像也住兰锦呢。” “对对。”关海点头,“老师隔壁就住了一个小姑娘。” 梁秋池一听这话,心底某个角落“咻”地一下就彻底塌了。 可能是她的房子吧。 学生们可能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兰锦就是柏清衍的产业,想安排个人住在他隔壁,再顺手不过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梁秋池笑着说:“既然柏教授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老师他应该去教3楼了,今天冬令营的小组实践也是他指导,听说是朱教授生病了。”关海殷切地提醒了一句。 朱教授生病了? 她分明昨天还看到他老人家在办公室打了一套八段锦,力道十足、虎虎生威。 “好的。”梁秋池微笑离开,愣是把高跟鞋踩出了六亲不认的节奏。 等人走远了,关海才小声嘀咕了句,“梁老师为什么眼睛底下黑黑的,是传说中的下眼线吗?” 大师姐给了他一个白眼,“那是她没遮瑕露出来的黑眼圈。” 第101章 作风问题 今天的安排是以小组为单位探讨研究问题,老师从旁指导。 见到是柏清衍担任指导老师,同学们都松了一口气,他昨天已经彻底征服了大家,能由他来指导,再安心不过了。 大家默契地按照昨天分成的小组坐在了一起。 穆予昭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宋辞音身侧,他今天精神良好、眼神凌厉。 一下子就让第9名想起他曾经的光辉事迹,和第5名对视了一眼,默默挤了挤,硬生生又多加了一把椅子,让穆予昭加入了进来。 宋辞音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正要说话。 穆予昭站起身,把椅子拖到了宋辞音斜后方,低声道:“我不太懂今天的话题,但想听你们讨论。” “可以吗?”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宋辞音,好像什么小媳妇似的。 宋辞音:“……” 其他人:“……” 这真的是穆予昭吗?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宋辞音只能嗯了一声,“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 柏清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还是一派和煦,“这里还有空位,那边的男同学可以来这一小组。” 穆予昭动也不动,“我坐这里就行。” 柏清衍微微一笑:“每一位同学都应该参与讨论,才不浪费了这次机会。” 穆予昭嗤笑了一声,“老师您再说下去,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我有义务为每一位学生负责。”柏清衍神色不变。 穆予昭翻开日程表,“今天的小组讨论指导老师应该是朱教授,怎么又是柏教授,京大的师资如此紧缺吗?这还怎么对学生负责。” 柏清衍很好脾气地解释,“朱教授身体不适,所以由我代课……” “老师,到开始时间了。”宋辞音出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 穆予昭和柏清衍同时收了声,目光短暂相接后又分开。 几个小组都开始了讨论,柏清衍依旧从最角落的一组开始指导,最后才到中间的宋辞音小组。 穆予昭就坐在宋辞音斜后方,微微躬身听她说话,长腿甚至抵到了她的椅背。 柏清衍目光微冷,大步迈过去,生生从侧面挤了进去,还一抬胳膊撑在桌上,毫不客气地把穆予昭给挡在了外围。 梁秋池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柏清衍就站在宋辞音身侧,几乎紧紧地贴着她的背。他本就身材高大,俯身、低头,竟像轻易环抱了小姑娘似的。 而就在他身后,还有个男生,眼睁睁看着。 梁秋池咬了咬牙,大庭广众,这么多学生…… 他这是……这是作风问题! 课间休息时,宋辞音喝了口水,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正看到魂不守舍的梁秋池。 她走出门,“梁老师?” 梁秋池抖了一下,猛然间回过神,拉住宋辞音的手腕,“跟我走。” 穆予昭不过是低头回了个消息的功夫,再抬头就见宋辞音被那个叫梁什么的女老师拉走了。 穆予昭:“?” 跟宋辞音在线上聊天还不够,下课还要来找她?? 京大的师资力量不行,真的不行。 穆予昭敲了两下手机屏幕。 可是宋辞音想读京大…… 不然还是多给京大捐点款,挖点好老师过来吧。 他又低下头,给管家发消息,让人安排下去了。 另一头,梁秋池拉住宋辞音在僻静的拐角处站定。 她眸光微动,先道了歉,“不好意思,昨天休息得比较早,才看到消息。” 宋辞音摇摇头,“没关系。” 对上少女温柔又单纯的视线,梁秋池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全都堵在了喉咙,不知该怎样揭露人人尊敬的柏教授的嘴脸。 她动了动嘴唇,憋出一句:“你之前认识柏教授?” 宋辞音愣了一瞬,猛然间想起原着里是提到过一位姓梁的小姐。 那是在女主和柏清衍厮混有一段时间后的事。柏家的一位长辈找到了女主。 她趾高气昂地告诉女主,像她这样的女人,柏家见的太多了,让她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柏清衍正在跟梁家的小姐接触,那位小姐爱慕柏清衍多年,门第学识都相当,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 寥寥几笔提到的特征,与眼前人一一对应上了。 那她来问这句话的意图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大概是昨天听出了柏清衍的声音。 宋辞音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么好的优质木材供应商,这么可爱又漂亮的女士…… 柏清衍,何德何能! 她还是简单解释了几句,“柏教授和我大哥是旧相识,之前曾受托当了一段时间我的英语家教。昨天只是过来了解一下我的学习情况。” “他是我尊敬的长辈。”宋辞音特地在“长辈”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对上了,果然对上了。 对柏清衍原来也有心、也会处心积虑接近人的一点酸意,瞬间被更大的怒意覆盖。 梁秋池暗中握紧了拳头,人家把他当长辈,他却别有所图。 柏清衍,真是看错他了,不配为人师。 梁秋池按住宋辞音的手,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艰涩,“千万不要有职业崇拜,不是所有的老师都是好老师……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被外表迷惑。” 她说的东一句西一句,宋辞音听得愣了愣,想想好像每句话说的都还是挺有道理的,她又点了点头。 看她这么乖巧,梁秋池心下稍安,还想再叮嘱两句,不远处,突然一道男声传来。 “宋同学,快要上课了。”柏清衍略显疑惑,“梁老师?” 名字被点到,梁秋池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宋辞音突然发现她今天没有上妆,一双圆眼缺乏眼线的勾勒,少了艳丽,多了几分娇憨。 她压低声音,凑近宋辞音,飞快地说了一句,“离他远一点。” 第102章 士别三日 她果然就是原着里一直爱慕柏清衍的梁小姐。 宋辞音点了点头,心情复杂地回了教室。 梁秋池目送她离开,扬着下巴走到柏清衍身侧,“柏教授,这么多学生,你一个人指导应该很辛苦吧?”她露出个笑来,“不如我来帮一下忙。” 柏清衍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疑心她是否对宋辞音说了些有的没的,“不用了,梁老师也有自己的工作,我忙得过来。” 梁秋池没等他话说完就自顾自地进了教室,“柏教授别客气,正好学生们都说您教得好,让我也观摩学习一下。” 柏清衍望着她的背影,眉心狠狠一跳。 梁秋池无比自然地走进了学生堆里,大家都知道前两天多亏她帮忙分解知识点,对她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 梁秋池大手一挥,“柏教授,这边的两组我负责吧,那边的就麻烦你了。” 她指的那两组恰好就包括了宋辞音。 第9名眼疾手快,噌地站起来,跑去教室后方给梁秋池搬了把椅子,放在了两组中间。 梁秋池朝他赞许点头,他嘿嘿笑着坐了回去。 柏清衍:“………” 穆予昭:“………”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碰了一刹,看到了默契的无语。 下一秒,彼此都被恶心得扭过了头。 在两位老师的辅助下,小组合作热火朝天地推进。 其中一个小组最终得出的数据结果不符合假设,柏清衍将其单独拎出来,指出了推导过程中的失误,又引申讲解了几种容易走的弯路。 他语气客观,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但低气压仍是不可避免地笼罩了那个小组。 柏清衍走下了讲台,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 “功不唐捐。在研究过程中,失败也同样意义重大,它代表你摒弃了不必要的事物,离成功更进了一步。” “柏教授。”那个小组的临时组长举手,“您曾经论证失败过吗?” “当然。”柏清衍回答:“我失败的次数远比成功多。” 他的声音平静又温和,带着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小组长深受触动似的,脸颊红红地坐了下来。 梁秋池忍不住抿了下唇,心底升起一股涩意。 这就是柏清衍,她曾经也是这样,崇拜、尊敬。 她一心追逐着柏清衍,从国外到国内…… “到这一步听不懂了?你应该带入这个公式,前天的课上说过……”细碎又柔软的女声顺着暖风传进梁秋池的耳朵。 她偏过头,宋辞音正给她身后的男生拆分题目。 梁秋池一看就知道,男生明显不懂,宋辞音没有半点不耐烦,轻声细语地解释,露出的半张侧脸白生生的,花朵一般。 梁秋池的心瞬间坚硬似铁。 她绝不能给柏清衍犯作风问题的机会。 教室外,带队老师来回绕了两圈,不停对着窗外张望。 这课严重超时,酒店的自助餐时间已经过了,去食堂……不知道这群少爷小姐们能不能吃得惯哪。 恰在此时,柏清衍走出教室,“我在兰锦顶楼的餐厅订了餐,带学生们去吃饭吧。” 来之前领导就交代过,一切听从柏大少安排,带队老师顿时露出了被拯救的表情,高高兴兴说了好。 梁秋池踏过教室门槛,“柏教授得管我的饭吧?” 柏清衍扫了她一眼,淡声道:“梁老师自便。” 梁秋池回了他一个假笑,自觉跟上了宋辞音。 紧跟着的几天,无论是讲座还是参观研究室,只要有柏清衍的地方,就有梁秋池,她也不跟着柏清衍,就一路贴着宋辞音。 令一众八卦梁老师是不是对柏教授有意思的学子都面面相觑。 “梁老师是不是……想提前招生?”班长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猜测。 与此同时,梁秋池正问宋辞音,“你想不想来京大读书?” 她轻咳了一声,“我明年九月份之前就能升副教授了,京大数科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哦。虽然跟……柏教授不能比,但我带的学生很少,能关注到每一个学生的情况。” 得提前把宋辞音定下来,否则依照柏清衍的风格,他一定会把人拐走。 宋辞音听出了她的试探,弯唇笑了笑,“能当梁老师的学生一定很幸福。不过,我已经确定好要读什么专业了。很遗憾,我在数学和计算机方面都没什么天赋,无缘当梁老师或者是柏教授的学生了。” 她眨了眨眼睛,“希望到时候能抢到梁老师的公共课,昨天听到几个师兄师姐说梁老师的课好难抢。” 听到宋辞音既不打算学数学也不打算学计算机,梁秋池既安心又失落,“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给你开后门。” “好。”宋辞音点了下头。 结营仪式前,还有一个令无数学子痛苦万分的学习成果检验测试。 宋辞音自觉学得还不错,一路顺畅地写了下来。 走出考场,大家都在感慨。 “身处其中的时候觉得是地狱,现在快结束了,竟然还有点不舍。” “还是长大了好,小时候什么夏令营冬令营结束前都要表演节目,简直是噩梦……” “什么啊?难道我刚刚在座位上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最后只能写一个‘解’字不算演小品吗???” “哈哈那我故作镇定,沉着冷静地交了小半张白卷也算一种艺术了吧。” 穆予昭闻言掀了掀眼皮,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唯一的区别是他交了大半张。 宋辞音看了眼身侧的穆予昭,他竟然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刚刚考试时也没有直接睡过去。 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穆予昭注意到她的视线,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我尽量写了。但很多不会。” “嗯,”宋辞音抬眸,“有进步就是好的。” 穆予昭本能地屏了屏呼吸,只觉得这些天不分昼夜的学习霎时间都变得无比光彩。 “我还会继续进步的。” 宋辞音点点头,“加油。” 穆予昭脚步顿了顿,落在后头盯着宋辞音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唇角慢慢、慢慢地扬起来。 第103章 钢笔の旅 “……‘宇宙之大,粒子之微,火箭之速,化工之巧,地球之变,生物之谜,日用之繁,无处不用数学。’愿这短短十天的旅途,能让诸位感受到数学王国之美。”院长以着名数学家华罗庚的一句话做了结语。 宋辞音认认真真鼓掌。 如此全身心地投入到数学中,她也是头一遭。 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数在其中排最末。 大盛并不重数学,她也只在内宅学了一些皮毛,如今却不由得思索,若是更重数学一些,国力是否会更强盛? 经济民生、建筑施工、行军布阵,何处用不到数学? 谢诣的数学想必学得不错,否则如何能用兵如神,到了这里也能这么快上手集团工作。 宋辞音眸光微微闪动,但谢诣现在肯定不及她基础扎实。 如果他冰钓教得好的话,宋辞音想,她倒也不介意教一教他怎么解圆锥曲线。 结营仪式上,每一位参与夏令营的学生都得到了一个纪念礼盒,里面是一本印有京大校徽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穆予昭百无聊赖地转着钢笔。 一转头,正看见宋辞音打开礼盒,从里头拿出了一支黑色鎏金的钢笔。 钢笔的线条硬朗挺直,而她的手指却是柔软又白皙的。 黑与白的极致对比深深扎入了穆予昭的眼睛里,下一秒,他皱起了眉毛。 她的钢笔与他的不一样。 穆予昭伸直胳膊从前座男生的桌上捞过盒子,“借我看看。” 男生愣了愣,“哦、哦,好的。” 穆予昭已经看清了,他们的钢笔是一样的。 唯独宋辞音的不同。 他又多看了一眼宋辞音的钢笔,礼堂灯光反射出笔盖上白色六角星的花纹。 穆予昭认出来了,那是一家知名钢笔品牌的标志,五位数起。 柏、清、衍…… 当真是无孔不入啊。 他抬起头,在人群中准确地捕捉到了柏清衍的视线。 男人也正望着这个方向。 从穆予昭的角度,他就像一个嫌疑人回到案发现场,正反复欣赏自己的杰作。 柏清衍也看到了穆予昭,他勾了勾唇角,然后施施然地收回了目光。 穆予昭攥紧了钢笔,把它飞进了盒子里。 他坐在座位上,脸色阴沉,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前座男生一脸苦涩地瞄了他一眼又一眼,说:“穆予昭同学,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我就送给你。” “不用。” 话音刚落,男生立刻飞快伸手抱走了盒子,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钢笔。 宋辞音并不懂这些,但她有基本的鉴赏能力,她收到的这支钢笔,简洁大气,手感甚至比她之前练硬笔书法用的更好,眸光微微闪烁,她把钢笔好好地收进了盒子里。 转眼到了回家的时刻,不像来是学校统一组织,回去时,许多家长都来了校门口。 宋辞音也看到了熟悉的车,离家已有一旬,这会儿她忽然意识到,她是有点想家的。 家…… 她晃了晃神,原来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她也已经有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发什么呆?还舍不得回家?” 宋辞音惊喜抬头,“大哥。” 宋景聿嗯了一声,接过她的行李箱。 旁边跟着的穆予昭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宋景聿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走吧。” 穆予昭一直看着宋家的车消失,才上了自家的车。 “哎哟,我还以为你要去宋家当赘婿了。” 大冬天的,穆淮滔也不知道打哪儿淘了把扇子,慢悠悠地扇着,“可惜了,人家好像还看不上你。” 穆予昭才不惯着他,伸手就去夺他的扇子。 穆淮滔灵巧地闪身躲过,反手一拍他的后背,“臭小子,这是老子刚拍的欧洲宫廷扇,坏了你赔。” 前座的老管家早已习以为常,表情纹丝不动,等他们消停了才让司机开车。 那厢,宋家的车里一片安详。 宋辞音一句一句地分享学习感悟。 “一开始根本听不懂,后面才渐渐进入状态。” “嗯。” “还好有梁老师,她很厉害,简直就像一台人形超级计算机。” “音音也很厉害。” 宋景聿话不多,眼神却很专注。 “哦对,”宋辞音突然想起来什么,“结业仪式上发了一支钢笔,很好看,我也不怎么用,送给大哥吧。就当我借花献佛。” 宋景聿眼角带出一点笑意,却在看清钢笔的那一刻,骤然凝滞。 这支钢笔与他常用的签字笔是同一个牌子。 一个绝不至于成为国内公立大学纪念品的牌子。 “是不是还不错?”宋辞音笑眯眯地问。 “是。很不错。” 宋景聿眼眸深邃,伸手接过了钢笔。 - 京市城郊的一处山谷。 群山环绕着一片水波荡漾的湖泊。 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廊下逛了好几圈,终于等到了苦苦等待的人。 “童助理,谢总来了好几天了。”男人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劳烦您帮忙问问,他还满意吗?这……给个准话,我们也好放心不是。” 童助理笑着说:“谢总有意见会提的,没提就是没有。林经理,您紧张太过了。” 林经理擦了把汗,“害,谢总前两年都是封了冻才来,今年这么早,我担心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一道人影缓步靠近。 “谢总。”童特助迎上去。 谢诣微微颔首,转头对林经理交待,“鲫鱼、鲤鱼和鲢鳙鱼数量太少了,再养一批。” 林经理一愣,这几种都是新手最容易钓上的鱼,像谢总这样的钓上了怕是都要丢回去的,难道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念头又在脑中打了几个转儿,他连忙应声,“您说得是,这几年大家喜欢钓黑鱼、鳜鱼,就有些忽略别的鱼类了,我立刻安排。” 谢诣视线投向远处的山峦,晴空上几朵白云悠然飘过,他突然出声:“今年什么时候能结冰?” “等下过第一场雪就快了。” “快了。”谢诣重复了一遍,凤眸沉淀着无数种情绪。 他像沙漠中的旅人期盼一场甘霖,期盼第一场雪的到来。 第104章 巴普洛夫的大伯母 “你自己算算,都多久没回家了,怕是都不记得家门朝哪儿开了吧。” “圣诞节放不放假?又要演出?那元旦呢?元旦总该回来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敷衍的应好,啪地一声挂断了。 陈慧芳放下手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微微出神。 宋景聿和宋辞音相携从门外进来,宋辞音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万年冰山脸的宋景聿都露出了笑脸。 好像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似的。 陈慧芳眼神变了变,站起来招呼,“音音回来了?” “景聿,你去接妹妹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她嗔怪地看了宋景聿一眼。 宋景聿平静道:“昨天你说今天要去美容院。” 陈慧芳笑容一僵,“美容院什么时候都能去,你早说我就换时间了。” 宋景聿没应声。 她根本不记得冬令营结束的时间,又有什么好说的。 陈慧芳在他这没讨了好,转头握住宋辞音的手,“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吧?让大伯母看看,都瘦了……”说着,她作势要摸宋辞音的脸。 宋辞音稍稍偏了下头,躲过陈慧芳的手。 “京大的伙食很好,”她笑着说:“我好像还胖了一点。” “是吗,那就好。”陈慧芳叹了口气,“你不在家,我吃饭都不香。景聿也不在家吃饭,我天天一个人孤零零的。” 宋辞音:“大哥工作忙嘛。” “是、是,你们都忙,景歆那丫头也说忙,出去这么久了也不想家……” 宋景聿出声打断她,“妈,让音音先回去休息吧。” “唉……好,”陈慧芳话还没说完,不大高兴地说:“待会下来吃饭,我让阿姨炖了滋补的汤。” 宋辞音点点头,回了房间。 她刚坐下来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陈慧芳在门外,“音音,是我。” 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宋辞音打开了门,“大伯母,有什么事吗?” 陈慧芳很自然地走进来,问:“这次冬令营感觉怎么样?京大的数学系可是首屈一指的。” 她边说边打量宋辞音的房间,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了,今天一看,猛然间发现这里与她记忆中似乎完全不同。 各色柔软无骨的玩偶都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书,什么样的都有,手边是《国际贸易政治经济学》,矮桌上摆了本《乡村振兴的九个维度》,床头柜上是《民法典》…… 仅凭这些书,陈慧芳甚至完全无法判断宋辞音以后想干什么,是准备下乡当驻村干部还是准备当律师? 房间的主人离开了十来天,瓶里的花还是极新鲜的模样。 陈慧芳记得自己没有交待过人打理。 宋辞音端坐在椅子上,“感觉很好。接触了很多厉害的老师,也学到了不少新知识。” “我就知道音音一定可以,”陈慧芳收回目光,“对了,我记得柏教授也带了很多数学系的课,你有没有上他的课?” “上了。还很巧,”宋辞音不紧不慢地说了陈慧芳最想听的消息,“听说他因为工作繁忙,最近都住在校内,这两天就住在我隔壁房间。” 她看着陈慧芳的眼睛越听越亮,好像看到了活生生的巴普洛夫效应。 一提柏清衍就双眼放光。 陈慧芳不由自主挂上笑脸,暗自庆幸这么些天没接触,柏大少心里竟还惦记着宋辞音。 这丫头倒是有点福气。 “这次去京大感觉不错吧?我看啊,你不如就考京大。” “嗯。”宋辞音很干脆地点了下头,“京大是我努力的目标。” 陈慧芳的笑容更深,“对对,到时候也不用操心学什么,就跟着柏教授学计算机,他的为人我是最放心的。你们又本来就有师生情分在……” 这不就续上了,四年感情谈下来,一毕业就能结婚,再生个一男半女,柏家这条线就算彻彻底底搭上了。 她越想眼睛越亮,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宋辞音脸上了。 大伯母一贯如此,宋辞音也不奇怪, 她看了看陈慧芳,“大伯母,计算机系不好。” “什么?”陈慧芳顿时脸一拉。 宋辞音细声细气地解释,“电脑辐射太大了,天天对着电脑伤皮肤,人还老得快。” 陈慧芳怔愣了一瞬,一下就被说服了,在她看来,宋辞音最值钱的就是一张脸,这张脸要是出了什么事,别的都成了幻影。 “你说得对,这事是得再考虑考虑。”陈慧芳收敛了神色,心情却复杂得很。 宋辞音的脑子…… 比她想象得还拎得清啊。 知道好好学习给自己抬身价,也知道保护自己的脸。 真是长大了。 还好当初柏庄华没得手,否则宋家岂不是平白少了一门好姻亲。 陈慧芳缓缓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宋辞音低眉笑了笑,没有应声。 “吃饭了。”宋景聿叩了叩门。 陈慧芳站起身,“来了来了,跟音音聊得都忘了时间。” 宋辞音也随之站起身,注意到宋景聿的注视,她回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笑。 陈慧芳的想法她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有必要与她撕破脸。 不为别的,只为她毕竟是宋景聿的母亲。 更何况,她对这人没有任何期待,自然也谈不上失望或者伤害。 宋辞音喝完了阿姨熬的汤,在最贴合身体弧度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天又回归了以往的日程安排。 清晨,她换好衣服出门锻炼,特地绕到雀翎苑e8号楼,看看自己买下的第一个大件。 远远地就看见了一片断井残垣,隐约还有一道人影立在废墟上。 宋辞音跑近了些,不确定地出声喊道:“纪茵?” 那道人影从一块废石跳下来,摘下头顶的安全帽,笑着说:“宋小姐。” 宋辞音看清了她的脸,的确是纪茵,却又跟那个在病房里苍白又脆弱的纪茵完全不同。 她身体舒展,脸色莹润有光泽,像一株营养不良的植物终于获得了需要的阳光和养料。 “我来看看工程进度,已经把您的要求反馈给设计师了,新的设计图纸还在制作中。”纪茵从砖缝里拔出一棵小草,继续说:“不过现在气温太低了,一些施工材料的性能会受到影响,设计师建议不急的话可以再等一等。” 宋辞音点了下头,低声道:“天冷了啊。” “是的,预期下旬将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第105章 凤凰珠x暖手宝? 叶有仪不知道打哪儿听到了消息,得知宋辞音在冬令营期间和某个美女老师走得很近,一路诘问不休。 “连吃饭都在回她的消息!” 宋辞音:“?” 她合理怀疑是穆予昭多的嘴。 “这你都知道,谁说的?” 叶有仪眼神躲闪,“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不是吧?” 宋辞音:“她是老师嘛,恰好看到了就回消息了。” 叶有仪轻哼一声,双手抱臂,“你甚至没有秒回我的消息。” 宋辞音扶了下额头,“小姐,或许你还记得我们那段时间隔着13个小时的时差。” 叶有仪摇头,“不听不听。” 她身材高挑,眉目英气,做起小女儿姿态来,没有半分奇异,锋利和柔美调和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足。 宋辞音要微微仰头才能与她平视,“那要怎么办呢?” 叶有仪对她及时解决问题的态度很满意,躬下身,双眼盯着宋辞音,“马上圣诞节了。” 宋辞音点点头,她知道。 只是对她来说,别说圣诞节这样的洋节了,就连这里看似传统的元旦也不是她前十八年过的元旦,自然是没什么实感。 对叶有仪却不是如此,他们这个年纪,圣诞总是带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叶有仪语气严肃,“我想……” 宋辞音耐心等她的下文,她想,大概是想要圣诞礼物。 她的记忆里,关于圣诞节,就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挨家挨户地从烟囱里爬进去,把礼物塞进小孩的袜子。 从进门到送礼都透着一点埋汰的味道。 女主小时候为从来没有在袜子里翻出过礼物而失落不已,长大后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小孩都有圣诞老人。 叶有仪忸怩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 “想吃你送的苹果。” 宋辞音弯了弯眼睛,一口应下。 “好,我会挑一个最好的苹果送给你。”她顿了顿,“再附带一份圣诞礼物怎么样?” 叶有仪瞳孔瞬间放大,心跳加速,眼前“砰砰砰”地放起烟花,她差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好。”她认真道:“我也会为你准备礼物。” 叶有仪拉着宋辞音,欢欢喜喜地送她回教室了。 隔了小半条走廊,赵言欢小心翼翼地从廊柱后探出头。 她望着叶有仪挽着宋辞音的手,眼睛里的羡慕几乎要流淌成河。 真好啊。 叶有仪能当宋辞音的朋友。 而她呢,没有了楚梦颖,想要她当朋友的人也不少。 可她们都不是宋辞音。 她那么强大、那么聪明,还那么温柔。 看过了光芒万丈的太阳,她的眼里哪儿还有其他人。 可宋辞音甚至没有原谅她。 赵言欢下意识用脑门磕起了柱子。 砰、砰、砰…… 路过的吕一维听到熟悉的动静,绕到柱子后面,一把捏住赵言欢的后颈。 “你又在干什么???” 赵言欢讷讷抬起头,“好想吃宋辞音送的苹果,好想要宋辞音的圣诞礼物。” 吕一维露出了一点心事被戳中的羞恼,“这种事情也要挂在嘴边吗?小姑娘家家的不知羞……” 赵言欢:“?你在说什么鬼话。” 吕一维恢复了平静,“说你这个鬼的话。”他翻了个白眼,“想要得到别人的礼物,你得自己先送啊。” 赵言欢反应敏锐,“你肯定想好送什么了?不会送你写的字吧?” “噫。”她做了个yue的表情,“清醒一点,除了我没人会要的。” “当然不是!”吕一维跳脚,“我准备送一双手套,我找熟悉的师傅定了一双。写字的人应该好好爱护手才对。” “很不错的创意。”赵言欢点头赞赏,“现在是我的了,你还是送吕氏唯一传人的字吧。” 她拔腿就跑。 吕一维愣了愣,片刻后,叫喊出声,“喂!能不能尊重原创!” 另一头,穆予昭熟练地打开几重密码锁,踏进爷爷的私库。 一段时间没来,果然上了不少新货。 他目光掠过一个个玻璃柜,在外头价值连城的珠宝玉石像随处可见的石头一样堆叠,每一颗都曾经是某个拍卖会的压轴商品。 这里如同巨龙的巢穴,所有奇珍异宝都因过多的数目而让人产生不直一钱的错觉。 穆予昭往深处走了几步,从这里开始,逐渐有了一些单独放置在展柜中的物品。 他在一尊凤冠前驻足了许久,极致的奢华和精美在瞬间就攥住了观赏者的眼球。 毫不夸张地说,穆予昭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就想好了,他跟宋辞音以后的孩子叫什么。 宋惜音就挺好。 “它是真正的老物件。”穆淮滔苍老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镶嵌了一百多颗红宝石和上千粒珍珠,除此之外还有古老的点翠技术。唯有翠羽,才能有这样耀目的蓝。” “不过,”穆淮滔话锋一转,“我最多允许你结婚的时候用。我已经预定好,它要跟我一起陪葬的。” 穆予昭撇嘴,“你以为你是皇帝吗?醒醒吧,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 他转身继续走,好看归好看,他也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东西,宋辞音肯定不会收的。 “你要送圣诞礼物,我看这个就挺好。”穆淮滔指了指角落。 穆予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冷白色的椭圆形物体躺在玻璃柜一角。 穆予昭打眼一看,只觉得材质平平无奇,“这是什么?” 穆淮滔沉声道:“凤凰珠。” 穆予昭掉头就走。 深金。 “别走啊。”穆淮滔在后头喊:“大师就是这么说的,凤凰涅盘留下来的宝物,我费了不少劲请回来的呢。你摸摸,还是热的。” “我建议你还是多买点保健品。”穆予昭边说边接过那颗珠子。 的确是温热的触感。 他动作微顿,忽然觉得老头子的提议也未尝不可。 他可以告诉宋辞音,这是个暖手宝,冬天正好用,她多半会收的。 穆予昭把珠子揣进口袋,又顺了一对手镯,才信步离开了地库。 穆淮滔浅浅呼出了一口气,摸了摸凤冠的玻璃柜。 舍小保大,甚好。 第106章 苹苹安安的啊 京市的第一场雪显然具有一定程度的拖延症,天气预报从二十号开始预测,却一直拖到平安夜那天才姗姗来迟。 清晨,自动窗帘拉起,窗外的琼枝玉树一一在眼前铺开。 宋辞音打开窗,嗅了一口雪后的空气,清清冷冷,又掺了一丝很淡的香气。 雪还在下,扑簌簌地落不停。 不宜锻炼,倒是很适合出门赏赏雪。 在衣柜里看了一会儿,她挑了件羽绒服裹上,这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着装,又轻又暖。无论是保暖性还是穿上后行动的自由度,都是一绝。 宋辞音还记得生病那几年,只能透过窗子看雪,偶尔必须要出门时,大氅、裘衣一层层地套在身上,压得骨头都疼。 天晓得她从前是最喜欢玩雪的,自小就在堆雪人方面造诣颇深。 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响。 现在能自如地在雪中漫步,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伸手按了按雀翎湖里的冰,宋辞音很遗憾地发现还不够结实,轻叹一声,撑着伞慢慢往回走。 虽然她自认为现在已经足够珍惜生命了,但不得不承认,要是能痛痛快快地冰钓一场,她一定会更热爱生活。 再转一个弯就要到家了。 宋辞音刚转过去,一抬眸,几抹扎眼的红映入眼帘,宛如画师饱蘸了朱笔,以天地为绢,信手挥就。 是红梅。 花瓣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只余暗香浮动。 几棵梅树亭亭立在宋家庭院外西北方向,离她的卧室很近,怪不得能闻到香味。 宋辞音静静欣赏了片刻,没舍得摘下来。 梅花树下的雪好似浸透了香气,她一时兴起,蹲下身,滚了几个雪球,一个大一个小。 大的那个当身体,小的做头。固定头和身体时找了根较粗的树枝插进去,并用雪固定好底座和连接处,再磨去雪人身上不平滑的地方。 这就是细节,一个好的雪人,没有细节是不行的! 最后寻了细一点的树枝,仔细勾勒出雪人的五官。 又打量了几眼,工具有限,雪人身上的颜色太过单一,想了想,她摘下围巾,围到了雪人的脖子上。 白色的雪人,红色的围巾,配色和身后的红梅映雪也合上了,完美。 宋辞音拍了拍手上的残雪,满意颔首。 宝刀未老啊。 宋家今年没什么圣诞氛围,只是前两天意思意思地搬回来一棵松树,缠了几段灯带,主要起到一个装饰性的作用。 原身的记忆里,只有宋景歆在家的时候,圣诞气息才格外浓厚。她会提前好多天去挑选松树,仔仔细细装饰,然后在树下收获各式各样的礼物。 当然,那都与女主无关。 关于这位堂姐的记忆不多,但每一次,当宋辞音回想起这个人时,都好像在看曾经西洋传来的万花镜,同时还伴有一种浓烈的渴望的情绪,回忆的画面充斥着五彩斑斓的花纹、光斑,如梦似幻。 她穿过客厅,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眼那棵树,而后收回视线。 因着下雪,宋辞音特地提前出发去学校,路上人不多,一路畅通无阻,竟然比平时还更早到。 看时间还早,她干脆先去找了叶有仪,送上了承诺的苹果和礼物。 五分钟后,抱着礼盒坐在车上的穆予昭手机发出一连串振动。 他随手点开,然后就看到了无数张从各种角度拍的苹果和一套红白配色的啦啦操赛服。 那苹果又大又红,香甜的气息仿佛能穿透屏幕。 赛服花纹似张扬的火焰,一看就很符合叶有仪的气质。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放在c位的圣诞卡片。 ——圣诞快乐。 尽管没有落款,穆予昭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宋辞音的字。 他攥紧了手机,心底咕咚咕咚炸了一堆酸溜溜的泡泡。 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他的礼物送出去,宋辞音一定也会送他礼物的。 会吧……? 那厢,宋辞音刚进班,只见前座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提着一个苹果袋,思量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平稳的空位,把自己的苹果放到了小山上。 她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手边的另一个苹果就以怒砸牛顿的气势一路俯冲下来。 宋辞音大步上前,眼疾手快,在苹果即将尘归尘土归土的前一瞬接住了它。 前座小姑娘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吓我一跳。” 宋辞音对着苹果堆成一座小山的座位,发出疑问,“这是?” “不知道呀,”小姑娘回答,“我一来就这样,应该都是大家送给你的吧。” “宋辞音,接着——”门边一道男声传来。 宋辞音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一个呈现完美抛物线的苹果。 “牛”。周熠比了个大拇指,“吃了这个苹果,今年平平安安的啊。” “周哥,”一个体育生搭上他的肩膀,“待会咱们去雪里打个篮球,一整年都篮篮球球的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爆发出一阵傻瓜笑声。 宋辞音:“?” 她还是不够懂此间的年轻人。 跟前座小姑娘道了谢,宋辞音坐下来整理桌子。 苹果堆得太多、太满,简直无从下手。 最后还是班长从楼层仓库里找了个大纸箱给她,才终于可以好好整理。 宋辞音一颗颗码齐苹果,她有一点意外。 她猜到自己应该会收到苹果,但没想到会这么多。 从苹果的规模判断,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要平平安安一辈子了。 倒是很不错的祝愿。 理好苹果,她正要把书包塞进桌肚,却受到了一些阻力,伸手一摸,摸出了厚厚一沓卡片。 每一张都很精美。 卡片上写了“圣诞快乐”,还有许许多多不同字体的“谢谢”。 有的清丽娟秀、有的稚拙可爱、有的规规整整、有的粗犷不羁…… 宋辞音微怔,指腹轻轻摩挲过字迹,长睫颤抖了一下。 她好像知道这些是谁送的了。 摆脱了冷气和灰暗,接下来的人生,我们都会平安、快乐,宋辞音想着,把卡片好好地收进了包里。 第107章 礼物一-忐忑 卡片只是个序幕,接下来,宋辞音又从抽屉里摸出了两副不同颜色的真丝手套,一副是芭比粉、一副是纯黑色。 真是一点也不难猜。 叶有仪的礼物是一块手帕,特别之处是帕子上的兰花绣得像铁线,胜在情意似金兰。 还有来自岳秋英的一本《退伍总裁把我宠翻了》,说是她的精选好书,人生必读书目。宋辞音对此持怀疑态度。 另一本是装帧极为精美的《莎士比亚故事集》,来自那位各个语种融会贯通的英语协会会长曲玉林。 打开下一个盒子时,宋辞音差点失手把盒子丢出去——这不能怪她,任谁拆开包装精致的礼盒结果看到一条蛇都会有点反应吧。 冷静后,她从盒子里拎出一条完整的蛇蜕,多看了几眼,发现那条笨蛇营养不错,又长大了一点。小卡片上,笨蛋蛇的主人写了蛇蜕是一味疗效很好的中药,可以明目、定睛,最适合日日苦读的人。宋辞音表示,她现在信西医。 写了方胜宇名字的盒里是一个带锁的小木箱,随后宋辞音在霍云乐的礼物里拆出了一把钥匙。一打开就弹出来一个吱哇乱叫的小人,仔细一看长得还有点像穆予昭。宋辞音立刻把钥匙丢进盒里,然后重新锁上,并决定再不打开。 除此之外还有手工制作的圣诞饼干、水晶球、保温杯等等小礼物,宋辞音一一记下署名,收了起来。 抽屉最深处的盒子有着深蓝色牛皮纸包装,扯开灰色丝带,一朵罩在水晶球里的玫瑰花显露出来,纯正的红色,好像白雪公主禁不住诱惑咬下一口的苹果。 这个盒子没有任何送礼者的个人标志,宋辞音蹙了下眉,只好暂时收下了。 趁着大课间,宋辞音列了张回礼的单子,发给纪茵,让她帮忙采购。 她提前准备了一些礼物,但着实没有料到会有如此规模,还好有纪茵。 “昭哥,来都来了,怎么不打球?”方胜宇把头伸到穆予昭跟前问。 “不想。”穆予昭一抬头,眼前顿时一黑。 这厮在新马泰游了十来天,晒出一身野人一样的黑皮肤,自己还满意得不得了。 本来就烦,看见他更烦了。 穆予昭伸手推开方胜宇的头,“离我远点。” “奴家失了如花容颜,官人就嫌弃奴家了,嘤嘤嘤~”方胜宇翘起二郎指。 看得霍云乐打了个寒颤,默默坐到穆予昭对面,“别理他,他刚在泰兰德动了手术。” 他胳膊支在膝盖上,瞅着穆予昭紧拧的眉心,问:“昭哥,你给宋辞音送礼物了吗?” 看着穆予昭脸色更沉了,霍云乐就知道,他戳到男儿伤心处了。 “没有。”穆予昭冷冰冰地回答。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第一次送白玉簪子时,还能坦然自若,说不想要就扔了。宋辞音真不要了,他也能厚着脸皮塞进人书包里。 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送出去的礼物很有可能被拒绝,就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干嘛不送?我们都送了,好多人都送了,我早上甚至还看到吕一维和一个女的,好像还是以前经常跟楚梦颖混在一起的,都往宋辞音抽屉里塞了礼物。这俩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方胜宇收起嬉皮笑脸,劝道:“你们好歹还是一起赛过车、上过冬令营的交情呢,宋辞音会收的。” “你们都送了?”穆予昭冷声重复,抬眼问:“你们送了什么?” 想到那个神似穆予昭的娃娃,方胜宇就想笑。 霍云乐怕他憋不住,抢答:“我们俩一起送的。我在慕尼黑的时候顺便去了趟意呆利,就买了个手工人偶。”他转移话题,“昭哥你准备送什么?” 穆予昭拿出了一对累丝镂雕花镶宝石的手镯。 霍云乐目测没个七位数下不来,他摇摇头,“不行,宋辞音肯定不会收的。还有没有nb?” 穆予昭很不情愿地掏出来那颗疑似老年人上当受骗所得的“凤凰珠”。 方胜宇:“这是什么?” 穆予昭握紧了珠子,“……暖手宝。” “可以。”霍云乐一拍掌,又从穆予昭的手机壳上抠了颗宝石下来,“再加上这个,暖手宝绝对能送出去。” 穆予昭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 几分钟后,宋辞音看到眼前的穆予昭,竟然有种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的感觉。 果然,身材高大的少年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宋辞音,圣诞快乐。” 宋辞音打开盒子,珠光宝气迎面扑来,她啪一下合上,递了回去,“抱歉,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意料之中的答案,穆予昭的心还是狠狠颤了一下,裂开了几道纹。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又捧出一样。 天蓝色的宝石躺在他的掌心,像一汪小小的泉。 “这个你喜欢吗?净度不是很高,贴在手机壳上当支架正好。” 宋辞音:“……” 那天,我们仍未知道穆家到底有多少座矿。 ——竟然到了拿宝石当手机支架的地步。 倒也不嫌硌手。 她叹了口气,正要开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宋辞音发现,举在她面前的那只手在很轻地颤抖。 他手指修长,指腹覆着一层薄茧。 宋辞音倏地想起,原着里提到过,穆家在海外树敌众多,穆予昭自小经受严苛的生存训练,其中就包括手指的稳定性。 他可以在数秒内拼起一把完整的枪,并在枪上叠加十几个弹匣不倒。 现在却仿佛是个多年帕金森患者。 宋辞音眼睫微垂,“抱歉,这个我也不能收。” 几道裂纹不断扩散,眼瞅着就要碎成几瓣了。 穆予昭抿了抿唇,最终拿出了nb、选项e,“那这个送给你,一个暖手宝,天冷了暖暖手。” 宋辞音抬眼,是一个椭圆形的球,苍白色,没什么光泽。 抬手碰了碰,温热的,不像是名贵材质,看起来和班上女同学用的暖手宝很像,甚至还不如那些可爱。 宋辞音有种莫名松了口气的感觉,笑着说:“好啊,这个感觉很实用呢,谢谢你。” “暖手宝”终于被人握在了手里,穆予昭盯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只觉得她握住的哪是珠子,分明是他一颗完整的心。 本就平平无奇的珠子在如同艺术品一样的手里,更显得平凡。 凤凰珠。 也就只有名字配得上她了。 第108章 礼物二-魔法 “昭哥这也太不容易了,送个小东西还得用谋略。”方胜宇隔着几排座位摇头感慨。 几百万的古董镯子。 依照宋辞音的风格,她定然不会收。 她显然不爱与人有过多金钱纠葛。 然后是蓝宝石。 价格不算很高,但作为普通同学关系间的赠礼还是稍显夸张了一些,与其他礼物也格格不入。 宋辞音果然也拒绝了。 最后才是那个所谓的“暖手宝”,至少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于是宋辞音终于收下了。 很简单的手法,先提出一个对方很难接受的要求,再层层递减,最后提出真实请求,这样对方心理上更容易接受,往往比一开始就暴露出真实目的,更容易实现。 “不过昭哥演技还不错。”方胜宇点评道:“尤其那个手抖,点睛之笔!” 霍云乐哼笑了一声。 没有演技,全是感情罢了。 宋辞音把玩了一番暖手宝,它一直维持着恒温,温度不算高,大概也就比她手的温度高了那么一点点,仿佛电量不足的样子。 她研究了一番,既没有找到充电口,也没有存放电池的地方。 或许又是什么现代科技吧。 盯着看的当口,一点隐约的红芒在圆球内部闪过。 唔,这一定是发热丝在工作。 不知道是铁铬铝合金还是镍铬合金。 这两种合金分别有什么特性来着? 宋辞音把暖手宝揣进口袋,翻开物理书。 纪茵的效率很高,宋辞音还未放学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回礼的事宜。 把所有的礼物放到对应的抽屉,宋辞音和司机带着一大箱苹果和礼物回家。 司机多看了好几眼,他女儿正读初中,知道现在小孩子都流行圣诞节送苹果,但二小姐这也太夸张了,跟进货似的,得吃到什么时候…… 宋辞音也正在千度搜苹果的一百种吃法,可以做些果脯、果干,就能延长存储时间了。 她挨个记录,微信记录突然弹了出来。 发信人是,柏清衍。 他们是在补课时加上的联系方式,但几乎没有聊过天。 柏清衍在这方面很奇妙,他工作上研究最前沿的科技,生活里却似乎并不太依赖现代手段。 有事情都是当面提前告知,作业口头布置,教案全是纸质资料。 连纪茵给宋辞音讲题目时都经常用幻灯片,还会用动画演示图形的变幻。 他从来不用。在冬令营时也是如此,他和老教授们一样,一写就是一黑板的公式。 冬天日短,又在学校耽搁了一会儿,这会儿天色已经黑透了,路灯渐次亮起,偶尔有圣诞夜五彩斑斓的装饰灯光照进车里。 宋辞音点开了聊天栏。 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看不出来内容的链接。 另一条是简简单单的—— 【音音,圣诞快乐。希望你喜欢这份礼物。】 宋辞音轻轻挑了一下眉。 礼物? 如果柏清衍不说是礼物,宋辞音是绝不会点开不明链接的。 前两天的防诈骗讲座上,嘉华所在片区的警察还特地耳提面命,年底了骗子多,大家一定要当心。 柏清衍应该不至于被盗号吧? 宋辞音点进了链接。 手机屏幕霎时间黑了下来,很快,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屏幕上方飘落,那雪花极其真实,纷纷扬扬落下,由远及近。最大的一片,宋辞音甚至能看清雪花六角形的晶体结构。 紧接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伴随着童声吟唱,一个白胡子老人从大雪深处驾着鹿车奔驰而来,他一路前进,最后在一栋建筑前停下。 那是宋家。 不是照片,而是一个立体的宋家,介于真实和虚幻中间,像是模型。 圣诞老人背着红袋子,推开宋家的大门。 门内的构造也与现实的宋家一模一样。 他把一个墨绿色盒子放到宋家客厅那棵巨大的松树下。 盒子在落地的那一刻猛地散发出金色光芒,逐渐流淌成一条光带,顺着松树逆流而上。 光带流淌过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抚过树身,一点点挂上彩灯、蝴蝶结、装饰球……最后凝结成一颗金色的星星汇聚在树顶。 此刻,它已经是棵彻彻底底的、流光溢彩的圣诞树。 画面视角从树顶的金色星星移动到树下的礼盒,然后缓缓暗了下去。 …… 整个片段不到一分钟,却真实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现实世界还是程序构建的假象。 短片从头开始播放,手机屏幕上又下起雪。 “二小姐,到了。” “嗯。” 宋辞音回过神,退出界面。 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在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预感成真。 ——一棵与方才画面里别无二致的圣诞树出现在眼前。 视线下移。 树下,墨绿色礼盒不偏不倚地摆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一切如梦似幻,魔法从手机屏幕里走到现实。 陈慧芳放下一个盒子,笑着对宋辞音说:“音音,快来拆礼物。” 宋辞音眉梢微动。 怪不得柏清衍能如此了解宋宅的情况。 他宋家有人。 “谢谢大伯母。”宋辞音接过了礼盒。 “不止我的,还有其他人准备的礼物。”陈慧芳用眼神示意。 宋辞音会意地捧起墨绿色礼盒。 陈慧芳笑眯了眼睛,她不能更满意了。 柏清衍越上心,就意味着宋家能得到的益处越大。 只是…… 柏清衍上心的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过分的欣喜过后,一种隐忧重新漫上来。 他付出了这么多,如果没能得偿所愿呢? 不、不会的。 京市哪家小姐舍得拒绝柏清衍。 还是这样,费尽心思讨人欢心的柏清衍。 宋辞音捧着礼盒回到房间,大伯母的礼盒是一套首饰——她参加穆家宴会带过的那一套,也算破费了。 远在大洋彼岸出差的宋景聿也送到了礼物,非常直白,所谓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宋辞音收下礼物后默默把重建别墅的预算又提高了一点。 她最后才打开柏清衍的礼盒。 盒子里是一棵小小的圣诞树。 完全是客厅那棵的缩小版,所有的细节都几乎一模一样。 树下压着一封厚厚的信。 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篇论文。 宋辞音打开,信里介绍了小圣诞树——它是3d打印的产物,还有那条视频,其中运用的建模、渲染技术。 柏清衍细细讲述了原理和制作流程,语言平实流畅,读来丝毫没有晦涩之感。 宋辞音不得不承认,比起那棵富丽堂皇的圣诞树,这封科普信更让她动容。 读罢已经是深夜了,宋辞音还是打开了手机,敲字回复。 【宋辞音:谢谢,我很喜欢。】 那头秒回。 【柏清衍:喜欢就好。】 第109章 礼物三-守候 宋辞音放下手机,全神贯注看了太久论文,眼睛都发酸了。 闭了闭眼睛,她打开窗,停了半天的雪在午夜又开始下了。 月色映照雪色,另有一番风味。 被现代科技震撼了心神的老古董一时睡不着觉,于是又全副武装出门去了。 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鼻尖忽地嗅到一阵梅香。 雪夜寻梅,风雅。 顺便看看她精雕细琢的雪人怎么样了。 这附近没有熊孩子,雪人应该能幸免于难。 不过,她想到了那只过分活泼的大狗。如果多几只乌云的话,效果估计差不多。 宋辞音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几株红梅并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月色下,雪人依旧好好地伫立在树下,没有一点儿残缺,连脖子上的红围巾都在。 不。 好像还多了点东西。 宋辞音快步靠近。 她看到,小雪人的额上,有一朵梅花,正灼灼绽放着,好像是谁以自然为笔,给它绘了个花钿。 宋辞音微怔,那朵梅花深深扎进了她的眼底,一段记忆蓦地从脑海深处涌上来。 在她很小的时候,记不清是五岁还是六岁,那会刚识字,成日在父亲的书房里乱翻。 某天在一部厚重的书里翻到一段有趣的记述。 书里写,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其异,竞效之”。而后便成了从皇宫内苑风靡至民间的“梅花妆”。 她学着书中人物往额上贴梅花,无论如何也贴不住。百般尝试之下发现,只有雪人的脸上,能稳稳当当放下一朵梅花。 之后,宋府的每个雪人额上都有一朵梅花。 哪怕去了宫里,宋辞音堆雪人时,都会下意识往雪人额头贴梅花。 但宫里的梅树都年头颇深,一树更比一树高,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好像有一个好心人,帮她摘了一朵花。 那个人是谁? 她竟完全不记得了。 关于那一天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玩得太开心,衣衫湿透,被母亲训斥,夜里发了高烧。从此之后便学会了爱惜身体,不让家人担心。 宋辞音伸手去触碰那朵梅花,梅花轻轻飘到了她的掌心,低头嗅了嗅,清冷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似乎还有一个人,也会在雪人的额上放一朵梅花…… 低头的一刹,视线扫过雪人旁边的雪地,皎皎月色下,薄雪覆盖着一串凌乱的脚印。 宋辞音蹲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勉强认出是一个人步伐均匀的脚印,他每一步的间距都一样,落地很轻。 偏偏跟着他的那个生物不是。 那只大狗像个好奇心过剩的小孩,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来来回回地走,于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脚印,破坏了主人的干净整齐。 是谢诣啊。 宋辞音眸底清澈,仿佛落满了月光,唇角笑意缓缓绽放。 是啊。 是谢诣。 她突然松了一口气,好像得到了最佳答案。 撑着膝盖站起来,宋辞音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围巾上的雪太少了。 雪从早上下到中午,只有下午停了一阵,刚刚又开始下。 围巾上本不该只落这点雪。 她拍开围巾上堆积的雪花,很快意识到手感不对。 颜色虽然很像,但原来的那条围巾是家里手巧的阿姨织的,针脚又细又密,所以格外暖和。 现在这条很软,针脚却显得有些粗陋。 花纹也不太一样。 比起阿姨炫技似的多种花纹排列组合,这条就只单纯织成了个围巾的样子。 硬要说的话,二者的区别就是多年熟练工和新手。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宋辞音心中浮现。 这该不会是谢诣自己勾的吧? 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这个前未婚妻不知道的? 宋辞音解开围巾,坦然地搭在了自己胳膊上。 肯定是谢诣拿走了她的围巾。 不管是不是,反正他现在是第一嫌疑人。 赔她一条不算过分。 合理。 宋辞音给雪人理了理形状,又把梅花重新摁了回去,收获满满地回了家。 回去时的脚印都比来时的要更轻。 在雪人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一道人影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雪花从他的睫毛上簌簌落下。 他沉默得像棵树。 “唔嗷?”乌云发出一声轻唤。 物似主人形。 跟谢诣久了,它都快从精神抚慰犬变成军犬了,已然学会了在必要的时刻保持安静,且耐心一流。 “回去吧。”谢诣轻轻扯了扯牵引绳。 “嘤~” 金牌精神抚慰犬的专业素养让乌云瞬间判断出来了,主人情绪很好。 它用额头顶了顶谢诣的手,遂收获了极温柔的抚摸,比落在它鼻尖上的雪花还要柔软。 乌云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溜溜哒哒迈开步伐。 一人一狗慢慢走远了。 - 雪一连下了数日,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宋辞音心中的期盼却一天比一天高。 圣诞节固然有趣,可到底不放假。 真正重头戏的还得是元旦。 圣诞树、平安果都随着圣诞老人的驼鹿远去,校园里现在最热闹的话题是,该去哪里跨年? 比起农历新年,年轻人们基本上各个都要被拘在家里,公历的年反倒更具有自主性。 岳秋英提议:“要不去中央广场倒计时?听说今年还有灯光秀……” “没劲,年年都去。”叶有仪推着孢子甘蓝在餐盘里滚来滚去。 宋辞音抬眼,“不要玩弄食物。” “哦。”叶有仪一口吞下孢子甘蓝,露出了堪比服毒的表情。 yue,难吃。 “那不如去游乐园?” “boring。想都不用想,那时候的游乐园一定都是情侣们的乐园,你想成为他们y的一环吗?” “不想……”岳秋英扭头,“音音,你想去哪玩?” 她飞快补充了一句,“不许说想学习。” 宋辞音笑了笑。 她现在不关心学习,只关心一件事。 湖水冻好了吗? 第110章 平衡 十二月二十七日。 清晨,宋辞音又一次锻炼到了雀翎湖附近。 湖面像一面平滑的镜子,无数气泡定格在冰层下。仅从肉眼判断,冰的厚度已经很可观了。 宋辞音伸出一只脚,放上去,用力踩了几下,很结实。她正要再伸出一只脚,身后窜出一只巨大的狗。 乌云在冰面上如履平地,肆意奔跑,厚重的毛发随风飞扬,难得有几分潇洒。 阿拉斯加果然是古老的雪橇犬。 宋辞音微微颔首,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力量。 帅气不过两分钟,乌云脚下一滑,整只狗扑倒在冰面上,出溜去老远。 或许,阿拉斯加是古老的雪橇? 宋辞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乌云的主人习以为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见笑了。” “它很可爱。”宋辞音笑着说。 乌云已经溜达回来了,它蹭到了宋辞音身边,围着她打转。 在这个时节,一身毛茸茸的生物总是格外有吸引力。宋辞音狠狠揉了好几把。 乌云一边嘤嘤哼唧,一边舔宋辞音的掌心。 谢诣眉峰很轻地皱了一下。 乌云耳朵动了动,收起谄媚,转回到主人身边。 宋辞音直起身,对着一望无垠的冰湖,问:“乌云现在多重?” 谢诣不解其意,还是认真回答:“54公斤。” 宋辞音偏头,黑眸里映着谢诣的脸,“那现在冰的厚度应该已经够了吧?” “够了。”谢诣明白了她的意思,“随时可以冰钓。” 少女的眼睛清亮,眸光流转间,好像溢满了情意 谢诣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猛地移开视线,“……我知道一个地方,在京郊,湖里的鱼种类很丰富,常见淡水鱼都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钓鱼佬私藏绝佳钓点吗? 宋辞音很快应下:“我也随时可以出发。”她补充道:“元旦假期内。” 旷课还是不行的。 “嗯。”谢诣望着远方,很轻的抿了下唇,“那里跨年夜会放烟花。很热闹,你可以多叫几个朋友。” 宋辞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连日的雪终于停了,天空重新放晴。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跃出,灿烂的金黄遍染天际,湖面的光点有若泡沫浮起。 她微微眯起眼睛,“你会叫朋友一起吗?” “我没有朋友。” 谢诣说这话时语气平静至极,仿佛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像一把锋芒太过的兵器,却不愿伤害任何人,于是甘愿孑孑独立于人群之外。 “哦。”宋辞音垂下眼帘,眉梢流露出明显的失落,“原来我还算不上是你的朋友……” “也是,我不过一介平平女流之辈。既无功名,也无旁的成就……” 谢诣的瞳孔倏地放大,错愕、欢喜,还有一点隐约的失落渐次闪过。 哪怕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军亦不改神色的小将军此刻手足无措,差点连话也不会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宋辞音又问。 小将军轻而易举投了降。 “我们……当然是朋友。” 利剑重新归于剑鞘,在新生的太阳底下化作一匹柔软的绸缎,然后被一双白皙纤长的手紧握在掌心。 安静了一会儿,宋辞音突然笑了一下,“那现在,我们都是和朋友一起去钓鱼了。” “嗯。” - 叶有仪在放学回家的车上看到谢诣并不怎么吃惊。 她的小舅舅这几年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长辈,承担了许多父母亲的责任。 有时间会接她放学,听她絮絮叨叨学校发生的事,在必要时提供言简意赅且行之有效的建议。 叶有仪扶着窗,看到司机在路口向左转,问:“今天回老宅?” “嗯。” “好,正好想吃外婆炖的排骨了。” “已经跟她说过了。” 谢诣合上书,问:“跨年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叶有仪叹气:“都好没意思。” 谢诣点了下头:“那跟我一起去冰钓吧。” 叶有仪犹豫了片刻,有点想拒绝。 这种一坐几个小时还可能一无所获的活动,像她这样青春活泼的年轻人,很难感兴趣。 却听见谢诣不紧不慢地说:“宋辞音也一起去。” 叶有仪:“!!!” 叶有仪:“???”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们俩是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竟然到了可以约一起出去钓鱼的程度。 以及他们俩又是什么时候约上的? 还约在跨年夜这样特殊的日子。 无数疑问直接爆破了叶有仪的cpu,但她仍然记得说了一句—— “去!” 电光石火间,脑子里突然就串联起了当初宋辞音第一次看到谢诣就恍惚失神的模样,还有谢诣不声不响地去绿野山庄钓鱼…… 满腔疑问都揉巴成一团,又变幻成三个加粗加黑的艺术斜体大字显现在叶有仪的脑海里。 “磕到了!” 不,等等! 叶有仪清了清嗓子,“我可能有别的安排欸,不然还是你们两个单独去吧。” 谢诣看了她一眼,“不合适。” 纵然这里不是大盛,纵然宋辞音心思坦荡不在乎,他也不得不为她思量周全。 叶有仪有点明白了,乖乖点了点头。 头顶抑制不住地飘出粉红泡泡,还得是她眼光好。 早在书法比赛那天,就慧眼识得真cp,像小舅舅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音音的。 宋辞音得知叶有仪也一起去时,只怔愣了不到两秒,就立刻意识到了谢诣的心思。 容家不愧是连父亲都反复赞叹的家风甚好,知礼守节,哪怕到了这里也不曾变。 她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好似过得的确是太过放松了一些。 可她对上其他人时并非如此,唯独谢诣。 好像本能地觉得,他是安全的。 好在谢诣不曾辜负她的信任。 手指轻点桌面。 宋辞音又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对面的人了。 越是冷静自持的人,越是让人想看到对方惊慌失措。 【宋辞音:你带了外甥女一起去,那我岂不是孤立无援?】 隔着手机屏幕,谢诣姑且能保持清醒。 对面人的样子,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一双黑眸晶亮亮的,无辜中透着狡黠。 谢诣眼眸深邃,敲下字。 【谢诣:不,她是你的朋友。】 啧。 宋辞音放下手机,他说的还真没错。 这场冰钓之行,终于还是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达成了各种意义上的平衡。 第111章 玩得开心 “我去找你大姐姐,放假自己一个人在家好好待着,想吃什么就让厨房给你做。” 陈慧芳终于是按捺不住,准备自己去找不着家的女儿了。 还要把宋长辉带回来。 陈慧芳皱眉。 老东西在外头乐不思蜀。景歆恐怕就是随了他。 父女俩都是不省心的。 她压根就没考虑过带宋辞音一起去的可能性,他们一家人,干宋辞音什么事。 宋辞音对她的决定喜闻乐见。 送走了陈慧芳,宋辞音回房间给出差未归的宋景聿发消息,告知她的元旦行程。 宋辞音精心措辞,表示她要和朋友及朋友家长一同出去钓鱼。 至于是先跟朋友家长约,再有了朋友这个点,就没必要和宋景聿说了。 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哪怕是跟大哥,也要有一点边界感,不必事无巨细。 然后她找谢诣要了钓点的位置,给宋景聿转发过去。 那头,宋景聿忽地感觉到手机振动了几下,抬手示意对面人暂停。 “抱歉,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他起身出了会议室。程助理立刻代替他同几位外商寒暄。 宋景聿打开了消息界面。 他先看到了宋辞音的消息,眉峰一凝。 继而看到了那个地点。 宋景聿知道那里,位于京市东边的山区地带,里面有一片私人湖,在小圈子里颇有名气,一个热爱钓鱼的老客户曾经约宋景聿在湖边谈过事情。 他的表情微微放松,那是谢家的产业,至少安全性可以放心。 宋景聿拨过去电话,问:“和哪个朋友?” 宋辞音:“叶有仪。” 宋景聿对叶家小姐并不了解,但他知道叶家和谢家是姻亲,这两家如出一辙地低调内敛,行事作风正派。 叶家的家长,是能让人放心的。 当然,他也相信宋辞音对朋友的选择。 尽管如此,宋景聿还是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跟宋辞音强调了一遍诸多注意事项。 宋辞音一一应下,表示一定会把“安全第一”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嗯。”宋景聿眸光缓和,“玩得开心。” 当他重回会议室时,对面坐在中心位置的男人发现,这位寸土必争、分毫不让,仿佛是台商务机器的年轻总裁,突然间就多了那么一丝人气。 金发碧眼的男人挑了挑眉,毫不避讳地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景聿简单解释了一句,“是妹妹的电话。” 当提到妹妹时,他的神情无意识地柔软了下来。 男人顿时来了兴致,“我也有一个妹妹,她还很小,软得不可思议,脸就像舒芙蕾,乖的时候是天使,闹起来就是活生生的恶魔……” 宋景聿则矜持地表示,“我的妹妹一直很乖。” 两位哥哥在交流妹妹中获得了许多共鸣,停滞了几天的会议进程忽然以双方助理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推进了下去。 - 快十二点,宋辞音的房间依旧亮着灯。 今年元旦假期放的是31号、1号和2号三天,他们会在31号上午出发,外宿一晚,学习计划要提前完成,切不可因玩乐误了正事。 终于收工,心跳的频率比平时更高一点,缘于对从未体验过的新事物的期盼。 下楼去厨房倒牛奶喝时,宋辞音顺便检查了一下鱼饵的情况。 她还记得上次谢诣教她的鱼饵配方,这次尝试自己弄了一些,以待明日检验效果。 一掀开盖子,桂花蜜的香气逸散出来。 连人都喜欢,鱼儿没道理不喜欢。 宋辞音满意地合上盖子,饮尽牛奶,而后进入沉沉的梦乡。 他们约了早上十点出发,最后查看行李时,宋辞音想了想,还是塞进去了两本书。 钓鱼时不便读需要太投入的书,看些闲书正好。 顺手把暖手宝也揣进了口袋里,它其貌不扬,却是正儿八经的实力派,几天了,也不曾充过电,却始终散发着稳定的热度。 九点五十,宋辞音出门,才发现谢诣的车已经到了。 她加快了步伐,走向车门。 郑兰受了陈慧芳的嘱咐,要盯着点宋辞音。 隔老远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她立刻甩开步子,躲在树后观望。 她猜测是不是柏清衍来接人了。 宋辞音还拖着行李箱…… 啧啧啧,这些大小姐,遇到如意郎君,还不是一样上赶着,急得什么似的。 不过夫人这回倒是可以放心了。 郑兰掏出手机,对准了车门,准备拍给夫人看看。 就在这时,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身材挺拔,风姿过人。 可那不是柏清衍。 惊愕之中,她下意识按下了拍照键。 一声极其细微的“喀嚓”声。 谢诣提着粉色行李箱,骤然抬眼,凤目中一片冰冷,一眨眼的功夫,他的目光就笼住了树后的郑兰。 郑兰举着手机僵在原地,那目光有如实质,直直刺向她的眉心,她脸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拍照声在有各种噪音的白天实在过于轻微。 只有谢诣留意到了。 等宋辞音跟着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郑兰愣愣地站在原地。 “兰姨?”宋辞音叫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郑兰颤巍巍地开口:“没、没事。”她连抬眼看谢诣的勇气都没有,含糊道:“我以为是陌生人……” 宋辞音笑眯眯道:“你是不是担心我?放心,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郑兰连连点头,“知道了,二小姐好好玩。” 谢诣冷冷道:“她刚刚在偷拍。” 一滴冷汗从郑兰后颈滑进背心,冻得她一个激灵,她立刻举起手机,“没有没有,刚刚我只是想拍一下院子里的花,对、花,结果不小心拍到了人……” 她手抖着打开相册,举到对面两人眼前。 宋辞音扫了一眼,真是不小心,不小心地拍到谢诣从车上下来提她的行李箱,画面里连个花的影子都没有。 “哦,既然不小心拍的,那就删了吧。”宋辞音依旧笑着。 “删、我马上就删……” 郑兰删除了照片,又清空了回收站,正要再给宋辞音和那个男人看,手机却忽然被人按住。 宋辞音拉着她的手机,对准了院中覆着积雪的月季。 “兰姨,下次可不要再不小心了。” 声音清甜又柔和,却听得郑兰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第112章 我运气一向还不错 谢诣今天开的车外表朴素却内有乾坤,坐垫柔软,内饰精致,后座宽敞得足够宋辞音躺下睡一觉。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淡淡解释道:“叶有仪从家出发,我们在目的地集合。” 宋辞音点点头,“没带乌云吗?” “它出去卖艺了。” 宋辞音眼眸弯弯。 好一只有较强表演欲望和自我管理能力的狗。 笑过之后,一丝隐约的担忧又从心底浮现,她不禁蹙眉。 谢诣真的一点也不依赖精神抚慰犬。 宋辞音抬眸,后视镜里映出谢诣的小半张侧脸,眉骨到鼻梁,一道干净利落的曲线,下颌线分明,透出包裹在薄薄皮肉下的硬朗。 他看起来仿佛无坚不摧。 但宋辞音记得,她读过的书里写,许多ptsd患者长时间暴露在创伤中,反复经历伤痛,恢复的进程会极其缓慢,十五年甚至二十到三十年才会有好转。 许多经历过战争的退伍jun人就是如此…… 正出神间,车忽然停下了。 谢诣打开扶手箱,露出满满一箱的零食,他翻出一包梅干递给宋辞音。 “不舒服的话吃点酸的。如果实在难受,我带了晕车药。” 宋辞音微愣,然后就明白他误会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接过梅干,“没事。我吃点酸的就好了。” 谢诣又看了她几眼,“车程有两个小时,困了就休息……不必拘束。” 宋辞音胡乱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睡觉的意思,和谢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他钓鱼的故事,问他钓过的大鱼。 “我钓过一条近两百斤的龙趸。” “两百斤?”宋辞音惊讶。她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鱼。 来到这里之后,她的鱼类食用品目得到了极大的扩张,其中就有龙趸。 龙趸是大型的名贵食用鱼类,属于石斑鱼的一种,肉质鲜美。但那时,她所见到的也不过只是被厨师切分好,盛上来的一盘罢了。 200斤,怕是要比她人还高了。 谢诣和乌云,不过一人一狗,才能吃多少? 谢诣又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三百斤的蓝鳍金枪鱼。” 这是已经晋升为宋辞音的海鱼top1的鱼类。 宋辞音沉默了足有五秒,出声问:“你一般什么时候出海?” 谢诣无声地扬起唇角:“夏天。” 等红灯的间隙,他偏头,对上宋辞音的视线,“天气好的时候,海上会有成群结队的海豚。再多一点运气,可以看到鲸。” 宋辞音慢吞吞道:“我运气一向还不错。” 谢诣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所以,明年夏天要不要一起出海?” 绿灯亮了。 谢诣重新启动车。 “好。” 他们这次去的钓场比绿野山庄更幽静,山峰落满了白雪,绵延无尽的森林伫立于道路两侧。在山间道路上又开了一阵,终于快到了目的地。 闸口扫描过车牌号,门卫放行。 两个小时的车程,至此结束。 宋辞音下车,叶有仪已经等在了门口。 隔着一段距离就挥起手,“你们好慢,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慢吗? 宋辞音只觉得转瞬即逝,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哪片海域大鱼出没最多呢。 她走到了跟前,“抱歉,让你久等了。” 叶有仪微扬下巴,“那就罚你钓上来的第一条鱼送给我。” 宋辞音一口答应。 行李交由工作人员送去了住宿的地方,他们只拿了必要的东西。 谢诣在前方带路。 他们一致认为,应由谢诣负责挑选钓点。 宽阔的湖面上已经有了不少帐篷,每一个看起来都经过精挑细选。 谢诣不为所动,继续往深处走。 直到冰面逐渐收窄,到了湖与山交汇处,谢诣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吧。” 两个姑娘都没有意见。 谢诣凿冰洞。 另外两人负责搭帐篷。 叶有仪显然是老手,动作无比熟练,宋辞音没什么经验,好在她上手很快。 固定好四个角的地钉,她们进帐篷铺上厚厚的地垫。 叶有仪忽然说了一句,“我以前特地学过野外生存的知识。” 宋辞音抬眸看她,叶有仪的神情近乎感慨。 “因为觉得,这样好像可以离他近一点。毕竟,他看起来好像一直站在原地,那我想,或许我主动靠近,我们就会越来越近了……” “可能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往对方靠近。” 说到这时,叶有仪忽然打了个寒颤,“然后距离太近了,滤镜掉完了,就发现,原来是我的滤镜开太厚!到现在还有外校的人打听我有没有追爱成功,彻底成我人生案底了!” 那个原着里一直爱慕穆予昭的女配展露了少女心事的一角,而后轻描淡写揭去了那一页。 宋辞音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但有一件事,她很确定,无论是原着,还是她此刻所处的现实,这个骄傲又可爱的姑娘,都不曾因为她的喜欢而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宋辞音摆正防水垫,“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错。你没有将这份喜欢带来的嗔、痴、欲等等负面情绪施加到别人身上。甚至,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没有放任自己沉沦,而是在此过程中提升了自己。你学会了许多新技能。” 她抬眼深深注视着叶有仪,“你真的很厉害。” 叶有仪对上她的眼睛,本就被低温冻红了的脸顿时更红了。她飞快低下头,放下最后一块垫子,“也、也就还好啦。” 宋辞音:“真的很厉害哦。” 叶有仪重重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升腾,她站直身体,仿佛打了鸡血似的意气风发,“好!待会儿就让厉害的我来为你演示一下如何在冰面上生火。” 宋辞音饶有兴致地跟着她走出帐篷。 叶有仪是仔细钻研过的,她在湖面上寻摸了一阵,找到一块有乳白色沉淀物的冰面,凿出一个小洞,点燃火柴,放到洞口附近,火焰瞬间腾起,燃烧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熄灭。 宋辞音盯着看了片刻,不甚确定地说:“甲烷?” “yes!真聪明。”叶有仪点头,“湖水中含有甲烷,结冰之后,甲烷就被冰冻在了表面,只要凿开表层,它就会跑出来了。” 果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宋辞音不由得感慨。 第113章 他的饵 两人很快熄灭了火焰,返回他们的营地。 谢诣已经打理好了一切,炉子上的茶壶冒着白烟,宋辞音嗅到了一点姜的辣味,他还丢了一把花生栗子在壶边,不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一瞬间,让宋辞音有一种回到了过去光景的错觉。 在年前飘着细雪的日子同家人一起围炉煮茶。父亲擅点茶,从煮沸水到撵茶都不假手于人。母亲擅剥栗子,够投喂一家人还有多,多的多由父亲包圆,常常撑得他连晚膳也用不下。 廊下的雪似乎越下越大,覆盖了眼前的几道人影,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忽地。一阵浓烈的桂花香扯回了宋辞音的心神。 她神情一凛,转头看去,谢诣打开了她的饵料罐子。 !!! 宋辞音此刻的心情犹如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面批试卷。 不知道这次能拿几分? 谢诣细细观察了饵料的状态,又用戴上手套的那只手捻了一点,嗅了嗅。 “怎么样?”宋辞音问。 在对面人殷切切的注视下,谢诣缓慢却果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宋辞音稍显失落地“哦”了一声,连睫毛都耷拉下来了。 叶有仪:“???” 她拼命给小舅舅使眼色,怎么个事儿? 这么不会说话!还想不想好了? 谢诣继续说:“比例失衡。桂花蜜放得太多,猪油和蚝油太少。鱼是鱼,不是蜜蜂。腥味不够,吸引不到鱼……” 眼看宋辞音的头越垂越低,叶有仪内心的小人疯狂尖叫。 ——够了!我说,够了! 当训大外甥女呢??? 她鼓起勇气,打断谢诣的话,“我感觉挺好的啊,这么香,连我都喜欢,鱼肯定也会喜欢的。” 叶有仪抄起自己的鱼竿,走过去,“我不管,我就要用音音的鱼饵。” 谢诣没有阻止。 叶有仪穿上鱼饵,扭头去看宋辞音,“音音,你要不要也试试,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宋辞音仰头,对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唇边的梨涡又乖又甜。 “谢谢。” 然后她抿了下唇,“我还是想用谢老师的鱼饵。” 叶有仪:“………” 她好像掉了个什么东西来着…… 哦,原来是她的红鼻子啊哈哈。 叶有仪悻悻抱着鱼竿,窝到椅子上钓鱼去了。 就不信了,还钓不上鱼? 那厢,宋辞音飞快就接受了自己第一次制饵失败的现实。她又不是龙王,不能通晓鱼的习性太正常了。 这次不行,下次再配好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钓鱼。 鱼瘾上来了,她好像都听到鱼在冰层底下甩尾巴。 谢诣如何不清楚她的心思,搬出了自己的饵料。 对着饵料又讲解了一遍制饵的要诀,他这次准备得更周全。 “不同的鱼有不同的喜好,鲤鱼喜甜,所以加一点蜂蜜可以提高适口性,增加它的咬钩率。” 怪不得,宋辞音恍然大悟,他上次在绿野山庄钓的就是一条大鲤鱼。 她指着一个带酒味的问:“这是什么?” “小米加丁香曲酒,适合钓鲫鱼。” “就它了。炖鲫鱼汤刚好。” 谢诣笑了一下,“嗯,我让人送豆腐和小葱来。” 好像她已经钓上了似的。 帐篷里,几人都坐定。 宋辞音架好鱼竿,从包里翻出两本书。 叶有仪不想玩手机,正闲得打瞌睡,看到她的书,眼前一亮。 “我也要看。” 宋辞音随手递给她一本。 叶有仪一翻开——《莎士比亚故事集》。 立刻合上。 “我对超过四行的英语过敏,换一本。” 于是宋辞音递过去另一本,“岳秋英送我的,还没来得及看。” 叶有仪对着花里胡哨的书封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来书名——《退伍总裁把我宠翻了》。 视线在对面的谢诣身上绕了一圈,叶有仪默默还回去书。 “我想了想,为了以后能快速阅读论文,我应该从现在就培养阅读长难句的习惯。”她痛苦地闭了闭眼,“我还是看莎士比亚。” 宋辞音不理解但尊重。 她把岳秋英倾情推荐的书放在膝上,另一只手握着鱼竿。 翻了两页,当看到因伤退伍的总裁虽治愈好了身体,却罹患幽闭空间恐惧症、焦虑症、狂躁症等等病症时,宋辞音手指暂停了一瞬;再看到总裁对女主说,“女人,你就是我的药”时,她闭了一下眼睛;直到翻到总裁躺在kingsize的大床上说,“女人,你要对我负责”,她合上了书,放到了桌上。 谢诣偏头:“怎么不看了。” 宋辞音:“……钓鱼要专心。” 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宋辞音唰地站起身,把书塞回了包里,用毯子牢牢遮住才坐回位置。 好险,差点成她的阅读案底了。 谢诣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没再说话了。 不到半个小时,他钓上了一条青鱼,熟练处理好,用黄油煎过,再撒一点粗盐,风味甚好。 在小葱不再水灵前,宋辞音终于上了一条鲫鱼。 谢诣切出的豆腐整齐无比,像比着尺子切的一般。 叶有仪在一旁指指点点,“这样的豆腐没有灵魂。” 谢诣扫了她一眼。 叶有仪顿时收声,手在嘴唇前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没有灵魂的鲫鱼豆腐汤,他们一人喝了一大碗。 吃饱喝足,叶有仪的杆子始终没有一点动静,她蜷缩在躺椅上,头一歪睡过去了。 宋辞音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 帐篷里重归寂静,钓鱼的时间流逝悄无声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辞音只知道谢诣又钓起了一条雅罗鱼,两条赤鲈鱼。 艳羡地看着他的鱼桶,她在犹豫要不要换一种饵。 谢诣忽然出声,“下雪了。” 宋辞音凝神倾听,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谢诣松开鱼竿,“出去看看吗?” 宋辞音点了下头,坐了大半天,她也想活动一下了。 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帐篷。 的确在下雪了,北方的雪不似江南温软,落在发丝上也不会化。 宋辞音拉上了帽子。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谢诣提着一盏小小的照明灯。 四面环山,无边的寂寥中,只有如豆的灯一盏。 在雪中走了一阵,察觉到有逐渐变大的趋势,宋辞音转头对谢诣说:“回去吧。” 谢诣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 第114章 新年快乐 宋辞音只犹豫了不到一秒,没有动。 那只手抬起,像蝴蝶亲吻树梢的花朵一般,极轻地碰了碰宋辞音的睫毛。 掸落雪花数片。 “凝成霜了。小心戳到眼睛。” 很短暂的一刹,谢诣收回了手,率先转过身引路,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紧。 灵活的舌头打了结,半晌,宋辞音才找回声音。 “谢谢。” 语气平静,睫毛却剧烈颤抖着,心跳如鼓。 男人身材高大,他走在前方,挡住了世间所有风雪的倾斜。 “噼啪。” 烤盘上的栗子炸出一道裂缝,惊醒了酣睡的叶有仪。 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帐篷里只余她一人。 愣了愣神,倒也不担心被丢下,起身倒了点姜茶。 嘶,齁甜。 她放下杯子,找了矿泉水喝。 手机屏幕不停亮起,叶有仪点开,霍云乐和方胜宇轮番消息轰炸,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想打听宋辞音的下落。 她切回到微信主页,正主都还没发消息呢。 是不敢问还是怎么着? 潦草回了个“在山里,信号不好”叶有仪丢下了手机。 帐篷门打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进来。 叶有仪惊呼,“外面下这么大雪。” 谢诣的外套、围巾,连眉毛都未曾幸免于难,落满了雪。 然后她看到了谢诣身后的宋辞音,大雪好像绕过了她,她身上只有零星的雪花。 叶有仪:“???” 山里的雪还挺会疼人哈。 她忙着给两人倒姜茶,嘴里还念叨着,“这么冷还丢下我跑出去……” 递姜茶时,她又忍不住碎碎念,“出去就算了,防寒工作还不好好做,你们俩的耳朵都冻红了。没看过新闻吗?有人在室外冻掉过耳朵的!” 宋辞音捧着姜茶,沉默点头。 低头尝了一口,和上次在谢家的一样,是她最喜欢的糖度。 温热的姜茶顺着喉管落到胃里,热意逐渐散发到四肢百骸,还有脸上,从脸颊到耳垂,红成了一片。 叶有仪左看看右看看,两个耳朵红红的人一言不发。 总觉得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情…… 忽而听到动静,叶有仪低头。 “我的竿动了!” 她大步走过去,人还未到,一尾鲤鱼自己从洞里跳出水,在地垫上挣扎跳动。 “?” 叶有仪不可思议道:“把我这当龙门了?” “可能它觉得有这么多糖的地方就是天庭。”宋辞音开了口,嗓音莫名沙哑,她清了清嗓子,脸色已经恢复平常。 “那它可真不聪明。算了,让它过个好年吧。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叶有仪说着,弯下腰,把鱼推回了冰洞。 “我要凭自己的努力钓上鱼!” 她换上新的饵,用的还是宋辞音做的那些。 “我就说吧,你的饵可以的,你很有天赋。” 宋辞音竟有点被说服了,可一想到叶有仪从下午到现在,也只有方才那条自投罗网的鱼,她还是用了谢诣的饵。 谢诣检查过取暖炉的情况,看了一眼手机消息,说:“还有两个小时放烟花。” “真好。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叶有仪幸福地眯起眼,真是一场身心愉悦的跨年。 身边都是她喜欢的人,远离喧嚣和人群,在香甜的气息和大雪中,等待这个星球又一次完成公转。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帐篷上,晚间寂静不少,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谢诣又钓了三条鱼,宋辞音也钓了一条,帐篷外隐隐传来别的动静,快十二点了, 谢诣收起鱼竿,“走吧。” 几人一起起身,离开帐篷出去了。 湖上留下冰钓的人也纷纷走了出来,各自散在宽阔的湖面上。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任何预告的烟花秀。 只有今天前来钓场的人被工作人员送上了一份新年礼物,并告知,零点将有一场烟花表演,惊扰了钓鱼,烦请见谅。 “我好几年都没看过烟花了。”叶有仪望着天空。 “我也是。”宋辞音拉了拉围巾,遮到了鼻尖。 雪已经停了,但仍有风。 她把手揣进口袋,握住了还在兢兢业业散发热度的暖手宝。 上一次看烟花还是天瑞二十一年。年前传来急报,边疆战事告捷,圣心大悦,特命施放烟火,与民同乐。直到出了正月,那场盛大的烟火表演依旧为人津津乐道。 而彼时,谢诣犹在战场上,还未归京。 眼睫轻扇了一下,宋辞音仰头问谢诣:“这里每年都有烟花吗?” “不是。”谢诣低下头,他高出宋辞音许多,垂眸望下来时,让人有一种完全被笼住的感觉。 “今年是第一次。新年是好年,值得庆祝。” 宋辞音不确定他的话里是否有深意,她假装被零星的烟火吸引了注意,移开了视线。 砰—— 无数道火光连接起天空和地面,仿佛流星划过。 十二点了。 伴随着数道闷响,山下不断有烟花奔赴天空,像绚丽的花朵绽放,又像雨丝连绵坠落,天空成为了光的海洋。 “新年快乐!”叶有仪对着烟火呼喊。 宋辞音双眸微弯,“新年快乐。” 谢诣深深望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落英山。 烟花绽开的同一秒,穆予昭猛地踩下刹车。 “砰”的一声响,他带上车门下了车。 穆予昭身后,方胜宇和霍云乐手忙脚乱停好车,追上那道背影。 几人在山腰平台的围栏边站定。 “奇怪,没听说今年这块有烟花表演。”方胜宇嘀咕了两句,“不管了。昭哥,新年快乐!” 霍云乐也笑着说:“随便跑跑都能遇到烟花。说明新年运气一定很好。昭哥,新年快乐。” 穆予昭手攥紧了栏杆,积雪没入他的指缝,他声音低沉,“新年快乐。” 西郊陵园。 柏清衍一身黑衣,怀抱一束新鲜的百合,穿过森森树木和一座座沉默的石碑,在一处墓碑前停下。 他放下花,躬身轻轻拂去碑上照片的积雪。 那是个温柔端方的女人,黑白照凸显出五官,依稀能看出和柏清衍眉眼嘴唇的相似。 “好久不见。我过得还不错。”柏清衍笑了笑,“遇见了一个有趣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我不会让她像你一样枯萎。” 话音刚落,无数烟火升上天空,一瞬间点亮了黑暗。 “新年快乐。” 第115章 《唯物史观概论》 烟花表演持续了足足一刻钟,夜空慢慢重回安宁。 没有了烟花的声响,手机的动静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谢诣和叶有仪都有了充分的经验,早已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这种时候,他们收到的祝福短信能让手机卡顿成小灵通。 宋辞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现代的电子祝贺,很是新奇地一一点进去看并回复。 有同学、宋景聿、梁秋池,还有穆予昭和柏清衍等人。 她一视同仁地回了“新年快乐”。 放下手机时,宋辞音轻轻吁了口气, 忽然想到,过农历新年的时候还要再来这么一遭,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叶有仪在一旁看她一个个敲字,甚至连复制粘贴都没用,忍了一路,终于在进帐篷之后说:“你怎么不群发?” 宋辞音:“???” “……还有这个功能?” 原来是不会,还以为她是觉得群发没有灵魂。 叶有仪拿出手机演示,“很显然,你又少玩了五块钱手机。我教你。” “啧……你看,周熠给我发的这个明显就是群发。” 叶有仪棒读,“‘元旦佳节至,岁月如诗长。愿梅花傲雪为您带来健康长寿、福运绵延……’。” “肯定是从哪个家族群里复制的。”她下了结论。 宋辞音点开自己的手机,周熠果然发了一模一样的话,亏她刚才还觉得周熠文采有所进步。 “怎么判断出来的?”宋辞音发出疑问。 毕竟这些祝福词都看起来很是正当,和她从前生活里,那些逢年节上门的人口中念叨的一模一样。 “啊?” 叶有仪懵了,对她、不,对他们这个年纪绝大部分人来说,分辨是原创还是群发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看一眼就知道的事,正确率还高达90%。 不过宋辞音问了,她也开始思考起来,两人对照着共友的消息,进行关于群发消息特征的大总结。 他们不打算继续夜钓,看完烟花就准备回去休息了。谢诣没打扰她们的深入研究,独自收拾物品。 等两人琢磨出了一整套分辨法则,保证正确达到95%后,再一抬眼,就发现谢诣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她们帮忙拆了帐篷就可以立刻走人。 叶有仪跳起来拆帐篷去了,宋辞音落后一步,余光无意间瞥到谢诣的手指通红,是刚才独自忙碌冻的。 像一根根漂亮的胡萝卜。 她抿了下唇,把口袋里的暖手宝塞过去,“暖暖手。剩下的我们来就行。” 温热的物体滑入掌心,谢诣神情微怔,“这是什么?” “暖手宝呀。”宋辞音快速回答,“会自动发热,比暖手炉方便。” 她这会儿,难得有了一点现代人面对老古董的优越感。 谢诣握着那颗冷白色的珠子,低头打量。 他注视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宋辞音问:“怎么了?” 谢诣眉峰微拢,然后很快松开,“没怎么。” 对上宋辞音疑惑的视线,他解释道:“觉得有点眼熟。” 只是他见过的那颗是红色的,如火一般的红色。 宋辞音不觉有异,“可能是看别人用过吧。” 她转身出去给叶有仪帮忙。 一切收拾妥当,一行人回到住宿的山间酒店。 谢诣归还了暖手宝,他们互道晚安,进了各自的房间。 已经快两点了,宋辞音许久没有这么晚睡,从浴室出来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想在口袋里摸手机,迷迷糊糊摸到了个小物件,也没觉得不对劲,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一沾枕头,便熟睡了过去。 梦境却并不安生。 战场一望无际,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折断的利剑与长矛半掩于红土,大地尸横遍野。少年将军翻身上马,战甲已被血水浸透,不停地往地上淌落着血滴。 他紧握着剑,凤眸映出剑锋的雪亮,直指敌军首领。 近了、近了。 容颉纵身一跃,如闪电般冲向敌方,一剑挥出,瞬间将敌军首领斩于马下。整个战场瞬息安静下来,紧接着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声和战鼓的余音。 宋辞音在梦中还未来得及放松喘息,却见异变突生。 远处城墙上,一支箭矢闪着不祥的暗芒,直直地朝他飞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暗箭穿破铠甲,没入他的胸膛。 如同慢镜头一般,宋辞音眼睁睁看着容颉缓缓倒下,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土地。 就在这时,一颗金红色的珠子从他腰间滚落,在血泊中腾得燃起一股鲜红的火焰,仿佛一朵红莲倏然绽放,一眨眼的功夫吞没了容颉的身影。 那刺目的火焰一直灼烧到了宋辞音眼前,她一下子惊醒。 坐起身,房间里一片昏暗,暖气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然而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宋辞音下意识想拿手机看时间,却摸了个空。 手指僵住,她顿了顿,按亮了灯。 床头柜上只有一盏台灯,旁的什么也没有。 宋辞音动作迟缓地下床,走了几步,在衣服口袋里摸到了手机。 凌晨五点半,有网,也有信号。 她仔细检查了衣服口袋,拎起来抖了抖,一无所获。 那个科技含量似乎很高的暖手宝就这么消失了,好像被梦中的那场大火灼烧过一般,连一点尘埃也没留下。 宋辞音攥着手机,靠坐在床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恢复了平静。 她都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再有些什么都不稀奇。 谢诣说眼熟,原来他真的看到过,甚至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那大概就是谢诣来到这里之前的事,他和她一样,都经历了死亡,而后重获新生。 想到方才的火焰,宋辞音扯了下唇角,他像只小凤凰,得亏来了这,要是还在大盛,皇家可未必容得下他。 睡不着觉,宋辞音干脆找出了导员的《唯物史观概论》,看了半本压压惊。 读到七点,她点开微信,找到穆予昭。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两个简单的“新年快乐”。 宋辞音低头敲字。 【宋辞音:请问你的暖手宝是在哪里买的?】 第116章 欢迎回家 穆予昭昨天在落英山飙车飙到凌晨,看方霍两人实在困了才调转车头,让他们俩先回家。 那两人抵死不从,他拗不过,只好一马当先,往市里开。 心情本来跌到了谷底,在收到宋辞音的“新年快乐”后,又蹦回平地。然而高兴不到两分钟,穆予昭发现,不管是方胜宇还是霍云乐,都同样收到了“新年快乐。” 方胜宇的回复还多了一个鞭炮的小表情。 “哥,我亲哥,那是因为我的消息里也加了一个小表情。你看,我这有一个‘福’字。”方胜宇苦着脸,被宋辞音的礼尚往来狠狠制裁了。 穆予昭面无表情,“你为什么要多加一个‘福’字?”还不提醒他也加一个。 方胜宇:“……因为这是别的妹妹给我发的,我顺手复制了。” 穆予昭盯着他看了两秒,一字一句道:“渣男。” 方胜宇沉痛点头,认下了这个称呼。 临睡前穆予昭又看了看对话框,两句“新年快乐”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硬是从中咂摸出了一点甜味,他翻身睡去了。 再醒来,运动手表显示8点了,还有新进的微信消息,他伸手摸过手机,在看清发信人的那一瞬间,猛地坐起身。 竟然是宋辞音。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 消息还是一个小时前发的! 穆予昭胸口起伏得剧烈,他用力戳开聊天框,眉头皱起。 暖手宝? 不会是老头子瞎买的东西出问题了吧? 他着急忙慌发了一大串,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穆予昭: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东西有问题?你有没有受伤?那是我家老头子的,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弄到的,我马上就】 宋辞音正在去往餐厅的路上,一打开手机,就被劈头盖脸一堆问题砸了个正着,对面人的紧张、焦急一气都从最后缺少的字中满溢了出来。 她本想打字,想了想,还是发了条语音,不然好像没法证明自己的确什么事也没有似的。 “我没事,没有问题,只是觉得它好像挺有趣的,想了解一下。” 对面很快发来了一张照片,是物品的介绍签。 写着一行神乎其神的介绍。 【凤凰珠,凤凰涅盘后遗留之物,据传有起死回生之效。】 穆予昭听到宋辞音的声音,心脏又好好地落回了胸腔,边转身往外走边发语音。 “老头子在藏区被一个大师哄着买的,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辟谷丹、黄粱枕,都是假的。这颗珠子请人研究过,除了会发热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没有辐射,安全性可以保证……” 穆淮滔在他身后跳脚,“大师那请来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呢?!!要有缘人、有缘人才能窥破天机。” 宋辞音隐隐约约听到了“有缘人”几个字,忍不住失笑,的确是需要有缘人。 可惜这世上大概再不会有有缘人了,那颗神异的珠子,好似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彻底消失于此方天地。 “谢谢,我知道了。麻烦代我向穆老先生表示新年祝福。” 宋辞音收起手机,走进餐厅。 他们住的是山间的独栋别墅,自带厨房,酒店会提供餐食,有兴致的客人也可以自己下厨。 就像现在,宋辞音看见谢诣站在灶台前,不紧不慢地搅动锅里的食材。 血色战袍换成了白底蓝格的围裙,小将军放下长剑洗手作羹汤。 厨房里光线明亮又温暖,氤氲的香气沉甸甸的,让人心踏踏实实落了地。 在看到昨天宛如炼狱一般的场景后,此刻的人间烟火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一阵热意从胸口一直涌动到眼眶。 他们能好端端地活在这里,实在是三生有幸 。 “起来了?”谢诣抬眼,“洗手吃饭吧。” “好。” 宋辞音低头按了洗手液,仔仔细细洗干净手。 谢诣端着粥走出厨房,下意识往宋辞音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谢诣却有一种近乎直觉的预感,她情绪不是太好。 明明昨天还很开心,发生了什么事? “我今天煮了生滚鱼片粥,用了你昨天钓的鲈鱼。”谢诣开口道:“加了一点瑶柱和虾干提鲜,还有冬菜。” 宋辞音擦干手,“冬菜是什么?” “潮汕地区家家必备的小菜。”谢诣娓娓道来,“用白菜和蒜腌制而成。可以去腥增香,搭配海鲜、牛肉等带有腥味的食材最佳。” 他分明是冷肃清贵的长相,谈起这般家常的话题却也也丝毫不显得奇怪。 谢诣顿了一下,“我每次出海都会带一瓶。” 宋辞音眼睛亮了亮,“配海鲜粥吗?” “不止,蒸鱼、熬鱼汤,都很合适。” “那明年夏天也要记得带。” 谢诣眸光缓和,“嗯,到时记得提醒我。” “好。” 宋辞音低头抿了口水,再抬起头时唇角微微上翘,眉目舒展动人。 宋辞音昨天就发现了,谢诣厨艺很好,简简单单的食材做出的鲫鱼豆腐汤都异常鲜美。 今天的粥是用砂锅煮的,鱼肉嫩滑,米花香软。若是食材再上一层楼,味道想必会更精进。 一思及此,便对未来有了无限期待。 - 元旦假期和之后一连几天,宋辞音都过着无人拘束的生活,宋家其他人散在世界各地,她忙着各式各样的模考、联考和越来越近的大考,倒也不会寂寞。 至于郑兰,那天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冻着了,一连发了几天的烧,回来之后都绕着宋辞音走,更省事了。 放松的间隙,宋辞音指尖拨动桌上的地球仪。 宋景聿在北美,陈慧芳好似去了欧洲,她依稀记得原主那个母亲一直待在南美,宋长辉宋长明兄弟俩的去向她不清楚…… 用手指在球体上比划了几下。 真远,一拃都不止。 她收回心神,继续忙自己的事。 隔天,她一如既往上学放学。 车从大门外驶入宋家。 远远地,宋辞音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明亮而圆润,高音部分有一种细腻的透明感。 是她从前不曾接触过的乐器。 宋辞音顺着声音看去,一袭长裙的女子站在二楼露台,手中握着一把精致的小提琴,琴声如潺潺流水般流淌而出。 她看见了宋辞音,放下琴弓,嘴唇微动。 宋辞音读懂了她的唇形。 她说:“欢迎回家。” 第117章 她没朋友 “冷不冷?就穿个裙子站在外面。”陈慧芳举着外套,硬是套在了宋景歆身上。 “妈,我不冷。”宋景歆拿下衣服,“我在外头一直这么穿的。” 陈慧芳眼睛一蹬,“还好意思说,昨天听你还在咳嗽……别不当回事,你现在是年轻,以后老了就知道了,什么风湿、老寒腿,一个都跑不了。” 宋景歆受不住她的唠叨,拿着琴匆匆往屋里走,“我进屋总行了吧?你别管我了,妹妹回来了,你去管管她。” “尽说傻话。”陈慧芳嗔怪道:“我除了管你还管谁?” 宋辞音进门时,正看到陈慧芳和一个年轻的姑娘从楼上下来。 那就是,宋景歆。 这一次,没有了万花筒一样的滤镜,宋辞音终于看清了她。 宋景歆身材窈窕、面容秀美,与陈慧芳相似的眉眼间透出几分不耐烦,她眼睛一转,看到了楼下的少女。 近距离看到宋辞音,宋景歆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艳,她大步走下楼梯,热情地迎上来。 “妹妹,你回来啦?学习累不累?我妈炖了灵芝乌鸡汤,你快喝一点。” 陈慧芳脸顿时拉了下来,她是特地给景歆炖的汤,止咳平喘、补气安神用的,宋辞音好端端的喝什么? 她刚要说话,宋辞音开了口。 “谢谢歆姐。我不习惯药味,就不喝啦。”她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你旅途辛苦,更应该多喝一点补补身体,才不辜负大伯母的心意。” “我还有作业要写,待会见。” 宋辞音微微颔首,与母女两人擦肩而过,上楼去了。 宋景歆神情怔愣,这与她记忆中的宋辞音完全不一样。 宋辞音不是对所有她手上流出去的东西都视若珍宝、爱不释手吗? 不管是她不想要的钢笔、不喜欢的头饰、不爱喝的汤…… 只要是爸妈给她的,宋辞音都眼巴巴地望着,好像得到了那些东西,她就也是被父母亲爱着的小孩了。 所以,她最喜欢在宋辞音面前展示这些。 看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歆羡,渴望却始终得不到的挣扎,有趣极了。 不过,事情好像发生了变化。 “她……妹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宋景歆道。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陈慧芳端来补汤,“她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嘴也能说会道的,哄得景聿天天围着她转……” “好像还比以前漂亮了。”宋景歆手扶着汤盅,并没有喝。 宋辞音不再像以前那样佝偻着背,瑟瑟缩缩,整个人就仿佛她今天突然发现的院外的红梅,忽地绽放了。 简直让她,措手不及。 “那可不是,不然柏大少怎么会这么上心。”陈慧芳压低了声音。 宋景歆低头,汤匙在碗里缓缓滑动,“本来我不太相信的,现在……有点相信了。” “我还会骗你不成?”陈慧芳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女儿的胳膊。 她的景歆她最了解,只看她的小动作,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别担心,柏大少是不错,可京市也不止一个柏大少。我们景歆出落得这么好,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吗?妈妈向你保证,你啊,以后肯定会比宋辞音过得好得多得多。” 陈慧芳满脸慈爱地望着女儿。 宋景歆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上,“我就知道,妈妈最疼我了。” “对了。”她抬头,“造型团队找好了吧?” “好了好了,京市最好的造型团队。保证我的宝贝女儿是宴会当天最漂亮的公主。” 宋景歆又抱着陈慧芳好好撒了一通娇,哄得陈慧芳嘴都合不拢,只觉得这家里总算有了一点家的样子。 时隔数日,宋家的餐桌上终于又坐满了四个人,只是这次没有宋景聿,他仍在国外未归,取而代之的是宋景歆。 他们兄妹俩的性格天差地别,有宋景歆的饭桌热闹无比,她一会给陈慧芳夹菜、一会儿给宋长辉盛汤,每一个举动都在显示,他们才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而就那么恰好的,三个人一起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宋辞音。 宋辞音记得,宋景歆不像宋景聿很早就去了国外,她是高中毕业之后才出国读书,那时候女主还在上初中。 也就是说,在脆弱无助的幼年期,以及敏感多思的青春期,女主始终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完整家庭的外围,可有可无的存在。 对她来说,未免过于残忍了。 “请帖明天就会发下去,这几天让家里佣人们好好准备。”宋长辉叮嘱道。 “知道了,景歆回来的第一场宴会,我怎么会不上心。”陈慧芳擦了擦嘴角,“倒是你,这几天少往外跑。” 宴会? 宋辞音抬眸。 宋景歆一直关注着她,对上她的视线,笑着解释说:“一场小宴会。我好久没回来了,妈妈说,圈子里的人估计都快不认识我了,办个宴会熟悉一下。” 哦。 宋辞音明白了。 用来相看的。 就像从前那些贵族小姐们家里举办的赏花宴、品画会,寻个由头看看适龄的男子里可有合适的婚配对象罢了。 仔细想一想,宋景歆确实也到适婚年纪了。 可是,连她这个在陈慧芳眼里不怎么样的侄女都能跟柏清衍厮混在一起,宋家女儿的择偶标准恐怕要拔高一截了。 自己千娇万宠的宝贝女儿,陈慧芳又会觉得谁能配得上呢? 宋辞音眸光闪动,慢慢喝了一口茶,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妹妹有没有交好的朋友?”宋景歆歪了歪头:“可以一起请来。都是年轻人,大家一起玩,只要你们不嫌跟我有代沟。” 她记得,宋辞音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却见下一秒,宋辞音点了点头,声音轻软却干脆。 “好啊。” 第118章 收到请帖了吗? 宋辞音应得太快太干脆,宋景歆反倒愣了愣,然后她勉强笑了笑。 “行,我那还有些空白的请帖,待会儿拿给你。正好我带了礼物回来,你到我房间挑。” “好。”宋辞音淡笑,“谢谢歆姐。” 饭后,宋辞音跟随宋景歆去她的房间。 宋家小辈都住三楼,宋景歆的房间在宋景聿隔壁,朝南,采光极好。 地上铺满柔软温热的白色地毯,中间没有一丝杂色,宋景歆巨大的行李箱摊开放着,摆满了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宋辞音扫了一眼,移开了视线。 “来看看喜欢哪个?” 宋景歆带回来的礼物放了一桌子,有珠宝首饰、有趣的手工制品,还有稀奇古怪的纪念品…… 宋辞音正看着,宋景歆惊呼一声。 “哦天,我差点忘了,这个不行。” 她从一堆东西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枚镶嵌了红宝石的胸针。 她面带歉意,“是妈妈之前送的圣诞礼物,我不小心混到里面了。其他的都可以。” 宋辞音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没关系。”她笑着说:“真好看。” “是呢。红色是我的幸运色,妈妈特地挑的。” 宋辞音勾了勾唇角,“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大伯母喜欢红色。她今年送我的那套珠宝,恰巧也是红色。” 之前自然是没有这种待遇,今年大抵是陈慧芳意识到,她身上有利可图,可以适当做一点投资,搏一搏更大的收益。 宋景歆的神色一僵。 宋辞音也有?还是一整套? 宋辞音稍显苦恼地说:“那套太隆重了,我都没有什么场合可以戴。而且……”少女的脸颊飘上几缕不好意思的薄红,“项梁上坠的蝉太重了,压得脖子痛。” 一听到蝉,宋景歆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套珠宝了。 那是陈慧芳收藏的一款卡地亚高珠,镶满钻石、白水晶、红宝石,她眼馋了许久,一直等着陈慧芳以后送给她…… 宋辞音瞥了眼她的神色,小声道:“歆姐,你是不是也喜欢?你喜欢的话,我待会儿拿来送给你。我不用这些的。” “不需要!”宋景歆声音陡然变大,而后她咬了下唇,强压下嗓音,“你好好收着就是了。我总是不在家,平时多亏了你陪妈妈。” “你快看看喜欢什么,时间也不早了,挑完早点休息吧。” “好哦。”宋辞音笑眯眯应道。 她选中了放在角落里的蝴蝶标本,绚丽的蓝色翅膀展开,如同一片发光的海。 蝴蝶,岂不正像出现在这里的她? “歆姐,晚安。” 宋辞音抱着标本和几张空白请帖,离开了宋景歆的房间。 一笔一划写好请帖,她整理好书包,拉上被子,安然睡去。 那厢,宋景歆在人离开后,用力扔远了她的红宝石胸针。 胸针从盒子里脱落,深深陷进地毯。 宋景歆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犹不解气,敲响了陈慧芳的房门,眼泪啪嗒啪嗒掉。 “你怎么能把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了别人?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陈慧芳听完事情原委,哭笑不得,把女儿揽在怀里,小声宽慰,“想什么呢?妈妈的东西都是你的。” 她耐心解释:“宋辞音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好歹也是被柏大少看上的人,不能丢了我们宋家的颜面,我才送给她的。我那还有好多好看的首饰,你自己去挑,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宋景歆这才破涕为笑,“好。我就知道,妈妈还是最爱我的。” 陈慧芳狠狠出了一通血,终于哄好了女儿,心里把宋辞音骂了个狗血淋头,小丫头片子,尽给她找事。 宋家要办宴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小圈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家这是在释放信号,家里适龄的大小姐回来了,并且他们非常重视这位大小姐。 宋景聿接手宋家这半年以来,宋氏一改前几年的江河日下,逐渐有了欣欣向荣的趋势,更别说最近宋柏两家合作开启的项目也正如火如荼地进展,一时间,许多人都应了邀约。 宋辞音这边也把自己的请帖送了出去。 叶有仪皱了皱眉,胳膊搭在桌上,微微躬身,双眼平视面前的少女,“你的邀约,我当然是很愿意去的。可这不是你的宴会,所以,我不想去。” 他们这样的家庭,出席宴会从来都不止是去或者不去的问题。 为宋景歆举办的宴会她去了,明日便要传出她与这位大小姐交情甚笃的流言。 她凭什么要为这人做脸? 叶有仪记得,音音已经十八岁了,可宋家甚至没有为她操持一场像样的成年礼,而这位大小姐,只是从国外回来了,就要大张旗鼓为她举办宴会…… 可见宋家对音音的不上心。 叶有仪是谢叶两家孙辈中唯一的女孩,自小在千娇万宠中长大,一想到宋辞音可能在宋家受到冷待,她的心底就千般万般不是滋味。 音音要是他们家的小孩,不知该有多招人喜欢。 宋辞音回望着叶有仪,长睫轻微颤动,“可是我想你来呀。” 她有很多种方式可以说得更滴水不漏,但对上叶有仪的眼睛,她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宋景歆从小就有很多朋友,但我没有。她让我邀请我的朋友参加宴会……我想证明给她看,我是有朋友的,很多、很好的朋友。” 叶有仪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是要去给宋辞音撑场子的! 叶有仪胳膊一伸,拿过请柬,郑重其事道:“我会记得穿漂亮点的。” 宋辞音眸中含笑,“我期待着。” “这是什么好东西?”岳秋英捏着蔬果三明治从叶有仪身后探出头,她最近正在减脂增肌。 “请帖?!!姐姐有为何妹妹没有??”她恨恨地咬下一大口全麦面包,“原是我不配。” “有。怎么会少了你的。”宋辞音又递出去一张,岳秋英顿时笑逐颜开。 岳秋英翻来覆去摆弄请帖,可以看出来费了心思,纸张厚实,花纹精美,不过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就一般,倒是宋辞音写她的名字写得好看极了,值得珍藏。 她又欣赏了两眼,还顺手拍了照片。 又那么顺手地发给了一些小伙伴。 宋辞音写的请帖并不多,宋景歆似乎并不觉得她能有多少朋友可以叫,总共也没给几张。 她挑了关系最亲近,且最不会出错的几个人送了请帖。 而在宋辞音不知道的地方,嘉华最新的地下接头语是—— “你收到宋辞音亲手写的请帖了吗?” 第119章 十万伏特~皮卡皮卡 “叶有仪和岳秋英位分高就不说了。可周熠、连周熠都收到了,我却没有!” 头发编成数股的姑娘咬牙切齿,“凭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一样抄宋辞音作业的!” “难道就因为我动作每次都比周熠慢一点吗?” “一步慢、步步慢。”人群中的小胖子摇头晃脑,一个念头忽然浮现,他猛地顿住,双眼炯炯有神,“她不送我们请帖,咱们可以主动出击啊!” “有道理,胖子你可以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去?” “你去吧,你做代表。” “我?我怎么做代表?咱们都那么熟了。” “…………傻逼。” 小辫女生心一横,“算了,我去吧,我们都是女生,好开口。” 其他人登时用仿佛看救世主一般的神情看着她。 那女生面部肌肉都僵住了,机器人似的迈开步子走向宋辞音。 “呃、她是不是同手同脚了?” “嘘——小点声,不然待会让你去。” “宋、宋辞音。”女生站到了宋辞音跟前。 宋辞音放下笔,“有什么事吗?” 她一抬眼,就见小姑娘一脸视死如归,活像站上了断头台。 小辫女生眼一闭,“听说宋家要办宴会了,你、呸、我……也想参加,你要不要邀请一下我?” 宋辞音:“。” 还有这样自己送上门的吗? 不过嘛,既然自己送上门了,不要白不要。 她浅浅笑了一下,“可以呀,我很欢迎你。” “好!”女生眼睛蹭地亮了,从20瓦瞬间变成十万伏特。 “那……”女生扭扭捏捏,“你能给我一张请帖吗?” 宋辞音眉心微蹙,“实在抱歉,我的请帖都用完了。” 十万伏特顿时拦脚脖子砍断。 宋辞音温声道:“你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门口接你,没有请帖也没关系。” 接……接接我啊?还有这种好事?? 女生无意识咽了咽口水,生怕对面人反悔似的,飞快点头,“好!” 满头的小辫子都甩出了残影。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影子里跑出来一帮人,围了宋辞音一圈,各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还有我我我我!” “我吃得多,参加宴会都落实光盘政策,叫我绝不亏!” “我很能喝,不想喝的酒都可以交给我!” “我也想去……” 宋辞音愣了一秒,在这一刹,她竟难以描述心底涌动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目光划过每一个人,一个个记下了他们的样子,逐一回复:“好的,非常欢迎。”“那太好了,希望我家的餐品能让你喜欢。”“谢谢,但是不用了,不给高中生提供酒水哦。”“嗯嗯,我会在门口等你们的。下次我一定准备充足的请帖。” 随着宋辞音的回答,对面站成一排的年轻人们都仿佛被施加了某个修图app的笑容特效,龇出一口白牙,眉眼间缀满光彩。 就好像小朋友们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那颗糖。 然而…… 宋老师并不那么雨露均沾,还有的小朋友颗粒无收。 “咱们跟宋辞音也挺熟了吧?怎么有活动都不叫我们?”方胜宇小声逼逼,篮球在他手里被搓圆捏瘪,实在倒了大霉。 “砰——” 另一只倒霉篮球高速击中远处的篮板,篮板猛烈震颤,发出一声巨响。 霍云乐闭了闭眼,只觉得耳畔一阵轰鸣。半晌,他定下神,“因为咱们这位陛下处事不公,她搞连坐。” 方胜宇:“???” 这都什么跟什么??? 霍云乐没再搭理他,迈开长腿走向他身处冷宫的小主。 “昭哥,换个球吧。”他扔了一个新篮球过去。 穆予昭伸出一只手接住了球,助跑两步,凌空跃起,身体拉成一张饱满的弓,用力一挥,篮球不偏不倚落入篮筐。 汗水顺着他薄而有力的肌肉滑下,肤色冷白,发丝却极黑,碰撞出纯粹而浓烈的色彩对比,直深深扎进人眼睛里。 几个假装不经意路过篮球场的姑娘悄咪咪瞥了一眼又一眼,然后你推我搡地离开。 “对了。”霍云乐捡起滚到脚边的篮球,“昭哥你知道宋家办宴会那事儿吗?我们家收到了请帖,可我爸妈都没空,本来打算推了的。但我寻思着,我有空啊,我好像还没去过宋家的宴会,正好去看看。” 穆予昭眉峰微微一动,抬眸盯住霍云乐。 霍云乐面不改色,继续说:“你家应该也收到了吧?穆爷爷是不是很忙?” 穆予昭缓缓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他是忙,由我代为参加刚好。” “啥啥啥?这哪儿行,三思啊昭哥……”方胜宇小跑着过来。 趋向缓和的气氛再次凝起—— 方胜宇恍若未觉,挠了挠头,“我跟老霍去也就算了,你去多不合适。那天宋家的家长肯定都在。要是被他们发现,你跟宋辞音……嗯~对吧……这就不好了。她成绩这么好,家长肯定不想让她早恋的。” 霍云乐:“……” 好小子,论进谗言的本事,还得是你啊。 穆予昭脸色由阴转晴,被方胜宇一番没头没脑的话哄得服服帖帖,“我到时候会注意的。” 京华大学。 学术会议结束后,有人邀请梁秋池周末一道去临市游玩。 “郭教授,实在抱歉。我周末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梁秋池斜睇了柏清衍一眼,“一个我很喜欢的小朋友亲自邀请,实在不忍心拒绝。” 郭教授挠了挠毛发所剩无几的头,实在不明白这位美丽动人的梁老师为什么非要在“亲自”两个字上加重音,他寻思他的邀请也是亲自提出来的呀。 柏清衍没有把如此幼稚的挑衅放在心上。 他是第一批收到请帖的人,由宋家大夫人陈慧芳的秘书亲手送上。 “夫人说,您就当是家宴,不必拘束。” 家宴? 柏清衍指腹摩挲过请帖,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宋辞音知道这事儿吗? 第120章 深夜来客 宋辞音默了一遍她送出去请帖的名单,以及口头邀请的人员。 出乎意料的多。 出于一些考量,她没有邀请班上那些好学生。富二代们参加惯了这类宴会,知道怎么顾好自己。他们不一样,还需要多费些心思。 但这毕竟不是她的宴会,不能保证照顾到每一个人。等日后由她来主持一场宴席,定要好好邀请这些朋友。 下楼同管家交待了她到场的朋友比较多,餐食等等都要有所准备。 管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已经很习惯听从宋辞音的吩咐,甚至都没有起把事情跟陈慧芳等人说一声的心思。 宋辞音浅浅呼了一口气,换了身衣服,走出门。 还有一位贵客,需得当面请才好。 【谢诣:我一直在家,随时有空。】 收到消息,宋辞音低头打字。 【宋辞音:好的,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那头,谢诣从沙发上坐起。 “准备一些水果,还有热茶、不……热牛奶吧。乌云——” 他轻唤了一声。 乌云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甩着尾巴跑到谢诣身前。 谢诣给它套上牵引绳,“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女管家脸上带着笑意,“好。” 一人一狗很快出门去了。 宋辞音独自走在前往谢诣住处的路上,她对雀翎苑的内部构造已经了然于心。 只是再会抄近道,面积在这,总要走一会儿。 这几天温度有所回升,积雪逐渐消融,不时有雪水滴滴答答落下的声响。 一滴水从不堪重负的叶尖坠落到宋辞音额前,她抬手拂去,紧接着蓦地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灌木丛、草地、树林都沉默伫立在原地。 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总觉得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她慢慢转头,继续赶路。 身后不远处,服装完美融入草丛的人匍匐在地,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 这姑娘的直觉未免也太敏锐了。 谢总打哪儿找来的人? 亲娘嘞,差点一世英名尽毁…… 要是那些弟兄知道他差点被一个娇小姐发现行踪,不得被他们笑到退休。 不对,他们好像已经退休了。现在属于被谢总退休返聘。 哦,那没事了。 男人抬手擦了把额前的汗珠。 宋辞音走了没几分钟,前方传来明显的动静,这回她确定,是有人。 灌木丛簌簌抖动,宋辞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噗”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终于冲破了束缚。 常绿灌木猛地抖了抖,一只硕大的狗头从中钻出。 “汪嗷~” 宋辞音叹气,“……乌云?” “嗷嗷~” 乌云努力从灌木丛里挤出自己庞大的身躯。 它身后,一道人影轻巧地跃出来,拍落肩头的几片落叶。 “你们为什么不好好走大路。”宋辞音问。 谢诣诡异地顿了一下,稍显无奈,“它只会走直线。” 他补充了一句,“我会再好好训练。” 至少寻人的时候,别再只会找最短距离而不顾路况,活像个不灵敏的低德。 “饶了它吧,它已经很厉害了,再训练下去……”宋辞音弯起双眸,“是准备让它考京华吗?” “不。”谢诣牵着终于钻出来的乌云跟在宋辞音身后。 “目前的第一志愿是国防大学。” “哦。”宋辞音点了下头,“子承父业。” 谢诣很轻地笑了一下,“算是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路很快就走完了。 女管家已经候在了大门口,引着两人走进屋内。 谢家的庭院装饰得颇有意趣,一路的地灯都做成了蘑菇形状,像童话里的森林。 乌云总是耐不住爪子要去扑腾两下,好在灯的质量过硬。 倒好茶水,女管家躬身离开了。 宋辞音低头看看,杯里竟然是牛奶,还冒着热气。 “晚上喝茶不好入睡。” 宋辞音了然点头,扫了眼谢诣的杯子,那里分明是红茶。 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还敢喝茶? 谢诣发现了她的目光,解释道:“我习惯了。” 宋辞音撇了下唇角。 谢诣低眉:“下次不喝了。” 茶几上摆了切好的水果,粉色菠萝,淡粉色草莓,浅红色葡萄,深红色樱桃,攒成了色彩和谐的一碟。 都还挺稀奇,属于从前在大盛很少见甚至从未见过的水果。 就是宋辞音有点难以想象,谢诣每天在家吃这么粉粉嫩嫩的水果…… 她又看了一眼,收敛了神色,毕竟不是来做客的,宋辞音没有动手,正要说话—— 谢诣捡起一旁的银质水果叉,叉住一块粉色菠萝,手指微微倾斜,叉子尾端指向了宋辞音的方向。 “尝尝?” 一下子打断了宋辞音的施法,她无意识地抿了下唇,选择了客随主便,没有过多推辞,咬了一口菠萝,汁水清甜、美味可口。 微微眯起眼睛。 这里确有许多可取之处。 至少从前在大盛,她从未见过如此丰富多样的水果,更别说还是在万物萧条的冬季。 吃罢菠萝,谢诣的叉子又戳到了草莓上。 宋辞音顿了顿,没抵挡住诱惑。 谁能拒绝一颗像少女脸蛋似的粉嫩的草莓? 宋辞音不能。 顺理成章地,比同仁堂补药丸子还大的樱桃、略带一丝酒香的葡萄自然也是尝了。 谢诣终于收了手,“如何?” “别的都不错。”宋辞音指了指草莓,“虚有其表。” “嗯。”谢诣点点头,将它排除出了采购名单,“还有别的喜欢的水果吗?” 宋辞音微怔,心里有一个答案。 “我记得,吐蕃年年进贡甜瓜,不过几十之数。有一年,我父亲得了圣上赏赐,带回去一个瓜。”她眼睫眨得缓慢,眸光温软,“那时候才知道,‘玉浆和冷嚼冰淞,崖蜜分甘流齿牙’不是虚言。” “……当地的味道更佳。”谢诣接了话,语气有些微妙的滞涩,好像是从未与人谈及过那段经历。 他缓缓道:“边疆气候恶劣,但民风淳朴,种出的瓜果亦是甘美。我们……偶尔进城,百姓认出来,必要塞些东西,甜瓜、无花果、梨……若是不愿意收,便能一直追人到城门口。后来大伙商讨出法子,他们送物,我们付钱。” “那日,我听见前锋营的小将士说,这个月再不敢进城了,俸禄已然不够使了。” 宋辞音微弯眼眸,仿佛能看到那位小将士苦恼的模样。 “我从前在闺阁中就听说,容家治军极严,大抵因此才有这般难得的军民情谊。” 容家已官至公侯,族中子弟却甘愿放弃盛京城舒适无忧的生活,屡屡自愿请缨驻守边疆,怕正是为了守护经受了无数苦难仍热爱生活、心怀感恩之情的边疆子民。 谢诣垂眸,深深望着眼前人。 他没有告诉她,在那一役里,整个前锋营,全军覆没。 抿了一口红茶,谢诣问道:“晚上到访,有什么事吗?” 第121章 bonjour 谢诣不主动提,宋辞音险些忘了正事,和他的聊天总是不知不觉滑向她未曾预料的方向。 拿出请帖,宋辞音双手递到谢诣眼前,“特来邀请谢总参加宋家的宴会。” 谢诣没有一秒停顿,双手接过请帖,“好。” 宋辞音顿了顿,问:“这不是你收的第一封请帖吧?” 谢诣很诚实地点了头。他的确前两天就收到了宋家的帖子,由宋家长媳陈慧芳亲手送到了谢氏集团。 “让我猜一猜。”宋辞音手握马克杯,腕骨微微转动,杯中牛奶随着她的动作呈现轻微挂壁的质地,她语气笃定,“是大伯母亲自给你送的请帖。” 谢诣举起茶杯,轻轻碰了下宋辞音的杯子,“猜对了。” 指节处传来震动,宋辞音失笑,好像他们俩在这煮酒论英雄似的,分明没一个手里拿的是酒。 “你想去吗?” “你想我去吗?”谢诣反问。 “不想的话就不会来送请帖了。” “嗯,我会按时到场。”他应得干脆又利落。 长睫在眼下落下两片阴影,宋辞音沉默了一会儿,仰头对上谢诣的眼睛,“可我别有所图。” “正准备利用你。” 谢诣心口倏地重重荡了一下。 来自斯里兰卡海拔1200米以上的高地红茶经过采摘、萎凋、揉捻、发酵和烘干等无数道工序,最终呈现出丰厚浓郁、细腻润滑的口感,连升腾的水汽都带着甜味。 他的嗓音仿佛也浸透了那茶水,缥缈又低沉温柔。 “荣幸之至。” 宋辞音下意识低了头,没敢对上他的视线,手慌不择路地戳了颗草莓,咬了一口,饱满的果肉瞬间迸发出汁水。 甜得过分。 她又捡起一颗递给谢诣,一本正经道:“这个很甜。” 谢诣像收下那份请帖似的,毫不犹豫地笑纳了方才还被评价为虚有其表的草莓,“谢谢。” 细细咀嚼,的确很甜。 他们连带着乌云一起,解决完了整盘水果。 一切谈妥,谢诣起身送宋辞音回家。乌云自觉叼来了牵引绳。 谢诣动作一顿。 本来没准备带它的。 最终还是两人一狗一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是宋辞音牵的绳。乌云很新奇似的,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她,好像生怕她跟不上,还时不时绕回来闻闻嗅嗅。 快到家门口,牵引绳重新交回到了谢诣手上,他停下步伐,“回去吧,晚安。” 宋辞音蹲下来,摸了摸乌云,“晚安。” 谢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里,没有立刻离开。 似乎是一秒,又好像是两秒,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又再次从门里出现。 宋辞音快步走到谢诣跟前,“忘记提醒你了。”乌黑的瞳仁里,闪烁着醉人流光,少女眼中含笑。 “记得穿好看点。” 然后她旋身回家,发梢带着清浅的香气,从谢诣身前一掠而过。 谢诣握了下拳,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克制住伸手去捕捉那缕香气的欲望。 - 市中心丽思卡尔顿酒店内部,厚重的地毯过滤了90%的脚步声。 宋景聿步伐果断,一步步走到套房前。 “笃笃笃。” 他敲了三下。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低头看了眼腕表,半分钟过后,他又重复了一遍动作。 动作循环至第三轮,门终于打开。 男人裹着浴袍,胸口敞得很开,露出精心维持的肌肉纹理和斑斑红痕。 “哎呦,大侄子,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我又不会跑。”宋长明一笑,眼角的纹路就如鱼尾一般炸开。 从面相学的角度来说,眼尾炸花也叫“奸门开花”,通常意味着花心、爱玩,男女关系混乱。 宋景聿面色不改,淡淡提醒道:“二叔,距离我们飞机起飞只剩三个小时。” “那还够我再睡一个小时。”宋长明伸了个懒腰,“一个小时后楼下见。” 他作势要关门。 宋景聿伸手抵住,沉默地盯着这位没有丝毫长辈作派的长辈。 “啧。你不像你爸,也不像你妈,跟我爸倒是一模一样。”宋长明嘀嘀咕咕,“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 他转身进门,一口流利的法语唤着“宝贝。” “真遗憾我们的故事就到这里,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埃尔法铁塔下再次相遇。” 门内传来女人的回应。 五分钟后,身材火辣的法式美人袅袅娜娜走出房间,朝宋景聿抛了媚眼。 宋景聿眼神没有半点波动。 宋家的宴会准备如火如荼地进展,前一天晚上还空空荡荡的庭院,第二天就摆满了花。 宋景歆的礼服试了一套又一套,仍旧没有选到她最满意的那款。 “妹妹的衣服还没定吧?今天要不要请一天假,跟我一起去试衣服,只是一天假应该没关系吧?”早餐的饭桌上,宋景歆提议。 的确没关系,但也的确没必要。 宋辞音摇摇头,“最近老师在梳理第二轮知识点,我正在查漏补缺,就不去啦,我随便穿什么都行。” “好叭。你的学业要紧。”宋景歆低头,遮掩住眸中的不屑。 宋辞音的选择显然是愚蠢的,对他们来说,学习又有什么要紧的,还是在国内卷学习。比这更重要的事多了去了。 她舀了一勺燕麦片,为了宴会那天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出席,她在营养师的建议下开始控制饮食。 待会试完衣服要把琴送去保养,紧接着是去做护理,日程繁忙得要命。 陈慧芳对宋辞音的识相很满意,还好知道不跟景歆抢风头,姑且原谅她前两天的多嘴。 宋辞音用完早餐,礼貌告别了她们,前往学校。 她已经不太听老师的讲课了,更多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按部就班完成每日任务。 放学铃响半个小时后,在最后一项日程后打上勾,宋辞音心满意足地背上书包。 远远看见宋家的车,宋辞音忽然想起,宋景聿有段时间没来接她放学了,他这个差出得实在有够长。 宋辞音推开车门,迎面传来一股白麝香混着烟草的味道。 些许呛人。 半躺在座椅上的男人抬头,嘴唇微动。 “bonjour。” 第122章 我在乎 宋辞音沉默了两秒,慢慢后退,“抱歉,我认错车了。” 车内的男人愣了愣,然后大笑出声,“乖女儿连爸爸都不认得了?” 宋辞音:“……” 她多看了几眼,像在确认他的身份,片刻后大大方方地开口解释,“太久没见了。” 宋长明胳膊支在车内扶手上,倾身靠过来,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愈发逼近宋辞音,“怎么不叫爸爸?” 宋辞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爸”。 这个音节从喉间吐出时,有些微艰涩,她很好地掩盖了过去。 宋长明也没有一点不适应,笑眯眯地应了,“嗳!乖女儿。” 宋辞音:“……” 努力压下心底的异样,她上了车。 宋长明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他有几年没回来了? 两年还是三年? 要不是宋辞音眉眼实在像他,鼻子和嘴唇又像极了她妈妈,他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 他走的时候,宋辞音就站在楼上,躲在柱子后偷偷看他,他一抬头,小姑娘就把头缩了回去,像某种怯生生的小动物。 现在嘛……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 “爸爸这几年是在法国?” 他方才说的好似是法语。 宋辞音偏头,对上宋长明的视线。 他要看,就让他好好地看。 宋长明笑了笑,反倒收回了目光,重新恢复成没长骨头的模样靠了回去,“没有,只是今年在巴黎小住了几个月,之前在意大利,再往前记不清了。” 他手指按压在下唇上摩挲,“意式美人太过热情,适合度假,常住的话还是法国更适宜……” 他突然停住了,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脸,“我怎么跟你说这个。” 宋长明换了话题,“老陈说你五点放学,可我刚刚看你出来都快四十了。放学这么不积极?” 宋辞音对他方才声色犬马、游戏人间的样子适应良好,不过是纨绔子弟罢了,从古至今多得是。 如今他要做慈父,宋辞音也姑且配合了一番,“我习惯在学校把作业写完。爸爸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就早点出来了。” “当然是给我的宝贝一个惊喜。”宋长明近乎肌肉记忆一般地抛了个飞吻。 宋辞音仍旧微笑地看着他,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孺慕之情。 在这注视下,宋长明动了动身子,坐得更直了一点,清了清嗓子“你喜欢学习啊?学习好,随你妈,她也爱学习。现在好像还在南美洲哪个热带雨林搞学习……” 他提起原身的母亲,宋辞音打起了几分精神。 如果说父亲在记忆里还算有五分印象,知道他是个浪子,那么母亲在女主的记忆里就只剩下一分。她似乎生下女主没多久就离开了宋家,之后数年极少回来。 连她的面目,在女主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 “妈妈她……是研究生物的吗?” 雨林,宋辞音能想到的就是特殊的生态系统,异常丰富的生物资源。 宋长明摇了摇头,他哪知道乔寻青是干嘛的,都多久没见了。 “不清楚。好像是关于小动物的吧还是植物……” 见也问不出来什么,宋辞音收了声。 宋长明扮演慈父上了瘾,从学习问到身体健康,一路上都没停过。 宋辞音耐着性子一一回应,偶尔反问过去,关心关心他在国外是否住得惯,吃得香。 宋长明的慈父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深感还是女儿好,不愧是小棉袄。宋景聿那冷冰冰的德行,不得把他大哥冻得一激灵? 车驶进宋家大门,隔着一段距离,宋辞音就看到门外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车刚停稳,她立刻下车迎了上去。 “大哥,你回来啦?” 宋景聿点了下头,自然而然接过她的书包,“嗯。” 宋辞音仔细看了看他,“大哥,你好像又瘦了。” 宋景聿五官柔和了几分,“吃不惯西餐。” “那我让阿姨明天做你最喜欢吃的板栗烧仔排,最近的冬笋也很好吃,再加一道笋煨火腿……” “好,都听你的。” 两人渐渐走远了。 落后了一小步,于是再也没跟上步伐的宋长明:“?” 这是他的女儿还是宋景聿的女儿? “二弟的房间我一直让佣人打扫着,不过这么久没住人,怕是总有不习惯的地方,有什么不妥就跟我说。”陈慧芳给宋长明盛了碗汤,边递过去边说。 宋长明接过,“谢谢大嫂。”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陈慧芳笑着说:“对了,弟妹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一家人可好久没一起过年了。音音也大了,有些事,该操持的也该操持起来了……” 宋长明挑了下眉。 宋景聿眉峰微凝,冷声道:“音音还小,现在当务之急是明年的考试。” 宋长明瞥了眼他的神色,眼珠子一转,跟着附和:“我大侄子说得是。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好好陪音音,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重要呢。音音出息点考个什么京市状元,也算光耀门楣了。” 宋辞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爸爸,我哪儿有这么厉害。” 宋长明不赞同地摇摇头,“这不是还有半年,一切皆有可能,自信一点。还好你这方面随你妈,她以前读书成绩可好了。” “真的吗?”宋辞音问:“妈妈是学什么专业的?” 宋长明早不记得了,绞尽脑汁只想起来,“她可是哈弗的高材生,跟我这种花钱进晚稻田的不一样……” 话题被他们带着越跑越远,陈慧芳本来还想提一提,现在好郎君难找,宋辞音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宋长明作为亲生父亲,更应该多多提点女儿。 找了半天插不进话,她看了眼宋长辉,宋长辉对她摇了摇头。他看出来儿子的脸色不好,眼下不是个好时机,还是私底下找二弟谈谈更好。 陈慧芳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晚上十点,宋辞音的房门被敲响。 宋景聿递上热牛奶,“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 “有!”宋辞音语气肯定,“十一点我就睡了。” “大哥,”宋辞音问:“我爸他,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嗯。我正好去了趟法国。快过年了。”宋景聿顿了顿,“二婶现在在的地方信号不好,我还没能联系上她。” 他眼睛里带着歉意。 为不能让他的妹妹过上一个父母俱在的年。 宋辞音抿了下唇,抬眼望着他,“没关系的,我不在乎。” 她双眸微弯,笑容又乖又甜,“我有大哥就够了。” 宋景聿眸色深沉,抬手,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我在乎。” 第123章 红梅 整套护理做完,宋景歆照镜子时都觉得自己浑身发光。 想到母亲说的那个人,她脸上浮起几朵红云。 谢诣,她是见过的。 在两年前,某次晚宴上。 圈子里年轻一辈其实很少见到丑人,有造型师巧手来扬长避短,又各个都衣着华贵,再不好看也能美三分。可哪怕身边一众俊男美女,谢诣依旧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不只是外貌外形的优越,他的气质太特殊了。遗失而独立,处处带着疏离,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偶尔眼神微动,又会泄露出几丝难以掩饰的凌厉。 散场时,他经过宋景歆的身边,她仿佛嗅到了血与火的味道。 这样的男人,谁不想被他揽在怀里,听他温声诱哄…… 宋景歆拍了拍脸,眼底透出势在必得的坚持。 回了家,她刚上三楼,就见宋景聿从走廊尽头的房间往回走,手里还握着一只空杯子。 那个方向,她记得清楚,是宋辞音的房间。 这么晚了,还去找宋辞音说话? “哥。”宋景歆出声唤道。 宋景聿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回来了?” 他把杯子给了走廊的佣人,转身欲往房间走。 “哥。”宋景歆叫住他,“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也不说关心关心我。” 宋景聿抬眸扫了她一眼,说:“你看起来容光焕发。” 宋景歆一时语塞,她确实状态很好,也不缺关心,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接受宋景聿的忽视。 “早点休息。”宋景聿带上了房门。 宋景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猛地想起来什么,飞快下楼追上了女佣。 “喂,我哥刚刚给你了什么?” 女佣停住脚步,恭敬回答:“是空杯子。” “废话,我还能不知道是杯子吗?我问的是里面原本是什么?” 女佣答道:“是热牛奶。” “热牛奶?”宋景歆重复了一遍,脸色微沉,“我哥经常给宋辞音送吗?” “是的。大少爷只要在家,基本上都会给二小姐送。” 宋景歆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她这个大哥从小就不在国内,他们关系并不亲近。可他那么优秀,板上钉钉的下一代继承人,哪怕不在家,父母亲也总要念着他。 她学会了哭、撒娇、闹腾,把父母亲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渐渐地,他们就很少再提大哥了,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宋景歆以为这个大哥天生就是这么冷酷无情,没想到他也有温情的一面。 但这温情却不是对她的。 宋景歆咬住下唇,他们可是亲生的兄妹! 宋辞音,她凭什么拥有这些? “大小姐,您还有事吗?”女佣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没有了。你走吧。”宋景歆摆摆手。 “是。”女佣躬身离开。 宋景歆又想起那天妈妈说宋辞音哄得大哥天天围着她转,竟然是真的。 她跺了跺脚,恨不得立刻去敲宋景聿的房门,哭着质问他,为什么对亲妹妹还不如对外人。 直觉又告诉她,宋景聿不吃这一套。 瞥见时钟已经快十一点了,到了她该睡美容觉的时间。 宋景歆加快脚步回房间,还有机会,她可以再徐徐图之,拿到属于她的一切。 - 宋家开宴会的日子定在周六,一大早造型师就来了宋家。宋辞音下楼时,只见男男女女一堆人团团围着宋景歆,有的人在打理头发,有的人在为她上妆,还有人的在她的手臂和小腿上扑着什么。 陈慧芳对宋辞音说:“音音,这边暂时空不开,待会叫你。” 宋辞音随意点了点头,“没关系,我去前院看看。” 陈慧芳略有不快:“不是说好整个团队来服务我们的吗?” 其中一个造型师起身解释:“实在抱歉,有我们的至尊vip顾客也需要服务。”他恭维道:“似乎正是为了参加贵府宴会特别做的准备。当然,您的这一单我们会打七折。” 客人的重视程度能很大程度上反映对主人家的态度,他的话让陈慧芳很满意,什么也没说了。 前院的宴会厅早已打理妥当,请来的侍应生端着托盘穿梭其间,管家在做最后的检查。 忽地,几个女佣捧着数枝红梅踏进宴会厅,分别插进了餐桌的白瓷大瓶里,红梅枝干虬曲苍劲,花朵红艳似火,瞬间让整个厅堂多了几分水墨韵味。 宋辞音微微蹙了蹙眉,叫住一个女佣,“丽姐,这些红梅是哪儿来的?” 女佣笑着回话:“是大小姐让摘的,就在院子外头,没几步路,有好几棵,花开得可好了。” 宋辞音眉皱得更深,“那是我们家的花吗?” 丽姐愣了愣,“我……我不清楚,大小姐让摘我们就……” “我知道了。没事。”宋辞音缓声道:“你继续忙吧,我只是好奇问问。” “好的。” 凝视着几枝梅花足有十来秒,宋辞音摸出手机,打给了纪茵,“帮我问问雀翎苑的物业,a3栋西侧院外梅树的归属。” a3?那不就是宋家吗? 纪茵心有疑虑,嘴上很快应了“是”。 不过十分钟的功夫,纪茵回拨来了电话,“我问到了,物业说那是前几年某位业主申请种下的,不止有那一处,但不是a3栋的业主。出于隐私保护的规定,他们不能透露具体姓名。” “我知道了。”宋辞音眉目沉静,“麻烦你让物业帮忙转告梅树的所有人,a3栋业主损害了他的花,如果他有赔偿的需要,请一定要及时提出来。” “是。” 那通电话,最后拨了童特助那里。 他进了屋子,差点被闪到了眼睛。 “……” 他们万年只靠天生丽质吃饭、出席宴会最多换身衣服的谢总去哪儿了?这个连每根头发丝都在kirakira的人是谁? 谢诣睁开眼,凤眸狭长华丽,“怎么了?” 童特助收敛心神:“雀翎苑物业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您前几年交待种下的梅花被人为损坏了几棵,是否需要追责?” “哪里的?” “a3栋西侧。” 谢诣眼神冷了下来,“去好好查查。” 第124章 奇迹昭昭 “二小姐,夫人让您回主宅。” “好的,我知道了。” 宋辞音收起手机,重新回了主宅。 她没有去试礼服,只是报了身体数据,衣服全权交由造型团队准备。 “小姐,根据您的身材和气质,我们推荐这款礼服。” 宋辞音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造型师打开盒子取出礼服。 一条小礼裙。 朦胧轻纱搭配水波一般的纯白绸缎,剪裁删繁就简、干净利落,裙摆微微开衩,清冷中带着一点女人味。 做造型并没有花很多时间。 等宋景歆挑完珠宝回来,宋辞音刚走出更衣室,脚上还踏着居家的毛绒拖鞋,但已经足够惊艳。 礼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走动间,裙摆如莲花,一头长发尽数盘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脸上薄薄地上了一点妆,红唇愈发润泽诱人。 外表是极致外放的美丽张扬,偏偏她的气质又是清淡端庄的,两厢矛盾的碰撞,竟更加…… 引人注目。 这几天,宋景歆见她不是规规整整的校服就是居家服,冷不丁这么一打扮,一时间甚至说不出话来。 惊艳过后是难以掩饰的失意。她忍不住挑剔自己,鼻子随了爸爸,没有那么挺翘。爸爸不像二叔,尽挑了爷爷奶奶的优点长,所以一把年纪了还能哄得小姑娘谈恋爱…… 宋长辉下楼时,莫名其妙被女儿瞪了一眼。 看到家中小辈各个貌美如花,他心中甚是欣慰。 “哎呦,春天还没到,但我们家的姑娘比春花还动人。” 对他来说,不管是宋景歆还是宋辞音都是一样的,越出色越能为家中提供助益,谁比谁好看又有什么打紧? 陈慧芳却一眼看出女儿的心思,拿了新鞋让宋景歆换上,扶着她的手在耳畔轻声道:“她那身衣服质感远不及你,哪儿有你穿得好看?配饰也都是便宜货,有眼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才是宋家真正的小姐。” 她拍了拍宋景歆的脊背,示意她挺直一点,“琴都练好了吗?我特意让人找谢氏的童总打听了,谢诣今天会来。”陈慧芳压低了声音,“谢诣之前可从没赴过我们家的宴……” 宋景歆心下稍安,“早就练好了。”她跟着乐团巡演,多大的舞台都表演过,如今只是在宴会上略略施展技艺,没什么难的。 瞥了宋辞音一眼,宋景歆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 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唯一的主角。 造型师拿出一双跟高足有十厘米的高跟鞋摆到宋辞音跟前,宋辞音眼皮一跳,只觉得穿上这双鞋与踩高跷无异。 她摇了摇头,“太高了,换一双吧。” 这位小姐是难得几乎不怎么提意见的顾客,造型师试图再次劝说,“小姐,您的衣服配这双鞋最适宜,再低了就不好看了。” 宋辞音垂眸,不紧不慢地重复,“换一双。” 声音平和又从容,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造型师心间一颤,飞快起身,“好的,我再为您找一双。” 新找的鞋只有五厘米,看着容易接受多了,宋辞音微微颔首。 一切收拾妥当,宋辞音拿回手机,微信一连进来许多条消息。 全部来自霍云乐。 【霍云乐:\/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霍云乐:江湖救急,快快快,速速选一张】 【霍云乐:给跪了.jpg】 角度明显是偷拍,好在画面主角身材和脸都在线,倒像是粉丝直出的明星生图。 照片无一例外,都是穆予昭——穿着各式各样西服的穆予昭。 宋辞音:“?” 这又是在玩什么?变装舞会吗? 看在霍云乐跪都跪了的份上,宋辞音一一点开,从深沉稳重的深灰色到暗藏心机的黑色,再到慵懒随性的深蓝色。 没想到男士礼服也有这么多花样呢。宋辞音忍不住感慨。 扫了一遍,她回复消息。 【宋辞音:暗红色最合适。】 为确认自己的选择,她又倒回去看了一遍。 几个深色系的太成熟,不够称穆予昭的气质,亮色系的又跳脱太过,暗红色刚刚好,糅合了红色的张扬与黑色的内敛。 恰在这时,宋景歆也换好了鞋,她不动声色地走到宋辞音身侧,想与她比一比身高。然后就见她正低头看消息。宋景歆努力伸长脖子辨认了一下。 她在看照片,帅哥的照片。 画面中的人很眼熟,宋景歆一时没想起来,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不是柏清衍! 柏清衍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照片中人的肆意不羁都快溢出来了! 宋辞音暗灭了手机屏幕,转过头,“歆姐,有什么事吗?” 宋景歆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她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心脏怦怦直跳。 “没什么,”她勉强笑了一下,“只想问问你鞋子舒不舒服,我这双还不错,你可以试试。” 宋辞音低头看看,宋景歆这双十厘米都不止了,她肃然起敬,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女儿比妈妈的核心更稳。 “不用了,我现在这双就可以。” “行、行,舒服就好,晚上招待客人可能要站很久……”宋景歆胡乱扯了几句,拎着裙摆远离了宋辞音。 她边小口抿着去水肿的黑咖啡,边盯着宋辞音的后颈瞧。 该说真不愧是二叔的女儿吗? 果然是个不安分的! 屏幕那一头,霍云乐收到消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昭哥,就刚刚第三套,暗红色的那个。别纠结了,最好看。我保证宋辞音最喜欢。” 镜子前的穆予昭扯下领带,冷声反问:“你保证?” “对。我保证。”霍云乐面不改色,“我有数据支撑。” 他举过手机,把宋辞音回复的那一条怼到穆予昭眼前。 穆予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霍云乐肩膀,“谁特么让你偷拍的?” 从这个力道就能判断,压根就没生气。霍云乐嬉笑着揉肩膀,“疼疼疼。这不是怕你试衣服都试累了,替你早做决定。而且照片跟真人不一样,你不上相,到时候真人肯定比照片好看一万倍。” 穆予昭嘴角抿了抿,终于有了点笑模样,“那就那一套。” 霍云乐精神一振,一脚踹醒瘫在沙发上的方胜宇。 “别睡了,老方,走了走了。” 方胜宇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啊?什么?奇迹昭昭的游戏终于结束了吗?” 第125章 她朋友超多 华灯初上,客人逐渐来了。 与宋家相熟的几家先到了场,还有些与宋景歆交好的小姐公子们,纷纷围着她。 “景歆,你这件礼服真好看,是alexandre vauthier今年的秋冬高定吧?好仙哦,好适合你。” “以前咱们在爱甲堡读书的时候办派对,景歆就是最受欢迎的那个,那些男生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得发疯啊!” 宋景歆矜持笑笑,“都是我妈妈帮忙准备的啦。” 一家公子晃着红酒杯,轻点了不远处的宋辞音,“那位小姐是?” 宋景歆笑容微敛,“那是我二叔的女儿。” “你们家的基因真好。”他感慨道。 宋景歆轻哼一声,“别打她的主意。”她意味深长道:“你可打不起。” 那公子舔了下后槽牙,“你这么一说,我更有兴趣了。” 柏清衍来的时间偏早,是不符合他身份的早。依照惯例,他通常会是宴会最后到场的那一拨人。 但今天不一样,毕竟是,家宴。 宋家长房夫妇迎上来,熟稔地与他打招呼,“清衍啊,你来了,别拘束,我们家你都来惯了的。” 陈慧芳指了指站在梅花边的宋辞音,“音音在那。” 柏清衍唇角含笑,眸光飞快掠过宋辞音,稍稍贪婪地多停留了一秒,“我找景聿。” “哦、好。”陈慧芳回过神,方才是太直白了,“你们年轻人聊。” 柏清衍点了点头,往宋景聿的方向走去。 宋景聿随手拿了杯香槟递给他。 柏清衍接过,玩笑道:“你有段时间没对我这么客气了。” 宋景聿掀了掀眼皮,“抱歉,我客气不起来。” “真遗憾。” 宋景聿今天是一身经典的戗驳领黑西装,简洁大气,唯一的亮色是胸前一点金。 直到他抬手拿出来,柏清衍才发现,他胸前别着的是一支钢笔,还是一支他非常眼熟的钢笔。 “我妹妹年纪还小,暂时还用不上这样的钢笔。不合适。” 柏清衍没有接,微微一笑,眉眼因为骤然的软化,显得更加俊美,引得到场的夫人小姐忍不住看了又看。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他抿了一口酒,注视着宋景聿的眼睛,悠悠道:“景聿,我以为,听我叫大哥,会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宋景聿顿了顿,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心生动摇。 他很快收敛了心神,“无论如何,我认为她还没有到足以做出影响一生决定的时候。并且,我也希望她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出于本心,而非旁人的威逼利诱。” “当然,我与你持相同意见。”这一次,柏清衍接过了钢笔,“你妹妹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相信她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到场的人越来越多,宋景歆已经招待了几波客人,身边围满了男男女女。她抽空看了眼宋辞音,她依旧孤零零地站在桌边,忙着低头看手机,有几个家世不错的公子过去打招呼,没几句话就被打发了回来。 在这样的场合,竟然只知道玩手机。小家子气。 柏清衍也只跟她大哥在说话,根本没有去搭理宋辞音,宋景歆又开始怀疑陈慧芳说的话是否属实了。 给闺蜜团使了个眼色,宋景歆牵起裙摆直奔宋辞音而去。 “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宋景歆问:“你的朋友们还没到吗?是不是有事来不了了?” 宋辞音还未来得及开口,身着鱼尾裙的女生接了话:“都这会儿了,应该是不来了吧?妹妹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玩?我们跟你姐姐都很熟。” “玩什么啊?她跟我们玩得来吗?”画着烟熏妆的女生撇嘴,小声嘀咕,“一看就什么都没玩过,我都没见过她……” 宋景歆打断她,,我妹妹一直在国内读高中,你没见过很正常,她成绩很好的,也有很多朋友,请帖都送出去了。” “还是个书呆子?翻了个白眼,“都没出来社交过,她能有什么朋友?人家的请帖怕不是都私底下扔了?” “妹妹跟我们玩一玩不就有朋友了?我们都喜欢漂亮的小姑娘。”鱼尾裙女生伸手去捏宋辞音的脸。 宋辞音歪头躲过她的手,“抱歉,失陪一下,我朋友来了,我去接他们。” 她姿态从容优雅,步履不停朝门外走去。 “哦天,什么穷酸的朋友,还要人去门口接?惊呼,屋里方才围着宋景歆的年轻人齐齐聚拢过来。 “哈哈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国内的小朋友现在都是怎么交朋友的?” “景歆,你好歹也是party queen,也不带带你妹妹。” 宋景歆掩唇轻笑,“我妹妹一直比较内向,以前都没什么朋友,现在好像都是在高中交的朋友。” “哦。恍然大悟,“都是跟她一样的书呆子吗?” “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打扮时髦的年轻公子哥一口饮尽杯中红酒,“走走走。”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涌出门外。 宋辞音身姿亭亭立在门边。 最先到的是一辆白色保时捷,紧跟着一辆路虎和玛莎拉蒂。 小辫姑娘今天也是一头小辫,不过额外点缀了珠宝,她抱着裙子跳下车,一见宋辞音眼睛顿时亮了,飞扑上来,“宋辞音,你真的来啦?” “当然,答应了的。”宋辞音浅浅一笑。 小胖子慢了一步,成熟优雅的阿玛尼西装在他身上也多了一点滑稽的意味,“宋辞音你冷不冷,要不先进去吧?其他人自己会来。” “没事,我等大家都到了再说。” “好,”另一个姑娘脱下皮草搭在宋辞音肩上,“我火气大,你穿我的这个,白狐皮,特暖和。” 宋景歆这边,有人眯着眼,小心地说了一句,“那好像是新元科技老总的小女儿?” “后面是庞总的独生子。” “还有同脉集团的大女儿……” “那边是……” …… 刚来的这波人还没认全,又有两辆低调的车滑进宋家停车坪。 叶有仪和岳秋英径直朝宋辞音走过来。 叶有仪眼神扫过那明显与宋辞音穿搭不配的皮草,方才那姑娘嘿嘿笑着取下来,“我又有点冷了。” 满意点头,叶有仪脱下自己的外套,“穿我的。” 宋辞音失笑,抬手拒绝,“自己穿,我不冷。” 叶有仪大惊,“你刚刚穿别人的衣服就好好的,我的就不愿意!是不是嫌弃我?!!” 宋辞音:“……” 这厢一群少年人聊得热火朝天。 隔着几步路的这一片却是寂静无声。 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 “咱、咱妹的交友,还挺……广泛的哈?” 第126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梁秋池脚踩最新款jimmy choo水晶鞋,脖子上的项梁和耳环是同一套,来自最近小有名气的独立设计师,材质一般,胜在设计天马行空,她迫不及待想听听宋辞音如何评价了。 然而宋辞音被围在一群年龄double才跟她鞋码一样大的年轻人中间,只来得及遥遥对她歉意一笑。 纠结再三,梁秋池到底拉不下脸跟一群小朋友抢人,成熟稳重地选择了先进室内。 岳秋英站在偏外围的地方,恰恰好好目睹了她们的眉眼官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传话,“音音,刚才那个美女姐姐我没见过,是谁啊?” “我知道!”同去参加过冬令营的一个富二代接话:“京大的美女老师,给我们讲了好多课!” 叶有仪眼神幽怨:“哦,原来就是她啊……” 宋辞音:“……” “嚯,你们都来了?”周熠从车上下来,立刻被一群熟面孔包围,“不是?今天是嘉华毕业晚会吗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边潇洒展开请柬,得瑟的眼神抑制不住地往一旁飘。 看看吧,好好看看,本宫是宋辞音亲封的贵客,拿到了你们最想拿到的请帖。 这厢的人不甘示弱,眼刀直飞。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宋辞音亲自到门口来接的! 两方的眼神交战宋辞音一概没管,她勉强安抚住了叶有仪的情绪,逐个认脸清点人数,齐了。 “大家快进去吧,今天的点心味道很不错。我家阿姨做的玫瑰冰雪酥味道一绝。” “真的吗?”小胖子瞬间来了劲,“我最喜欢吃点心!” 后面的女孩子大声帮腔,“我也爱吃!我一顿能吃八九十块。” 宋景歆愣了愣,这一群年轻人,每一个都非富即贵,各个家世都与宋家相当,不、甚至许多还胜过宋家几头,质量远胜围在她身边的朋友。 宋景歆目光隐晦地扫过叶有仪,这个姑娘的脸她重点记过,叶谢两家的宝贝,与谢诣联系密切的外甥女。没想到连她也与宋辞音关系这么好…… 小辫女生经过宋景歆身边时,有点嫌弃她的大裙摆挡了路,偷偷瞄了眼像小仙女似的宋辞音,她压下脱口而出的不逊之词,用前所未有的礼貌语气道:“姐姐,你挡到我的路了。” 宋景歆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鞋子太高,她差点摔了一跤,还好旁边的闺蜜一把扶住了她。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仪态,宋景歆羞恼得脸色通红,她站稳身子,一开口就带上了一点尖酸之气,“妹妹,这都是你的朋友吗?” 宋辞音一脸莫名,“是啊。” 当然了,不然还是她花钱雇来的人吗?她的存稿大头去买房子拆房子重建了,小部分正在弄投资,可雇不起这老些人。 宋景歆勉强笑笑,“记得以前还听你说都没人愿意陪你玩,没想到现在有这么多朋友了……难不成是以前的那些人你看不上?” 后半句话淹没在巨大的引擎声中,嚣张到极致的克莱因蓝跑车一个甩尾,停进了最靠里的停车位,车门自动上滑打开,一身暗红色西装的少年走下车,发育绝佳的骨骼把这件衣裳撑出了宽肩窄腰的意味,眉目俊美野性,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他斜倚车门,并不急着靠近,眼神紧紧盯着宋辞音,周身气息肉眼可见地温顺下来,像一头被驯服的野兽。 “那、那不是穆少吗?”宋景歆身边一个青年发出压抑的惊呼。 宋景歆倏地回想起来,这不就是宋辞音在手机上盯着看的男生吗? 他是穆予昭,穆家唯一的继承人! 宋辞音好大的胆子,穆家的人也敢招惹,招惹了这一个还不够,还跟柏清衍拉拉扯扯! 谢诣的车是最后到的,黑色柯尼塞格悄无声息停住,童特助先一步下车为后座拉开车门,谢诣对镜理了理领口,踏下车。 他的脚步声很轻,以至于靠近时,几乎无人发现,当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逐渐走到光下,众人似有所感,回过头去。 白西装,胸前别着一枝巧夺天工的红梅胸针,气质清贵、疏淡,他一步步走来,身后一切都成了虚影,唯有最中央的人,耀眼夺目。 “谢总竟然也来了?”有人感慨,“宋家不得了啊,柏大少、穆少、谢总齐聚一堂,上次见这样的场面还是谁家老太爷的九十大寿吧?” “难道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周围人的话纷纷落入宋景歆的耳朵,心脏剧烈跳动,她攥紧了包包的钻石手柄,唇角牵起弧度,踏着前所未有的自信步伐走下台阶,朝谢诣走去。 “谢总,好久不……” 戛然而止。 宋景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谢诣目不斜视地经过她,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宋景歆僵硬地扭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了被围在最中央的宋辞音。 下一秒,穆予昭冷笑一声,迈开长腿。 同一时刻,屋内的柏清衍放下酒杯,对面前的人点头示意,“抱歉,失陪一下。” 然后大步走向宴会厅门口。 宋辞音终于把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送进了宴会厅,再一抬眼。 谢诣、穆予昭、柏清衍三个人,不约而同朝她走来。 一个堵住了进门的路,一个堵住了外出的路,一个堵住了逃向停车场的路。 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宋辞音:“?” 她脑中思绪急转。 这样的名场面,怎么原着里竟没写??? 二楼露台,宋长明把一切尽收眼底,笑得浑身颤抖,猩红酒液洒落在裸露在外的胸膛。 “小宋总,你笑什么呢?”美艳动人的女子从他颈侧抬起头,伸手去抽纸巾要替他擦拭。 宋长明握住她的手,制作了动作,附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 女人霎时间脸色通红,“流氓。” 半晌,她轻喘着均匀呼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宋长明揽住女人柔软无骨的腰肢,神色慵懒。 “我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127章 锯木头 柏清衍占据了优势地点,立在门内,抬起手臂,“谢总,穆少,大驾光临,请进。” 姿态活像他也是宋家的一员。 穆予昭脸色一沉,“柏大少来得真早,不过——不是来得早就可以越俎代庖,主人家还没说话。” 主人家·宋景歆:“……” “穆少中文学得真好。”柏清衍面露惊讶,“看来这几年在国内学习有所精进,想必明年考试无需穆老爷子再捐款建楼才能进学校了。” “爷爷一直有支持祖国教育的心。”穆予昭一改往日的暴烈脾气,不疾不徐地反驳,“柏大少的研究室如果需要赞助,可以直说,我还有点零花钱。” 谢诣无意参与这两人的争执,略过他们,直接走到宋辞音眼前,停住。 目光停留在她微微泛红的肩头,很快移开,“你的朋友们都进去了,快回去吧,外面冷。” 好一派端正、得体的大房风范。 另两人停下针锋相对,锐利的视线齐齐对准了他。 谢诣面不改色。 来者皆是客。 虽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但这三人都到场,也多多少少算在意料之中。 处在风暴中心的宋辞音淡然一笑,“谢总,穆同学,柏教授,宴会快开始了,请进。” 极其一碗水端平的称呼,几人目不斜视,各自进了宴会厅。 穆予昭步子最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西服,心中骤然升起一阵自豪感。 这是宋辞音为他选的衣服。 柏清衍本就站在内外交接处,转个身就进去了。他记得方才听佣人说,宋辞音的父亲回来了,正在二楼。不知这人是什么脾性,是否会对音音有所影响?他暗自忖度,上了二楼。 谢诣放慢步伐,为宋辞音留足了欣赏他衣着打扮的时间。 心中略有忐忑,不知这是否符合她“穿好看点”的要求。 宋辞音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多看了好几眼,谢诣甚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更衬得人丰神俊秀,像哪家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她微微启唇,声音几不可闻,“梅花很好看。” 谢诣很轻地牵了下唇角。 几位京市大人物众目睽睽之下抢头花的场面让人大饱眼福,直到几道人影都消失在门内,方才聚在门外的人还意犹未尽。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说话的人重复了几遍,依旧找不到合心意的词汇,眼神瞄了眼脸色不佳的宋景歆,他识相地闭上嘴。 陈慧芳闻风而来,用力握住女儿的手,“景歆,快到你表演的时间了。不要失了风度。” 她加重了语气。 宋景歆定下神,咬了咬唇。 她不相信,也绝不认同,自己会输给宋辞音。 曾经一个闺蜜带着她千辛万苦勾搭上的欧洲某小国王储来听她的演奏会,意图向她炫耀自己的新男友,没成想,演奏结束,那位顺位第十七的继承人就移情别恋,向她疯狂示爱。 这一次,也一样可以。 她对自己的琴音,有千分之一千的自信。 “我知道了,妈妈。” 听宋景歆的声音,陈慧芳就知道女儿稳住了。她帮忙挽起裙摆,“知道就好,快进去,琴我已经让人给你拿来了。” 最后的热闹也看完了,众人遗憾叹气,跟着一同进了宴会厅。 到场人数远比陈慧芳预计得多,安排却井井有条,不见丝毫混乱。 她拦住管家,点头赞扬,“这次你们准备得不错,年底加奖金。” 管家躬了躬身,“谢谢夫人,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心中不由得对宋辞音更感激,还好二小姐提前交待了她有很多朋友到场,自老太爷卸任后,宋家的宴会可许久没来这么多人了,幸亏他老人家宝刀未老。 宋长辉立在正中央,眼睛一亮又一亮,越看眼睛越放光。人脉,这可都是人脉啊。老二虽是个不顶用的,好在生了个好女儿。还是儿子眼光好,没有疏远了宋辞音。 他接过女佣递来的话筒,简单表示了对到场宾客的欢迎,随后把话题引到了大女儿身上,表示女儿愿为各位来宾献上一曲。 宋景歆的音乐水平在圈里小有名气,曾经师从世界知名小提琴家伊莎贝尔,四周响起配合的鼓掌声。 灯光渐次暗了下去,倏地,一束光打在中心位置,宋景歆垂眸,眼下的亮片与裙摆上散落的碎钻熠熠生辉。她手指细长却富有力道,指腹按在弦上,右手握住琴弓,弓轻轻挥动琴弦,须臾间,柔和悠扬的曲调从弦上倾泻而出。 宋辞音并没有学过类似的乐器,只是单从宋景歆左手拨弦的频率来看,她猜测难度不低。 乐声像一条细腻的丝线,带着脆弱而又激昂的质感。 “恩斯特的曲子,《夏日最后的玫瑰》,最高难度的小提琴曲之一。”穆予昭不知何时趁着黑暗挤到了宋辞音身侧,“指法不错……”他轻嗤一声,“也只有指法了。” 穆予昭竟对乐器还有研究,宋辞音稍显诧异地瞥他一眼。 唔,还真是纨绔子弟标准配置,除了学习,别的样样精通。 宋辞音听出来他是想说,没有情感。 宋辞音不通小提琴,对技术无从评价,但为了博人眼球弹奏的曲子,能寄予几分情感?她只听出其中蓬勃燃烧的欲望。 每一道高音都仿佛在呼唤,看我,只看我。 渴望做焦点、渴望成为中心,都没有问题,但通过对旁人的打压、排挤来吸取关注,就太过卑劣了。 透过那道光芒四射的身影,宋辞音仿佛看到了原女主,那个在宋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存的姑娘,她宛如一道幽灵一般徘徊无依,所有的温暖都不被允许靠近。 优美的琴声也霎时间变得宛如锯木一般,让人难以忍受。 宋辞音皱了下眉,“我出去一下。” 她旋即转过身。 “唉——”穆予昭低声道:“我跟你一起。” 叶有仪一个箭步挡在了穆予昭身前,“技术是客观的,情感是客观的。我认为从炫技角度来说,这首曲子也是不错的。” 穆予昭立刻反唇相讥:“没品位的东西。” 而此时,谢诣已经追了出去。 第128章 树叶奏鸣曲 二楼,方才的女人已经被打发走了,宋长明仍旧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地歪在椅子上。 柏清衍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眉。 除开容貌上的相似,宋辞音和她的父亲差异大得像两个物种。 “景歆这小提琴拉得真不错,不枉我大哥大嫂从小就为她聘请名师。”宋长明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可惜了,我以前没这个心思,又一直在外头忙,我们家辞音这些都没学过。” 柏清衍唇畔含笑,眸中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之色,“她不必学这些,已经足够优秀了。” “是吗?”宋长明眯了眯醉眼,声音含糊如同呓语,“她从小就乖巧懂事。不过嘛,没有锋芒的乖,是好事还是坏事,谁知道呢……” 没有锋芒? 柏清衍把玩着酒杯,一口未动。 他还真是对自己的女儿一无所知。或者说,对现在的宋辞音一无所知。 “有没有锋芒都不要紧,她注定会成为人人追逐的太阳。”柏清衍笃定地说。 他依旧一脸淡然的笑容,偶尔有射灯逸散的光线闪过他的眉眼,照出若有似无的凌厉。 宋长明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他都不在乎。 他只确定了一件事,和先前了解的一样,宋辞音这些年在宋家,过得并不好,没有人替她好好规划未来,没有人把她护在羽翼下。 没有人照拂的孩子,在颇有资产的家里会受到怎样的倾轧,没有人比柏清衍更清楚。 自然界的动物经过数万年的演化选择出最适应生存的基因,而社会中的人却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改变。 改变总是痛苦不堪。 可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柏清衍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杯身。 他这些年见过许多对家长,眼前烂醉如泥的宋长明和从未现过身的乔寻青显然不是合格的父母亲,至于宋景聿,他还年轻,又没有照顾小姑娘的经验。 哪里比得上他教过下至十四岁的少年天才,上至三十七岁的延毕博士生。 还不如,给他养。 他会为宋辞音讲解她所有感兴趣的知识,最前沿的科技,最智能的设备…… 宋长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望着眼前的青年,人中龙凤啊,还情根深种。不愧是她的女儿,真出息,还有刚才那两个,他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也没见过几个比得上的。 宋长明闭上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柏清衍也不再说话。 另一头,宋辞音穿行在走廊,暖气打得很足,连廊间都是暖和的,靠近走廊的常绿乔木也显得更精神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住。 宋辞音回过头。 谢诣站在树下,视线落在枝叶伸到走廊里的树上,他找寻了片刻,伸手摘下一枚绿叶。 抬手,含在唇间。 下一秒,清缓悠扬的吹奏声在静谧的月色下响起。 起初只是简单的音节,慢慢成了曲调,质朴得让人想起在田间地头、山野林间耕牧的芸芸众生,而后声音逐渐变得沧桑浑厚,像蒙上一层风沙,小小的一片叶间,响起了大漠孤烟、刀戈剑戟的交锋,最后,音调重新归于宁静,仿佛将士卸甲归田。 谢诣放下叶片,抬眸,却见对面的宋辞音也摘下一片叶,对他粲然一笑。 宋辞音将叶片上方稍稍卷起,贴在唇边,清脆明亮的小调蹦蹦跳跳跃出来。 谢诣听出来了布谷鸟、鹧鸪、燕子等鸟儿的叫声。 他静静听了一会,在对面人气息将尽的时候再次接上了曲调,乐声回荡在走廊,完完全全遮盖住了屋内的琴音。 片刻后,声音戛然而止。 叶片裂了。 “倦鸟归林了。”宋辞音眼睛弯出浅浅的弧度。 “嗯。”谢诣将叶片收进口袋,想了想,还是解释说:“这个叶子不够好。边疆有一种树,叶片柔韧有圆弧,甚至可以吹两天。” “香樟树叶、榕树叶、冬青叶也都不错。”宋辞音客观评价。 “好,我下次试试。” 宋辞音问:“你是自学成才?还是师从高人?” “有高人指点。”谢诣说:“边疆的许多老兵都会吹叶子。” “好巧。我也是。” 宋辞音抬头望着月亮,“外祖府里有些因伤退下来的将士,我幼时常去找他们玩耍,学了一点。偶尔琴弹腻了,吹一吹山间小调,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我知道。” 宋辞音转头盯着他。 他知道?他又知道了? 谢诣却换了话题,“我来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宋辞音回忆起方才在宴会厅大门外的场景,慢慢摇了摇头,“不用,已经够了。接下来,只要做你自己就好。若是觉得无趣,先回去也可以。” 谢诣眸色浓郁几分,“那恐怕于礼不合。” 宋辞音一直是盛京城小姐中最守礼的典范,但现在她振振有词,眉毛张扬一挑,“时代变了,我们都讲究‘以人为本’。” 那神采实在生动,比月色明媚太多。 谢诣喉结轻轻滚动了几下说:“我送叶有仪回家,暂时不走。” “哦,那好吧。” 室内的琴声结束,紧跟着一串比开头更热烈的掌声。 宋辞音松开手,叶片飘落在地,“我该回去了。” 谢诣点点头。 少女越过他往前走去。 谢诣眼睫颤了一下,他犹豫了不到一秒,大步上前捡起了那片躺在地上的叶子。 指腹触到方才她唇瓣碰过的地方,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抖了抖,然后他恢复平静,若无其事放进口袋,转身跟上宋辞音的步伐。 宴会厅灯光再度亮起,宋景歆站在台阶上,微微扬起下巴,睁开眼,四面八方赞赏的目光悉数落在她身上。 在满场掌声中,她心满意足放下琴,这是她近段时间一直在练的曲子,外行也能看出来的超高难度。刚才的发挥没达到全部的实力,但也有七八分,足够了。 宋景歆环视了一圈,方才跟宋辞音一起进来的人里也有露出欣赏之色的,异常显眼的穆予昭仍臭着一张脸,好像谁得罪了他似的。 年下不是她的菜,她很快略过,试图寻找最想看到的人,却唯独没有他。 谢诣呢? 第129章 该赔赔 宋家宴会厅的设计颇有匠心,最中心的位置设了几级平缓的台阶,不会高到让站在其上的主人家显得高高在上,却也恰到好处地使人位于视觉中心。 宋景歆正处在这个绝佳的位置,居高临下,因而她一眼就看到了侧门口的动静。 宋辞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乱跑了出去,兴许是自惭形秽吧?她拉完了曲子才进来。 长裙曳地,美则美矣,仪态太差,裙摆竟被挂在了门槛的装饰物上,扯了两下都没扯下来,简直狼狈得可笑。 唇角讥讽的笑意扬到一半,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快步靠近,停在宋辞音身后,弯下腰,替她理了理裙摆。 顶上的射灯微斜,不偏不倚落在来人的胸前,梅花淡金色的花蕊折出一点刺目的亮光。 正是宋景歆方才遍寻不到的谢诣。 宋辞音转了下头。 谢诣直起身,视线对上她的,“当心些。” “这么不小心?”穆予昭臭着脸大步迈过来,伸出了手臂。 宋辞音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手搭在穆予昭的腕上稍稍借了点力,她跨过门槛,而后很快松开了手。 “谢谢。” 她只学过丫鬟搀扶主人家走路的规矩,什么绅士伸出手臂,让女士们挽住的西式礼仪可没学过。 穆予昭愣愣收回胳膊,松了松僵住的手腕。 这熟悉的、用完就丢的风格,和在冬令营把他当珠宝百科用的派头,真是没有分毫变化。 可好歹,她还愿意用。 面色沉了又亮,穆予昭双手插兜,步伐散漫跟在宋辞音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以备随时出手。 蓦地,他斜了一眼谢诣,让叶有仪来挡他的路,可见人品低劣。 一想到这样品格堪忧的人跟宋辞音单独在外面待了足足一首曲子的时间…… 就好像已经知道有一个窃贼溜进了他的藏宝库,正准备盗走他的至宝。 穆予昭唇线抿成了一条微微朝下的弧度,脸上凌厉之气更盛。 谢诣对他的目光一直熟视无睹,这会儿突然开口,“我听说穆老爷子近几年在弘扬传统礼仪上花了不少心思,穆少一定也深受熏陶。” 他相信音音自有分寸,可留着穆予昭这般情绪不稳定的人在身侧,便犹如饲虎,他偶尔还是免不了忧心。 “不劳谢总费心。”穆予昭嗤笑一声,神情倨傲,“有这功夫,您不如好好管教自家的小辈。” 两个人都比宋辞音高上许多,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活像哪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出游,跟着俩护卫,赚足了全场的眼球。 “今天又降温了,室内外温差不小,刚刚怎么又出去了?也不怕着凉?”柏清衍从二楼赶下来废了些时间,矛头直指谢诣,“谢总是长辈,不知道劝一劝?” “音音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如果因为身体原因耽误了学习……”他唇角勾起了一点弧度,温度比外头还冷。 柏清衍俨然一副好老师的样子站在宋辞音身前。 “清衍之前给这位宋家小姐当过一段时间的英语家教。”人群中的江太太手帕掩唇,笑容优雅,“当初还是我推荐的呢,元旦那会儿,家里一起吃饭,清衍还跟我夸过,宋小姐很聪明。” 谁不知道江太太就是柏家的发言人,按辈分,柏清衍还得叫她一声叔婆! “宋小姐生得就是钟灵毓秀的模样。”立刻有人附和。 还有人拍了拍宋长辉的胳膊,“老宋啊,有什么教育秘诀可不能藏私,跟我们都说说。你们家这一个景聿就够让人羡慕的了,没成想还有个二小姐。哦对,”那人顿了顿,“大小姐也不错。” 宋长辉早乐得见牙不见眼了,哪儿还管得着他先说的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没有没有,都是孩子们自己争气……” 大、小、姐、也、不、错…… 宋景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她就这么成了一个随口捎带着提起的人。不止谢诣,整个宴会厅里,已经没有人的注意力还放在她身上。 郁躁和嫉妒宛如浪涌,将要把她整个人吞没。 嫉妒宋辞音? 在回来之前,她甚至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那厢,在周围几个男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冷嘲暗讽中,宋辞音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而后在心中默默计数。 ……98、99、100! 可以了,今天的目标已然达成,不想再当人群中的显眼包了。 她微微颔首,“我要去招待我的朋友们了,几位自便。” 裙摆轻扬,宋辞音率先走向梁秋池。 “梁老师,欢迎光临。” 梁秋池眉尖挑起,“宋小姐事务繁忙,哪里还顾得上我。” 宋辞音笑着递给她一杯饮料,“苹果柠檬胡萝卜汁,抗炎抗氧化,很适合女孩子。再忙也不及西西弗斯要每天推着石头上山。” “什么黑暗料理,不想喝。”梁秋池嘴上说着,手里却接过了饮料,另一只手轻抚项链,“你看出来了?这套首饰的设计灵感正源于被判逐的西西弗斯……” “即便失败一万次,依然要做出一万零一次的努力。无论是活着还是做学问皆是如此。” 梁秋池瞬间被戳中心事,“最近项目遇到了瓶颈,一个重要系数出错……” 宋辞音安静地听她抱怨,神情专注又认真。 热闹都看完了,宴会逐渐回归正轨,众人各自散成小圈子。 谢诣站在白瓷花瓶前,眼睛望着红梅,脸上没什么情绪。 陈慧芳推了推宋景歆,“打起精神来。” 宋景歆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笑容,信步走过去,“谢总,您也喜欢红梅吗?” 她的视线落在谢诣的胸针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一定是喜欢的。 谢诣淡淡应了声,“嗯”。 宋景歆从这句简单的“嗯”中汲取了无限的勇气,她笑得更深,“好巧,我也喜欢。”伸出一只手,拂过梅花柔嫩的花瓣,“这些梅花都是我让人准备的,多亏了它们,让严酷的冬天也多了几分美妙。” “你准备的?”谢诣问。 “是啊。今天早上刚摘下的梅花,上面还凝着露水。真美。” “我知道了。”谢诣看她一眼,“稍后我会让我的助理来与宋小姐协商理赔事宜。” 宋景歆:“???” 第130章 流体力学 “那竟然是谢诣种的梅花!” 送走了所有宾客,宋长辉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额上的川字纹却不见丝毫放松,“景歆,你这事做得太不妥了。主人不明的花怎么能随便摘?还好谢总是在结束之后才提出来,否则我们今天的人就丢大了!” “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没素质?小家子气??” “我哪儿知道?!”宋景歆倚着陈慧芳,不甘心地反驳,“离院子那么近,我以为是我们家种的呢……他好端端地在我们家旁边种什么树?” 还那么巧的,一看那几棵树,开得那么灿烂,她就会想起宋辞音,就想折断那些花枝。 “雀翎苑是谢氏集团的产业之一,他想在哪里种就可以在哪里种。”宋景聿刚刚与童特助谈妥事宜,眉宇间有淡淡郁色。 不是因为事情不顺利,而是太顺利了。 谢氏的童特助,和谢诣一般无二的不近人情,他早有耳闻。但方才他的态度异常和善,甚至没有提及梅花树的事情,反而聊起了近期的经济形势,年后上头可能会有的动作,宋谢两家合作的可能性。 就像……如今的柏清衍。 宋景聿忍不住偏头看向了宋辞音,她和宋长明各自坐在沙发两端,中间隔着一条太平洋。注意到他的视线,宋辞音抬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宋景聿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无奈回了她一个浅笑。 这时,宋长辉也提到了宋辞音,“你啊你,就应该跟你妹妹好好学学,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今年少往国外跑,多在国内社交社交。” 宋景歆瞪大了眼睛,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让她跟宋辞音学? 跟那个爹不疼娘不爱,一无是处的人学??? 太荒谬了,这真是她自出生以来听到过最大的笑话。 宋辞音眼睫微垂,“大伯,您千万别这么说,歆姐多才多艺,是我该向她学习才是。” “是啊。”沙发另一头的宋长明醉眼朦胧,“我们家辞音哪里比得上大哥大嫂精心培养出来的景歆。我也没什么大指望,她就做她想做的事情就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大哥你还是对景歆太苛刻了。” 陈慧芳剜了二房父女俩一眼,心疼地搂紧了女儿,“行了行了,景歆也是不小心的,谢总到底也没说什么。一件小事而已,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什么叫小事?”宋长辉眉毛一竖,“连这样的小事也办不好,以后还怎么办大事?就是你平时太惯着她,惯得她无法无天,连自己的宴会也能出岔子,谁家能看得上她?” 宋景歆自小被父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听过这样的冷言冷语,情绪瞬间决堤。 “是,宋辞音好,你干脆让宋辞音当你的女儿算了!”她咬紧了下唇,冲上楼梯。 “景歆——”陈慧芳呼喊着,起身追了上去。 宋长辉一脸莫名:“这孩子,才说了她几句就这样,没出息……”他换上一张笑脸对上宋辞音,“辞音啊……” 宋长明立刻站起身,“大哥,你还是去看看景歆吧。”他招呼宋辞音,“宝贝女儿跟我走,爸爸有些话想跟你说。” 宋辞音正看腻了宋长辉的嘴脸,顺从地跟着宋长明离开了。 “宝贝女儿啊,你还真是我的女儿。”宋长明进了宋辞音的房间,他都不记得上次来女儿房间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进门还有点不适应,毕竟这跟进别的女人闺房可不一样。 束手束脚地在沙发上坐下,宋长明手一伸,在沙发上摸出本又厚又硬的书,随手翻开书签卡住的那一页,满眼的英文——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npd)。 自恋的、人格、混乱? 什么玩意儿? 再一抬眼,矮几上还摆着本《生命科学导论》。 他是脱离国内教育系统太久了,现在的学生都要学这么多东西了吗? “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宋辞音放下一杯水。 宋长明收回思绪,半靠着沙发,神秘一笑,“我来传授一点独家秘笈,你用得上。” 宋辞音:“?” “虽然脚上要多踏几条船才跑得快,可是啊,这一不小心就有翻船的风险,细节方面一定要处理好。”宋长明手指有节奏地敲动,“其实你今天做得不够妥当。你要是开过船就知道了,几条船不能靠得太近,如果离得太近就会相互靠拢,有撞船的危险。” 宋辞音:“。” “我知道,这是流体力学在船舶航行中的原理。” 宋长明:“?” “什么玩意儿?” 宋辞音假装什么也没听懂,推着宋长明出门,“我好困,想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 宋长明扶着门不肯撒手,“乖女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宋辞音抬眼,视线对上宋长明白衬衫领口上一片完整的口红唇印,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她移开视线。 “爸,我和你不一样。” 她语气很淡。 话里叫着尊称,宋长明却听不出什么尊敬的意思。 虽然,他也的确没什么值得尊重的。 “晚安。” 一个晃神,面前的门已经合上了。 宋长明愣了愣,忽地拎起自己的衬衫闻了闻,酒气混着乱七八糟的香水味,是怪不好闻的,怪不得宝贝女儿嫌弃。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他再找机会好好传授。 宋辞音回身,拾起沙发上的书,把书签重新卡好。 npd,自恋型人格障碍,强烈又脆弱的自尊,他们会过分关心他人的评价,要求别人持续的关注和赞美;对批评则感到异常愤怒和羞辱,天生缺乏共情能力,有很强的嫉妒心。 好像还挺对症。 这不就是,宋景歆。 从当初写那篇文章开始,她就有意识地阅读一些心理学书籍,原着里那些歇斯底里、难以理解的角色,许多都能在书上找到类似的原型。 是因为风水吗?还是这里的生活压力太大了? 不,从前大盛那些把幻想当现实、满口谎言,热爱玩弄旁人、喜怒无常的家伙似乎也病得不轻。 世界果然就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第131章 毁灭与新生 放好书,打开新风系统,换换宋长明带进来的浑浊气息,宋辞音去了浴室洗漱。 收拾妥当,她重新坐回桌前,先写了两套卷子定定神,而后打开纪茵发来的工作报告细细审阅。 纪茵前期筛选了几个较有潜力的项目,大多数idea都来自她母校的优秀毕业生或是在校生。宋辞音从前就听说过北重官南重商的说法,现在一看,的确是创意非凡,天马行空。 以她目前掌握的资金水平,也只能支持种子轮,至多天使轮阶段的投资,划掉了部分过于不切实际和超出目前资金水平的项目,宋辞音选中了两个恰到好处的。 原女主毕竟没有受到过系统的继承人教育,宋辞音曾经学过的那些知识又太过粗浅,哪怕近来在着力恶补,也终归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熬过这个寒冬,无论她的种子是开花结果还是半途夭折,都是宝贵的经验。 她要尽快成长起来。 如果她的价值只是能被几个优秀的男人同时争夺,那重新活这一遭的意义何在? 这个世界提供了如此多的学习途径,如此富足的机遇,无论男女、无论年龄,都有机会能够大展身手。她一定,不辜负了这一切。 处理好学习和工作,宋辞音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躺回床上,今天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她困得在头挨到枕头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是周日,经过昨天的喧嚣,今天别墅格外安静。 宋辞音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准点起床出门锻炼。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锻炼是不行的。 读过的报道上说成功人士通常精力充沛,一天只需休息三到四个小时就能保证活动。 宋辞音边跑边皱眉,这一点她做不到,现在她的底线是六个小时,低于六个小时,她就不再是宋辞音,而是太阳底下的一缕幽魂。 绕到e8栋楼附近,建筑残骸已经清理了许多。最近天冷,宋辞音勒令纪茵不许再没日没夜地来现场监工。 她往前又跑了几步,在一根还未来得及运走的罗马柱边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看到了她,“早上好,宋小姐。” 宋辞音停下脚步,“江医生早上好。” 目光轻缓地略过少女泛红的脸颊,江润泽问:“周末也锻炼吗?” 宋辞音点了下头。 江润泽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锻炼,她喘得吓人,让乌云大老远地就犯了职业病,忍不住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如今却是呼吸均匀,方才过来的脚步也是轻盈从容。 “看来坚持颇有成效。” “运动和学习是最公平的投资。”宋辞音暂停运动手环的计时,差点忘了,可不能拉低配速。 江润泽也是锻炼的,一看她的小动作就明白了,眼睛弯了弯。 小姑娘的运动功利心还挺重。 宋辞音抬眼,“江医生怎么会来这?” “因为好奇。”江润泽伸手覆在柱子上,大理石材质,触手冰冷光滑,“我的一个来访者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每次来都能汲取到力量。她恢复得非常快,几乎每一次的状态都比上一次更好。所以我很好奇,想来看看这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很有意思。代表毁灭的废墟,于她却是新生。”蒙着隐约雾气的晨光里,他一身浅卡其色羊绒大衣,柔软垂顺,脸庞线条柔和,透出一丝隐约的悲悯之意。 纪茵很少提她心理治疗的情况,涉及隐私,宋辞音也不好多问。方才听江润泽的话,她心里安定不少,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心想,江医生若是不当心理咨询师,当个什么高僧、住持的,怕是也能来访者不绝。 “说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江润泽忽地笑了一下,“连我的老大难访客情况都好了不少。” 宋辞音眸光微动,“是……” 问句倏地终止。 最终还是收了声,她不该就这样问出口。 江润泽仿佛猜到了她要问什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姐,可不能让我违背职业道德。” 宋辞音抿了下唇,“我知道。” 低头看了一眼表,宋辞音说:“江医生,我的锻炼计划还没有完成,先走了。” “快去吧,当心受凉。对了,”江润泽挥挥手,忽然想起来叮嘱:“下次记得选空气质量好的日子外出锻炼,今天有雾,吸入太多污染物对肺不好。” 宋辞音顿了顿,大意了,竟然没考虑到环境污染因素,她郑重点头,“谢谢江医生。” 她转身继续向前跑去。 江润泽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周日一天,宋辞音都没见到陈慧芳和宋景歆母女俩,宋长辉倒是热情地陪她吃了顿午饭,下午就和宋长明一前一后出去了。 车库里先跑出一辆灰色的车,没多久是一辆红色的,宋辞音猜测前者是宋长辉,后者是宋长明。兄弟俩的外在天差地别,内里却是一模一样。 她淡淡收回视线,坐回桌前,继续忙自己的事。 宋家的宴会掀起一阵清浅的涟漪也就过去了,豪门总是不缺更新鲜刺激的故事。 宋辞音在后排谁谁谁家找回了第八个私生子,谁谁谁家正在上演真人版小妈文学的吃瓜声中迎来了期末考。 穆予昭这次只需要下三层楼就能抵达第一考场,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宋辞音又进步了,上次考试她是第三名,虽然靠前,可位置离窗户更远了。 不过没关系,她提笔写题的样子是发着光的,和旁人都不一样,他一眼就能看见。 穆予昭刚下一楼,迎面撞上从教室出来的宋辞音。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怎么提前交卷?” 宋辞音:“?” 她不自觉地撇了下唇。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穆予昭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蠢话,手在背后用力握了握拳,说:“我都写完了才交的卷。” 宋辞音随意点头,往教室走,“这次的卷子不难,你应该能考到130以上。” 穆予昭愣了愣,惊喜总是突如其来。 他沉默了好一阵,快到教室才问出口,“……你怎么知道我应该能考这么多分?” 宋辞音:“……因为前几天的周测卷子比这次难,但你考到了127。” 她还记得我周测考多少分! 零下十几度的天,穆予昭愣是在掌心摸到了薄薄一层汗。 “我……都不记得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幽怨的声音。 “昭哥您这就是贵人多忘事啊,前天英语老师还把你的卷子当范本在班上大夸特夸,让个别同学向你学习。” 个别同学·周熠如是说。 宋辞音点点头,正解。 穆予昭:“……” 考完试后,宋辞音参加了为部分学生开设的冲刺拔高班,早出晚归地学了几天,补完课回家也没闲着,等她再次从书桌前抬起头,蓦然发现,除夕近在咫尺。 夜晚,宋景聿再次送来热牛奶,眼中愧色更深。 宋辞音想了想,问:“是不是妈妈今年不能回来过年了?” 宋景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宋辞音:“?” 第132章 异兽? 宋景聿甚少有如此不确定的时刻,他向来说一就是一,是稳重可靠的哥哥。 宋辞音捧着热牛奶,饶有兴致地问:“是还没有联系上她吗?” “联系上了。”宋景聿唇角扯出一道微微向下的弧度。 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宋辞音了然:“是她太忙了,没办法赶回来是吗?” “……我不知道。”宋景聿很缓慢地摇了摇头,“事实上,她只回复了我一个字。” 在宋辞音疑惑的目光中,宋景聿发出了一个单调的“哦”音节。 宋辞音:“?” “——除了‘哦’,她什么也没说。”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哦”字,成为了宋景聿当一名好哥哥路上的第一个大阻碍。这是连柏清衍也未曾达成的成就。 若不是年前公司的事务太过繁忙,他甚至打算亲自飞一趟巴西,要一个准话。 宋辞音浅浅勾起嘴角,“妈妈既然没有明确拒绝,应该就是回来的意思。” 她一口饮尽牛奶,眨了眨眼睛,“说不准过明天,哦不,南美回来的飞机要很久吧?后天可能就回来了,刚好赶上年夜饭。” 宋辞音压根不在乎乔寻青回不回来,不过看宋景聿的样子,她决定适当表达出一些期待和鼓励。 宋景聿接过空杯子,很轻地“嗯”了一声,“晚安,早点睡。” “好,大哥也是。” 带上房门后,宋辞音品味着那个简洁的“哦”,对这位未曾蒙面的女士忽然产生了一点好奇。 她心念一动,拉过椅子,站到上面,拿下了书架最顶上的一本书。 有佣人日日打扫,书上一粒灰尘也没有。 翻开,一张照片从色彩明丽的插图中间滑了下来落在地板上。 宋辞音低头,在照片上看到了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婴儿。 她拾起照片,细细看了一阵,而后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看了看自己。 基因的排列组合真是神奇,宋长辉和乔寻青一点也不像她从前在大盛的父母亲,可偏偏,继承了他们长相的女主,和她以前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女人,毫无疑问就是乔寻青。她们拥有相似的鼻梁和嘴唇。 她抱着女儿,看向镜头的眼睛是带着光的。 但那不是温柔慈祥的、属于母亲的光。 宋辞音说不上来,只觉得能看出来兴奋和雀跃,像久在樊笼里的鸟儿终于能重返自然。 也是,乔寻青若是对女主有慈母之心,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一次了。 她把照片夹回了书里。 在浴室洗了个舒服的澡,刷牙时,宋辞音想,快过年了,她也该放松放松,不如就从今晚开始,读一些闲书。 鬼使神差地,她又拿起了方才书架最顶上的那本书。 ——那本书装帧精美,图文并茂,书中的宽幅水墨画生动细腻,名叫《雨林:留住正在消失的美》。 雨林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一个出身优渥的大小姐甘愿抛下养尊处优的生活,去到一个连信号也不畅通的地方。 宋辞音翻开了书。 - “妹妹,你有黑眼圈了。”宋景歆放下红色窗花,对着宋辞音的眼睛大呼小叫。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她显然又重新恢复了战斗力。 “看来大哥的热牛奶昨天晚上效果不是很好啊。” “什么热牛奶?”陈慧芳递过去剪刀,出声问道。 她们母女俩现在关系愈发亲密,一大早就挨在一起剪窗花。 宋景歆回答:“大哥每天晚上都给妹妹送一杯热牛奶呢。” 陈慧芳脸色一沉,“音音,你也该懂点事,景聿那么忙,还让他操心这些。” 宋辞音轻轻开口,“可这是大哥的心意,我如果拒绝,不是伤了大哥的心?” “大哥想让做就让他做吧。妹妹毕竟不像我从小有妈妈在身边照顾。”宋景歆献宝似的把一个福字展示给陈慧芳看,“我记得妈妈以前也天天给我送热牛奶喝,害我青春期长胖了好多。” “手真巧。”陈慧芳面露欣喜,听到后半句,她嗔怪道:“谁说胖了,你那会儿脸上肉嘟嘟的,别提多可爱了,哪像现在,浑身都没几两肉……” 宋辞音眉梢动了动。 这母女情深多少有几分刻意了。 她捡了几张红纸,转身上楼。 “妹妹,你要剪窗花吗?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宋景歆在身后呼唤。 宋辞音笑着说:“我剪得不好,就不献丑了。” “好吧,待会记得下来吃午饭,我和妈妈在为年夜饭做准备,中午会先试试手。” 宋辞音点了点头。 回房间找了把剪子,宋辞音坐在窗前剪纸。 剪得不好当然是随口一说。 宋家一直有除夕夜家人围坐在一起剪纸的习惯,年年还有彩头,剪得最好的人可以获得诸如烤红薯优先挑选权、晚起一个时辰等等福利。 宋辞音年年都是第一,除了年满十八岁那一年,年前病情骤然加重,手抖得实在厉害,用不好剪刀,遗憾落败给了父亲。 她漫无目的地思索着,手指灵巧翻动,几个栩栩如生的人像出现,是她的家人。 多看了几眼,每一张面孔都深深刻印在了脑海里,宋辞音剪碎人像,只留下几捧碎纸屑好好收了起来。 剪完喜鹊报春、龙凤呈祥之类传统的图案后,她灵光一闪,剪了个财神爷。 找好角度,拍下照片,宋辞音发了她的第一条朋友圈。 朋友们对此反应热烈,不一会的功夫就有一排各式各样的头像点了赞。 周熠更是刷屏评论。 【失踪人口回归!!】 【你自己剪的吗??民间手艺人!太强了我宋姐!】 【不管了,我先接一个,欢迎财神来我家】 【我再接一个寒假作业吧,宋姐给我发一个,嘿嘿】 叶有仪代替宋辞音给他敲了个问号。 宋辞音就没再回了,拍了作业的照片发给周熠。 退出跟周熠的聊天界面,屏幕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是谢诣。 宋辞音点开,一张照片映入眼帘。 乌云像块厚实的毛毯平铺在地上,主要起到了一个当背景板的作用,一张红色剪纸放在它的脊背上。 身躯庞大,头顶犄角,面目狰狞,身后还拖着条尾巴…… 这是什么异兽? 第133章 型准不准? 宋辞音思索片刻,试探性猜测。 【宋辞音:这是年兽吗?】 那头异常沉默,过了足有两分钟,重新发来了一张照片。 稀奇古怪的剪纸这次出现在了乌云额头上,大狗顶着剪纸,眼尾下垂,露出标志性的憨傻笑容。 【谢诣:是乌云。】 他还挺自信。 宋辞音想起雪人脖子上的红围巾,可以看出来制作者费了心思,但针脚仍旧稍显粗陋,四处漏风。她戴了两回,最终向京市的妖风妥协,老老实实换上了阿姨质量可靠的手工。 小将军的手还是更适合挽弓舞剑,这些细致的活,还得再练练。 【宋辞音:乌云自己知道吗?】 又过了一分钟,新的照片来了。 照片里的乌云趴在地上,眼睛盯着镜头,嘴里叼着一半纸,爪子底下还按着另一半。 啊哦,异兽被勇敢狗狗消灭了。 【谢诣:现在知道了。】 仿佛看了一出滑稽戏,宋辞音在屏幕那头抑制不住地弯了眉眼。 【宋辞音:稍等。】 她放下手机,拿起剪刀,不过两三下就剪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狗,比一般的狗都要大一些,身姿威武,神态却是一派天真可爱,还吐着舌头。 拍了照片发过去,宋辞音说:“这才是乌云。” 那头,谢诣点开照片,端详了许久,搭在乌云额上的手都忘了动。 “嗷?”乌云顶了顶他的手。 摸得正舒服,怎么就不动了? 谢诣揉了两把,力道敷衍。 乌云对此不太满意,爪下一用力,跳到沙发上,硕大的头送到谢诣面前,示意他再好好摸摸。 谢诣翻转手机屏幕,推开乌云的头。 在这一刻,他竟不想让乌云看到那人为它剪的纸。 他都还未曾有过这种待遇。 乌云是一只耐心绝佳的狗,主人的一时拒绝绝不会打击它的主动性。它又一次把头伸了过去。 谢诣顿了顿,妥协似地叹息一声,遂了它的心意。 他另一只手举起手机,“看,是不是很像你?” 乌云哪里懂人类的把戏,随口“汪”了一声。 谢诣点点头,“是很像。”他问:“你一定很想要吧?” 乌云:“汪汪!” 谢诣:“既然你想要,那我只好为你讨一讨了。” 乌云:“汪汪汪!” 谢诣低头,斟酌言辞。 【谢诣:很像,比我的像多了。】 拍了一张乌云头抵着镜头的照片,谢诣继续打字。 【谢诣:乌云很喜欢,这张剪纸能送给它吗?】 宋辞音微扬下巴,他剪纸手艺不怎么样,品味倒还可以。乌云也不错。 【宋辞音:当然可以。】 于是顺理成章地约好了待会儿在湖边交易。 出门前,宋辞音对镜整理衣着。 白色的衣服,仿佛应该配亮色的配饰。 犹豫了一瞬,她从衣帽间找出那条红围巾系在了脖子上。 “今天这身真好看。” 阿姨刚打理好客厅沙发,回过头顿觉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了冬日里俏生生的一枝花,很快她皱了皱眉,“小姐,怎么又戴这条围巾?上回脖子都冻青了……” “升温了,不冷。”宋辞音拢了拢围巾朝外走,“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见劝不动,阿姨摇摇头,跑去厨房,“老王,备点姜汤,待会我劝二小姐喝一点。记得多放糖。” “好,我晓得。”王阿姨手不停动作,桌上已经摆好了处理干净的食材,虾、排骨、鲍鱼还有提前浸泡过的糯米。 太太小姐们自然不负责繁琐的备菜工作,这些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打扫阿姨过去帮着洗菜,“二小姐还是年纪小,喜欢鲜艳的颜色,等空下来,我再给她织一条红围巾……” “我看她可不是喜欢颜色。”王阿姨抄起菜刀,一拍一把蒜,“那围巾针脚稀稀拉拉的,一看就是哪个手艺不好的小年轻织的。” 那厢,宋辞音搁着一段距离,就见手艺不好的年轻人坐在湖边长椅上。 他的狗围着他正绕一圈,又反绕一圈,中间偶尔弄混了顺序,牵引绳不够长,就会砰地撞到他膝盖。 毛发洋洋洒洒落在他的灰色大衣上,仿佛有谁对准他吹了一大把蒲公英。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来。” 看清了眼前人的围巾,谢诣睫毛重重一颤,艰难地移开视线。 宋辞音恍若未觉,递过剪纸,在谢诣身侧坐下,托着下巴看了看乌云,说:“我好像形抓得还是不够准。” 大红色的剪纸铺在谢诣掌心,他小心翼翼触碰,生怕破坏了细致的纹理。 “是。”谢诣点头,“把它剪聪明了。” 宋辞音眼睛弯出浅浅的弧度,垂眸揉了揉乌云的耳朵,“可怜的乌云,他欺负你不会说话。” 可怜吗? 谢诣眼眸深沉。 连他都没有的东西,它先有了。 不知道谁更可怜。 “它的体重已经达到了55公斤,年后即将开启第三轮减肥计划。” 宋辞音:“?” 竟然比他们上次钓鱼前更重了。 谢诣继续说话,磁性的声音微微加重,“它不可怜。” 唔,刚过完年就减肥,听起来好像更可怜了。 宋辞音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雀翎苑显然只是谢诣的住处之一,他应该要回去父母常住的地方。 “明天。” 宋辞音点头,“吃年夜饭,刚好。” 她站起身,“我该回家了,今天要为明天试菜。” “好,路上当心。” “对了。”宋辞音忽然露出一个笑,“方才觉得乌云孤零零一只狗,还怪可怜的,所以——” 她变魔术一般,从袖子里扯出一张剪纸,轻轻放到谢诣掌心。 “顺手替它剪了个主人。” “也不知道型抓得准不准,见谅。” 细白的指尖微凉,碰到谢诣的那一小块皮肤却灼烧似的发烫。 “拜拜。”宋辞音挥挥手,脚步轻盈像一只白鹿。 谢诣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 喉结上下滚动得厉害,他展开剪纸。 她型抓得很准,大概连乌云也能轻易分辨出她剪的是谁。 唯一的特别之处是,他身上穿得好似是——围裙? 第134章 孤立无援小可怜 食材由人备好了,再动手做就要快上许多。因而宋辞音到家时,宋景歆母女俩的菜都端上了桌。 “妹妹尝尝这道糯米排骨。”宋景歆用公筷给宋辞音夹了菜,“我做的,尝尝怎么样。” “谢谢歆姐。”宋辞音咬了一口,排骨是排骨,糯米是糯米,彼此泾渭分明。她仍是说了句,“很好吃。” 宋景歆满意微笑,眼神一转,舀了一勺鲍鱼鸡翅煲放到宋辞音眼前,“这是妈妈做的,看起来就好吃,快尝尝。 母女俩的手艺如出一辙。 宋辞音顿了顿,“……确实很好吃。” 出于对食物的尊重,她小口小口吃完了排骨和鸡翅。 宋长辉眼神奇异,不信邪地各尝了一口,然后放下筷子,默默喝了一大杯水。 还当她俩的手艺这么多年终于进步了,原来是人情世故。 果然是他们家的好姑娘,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到家了,往后在婆家定能处理好关系。 陈慧芳盯着宋辞音的空碗,忽地开口:“看音音这么喜欢这道菜,我就忍不住想起了弟妹,她以前最喜欢的也是这道鲍鱼鸡翅煲。” 宋景聿闻言,脸色沉了沉。当着其他人的面,到底没有打断母亲说话。 “长明啊,”陈慧芳微扬下巴,“弟妹今年还是不回家过年吗?这都几年没回来了,她不想音音吗?” 宋长明无辜被cue,眨了眨迷茫的眼睛,“这……寻青忙工作呢,我一直尊重她的选择。再说了,咱爸妈今年不也是也没回来过年么……” “那能一样吗?”陈慧芳振振有词,“我们都这么大了,爸妈能放下心来享受二人世界,可音音还小。” “我在国外的时候,妈妈年年都会来看我好几次。可是……”宋景歆接了话,“二婶有两三年没回来了吧?” 她的眼神萦绕在宋辞音周身,黏湿滑腻。 表演了这么些天的母女情深,就差把“你妈妈不要你咯”挂在脸上了。 宋辞音垂眸,长睫遮掩住眼中的冷意。 手上施力放下瓷碗,碗底触碰到实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 桌上的注意力霎时间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宋辞音用力闭眼,再次抬眸,眼睛里波光粼粼,仿佛强忍着眼泪。 “妈妈她有自己的事业,我一直、一直非常敬佩她,把她当做我的榜样。” “就算她现在不在我的身边,我也知道,她一定是爱我的……” 尾音带着轻微的颤抖,让人的心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发了颤。 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宋辞音倏地站起身,“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宋景歆和陈慧芳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一点志得意满。 却听宋景聿拉开椅子,椅子与地面摩擦,一道刺耳的声响滑过人的耳膜。 他身形高大,沉沉的目光依次从宋景歆转向陈慧芳。 “够了。” 他也离开了餐桌。 桌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宋长明嗤笑一声,直接丢了筷子。 “我女儿虽然妈不在身边,好歹爹还在喘气。”宋长明冷下脸时,那与宋辞音如出一辙的眉眼便显得格外凌厉,“我人还在这,你们就这么挤兑我女儿,我不在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磋磨她!” 宋长辉立刻出声安抚,拍了拍弟弟的胳膊,“没有的事,你千万别多想,我们对音音一直都很好,她现在能这么优秀,你大哥大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慧芳她们也是关心音音,孩子身边毕竟不能离了妈……” “关心?”宋长明抽回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脚下猛地用力,椅子向后滑了一截,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长辉脸上抽搐了几下,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好的吃饭,你们在干什么?” “我、我这是关心她啊!弟妹是不是几年没回来了?老二也该管管她……”陈慧芳嘀咕。 “行了。当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老二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宋长辉道:“以后不许再提乔寻青。宋辞音现在是我们家顶顶重要的人,你们最好心里有数。” 他手点了点宋景歆,又看了一眼陈慧芳,转身离开了餐厅。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餐桌上只剩下母女两人。 宋景歆脸上一片空茫,还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她下意识咬住了唇,直到舌尖品尝血腥味才恍然间回过神。 她的大哥、还有她的爸爸,竟然都站在宋辞音那边……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边的空座椅,宋景歆浑身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一瞬间,她宁可自己没有回来。 - 宋辞音脸上早已是一片平静。 宋景聿一定会站在她这一边,宋长明最有眼力见,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至于宋长辉,他现在恐怕最看中的就是她。 这个家里真正孤立无援的是谁呢? 反正不会是她。 她取出书签,翻开昨天熬夜也只看了一半的书。 过了大约摸十几分钟,房间门轻轻敲响。 宋辞音打开门,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王阿姨端着碗面站在门前,“二小姐,大少爷说你刚刚没吃几口,让我做点吃的送来。我放了之前熬的鲜虾酱,香得不得了。” 宋辞音眸光闪动,“给大哥也送一碗吧。他中午怕是也没吃好。” 王阿姨笑得眼角堆叠出细密纹路,“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早就备下了,我马上就给他送。” “好,辛苦王阿姨了。” “不辛苦不辛苦。” 王阿姨的手艺要好太多,秘制酱料咸鲜开胃,宋辞音把面吃得干干净净,干脆连晚饭也省了。 倒是更坐实了宋长明眼中被欺负的小可怜形象,在晚饭桌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挑刺。 零点时分,天空忽地又飘起了雪。 宋辞音看完了最后一页书,合上书本。 年三十了。 她推开窗,走到阳台,清冷干燥的空气涌入鼻腔,微阖双眼,试图聆听雪落在枝头、叶尖、屋顶的声音。 忽然,一道刺目的光线直直射入宋家庭院。 门卫很快打开了门。 一辆高大的车驶入,在路灯下逐渐显露模样。 车身线条刚劲有力,巨大的轮胎宛如猛虎的利爪,气势磅礴。 这是宋辞音在宋家,从未见过的车。 第135章 区别待遇 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宋辞音停顿了一会儿,实际也不过2、3秒,转过身,脚步飞快出了房门。 她有点好奇。 这个在年三十赶回来的人,会是她吗? 扫了一眼,电梯显示下行,那人在负二层车库。 三层以下,电梯的速度不及人腿,宋辞音顺着蜿蜒的楼梯一路往下。 她在一楼电梯前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 下一秒,“叮咚”一声。 电梯到了。 门打开,一道身影站在正中央。 女人轻掀眼皮,眼神锐利,在看清电梯外身影的那一刻,有些微怔愣。 她的个子并不算高,气势却与方才的车别无二致,不是贵妇们从古至今追求的白皙皮肤,反倒偏黑,两条平直的眉,鼻子线条精巧,下颌轮廓清晰,透出和她柳叶眼不符的坚毅果敢。 宋辞音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原主的母亲,乔寻青。 她与照片上的人很像,却又完全不像。 大概是家养长大、生存无忧的宠物猫与在纯粹自然环境里猎食谋生的雌虎之间的区别。 如果告诉旁人,这是两个人,也绝对会有许多人相信。 原来这就是乔寻青。 记忆里的空白霎时间填补进了画面,像拼上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无数新的画面跳跃出来。 宋辞音的脑海里闪过女人温暖的怀抱、哼得乱七八糟的小调……还有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她一时间忘了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电梯门在长久的静默中选择了自动关闭。 宋辞音下意识伸出手去拦,门里的人眼疾手快按下了开门键,而后一把握住她的手顺势大步迈出来,短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有轻微的响声。 “怎么是个傻的?”乔寻青挑眉。 宋辞音:“……” 第一句话就成功让她忘记要表现出苦苦思念母亲的状态,下意识反驳。 “电梯有自带的防护功能,碰不到手就会自动停下。” “一个有正常智力水平的人不会选择用手试探机器的灵敏程度。” 乔寻青说着,顺手捏了一把。 真软。 嫩豆腐似的,还想跟钢铁比强度。 宋辞音:“……” 她快速抽回了手。 乔寻青想起雨林里经常躲在树梢后探头探脑的红腹松鼠,面容清秀,眼睛闪闪发光,身体矫健,四肢轻快。 人不搭理它,它时不时扔个果子打扰一下,人一靠近,它就立刻躲进茂密的树叶里,再也找不到身影。 “这么晚还没睡觉?”乔寻青问。 这句话问的倒是有一点母亲的味道了。 虽然她语气平平,仿佛只是纯粹的询问。 宋辞音抿了下唇,“正准备睡了,听见有动静下来看看。” 乔寻青笑:“什么都好奇只会害了你。” “雀翎苑的安保系统来自谢氏旗下的公司,”宋辞音垂下眼睫,“且刚才门卫很快就开了门,说明车牌号是之前录入过的……” 好吧,比小松鼠聪明点,是绒猴。 乔寻青没什么语气地“哦”了一声。 宋辞音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让她想像叫宋长明那样,毫无负担地叫出“妈妈”都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她没说话,乔寻青也不再出声。 一片寂静中,忽地传来一阵异响。 宋辞音忍不住看了一眼乔寻青的肚子。 乔寻青脸上不见一点尴尬,无比坦然,“饿了。在飞机上睡了十三个小时,然后开了两个小时的车。” “王阿姨睡了吧?”她不太确定地说。 “王阿姨已经休息了。”宋辞音语气笃定。 “好吧。”乔寻青无所谓道:“那我再睡一觉。” 她忙起来一天一夜不吃东西都是常事。 找到瓶冰水,乔寻青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宋辞音眉心狠狠一跳,十五个小时什么也没吃,空腹喝冰水,还要再过几个小时才进食…… “……吃面吗?如果想吃面,现在就可以。” “吃!”这次的语气有了极为明显的上扬,乔寻青双眸一弯,柳叶眼半含秋水,眼角有细小的纹路,并不显老,反而让整个人更加生动。 十分钟后,乔寻青面前摆了一碗面,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厚厚的火腿和几片青翠的绿叶菜整齐排列在奶白色面汤上。 宋辞音慢条斯理擦手,“手艺不好,见谅。” 乔寻青什么也没说,用埋头苦吃给予了回答。 她习惯性快速解决食物,用餐时间甚至比宋辞音煮面花的时间更短。 宋辞音很轻地皱了下眉,进食太快伤胃,而且…… 她瞥了眼碗里剩下的几片菜叶子——别的都吃完了,唯独蔬菜剩了下来,还挑食。 当真是……没有长辈的样子。 接受小辈投喂的乔寻青一点不心虚,吃饱喝足准备继续睡觉。 她的房间在二楼,宋辞音同她一起上楼。 在二楼楼梯口,两人一言不发地分开,宋辞音继续往上走,刚踏上一级台阶。 下方的乔寻青扶住楼梯,微微倾身,伸出手,又一次精准抓住了宋辞音的手。 “晚安,乖女儿。” 宋辞音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松开了手。 她忽然就和方才记忆里的人,融为了一体。 宋辞音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继续上楼。 宋长明的房间是个大套房,乔寻青有自己的房间和床,她进门、睡觉、起床都未曾惊动另一个人。 直到第二天,宋长明慢悠悠从楼上晃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略带低哑的女声,带着清晨的微醺,分外撩人。 是他的菜! 就是有点耳熟。 他转过头,就见乔寻青倚着墙。 “是呀,她想我,我知道的。我昨天晚上凌晨才到家,一开电梯就看见她了……她还给我做了碗面。” 王阿姨惊讶,“二小姐还会做面呢?” “是。”乔寻青点头,“手艺很不错,得了你的真传。” “二小姐是个好孩子。”王阿姨不无感慨地道:“您这次回来可得待久一点,多陪陪她。” 乔寻青笑了笑,转而换了话题询问今天的菜色。 听完对话的宋长明:“???” 他回来还特地去接了女儿放学,怎么就没这个待遇??? 宝贝女儿搞区别对待! 第136章 备战 “你说,乔寻青回来了?”柏清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昨天晚上到的京市,凌晨才到家。”助理回答。 柏清衍沉吟片刻,“年礼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原先就备好了宋小姐父母亲的那一份。”并且是按照最高规格备下的。 柏清衍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 助理眼睛一亮,这是他今年的班就上到这里的意思。 “是!” 出门的脚步格外轻快。 门外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铁塔似的沉默伫立的人,衣着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马褂,对襟窄袖,脚踩千层底布鞋。其中一个听到他说要离开后,引着他朝外走。 中间遇见相同着装的人均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微微鞠躬。 助理一路穿过迷宫一般的花园竹海,偶尔见到的建筑物无不是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他来了并不是第一次,每一次还是忍不住感慨,电视剧里的王府也不过如此。 还有这气氛……他瞥了眼身带路的人,也跟王府差不多了,沉默、压抑、等级森严。 当景点偶尔逛逛还不错,如果天天住这里……迟早要疯掉吧? 柏清衍又处理了会儿工作才停下,电脑屏幕发出不明显的蓝光,然而在几乎见不到任何现代科技元素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笃笃笃。”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天玺堂。” “知道了。” 柏清衍站起身,摘下平光眼镜。身上是一袭靛青色长衫,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目从容平和,仿佛穿越时光而来民国贵公子。 他曾经最厌恶逢年过节,一到这里就必须换上所谓合身份的衣服。 而当他费了许多功夫,让自己终于可以在这座宅子里自由着装后,他却反而又穿回了过去的衣裳。 “清衍,陪我来一盘。”柏庄毅手执黑子,抬眼向柏清衍询问。 柏清衍点了下头,挽起袖子。 不多时,棋局已见胜负。 柏庄毅盯着棋盘,唇角紧绷,额头有隐约的青筋跳动。 半目,又是半目! 围棋输半目、一目或一目半都算输,输九目、十目甚至更多也算输,输得少比输得多水平更高,通常那些中盘就输了几十目的,说明输者下棋过程中出了很大错误。 柏庄毅确定自己没有失误,每一步都走到了当下他计算出的最佳位置,可偏偏,就是赢不了。 自柏清衍十六岁之后,他永远输他半目。 柏庄毅压下心底的情绪,笑着说:“你的棋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高明。看来平时没忽略练习。” “没有。”柏清衍拈起一颗棋子丢进棋奁,唇角噙着笑意,“工作繁忙,已经许久不曾碰过棋了。” 柏庄毅哆嗦了一下,长袍下的血压监测仪发出刺耳的一声“嘀”。他立刻用力按住。 柏清衍抿了一口清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这房间里装在藤编箱笼中的空调,琉璃罩中通电的灯,都和刚才那声欲盖弥彰的“嘀”一样,透着一股子虚伪的味道。 柏清衍将其称之为——封建余孽。 两口茶的功夫,柏庄毅收拾好了心情,说:“清衍,明天初一,下午空出来,去一趟梁家,给你梁叔叔拜个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柏清衍早到了适婚年龄,却始终没有成家的意思,柏庄毅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有了他这个大儿子,如何能不着急? 但再着急,他也不敢明着说。 他的心思写在了脸上,柏清衍看都懒得看一眼,头也没抬,“不太方便,我明天下午已经有安排了。” 柏庄毅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拜年。” “嘀——” 柏庄毅一把拔下监测仪丢开,声音带着火气,“你去给谁家拜年?!” “与你无关。”他的声音仍是温和的,内容却没有一点温度。 “你……”柏庄毅一个踉跄,差点从塌上倒下去,指着柏清衍的手直打颤,“你妈不在了,就没人管得住你了是吗?” 柏清衍猛地抬眸,眼神冰寒,“别让我再听到你提她。还有,打消你的念头。我不会去相亲。”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愿上帝的恩典与你们同在,阿门。” 大主教在额头、胸口和双肩划了一个大的十字。 右侧,唱诗班开始吟诵圣歌。 穆淮滔爷孙俩在人群中跟着一起低头祈祷,在额头、口唇上及胸前各划了三个小十字,姿势有模有样,如同虔诚的天主教信徒。 实际上,他们俩接下来的行程是去京郊的济慈寺。 主打一个,古今中外,融会贯通。 “输的人晚上只许吃素面。”穆淮滔丢下一句话就开始狂奔。 穆予昭:“……” 幼稚! 脚上却很诚实地加快了速度。 其余上山祈福的人只感觉到一阵风刮过,连人影也没见到。 俩人体力都好,年逾古稀的穆淮滔体力足以打败99%的年轻人,健步如飞地爬上山,抵达济慈寺。 举起香,鞠下躬时,穆淮滔默念,“希望轩轩下辈子身体健康,昭昭这辈子身体健康,下辈子大伙最好都别见了。” 穆予昭跪坐于蒲团,双手合十,“希望老头子血糖降一点。他脾气古怪不好相处,除了我没人能受得了他,不行下辈子还是凑合过吧。” 而后,两人分别捐了一笔厚厚的香油钱。 往外走时,眼角余光忽地扫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穆予昭盯着看了半天。 “昭昭,明天拜年都准备好了吗?不能失了礼数……昭昭、昭昭,看什么呢?” “没什么,”穆予昭收回视线,“刚刚好像看到了熟人,可能是看错了。” 穆淮滔没当回事,继续说话,“乔寻青昨天回宋家了,你要做好准备。” “乔寻青?”穆予昭惊讶,“宋辞音的妈妈?她不是好几年没回来了吗?” “是的。”穆淮滔点头,“但她今年回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的岳父岳母难得同时都在。 穆予昭面色郑重。 “我晚上再走一遍流程。” “行。”穆淮滔拍拍他的肩膀,“我让管家演乔寻青。” 第137章 抓个原始人尝尝 得益于陈慧芳母子俩前几天的悉心布置,宋家此刻张灯结彩,过年氛围拉满。 乔寻青在原始丛林里待了太久,骤然见到满眼的红灯笼、窗花、福字挂件,一时间有种终于回到人类社会的感觉,饶有兴致地一一查看,连装饰用的金桔都扯了两个尝尝味道。 呸,真酸。 宋辞音在楼上把她的一系列动作瞧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她这样子和她来到这里第一天一样,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宋家其他人见到乔寻青更是新奇,新奇中带着异样的欣喜。 “弟妹,你终于回来了!”宋长辉喜形于色,“这下咱们一家人可算是团聚了,你也可以好好陪陪音音了。” 乔寻青很轻地挑了下眉。 她寻思跟宋长明也不是很熟,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是啊,音音一直很想你。”陈慧芳笑容略显僵硬,“弟妹有没有什么爱吃的,我让厨房再添菜。” “谢谢大哥大嫂,我早上已经跟王阿姨说了。”乔寻青问:“音音真这么想我啊?” “可不是吗!”宋长辉答:“想你想得都哭了。” 乔寻青神色微妙。 今天遇见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告诉她,她的女儿很想她。 甚至还……哭了? 没看出来。 昨天见到她连声妈都没叫,还跟她呛声。 不过,一听到动静就跑了下来,好像怕她出不来似的,急得拿手挡电梯,还怕她饿坏了,给她煮了碗面…… 这么一想,应该是想她了,不想能干这么多事儿吗? 至于昨天为什么那样……乔寻青在脑海里寻摸了半天,翻出来个久违的词——近乡情更怯。 乖女儿一定爱死我了。 等宋辞音用完早餐从厨房出来,迎面遇上乔寻青。 乔寻青又伸出手来,宋辞音这回长了记性,往后一躲。 竟没躲过。 乔寻青的速度快极了,像随手抓住笼舍里的小白鼠一样,捏住了宋辞音的手,掰开掌心,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剥好的松子,而后拍了拍她的胳膊。 “乖。” 宋辞音:“?” 她沉默了一瞬,勾出个笑容,“谢谢妈妈。” 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她终于稍稍适应了乔寻青的节奏。 听到了昨晚没听到的妈妈,乔寻青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她皱了下眉,“你不喜欢吃松子?” “没有。”宋辞音对坚果没有特别的偏好,也没有特别的忌讳。 “那为什么笑得这么勉强?” 宋辞音:“……” 乔寻青低头,从她掌心里抠走松子,“不喜欢可以直接说。”她抬眼问宋辞音:“你爱吃什么?核桃?杏仁?开心果?板栗?榛子?” 宋辞音勉强找出了个最喜欢的,“……核桃。” “好。” 乔寻青点头。 于是家里的核桃遭了殃。 她剥核桃连工具也不需要,两个核桃握一起,手掌一合,核桃便裂开了,露出里头完整的肉。 捡出核桃肉,乔寻青摊开手掌,递给宋辞音。 宋辞音顿了顿,伸手去拿。 她看到乔寻青的掌心有厚厚一层茧,全然不同她见过的贵妇夫人们,悉心呵护手掌如同呵护脸。 “少吃点零嘴,马上开饭了。”宋长明瞥了眼她俩的动作,一屁股坐在正中间。 一个给煮面一个给剥核桃的,合着他成外人了? 明明、明明是他先来的!宋长明愤愤地想。 乔寻青头都没抬,抓了几个核桃丢给宋长明,“自己玩去。” 宋长明还想说话,乔寻青偏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宋长明顿时闭嘴了。 他跟几个核桃较劲,学着乔寻青的样子徒手开核桃。 “嘶。” 核桃是开了,他的手心却被核桃壳的碎片划破,见了点血。 乔寻青“啧”了一声,抽了几张纸巾按在宋长明的手上, 宋长明:“我认为需要拿医药箱处理一下。” 乔寻青:“拿医药箱的功夫就好了。” 十来秒后,乔寻青松开手,丢掉纸巾。 伤口果然已经几乎看不到了,只有纸巾上一点凝固的血迹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宋辞音多看了两眼,宋长明的手保养得宜,白皙细腻,显然比乔寻青的手得到的照顾多太多。 她静静观察着,默默更新了曾经的评价,她原以为原主的父母亲是一对很典型的豪门夫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各玩各的,面和心不和。 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差,只是不像夫妇。 “吃饭了。” 女佣过来叫人,菜已经摆了满桌。今天用餐不在平时的大餐厅,在更紧密些的小桌,对面的电视里背景音乐欢快无比,满眼都是灿烂的红色,似乎是晚会的前置节目。 “今天过年,咱们就不讲究了,小桌上吃饭,更亲。”宋长辉乐呵呵地给几个大人倒了酒。 “弟妹今年回来得匆忙,不然可要让弟妹也下厨做道菜,过年嘛,总该有自己亲手做的菜。”陈慧芳也笑,“我记得乔夫人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弟妹的手艺想必也很不错,可惜咱们一直没福气品尝……” “我不会。”乔寻青回得很快。 “我听说二婶一直在原始丛林里头工作,那些地方什么也没有,不会自己做饭可怎么办?”宋景歆斜了眼乔寻青偏黑的肤色,稍稍撇了下唇。 乔寻青随口道:“随机抓一个原始人给我做饭,不好吃就吃了他。” 若是旁人说,定然是当玩笑听听,可偏偏乔寻青气势凌人,眼神淡漠,就像随口说今天吃了三个苹果一样自然随意,反倒更具有一种真实的惊悚感。 宋景歆瞳孔颤了颤。 “开玩笑的。”乔寻青扯出个笑容,露出一口白牙,“我们会自备干粮,还有自热小火锅呢,比这个好吃。” 她手在桌上一点。 宋辞音看过去——正是陈慧芳做的那道鲍鱼鸡翅煲。 她微微低下头,免得脸上的笑意太扎眼。 乔寻青的玩笑过后,后半程的饭桌格外安宁。 下午,宋辞音的微信陆陆续续热闹起来。 她率先点开了叶有仪的消息框。 【叶有仪:明天在家吗?我去找你玩】 【宋辞音:不去拜年?】 【叶有仪:这不是去给你拜年嘛】 【宋辞音:好,我扫榻以待】 叶有仪满意放下手机,询问管家明天有空的司机。 他们家每年过年都会让家中佣人们轮休,叶有仪常用的司机正好轮到休息。 管家正给叶有仪提供明天的可选择名单时,下楼的谢诣问道,“要去做什么?” 叶有仪:“去找音音玩呀。” 谢诣淡声道:“我送你去吧。” 叶有仪惊讶,“你今年初一不去济慈寺上香了?” “不去了。” 第138章 摸头治百病 回完叶有仪的消息,宋辞音刚退出界面,微信跳出周熠的消息框。 除了一段群发可能性超过99%的吉祥语,还有一笔数额不小的转账。 【宋辞音:?】 【周熠:期末成绩又进步了!家里的压岁钱也翻倍了!吃水不忘挖井人,明年宋姐继续多多关照】 【周熠:握手\/握手\/握手\/】 【宋辞音:……】 像他这样的散财童子竟然还不止一个,宋辞音挨个点开了几个熟悉的富二代聊天框,说辞大差不差,什么从她的作业和笔记里学到了很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巴拉巴拉。 若只有周熠一个人,宋辞音还当他是日常发发癫,一群人同时发疯……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没什么头绪,谨慎地选择了新年祝福都收,转账一概不要,继续纠缠的干脆不回消息。 另一边,霍云乐收到情报,抬眼看了看穆予昭。 他跟方胜宇一人一个游戏手柄,正玩一款经典的对战游戏。 熟悉,太熟悉了,这才是他熟悉的昭哥,而不是一进门要么在补课要么在刷题。 屏幕上跳出一个巨大的“ko”,这是方胜宇被血虐的第999次。 穆予昭放下手柄,“没劲。” 难度远不及古诗词赏析,毫无挑战性。 捕捉到霍云乐的视线,穆予昭问:“事情怎么样了?” 霍云乐收敛了神色,摇了摇头,“全都没收。” 穆予昭眉峰紧皱,“全都没有?” 他握紧了手柄。 不是在朋友圈发了财神爷吗?送上门的财都不要? “给我看看他们怎么发的。” 霍云乐递过去手机。 穆予昭飞快划过几张聊天记录,眉头皱得更紧,“他们为什么发了这么多?” 他准备好的数是一个不太容易引起怀疑的吉数,挨个发给了这几个人,但这些人跟比赛似的,实际发的比他准备的翻了一番不止,一个比一个夸张。 霍云乐解释:“好像是他们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加上确实受宋辞音……还有昭哥你的影响,学习进步了不少,所以……” “蠢。”穆予昭臭着脸,抛过去手机,“他们发这么多,宋辞音不起疑才怪,她怎么可能会收?” 难得有一个好想法,就这么被这些人毁了。 还有这些人,他们竟然也想给宋辞音献殷勤…… 穆予昭神色郁郁,心底酸气翻腾。晚上吃饺子都不用蘸醋。 霍云乐一把接住手机,安抚道:“没事的昭哥,宋辞音又不缺钱,宋家下半年的财报好看着呢,她分红肯定不少。估计就是发着玩……” 他给方胜宇使了个眼色。 方胜宇会意地开口:“对了昭哥,你明天不是要去宋家拜年,衣服选好了吗?” 穆予昭脸色一变,“还没有。” 方霍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来帮忙参谋参谋!” 穆予昭慢慢点了下头。 方胜宇和霍云乐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大年初一。 一上午,宋家的客人络绎不绝。 乔寻青闲来无事在院子里闲逛,捡到了一条冬眠意外苏醒的蛇,凶得要命,她一把掐住了七寸,蛇软趴趴地躺在她手里。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又开进来了新的车,乔寻青眯了眯眼,庞家的。 方才还看到了徐家的、顾家的人。 她不过两三年没回来,宋家竟已经这么出息了么? 送客归来的陈慧芳转头就见乔寻青手里捏着条蛇,惊叫一声,“有蛇!” 听到尖叫,宋辞音快步走过来,看了看,“应该是白条锦蛇,华北平原最常见的蛇类之一,无毒。这会不是应该在冬眠吗?” “可能被前两天的回温迷惑了。”乔寻青说:“可怜的小东西,冬眠中苏醒的蛇,如果不施救,死亡率极高。” 陈慧芳还没回过神,那厢的母女俩已经在讨论如何留蛇一命了。 宋辞音问女佣:“丽姐,家里有玻璃缸吗?” 丽姐想了想,“仓库里有个闲置的鱼缸,以前大老爷养鱼用的。” 鱼都死光了,鱼缸自然也就空下来了。 乔寻青问:“鱼缸多大。” 丽姐大概比划了个尺寸。 乔寻青点头,“可以。” 陈慧芳抖着嗓子说:“你、你们要把它养在家里?不不不行!” 乔寻青:“大嫂放心,我养在自己房间里。” 跟乔寻青一个房间的宋长明瞳孔地震,“寻青啊!这不合适吧?!” 宋辞音平静道:“养我房间里吧。” 宋景聿听到小厅的动静,对面前的客人微微点头致意,“抱歉,先失陪一下。” 他到时,正好听到宋辞音的话,眉峰微拢,问:“害不害怕?” “不怕,它没毒,在市区的公园和大学的绿地都经常能看见。”宋辞音笑了笑,“京华大学每年都有学生发帖子说又遇见它了。” 她之前尝试用网络搜索京华大学时,经常能看到类似的帖子,因而对它非常眼熟,也被评论区的热心人士好好科普了一番。 “嗯。”宋景聿颔首,“那就好好养吧。” 他发了话,陈慧芳也不好再大声说什么,只隔着一段距离,小声碎碎念。 乔寻青不再看蛇,目光紧紧盯着宋辞音。 她不过两三年没回来,女儿的变化竟也有这么大…… 乔寻青与宋辞音的接触并不多,再不多,也总是要比宋长明更上心一点。 如果说之前的表现还可以归结为孩子长大了,性情有所变化,更外放了,可现在…… 她分明记得,她是个很典型的小姑娘,怕蛇怕黑,连毛毛虫都会吓得她啼哭不止。 “要掐住它这里吗?” 乔寻青抬眸。 宋辞音站在她身前,抬起了手,在蛇身上比划,乌黑的瞳孔清澈明亮。 乔寻青敛住思绪,眼中含笑,“别折腾了,我跟你一起上去,照顾冬眠期的蛇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宋辞音点点头,“好。” 丽姐已经放好了鱼缸。 乔寻青小心放下蛇,细细交待了温度和湿度要求。 宋辞音捧着个小本本,逐一记下,垂下眼睛时,长长的眼睫宛如蝴蝶呼吸的翅膀。 样子实在太乖。 乔寻青只觉得手痒痒的,要摸摸乖女儿头顶才能好。 她再次伸出魔爪,宋辞音警觉抬头,后退了半步。 这一回,终于躲过了。 乔寻青失落收回手,目光扫过宋辞音床头的蝴蝶标本,“大蓝闪蝶?” 她靠近了两步,想看得更仔细些,却看到了蝴蝶标本下压着一本书——《雨林:留住正在消失的美》。 第139章 第一千种死法 宋辞音只慢了一秒,没有拦住乔寻青的步伐。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她看的书多着,什么稀奇古怪的都看,昨天看了两页《赤脚医生培训手册》,前天翻了翻《母猪的产后护理》。 了解一下热带雨林,再正常不过。 但被乔寻青看见,就让宋辞音莫名有些不得劲,好像她一直偷偷摸摸关注着她似的。 可她只是出于好奇而已。 目光在那本书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乔寻青拿起标本,仔细看了看,笃定道:“是大蓝闪蝶。蓝闪蝶的指名亚种,蛱蝶科闪蝶属中最大的一个物种,是一种热带蝴蝶。” “知道蛱蝶科的习性吗?” 宋辞音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连乔寻青所说的“蛱”蝶的“蛱”都不确定。夹?还是颊?亦或是荚? 乔寻青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手指在空气中一笔一划写出了“蛱”。 宋辞音看清了它的虫子旁。 乔寻青不紧不慢地解释:“蛱蝶科喜好群居,会集中在一起取食或栖息,换句话说,它们喜好挤在一起。” 宋辞音抬眸望着她。 乔寻青也望着她。 “这就意味着,当你在森林中遇见它们时,就如同遇见了一片活着的、发光的海。” “更有趣的是,蝴蝶是一种对环境变化非常敏感的生物,它们的多样性、动态、数量情况等等,可以从生物层面上提供关于生态系统健康的信息。我的团队一直将蝶类种群的变化作为环境质量和生态平衡的指示器。” “可是现在能够观测到的蝴蝶海越来越少了。”乔寻青轻轻叹息一声。 宋辞音眸光微动。 “这本书不错。”乔寻青唇边漾开笑意,她终于还是没放过那本书,“插图绘制得相当细腻精美。” “不过,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真正的雨林。它比插画要真实残酷,却也绚烂壮丽得多。” 大蓝闪蝶标本的翅膀折射出荧蓝色光彩,倒映在乔寻青的眼眸里,宋辞音好像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曾经遇见的海洋。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就明白了乔寻青抛弃一切出走远方的原因。 白条锦蛇在豪华鱼缸里安了家,温度和湿度都调整到了恰到好处的程度,它陷在柔软的木屑里,不再动弹了。 客人的日程都排得紧,没人留下来用餐。 饭桌上,陈慧芳还在小声念叨。 “怎么能在家里养这种东西……真是胡闹!” 宋景歆听说竟然有一条爬行生物跟她住在同一栋楼、甚至还是同一层,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宋辞音怎么跟她妈一个德行! 都不正常! “不行不行,我害怕,妹妹,你怎么能养……这个东西。”她连字都畏惧说出口。 “歆姐别怕,”宋辞音说:“大伯以前那个鱼缸密封性很好。就照顾这几天,等之后天暖了就送它回自然。” “可不是嘛!”宋长辉帮腔,“当时我买的时候可是号称最新科技材质,可以顶住深海压强,你想想看深海那个压力多大。连这个都能顶住,一条小小的蛇还能翻了天不成?” “那可一定要送得远远的啊。” 宋景歆稍稍放松了一点,心里还是暗自决定今晚就去外婆家睡。 下午,宋辞音跟着乔寻青一起在院子里晃悠。 北方的雪是干燥的,落在衣上也不会快速融化,她们连伞也没打,在雪中漫步。 宋辞音来了也有半年,还是第一次知道宋家的院子里竟然有如此丰富的生态系统。 哪怕是在万物死寂的冬日,依旧有无数生灵在活跃。 乔寻青用树枝戳了片平平无奇的枯叶,叶子突然动起来了,那是突灶螽。她抬手轻轻翻开一片叶子,一只蛾合住翅膀栖息在叶子末端,是冬季常见的夜蛾。宋辞音顺着她的指尖看到东边小池塘里飘着一只华粗仰蝽,仰躺着划水,像极了从前在宋氏上班的宋长辉。 原来乔寻青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俯仰生息。 所以她可以常年待在杳无人烟的地区,因为在她眼里,那是一幅幅暗藏了无数玄机的画,足以让她品味研究一辈子。 望着乔寻青踮脚逗枝头麻雀的背影,宋辞音想,她不会代替原女主原谅乔寻青身为母亲的失职,但她可以理解,除开母亲的身份,她还是一个拥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完完全全独立的个体。 大门外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惊飞鸟雀无数。 宋辞音皱了下眉。 来人已经从车上下来了。 宋辞音循着声音看去,仿佛看到了一团跳动的火焰。 穆予昭手里满满当当提着金红色包装的礼盒,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年礼。上面还印着“京八件”“老字号腊肉”“京绣”等等极其接地气的字眼。这还只能算火焰最尖尖上那一小簇。 因为穆予昭本体也同样一身红,还是浓烈的正红色,极具中华特色的唐装,胸前一溜祥云纹盘扣,肩头处盘着一条金色的龙。 和宋辞音昨天晚上看的春节晚会男主持着装简直如出一辙。 红色抬得他更显张扬,端正的款式却又中和了眉眼间的凌厉,倒不能违心地说不好看。 穆予昭停下脚步,“宋辞音,新年好。” 说完又扭头面向乔寻青,身姿板正,一板一眼地说了句,“乔阿姨,新年好!我来拜年了!” 宋辞音:“……” 和他的衣服一样,透着一股奇奇怪怪的氛围。 乔寻青看看他,又看看宋辞音,慢悠悠开口,“你好。” 是同学,又是主人家,宋辞音自然不能把人扫地出门,上前几步把人往会客厅的方向引。 客厅的电视正重播昨天的晚会。 穆予昭有点拘束,眼睛往宋辞音的反向瞥了一眼,恰好看到男主持对着镜头说吉祥话,浑身大红杵在台上,活像个大鞭炮。 除开人衣服上是今年的生肖而不是龙,和他的衣服几乎一模一样。 他闭了闭眼,已经想好了方霍两人的第一千种死法。 第140章 雄雄之争 “穆小少爷来了?”宋长辉迫不及待地走出会客厅,“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见外了见外了。” “只是一点年货,大过年的,哪儿能空手上门。”穆予昭严格按照家中排练的流程执行,一一分发礼物。 “这是京绣丝巾,希望您喜欢。”他双手捧盒递出去。 陈慧芳已经伸出了手,然而那盒子径直越过她奔向了后方站着的乔寻青。 她的笑容霎时间凝固在脸上。 乔寻青手指上甚至还沾着点方才和女儿在院中玩耍的泥巴,她毫不见外地接过丝绒盒子。 “谢谢穆少爷。”听到宋长辉的称呼,她记起了这个人。 归国华侨穆家的小少爷。从前与宋家没有任何交情,现在竟到了唯一的小少爷上门拜年的程度。 就是,好像是冲着她女儿来的…… “乔阿姨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穆予昭唇角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宛如猛兽收起利爪意图假扮金渐层,“您如果不嫌弃,跟我家人一样,叫我昭昭也行。” 宋辞音:“?” 他被人夺舍了??? 乔寻青没接招,“这么乖?阿姨给你发红包。” 她一摸口袋。 空的。 也是,她就没准备过这玩意儿。 废物老公是不能指望的,乔寻青直接略过了宋长明,眼神投向宋辞音。 宋辞音动作流畅,从口袋里摸出昨天宋长辉给的红包递给乔寻青,“妈妈,你忘啦,我的衣服口袋大,你的红包都放我这了。” “这不刚刚才想起来。”乔寻青接过红包,塞进穆予昭手里,拍拍他的胳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啊。” 嚯,小伙子胳膊有点肉,是个扛设备的好苗子。 穆予昭脸上泛起几缕薄红,不知是衣服还是红包的色彩映到了脸上。 “谢、谢谢阿姨。” 第二个礼盒才递到陈慧芳手上,她笑容勉强,也递了红包。 “谢谢陈夫人。” 陈夫人? 他还真是亲疏分明。 陈慧芳的笑容更勉强了。 而后是给男士们的礼物。 宋景聿出门拜访不在场,宋长明是第一个收到礼盒的,他什么也没准备,眼神顺理成章地看向了宋辞音。 宋辞音:“……” 宋家委实丢不起这个人。 她摸出昨天陈慧芳给的红包。 “爸爸,下次我可不给你拿了,”她似真似假地抱怨,“撑得我的衣服口袋全都鼓起来了,都不好看了。” “好好好,爸爸下次自己拿。”宋长明满口应好。 宋长辉并不介意弟弟比自己更先收到礼物,反正都是宋家人。他乐呵呵地接过礼物,态度亲热。 陈慧芳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他全当没看见。 宋长辉的想法和陈慧芳可不一样,他不觉得宋家就一定要跟柏家绑死。两家现在已经有了共同的项目,柏清衍又与景聿交好,已经够亲近了,是时候再引进新的水源,让宋家的池子更大。 宋长辉变着法地找话题聊。 “穆老爷子近来身体可好?” 穆予昭心说他健壮得中午还吃了小半只羊,宋长辉这样的身板都不够穆淮滔一拳头的,嘴上规规矩矩回答:“一切都好。” 乔寻青冷不丁发问:“小伙子身体看着很结实,平时锻炼吗?” 穆予昭又是早上有氧,又是晚上无氧的。 听得乔寻青眼睛一亮。 先天出野外圣体啊。 会客厅气氛一派融洽。 这时候,门外的佣人敲了敲门,“老爷夫人,柏先生到了。” 一阵脚步声靠近,紧跟着响起男人清润的嗓音:“新年好。” 柏清衍踏进门,手里同样是各式各样的礼盒,包装古朴雅致。他一身羊绒大衣,熟练地把外套脱下递给了佣人,露出里头的白衬衫,上面绣着兰草纹样。 陈慧芳顿时来了精神,“清衍来了啊!快坐快坐。” 因着是过年,以示亲近,家中会客都是在小厅,座位有限,宋家几个人都坐下之后,唯一的空位只剩下穆予昭旁边的座位。 柏清衍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坐了过去。 这两人在一处,便是极致的闹与静。 柏清衍偏过脸点头致意,“穆少新年好。这么巧也来拜年吗?” 穆予昭强行压抑住自己冷笑的冲动,扯了扯嘴角,“柏大少也来了,的确巧。”利爪到底藏不住,露出一点锋芒,“我听说柏家亲眷众多,每年过年都热闹无比,柏大少怎么有空初一就出来?” 柏清衍丝毫没有被冒犯到,和颜悦色道:“虽然不及穆少清闲,但再忙也总能抽出空来拜访重要的人。” 说这话时,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宋辞音。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重要的人”是谁。 宋辞音:“……” 穆予昭:“……” 客厅其他人都早已见识过,唯独乔寻青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番场面。 她微微眯起眼睛。 自然界中的雄性为争夺优先择偶权,进化出更美貌的外表,更动听的歌喉,更优美的舞姿。唯独人类世界,常年处于相反的境地。 今天倒是见到新鲜的了。 她脸上露出几分兴味。 柏清衍,这位的大名她早有耳闻。 “乔教授。”柏清衍看向乔寻青,“之前有幸拜读过您的几篇文章,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今天能有幸拜访。” 乔寻青挑了下眉,“你看过?” 柏清衍点了点头,口吻平淡地说:“您前年在naxxre上发表的那篇论文用到了我研究室开发的一个小软件,可以利用算法处理连续的音频数据,并通过叫声来识别物种。” 乔寻青眼神微动,她记得那是个很好用的软件,让他们的工作效率提高了好几倍。 柏清衍抿唇笑了笑,“那还是一个不够成熟的作品,近几年我们又进行了更新,经过大量的机器学习训练,现在对一些资源缺乏的鸟叫数据也能够实现精确识别。” “不过。”他顿了顿,“我们还没有正式投入一线使用,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帮助我们检测一下实际效果。” 乔寻青重重点头,“当然可以!” 穆予昭的脸色沉了沉。 会写程序很牛吗? 我还会…… 我会什么来着? 第141章 司机师傅也拜年? 穆予昭思考了半晌,最终发现他为数不多能跟鸟扯上关系的就是他很会设陷阱捉鸟,用枪打鸟也挺准…… 但宋辞音的妈妈显然不是研究杀死一只鸟的一千种方法的。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听到关键词“雨林”,穆予昭精神一振。 “我也去过,不过不是亚马逊,是东南亚的雨林。” 他曾经独自在马来西亚的雨林徒步近一个月。 “柏隆雨林吗?”宋辞音突然出声问。 “对。”穆予昭回答。 宋辞音若有所思,“地表最古老的热带雨林之一,拥有1亿3千万年历史?” 她声音很轻,语气里带了点犹疑和不确定。 即便是在书中白纸黑字看到过的,再说出口时,宋辞音仍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一亿三千万年。 从前人人都念“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万岁,也即一亿年。 从来没有哪个皇帝能活到这个岁数,活过古稀的都少。 可那片由无数生灵组成的雨林,它就那么寂静无声地存在了这么久。 穆予昭搜肠刮肚想再说两句对柏隆雨林的了解,但他脑子里只有“蚊子好大一只”“树蟒好长一条”“青蛙好花一群”…… “是的。”乔寻青接过话头,“柏隆与天猛莪雨林,占地约30万公顷,大约拥有1亿3千万年历史,比闻名于世的南美洲亚马逊和非洲刚果森林的历史都更久远。” 宋辞音的眼睛转而看向乔寻青。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之下,乔寻青忘了场合,情不自禁开始侃侃而谈。 宋辞音听得很认真。来到这里之后,她一直把自己当作一块海绵,会抓住一切机会吸收能接触到的知识。 她侧身坐在沙发上,身子无意识向乔寻青靠近,双眸晶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乔寻青对她这副姿态受用极了,用尽浑身解数,把一堂即兴雨林宣讲说得天花乱坠。 柏清衍看着,眼中流露出几分柔软与怀念。他曾经,也是这般被她注视着。 穆予昭看着,心中泛起涩意,他只有听宋辞音讲课的份,有时候还听不懂……他也想被宋辞音专注看着,可那个长得特别花,又蓝又绿的青蛙叫什么名字他到现在都没想起来。 乔寻青有多年实践经验、理论知识又扎实深厚,信手拈来的故事都新奇生动不已。 不止几个年轻人,连宋家兄弟俩都听得入神,忍不住加入对话,说些什么马来虎、马来貘之类酒桌上听过的新鲜动物。 厅内气氛一片融洽,唯有陈慧芳看得胸口一阵气闷。 老太太不在,她才是宋家的女主人,现在倒成了乔寻青的主场了。 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宋辞音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低头看了一眼,她说:“我朋友来了,我去门口接她。” 她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柏清衍和穆予昭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柏清衍眉心微动。 难道又是梁秋池? 穆予昭暗自咬牙。 肯定是叶有仪! 宋辞音出了门,来人已经在院子里,马丁靴的鞋带散了,她蹲下来系。一身雪白的羽绒服,窝在雪地里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她系好了站起来,露出修长笔直的腿。 原来是北极兔。 叶有仪刚抬头,就对上宋辞音的笑脸。 她大步跳过去,“笑什么?笑什么?” “没什么。”宋辞音弯了弯眼睛,“你穿这身很好看。” 叶有仪愣了下,低头看看,“还、还好吧。” 普通的加拿大鹅嘛,也没别的什么优点,就看中它暖和。 不过,好像这个白是挺白的,毛也挺是毛的…… “进去吧。”宋辞音招呼她。 “等会儿。”叶有仪没动,“今天的司机师傅还没下车。” 司机也需要拜年吗? 叶家行事这般讲究? 宋辞音直接问出了声。 叶有仪笑着说:“一般的司机师傅不需要,但今天的需要。” 宋辞音:“?” 停车坪处一道身影大步走近,黑色外套融入冬日的冷寂肃杀,等到他靠近,宋辞音才看清他白色的内搭,白毛衣露出一截领子,托着修长的脖颈,喉结被风雪沁出一点红色。再抬头。 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眼,缓缓漾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是谢诣。 他竟然也来了,也没提前跟她说一声。 难道这就是原着冥冥之中的不可抗力吗? 不论前置条件如何变化,哪怕她没有刻意安排,他们还是能扎堆聚集在一起。 宋辞音小小瞪了谢诣一眼。 谢诣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宋辞音重新扬起了笑脸,“谢叔叔也来了?快请进。” 这个称呼许久没听到了,谢诣呼吸一滞。 宋辞音看向叶有仪,“原来你说的司机是谢叔叔。” 谢诣抢先回答:“家里的司机休假了,所以我开车来送她。” 宋辞音才不信他们家连个正当班的司机都没有。只是当着叶有仪的面没有拆穿。 叶有仪没察觉到不对劲,挽着宋辞音的胳膊叽叽咕咕说话,快到门口时,她猛然回过神。 “糟了,我东西忘拿了。”叶有仪一拍额头,“我特地给你带的巧克力,我妈从比利时带回来的,特别好吃。刚刚放在后座了。” “我现在去拿——” 她松开手,快步往回赶。 门外顿时只余谢诣与宋辞音两人。 宋辞音抬眸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出声:“你怎么来了?” 非得要凑这个热闹? 谢诣:“……” 他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人好似就生气了,低声回答:“来拜年。” 宋辞音唇角撇了个微微向下的弧度,“您是长辈,我是小辈,哪有长辈来给小辈拜年的道理。” 因为想看看她。 想看看她在这里的第一个年过得好不好。 无数个念头在胸口纠结盘旋,谢诣一句话也说不出。 会吓到她的。 她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亲友各怀心思,好不容易遇见自己,小心翼翼地试探、靠近,他怎么敢轻易破坏这份珍贵的信任。 谢诣眼眸深邃,低头平视她,“因为想给你这个。” 一个东西拦在两人中间。 雪中晦暗的天色下,宋辞音看到,是一个信封。 红色的。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是红包。 第142章 三头六臂才好使 一片飞雪飘进宋辞音的眼睛,融化在她深黑色的瞳孔。 宋辞音用力眨了眨眼,手没动,“谢……” “给你的压岁钱。”谢诣深深望着她,“辟邪驱鬼,保佑平安。不多,图个好彩头。” 她的眼眸含着水光,就那么看着他。谢诣的一整颗心都像方才那片雪花,融化在里头了。 “长辈给小辈红包,理所应当。”红包又往宋辞音的方向挪动了一寸。 宋辞音顿了一下,接过红包,小声道:“你也没比我大多少……” 新的红包落入,原本瘪下去的口袋又鼓出微微突起的弧度,宋辞音看了一眼,仰头,眼眸微弯。 “谢谢。” 她好似收到了一份跨越时空,来自遥远大盛的祝福。 谢诣也看着她的口袋,很大,还毛绒绒的。一瞬间,他有点后悔只带了一个红包。 不止是口袋,连整件衣服都是柔软蓬松的,鼓鼓囊囊包裹着她,让她的动作都不像平时那么轻盈优雅。 可爱倒是快溢出来了。 谢诣猜测这应该不是她自己买的。因为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家里人觉得她冷的味道。 “来了来了。”叶有仪喘着气跑过来,举起一大兜子巧克力,塞进宋辞音手里。 “纯手工制作的哦,我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 “这么好吃?” 叶有仪咂吧了一下嘴巴,“是的,可以品尝到幸福的味道。” 宋辞音点点头,“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 伸手拂去叶有仪肩上的雪花,宋辞音说:“快进去吧。” “好哦。”叶有仪甜蜜地应道,她佝偻下身子,高了小半个头却偏要肩膀紧挨着宋辞音的肩膀。 谢诣落在后头,自己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雪。 很快,宋辞音推开了小会客厅的门。 “音音,是谁来了?”陈慧芳问。她试图找回一点女主人的威严。 叶有仪紧贴着宋辞音走进来,礼貌问好,“陈夫人好。” 她快速挤进去,一眼就注意到了乔寻青,眼神在宋辞音和乔寻青之间打转,“您就是乔阿姨吧?您跟音音长得真像,都一样漂亮。” 乔寻青矜持微笑。 陈慧芳:“……” 乔阿姨、陈夫人…… 好好好。 穆予昭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是叶有仪。 柏清衍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神色平静无波。 很快,他的平静在看清稍晚一步走进房间那个人时,骤然碎裂。 “谢总。”宋长辉声音一个大上扬,“您也来了!” 看到叶家大小姐的宋长辉欣喜值是50,在看到她的司机师傅时,猛地突破了200大关。 谢诣向房间众人打了招呼。 叶有仪已经挤着宋辞音坐在了一起,两个人都不胖,独座沙发也坐下了。 谢诣目光投向柏清衍和穆予昭。他们的座位是房间里唯一还有空间的。 穆予昭和柏清衍动也没动。 一个摆出了大马金刀的坐姿,另一个不动声色把胳膊搭在了沙发背上,扩展了所占据的空间。 往常老二一家都不参与交际,小会客厅怎么也够了,现下他们一家三口来了,就捉襟见肘起来。 陈慧芳再不情愿也不能把老二一家子喊走,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几个人都是冲着谁来的。 “哎哟,贵客一下子都盈门,是我们招待不周了。”陈慧芳朝门外唤道:“郑兰,再加把椅子,快点儿!” “不必麻烦了。”谢诣淡声道:“柏少、穆少,烦请二位让一让。” 两个人风雨不动安如山。 无声拉锯的氛围在厅内蔓延开来。 “年轻人身材好。”乔寻青眸光流转,出声道:“应该坐得下吧。” “坐得下。”宋辞音随口说道,继续侧耳听叶有仪说小话。 宛如一声令下,又好似大魔法师释放了一道精妙的“piertotum lootor(石墩出动)”,两尊石像都赋予了生命,各自往边上挪了挪,中间空下来的位置坐下一个谢诣正合适。 谢诣点了下头,施施然落座。 宋长明低头抿紧了唇,才没笑出声来。 不愧是他女儿,可太有出息了。 宋长辉艳羡地看了又看,确实是年轻人身材好,这个沙发坐下两个他都要溢出去小半个。 宋辞音忙着招呼叶有仪,顶顶幸福的巧克力也分了乔寻青一块。几个人自顾自地聊着。宋长明是指望不上的,陈慧芳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神思不属的。 宋长辉只好独挑大梁,独自应对京市金字塔尖尖上几个年轻人。 给他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正好一头二臂好各自招呼人。 好在这样的煎熬没有持续太久,管家出声拯救了男主人。 晚饭好了。 “时候不早了,几位正好留下来用晚饭吧。尝尝我们家厨师的手艺。”宋长辉乐呵呵道:“音音可喜欢这位厨师了,是不是?音音——” 宋辞音点了下头,“是,王阿姨的菜做得很好吃。” “好,那我可要好好尝尝。”柏清衍眼中含笑,“我记得这位王阿姨还熬得一手好梨子水。音音之前给我倒过,非常美味。” 宋辞音眉尾微扬,没想到柏清衍竟还记得。 柏清衍语气中的熟稔激得另外两个人脸色都飞快变了变。 谢诣很快定下来。他知道柏清衍当过音音的家教,音音素来尊师重道,给老师倒水、倒茶都再正常不过。 穆予昭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人群往餐厅走。 昨天排练没排到晚饭这一趴,但现在走是不可能走的……他暂且选择了沉默以对。 一行人各怀心思坐了一桌。 王阿姨一早被交待了今天有贵客,花了十分功夫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大餐厅张灯结彩,红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和圆桌正中央的新年花篮相映成趣。 珍馐美味的香气柔和了每个人的气场。 宋辞音挨个看了一眼,觉得今天应该能安安生生吃顿晚饭。如果有人敢阻碍她用餐…… 她冷冷地挑起唇角。 好在她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家都仿佛被新年的氛围感染了,桌上只有对各色菜肴的溢美之词。 当在宋长辉的提议下,所有人举起杯子,玻璃杯碰撞发出细微脆响时,宋辞音忍不住出了神。 这样的场面在原着里有过吗? 三个你争我抢了上百万字的男主坐下来在同一张桌上安静祥和地用餐。 绝对没有。 一切都是在变化的,不止是原着边边角角的小人物,牵扯最多的主角也同样在变化。 她不由自主软化了神情,眉眼舒展开。 一直紧紧关注着她神情的柏清衍、穆予昭和谢诣,也在同时,舒了一口气。 第143章 我都能送! 饭后上了清茶漱口,几位客人就着茶又闲谈了几句。 柏清衍低头扫了眼腕表,又看向对面的宋辞音。 她右侧是乔寻青,左侧是叶家的小姐,再右是宋长明,再左是谢诣…… 总归是离他很远,说话都要扯着嗓子。 事实上,他们今天都未曾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思及此,柏清衍站起身,先行告辞。 宋长辉放下茶杯坚持要送他出门。 柏清衍止住他,“伯父您太客气了,还有旁的客人在……” 眼神却似不经意地掠过宋辞音。 陈慧芳心念一动,“让音音送送吧。”她目光转向宋辞音,“柏大少之前还教过你英语呢。” 她的语气活像在说,“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宋辞音:“……” 虽然没有自小结下的缘分,但不管是英语还是冬令营教的数学,柏清衍与她都有师徒之谊。 送一送也是理所应当。 宋辞音送人到了门口。 柏清衍从佣人手中接过大衣套在身上。 “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川省。” 之所以说“回”,因为那是他母亲的故乡。 这宋辞音稍显疑惑的眼神中,柏清衍眼睫低垂,轻轻笑了一下,只道:“川省的文殊院很有名。” “文殊菩萨?” 柏清衍颔首,“对。有很多家长千里迢迢赶去为即将参加考试的孩子上香祈福。” 宋辞音眉梢动了一下。 不用说,柏清衍肯定又仗着她老师的名义,说替她求了学业。 紧跟着柏清衍开口:“我也跟着一起拜了菩萨。” 果然,不出所料。宋辞音兴致缺缺。 却见柏清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小东西,“为你求了一道平安符。” 金色荷包静静躺在柏清衍宽大的手掌心,他手指线条清晰流畅,微泛着冷意,似是一件没有生命力的艺术品,更衬得平安符温暖圆润,像一粒火种。 平安符? “希望音音新的一年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他想看见她像庭中的花一样,永远灿烂绽放,绝不枯萎。 他要是说学业,宋辞音还会犹豫一下,可他说的是健康…… 宋辞音没怎么犹豫就接过了小荷包,“谢谢。” 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不求学业?” “学业?”柏清衍笑了一下,“求菩萨的话,不如求我。” 宋辞音:“……” 竟敢如此对菩萨不敬!他求的平安符真的会有效果吗? “我相信你。”柏清衍说:“不用求神拜佛,你自己也可以。” “我在京大等你。” 大过年的,柏清衍说话都动听起来了。 宋辞音满意点头。 “柏大少还没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脚步声逐渐靠近。 宋辞音回头,就见穆予昭也走了出来。脸色是连一身大红衣裳都没能点亮的阴沉。 柏清衍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穆予昭,“我先走了。”抬眸看了看天色,“雪下大了,外头冷,回去吧。” 宋辞音点头:“柏老师再见。”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我会去的。” 淡淡瞥了一眼穆予昭,柏清衍留下一句,“好,我等你。” 声音柔得能掐出一把水来。 穆予昭的心霎时间凝成了冰。 他们做了什么约定?要一起去哪儿? 柏清衍的助理撑了伞过来接人,两道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宋辞音转过身,“你也要回去了?” 穆予昭张了张嘴,不高兴地说:“你送他不送我?” 宋辞音:“?” “我又没走。” 一抬眼就是穆予昭红到刺眼的唐装,宋辞音忍不住幻视他下一秒就要做个揖,祝全国人民新年快乐了。 她无奈道:“你的车停在哪儿?我送你去停车场。” 穆予昭心情明媚了一点,“我停的不远,就在前面。” 宋辞音问:“你自己开车来的?” “嗯。” “天黑雪大,路上滑,回去注意安全。” 她依着礼数随口叮嘱。 穆予昭瞥见她线条柔和漂亮的侧脸,长睫卷翘,发丝上落了一层细密的雪,心底倏地一软,化成了水。 喉头动了动,他猛地蹿了出去,还没两步又一个急刹,折返回来,伸出手把宋辞音的帽子拉了上去。 “雪落头发上了。” 穆予昭奔向自己的车,在车里一通翻找,最后捞出一个包,递给宋辞音,示意她看。 宋辞音理好帽子,一脸莫名地接过包。 顶着穆予昭目光灼灼的注视,她在打开的包里看到了驾驶证,不止有国内的还有国外的,潜水证、飞机驾驶证、uspa-d级证书…… 宋辞音边看边想,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的纨绔子弟门槛还要更高一点,没有这些证书,很多游乐项目似乎都不能肆意玩耍。 穆予昭隔着帽子拍了拍宋辞音的头,“我开车技术很好,别担心。” 她的帽子边缘镶了一圈厚厚的毛,裹着一张白净的脸,茸茸的、软软的。 可爱死了。 宋辞音头顶一凉,面无表情。 雪本来只是覆在头发表面,她进门前拍两下就可以解决。 现在倒好,全浸润进到头发里头了。 早就知道了。 在落英山跑道上扬言闭着眼睛都能开的人,宋辞音岂会担心他的开车技术。 把包塞回穆予昭手里,宋辞音说:“很厉害。” “也没有……多厉害,随便考着玩玩的。”穆予昭轻咳了一声,“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也有很多擅长的领域。 “谢谢,不过我暂时还没有学习这些新技能的计划。”宋辞音婉拒了。 “哦。”穆予昭捏紧了包,怏怏地跳上车。 启动车前,他抑制不住地从车窗探出头,“你刚刚是不是和柏清衍约了要去哪?” 宋辞音还没回答,穆予昭眼一闭心一横,“我车开得很好,飞机也不错,京郊的私人飞机场就停了一架我的飞机。不管你们要去哪,我都……可以送一程。” 宋辞音愣了愣,然后一本正经道:“一架飞机可能不够,可能要一栋楼。” 穆予昭:“?” 第144章 以死相逼 宋辞音这才慢悠悠开口,“他只是说,会在京大等我而已。” 闻言,穆予昭重重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涌起细细密密的失落。 凭他现在的成绩,是上不了京大的。 若真想上,自然也有办法。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不说宋辞音,他在柏清衍面前都抬不起头。 还是回去问问家教过年加不加班。 穆予昭顿时待不住了,想立刻马上回家继续背满分作文好词好句。 “我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他发动车,一溜烟离开了。 宋辞音抬手意思意思地挥了两下,快步回了屋里。 等回到客厅,屋里的人齐齐朝她看来。 宋长辉笑着说:“终于回家了,还以为我们家的宝贝小姐跟哪个坏小子偷偷跑出去了哈哈哈哈。” 他自以为说了个很幽默的笑话,自顾自笑了半天。然而屋里除了他没人觉得好笑…… 宋长明翻了个白眼,扭头对谢诣说:“谢总,不好意思,我大哥喝多了。” 谢诣没什么表情,“时间不早了,今天叨扰许久,我们也应该告辞了。” 叶有仪闻声从沙发上站起身。 宋辞音身子动了动,做好了再出去送一趟的准备。 还好刚才没急着脱衣服。 谢诣偏头看了一眼宋辞音沾着水汽的发丝,低声说:“宋小姐的头发湿了,小心着凉。” 叶有仪看过去,“对哎。”她凑过去摸了摸,“雪打湿的吧?你快回去洗澡,别感冒了。我们走啦,欢迎下次来我们家玩。” 他们坚决拒绝了宋家人要送客的打算,快步离开了宋家。 “谢家人就是客气。” 客人们都走完了,亢奋劲下去,宋长辉才觉出疲惫,还想再总结陈词两句,一张口就紧跟着打了几个哈欠。 “这一天给我累的。”宋长明捶了捶肩膀,扯了扯乔寻青,“我们回去休息吧。” 乔寻青没动,从佣人手里接过干毛巾,上前几步笼在宋辞音的头顶,揉了两把,“这么大了还没生活常识?进屋前要把身上的雪抖干净。” 宋辞音嘴唇微动,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任由那双手在头上揉来捏去。 二房一家率先回了房间。 当宋长辉回过神,客厅里俨然只剩下自己和陈慧芳。 “这老二一家,怎么走的这么快?我还有话要说呢。音音怎么也走了?” “说什么说,你今天说得话够多了。”陈慧芳憋了一天的气在看到宋长辉这一副捧着二房的样子时达到巅峰。 “就知道宋辞音,宋辞音,她是你女儿吗?跟你有关系吗?” 宋长辉脸一拉,“说什么胡话?你们妇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浅,没有大局观、整体观!一笔还能写出两个宋字?她有本事,受益的还不都是我们?” 陈慧芳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她只后悔让她的景歆下午一早就去了外婆家,否则下午这几个年轻人,多接触接触,不管拿下哪个都是好的。 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让宋辞音一个人占了? 连带着这么久没回京市的乔寻青都比她更有脸面。 宋长辉松了松腰带,“你再这样我明天要跟岳父岳母好好说说了,一天天拎不清。” 一听这话,陈慧芳脸上风云变幻,怒道:“我现在就要回家,你明天自己上门去!” 话音刚落,她披上外套就拨了司机电话让人送她回娘家。 宋长辉愣住,片刻后嘀咕着骂了几句,“没气度”“小家子气”“真不知道陈家怎么教的女儿”,扶着楼梯回房间休息去了。 喝了点酒,他倒头就睡,半点没把大过年的妻子一个人跑回娘家的事放在心上。 三楼,宋辞音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检查了小蛇的情况,确认过它还有生命体征,才躺上床休息。 视线顺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花纹移动,宋辞音记得大盛的习俗是正月初二,出嫁的女儿要由夫婿陪同回娘家。 这里似乎也有相同的习惯。 记忆里有宋景歆向女主炫耀她从外公外婆那里得到丰厚压岁钱和新年礼物的片段。但没有一点关于原女主外公外婆的记忆,和之前的乔寻青一般,是彻底的空白。 或许要看到了才能激活记忆。 前些年乔寻青不在家,自然是没有去乔家的,今年既然难得回来了,想必明天多半要去。 这对夫妻也没提前跟宋辞音打招呼。 不过,她也习惯了这两人的不靠谱…… 掩唇打了个哈欠。 明天早些起床做准备吧。 翌日,宋辞音早早下了楼。楼下一片清寂,只有几个轮班的佣人在维持宅子日常运转。 抬头看了看二楼,安宁得不像话。 宋辞音犹豫了一瞬,换了身衣服出门锻炼,跑完步又额外打了套拳,洗漱完毕用罢早餐时,才见宋长明慢悠悠从二楼晃下来。 他半眯着眼睛进了厨房,摸出瓶冰水喝了几口,一扭头,对上宋辞音直勾勾的视线,顿了顿,咽下水,“宝贝女儿起得这么早?” “不早了。” 父亲每年都会陪娘亲去外祖家,这个时间,都在外祖家喝了有两盏茶了。 宋长明拉开椅子坐下,“年轻人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宋辞音抬眼打量他,觉得从他这里套话比问乔寻青要更容易。 她双手捧着玻璃杯,“今年也……不去外公外婆家吗?” 她用了“也”字,让这个问句显得不那么奇异。 宋长明喝水的动作顿住,沉默了一阵,“不去。” 望着女儿清亮的眼神,宋长明低声道:“不要在你妈妈面前提他们。” 宋辞音刻意迟疑着点了点头,咬了下唇,“为什么?” 宋长明沉默不语,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说。 宋辞音盯着他,添了把火,“歆姐她们每年都会回外婆家……”她吸了吸鼻子,“可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宋长明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还小,我一直没告诉你……” “我现在不小了。”宋辞音打断他。 宋长明往门外看了一眼,没有动静,他往前拉了一把椅子,靠得离宋辞音更近了些,说:“你妈妈她……和家里关系不好。就差登报断绝关系的那种不好。” “她一直是很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对她来说,结婚生子从来不是人生的必选项。但乔家是很传统,或者说古板的家庭。” 宋辞音脑海里闪过一张眉心川字纹极深、刻板的脸。 “到了适婚年纪,家里安排的相亲她一场都不去,要么去了也是故意破坏。乔夫人难以忍受,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 对那位年轻时,家中长辈还在裹小脚的老夫人来说,适婚的女儿迟迟不结婚生子,是件丢脸得足以叫她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事。 宋长明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那场相亲,隔壁桌坐的就是乔夫人,她的刀就架在手腕上,逼着乔寻青对他露出笑脸。 第145章 不原谅也没关系 “然后你妈妈就只好出来相亲啦。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我,我们一见钟情,顺利走入婚姻的殿堂,之后就拥有了可爱的你。” 宋长明大言不惭道:“你也知道,我很尊重你妈妈的,所以婚后,她也有了自由追求自己的事业。” “不过,她还是有心结,所以你也不要提这些事情,让她不开心了。” 宋辞音点头,“我知道了。” 除了故事的结局,别的都还算可信。 不管孩子取得多大的成就,有多高的天赋,只要不成婚、不繁衍后代,就是不孝的。 从前在大盛多得是这样的父母亲。在这里,或许会少一点,但绝不会彻底消失。 不过,一见钟情? 宋辞音眸底飞快闪过一丝嘲讽。 九成、甚至十成的可能性是两个人各取所需,他们都需要婚姻、孩子来满足家族的要求,于是一拍即合。 他们是友好合作伙伴,都从这桩婚姻里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女主——这桩合作的产物,最大的作用只不过是让双方家庭满意。 乔寻青毫无疑问是受到压迫的,可原身又何其无辜。 宋辞音垂着眼,手指摩挲了几下玻璃杯,不再有兴致与宋长明聊天。随意寻了个借口回房间去了。 看了几页书,心绪始终难以安宁。难得有余暇,宋辞音磨了墨,铺开纸张写字。 不知写了多久,门忽地被敲响。 打开门,乔寻青立在门外,“我来看看小蛇怎么样了?” 宋辞音退开,让她进来。 乔寻青踏进房间,没走几步,眼角余光扫到书桌上铺陈开的一张张字,几乎覆盖满了整个桌面,字迹端庄秀美,收笔处的锋芒又隐隐约约透露出银钩铁画的气势。 “你……会写字?” 宋辞音草草收起宣纸,“会写一点。” 这可不止一点点。 “写得很好……”乔寻青赞叹。 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她还记得,她父亲字也写得很好,小时候也会握着她的手教她落笔。 然而乔寻青在写字这方面实在没有任何天赋,她心里只惦记着院子里那只叫声格外动听的小虫…… “家里给你请的老师吗?”乔寻青问。 “没有。”宋辞音平静道:“没有人给我请过老师。我自学的。” 她口吻淡然,好像只是陈述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却听得乔寻青心猛地坠了一下。 快走了几步,她掩饰性地扭头去检查冬眠小动物的情况。 宋长辉的鱼缸十分高级,换气、控温控湿功能一应俱全。 到了乔寻青的专业领域,她很快忘了方才的情绪,观察了白条锦蛇的状态后,她对温度湿度又进行了微调。 “……在进食口放一点食物。如果出现持续性进食就可以准备放归野外了。”乔寻青交待,“放归时注意做好防护。或者叫别人帮忙也可以。” “比如那个叫穆予昭的小伙子。”乔寻青朝宋辞音眨了眨眼睛,“他经验丰富。” 宋辞音微微挑了下眉,“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在此之前,我就救助过受伤的蛇。” 她的柜子里甚至还收着一条它的蛇蜕。 想到那只又蠢又有点可爱的蛇,宋辞音的眼角眉梢不自觉带出一点笑意。 乔寻青扶住鱼缸边缘的手一紧,深深望着眼前的姑娘。 漆黑的瞳孔里是她的倒影,她的声音没有半分勉强,神态亦是轻松,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自己解决的。乔寻青心脏处却无由来地钝痛,痛感太过强烈,由里及外一路蔓延,让她的眉头不由自主皱得很紧。 这是她的女儿,身上流着她的血液,长相显而易见的相似。 可她对她的了解甚至还不如对玻璃缸里的小动物。 沉默了一阵,乔寻青忽地开口,“抱歉。” 宋辞音抬眼看她。 乔寻青避开了她的视线,“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或许有一天,当你和我一样看到雨林里的那片海时,你会原谅我。” “不会也没关系。” - 乔寻青是初四那天晚上走的,和她回来的那天一样突然,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宋辞音站在三楼的窗户前,看庭院里的灯下,片片雪花大如鹅毛。大雪中,一辆宛如丛林巨兽的越野车驶出车库,车轮碾过地面积雪,留下几道车辙。 不需要等到天明,这些痕迹就会被雪彻底覆盖。 在车即将驶出大门时,车灯忽闪了几下,好像跟谁打招呼似的。 下一秒,宋辞音的电话响了。 乔寻青微哑的声音滑过耳膜,“小姑娘还不睡觉?” “马上就睡了。” “托坎廷斯州的一处雨林起火了,我必须去看看。” 宋辞音“嗯”了一声,她顿了顿,“注意安全。” “放心。”乔寻青笑说:“其实年年月月都在起火,什么时候烧个大的,大家伙就一起完蛋了。只是这次恰好是我之前一直驻扎的地方……” 乔寻青的车渐渐消失在雪中,她的电话却没有挂断。 从她在雨林的日常工作,到不靠谱的本地伙伴,再到—— “……宋长明趣味低级、爱好庸俗,但长相确实还可以。” 乔寻青说:“记得挑个好看的,别浪费了你的好基因。不过——那几个好像都挺好看的。” 乔寻青忍不住笑:“有点难。” “但我希望你记住,你永远有追求真正喜欢事物的权力。不管是未来相伴的人亦或是所从事的事业。” “乖女儿,晚安。” 宋辞音抿了下唇,“晚安。” 电话挂断了。 宋辞音拢紧外套,静静看了一阵雪。 乔寻青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雨林,她甘之如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她不是原女主,对于原女主来说,有这样的母亲是人生初始就伴随的劫难。可她不会,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合住手掌,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不见。 宋辞音转身回了房间。 天玺堂。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几步外立着的人站得笔挺,几乎与身后的红木柱子融为一体。 半晌,柏庄毅挪动了一枚棋子,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茶水温度偏凉,他眉心动了一下。好在救活了棋局,他心情尚可,便也没多挑剔,放下茶杯,柏庄毅问:“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 第146章 见家长! “宋家?”柏庄毅手指轻敲桌面,“宋景聿?” “是,大少爷与宋景聿关系密切。只是……” “只是什么?” “我打听到,大少爷近来对宋家的二小姐,”说话的人迟疑道:“尤其厚待。” 他压低嗓子,细细叙说了查到的诸多细节。 片刻后,柏庄毅一拍桌子,“荒唐!” 血压仪发出一声尖锐的“嘀——”。 柏庄毅熟练地扯下仪器,从桌下暗格里拿出药瓶。屋内的仆人快步送上温水。 吃了两粒药,柏庄毅神情微缓。 “好好的梁家小姐不搭理,家世好、才学好、人品好的都不要,跟小丫头片子纠纠缠缠。” 他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位宋二小姐是何方神圣。” …… 柏清衍居住的韶光院最是安静,再顽劣的小童也不敢来此处喧扰。 庭中有一棵巨大的桂树,一年四季常青。 来人一身风雪,穿过回廊走进正屋。 “他要请人来就让他请。”柏清衍不疾不徐地落笔,墨色在纸上晕染,勾勒出画中人如云的长发,而后是点漆似的目。 搁下笔,柏清衍的视线透过雕花窗棂看向窗外,桂树亭亭玉立,白雪也遮掩不住苍翠的绿叶。 总归有他在,无人能动她分毫。 - “什么?弟妹又走了。”宋长辉惊讶,惊讶没到两秒,他转头拍了拍宋长明的肩膀,“咱哥俩同病相怜。” 宋长明配合地同他干了个杯。 陈慧芳前两天回了娘家,宋长辉忙着在家招呼客人一直没去接人,她就一直也没回来。 他嘴上说着同病相怜,实际却不以为然。宋家有些年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了,这一波波上门的人,从前可都看不太上他。 现如今还不都要羡慕他有个能顶起门户的出息儿子和出息侄女。 “老二,来,咱哥俩再走一个——” 宋景聿眉峰微拢,抬眸看身侧的宋辞音。 宋辞音回了他一个浅笑,小声说:“雨林失火了,妈妈才赶着回去的。那么多动植物危在旦夕,她一定没办法安心过年……我不需要她的照顾,可大蓝闪蝶、树蛙、蓝紫金刚鹦鹉……都需要她照顾。” 她轻弯着眼弧,“谢谢大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她总是这么乖。 宋景聿一边又觉得她太懂事,一边又忍不住生出怜惜,甚至希望她能任性一点,多索取一点……她可以被允许为所欲为。 “嗯,喜欢就好。”宋景聿应了一声,在宋长辉落筷前夹了黄鱼翅上最鲜嫩的一块肉放到宋辞音碗里。 “谢谢大哥!” 宋辞音这回笑得真正发自内心。 这块肉连接了鱼唇、鱼鳍、鱼身,在鱼觅食和游动过程中得到了充分锻炼,有着独树一帜的鲜美。 是她最喜欢的部分。 宋景聿果然是她的好大哥。 主位上的宋长辉愣了愣,委委屈屈地收回筷子。 他也看中这块肉好久了。 臭小子! 宋景聿还有一个跨国会议要开,用完饭后就匆匆赶往公司。宋长辉喝着减脂刮油的普洱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原谅了一切。 躺椅摇摇晃晃,宋长辉昏昏欲睡,即将进入梦乡的前一刻,屋内的座机忽然响了。 他猛然惊醒。 现在很少有人还在用座机,除了个别异常讲究的人家。 宋长辉从躺椅上一跃而起,接过电话。 十分钟后,宋辞音被告知,她需要同宋长辉一起去相熟的人家拜年。 “你大哥和你大姐姐都不在家,你大伯我一个人去多凄惨啊。”宋长辉说:“你正好出去透透气,大过年的,别天天闷在家里看书。” “大过年的”四个字有独特的魔力,一开口就让说服力度高了一个level。 宋辞音迟疑了一瞬,问:“是去谁家?” “就,一个有点远房的亲戚,这几年来往不多,你估计都不认识了。”没给她多思考的机会,宋长辉催促道:“快换身衣服,车已经开出来了,我在楼下等你哈。” 他一扭身,拖着肥胖的身躯从楼上灵巧地滑下去了。 宋辞音眉心微蹙,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她对宋家的亲眷确实了解不多。宋长明没有带她出门接触过,乔寻青更不必说,陈慧芳往年出门走动也只带自己的女儿,美其名曰,“音音怕生,自己在家乖乖在家待着就好”。 这次能有机会接触一下也未尝不可。 依照宋长辉的行事风格,他也不会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 宋辞音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车一路向前,路程比宋辞音所预料的更长,宋长辉如同背后生了虱子,在车上七歪八扭,没有一刻安宁。 一个多小时后,车在一处占地广阔的建筑群外停下,门口的安保人员仔细查验了车才放行。 宋辞音挑了下眉,这还是她来了这里之后,见过最眼熟的宅院,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庭中花木扶疏,山石错落有致,赫然同从前在大盛常见的府邸别无二致。唯有偶尔从藤蔓后露出来的空调外机、电线等物能昭示出,这还是另一个时代的产物。 不过,她分明记得,这类建筑在这里最广泛的用途是——旅游景点? “大伯,这位亲戚住在景区里吗?” 宋长明没有回答,不错眼地看着窗外,口中喃喃道:“真不愧是柏家的祖宅啊……” 柏家? 宋辞音神色微变,“大伯,你刚刚说什么?” “哦哦,哈哈哈哈哈。”宋长辉不慎说漏了嘴,一阵干笑,“这里是柏家的祖宅,柏董邀请我们上门做客。” 宋辞音:“……” “我怕你紧张不愿意来,所以……”宋长辉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就撒了一个小小的善意谎言。” 柏家的现任家主柏庄毅在电话里明里暗里让他要带宋辞音来。这四舍五入岂不是等于见家长! 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要来看看的。 “柏家的祖宅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实打实的古建筑,一砖一瓦都是老物件。你就当来玩,对,刚刚不是说景区嘛,就当来参观的。” 宋长辉试图拍拍侄女的肩膀安抚她。 宋辞音轻轻一闪躲过他的手,“我知道了,大伯。” 是,宋长辉不至于害她。 但他自作聪明倒是很有一手。 第147章 熊孩子 柏董。 能被这样称呼的人只有柏清衍的父亲柏庄毅。 这个人在原着出现过一次。 他在柏清衍金屋藏娇的别墅里,淡淡提醒了他一句,“注意分寸。” 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女主。 此番却特意让宋长辉带她过来…… 怎么?终于入了他的眼? 宋辞音脸上没什么情绪。 这般傲慢、高高在上的行事风格,也和这栋宅子一样,让她感觉到熟悉。 宋家交好的人家大多知礼数好相处,不过盛京城向来不少自诩高人一等的人家,尤其一些所谓历经几朝的古老世家,眼睛各个都生在头顶上。 宋辞音不爱与他们打交道,却也从不畏惧与他们相处。 她面无表情地率先下了车。 宋长辉摸了把肚子,一脸欣慰,紧跟着宋辞音下了车。 好好好,就知道这个侄女是能干大事的,沉得住气。 车旁早有人候着,人一下来立刻躬身撑开大伞为两人遮住飞雪。 黑色马褂的中年男子引着两人往前头走,绕过影壁,回廊尽头,一个身着赭红色比甲的妇人迎上来,“是宋小姐吗?” 宋辞音点了下头。 “您跟我往这边来。” 宋长辉脚步迟疑,“这,我小侄女不跟我一起吗?” 中年妇人笑了笑,“我们老爷找您有事相谈,这位小姐先去内院歇息歇息,正好其他夫人小姐也都在那,不拘束。” 宋长辉没动,望着宋辞音。 宋辞音回了他一个镇定的眼神。 这一眼给了宋长辉莫大的安慰,心下大定。 他心里本还打着边鼓。宋长辉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但人家那多多少少都还是带着点资本主义味道的讲究,不像柏家这封建主义的味道如此醇正,让他这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中年人很是有些不适应。 “那大伯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宋长辉交待了几句,拍了拍宋辞音的胳膊。 这次,宋辞音没有躲开。 她跟着妇人穿过一道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穿堂的雪扫得干干净净。 “云姨云姨,我的小马找不到了,你快帮我找找。”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不知打哪儿窜出来抱住了妇人的腿,不依不饶地撒娇,“我要小马,我就要小马。” “小少爷……”妇人为难,“我还有客人要招待。” “不行不行!”小孩眼瞅着就要赖在地上打滚,一只眼睛还不忘偷瞄着宋辞音,“你就让她自己去嘛,走几步路就到了。” 云姨看了眼宋辞音。 宋辞音微微一笑,“您忙,进前面的屋子是吗?” “是”。云姨面带歉意,“您再往前走几步,正跟前的第一间屋子就是……” “快走快走——”小孩抱着云姨的一只手往旁侧拖,“我的小马要找不到了。” 挺熊。 不过,却也是宋辞音这一路走来看到最有生命力的活物了。 她走了没两步,一道身影小旋风似的朝她奔过来。 宋辞音侧身一闪,那人扑了个空,往前急冲了好几步,总算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转过身来,是一张粉扑扑的小脸,笑容比手里捧着的花更灿烂。 他和方才的小团子长得一模一样。 双胞胎? 宋辞音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漂亮姐姐,送你fafa。”小孩双手捧着花,高高举到了宋辞音的跟前。 那是一朵山茶花。花形奇特,层层叠叠的花瓣组成六角花冠,层次分明,颜色呈淡粉色,典雅大方。 宋辞音记得,是叫十八学士。 “谢谢,但姐姐不需要哦。”宋辞音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小半步。 小孩嘴一瘪,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是,妈妈跟我说,要送女孩子花,姐姐跟花,不、比花还漂亮——好多!” 小孩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姿势。 宋辞音:“。” 小孩还挺会。 她仍旧不为所动,“不了,花花你自己留着玩。”宋辞音唇角微挑,“就当姐姐送给你了。” 她继续往前走。 小孩:“……” 裹成球的小孩往前蹭了几步,留下一串深色脚印,他紧紧跟着宋辞音,“姐姐姐姐,这么好看的fafa你真的不要嘛?是遥遥特意为你摘的哦,是整棵树上最最最——好看的一朵花……” 真吵啊。 宋辞音唇边的笑容不变。 正屋门从里打开的那一刻,身后的碎碎念顷刻间消失不见。小孩把花丢到宋辞音脚边,一个猛子扎进门内人的怀里,声音惊慌中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妈妈不好啦!有人摘了姨丈最喜欢的十八学士,被我抓到了!人赃并获!” “就是她。”小孩伸出肥嘟嘟的手,坚决地指向宋辞音。 宋辞音:“……” “柏相遥,不许胡说。”门内传来女人的斥责声。 一旁的人掀开门帘,宋辞音抬眸,看了一眼说话的女人。女人身上裹了裘衣,褐色泛着浅金,像是上好的玄狐皮。若不是手上还握着手机,与以前大盛的贵妇几乎没有半点区别。 “小心你清衍哥哥罚你背书。” “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不是你们说的吗?”柏相遥不服气道:“哪怕是清衍哥哥的客人也不行。” 女人点了下小孩的头,偏头对宋辞音笑着说:“小孩子不懂事。一朵花而已,摘就摘了。若是喜欢,待会我让人摘些与你带回家。” 宋辞音轻易读出那目光中的轻蔑、鄙薄。 两个熊孩子大概是商量好的,一个负责引走人,一个负责泼脏水。他们或许自以为精妙,其实在大人眼中错漏百出,不过对于在场的大人来说,他们不在乎是真是假,只是恰好可以借着由头,给她这个外来人一个下马威。 如果此刻来的是原本的女主,她兴许真的会惊慌失措。 她会害怕无处不在的恶意,会害怕居高临下的凝视。 可宋辞音不怕。 她觉得,还挺侮辱她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制教育和两年半高中教育的学历的。 “小朋友,你说是我摘的,请问我何时何地摘的?”宋辞音不紧不慢地开口。 没等柏相遥回答,宋辞音接着说:“十八学士耐寒,但也耐不了零下十几度的寒,所以我一定是在温室里摘的吧?” 女人正要拦,柏相遥已经点了头,“对!就是在温室!” “温室温度高,十八学士喜湿,土壤要始终保持微湿润的状态。” “可是,湿泥巴粘鞋底……” 她往侧面挪了一步,露出身后一连串深深浅浅的泥巴脚印,在穿堂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格外明显。 第148章 都信中医 那脚印只比巴掌大了一点,是明显的幼童足迹。 “我的小马找到咯。”清脆的女童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她从背后钻出来,扯了扯宋辞音的衣角,“姐姐,你怎么还没进去,外边冷,脸痛痛。” 小姑娘一手攥着匹精致的木雕小马,一手拉着宋辞音往屋内走。 宋辞音没有推拒,顺着她的力道朝内走,抬脚,碾过了那朵精致的山茶花。 “原来是宋小姐来了?”江太太这会儿才从人群里走出来,笑眯眯开口,很亲热似的,“你们可能不太熟,这是宋家的二小姐。” 按照常规流程,这会儿宋辞音该接下去进行一个简短有力的自我介绍了。 这位按照辈分该被柏清衍叫声叔婆的太太却完全没给宋辞音机会,滔滔不绝地代为介绍了。 她甚至比宋辞音想象得更了解一点,知道她写得一手好书法,进嘉华就一直保持年级前十,且稳中有进,在今年年底已经勇闯进年级前三。 “……更难能可贵的是不骄不躁啊,成绩已经足够好了,还有更进一步的想法。这不,英语都快满分了还嫌不够好想找家教。” 宋辞音听得有点……说不上来为什么,就觉得脚趾有点想抓地了。 “正好赶上有一天,清衍来看我的时候说教学和科研压力都大,那我寻思着,干脆给他找个能放松的活计。就介绍去给宋小姐当英语家教了。” “哎呀,清衍可不止一次跟我说,给这样的小姑娘当老师,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江太太一副“我可真是慧眼识英才”的骄傲模样。 她的举动仿佛代表了某种风向,周围人纷纷附和。 “不得了,能得清衍一句夸赞可少见。” “是啊是啊,之前不是说他有个学生智商超过140么?他评价也不太高呢?” “那肯定是比教我们家这些皮孩子要轻松多了。”裹着狐裘的女人已经脱去了外衫,里头是一身合体的旗袍,一双美目望着宋辞音,“宋小姐一看就是聪明人。” 宋辞音垂眸笑了笑,要是跟刚才那俩小傻子比,那肯定是聪明的。 小傻子们已经被佣人抱下去了。宋辞音猜测,大概是要从头到脚给他们俩换一身行头,鞋子是重点部位。 管中窥豹,柏家的家风家教可见一斑。 能养出柏清衍这样的人,似乎也不奇怪了。 双眼巡视了一圈,这里的人似乎都是柏家的女眷,按常理,柏清衍的母亲也该在这才对,可没有见到类似的人,也未曾听人提及过。 原着里也从未提及过柏清衍的母亲。是恰好不在这里,还是……不在了? 厚重的门帘又一次被打开。 迎面闯入眼帘的是一大捧花,深深浅浅的粉红,叫人恍然间以为春日提前到访。 宋辞音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山茶花,连带着花枝一同剪了下来,花瓣娇嫩,绿叶苍翠,仿佛翡翠上镶嵌了粉宝石。 正是——十八学士。 柏清衍略一低头,从撩起的门帘里走入房间。 他穿一身月白色长袍,清隽俊逸,浓黑发丝、眉宇间落的雪花,和怀里的一大捧山茶连带着整个人都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诗意,好像从哪本旧书的插图里走出来的人物。 宋辞音视线落在花上,飞快眨了下眼。 同一时间,屋里其他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清、清衍,你怎么来了?”旗袍女人出声问。 柏清衍嗓音温和,唇角含笑,“今天我的贵客到访,琴芜轩却少了些颜色,只好挑几枝花来添彩。” 他把花交给一旁的佣人,交待找个花瓶插起来。 佣人接过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旗袍女人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柏清衍又开了口,“怎么拿的这个瓶子?” 他轻描淡写道:“换青白釉缠枝莲纹瓶,我记得……是放在天玺堂了,去拿吧。” 旗袍女人的面容都微微扭曲了。 天玺堂的青白釉缠枝莲纹瓶,出自永乐官窑,几百年前的稀世珍品。 “等等。” 柏清衍忽地快走几步,从佣人手里单独抽出一支花,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宋辞音。 “拿着玩。” 江太太纵然早有了解,此刻仍是不动声色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柏清衍为了宋辞音,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明摆着下他姑姑的面子。这个小姑娘,又要如何应对? 宋辞音手抬也没抬。 屋内的气氛霎时间凝固,安静得能听见屋外雪花落在琉璃瓦上的声响。 旗袍女人心中冷笑。 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拿乔,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柏清衍是多高傲的人,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柏清衍好像蓦地反应过来似的,“你不喜欢山茶花?” 话音刚落,他手上稍一用力,娇嫩无比的花朵丢进了桌下做成矮凳式样的垃圾桶。 “那就丢了。” 宋辞音这才轻轻点了下头,弯了弯唇角。 柏清衍这装模作样的姿态,偶尔看起来,倒也蛮顺眼的。 几个相熟的柏家亲眷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震惊。 这乔,还真给她拿着了。 “茶还喝得惯吗?”柏清衍顺势在宋辞音身侧坐下,“要不要尝尝我家厨子熬的梨子水?可能没有王阿姨的手艺好。” “喝得惯。”宋辞音说:“冬天喝红茶对身体好。” “是啊。”江太太接过话头,“既暖身养胃又美容养颜呢。” “对对,红茶是温性的,最适合冬天喝了。”又一个夫人附和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起来,红茶已然成了冬日养生必备佳品。 宋辞音默默喝了一口。 其实她是想说,红茶中的黄酮类化合物,有较强的杀菌、消炎作用,具有可以使流感病毒失去传染力等的抗菌作用,能预防感冒。 没想到这些人比她还信中医…… 帘子一番晃动,一张和气的圆脸探进来,怀里抱着青白釉缠枝莲纹瓶,中间插满粉白山茶花。 柏清衍的审美不错,二者搭配起来的确美不胜收。 “莫管事,怎么是您送来的?”柏清衍姑姑出声道。 莫管事笑了笑,“顺路带过来。” 他抬眼看向宋辞音,恭敬不失威严道:“这位就是宋小姐吧?我们老爷请您去一趟。” 第149章 观棋不语 “大少爷,老爷只叫了宋小姐前去谈话。”莫管事小声劝诫。 柏清衍老神在在,脚下不停,朝向天玺堂的方向行去,“我今天还未向父亲请安,正好一同去。” 宋辞音:“……” 请安? 柏家在玩一种很没新意的封建复辟,改革的春风难不成没吹过他们家? 柏清衍微微偏过脸,“见笑了。我父亲为人,比较复古。” 复古这个词,就还蛮微妙的。 宋辞音看了他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天玺堂内。 一个黑马褂的仆人快步走近,“大少爷跟着一起来了。” “哼。” 柏庄毅冷嗤了一声,“我就知道。” 他未雨绸缪地拔下血压仪的线,而后从仆人手里接过一串小叶紫檀佛珠,一粒一粒盘起来。 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莫管事的声音传来,“老爷,宋小姐……还有大少爷来了。” 门开了。 柏庄毅淡淡抬眼。 少女身姿轻盈优雅,踏过门槛时,柏清衍抬起胳膊,她自然而然地扶了一把,好似她生来就该由人千娇万宠。 仰起头,眉眼间的姝丽胜过方才那一大捧山茶花。 柏庄毅对自己宝贝许久的一大棵十八学士被摧残的心痛稍稍减轻了一点。 宋辞音也在打量柏庄毅,他的容貌很像柏清衍,在这个年纪属于保养得很不错的那一类。唯一的区别在于眉眼,不同于柏清衍的柔和如古典画,他的眉毛线条刚硬,眼皮向下耷拉着,自然缀了一丝严肃古板,是非常典型的面相。 让宋辞音一眼就想起家中阿姨们爱看的狗血电视剧里,热衷于棒打鸳鸯的大反派。 唔,还好她跟柏清衍不是苦命小鸳鸯。 宋辞音觉得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大鹅? “清衍,你怎么来了?” 柏清衍嗓音温和,“有一阵没跟父亲下棋了,一时技痒,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柏庄毅的唇角抽了抽,没接话,转而问宋辞音,“这就是宋小姐吧?果然钟灵毓秀。快请坐,上茶。” “柏先生好,您过誉了。”宋辞音微微一笑,眼睛扫了一圈,说:“不知我大伯呢?” 莫管事代为回答:“宋先生舟车劳顿,有些疲累,先去一旁休息了,待会开饭时,我会再去请他。” 柏庄毅手上转着佛珠,心下不屑。 还没说什么就吓得手直抖,茶水撒了一裤兜子。 怪不得宋家在宋长辉接手之后就一蹶不振,险些被人瓜分干净。 没出息的东西。 还不如他这侄女落落大方。 柏庄毅心念一动,“宋小姐会下棋吗?” 柏清衍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宋辞音浅浅笑了一下,“会一点。” 柏清衍眉目舒展开。 她写字也说只会一点。 柏庄毅敲了敲眼前的棋盘,“我跟清衍都下够了,家中小辈也没什么会的。正好,你来陪我下一盘?” “长辈请,不敢辞。”宋辞音说:“您可别嫌弃我棋艺不佳。” “哪里哪里。难得有年轻人愿意陪我这个老头子下棋。”柏庄毅手执黑子,“这盘残局放这好几天了,就在等一个有缘人。” 他琢磨好久才盘活了黑子,心里美得不行。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会几分?能不能看出来他这一步走得有多精妙? 唉,不然让柏清衍在后面给她指导一二也不是不行。 反正这小子鬼主意一向多得很…… 那厢,宋辞音坐定,轻卷袖口,扫了一眼棋盘,拈起白子,就那么轻轻巧巧地随手一放,如同跟小孩儿下五子棋一般轻松随意。 柏庄毅愣了愣。 第一个反应是这小丫头会下棋吗? 下一秒才低头去看棋盘。看清楚局势的那一瞬,他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就这一子,宛如一把利剑,死死钉在了黑龙的逆鳞之上,将之摁死在棋盘,再无半点回天之力。 柏庄毅面色凝重,收起杂念,专心寻找新的生路。 见到柏庄毅的神情变化,柏清衍眉尾一扬,迈开长腿,走到近处观望。 很快,他露出了和柏庄毅同款的思索神色。 不多时,他有了头绪。扫了眼正执黑子的人,眉毛打成死结,嘴唇紧抿,显然还在苦苦思索。 蠢。 目光投向宋辞音,小姑娘乖乖捧着茶,小口小口地抿,唇瓣被茶水滋润出水色,眼睫坠着细小的水珠。 比什么十八学士,漂亮太多了。 还那么聪明。 不像有些人,种再多十八学士,也跟“学”字没有半点关系。 柏庄毅长舒了一口气,抬手落下一子,找到了一条生路。 气刚叹完,宋辞音又不假思索地落下一粒白子,生路顷刻间化为死路。 柏庄毅:“……” 新的气淤积在胸口,直叫一个上不去下不来。他剧烈咳嗽了几声。 喝了口佣人送来的参茶,柏庄毅继续研究棋局。 左手的佛珠转得飞快,右手的黑子却始终不动。 柏清衍喝了小半盏茶,局势没有丝毫前进。他迫不及待想看宋辞音的下一步棋,忍不住在柏庄毅身后低声提醒:“右……” 话音未落,柏庄毅厉声打断他,“观棋不语!清衍,不要在客人面前失了规矩。” 柏清衍:“……” 他抬眸望向宋辞音。 宋辞音也好笑地望着他。 柏清衍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见笑了。” 宋辞音勾了勾唇,神情平和,没有半点不耐烦。 臭棋篓子嘛,她见得多了。 外祖和他府上那一群将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 人菜瘾大,还很要面子。 听别人的意见,不可能,杀了他们也不可能的。 宋辞音眸光潋滟,陷入一段回忆。 她的棋艺启蒙人就是外祖父。闲来无事时,她看外祖与他的故交旧友们下棋,自然而然通晓了规则,没多久就能杀得他老人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而后就是陪一群退伍后的老将士们下棋,最多的时候,她一个人同十三个人一起下棋,中间还尚有余裕用盘点心,写几张大字。 眼下柏庄毅这速度,只能说,习以为常…… 宋辞音慢悠悠啜了一小口茶。 兰芳榭。 珍馐美馔摆了一桌,两个小孩围着母亲撒娇要吃桌上的金丝虾球。 柏清衍姑姑按住一左一右两个小孩的手。 “我哥他们还没来吗?” 女佣答:“管事说,大老爷还在跟客人下棋。” 又过了一个小时。 “还没下完?” “没有。” 第150章 变脸大师 宋辞音喝完了一盏茶,身侧的佣人正要上前,柏清衍止住了她。 提起茶壶,替她斟了茶。 宋辞音仰头,轻声道:“谢谢。” 柏清衍:“不客气。” 能让他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出表演,再斟几杯茶都是应当的。 宋辞音继续把玩白子,这棋子触手温润,应是上好的和田玉。 主演·柏庄毅犹豫再三,落下一子。 没等宋辞音再出手,他忍不住问:“……小宋啊,你是跟哪位师傅学的围棋?江国手,还是唐国手?” 这落子又快又果决的风格,更像是唐国手…… 小宋? 宋辞音撇了下唇,跟谁套近乎呢? 她似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没有师傅,是自学。” 柏庄毅大惊失色,仿佛一张老脸被人狠狠揭了下来,“什么?你是自学?” 宋辞音勾了勾唇,“家附近有老人常聚在一起下棋,我闲来无事时就会在一旁观看。看久了,自然就会了一点。” 好好好。 不止被揭下来,还让人在上头狠狠踩了几下。 柏庄毅面皮抽动,“后生可畏啊。”说到这里,他竟有点惋惜,“凭你的天赋,如果能接受专业训练,或许会成为新一代的国手也未可知。” 他扭头瞪了柏清衍一眼,“你弄什么数学冬令营?京大国学系的老赵、老冯都是业余高手,弄个围棋冬令营不好吗?像小宋这样的棋艺,就应该跟高手过招,才能更有进益!” 柏清衍:“……” 要跟高手过招的话,最不该的事情就是陪你浪费时间。 宋辞音眸光微顿。 她早有猜测,但听到柏庄毅方才的话才算真正确定下来,前段时间的冬令营,从头到尾都是柏清衍的手笔。 为了她这碟醋,包了一整盘饺子? 柏清衍如此大费周章,最后也只是住在了她的隔壁,刻意拔高了课程难度,又在后半程生生降了下去…… 宋辞音不记得原着里他有过类似的举动。 原着里,柏清衍极少展现出身为师长对学生的爱护与引导。当女主展现出对去学校的抗拒时,他只是淡淡表示,不想去就不去,再哄一句,“总归我会养你。” 在一起后,柏清衍教授的身份更接近于一个道具——一个让他们俩的花样能更多的道具。 校服、教鞭、教室……让一切更添上一层禁忌与刺激的色彩。 可谓是,有辱斯文、不堪入目! 宋辞音飞快收束了思绪,管好了一不小心就被原着带跑的脑子。 正好这时候柏清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们教学手册的第一页第一条就是,尊重学生的主体地位。宋小姐想学数学,当然是让她学数学。” “死板,不知变通。”柏庄毅斥了几句。 “您怎么来了?老爷棋还没下完。” 门从外头打开。 柏清衍姑姑裹着狐裘大步走进来,“哥,棋还没下好么?大家都在等着你入席……” “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柏庄毅脸色一沉,眉心川字纹深如沟壑,“嫁到别人家就忘了柏家的规矩吗?连门也不会敲?” “我倒要问问钟家是怎么教养的人?连带着幼子也是不识规矩,满口谎言!” 柏庄毅用力一拍桌面,棋子震了震,屋内的仆人齐刷刷跪了满地。 宋辞音微微皱眉,来到这里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骤然看见,心中涌起几分不适。 没有人生来应当为奴为婢,付出劳动,收获回报,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雇佣关系。 “是,我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只是……”女人身子轻微颤抖着,瞄了眼宋辞音,咬牙道:“客人也都在等着。” 宋辞音放下棋子,“原来已经这个点了。”她面带为难之色,“柏先生,我大伯有低血糖,恐怕经不起……” 回想起宋长辉的体型,柏庄毅很难相信这么一堵墙竟然还有低血糖。 但客人既然说了,主人家再如何也不能不顾及客人身体。 柏庄毅重新挂上笑脸,左手缓慢转着佛珠,“都是我不好,一下棋就忘了时间。小宋啊,我们快去兰芳榭,别让宋董等急了。” 他变脸变得犹如三月的天,是喜怒无常的代名词。 柏清衍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唇角依旧带着笑意,仿佛早已见惯了父亲的德行。 直到他们几人离开了天玺堂,宋辞音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仆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柏清衍瞥见她的神色,给了莫管事一个眼神。管事会意地后退几步,招呼几个人都站起来,退下去。 柏家饭桌的规矩森严,由专人布菜,严格遵守食不过三的规矩。两个熊孩子刚朝金丝虾球伸出魔爪,就被妈妈冷厉的眼神钉在原地,小小抽泣了一声,委屈巴巴地吞起白菜心。 其中还有个小插曲,宋辞音在低头等待吃蟹时,忽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注视。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柏庄华。 也是,他好歹是小柏总,出现在柏家祖宅实属寻常。 柏庄华死死盯着宋辞音,脸色青了又白,眼睛里有愤恨有惊恐,复杂得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宋辞音勾唇,在蟹八件中精准挑中了最形似刀的蟹刮,缓缓抬手,银制器具反射出一道冷光映在她的瞳孔里,锋锐无比。 柏庄华狠狠打了个哆嗦,垂下头不敢再看。 桌上其他人与他的表现相差不多,都是寂静无声地埋头用餐。 莫名身患了低血糖的宋长辉在此番氛围下,愣是没敢动筷子。见身边的侄女淡定从容地吃蟹,心里稍微放心了一点,勉强用了几筷子。 等吃完饭,宋长辉也不想再多待,拉着宋辞音就鞠躬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小孩子困得早,我带音音就先回家了……” “好,今天就不多留小宋了。有机会可一定要多来陪我这老头子,下完今天的棋。”柏庄毅颔首,俨然一副慈祥和蔼长辈的模样。 宋长辉都忍不住迷惑了。 柏董是一直这么和蔼可亲吗?下午给他威逼利诱,吓得他冷汗冒了一背心的难道是柏董的双胞胎弟弟? 第151章 杂种优势 “我们就先告辞了。”宋长辉佝偻着腰,拉着宋辞音就要出门。 “清衍,送送客人。”柏庄毅忽然出声道。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宋辞音身上。 柏清衍姑姑错愕地转头看了看哥哥。 让柏清衍送客? 大哥是得了失心疯了吗? 宋家是什么门第?也配跟柏家这般往来! 柏家的那些叔伯婶娘们默不作声地用力看了宋辞音几眼,这一看才发现小姑娘神色镇定自若着呢。 也不知道是真的平静还是装出来的平静。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值得高看一眼了。 他们迫着自己把这张脸牢牢记在了心头,顺带调整了心中给她的定位。 不得了,大过年的特意把人请来祖宅,原先只当是柏清衍自个儿有意,眼下看来,远不止如此啊! 江太太殷切地叫人拿了伞和灯笼,“园子路不好走,天黑了更要注意,清衍,你要好好提醒宋先生和宋小姐。” 柏清衍微微颔首。 宋长辉看看柏清衍又看看柏庄毅,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嘴唇嗫嚅了半晌,没好意思回绝。 宋辞音心里没什么波动,跟在柏清衍身后一块儿出了门。 园子里已经亮起了灯,藏得极为隐蔽,到了夜间才叫人发现,原来路边树上的某片叶子不是真正的叶子,而是光源。 所以柏清衍为什么还要提个灯笼? 宋辞音望着灯笼思索。 主要起到一个氛围上的作用吗? 柏清衍见她一直盯着,像小孩眼馋旁人手上的玩具似的,心下有些好笑,随手递给她,“给你提着玩。” 宋辞音:“……?” 手里还是诚实地接过了灯笼。 灯笼的造型古色古香,宋辞音拿到手,不知按到了哪儿,“咔哒”一声,灯光忽然熄灭了。 宋辞音顿了顿,“我还以为是烛火的。” “以前是。”柏清衍慢条斯理道:“天干物燥,明火危险,不慎烧了几回后就统一换成电动的了。” 他说得很是云淡风轻。 宋辞音却莫名从中品出了点血雨腥风的味道。 今天从始至终都未曾见过柏夫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提到过与她有关的话题。 宋辞音之前搜集到的信息里,也不包含这个人。 她抿了下唇,手指无意识在灯笼手柄上摩挲。心中有些猜想,但都不是什么好猜想…… 柏清衍瞥见她的动作,弯了下唇,本能地伸出手,“按这就开了。开关藏在莲花纹下面。” 宋辞音连忙低头,摸到了微微凸起的纹路,用力一按,灯笼霎时间亮了,微光照出了两人挨得很近的手。 抬起头,就见前方的宋长辉不知何时转过了头,眼睛偷瞄着他们俩。 宋辞音:“……” 她字正腔圆道:“原来开关在这里,真是很隐蔽,谢谢柏老师。” 柏清衍轻笑,“不客气。” “哈哈,我就是烟瘾犯了。”宋长辉干笑,“想问问在哪能抽烟……” “前面仙鹤塑像附近就可以。”柏清衍答道。 宋长辉连连点头,一溜烟窜到了仙鹤附近,不多时,一阵吞云吐雾。 宋辞音不喜欢烟味,搁着一段距离就不再动了。柏清衍立在她身前西北处的风口,挡住了诸多飞雪。 “还习惯吗?我家里人很多。”柏清衍问。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上门做客而已。 宋辞音客气道:“人多热闹。” 柏清衍笑了笑,“我母亲也喜欢人多。” 宋辞音等了一两秒,没有下文,手指按在莲花纹上,轻轻描摹出纹理,问:“今天……好像没有见到阿姨?” 柏清衍淡声道:“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宋辞音眉尖颤了一下,“抱歉。” “没什么。”柏清衍依旧口吻淡淡:“她身体一直不大好,来京市后,始终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 就像一朵花,从湿润多雨的故地生生移栽到了干燥严酷的北方。 这里的环境于她,太恶劣了。 “她是川省人,爱笑,性情温和,”柏清衍顿了下,“还很能吃辣。” “我父亲曾经专门为她请了一个川省的厨师,但柏家除了她没人习惯蜀地的口味。我父亲起初愿意为她尝试,后来就不愿意了。我的话,很遗憾,我不能碰辣度过高的食物。” “过敏。” 在那些零碎的记忆里,他试图让母亲高兴一点,陪她用她最喜欢的菜,然后就是浑身泛红,起疹子,呼吸困难。 柏清衍不得不承认,他与母亲实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无论是外貌还是饮食偏好。 于是他努力了很久,让自己的性情看似与母亲一致。 可骨子里,依旧是百分百的柏家血统。 也还好他不像,否则大抵很难在柏家好好活下去。 毕竟,上一个不慎摘下十八学士的柏家旁系小孩已经被赶去了绀州,终身不得回京。 “川省和京市离得很远吧。”宋辞音突然开口。 柏清衍愣了愣,回答,“一千多公里。” “所以你这么聪明。”宋辞音恍然大悟状。 柏清衍几乎没有一秒停顿就反应过来,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对,有杂种优势。” 他毫不介怀地认下了杂种的称号,并觉得宋辞音形容得实在很妙。 两个差别足够大的亲本所得的下一代品质通常明显优于上一代。这是生物界普遍存在的现象。 多年来他耿耿于怀这一切,如今猛然间意识到,他的存在就得益于这样一对夫妇的结合。随意一点偏差,任意一点基因组的偏移,他都不会再是如今的柏清衍。 宋辞音没有再多说了。 他的母亲为何过早离世?柏庄毅为何刚开始愿意,而后却不愿意了? 再多也没必要问了。 薄情冷性的父亲,缺乏自保能力的母亲,繁缛复杂的家庭,共同造就了原着里道貌岸然、心机深沉的虚伪一号男主。 秘密总是能最快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该抑制住好奇心的时候就需要好好抑制住。 宋辞音继续扭转话题,顺着他的话聊了下去,“就像杂交水稻一样。发现这种原理并运用到了造福民众上,现代的科学家们实在了不起。” “事实上,早在1400多年前的《齐民要术》中就记载了骡子的杂种优势。”柏清衍客观陈述,“如果再早,距今两千多年的《吕氏春秋》中就出现了骡子……” 等宋长辉抽完半包烟回来,就听见两个人聊着什么杂交、育种,骡子马的…… 宋长辉:“……?” 第152章 她不愿收 他搁这特地抽了半包烟,摄入大量尼古丁,就是为了给两人留足时间聊聊天。 这么好的氛围,这么好的时间地点,不该聊聊风花雪月共白头之类的话题吗? 要不是这段时间见多了柏清衍的种种举动,宋长辉还真要当柏清衍只是单纯的师徒情谊了…… 见宋长辉回来了,两人停止了关于杂交育种的探讨。 司机将车开出车库,柏清衍目送两人上车。 一直望着宋家的车消失在深深庭院中,他才熄灭灯笼,转身回了住处。 且不说光源足够,即便漆黑一片,他也能在这座宛如迷宫的院子里准确无误地找到最正确的路。 “您回来了。按照吩咐,回礼都已经放到了宋家的车上。”廊下一人上前一步,雪光映出他几乎没有任何棱角的圆脸,天然带着一股和气。 莫管事微微鞠躬,向柏清衍汇报。 柏清衍点了下头,“嗯。” “姑姑的一双儿女年纪也不小了吧?” “是,过了年就八岁了。” “这几年姑父工作顺利,事业有成,一直想让儿女改回跟他姓,免得旁人总觉得他是入赘到柏家。”柏清衍勾起唇角,“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过完年就安排吧。” “家里人太多,吵得很。” 姑爷可不就是赘婿吗?没出息也没大本事,仗着柏家的威慑才能有所发展…… 莫管事抬眼飞快扫了主子一眼,应了声“是”。 改回“钟”姓和“柏”姓的差别可太大了。 原来那一大把当面打脸的山茶花,只是道开胃小菜啊…… 大少爷如此看重宋小姐,为何不早早把人定下来? 反正大老爷的意见也不重要。 柏家的天早变了。 莫管事这么想着,干脆也问出了声。 柏清衍望着渐停的雪花,没有说话。 “……若是大少爷觉得宋小姐年纪还小,不妨先订婚。结婚的事倒是不急,等人毕业了或是其他合适的时机都可以。”莫管事提出了一连串的提议,为主子分忧。 每一个提议都说到了柏清衍的心坎里。 订婚、未婚妻…… 几个词在他的唇齿间无声地滚了一圈,变得愈发滚烫。 光是想象就叫他的一颗心在胸腔剧烈跳动起来。 他会代替不靠谱的宋家人好好养着她,教她所有她感兴趣的知识,如果连他也不会,他们还可以一起学习…… 可她不喜欢他。 不需要问出口也知道。 她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清澈见底,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挣扎、失控和求而不得。 这个念头让柏清衍瞬间如坠冰窖。 他抿紧了苍白的唇。 唯一的好消息是,不管是对穆予昭,亦或是谢诣,宋辞音的态度都是同样的矜持有礼。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主动挑破,一旦打破平衡,最终受益的会是谁,他无法保证。 这是再精密的计算机也无法准确预估的结果。 “她还小。”柏清衍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再等等吧。” “是。”莫管事垂下头,“还是您考虑得周全。” 竟然连小姑娘年纪轻,还没定性都考虑到了。 莫管事暗自心惊。 大少爷旁的都像极了老爷,唯独这一点,倒更像夫人。 还好大少爷是有本事的,否则庭院深深,又怎能容得下真心…… 因着下雪,宋家的车开得格外稳当,宋长辉在车上昏昏欲睡,头东摇西摆。 不知轧到了什么,车猛地震了一下。 后备箱里的东西倒下了,“砰”地一声,惊醒了宋长辉。 “什么东西?!” 司机解释道:“可能是小孩往路中间丢的雪团,天色太暗了,没瞧清楚。” “我问你后备箱放了什么?”宋长辉没好气地说。 “是柏家准备的回礼。柏家的大管家亲自带人送来的。”司机疑惑,这事儿竟然没提前跟主人家通气吗? 宋长辉满脸惊讶。 这、这柏家也太讲究,太善待他们了吧? 还连吃带拿的呢怎么? 宋辞音洗完澡,拆开标注了自己名字的礼物。 细长的包装盒,打开来,内里是卷起来的,像是字画一类的东西。 宋辞音一点点展开。 果然是一幅画。 很古典的笔触,笔法轻匀柔润,描绘出少女立在桌前的身姿。深深浅浅的水墨勾勒出轮廓,寥寥几笔,却惟妙惟肖。 至少宋辞音一眼就看出来,画的是她。 视线下移,画中人面前摆了一本摊开的书,画师捕捉到了她低眉阅读的专注瞬间。 宋辞音再仔细一看,那本摊开的书页上,赫然用细密的小字,写了一道数学题。 还颇有难度。 兴致瞬间就上来了。她头发也顾不得吹,拿起纸笔就开始论证。 花了足有半个小时,终于解开了题目。 放下笔时,宋辞音心念一动。 铺开宣纸,研了些墨,用毛笔详细写出了论证过程。文字部分用了三种她最擅长的字体。 包装好,她跑去楼下找人明天帮忙寄出去。地址填了柏家,写明了由柏清衍收。 宋辞音扶着楼梯往上走,觉得还挺奇妙。 这感觉倒像以前在大盛,和朋友变着花样书信往来。 大概是今天在柏家的经历,让人意识到。 男主一号并非像书中那般,生来就是心机叵测、步步为营,是他的经历和周遭的一切,最终造就了如今的柏清衍。 要他纯真善良又待人以诚,大抵和要他的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柏清衍的数学题给宋辞音敲了一记警钟。 这个年过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收收心,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了! 这头学得热火朝天。 那厢,柏家的安保人员对突然抵达的小包裹进行了几轮核查,最终确定温和无害后才放行。 柏清衍日常刷完气死老头子任务后,心如止水地往居处走。 在他头一回发现父亲的孱弱时,他兴奋不已,像狮群中年轻的雄狮,迫不及待想要驱逐旧狮王。 可时间久了,柏清衍就失去了兴趣。 这一切不过如此,无趣极了,他宁可多写几组代码。 “少爷,有您的包裹。” “我的包裹?”柏清衍神情怔了怔。 下意识接过了那个长条形的纸盒。 上方“柏清衍”三个大字写得飘逸灵动又暗含锋芒。 他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写这样的字。 柏清衍的第一个反应是,她连我的画也不愿意收吗? 哪怕他费尽心机,安置了诱人的饵。 第153章 害我犯错误 柏清衍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一时间忘记了表情管理。 如同面具一般覆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显露出原本的冰冷。 菲薄的唇紧紧抿着。 亲手送来快递的莫管事心咯噔一下掉到了谷底。 “大、大少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都怪我没有检查好。”莫管事满脸自责,心里已经盘算好经手过这个包裹的一整条线上的人都要处理。 他的声音唤回了柏清衍的思绪。 柏清衍比划了一番,很快意识到这个包裹比他亲手打包好的那个要窄一些,应该不是原本的画。 轻轻呼出一口气,柏清衍低声道:“剪刀呢?” “哦哦,在这!”莫管事立刻递了过去。 柏清衍小心翼翼拆开包装,唯恐弄伤了里头的物件。 连带着莫管事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吞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明显。 这得是什么稀世珍宝?瞧这包装,应是书画类的。 是毕减索的画?还是文征暗的字? 可这些,柏家也不缺啊。 在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柏清衍终于取出了东西。 是一幅字。 可就那么随意地卷了起来,连个装裱也没有,瞧着用纸也不像老东西。背后看起来,墨水也好像是新的…… 做赝品做得忒不走心。 莫管事默默吐槽。 柏清衍对着这幅“赝品”却缓缓露出一个浅笑。 他似乎很少这样笑,连那几处肌肉都生疏极了,不知该如何发力一般,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生疏感。 “莫管事,之前那位祖上给宫里做装裱的师傅你还有联系方式吗?” “有的。”莫管事点头,“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联系。” “好。”柏清衍点了下头。 等到莫管事低头翻通讯录时,柏清衍忽然打断了他。 “不,还是我亲自上门去吧。帮我约好时间,尽快。” 莫管事眼皮一跳,嘴上应着,转头瞧见柏清衍正把那幅来路不明的字画平铺在桌上,用手细细抚平边角。 他没忍住伸长脖子去偷瞄了几眼。 这字儿好像是挺好看的,就是中间怎么还有Σ、x、n这些脏东西??? 目光扫过最末尾的落款,莫管事恍然大悟。 怪不得。 那里,赫然写着三个竖排小字。 ——宋辞音。 莫管事不动声色摆正脑袋,飞快扫了眼柏清衍,心中重重一点头。 懂了,他超爱。 柏清衍斟酌再三,用微信给宋辞音发了消息。 “100分。”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复。 柏清衍轻叹一声,放下手机,继续投身于装裱事业中去了。 “问问老师傅是否愿意教授,我想自己装裱。”柏清衍低下头,眼神顺着笔锋游走。 莫管事:“……” “好的,我去联系。” 那头的宋辞音从前桌小姑娘那得知她已经趁着过年又刷完了一整套模拟卷,心痛不已。 “假期是弯道超车的绝佳机会!” 多么痛的领悟,她去年放假的时候还记得,过年玩得得意忘形,都没记起来这茬。 当即收起了娱乐设备,把试卷课本摆了满桌。 等穆予昭、叶有仪七弯八拐打听到宋辞音去了柏家做客后,纷纷发来了诚挚的邀请,却只得到了委婉却坚决的婉拒。 “怎么?她不愿意来?”穆淮滔举着放大镜,对准宝石,观察质地。 “对。”穆予昭闷闷不乐。 “不来不见得是坏事。” 见大孙子怒目而视,穆淮滔悠悠道:“你妈说她这几天准备回来一趟。” 穆予昭神色一变,“什么时候?” “她说时间不定。” “不定”意味着随时可能出现,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半个月后。 那个疯女人,一定会吓坏宋辞音的! 穆予昭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围着爷爷绕了两圈。 “不行,我去训练场。” 有段时间没练过格斗了,手艺都生疏了。 “穆大在家吗?我要他陪练。” “在的。”老管家眯着眼睛笑,“您随时都可以找他。” 穆予昭点点头,一溜烟跑出房门。 穆淮滔动作顿了顿,老花镜滑到了鼻梁中段,他目睹着年轻人一身薄衫闯进大雪里,禁不住摇了摇头。 观察完宝石的第三个切面,穆淮滔抬手喝了口茶,眉头皱了皱。 “冷了。换杯热的。” 一杯热茶放到他手边。 穆淮滔抿了一口。 烫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管家真是老了,这么点事也做不好,不行退休得了…… “昭昭还没回来吗?” 没得到回应,他也没当回事。 扶了扶老花镜,穆淮滔低头研究第四个切面,“为了小姑娘,他真是浑身使不完的劲……” “哪个小姑娘?”回应他的是柔和轻灵的女声,悦耳动听,如同贵金属的敲击碰撞。 穆淮滔虎躯一震,手上放大镜差点没拿稳。 他抬起头。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年轻女人,褐色长发披散在肩膀,五官立体,眉目深邃锋利,黑色皮靴包裹着长腿,笔直有力。 “儿媳妇啊。什么时候回来的?”穆淮滔陪着笑脸,扭头狠狠瞪了老管家一眼,“家里人回来了也不吱个声!” 老管家无辜眨眼。 “家里人客气什么?”顾惊鸿笑意盈盈,“爸,刚刚的茶水还可以吗?要不要再来点热水?” “不用了。” 再加就能烫死我了,意大利半岛直接开席。 穆淮滔又抿了口茶,烫得他舌头都木了,勉强维持住了表情。 “那就行。”顾惊鸿颔首,话题一转,“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穆淮滔坚守了底线,为祖孙情谊奋力一搏,“这是昭昭的隐私呢,我可不能随便透露。你休想害我犯错误!” “好吧。”顾惊鸿失落地垂下头。 不过两秒,门外传来穆予昭的声音。 “老头子——宋辞音回我消息了!我今天一大早问了她一道数学题……” “哦,原来是叫宋辞音。” 顾惊鸿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下巴。 第154章 涉事嫌疑狗 “是不是我发消息太频繁了?音音现在都不理我了……”叶有仪捧着手机。 谢千霜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密集的聊天记录,冷静道:“她只是一刻钟没回你而已。如果是我,我早就屏蔽你了。” 叶有仪:“……我只是想请她来我们家做客。” 谢诣垂眸望着书本,“今天已经17号了。嘉华三年级的学生20号开学。” “啊?”叶有仪一脸茫然。 她去年年底拿到offer后就不再日日去学校打卡了,家教老师在为她上专属的衔接课程,自然不清楚学校放假收假的时间。 谢诣:“她现在应该在为开学做准备。” “对哦,嘉华还有返校考呢。”叶有仪恍然大悟,“那我还是不打扰她了。明年我一定赶早邀请!” 谢诣没有抬头,食指有意无意,轻扣着书页。 的确要赶早。 谢千霜瞄了一眼,“老渔夫和大马林鱼搏斗这一段是很精彩。” 她幽幽道:“但也不至于看一个小时还不舍得翻页吧。” 叶有仪和小姑娘聊了多久,有人的书就看了多久。 谢诣动作一滞,然后合上书本,“走了会儿神。” “哦,原来是不够精彩。” 谢诣:“……” 他拎着书本站起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晚上不住家里。” “谢氏什么时候有大过年加班的习惯了?”谢千霜眉毛一竖,身子瞬间坐直,“谁带来的不良习气?!!” 谢诣:“……私事。” “那没事了。”谢千霜躺了回去,摆了摆手,“你随意。” “对了,乌云也一起带走吗?” 谢诣还未来得及回答,听到自己名字的乌云从门口一跃而起,晃着尾巴跑过来。它高高昂起胸膛,胸前的红色项圈随着动作晃了一下,正中间镶嵌的那枚精巧的小狗剪纸也随之活动,仿佛有了生命力。 “知道了,知道了,宝贝儿,知道你很喜欢了。”谢千霜宠溺地狠狠揉了一把,扭头对谢诣说:“你在哪儿找的老师傅?剪纸剪得这么好,跟小乌云简直一模一样,看得我也想找他剪个小像了。” “她不老。”谢诣唇角微微弯了弯,低声道。 “什么?”谢千霜被乌云闹得没听清。 “没什么。”谢诣说:“我带它一起走。” 用过晚饭,陪家人待了一会儿,谢诣开车离开。 谢千霜陪外孙女打了几盘游戏,己方大胜,结算时,她冷不丁发问:“你小舅舅最近都住滨江?” “不啊。”叶有仪忙着整理装备,想也没想地回答:“他这段时间一直住雀翎苑。上次跨年他就是从雀翎苑出发的,真羡慕他能跟音音住一个地方,要不是怕芳芳管家太想我,我也搬过去住了……” “你的意思是,他跟那个小姑娘现在住在一块儿?” “嗯嗯。”叶有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谢千霜轻轻笑了一声,“乖孙女,外婆再带你赢一局,还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 黑色库利南滑进车库,停稳,谢诣下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乌云跳了下来。 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却没有一点倦意。 月色正明,积雪滴滴答答融化,谢诣静静听了一阵,心头仿佛落进了水滴,一片潮湿。 乌云挨着他的小腿,不停蹭,胸前的吊坠晃出了残影。 谢诣按住它,“晃得头晕。” “嘤~” “别撒娇。” “嘤嘤~” 谢诣无奈,“我出去走走。” 乌云转头从院子角落的狗屋里叼出了备用牵引绳。 “那就一起去吧。” “嗷——” 谢诣牵住乌云,一同出了门。 乌云熟门熟路地绕过中庭花园,途经雀翎湖,顺道去几棵梅花树边做了标记,而后停在了院墙边,不再动了。 几乎在同时,谢诣也停下了脚步。 他仰头,三楼靠右的房间还亮着灯。 谢诣阖上双眼,想象她大概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夜深人静,最适合钻研数学难题。她的数学很好,最近的一次考试是满分。 又或许是研究语文,音音不喜命题作文。从以前就是如此。 乌云学着主人的样子仰头,它只看到一轮月亮,身体里那点稀薄的狼血统被唤醒,它张开嘴,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 “嗷呜——” 谢诣没来得及阻止它,只听见狼嚎响彻在寂静的夜里。 “……” 宋家的隔音,应该做得不错吧? 谢诣不轻不重地捏了把乌云的耳朵。 尖尖的耳朵动了动,乌云歪头,一脸无辜。 不该因为觉得是晚上就没给它戴好嘴套的。 谢诣眉峰微拢。 好在宋家没什么大动静,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一束强光直直打在了一人一狗身上,照得嫌疑人和嫌疑狗无所遁形。 谢诣闭紧了双眼。 光线很快消失。 他顺着光来的方向看去,宋家三楼的露台上,立着一道人影,隔了一段距离,谢诣看得并不真切,但他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谁。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紧跟着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 这是谢诣第一次,不那么期待这个铃声。 浅浅呼出一口气,谢诣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宋辞音的声音,软软的,还拖长了尾调,“根据我国《噪声污染防治法》,居民、文教区的噪声夜间超过40分贝属于扰民。建议涉事嫌疑狗及早接受制裁。” 谢诣眸光微缓,低低“嗯”了一声,“明天不许它吃早饭。” “可以,它正好也该减肥了。”宋辞音点头,问:“你怎么回雀翎苑了?” “带乌云回来减肥。”谢诣原本没什么头绪,刚刚宋辞音倒给了他一个现成的借口。 “老宅里总有人忍不住投喂。” “它太会撒娇了,我明明减少了饭量,它却吃得更多了……” 谢诣说得又细又认真,仿佛可信度很高的样子。 宋辞音单手握着手机,脑海里想到她看的书上说,说谎的人往往会主动提供更多的消息,补充无用的细节。 她无声扬起唇角,没有打断对面的话,听人从乌云减肥的重要性分析到离开谢家老宅,住回雀翎苑的必要性。 谢总还是谦虚了,他不止能考上大学,估计还能稳稳当当写完毕业论文毕业。 反正都差不多,拧一拧全是水。 第155章 荒谬! 静夜里,低沉带着磁性的男声以稳定的频率响彻在耳畔,不得不说,催眠效果极佳,宋辞音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 谢诣的声音顿了顿,“十一点了, 你该休息了。” “嗯。”宋辞音说:“我马上就睡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好。” “对了。”宋辞音轻笑,“完全不吃早饭好像有点太残忍了,要不给它减半吧。” 谢诣无意识摸狗的动作停住。 “汪嗷?” 他无情推开狗头。 “好,我会的。”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宋辞音收拾好东西,完美应对了开学第一考。 过了一个年,同学们各个都像被过度填鸭的小动物,圆滚滚的,校服都撑开了。 周熠尤甚,本来就是一张小圆脸,现在愈发圆得看不见棱角,只看头的话跟年画上的娃娃也差不了多少,和他将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形成鲜明反差。 宋辞音:“过了个肥年?” “可不是么。”周熠揉了把脸,“老秦出去了请他吃一顿,他再回请一顿,老王出去了请他吃一顿,他再回请一顿,老李出去了……” 他一连数了一长串名字,昭示了整个假期都差不多是泡在各式各样的馆子里的。 老秦出去了? 怪不得考试的时候没在第一考场看到秦远山,他之前也的确说过,春季就会去申请到的学校。 视线在教室环视了一圈,后排少了好几个身影,大抵都是已经提前去了外国。 “你呢?”宋辞音问:“你不打算去国外吗?” “不了。”周熠果断摇头,“不习惯,家里人也舍不得我嘿嘿。” 是舍不得还是不放心? 宋辞音回忆起十八万八的故事,深觉他还是在国内更令家人安心。 门外进来两道高大的身影,走在前头的是穆予昭。 他的年似乎与其他人格外不一样,一段时间不见,他气息愈发凌厉,整个人宛如一把刚见过血的刀,锋利得让人不敢靠近。 脸庞棱角分明,比起初一上门拜年时,好像更瘦了一点。身上只套了件薄薄的t恤,校服外套拎在手里,眉尾坠着一道浅浅的伤口,平添了一分殊异的魅力。 身后跟着方胜宇,他没有一点不自在,紧贴着穆予昭喋喋不休。 再往后就没人了。 只有方胜宇一个人? 宋辞音眉梢微动。 “霍云乐也出国了吗?” “对啊。”周熠点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去了德国,没听过那句箴言吗?” ——“‘在德国留学的三年将是你人生五年中最重要的七年’。真不怕毕不了业啊?” 宋辞音觉得,他应该先担心自己能不能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在国内读个像样的大学。 “方胜宇和穆予昭呢?” 周熠想了想,不太确定,“宇哥应该不会出国。昭哥有可能。”他压低了声音,“穆家国外还有不少产业,穆老爷子现在主要驻在国内,国外……他应该迟早要顶替他妈妈接手吧。” “可惜她不怎么回国,我都没见过,真遗憾。”周熠感叹。 穆家国外的产业是穆予昭的母亲在管。 宋辞音有些许惊讶。这些内容都是原着里不曾提到过的,她只知道穆予昭被穆老爷子宠得厉害,到了近乎无底线的地步,安排好了国外名校,他说不去就不去,要去最危险的地方挑战生理极限,说去就去。 至于穆予昭的父母亲,在原着中甚至一次都没出现过。 她大概能看出来穆家海外的生意不是那么伟光正,属于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那一类。却不知道这一切是由一位女性来主导的。 宋辞音抽出一支新笔。 换算一下,那位女士应该属于在外域掌握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强大到几乎可以左右一些小国的政&治。 就她的个人职业发展来说,已经算做到了行业top了吧? 真厉害啊。 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得风生水起的女性,宋辞音就仿佛获得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 不过,穆予昭的父亲呢?他怎么没有做好贤内助的工作? 隔代亲,孩子给老人带就容易被过分溺爱。 原着的穆予昭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漠视生命,崇尚暴力。 现在莫名其妙爱上学习之后,人都平和了不少。可见人还是得学习,男人不一定靠得住,学习一定靠得住。 宋辞音又一次坚定了好好学习的决心,燃起熊熊斗志,攥紧了笔开始刷题。 周熠一脸茫然,刚刚不是还在进行友好闲聊吗?中间跳过了什么步骤直接就快进到好好学习了? 这才开学第一天就要如此吗?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很快意识到不学习不行了,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倒数第一的考场,结果现在走了一批好兄弟,一个不小心就要重返地狱了。 后排。 方胜宇从抽屉里翻出碘伏和创可贴,“昭哥,脸上的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 “不用。”穆予昭冷声道:“这点伤处理什么?不碰它都好了。” “好吧。那你这几天吃饭要注意,别留疤了。”方胜宇忍不住叮嘱。他昭哥这张脸,要是留下什么不可逆的伤疤,他都心疼,这不直接影响以后打球自己队伍这一方的加油喝彩声。 瞧着穆予昭满不在乎的样子,方胜宇灵机一动,“昭哥,现在小姑娘很看重脸的,不流行前几年那种男人味刀疤脸了,都喜欢白白嫩嫩,没有瑕疵的美少年,你可一定要注意啊。” 他朝宋辞音的方向努了努嘴。 穆予昭皱眉,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看,发现伤口好像是有点深。 “拿来。” “好嘞!”方胜宇把药品递了过去,还贴心地附带了一枚小镜子。 穆予昭举着小圆镜,仔仔细细处理伤口,心里把顾惊鸿骂了个遍。 打人不打脸都不知道? 荒谬! 台上,班主任宣布,他们这一届学生即将迎来倒计时一百天,届时学校会组织大家一同前往京市郊外的山上宣誓。 “其实就是去大首山上的济慈寺上香。”前座的小姑娘小声念叨。 宋辞音拧眉,子不语怪力乱神,学校带头搞封建迷信? 荒谬! 第156章 创可贴愁 实际上不止嘉华,大大小小的学校都有百日誓师活动。嘉华将地点定在了距离京市两个小时车程的大首山,学生们要先爬上山,再于山顶进行宣誓。意为经历一番挫折和煎熬,最终“一览众山小”。 想法倒是好想法,可惜大首山于海拔上并无出众之处,最出名的就是山上的济慈寺,香火旺盛,传闻甚是灵验,于是按照“来都来了”的传统艺能,去了自然要去祈个福。口口相传下来,学生们心里就只记得是去山上上香了。 “济慈寺真的灵吗?”周熠说:“我感觉也就那样吧,我前年期末特地翘课去上香,祈求数学及格,最后还不是只有36。” “可是你去之前周考的数学只有16欸。”一个体育生接话。 周熠:“……” 周熠陷入沉思,片刻后,“好像有点道理。” 他越琢磨眼睛越亮。 他现在凭借自己的实力就可以拿下足足70分,如果再加个20,再多亿点点运气岂不是可以直接突破100分! 这香必须得去上了,并且要赶在其他人之前上!否则他们一届多少个学生,神仙哪能各个都记得住,肯定只记得前面的了。 临近上香,哦不,百日誓师的日子,老师将学生们分成了一个个五人小组,每小组由小组长负责管理。 穆予昭对着小组里一水的男生颇有意见。 宋辞音看了看名单,有周熠和一个体育生,还有前座小姑娘和另一个好学生。几个人她都接触过,性格很不错。 满意。 前座小姑娘扭头望着宋辞音,笑出小酒窝,“太好了,我们可以路上一起听bbc新闻,我存了好多音频呢。” “好!”宋辞音一口应下。 出门也不忘学习,多好的出行搭子。 一抬眼,穆予昭杵在桌边,抿着唇。 “你……想不想跟我一组?” 宋辞音:“?” 穆予昭开始数自己的优势,“我有丰富的野外求生经验,曾经在柏隆雨林待过一个多月……你知道的。” 这句“你知道的”,成功引得方胜宇侧目。 不是?我都不知道的事,宋辞音为什么会知道? 等等、柏什么雨林在哪? 周围一圈人,看似低头玩手机的玩手机,写题目的写题目,实则各个竖起耳朵听。 “我的负重能力也很好,你的行李都可以我背。”穆予昭继续说,“如果你走累了,爬不动,我还可以……” 忽地想到了什么,穆予昭悄悄红了耳朵。 宋辞音:“……” 说话说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呢? 她叹了口气,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东西她背得动,路也走得动,还是更想听bbc新闻。 “小组已经分好了,再调整的话,老师那可能会比较为难,还是不要啦。” 穆予昭没说话,眼睛紧紧盯着宋辞音,眉毛也皱着,配合眉尾上的那道伤疤,显得整个人更凶了。 四周气压骤降,周熠和体育生都瑟瑟发抖起来,互相对视一眼,开始思考要不然他们主动退了,让昭哥进组得了…… “你眉毛那是怎么了?”宋辞音突然开口。 那道伤在眉尾偏下的地方,细长的一道,不算很深,但与眼睛近在咫尺,只差一点便要伤到眼睛。 穆予昭下意识碰了碰伤口,正想说小伤而已。 猛然间又换了神色,眉眼都耷拉下来,眼尾下垂,像被大雨淋湿了一般。 “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当然不能说是被人揍的,不要面子的吗? “手拿下来。”宋辞音拧眉,“手上有很多细菌,容易引起感染。” “哦。”穆予昭闷闷应了一声,乖乖放下手。 “擦药了吗?” “擦了碘伏。” 宋辞音点了下头,翻了翻自己的包,从小药盒里找出片创可贴,递过去。 她刚抬起手,就见对面的人立刻弯下腰,微微扬起头,把脸凑到了她的跟前。 动作流畅自然,好像排练过无数次似的。 宋辞音:“……” “自己贴。” 穆予昭低声道:“在脸上,我看不到。” 宋辞音抬眸,方胜宇一个健步跨出教室,平时跟穆予昭关系不错的体育生各个缩着脑袋,恨不得把头塞进抽屉里。 犹豫了一秒,她选择给这位大少爷一点颜面。 撕开创可贴包装,比划了一下,轻轻贴到了穆予昭脸上。 “下次当心,离眼睛很近了。” “好。” 宋辞音是第一次用创可贴,贴得歪歪扭扭,宛如一条蜈蚣趴在穆予昭脸上,还有一小截伤口露在外头。 穆予昭抬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创可贴,仰着头回了座位,也不提想加入宋辞音小组的事了。 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靠在书脊上,穆予昭躲在最后一排,欣赏了一阵脸上的创可贴。 微微拱起来的地方像一座小桥,宋辞音在这头,他在那头。 他记得不错,宋辞音对示弱的人总是要更温和一点。 顾惊鸿下手下得也不错,不像穆大,拳脚都往看不见的地方招呼,他总不能脱了衣服给宋辞音看身上的伤。 她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行…… 与此同时,童特助在和谢诣汇报工作。 “我查到,之前的设计方案源于广省分公司的一个新人,叫胡澄,不慎得罪了田总,实习期没结束就被辞退了。” 一群老蛀虫,谢总清理得够快了,没想到临走前还是能精准裁到大动脉。 谢诣翻着文件,“联系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童特助如实道:“之前留下的电话已经注销了。” 谢诣点点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童特助继续汇报其他工作。 一切完毕,童特助转身出门,快走到门边时,他回过头,“谢总,嘉华一年一度百日誓师的日子快到了, 今年还是在大首山,预算刚批下去。考虑到毕竟是户外活动,为学生安全着想,经费增加了两成。” 按理说这样的小事根本报不到童特助这里,只是现在情况不同,童特助特地多加了关注。 谢诣签字的手微顿,抬眼,“什么时候?” “就在本周五。” 第157章 路要拾遗 出发上大首山那天,自告奋勇当了组长的周熠掏出一张地图,神神秘秘道:“我找人打听了,有一条近道,能比一般的路省足足半个小时!”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其他人摇头。 “意味着我们可以赶在大部队前抵达济慈寺,然后挨个祈福许愿,并且足够我们报上家庭住址、身份证号。” “为什么还要报这个?”小组里的体育生问。 周熠眼睛一翻,“废话。你叫石建国,你猜全国有多少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你不把信息输入准确,怎么保证神仙能精准到人?!” 石建国愣愣点头,有点被说服了。 小组里另一个姑娘面露动容,细声细气道:“怪不得我之前求的都没什么结果……这次一定要试试。” 前座小姑娘叫杨珂,今天穿了一身运动服,脚踩运动鞋,装备齐全,闻言也有些许心动,“路难走吗?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周熠拍着胸脯保证,“这是附近山民上山挖野菜捡菌子常走的路线。保证安全。” 杨珂舒了口气,“那太好了。他们都说济慈寺很灵,自从来大首山百日誓师之后,学校的一本率比比之前在大礼堂宣誓的时候高了将近10%。” 周熠握拳,“这就是——玄学的力量!” 几个人达成了共识,祈求的目光齐齐向了宋辞音。 宋辞音:“……”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因为学校的生源质量和教学水平提升? 宋辞音不以为意,她还记得临死前,护国寺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就放在床头,那位大师还道是修行九世的佛子,她还不是一样英年早逝…… 不过,只是爬个小山而已,宋辞音来之前查过资料,大首山山势平缓,开发历史悠久,早就划作了景区,往来游人如织,定期有专人维护,危险性和一些野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即便不走大路也问题不大,她没有开口拒绝扫大家的兴。 她慢慢点了下头。 “耶!”几个年轻人击了掌。 动静闹得太大,引得旁边的同学纷纷注视。 几人顿时收敛了神色,只用眼神交流,小秘密让这支组建历史短暂的队伍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大巴车停在了校门口,宋辞音背包上了车。 坐定后,班主任挨个清点人数。 “怎么少了一个?”班主任疑惑。 方胜宇举起手,“老师,穆予昭请假了。” “哦哦,好的。” 穆予昭不参加集体活动也不是第一次了,班主任并没有多惊奇。眼神隐晦地扫过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少女,朴素的户外运动服,却衬得人身姿纤细又挺拔,再往上是一张精致的面容,转眸低目间水莲花一般动人。 穆少爷该不是因为没把他跟小姑娘分到一组干脆就摆烂不来了吧? 可见他这个小组分得好。 这个时间节点了,不能让儿女私情耽误了人小姑娘学习。 班主任“啪”地合上花名册,心满意足地坐到了第一排。 少没少人不是宋辞音操心的事,她从杨珂那收获了极其丰富的音频资源,一人一对耳机,徜徉在英语的海洋里。语言这东西,听得多了,耳朵就磨出来了,语感自然来。 另一头,穆予昭半靠着床边,家庭医生正给他腰腹间的伤口敷药。 穆淮滔在一旁摇头,“年轻人,你不行啊,身手还没超过你妈。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把家里交到你手上?” “她伤得比我重。”穆予昭皱了皱眉,问面前的医生,“她人呢?你刚刚没去看她?” “看了。”医生说:“顾小姐说她不需要治疗,还有事,要了片止痛药就出门了。” “顾小姐?” “是的。她不让我叫顾夫人。” “哈哈哈哈哈……”穆淮滔一阵大笑,“下次你可以试试叫她昭昭妈。” “先生。”医生平静道:“我暂时还没有轻生的念头。” 穆予昭:“……” 两个小时后,嘉华的车停在山脚的停车场。 班主任交待了注意事项,让学生们以小组为单位上山。 “……集合点是山顶的光明台。我们有随行的医护人员,身体不适的同学不要硬撑,及时求助。记住!安全第一!” “是——” 不少学生都来过数次济慈寺,大家神色轻松,说说笑笑,和春游的气氛差别不大。 周熠给几个组员使了眼色,大家悄无声息地跟着他慢慢脱离大部队,穿过一个稍显隐蔽的入口,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周熠重金收来的小道比大路要略微陡峭一点,没有平整的台阶,不过不算太难走,更多了几分野趣。 几个城里孩子对路边的野草兴趣丰厚,瞧见哪个都觉得像野菜。 宋辞音按住了给大家分享小坚果的石建国,“这不是坚果,是钩吻的种子。” “啥?狗吻?”石建国眼里露出了清澈的愚蠢。 宋辞音换了个说法,“这是学名。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断肠草。” “艹艹艹!”周熠尖叫着丢掉了手里的小果子,手在石建国衣服上拼命摩擦,“说!你是不是我家竞品公司派来害我的?!” 几个人心有余悸地收了手,不敢再胡乱采摘。 路过一树梅花时,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山里的梅花开得是要晚一点。” “这就叫山寺梅花始盛开。” 宋辞音抬头欣赏,这棵梅树不知在山野间驻守了多久,枝干粗壮有力,没有人工修剪,肆意生长,灰色树枝托起粉红色花朵,兀自于冬日萧条的山里怒放成画。 “下巴收一点,这样上镜好看。”杨珂给另一个小姑娘找到了绝佳机位,正在指导拍照。 周熠掏出手机, “我要发给老秦,错过这么美的风景就是他提前溜去国外的惩罚!” “那我也拍给我女朋友看看。”石建军也打开了相机。 宋辞音听着,心头微微一跳。 她慢吞吞拿起手机。 杨珂瞥见她的动作,“宋辞音,你要不要到我这来,我这拍照好看!” “好。”宋辞音绕了过去,站定,目光直视前方。 很快,她视线凝住。 “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第158章 失踪 宋辞音匆匆把照片发了过去,字都没来得及配。 几个人步伐犹豫地靠近了不远处的人影。 这里还算不上什么深山老林,但也称得上远离人烟,只有鸟雀和不知名虫豸间或叫一声,骤然见到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无数电视剧、电影刑侦特辑的片段全部从大伙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周熠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她、她还活着吗?” “活着。”宋辞音手指移开,“她还有呼吸。” “宋辞音,我们应该怎么办?”杨珂举着手机有点手足无措,“打120还是110啊?这里信号不是很好。” “先联系班主任,我们有医护人员可以急救。” 躺在枯草堆中的人手指颤了颤,眼皮动了几下,睁开双眼,“不、不用。” 那人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抬起头,露出一张没有血色却依旧难掩美丽的脸,褐色长发黏在她的侧脸,她神色仓皇,嗓音沙哑,“我会被发现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霎那间,所有人浮想联翩。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台词,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某些情节。 家境优越的周熠和石建国很快就想起了圈子里某些人的癖好,两个女生虽没有在日常生活里接触过,得益于部分文学作品,也有所耳闻,脸上顿时流露出愤慨与同情交织之色。 宋辞音皱眉,这该死的原着里到底还有多少有变态? 女人周身发抖,用力扑进宋辞音的怀里,死死抓住宋辞音衣角,“求求你,不要让其他人发现我。” 宋辞音做好了被寒气扑个满身的准备,却发现女人的体温很高。 她没有挣扎,抬手碰了碰女人的额头,“你发烧了。” 女人愣了愣,没有反应。 宋辞音从背包侧袋抽出保温杯拧开,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来,她又拿出一板退烧药。 女人犹豫了一瞬,接过药片。 杨珂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打开背包,“我多带了件小外套。” 披上外套,喝了热水吃下药,女人的状态似乎好了许多。 宋辞音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那座山脚下,有一辆接我的车。”女人指了指大首山邻近的另一座山,“只要能上那辆车,我就自由了。” 那座山与大首山紧邻在一起,海拔不高,但并不像大首山一样是开发成熟的景区。 宋辞音眉心依旧拧着,他们这一群人没什么野外活动的经历,再护送另一个身体虚弱的人穿行,并非明智之举。 “可以的!我这张地图上也画了那座山上的路。”周熠展开地图,“老乡说那座山上的菌子更多,他们经常去。” 不能最先上去上香也不打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大功德一件,菩萨会记得他的奉献! 石建国早在听到人说“求求你”时就燃起了熊熊的正义之魂,“去吧,那个山也不高。而且我们还有地图,迷不了路。” 他瞄了两眼女人,她脸上看不出来岁月的痕迹,他们只能大概判断要更年长些。 “姐?”石建国试探性地问:“你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他比划了一个健美先生的姿势,“我很强。” 女人摇摇头,“我走得动。”她扶着宋辞音站起身。 宋辞音瞥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弱柳扶风,被靠着才发现,意外的沉重,就好像单薄的衣衫下是一身腱子肉似的。 视线略略放低,宋辞音看到了她脖颈处青红的指痕,是很新鲜的伤痕,不难看出下手的人几乎没有留余地。 抿了下唇,宋辞音偏头对两个女生说:“你们先回大部队,我们送她去山下。” 另一个女生表情挣扎,杨珂评估了一番她们俩的体力,拉住她的手点了头。 - 二十分钟后,两个女生重新加入大部队,学生们身体素质不一,队伍拉得很长,两个人进来就像两滴水汇入河流,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有认识的人发现她们俩,问:“怎么只有你们俩?你们小组其他人呢?” 杨柯叹气,“他们速度太快,已经到前面去了,我们俩太菜,爬不动,就拜托他们帮忙祈福了。” 那人哈哈大笑,热情邀请了她们加入自己的队伍,顺带拉踩了一下,“周哥不行啊,都不管你们……” “没有的事。”杨柯反驳,“是我们不想拖后腿啦。”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宋辞音临走前小声告诉她,如果他们两个小时之后他们还没有发来消息,就立刻找班主任。 两人继续往山顶走时,一辆黑色库利南停在了山脚。 停稳下车,谢诣一身简洁利落的工装,头戴遮阳帽,手提钓鱼包,除开身边跟着的大狗,他和许多上山野钓的人并无不同。 耳机那头的声音竭尽全力压抑着急促,“宋小姐很敏锐,我一直不敢靠得太近,上山没多久,她就和其他几个学生一起不见了。现在不能确定是主动行为还是……”” 他心中懊恼不已,真是退下来太久了,本事和脸一起丢得干干净净。 “说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沉默了三四秒,电话中传来答复,“八点三十七分,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 谢诣急剧跳动的心稍缓。 他在九点二十收到了宋辞音发来的梅花,证明那时候她行动自由,甚至颇有闲情逸致,也就意味着她脱离大部队是主动行为。 谢诣挂了电话低下头,眼神专注地看地图。 他手里这张地图很详细。 童特助弄来的。 谢诣查看了大首山的地势,整体呈现南高北低的趋势。 梅花喜光,耐干旱,不耐涝,能长得如此好,说明扎根处适宜生长,也即土质疏松、排水良好、通风向阳的干燥地。右侧的长势明显更好,是向阳侧。 比对了一阵,谢诣确定了方位,应是东南方向。他收起地图,牵着狗上了山。 一人一狗的脚程很快,乌云一路闻闻嗅嗅,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谢诣见到了梅花树。 和宋辞音发来的照片一样,枝干嶙峋,花朵柔美,灰与粉碰撞出极具张力的美,是一幅泼墨山水画。 谢诣蹲下观察,山里泥土湿润,脚印留得很明显,他很快确认了五组不同的脚印。 眉心微蹙,他发现在梅花不远处,出现了第六组脚印,痕迹明显轻于其他五个人。 有两种可能。 体重更轻,要么,就是这个人的身手很好,对身体肌肉的掌控程度明显高于其他人。 不远处脚步出现了分离,两个人回了主路,另外几个人往更深处走去。 音音并非任性贪玩的人,此前的路距离大路并不远,只是更为陡峭。谢诣猜测,他们或许是为了尽快登顶选择了小路。 但从这里开始,事态发生了变化,一些人选择了往更深处走。 第六个脚印,就是变数。 谢诣掏出手机,一条新进的消息说有两个女生回了大部队,另外三个人仍旧不见踪影。信号只剩下一格,若有似无。宋辞音没再回复他的消息,看来是再往里就没信号了。 与此同时,乌云站在幽深的小道处,转头对主人低声嚎叫。 谢诣不再停留,加快脚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第159章 待遇不佳 “宋辞音——” “你在哪儿?” “大姐,你还好吗?” 丛林里,周熠和石建国像两只无头苍蝇乱转,打开手机手电筒晃晃,也只惊起不知名的小动物,始终没有人类的动静。 他们走了有一阵,搭救的女人忽然面露难色。明白过来她是有生理需求了之后,男生们就主动退到了一边。宋辞音是唯一的同性,自然由她陪同。 两个人头对头乖乖蹲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回来的动静,周熠率先觉得不对劲,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次终于明白,事情大不对头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阵,不敢脱离地图描绘的路线太远,怕彻底迷了路,可沿着路线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样不行。”周熠看着表,距离两个人消失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只靠我们两个人不够,我们得回去叫其他人。” 绑架、勒索,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远离过他们的生活。 头脑冷静下来之后,周熠猛然间意识到这一切都太巧了。他得到的地图恰好包含了隔壁山,那个女人又恰好出现在了过路人很难忽略的梅花树附近…… “可是……那个大姐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她。”石建国站着没动,“我听说山里会有猎人设的陷阱,捕兽夹之类的,她们会不会是不小心掉到陷阱里去了?我们再好好找找吧。” “蠢!”周熠忍不住骂他,也暗暗骂自己,“她说的话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在山里,两个女生莫名失踪了这么久也够危险了。只靠我们是处理不好的,必须回去找更多的人帮忙。” 石建国被说服了,他本来也不是多有主见的人,跟上了周熠的步伐,两个人往来时的路上跑去。 小路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榆树后,宋辞音肩膀被人从后紧紧扣住,锋利的刀刃抵在颈边,女人头抵在她的肩上,蹭了蹭,真软。 她贴着少女的耳朵,声音带笑,“你的小伙伴不要你喽~” 宋辞音平静道:“他们是回去找人了。” 意识到女人的身手比她好了太多之后,宋辞音很快就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她垂下双眼,袖子上沾了血痕。不是她的。 女人的伤没有作假,这也是宋辞音放下戒心的缘由,甚至此刻,随着方才制服的动作,仍有血从女人身上不知何处的伤口渗出,而她却像一台缺乏疼痛神经的机器,没有因为伤口有丝毫反应迟缓。 “这样啊,可惜,等他们找的人到,我们应该已经上了山下的车,奔向自由的大道。” “你在流血。”宋辞音说:“我的包里有绷带和云南白药。” 她试图找到获得自由的机会。 “谢谢,你真好。但是没关系。”女人笑意盈盈,“如果你没有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宋辞音眼底眸光闪烁。 毫无破绽啊。 始终维持着被牢牢控制的姿态,宋辞音随着女人的动作往前走。 来到这里之后,法治社会带来的安逸环境让她的警惕心下降了不少,她都快忘记了,原着作为一本礼崩乐坏的书,为了创造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契机可是设置了不少危机环节。 三个男主,无论哪个的身份都足够危险。连在学校里,都可能会面临被穆予昭爱慕者找来的小混混侮辱的危机,更不必说到了荒郊野外了。 好消息是,这个女人目前看起来没有直接结果了她的想法。 只要活着,就总有转圜的余地。 “你的单位待遇似乎欠佳。”宋辞音拨开杂草,“还让人带伤工作。” “是啊。”女人很赞同地点点头,“黑公司,压榨人,没有五险一金不说,还是家族世袭制,发展前景堪忧。” “嗯,可以看出来,你身手这么好还在一线工作。” “哦,那倒不是因为这个,这纯属个人爱好。” “你的伤是在上个任务里受的吗?”宋辞音问。 “不,是下一任接班人打的。” 宋辞音眉心一跳,“这都不跳槽吗?” “还好吧。”女人声音轻快,如同跃动的金属,“毕竟我现在活蹦乱跳,而那个人伤得比我重,估计还在家看医生呢。” “你的血滴到了地上。”宋辞音不紧不慢道:“或许你无所谓疼痛,但找来的人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很容易跟随血迹找到我们。” “我能为你处理伤口。” 女人思索了片刻,“好。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真是很有风度的绑匪。 宋辞音浅浅呼出一口气,“我不喜欢刀抵在脖子上,能换到腰附近吗?我有两个肾。” 女人噗嗤一笑,“友情提示,肾脏大出血得不到及时救治,也同样有生命危险哦。不过——”她的刀下移,放在了宋辞音的腰后,“比脖子的生还率是高一点。聪明的孩子。” 宋辞音眼睫颤了颤,微微抬手指向前方,“那里有一个山洞,我们去那里处理伤口好吗?” “听你的。” 第160章 汪嗷—— 周熠跑得越来越快,他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喘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忧惧愈发加深。 如果、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个有备而来的匪徒,宋辞音怎么办?她会不会…… 他不该轻易热血上头的。 周熠咬紧了牙关。 石建国落后了一截,在后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抬眼望着周熠的背影,他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他跟周哥到底谁才是体育生? 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周熠一个急刹,抬起头,惊喜道:“宋辞——” “音”字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身侧还紧紧跟着一只大狗。 谢诣听到了他脱口而出的呼喊,再一看两个男生独自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心脏猛地沉了沉,“宋辞音在哪儿?” 石建国也赶到了,他表情惊喜,“谢叔!” 他跟谢家住一个大院,从小沐浴着谢诣的传说长大,一看到他瞬间心下大定,站定身子汇报,就差敬个礼了。 “我们在山里遇见一个受伤的女人,她说要去那边的山下,我们就帮忙送她,结果半路上她和宋辞音一起不见……” 话未说完,谢诣直接打断他,“哪个方向?” “那边。”周熠指向他们跑来的方向,手重重搭在谢诣胳膊上,把地图塞给他,“我们一直顺着地图上的路走。”他按着地图上的一个标记,“就在这附近人不见的。” “拜托你了!” 谢诣抬眸,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他只点了下头,展开地图,稍看几眼,快步奔向前方。 男人的身影越过周熠,步入密林。 周熠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脊梁软了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攫取氧气。 石建国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担心,有谢叔在肯定没问题的,他一个人就堪比一支专业救援队。”他想了想,又道:“更别说还带了搜救犬。” 林中气味繁杂,好在乌云对宋辞音的味道非常熟悉,一路没有停顿。在周熠点出的标记附近,乌云停下脚步,嗅了嗅,而后穿过草丛,绕着一棵巨大的榆树打转。 谢诣凝神观察,目光倏然凝固。 就在树下的杂草上,一滴新鲜的血液坠在叶尖。 - 宋辞音后背紧贴着洞壁,脚踩一块凸起的岩石,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 她放轻呼吸,让自己与钟乳石融为一体。 下方,女人动听的声音经四周洞穴反射,好似充斥了整方天地。 “哈喽,小宝贝,你在玩躲猫猫吗?” “看在你绷带的蝴蝶结打得不错的份上,现在出来的话,我不会惩罚你哦。” “如果被我找到,那可就不好说了——” …… 宋辞音呼吸平稳,没有被暗含威胁的话语吓到。 这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实则离她有不远的距离。 在看到洞口时,她就想到了出发前在网上看到的帖子。 来到全新的世界后,她对这个世界便捷畅通的信息渠道深感有趣,没多久就养成了四处搜集信息的习惯,从以前没吃过的鱼种类到京华大学,有兴趣的事物都会查一查。 这次活动前,她也一如既往搜了济慈寺和大首山。除开似真似假编纂的历史传说,她还看了本地论坛网友们发的攻略,例如济慈寺哪种素面最好吃,如何供灯等等。 其中有一个帖子提到,在和朋友野外徒步时,发现大首山西侧的山上有一个天然溶洞,还是颇为少见的竖井式溶洞,最妙的是洞内一根巨大的石笋,背面有不规律的岩石凸起,简直是一处天然攀援好地,呼吁地方政府抓紧开发。 配图的洞口,与她在外头看到的一模一样。 人在被处理伤口时,脆弱之处为人掌控,注意力定然高度集中,但在包扎完成的那一刻,会是最为放松的。 宋辞音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机会,逃脱了掌控。 得益于这段时间坚持不懈的锻炼,让她能够爬上来且有足够的体力稳住身体。 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滑过衣领触到皮肤,冰凉滑腻宛如蛇信游走。 她一动也不动。 该着急的不是她。 与杨珂她们分开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周熠和石建国常年锻炼,他们的脚程会很快,不需要找到人,到有信号的地方即可。 还有,她一直隐有所觉,但不能确定的,藏在她身边的……暗卫? 总之,很快就会有人来找她,而时间对于犯罪者来说,才是紧迫的。 能看时间的手机就在口袋里,宋辞音不敢发出光亮,也怕旁的动作会打破艰难的平衡。 她微微仰起头,洞穴里的萤石发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像一盏匠人巧手制的琉璃灯。 也是一盏如梦似幻的琉璃灯。 出现在她九岁那年的上元节。崇兴楼的掌柜重金自徽州府买来,放置在二楼高台处。是那日整个盛京城最好看的灯笼。 她同表兄表姊妹们一同出门,人流如织,只顾着看灯笼,不知不觉就被挤散了。 当她回过神,四周是全然陌生的面孔。她不敢露出半分惊恐,只假装在认真赏灯。 年年都有在大型集会中失散被拐走的小孩,一旦她面露惊慌,就会成为拐子们的目标。 记不清是修罗面具还是狼面具,只知道突然有一个戴面具的人站在了她身侧,同她一道看灯笼,也不说话,就那么杵着。 身量很高,气势凌人。那人出现之后,身边挤来挤去的人都少了,更遑论看她好似孤身一人,过来搭话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宋辞音把那盏灯笼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自觉回去靠自己没准也能做出一盏一模一样的灯笼时,惊慌失措的家人终于找到了她。 她被丫鬟抱着,回过头,戴面具的人已然消失在人海。 仿佛她只是太害怕了,生生幻想出有这么一个人守卫在身旁。 倒是崇兴楼的琉璃灯,宋辞音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还能画出灯笼六面不同的图案,就像现在眼前那一小块萤石,形状深深刻印在了脑海。 已经没再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宋辞音依旧不敢出声,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酸得厉害,她试图稍稍活动一下。 慢慢抬起右脚,活动了两下,再抬左脚时,有不同的动静传来。 宋辞音马上抬头看向前方。 一声悠远的嚎叫响彻山洞。 “汪嗷——” 第161章 鸟归山岳 会这样叫的生物,宋辞音只知道一个。 “乌云?” “汪汪汪!” 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一道光柱照过来,宋辞音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渐渐习惯光亮,她慢慢放下手,睁开眼睛,瞳孔猛地放大。 “谢诣。” 飘摇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宋辞音浑身骤然一松,手脚都失了力气。 方才肾上腺素狂飙,她都没发觉自己竟然爬了这么高,现在一低头,竟然开始腿软。 “别怕。” 谢诣丢下手电,按亮乌云背上的灯。 两道光柱同时亮起,一道直冲云霄,一道洒向来时的路,照亮了整个山洞。 他张开双臂,笃定道:“我会接住你。” 宋辞音定定望着他,眼底流光闪烁,闭了闭眼睛,纵身一跃。 而后被人稳稳地抱住。 像山岳接纳归巢的鸟儿。 在谢诣怀里,她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干燥的、清苦的,却又无比温暖,让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忽地,宋辞音感觉到不知名的液体落在了她颈侧,起初她以为是洞穴上方滴下的水。 很快她反应过来,不是。 那滴水,是温热的。 她没敢去看谢诣的眼睛。 谢诣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直到这一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持续跳动的太阳穴慢慢平缓,那股让他保持清醒的剧痛逐渐褪去。 谢诣恍惚间意识到抱得太久,极其缓慢地松开手,嗓音低沉沙哑,“你受伤了?……我看到了血。” “没有。”宋辞音略显不自在地后退半步,“都是那个人的血。我没有受任何伤。” “那就好。”谢诣彻底放下心,“我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旁人。” 和宋辞音预料的差不多,找不到人,那个女人一定会先行离开。 点了下头,她问:“你怎么会在这?” “我看到了你发的梅花,很好看。”谢诣躬身捡起手电,递给宋辞音,“想来看看,顺便野钓,没想到在路上遇见了你的同学。” 宋辞音接过手电,“是乌云找到我的吗?” “汪!” “嗯。” 宋辞音忍不住弯了弯眼睛,“你真把它当jun犬训了啊?” 谢诣没说话,又把乌云的牵引绳递给她,而后自然而然背过身,完全蹲下,拍了拍肩头。 意思很明显,要背她。 宋辞音比方才跳下来犹豫的时间更久,她记得自己好像说过了没受伤,只是有些腿软。 可眼前宽阔的后背化作莫大的诱惑,代表安稳、可靠。 她决定不勉强自己,还是攀了上去。 “谢谢。” 心跳紧贴心跳,呼吸缠绕在颈间,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过来。 谢诣呼吸略微重了一些。 他揽住宋辞音的腿弯,动作轻柔,脚步沉稳。 背上的人很轻,他却像背了整个世界。 乌云溜溜达达走在前方引路,宋辞音手指勾着牵引绳,一手举着手电筒,一句一句讲述方才的经历。 谢诣面色很冷,声音低沉,“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记得。”宋辞音说:“但很奇怪,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打算伤害我,不像绑架或者勒索。” 更像……像在山林里抓只看得顺眼的小动物带回家养着玩。 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疯癫。 还很随意。 毕竟那个女人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 如果真是蓄谋已久,打定了主意要挟持她,不该如此潦草才对。 谢诣对宋辞音的猜测不置可否。 “对了,我觉得她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了。”宋辞音喃喃道:“五官很深邃,有外国血统?” 说到这里时,宋辞音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能的人。 几个男主中,和外国牵扯最深的,毫无疑问,是穆予昭。 这样的行事风格,也很符合原着中的穆家。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猜测,宋辞音没有尽数说给谢诣听。 山路颠簸,一摇一晃,宋辞音趴在谢诣肩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入目是木制的房梁,宋辞音愣了愣,差点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又回到了过去,一偏头,看见屋角的暖气片。 哦,没有。 墙上挂着幅字,上书“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带着明显的禅意。 宋辞音明白了,她应该是在济慈寺里。 按了按太阳穴,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门外有人影晃动。 宋辞音起身推开门,被几个同学围了一圈。 “你醒啦?”杨珂握住宋辞音的手左看右看,“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她刚刚看到宋辞音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她晕过去了,还好那个背宋辞音的男人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她才明白,她只是睡着了。 周熠像极了霜打的茄子,蔫蔫地望着宋辞音,半晌,憋出个“对不起”。 宋辞音摇摇头,“我没事。”她转了个圈,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不仅没事,还精力充沛。” “决定是我们一起做的,没有谁对不起谁,见义勇为是好事。还要多亏你们帮忙找到了谢……叔叔。” 周熠嘴唇动了动,没作声,默默又红了眼睛。 石建国则与他相反,浑身意气风发,“对对,我一看到谢叔叔就知道,这把稳了,别说就一个女的,就是山上埋伏了一个排,谢叔叔肯定也没问题。还有他带的那只狗,眼冒精光,定然不是凡犬!估计也是什么jun犬之王,不知道有没有小崽子,真想抱一只……”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宋辞音从中也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谢诣跟校方进行了沟通,一听说疑似有匪徒,校领导吓得屁滚尿流,立刻顾不上什么百日誓师、上香祈福,当即组织人手,紧急安排学生下山。找了山上出现局部异常天气的借口,劝了学生回家。只有他们几个知情的人暂且留了下来,配合调查。 宋辞音听他们七嘴八舌分享最新资讯,不时点点头。 周熠蹲在一旁,心里还是愧疚得要命,没忍住掏出手机,抱着必死的决心,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周熠:昭哥,我今天差点害了宋辞音】 第162章 灯火摇曳 周熠鼓起勇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穆予昭,穆家对灰色势力的了解更深,调查起来或许会比谢家更事半功倍。 哪怕昭哥要打死他也行。 说到底都是他起得头,不然哪里有这么多波折。 那厢,穆予昭做完了一组训练,不慎崩开伤口,正低头给自己缠绷带,嘴里咬着一截,左手缠绕。 手机响了几下,他随手点开。 一分钟后,“啪”的一声,手机撞到了对面的墙,而后落在地上,一块一块。 穆予昭眼神凶戾,死死盯着手机。怒气从心口之直冲上头,在全身横冲直撞,整个人怒到了极点。 五官立体,褐色头发,受伤的女人…… 旁人不知道是谁,他还能不知道吗? 除了那个疯婆子,还能有谁? 丢下缠到一半的绷带,穆予昭大步下楼。 一辆车停在穆家的停车坪,顾惊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睁开眼。 这一觉睡得真好。 退烧药的副作用偶尔也不错。 小姑娘关切的眼神仿佛还晃在眼前,可爱得不行。 怪不得蠢儿子变得更蠢了。 如果没有吃下那粒退烧药,她大概不会犯困,一个晃神就让人跑了。 但那个样子,真的让人很难拒绝欸。 虽然,她也没那么认真去抓。 又香又软的小姑娘,跟家里的这个可不一样,她手上没个准,怕一个不小心就把人弄伤了或者弄死了,一路都悠着劲。 小姑娘还挺聪明,很会玩捉迷藏嘛。 褐色发丝缠绕在指节,顾惊鸿拨弄了两下,眸中透露出兴味。 真好玩,想要。 她下了车,迎面就见蠢儿子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手上还垂着半截没包好的绷带。 啧啧啧,好狼狈。连个给包扎伤口的人都没有。 顾惊鸿充满优越感的掀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包裹得工工整整的绷带,尾端是个标志得宛如emoji的蝴蝶结。 “好可怜,家里都没人给你处理伤口吗?” 穆予昭一言不发,一拳砸了过去。 顾惊鸿闪身躲过,她的力气不及穆予昭,灵活度却远胜于他。 像一尾游鱼,缠住对手,而后一脚狠狠踹向对方的膝弯。 两个人这些天就没消停过,穆家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穆淮滔揣了把瓜子在门口看热闹,不时出些损招。 “拽头发拽头发!” “对,他伤口在腹部,就打那儿!” “唉,差一点差一点……” 老管家快步靠近,在他耳边汇报了事情。 穆淮滔脸色一变,“把他们俩分开。” 身后一人默不作声上前,强行分开了斗鸡似的两人。 穆家沙发上。 穆淮滔看着儿媳妇,苦口婆心,“惊鸿啊,你也知道,最近咱们国家在大力扫黑除恶,你这一回来就犯事可不行。” 穆予昭冷笑一声,“抓起来毙了。” 顾惊鸿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爸,你放心,尾都扫干净了。而且,”她笑了笑,“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跟孩子们玩一玩,看看国内当代年轻人的道德感高不高?防范意识强不强?” 顾惊鸿从腰间抽出刀丢在茶几面上,声音奇异的轻。 穆予昭拿过刀,仔细一瞧。 假的。 刀刃看似锋利,实则连刃都没开。 只是这样的刀放在顾惊鸿的手上,怕是没人会怀疑真假。 ”这不是理由。”穆予昭攥紧刀锋,抬眸直视顾惊鸿,“你不该犯到她眼前。” 顾惊鸿笑容一顿,像头一回见到穆予昭似的,认认真真看他。 - 等了一会儿,谢诣一直没有出现,宋辞音连同几个同学在济慈寺逛了一圈。 “来都来了,不然上个香吧。”宋辞音提议。 此举得到了广泛认可。 “也好。”杨珂笑了笑,“我也不想求一举夺魁了,感觉能靠自己还是靠自己吧。不如求个平安,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周熠深以为然。 宋辞音也很是赞同。 上完香,他们继续逛。 主殿旁的侧殿灯火通明,密密麻麻供奉了无数盏灯。他们围观的这一阵,又有信众手捧灯盏,放在供灯台上。 灯火摇曳,映照出来来往往的众生相,男女老少、长相年纪各不相同,却都有着相似的虔诚,让人不由心生好奇,他们都有什么愿望? 宋辞音收回目光,转过身,看见谢诣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快要靠近时,一名身着衲衣的僧人也看到了谢诣,他停下脚步,熟稔地同谢诣打招呼,谢诣点头示意。 谢诣跟这里的和尚如此熟悉吗? 宋辞音心头闪过疑惑。 来不及细想,谢诣已经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里只有宋辞音,“醒了?” 他这么一问,让人还怪不好意思的,在人家背上呼呼大睡,甚至一路睡到了庙里,也不知道他们遇见的地方离济慈寺多远。 宋辞音抿了下唇,“嗯,睡好了。” 杨珂和另一个女生互相看看,她们不约而同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说不上来的,就感觉很难插入其中,这两个人不像是简简单单的亲属,或者是朋友。 他们之间的氛围,说不出的微妙。 周熠见到谢诣就有种莫名的心虚和惭愧,好像犯了错的小孩见到家长,下意识缩在了后面。 石建国没有这种烦恼,他凑过去问:“谢叔你回来了?查到那个人是谁了吗?山里应该有痕迹吧?” “对了,谢叔,你怎么会来这边啊?” 他问了一连串,谢诣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钓鱼。” “哦哦哦。” 石建国也没觉得奇怪,谢诣的爱好他们大院里都清楚,他们家还吃过谢家送来的鱼,一度引起全院的钓鱼风潮,他也跟着一起钓了一阵,可惜死活钓不起来,没劲得很,那套设备就丢在仓库落灰了。 “宋辞音,他是你哥哥吗?”杨珂没忍住八卦的心,小心翼翼贴着宋辞音问。 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辈分乱了,石建国叫他叔叔,于是改了口,“是叔叔?” 山间刮了一阵风,绕过殿堂,吹得满室烛火婆娑,落在谢诣线条明朗的侧脸。 宋辞音看了一眼,“不是。” 第163章 灵 风越来越大,紧跟着乌云汇聚,一阵急雨落下。倒让学校找的借口成了真。 宋辞音坐在窗前,稍稍侧过头,望向密集的雨点。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面前只有谢诣。 “山上的痕迹清扫得很干净,包括我之前看到过的脚印和血迹,全都没了。”谢诣语调平静。 “就算有漏网之鱼,这一场大雨下去,恐怕也什么都不剩了。”宋辞音眉心微蹙,“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可是,为什么……” 既然有同伙,为什么让一个伤患单独来挟持人? 谢诣知道她未尽的话,微微颔首,“你之前的猜测可能没错,她没打算真正伤你。” 宋辞音点头,她也倾向于此。 这个人会是谁? 她仔细回忆了原着,并未出现过有相似特征的人。 山上痕迹全都消失了,那就只能凭借长相寻人。宋辞音记得曾经看到过,这里有一类专门人才,叫模拟画像师,可以准确勾勒出犯罪嫌疑人的肖像。 正要说话,谢诣开了口,“我有一个怀疑对象。外貌与你的描述相符。”他打开手机,推到宋辞音面前。 屏幕上的照片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褐色长发高高束起,毫无保留地露出她精致的面容,左手上,紧握着一把枪。 “她是穆予昭的母亲,顾惊鸿,一直在国外打理穆家的产业,前不久刚回国。” “是她。” 宋辞音放下手机,心中涌起一阵荒谬感。这就是原着世界的恶意吗? 即便没有了所谓的恶毒女配,仍然会有旁的角色来补上波折。 在原着中从未出现过的人,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因为穆予昭偏离了原着的轨道,开始认真学习,展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状态,故而引起了她母亲的注意? 这样一想,逻辑竟然是通顺的…… 宋辞音按了按眉心,带来了正向改变的同时,也会招致不幸。 这叫什么来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古人诚不欺我。 一直以来的生活都过得太顺,做出的选择好似也都是正确的。 顾惊鸿的出现毫无疑问给宋辞音敲响了一记警钟,她还是要活得更谨慎些,警惕之心不可放松。 不过……宋辞音仔细想了想。 总觉得这位顾女士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哪有人自己一身伤还出来绑架人?就算是苦肉计也太过夸张了。 这股子不拿命当命,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派头,和原着的穆予昭倒是很像。 果真是强大的基因。 “笃笃”。 敲门声传来,谢诣起身开门,片刻后,端回来一个木制托盘,盘中放着两碗素面。 “济慈寺的素面不错,尝尝?” 宋辞音没什么胃口,本想拒绝,抬眸一看,清亮的汤底,浇头是香菇、笋片和蘑菇,是吉祥面。 她来之前看过的攻略里提到,济慈寺有两种素面,吉祥和喜乐,喜乐面的浇头有黄花、豆芽和木耳。她不喜欢。只对吉祥面稍感兴趣。 若是喜乐,她就不吃了,可偏偏是吉祥。 “好。”她接过谢诣递来的木筷。 军旅生涯容不得细嚼慢咽,无论是大盛还是在这里,谢诣都习惯了快速进食,他快吃完时,对面的人才吃了不过一小半。 谢诣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双眸望着宋辞音。 刚做好的面温度很高,她鼻尖出了一层细汗,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眉眼湿润,生动极了。 他看得太久,宋辞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从桌上抽了张纸巾,低头擦拭汗珠。 “太烫了。” “嗯,不急,慢慢吃。”谢诣收回视线,细嚼慢咽碗里剩下的一点。 谢诣想起方才,他一路背着她。她睡得太安静,呼吸声若有似无,安静到谢诣数次停下脚步,伸手探她的鼻息,感受到细微的热流,他才安心收回手。 能看到她此刻的模样,于他而言,已是莫大的恩赐。 吃完面,谢诣收拾好桌面,端着托盘又出去了,回来时带了壶茶。 茶水注入竹杯,香气清幽。 “僧人们自己种的茶。” 宋辞音终于没忍住问出声:“你好像对济慈寺很熟,经常来?” 谢诣眸光微动,“之前常来。” 宋辞音语气带笑,“你也信鬼神之说?” 谢诣低头抿了口茶。 人到绝境时,总免不了求神拜佛。祈求一切能祈求的事物。 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 “听人说济慈寺的香火很灵,就供了盏长明灯。” 宋辞音不解,“你求什么?” 想回到大盛? 那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灵。 “求平安。” 长睫动了一下,“灵吗?” 谢诣黑眸浓郁,狭长的眼尾上翘 ,他深深望着宋辞音。 “灵。” - 周熠和石建国今天的运动量远超平时,两个人在济慈寺的斋馆合计创下7碗面的记录,看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嗝。”石建国瘫在座位上,揉了揉肚子,“还得吃肉。这素的吃着跟没吃一样。” 周熠赞同点头。 杨珂提议,“我们要不要给宋辞音,还有那个谢先生带点吃的,我看还有素包子什么的。” “不用吧。”石建国对谢诣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谢叔肯定会安排好的,不会让人饿着的。” “宋辞音跟谢叔叔竟然是朋友。”石建国咂吧了两下嘴,“这叫什么?忘年交?” “谢先生哪有那么大?”另一个女生反驳道:“你不叫叔叔我还以为是前几届的学长呢。” 杨珂直觉不止如此,她应该算宋辞音的朋友吧?周熠也算。可宋辞音和他们相处时的状态与方才完全不同。 但也只是女性的第六感而已,她没直接说出来。 石建国提起这个,周熠的脸色变了变。 他一路看着昭哥从跟他同在最后考场当难兄难弟,混成中流考场的常驻嘉宾。 穆予昭的心思他可太清楚了。 掏出手机翻了翻,上一条消息穆予昭还没回复。 相册里有一张刚拍的照片,斋馆门口的茶叶,青翠欲滴,绿得那叫一个地道。 他想发给穆予昭,又不敢。 第164章 black tea又如何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轰轰烈烈下了个痛快,雨停后,阳光穿透云层,光辉慷慨洒向大地,扫荡了一切阴霾。 不久前的惊心动魄随着太阳的升起,像草尖的雨滴一般,蒸发得干干净净。 乌云上午累着了,趴在谢诣脚边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绕着宋辞音转圈圈。 “它是不是饿了?” 谢诣点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带回了乌云的口粮。 煮熟的谷类还有一些蔬菜。 阿拉斯加是杂食性动物,这些都在它的食谱上。 乌云凑过去嗅了嗅,把脸偏向了一边。 宋辞音确信自己看到了十分人性化的嫌弃,好像在说,这么高强度的工作过后就吃这个? 黄世仁!不当人! 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唇角弯出一个很暖的弧度,宋辞音说:“可惜,你今天没钓成鱼。否则乌云也不用只吃素。” 谢诣很有耐心地挪动食盆,又放到了乌云的跟前,“你忘了,它在减肥,不管钓到多大的鱼,它都只能吃这个。” “汪汪汪!” “不吃拿走了。” 谢诣作势拿走食盆。 “嗷呜——” 乌云伸出爪子扒拉他,眼神还不忘看向宋辞音。 宋辞音摊了摊手,爱莫能助。 “嘤~” 撒娇耍脾气无果,乌云只能无奈茹素。 宋辞音用手梳理乌云的毛发,问:“野钓好玩吗?” “好玩。”谢诣的目光轻轻落在她手上,“最有意思的过程大概是发掘一处无人知道的好钓点。” “大首山有吗?” 谢诣笑了一下,“有。我在这里钓过一条三十斤的青鱼。湖边有一棵很大的桑树,4、5月果实成熟,也正是钓大鱼的好时候。在桑树下用桑葚垂钓效果最好。鱼吃惯了桑葚,是天然的窝。” 宋辞音抬眸,眼神灼灼地盯着谢诣的钓鱼包,恨不得现在就跟他一起去那个私藏的好钓点。 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晦暗,谢诣心间舒展许多,起伏的褶皱都重归平静。 “今天人太多了。”谢诣知道她的心思,说:“下次吧,下次带你来。” “好。” 雨停风歇,宋辞音一行人决定踏上返程。 “我想回家吃肉了。”石建国又打了个嗝。 “他们回去的一起去市图自习了,我要快点加入。”这是杨珂。 宋辞音说:“我今天计划的一套卷子也还没做。” 周熠朝她们投去惊恐的一瞥。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像这样热爱学习了。 他与这些人,有着物种上的差别。 雨后山间的台阶上时有积水的小水洼,下山的路有如扫雷,眼睛和脚一个配合不当就会爆开水花,沾湿裤脚。 宋辞音发现,谢诣没有这种困扰。 默默跟在了他身后。 跟紧他的步伐比自己看准下一级台阶有没有水凼简单多了。 宋辞音朝身后勾了勾手,示意杨珂她们也跟上。 谢诣走在最前方,后头跟了一串小尾巴。 他大概天生是做将领的人,到哪都引得人追随。 乌云是最自在的,这条山路,它不知道陪主人走了多少次,熟练无比,一会儿要谢诣摸摸,一会儿蹭蹭宋辞音。 石建国看得眼馋,也想同这只“jun犬之王”亲近亲近。刚抬手,乌云就躲了过去,连个眼神也没给他。 周熠在后头,把一切尽收眼底。 就看这狗的样子,说宋辞音和谢诣不熟都没人信。 朋友?是哪个朋友? 男女朋友吗? 周熠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记得之前宋家的宴会,谢诣也到场了,他当时不算太惊讶,只以为是叶有仪叫她小舅舅来帮宋辞音撑场子。 之后家里有事他先行离开了,后面听人说什么宴会上柏清衍、穆予昭、谢诣三人争相给宋辞音献殷勤,也就当个乐子听听,毕竟圈子里捕风捉影的八卦可太多了。 他因为跟谁都玩得开,在传闻里前女友都绕京市半个圈了……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了。 打开手机,选中图片,点击发送。 【周熠:昭哥,你看这是什么颜色?】 “叮铃。” 一只手探出来,飞快捞走震动的手机。 油门已经踩到了底,穆予昭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放手。” 车身拐过弯道,车内物件随着惯性尽数漂移,副驾驶的人一手拉住把手,一手依旧稳稳握着手机。 下一秒,顾惊鸿的声音响起,“有个叫周周熠熠的人给你发了消息。” 穆予昭眉心紧皱,“他又说了什么?” “哦,原来他就是那个买了地图的傻小子。”顾惊鸿笑了一声,赶在穆予昭怒气值拉满的前一刻,不紧不慢道:“他给你发了一张照片。” “好像是,茶叶?” “茶叶?” “唔。”顾惊鸿点头,“最后一句话话是问你,‘这是什么颜色?’。” 穆予昭无语至极,差点气笑了,“茶叶还能是什么颜色?” - 宋辞音他们跟着谢诣,很快抵达山下。 周家的车已经停在了山脚,周熠绅士地表示可以送两个女生回家,两个女生都答应了。他又看了一眼宋辞音,宋辞音却没看他。反倒是谢诣盯着他,周熠自觉地闭上嘴,带上车门。 石建国眼巴巴地望着谢诣,然而不远处一辆红旗按了两下喇叭,石建国不情不愿地爬上自家的车。 顷刻间,只剩下两人一狗。 宋辞音不打算跟宋家人说今天的事,也就没叫家里的司机来接。济慈寺算是一处名胜古迹,往来车辆不少,公共交通也不缺乏。 再不济,这不是还有谢诣呢嘛。 果然,谢诣拉开车门,“我送你回家。”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谢谢。” 一辆跑车以最大马力由远及近疾驰而来,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穆予昭透过前挡风玻璃看清了站在黑色库里南边的一男一女。 男人扶着车门,是明显的邀请上车姿态。 他一路狂跳不已的心脏突兀地停住了,眉眼也沉了下来。 是啊,茶叶还能是什么颜色? 就算是ck tea,它长在树上的时候,也是绿的。 第165章 毫无竞争力 引擎声吸引了宋辞音的注意。 这般挑战油门底线的风格,很像一个人。 她抬起头,跑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谢诣的车前。 眼见穆予昭从车内走下来,宋辞音挑了下眉,竟没觉得惊讶。 副驾驶的门也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谢诣不动声色往前半步,挡在宋辞音身前。 顾惊鸿率先打招呼,“哈喽,宝贝儿,我们又见面了。”她脸上笑容灿烂,丝毫让人想象不到,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是个拿刀抵在宋辞音脖子上的匪徒。 顾惊鸿趴在车门上,毫不见外地跟宋辞音寒暄,“你伤口包扎得真好,我用了几十年绷带,都没打过这么漂亮的蝴蝶结。还是小姑娘手巧,你看——”她指了指穆予昭,“笨得要命,反面典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穆予昭袖间确实还垂着一截莫名其妙的绷带,看起来不大利索的样子。 宋辞音:“……” 她话语密集,穆予昭都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这两人同时出现在眼前,宋辞音才发现,他们是像的。 穆予昭的五官大概是随了爷爷,亦或是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眉眼鼻唇都与顾惊鸿不同。可排布在一起,一点也不让人疑心他们的血缘关系,那种棱角锋利的味道,简直如出一辙。 “……要不你看在他不太聪明的份上,给他也包扎一下?不用太仔细,蝴蝶结不能系得比我的更好看,不然我会嫉妒。” 穆予昭终于找到了机会,扭头对她沉声道:“闭嘴!” 他快走几步,上上下下打量宋辞音,“你没事吧?” 宋辞音摇了摇头。 她想到这个女人说过,她跟下一任接班人打了一架,她伤得不轻,但对方伤得比她更重。 穆予昭身上的绷带也证实了这一点。肉眼倒是看不出来谁伤得更重。 唯一肯定的是,他们俩伤得都比她重。 这就是邪教的精神状态吗? 若都是如此,那些自诩正道的人也不必急着追剿了,他们看起来随时会把自己玩死…… 见宋辞音摇了摇头,穆予昭心里安定不少,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物件。 一把刀。 谢诣眼神一凛,手指微拢,随时准备出手。视线落在刀上,他眉峰蹙了下。 宋辞音认出来,这就是不久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下一刻,穆予昭举起刀,用力往自己胳膊上扎去。 宋辞音:“?” 刀锋雪亮,滑过穆予昭的肌肤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是假的。”穆予昭语气生硬,他边说边把刀递给宋辞音,“她、没想伤你,就是……” 穆予昭闭了闭眼睛,“就是有病。” 宋辞音:“……” 顾惊鸿笑容不变,好似一点也不介意儿子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坏话。 两相比较起来,连穆予昭都透着一股令人感动的正常。 宋辞音掂量了两下刀,很轻,的确不是正常的刀模样。 “有精神方面疾病的话,还是应该尽早医治。”谢诣淡淡看了一眼顾惊鸿,“顾女士刚回国可能不大熟悉,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几位不错的医生。” “用不着你操心。”穆予昭冷笑,低下头对宋辞音道:“我保证,她再也不会这样吓你了。” 宋辞音从谢诣身后走出来,问:“你可以保证吗?” “我可以。”穆予昭眉眼沉沉。 说这话时,他脸上意外地没什么表情,戾气、暴躁都收敛起来。让宋辞音情不自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穆淮滔,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却气势惊人。 穆予昭扭头看了一眼顾惊鸿。 顾惊鸿会意地上前,“宝贝儿,我很抱歉吓到你了。我太久没回国,已经不记得国内的礼仪。”她歪了下脑袋,朝宋辞音眨眨眼,“其实只是想邀请你来我家做客。” 那可真是别出心裁的邀请方式。 宋辞音平静对上她的眼睛,“您大概的确太久没回国了,关于之前的行为,在我国的辞典里,不叫‘邀请’,叫‘挟持’。” 细白的手指搭在刀刃上,柔软与尖利形成鲜明的对比。 即便知道刀是假的,顾惊鸿心脏还是本能地缩了一下。 要是划伤了她的手,可不太好。 却见那只手掌飞快翻动,挽了个漂亮的刀花,刀锋对外,直直刺向自己。 顾惊鸿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一把假刀而已。”宋辞音浅浅笑了笑,手腕略一施力,刀尖指向下方,往前一伸,“您的刀,请拿好。” “对了。我方才的行为——”宋辞音眨了眨眼睛,“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打招呼。” 她知道凭她的那点功夫无法轻易伤害这个人,也没打算靠一把假刀真正做什么。 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再见。” 宋辞音礼貌颔首,上了车。 谢诣带上车门,目光轻轻掠过这对母子,什么也没说,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和方才飞驰而来的跑车不同,这辆车起步稳当,加速均匀,始终维持在此地的限速下,不疾不徐地驶离。 穆予昭望着车消失在路尽头,脸上布满阴霾,握紧拳头,用力砸在车顶。 顾惊鸿把玩了一番假刀,她还是头一回发现,这把刀竟然如此有趣。 和那个小姑娘一样。 睨了穆予昭一眼,顾惊鸿赞许道:“原来你除了长相,还是继承了一点你爸其他的东西的。” 穆予昭:“?” “眼光跟他一样好。” “……” “不过,仅凭你现在的样子。”顾惊鸿摇摇头,“毫无竞争力。” 她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一字一句道:“学习嘛,在这也就一般,刚才那位是最顶尖的国防大学毕业,柏清衍就更不用说了。家业嘛,你又还没继承。身手倒是不错,可是又没多大用……用来家暴吗?” 想了想,顾惊鸿认真道:“你现在只能祈求,她吃你这一款长相了。” 穆予昭面无表情上了车。 “好好想想吧,年轻人。” 顾惊鸿对着车窗拨弄头发,“你爷爷不想你离开他,我知道你也不想,但,不离开,你永远只会停留在原地……” 话未说完,一辆摩托停在车边。 一抬手,一张长长的纸条贴在了车窗上。 车外的人戴着头盔,上身是亮眼的荧光绿背心,他敲了敲车窗。 “您好,刚刚接到群众举报,您的车严重超速……” 第166章 来自老师的压迫感 宋辞音收起手机,目视前方。 谢诣打了把方向盘,磁性的声音微微挑高,“你还记得他的车牌号?” 短暂安静一秒,宋辞音回答:“刚才特意记了一下。” 她理所当然道:“维护道路安全,人人有责。” “安全意识很强。” 谢诣问:“有学车的计划吗?” 宋辞音视线扫过谢诣扶着方向盘的手,矜贵修长。 “有。” 嘉华很多学生都会开车,这项技能已经被宋辞音划到了现代生活必学清单里,学会之后行动要方便许多。 想到这里,宋辞音忽然心生好奇。 原女主没有学过开车,她在毕业后去学开车理所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人产生疑心。 可谢诣呢?依他的工作属性,他原先一定是会开车的。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我开车。”谢诣踩下刹车,车在红灯前平稳停下,“我会观察司机的一举一动。” “分得清刹车和油门吗?” “上了车就分清了。”谢诣说:“大致熟悉流程后,我让司机把车开到郊区空旷无人的地方,然后一个人练车。” 宋辞音皱眉,“那你岂不是没有自己去考驾照?” 突然觉得坐他的车也不是那么令人安心了。 谢诣不动声色,“你的座位右边有一个暗格。四点钟方向。” 宋辞音摸到了他说的暗格。 “按一下顶上的按钮。” 按下后,暗格打开,里头是几本证件,有的用中文写了“机动车驾驶证”,有的是一串英文“driver license(驾驶证)”。 “后来抽空去国外考了一个。” 宋辞音默默把证件好好地放了回去,有种莫名被秀了一脸的感觉。 “我打算考完试学。”宋辞音脸皱了一下,“听说有的教练很凶。” “我认识一个不凶的教练,也很有耐心。”谢诣语调平稳,几乎没人能从他的话里听出情绪,“之后介绍给你。” “好。” 宋辞音欣然应允。 指尖轻轻碰了碰暗格,她忽然说:“你刚来的时候一定很辛苦。” 要学那么多东西,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即便是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小将军,在这全然不同的新世界,恐怕也会有茫然无措的时候。 谢诣眸底涌动着什么,片刻后,他只是笑道:“还好。能再次见到太阳,已是上天垂怜。无论再需要我做什么,都是恩赐。” 这与宋辞音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 此刻,车驶出山区,远处是一望无垠的平地,霞光一路蔓延,厚重的云层被烧成了红色。 车载着两人,一同奔赴盛大的落日。 顾惊鸿的事被瞒了下来,几个涉事的学生也都受到了好好的安抚。没有直面危险,大家的情绪都还较为平静,晚上杨珂还给宋辞音分享了她的自习经历。他们几个学生在图书馆为了一道题的解法起了小小的争执,差点被工作人员赶出去。 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得到统一的意见,于是这道题又发到了宋辞音的手机上。 这是道他们从苏省名校弄来的物理压轴题,只有题目没有答案。一群人分了两个派系,用了不同的解法得出了不同的答案,谁都说服不了谁。 宋辞音饶有兴致地解起题来。 做出答案后,她看了看杨珂先前发来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竟然跟之前所有的答案都不一样呢…… 正要换种解法再试一次时,电话突然响了。 “喂。” “你白天遇到了不好的事?”那头的柏清衍尽力压抑怒气,惯常清润的嗓音略带一丝哑意。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空碰手机,泡在研究室里,出来后就从助理那得知了大首山上发生的事。 愤怒于学校组织活动连学生安全都无法保证,愤怒于穆家人的不守规矩,还有电话里的人,对上他的时候,警惕心强又机敏,对上外人,倒像个同情心泛滥的小傻子?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宋辞音:“……” 她解释了一句,“只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小小的意外?”柏清衍反问:“你知道顾惊鸿在国外的名声吗?西西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疯子。” 他的口气就像在说——“这道题明明就是整张试卷的送分题,你怎么能错了?!一分就能甩一个操场的人,你就这么往后排了五个操场?” 宋辞音握笔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 听起来还是怪吓人的,毕竟不管她在哪儿,放弃了五个操场,都肯定是去不了京华大学了。 “我没有受伤,一点也没有。” “宋同学。”柏清衍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同学”真是极具夫子风味,宋辞音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哎。” “你应该好好上一堂安全警示课。一年级的小朋友都知道,见义勇为的先决条件是确保自身安全。”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柏清衍口吻严肃,如同宣判学生,“这个知识点,你没掌握。” “你自己好好想想。” 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人脱下温和有礼的外壳,摆起老师的派头时,不得不说,确实很有威慑力。 宋辞音手举着手机,怔了一秒,然后慢吞吞放下。 鉴于白天已经进行了自我反思,宋辞音就没再浪费时间,继续做了一遍刚刚的题。 第二种方法得出的答案跟她之前算出来的是一样的,但跟其他人的还是不一样。 犹豫了不到五秒,宋辞音拍下题目,发给柏清衍,顺便把几个不同的答案一道发了过去。 【宋辞音:请问柏老师,这道题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哪一个?】 应该不至于小气得不回消息吧? 过了一分钟,手机震了一下。 【柏清衍:第三个。】 是她算出来的那个答案。 宋辞音眼底涌现几分笑意。 第167章 沉香 柏清衍当老师一直是合格的。 他不仅指明了正确答案,还顺带点出其他两个错误答案是分别掉进了题目设的什么陷阱。 宋辞音大开眼界。 这两个陷阱设得很隐蔽,她其实没有发现,只是凭直觉选择了正确的方向。 表示了感谢后,她顺手把消息转发到学习交流群里,听取哇声一片。 【杨珂:@宋辞音 哇哇哇哇你也太厉害了吧!】 【王家昊:哇!请收下我的膝盖】 低头勾画的功夫,一长串不带重复的夸奖出现在屏幕上。 宋辞音立刻解释,题目解析并非源于她,而是一位厉害的老师。 群友们的热情丝毫没有被击退,画风一转,转而夸赞宋辞音不藏私,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着大家伙。 这个群是在去年冬令营期间建成,起初只是为了方便大家沟通,而后宋辞音找梁秋池交流有收获后会在群里分享,其他同学有所思考也会发,渐渐演变成了学习交流群。 后来班上其他一些感兴趣的、凑热闹的也都加了进来。好在学习的主旋律始终没变。 大家就着题目讨论了两句,突然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袁明文:@宋辞音 是哪个老师?水平很高,我找的家教刚刚都没讲清楚】 群里短暂安静了一瞬,没人附和。 现在的市场,好老师和好男人一样难求。大家私底下都没少补课,碰上好老师却都默契地不提,空闲时间就那么多,老师精力也有限,多带一个学生,自己的优势不就少了么? 宋辞音没当回事,随意敲了几个字。 【宋辞音:是我哥的朋友,刚刚恰好问了一下。】 发问的人没说话了,大家嘻嘻哈哈扯了几句马上一模了,誓要打败隔壁圣戈班之类的话。 宋辞音觉得这里一模二模三模之类的设置实在很有趣,几乎把一切为考试做到了极限。 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模拟考让学生对一整套流程熟悉无比,到最后那一场时已经快具备了肌肉记忆。 不像在大盛,每次乡试、会试对考生的体力和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们需得在逼仄的号舍里待上几天几夜,吃喝拉撒全部在其中解决。年年都有熬不下去的学子半途晕倒,乃至丧命。 若是能如此地一般,提前在家中演练几番,或许更能适应考场环境。父亲也不必年年变着法地想辙给考生施以便利。 想起父亲曾为“燎沉香,消溽暑”,巡考时借口考场味道难闻,特意交代人熏些沉香,意在让考生们提神醒脑、振奋精神。却被政敌攻讦为铺张浪费、骄奢淫逸,气得他老人家连撰几篇文章,痛斥那人。 宋辞音眸底浮现几丝笑意。她手边现在没有沉香,倒是有更便捷的东西。 从妆台里挑了一瓶香水,她记得这瓶的味道很接近沉香。朝空气中喷了两下,沉郁的香气缓缓在屋内飘散。 宋辞音神色微顿。 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像谢诣。 但又不完全像。 香水的味道过于低沉厚重,谢诣身上的香味要多了一丝柔和,仿佛乌木枝干上冒出来几棵香草,禁欲般的肃穆感被稀释,终归于温柔。 轻嗅了一会儿香气,宋辞音收敛思绪,继续埋头学习。 另一边。 穆予昭独自坐在楼顶有一阵了,手机屏幕接连亮起,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点开。 是群聊。 穆予昭屏蔽了大部分群聊,唯独这个,他一直留着。 因为宋辞音会时不时在群里说话,虽然大多数话题,穆予昭根本无法加入,但发个“撒花”还是会的,他通常是第一个撒的。 视线定格在那句“我哥的朋友”上。 宋景聿的朋友,且能快速精准地解出难题,除了柏清衍,穆予昭想不出第二个人。 “毫无竞争力。” 顾惊鸿的话如同魔咒,回响在穆予昭的耳畔。 用力抓了一把头发,穆予昭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迷茫。他一时间竟真的找不到,他有什么核心竞争力,能吸引到宋辞音,让宋辞音的目光,永远落在他身上。 “哎哟——”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今儿可是难得,怎么没去上课了?你晚上不是排了网课?” 穆淮滔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上了阳台。 “不想上。”穆予昭头也不抬。 再上也不及宋辞音,更不用说超过柏清衍了。 “不想上就不上。”穆淮滔很好脾气地应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穆家不缺底气。 穆予昭也不缺。 穆予昭听完这话,心绪却反常地出现波动,闷声道:“我一无是处。” 穆淮滔:“?” “昭昭啊,只是跟你妈打架没赢而已,主要是你下手没她脏,不代表你不行啊。”穆淮滔劝慰,“不至于这么骂自己。” 穆予昭沉默半晌,抬眸看向穆淮滔,“我不想继续待在国内了。” 穆淮滔没有说话。他几乎从不拒绝穆予昭的要求,不管他是要挑战什么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的极限运动,还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都一笑了之。 可那种好,就如同管护员看管野生动物保护区内的濒危动物,是保护,也是禁锢。 穆予昭始终活在他的羽翼下,充其量不过是这个牢笼要宽广许多。就像孙悟空自诩一个跟头翻了十万八千里,眼前仍旧是如来佛祖的手指头。 “从小到大,你让我学了很多东西。”穆予昭站起身,“那些东西……如果只是让我一直身处安全无忧的环境里,是浪费。” 直到他挺直了身躯,穆淮滔才恍然间发现,他竟然已经这么高了。明明决心带他回国时,头顶才将将过了腰。 “好。” 穆淮滔点了头,“你去吧。” 就在那么一瞬间,穆予昭猛然意识到,爷爷老了。 皱纹爬满了他的脸颊,挺拔如山岳的脊背,不可避免地开始佝偻…… 心中的涩意将将升起,就听穆淮滔念叨,“都忙,忙点好啊。” 假模假样地拭了两把眼泪,“常回家看看。” 穆予昭:“……” “别演。” 穆予昭接连几天没来学校,不仅周熠心生惊讶,连宋辞音都在放松眼睛的间隙往斜后方的空位瞄了好几眼。 拇指抵在太阳穴,轮刮眼眶时,宋辞音想,是母子互殴终于分出高下,子方遗憾落败住院了? “方哥,穆少还参加一模吗?”周熠问。 “不道啊。”方胜宇摸了摸后脑勺。 “啧,我还计划就趁这回一举超过他呢!我准备充分,宋辞音给我押了几个题目,我全准备了,背了足足六篇范文!” 穆予昭以前就时不时失踪,那时候不是去横穿撒哈拉,就是去纵越太平洋,但现在—— 方胜宇笑笑,“他绝壁是闭关学习了,你死了这条心。” 第168章 你爸也这么说 周熠的打算到底还是落空了。 一模那天,穆予昭并未出现在考场,老师们也没说什么,好像和以前一样,默认了这位少爷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 “我这次稳了!”周熠难掩兴奋,“我背的一篇范文完美套进题目!” “切。”方胜宇不屑,“模考而已,我不信高考还能押中。” 周熠的好心情一点儿没受影响,“就是可惜穆少不在,我胜之不武啊。” 听到这话,方胜宇眉头皱了皱,他前几天去了趟穆家,没见到穆予昭人。穆家的老管家告诉他少爷在忙,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猜中了,昭哥肯定是去哪个山头闭关了! 没成想穆予昭压根就没出席今天的考试,那是怎么回事? 霍云乐在德意志天天累得狗一样,打个电话打到一半人都能昏睡过去,他现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拉开车门,随手把书包丢到后座,方胜宇道:“去穆家。” “是。” 车刚停稳,方胜宇迫不及待奔下车,穆家的保安早就眼熟了他,看了一眼就放行。 他一路小跑到客厅,差点撞到人。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从客厅出来,腰间鼓鼓囊囊,神色肃穆。 两方险险擦肩而过,方胜宇吸了吸鼻子,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血气。 来不及细想,他一眼看到了屋内的穆予昭。 “昭哥——”方胜宇喊道:“你在家啊,今天怎么没去考试?没有你,我们平均分又要少几个小数点了,搞不好就要输给隔壁圣戈班!” 穆予昭抬眸,淡淡看了方胜宇一眼,就这一眼,方胜宇嗅到了与方才那几人相似的血气。 下一秒,穆予昭开了口,“有宋辞音,不会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和平常别无二致。是方胜宇熟悉的那种,含着骄傲,仿佛与荣有焉似的。 就还挺让人安心的。 “那倒也是。”方胜宇点头。“她又进步了,上次周考是全校断层第一,现在学校都指望她能在联考里也拿个第一。” 穆予昭“嗯”了一声。 “昭哥,你怎么没去考试?”方胜宇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穆予昭沉默数秒,说:“没必要。” “啊?” “我不参加高考了。”穆予昭身形笔挺,坐在沙发上,“下周,我会回意大里亚。” 客厅冷淡的灯光勾勒出他凌厉分明的颌角,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方胜宇怔了怔,穆家最早就是从意大里亚发迹,可以说,那就是穆家的大本营。 穆予昭去那里,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片刻后,方胜宇哀嚎,“你们都去欧洲了。好啊,你们是洋气了,留我一个人在家放牛。” 穆予昭坐姿稍稍放松了一点,往后靠着沙发背,睨他一眼,“你也去啊。” 方胜宇托腮认真思考,然后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东西太难吃了,我会饿死他乡。” 穆予昭笑了一声,没有劝说。 在心里纠结了一番,方胜宇还是问出了口,“昭哥,你要出国的事,跟宋辞音说了吗?” 穆予昭别过脸,“没有。” “这你怎么能不说呢?!”方胜宇急得差点跳起来,“你肯定要跟她好好告个别啊。” “她会在乎这个吗?” “当然!”方胜宇语气笃定,“你这些天不在,我都发现她看了好几次你的座位。” 穆予昭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流光,微低下头,掐了掐紧绷的虎口,“我想想。” “啧。” 怕说得太多弄巧成拙,方胜宇及时打住,转而跟穆予昭聊起欧洲有什么好玩的,雨露均沾地分配了几个月后的大长假,计划一半分给苦逼的德国留子,一半分给意大利半岛明媚的阳光。 方胜宇离开后,客厅重归沉寂。 半晌,二楼飘下一道悦耳的女声,“还是去吧。” 顾惊鸿倚在栏杆上,“不去我怕你死不瞑目。” 穆予昭眉峰微拢,“我不会死。” 顾惊鸿耸耸肩,“你爸当初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穆予昭:“……” 一模成绩在几校老师紧锣密鼓的加班下,很快出来了。 星期一,学生们都收到了成绩条。 宋辞音没有半点惊讶,因为她早在周六就接到了校长的电话。 “好好好哈哈哈哈。”电话那头的人笑得像个失灵的机器人。 校长怎么能不高兴?多好的标杆!多好的模板! 谁说他们是专为二代们建立的花架子学校,他们培养出来的学生打败了老牌强校七中,新兴竞品圣戈班,勇夺联考第一! 更别说,有宋辞音这个成绩在,明年校董会拨的经费定然不会少,他的校长位置也能再稳坐一阵了。 天晓得他得知学生差点在百日宣誓途中出事的时候慌得都从校长办公室椅子上摔下来了。 宋辞音扫了一眼成绩单,夹到书里,继续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学习计划。 她付出了这么多心力,又有柏清衍、梁秋池、纪茵几大名师指导,不进步都说不过去。 为了防止单薅一只羊给羊毛薅秃了,宋辞音通常三个人轮流问,主打一个雨露均沾,绝不厚此薄彼。 抬手在一道题上圈了个勾。 唔,今天晚上该问纪茵了,顺便问问她那个学长的项目进度如何。 这副样子落在其他同学眼里,那就是活脱脱的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大家忍不住唾弃自己竟然因为微小的进步就得意忘形。 看看人家宋辞音,都第一了还这么努力,你凭什么不学习? 一咬牙,也都沉下心,认认真真学了起来。 把一众老师感动得够呛,按照惯例,大考过后,班上都是这个奏乐那个舞的,谁能想到,今天一进教室,竟然一个个都在学习。 这就是教育的力量。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 一时间,无数教育界箴言从老师们心头闪过,决心使出毕生功力,站好最后一班岗。 星期五,班上人走得差不多了,宋辞音没动。 柏清衍不知打哪儿弄来的题,不刁钻,但很有新意,她打算做完了再回家。 写完了最后一个式子,宋辞音满意收笔。 理好书包,正要背上,手上忽然一轻。 尾音轻轻上挑,透着股肆意慵懒。 “又背这么多书回家?” 第169章 再见 宋辞音不答,回身微微打量穆予昭。 面色红润有光泽,活蹦乱跳的,不大像刚从病床上跑出来的样子。 “你没来考试?” 她一问,穆予昭就莫名心虚起来,眉眼耷拉,收起方才的玩世不恭,神情也变得不自在,“嗯……家里有点事。” 宋辞音点点头,“我找老师要了几份空白卷子,你可以带回家自己写写看。这次考试整体难度适中,很适合你。” 她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卷子,往穆予昭的方向送了送。 穆予昭盯着那份卷子,叠得整整齐齐,要是再系上丝带,打个蝴蝶结——像之前她给顾惊鸿绑的那样就行,就是活脱脱的礼物了。 宋辞音送的礼物。 不是圣诞节、新年那种客套的回礼。 是专为他准备的,惦记他没能参加考试。 穆予昭心底倏地炸开一大朵烟花。 但不过数秒,烟花消散,只余一点青烟。 如果可以,他很想就这样一直待在宋辞音身边,陪她一起学习,同她一起参加考试。 可那样,于宋辞音而言,他和一个普通的男同学又有什么区别? 穆予昭紧绷着脸,收下了卷子,“我会好好写的。” 宋辞音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眉。 不对劲。 穆予昭已经认认真真学习很久了,现在甚至是全校知名浪子回头典范,校长主任大会小会都要特地点出来夸赞的对象。按理说不会无故逃课这么久,连一模这样重要的大型联考都不参加,并且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老师们也都默认了这一事实,提都没提过。 就好像,早就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宋辞音起身往校门外走去。穆予昭默不作声背着书包跟在她身后。 三月的风里仍带着寒意,玉兰花却已经盛放,大朵大朵像鸽子栖息在枝头。从篮球场上归来的学生远远瞧见穆予昭拎着个格格不入的粉书包,脸上没有半点惊讶,连拍下来发到群里八卦一番的兴致都没了。 无它,早已经见怪不怪。 男生跟穆予昭挥手,“昭哥,早知道你回来了就请你去镇场子了,刚刚跟三班打篮球,1分险胜,危!下次一定要来啊!” 穆予昭摆了下手,没说同意也没拒绝。 宋辞音眸光闪烁,忽然开口,“你好像很久没打篮球了。” “没什么意思。” “跟学习比呢?”宋辞音问。 穆予昭顿了顿,“那还是篮球更有意思。” 宋辞音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听出来是真心话了。 “你是不是不准备继续在国内读书了?” 穆予昭嘴唇微张,他知道宋辞音很聪明,却不想她如此敏锐。 也是,如果不这样,她也不是她了。 “是。”穆予昭点了头,“国外的学校已经申请好了。今天来……”他抿了下唇角,“就是向你告别。” 当然,去国外留学只是个幌子而已,他要做的事情,远比读书多。 穆予昭要去国外的大学读书了? 宋辞音怔了怔。尽管有所猜测,真听到穆予昭承认时,她还是感觉到了惊讶。 原着里穆家早早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却一直没去,还告诉女主这都是为了她,把人哄得团团转。 现在他却要主动去了。 一定是他主动的。从穆家一贯的作风来看,如果不是穆予昭自愿,没人能逼他。 宋辞音压下心头的讶异,“……那很好。国外的教学方式或许会更适合你。” 她认认真真看了看穆予昭。 他在原着里是个不学无术、漠视生命的纨绔子弟。 但现在,他仍旧不爱学习,却愿意耐下性子,勉强自己去做一道道习题。 学习不仅仅是学习,更是修心。 “祝你一切顺利。”宋辞音说。 穆予昭直直撞上她的眼睛,眼眸水亮,瞳孔黑润,其中有满满的鼓励,还含着一丝欣慰。 唯独没有不舍。 穆予昭的心一下被狠狠揪住了,涩意灌满四肢百骸。 “嗯,我会的。” 宋辞音已经看到了自家的车,抬手,示意穆予昭把书包还她。 “我家的车来了。” 穆予昭动作僵硬地放下书包,递给宋辞音。 宋辞音接过,“谢谢你。” 她转身往车的方向走。 “宋辞音——” 身后传来穆予昭的声音,宋辞音扭头。 手指轻微颤抖,拼命压抑住上前抱住她的冲动,穆予昭扯了扯唇角,“再见。” 宋辞音回了一个笑容,“再见。” 车内,宋景聿接过了背书包的接力棒,淡淡道:“我听说穆小少爷上次模考都没参加。” 宋辞音系好安全带,“对。” 宋景聿神色漠然,话语尖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穆予昭意见这么大,宋辞音还是笑眯眯解释,“没有,他说家里有事。” 竟然还为他解释? 宋景聿脸更冷了,脑海里回响起前两天路过王秘书工位听见的那段音频。 “daddy啊 他可不是什么穷小子”。 虽然穆予昭的确不是什么穷小子,但在宋景聿眼里,他是一个觊觎珍宝的小偷,还不如穷小子。 “不爱学习的人,总是有很多借口。” 宋辞音:“应该不是吧,他马上要出国留学了,可能在忙手续。刚刚就是来跟我告别的呢。” 小偷要走了。 获悉了这个消息,宋景聿气场一下子就柔和了,“这样啊。” 他躬身,从保温箱里端出一小盘点心,刚出炉的松子酥,不大不小,一口一个刚刚好,“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又提醒道:“别吃太多,阿姨今天炖了核桃淮山骨头汤。” 宋辞音闻言脸都皱巴了,“又喝汤?” 王阿姨的手艺虽好,可也经不住天天喝。 “嗯,今天的汤有开胃健脾,益智补脑的功效。” 宋景聿低头翻了翻手机文档,“明天是莲子猪心汤,益智安神,补血安神,还能提升记忆力。” 宋家好多年没有正儿八经的高考生了,上上下下紧张又亢奋,偏偏还苦于没经验。 宋景聿手里这份高考生必备食谱还是柏清衍传给他的,为此他们俩时隔多日又坐在一起吃了顿没有夹枪带棒的和谐饭。 宋辞音瞥了一眼宋景聿的手机,暗自咬牙。 最好别让她知道这个养猪菜谱是谁给宋景聿的…… 第170章 多虑 面前又是一大碗汤,宋辞音不禁叹了口气。 昨天是莲子猪心,今天是天麻鱼头,明天还有核桃黄精…… 难为他们一个个把这些补脑食材搜罗起来。 “音音啊,快喝,再不喝就冷了。”宋长辉劝道。 “是啊。”陈慧芳也跟着附和,“炖了一下午,鱼骨头都溶在汤里了,这一碗可都是精华。” 她热切地注视着宋辞音,盼着这碗汤能为她取得好成绩添砖加瓦。 过年那一阵,宋长辉从柏家回来就去接了陈慧芳。现在她已经知晓,宋辞音基本等同于一只脚踏进了柏家的门槛。一份出色的学历,毫无疑问能进一步抬高身价。 “景歆性子还没定,又少在国内交际,年纪反正也不大,你急什么?”“她妹妹有个好人家,于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宋长辉的话陈慧芳听进去了,一琢磨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就是可惜景歆那个死丫头转不过来弯,年一过完就跑出国了。等宋辞音考完试,她要去国外再把那个丫头押回来…… 陈慧芳心里想着,嘴上继续劝说宋辞音。 宋长明看得好笑,他的好大哥大嫂比他这个亲爸爸还上心,呷了口茶,“乖女儿,不想喝就不喝了吧,反正……” 话音未落,桌上三双目光齐刷刷投向他,其中属宋景聿的最冷。 宋长明艰难地说完后半句,“你这么聪明,也不差这一碗汤。” “音音现在每天用脑这么多,该好好补一补。”宋景聿望着宋辞音,几秒后很快还是软了嗓音,“要是喝够了就算了。你的感受最重要。” “我想喝的。” 实在是拒绝不了这般明晃晃关切的注视,宋辞音低下头几口喝完了面前的汤。 一碗汤而已。 宋景聿现在看起来考前焦虑比她还严重,要是喝点汤能让他好过一点,喝就喝了吧,大不了明天早起十分钟多锻炼一会儿。 倒是无所谓胖瘦,就怕按照这个喝法,再不加以锻炼,她嘌呤摄入过多,于养生无益。 清晨,宋辞音照常换好衣服下楼。 阿姨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阿姨。” “小姐,要不这段时间就先不锻炼了?你早上多睡会儿,白天人也精神。我听前面那户人家的保姆说,他们家小孩考前天天觉都睡不够的。” 怎么这家里大家看起来都够焦虑的。 唔,除了她跟宋长明。 宋辞音笑着说:“没事的阿姨,我每天都睡足七个小时。”她点了点太阳穴,“出去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头脑更清醒。” 想了想她说得也有道理,阿姨放下心,“那我把早餐先备好,等你锻炼回来就能吃上温度刚刚好的。” 宋辞音乖乖应好,小跑出了门。 每日的锻炼既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以便更好地适应突发情况,也是难得的放松。不需要思考其他,只需要流汗就好。 天亮得越来越早,外头已然大亮,这时节春花一茬接一茬,宋辞音随心而动,看罢梨花看桃花,不亦乐乎。 在一树桃花下驻足片刻,正欲换下一个地方,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唤。 “汪嗷——” 闻声识犬。 头都不用回,宋辞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乌云。”眉眼带笑地回过身,在看清溜狗人时,她笑容微顿,“江医生?” 不是谢诣。 江润泽敏锐地捕捉到她神色的变化,眸光微微一动,解释道:“有一项工作需要精神抚慰犬配合,特意请了这位熟练工。” “汪!”熟练工对他的认可非常满意。 宋辞音蹲下摸了摸乌云的头,“原来你是全能王。” “汪汪汪!” 乌云昂起头,用鼻尖蹭她的掌心,尾巴摇出了残影。 江润泽记得他们最初相遇时,哪怕他主动邀请,宋辞音仍然拒绝了乌云。现在却会主动上手摸。 谢诣家的小朋友……吗? 手指松了一截牵引绳,让一人一狗更方便互动,他嗓音清润,“你还是喜欢早上出门锻炼。” “我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现在空气质量优,适宜外出运动。”宋辞音抬眸望着江润泽,“还要多谢江医生之前的提醒。前段时间空气质量不佳,我都是在室内锻炼的。” 江润泽神情顿了一下。 他那天不过随口一提,日常话题更容易拉近与人的距离,却不想她竟真的记住了,还认认真真遵照执行了。 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唇角不自觉翘起,“你的健康意识很好。” “健康才是第一位的,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宋辞音轻点乌云的鼻尖,“所以乌云也是乌医生。” “汪汪汪!” “你说得没错。”江润泽赞同道:“在某些场合,它的作用比我更大。很多人排斥医生,却拒绝不了一只可爱的小、不,大狗。” 这可不就是原着里的男主三号吗? 病是不治的,药是不吃的,狗是不能离的。 现任主人倒是没有把它当做救命稻草,不过似乎给它又新点了许多技能点…… 小小的乌云,承担了太多。 “虽然它是一只工作犬,但工作之余,也需要放松身心。” 宋辞音手指顺着乌云的脊梁骨,好好抚摸了一通它的背部。乌云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几分钟后,宋辞音站起身,“江医生,我今天的运动计划还没有完成,先走了,再见。” 她低下头,伸出手,乌云把自己的爪子搭上去,宋辞音握住上下晃了晃,“乌云,再见。” 牵着狗在原地目送人跑远,江润泽噗嗤笑出声。 收起过长的牵引绳,他慢悠悠道:“小乌云,特意带你来是让你安慰安慰人家,怎么好像反过来了?反倒是她让你放松了。” “你的主人原来也有多虑的时候。” 第171章 情书事件 随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日子减少,高三组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那些原本无所谓高考的富家子弟们,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些许期待,期盼能收获一个好结果。 “我紧张得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周熠打着哈欠道:“连我妈都说不行去国外读个预科留学算了。但我坚决拒绝,临阵脱逃像什么话?我誓要跟兄弟们战斗到底!” “好兄弟!” “真不愧是周哥,吾等楷模。” “你睡不好?”杨珂回过头说:“可以去找心理老师聊聊天。我上次……回家做了几天噩梦,找她聊过之后好多了。” 此话一出,引来了许多附和。 “对对,原来的老师不行,我之前找他咨询,他说你们这代人就是心理脆弱……新来的这个很好,会好好听我讲话,给的建议也挺实用。” “是的是的。” 周熠:“?” “石建国,你凑什么热闹?你也有心理问题?” “没有啊。但这个老师长得好看声音还好听。” “……” 他们聊起学校的心理老师,让宋辞音回忆起原着中的一个细节。 那是女主又一次被某个小反派欺凌,心情郁闷无比,去找了这位老师倾诉。 “别人欺负你,有时候不要老想着别人怎么怎么样,也要反思一下自己,她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那肯定是你有问题。” 极其不负责任的说辞,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女主本就是内耗的人,闻言更是怀疑自己。 好在这个业务水平低下的心理老师终于被辞退,学校也算做了件好事。 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刻,有些人选择靠自己消化,有些人选择向专业人士求助,还有些人选择了向外释放压力。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班上同学来找宋辞音借笔记本。 宋辞音从不藏私,只要她不需要,都会借出去。 从抽屉里往外抽时,宋辞音皱了下眉。 重量不对。 她的英语笔记本就放在物理笔记本下面,不该这么重的。 手上施加了一点力道,笔记本出来了,连带着里面其他的东西哗啦啦通通掉了出来。 宋辞音:“……这是什么?” 四周同学望着一地的粉色信笺,支支吾吾没敢说话。 周熠打完篮球回来,一低头,“卧槽?!这么多情书?” 宋辞音:“?” “好哇。”周熠偷笑,“这些人就趁昭哥不在钻空子。” “呃、也可能是大家学习压力太大了。”杨珂指了指脚边的一封,“这个字看起来像女孩子,可能是单纯抒发心情,想跟你聊聊天。” “真的假的?”有好事者跑过去捡起来。信封色彩清新,还带着香味,封口处写的“致宋辞音”几个字字迹娟秀,确实像女生。 手蠢蠢欲动,想撕开看看里头,一解真相。又觉得太冒犯,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宋辞音。 宋辞音大步上前,抽走了信封。 “不管是谁写的,都是隐私。”她弯下腰,快速捡起一封封信,塞进了包里。然后把笔记本递给了来借的同学,“还有六十天,你们该好好学习了。” 一提时间,大家脸上的八卦之色顿时收了起来。 宋辞音没有看任何一封,数量太多,时间不允许她一一看完,若是看了这个没看那个岂非不公? 干脆一视同仁,都不看好了。 收拾出来一个空抽屉,把所有的信都放了进去,宋辞音继续自己的进度。 在不到两个月时,他们迎来了二模。一出考场,宋辞音就预感,心理老师那怕是要人员爆满了。 二模的难度比一模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果不其然,成绩一出,大家普遍比上次低了将近30分。唯有宋辞音和嘉华曾经的第一名维持了稳定,宋辞音甚至比上次还高了两分。 因为上次在解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时,她用了一个高等数学的概念,导致步骤不够规范,扣了几分。考完后,教数学的小老头特地找宋辞音谈了这个问题,这次她就注意了这一点,没再丢不该丢的分。 “此子,恐怖如斯。” 望着成绩单上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其他同学纷纷发出惊叹。 于是,宋辞音的抽屉又迎来了新一轮暴击。 到校后的日程,除了去长廊晨读,宋辞音又多了一项新安排——整理抽屉里的信。 直到有一天方胜宇难得起了个大早,撞见了。 他顿时心生危机,没有昭哥镇着,这些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怕穆予昭急得大半夜申请航线飞回国,他眼珠子一转,跑去老师办公室,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班主任立刻急了。 如果耽误了宋辞音学习,他的一些,比如说他的奖金、他的绩效、他的宽容善良、他的美好品德,甚至是灵魂都会被毁了。 当下联合了教导主任,给全年级的老师都开了会,让老师们督促学生,千万不要做不合时宜的事。 事情不知怎么传开了,某天宋辞音从办公室出来,迎面遇上一个眼熟的小卷毛,高高瘦瘦,眼睛很圆。 他看到宋辞音,先是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后退了一步,而后才朝她点了点头。 宋辞音也点头示意。 她记得这个人,笨蛋蛇的笨蛋主人嘛。 两人擦肩而过时,男生忽然开口,“你觉得烦恼吗?” 宋辞音:“?” 男生挠了挠头,“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 “什么?” “我可以让小红睡你的抽屉里,睡几天就好了。”男生腼腆地笑了笑,“有段时间,嗯、我也有类似的烦恼,然后有一天,小红偷偷跟我来了学校,还在抽屉里睡着了,睡了几天……我的抽屉里再也没有人塞东西了。” 宋辞音:“……” 这蛇可真是给你玩明白了。 “谢谢,我不需要,你还是让它睡在该睡的地方吧。” 班主任发力后,宋辞音的抽屉霎时间清净了许多。 柏清衍的助理日常来嘉华关心学生学习情况,校长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这件事。 “我们对宋辞音同学给予了十分的关注,坚决不让任何杂事干扰到她。堪称事无巨细……” 助理听着,回去随口就把事情转述给了柏清衍。 柏清衍依旧笑着,助理的头却越埋越低,凉意从脊梁骨蔓延到尾椎。 “柏少,嘉华校方说已经处理好了,宋小姐不会再有类似的烦恼了。” 柏清衍:“那就好。” 助理:“……” 可你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 第172章 朋友的狗 柏清衍屈起手指,弹了弹面前的茶杯。原以为穆予昭走了,音音在学校终于能清静了,不成想……更不安生了。 穆予昭竟然还还有点用。 “您……要不要去嘉华看看宋小姐?也好让那些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有点数。”助理小心翼翼出声。 柏清衍沉吟片刻,“不了。” 来日方长,就剩最后这些天了,何必去打扰她,她一直在为能顺利考入京华大学努力。 京大就在这里,他也在这里,他们都会等到她。 “不过一些穆予昭在时什么也不敢做的小年轻罢了。”宋辞音岂会看得上他们? 助理见他这么快就调理好了,心里舒了一口气。 汇报完工作,助理正要告辞。 “把这个带给关海。”柏清衍举起桌前一沓厚厚的论文,“让他摘要重写。” 哦,原来只是嘴上调理好了。 “老师只让我改摘要吗?”关海满脸惊喜。 助理摇摇头,“柏教授只看了摘要。” 关海:“……” 卒.jpg 距离高考只剩一个月,学生们迎来了三模。为了挽回大家在二模里被打击的自信心,三模的难度异常简单。 连周熠和方胜宇都斩下了六百多分,两个国内留守儿童激动得抱在一起乐了半天。 班上老师们也是同样大夸特夸,有一部分是为了提振学生信心,另一部分也是发自真心。 这一批学生入学时,连最乐观的班主任也没想到,在最后这一年,班上这些二代们也能像前排的好学生一样,为了考试付出如此多的努力。 于是,在最后一堂课,他也掏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同学们,注意看,这是近十年语文选择题的答案分布。大家看出来了吗?在足足96道题目中,答案是a的几率只有不到15%啊!而b,达到了32.3%!c和d差距不大,28%和25%。” “这说明了什么?” “遇事不决就选b——b选多了再考虑cd,非必要不选a,懂?” “懂!!!” 台下的回答前所未有的统一。 宋辞音望着屏幕,一时失笑。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一节语文课上的竟然是概率。 考试前三天,学校放了假。 宋辞音心绪平静,在家里按照一贯的作息,该看书看书,该休息休息。 十点半,合上书本,宋辞音闭上眼睛,准备做一套眼保健操。 失去视觉时,听觉就会格外敏锐。她听到走廊外有轻微的动静。 蹑手蹑脚推开门,宋辞音看见宋景聿背对着她朝前走去,走到头又转过身,他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连宋辞音开了门都没发觉,直到经过她门口,对上那双清亮亮的眸子,才猛地回过神。 “景聿哥,你在干嘛?” 宋景聿薄唇微抿,“睡不着,出来走走。” 指在走廊来来回回走? 宋辞音:“你是不是……太焦虑了?” 宋景聿:“没有。”他注视着宋辞音,“你怎么还没休息?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我马上回房间。” 还说不焦虑。 宋辞音笑了笑,“景聿哥,如果我考得不好,不想读书了,可以吗?” “当然。”宋景聿几乎没有一秒停顿,“不想读就不读了。” “那不就好了。”宋辞音说:“这不是我唯一的选择,好不好都没关系。我不畏惧失败,也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失败。” 月色氤氲在她的眼眸中,她垂眼、抬眸时,都给人以美目盼兮的错觉。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眉眼是沉静且淡然的。 自有一番强大的笃定。 宋景聿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并不怕宋辞音失败。他只是不愿意看到她的努力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这一年她付出了多少,他都看在眼里。一想到她的汗水或许不能结出她想要的果实,宋景聿的心就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过,看到妹妹如此自信,宋景聿的心还是放下不少。 他缓缓眨了下眼,问:“考完试想去哪儿玩?” 宋辞音想了想,“能去我们家公司看看吗?我想看看让我这么有底气,不读书也不会饿死的地方长什么样。” “好。”宋景聿点头。 也是时候了,音音该接触接触家里的产业了。 宋辞音在家的这几天,宋景聿推掉了许多工作,尽量在家里陪着她吃饭、聊天,还顺带把在宋长明也一道拘在了家里。 宋长明伸了个懒腰,“大侄子啊,你还是经验不够丰富。人专家都说了,最后几天,家长千万不要做过多干预,也不要做太多改变,平时该干嘛就干嘛,不然反倒给孩子增加压力。 “我平时早上从来不吃早饭,你现在非要我陪音音一起吃早饭,她搞不好还不习惯,吃不香了怎么办?” 宋景聿掀了掀眼皮,“你的意思是,你会让她倒胃口?” 宋长明:“……那倒不是这个意思。” “汪嗷——” 一声威武的叫声从院子里传来。 “什么动静?”宋长明好奇起身,就见宋辞音牵着一只高大英俊的阿拉斯加走进屋子。 “好俊的狗!”宋长明赞叹。 作为一名标准的纨绔子弟,宋长明招猫逗狗,养鸟斗鱼都没落下过。即便如此,品相这么好的阿拉斯加也是少见的。 宋长明伸手就要去摸狗。 乌云却直接绕过了他,直奔宋景聿而去。 蹲坐在男人身边,它试探性地把爪子搭在了宋景聿腿上。见他没有排斥,又更进一步,把整个头都放在了他的腿上,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 宋景聿顿了顿,抬手轻轻碰了碰乌云的头。 乌云给予了热切的反馈,尾巴飞快摇动,欢喜的情绪不加掩饰地传递给了宋景聿。 宋景聿心蓦地软了,忍不住又摸了几把大狗耳后的毛。 阿拉斯加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身上,任由他抚摸。 宋长明看得眼馋不已,“好乖、好灵的狗。”他转头问宋辞音,“宝贝女儿,你从哪儿弄来的?” 宋辞音:“是朋友的狗。” 宋长明:“哪个朋友?” “谢诣。” 宋景聿动作一顿。 第173章 来吧,杀死我吧 “欸、欸,大侄子,狗是无辜的啊!”宋长明呼唤,“好狗狗,到我这来——” “嗷呜?” 乌云歪着脑袋,望着面前的人类,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收手了。 宋景聿却没有再摸的意思,抬眸用眼神询问宋辞音。 宋辞音:“宠物能缓解人的焦虑情绪,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需要。” 宋景聿冷着脸,“我不需要。” “好叭。”宋辞音套好乌云的牵引绳,“你说不需要那就不需要。” 大概是宋景聿一个人把宋家父女俩的焦虑都连带着一起焦虑完了,直到考试那天,宋辞音都始终维持着稳定的情绪。 贴条形码时,宋辞音回想起她刚来的那段时间,面对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知识点和题目,即便脑海里有记忆,依然像个术后康复的病人,努力学会怎么使用熟悉又陌生的肢体。 而现在随着学习的愈发深入,做题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从容。 指腹抵在试卷上,宋辞音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眸中是璀璨光华。 京华大学。 关海熬了几个大夜,把摘要重新写了一遍,鼓足勇气,敲响了导师办公室的门。 “笃笃笃。” 三下,没有回应。 一定是我的心不够诚。 深吸了一口气,又敲了三下。 “笃笃笃。” 依然没有回应。 连续六次都不让进,这难道是导师的暗示?让我把第六行再改改? 关海陷入沉思。 大师姐偶然经过,出声道:“你在这干什么?老师这几天都不在。” “啊?”关海追问:“老师去干嘛了?之前没听说啊。” “自己看看日历,不行看看热搜。”大师姐意味深长道:“这几天是老师检验项目成果的日子。” “什么项目?” “关于《星火英语巅峰训练》《高考必刷题》《高中生英语必背好词好句》等教辅资料对高中生英语水平提升作用的研究。” “?” 考场外。 因着有交通管制,车只能停在远处,宋景聿不想待在车上等,下车去了学校门口。和无数个焦急等待的家长一起站在树荫下。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考场的宋辞音身上,连柏清衍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都不知道。 柏清衍极少见他这副模样,新奇地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道:“你应该对她有自信一点。我看过她这学期的试卷,依照她目前的水平,只要正常发挥就好。” 宋景聿没有说话。 理智归理智,情感归情感。 柏清衍勾了勾唇,也没再开口。 两个相貌身材无一不出众的年轻男人在学校门口一干中年人中格外瞩目,周围有家长上去搭话,还热心肠地分过去一把塑料扇子。 “小伙子扇扇风,大热天的别中暑了让家里小孩担心。” 柏清衍接过扇子道了谢,一低头,扇面上几个大字直冲入眼帘——“看男科到九龙!九洲医院,没有男题。” “……” 脸上笑容微不可察地一滞。 “看你们这年纪是家里弟弟妹妹考试吧?”大姨继续搭话。 宋景聿点了下头,“我妹妹在考试。” “我儿子也是今天,唉,可算是熬到今天了。看他天天早起晚睡的,我都心疼。这最后一年都没在一点前睡过……小伙子,你妹妹平时几点睡啊?” 宋景聿道:“十一点。” 大姨默了一瞬,又问,“她之前模拟考多少分?我家那个就是不稳定,二模才六百出头,三模一下子又蹦到六百大几。” 宋景聿回忆了一下,说:“她模拟考没下过七百分。” 大姨:“……” 柏清衍在一旁悠哉悠哉摇扇子,笑着围观他一次次把天聊死。 这天是聊不下去一点了。大姨抄起屁股底下的报纸,换到另一头,继续找别的家长搭话。 又过了一会儿,身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带着点不确定,“柏大少?小宋总?” 柏清衍回过头,是周家的人,他记得周家的独子也在嘉华,好像跟音音还是同一个班。 他微微颔首,“周总。” 周父眼睛一亮,还真是他俩。 “巧了,宋小姐也在这个考场吗?我们家周熠也分到这个考场了。我啊,要求也不高,他能上个差不多的学校留在京市就行了。还多亏了宋小姐,”周父感慨,“周熠也是受了她的影响才能有今天,不然我压根就没抱什么希望。怪不得人家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宋景聿道:“周公子性格开朗,待人真诚,这些都比学习更重要。” 几句话让周父乐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这小子就知道天天傻乐。”他看了看柏清衍,玩笑道:“柏大少怕不是代表京大招生办来提前招生的?” 柏清衍微微一笑,“如果她愿意来,我自然是热烈欢迎。” 宋景聿瞥了眼柏清衍,他知晓宋辞音的目标就是京大,到底没出声反驳。 周父比他儿子更会搞气氛,一时间,几位家长在树荫下聊得热火朝天。 - 远处,一辆车停在允许停车路段的最前方。 谢诣静静坐着,目光透过玻璃望向考场,手上的书停在这一页许久不曾翻动。 “谢总……您要喝水吗?”童特助出声询问。 谢诣摇摇头,示意不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童特助不能确定他在想什么。 而谢诣并没有思考许多复杂艰深的问题,他只是单纯地想着宋辞音。 他想守着她。 这场考试是音音非常在意的事,她为今天准备了很久,她想去到心仪的学校…… 而他想陪着她。 今天于谢诣而言,也同样重要。 意味着他可以再多迈出去一步…… 祈求更多。 书终于翻过去一页。 ——大鱼浮出了水面,它大得令渔夫难以置信。尾巴像镰刀的刀刃,在深蓝色海水中泛着浅淡的紫色。渔夫想,“鱼啊,你害死我了。不过你有这个权利。”他还从未见过比它更大、更沉静、更高贵的事物。 ——“来吧,杀死我吧,我不在乎谁死在谁手里。” 第174章 再无遗憾 京市的6月已经初见夏天威力,考场没有开空调,但头顶有风扇吱呀旋转,带来一阵阵凉风,尚算适宜。 至少宋辞音觉得,比起弟弟当年考乡试、会试,都要舒服太多了。 英语作文写到了最后一句话,她落笔,点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句号,也为整场考试画上终止符。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足足半个小时,她不紧不慢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叮铃铃——” 考试结束的铃声敲响。 “停笔。” 主监考老师话一落地,另外两名老师立刻走下讲台收卷子。 宋辞音拿好个人物品,跟随人流走出教室。 周围有欢呼声、有抽泣,还有肆意的尖叫。 裹挟在这样的氛围中,宋辞音也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露出一点笑容。 原着中,女主没有参加高考。那几天,她正被锁在谢诣的别墅里,连通讯工具也不允许被拥有。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望着别墅一楼的电子日历,心脏落入一片空茫,然而很快就被情欲填满,连遗憾都来不及细细品味。 而这一次,将不会再有遗憾。 媒体们早就蹲守在各大高中前,预备采访考生拿到一手新闻。 宋辞音并不是第一个走出校门的,但还是被眼尖的记者一眼发觉。 美丽的事物总是更惹人注目,更何况,围在她身边的两个年轻男性,也同样出色。 长得好看、刚高考完、两个帅哥同时围着,就这几个关键词放一起,那就是妥妥的爆文预订! 摄影师立刻扛着镜头就冲了上去。 “同学,你好——” 宋景聿不动声色将镜头挡了个严严实实,眼风冷冽。 柏清衍同样眼神不善,目光扫过记者的话筒,淡声道:“阳光日报?” 冲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不知怎的打了个哆嗦,壮着胆子说:“对、对。请问、能采访一下吗?” 宋辞音从两堵人墙后探出头,看见男人一脸的汗珠,弯了弯眼睛,“可以。” 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忽然一笑,引得周围人群纷纷看了过来,媒体们“咔嚓咔嚓”用力按下了快门。 中年男人也放松了不少,把话筒举得更靠近了些,“请问你觉得这次考试的难度如何?” 宋辞音思索了一两秒,回答:“这次考试的难度整体较为均衡。数学在近五年中应当是难度最高的,但英语较为简单。物理题目出得很有趣,既有前沿科技‘霍尔推进器’,也有贴近生活的‘气泡上浮’……” 中年男人愣了愣,听了多少年的“加强李信”“取消调休”“微信*倒闭”等等乐子话,猛然间听到如此正经的分析,一时间竟然有些感动。 “这话一听就是学霸说的。”中年男人笑了几声,“想必这位同学一定考得很好。” 宋辞音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今天这场考试,在过去的日子里,我集中了所有的精力,尽我所能的学习。至于结果,”她轻轻地笑了一下,“我无法保证一定是好的,我所尽力在做的,也只是让自己不留遗憾。” 还是正经的回答,没有逗趣,没有噱头,可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真诚。 媒体们的神色也正经了起来,这才是最真实的学生写照,没有那么多天才学霸,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今朝亮剑,在黑暗中,苦苦磨练数年。 柏清衍神色微缓,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是个多努力的学生。 “请问你是哪所学校的?” “嘉华高中。” 周围媒体人齐齐一惊,京市谁不知道嘉华是知名贵族学校,听说树上掉片叶子都能砸到两个富二代,一个官二代,没想到这样的学校里,竟然有如此正能量的学生代表。 这会儿他们再看宋辞音,就觉得她身上这衣服,虽然没有任何品牌logo,但质地似乎看起来就不凡,身边这两个男人,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眼熟…… 另一家小报的记者挤到前头,高高举起话筒,“这位同学,请问你身边的这两位分别是?” 中年男人扼腕,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待会儿问起这个不显得突兀,结果竟然被别人抢了先,遂狠狠瞪了这家记者一眼。 宋辞音眉梢微微一动,指了指宋景聿,“这是我哥。”又指了指柏清衍,“这是我老师。” 竟然是……和前面的回答一样,异常正经,毫无爆点的回答。 记者只能感慨,“你家的基因真好。” “可以了,她需要休息。”宋景聿伸出手挡住宋辞音。 柏清衍也护住了她,“麻烦让让。” 直到几个人走出人堆,媒体队伍里一个老记者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刚刚那是柏清衍!” “谁?就是京大的那个吗?之前拿过杰青奖的?” “对!就是他。” “另一个我同事刚刚认出来了,是宋景聿!宋氏集团的总裁,去年城东那个项目的剪彩仪式,我们单位去采访过!” “天——” 一群媒体沉浸在好不容易遇上这些约专访都约不到的人物竟然就这样放跑了的失落里,久久回不过来神。 半晌,有人出了声。 “那……那个小姑娘,”他憋了会儿,最后说了一句,“可真是、了不得。” 有这样的身家背景和人脉,竟还能沉下心来,安安稳稳参加一场高考。 - 穆予昭右耳挂着耳机,来来回回看一段录像。 画面中的少女一身白色t恤,浅蓝色半裙,身形窈窕,长发束起,露出清丽又干净的面容。好似一道清风拂过面庞,连室内浑浊的空气都有一瞬间的减轻。 “……穆少,该怎么处理?” 室内鸦雀无声。 下首的人微微抬眼。 穆予昭坐在那把典型拜占庭风格的椅子里,手掌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划过镶嵌的象牙、银和玉石,没有一丝停留,抬起,又从右往左拖动了一遍视频进度条。 穆予昭听见她说不留遗憾,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又听见她指着柏清衍说,这是她老师,唇角顿时撇出个向下的弧度。 “穆少?”下首的人再次出声。 穆予昭垂下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事情是尤利斯办的,所有权责,只归他个人。” “可……”顶着冰冷的注视,那人收了声,腰弯得更低,“我明白了。” 他躬身退了出去。 穆予昭一个眼神也没给,带上左耳的耳机,又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地看了一遍。 第175章 有人已经out了 宋景聿实在太忙,为了陪考硬生生抽出来几天空,考试结束当天晚上就回了公司加班。 上车前他叮嘱宋辞音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出去玩一玩,过些天再带她接触公司事务。 宋辞音认认真真点了头。 在家憋了这么久的宋长明和宋长辉也没闲着,两人几乎前后脚地开了车出门喝酒。 “啧啧,还是我大侄子辛苦。”宋长明晃着车钥匙感慨,然后忽地扭头看向宋辞音,“宝贝女儿,你也不小了,不如跟爸爸一起出门见见世面?” 宋辞音:“……” 她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父亲难得的邀请。 “是啊,可不是嘛,咱们都一样,都是为了孩子。孩子要考试,我们这些家长的日子也难过。对对对,我这些天真是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脸都憔悴了……”陈慧芳握着电话,“这么管用?你们都在那?行,我现在就去。” 做不做美容倒是次要,家中有刚考完试的孩子可是目前圈内的时尚单品,圈内贵妇最近都爱聊这个,可他们家的小孩哪有宋辞音成绩好? 这不就显出她这个大伯母当得好,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放下电话,陈慧芳边往楼上走边对宋辞音说:“音音,我出门一趟。你在家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 她换了身衣服,很快也出了门。 宋辞音坐在空荡荡的餐厅,独享了晚餐,深感待遇之剧变。 好在阿姨的手艺一如既往,也终于没有了各式各样补脑的汤。 学习交流群里有人发了答案,许多同学在对答案、估分。 宋辞音没点开,也没估分。 考都考完了,就不再管了。 把书桌上各式各样的参考书、试卷收拾到一边,宋辞音洗净手,痛痛快快写了一晚上的字,而后早早入睡。 翌日清晨,家里依旧悄无声息,早餐也是宋辞音一个人吃的。 阿姨端来早餐时还解释了一句,“大少爷怕是太忙了,昨天都没回来。老爷夫人他们昨天回来得也晚,估计……” 好嘛,看来大家的生活都很丰富。 那我干什么呢? 不用刷题、不用看课、也不用整理错题集…… 喝完豆浆,宋辞音陷入沉思。 片刻后,管家抱进来一个包裹,“小姐,有您的快递。” 宋辞音愣了愣,“我的?” 她没有买东西,那就只能是别人寄的了,谁会给她寄东西? 阿姨递来剪刀,宋辞音接过道了谢。 拆开,里头有好几样东西,一本书压在最底下、一个罐子,还有一张信笺放在最上头。 宋辞音拿起信笺,顿时眼前一亮,苍劲有力,铁划银钩,是笔漂亮的字。很适合抄写壮阔的诗词、亦或慷慨激昂的檄文。 然而他写的却是面粉,蜂蜜,酒曲,水果香型牙膏……后头还跟了具体配比,像是个方子。 宋辞音心尖一动,打开了罐子,一股浓郁的酒糟味扩散开来。 阿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宋辞音笑了一下,“饵料。钓鱼用的。” “哦哦,”阿姨恍然大悟,凑到跟前闻了闻,笑道:“闻着跟小姐之前做得好像不大一样。你那个很甜,像酒酿似的,这个要更香。” 宋辞音轻咳一声,“那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大成功。” 所以老师这次送来了样品,还有方子。 真是,思虑周全。 看了这两样后,宋辞音对书更好奇了。 难不成是老师又送了什么钓鱼技巧专着? 论实践她可能不行,说起理论,她可掌握得可不少,嘉华图书馆里的相关书籍全都看了一遍。 还不是钓不上鱼…… 宋辞音拿起最下方的书,《机动车驾驶人科目一考试题库全解》一行大字映入眼帘。 宋辞音:“……” 阿姨笑得一脸慈祥,“对哦,小姐现在正好可以学学车了,以后上学也方便。” “确实。”宋辞音点点头。 把东西都归置好,宋辞音拿起手机,给列表里那个考虑事情无比周全的人发消息。 【宋辞音:有人已经out了】 那头似乎在忙,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谢诣:怎么了?】 宋辞音看了看时间,其实也不过才五分钟,但习惯了这人秒回,五分钟竟也显得格外漫长。 她看到了消息,却没有立刻回复,掐着点,过去了两分钟才回。 【宋辞音:现在谁学科目一还看书啊,大家都用app在线刷题】 虽然她还没开始学车,但准备工作可是相当充分的,早就在网上看了好些驾考经验帖。 又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复—— 【谢诣:我以为你会更习惯看纸质书籍。】 宋辞音反复看了几遍消息,抿了下唇。 心脏好像被一双手温柔地托起,轻飘飘的。 她纠结许久,只在对话框里敲了一个字——“嗯”,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 对面似乎见她许久没有回复,又发过来了消息。 【谢诣:抱歉,我这里信号不好,可能会收不到消息,不能及时回复】 宋辞音快速敲字。 【宋辞音:你在哪?】 又是几分钟过去,对面发来了一张照片。 一片宽阔无垠的大海,仿佛倾尽了天空的蔚蓝,海与天连成一线,看不到边际。 “谢总,上鱼了!”船长大声呼唤,“嚯,这条不小,至少有一百五十斤。” 谢诣看着手机,不确定是对面没有回复,还是信号太差没有收到消息。他暂时收起手机,往甲板上走。 巨大的金枪鱼已经拖出了水面,鱼尾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底下还有好几条。”船长说:“今年的这一片海域情况很不错,最近几个月正合适出海。” 谢诣黑眸浮现笑意,“好。” 第176章 可她记得 “小姐,等报完名,我可以教你开车,我有a1驾照,大巴车都能开,c1c2更不在话下。”司机开车送宋辞音去报考驾照的路上,热情地推销自己,“大小姐的车也是我教的。” 宋辞音在后座检查身份证、免冠照、身体条件状况证明是否都带齐了,闻言笑着说:“让陈叔教我开车太屈才了。我朋友介绍了一个教练。” 陈叔不太放心,“外头那些教练都很凶的。”他可见不得二小姐被人训。 “没关系。”宋辞音语气轻松,“我朋友说那个教练脾气很好。” “好吧。”陈叔见她坚持,也没再多说。 车稳稳停在车管所门口,宋辞音填好申请表,提交材料,很快通过了审核。 工作人员教她下载预约考试的软件,“复习好了就可以预约科一。这段时间考试的人多,记得提前预约。” 宋辞音点了点头,打开软件,可预约时间已经排到了一周后,她飞快点了预约。 一出车管所门,就有人凑上前递宣传单,“小姑娘自考的?来我们驾校,一比一复刻真实考场,提供考场同款教练车,包过!”看了眼宋辞音,又补充了一句,“可以给你约女教练,绝不凶人。” “谢谢,不用了。”宋辞音婉言谢绝。宣传单还是塞到了她手上。 她在阴凉处低头给谢诣发信息。 【宋辞音:万事俱备,只欠教练。】 谢诣没回消息,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报好名了?” “嗯,刚报好。” 视线落在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上,宋辞音慢悠悠说:“我刚刚拒绝了一个拥有a1驾照,驾驶经验丰富且情绪稳定的教练。还有全真模拟考场和车。现在有点后悔……你说的教练,应该不会比这个差吧?” 谢诣很轻地笑了一声,“其它都有,驾照级别可能不及,他会尽量从别的地方弥补的。” “好哦,我拭目以待。” 挂了电话,宋辞音上车回家。 家里等待她的除了阿姨切好的水果,还有另一个巨大的包裹,连同包裹的主人一起,端坐在沙发上。 “清衍,这是?”陈慧芳对这个肉眼可见分量十足的箱子好奇无比,可惜柏清衍没有拆开的意图,她也只能旁敲侧击。 柏清衍收回看向门口的视线,说:“给音音准备了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省得她放假觉得无聊。” “给音音准备的啊?”陈慧芳会心一笑,心里不由得更好奇了,柏家家大业大,随随便便出手的东西在外头都是稀世珍宝。 柏清衍特意送上门,还是让宋辞音打发时间的…… 难道是什么专门供人赏玩的玉器文玩?还是古籍孤本? 目光流连了几圈,陈慧芳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小丫头正觉得无聊,今天去报考驾照了。要我说,何必呢?现在这个天学车,人都要晒黑一圈。而且咱们这样的人家,出行都有司机,哪里有这个必要……” 她话未说完,柏清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轻快,“音音,你回来了?” “柏老师?”宋辞音抬眸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课都上完了怎么还叫老师,多生分?”陈慧芳插话,“叫清衍哥。” 宋辞音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大伯母,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叫老师是为了表达我的尊重。” “嗯。”柏清衍立刻应了。这声“老师”,来得殊为不易。 “我准备了些东西,你假期或许用得上。” 柏清衍指了指身边的纸箱。 又有包裹? 宋辞音眉尖动了一下。 柏清衍自己都应了,陈慧芳哪还敢提意见,压下心中的不快,她送上剪刀,“对对,这是清衍怕你放假无聊特地送来的,快打开看看。” 宋辞音接过剪刀,拆开包裹。 陈慧芳满怀期待地凑过去观望,然后就愣住了,眼睛里失去了光。 ——是整整一箱子码得整整齐齐的书。 《简明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初级经济学》《会计学——企业决策的基础》《商务英语》…… 陈慧芳:“……” 宋辞音眼睛瞬间就亮了,箱子里的每一本书,都是她感兴趣的。 “这些都是京大大一大二的大类专业必修课教材。”柏清衍口吻平淡,“我想你大概对学什么专业早已经有了决断,它们或许用得上。就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 “每一本我都很需要。”宋辞音双眸晶亮,“谢谢柏老师。” 柏清衍将她不加掩饰的欢喜收入眼底,眉眼间也不自觉蓄满了笑意。 “那就好。”柏清衍说。 过年时的一次宴席,他无意间从梁秋池那里试探出宋辞音不打算学数学,也不打算学计算机。 柏清衍很快综合起了各项信息——她很注重提高数学和英语,房间里总是散落着各式各样、名目繁多的书,但他记得,出现书名频率最高的词汇是经济、市场。 柏清衍猜测,宋辞音想学的是商科。 而京大,恰好拥有全国最好的管理学院。 “要把这些书放到你的书架上吗?”柏清衍问。 宋辞音恋恋不舍地放下《初级经济学》,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嗯嗯。” 陈慧芳正要招呼佣人来帮忙搬书,柏清衍已然搬起了箱子,“走吧。” 指骨因用力泛着白,小臂青筋凸显,透出与他冷白色肌肤截然不同的力量感。 时代果然变了。以前人爱说文弱书生,现在身体不好的,哪有力气搞学术。 宋辞音收敛目光,上前一步为他按电梯、开门。 书按照她想阅读的顺序一一归置到书架上。 柏清衍在她身后看着,突然出声,“你想去京大的管理学院?” 他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宋辞音动作一顿,继而大大方方点头承认,“是的。” “太好了。”柏清衍弯唇笑了下,“这次我可以放心这几本书不会像《资本论》一样束之高阁了。它们都是管理学院的必修课。” “我看了《资本论》,”宋辞音对束之高阁的说法不太满意,“只不过看的是中文版。主要是我不会法语呀。柏老师送的那本书又那么珍贵,我的房间没有很好的存储条件,就放在家里的藏书室了,那里有控温控湿系统,对书更好。” 她说得有理有据,仿佛对他的礼物无比珍视。 柏清衍沉默了数秒,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直接告诉我。” “柏老师。”宋辞音很平静地指出事实,“事实上,在你送出那本书时,我就明确表示过拒绝。” 男人的记忆总是自带滤镜,会美化曾经的行为。 但不巧的是,宋辞音记得分明。 第177章 只待扬帆 柏清衍沉默得更久了。 久到宋辞音隐约有一点后悔,或许不必说得那么直白。 毕竟他这回送的书的确很合她的心意。 “抱歉。”柏清衍顿了下,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微妙的生涩。他说得很慢,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长久以来,我并不太会给人送礼物……柏家送礼一贯都由助理按照以前的惯例拟好单子,没有人拒绝过。我也,不擅长被拒绝。” 他不需要考虑对方的喜好,只需要价值相当即可。每一份礼物都会送到该送到的地方。 柏清衍从不在乎那些人对礼物的看法。 喜欢或者厌弃都无关紧要。 直到最近这大半年,他才开始精挑细选每一份礼物,期盼那个收到礼物的人,会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 对一个日常工作需要逻辑通顺才能进行下去的人来说,柏清衍方才说的话可以说是充满了bug。 但宋辞音听懂了。 无非就是他久居高位,送出去的东西猛然间被人拒绝了,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 于是近乎本能的,以势压人,强迫对方收下。 很恶劣的习惯。 “我会学着接受,不是每一份礼物都会被喜欢。”柏清衍顿了顿,说:“而我应该做的事情,是认真挑选对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而非强迫人收下……对吗?” 问完问题后,柏清衍又陷入了沉默。 他不敢抬头去看宋辞音的神色。 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在京大兰锦酒店的那个夜晚,所有程序都在疯狂报错,无数个红框在他眼前轰炸。 他心里只有,宋辞音厌弃他的礼物,兴许也会进而厌弃……他这个人。 这个可能性,光是想象,就让他的心脏仿佛被生生剥离一般剧痛。 柏清衍陡然间意识到,原来宋辞音在他心里,竟然重要至此。早就远远超过了当初在宋家庭院里惊鸿一瞥生起的兴趣。 宋辞音被他突然的问题问愣住了。 向来只有她问柏清衍问题,这还是头一回被反问。 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纠结,可他语气里的犹豫、迷茫,和长久的沉默,竟让宋辞音仿佛看到了柏清衍完美无缺皮囊下的一点点真心。 宋辞音斟酌着,难得说了实话,“是的。没有人会喜欢被迫收下礼物。重要的不是价值,而是心意。至少,于我而言,全新的知识、有趣的难题,都比价值连城的古籍要好得多……就像今天的教材,我很喜欢。” “我知道了。”柏清衍抬眸,深深望着宋辞音,“我会努力的。” “谢谢音音。” “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这些。” 年轻的教授斜倚书桌,长睫微颤,唇畔的笑容带着些许无奈和忧伤。 宋辞音:“……” 脑子里一根莫名的弦忽然动了一下。 宋辞音情不自禁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徽州来京拜访父亲的堂兄—— “我不像音音妹妹,自小长在帝都,什么都见过、什么都通晓,这样好的墨,我连见都没见过,哪里知道怎么用?”“音音妹妹,可否教教愚兄?” 墨不就是墨吗? 再好的墨还不都是那套磨墨的法子。 更何况徽州自古出名墨,他岂会没见过好墨? 不可信。 宋辞音直觉,这一刻的柏清衍已经不再是方才那个犹疑着发问的柏清衍了。 他短暂流露出了一点脆弱,转眼间又重新全副武装,开始谋求利益最大化。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能为柏老师解惑,我很荣幸。”她眉心微蹙,“其实还有个现实原因。我虽然有点零花钱,但也不能把几百万的书当普通书店的教辅资料一样说买就买……礼物太贵的话,我还不起。” 她的钱每一分都很重要,今天还这个的孤本,明天还那个的宝石,还要不要投资了? 柏清衍抿唇笑了笑,“好,下次我一定思虑周全。以后……如果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 宋辞音毫无心理负担地点头,“好。” 抬眼看看电子钟,宋辞音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柏清衍点头,“嗯。” 下楼的时候,没有带重物,两人就直接走了楼梯。 柏清衍跟着宋辞音身后,慢慢往下走。脑子还想着方才的对话。小姑娘聪明、敏锐,还有点……记仇,可偏偏又那么心软。 他微微扬起唇角。 他会护好这点难得的心软,绝不让其他任何人发现。 放松是短暂的,学习是永恒的。 宋辞音很快再次捧起了书本,一头扎进了全新的知识海洋,偶尔放松的方式是刷刷科一练习题。作息同先前备考几乎没有差别。 连陈慧芳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收拾行李准备去看女儿时,忍不住开口,“音音啊,学习不累吗?你这才刚考完试。” “不累。”宋辞音回答,“之前的学习会有点累,因为有大量重复性的练习。现在的话,能接触到很多新知识,很有意思。” 陈慧芳:“……” 她理解不了,就像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柏清衍就送那么一堆教科书,宋辞音还天天当个宝。 别是学习学傻了?他们家可不能出个书呆子…… “你要不要跟大伯母出国玩几天?也别天天就知道学习……” 宋辞音摇摇头,“不了,大伯母,叶有仪回国了,我过两天要跟她一起出去玩。” “又跟她出去玩啊?你俩关系真不错。”陈慧芳嘀咕了两句,心里又开始发酸了。 她就盼着景歆能多交一点像叶有仪这样的朋友。 宋辞音笑笑,没有说话。 陈慧芳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宋辞音放下手机,去检查饵料状态。这次严格按照配比,发酵出的饵料明显比上次更好,闻着就让人有些微醺了。 她又去了趟仓库,新购置的海钓装备整整齐齐放在架子上。 只待扬帆出海。 第178章 你在暗示? 船只停靠在码头,开始进行第三轮检修,大副正组织安排人员。 船长陪同谢诣一起一一看过,以便随时根据他的意见再调整。 “谢总,您这次不是一个人出海吧?”船长出声询问。 谢诣最上瘾的时候,几乎不到半个月就要出海一次,每次要么是一个人,要么顶多带条狗。船长对他出海的状态再熟悉不过了,这一回明显不同以往。 “对。”谢诣微微颔首,“还有两个人一起。” “两个?”船长面露惊讶,然后小声嘀咕,“我就知道,他们纯属胡乱猜测……” “怎么?”谢诣眉峰微拢。 “没什么没什么。”船长连连摆手。 在谢诣的目光注视下,他干笑了几声,解释道:“这不是咱们这条船自出厂以来,还是头一回这么干净,跟新的一样。您还安排了在房间里放鲜花……” “他们就猜测……您是不是要在船上求婚呢?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合着连二人世界都不是,他们这可不是胡思乱想嘛。 谢诣神情微微一怔。 “求婚”两个字像石头砸进了湖心,漾起涟漪一圈又一圈。 他没有立即接话。 船长怀疑自己戳中了他的伤心事,后背汗都冒出来了。 半晌,谢诣回答:“不是。” 他轻轻叹息一声:“我还没有那个荣幸。” 船长头皮倏地麻了一片。 好嘛,还真不偏不倚扎到老板心窝子里去了。 “不过,你的想法不错,我记下了。”谢诣低声道。 船长的心瞬间就明媚了,“那是!蓝天大海多浪漫,到时候您知会一声,我们把船再好好布置一番,我保证这会是整片海上最好看的船。”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就算不布置也是海上最好看的船。 他的船就是最美的! 船长描述得太美好,谢诣情不自禁弯了下唇,很快又收敛,“还早,我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知道。” “是。”船长正色道:“我向妈祖发誓,绝不透露一星半点。” 但妈祖肯定允许他过两天仔细观察观察到底哪个是未来老板娘。 谢诣抬头,望向远方,海天一线,白鸥成为几个动点,在湛蓝色的画卷中起伏。 近来天气晴好,是出海的好日子。 一切检修完毕,谢诣下了船,走了一段距离,他回过头,举起手机,拍了张船的照片。 点开置顶聊天框,发了过去。 宋辞音回的很快,“这就是我们出海的船吗?” 谢诣敲字,“是。” 对面发来了一串星星眼的小表情。 “它真好看。” 谢诣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宋辞音正要回复,谢诣又发来了一条消息,“到我们钓鱼的地方信号会很差,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带两本书。” 宋辞音看清新消息,挑了下眉,删掉聊天框里的“都准备好了”,重新打字。 “你在暗示我带《科目一考试题库全解》吗?” 谢诣动作微顿,片刻后低低笑了一声。 身边的童特助悄悄瞄了一眼,竟从老板脸上看到一种类似无奈的情绪。 但方才的笑,又分明是愉悦的。 谢诣删删改改,发出去了消息,“你也可以提前在手机里下好离线题库。” 宋辞音:“我权衡一下。” 谢诣回完“好”后,等了一阵,对面没再回复了,大概是去权衡了。 宋辞音的确重新去收拾行李了,只不过是把还没看完的《初级经济学》也放进了行李箱。 在它的下方,一本封皮绘制了信号灯、人行横道的书早已经静静躺在那儿了。 收拾东西的间隙,手机又震了几下。 宋辞音合上行李箱,捞过手机。 是方胜宇。 他们自从加上微信后从来没有聊过天,这还是头一回收到方胜宇的消息。 【方胜宇: hello。】 【方胜宇:长假漫漫,京市无趣。有没有想法出去玩玩?】 【方胜宇:#人这一辈子,总要去一趟意大里亚##去意大里亚只有0次和无数次##独家揭秘意大里亚8个必出片打卡位置#……】 密密麻麻的链接长到被微信自动折叠了起来。 【宋辞音:?】 【方胜宇: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要不要去意大里亚玩一玩?】 【宋辞音:不觉得,暂时没有出国的打算。】 【方胜宇:泪,炸了出来.jpg】 表情包还挺有意思,宋辞音点了收藏,放下手机不打算再回复了。 意大里亚,那是穆予昭所处的地方。方胜宇邀请她去那里,打的什么主意,她还能不清楚吗? 所谓司马昭之心,不外如是。 那厢方胜宇在床上打了个滚,翻身坐起来。 他把消息从头到尾截图发给了霍云乐,没忘记把最开头的微信自带新好友打招呼信息也截了进去。 当然要一道放进去,不然不就没办法显示他跟宋辞音平时从来不聊天吗?他可不是没有边界感的人。 霍云乐收到消息,没忍住“啧”了一声。 这二货。 上来就说意大里亚,人家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意图? 最起码也该从欧洲游说起,再到欧洲游不能错过的景点——意大里亚。 可怜的昭哥,本来想给他一点惊喜,没成想…… 看向穆予昭的眼神,情不自禁就带上了同情。 “怎么了?”穆予昭皱了皱眉,“德国人终于把你逼疯了?表情这么恶心。” 霍云乐:“……” “没有的事。”霍云乐笑了笑,“是刚才老方在跟我说他要来这边,咱们三个聚一聚,几个月没见了都。” “他出发了吗?”穆予昭问。 “还没呢。正在准备。” “那让他不急着动身。”穆予昭说:“我打算22号回国。你跟我一起。我们国内先聚。” “22号?为什么?” “23号出分。”穆予昭屈起手指敲击扶手,“我要回去,见证她的喜讯。” 第179章 托了谁的福 上一回宋辞音同叶有仪及其家长一道跨年,带回来了几条钓的鱼。 王阿姨整了一桌全鱼宴,宋辞音至今念念不忘。 这回是去钓海鱼,她也没忘记嘱咐王阿姨,提前做好准备。 “好好好,我这几天就研究新菜谱。”王阿姨笑着应允。 宋长明得知他们要去海钓,艳羡不已,“叶有仪带了家长,你要不要也带一个?” 宋辞音笑眯眯摇头:“不要。” 宋长明:“……fine。” 他们这次去的港口开车要四个多小时,周六出发,周日回。宋辞音正好周一去考科一,时间掐得刚刚好。 听完宋辞音的安排,谢诣问,“一点也不给自己留休息的时间吗?” “没有啊。”宋辞音理所当然道:“我们这趟行程不就是休息?” 谢诣失笑,“嗯。” “我这次严格按照配比做了鱼饵,待会儿你可以检查一下。”宋辞音兴致勃勃地分享,“我试验过了,雀翎湖的鱼很喜欢,金枪鱼一定也喜欢。” “可是,那不是钓金枪鱼用的鱼饵。” 宋辞音:“?” “钓金枪鱼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活饵放钓,用的饵料是活鱿鱼,一般我们会在海上就地取材,这种钓法对水流有一定要求。另一种是电绞钓底,需要用沙丁鱼、南极虾或其他鱼肉大量投放……” 谢诣讲到这些钓鱼知识时的语调不疾不徐,听起来很舒服,没有一点说教的意味。宋辞音听得入神,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眉心微微蹙起,不大高兴地说:“那你为什么给我用不到的方子?” 前方遇见红灯,谢诣踩下刹车,等车停稳,他偏头看向宋辞音。 “因为那是预习课。” “海鱼不太喜欢,但野钓常见的鲫鱼、鲤鱼还有鲢鳙都很喜欢。” 宋辞音瞳孔微微放大。 野钓。 他们是有过约定,在大首山。 谢诣告诉她,山上有一处他发现的好钓点,野湖边还有一棵大桑树。 可惜桑葚成熟的时节她太忙了,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分给休闲娱乐。 红灯转绿。宋辞音“哦”了一声,“我预习得很好,这次一定能得高分。” 这一段路是出城主干道,四周车水马龙,不停歇的嘈杂中,宋辞音听见身侧人喉间带着低笑的“嗯”,还有—— “我很期待。” 谢诣开的还是跨年那辆车,宋辞音尝试着打开了扶手箱,果然在里头发现了不少小零食。 挑了几个看起来不错的尝了尝,又跟谢诣漫无边际地聊了几句,宋辞音掩唇打了个哈欠。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困了去后座睡一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宋辞音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夜里更容易钓上鱼,你需要充足的体力。” 谢诣成功说服了她。在允许停车路段,宋辞音从副驾驶转移到了后座。 后座摆了两个抱枕,还有一块看起来就足够柔软的毛毯。 宋辞音抖开才发现毛毯上绣了巨大一只阿拉斯加,栩栩如生,她眼眸弯出笑弧,“我还以为你没带乌云。” 谢诣没回头看,答道:“是乌云一岁生日时特意定做的,还有一块小一点的,直到现在它睡觉还要咬着那块毯子。” 原来是乌云严选。 宋辞音摸了摸,毛毯温软,盖上时怕是会像睡在乌云怀里。 上次她就发现这辆车的后座十分宽敞,睡下她绰绰有余。立起一只枕头,头枕着一只,披上毛毯,睡意如潮水慢慢上涌,失去意识前,宋辞音叮嘱谢诣,“如果你累了,也要及时休息。” 谢诣很轻地“嗯”了一声。 车抵达港口前的最后一个服务区,谢诣缓缓停下车。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头。 车后座并不如床平坦,往里微微凹陷,她侧身缩在毛毯里,脸颊泛着熟睡的红晕,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暗影。她的呼吸声轻微,谢诣透过毯子上绒毛的细微拂动,才放下心。 克制地看了最后一眼,谢诣收回目光,视线扫过某个按钮。 他没有告诉她,这辆车的前后座位是安装了隔板的。 保持着椅背直立的状态,谢诣休息了一刻钟,再睁开眼,眼神清明如初。 车又行驶了二十分钟,路两旁已经能看见大海,谢诣打开音响,轻柔的音乐在车内响起,是海浪拍动沙滩和间或的鸥鸣。 宋辞音睁开双眼,迷糊了几秒,逐渐恢复清醒,“到海边了?” “对。看看窗外。” 宋辞音抱着毛毯坐起身,车窗外,蓝色海洋在眼前铺陈,她打开车窗,独属于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海风卷乱发丝也毫不在意,她贪婪地嗅了一口大海的味道。 叶有仪又是先到的,她直冲过来,把宋辞音一把按进怀里,“音音,我想死你了!” 身材高挑的少女活像只无尾熊抱着树,挂在宋辞音身上,大吐苦水,“国外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我怀疑我的导师把撒旦纹在了背后。”…… 宋辞音摸摸她的头,“师夷长技以制夷。” “好!”叶有仪点头,“我之后请大师在我手心画一道降魔符。” 宋辞音:“?” 一行人停下车后,又沿着码头走了一阵,到达船边。 此时阳光正烈,宋辞音微微眯起眼睛,仰头看船。 白色的船身,洁净美丽,宛如孕育维纳斯的那片贝壳,比谢诣拍的照片还要好看,也比宋辞音想象得还大,至少能容下数百人。 船长立在船边迎接客人,眼神不着痕迹地观察。 叶有仪也同样惊叹于大船的美丽,“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船,岳秋英的那个简直像丑小鸭嘛。”她扭头问谢诣,“小舅舅,这就是洛神号吗?” 谢诣微微颔首。 宋辞音眸光微动,叶有仪竟然没见过这艘船? 船长精神一凛,找到了! 老板娘就是她! 感受到异常的注视,宋辞音抬眸看到了船长。船长朝她露出热情的笑容,身材健壮高大,皮肤黝黑,一口白牙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 宋辞音顿了顿,对他点了下头。 “我还是第一次上洛神号呢。”叶有仪靠在船头的防护栏,意味深长道:“也不知道是托了谁的福……” 宋辞音眨眨眼,“当然是正在开船的谢总。” “你说是就是咯~” 第180章 全船的希望 下午的太阳太大,叶有仪在甲板上没待一会儿就拉着宋辞音回了室内。 她也是第一次上这条船,兴致勃勃地探索。 一层有几级台阶直通大海,叶有仪表示待会儿她要下去潜水。旁边架着钓台,这里就是钓鱼的地方。 房间都在二层,她们挨个看过去,叶有仪敲定了两个带了海景阳台的房间归属。 “你一间我一间。小舅舅经常来,早就住惯了,肯定会让让我们的。” “等等。”宋辞音突然出声,“那是不是你的行李箱。” 叶有意顺着她手指的地方走了几步,确认了的确是自己的箱子。 又换了另一间海景房,她们发现宋辞音的箱子同样好好地放在了行李架上。 叶有仪笑出声,“我就说,小舅舅肯定会让让我们的。” 阳台门大开,海风与白纱帘缠绵,桌上玻璃花瓶里几支马蹄莲把大海衬成了蓝色画布。 宽阔的大床上,毛巾叠成了交颈天鹅的造型。 宋辞音稍稍抿了下唇。 众所周知,天鹅是忠贞之鸟。 叶有仪不清楚这些,她只是惊讶于船上过分细致的布置,“小舅舅每次出海都这么讲究吗?” “不,不会。”叶有仪很快反驳了方才的假设,“依照小舅舅的风格,他打个地铺在甲板上睡可能性更大。” 宋辞音目光从床铺上的天鹅移动到白色马蹄莲上,心中对叶有仪的第二个猜测给予了肯定。 根据历史经验进行了推测后,叶有仪又开始了严谨的求证环节。 她行动力一向很高,出门就拦住了船上的工作人员,“房间的花很好看,都是你们准备的?” 工作人员回答:“是谢总的安排。” “他每次出海都要这样?” “这是头一回。”工作人员没有隐瞒,“洛神号第一次有客人到访,谢总非常重视。每一样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 叶有仪神色顿时微妙起来,问:“天鹅也是他安排的?” “那个是我叠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前在丽*卡尔顿工作,有专门学过。” 宋辞音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分不清心中上浮的情绪是失落还是安心。 “你手真巧。”叶有仪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等会儿能给我的房间叠个兔子吗?”她指了指隔壁的房间,“那间。” “好的,我还会叠大象、孔雀……”工作人员如数家珍。 “那我换成孔雀。” “好的。” 叶有仪道过谢,又继续参观。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她们方才出来的房间。依稀记得这间原先她叠的就是孔雀,谢总问了她会叠的造型后,又让她换成了天鹅呢。 二楼除了主客厅、餐厅还配备了完善的休闲娱乐设备,私人影院、ktv、游戏机等等应有尽有,还有个健身房。 观察了一番,宋辞音发现,只有健身房有使用痕迹。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叶有仪忍不住打起了算盘,计划着要磨一磨小舅舅,把船借走玩一玩。 “不开party简直是对这条船的严重浪费!我看甲板就很适合岳秋英来补一补色。”叶有仪笑出声,“她这几个月忙学习,没空晒太阳,皮肤都白回去了。难过得连妆都不乐意画。” 原来岳秋英那一身健康又充满活力的小麦色肌肤是靠定期晒日光浴维持的。 宋辞音眸中染上几分笑意。 这是她很喜欢这里的一点,每个女孩子都有追求自己眼中美的权利和自由,而非统一被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腰肢等等评判标准桎梏,仿佛没有这些,大盛的疆土再大,也难觅如意夫婿。 一圈逛完,叶有仪回房间与孔雀抵足同眠。 宋辞音登上主甲板船头。 船逐渐抵达深海,海水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深沉,长久地注视着,会恍惚间产生一种意识被吞噬的错觉。 宋辞音慢慢收回视线,按了按太阳穴,好像不是错觉,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晕。 “别在船头待太久,容易晕船。” 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谢诣伸出手,“小心。” 宋辞音晃了晃脑袋,扶了下他的胳膊,从台阶上跳下来。 往里走了几步,果然好多了。 “你不开船了?” “差不多到地方了。”谢诣递过来梅干,“这一片海域资源丰富,经常有金枪鱼出没。” 梅干酸得宋辞音不由自主脸皱成一团,意识倒是重新回归身体。 “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也是这样,忍不住看得入神,差点栽进海里……” 谢诣垂眸看着她的脸,除了刚入口时没管理好表情,后续都在努力控制,可惜酸度实在过高,每咀嚼一次,眉心就忍不住皱一下。 他把一切尽收眼底,指腹不自觉地用力摩挲了下。 喉结上下滚动。 想捏一捏她的脸。 宋辞音咽下梅干,浅浅呼出一口气,问:“然后呢?” “然后被巡船的大副拉了回来,送了我梅干。”谢诣说:“这是他夫人腌制的,解晕船效果极佳。” 因此他特意找人要了些,以备她晕船。 宋辞音点头,“是一剂良方,药到病除。” 看到老师,宋辞音的求知欲就上来了。 “谢老师,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教具是不是需要提前准备,比如鱿鱼什么的?” “别急。”谢诣唇角溢出笑意。 “海上的渔民里流传着一句话——‘神仙难钓午时鱼’。11点至下午3点左右,大多数海鱼都会停止觅食。大概到4点后,真鲷、黑鲷等中小型海鱼才会逐渐开始觅食。” 谢诣娓娓道来:“而你最感兴趣的大型鱼类通常会在夜间觅食,高峰期集中在晚上10点至凌晨2点。” “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休息,等待夜幕降临。” “我在车上已经睡得很好了。”宋辞音在车上意外睡得很好,此刻没有一点困意,她仰头望着谢诣,“倒是谢老师应该休息一下了。” 又是开车又是开船的,他是超人吗? “我不累。” “不行。”宋辞音严肃道:“你得休息。” 她叹了口气,“虽然我一心想钓几百斤的石斑、金枪鱼,但也有自知之明……凭我现在的技术和体力,基本没有希望。” “所以——”宋辞音上前一步,靠得离谢诣更近了些,笑容清浅中带着一丝狡黠,“我们夜宵吃什么,可就全指望谢老师了。” 第181章 你可以 谢诣对睡眠的需求不高,通常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就足够。 病情最严重时,常常彻夜难眠,第二天依然一切如常。实在累极了,小睡15分钟就能维持精力充沛,继续完成高强度工作。 他这会儿并没有睡意,开车和开船这一点强度,实在算不上什么。 但他还是回了房间,就当是让她安心。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船在大海上顺着波浪飘摇,一点轻微的摇晃让人仿佛躺在巨型摇篮上。 船上的隔音做得很好,谢诣的耳边分明没有任何声音,却好像还是听到了动静,是细碎的、轻柔的女声。 ——“你得休息。” 他们此刻在同一条船上,宋辞音就在他身边。 醒来,他还是可以看到她。 这一事实让谢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睡意从身体深处上涌。 阖上双眼。 没一会儿,眼皮坠落,他陷入深沉的梦境。 两个同伴都休息了,宋辞音依旧在甲板,近乎贪婪地看着大海。 这一片海域很美,且生机勃勃,海水呈现半透明的深蓝色,低头偶尔有鱼群掠过,仰头有海鸟盘旋。 海与天有时也会联系起来,海鸟会一头扎进海水捕鱼,也有鱼类冷不丁跃出水面将海鸟拖下水。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余晖染红了地平线,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温柔的橙红色中,美得几乎叫人忘了呼吸。 四周只有不停的水声,和鸥鸟鸣叫。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全世界好像只余自己孤身一人。 是无边壮丽的美,同时却也是无边的孤寂。 宋辞音的瞳孔也被染成了红色,半晌,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忽然想,谢诣独自看过多少次海上日落? 那些独来独往的日子,在没有一个人知晓他过往的世界里,他会不会偶尔心生怀疑,大盛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心尖蓦地颤了一下。 宋辞音皱了皱眉,她为什么好好地欣赏落日却突然想起谢诣? 她没有想出答案。 傍晚时分,叶有仪和谢诣先后醒来,谢诣是后的那个。 叶有仪去水下潜了一圈,录下许多好看的视频给宋辞音分享,听到动静抬起头。 “小舅舅,你终于醒了?”叶有仪说:“就等你吃饭了,我快饿死了。” 谢诣慢慢点了头,按了按眉心,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白天睡这么久。 宋辞音放下录像机,朝他看去,凤眼懒懒地垂着,比平时少了许多凌厉,神情怔忪,反应难得看起来有些迟钝。 一看就是睡懵了。 船员们随手下了一网,捞了些龙虾、螃蟹和鲱鱼作食材。船上的厨师做了丰盛的晚餐。 大家都吃了不少,为晚上钓鱼储备充分的体力。 “虽然厨师的手艺不错,但我还是觉得小舅舅天下第一。小舅舅,我晚上能吃你做的夜宵吗?”叶有仪问。 谢诣处理手上的鱼饵,头也没抬,“你钓上什么就吃什么?” “……我上次跟岳秋英他们出海玩,钓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有。” “我的船不许不劳而获。” 叶有仪:“……” 她扯了扯宋辞音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你看看他! 宋辞音摊手,以示爱莫能助。 直到开始钓鱼,宋辞音才发现叶有仪的两个小时水分有多大。她消停不到十分钟就要起来晃一圈,东摸摸西摸摸。 “音音,你这次带书了吗?我好无聊啊——” “带了。”宋辞音回答,“在包里,你自己拿。” 谢诣稍微分了点神,注意起旁边的动静。 叶有仪兴冲冲地打开宋辞音的包,沉默了两秒,随即发出一声哀嚎,“你带的都是什么东西???” “《初级经济学》就算了,请问《科目一考试题库全解》是什么?” 谢诣动作一顿,鱼竿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宋辞音口吻平淡,“我下周一考科一,正好在船上看一看。” “你可以用手机刷题嘛。”叶有仪翻了翻,“现在谁还用书啊?” “我习惯看书。” “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叶有仪看看宋辞音,又看看谢诣,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啊?” “那我应该把书给谁?” “给我。”宋辞音伸出一只手,“他又不用考驾照。” “哦哦,对。” 可选择余地实在太少,叶有仪只好研究起了经济学,没几分钟睡意就疯狂上涌袭来,手上的鱼竿什么时候松了都没发现。 “啪嗒”一声,她短暂清醒了一瞬,提前结束了钓鱼之旅,回房间睡觉去了。 甲板上重归安宁,只有纸张偶尔翻动的声音。 谢诣钓上第一条石斑时,开口道:“别看了,对眼睛不好。” “可我还没有复习完。” 谢诣抛下鱼钩,唇角微勾,“不专心的话会错过大鱼。” 话音刚落,宋辞音只觉鱼竿一沉。 她立刻丢下书,“有鱼上钩了。” 手下的拉力异常大,鱼竿都被拉弯了,是条大鱼。 宋辞音紧握鱼竿,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冷静地放松线轮,鱼线飞快放出去二十多米。 手上的力道减轻了些,大鱼不再全力挣扎,而是选择绕船游来游去,以伺机逃跑。 他们这次就是冲着钓大鱼来的,准备的鱼钩很大,咬中的鱼很难挣脱。 到了这个阶段,只要不用力拉线,慢慢放长线遛鱼,鱼线不断,就有很大的概率能把鱼拉上船。 宋辞音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愈发沉着地收线放线,与大鱼周旋,额间渐渐冒出一层细汗,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谢诣一直沉默看着,没有出声打扰她,见她逐渐掌握了节奏,才出声:“我看到了鱼鳍,是蓝鳍金枪鱼。至少有七十斤。” 这个重量不大也不小。 宋辞音眼眸晶亮,“快有大半个我了。” “是,但你可以。” 谢诣笃定道。 第182章 我也在 听到谢诣的话,宋辞音缓缓呼出一口气,手上更稳了。 她也觉得自己可以。 双眸专注盯着水面,鱼在水中挣扎,宋辞音看到了大鱼暗色的鳍,与夜色融为一体。还有深蓝色的背部,鱼鳞折射出紫色或绿色的虹彩。 是一条标志的蓝鳍金枪鱼。 宋辞音的力气不大,因此每一分都用得精细,她回忆着看过的钓鱼指导手册——鱼奋力挣扎时要放松钓线遛鱼,当鱼没有力气时就要抓住机会用力将鱼往船边拉。 几个回合下来,她动作愈发熟练,鱼的力气逐渐减弱,离船舷也越来越近。 一旁的谢诣眉头微松。 “你快出师了。” “嘘。”宋辞音带着些微喘息,“行百里者半九十。禁止半路开香槟。” 谢诣应好,拿过铁钩,以备随时吊起鱼,“再遛一会儿,更保险。” “嗯。” 越是接近成功,越是要更加谨慎。 额前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侧脸滑落,偏生有一滴换了方向,滚到了眉心,牵起一阵难耐的痒意。 宋辞音不敢分出一只手,一旦卸力,她的鱼竿恐怕就要被鱼拽进海里。 “谢诣,”宋辞音抿唇,“能不能帮我擦一下汗?” 谢诣呼吸短暂停滞了一瞬。 “……好。” 手帕轻轻拂过宋辞音额前,眉心,下巴……指腹温热的力度透过丝绸传到脸上,清淡的木质香气萦绕在鼻尖。 和谢诣身上的一模一样。 长睫颤了一下,宋辞音微微仰起头,让谢诣动作更方便些。 “谢谢。” 谢诣悄无声息收起手帕,手在口袋中攥紧了一瞬而后松开。 又坚持了一刻钟,蓝鳍金枪鱼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被拖着带向船边。 “要钓上来了!” 下一秒,谢诣眼疾手快,将铁钩扔了下去,死死勾住鱼身。疼痛让鱼垂死挣扎,但一挣扎,铁钩便扎得更深。 鱼被拖到甲板上的瞬间,宋辞音手上霎时间失去所有力气,鱼竿顺势落到了地上。 她手抖得厉害,眼睛却亮得出奇,仿佛漫天星河尽数落进她的眼眸,顾不上看鱼,直直地望着谢诣,“谢诣,我钓上来了。” “嗯,你成功了。”谢诣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很棒。” 她眸光清澈,朝谢诣弯了弯眼睛,“名师出高徒。” 微微扬起下巴,“以及,我是不是荣获了今晚的夜宵资格?” 方才钓起的金枪鱼躺在甲板上,圆鼓鼓的,肉眼可见的扎实。 “当然。” 话是放出去了,金枪鱼却不是马上就能吃的。 金枪鱼必须在活着时放血排酸。 如果不放血,鱼死后,肉会变得又腥又苦,食用价值大大降低。 宋辞音也是后来读书才知道,并非所有的鱼都是钓上后立刻食用最为鲜美。 金枪鱼在排酸过程中,鱼肉会出现微微的自溶现象,经过2-3天的排酸,新鲜鱼肉才能达到最美味的状态。 所以当初在那栋小别墅里,她尝到的谢诣送来的鱼,已经是最好的金枪鱼肉。 “地磅拿来了,要称一下吗?”谢诣问。 宋辞音毫不犹豫,“要!” 地磅很快显出了读数。 七十三斤。 和谢诣的预估相差无几。 “要不要拍照。”谢诣又问。 答案显而易见。 谢诣举起手机找角度,船长经验丰富,在一旁指导他,放大到多少倍才能显得鱼最大。 成片效果很不错,把七十斤的鱼拍出了一百斤的气势,宋辞音心满意足。 洛神号上的船工对处理流程已经很熟悉,利落地放血,然后把鱼拖去冷藏。 谢诣先前钓上来的各色海鱼和虾都送去了厨房,厨师一刻不停地处理食材。 这会儿一声招呼,立刻就送来了新鲜出炉的食物,和一个卡式炉,上面煮着鲜香扑鼻的海鲜汤。 直线若鲹的肉质紧实,脂肪含量少,厨师切了一盘鱼生。石斑鱼肉质绝佳,蒸炸煎煮俱佳,这次用了红烧的法子。 海上夜间温度偏低,宋辞音先喝了碗海鲜汤,暖暖的汤滑入肺腑,整个人瞬间温暖起来,浑身的疲惫尽数消去。满心满脑只剩下,鱼肉嫩滑,鱼汤鲜甜。 谢诣往汤里下了厨师手擀的乌冬面,碳水与海鲜,堪称绝配。 吃饱喝足后,宋辞音就窝在椅子里,不再动了。 甲板灯光明亮,海风卷着她的发丝在脸上投下几缕光影。 “不钓了?” “不了。”宋辞音懒懒道:“学会知足。” 其实也是没力气了。 谢诣看出来了她的疲倦,“回去休息吧。” 宋辞音摇摇头,“待会儿。让我再观摩学习一下。” “嗯。” 夜间的大海一片安静,船上灯光只能照亮周围一隅,更远处是彻底的黑暗。兴许是有两个人的缘故,竟不觉得可怕、或是寂寥。 “我曾经在这一片海域见过鲸。”谢诣淡声道:“在我刚来这里不久。” “什么样的鲸?”宋辞音偏头望向他的侧脸。 “是一只座头鲸。”谢诣说:“它有一对巨大的胸鳍,就像翅膀。我第一次看到它跃出水面时,以为是《庄子》里的鲲化而为鸟。” “那一定很震撼。”宋辞音轻轻感叹。 “是。它大得不像现实中存在的生物。” 在那一瞬间,谢诣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界限,鲸歌清澈纯净,巨大而美丽的海洋生物宛如使者,接引他去往另一个世界。 他闭上双眼,希冀醒来会再与她身处同一片天空下。 稍稍出神间,谢诣听见宋辞音微颤的声音。 “谢诣,我好像看到了鲸。” 不远处,巨型生物跃出海面,扑天盖日,双翼张开,如同飞翔。 宋辞音屏住了呼吸,拉着谢诣到围栏边观望。 谢诣定定看了数秒,“那不是鲸。是蝠鲼。” “蝠鲼?魔鬼鱼?” “对。” 宋辞音扶着栏杆,身体朝前倾,想看得更清楚些。 它又一次跃起,宋辞音看清楚了,这条鱼虽然同样身躯庞大,但身体扁平,头前有两个突出的头鳍,就像“魔鬼”的尖角。 是魔鬼鱼无疑。 宋辞音失落叹气,“它为什么也会跃出海面?” “它在求偶。” 第183章 吾心悦之 宋辞音神色微怔。 谢诣目光转向不断跃起的蝠鲼,“在繁殖季,蝠鲼会跃出水面,展示健壮的身躯,以吸引伴侣。” 它如同子弹一般飞出水面,在空中滑翔数米后又落回海里。 落水时没什么技巧,重重地摔进水里,溅起的水声非常响亮, 宋辞音摸了摸耳垂,“从这个声音来看,它应该挺健壮的。” 谢诣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笑一声。 蝠鲼像一张巨大的毛毯,尾细长如鞭,和宋辞音刻板印象中鱼类模样大相径庭。 只看外表,倒是无愧于“魔鬼鱼”称号。 然而它的性格温和,安静沉稳,甚至还有些害羞。 那只蝠鲼几个滑翔就靠近了船,它潜进水底,冷不防地又一次猛地跃出。 这一次,它跃起的离船极近。 宋辞音瞳孔放大,下意识想后退,身后,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 手掌炽热,夏季单薄的衣衫完全无法阻隔温度。 蝠鲼身体笨重,平着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连带着船一同摇晃起来。 宋辞音被带着后退,重重撞进谢诣怀里,一只手护住她的脸,海水尽数洒到那只手上,偶有几滴突破保护,落到她的后颈处。 海水冰凉,谢诣的怀抱却是滚烫的。 冰与火交织,宋辞音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脑海里霎时间浮现的念头是,谢诣的健身房没有白去。 水花声渐渐平息,宋辞音抬手,握住挡在眼前的那只手。他的手比宋辞音的大了许多,宋辞音只能握住几根手指,移开时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从谢诣的手掌后露出脸,她没有松手,仍旧看着蝠鲼。 此刻,她整个人陷在谢诣的怀里,头抵着他的胸膛,谢诣的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被她握在掌心。 噗通、噗通…… 如果谢诣没有什么心脏方面的疾病,那此刻他的心率毫无疑问在昭示一个事实—— 他很紧张。 那只蝠鲼大概是族群中的年轻人,保留着天真活泼的习性,和海上的人类开了个玩笑,又滑翔着离开。 宋辞音收回视线,仰头望着谢诣,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平静道—— “它走了。” 同一时刻,她松开了手。 谢诣额发被海水沾湿了些许,柔软地垂下来,眼眸像被水浸润过,更显得深邃。 他轻轻“嗯”了一声,喉结随着震动上下剧烈滚动,随即松开手,后退半步。 “观鱼当心,别离栏杆太近。” 宋辞音点点头,将几缕微微湿润的发丝别至脑后。 “我有点困了,想回去休息。” 谢诣垂下眼帘,遮掩了眸中万千情绪,“好。” 宋辞音快步回了房间。 房间没有开灯,月亮却不知何时从厚重的云层间出来了,月光在窗前洒下一片清辉。 宋辞音走到阳台前,皎洁的月光滑过海面,像滑过银色的缎子,海浪涌动,月光也一同荡漾。 明明是宁静至极的景色,她的心绪却一刻不停地翻涌。 开悟不过一瞬间的事。 看到落日会想到谢诣,看到明月亦会想到谢诣,哪怕是那本再普通不过的书,每一次翻开,想到的也是谢诣…… 纱帘缠住过往的海风。 宋辞音眼眸清明。 原来是她心悦谢诣。 那谢诣呢? 临睡前,宋辞音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每天问问叶有仪,谢诣有没有什么心疾。 她关上了阳台门,却未曾拉上窗帘,在一片清辉中沉沉睡去。 甲板上,谢诣安静站了许久,才躬身捡起丢在地上的鱼竿。 手再次握到实物,他用力闭了闭眼睛。 少女腰肢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柔软、纤细,好像稍一施力,就会融化在他的怀里。 几分钟后,谢诣向海里抛出鱼钩。 不多时,鱼竿猛地一坠,他眸光凛然,紧握鱼竿。 从水下的力气判断,这条鱼的重量不会低于两百斤。 鱼线飞速放长,像这样的大鱼,需要慢慢搏斗到它彻底失去力气。 足足溜了一个多小时,鱼方才放弃挣扎。 值夜的大副过来帮忙,看到船边的鱼时,他面露惊叹。 “这是翻车鱼?不、不对——”船头的灯光照亮了鱼身,浅玫瑰红,身上遍布银色斑点,如同夜空的星子。 “是月亮鱼。”谢诣道。 月亮鱼体薄而圆润,像一轮满月。 “太难得了。”在海上漂了大半辈子的大副感慨,“我都记不清上次看人钓到月亮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您下船后记得买张彩票。我听说捕到月亮鱼可以带来好运。” 月亮鱼喜独来独往,不成群结队,十分罕见,捕到的概率非常低。难度比彩票中奖都要高,故而又被称为“彩票鱼”。 谢诣眸光柔和。 是,今天十分幸运。 - 隔天得知他们昨天在海上夜钓的收获后,叶有仪发出了悲鸣—— “什么???蓝鳍金枪鱼?!七十斤!” 谢诣钓上两百斤的月亮鱼带来的震撼远不及宋辞音的七十斤金枪鱼。 叶有仪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宋辞音的胳膊,“你这个手劲真可以啊……” 谢诣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宋辞音收回胳膊,比划了一个健美先生的姿势,“我练过的。” 她未曾见过月亮鱼,特地跑去冷库边看了看。 “好漂亮的鱼。” “还很好吃。”叶有仪接话,“我之前在隔壁岛国的店里尝过。” 还是一条内外兼修的鱼。 宋辞音瞧着,感觉它更美了。 回程的船是谢诣开的。 宋辞音漫不经心地开口,“他一直这样睡得很少吗?” “是吧。”叶有仪回答:“我印象里就没怎么看过他睡觉。不管我几点睡,他都醒着,不管我几点起,他都已经起了……” 宋辞音蹙眉,“这样好像对心脏不好。” “没事。小舅舅天赋异禀,就是有这样不怎么需要睡眠的人啦,不像我一天八小时打底。”叶有仪打了个哈欠,“他经常体检的,健壮得不得了。” “对了。”叶有仪问:“你科一看得怎么样了?明天就要考试了。” “复习好了。” 早在上船前,就已经看好了。 第184章 实非君子 宋辞音来时坐的是谢诣的车,回程叶有仪坚持要宋辞音跟她一起。 “我们多久没见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宋辞音淡定地指出事实,“我们每天都在微信聊天。” “那怎么能一样呢!”叶有仪振振有词,“有些话线上说不出来的。” 她朝宋辞音飞了个wink,“而且我开车技术也很好哦,前一段路我来开,后面再让司机开,展示一下我的技术。” 宋辞音被这张神似母亲容颜的脸晃了一下,情不自禁点了头。 谢诣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叶有仪开车小心。 “放心。” 叶有仪没有说谎,她开车技术的确很不错,和谢诣如出一辙的稳。 路上,她还没忘记同宋辞音传授她的开车技巧。 “看到两点钟方向那辆车了吗?以后遇到类似的车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宋辞音抬眼看去,这条路宽敞平坦,车流量也不高,那辆车前进的速度却异常慢。 “他为什么开得这么慢?” “这就是要远离的原因了。”叶有仪分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该开得这么慢的,一定是有非常规的事情出现,司机身体不舒服、车辆故障等等都有可能。” “不过——90%的概率,他在分神接电话或玩手机。”说着,叶有仪踩了下油门,他们的车超过了前车。 宋辞音侧过脸,看见司机一只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戳手机屏幕。 “bingo。”宋辞音拍了下掌,“非常棒的推理。” “小case啦。”叶有仪扬眉,“所以像这样的不稳定因素,为了自身安全,要离他远一点。” 宋辞音点头,“受教了。” 叶有仪“师”兴大发,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宋辞音。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把肚子里的最后一滴墨水都榨干了,才转移到后座。 喝下一整瓶水,叶有仪躺着缓了缓,又重新找回了状态。她一抬手,车上的隔板降下来,隔绝了前后座。 宋辞音眉梢动了一下,“这是单向玻璃吗?” “是。防弹、隔音、单向玻璃,我们家车的标配。” 标配? 那谢诣的车上也有吗? 他可没跟她说。 她就这么毫无仪态可言地窝在他的车后座睡了一觉。 他真是、真是…… 宋辞音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勉强找出个评语。 实非君子。 叶有仪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出神,伸手在宋辞音眼前晃了晃,“好啊,跟我聊天聊着就走神了是吧?心里想谁呢?” 她酸溜溜道:“是京大的美女老师?还是可可爱爱的前座女同学?” 宋辞音:“?” 她哭笑不得,“没有。”宋辞音转了话题,“还没问你,在国外读书的感觉如何?” 叶有仪哼唧了两声,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刚开始有点不适应,老师的语速太快了,有时候还有口音,很多内容听不懂,只能用录音笔录下来,回住的地方再重新整理,后面渐渐习惯了就好了……” 宋辞音点点头,安静地看着她,“一个人辛苦了。” “还好啦,我特地从家里带了个厨子过去,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比很多人都要幸福了。”叶有仪眸光一闪,“我不在的时候好像发生了很多事,穆予昭竟然回穆家的大本营了,我以为他会在国内读大学……” 宋辞音:“我也以为。” 穆予昭之前的认真学习没有做假,他的确一改原着中贯彻始终不学无术的派头,沉下心学习,进步幅度与他前两年相比,堪称惊人。 他如果一开始就打算出国读书、继承家业,本不必做到这个程度。 或许是顾惊鸿的出现带来了新的变化。 宋辞音不清楚其中内情,也并无兴致探究。 叶有仪只是随口一提,对赛博黑历史的故事也没那么关心。 她又问:“周熠呢?有没有进步?能不能上个像样的大学?” 宋辞音:“从十八考场前进到第九考场,应该可以。” 叶有仪:“方胜宇跟他谁成绩更好?” 宋辞音想了想,“第九考场的前后桌。谁前谁后每次都不同,按照这段时间的规律,高考那次应该轮到周熠前了。” 叶有仪笑得不行,半晌才停下来,“周熠应该考得是不错,前两天还扭扭捏捏地问我,拉拉队有没有单身女孩子,给他介绍介绍,他该谈恋爱了。再不谈就赶不上家里一毕业就催婚的节奏。” 像是周熠会说的话。 宋辞音摇了摇头。 “你呢?”叶有仪很自然地顺着问了出来。 “音音,你想不想谈恋爱了?” 宋辞音看着她,有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感觉。 在无数个寻常的小问题中,夹杂着真正想问的问题。 宋辞音没有直接回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她的眉心。 “下次可以直接问重点。” 叶有仪被拆穿了也不尴尬,抱着宋辞音的胳膊嘿嘿笑,“这不是怕直接问太突然了么……你说说,有没有想法?” 宋辞音挑了下眉,“如果有的话,你们拉拉队还有优质单身男青年吗?” “拉拉队是没有。”叶有仪拖长了语调,“但眼下就有一个。” 她指了指车后窗。 宋辞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黑车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车距,从港口一路跟到这里。 “不知道是有多担心我们这辆车出问题。”叶有仪吐槽。 “别人我是不了解,但我小舅舅,我可以以我的全部信托基金保证,绝对靠得住!” 叶有仪的所有信托基金。 听起来真是极具说服力。 紧接着,她从谢诣的身高体重,性格爱好,资产详情,工作现状等等说起,几乎把该说得都说尽了。 活像个有十年从业经验的媒婆。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我必须要跟你交待。”说到这时,叶有仪的语气微沉,“小舅舅他,因为先前从事的工作,留下了非常严重的心理疾病。但一直在积极治疗,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为增强可信度,叶有仪补充道:“我观察过,他以前每天要吃至少四种药,半年前减少到了两种,在我出国前一段时间,我已经没有看到他吃药了。” 她说得小心谨慎,生怕对方介意。 听到叶有仪传达出的消息,宋辞音眸光微微闪动。 这是否说明,谢诣已经好了许多? 第185章 有一把子力气 “……怎么样?入股不亏!”叶有仪做了结语。 宋辞音微微一笑,“我考虑考虑。” 叶有仪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相当标准的笑容,看不出来什么感情倾向,像一句普通的客套。 不过,按照当初她问及穆予昭的风格。 如果宋辞音无意,她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眼下没有否认就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信号。 叶有仪莞尔,“是,是要好好考虑。” 直到叶有仪的车开进雀翎苑,后方那辆黑车才拐向了不同的道路。 把人送到家门口,叶有仪依依不舍离开。 谢诣目送他们进了住宅区,掉转车头,行驶了一段,看到一间红色建筑,他停靠在路边,下了车。 福彩站的工作人员眼睛瞬亮,“欢迎光临,您要哪一种,扫码支付就行。” 谢诣微微颔首,他对彩票没什么研究,扫了一圈,拿了张印了锦鲤,通体红色的彩票。 “那边有刮刮卡,刮出来现场就能兑。”工作人员殷切地指导。 “谢谢。” 他道了谢,手上却并无动作,把彩票收进口袋,转身出了门。 工作人员:“?” 怎么有人买了彩票还能忍住不当场刮的? 海钓归来。 宋辞音带回了各式各样的鱼虾蟹。 几个佣人齐上阵终于把所有的海货都搬回家。 厨房的阿姨们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 宋长明对着宋辞音的照片发出质疑,“宝贝女儿,这是你钓的?这真是你钓的?这鱼比你都大吧?” “没有,它才七十斤。” “才——七十斤……”宋长明摇摇头,“是不是你们船上哪个高手钓的,借你拍照了?” 宋辞音懒得与他分辩,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曲起胳膊,手肘架在桌上,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 宋长明愣了愣,继而大笑出声。 扳手腕——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没玩过? 宋长明挽了挽不存在的衣袖。 “今天就让你知道,你爸爸毕竟还是你爸爸。”宋长明扭头喊:“大哥,你来当裁判!” 宋长辉停下对着海鲜们拍小视频的手,应声:“来了来了。” “三局两胜?”宋辞音问。 宋长明意气风发,“不,一局定胜负。多了我怕伤了你的手,你还要写字呢。” 宋辞音随意点头,“可以。” 三十秒后,宋长明看着自己被压倒在桌上的手,眼睛里流淌出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 宋辞音松开手,神情轻松。 便宜爹不爱运动,又要维持身材,天天啃蔬菜叶子,手上有力气就怪了。 宋长明嘴唇颤动,“三、三局两胜!” 宋辞音眉尾微微扬起,“可以。” 二十八秒后,胜利的天平再一次向宋辞音倾斜。 “五局三胜!” “可以。” 这一次时间更短,不到二十秒,宋长明就以大厦倾颓之势落败。 他还不死心,又喊出了“七局五胜。” 宋长辉都看不下去了,“去去去,菜就多练,让我来试试。” 把软成一滩烂泥的弟弟赶走,宋长辉坐在了宋辞音对面,“音音,还有劲儿吗?要不要歇会儿。” 宋辞音摇头,“不用。” 宋长辉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好,来——” 他比弟弟稍强一点,坚持了足有四十秒。 不过,宋辞音目光掠过他的双下巴。 说到底,虚胖而已。 手上再一次施加力道,她在宋长辉惊恐的眼神中,一点一点压下了他的手。 宋长辉要脸,没好意思说再来一局,颓丧地低下头。 宋辞音大赢特赢,维持着赢家的体面,与两位长辈礼貌道别,去厨房围观做饭进度。 两兄弟齐齐瘫在椅子上,哀叹青春不再。 管家在一旁围观了全程,想尽了这辈子悲伤的事才没笑出声,慢吞吞开口,“二小姐她,每天都在锻炼。天气好的日子就出门跑步,不太好的日子就在四楼健身房举举哑铃、睬踩单车……” 宋长明挣扎了两秒,在奋起锻炼和摆烂中选择了后者,掏出手机,找了列表一连串的妹妹寻求安慰。 宋长辉若有所思,也摸出了手机,找到柏清衍。 【宋长辉:清衍啊,最近工作忙不忙?别光顾着忙工作,偶尔也去锻炼锻炼,年轻人身体最重要】 真怕文文弱弱的柏教授都没宋辞音手劲大啊…… 那头,柏清衍摘下眼镜,随手拿起一旁的手机扫了一眼。 眉心微蹙。 宋长辉这是在干什么?没头没脑的。 还是宋家发生了什么事? 他试探了几句,宋长辉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交待得干干净净。 柏清衍挑了挑眉。 音音可真厉害。 他抬手,碰了碰另一只手的手腕。 少女手掌的温度仿佛还残留于此。 曾经,音音也用类似的方法告诉他,她从来不是娇弱的金丝雀。 宋长辉絮絮叨叨,又发来了录的小视频。 柏清衍点开视频,各色丰富多样的海鲜占满了整个画面。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宋辞音对着它们的样子。 大概就像小猫绕着最爱的罐头喵喵叫。 心蓦地软了,唇角无意识逸出笑容,还未形成一个完整的笑弧,宋长辉的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宋长辉:音音这两天和叶家小姐出海钓的鱼。你再不好好锻炼,我怕你以后家庭地位不保\/偷笑\/偷笑\/偷笑\/】 叶家小姐。 柏清衍目光定格在这四个字上,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宋辞音的朋友圈里,关系亲密到可以一同出游且姓叶,不作他想,必然是叶有仪。 还是出海钓鱼。 柏清衍无法不想到另一个人,他们第一次碰面时,那个人就打着教小姑娘钓鱼的名义,接近她。 谢、诣…… 办公室门敲响,助理进来汇报工作。 柏清衍面上的冷色还未收尽,助理心尖一颤,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思考最近有没有犯什么错。 “什么事?”柏清衍问。 助理敛住思绪,“您之前提的招生组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分数出来我会第一时间向您传达。另外,管理学院教授的个人履历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助理递过去厚厚一沓资料。 柏清衍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第186章 俏皮 科目一预约的时间是十点,宋辞音醒来时不过七点,尚还充裕,她照常出门锻炼。从外面跑回来,迎面撞见一身运动服的宋长明。 “爸爸早上好。”宋辞音笑眯眯打招呼。 宋长明压低嗓子,“嘘,声音小点,别把他们吵醒了。” 宋辞音不明所以,也不打算问,点了下头继续往里走,没几步,就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楼上下来,左顾右盼,做贼似的。他同样脚踩运动鞋,从宋家的另一个门小跑出去了。 宋辞音:“……?” 两兄弟出门锻炼还要背着人?偷偷卷? 她轻挑了下眉,也没多话,回房间换了衣服。 在车管所,找到对应的考试电脑,飞快勾选,提交后屏幕上立刻跳出100的字样。 宋辞音拿好身份证,走出考场。 预约软件上显示,完成规定学时后可预约科目二。 她截下科目一的成绩图,发给谢诣。 【宋辞音:有点难,好在我看书了。】 【宋辞音:那么请问教练什么时候有空?】 谢诣早就空出了行程,因而消息回得很快。 【谢诣:本周都可以。】 敲定了明天开始,宋辞音询问练习场地。 【谢诣:教练明天会上门接送。】 谢诣所言不虚,服务态度果然不错。宋辞音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宋辞音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自从决定学车后一直坐副驾驶,观摩家里司机的开车准备动作,闲暇时也会抽空在网上刷一刷别人分享的科目二科目三小技巧。 谢诣可以只凭观摩学习再加上自己练习就掌握了开车这门技能,没道理她不能。 洗漱完毕,宋辞音走出浴室,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房间角落的衣架,上面挂着女佣刚打理好的几件新衣服。 她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有自己去采购过着装配饰一类的东西,都是由专人送到家里,或是陈慧芳出门和姐妹shopping的附加品——好像有个专有名词,叫配货。 为了拿到一只稀有皮质的包包,需要买同等、或是数倍价值的其他物件。 长相奇怪的耳钉、发夹之类给了她,皮带、鞋子什么的归宋长辉,还有算不上美观的餐具茶具都堆在橱柜的角落里。 这里的生活无比充实,不若在大盛,光是琢磨衣料、样式、绣工就能花掉女子大半时间。来到这里后,宋辞音几乎很少关注衣着,上学时穿校服,寻常日子就随手拿一套女佣搭配好的衣服。 这会儿,她看着那几件衣服,忽然就有了点兴致。 明天应该穿什么? 不宜太过精致,毕竟是要开车,可若是太随意…… 明明先前和谢诣见面时,她从未考虑过此类问题。 女为悦己者容。 宋辞音此刻总算明悟。 挑好明天穿的衣服和鞋子,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 情情爱爱当真是浪费时间。 她轻叹了一声,决心明日切不可如此了。 为尽量避免高温,他们安排的学车时间很早。 宋辞音五点钟醒来,洗漱完毕后下楼用早餐。这几天她把锻炼安排到了傍晚。 六点不到,一切准备妥当,她站在门口等待,比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刻钟。 晨光熹微,宋辞音一身都是浅淡的颜色,更衬得人白得发光。轻薄的长袖衫,只露出一截洁白胜雪的手腕。上衣是略带灰调的烟粉,像夏日天空最后一缕晚霞,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 宋家二楼,一扇窗打开,露出宋长辉面带倦意的脸。 深深吸了一口早上的新鲜空气,他用力握拳。 昨天特地从小门跑出去,谁曾想跑了没几分钟就累得不行,准备去凉亭歇会却正好碰上弟弟。 好小子,竟然比他起得还早出门锻炼! 今天一定不能输! 宋长辉搓了搓脸,重振精神,一低头,看见家门口有个人。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是宋辞音。 小丫头一大早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他疑惑没多久,一辆车停在了宋家门口。 驾驶座车门打开,那人下车绕去另一侧打开车门。 宋长辉揉了揉眼睛,顿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是谢诣。 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穿了件灰衬衫,唯独衣领处有一道粉色的装饰线条,瞬间便让整个人的气场柔和了起来,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 等会儿—— 宋长辉视线立刻投向宋辞音。 情侣装??? 宋辞音看到谢诣,没有半点惊讶。 就是想到谢诣面无表情地说自己脾气好,还挺有趣。 她假意左看看右看看,问:“我的教练呢?” 谢诣指了指自己,“在这。” “请问谢教练的执教生涯里,学生通过率是多少?”宋辞音强调,“太低了可不行。” 谢诣音色沉稳,“百分之百。” 宋辞音:“?” 她很快反应过来,谢诣只教过他自己。 “好吧。无可挑剔的教练。” 宋辞音上车系好安全带,眼睛不动声色地往身侧又看了一眼。 谢诣捕捉到她的视线,问:“怎么了?”他低头检查了一番,“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宋辞音顿了顿,“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宋辞音看向他的领口,“很少看你穿得这么……俏皮。” 谢诣沉默了一瞬,“管家准备的衣服。” “你偶尔也要穿得活泼一点,别天天就知道黑白灰,年纪不大都显得大了。小姑娘都喜欢粉色。” 谢诣虚心接受了女管家的建议,但面对一架子的粉色t恤、粉色衬衫、粉色polo衫……还是觉得她过于冒进,最终只从中挑出了一件主体灰色的衬衫。 宋辞音笑容清浅,缓缓收回视线,“很好看。” 谢诣眸光微动,稍显生疏地开口,“你也……很好看。” 前车镜里,映出一对通红的耳尖。 第187章 谁? 清晨路上车不多,他们开到练车场只花了一个小时。 场内设置与宋辞音在车管所看到的考场一模一样,旁边停着今天的练习车。 宋辞音率先上了车,似乎是刚翻新过,皮革味偏重。 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谢诣坐上副驾后,空间霎时间变得局促。他向左侧偏了偏,为宋辞音一一介绍车内构造。 清淡的香气像林中晨雾,不急不缓地蔓延开。 宋辞音稍稍舒展眉心。 谢诣教宋辞音调好适宜车座高度和后视镜角度。 “这辆车和考场的一样,记好现在的位置。” 宋辞音点点头。 谢教练的确是做了功课的。 她启动车,“我想自己先试试,如果有问题,你再指导可以吗?” “好。” 机动车比马匹好掌控,更加听话,也更有迹可循。 宋辞音只花了半个上午就基本掌握科目二的所有项目。 “比我学骑马花的时间要短一些。”宋辞音回正方向盘,车慢慢地倒进车库。 谢诣偏头看了一眼,车身与边线平行,距离恰好合适,“嗯,你一向都很聪明。” “我也有不聪明的时候。” 她学会骑马花了足足半年,其中有大半时间是卧在榻上养伤。 外祖父养了许多骏马,有的脾气温顺、有的性情暴烈。 初学者的最佳选择自然是前者,负责照顾马的老将士为宋辞音精挑细选了一匹眼神温和的母马。但那时候她执意要自己选,一眼就挑中了一匹关外送来的名驹,身姿矫健而优雅,通体玄黑,只四只蹄子是白色,像刚从雪山归来,沾染了些许雪花。 老将士说,它的脾气不大好。 可它待宋辞音似乎是不同的。 旁人喂过去的草料理都不理,但宋辞音递去的会一口一口吃完。抚摸时也从不躲闪,会垂下头,任由宋辞音的手从它的头顶摸到颈侧。 宋辞音以为,它很喜欢她。 于是选定了这匹马。 起初磨合得很好,于是外祖父放心地把马交给她一个人。 然而当马背上只有宋辞音一个人时,异变骤生。 它突然开始发脾气,剧烈跺脚,抖动,高高扬起两只前蹄,宋辞音紧紧抓住了缰绳,才没有一开始就从背上摔下。那马甚至转过头,意图咬人。 她吓得手上一松,最终还是摔了下来。 好在她运气尚可,只是伤了腿,没有摔断脖子。 他们考虑过是否有人做了手脚,可仔细检查过,一切都正常,那马好像只是忽然回归了本性,不再对宋辞音另眼相看。 伤好后,宋辞音力排众议,仍是要学骑马。这次听从了老将士的安排,选了最初的母马,一路顺利地学会了骑马。 坠马的那一瞬间,比起畏惧,更多的情绪是不解和难过,像掺杂在米粒里的沙子,遗落在被子上的针,一种不期然的疼痛。 “是我自作聪明,以为它喜欢我,才有了后面那一遭。”宋辞音说:“或许它只是觉得我照顾得不错,亦或是那几天,它恰好心情很好。” 就像谢诣,他会不会只是因着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另眼相看,多加照拂。 动物的情感她尚且无法明了,更兀论人。 白昼的风穿过车窗,吹乱了发丝,比那夜的海风要炽热许多。 她未曾看到那时谢诣的神情,也还未明白,他过分急促的心跳是源于什么? 是吊桥效应,是荷尔蒙作祟,还是……心动? 她不确定。 方向盘往右打到底,宋辞音眼睫微垂。 科目二和科目三共计需要40个学时,她会弄清楚这一切。 “不怪你。” 谢诣声音低沉,他知晓宋辞音曾经因习马受过伤,却不想如此惊险。那时的医疗水平远不及现在,一场风寒就有可能丧命。 万幸…… 他试着宽慰,“关外送来的马大多未经过长久的人工驯化……它们性格敏感、极易受到惊吓,有时候只是一阵风,都有可能让它们反应过激。” 宋辞音点了下头,换了话题,“我好像压线了。” “对,刚才方向盘打晚了一点。”谢诣推开车门,“再来一次,我下车看着。” “好。” 日头逐渐毒辣起来,即便在开了空调的车里,宋辞音依旧出了一身汗。几缕稍短的发丝挣脱发圈束缚,蜷曲黏在侧脸,她不耐烦地一次次将它们拨开挽到耳后。 谢诣注意到她的不适,“稍等。” 他去了他们来时的车上,取下一样东西。而后大步走过来,从车窗递给宋辞音。 宋辞音垂眼看去,几根细小的发卡,静静躺在谢诣的掌心。 是那种最朴素的一字夹,纯黑色。 “谢谢。” 她捡起一根,抬手按住耳侧的乱发,另一只手分开发卡,别好了碎发。 处理完了一边,另一边如法炮制。 细白的手指与乌黑如墨的发丝形成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对比,耳垂圆润可爱,让谢诣想起他曾经从海里钓起过的蚌壳,打开,里头卧着一枚洁白的珍珠,就是这般模样。 再往下移,是纤细的脖颈和精巧的锁骨。 谢诣不敢再看了。他收敛目光,举着发卡们,沉默得像一个置物架。 “谢诣,你是不是谈过恋爱?”宋辞音突然发问,指尖点了点他掌心的发卡。 否则该怎么解释钓鱼时随身携带的女式手套,家里的女式着装,还有此刻的发卡? 他简直、简直是情感论坛里,那种传闻中被前女友调教得很好的现任。 宋辞音眼眸澄澈,声音和缓,问题却不亚于直指城门的箭矢。 谢诣被突如其来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脑海中有一霎那的空白。 好在小将军年纪虽轻,却驻守边疆数年,身经百战。他从不轻易投降,数秒后就有了应对之法。 “你呢?”谢诣凤眸幽深,反问,“此地并无男女大防,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宋辞音皱眉,“你耍赖。”明明是她先问的。还是做了回答,她可没什么亏心事,“没有。” “我学习很忙,依照我先前的学习强度,若是再谈情情爱爱,一天需得要48个小时。” 刚来时忙着在宋家立足,努力偏离剧情,而后又忙着学习,想在这个时代过得更好。 “所以你拒绝了他?” 宋辞音下意识回答:“谁?” 第188章 小小宋家,卧龙凤雏 四目相对,谢诣眸色深沉,“还有谁?” 话说出口,宋辞音才回想起来,虽然她收了成箱的情书,可谢诣并未看见。 被他亲眼撞见的,似乎只有当初在京大,隐晦表达了爱慕的秦远山。 宋辞音眨眨眼睛,“没有谁。” “我拒绝他的理由很简单。” “我不喜欢。” 谢诣薄唇微动,“那你喜欢什么?” 那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磁性,像大提琴弦上跳动的音符,轻跃到宋辞音肩上,一阵酥麻。 宋辞音不动声色抿了下唇。 到底是谁在试探谁?顷刻间攻守之势异也。 这可不行。 手掌握紧方向盘,宋辞音说:“在你回答我的问题前,我不会再回复了。” 谢诣收回手,把剩下的发卡收进口袋,淡声道:“我也没有。” 宋辞音定定看了他几秒,片刻才说:“上车吧,再练一圈就结束,太热了。” “好。” 谢诣一言不发,沉默看她完成每一个项目。 练习车平稳地通过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曲线行驶…… 从坡道滑下时,炽热的风带来宋辞音轻快的回答—— “我喜欢学习、看书、上网,还有和你一起钓鱼。” - 宋辞音的计划很好,徐徐图之,第一天这个进度已然足够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回程路上,谢诣接了个电话。好像是童特助打来的。 宋辞音零星听到了几句,谢氏广省的公司出了一些事,需要他去主持大局。 谢诣挂完电话。 宋辞音主动开口,“我现在基本已经没有问题了,只要刷够学时就好,你的工作要紧。” 谢诣的气压偏低,“抱歉。” “不用抱歉。”宋辞音语气轻松,“记得把车钥匙留给我,我还想用谢教练的车。” 谢诣颔首,“好。” 宋辞音目送谢诣的车离开,转身回家。 宋长辉端坐在沙发上,似乎久候多时了。 “音音回来了。” “大伯,有什么事吗?”出了一身汗,宋辞音迫不及待回房间洗澡,也没什么兴趣同人寒暄。 宋长辉往她身后看了看,说:“今天又跟谢总出去了?” “对。”宋辞音大方承认,“他教我开车。” 这说得,活像谢总是个接私活的驾校教练似的…… 这就是年轻人的把戏么? 宋长辉砸吧了两声,“咱们家这么多司机,哪儿用得着谢总来教。” 宋辞音似笑非笑,“这难道不是大伯希望的吗?” 闻言,宋长辉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带了点欢喜,又带了点忧虑。 原来小丫头心里清楚得很。 “你心里有数是最好。”宋长辉说:“但大伯还有句话要交代——三角形是世界上最稳固的结构。” 穆予昭已经出国了,这个结构本就摇摇欲坠,宋辞音这动不动就跟谢诣一道出去,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柏清衍,全靠他有事没事地跟柏清衍拉关系怎么行? “马上要出分了,”宋长辉提醒,“你也适当联系联系柏教授,他就是京大的老师,肯定有内部消息。还有穆少,他不在了,穆老爷子在国内想必颇为寂寞,你们都是同学,抽空可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这世上有家长会认认真真教导后辈如何更好地脚踏几只船也就罢了。 更稀奇的是,小小一个宋家,竟有两个。 宋长辉和宋长明,当真是亲兄弟。 没确定心意时,宋辞音勉强还有兴致陪他们兄弟俩演一演,现在若是还任由他们这般,倒是对自己心意的侮辱了。 “我不会去联系。”宋辞音平静道:“分数出来,如果足够好,我自然可以进京大,不需要什么内部消息。至于穆老爷子,我和穆予昭只是普通同学,远没有到他不在家,我要上门代为看望长辈的程度。” “大伯,我要先回去洗漱休息了。”说罢,她径直上了楼。 宋长辉听得愣了神,下意识点头应了声“好”。 等宋辞音走远了,宋长辉才回过神。 不对啊,她说了柏清衍,也说了穆予昭,怎么偏偏就谢诣一句话没提? 宋长辉深吸了一口气。 天下三分,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么?这也没打几仗…… 他五官拧巴成一团。 谢诣,确实也不错。 可谢家的门他们还没上过,舞文弄墨的柏家尚且那样了,这谢家的水,得有多深哪? 不过以他这侄女的心智,应该也不在话下。 那嫁妆的事情也要及早考虑了。 不不不,当务之急,要不还是先把微信里的柏清衍删了吧?万一他以后迁怒自己怎么办? 完全不知道宋长辉已经把事情考虑到了一个过分深入的地步,宋辞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从浴室出来后,床尾的手机铃声响起。 宋辞音拿起,屏幕显示来电人是纪茵。 知道宋辞音之前一直在忙高考,怕干扰她的思绪,纪茵很少直接打电话联系她,通常都是微信或是邮箱联络。宋辞音忙完看到消息就会回复。 最近考试结束了,她才开始用电话联系。 宋辞音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纪茵嗓音温柔向宋辞音汇报近期的工作。 她投资的一些小项目最近有了不错的产出。 其中一个女性社群私域平台发展尤其好,运营团队都是女生,产出内容优质且贴合女性心理,市值翻了近十倍。不过初始投资金额并不多,现在在宋景聿、谢诣等人眼里恐怕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宋辞音却很满意,至少说明她的方向没有错。 “对了,还有一件事。最近一直有人在打听胡澄。” “胡澄?” 这人是纪茵的一个学长,毕业后带了个小团队,创业未半,团队分崩离析,消沉许久,去年辗转与纪茵联系上。宋辞音觉得他的基础很扎实,方案也称得上完善,就投了一点钱。 宋辞音尾音微扬,“是谁在找他?” 纪茵顿了顿,说:“谢总的助理,那位童特助。” 答案出乎宋辞音的预料。 她沉默了两秒,“你安排一下,我要与胡澄见一面。” 第189章 屠龙者终成恶龙 童特助加急申请到了航线,谢家的直升机在当天下午就抵达了广省。 “广省外贸这一块的效益在公司内部一直名列前茅,所以起初我们并没有发现不对。直到去年巡查查出账目问题,才发现田总这几年从公司谋取了巨额利益,但效益没有作假……” 这其中巨大的数额差必然有其根源。 “经过追查,我们发现,”童特助嗓音干涩,“他们在出口货物里藏了du品。” 他的重大工作失误,这么大的漏洞,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反倒被摆在明面上的蛀虫吸引走了全部视线。 “胡澄那套物流优化设计方案一旦投入使用,整个系统会彻底变得透明,走私du品的事情将无法掩藏。因此他们才找了借口,开除了胡澄……” 谢诣听完汇报,脸上覆满寒霜,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胆子很大。” 童特助沉默点了头。他也未曾料到,这些人为了利益能做到这个地步。 竟敢沾上不该沾的东西。 新上任的广省分公司负责人双腿抖如筛糠,冷汗淌了一后背。来之前就知道广省这边是个烂摊子,却没想到,能烂成这样。 他擦了把汗,低声道:“田总坚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他手底下人干的。” 谢诣声音冰冷,“这话他该留着跟警察说。” 这意思就是要全权交由官家处理了。 负责人汗流得更密集,现在国家对du品的打击力度如此之大,不仅那些牵涉其中的人讨不了好,连他们这些人怕是也要受到不少牵连,以后广省这边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砰”地一声,办公室门从外头撞开。 公司保镖被几个身材魁梧的人拦住,田总大步迈进来。他曾经同样拥有健壮有力的身躯,坚定如炬的眼神,而如今都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谢诣,你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吗?我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你小时候还骑在我的肩膀上看马戏。”说到这里时,他苍老的脸上泛起几缕疲倦,“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说这些是我该拿的,我就拿了。” “你应该庆幸,父亲不在这里,如果他在,他会直接一枪毙了你。” 他分明是一动不动坐着那的,霎那间迸发出的肃杀之气,却犹如马背上的将军,居高临下地俯视俘虏。 谢诣抬眼看着这位长辈,不管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一无所知,此刻都是对信仰巨大的背叛。 谢诣醒来时,已经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他没有原身的记忆,却通过多方的叙述,逐渐明白,无论是原身还是原身的父亲,甚至是眼前这个人,都曾经为共同的信仰挥洒热血。 如今,他却成为恶龙。 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又进来了一群人。谢诣点了下头,他们立刻制服了田总带来的一干人,出手干脆又利落。 看到那些熟悉的招式,姓田的老者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瘫软在地,放弃了抵抗。 屋内的人尽数退去,一片鸦雀无声。 “胡澄找到了吗?”谢诣忽然问。 童特助精神一凛,“已经有了眉目。” - “我从小就对数字与逻辑特别敏感,家里又是做物流的,大学学的也是相关专业,所以就萌生了做一套更先进高效的物流系统的想法。”胡澄双手在胸前不安地搓动,“创业失败之后我就想,可能还是需要更大的平台才能施展,所以去了谢氏在广省的分公司。但是,还没过实习期,因为不小心在车库蹭到了老总的车,所以就……被开了。” 服务员送上两杯咖啡,“二位请慢用。” “谢谢。” 宋辞音抬手,把其中一杯推向对面的胡澄,“你之前没有说过这段工作经历。” 胡澄低头抿了一口,干笑了几声,“这不是实习期都没过,哪好意思写在简历里。” 指尖轻敲杯壁,发出细微声响。 宋辞音敏锐地注意到,对面人随着这轻微至极的动静浑身颤抖,犹如惊弓之鸟。 “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宋辞音说:“如果不如实说明,我不确定我们的合作是否还能继续。” 她抬眼看着胡澄,气场从容笃定,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胡澄紧紧咬着唇,心中挣扎万分。 来之前他没有想到,他的天使投资人,竟然是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见到的第一眼,他甚至怀疑她是否成年了。 可京市藏龙卧虎,他丝毫不怀疑,她一定出身那些传说中的大家族。或许告诉她,她真的能做些什么。 胡澄灌了一大口咖啡,一咬牙,说出了实情。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整理外贸数据时,我发现了一连串异常的货物编码。我直觉不对,就一直关注着,发现公司里,很可能有人在……走私。” 胡澄咽了咽口水,“数量不算大,所以我怀疑是公司出了蛀虫。这太正常了,这么大的公司,总有害群之马。所以我就把我之前创业期间做的方案提交了上去,如果能落地,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谢氏的基层员工是有机会直接与大领导沟通的,每年都有飞升的神话,这也是我应聘去谢氏的原因。” “没想到很快就出了车库的事,太不对劲了,当时我的车已经停好了,是大领导的车主动蹭了我的。结果最后说我的实习期表现不过关,让我走人。临走前,我的小领导暗示我,是我得罪了上头,才会这样。” “我越想越害怕,把当时的手机号全都注销了……在海城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来了京市。然后无意间跟纪茵取得了联系,一直到现在……” “走私?” 宋辞音陷入沉思。 自古以来,走私都是暴利,也为历朝历代的官方所严厉打击。 宋辞音记得天瑞六年出过一桩大案,辽州知府被人检举,家中器物多有逾制,生活奢靡,一顿饭便要花费百金之数。后面查出他私采铁矿,把生铁偷偷贩给北边的夷族。在大盛,走私铁器无异于走私军火,如何能不暴利? 那么谢氏在广省的公司走私了什么?谢诣知道吗? 他这次紧急赶往广省,是否就是发现了不对? 第190章 我不想要别人 水流声停住。 谢诣从浴室中走出来,眉眼间难得坠了一丝倦意。 这件事牵扯太多。 货源从哪里来?经过了谁的手?借由谁的庇护过了海关?买家又是谁? 一整条产业链都需要查得干干净净。 一连数日,他都未曾安枕。 听到熟悉的来电铃声,谢诣按下接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如果他看了,就会发现这次的界面和往常都不一样。 数秒后,接听界面分成了两部分,右上角的小方格里是他的模样,而大片的空间映出了对面的人。 宋辞音眨了眨眼,没想到会看到谢诣这副模样。 屏幕里,年轻男人裹着浴袍,眉眼湿漉漉的,像淋了雨的凤凰,羽翼都因水痕而显得色彩愈发浓烈。 唇红齿白,不过如此。 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颚,缓缓滑下,汇聚到两湾锁骨。领口因着他坐下来的动作,微微张合,一瞬间,露出了一片紧实的肌肉。只那么短短一刹。 再往下就看不到了。 一种油然而生的失落缓缓涌上心头。 宋辞音想,这大概就是艺术鉴赏课上老师说的,人类对力与美永恒的向往吧。 对面的谢诣迟迟未听到声音,猛地抬头,才意识到不对。 屏幕中的两人相顾无言足有两三秒。 宋辞音先开了口,“我觉得这种方式好像更正式,有面对面谈话的感觉。” 所以她穿得也较为正式,上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只隐约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长发束在脑后,毫无保留地展露出精致漂亮的五官。 此刻,她更像平时的谢诣,透着一股子禁欲的味道。 “抱歉,我应该询问你是否方便。”宋辞音诚恳道。 “没关系。”谢诣抿了下唇,“只要你不觉得不方便。” 她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宋辞音垂下眼帘,掩饰住眸间一闪而过的笑意。 “对了,你要不要先擦一下头发,水滴下来了。”宋辞音隔着屏幕指了指谢诣的头发。 “……嗯。”谢诣拿过毛巾。 他擦头发的动作很随意,只是裹着头发一通揉,一点也不怕掉的样子。 大抵是仗着头发多。 “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谢诣不到一分钟解决了头发,随手抓了一把,比平时略显得凌乱,却是另一种不羁随性的好看。 宋辞音多看了一眼,收敛目光,正色道:“是关于胡澄的事。” 听到她说胡澄,谢诣神情没有太大波动。 童特助向他汇报过,胡澄一直在京市,并且经由纪茵从宋辞音那里得到了一笔投资。 “我想知道,你去广省,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 “谢氏内部,可是有些不法之徒?” 她对谢诣的人品绝对信任,相信他一旦发现走私这类行径,绝不会姑息。 “是。”谢诣脸上的不自在褪去,转而蒙上一层冷色,“有人借谢家的经销线路走私毒品。” 宋辞音脸色一变。 来到这里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研究历史。 这里与大盛的发展有太多不同,但他们拥有同一套文字,相同的肤色和语言。让宋辞音得以很快融入,并产生归属感。 近代史里,关于“鸦片战争”那一章,她看得尤为愤慨。 毒品,不仅摧毁人的身心,更是动摇国家根基。 他们竟然敢走私这些东西。 “若是在大盛,这些人该斩立决,头悬于菜市口,遭万人唾弃。”宋辞音冷冷道。 谢诣缓缓点了头。 在得知内情的那一瞬间,他亦动了杀心。 “法治社会,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宋辞音知道华国对毒品的打击力度一直很大,心绪渐渐平静。 “你让童特助找胡澄是不是为了他设计的系统?” “对。”谢诣点头,“在此之前,我们就发现他曾经提出过一套很具有建设性的设计方案。如果能够施行,将会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但当时得到的那份资料并不完全,所以在找他。” “那正好。”宋辞音轻扬了下眉,“等你回京市,就可以见到他。届时,他会给你一个比先前更完善的方案。我已经跟他谈妥了。” 谢诣顿了下,正要开口。 宋辞音仿佛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不许推辞。” 她微微歪了歪头,“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是迟迟不还,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早就说过,她的人情可是很值钱的。 更何况,要把原先的账清了,才好发展新的。 谢诣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去年他曾经帮忙申请过一纸批文,让雀翎苑那栋别墅能尽快动工。 她竟还惦记着。 轻叹了一口气,谢诣道:“那只是件小事。二者的价值严重不匹配,我受之有愧,也无以为报。” 宋辞音险些脱口而出,“既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不过,在这种时候,尤其对面还衣冠不整着,未免显得太过轻佻。 她唇角翘起,微微笑着说:“那就只好请谢教练尽快处理好工作,我不想要旁的教练。” 谢诣双眸定定看着宋辞音,“好。” “时间不早,你早些休息,晚安。”宋辞音小幅度地晃了两下手。 “晚安。” 谢诣说完, 对面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陷入回到初始的聊天键盘,许久没有新操作,渐渐熄灭。 谢诣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近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察觉到了。 他的音音,变得更加主动。 从那夜在甲板上主动握住他的手,再到那句“喜欢和你一起钓鱼”,包括刚才的话。 谢诣闭了闭眼,脑海闪过少女微笑的脸。 她不想要别人。 只想要他。 像某种直白又含蓄的暗示,让谢诣不由自主地思索,她是否,也对他有意。 这个念头如同一把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具有可怕的吸引力,诱惑着他更进一步。 呼吸短暂停滞了一瞬,胸口剧烈鼓噪。 谢诣不敢再细想了。 第191章 屏蔽 考完试后,宋辞音的生活过得无比充实,都快忘了还有件悬而未决的事。 刷完科目二学时,宋辞音停好练习车,顺手打开手机,在朋友圈刷出了一连串的锦鲤、加分喷雾等等,才忽然反应过来,明天就要出成绩了。 宋辞音自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就没再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祈祷。不过他们的锦鲤也不知是在哪找的,一条比一条肥硕,小猪崽似的。她饶有兴致地挨个点了赞。 大不列颠街头,逛街逛到一半,宋景歆突然发问。 “妈,宋辞音是不是快出成绩了?” 陈慧芳愣了愣,“好像是吧,今天几号?我都不记得了……” 听到陈慧芳连这也不记得,宋景歆心下满意,“今天已经22号了,23号出成绩,好像中午12点就能查分了。” 陈慧芳心中算了算,现在是夏令时,大不列颠和京市有七个小时时差,京市的正午十二点,他们这才不过五点。 “我明天打电话回去问问。等我们休息好,他们应该已经查到分了。”陈慧芳随意道:“应该不至于考砸了,她成绩挺稳定的。” 宋景歆撇了下嘴。 考砸了才好。 跟这个勾勾搭搭,又跟那个牵牵扯扯,能考得好才怪…… 她就不信了,宋辞音还能一边跟几个男人纠缠不清,一边还把学习搞好? 陈慧芳掏出手机,刷了会姐妹群,几个家里有高考生的贵妇接连发语音表达焦虑,一长串绿色语音条。又一位夫人出来现身说法,她家小孩前几年考试,模拟考都好得不得了,偏偏高考那次考了整个高三最差的成绩,只好把孩子送国外了。 底下的语音条刷得更加密集,连带着陈慧芳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这要是真发挥失常了可怎么办?” 那不就不能跟柏清衍一个大学了? 她很快又宽慰自己,“算了算了,考砸了也没事,大不了让她出国念书。你和景聿不都是在国外读的书。” 一听这话,宋景歆顿时不高兴了,“她出国念什么书?她从小到大就没怎么离开过京市,能在外头生活吗?京市那么多大学,上不了京大也还有别的么。” “而且——”宋景歆咬了咬牙,“我看柏清衍、穆予昭……还有谢诣,好像都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呢。考不上大学不是正好?先订个婚,到了岁数直接把婚结了,更遂了她的意。” 陈慧芳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怎么都赢。 考得好,拿个好文凭,更体面。 考得不好,直接嫁人也不错。 “还是我女儿看得清。”陈慧芳拍拍宋景歆的胳膊,“走,你刚刚不是说那个包好看,妈妈给你买。” “好,谢谢妈妈。”宋景歆高高兴兴地挽住陈慧芳,“我就知道,妈妈最爱我了。” 母女二人血拼一番回了住处,陈慧芳走累了,晚上早早就歇下。 宋景歆靠坐在椅子上,刚敷好面膜,手机响了几声。 “喂?” “是我,我查到你那个妹妹的准考证号了。刚刚微信发过去了。” “哦?”宋景歆声音微扬,“你有点本事嘛。” “也是巧,我一个表弟恰好跟她一个考场。”电话那头的人声音轻佻,“他说是那个考场最漂亮的妞,他一题不会,盯着看了两——” 宋景歆“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对着发来的信息看了好几眼。 她倒要看看,宋辞音能考几分? 宋景歆熬惯了夜,让她凌晨五点起可能做不到,凌晨五点睡倒是轻轻松松。 一点,宋景歆在家待得实在无聊,换了身衣服,化了妆出门。 两点,闹市区的酒吧灯光昏暗,音乐声躁动。 “哟,我们的绝世好姐姐来了?”声音赫然和方才宋景歆接的电话里一样, “不在家守着妹妹的成绩,出来玩?” “你的废话真多。”宋景歆翻了个白眼,从调酒师手里接过一杯酒。 说话的人盯着她看了一阵,没忍住翻出手机与表弟发的视频进行对比。 虽说都是姓宋的,长相气质还都有点像,仔细一看,就是哪哪都不一样。 “景歆,他们说你妹妹高考成绩要出来了?” 几个与宋景歆交好,当初也去宋家参加过宴会的朋友围上来。 “你那个妹妹心思都用在学校交际上了吧?还知道学习?” “人家人脉广成那样,学不学的又有什么要紧。”有人酸溜溜道:“早知道我也留在国内读高中,现在他们都流行在国内读。” “国内?你能吃得了这个苦?别开玩笑了,你看那些人都被各种考试折磨成什么样了?一个个黑眼圈眼袋的。” “我看景歆妹妹不是挺好。” “那还用说?肯定是没好好学呗,功夫都花在打扮跟交际上了。也不知道能考个几分……” 宋景歆默不作声喝着酒,没附和也没反驳。 看她是默认的态度,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愈发夸张。 五点一到,宋景歆立刻点击登录。 大概是同时挤进网站的人太多,圈圈转了半天,一直加载不进去界面。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瞪得眼睛都发酸了,画面还是一片空白。 一时间“f**k”“sh*t”声不断。 “加载出来了!”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一块小小的屏幕上。 “怎么是空白?”宋景歆疑惑出声。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提供准考证号的男人开口。 光线昏暗迷离,宋景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辨认清楚。 手上骤然一松,手机滑落到地板上。 男人眼疾手快捡起手机,他一字一句念道:“你的位次已经进入全市前20名,具体情况请于27日查询。” 酒吧里的摇滚乐激昂高亢,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耳膜。这一块天地却寂静无声。 半晌,有人咽了咽口水,“全、全市前二十?” 而在两个小时前,宋家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清衍,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宋长辉问,“还没到查分时间,我这急得……” 他一大早起床仔仔细细用洗手液搓干净了手,给列祖列宗上了炷香。 而一旁的宋景聿默默给慈善基金会捐了一笔钱。 父子俩的想法殊途同归,都为了给待会儿宋辞音查分积积德。 柏清衍笑容温和,“我这边有最新消息。” 宋家人视线齐齐看向他,连宋辞音都分去了一点注意力。 柏清衍望着宋辞音,不紧不慢道:“音音是今年的屏蔽生。” 第192章 不讲武德 宋辞音还是第一次知道屏蔽生的概念。 说是为了防止过分炒作中高考“状元”和升学率等概念,产生不良的社会影响。 社会发展当真是奇妙,古时候的状元、榜眼、探花,可是要跨马游街的。不过那时候科考三年一届,每一届也不过只取这几个人。而某某状元住过的旅舍、去过的酒楼都要提一层价。 现在年年都有高考,各地又都有各自的状元,年复一年,若有中学或是培训机构以此为噱头,大肆敛财,反倒不好。更何况,即便不是第一名,这里的学校领域如此细分,学什么都能有所出路,成绩也并非唯一的评判标准。实在不必过于强调状元。 宋辞音查阅了一连串关于屏蔽生的科普,看得津津有味。 那厢宋家大房父子俩已然高兴得不成样。 宋长辉一拍宋景聿的肩膀,“好啊,你妹妹跟你一样出色!” 宋景聿稍稍皱了下眉,到底没有躲开,眸中喜意泛滥,“不,音音比我更优秀。” 他抬手给柏清衍添了茶,“音音这个成绩,去京大应该没问题吧?” 柏清衍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眉。 宋景聿的茶,也是久违了。 “何止没有问题,”柏清衍低头抿了一口,“所有专业任她挑选。” 宋辞音微微抬眸,“录取分数最高的管理学院也可以吗?” “当然。”柏清衍语气平淡,却无比具有信服力。 “管理学院?”宋长辉怔住,“音音,你要学管理?” 不是计算机、不是英语、也不是数学? 宋景聿神情平和淡然,仿佛早有预料,“京大的管院很好,我读书时遇见过来自京大的交换生,水平并不比其他人差。” “是。”柏清衍微微颔首,“在国内学商科,京大的管院,毫无疑问是最优选。” 宋长辉很快接受了现实,想想也正常,他们圈子里有出息的后辈大多学的都是商科、金融、法律、计算机一类的。宋辞音的选择一点也不出格嘛。 宋长辉美滋滋地盘算起,待会儿得让宋辞音给祖宗们上炷香。 他盛情称赞柏清衍,“清衍啊,多亏有你,让我们少忧心了好几个小时。” “伯父客气了。音音也是我的学生,关心她的成绩是应该的。我一得知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 宋长辉打量着柏清衍。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个素来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此刻领口都有些歪,衣摆也扯出来一截。 的确是来得匆忙的模样。 他刚刚没细看还当是最近流行的什么松弛感穿搭…… 这么一想,又觉得柏清衍好了。外表家世不说,对宋辞音有感情,搞学术的,智商高,家中几代都不愁教育,柏家家主还看中宋辞音…… “清衍,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宋长辉感慨道。 唉,退一万步说,宋辞音怎么就不能分成三个呢? 宋辞音看向柏清衍,“柏老师是负责了今年京大的招生吗?” “不。”柏清衍口吻淡淡地纠正,“我只负责把我的学生招进我的大学。” 宋长辉心里又叹了一声。 宋辞音:“……” 他若是像以往一般隐晦含蓄,宋辞音就当听不懂,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示好,倒让她不能装傻了。 宋辞音眨了下眼睛,“能取得这个成绩,还要多谢柏老师先前的无私指导,我的英语和数学多亏了柏老师。军功章要分给柏老师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 柏清衍目光闪了闪,抿唇一笑。 她算得可真是明白。 宋辞音把茶几上的果盘推向柏清衍,“天气热,柏老师吃点水果。”她补充了一句,“都很甜。” 葱白的指尖搭在玻璃果盘边缘,衬得一盘青提、樱桃都是水灵灵的。 柏清衍瞥见她指尖残留的水痕,顿了顿,躬身去拿桌上的纸巾。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宋景聿坐得离宋辞音更近。柏清衍的手落了个空,一眨眼的功夫,纸巾已经递到了宋辞音眼前。 宋辞音接过,仰头朝宋景聿笑了一下。 可惜…… 柏清衍收敛视线,拈起一枚樱桃。甜美多汁,和他想象得一模一样。 柏清衍不喜过甜的食物,这会儿却觉得,甚是可口。 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柏清衍淡淡笑道:“道谢的话可以留着再晚些说。” 说着,他拿出厚厚一叠资料,“管院所有的教授资料都在这里。我初筛过一轮,不太合适的人选放在了下面,上面的这几位教授都有丰富的教学经验,业务水平极高,德才兼备。对你后续选课,确定导师或许会有些帮助。” 宋景聿眸光微动,他未曾想到,柏清衍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他们相交多年,柏清衍骨子里是个多凉薄冷情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眼下,却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宋辞音对这份资料的兴趣很大,当下就同宋景聿一道研究起来,柏清衍在一旁补充说明。 “到点了到点了!快查分——”一道沙哑的男声从二楼传来,宋长明裹着睡袍“噔噔噔”下了楼梯。 客厅里,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片刻后,宋长明揉揉眼睛,倒进沙发里,“原来不用查就知道了。亏我今天还特地定了十二点的闹钟……” 十二点出分就十二点起,宋家心态最好的宋长明扭过头问:“那这个分,京大中大都不在话下吧?” 话音刚落,宋长明的手机铃声响起,他随手按了接听,“喂?” “您好,请问是宋辞音同学的家长吗?” “是。您是?” “我们是中大招生办的……” 宋长明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对面客气地询问是否能与宋辞音同学本人进行交流。 宋长明说了句“可以”,随即把手机交给了宋辞音。 “宋辞音同学你好,我是中大的张老师……” 宋辞音安静听着,然后委婉地表示了拒绝。 对方没有放弃,开出了一些奖学金之类的优待,仍然试图劝说。 不过只言片语,但也足够柏清衍判断来电内容了。 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暗芒,唇角微微笑着,柏清衍抬手,示意宋辞音把电话给他。 宋辞音不明所以,递过去手机。 “张老师您好,我是京大的柏清衍……” “啪”地一声,对面电话挂了。 特么的,京大不讲武德!为了抢学生连柏清衍都派出来了。 第193章 心结未解 “就这么拒绝了?” 宋长明收回手机,瘾还没过够,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下一秒,他的电话又响了。 是复大的。 宋长明笑眯眯接起电话,然后又遗憾并惋惜地表示,感谢贵校的来电,无奈自家女儿已经有了目标院校…… 还有些高校的电话打到了学校,又由经由班主任打到了宋景聿的手机上。 一时间,两个人的电话都没停过。 宋长辉眼巴巴地望着,期盼自己也能接到电话。 家里的小辈,宋景聿是从小就被当下一任接班人培养的,宋家老爷子看不上大房夫妻俩的育儿,没多大就把人带去外国放在身边教育。 优秀归优秀,毕竟不是在身边长大的,没有实感。 宋景歆学习平平,活泼爱玩,小时候没少被叫家长。好在会点艺术,也送去了国外深造。 唯独宋辞音一直在国内,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孩。就像院子里的苹果树似的,虽说平时也没给浇浇水、修修枝,可到了收获的季节,总还是期盼结果的。 苹果树又这么争气,硕果累累,叫他有面儿的不得了。 宋长辉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机。 皇天不负有心人,它终于响了。 他飞快点击接听,“喂。我是宋辞音家长,您是?” 电话那头传来陈慧芳的声音,“你在说什么胡话?一大早发酒疯?” 宋长辉:“……” “怎么是你?” 陈慧芳冷笑一声,“不是我是谁?” 两人掰扯了一番,陈慧芳终于想起来正题,“宋辞音考得怎么样?” “好,非常好!” 放下手机,陈慧芳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盼着宋辞音差,他们都是一家人,若有人太差必然连累其他。可同时,她也不会盼着宋辞音特别好。 她可以好,但不能比自己家的孩子更好,尤其是不能比景歆好。 想到宋景歆,陈慧芳起身去敲门。 昨天这孩子不是还惦记着宋辞音的成绩么? 敲了一会儿,没有应声。陈慧芳打开门,房间内空无一人。 正疑惑着,外头传来动静。 陈慧芳立刻奔下楼。 女佣扶住了意识模糊的宋景歆。 送她回来的人朝陈慧芳摆手,“阿姨,景歆喝多了,我送她回来。” 陈慧芳强笑着点头,“好的,麻烦你了。” 一扭头看见醉醺醺的女儿,一时间恨铁不成钢。 乔寻青的女儿各大顶尖学府抢着要,几个爱慕者一个比一个优秀。而她的女儿,成天无所事事,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还就知道跟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混。 “景歆,快醒醒。怎么醉成这样?女孩子家家的,哪有像你这样喝酒喝成这样的?不像话!”陈慧芳嘟嘟囔囔地给宋景歆擦脸,“你知道宋辞音考得多好吗?京大、中大都抢着要,柏清衍一大早就上门了……” “我知道!”宋景歆猛地睁开眼,推开陈慧芳的手。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陈慧芳怒道:“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向你妹妹学学……” 几个关键词深深刺痛了宋景歆敏感的神经。 “闭嘴!”她尖叫,“不许提她!” 宋辞音的名字简直成了梦魇,从昨天到今天,不,是从那次回国开始,她就仿佛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 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宋辞音,所有人都觉得宋辞音比她更好,现在连自己妈妈都这样…… 宋景歆用力挣脱陈慧芳的怀抱,踉踉跄跄往楼上走。 陈慧芳在她身后喊:“宋景歆,我告诉你,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国了,我不许你再在国外这么混着!” “你要回你自己回,我是不会回去的!打死我也不回!” “你——” 陈慧芳气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宋辞音的成绩不止宋家人关注,学校的老师到同学都在关心具体情况。 学习交流群里,到了查分的点,所有的消息都暂停了,几分钟后,火山喷发一般奔涌,都在分享成绩。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问了一句,“宋辞音考得怎么样?” 宋辞音还在接电话,没来得及回复。 过了一会儿,一个久未在群里发言的id回答了问题。 【穆予昭:她是今年的屏蔽生,嘉华就她一个。】 【穆予昭:\/撒花\/】 短暂的安静过后,群里爆发出欢呼。“牛b”“撒花”之类的消息刷了无数条。 宋辞音打开群聊时,被满屏的鲜花和掌声扑了个满怀。 唇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她认真回复了感谢的话语。 往上划拉消息,手指停滞在手机屏幕。 最先开始的,竟然是穆予昭…… 远在千万里之外还关注她的高考成绩,也不枉她先前给这人讲题、送一模试卷的情谊了。 心中遥祝穆予昭一切顺利,宋辞音退出了群聊界面。 置顶聊天框里蹦出一个红点,她点进去。 【谢诣:恭喜】 宋辞音拨了电话,“你也知道了?大数据时代好生恐怖,我好像一点隐私也没有。” 谢诣解释,“嘉华一直不以教学见长,难得有这么好的成绩,校长早早告知了我。” “哦——”宋辞音拖长了语调,“明白了。你是正规途径得来的消息。” 谢诣很轻地笑了一声,“嗯。” “你可以去心仪的学校了。” “是。”宋辞音扶着栏杆,看向外面的天空,“所以我很开心。” “那就好。” 谢诣眉眼低垂,嘴角噙笑。 从在栾树下相认起,他就知道,她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你呢?你开心吗?”宋辞音突然开口,“我从非正规途径得知,有人先前生了病,却一直排斥看医生。后来才开始积极治疗,也不知道病情是否有了延误?” 谢诣心口一紧,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他仍在治疗。大概……快好了。” 可他有一个心结,始终未解。 第194章 身心健康 挂完电话后,宋辞音在阳台站了一会儿。 叶有仪说谢诣已经没在吃药了,可谢诣却说,他仍未好。 没有服用药物,是否说明病情减轻,不存在器质性病变,但还存在其他方面的问题? 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她没什么头绪。 得找个机会,问一问专业的人。 宋辞音找纪茵询问江润泽的联系方式。 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纪茵霎时间紧张起来,慌忙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好吧?一次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你看我,当初也是上过学校光荣榜的,后面还不是蠢得为男人要死要活。还有胡师兄,不也待业了那么久?” “知识掌握了就是掌握了,哪怕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误没能完全发挥出来,它们也不会消失,而是会一直跟随着你。它们是有价值、有分量的,千万不要以一时的得失来评判自己……” 纪茵说了一连串的话,宋辞音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打断了。 “我没事,考得很好,全市前20,具体排名还没出,只是有些事情想咨询江医生。” 纪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她声音含笑,“恭喜你。” “谢谢。”宋辞音说:“还好没有辜负高考数学满分的高材生纪茵女士的付出。” 纪茵笑意更浓,“我们俩还说什么谢谢……” 即便是谢,也该是她谢才对。 又聊了两句工作,她们结束了通话。 跟纪老师报过喜,梁老师自然也不能忘记。 梁秋池早已经等待多时了,“哟,还记得我呢?还以为某个没良心的小朋友过了河就拆桥。” 宋辞音:“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梁秋池语调微扬,“我有人脉。” “怎么京大老师各个都有人脉?”宋辞音笑:“柏老师一早就过来告知了喜讯。” 梁秋池脸色一变,小声嘀咕,“就知道他联系招生办没怀好意……” 宋辞音没太听清,“什么?” “没什么。”梁秋池说:“好老师都想要好学生。我目前开的课发到你邮箱了,懂?” “懂。” 梁秋池满意点头,忽然字正腔圆地叫了对方的名字,“宋辞音。” “嗯?” “欢迎来到京华大学。” 年轻学者的声音沉稳开阔,像在邀请勇士探索一片广袤无垠的新世界。 - “叮铃”一声,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响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步入,他环视一圈,径直朝靠窗的位置走去。 “宋小姐,恭喜。”江润泽拉开座椅,开口第一句便是道喜。 宋辞音:“?” “唔,今天中午宋长辉先生在业主群里一连发了数个红包,庆祝他的侄女金榜题名。可惜我一个也没抢到。”江润泽笑眯眯地说:“没有沾上喜气,真是遗憾……” 宋辞音:“……” 她强行转移话题,推过去菜单,“江医生看看喝点什么?” “我没有来过这家店,宋小姐有推荐的吗?” 这是一家开在雀翎苑内部的咖啡馆,宋辞音锻炼时曾经路过,进来却还是第一次。她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刚刚店主向我推荐了他们的夏日特调,青瓜气泡冰美式。”宋辞音抬眸看向江润泽,“要试试吗?” “好。”江润泽说:“听起来很夏天。” 很快,店员送上两杯色泽清爽的饮品。 江润泽低头啜了一口,清新爽口,果然夏日。 “宋小姐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医生,我有件事情想要咨询您。”宋辞音扶着咖啡杯,青瓜和美式的味道她都不大喜欢,只尝了一口就没再碰了。 “我的一个朋友。他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碍,之前一直在遵照医嘱服用药物,现在已经停药了……” 江润泽隐约猜出了她所说的朋友是谁。 “通常情况下,医生会根据个人情况和病情的改善程度,来确定减药和停药的时机。如果他完全遵照医嘱,那一定是医生和他都认为,在这个阶段,他不需要药物来辅助治疗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彻底治愈,任何心理问题的治疗都是长期而缓慢的过程。” “……例如我们在治疗ptsd患者时,通常会用到延时暴露疗法,其中有谈论创伤的方式,通过与治疗师反复谈论有关创伤的记忆来进行想象暴露。在谈论的过程中,引导患者逐渐控制自己的想法和情绪。” “然而,对许多患者而言,他们无法迈出这一步。就像一位士兵在战场上受了伤,当下他用绷带捆住伤口继续战斗。可等到他回到基地,他必须取下绷带让伤口消毒,否则就会感染。” “但绷带已经与伤口紧紧粘在一起,取下来的过程……”宋辞音抿紧了唇,“会很痛。” “是。”江润泽语气平缓却坚决,“直面会带来痛苦,但只有妥善处理伤口,才能真正治愈。” 宋辞音沉默了片刻,慢慢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江医生,您的咨询费用是多少?”宋辞音拿出手机。 江润泽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瞬,他叹了口气,“宋小姐,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为朋友解惑,不需要收费。” 宋辞音动作未停,不紧不慢道:“我不是付费,只是让朋友沾沾我金榜题名的喜气。” 她眸光清澈,眉眼沉静美丽,连握着手机的手都纤细洁白,漂亮得惊人。 江润泽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好,我只接受微信红包。” 宋辞音加上他的微信,按照了解过的行情,发过去几个红包。 江润泽只领了第一个。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方才告别。 咖啡馆外,面目平凡的男人“呸”的一声吐掉嘴里叼着的草芯,扶了把帽子,一边手不停地修剪绿化带的灌木丛,一边思索。 这事儿需要汇报吗? 虽然不涉及这位小姐的生命健康安全,可是,好像涉及到了老板的身心健康啊! 第195章 魂魄不曾入梦来 “我认出来,那个人是之前在网上小有名气的心理咨询师,江润泽。他也住在这里。” “我知道了。”谢诣颔首。 男人忍不住偷瞄老板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不愧是当初队里的无冕之王,心理素质就是强! 事实上,谢诣并没有思考其他,他只是在想,音音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以至于需要找上江润泽。 暮色四合,月亮跃上天空。农历十七的月相接近满月,却并非满月。谢诣在庭中仰头看了会儿月亮,乌云趴在他脚边,大尾巴时不时扫过他的小腿。 “乌云,带你出去散会儿步。” 听到熟悉的词,乌云瞬间站了起来。 “汪!” 它一扭头去屋里叼来了自己的牵引绳。 其他人要么体力不够,要么力气不够,乌云总是难以尽兴,跟着谢诣却不会有这种烦恼。 谢诣忙着处理工作,有些天没遛过乌云了,乌云今天便显得格外兴奋,挨个蹭过曾经留下气味的树和灯柱,见到小松鼠也要扑过去看看热闹。 一路走一路玩,不知不觉还是到了一处熟悉的院墙外。 谢诣抬眼,三楼的窗子里透出朦胧灯光,胜过今夜月色。 她此刻在做什么? 谢诣猜测,应该是在看书。昨天聊天时,她说过市场营销原理很有意思。 主人停下了脚步,乌云也跟着停下来,乖巧地蹲坐在他身侧。 停得太久,乌云渐渐失去了耐心。 用爪子扒拉谢诣。谢诣不为所动。 又绕着主人转了一圈,依旧没有反应。 乌云停下来,蓄力,数秒后,一声“汪嗷——”从喉间扩散。 还好今天戴了嘴套,限制了它的发挥,声音并不大。 谢诣蹲下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乌云流出嘴套外的肉,“安静。” 三楼窗户上,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诣忙着教育狗,未曾发觉。 “……像你这样半夜扰民的狗,明天只能吃狗粮、胡萝卜和大白菜。牛肉、鸡胸肉统统没有。” “嘤~” “这么可怜的吗?”女声含着笑意连同夏夜晚风一道流淌过来。 宋辞音上前摸了摸乌云的脑袋,“我看它好像已经减肥成功了。整个狗都小了一圈。” “没有。”谢诣声音冷酷,“是天气太热,刚刚带它去打薄过毛。” “原来是乌云是实心的。” “嘤嘤~” “没关系,实心的也很可爱。”宋辞音宠溺道。 乌云顿时把整个头埋进了宋辞音的怀里,尾巴摇得快要在谢诣手背摩擦出火花。 谢诣轻轻扯了扯牵引绳,乌云后退了一点。 “刚刚吵到你了?” “没有。”宋辞音说:“它声音不大,只是我恰好没关窗户,听到了一点动静。” “这个天对你这样的小狗是不是有点难熬?只能早晚出来遛弯……” 谢诣垂眸定定地看着宋辞音,她低声和乌云说着话,嗓音柔和温软,神情亦是一片安然,他看不出什么不妥。 数秒后,谢诣出声,“最近,一切顺利吗?” “顺利。”宋辞音稍显诧异地看了谢诣一眼,回答:“一切都很好。” 她眯起眼睛,“你为什么会问这个?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后半句是陈述句。 谢诣顿了顿,点头,“抱歉,我擅自安排了人。” 他黑眸深沉,“你找了江润泽,我很担心。” 他再清楚不过,人是多么脆弱的生物,肉体和心灵,无论哪一种伤痛都足以令人痛苦万分。他不愿意,让眼前人受到任何一点。 “我没事。只是找江医生咨询了一些事情。” 谢诣心下稍安。 “不过,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宋辞音挑了下眉,“我还以为是我悬疑小说看多了出现幻觉。” 她素来珍爱生命,在大盛出行时身边从没少过明卫暗卫,如今对谢诣的安排接受良好,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大概就是—— “你就没有一点儿更先进的方式吗?”宋辞音问:“像网上说的那种,卫星定位、警报器……之类的。” “有……”谢诣很快回复,“明天送来让你挑。只是,器物反馈需要时间,有时未必能及时。” “确实。”宋辞音弯了弯眼睛,“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应该随身携带热武器才对,火力足够,一切危险迎刃而解。” “如果你想……” “不。”宋辞音坚决摇头,“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她点点谢诣的肩膀,“小同志,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谢诣眸色愈发浓郁,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两下,“你的安全最重要。” 宋辞音一抬眸,霎时间便撞进那双漆黑的凤眸。这一刹那,她看清了谢诣眼底的所有情绪。 心头泛起一阵酸意,混杂着细微的疼痛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宋辞音轻咬了下唇,“你呢?” “刚来这里时,我做过一个梦。”宋辞音望着谢诣,一字一句说:“尸横遍野的战场,我看见你……” 她长睫颤抖,极是艰难地说了下去,“被一箭穿心。” 谢诣瞳孔微微放大。 宋辞音从这神情判断出,她的梦就是谢诣曾经经历过的现实。 谢诣沉默不语,半晌才道:“是。再次醒来,我就成了谢诣。” 他重新获得了生命,可此地没有他拼死守护的百姓,他的亲人,还有,他的爱人。 起初,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对他半生杀伐太重的另一种惩罚。 亲耳听到谢诣说的震撼远远超出不知真假的梦境,宋辞音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涩,她轻声问:“疼不疼?” “不疼。” 宋辞音一个字也不信,她生病那时候,日日喝着太医院开的止疼药,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一箭穿心,岂会不痛?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湿意。 见她许久不说话,谢诣手掌攥紧了牵引绳,开口道:“好似有些不公平。这两年,我一次也没梦过你。” 直到那一日亲眼见到她,她才久违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还好你没梦见。”宋辞音用力眨了眨眼,“我生了病,样子不大好看。” 绳索深深陷进掌心,谢诣的心如同凌迟。 第196章 愿意 “其实在这里不算是什么严重的病,”宋辞音口吻轻松,“肺结核而已,坚持吃药就能治好。只是在过去是不治之症罢了。” 谢诣年少曾读《灵枢》,书中描述肺痨的症状,他至今仍记得——“咳,脱形;身热,脉小以疾”。 身处边疆那几年,他也在军中亲眼见过身患肺痨的病人。 病症轻微时是咳嗽,疲乏无力,日渐消瘦,食欲不振。病程后期,便是身形消瘦,咯血,胸痛,呼吸困难…… 极少数人会自发痊愈,而绝大多数患者,会在经历一段痛苦的折磨后,离开人世。 谢诣心脏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他的指尖,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唇瓣紧抿。 “汪嗷!” 乌云感觉敏锐,当即发出声响,爪子拍打谢诣的手,试图吸引主人的注意力。 宋辞音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下握住他的手腕,“谢诣……” 谢诣整个人仿佛陷入某种痛苦的情绪里,双目通红。 宋辞音终于明了,原来谢诣一直难以释怀的是,她的死亡。 抿了下唇,她上前半步,拥住谢诣,仰头看着他,低声细语:“别担心,我现在很好……” 手微微下滑,扣住谢诣手掌,牵引着抬起,按在颈侧,宋辞音轻声问:“感觉到了吗?我有脉搏。” 缓缓上移,放在鼻尖,“我有呼吸。” 再往上,她稍稍歪了下头,侧脸紧贴在谢诣掌心,停顿了片刻,轻蹙眉心,“你的手好热,再捂一会儿我可能要出汗了。” 谢诣指尖微微蜷起,往后回缩。宋辞音强硬按住,不许他退。 “谢诣,你好好看看我。我们都活着,并且,会一直好好活着。” 谢诣眸光震颤,身体却逐渐放松,喉结上下滚动,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松开手,后退了些许。 怀里骤然一空,谢诣的心也随之空洞,却听见眼前人慢悠悠道: “如此孟浪,实在有失礼数。这位公子,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诣怔在原处,如同木偶般僵硬,迟迟没有回应。 宋辞音眉梢一挑,“不愿意?” “愿意。” 唇角情不自禁地弯起,月色尽数融化在她眼眸,“答得好慢。” 谢诣深深望进她的眼底,嗓音低沉沙哑,宛如叹息,“欣喜太过,忘乎所以。” 宋辞音轻哼一声,姑且满意了他的答案。 白日热烈随晚风消散,夏夜多了几分静谧与缱绻。 安静了许久的乌云不甘心地动了动,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宋辞音低头,对上它清澈的褐色瞳孔,沉寂了许久的羞耻心忽地就复苏了。她躬身摸摸乌云,“还没带它散完步吧?” 谢诣在她旁边蹲下,“不想带它散了。” 眼睫动了动,宋辞音偏过头,红透了的耳朵暴露无遗。 “不行。怎能让它失望?” “好。”谢诣轻轻碰了下她的耳垂,一触即分,“回去吧。我带它散步。” “嗯。”宋辞音点点头。 谢诣目送她的身影走入门内,仍旧留在原地。 他在心中默数,一、二…… 还未到三,那道身影再次出现。 宋辞音几步轻跃到谢诣眼前,“忘记说了。”她笑意盈盈,蓬松柔软的发顶带着清浅香气。 “晚安。” 下一秒,大掌扣住她的腰,用力一带,整个人便落入炽热的怀抱。 宋辞音怔愣了一瞬,而后抬手揽住他的腰。 谢诣顿了顿,抱得更紧,下巴搭在宋辞音头顶,鼻息间充斥独属于她的气息。 这一次,他终于握住了这缕香气。 “晚安,音音,” - 具体分数出来前,宋辞音抽空去考了个科二,一把过。 听到考场几个学生交流,才知道还可以科二科三一起考,当天还可以接着考科四,深感错失良机,早知如此,不如也把科三一起学了再来考,省得再花时间跑一趟。 电话里,谢诣宽慰,“练科三的那条路边有许多百日菊,刚到盛花期,花开得正好,我一直期待你带我兜风。” 这话深得宋辞音的心。 “听起来不错。” 那一片百日菊似乎已经许久没人打理过,参差不齐,栽得也不紧密,只是丝毫未曾影响花开的心情,单瓣的、重瓣的、卷叶的,姹紫嫣红,好不热闹,反倒更多了一分野趣。 明天就能看到具体排名了,宋家祠堂迎来前所未有的香火,宋长辉兄弟俩一个负责白天,一个负责黑夜,香火日夜不停。祈祷他们家能出个京市状元。 “我认为他们属于异想天开。”宋辞音说。 谢诣轻笑,“百日菊又名‘步步登高’,好兆头。” “封建迷信要不得。”宋辞音摇头,“我觉得我应该能排到十到十五之间。” 她对自己的实力有数,与很多真正的学神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 “我认为你可以进前十名。” 在红灯前踩下刹车,宋辞音睨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为什么都比她更自信…… “要不要打个赌?”谢诣问。 “赌什么?” “等胜负定下再做商议。” 想了想,如果输了,说明她进了前十名,为高中生涯交上一份超出预计的完美答卷。如果赢了,白得一份赌注。 怎么都赢。 宋辞音爽快应下,“好。” 6月27日。 这回不等宋辞音来查分,也不必柏清衍报喜。 宋长辉和宋长明早就达成了友好合作关系。宋长辉举着张小纸片,上面记了宋辞音的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宋长明则坐在电脑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 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击查询按钮。 这次的人少了许多,网站加载得格外丝滑,几乎是瞬间就显示出了 “711!排名……全市第八!” 不是状元,宋长辉心里短暂失落了一秒,继而很快振奋起来。 这可是全市第八啊!全京市一届多少个学生?? 宋长明丢下鼠标,“我去给寻青报个喜。” 这女人每天半夜打电话骚扰他问女儿情况,从来不顾及时差,他今天要报复回去! “第八?” 宋辞音听到排名时微微出了神。 她记得,她来到这里参加的第一次月考,年级排名就是第八。 兜兜转转,世事奇妙。 紧接着才想起,打赌输了…… 第197章 我已经有了 翌日,是返校领毕业证书的日子。 车刚在校门口停下,宋辞音远远就看见,嘉华大气磅礴的招牌下挂着条横幅—— 【恭喜我校宋辞音同学取得711分,全市第八名的佳绩!】 宋辞音:“……” 刚下车就有想再上车逃走的冲动了呢。 虽说第八名已经是她颇为满意的成绩,可就这样挂在上头,既不是状元,也不是榜眼、探花,还怪难为情的…… 低下头,宋辞音想快步进校,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转过头,一辆通体漆黑的摩托车破风而来,绕了一个圈,在宋辞音跟前停下。 带起的风吹起宋辞音的裙摆,轻拂过小腿,她抬手按住,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对方摘下头盔,怔怔地看着她。 是穆予昭。 他一身机车服,肩宽腿长,眉眼锋利而俊美。 “穆予昭?”宋辞音稍显惊讶。 还换了新的坐骑。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车身是哑光的黑色,几乎没有一点反光,在太阳下透着一股陌生的深沉。 穆予昭也出了声:“宋辞音。”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宋辞音问。 “我不能回来吗?”少年尾音上勾,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腔调。 说这话时,他又是那个熟悉的、仿佛不太聪明的穆予昭了。 “当然可以。”宋辞音缓声道:“欢迎回来。” 穆予昭盯着她,唇角渐渐小幅度地翘起,浑身锋锐尽数消失。 “我先进去了。”宋辞音指了指学校。 “我跟你一起。”穆予昭紧跟着说。 宋辞音顿了一下,有点想拒绝,但看在这人好歹也是几个月没回国了的份上,还是没说出口。 短短一段路收获了无数关注。 宋辞音心中暗叹。 身侧有这么一个衣着身材无一不出挑的发光体,想不收获注视也难。 还没靠近教学楼,他们就听见了校长接受采访的声音—— “是的,宋辞音同学始终没有放松过学习,最近这一年一直在进步,从年级前十到稳定第一,是她努力的成果,也离不开我们老师的悉心教导……对!我们嘉华一直以来都非常关注学生的文化课学习,绝不像外界传闻中的那样,‘贵族学院’的名头是一种污蔑,也是对我们的学生和教职工人员极大的不尊重……” 记者发问:“请问宋辞音同学今天会来吗?我们非常想采访她。” 宋辞音顿时停住了脚步。 穆予昭抬头看了看,“他们在三楼大办公室附近。”他垂眸看向宋辞音,“你想……?” 话未说完,宋辞音立刻摇头。 穆予昭道:“我知道别的路可以绕过那边,带你走。” 宋辞音点点头。 穆予昭不愧是常年翘课选手,对教学楼内部构造一清二楚。 他在前头快步走了几步,推开一扇宋辞音一直以为是仓库的门,里面是幽深的楼道。 宋辞音脚步微顿,在看到这条楼梯时,脑海中某些记忆骤然苏醒。 原着里,女主曾被穆予昭按在这条没有一点光亮的楼道中,一门之隔外是课间嬉戏打闹的学生,偶尔有声音从门缝中传来,惊得女主抑制不住地颤抖。随时会被发现的恐惧反倒成了欲望的催化剂…… “这里原来是备用安全通道,后来弃用了,灯坏了也没人修。”穆予昭轻嗤一声,“设计师可能以为他在建设霍格沃茨吧。” 宋辞音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蓦地,一道明亮的光柱洒向楼梯,照亮了前路。 光源来自穆予昭腕间的手表。 “小心,这里的楼梯有点抖。”穆予昭晃了晃手腕,细小的尘埃随之在光中浮沉。 他微扬下巴,“请——” 见宋辞音望着他的手表,有些出神的模样,穆予昭立刻说:“喜欢?送你?不过这个不行。”他轻描淡写道:“这个带了定位,下次送你个干净的。” 宋辞音敛住思绪,摇摇头,“不用。” 她按下手表照明灯的开关,一道同样明亮的光线穿透黑暗,照得阴暗逼仄的楼梯间亮如白昼。 “我已经有了。” 穆予昭回头看了一眼,一块他从未见宋辞音戴过的腕表圈在她的腕间,深棕色表带,浅金色表盘,弧线干净利落,低调雅致。 是宋辞音的风格,却又似乎有些不一样。 穆予昭眉峰微拢。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曾经让他无数次避开危及生命的险境。 正如他胸前隐隐作痛的伤口,如果不是他突发奇想侧了侧身,那枚子弹会直接击中他的心脏。 而此刻,那块内敛无害的腕表,让穆予昭心中警铃大作。 宋辞音踏上台阶,“走吧。” 穆予昭压下疑惑,跟上她的步伐。 他们的教室在三楼,上到二楼时,宋辞音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女生的呜咽? 漆黑的楼梯、废旧的安全通道、哭声…… 实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些不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 穆予昭迈开腿,快步走到前方,“别动,我去看看。” 他几个大跨步,又上了几级台阶,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蜷缩在三楼楼梯间的角落,听到脚步声,哭声止住。 强烈的光线照亮了哭声来源。 穆予昭看到了一个圆脸女生。 有点眼熟,他一时没想起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是个活人。 “韩芷柔?”宋辞音从穆予昭身后走出来,看清了那道人影。 叫出这个名字时,宋辞音都觉得有些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这位“好闺蜜”的情况了。 上一次直面她,似乎还是在老师办公室前,听到班主任劝她抓紧学习。 听见熟悉的声音,韩芷柔的脸扭曲了一瞬。 她的视线掠过穆予昭落到宋辞音脸上,抹了把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宋辞音,是你……你很得意吧?” 宋辞音:“……”还好吧。 “你什么都有,家世、长相、成绩、朋友……”韩芷柔喃喃自语,“我却什么都没了,全都没有……” 她声音尖厉,“我讨厌你,不、我恨你。她们真没用,为什么都没有打倒你?!!” “我听说你在大首山被绑架了,可你为什么什么事都没有?你为什么没死在那里?!!” 穆予昭眸光冰冷,手下意识滑到腰间,随后才想起来,这是在国内。 “走了。”宋辞音收回视线,径直推开门。 对于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是对生命的严重浪费,更不必说回应了。 似乎没想到宋辞音连一句话也不愿意说,韩芷柔愣愣站在原地。 穆予昭紧跟着宋辞音出了门。 视线扫过门上挂着的钥匙,他顺手朝里拧了一把,拔出,轻轻一抛,一道完美的弧线,从三楼落到一楼的水潭中。 “什么声音?” “不知道。”穆予昭答:“青蛙跳水吧。 “……”” 第198章 dress code(着装要求) “昭哥回来了!” “宋辞音也来了!!!” 大伙眼前一亮又一亮,呼呼啦啦地从穆予昭跟前转移到宋辞音那,团团围住了她。 “快让我看看,我们东城区的状元!” 宋辞音:“?” 你们这状元还分了区?未免过于细分。 “想沾沾状元喜气。”杨柯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宋辞音。 宋辞音大方抬起胳膊,四面八方伸出无数双手,像摸什么珍稀动物似的,挨个小心翼翼地碰碰然后收回手,透着一股诡异的井然有序。 穆予昭被孤立在人群外,他也不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神情堪称祥和。 “昭哥。”方胜宇凑过来,“看我这成绩单,语数外一水的三位数,那叫一漂亮!” 穆予昭扫了一眼,“凑合。” “唉,”方胜宇叹了口气,“确实太凑合,比特么的周熠还低了五分,我要是没改那道数学选择题就好了……”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穆予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方胜宇知道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下巴点了点人群中央的宋辞音,“昭哥,试也考完了,你也回来了。是不是也该……” “嗯。” 穆予昭缓缓点了头。 “她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方胜宇不带思考的,就知道这个“她”是谁。 “前段时间就是忙学习、备考。每天除了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连话都说得很少。最近在学车。”方胜宇掐指一算, “科二应该已经考了。哦对,还出海钓了一次鱼,叶有仪朋友圈发过,她好像钓了条一百多斤的鱼,也不知道怎么钓上来的,真神了!” 方胜宇说的每一件事,穆予昭都知晓。 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可他仍旧觉得不对。 心跳频率比平时高了三个点。 直觉告诉穆予昭,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好像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有什么事情逐渐失去掌控。 “别闹人家宋辞音了,到咱们班拍毕业照的时间了。”班主任在门口招呼。 他一见宋辞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太好了。” 宋辞音问:“老师,那些记者走了吗?” 班主任一摆手,“校长说了,这几家媒体平时没少写我们的花边新闻搞噱头,现在说要采访我们学生就让他们采访?美得他们。你放心,你想接受采访的话,我们有几家熟悉的……” “不,我不想。” “行。”班主任干脆点头,“不想采访就不采,我跟校长说。” 他现在说话前所未有的硬气。 “走了走了,校长他们和摄影师在等着。” 学生们你推我搡地走出教室。 两道身影落在后方。 周熠推推秦远山,“老秦,你怎么不走?” 秦远山扶了扶眼镜,“少了一个人。” “啊?谁?”周熠不明所以,“那些出国的吗?是有好几个没回来。” “没什么。”秦远山淡淡道:“走吧。”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那个曾经哄骗了宋辞音,试图将她拉进深渊的,所谓“闺蜜”。 “老秦,你还是太依赖我了,瞧瞧你,出国这半年瘦成什么样了都……”周熠捏了把秦远山的胳膊,“靠,这么硬?是肌肉啊!你背着我偷偷锻炼?!!” 秦远山纠正:“光明正大。” 嘉华代表性的大楼前,学生们在台阶上站成几排,几个早已经出国的学生也身处其中,都是班上待了几年的孩子,班主任也没说什么,在一旁点人。 “奇怪,怎么好像少了一个?”班主任又点了一遍,猛然间想起,“少了韩芷柔。” “她来了吗?”一个学生好奇地问。 “没来吧?我没什么印象了,是不是考得太差不好意思来了。” “考得这么差吗?” 学习委员回答:“她最后一学期成绩一直不太好,年级两三百名徘徊吧,这次一本线都没有达到,在年级排三百多名。” 周熠跟秦远山小声嘀咕:“这还算什么特招生?都跟我差不多了。” “是不算,”秦远山说:“学校会取消她的一切奖助学金和补贴,学杂费全免的政策也不适用,她应该一直在自费上学。” 后面还有班级在等着这块背景拍照,摄影师开始催促。 校领导和任课老师也都在等候。 班主任急急拉了隔壁班班主任帮着回去看一眼,随后在座位上坐下,“先拍吧。” 摄影师点头:“不行我后期给她p上去嘛,多大点事儿。” 学生们对此都是无所谓的态度,正如他们一直以来对待韩芷柔那样。 几分钟后,照片拍完,学生们各自散开。 周熠一个大跳跃,跳到宋辞音身边,“东城区状元,你这不得请我们大伙儿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一席话瞬间吸引了班上所有学生的注意力,明里暗里的目光齐聚宋辞音身上。 宋辞音:“如果你换个称呼,我可能会考虑邀请你。” “嘿嘿。”周熠从善如流,“宋辞音同学。” 宋辞音微微颔首,拎起方才拍照放在一旁的包。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缓缓拉开包链,露出一背包的请柬。 “我写了一晚上的请柬。”宋辞音顿了顿,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后面的字可能不及前面写的好看。我是按照姓名首字母的顺序写的。” z字打头的周熠同学:? 宋辞音挨个分发请柬。杨珂小心翼翼地打开,姓名、时间、地点,连邀请词都是手写的,怪不得她说后面的字会不好看。 这得多累啊…… 即便如此,y开头的杨珂仍然觉得好看极了,鼻翼微微翕动,她隐约嗅到了一股墨香,和宋辞音指尖的香气一模一样。 “对了。”杨珂轻声问:“是不是有着装要求呀?好像叫dress code?” 她家境普通,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礼服。 宋辞音回首,朝她展眉一笑,“有。” “本次宴会的dress code是——校服。” 她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两道弧线,补充道:“括弧,嘉华的。” 第199章 见习管家 “校服好啊!”周熠率先附和,“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大家一起穿校服了。” 即便大家已经厌倦了穿了三年的校服,听到这话还是颇有感触。有情感充沛的小姑娘悄悄红了眼眶。 “校服趴!好耶!我盼着能光明正大地穿着校服喝酒打游戏好久了。”方胜宇嬉皮笑脸道:“主打的就是一个禁忌感!” 这话又精准击中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心,大家都从中品出了一点趣味。 “我要把裙子裁短一点,真的受够了在膝盖正当中,好显腿短!” “那我跟你相反,准备加长一下,到脚踝那种,有随时可以从裙子底下抽出一把大西瓜刀的feel~” “?然后给大家表演一个切西瓜吗?” “……” 宋辞音准备了充分的说辞,不料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其他人就都已经接受了设定。于是她干脆收了声,继续兢兢业业地派发请柬。 轮到穆予昭和秦远山一行人时,宋辞音面露为难,“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今天会回来。” “但是,非常欢迎几位前来。” 穆予昭瞥了眼方胜宇手里的请柬,说:“你会到门口接我吗?” 宋辞音微笑,“我会跟保安打好招呼,穿嘉华校服的人都放行。” 穆予昭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 秦远山神情平静,“我会准时到场。” 宋辞音点点头,“欢迎。” 今天返校的日程都完成了,宋辞音检查过背包里的高中毕业证书,确认无误后,就与同学和老师告了别。 她一走,其他人很快也都四散开。 班主任挨个挥挥手,心中怅然若失。 一想,好像还没看到韩芷柔。他快步往教学楼跑,刚到楼下,就见角落里一扇门打开,韩芷柔神情恍惚、一瘸一拐地从里面走出来。 “韩芷柔,你怎么躲这儿了?腿怎么了?摔跤了吗?”班主任苦口婆心,“我知道,你考得不好心里难受,可毕业照不能不去拍呀……” 韩芷柔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嗫嚅,“好、好黑,楼梯好抖,有虫子,还有老鼠……” 她原来只知道宋辞音害怕这些,嘲笑她胆小、懦弱。 可轮到她头上,她才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如此可怕…… 韩芷柔两眼一翻,重重晕了过去。 “韩芷柔——” 宋辞音在群里看到有同学发了拍的毕业照原图,底下一堆人哀嚎,叫嚣着让他撤回,直言手机里容不下生图。 宋辞音点进去,仔细看了几眼,倒没觉得不妥,每个人的表情都生动极了。她按下了保存。 “这是你的毕业照吗?”谢诣问。 “对。”宋辞音把手机递给他。 谢诣一眼就看见了照片里的宋辞音。 肌肤如玉,她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眉眼弯弯,唇边的小梨涡流露出几分少见的稚气,好看得不像话。 指腹轻轻摩挲过照片中人,谢诣默默放大,截图,然后转发给了自己。 宋辞音在一旁围观了他的一系列操作,忍不住出声,“我人就在这,你还要什么照片?” “可我没有你的照片。”谢诣说。 宋辞音沉默了。 ……听起来还怪可怜的。 “我也没有你的照片。”宋辞音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们可以待会儿一起拍几张。”宋辞音说:“等我再刷两个学时正好,现在的光不好看。听说傍晚的光线最适合拍照。” 谢诣点了下头,一种莫名的预感促使他记下了这句话。 总觉得似乎是很重要的知识点。 宋辞音认认真真练了两个小时车,直至太阳西斜,粉紫色的霞光铺满天边。 夕阳透过车窗映照在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呈现浅金色质地,瞳孔像融化的蜜糖,是琥珀色。 谢诣近乎本能地按下了快门。 停下车,宋辞音立刻转头,“快让我看看,我发现你在偷拍了。” 谢诣顺从地交上手机。 不知是夕阳光的确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还是谢诣在摄影方面颇有天赋。 与上午的合照比起来,这张抓拍要好看太多。 宋辞音脑海里忽地浮现曾经看过的一句话,“镜头是有感情的,爱你的人会把你拍得很好看。” 回程的车是谢诣开的,宋辞音在副驾驶捣鼓了一阵,还去搜了教程,终于把刚刚拍的几张照片拼在了一起,设置成了屏保。 两个老古董在拍照这方面显然没什么经验,动作拘束得不得了。 宋辞音戳了戳谢诣紧抿的唇角,僵硬得像块石头。 “这周末你邀请了朋友聚会?”谢诣问。 “对,大哥在清水亭有栋不常住的宅子,我去看过,很宽敞,游乐设施也多,适宜招待朋友。不过,” 宋辞音皱了下眉,“雀翎苑的管家这周末恰好要回老家,不能过去……” “我的管家如何?”谢诣说:“你见过的,那位女管家,她经验丰富,还很喜欢年轻人。” 宋辞音想起那位长相和蔼,还致力于让谢诣习惯并爱上粉色的管家,唇角微微上翘。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对。”宋辞音偏头看向谢诣,“那我岂非又欠你一个人情。” 现在关系不同以往,这样的小事自然不算什么。 她不过是习惯性逗逗谢诣。 却听见谢诣倏地轻笑一声,似是清风无意撩拨琴弦,很低,很沉,动人心弦。 “不急,来日和赌注一起清算。” 宋辞音心漏跳了一拍,无意识攥紧了手机。 她慢慢坐直身子,双眼直视前方,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不知不觉间红了一片,连带着脖颈亦是粉色,仿佛是撷取了一段云霞系在颈间。 她不说话了,谢诣也不再言语。 唯有漫天红霞,不声不响,映照在每个人的眼眸。 转眼到了周末,宋辞音一早去了清水亭。 前些天佣人们就开始打理,庭中的喷泉,鲜花无一不是处在最佳状态。 “游戏机、影音设备、台球厅等等,都检查过了,一切正常。” 宋辞音微微颔首。 院外传来停车声,宋辞音下楼迎接。 女管家从后座上下来。 宋辞音迎上去,“今天麻烦您了。” 女管家笑容和煦,“荣幸之至。” 驾驶座忽然又下来一个人,黑西装,白衬衫,相当标准的管家装备。 女管家拍拍那人的胳膊,“这是我今天的助手。见习管家。” 那人抬眸,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 第200章 男友素养 女管家进门安排工作,交代见习管家一切听从主人吩咐。 宋辞音头顶缓缓飘出一个问号,“谢总这是再就业了?” 谢诣没说话,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方巾,伸手去握宋辞音的手。 宋辞音不明所以,仍旧放任了他的动作。 谢诣垂眸,捧起宋辞音的手,从食指指尖到第二节指骨,仔细擦拭干净,“来给你帮忙。” 几十号同学朋友到访,哪怕有佣人有管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又岂会有不累的。 看到方巾上残余的灰尘,宋辞音才发现手指不知何时沾染了些许污渍。大概是刚才忙着到处检查时弄上的。 “谢管家的服务态度还不错。”宋辞音矜持颔首,“就是不知专业程度如何?” 她想了想,“先陪我去看看酒水吧。” 谢诣没有意见,落后她半步跟在身后。 宋辞音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过身双眸望着谢诣,足有好几秒。 半晌,她无可奈何地朝他伸出手。 “当管家的素养尚可,当男朋友的素养还有所欠缺。” 谢诣神情微微凝滞,虚心接受了批评,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而后一寸、一寸缓慢地下滑,直到触碰到她的掌心,才紧紧扣住。 从头到尾,留足了对方喊停的余地。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碰上宋辞音偏凉的体温,中和成恰好的温度。若是冬天,连暖手宝也不需要了。 宋辞音稍显满意地点点头。 酒窖里,宋家的佣人提前备好了各色酒水,但宋辞音并不太懂这里的酒,因此一直未曾定下来。 谢诣细细看过,大多数都很适宜年轻人,他剔出了几种度数偏高,以及口感不够好的酒。 其中一种酒液是晶莹剔透的淡粉色,和旁边的西柚汁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宋辞音多看了两眼。 谢诣:“它的度数最高。” 宋辞音眉梢动了一下,“你不说的话,我会以为它是果汁。” “它尝起来也像果汁,但基酒由烈酒组成,口感柔和后劲却很足。” 说得宋辞音眼中兴味更浓。 谢诣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在想什么,轻点她眉心,“所以入口的东西要当心。” 一杯自酿的桂花酒就能醉倒的人,还敢对现代经过高度提纯的酒精跃跃欲试。 宋辞音对自己的酒量的确缺乏了解,她的印象里,原身没有喝过什么酒,酒量无从知晓。 至于她,也只有及笄之时喝过母亲酿的桂花酒,只记得闻起来香甜,入口却是辛辣的,再往后的记忆就是一片模糊。 “我知道。”今天不是家宴,她本也没打算喝酒。 看罢酒水后,他们又一道去检查了食材。 准备工作差不多都做好了。 叶有仪率先赶到。 她看到一身标准管家制服的谢诣,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你们在玩什么角色扮演吗?” 《大小姐和她的执事先生》? 谢诣淡淡瞥了她一眼,叶有仪立刻噤声。 宋辞音解释:“他来帮了很多忙。” 叶有仪挽住她的胳膊,“早知道你要帮忙我就早点来了。” 宋辞音摸摸她的头,“都准备好了。” “对了。”叶有仪看向谢诣,“小舅舅,今天来的人里有很多应该都认识你……” 所以他不会真的打算就这样晃一天吧? 别人怕是要以为谢家破产了…… “他不会出现在人前,待会谢管家负责把控后方。”宋辞音抿唇微笑。 谢诣点头。他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还差不多……”叶有仪小声嘀咕。 不然半个京市都要知道她小舅舅是个恋爱脑了。 客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早就交代过今天是校服主题,因此没有人对学生们的着装表现出讶异。 杨珂身着提前了一天熨烫好的校服,背着书包,转了两趟车,终于抵达。 “嚯,你的包这么大?装了什么?”一个同学问。 杨珂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妈知道我要出门跟同学一起玩,让我带了好多吃的。” 她实在是拗不过,只好都背来了。 打开背包,满满的一书包的水果零食。 “哇去,这个桃子又大又红,一看就好吃。”石建国伸手就要拿。 杨珂急急躲开,“这个是我给宋辞音留的。你可以吃这个——” 她摸出另一个桃子,塞给石建国。卖相也不错,可石建国翻来覆去,怎么看怎么不如刚才那个。 杨珂捧着桃子递给宋辞音,“已经洗干净了。” 宋辞音欣然接受,“谢谢。”咬了一口,脆甜多汁。 “好吃吗?”杨珂眼巴巴地望着。 “好吃,我最喜欢脆桃。” “我的这个也不错。”石建国含糊道:“嘎嘣脆。” “那就好。”杨珂眼角略带一丝骄傲,“我妈妈特别会挑水果。” “还有吗?我也要吃!”周熠硬生生挤过来,“石建国都有,没道理我没有吧?” “我也要!我也要!” 桌上分明摆了各式各样的果切,西瓜、樱桃、葡萄……还有些杨珂甚至都不认识。 可这些素来眼高于顶的少爷小姐们却异常捧场地把她带来的水果瓜分得干干净净。 杨珂抱着空荡荡的书包,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宋辞音安静看着,心底渐渐浮起暖意。 原着里如同背景板一般的反面角色们,逐渐在她眼里生长成有血有肉的模样。 其实他们也都是很好的人。 女管家笑眯眯地欣赏一屋子年轻人,安排人送上一轮又一轮的新鲜食物。 厅内气氛正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宋辞音抬眼看去,是穆予昭一行人来了。方胜宇和霍云乐跟在他身侧,三个人身量都很高,整整齐齐穿着嘉华校服,少年意气扑面而来。 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自霍云乐、穆予昭相继出国,宋辞音已经许久不曾看见这三个出现在一起了。 有相同感觉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家人们,泪目了。” “谁懂?我高一刚进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们仨,以为嘉华是天堂,没想到……” “哎,以后怕是再难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niu眼泪了。” 方胜宇一进门就见大家哭丧着脸。 “excuse you?” 第201章 梅开二度 “干嘛干嘛?”方胜宇大步迈进人群,“一见我就哭兮兮什么意思?” 他随手拿过手边的饮料,喝了一口,眉头紧锁,“果汁啊?”顿时扭头问宋辞音,“不会全是果汁吧?都毕业了,好歹整点啤的嘛。” 宋辞音:“都有。” 她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送上来各式各样的酒。 气氛霎时间更加火热。 年轻人拼起酒来消耗得格外快,厨房源源不断地送上各种酒。 “光喝多没劲,咱们玩点什么?”方胜宇问。 “这不有骰子吗?”周熠回答。 这两人爱玩会玩,有他们在的场子就绝不会冷。 另有几个常玩的也加入进去。 宋辞音不了解这里年轻人时兴的酒桌游戏,在一旁好奇地围观。 穆予昭早八百年前就玩够了,加上今天心不在此,随意拿了杯酒,安静站在宋辞音身侧。 方胜宇第一个叫:“8个5!” 霍云乐紧跟着喊出:“9个6!” 周熠掀开自己的骰盅瞄了一眼,“11个4!” 秦远山不动声色:“14个5。” 他下方的石建国顿时犹豫起来,反复看了几遍自己的骰子,确认过自己一个5也没有,一咬牙,“开!” 场上其他6个人都亮出了自己的骰子,加起来只有7个5。 笑容渐渐爬上大家的脸。 秦远山不疾不徐地掀开骰盅,五个骰面全都是5。 按照规则,这算7个。 7加7等于14。 他赢了。 “真豹子啊!” “又输了。可恶!” “喝喝喝!” 石建国一口闷完了酒,立刻有人给他添满。 其他人没输也都跟着一起喝了几口。 连赢了的秦远山也喝了半杯。 对他们来说,低度数的啤酒果酒喝起来跟水差不多。 不管输赢,反正都是一样喝。 宋辞音看明白了他们的玩法,也看明白了秦远山是个中高手,他似乎想要什么数字,就可以摇出什么数字。 不过…… 她微微蹙了下眉。 秦远山杯子里怎么是粉色的? 宋辞音记得准备的酒里只有被谢诣剔除出去的那种酒是这样的颜色。 还是说他喝的是西柚汁? “我也会。”见宋辞音一直盯着秦远山的手,穆予昭开了口,“摇骰子而已,很简单。” 宋辞音轻轻扬了下眉。 穆予昭径直走过去,立刻有人给他让座。 周熠睁大眼睛,“嚯,又来一个高手。” 霍云乐微微一笑,“既然有两个高手,不然让我们看看高手对决?” 穆予昭语调懒散:“我都行。” 秦远山喝完剩下的半杯酒,挽起衣袖,“穆少没意见,我也没有。” “那就玩最简单的比大小吧。”霍云乐提议。 两个人都点了头。 方胜宇科普了规则。 ——每人5粒骰子一起摇骰,若喊小,骰子点数相加小者胜, 若喊大,则是点数大者胜。 的确简单粗暴。 穆予昭抬眸看向宋辞音,“你来喊。” 宋辞音颇有兴致,“小。”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开始摇骰。 数秒后,穆予昭停下,翻开,5个1一字排开,齐刷刷落在桌面。 秦远山神情不变,放下骰盅。 翻开。 一模一样的5个1。 四周顿时惊呼声一片。 高手对决,果然精彩。 “这算什么?算观众输吗?”周熠摸摸后脑勺。 “那你们喝。”穆予昭挑起唇角。 能看到这样的表演怎么都不亏,大家嘻嘻哈哈地喝了。 宋辞音也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小口。 “只是这样是不是有点没劲,要不加点码?”方胜宇搓搓手。 “什么码?” “输的人必须要说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 “可以。”穆予昭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他没觉得自己会输。 秦远山沉默点了头。 衬衫衣领下的脖颈,悄无声息泛起一点红色。 与此同时,谢诣从库房走出来,询问负责酒水的佣人,“那箱桃红呢?” “啊?”中年人一脸茫然。 “放在库房西北角的一箱酒,粉色。” “那、那不能用吗?他们喝得太快了,我刚刚顺手就……” 谢诣眉峰微凝。 桃红酒精度数不低,年轻人不知轻重,怕喝多了一时控制不住闹出什么事来。 他寻了个黑色口罩,戴好,往前厅走去。 “这局比大。”宋辞音一锤定音。 “一起开吧。”秦远山说。 穆予昭没意见。 两人又一次晃起骰盅。片刻后,同时停下,置于桌面。 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开——” 同时翻开。 方胜宇第一时间看向他昭哥的,5个6。 可以,稳稳的幸福。 周熠脸皱成一团,秦远山这一把好像发挥失常,又好像不是…… 他摇出了4个6和1个1, 巧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意为之。 秦远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口饮尽杯中重新添满的粉色酒液,站起身,“愿赌服输。” “我有一个秘密。”粉色攀上他的耳廓,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抖。 “我曾经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一时冲动,向一个人告白。”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宋辞音身上。 客厅顿时陷入死寂。 穆予昭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拳头紧握。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明显的动静。旁边人一把捂住他的嘴。 秦远山的话还未说完,他顿了顿,“我知道现在或许仍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我祈求,她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没有说主语,但眼神的指向已然相当明确。 我焯,兄弟你也太猛了,抢在穆少前头告过白也就算了,还梅开二度! 周熠悄咪咪攥紧了酒瓶子,以备随时为兄弟拼命。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女主角。 宋辞音神情淡然,扫过秦远山的脸,说:“秦同学,你好像喝醉了。” 周熠仔细一看,秦远山的确脸上脖子都红了,眼神也有点涣散。 “我没……” 周熠一跃而起,拳头塞进好兄弟的嘴里,然后拦腰抱住他,“他酒量不行,是喝醉了。都说胡话了。” 宋辞音浅浅一笑,“嗯,楼上有空房间,送他去休息吧。” “好好好。” 周熠试图把人拖出人群。可秦远山这段时间的锻炼不是白干的,他愣是没拖动。 僵持间,手上骤然一松。 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帮着扶住了人,他手从秦远山胳膊下穿过,拎起人像拎起什么小动物一样轻松。 周熠抬眼看去,只瞧见了遮住下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和一双凌厉的凤眼。 “客人请随我来。” 第202章 赌注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周熠愣了愣,眼见秦远山已经被带走了,来不及细想,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有人醉倒,主人家自然要去看看。宋辞音跟着一道去了楼上。 女管家带来新一轮的菜品饮料继续招呼客人。 “有人要打台球吗?跟我一起去二楼。”叶有仪站出来,“我刚刚看到还有游戏厅。” 很快有人响应,凝滞的空气逐渐开始流动。 吃瓜群众们四散开,眉来眼去,窸窸窣窣分析局势。 “所以秦远山跟宋辞音告过白?什么时候的事啊?这俩口风也太紧了!” “艹,我想起来了,去年冬令营!秦远山去了没几天就走了,之后就直接出国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那时候了!” “他、他今天还能活着回家吗……” …… 穆予昭此刻神情却可以称得上冷静,他并没有想着秦远山,而是那个一身黑西装的背影。 像极了谢诣。 不祥的预感裹挟着无数灰暗的情绪霎那间席卷而来,穆予昭下意识攥紧了指骨,径直朝着楼上走过去。 “不是,昭哥,你冷静啊!好男儿不跟醉鬼一般见识……放松、放松……”方胜宇抓紧了他的手,“国内杀人犯法的!” 霍云乐压低声音,“至少不能在宋辞音家。” 穆予昭面无表情地甩开,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俩,“我只是去看看。” 他要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 酒劲愈发上涌,秦远山在楼下还看不出来什么醉态,眼下已经彻底是个醉鬼的模样,满面潮红,眼神涣散,浓重的酒气在房间内蔓延。 宋辞音不着痕迹地眉梢微动,“我让人去煮醒酒汤。” 她正要出门。 谢诣松开秦远山的胳膊,“我已经交待过了。” 宋辞音轻轻“嗯”了一声。 周熠没忍住,眼神飞快掠过这两人。 这熟稔的程度,这对话的口吻…… 还有这个人,他怎么看怎么不像管家…… 谢诣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四目相对,周熠一僵,尴尬地笑了笑,“谢谢大哥帮忙。” “不客气,应该的。” 不多时,厨房送来了醒酒汤,秦远山喝下后就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了。 “我在这看着点他,你们去忙吧。”周熠乖巧地坐在床边。他很难不担心要是没人守着,他的猛男兄弟会被直接暗鲨。 宋辞音点点头,“有事就按铃叫人。” 给谢诣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退出房间。 三楼都是客房,走廊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下去寂静无声。 清新淡雅的花香从露台逸散开来,冲淡了方才的酒气,宋辞音深深吸了一口,快步走过去。 是茉莉,摆了一架子,翠叶光滑如沃,花朵洁白玉润,殊为可爱。 谢诣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宋辞音扭头,望着谢诣的口罩笑弯了眼睛,“从哪找的口罩?” 谢诣不答,嗓音带了一丝无奈,“第二次。” 宋辞音从茉莉花香里嗅出了一点酸味,无辜眨眼,“他喝多了,你跟醉鬼计较什么?” 谢诣眼底流淌着深沉的情绪,“音音,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长睫轻颤了一下,“记得。” “我现在,想讨回我的赌注。” 宋辞音安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沉默几秒,谢诣俯身在宋辞音的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瞳孔微微放大,然后她眼弧弯得更明显。 一刻也没有停顿,宋辞音抬手摘下谢诣的口罩,扶着他的胳膊,踮脚,在他的侧脸落下一个轻吻,如一片落花拂过脸颊。 嗓音糅杂了清婉的茉莉香,“不需要赌注,这是男朋友本来就该有的。” 谢诣黑眸愈发浓郁。 素来引以为傲的克制就这么被轻易击碎。 心底的猛兽叫嚣、嚎叫,意图冲破牢笼。 下一秒,他一把握住宋辞音的手腕,轻轻一推,将她抵在了满是茉莉的花架上,低头吻了上去。 “可我要的不止如此。” 薄唇落在眉心,眼睫,鼻尖,略一停顿。 气息滚烫,又夹杂了微凉的晚风。 灯光影影绰绰,瞳孔里映出谢诣华丽的眉眼,多年前崇兴楼上惊鸿一瞥的冰冷尽数化作柔情。 楼下不时传来年轻男女的嬉戏吵闹,怀中少女的声音极轻,却足够他听清,“好。” 两片唇落下,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微微张开,含住了花瓣一样柔软的唇。花瓣却长出牙齿,轻咬了他一口。 谢诣动作微顿,浑身血液沸腾,四肢百骸仿佛有电流窜过。 他不再收敛,重重吻了下去。下唇紧贴,撬开细白的牙齿,温柔地绕住她的舌尖。从生涩到无师自通,不过片刻功夫。 谢诣的唇稍稍分开,若有似无地触碰宋辞音唇瓣。 “乖,接吻要闭上眼睛。” 嗓音低沉缱绻,似是蛊惑。 宋辞音闭上双眼。 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独属于谢诣的清苦香气占据了她所有的鼻息,他的唇和腰间的手一样烫。 宋辞音的手本能地揪住了一把花,花叶、花瓣在指尖揉碎、融化,湿润的汁液沾满掌心。 蓦地,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分开手指,十指紧扣。 - 厚重的地毯吸去了所有的声音,穆予昭站在三楼楼梯入口,紧咬牙关,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脖颈的青筋凸起,脉搏突突跳动,他的心跳更快,不知是伤口撕裂还是什么,痛得他几乎站立不住,连带着血液都仿佛快要破开钻出血管…… 周遭色彩全部褪去,穆予昭的眼里只剩下那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 从宋辞音主动亲吻开始,他看得分明。 他应该掉头就走,亦或是上前踢开谢诣。 可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近乎自虐一般停在原地。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吗? 是。 是他主动离开。 他想让自己变得更配得上宋辞音一点,却在同时失去了她…… 这一切荒诞得像个笑话。 放在口袋里的手指缓缓收紧,那枚精致的戒指深深嵌入他的掌心。 穆予昭双眼猩红,万分艰难地抬脚,大步下了楼。 “昭哥,昭哥?你就走了吗?” 方胜宇呼唤着,穆予昭充耳不闻,闯进了夜色。 第203章 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宋辞音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幻象,像星空、银河,像世间一切美好绚烂的事物。 耳畔响起了谢诣的声音。 “呼吸。” 宋辞音仿佛从海底骤然探出头,开始喘息。 “下次记得换气。”谢诣声音含笑。 她调整好了呼吸,睨他一眼,“好像你很会似的。” 眼角被热气熏得泛红,双眸湿润,含着盈盈水光,毫无威慑力。 谢诣喉结上下滚动,没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宋辞音:“?” “我不会……所以,兴许我们应该再练习一番。” 他说着,却慢慢松开了怀抱,往后退开。 宋辞音拨开覆在眼前的手,“我要去招待客人了。” “嗯,不过,”谢诣挽起一缕她垂下的发丝,“先去整理一下吧。” 不用照镜子,宋辞音也知道现在的样子定然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她抬眸看了看谢诣,唇角殷红,是方才被咬破的伤口结了痂。重新为他戴上口罩,说:“戴好。为了谢总的一世英名着想。” 谢诣乖顺点头。 宋辞音偏头,看了一眼三楼楼梯,她察觉到刚刚似是有人经过又离开。 谢诣看得更清楚,是穆予昭。 但那并不重要。 谢管家继续做好宴会的后勤保障工作,宋辞音整理好了仪容,下楼招待客人。 方才的插曲并未影响大家游玩的兴致。 众人分散开,有的在台球厅、游戏厅激战,有的在影音室观赏影片,还有些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吃瓜。 一见宋辞音,方胜宇迎上来,“秦远山没事吧?” “没事,喝多了在休息。”宋辞音说:“周熠在陪着他。” “哦哦。”方胜宇和霍云乐对视一眼,心下稍安。 有两个人就好,刚才昭哥那样子,他俩都怕他老人家是上去刀人了。 既然不是去刀人,那肯定发生了别的事。 霍云乐打量着宋辞音,她神情平静,好像还顺带补了个妆,嘴唇和脸都更红了。 难道昭哥上去没找宋辞音? 戒指没送出去? “你刚刚看到昭哥了吗?”霍云乐问。 “穆予昭?”宋辞音眉尾扬起,“没有。” 看来刚才那个人就是穆予昭了。 宋辞音心绪没有太大波动。 “哦哦。昭哥有点事要先走,我以为他上去跟你打招呼了。”霍云乐笑道:“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他扯了一把方胜宇,“走吧,你不是说有个好东西要给我看。” 方胜宇反应很快,“对,我上个月收的一个模型,贼拉酷。”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霍云乐点点头。 “好的。”宋辞音微笑,“这次招待不周了。欢迎下次再来玩。” 霍云乐客套了两句,和方胜宇飞快离开了。 宋辞音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回了大厅。 宴会持续到靠近十点,玩了大半天的客人都累了,陆陆续续告辞。住得较远的客人,宋辞音安排了车一一送回。 “到家给我发消息。” 杨珂乖巧地应好。 秦远山的酒也醒了,和周熠一道下了楼。 “抱歉,今天失礼了。” 宋辞音露出标准的笑容,“没关系,玩得开心就好。” 酒意带来的红色退去,秦远山的脸色异常苍白,他最后看了一眼宋辞音,“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再见。” 十点一刻,所有的客人离开。谢诣和女管家处理完善后工作,走过来。 宋辞音上前道谢,“今天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女管家的银发熠熠生辉,眼尾的笑纹绽放,“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她拍了拍宋辞音的胳膊,俏皮地眨了下眼,“下次有这种场面,还叫我。” 宋辞音笑着应下。 “今晚回雀翎苑吗?”谢诣问。 宋辞音摇摇头,“待会儿还有些工作处理,不想折腾了,明天再回去。” “好,早点休息。” 宋辞音点了下头,“你也是。” 谢诣和女管家上了车,回程的车是司机开的。 他心绪激荡,不确定能安稳把车开回去。 女管家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问,坐在后座,闭上双眼休息。 司机聚精会神驾驶车辆,冷不防前方拐角忽然窜出一辆车,他猛地踩下急刹。 女管家身体惯性前倾,谢诣一把扶住她。 前车窗里,那辆突然闯出来的车里下来一个人。 是穆予昭。 谢诣眉峰紧拧,解开安全带,沉声道:“别下车。” 女管家和司机精神一凛,却见谢诣已经带上了车门。 谢诣扯下领带,解开衬衫袖扣,一步步朝穆予昭走去。 昏黄的灯光下,穆予昭看清了谢诣唇角的伤口,暗红色的一点。 眸光狠狠沉了下去,他一言不发,率先挥拳直奔谢诣的嘴唇。 谢诣偏头,稳稳接住穆予昭的拳头,反剪住他的手臂扣住,顺势抬膝,直逼穆予昭腰间。穆予昭反应迅捷,屈肘杵向对手腹部。谢诣松手躲开攻击。 又是一轮新的交锋。两人的拳头在空中交织,发出沉闷声响。穆予昭的攻击凶猛,每一拳都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谢诣一次次格挡,恰到好处地化解攻击,他不急着出手,他在寻找破绽。 找到了。 侧身一闪,谢诣干净利落地躲开来势汹汹的一拳,左腿绷直,一脚踢向穆予昭的左胸口。穆予昭躲闪不及,重重摔倒在地。 血色洇开白衬衫,在胸口染出惊心动魄的一团红。 “你受了伤。”谢诣眉眼沉静,淡淡陈述。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穆予昭站起来,嗤笑一声,“不影响。” 他攻击透着一股不要命的意味,谢诣却不再反击了。 与原本就受伤的人搏斗不符合他的原则。 车上,女管家攥紧了手机,屏幕上“110”已经敲好,随时可以按下。 不远处,拦车的年轻人又一次倒下了,这一次摔得格外重,半天都没挣扎起来。 女管家删掉了“110”,输入“120”,点击拨通。 谢诣走回车,敲敲车窗,“打120。” 女管家按下车窗,从容一笑:“已经打过了。” 第204章 输得不冤 倒地的那一瞬间,穆予昭恍惚间看到了漫天星辰坠落。 他想起去年冬日那个夜晚,他在酒店门口等了很久,头顶寥寥几颗星星来来回回数了几遍。 最后终于等到了宋辞音。 却是和谢诣一起回来的。 那时候他得到了一壶姜茶,这一次,他会得到什么呢? 眼皮缓缓坠下,穆予昭彻底陷入黑暗。 穆淮滔接到电话时,第一反应是打开反诈中心app。 一个自称谢诣的人大半夜打电话给他,说他孙子受伤住院了。这跟顾惊鸿说她厌倦了打打杀杀,准备剃度出家有什么区别? 胡扯呢不是! 紧接着他确实了一下。好嘛,还真是谢诣的电话。 汽车引擎声轰鸣,在医院门口停下。 “他左胸前的伤口开裂,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谢诣平静陈述,“刚刚已经处理过了,医生说很快会醒来。” 发现穆予昭的伤口是枪伤后,谢诣立刻安排了转院。 这家医院隐秘性更好,治疗经验也更加丰富。 穆淮滔自然也是知道的。视线投向病房内的穆予昭,他正在输血,仪器显示体征一切正常,穆淮滔神色微松,“麻烦谢总了。” “只是,”穆淮滔略一停顿,目光在谢诣身上扫了一圈,同时脸上涌现了一点笑意,看上去就像一个温和慈祥的长辈,“不知谢总是怎么遇上昭昭的?我记得他今天好像是去参加同学聚会……” 谢诣没什么情绪地放下衣袖,随后披上外套,不疾不徐道:“关于这件事,您可以等穆予昭醒来后询问他本人。” 他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医院。 穆淮滔微微抬手,阻止了保镖意图拦人的动作。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诶?刚刚那位先生呢?”护士四处张望,“他的献血证还没拿。” 穆淮滔愣住,“献血证?” “是的,现在血库长期告急,按照规定,输血的患者需要家属先行献血,刚刚那位先生去献了……” 规定是规定,但穆淮滔再清楚不过,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越过规定。 偏偏谢诣没有。 “给我吧,我会转交给他。” 核对过这人的确是病人家属,护士给了他献血证。 在病房边等待穆予昭苏醒的间隙,穆淮滔已经知晓了事情经过。 手指把玩着红色证书,半晌,穆淮滔叹息。 “昭昭输得不冤。” 半个多小时后,穆予昭眼睫颤动,睁开了双眼。 “醒了?” “老头子?怎么是你?”穆予昭挣扎着坐起身。 穆淮滔竖起他背后的靠枕,“不然你还想看到谢诣吗?” 穆予昭:“……” “虽然他的确得算你半个亲属,你能输血还要多亏他献了血。”穆淮滔悠悠道:“等你好了,我们得上门道谢。” 穆予昭下意识去看手上的输液管。 “血都输完了,现在想拔输血管也晚了。”穆淮滔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为什么忽然去找谢诣的麻烦?” 穆予昭偏过头,“我找人麻烦还需要理由吗?” “以前不需要,现在需要。”穆予昭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叛逆行事了,乖得老子都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 穆予昭嗤笑一声,“这就是你拿我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的理由?” 穆淮滔半点不心虚,“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谨慎,要不是我思虑周全,上回那批原石就被人掉包了。” 说完了话,穆淮滔才反应过来,是被带偏了话题。显然,穆予昭不想回答。 很多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穆淮滔摸了个苹果,不紧不慢地削起来,“你输了。” 沉默片刻,穆予昭点了下头。 “一时输赢都不要紧,”穆淮滔递过去苹果,“只要还活着,总有赢的机会。” 穆予昭没接。 “我只吃切块的。” 穆淮滔眼一翻,收回手塞进自己嘴里,“惯得你。” 宋辞音是第二天得知穆予昭住院了的消息。 方胜宇传来的消息并不明确,只说他是回家的路上旧伤复发。 旧伤? 宋辞音皱了皱眉。 电话忽然响了。 打开手机,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号码很靓,8和6像不要钱一样堆在其中,个人特色鲜明。 宋辞音有所猜测,稍作停顿,她按下接听键。 “喂,是宋辞音小同学吗?我是穆予昭的爷爷,穆淮滔。” 果然是他。 “今天联系你,是有件事情想麻烦你。” 宋辞音淡声道:“您说。” “昭昭父母亲都不在身边,我呢,工作又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医院,可怜得哟。”那头的穆淮滔不停叹气,活像个孤寡老人带着个缺乏自理能力的小孩。 “你们都是年轻人,又是同学,要是有空,想请你过来看看他。我派人去接你,或是你自己过来都行。” 毕竟是从她这里离开路上出的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一趟。没有多推辞,宋辞音应下了。 次日上午,宋辞音备了些不出错的补品、水果,动身去医院。 抵达病房时,房间里空无一人。 “昭昭这会儿去做检查了。”穆淮滔杵着手杖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那柄手杖精美得像件艺术品,顶端镶嵌的红宝石艳丽如血。 事实上,这位老人家健步如飞,手杖大概的确只起到一点装饰性的作用。 “先进来坐。” 宋辞音在沙发上坐下,和穆淮滔寒暄了两句,开口问道:“请问穆同学是生了什么病?我听说是旧伤复发?” 穆淮滔又挑出个苹果,手指灵活地削起皮,“昭昭每半年都会接受一次体检。” 不管是哪里的人都畏惧死亡,就像古时的王公贵族日日由大夫请脉一般,现代有条件的人定期接受体检亦是惯例。 宋辞音一时没能明白穆淮滔话中的深意。 完整的苹果皮滑进垃圾桶,穆淮滔把苹果仔细切成大小适中的块。 “他曾祖父死于恶性脑胶质瘤,他父亲也一样。” 第205章 绝症患者 宋辞音微微皱起眉。 几乎下一秒就反应过来穆淮滔的意思。 ——遗传。 穆淮滔窥了窥宋辞音的神情,轻轻叹息一声,“昭昭父亲发病的时候还很年轻,34岁。他聪明过人,性格也不像我,情绪稳定得不得了,也是他一力主张回国发展……生病后却变得暴躁易怒、冷漠,还健忘,和昭昭曾祖父当时一样。可他的病程要快得多,从发病到去世,不过半年时间。” “他去世时,昭昭才8岁。胶质瘤有遗传倾向,就像悬挂在基因链上的隐形炸弹,或许下一秒就会爆炸,或许永远也不会。我是这个家里的幸运儿,没准还是唯一一个幸运儿也不一定。” 穆淮滔说着微微出了神,水果刀光滑的斜面映出他满头黑发中星星点点的白。 宋辞音倏地意识到,穆予昭年幼丧父,而对这位老人而言,他面对的是失去了父亲、儿子的既定事实,和永恒的、失去唯一孙辈的恐慌。 “所以我和他妈妈从小对昭昭就只有一个要求,他活得开心就好,他可以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后来,我带昭昭回了国,希望他能在一个更安稳的环境里长大、读书……” 难怪,原着里的穆家对穆予昭溺爱得毫无底线。他们始终把他当作一个绝症患者。 “其实昭昭很懂事,我并不强求他去练习那些搏斗、枪械、生存本领,是他主动去学的。他告诉我,他会争取死在我后头,如果不行,他宁可死在荒漠、戈壁、原始森林,也不愿意躺在病床上让我看着他死。” 宋辞音抿了抿唇。她明白了原着里那个漠视生命,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穆予昭从何而来,却对穆家的教育方式难以苟同。 只是这时候,做什么评价,对于穆淮滔来说,大抵都过于残忍。 她选择了沉默。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穆淮滔眼疾手快,一扫方才的沉郁,反手把水果刀塞进宋辞音手里,扭头对门外招呼,“昭昭回来了?你看谁来了?” 穆予昭低头扯着病号服领口,不耐烦道:“谁?” 一抬眼,看见宋辞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沙发上,手里握着把水果刀,面前的茶几上头还摆了盘切好的苹果块。 眼睛霎时间亮了,“你来了。”穆予昭大步走过去,“是给我切的苹果吗?” “是啊,小宋同学的刀工可真不错。”穆淮滔接话,“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们聊着,先走了。” 宋辞音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儿开始反驳。 苹果是给穆予昭切的,但切的人穆淮滔,可她的刀工又确实不错。 瞥见穆予昭稍显苍白的脸色,她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穆淮滔快步离开了病房。 宋辞音从自己带来的水果里找出个桃子,垂眸削起来。 穆予昭在她身侧坐下,身上带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从他的角度看去,少女的侧脸雪白,一如既往的宁静平淡,两片唇花瓣一样,比桃子最尖上的那一点更红润诱人。 脑海中骤然想起昨天的那一幕,穆予昭眸光黯淡,心脏泛起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心痛并不是心理描述,而是生理表现。 “累不累?别削了,我有苹果就够了。” “……你生病了,多补充点vc好得快。”宋辞音很快切好了桃子,捡了根叉子戳在桃子块上。 如果不自己动动手,她实在于心有愧。 穆予昭没说话了,戳了块桃子,细细咀嚼。 宋辞音问:“现在感觉如何?早知道你生病了,昨天就不该让你来。你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才对。” 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身体。 “我没事。”穆予昭用力咬了口桃,恨恨地像在咬某个人的肉,“只是在国外受了一点小伤,昨天路上不小心出了点意外,已经快好了。” 宋辞音眸光微闪。 好好包扎过了的伤,为什么会在路上出了问题?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穆予昭的表情,“你不告而别,提前离开我的宴会,是去飙车了?” “没有。”穆予昭反驳得很快,“我很久没有飙车了。” “那和人打架赢了吗?” “当然……”穆予昭卡了壳。 明白了,打架了。 能撕裂伤口的动作和穆予昭常做的事情不过就那么些个交集,稍一排查就是了。 穆予昭臭着脸,不说话了。 看来是还没打赢。 宋辞音记得,穆予昭的身手很不错,即便受了伤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伤到的。 不过看他的样子,想必是不会透露了。 宋辞音不解道:“我以为你出国一趟,行事会更加谨慎。” 穆予昭抿唇,将心底的戾气压了压,“可我已经开始后悔离开了。”不锈钢水果叉在他掌心缓缓变形,“如果我不出国的话,兴许……”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埋头啃水果。 陪穆予昭吃完了一整盘水果,宋辞音起身告辞。 她过两天就考科目三了,还想再去练几圈。 “宋辞音。” 她已经走到了门口,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略带一丝沙哑,像掺杂了沙砾,全然不似平常那般清澈。 顿了一下,穆予昭喉间艰难地挤出声响,“你是不是,喜欢他?” 他盯着宋辞音,一字一句道:“谢诣。” “是。” 宋辞音干脆点头,应得毫不犹豫。 简简单单的音节化作子弹,猝不及防破开穆予昭的胸膛,直直击中他的心脏。 太快了。 哪怕他早有预感,仍旧没有躲开这一击,切肤之痛瞬间弥漫四肢百骸。 穆予昭生生愣在了原地。 她的身影渐渐从穆予昭的视线里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老管家出现在他眼前,“小少爷,到了换药时间了。” 穆予昭沉默点点头。 护士给伤口重新上了药,缠上绷带。 “我会死吗?” “当然不会。”护士惊讶,“您身体素质很好,恢复得也很好,很快就会痊愈了。” “那就好。” 只要还活着,总有赢的机会。 宋辞音径直去了谢教练家,想邀请他一道去兜风。 谢家的门卫远远看见宋辞音,提前打开了门。 乌云从门里一跃而出,围着她打转,热情地咬住她衣角,邀请她进门。 虽然乌云一向对她友好,这般热情也是少见。 宋辞音不明所以,随它进了屋子,一阵略带腥气的香味迎面而来。 乌云肉眼可见地更兴奋了。 第206章 延迟满足 宋辞音仔细嗅了嗅,仿佛是某种动物内脏的味道。 谢诣按住了过于亢奋的乌云,抬眼朝宋辞音轻笑,“你来得正好。” 宋辞音:“?” 这时候,女管家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了,看见宋辞音,开口同样是一句,“你来了?来得正好。” 宋辞音心中疑惑更深,朝里走了几步。 就见木制餐盘里摆了几样食物,熬得粘稠的粥,里头有些灰色的固体,她起初以为是瘦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猪肝。 旁边是猪肝拌菠菜和葱爆猪肝,还有一碗没添什么佐料的煮猪肝。谢诣端过那一碗,倒进了乌云的饭盆,乌云摇着尾巴冲过去,一通埋头苦吃。 “这是……?”宋辞音问:“有人贫血?” 谢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解释说:“昨天献了点血。” 女管家边摆碗筷边道:“这可不是件小事,不要仗着年轻就肆无忌惮,该进补的时候就要进补。尤其是小姑娘家家的,现在学习工作都辛苦,气血不足的可太多了……” 她在谢家干了一辈子,看谢家的小辈们就像看自己的儿女,满是关切。 拉开座椅,女管家微微躬身,请宋辞音坐下,“快一起吃一点,你们看看乌云,它都快吃完了。” 宋辞音云里雾里地被拉着坐下来喝了半碗猪肝粥。 好在她对此并不排斥,管家的厨艺也好,处理干净的猪肝几乎没有一点腥味,凉拌猪肝又嫩又入味,葱爆猪肝也是鲜香可口。 谢诣的接受程度显然要低得多。虽也维持着正常的进食速度,但大多数人的正常,于谢诣而言,就是0.75倍速,宋辞音记得,他的进食速度一向很快。 如此细嚼慢咽,看来是真的不喜欢。 和那天在京大食堂吃过辣的水煮鱼一样勉强。 咽下去的那瞬间,眉心会不自觉地拧一下。 他这样子,倒比珍馐美味更下饭了。 谢诣终于吃完了管家规定分量的猪肝,刚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沁着笑意的黑眸。 “怎么了?” 宋辞音不答,转而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大晚上去献血?” 谢诣直接道:“穆予昭晕倒在路边,送他去医院,他急需输血,就按规定献了血。” 看来昨天晚上京市的风甚是喧嚣。 宋辞音立刻猜到,他省略了前情。 穆予昭岂会平白无故晕倒在路边? 宋辞音抿了口茶,清甜的茉莉花香在唇齿间蔓延,她顿了顿,放下茶杯,说出了正确答案。 “是他找你麻烦,反倒累及自身。” 谢诣点了下头,他不太想大好天气和女朋友聊别的男人,换了话题,“不是要带我去兜风?走吧。” 两人同时起身,乌云听到桌椅移开的动静,立刻扭过屁股,亲亲密密地挨上来。 耳朵晃得宋辞音都不忍心了,“带它一起吧。” 谢诣没有意见,给乌云套好牵引绳。 完成准备工作后,他很自然地一只手牵绳,另一只空着的手牵起宋辞音的手,问:“还差几个学时?” “都刷完了。”宋辞音回答:“想再练习两圈。” “真棒。”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掌心,谢诣低声道:“值得奖励。” 他指腹上覆了一层薄茧,碰到细嫩的掌心便牵起一阵痒意,宋辞音手动了动,到底没挣开。 “这就有奖励吗?我还没考过。”宋辞音回忆起最近学到的新鲜词汇——“延迟满足”,认认真真跟谢诣分享了一番。 “……为了更好地控制节奏,增加我们彼此的吸引力和关系的稳定性,我认为我们应当在恋爱关系中有效地运用延迟满足的原则。” 她自认作为优等生,谈恋爱自然也要优等,对于目前男友素养尚且还有所欠缺的谢诣,更要起到先进带后进的作用。 谢诣安静地听完,缓缓点了头,“知道了,那就等你考完科三再奖励。” 宋辞音想了想,延迟了两天,怎么不算延迟呢? “好吧。”她补充了一句,“学得很快。” 对于后进生要及时鼓励,以免打消学习积极性。 谢诣快速拉开车门,松开绳子让乌云自己跳上车,空出的手摸着宋辞音的头发,扬唇说:“我会继续努力学习。还请不吝赐教。” 宋辞音矜持颔首。 练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确定自己基本能够完美应对一切情况,宋辞音停下了练习车。乌云也已经在路边的花草丛里沾染了一身花粉和草叶,陪它玩了一阵,他们一同踏上返程。 到家时,一位眼熟的客人端坐在沙发上,正和宋景聿说着话。 是柏清衍。 这两位从先前的疏离,经过那天查分后,又渐渐走回了原来的距离。 “柏老师,你来了。” 宋辞音客气地打了招呼。 柏清衍微笑道:“景聿说你去练车了。练得如何?” 宋辞音:“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柏清衍视线立刻转向宋景聿,不紧不慢地说:“你这做哥哥的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宋景聿瞥了他一眼,对宋辞音温声道:“我记得你是后天去考试吧?那正好,明天可以去挑辆喜欢的车。” 宋辞音:“……” 不知道该不该教教宋景聿,“延迟满足”在教育学中也是同样重要的原则。 见宋辞音没说话,宋景聿又道:“是哥哥送给你的毕业礼物,这些年学习辛苦了。 别人家的小孩要是有宋辞音三分成绩,早就要家里买各式各样的豪车名表了, 他妹妹却从来没要求过这些,乖得不像话。 宋景聿心里一片酸软,劝道:“有一辆代步工具出行更方便。” 宋辞音本也没想拒绝,闻言干脆笑着应下,“好,谢谢哥哥。” 宋景聿神色微松,唇角上扬了一点,“之前不是说想看看我们家的产业,楠城园区是柏教授与我们家合作的重要成果,想不想去看看?” 楠城? 宋辞音记得曾经听人说过,宋景聿和柏清衍在楠城考察场地,如今已经初见成果了么? “好。” 这自然不能错过。 第207章 好风 “正好,我也可以算半个向导。”柏清衍微微笑着道。 “柏老师也去吗?” 柏清衍点点头,“嗯,我和景聿都要去一趟楠城。今天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哦哦。” 宋辞音了然,捧着水杯低头喝了好几口。 日头太晒,在外头练了一阵车,光顾着陪乌云玩忘记喝水,她早就渴了。 柏清衍边和宋景聿商量具体事宜,边分了神关注对面的宋辞音。 她大概在室外待了一阵,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纯净水,像什么甘霖似的,喝得无比专注又认真,唇瓣微张, 隐约能瞧见一点粉色的舌。 柏清衍不动声色蹙了下眉,移开了视线,也不知是哪家的教练,如此不尽心,连水也不给学员备好么? 早知如此,不如他主动请缨教她开车了…… 商量工作哪里需要来宋家,只是他有些天没见宋辞音了,寻了个由头上门罢了。 听说昨天还邀请了同学聚会,生活当真是充实。 柏清衍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小没良心的,连个谢师宴也不曾提一提。 宋辞音听清了他们的安排。 他们的日程很紧,宋辞音考完试当天就要跟着一起出发。 心下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没法立刻获得谢诣的奖励了。 这下当真是成了延迟满足。 考试当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宋辞音一把过了科三,中间没有半点突发状况,考完后立刻上机考了科四,而后遵从工作人员的指引,在教室仔仔细细看了一连串教育短片,把“安全驾驶”四个字牢牢刻在了心上。 来不及等待现场拿驾照,宋辞音上了飞往楠城的飞机。 翌日,他们驱车前往楠城江北的产业园。 原着里并未提及宋家是做什么的,毕竟这从来都不是重点,女主也从未真正接触过家里的产业。宋辞音搜遍记忆,也只翻出了个模糊的印象,宋家主要从事的是自动化领域。 工业园区远比宋辞音想象得要大,像一座宏伟的城池。宋辞音扫了一眼入口处的介绍牌,显示这里已经入驻了817家企业。 随着他们步入工厂大门,一股现代工业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数巨大的机械设备顶天立地,衬得底下工作的人群无比渺小。 “以前我们主要依靠进口零部件进行组装,现在引入了高精密的设备,从零部件开始全部由我们自主研发。”宋景聿淡声道。 他说得无比轻松写意,宋辞音却明白,这远没有那么简单,从0到1的创造研发毫无疑问是最难的,光是前期的资金投入便是天文数字,还需要领导人无与伦比的魄力。 她了解过资料,在自动化领域,曾经几乎所有的关键部件全部被国外垄断,这就意味着本土企业无疑是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在宋长辉执掌宋家期间,数次面临国外供应商狮子大开口,而他予取予求,导致宋家的效益年年下滑,几近败落。 宋景聿能果断做出决策,扭转局面,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这其中或许还离不开柏清衍方面提供的技术支持。 注意到宋辞音的视线,柏清衍唇角弯了弯,“音音知道这个园区提供了多少个就业岗位吗?猜一猜?” 宋辞音微怔。 老师突然出题? 她飞快调动起方才看到的信息和这段时间以来学到的知识。 817家企业,其中有一定规模的四上企业108户,仅这些企业恐怕提供的岗位就近万个。其他的中小规模企业加起来应该也有1-2万。 宋辞音望着柏清衍,“三万个左右?” 柏清衍点头,“很接近了,这里的从业人员近三万五千人。光是宋家在这里的工厂就有三千多人。” 宋辞音微微出了神。盛京城乃是几朝都会,毫无疑问是大盛最繁荣的城市,人口逾百万之数。再次一级,如扬州、蓉城,都在五十至一百万之间。至于一些小城,许多不过一至二万。 如今,这样的工业园区便提供了三万多人的生计。宋家是其中龙头,独占三分之一,而这只不过是宋家的产业之一。在更北边的城市,宋家的工厂建设更加密集。 宋景聿肩上承担的不仅仅是宋家人优渥的生活,祖辈寄予的厚望,更是数以万计家庭的生活所托。 难怪他忙成这样了…… 柏清衍深深望着宋辞音,瞳孔里映出她深锁的眉头,神情郑重的模样。 她不是甘愿住在华美牢笼里的金丝雀。 聪明、坚定、有主见。 只要略一点拨,她就会明白。 柏家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经营数个世纪,哪怕如今内里人员腐朽不堪,也总还有些情怀在。 如果她愿意做一只高飞的鹰,他也愿化作一阵助力的好风。 宋景聿和柏清衍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说话。 他明白柏清衍的意思,他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天然认定自己肩负责任,他也能够一桩桩一件件处理得妥帖,并不觉得疲累。 如果可以,他宁愿宋辞音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像宋景歆一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如果宋辞音有更多的想法,他同样愿意给予纯粹的支持。 一个一身蓝色工装的人径直朝他们走过来,略带好奇地看了一眼宋辞音,转头跟宋景聿说了句什么。 柏清衍见状道:“景聿,你有事的话就先去,我带音音参观。” 宋辞音跟着点头,“大哥,你去忙吧。” 宋景聿没做推辞,跟着工装男人走了。 余下两人继续前进,到了一个车间门口,这是宋辞音今天为止见到过人最多的车间,其他地方许多工作都已经由机器处理,只有寥寥几人负责操作机器。 她多看了一眼。 柏清衍问:“要进去看看吗?” 宋辞音正要应好,车间里出来一个人,头戴黄色安全帽,见到柏清衍,她摘下口罩,脸上有风霜雕刻的痕迹,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 柏清衍抬手比划了几个动作。 女人同样回以手势,转过身朝宋辞音点点头,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 第208章 情有可原? 手语吗? 宋辞音不太明白,但笑容中的善意是不加掩饰的,她也同样回以微笑。 “她让我们进去的话要戴好安全帽。” 柏清衍说着,接过送上来的安全帽,双手捧起扣向宋辞音的头。 宋辞音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柏清衍神情短暂地凝滞了一瞬,然后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慢慢松开手,“小心,别勾到头发。” 宋辞音点了下头,扣好绳索。 女人又做了几个手势,柏清衍摇摇头,两人沉默地用手语交流了几句,女人先行离开了。 “她问我们需不需要她带领参观,我拒绝了。”柏清衍解释:“她是这个车间的负责人之一,我们都叫她徐工。” “她是……聋哑人?”宋辞音出声问道。 “对。” 一个稍显特殊的人,却是这个车间的负责人。 宋辞音思索着,跟在柏清衍身后往门内走,脚下却踏了空。 宋辞音低头看了一眼,没有门槛。 车间内,目光所及之处,机器嗡嗡作响,所有的工人都在流水线上有条不紊地工作,一切井然有序。 似乎和刚才的许多个车间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这时候,一块小小的零件暂时偏离了岗位。 “老曹,帮忙顶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快去快回。我也要去。” 另一块零件立刻补上了他的空缺。 说话那人离开操作台,身影逐渐显露出来,衣着是统一的蓝色工作服,步伐稳健快速。 宋辞音不经意瞥到他的裤腿,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他的左脚踝是空的。 不、不是空的。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左脚踝处在操作间无比明亮的灯光下泛起古铜色光泽。 那一小截不是寻常的肉体凡胎,而是金属义肢。 宋辞音抿了下唇,终于明确了这个车间的特殊之处。 又一个头戴红色安全帽的人走过来,“柏教授,您今天怎么来了?” 声音是从下方传来的,宋辞音垂眸,是一个身高将将到柏清衍腹部的男人。单看身高,他像是十来岁的孩子,可脸上沟壑深邃,分明已至中年。 “来看看运行情况如何。”柏清衍回答。 “一切顺利,系统升级后,效能大大提升了,本季度产能预计比去年同期增长近15%。尤其徐工她们组,本来干得就快,现在更是快得没边了。”男人咧开嘴笑,“大伙恨不得抱着新机器睡觉……” 他们一路聊着走了一圈,有个别工人在忙碌的间隙抬头悄悄打量他们。 目光里带着好奇,还有一点惊叹。 到了门口,男人停住脚步,挥了挥手,“柏教授再见,欢迎您再来。” 他们走出门的那一刻,方才出门的人回来了。 “老曹,我回来了,你快去吧。” “等会儿,这个马上就好……好,我走了!” 宋辞音似有所觉,回过头,顶岗的男人挪开了位置。 他坐在轮椅上,畅通无阻地滑出了门,带起一阵微风,吹拂起宋辞音垂落的长发。 “这老曹,又跑这么快!撞到人怎么办??又没人催他!真是的,下回我要给他的车限速了!!”小个子主管在后头絮絮叨叨念了几句。 宋辞音的心刹那间微微缩紧,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曾经以为世界上很少这样的特殊人群,直到有一年外祖父腿疾发作,无法走动,遍寻盛京名医,她才渐渐知晓,林丞相家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小孙子,洪太傅有一个自幼双目失明的外甥,李尚书最小的女儿在一场高烧后,心智永远停留在了幼年时期…… 母亲告诉她,从来都不是没有,而是他们没有出现在人前的条件。 宋辞音抬眸看向柏清衍,“如今很多企业都会雇佣残疾人吗?” “是,依据政策规定,雇佣残疾人的企业可以减免部分税额。”柏清衍不疾不徐道:“不过,就我所知,宋家的企业在相关政策出来前就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传统,大概从宋老爷子那一辈开始就是如此。” 宋辞音没作声,兀自陷入沉思。 她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宋家是现成的宽阔平台。 宋景聿也需要有人能与他共同承担。 这一刻却猛然意识到,这份担子是如此沉重。 每一个决策,都事关重大。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没有畏惧、退缩,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从内心最深处,缓缓上涌。 柏清衍低头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走吧,去吃饭了。” 宋辞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午饭是在园区的食堂吃的,两荤两素,味道平平,分量却很足。 吃到一半时,面前忽然多了两瓶果汁,方才在车间门口遇见的中年女人朝宋辞音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喝。 柏清衍伸出拇指,弯曲两下。 宋辞音学着他的样子,做了动作。 女人笑着伸直一只手,左右摆动几下,而后离开和车间的同事们坐了一桌。 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是胡萝卜苹果橙汁等等混在一起的果蔬汁,意外地好喝。 放下果汁,宋辞音问:“刚才那个是‘谢谢’的意思吗?” “是。”柏清衍唇角带了点浅淡的笑意,“你刚刚做的很标准。” 宋辞音随口赞了一句,“柏老师博闻多识,连手语也会。” “因为我母亲在我十岁时失去了听觉。” 宋辞音的表情顿了一秒,片刻后才找回声音,“她、她是生病了吗?” “大概是吧。”柏清衍口吻依旧很淡,“各项检查都没有问题,排除了病理性的原因。心理医生说是因为患者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出现了暂时性的耳聋……嗯,直到她去世也没有恢复。” 上次去了一趟柏家,宋辞音就意识到,那并不是一个宜居的场所。 却不想,对人的身心摧残至此。 柏清衍愈是云淡风轻,宋辞音的心情就愈发复杂。 这样下去,以后还怎么毫无芥蒂地痛斥几个男主? 似乎每个人的缺陷都变得情有可原。 饭桌气氛陷入僵持时,宋景聿姗姗来迟。 他端着饭菜坐下,询问宋辞音,“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宋辞音认真道:“如果冬瓜海带汤能再多加一点点盐,味道会更好。” 宋景聿点头,“我会向后勤部反馈你的意见。” 宋辞音笑着应好。 微微偏过头,窗外一片明亮,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倾洒在座座建筑的屋顶,为这片冰冷坚硬的工业领地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第209章 催眠曲 宋辞音在楠城待的时间比计划中长了许多。 起初只打算和宋景聿他们一起,三天后就返京。参观完后,她改变了想法,想再多待一段时日,更清楚地了解整个企业的工作脉络。 她读的书上提到过一个有趣的概念——“解剖麻雀”,通过深入研究具体典型,从中找出事物的规律。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共性寓于个性之中,楠城的园区只是宋家这棵参天大树上的一根枝条,但了解清楚了这根枝条如何输送营养、如何合成养分,对整棵树的认知程度都要上一个台阶。 宋景聿没多犹豫就答应了她想单独留下来的请求,“我在附近有套房子,一直有人打理,你住那里就好。我让程砚修给你请个阿姨。” “不用。”宋辞音拒绝了:“吃饭我可以去食堂。至于其他的,上大学住宿也需要打理好自己的生活,提前适应一个人没什么不好。” 这回宋景聿反倒沉默了许久。 柏清衍忍不住笑,“你十五岁就一个人从洛杉矶飞伦敦上夏校了。” 宋景聿下意识反驳,“那不一样。” 宋辞音问:“不一样在我已经成年了吗?” “……” 宋景聿薄唇微抿,终于还是点了头。 宋景聿和柏清衍在京市都还有工作,订了一大早的飞机。 前夜,宋辞音坐在书桌前,梳理这几天的工作心得。房门忽然被敲响。 打开门,是柏清衍。 一身米色的休闲装,墨色发丝垂在额前,和白天的装束不大一样,宋辞音稍显诧异地扫了一眼。 柏清衍不动声色地微勾唇角,镶嵌在走廊墙壁上的仿古灯散发出昏黄的光,倾洒在他的侧脸,更衬得眉眼如水墨画一般绵延婉转。 这大概就是灯下看美人的趣味了。 宋辞音敛了敛视线,“柏老师,有什么事吗?” 柏清衍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在忙什么?” 声音磁性清润,低低地,莫名缱绻。 宋辞音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哪怕柏清衍的扣子扣到了最顶上的一粒,仍然让她想到聂小倩敲响了宁采臣的书房门,妲己撞上了纣王的车等等经典画面…… 她肃起一张脸,一板一眼回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几天我收获很多,在整理感悟和一些想法。” 柏清衍很轻地“嗯”了一声,“好学生。”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写笔记有趁手的笔吗?”柏清衍问。 宋辞音愣住,不知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个奇怪的方向,老老实实道:“来得匆忙,没有带文具,在便利店买了几支,还算好写。” “我带了一支很好用的笔,留给你吧。”柏清衍递来一支钢笔。 黑色鎏金的笔身,线条简洁流畅。 很眼熟。 记忆中的某一小块瞬间被触动,宋辞音记起来了。 这与当初冬令营活动结束后,她得到的那支与其他人不同的纪念笔一模一样。 后来她给了宋景聿。 或许,这就是同一支…… 不对。 宋辞音很快否定了方才的猜测,当初她得到的那支是全新的钢笔,而眼前的这支,却能看到笔身上细小的划痕,还有稍稍斑驳的笔头。 “是旧物,希望你不要嫌弃。”柏清衍微微笑着说:“十岁那年,母亲送了我一支钢笔,希望我能用它写下所有美好的回忆,我也想把这样的祝福转赠于你。希望在楠城的时光,会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宋辞音想也不想地回绝,“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我怎么能收。” “你误会了。”柏清衍唇角弧度加深,“这不是同一支,因为这个款式很好用,所以我后来自己买了几支同样的。” 长睫微垂,落下一片阴影,他神色微黯,像被雨淋湿了一般,“那一支……早已经坏了。” 宋辞音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衣着、发丝、神情,乃至情绪的递进都很完美。 却因太过完美而显出虚假。 宋辞音分辨不出他此刻的黯然神伤有几分真几分假。 为母亲学会了手语是真,此刻提及时的忧伤或许也是真,而把这一切都呈现在她的眼前,却一定是刻意为之。 他把一切都算得太精密,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长者赐,不敢辞。”宋辞音接过了笔,“谢谢柏老师的祝福。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晚安。”她微微颔首,阖上了房门。 门外,柏清衍对着紧闭的房门愣了神。 唇角的弧度未变,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片刻后,他扯了把领口,两粒扣子松松脱落,露出精巧的锁骨。 奈何女郎心似铁。 纽扣在地上滚了几圈,躺在了暗处。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柏清衍大步离开。 宋辞音把玩着钢笔。 十岁。 这一年,柏清衍收到了母亲美好的祝愿。 这一年,柏清衍的母亲陷入失声的痛苦境地。 管中窥豹。 他在柏家的境遇不难想见。 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不管这支钢笔是哪一支,宋辞音都没有用的打算。打开背包,她把这支钢笔放到了夹层最里面。 宋辞音独自在楠城生活了几天。 日程塞得满满当当,每一天都无比充实,从一线车间操作到原材料进口乃至货物分销,每一个环节她都想要了解。 连与谢诣的通话时间都是在临睡前硬生生挤出来的。 “今天的菜是什么?还是冬瓜海带汤吗?”谢诣站在阳台,斜倚着栏杆,头顶一轮上弦月弯似柳眉。 “汤、咸……” 柔软的嗓音渐渐归于沉寂,耳畔只余均匀的呼吸声。 那头谢诣眉心微动,揉了揉耳朵,无声地说了一句,“晚安。” 吃了几天食堂,有些腻味了,下班后,宋辞音顺着人流走出园区,盘算着今晚要去吃点别的。 前方传来几个年轻人压抑着兴奋的惊呼,“卧槽,好帅的车!” “迈凯伦吧?有品!” 宋辞音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红灯转绿的一瞬间,手机响了。 她随手接起电话,这几天听惯了的催眠曲响起。 “抬头。” 第210章 甜不甜? 宋辞音抬起头。 马路对面,谢诣靠在一辆淡紫色车边,肩宽腿长,单手举着电话,双眼直直望向她。 暑热时节,高温蒸腾得空气扭曲,像不稳定的时空裂变。 唯有他始终如一。 无论哪个时空,都在那里。 “热不热?”电话里,谢诣的声音响起。 宋辞音点点头,下一秒才想起,他未必能看得清,于是小声抱怨,“好热。” 楠城的太阳毒辣,吹来的风如同热浪。即便已至傍晚,威力丝毫不减。 从住处到公司的有七八分钟路程,她总是忘记带遮阳伞。 毕竟,宋小姐从未为生活琐事费过心。 ……3、2、1,静止的红色跳成活动的绿色。 前方人流开始攒动。 刚踏上斑马线,一辆右转的车插进人群空隙,宋辞音被迫停下脚步。 等这辆车走,变魔术似的,谢诣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巨大的黑色遮阳伞在宋辞音头顶投下一小片荫凉,谢诣垂眸,“瘦了。” “没有吧。”宋辞音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大概是我晒黑了,黑色显瘦。” 谢诣捉起她那只揉捏的右手,扣住手腕,中指和拇指圈起,举给宋辞音看,“原先只能握到这里,现在可以握到这里。” 大概是从大拇指第一节关节下方两毫米到三毫米的变化。 不曾想还有这种计量方式,宋辞音怀疑他在胡说,但没有证据。 “哦,你的眼睛就是尺?”宋辞音笑着反手握住谢诣的手指,“快走吧,好晒。” “嗯。” 将将赶在绿灯闪烁的前几秒过了马路,走到车边。谢诣拉开驾驶座车门,“要不要回忆一下开车步骤?” “要!” 宋辞音坐上驾驶座,谢诣收起伞,坐到了副驾驶。 一上车就自然而然回忆起了所有的开车流程,这条路车水马龙,宋辞音开得很慢。出了园区,路霎时间宽敞了起来,她提了点速。 速度上来,这辆车的优势才终于得以体现。宋辞音开过的车不多,也对车缺乏了解。唯一的感受就是顺滑,无论是拐弯还是加速,没有一丝滞涩感。 按下转向灯,宋辞音超过前方车辆,在心里暗暗喝了声彩,脊背放松,靠在贴合身体曲线的座椅上,“这辆车不太像你的风格。” 不管是外形还是内饰,都不像谢诣平时开的车。 “开得感觉如何?” “很不错。”宋辞音诚恳道:“比练习车好开,也比考场的车好开。” 颜色她也看得很顺眼。 谢诣问:“那这个奖励满意吗?” 宋辞音有些惊讶他的话,又不那么惊讶,安静了一两秒,她摇摇头。 轻盈的、上扬的尾音轻飘飘散在坚硬躁动的发动机声响里,“50%的满意。” 谢诣点了下头,“那只能再加一碗咸淡适中的冬瓜海带汤了。” 宋辞音浅浅勾起嘴角,“现在是100%了。” 车停在商场的地下车库。 两人推着购物车走进超市。 宋辞音在水产区流连许久,小青龙、帝王蟹在各自的缸里半死不活,东星斑呆滞地吐泡泡…… 谢诣问:“有喜欢的吗?” 宋辞音叹气,“除却巫山非云也。太不新鲜了。” 最后谢诣挑了瑶柱、冬瓜、海带、排骨一起炖汤,还有蔬菜和肉类,宋辞音拿了葡萄、蓝莓,一盒切好的西瓜,还有一堆稀奇古怪的零食。 路过日用品区时,她拉住谢诣的衣角,“家里没有你的拖鞋。” 家里。 谢诣眸色深沉,心脏猝不及防漏跳了一拍。就好像他们已然成亲,此刻在共同为自己的小家添置物品。 调转购物车方向,往货架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拖鞋,摆了满满几排,男女款都有。 “你穿多大码?” 谢诣报了个数字,宋辞音上前挑选。 这个尺码的选择不多,大多都是纯色,黑或者白,唯独有一双深蓝色的鞋,做成了鲨鱼的模样,鞋头是裂开的鲨齿。 看到的第一眼,宋辞音就决定,谢诣得穿这个。 没多犹豫,她伸手取下了那双拖鞋。 谢诣眉尖很轻地动了一下,视线扫了一圈,也从货架上拿了一双拖鞋。 宋辞音转过身,就见谢诣掌心握着一双鞋,淡粉色的鲨鱼,头上还顶着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说实话,看起来的确有点傻。 看了看鞋底,还真是她的尺码。 纠结数秒,宋辞音决定舍命陪君子,总不好让谢诣一个人傻。 “好吧,正好我也想换双新拖鞋了。” 谢诣弯了弯唇角,“嗯,正好。” 两对海洋生物静静躺在购物车里,大大提高了本次购物的海鲜含量。 一刻钟后,他们抵达宋辞音这些天居住的公寓楼。 一梯一户,隐私性和安全性都做得很好。楼下的保安看见谢诣这张生面孔,尽职尽责地站起来问了一句。 宋辞音笑着道:“是我男朋友。” “哦哦。”保安大叔了然点头,又安安稳稳坐了回去。 换上新拖鞋,宋辞音把谢诣引到了厨房,“厨具和调料都有,不过我没有开过火。” 谢诣熟练地挽起袖口,从墙上取下围裙,“去休息会儿,我来做饭。”叮嘱道:“别吃太多零食。” 宋辞音眨眨眼睛,乖巧应好。 这些天她基本上都在外头跑,家里只具备睡觉的功能,因而什么也没采购。 现在茶几上摆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温暖的光晕笼着一道身影。 宋辞音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找出玻璃盘,把小包装的零食摆好。然后拿了葡萄和蓝莓去洗。 青绿色、紫罗兰色的浆果漂浮在水中,泛着莹润的光泽。 “谢诣。” 听到声音,谢诣转过头。 洗净的葡萄抵到唇边,谢诣下意识微张唇瓣,含住了那颗葡萄。舌尖不慎碰到了微凉的手指。 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尝尝甜不甜。” 咽下葡萄,谢诣皱眉,“酸的。” “酸?”宋辞音不信,她精挑细选的葡萄,怎么会酸? 她尝了一粒,咬下去的一瞬间,甜蜜的汁水迸发,还带着微微的玫瑰香。 她立刻用眼神谴责谢诣。 谢诣眸色浓郁,俯下身,温热的唇落下,起初只是浅尝辄止,而后逐渐转为唇齿间的交缠。 片刻后,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骗你的。很甜。” 第211章 风急雨骤 骗人的家伙不配再吃水果。 宋辞音抱着玻璃碗回了房间,不准备再分享了。 家里把她没看完的书寄了过来,写满理论的书籍配合实践,让她常有恍然大悟之感。 不知不觉看得入神,直到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饭好了。” “来了。”宋辞音合上书,出了门。 谢诣舀了满满一碗汤放在一边,已经凉到刚好的温度。 排骨用高压锅压过,软烂脱骨,冬瓜吸饱了汤汁,又保留下清甜,散在其中的瑶柱恰到好处提了鲜味。宋辞音喝完了一大碗,如果不是旁边其他的菜同样诱人,她还想再来第二碗。 要是当初宋景聿提议请的阿姨是谢诣,她会同意的。 饭菜分量刚好,两个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饭后,宋辞音主动请缨去洗碗收拾厨房。 谢诣正想拒绝,宋辞音干脆道:“我刚刚看到厨房有洗碗机,我还没用过,想试试看。” 谢诣自然应好。 按照操作说明,把大块的垃圾厨余垃圾丢进垃圾桶,待洗的碗碟都放进洗碗机里。 洗碗机工作的工夫,他们把灶台整理了一遍。收拾好饭桌,垃圾放在门口,会有专人负责收。 半个小时后,碗碟都处理干净了。 挨个摆放归位时,宋辞音问:“你晚上有地方去吗?”她顿了顿,说:“没有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收留一下,还有一间空的客房。” 谢诣抿了下唇,喉结轻轻滑动,还是摇了摇头,“我在附近定了宾馆。” 宋辞音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谢诣听出来一点不高兴。 这一点不高兴,却让他的心雀跃起来,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一瞬间,他的思想好似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暗自欢喜,另一半则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痛斥他非人哉,所思所想,有违君子之道。 他上前一步,揉揉宋辞音的发顶,“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来送早餐。” 宋辞音眼前一亮,“附近有一家虾饺很好吃。” “好。”谢诣点头,“晚上呢?还喝冬瓜海带汤吗?” “换一个吧。”宋辞音想了想,点了绿豆汤。 她明天在户外的时间比较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出很多汗,喝点绿豆汤有助于维持体内水电解质平衡。此乃养生之道。 谢诣一一应下。 临出门前,他给遮阳伞换了个位置,放到了最显眼的鞋柜上。 “记得带伞。”很快他又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去接你。” “不用。”宋辞音扶着门框,“我明天不在园区,要去青湾港,下班会比较晚,回来可能要到七点了。” 青湾港是华南地区最大的货运港口,宋家工厂最新的一批货物将从这里起航,发往远在大洋彼岸的阿美莉卡。 说这话时,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玄关口,神情平静又淡然,眸中却涌动着无尽的光彩。 谢诣心绪难以抑制地起伏,上前一步,用力抱住她,像把星星拢在了怀里,“好,早点休息。” 宋辞音原本没觉得一个人在楠城的日子艰苦,直到谢诣到来,从送早餐、亲手做晚餐,在第三天发展到连午饭都做好便当让她带去公司。一桩桩一件件,成功养刁了她的嘴。 她已然不太能习惯食堂的饭菜了。谢诣因工作离开了几天,宋辞音在食堂简直味同嚼蜡。 所谓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不过如此。 坐在她对面的徐工比划了几个动作,小个子主管翻译,“她问你这两天怎么没带饭?” 宋辞音回答:“男朋友有事出门,没人给我做饭了。” 主管又传达给徐工。徐工睁大眼睛,不用翻译,宋辞音也读了出来,是明显的惊讶。 她面带笑意,又做了几个手势。 主管扑哧一乐,“她夸你男朋友贤惠。” 宋辞音坦然点头,然后朝徐工伸出拇指,弯曲了两下。 表达“谢谢”的手势,她学得最好。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宋辞音的楠城之旅即将告一段落。 晚上,等待饭做好的时间,宋辞音坐在书房,跟宋景聿通视频电话,伴随着窗外夏雷的轰鸣,她像模像样地汇报在楠城的工作。 宋景聿认真听着,不时提出问题。 宋辞音略略思索,做出回答。 从宋景聿的神情判断,她答得应当不错。 毕竟她大哥嘴角可是上扬了足足一个像素点! 公事聊得差不多了,宋景聿关心了一番她的生活。 “王阿姨一直念叨着,怕你在楠城吃得不习惯,离京市太远,人容易水土不服……”宋景聿话说到一半,慢慢停住了。 “怎么了?”宋辞音还等着顺势提出要求,央着王阿姨做几道平时不常吃的复杂菜式。 “没什么。看你在楠城,应当、过得还不错。” 高清镜头下,对面的小姑娘脸颊白皙莹润,神采奕奕,眉眼都含着光。任谁也说不出,她在外头受了苦的话。 忽地,一个大头挤开宋景聿,闯进镜头,深邃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宋辞音,而后慢慢后退,露出宋长明那张脸。 他托着下巴打量宋辞音,“宝贝女儿,你是不是胖了点?” 宋辞音:“……?” “现在这样更好看,原先有点太瘦了,脸上都没肉。”宋长明咂了咂嘴,“楠城的风水养人啊。我要不要也去小住一阵……” “大哥,今天就聊到这里。还有些工作,我回去再当面跟你汇报。”宋辞音对镜头说道,而后果断挂了视频。 按灭手机,屏幕里映出她的脸。 真的胖了吗? 宋辞音自己是没什么感觉。 抬手捏了捏脸颊。 好像能捏起来的肉是比以往更多了。 唔,能长肉是福,她以前可是怎么进补都不管用的。 食物的香气透过门缝渐渐飘散进房间,不用谢诣来叫,宋辞音飞快起身。 吃饭是第一要事。 雷声一直没有停歇,用餐时,落地窗外,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暴雨如注。 宋辞音打开一点窗子,登时有密集的雨点飘进屋里。 扫地机器人尽职尽责地移动过来清扫。 下雨天,留客天。 她合上窗户转头,“风急雨骤,今晚在这休息吧。” 第212章 奖励 “雨太大了,我会很担心你。” 宋辞音微微蹙眉,暴雨阻挡视线,路面又湿滑。依照科目一的规定,这时候即便在开车也该靠边停车了。 窗外电闪雷鸣,轰鸣声连带着高层窗户微微震颤。 “别靠窗户太近。”谢诣大步走近落地窗,牵着宋辞音往客厅中央走。 下一秒,天际忽现白光,一道粗壮的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谢诣眼疾手快,抬手捂住宋辞音的耳朵,雷声如同巨兽的咆哮,透过手掌的阻隔,仍旧仿佛炸响在耳边。 宋辞音下意识抖了一下,大概是人类基因里对自然灾害最原始的恐惧。 “怕不怕?” 她读懂了谢诣的口型。 在摇头的前一秒,她改了主意,点了点头。 谢诣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 她想让他留下来。 谢诣不可避免地生了些绮念。 但他了解宋辞音,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谢诣这次没有拒绝,同意了留宿。 周身气息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宋辞音问:“你想看书吗?书房里有很多书。还是看电视?我听同事们最近都在说一部古装剧,好像很有意思。” 谢诣听出其中的情感倾向,选择了后者。 客厅的电视平时主要起到一个装饰性作用,宋辞音研究了一番才磕磕绊绊打开,调出了节目单。紧接着去准备果盘,放了水果、零食和饮料,殷切得不像话。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电视里响起片头曲。 “咝——” 单手开了盖,二氧化碳咕嘟咕嘟冒起泡泡,宋辞音举起汽水,同谢诣干了杯。 这部剧的背景设定在距今很近的封建王朝,吏制与大盛相似但略有不同,服饰也别具特色。 开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朱红色宫墙,深邃的光影落在宋辞音瞳孔,她新奇地注视屏幕,谢诣偏头,在认真地看她。 看了不到五分钟,宋辞音忍不住拧眉,“为何方才太医走了,她要行礼,皇帝走了,却纹丝不动?” “我记得这个朝代太医院势力并未有如此强大。” “……她为什么坐着给皇上行礼?” 宋辞音不知不觉一改放松的姿态,脊背挺直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 一集播完,宋辞音评价—— “不像话。” 这一刻,谢诣仿佛看到了一生尊礼的宋尚书。 他唇角噙着笑意,“还看吗?” 宋辞音稍稍放松了一点,靠在沙发背上,想了想,“再看一集吧?” 她倒要看看,还能怎么倒反天罡。 坚持完第二集,宋辞音沉默几秒,坚决道:“不看了。” 窗外的雷声已经消停,大抵是被剧情吸收完了。 她站起身,“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从衣帽间抱出宋景聿之前留下来的衣服,“都是清洗干净收起来的。” “浴室在那边。”宋辞音指了指房间一角,“我用主卧的浴室。” 谢诣接过了衣服,走进浴室。 宋辞音也回房间沐浴。 洗完出来,她拿过架子上的吹风机,浅浅呼了口气,脸上带了点笑意,走出房门。 谢诣正在客厅打电话。 宋辞音听见一句——“公事公办,如果穆家有意见,我来处理。” 听到脚步声,他挂了电话。 宋辞音不在意电话内容,只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顿时投去了艳羡的一瞥。 谢诣转过身,主动解释:“之前广省的调查有了眉目……”顿了顿,他继续说:“海外的买家可能跟穆家有关系。” “穆家?”宋辞音飞快地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原着里没有描写过穆家沾染了du品。 “嗯。”谢诣嗓音低沉,“穆家一向是不碰这些的,其中或许有隐情。” 宋辞音也倾向于这个猜测,无它,男主们可以私德有亏,可以冷酷无情,但不能没有格调。 碰了du品,可就太失格了。 “该吹头发了。”谢诣换了话题,撩起一缕湿润的长发,“小心冷风吹得头疼。” 宋辞音眨眨眼,“晚间的休闲活动可还满意?” 谢诣似有所觉,缓缓点头。 “那——”她尾音微微拖长,“作为交换,能不能帮我吹头发?” 在暑热天气吹头,已经晋升为宋辞音最讨厌的日常。 她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好看归好看,打理起来总是要多费几分功夫。冷风吹起来过凉,温热风又过热,发丝还会黏在脸上。 好不容易折腾完,又出了一身汗。 一度动了剪短的心思,到底有点舍不得。 谢诣短暂怔了怔,终于明白了晚上的殷切。 他眉目软化,接过吹风机,“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需要帮忙。”修长的手指捧起毛巾,轻轻拨动她的长发,吸去发丝间的水分。 “但我不能理所当然把你当成我的小厮。”宋辞音轻声细语,“打理膳食是项苦差事,我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哪怕只是洗碗、擦桌子,也能提醒自己不忘你的辛劳。吹头发是我理应自己完成的事情,如果要让你帮忙,也该有所付出不是吗?” “我不能习惯性地将你的付出视为无物,这对你不公平。” 谢诣轻抿了下唇,眸色微深。 从他的角度看去,眼前人长睫卷翘,不时眨动,似蝴蝶张合翅膀,唇色刚被热水浸润过,透着微微绯红。乌黑的发丝宛如一匹丝缎披散在肩膀。 她把头发都交给了他,无异于最矜贵的猫屈尊降贵,从宝座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可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辛苦。”谢诣轻笑了一声,“是奖励。” 宋辞音睁开双眼,微微仰头看向谢诣。 他比宋景聿稍高一点,睡袍套在他身上便显得刚刚好,没什么余裕。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肌肉纹理。 片刻后,宋辞音略显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你应该对我有更高的期许。” “我想不到还能怎么更好了。”谢诣认真道。 身子微微前倾,宋辞音直起身,两片唇轻轻落到谢诣的下巴上。 “这才叫奖励。” 第213章 外卖 头发吹到九成干,宋辞音递过去护发精油。 谢诣无师自通地挤出一泵,均匀地涂抹到她的头发上。 宋辞音评价:“它比花露油好用。” “花露油是什么?”谢诣询问。 “女儿家的东西。用鲜花的汁液蒸馏而成,擦在头发上能让头发变得乌黑有光泽,顺滑又有花草香气。不过持久度不如这里的东西好。”宋辞音随口说:“盛京城里,肃亲王府的铺子卖的花露油最好,听说王妃的陪嫁是位调香大师……” 谢诣对别府女眷的事情不大清楚,只应道:“原来如此,我只知道,肃亲王府有一位制毒高手。” 宋辞音睁大了眼睛,扭过头看向谢诣。 四目相对了几秒,宋辞音摇头感慨,“兴许是位难得的化学人才。若是生在这里,大概也能做出一番成就。”她笑了笑,“就像你,我知道你文才武功俱佳,却不知你还会经商。容家的铺子生意可不大好。” 谢诣淡声道:“容家声名太盛,不能再有突出之处让天家忌惮了。” 闻言,宋辞音心下微沉。 容家世代鞠躬尽瘁,却仍要为天子的疑心所缚。 “时代变了。现在是社会主义。”谢诣不疾不徐道,轻轻揉了把她的头,“头发干了,早些休息。” “好哦。” 头发吹干,整个人都松快了一大截。宋辞音脚步轻快往房间走,拧开门把的一瞬间,她回头轻轻扬唇一笑,“晚安。” “晚安。” 客房收拾得很干净,床品是素净的灰色。谢诣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他抬手嗅了嗅,是方才护发精油的香气,仍旧残留在他的指尖,就好像她仍旧那么乖巧地坐在他身旁,声音细碎地说些他不曾了解的事。 脑海中浮现她微笑的模样。 下巴处,稍纵即逝的温热触感撩起火焰。 谢诣沉默片刻,转身再度去了浴室。 - “我打赌,那个小朋友一定是今年的新生。”大师姐指着不远处一个男生笃定道。 “不会吧,这么早就来了吗?”关海狐疑道:“不是还没到报到时间。” “一看就是被提前抓过来干活的。”高师兄扫了一眼。这眼中三分兴奋、两分惶恐、五分意气风发,一眼就能鉴定出来是新鲜的牛马。 正说着,那男生小跑着靠近,直直奔向柏清衍,“学、学长好,请问食安检测楼怎么走?” 柏清衍顿了顿,抬手指向东方,声音和煦:“直走,第二个路口左转走到头,右手边的建筑三楼就是。” “谢谢学长!”男生深深鞠了个躬,声音洪亮地表示了感谢。 柏清衍微笑,“不客气。” 男生霎时间被来自京大的春风吹拂了满面,激动得脸色通红,一溜烟跑走了。最妙的是,跑到拐弯处还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几个关海他们几个想尽了平生的悲伤事,才没有笑出声,互相眼神交流。 “真好,我也想被叫学姐,可他们都叫我老师!淦!” “还真是新生啊。” “每年定番又来了。我们研究室什么时候能进新牛马?” 柏清衍视线扫过几个心腹(大患),冷不丁出声,“会议就要开始了,还不走,在想什么?” “走走走。”大师姐一马当先,她今天要负责汇报一项最新成果。 关海紧紧跟在她身后。 高师兄乐呵呵道:“我刚刚在想,我们研究室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进新人……” 柏清衍手底下有大大小小许多个项目组,其中不乏海外学者,他并不会每一个都亲力亲为指导,眼前这几个的确算是真正的亲传弟子,平时交流较旁人也都随意些。 “隔壁陈教授都叫了一个本科生帮忙。” “本科生?”关海满头问号,“他们能帮什么忙?” “当然能帮忙了。”大师姐眼珠子一转,“平时整理整理资料啊,处理处理数据什么的,再教一教就能帮忙检查bug了。既能给我们减轻负担,又能提前受到科研氛围熏陶,以后就是后备人才。双赢!” 柏清衍若有所思,缓缓颔首,“你说得不错。” 大师姐小高跟踩得稳健且飞快,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她可是已经看到录取通知书了。 导师都给人辅导进京大了,这不得再助他一臂之力。现成的好借口就摆在这。 一整天的学术会议结束,柏清衍驱车回家。 拨通蓝牙电话,响了几声后,对面接起。 “音音是不是快回来了?” “对。”那头宋景聿回答,“后天的飞机。” 指尖轻轻敲击皮革紧紧包裹的方向盘,柏清衍笑着说:“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去接她吗?” “我十五岁就一个人从洛杉矶飞伦敦上夏校。”宋景聿声音清冽,“我成年的妹妹飞国内航班应当没有问题。” 宋家兄妹俩在不爱吃亏这方面实乃同宗同源。 柏清衍没有与他针锋相对,反倒耐心询问:“她住哪儿?我明天去楠城有个会,结束后,可以陪她一起回来。”停顿加了句,“她住了这么久,想必行李不少,有人帮忙会轻松一点。” 电话里的宋景聿安静了许久。 柏清衍望着眼前的红灯,倒计时从17秒开始,转绿的那一瞬间,耳机里才传来声音。 “地址发你微信了。” 柏清衍无声地弯起唇角,“知道了。谢谢。” “嘟——”的一声。 对面挂断了电话。 宋辞音顶着楠城的烈日,大肆采购了纪念品。 纵然知道依照如今便利的物流条件,绝大部分物品都能依靠网络买到,但感觉到底不一样。 给宋景聿的,给宋长明的,给宋长辉的,陈慧芳和宋景歆也要回来了,一并买了。 楠城的酱鸭味道不错,买一只真空包装的,带回家看王阿姨能不能复刻……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谢诣拿出手帕,“抬头。” 宋辞音于是扬起头,任由他擦拭。 宋辞音指了指头发,“今晚必须得洗头发了。” 谢诣了然点头,“知道了。” 他们的飞机是上午十点,宋辞音想最后再吃一次那家喜欢的虾饺,谢诣一早点了外卖。 “……目的地在您附近,本次导航到此结束。” 七点,柏清衍的导航停止,他将车停在了临时停车位。 副驾驶摆着一份打包好的虾饺,热气袅袅。 第214章 robot 宋辞音一早就起床收拾行李,东西太多,昨天寄回家了一部分,仍然还有不少。 宋景聿的衣服都好好收了起来,谢诣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帮忙整理。 收拾下来,宋辞音又出了一身汗,旁边的谢诣却还是一身清爽。 她摸了摸谢诣的胳膊,“为什么你是恒温的?” 无论冬夏,都是恒定的温热,最冷天不至于冷,最热天又不至于热。 “是有什么特殊的内功心法吗?像武侠小说里那样?” 谢诣摇头,“天生的。” “哦。”宋辞音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松开手。 跟你们天赋异禀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实在不喜欢粘腻的感觉,宋辞音拿出衣服准备去冲澡。 谢诣拦住她,“吃一点东西垫垫肚子,不要空腹洗澡。” 吃了块点心,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宋辞音问:“外卖什么时候到?” “快了。等你洗完刚好。” 公寓楼下。 “喂,您好,您的外卖到了,麻烦您开一下门禁。” 一声“嘀”后,电梯门打开。 外卖小哥放下手机,转头瞥见跟他一起走进电梯的人拎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打包袋。 不是?长成这样,竟然也送外卖? 他往后退了一步,方便人按电梯,却见那人一动不动。 “哥们,你几楼?” 柏清衍瞥了眼电梯按键,“我也15楼。” 小哥一愣,这栋楼是一梯一户,这意思,他们是同一个目的地。 一份不够又点了一份? 柏清衍没说话,他已经意识到,他和宋辞音大概是想到一处去了。 唇畔逸出浅浅笑容。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柏清衍没有提前告诉宋辞音他会来,他拿不准,她会拒绝还是欣然接受。 柏清衍很少遇见几乎找不到解答思路的题。 唯独这一道,百般思索了这么久。才有所头绪。 如果于学业有助益,她大概率会接受。如果贴近她的生活,她不会愿意。 宋辞音心里好像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在线内,他是她尊敬的柏老师,一旦越线,他就是冷漠疏离的柏教授。 那么,他突然到访,主动陪她一起回家,是越线。 带了她爱吃的食物,为她提供能提早进入学校参与科研的途径,会被重新带回安全的线内吗? 柏清衍思索着,电梯门开了。 门铃响起,很快打开了,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内。 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递上打包袋,“您的外卖到了。”他笑着说:“这家的味道一定很好,我看您点了两份。” 开门的谢诣微怔,一抬眼,几步之外,一道身影沉默伫立。 柏清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像匠人绘出的精美面具。 下一秒,面具片片碎裂,露出冰冷阴沉的真实。 “你为什么会在这?” 短短一句话,硝烟四起。 外卖小哥精神一凛,撞上现场了。 一时间无数短视频、经典影视作品画面浮现在眼前,无形的刀光剑影闪得他眼睛刺痛。 他屏住呼吸,使尽浑身解数减轻存在感,轻手轻脚往电梯跑。 电梯门开的一瞬间,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门内的人压住了门,似是想要关门,门外的人却抵着,拼死不让他关。 “你为什么会在这?”柏清衍又问了一遍。 谢诣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来这?” 柏清衍冷笑,胸口憋着满腔的怒火、阴郁,几要突破皮囊的束缚。 就在这时,房间门打开了,宋辞音趿拉着拖鞋,声音温软,仿佛含着水气,“是外卖到了吗?” 谢诣本能地压门。 偏头看过去,她的长发挽在脑后,只有几缕逸散的发丝湿润着,衣衫妥帖。她已经换上了今天出门赶路的衣服。 这才慢慢卸去力道。 柏清衍的手却仍抵着,失衡的力量天平让门重重敞开,他的身影在门外显露无疑。 宋辞音这才看清,门外站着的人,不是外卖小哥。 竟然是柏清衍。 “柏老师?” 柏清衍的视线穿过谢诣肩膀,径直看向宋辞音。 她大概是刚洗漱完,头发并不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略显松散,脸颊泛着微微的绯色。 令柏清衍稍稍心安的是,她和谢诣的衣着都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 那么谢诣是怀着和他一样的目的,却比他更早一步赶到。 柏清衍尽力说服自己,忽略其他的不对劲,扯出一个笑容。 “我昨天来楠城开会,受景聿之托,顺道来接你回家。” 他咬字咬得格外重,全然不似平日的云淡风轻。 “大哥竟然没提前跟我说。”宋辞音客气道:“何必麻烦柏老师,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大部分都寄走了,剩下的我和谢诣两个人完全足够。” 柏清衍呼吸一滞,宋辞音口吻中的熟稔将事情逐渐引向一个他不敢涉足的深渊。 掩饰性地视线下移,深蓝色、浅粉色的情侣拖鞋却在同时深深刺入他的眼睛。 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弥漫在四肢百骸的火焰被一场冻雨熄灭,只余下一片焚烧后的断壁残垣。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 谢诣并非偶然到访。 而是常客。 柏清衍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脸色苍白,手指捏紧,一颗心不断下坠、下坠,看不到底。 “柏老师吃早饭了吗?要不要一起用一点?”宋辞音问道。 闻言,谢诣退开一步,让出了空间。 目光扫过柏清衍手上相同的打包袋,他脸上没什么情绪。 多年的修养让柏清衍维持了表面的平静,他像一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一步步踏进屋内。 宋辞音引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谢诣去拿了新的水杯,为他倒了水。 看着谢诣对这栋屋子无比熟悉的模样,柏清衍沉默地喝了一口水。 再开口时,嗓音竟然有点沙哑,“什么时候的事?” 宋辞音疑惑抬眼。 柏清衍闭了闭眼,像在等候最终的宣判,语气艰涩无比。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第215章 贵客? 宋辞音清了清嗓子,“柏老师,您放心,我没有耽误学习,是在分数出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她稍稍侧目,与谢诣飞快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浅笑。 柏清衍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那种无声的甜蜜与默契,宛如一剂毒药,缓缓注进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连起无数疼痛。 “你现在还小……”柏清衍下意识开口。 “柏老师,您是我尊敬的师长,”宋辞音打断了她,“我一直以为我在您眼里是个足够成熟的人,我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学习的专业,未来从事的职业,也同样可以选择陪伴我的人。” “希望您能像支持我学习管理,留在楠城一样,支持我的选择。” 柏清衍是体面人,对待体面人,就要用体面的法子。 他的尊严和骄傲会成为最好的桎梏。 柏清衍抬眸,对上宋辞音的视线。 她就那么真诚地、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像曾经无数次听他讲解英语、拆分数学、介绍他和宋景聿做的一切工作那样,纯粹的关注和投入。 但,柏清衍清楚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象。 她是要把他钉死在师长的位置上,不允许再前进分毫。 柏清衍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半晌才道:“好,老师当然,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宋辞音唇角上翘,“谢谢柏老师。”她眨了眨眼睛,声音清澈透亮,“那你能先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轻轻拍了拍谢诣的胳膊,“我还没有做好面对我哥疾风骤雨的准备。” “我会陪你一起。” 谢诣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嗓音低沉磁性,方才的凌厉与尖锐尽数收敛,只有无尽的亲昵与温柔。 大抵是人的适应能力的确很强,柏清衍很快习惯了眼前的一切。 浅色瞳孔里暗芒飞快闪过,他脸上重新挂上笑容。 是了。 能有几对情侣会走到最后? 大多数年少情动的萌芽,受到外界的一点点风吹雨打就彻底断了生机。 即便是结婚也算不了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明了。 柏庄毅曾经力排万难执意要娶他的母亲,不过数年,红玫瑰就成了墙上的一滩蚊子血。 哪怕他母亲痛苦至失去听觉,也不过得到了一句,“请医生来好好看。” 兰因絮果,世间常事。 京市去年的离婚率高达39%。 他凭什么相信他们会是例外。 他会站在安全又足够靠近的位置,静静等候,以待来日。 “早餐要凉了。”宋辞音站起来,招呼屋内的两个人一起吃。 筷子是谢诣拿来的,第一双递给了柏清衍。 柏清衍礼貌道谢,脸上笑意不减,眼角还是泄露了几分冷色。 当真是碍眼。 回京市的路上,柏清衍提出了去他的研究室见习的邀请,宋辞音思索几秒就答应了。 哪怕不是她的专业,能有机会在开学前去京大的顶尖研究小组里观摩学习,也是难得。 柏清衍眸中的情绪稍稍软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容。 谢诣一言不发,对宋辞音的选择持百分百支持的态度。 此时的宋家迎来了久未归家的女主人。 陈慧芳看着一切井井有条的家,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这个家怎么有她没她好像都一样…… “妈妈,你有没有告诉爸爸我们今天回来?他都没去机场接我们……”宋景歆不高兴地嘟嘴,“是不是离开太久,他都忘了我们?” 陈慧芳回过神,笑了笑,“是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故意没告诉他的。”看了宋景歆身旁的男人一眼,她继续说:“你爸爸要是知道你觅得如意郎君,恐怕连夜都要在机场候着。” 宋景歆这才笑开,“那还差不多。”挽上身侧男人的胳膊,她软声撒娇,“你听到了,可不是我家不重视你?” 男人勾唇,蓝色的眼睛一弯,眼尾有笑纹弥散,“我知道。”他捧着宋景歆的手,“我在乎的只有你,其他人都无关紧要。” 他吐字很奇妙,音节与常人略有不同,带了一点外国口音,这一点不同因金属质感的音色,不仅不显得奇怪,反倒更具有异国情调。 至少宋景歆很吃这一套,顿时羞红了脸。 眼底藏着一丝志得意满。 谁说她要学宋辞音,她还能找不到好男人吗?就算国内不行,还有国外! 她岂会比不过宋辞音? 她的新男友,绝不比柏清衍、穆予昭、谢诣中的任何一个差! 身后忽然传来机械的女声播报。 “……您已经跑步5、公、里,用时1小时07分58秒,恭喜您,打破了自己5公里最好的记录,加油吧!” 宋长辉停下脚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活像个年久失修的破风箱,但他仍旧强撑着扭头对宋长明叫嚷,“呼、呼,老弟啊,听到了没?五公里,易如反掌——” 宋长明同样气喘吁吁,相当不情愿地拱了拱手,算是甘拜下风。 陈慧芳眉头紧拧,“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瞧瞧这一身汗……” 宋长辉惊讶,“慧芳,你回来了?”看到女儿挽着的陌生男人,宋长辉愣了愣,“这是?” 陈慧芳嫌弃地挥手,驱散汗味,“你们还不快回去收拾一下,咱们家今天有贵客上门!” “贵客?”宋辞音眉尾微微扬起。 “是啊。”王阿姨回答,“大小姐的男朋友今天上门拜访。说是、说是哪个国家的什么顺位多少多少王储呢?大小姐在旅游的时候跟他一见钟情……” 声音悄悄压低,“听说富得流油。就是可惜了,我今天买到的野生黑鱼特别新鲜,家里人多了。你能吃到的又少了.” 宋辞音失笑,“没事的阿姨,吃鱼的机会还多着,下回我钓一条大黑鱼回来,你单独做给我吃。” 那头连连应好。 挂断电话,宋辞音陷入沉思。 王储? 这听起来怎么像我是秦始皇,v五百助我开启皇陵一样不可靠…… “怎么了?”谢诣问:“如果想吃黑鱼的话,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容易钓。” “没有。”宋辞音摇头,“是别的事情。宋家,可能有好事将近?” 语气里带了几分不确定。 “不过,这个好地方下次记得带我去。” 谢诣笑,“好。” 车缓缓停在宋家门口,谢诣先行下车,抬手护住车顶,好让宋辞音安全离开。 踏下后座,宋辞音一抬头,对上正在花园里的两双眼睛。 宋景歆拉着男人,快步靠近。 “音音,你回来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男人灿烂的金发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美丽的小姐,您好。我是尤利斯。” 第216章 警惕杀猪盘! 宋景歆一直在等待宋辞音回来,因此不惜大热天拉着人在户外散步。 车一停在宋家门口,她就如雷达一般精准定位到人。 看到谢诣的悉心照顾,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个对她视若无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的谢诣,原来会这般温存小意地照顾人。 宋辞音是什么陶瓷制品吗?连一点磕磕碰碰都受不住? 握住她的手忽地加了些力道,宋景歆回过神来,拉着男朋友迎了上去。 听见尤利斯用美丽的小姐称呼,宋景歆嘴角向下撇了撇,心里不大痛快。 尤利斯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牵起宋景歆的手,落下一吻,深情地注视着她,“你曾经说,你有个像精灵一样的妹妹。我原来不相信,现在看到真人,终于相信了。不过,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美的女神。” “油嘴滑舌。”宋景歆娇嗔。 宋辞音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眉梢一动。 原先没看出来,宋景歆还是个恋爱脑。 被哄好的宋景歆转头,目光滑过谢诣,“音音,我听爸爸说,你一个人在楠城的公司,怎么……是谢总送你回来的?” “他陪我一起回来的。”宋辞音指了指正从后备箱往外拿行李的谢诣,落落大方承认,“这是我男朋友。” 什么保守秘密,随口说给柏清衍听的而已,省得他在宋景聿面前暗搓搓找事。 眼下宋景歆光明正大地介绍自己男朋友,她若是还遮遮掩掩谢诣的身份。 岂非女友失格? 宋景歆没想到她已经彻底把谢诣拿下,下意识看向谢诣,默默期盼着,他能当场否认…… 他们这些人不都不爱在外界承认关系的么? 否认啊! 让宋辞音狠狠丢个人! 谢诣什么也没说,放下行李,而后抬手轻轻把宋辞音的一缕发丝挽到了耳后,“今天晚上早点休息。” “好哦。”宋辞音点头,“你也是。” “嗯。” 极为简短的对话,两人的关系却显露无疑。 宋景歆咬了咬下唇。 谢诣朝眼前的两人微一颔首,以示招呼,眼神扫过尤利斯时,短暂停滞了一秒,很快移开。 他先行离开了。 宋景歆松开尤利斯的手,凑到宋辞音身边,要听她和谢诣更多的细节。 宋辞音微微一笑,表示更想听听姐姐的恋爱故事。 “尤利斯先生是来自很北方的国家吗?”宋辞音问:“我听说越接近北极圈,皮肤越白皙。” 尤利斯眸光微闪,收回看向谢诣的视线,认真注视着宋辞音,不疾不徐道:“是的,我有部分维京血统,维京人以白皙的肤色闻名。” “是啊。”宋景歆立刻接话,“他都比我还白了,真讨厌。” 尤利斯笑容宠溺,“宝贝,事实上,我一直认为你的皮肤就像你们国家的瓷器一样,是温暖的白色。比我的动人太多。” “这还差不多。”宋景歆十分亲昵地挽住了宋辞音的手臂,“音音,走吧,我们进去。”她扭头招呼尤利斯,“你帮忙拿一下行李嘛。” “遵命。”尤利斯躬身,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 这位传闻中身份高贵的尤利斯先生给宋家每个人都准备了相当贵重的礼物,出手阔绰。本人亦是多才多艺。 宋长辉起初心有疑虑,几番试探下来,渐渐放下了心。 尤利斯不管是高尔夫、马术、网球等运动,还是礼仪都无可挑剔,连艺术鉴赏水平也相当高, “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份了。但毕竟是在国外,还需要一些时间。”宋景聿扶着栏杆,看着楼下宋景歆和尤利斯合奏,一人拉小提琴,一人弹钢琴,还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味道。 “大哥觉得他有问题吗?”宋辞音问。 “太巧了。”宋景聿眉峰微拢。他父母一心盼着景歆能嫁给一个出色的人,宋家经营多年的国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这样一个各方面都符合要求的人,却在她们身处国外时,自己找上了门。 “大伯母她们,应该不至于分辨不出真假吧?”宋辞音迟疑着开口。 陈慧芳和宋景歆都不是傻子,尤利斯身上也的确有着长期养尊处优的痕迹, “这可不一定。”宋长明从房间晃出来,幽幽道:“有句话叫,‘你不是不会被骗,只是适合你的剧本还在路上。’” “就算他的身份是真的。”宋长明摇头,“咱们景歆也玩不过他。” “这方面,你爸有经验。”宋长明神秘一笑。 他一看这小子就知道是老手。 宋辞音:“……” 古代贵族女子嫁人,要忧心男方是否行事不正,会不会还未嫁过去就是满屋子的通房侍妾,要忧心他是否身有隐疾,还要忧心夫妻二人能否相处和睦,琴瑟和鸣可遇不可求,能相敬如宾已是幸事…… 现代女子说是自由恋爱,可难得遇上合适的对象,也同样要提防是不是杀猪盘,亦或是三心二意之徒。 无论何时,女子总是要活得更艰难些。 思及此,悦耳的琴弦合奏也变得刺耳,宋辞音失了再听下去的兴致,转身上了三楼。 宋景歆瞥见宋辞音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 看不下去吗? 还是自愧弗如? 她和尤利斯是真正的灵魂伴侣。宋辞音和谢诣又算什么?不过是谢诣一时贪图宋辞音的美色罢了,等年老色衰,不,都不用年老,一盘菜再好吃,吃个几个月,一两年也就厌倦了。 到那时候,她倒要看看,宋辞音还怎么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手下的音错了一个,宋景歆没在意。 尤利斯同样也没有。 到了跟柏清衍商定好的时间,宋辞音就自觉起早去了京大。 在楠城的日子里,谢诣陪着她上了几次路,后面逐渐熟悉了,不需要人陪,她已经能够独自开车出门。 去京大也没让司机送,是自己开车去的。 她出门有一阵,宋景歆从车库出来,不大高兴地问佣人,“车库里那辆迈凯伦呢?浅紫色的。” 宋景歆昨天在车库发现这辆车,一眼就看中了,今天特地搭配了一身同色系的衣服,想着开这辆车出门。 佣人道:“大小姐,那辆车是二小姐的。” “宋辞音的?”宋景歆诧异。 “是的。昨天刚运回来。” “她倒是会买……”宋景歆小声嘀咕。 “那辆车很难得,我在国外也只见过一次。”尤利斯轻声感慨,“京市,卧虎藏龙。” 尤利斯一说难得,宋景歆顿时有了别的想法。 “那一定不是她买的,她哪有这个门路……”宋景歆语气泛酸,“肯定是谢诣买给她的。” 尤利斯:“我记得你说,你妹妹有许多爱慕者,原来是真的。” “是啊。可不止昨天看到的那个,还有柏清衍、穆予昭……穆予昭你在国外应该知道吧?”宋景歆随口道:“就是那个穆家的大少爷。” “穆家啊……”尤利斯微笑,“当然。” 第217章 求婚? 仍在暑期,京大的人却丝毫不少。来来往往的学生步速都很快,捧着书、背着电脑,还有带着耳机,嘴里念念有词的人。 宋辞音精神一凛,脸不由自主地肃起来,瞬间被带入学习的氛围,久违地感受到了在考前最后冲刺阶段分秒必争的紧绷。 柏清衍瞥见她的样子,抿唇笑了下,“别紧张,慢慢学,凭你的学习能力,很快就能上手了。” 宋辞音认真点头,神色丝毫没有松动。 柏清衍换了更生活的话题,“我看你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车学得不错。” “我的教练教得很好。”宋辞音唇角微微扬起。 不管是前期教习,还是后期陪驾,都做得无可挑剔。 柏清衍笑容敛住,忽然有点不太想知道这个教练是谁了,他直觉不会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一路沉默地抵达目的地。 楼下,大师姐等候着。远远就看见了两道人影,生生把学校衬成了青春爱情片片场。小姑娘是俏丽动人的小学妹,他们导师就是那种温柔寡言的学长……真是一点也不像十句话有八句都在阴阳人的老内涵家呢。 啧,唯一的缺点是隔得有点远,中间都能再站一个人了。 难道是闹别扭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已经在脑内编排出了四十集大戏,柏清衍交待了两句,把宋辞音交给了她。 大师姐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宋辞音,比先前看到的视频、遥遥一瞥都更加惊艳,她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导师不是不重视你哦。”大师姐生怕她误会,解释道:“他是太重视你,才交代我带你的。我们这里人太多了。如果你第一天来就由老师带着,到时候……嗯……你懂得,可能会有一些不好听的话。” 有人的地方就会滋生流言蜚语,哪怕是全国最高学府也一样。 “我知道。”宋辞音眉眼弯弯,“谢谢师姐。” “不用谢!”声调一高她又像触发了什么警告似的,立刻压低了嗓音,柔得能掐出一把水,“应该的应该的。我们研究室人还是很好相处的,你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宋辞音认真点了点头。 在京大的一天过得快极了,宋辞音化身海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飞速吸收新知识。 到结束时间时,她轻轻晃了晃脑袋,不敢太用力,怕甩出去知识点。 手机忽然响了。 接起电话,是宋景歆。 “音音,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在太悦商场逛街,你顺路来接一下我嘛。” “家里的司机没跟你一起出去吗?” “可我想坐你的车。”宋景歆振振有词,“我还没见识过你的车技。” 没想到宋景歆对她的驾驶技术这么放心,宋辞音挑了下眉,答应了她的要求,总归也是顺路。 大包小包放到了车后,宋景歆坐上了副驾驶。 宋辞音随口问:“尤利斯先生没陪你一起吗?” 宋景歆顿时警觉起来,“你问他干什么?” 宋辞音:“……” 就不该多嘴。 “没什么,我原先还担心,如果你们有两个人就难办了,我的车只有两个座。” 宋景歆撇了下嘴,“我知道。跑车么……尤利斯临时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他不是那种只会躺在家族功劳簿上睡大觉的男人,他有自己事业的。” 宋辞音点头。 知道了,你超爱。 过了两天,宋辞音又一次接到宋景歆的电话。 她的时间掐得还蛮准,都在宋辞音刚刚忙完了手头的活,动了一天脑,亟需做一些机械性的事情缓解疲劳的阶段。 开车是不错的放松方式,于是她答应了宋景歆的接人要求。 宋辞音师承谢诣,开车是和他一脉相承的稳,哪怕开的跑车,也都严格控制在城市的最高限速里,绝不超速。 宋景歆略有不满,觉得这车给她真是浪费了。 不过么,想想宋辞音是在给她当司机,心里又舒坦了。 尤利斯说得不错,就找宋辞音来接她,让宋辞音当司机,就算这车不属于她,跟是她的又有什么区别? “又让妹妹去接你了?”陈慧芳嗔怪地看了宋景歆一眼,“就知道麻烦人。” “哪有,反正妹妹顺路嘛。而且她开车有人陪不容易疲劳驾驶,我还能指导指导她。” 宋辞音动了下眉,她的指导是说一直念叨踩油门踩油门吗? 陈慧芳嘴上说着麻烦,心里一点也没觉得。在她看来,她女儿以后可是要当公爵夫人的,宋辞音开车接送怎么了?那都是荣幸! “对了,这两天怎么没看见尤利斯?”陈慧芳问。 “他有事情忙。”宋景歆稍稍放轻了一点声音,“说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惊喜?!”陈慧芳眼睛霎时间亮了,“难道……他准备求婚了?”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宋景歆尾音拖长,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现在求她是不会答应的,哪能这么轻易就同意。 不过如果求婚仪式像样的话,她可以再考虑考虑…… 林家小姐的求婚仪式从策划到求婚戒指花了上千万,她的可不能比这个差。 宋辞音喝了口水,默默算了一下他们俩认识的时间。 有两个月吗? 她还是对这里的婚恋知之甚少了。 两个月,她和谢诣那时候,才将将走完纳采的流程。大盛遵循古礼,纳采礼的礼物只用雁。宋辞音还记得那是一对极漂亮的雁,羽毛丰美,身姿雄健。乃是谢诣亲手所猎。 第四次接到宋景歆电话时,宋辞音轻轻皱了下眉。 她起初没有看到电话,有一项研究到了关键时期,每个人都忙得头也不抬。她只分到了一点零碎的工作,却也足够她忙活了。眼下,手头的任务还没有干完。 犹豫了两秒,宋辞音接起电话。 “喂,音音。”那头宋景歆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你、你能来太悦商场一趟吗?” 第218章 理念不合 “景歆姐,我暂时没空,你打车回家吧。” “不不……”宋景歆语速飞快,“不是,是我的生理期到了,我、我弄到衣服上了,你来帮帮忙……我就在商场三楼的卫生间里,旁边有一家花店。你快来吧,我好不舒服……” 宋辞音轻轻叹了口气,“好,我马上来。” “是不是有急事?你先去吧,等会儿我来弄。”一旁的大师姐说道。 宋辞音满怀歉意,“麻烦大师姐了。” “没事没事,你快去吧。” 宋辞音拿上东西,很快离开。 关海摸摸后脑勺,“看来是真有急事,小师妹之前都是忙完了才走的。” 高师兄调侃,“这么快就叫上小师妹了。” 关海头一昂,“做事踏实、学东西又快,就是我的梦中情师妹,叫叫怎么了?” “你就是这么当学长的?”一道清润悦耳的嗓音砸到关海肩头,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柏清衍居高临下地点点他的屏幕,“这么基础的错误还要犯几遍?” “哦哦。”关海顿时低下头,缩成一小团修改bug去了。 柏清衍转向宋辞音的座位,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什么急事?竟然让她丢下安排的任务先行离开了。 那头,宋辞音抵达商场,扫了一眼商场的指示牌,先去二楼买了生理用品,快速拿了条裙子,紧接着按照宋景歆的指示找到了位于角落的花店。 卫生间寂静无声,宋辞音走进,出声询问,“你在哪里?” “这里!”最后一个隔间传来声音。 宋辞音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宋景歆双手被紧紧束缚,绑在水箱上,两眼通红,看到宋辞音的一瞬间,她双眼睁大,嘴唇剧烈颤抖着。 意识到不对,宋辞音正要转身,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黑,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嘶、好痛。 这应该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受过最重的一次伤了吧。 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宋辞音想,这次她又要经受几轮安全教育? 可她来找的是熟人,地点还是公共场所,谁能想到呢? 她的个人因素最多只能占到30%。 手绑在身后,整个人被束缚在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 人无语到极致大概是会情不自禁地发笑。 宋辞音扯了下唇。 没想到费尽心思摆脱了原着的囚禁、小黑屋情节,还能体验待遇更差的绑架。 原着世界当真是水深火热。 眨了眨眼睛,周遭一切逐渐映入眼帘,简陋的木屋,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缝隙中斜斜地照进屋内,无数尘埃浮动。 宋辞音记得,她出发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京市近期的日落时间是七点半左右。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这意味着她昏迷的时间不长,这个地方不会太远,仍然在京市范围内。 一思考,感觉头更疼了…… 视线微微偏移,宋景歆就在她斜对面,同样被绑着,坐在一张窗边的椅子上。 四目相对,宋景歆愣了愣,怔怔道:“你醒了?” “是尤利斯?”宋辞音问。 宋景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辞音:“……” 她只是身手还没好到可以躲过突然袭击,但还不至于傻。 宋辞音没回答她的问题,径直问道:“我们怎么过来的?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宋景歆咬了下唇,不情不愿地回答:“开车来的,一辆你的车,还有另一辆,他有一个同伙。我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这是在哪?京市怎么会有这么破的地方!” 她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宋辞音被好好地放在了副驾驶,她却被捆着塞进了后备箱!! 就好像她是什么不值钱的货物一样。 凭什么她的待遇要更差,难得她的价值还不及宋辞音吗? 宋辞音垂下眼帘,也不算太失落,她对宋景歆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 见她不说话了,宋景歆又紧张起来,第一次遇见绑架,说不慌是假的。 “喂,喂,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他、他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着我打电话,我太害怕了……”宋景歆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他竟然是骗子,不、他是绑匪。”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哪儿,我就感觉到车在上坡,这里好像是山上。”宋景歆努力回忆着。 “山?”宋辞音抬眸,语调平稳,“你能看到窗外吗?看看有什么?” 宋景歆下意识听从她的话,昂起头,用力朝窗外够,“能看到一点,我看到了……花?紫红色的、很小,聚在一起,我不认识。” “一簇一簇的?” “对。” 紫薇花。 距离京市市中心两个小时左右车程的山,山上有紫薇花。 宋辞音心中隐约有猜测。 落英山。 门外传来脚步声,男人走进来,笑着打招呼,“你醒了?” 果然是尤利斯。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男人,那男人肤色偏深,双眼皮很宽,嘴巴微凸,他来回打量着宋辞音和宋景歆,对尤利斯说:“她们俩哪里像了?” 宋辞音注意到,他的中文相比尤利斯要好很多,几乎没有奇怪的腔调。 不、也不能说没有,他说的话并非完全标准的普通话,带了一点类似于某种方言的口音。 “不像吗?”尤利斯神情无辜,“我看起来一模一样,跟照片和视频里都一样。”指了指宋辞音,“后来看到她真人,才发现不一样的。” 男人低声念叨,“死脸盲。” “这很正常,你们看外国人也经常分不清楚,我看你们也是一样的。”尤利斯理直气壮。 男人不欲与他争执,“我出去守着。” 转身又去了屋外。 宋辞音直直盯着尤利斯,“你先前就认识我?” “是的。我们那里很多人都知道你。”尤利斯不紧不慢地靠近,蹲在宋辞音身前,“大少爷的心上人。他每天都在看你,你的那段采访视频,‘让自己不留遗憾’。他看了很多遍。” “连给我们行刑的时候都在看呢,所以,我们偷偷摸摸也看了。” “你比视频里好看。” 宋辞音平静陈述,“大少爷是穆予昭。” 尤利斯痛快点头。 这就是信息泄露的危害了。 宋辞音心下感慨。 “既然知道我是他的心上人,为什么这般对待我?这位大少爷的威信如此之低吗?” “那倒不是,他有实力、有魄力,假以时日,会是一位合格的首领。最大的问题是——”尤利斯歪了歪头,“我们理念不合。” 第219章 对准了,砸—— “……你知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大吗?随便一单就有九位数。”尤利斯站起身,拉了把椅子坐下,“成本却比军火、矿石、珠宝都要低太多。” “穆家人太固执,坚持不碰毒。我以为大少爷是年轻人,会没那么死板。没想到他比他的长辈们更深恶痛绝毒品。”尤利斯声音略带费解,“明明现在国外很多年轻人都把大麻当作普通的烟草……” 这有什么好费解的? 穆予昭作为一个多年经受祖国教育,历史和政治两门课都能考及格的正常人,痛恨毒品再正常不过。 宋辞音淡声道:“你们对华国的禁毒教育水平一无所知。” “或许是吧。”尤利斯也不恼,依旧面带笑容,“谁让他是大少爷呢。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养子,必须听他的话。他一回来,所有的权柄都要交还给他。” 怪不得他如此多才多艺,穆家的养子,从小定然也接受着顶尖的教育。 “所以,你就背着穆家人做起了毒品生意?”宋辞音不动声色引导他继续说下去,“想证明你的选择才是对的?又或是积累资本,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你说得都对。”尤利斯眼神中流露出欣赏,“怪不得不管是大少爷还是谢诣,都对你情有独钟。” “可惜了,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放开手脚做一番事业……没想到只是数目稍微加大了一点,就被发现了。” 尤利斯扼腕,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谢诣……他不仅发现了,还想要彻底斩断这条线。他比穆予昭更可恨!” 宋辞音:“……” 在这一点上,他没准难得地跟穆予昭理念相合了。 所有的碎片霎时间拼成了一块完整的图画,广省的走私事件里,穆家参与其中的人就是尤利斯。 他和谢氏的败类们一拍即合,共同促成了这桩罪孽的生意。 宋辞音回想起了方才那个人的口音,和她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的,广省人说话的腔调一模一样。 那个人,大概率就是与尤利斯里应外合的人。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景歆不甘地出声。 她跟谢诣、穆予昭甚至都称不上熟悉,凭什么要被牵连其中? 尤利斯还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可从进来到现在,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眼睛里从头到尾只有宋辞音! “你接近我,难道都是因为她吗?”宋景歆的下巴拼命朝宋辞音的方向指。 “是啊。” 在宋景歆几欲呕血的目光中,尤利斯干脆地点了头。 “那天的party里,我听见别人叫你宋小姐,你长得……跟她又这么像,我以为你就是宋辞音。” “没想到真正的宋辞音比我想象得更有价值,不仅有大少爷的倾慕,还是谢诣的女朋友。” “美丽的小姐,我的直觉告诉我,能从你身上获得的利润,会比毒品更大。”尤利斯收回看向宋景歆的视线,深深地注视着宋辞音,像望着什么稀世珍宝。 宋辞音:“……” 又是这一套,明明有纠葛的是男人,却要把女人作为牺牲品,试图通过威胁某个男人的女人,来威胁到那个男人。 只有弱者,才会抽刀向更弱者。 卑劣至极。 “我的头很痛。”宋辞音缓缓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手也很痛。你们应该不会想要一具没有价值的尸体吧?” 她精致的脸庞一片苍白,身躯纤弱,在破旧的小木屋里,像一尊格格不入却又精美无比的琉璃制品。 尤利斯盯着她看了几秒,叫了门外的男人进来。 男人骂骂咧咧地检查宋辞音脑后的伤口,“老子下手都有数,死不了……” “还有她的手。” “绑一会儿能怎么……”他视线下移,就看到那双手腕已经被粗粝的麻绳磨破,血迹染得斑斑点点,很有些吓人。 尤利斯皱眉,“先给她解开吧。” 男人没说话,默默解开了绳结。 宋辞音自己也没想到竟然看起来这般凄惨,实际上只是皮外伤,她甚至没觉得很痛。 “我呢?我的手也疼!”宋景歆叫嚷着。 尤利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盯住了宋辞音,“我学过一句华国的古文,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宋小姐,我相信你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动,乖乖在这里待着。” 两个人带上小木屋的门,又一次出去了,宋辞音隐约听见了一些交谈声,中英混杂,还有些方言,声音太小,她只听清了其中几个单词,“转移”“码头”“什么时候”…… 大概是商量着要把她们转移出去,这里毕竟太束手束脚了,他们能做的事情有限。 宋辞音看了眼窗外。 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黑暗逐渐笼罩大地。 但仍然为时尚早,还没到会让那些关心她的人起疑心的程度。 宋景歆朝宋辞音叫嚷,让她帮忙解开手上的绳索。 宋辞音竖起一根食指,立于唇前。 夕阳最后一点余光落在她深黑的瞳孔,宋景歆本能地闭上了嘴。 宋辞音这才慢慢走过去,解她的绳子。 打结的手法很复杂,她研究了一阵才解开。 按住宋景歆的手,宋辞音抬眸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问:“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好受吗?” 宋景歆拼命摇头。 宋辞音颔首,一字一句道:“椅子拎得动吧?待会看准了,对准那个负心汉,砸下去。” 若是旁人,还未必能做到。 但宋辞音相信,宋景歆有这个潜力。 她本就是个,毫无同理心、对生命缺乏敬畏的人。 宋景歆咬了咬后槽牙,重重点头。 第220章 丧得唔得啊 手上施加了一点力气,示意宋景歆继续保持被绑起来的姿势。 宋辞音走到门边,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敲门。 “又怎么了?!!”门外传来暴躁的男声,“砰”地一声打开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宋辞音飞速扫了一眼,果然在窗边看到了一棵高大的紫薇树,枝干粗壮,颇有些年头了。 心中愈发坚定了这里就是落英山的猜测。 “我饿了。” 整个人倚在门框上,宋辞音细声细气地说:“我有严重的低血糖,如果不能及时补充糖分,我很可能陷入危险。” 有气无力的话语,配合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极具说服力。 尤利斯掐灭了烟,走上前,对男人道:“去给她买点吃的,刚刚上山路上我看到有店。” 男人翻他一眼,“你咪喺度搞搞震冇帮衬啦!”(你别在这光顾着捣乱却不帮忙) 果然是广省的方言。 宋辞音长睫微垂,掩去了眼底眸光。 男人嘴上抱怨着,脚却诚实地迈开了步伐,朝东北方向走去。 宋辞音在心中默数,大约过去了不到半分钟,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 他们不会分开停两辆车,汽车就在那个方向,并不远。 “现在,宋小姐,能回房间好好休息了吗?”尤利斯状似绅士地询问。 “房间太黑了,我害怕……还有好多蚊子、虫……”她怯生生地望着男人,“这里会不会有蛇?” 她方才还不见半点惊惧,从容不迫地同他交谈。现在却脆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断脖子的花朵。 薄薄的夜色勾勒出少女娇美动人的轮廓,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 穆予昭心心念念的女人、谢诣的女人。 多么大的诱惑…… 尤利斯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邀请我陪你吗?” 宋辞音抬眸,轻轻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尤利斯立刻跟了上去。 “尤利斯,你——”宋景歆唤了一声,声音含着三分爱恋,七分怨怼。 不知是本色出演还是演技超群,总之宋辞音默默给她点了个赞。 尤利斯皱眉,反手摸出一把刀,锋利的刀刃直直贴上宋景歆的脸。 “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安静。” 惊恐的眼底映出雪亮的锋芒。 尤利斯的眼神,就像在看案板上的鱼或者肉,总之不像活物。 他会杀了她,他真的会杀了她! 一瞬间宋景歆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动静都堵在了喉咙里。 很快,另一股强烈的恨意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欺骗她、伤害她,把她视作蝼蚁! 宋景歆背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活动了一下。 尤利斯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满意地收起刀,朝宋辞音的方向靠近,他压低了嗓音。 “宋——” 话音未落,身后一道破风声袭来。 尤利斯眼神凛然,回身一把挥开宋景歆砸来的凳子。 早就破破烂烂的木凳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唇角嘲讽的弧度将将勾起,下一秒,另一把凳子精准砸在了他的头上。 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形晃了晃。 “跑——”宋辞音厉声喊道。 她不会低估一位潜在黑道太子的个人素养,宋景歆的攻击只是一个幌子,她的攻击才是正餐。 举了那么多天的哑铃,总算派上了用场。 宋景歆从方才的惊恐里回过神,跟上宋辞音的步伐拼命往外跑。 她不知道前路在哪里,纯粹遵循本能地跟随前方的身影。 宋辞音往男人离开的方向奔跑,他们的速度要比走路更快,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车。 浅紫色的车静静趴伏在一片深深的草丛中,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不出所料,她的车样子太过突出,很容易受到关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不会开这一辆。 宋景歆也见到了车,欣喜不过霎那,慌乱再次统治了心神。 她喘着粗气,“钥、钥匙。” 而在宋辞音跑到车身附近时,车灯骤然亮起。 手表里的智能芯片感应到自动开关门锁,门自动打开了。 “上车。” 灯照亮了宋景歆的眼睛,也照亮了她身后不过几米远的尤利斯,以及前方正在靠近的另一辆车。 “他来了!他们都来了!” 那一击只短暂拖住了尤利斯,更坏的消息是采买物资的男人也回来了。 宋景歆连滚带爬地坐上副驾驶,余光里,她看到那辆车甚至没停,尤利斯就像她曾经看过的动作电影明星,拉开车门,直接跳上了车。 完了、完了! 凭宋辞音的车技,她怎么可能开得过那两个人?! 这还是她不熟悉的山路! 绝望一点点啃噬着宋景歆的心。 她仿佛已经看到她们的车被身后那辆车逼停,她会被拉下车,这一次,那把刀会不会直接割断她的喉咙? 毕竟,对他们来说,有价值的只有宋辞音…… 比起从头到尾看不到光明,更可怕的是看到了一点希望,却又坠入绝望。 车后视镜里,那辆车紧紧贴着她们的车,好像下一秒就能追上。宋景歆幻视了被恶狼追逐的家兔,淌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随时可以狠狠咬下一口肉。 她无法控制地咬紧下唇,浑身颤抖。 同时,宋辞音嗓音清澈透亮,如同先前接她回家的平常傍晚一般,“系好安全带。” 宋景歆心头一震。 她今天已经数次听从宋辞音的指令,每一次都指向了积极的结果,这一次,肌肉记忆比她的意识更快,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系好了安全带。 宋景歆这才发现,她们的车速度很快。 这辆跑车在今天才展现出它真正的实力。 她们已经逐渐与后方的车拉开了距离。但只有一点点,稍有松懈就会被再度追上。 一抬眼,前方,一个险峻的弯道映入眼帘。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宋辞音的车速却丝毫未减。 宋景歆攥紧了安全带,双眼一片空茫。已经来不及惊慌了,这一天她的情绪大起大落。 这一瞬间,她脑海里升起的唯一一个想法是——原来宋辞音会踩油门啊。 驾驶座上,宋辞音唇角轻扬。 一个熟悉的弯,是落英山。 弯道,是拉开距离的最佳场所。 这是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于开车一途上,学到的第一个技巧。 从这个角度来说,穆予昭也算她的一位老师了。 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宋辞音踩下油门,直冲进弯。 后方,黑车里发出一声怒骂。 “淦!丧得唔得啊(不要命啊)?!” 第221章 恋爱脑但手稳 车身擦着防护栏过了弯,紧接着一个摆尾又滑进另一道。 宋景歆从惊魂未定到此刻近乎灵魂出窍一般的平静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任谁接连体会五次这样的刺激,也会心如死灰。 若不是身上的安全带,她大概已经被甩到了后备箱。 “最后一个了。”宋辞音平静地宣布。 刚刚已经过了落英山车道最刺激的五连弯,再过了这一道,就是一路坦途。 她的声音唤回了宋景歆飘飞的魂灵,她猛地回过神,趴着车后座往后看。 已经看不到车了。 她们竟然甩掉了尤利斯的车! 劫后余生的喜悦迟缓地浮上心头,宋景歆似哭似笑,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下,脖子上的伤痕凝固成暗红色血线,霎是可怖。 “我们甩掉他们了?” 宋辞音“嗯”了一声。 “我们甩掉他们了?” 宋辞音懒得再分神应她,没说话。 宋景歆浑身的力气被抽干,瘫软在座位。 她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小女儿,从没有吃过苦、受过难,人生最大的劫难就是不能一直作为人群中唯一的焦点。 短暂的喜悦过后,怨恨再次成了主导。 如果不是宋辞音,她怎么会被尤利斯盯上,平白遭此劫难? 如果不是宋辞音,她仍然是家里最骄傲的掌上明珠。 …… 宋辞音瞥了眼车内镜,宋景歆的神情扭曲,一看便知,她们已经不再是能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她是不会记得救命之恩的,只会记得是因为自己,她才会陷入险境。 哪怕那头恶狼,是她引入门户。 宋辞音眼底毫无波澜。 她对宋景歆本也没什么期待。 只不过是遵循了一位伟大的图书管理员所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 刚才那种情况,如果没有宋景歆的配合,她的出逃计划也不能顺利成行。 宋景歆也不算毫无作用。 出山的标志在黑暗中显现出轮廓,在那不远处的光亮中,宋辞音看到了更多的光点,红色、蓝色交织闪烁的光给予了她无限安慰。 宋辞音用力踩下油门,冲入了安全的包围线。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 “报告!确认完毕,是解救目标!” “她们自己逃出来了!” “快告诉谢上校,人出来了!” 混乱中,宋辞音打开车门,耳边有几声闷响,“嘭”“嘭”的,回过头,那辆一路紧追不舍的车在出现在视线尽头,却像被巨人猛地推了一把,在山路上失去平衡,车头胡乱漂移,重重撞到了山崖上。 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宋辞音被人用力抱进怀中。 是熟悉的清苦香气,还夹杂了一点淡淡的火药味。 谢诣抱得很紧,像要把她深深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心脏跳动得剧烈,宋辞音却在这动静中奇异地恢复了平静。 一颗心终于慢慢落到了实处,她抬手,轻轻摸了摸谢诣脑后的发丝。 “谢诣,别怕。” “我没事。” “谢诣,音音身上还有伤。”柏清衍极力压抑着情绪的声音响起,“先送她去检查身体。” 话音刚落,谢诣松了手,眉眼蓄满惊慌,一把抱起宋辞音,直奔救护车而去。 宋辞音搂住他的脖子,无奈道:“我还走得动。” 柏清衍跟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脚步一顿,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良久,他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时候,宋景歆才从车里下来,她被方才的枪声吓得浑身瘫软,一下车就整个人软了下去。 两个人扶住了她,“同志,你安全了。我们现在送你去检查身体……” 宋景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点头,经过两个中年人时,她听见了几句零碎的交谈声。 “谢上校枪法不减当年啊。” “轮胎那么大的移动靶还打不中??你看不起谁??” “嘿嘿,我还以为谈了恋爱,心软了,手也不稳了呢。” 两位人质在失踪近五个小时后,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摆脱了险境。 宋辞音在医院做了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好在虽然看起来凄惨,都是皮外伤,唯有后脑的伤口稍重,需要留院观察是否会有脑震荡的症状。 护工送来了迟到的晚餐。 宋辞音靠在病床上,晃了晃手,“谢诣,我手疼。” 谢诣沉默不语,端起粥,一勺一勺喂给她。 宋辞音吃完了一整碗粥,谢诣抽了纸巾,轻轻擦拭她的唇角,“还要吗?” 宋辞音摇头,“吃饱了。” “你怎么发现我出事的?”她出声问道。 时间这么短,并没有到她平时固定和谢诣聊天的时间,最近日程繁忙,她回消息回得本就不及时,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她出了问题。 “柏教授发现的。”谢诣略一停顿,继续说:“他以为你放下任务提前离开,是因为我。” 于是想方设法,意图打断他们的约会,却发现宋辞音并没有跟他在一起。 音音的生活规律,极少有突然安排,几番联系不上后,他们立刻意识到出了问题。 “定位显示你在落英山,恰好,最新的资料送了过来,我发现了尤利斯的身份。” 谢诣闭了闭眼睛,那一刻,他的心如坠冰窖。 “我应该更警觉一点……”他嗓音低沉。 “不是你的错。”宋辞音干脆打断了他的话,“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我们只以为他是个骗子再正常不过了。” “你不是神仙,我也不是。” “谢诣,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宋辞音弯了下眼睛,碰了碰谢诣的手,“枪法这么好,什么时候教教我?” 谢诣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生怕碰到伤口,低声道:“等你修养好,随时可以。” “好。” 病房外。 柏清衍收敛视线,转过身。 他极少抽烟,这一刻,却突然开始怀念那穿喉入肺的感觉了。 第222章 还好她不喜欢我 “爸爸呢?我哥呢?” 病房里,宋景歆一发现身边只剩下陈慧芳了就开始闹腾,“我伤得这么严重,他们这么快就走了?又去看宋辞音了?” 陈慧芳站起来安抚她,“医生说了,你没事,就是破了皮,很快就会好了……” 宋景歆甩开她的手,“我的伤在脖子上!差一点就会出人命。他们还一直绑着我!” 宋辞音就没有,她一说这疼那疼那些人就放开了她,还给她买吃的。 该死的尤利斯,甚至还对宋辞音动了心思…… “都是因为宋辞音,都是她害了我,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被那个恶魔找上?!!为什么尤利斯不干脆抓她?”宋景歆尖声叫道:“她就应该被那群人带走才好!” 被折磨!被虐杀! 那帮毒贩子,不是最知道怎么折磨人了么?! “砰”地一声,病房门被踹开。 宋景歆惊恐地扭过头。 穆予昭大步踏进,他的身上,属于少年人的青涩逐渐褪去,五官锋利,气势迫人。 看到他的时候,宋景歆仿佛直直面对一座深不见底的深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穆、穆少。您怎么来了?”陈慧芳鼓起勇气打招呼。 穆予昭不复从前在宋家的乖巧礼貌,看也没看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宋景歆,“如果没有她,你会直接被剁碎洒在太平洋里喂鲨鱼。” 宋景歆抖了一下,强撑着说道:“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吗?我是被她连累的!” 穆予昭只觉得指骨微微发痒。 他刚才还是说错了,这样的东西,应该直接毙了。 鲨鱼何其无辜。 “我还以为宋家的小姑娘都是宋辞音那样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货色。” 一道悦耳的女声从穆予昭身后飘出,顾惊鸿绕出来,眼神打量着宋景歆。 深感基因的神奇之处。一个家里教养出来的,竟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你又是什么东西?!”宋景歆被这样侮辱,哪里受得了,当即反驳。 话音刚落,顾惊鸿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的一巴掌扇到了宋景歆脸上。 宋景歆被这一巴掌打得直接倒在了床上。 陈慧芳急急过去扶她,惊声叫道:“你是谁?你怎么能动手打人,我要报警了!” 顾惊鸿不疾不徐地收回手,“陈夫人,你自己的孩子不教好,那就只能由外人教了。”她勾起红唇,“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教、训。” “乖儿子。走了。”顾惊鸿转过了身。 儿子? 她是穆予昭的母亲? 那个女疯子。 陈慧芳心底一寒,抱着宋景歆的胳膊下意识收紧了。 宋辞音的病房隔了一段距离,走了几步也就到了。 站在病房前,穆予昭停下了步伐。 拦住路过的护士,穆予昭张了张嘴,半晌才出声,“请问……那个病房里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602吗?”护士翻了翻病历:“后脑的伤还需要观察,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出现头晕、呕吐等症状,排除了脑震荡的风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谢谢。” “不客气。” 小护士临走时多看了他一眼,602的病人真厉害啊,来来往往的就没一个难看的,中年大叔都五官一个比一个端正。 “怎么不进去当面关心?”顾惊鸿等他问完了才开口。 穆予昭沉默许久,久到顾惊鸿想撬开他的脑壳直接找答案了,终于低声道:“不去了。” “不去了?真不去了?” 穆予昭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再找个喜欢的人?” 顾惊鸿:“?” “你也脑震荡了?” 穆予昭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病房门,白光透过玻璃窗渗出,隐约能听见交谈声。 心中关于宋辞音安危的忧虑如潮水一点一点褪去,呼吸重新变得不再艰难。 还好宋辞音不喜欢他。 否则像他这样随时可能生病,病程要是再快一点,半年一年就去世的人。她岂不是要一直活在关于他生命的忧惧里。 他宁可她对他毫无感情,无动于衷。 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才好。 他不愿意,看着她像自己母亲一样,孑然一身。 穆予昭抬眼,注视着顾惊鸿,片刻,他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母亲的肩膀。 “走吧。该把那些人料理了。” 几个胆敢闯进华国境内贩毒的人,除了死刑,别无他想。而那些暂时逃窜在国外的,他会一个个,亲手送他们上路。 “不后悔?” “不后悔。” 病房里,宋辞音似有所觉地看向门外,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音音?”宋景聿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宋辞音收回视线。 “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宋辞音乖巧点头。 宋景聿继续未完的话:“……她被宠坏了,在学会做一个有基本辨别力和共情能力的人之前。我不会让她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宋长辉动了动嘴唇,“景聿啊,可是你妈……” “大哥,我看景歆这样子就是被大嫂惯的,”宋长明插嘴道:“他们俩早就应该分开了,有大嫂在,景歆就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我会让妈去美国和爷爷奶奶住一段时间,而景歆会接受治疗,直至痊愈。” 宋长辉还想再说话。 宋景聿直接道:“如果你想陪她的话,可以一起去。” 宋长辉瞬间闭嘴了。 他潇洒了大半辈子,才不乐意去老头子那当孙子。 看宋辞音露出了一点倦色,宋景聿放缓声音,“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在这守着你。” 宋家其他人先行离开了。 他们交谈完毕,谢诣才拿着医生开的药走进房间。 宋景聿自觉接过药,冷声道:“谢总,这里有我就够了。谢谢您今天及时赶到救了音音,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他好不容易勉强看柏清衍顺眼了,却不想,他妹妹又挑了另外一个。 “我没有做什么,是音音自救得当。”谢诣道。 听到谢诣脱口而出的称呼,宋景聿眼神愈发锐利,“不早了,谢总,您先回去歇着吧。” 谢诣看了看宋辞音。 宋辞音眨眨眼,从被子下伸出几根手指,朝他轻微摆动,“拜拜。” 今天可太累了,暂时不想触哥哥的霉头。 第223章 莫比乌斯环 转眼到了九月。 蝉鸣聒噪,烈日当空。操场上时不时传来教官的一声号子,紧跟着的是不算整齐的踏步声。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好——休息十分钟。” 声音落下,身着军训服的学生们纷纷作鸟兽散。 女生们擦着额头的汗,“这也太热了。京市完全不下雨的是吗?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一点雨水都没见!” “感觉我的防晒霜好像作用不大啊。我都黑一圈了……”说话的女生一扭头,瞧见坐在身边的少女,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碎发微微浸湿,紧贴在脸颊旁,更添了几分随性和自然。 她皮肤太白,稍有些颜色就格外明显,连带着脖颈都泛着浅浅一层绯色,仿佛桃花映着白雪。 “宋、宋辞音,你用的防晒霜是什么?好像防晒效果还挺好的。” 宋辞音顺着声音看向她的眼睛,思索几秒,报出了一个名字,随即略带歉意地解释,“好像是这个,我不太确定,等会儿回宿舍看看再告诉你。” 这些东西都是谢诣准备的,她没太关注,只扫了一眼,不确定是法语还是别的什么语种。 女生已经完全没在听她说什么了,满心满眼只有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近距离看,连睫毛好像都被汗水打湿了呢,眼睛还波光粼粼的…… 就、就还挺,我见犹怜的。 正交谈着,头顶一片阴影落下。 高大俊朗的男生脸色黑里透红,递过来手机。 “哈喽,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不好意思,不能。”宋辞音微笑拒绝。 “计数君上线!这是第几个了?” “5个,这个比上一个帅。” 室友们在一旁插科打诨。 宋辞音无声叹了口气。 不像在高中,大家或多或少还顾及着学习、校规,收敛着,一朝解放,少年人无处散发的荷尔蒙就立刻开始作祟。 她总不能把“我有男朋友了”几个字挂在脸上吧? 傍晚,一天的训练结束,宋辞音洗完澡,坐在椅子上,不大乐意吹头,只拧干了水分,等待它慢慢自然晾干。 天气热,干得也快,唯一的缺点是会比吹干的更乱些。 拍了防晒霜的照片发给隔壁宿舍的女生,一条新消息跳出屏幕。 点进去,是谢诣,发了一个定位,几乎与她的宿舍重合了。 换了身衣服,宋辞音下楼找他。 谢诣就站在宿舍不远处一棵古老的香樟树下。 樟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在炎炎夏日投下一片清凉。谢诣身着白衬衫,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肩头,身姿修长挺拔,眉眼沉静,干净清爽得不像话。 宋辞音听见几个路过的学生眉飞色舞地比划,“是哪个院的学长吗?不像新生,好高、好帅!” 在他跟前停住,宋辞音上下打量他,“今天穿得这么年轻?” 谢诣轻点了下她的眉心,“以免被叫做宋辞音同学的家长。” 见她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谢诣冷不丁抬手碰了碰宋辞音的后颈,触手温凉,轻轻皱了下眉,“又没吹头发?” 这都能被发现…… 宋辞音眨了眨眼睛,“天热,干得快。” “空调风容易吹得头疼。”谢诣顿了下,说:“我有套京大家属区的房子,一直空着……” 宋辞音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她愿意住进去,就会收获一个像在楠城一样的,管吃管吹头的贴身侍从。 “我还从没体验过集体住宿的生活。”晃了晃谢诣的胳膊,温度恰好,像一块暖玉,没忍住又摸了几把,“还想多住一阵。” 谢诣轻叹一声,“好。那里的房子太老,重装也需要时间。” 宋辞音眉眼弯弯,换了话题,“吃饭了吗?请你吃饭。” “嗯。”谢诣点头,“吃水煮鱼?” 宋辞音微微仰头,浅色的唇瓣映入眼帘。 虽然谢诣吃辣的样子堪称唇红齿白,甚是可口,但这大夏天的,还是不为难他了。 “不了。”她点开学校论坛,“我看人推荐了二食堂的煲仔饭。往那边走。” 正是饭点,食堂到处都是人,他们兵分两路,宋辞音去找空座。 刚在空位上放下手机,对面忽地坐下一个人。 “宋辞音,一个人吃饭吗?” 宋辞音抬眸看去,有点眼熟,好像是同系不同班的一个男生。 她正要说话,身侧传来低沉的男声。 “两个人。” 那男生顿时落荒而逃。 宋辞音抿唇笑了一下。 谢诣没说什么,放下了煲仔饭。他打了一份豆豉排骨,一份腊味虾仁,还送了两碗例汤。 锅巴酥脆金黄,米饭粒粒油润,唯一的缺点是虾仁不大新鲜,不想浪费,宋辞音都挑给了谢诣。 谢诣没有拒绝,解决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太阳已经全部落山,天色昏暗,宋辞音拉着谢诣在校园散步。 算上先前的经历,她在京大已经待了有一个多月了,对各处已经了然于心。 “那栋楼是历史保护建筑,始建于1921年……” “那条长廊上都是紫藤萝,和嘉华的很像……” 忽地想到了什么,宋辞音快走了几步,“我前几天无意间发现了一丛玉簪,现在应该已经开了。” 他们拐进一条林荫小道,四周安静,不见人影,只有月光洒下一地清辉,落在盛放的玉簪花上。花朵洁白如玉,形似仕女发髻上的簪子,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绿意,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一点点勾勒。 “好看吗?”宋辞音问。 “好看。”谢诣的视线却没看向花朵。 “你都没看……” 剩下的话语被滚烫的唇碾碎。 谢诣俯身,一手握住宋辞音的腰,一手紧紧扣着她的手,细细亲吻着。 月色描摹出他深邃的眉骨,四目相对,宋辞音看清了他眸中汹涌的情意。 长睫微颤,她闭上了双眼。 意识逐渐混沌,鼻息间萦绕着清淡的香气,宋辞音一时分不清那香气属于玉簪花,还是谢诣。 指间忽地触到了一丝冰凉。 一枚戒指从指尖轻巧滑过指节,恰恰好合上她的指围。 片刻后,她才终于得了余暇去看那枚戒指。 银白色的金属交织缠绕。 是莫比乌斯环,没有边界、没有尽头。 它是无限循环和永恒不变。 在无尽绵延的时空里,唯有他的情意,亘古不变。 宋辞音伏在他肩头,轻轻喘息,唇角缓缓漾出笑意。 方才什么都没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好吧,男朋友虽然不能挂在脸上,但可以戴在手上。 第224章 我爱人喜欢吃鱼 京大的军训持续了足足20天,连中秋节那天都没有放假。 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宋辞音轻装简行回了家。 “瘦了瘦了。”王阿姨心疼坏了,“是不是京大的伙食不好?还是军训太累了?” “没有。”宋辞音笑着说:“是军训之后人更结实了。” “才不是,就是瘦了。”王阿姨一脸不赞同,“快歇一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说罢,她急急奔进厨房。 宋景聿细细打量宋辞音,对王阿姨的说法颇为赞同,“是瘦了一点。” “看来还是京大的风水不够养人啊。”宋长明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不像楠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一骨碌从沙发上翻起来,对着手机屏幕照自己的脸,“我前段时间去小住了半个月,感觉楠城也就那样吧。空气质量没比京市好多少,吃得我也不大习惯,太清淡了……” “乖女儿,”宋长明望着宋辞音,“你在楠城都吃了什么?” 宋辞音瞥了眼宋景聿,慢吞吞开口:“开始是吃食堂,后来是……谢诣每天来给我做饭。” “什么?谢诣还会做饭?!” “谢诣每天都去找你?” 宋长明和宋景聿同时出声。 宋辞音只回答了后者的问题,措辞严谨地纠正。 “不是每天。他有工作的时候不在楠城,平时早晚做饭,中午给我带便当……” 宋长明简直无法想象那个气势惊人、淡漠冷冽的谢诣洗手作羹汤,并且,手艺似乎还相当不错。 “那饭都他做了,你干什么?” 宋辞音认真答:“把吃完的餐具放进洗碗机。” 宋长明愣了愣,继而发出一阵大笑,边笑边用力按着脸,“不行不行,我才打的肉毒素,医生说不能做大表情。” 宋辞音:“……” 宋景聿薄唇微抿,半晌才道:“吃饭了。” “好哦。”宋辞音笑眯眯点头。 这顿饭王阿姨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宋辞音一不留神吃得太多。 于是饭后去院子里散了会儿步。 宋家的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这个季节,花木格外繁茂。同时,蚊虫也格外多。 精准地拍死一只蚊子后,宋辞音收回手。 这时候,一阵清凉的喷雾洒到她手臂,转过身,宋景聿握着瓶驱蚊水,递给了她。 宋辞音喷了几下,嗅了嗅,“这个味道好像汽水。” 宋景聿面无表情:“只能外用,不可内服。” 宋辞音默了一瞬,“大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5岁小孩?” “你刚才的话和张秘书家五岁的小朋友说得一模一样。” “……” 宋辞音合理怀疑,这瓶驱蚊水就是宋景聿从张秘书那得来的。 指尖摩挲着塑料瓶身,宋辞音不紧不慢地说:“小朋友对世界的认知程度有限,面对新鲜事物,只会与他所熟悉的东西联系起来,例如驱蚊水和汽水。” “但我知道驱蚊水中通常含有驱蚊胺、酒精、薄荷油,它们是有毒的,不可食用。”她的瞳仁澄澈干净,眼神却是坚定从容,“我的意思是,我能够分辨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宋景聿没说话,只垂着眼看她。 他是单眼皮,眼尾平直,瞳孔极黑,盯着人看时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宋辞音却一点不怵,举着驱蚊水给宋景聿露在外头的胳膊也喷了几下。 “就算一时分辨错了,我不是还有大哥吗?就像驱蚊水,少量食用一点,也问题不大。”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还是喜欢上次那个橙子味的。汽水的有点呛人。” 宋景聿唇角不自觉地柔软了下来,缓缓点头,“嗯。确实呛人。” 宋辞音见状乘胜追击,“对了,大哥,我过两天能和谢诣一起出去玩吗?” 宋景聿脸上刚扬起的弧度瞬间拉直。 宋辞音振振有词,“大家都说,情侣一定要一起出去旅行一次的,旅行见人品。” 宋景聿淡淡睨她一眼,“你们难道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吗?” 什么跨年、海钓,他心里岂会没有数?连谢家的狗见着她都像见了肉骨头。 宋辞音清了清嗓子,“总要给他一个名分。” 不能总是叶有仪的家长吧。 宋景聿冷嗤一声,到底没有拒绝。 宋辞音明白,默认就是这个意思了。 军训结束后的休整期,加上国庆,京大学子有了一个堪称豪华的长假。正是这假期,就像一根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让他们硬生生熬过了魔鬼训练。 班级群早就热闹开了,假期充分利用起来都足够出国玩一趟。 宋辞音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她在柏清衍的研究室里还有些工作,只有前几天能抽出空来,也够国内短途旅行了。 目的地是谢诣定的,南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只用了一个理由就让宋辞音心驰神往。 “那里可以钓溪石斑。” 溪石斑鱼,常被人称为“淡水鱼极品”,个头小、身体细长,味道却极为鲜美。 能冠以极品之名,味道可以想见了。 出发时间在九月底,下了飞机后,又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 中途一度穿行在山间,道路两侧是连绵不绝的山峰,青翠挺拔,气温比城市低了四五度,打开车窗,清新凉爽的风裹挟着草木香灌进车里。 驶过一座石桥,车速逐渐放缓,青砖黛瓦逐渐在眼前铺陈,没有一点商业化的痕迹,许多建筑甚至显得过于老旧,墙壁斑驳,野草在屋脊杂乱生长。 “你们钓鱼佬,连这样的地方也能找到?”宋辞音忍不住感慨。 谢诣眼里带了点笑意,“以前有空的时候,我会四处寻找好吃的鱼。” 没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他的爱人喜欢吃鱼。 第225章 灯火阑珊处(完) 住的地方在镇子东南方,临水而建,两层的瓦房,三进院落,每进都开了天井,周沿还设了雕刻精美的木制栏杆和“美人靠”。 宋辞音仰头,屋子内部的木雕装饰技艺精湛,即便隔了许多年,依旧足以令人惊艳,“是大户人家。” “对。”谢诣接话,“屋主人说这里曾经是某位状元的故居。” “是啊。”堂屋里传来脚步声,“可惜后来家道中落,屋子也都破败了。多亏了谢先生先前的资助,否则我们连修缮的钱也凑不出来了。” 中年男人热情地迎上来,“谢先生,您来了。欢迎欢迎。”他看了眼宋辞音,飞快收回视线,笑容质朴,“这就是您的爱人吧。” 他的普通话不大标准,参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但“爱人”两个字,还是清晰明了地落入了耳朵里。 谢诣握着宋辞音的手,很自然地“嗯”了一声。 宋辞音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仿佛被头顶的木雕、版画吸引了全部注意。 “您爱人果然很喜欢这些。也不枉您花了大力气修缮……”中年男人一番絮叨,才说到正题,“前些天刚下了几场大雨,溪里的水都涨起来了,我昨天去看过,溪石斑数量不少。那水清得很,你们一去就能看见。” 谢诣微微颔首,“好,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男人告了辞,“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走到门边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回头,“对了,明天是秋祭,祠堂那儿会搭台演戏,晚上还会点灯。您二位要是有空啊,可以去看看,也是我们这里难得的热闹。” 宋辞音记得,从前在大盛,民间传统有春秋二祭的习俗,来了之后一直待在京市,城市里的人们不大讲究这些,而这个古老的村落,却还仍然保留着传统。 她点点头,应道:“好。” 中年人便乐呵呵地离开了。 放好行李,谢诣拿了牛肉干递给宋辞音,“吃点东西休息会儿,我去做饭。” “我和你一起去。”宋辞音跟着他往厨房走,“随便做一点,开车不累吗?” “不累。” 宋辞音就没听他说过累,撕开包装,咬了一小口,剩下的都塞给了他。 大概是提前交待过,厨房里备好了各色食材,黄瓜、丝瓜,西红柿等应季的蔬菜瓜果摆了一大篮,炉子上煨着鸡汤,掀开砂锅盖子,香气扑鼻而来。 宋辞音摇头,“早知道不啃干巴巴的牛肉干了……我想吃鸡汤面。” “嗯。” 一刻钟后,两碗面都做好了。 黄澄澄的鸡汤里卧着细白的面,绿的是黄瓜丝,红的是西红柿,色彩和谐得像一首乡间小调,轻快动人。 一路奔波,哪有不累的。安静吃完面,一切收拾妥当,他们就都回去休息了。 野钓凌晨最佳。 一点,溪边支起一盏户外灯。橘色的光晕只照亮了周围一圈,远处是起伏的山峦,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像沉默的巨人。 “听别人说,在多山的地方,晚上冷不丁看到山,会有巨物恐惧症。”宋辞音往溪里撒饵料,“以前不了解,现在有点懂了。” 谢诣抖开薄毯,把宋辞音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不怕。” 扯了几下,宋辞音才从毯子里钻出头来,仰头望着谢诣,“本来也没怕。” “你在这,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话实在太动听,谢诣喉结滚了几下,情难自抑,低头吻住她眼角。 只轻轻碰了一下,宋辞音就推开了他,“不许打扰我钓鱼。” 笑了一声,谢诣点头,“好。” 山里的夜格外寂静,四下唯有虫豸鸣叫、溪水叮咚。 一点半时,第一条溪石斑上了钩,不过半个巴掌大,模样却很好看,腹部呈橘红色,背上有明显的纹路,像是斑马纹。 宋辞音看了一阵,“太小了,再多钓几条一起吃吧。” 谢诣没有意见,把鱼放进了小桶。 没多久,宋辞音钓上了第二条,比谢诣钓上来的第一条大了一圈,她提起来晃了晃,“难道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诣的竿又动了一下,他默不作声提上来,鱼儿晃晃悠悠挂在鱼钩上飘摇。 比第一条更小。 唇角勾起些微弧度,谢诣干脆认输,“心服口服。” 溪石斑比想象中容易吃钩,又或许是他们恰好寻到了窝点,很快就钓得差不多了。 宋辞音支起烤架,谢诣去处理鱼。 溪石斑的鱼卵有毒,谢诣处理得很仔细,内脏都一并去除干净了。 鱼皮在炭火的烘烤下泛黄卷曲,绽出雪白的鱼肉。撒了薄薄一层盐以做调味。 宋辞音嚼着细嫩鲜美的鱼肉,微微眯起眼睛。 味道的确上佳。 不过若论今夜最佳,还是要颁给谢诣那句主动认输。 五点多,天色逐渐亮起来,东方的山被太阳勾勒出一圈亮边。 村子里渐渐嘈杂,鸡鸣犬吠,还有隐约的锣鼓声。 大概是昨天村民说的祭祀在做准备工作了。 宋辞音低头,面前的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不少溪石斑在石头缝里游来游去,他们还真找到了一个窝点,怪不得一条接一条的上鱼。 谢诣收起挂灯,他们计划先回去休息,之后去祠堂看看。 时间在这里如同溪水,就这么肆意地往前流淌,也不觉得浪费。 一直睡到再无困意,起来吃了一顿时间上算是下午茶的饭。他们一道出了门,顺着石板路自然走到了最中央的祠堂。 祠堂前搭起了舞台,人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在队伍中边歌边舞。唱的似乎是本地山歌,曲调轻快,只用鼓、锣等打击乐伴奏,间或响起几声唢呐,很是提神醒脑。 傍晚时分,人更多了,附近村落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还有些卖手工制品、小玩意儿的摊贩也赶来了。 其中一个围了许多小孩,摊主是个驼背的老人,卖的是与台上表演者相似的面具,有狸猫、狐狸、老虎等等,神态各异。 老人正埋头刻着一只新面具,已经大体完成,像是只狼。 暮色四合,祠堂前的灯笼一盏盏亮起,皆是手工制作,每一盏都不同,最前面的一盏竟是鲤鱼的形状,形态丰满,尾巴随风摇曳,颇有游龙回旋之姿。 宋辞音看得入神,连何时松开了谢诣的手都忘记了。 再度想起来时,蓦地回首,谢诣就站在那里,古朴的狼面具覆在他脸上,只露出一双凤眼。 重重灯火明灭,隔着漫长的时空,宋辞音一步步朝他走去。 “原来你也在这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