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孤女的荣华路》 第1章 与君初相识 盛京九月,已近初秋,清晨的空气中沾染着丝丝凉意,一阵微风吹过,带落了几片枯黄的树叶。 顾瑾裹着一身满是褶皱的披风,踉踉跄跄的去开禅室的门。 她不敢看向身后,榻上的男子还在沉睡,被褥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剩下凌厉的眉峰隐约露在外面。 一路逃到了寺庙后院的客房,顾瑾才算松了口气。 屋内担惊受怕等了一夜的丫鬟青玉险些没哭出声来,拉着顾瑾就是上上下下的查看了一番,见她身上裹着个眼生的披风,脸色立马煞白一片。 “姑娘……您……您这是……” “我没事。”顾瑾紧绷的心神好不容易松散了些,昨夜的变故如今想来仍旧心惊胆颤“昨夜可有人来寻过我?” 青玉如实回道:“是有人来过,乃是老夫人身边的春巧,说是入了秋,天气转凉,奉了老夫人的命来给您送床棉被来。” 青玉不傻,原本只顾着担心自家姑娘,没功夫细想,如今也算是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自姑娘来寺中为老夫人祈福的半年里,莫说送棉被了,以往主仆二人的月例银子都是青玉回府亲自取的。 如今难得府中挂怀了一回,竟是转头姑娘这边就出了事。 只要不是眼盲心聋,谁都能悟出几分关窍。 “这一帮子天杀的!都是同根连枝,怎么就能这般狠毒?”青玉忿忿不平:“您怎么说也是老夫人的亲孙女,不疼爱也就算了,怎的还能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害您!” “应当不是老夫人做的。” 顾瑾倒是冷静了许多。 “就算不顾及我,府里还有其他未出嫁的姐妹,老夫人总不会因为厌恶我就将她们也一杆子打死。” 顾瑾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既苦涩又无奈,自幼时父母相继离世,顾瑾不是没想过与老夫人亲近,奈何老夫人一直视她如灾星,对她不假颜色。 时日久了,顾瑾对这份祖孙情分也就不再期盼了,原本想着等到了年纪,平平安安的从府里嫁出去就好,却不想还是有人不愿放过她。 “不是老夫人……那……难不成是二夫人?还是三姑娘她们?左不过是侯府那帮子人!” 青玉帮着顾瑾解开了披风,就见出门时还整齐干净的衣裙上泥渍与血水混杂,领口和裙摆处更是被撕开了两个大口子,纤细的脖颈上是一道乌紫的掐痕,单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青玉瞪直了眼睛,手都跟着发抖:“姑娘……您……您真的没被……” 后面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这副模样出现在人前,还哪里有清白一说呢? 顾瑾想起昨晚的记忆,也是面容惨白,偏她无依无靠,此时也只能自己镇定下来,略带安抚的握住了青玉的手,语调轻柔:“我真的没事。” 想了想,又深知这事儿瞒不得青玉,便又低声道:“昨夜我被贼人捉了去,那人应是想要将我绑到后山里毁了清白,幸而我找准了机会从半山腰上滚了下来,这才算是逃过一劫。” 顾瑾说的平静,但青玉只稍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凶险。 皇觉寺后山山势陡峭,更常有毒蛇出没,白日里进山都要小心万分,自家姑娘直接从半山上滚了下来……没摔掉半条命都算是佛祖保佑了。 “那……您脖颈上的掐痕,还有这一身的血,也是那贼人所为?” “这倒不是……” 顾瑾昨夜跑下山时原本是要直接回禅房的,但刚到院外就见春巧堵在外面,这时候进去无疑就是自投罗网,她便只好去了白日里抄经的禅室。 却没想到,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禅室里那个陌生的男人! 夜色太暗,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顾瑾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透着杀气的双目,还有那险些将她掐死的手掌。 或许是求生的意念使然,顾瑾在昏过去的最后关头拔下了发间的珠钗,狠狠刺在那人的心窝上,随后两人便双双失了力气,昏倒在那一方小榻上。 这一夜的经历,真可谓是险象环生。 青玉听了顾瑾的讲述,也被吓得彻底愣住,直到顾瑾反复叫了她几遍才算回过神来。 “幸好……幸好姑娘您没事……” 在府里相依为命多年,说是主仆实则更似姐妹,顾瑾一面安慰着泣不成声的青玉,一面理智的思索着当前的处境。 “好青玉,我们没时间担惊受怕的,莫不说掳我进山的贼人还在暗处,单是禅室内被我刺伤的香客,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顾瑾想着那男人心窝处的血迹,不由苦笑了一声。 “皇觉寺乃是皇家寺庙,能来这里进香,家里都是有官身的,我那一下刺的没有分寸,若他真要追究……想要查到我身上并不难。” 如今这场面,怎么看都是个死局,以至于顾瑾连逃走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若是逃了,怕是会被稀里糊涂的扣上一顶杀人的帽子,府里不会出面保她,没准儿还会顺水推舟送她一程。倒不如留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昨夜你是如何拦下春巧的?” 青玉也明白了她们主仆二人的处境,忙回道:“奴婢只谎称姑娘来了月事,起不来榻。正好那春巧也是个认钱的,奴婢便又给她封了十两银子,这才将人打发了。” 这十两银子可算是主仆俩全部的家底了,府里丫鬟的月例每月只半吊钱,顾瑾则有五两。但扣了衣食上的花费,偶尔还要打点下面的仆婢,顾瑾这个侯府二姑娘也就只剩表面的光鲜,私下里过的比丫鬟还要拮据。 如今好不容易攒下的十两银子,全部用来挡灾了,但如今显然不是心疼银子的时候。 “你做的很好,若非你拦住了春巧,我怕是现在就该被绞了头发送去做姑子了。” 看着外面大亮的天光,顾瑾衣袖下的手指握了又松,许久才鼓足了勇气:“先帮我梳洗一番,前头的麻烦也总要解决的……” 第2章 竟然是皇帝! 皇觉寺位处京城西郊,背靠荆山,前临洒河,不仅占了个风水宝地,寺庙更是由先祖皇帝下旨建造的。 大晋朝崇佛也算是皇室牵的头,皇觉寺内就供奉着自开国至今七位先帝,十三任皇后的灵位,平日里由寺内高僧诵经超度,逢祭祀的大日子就连皇帝也会亲自驾临,拜上一拜。 这样一座备受推崇,香火不断的寺庙,今日却格外冷清。 顾瑾昨夜担惊受怕,此时早已体力不济,只惦念着禅室里的隐患,这才强打起精神由青玉扶着出了客房。 只是走着走着,直到快进了前殿,竟也只是看到了几个洒扫的小沙弥,没有半点儿香客的影子。 顾瑾顿住脚步,低声对着青玉道:“你且上前问问,今日寺里怎的如此冷清。” 这份冷清叫顾瑾心生不安,若跟禅室里的男人有关,那可真是在劫难逃。 青玉听话的去了,没一会儿就转了回来:“姑娘,问过了,小师父说是寺里的大佛要重镀金身,故而寺门暂闭一段时日。” 顾瑾沉默,这理由似乎合乎情理,但又处处透着古怪。 “姑娘,咱们还去前殿么?” 看时辰,前殿的僧人已经做完早课了,人来人往,禅室的人也该早被发现了才对,无论这人身份如何,怎么竟然一丝声响都没有? 正当顾瑾犹豫不决的时候,两名黑衣劲装的男子突然拦在了面前,神色虽称不上不善,但也绝不温和。 “可是永定侯府二姑娘?请随我等走一趟。” 说完似乎就要动手请人。 青玉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挡在了顾瑾身前,梗着脖子道:“你们是何人?既知我家姑娘是永定侯府的,怎么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寺里劫人!” “姑娘请先别急。”不远处又走来一人,与之前的两人相比,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年纪该是约有四十余岁。 林常青走到近前,暗自将顾瑾打量了一番,小姑娘面色苍白,神情防备。 昨夜里的事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按说这般罪过直接杀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主子却全然没有追究的打算,似乎就打算轻轻放过了? 林常青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对着顾瑾也不敢得罪,只躬身行了一礼,笑呵呵道:“二姑娘该是记得,我家主子昨夜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主子现如今想请您过去一叙,不知二姑娘肯不肯赏脸?” 顾瑾看他的态度,敢在皇觉寺明目张胆堵人的,必定有权有势无疑,这一点倒是没料想错。 只是被伤了,一没报官二没直接绑了她,是不打算闹大么?是胸怀宽广?还是与侯府有故,不好对她下手? 顾瑾谨慎问道:“敢问您家大人是京里哪户人家?” 林常青笑了笑:“等顾二姑娘去后自然就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林常青见她站在原地默默不语,只当她是被吓破了胆子,不由催促道:“二姑娘,原本您不也是要去寻主子请罪么?左不过都是要去的,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虽说是来请人,但本来也没有顾瑾拒绝的权利。 顾瑾只好同意,刚要抬脚跟他们走,却又被林常青抬手拦了下来。 “二姑娘还是独自随我走吧,免得扰了主子休息。” 青玉一听,立马便要反对,却被顾瑾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你先回去,不必担心,若那位大人要对我做什么,也无需这般客客气气的来请了。” 青玉还是不放心,但见顾瑾那不容拒绝的神色,还是乖乖停在了原地,看着自家姑娘渐渐远去的身影。 …… 顾瑾跟着林常青,一路上每隔三丈远就能看到值守的护卫,整个前殿都被重重包围,透着一股子冷肃的气息。 这让顾瑾心里愈发沉重起来。 这么多的护卫,各个都是训练有素,可不是一般权贵家里能养出来的。 莫非是哪个皇亲国戚不成?顾瑾心底隐隐猜测着,她昨夜不曾注意到那男子的容貌长相,如今胡思乱想一通也没什么思绪。 索性这一路不算长,等跟着林常青进了禅室,只稍一抬眼就瞥见了禅室中央那道肩背挺拔的背影。 这身影与昨夜里的那道轮廓逐渐重合起来,顾瑾松了口气,看他尚能端坐,想来是没伤及要害。 那人似乎正翻阅着桌案上的佛经,哪怕是听见了响动,也并没回过身来。林常青上前两步,躬身行礼:“陛下,永定侯府二姑娘到了。” 陛下?!! 一句话,炸得顾瑾耳边嗡鸣声不断,立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膝盖磕在地面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禅房内格外响亮。 “臣女参见陛下!臣女误伤龙体,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赐罪!” 顾瑾跪伏在地,须臾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若说先前还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那现在便已然没了盼望。 伤了当今圣上的龙体,这罪过不累及九族就是万幸了!永定侯府累世的清名,父亲用性命换来的功绩,或许都会在今日给自己陪葬! 顾瑾惨白着脸色,唇角紧抿,纷繁的思绪交错闪现,早已没了往日的冷静。 若早知昨夜的男子是皇帝,她就算是被活活掐死在榻上也不敢还手! 如今后悔为时已晚…… “请陛下明鉴,昨夜之事全是臣女个人所为,与旁人无半点关系,要杀要剐,臣女都认!” “只盼陛下开恩,莫要牵连永定侯府,也别……也别因臣女的罪过,累及家父英烈之名……” 抱着必死的心态,顾瑾结结实实的嗑了三个响头。 林常青听着那磕头的动静,都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实诚,这头都该磕破了吧? 只是小姑娘再可怜,也轮不到他一个阉人来心疼,林常青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着,旁观了一场皇帝吓唬小姑娘的好戏。 顾瑾是真的被吓到了,偏皇帝还迟迟不出声,犹如一把刀架在脖子上悬而未落一般。 就这样跪着等了许久,膝盖上的痛感渐渐清晰,顾瑾身体都跟着微微颤动,这才听见那背身端坐的人开了口。 “你的父亲,是已故永定侯,顾丛炣?” 第3章 顾瑾不清楚皇帝提起父亲是何意,但也只能应声道:“回陛下,正是臣女家父。臣女所为辱没了家父英名,还请陛下恕罪!” 话落,顾瑾似乎隐约听见了一道笑声,却是转瞬即逝。 “原本想着你昨夜伤人时的胆量,是随了你父亲,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顾瑾仍旧默不作声的跪着,她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更不敢随便答话。 “平身吧,昨夜里也非全是你的过错,如今你这一跪,便算是朕罚过了。” 顾瑾仍旧伏在地上没动,这回倒不是吓得,而是有些不敢置信。 就这么过去了?竟然半点都没追究?原本都做好命断当场的打算了,谁成想就这样轻飘飘的没了下文,顾瑾一阵恍惚。 最终还是林常青得了皇帝的眼色,走过来将顾瑾扶了起来。 “二姑娘快起来吧,陛下都发话了,您再跪着可就是违逆圣意了。” 顾瑾踉跄着起了身,再抬头时就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来。 两人目光骤然对上,顾瑾又快速低下头去,不敢有半分逾矩。 萧泓璋看着小姑娘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微微叹息道:“不必如此畏惧朕,既说了不再追究,昨夜的事情就算过去了。” “今日朕传你过来,也是想起了你的父亲。说来朕当年在边关也曾抱过你,那时你也就两三岁大,年岁太小,如今该是记不得了。” 小时候的事情顾瑾还真是记不得了。 她自娘胎里就随着父母到了边关,直到六岁父亲战死那年才回了都城,对那里的记忆,除了漫天黄沙外,也就只剩下了父母模糊的面容…… “你回京多年,朕一直不曾昭见过你,这些年来在永定侯府过的可还好?” 皇帝似是一位经年未见的长辈一般,语调里含着几分关切的意味。 过的好不好? 顾瑾不动声色道:“臣女一切都好,家中叔伯对臣女都很是照拂。” 萧泓璋看着她,似乎是在琢磨着这话的真假,到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沉声道:“你觉得舒心就好,退下吧。” 顾瑾又是屈膝一礼,被林常青领了出去。 等林常青再回屋的时候,萧泓璋正疲惫的揉着眼睛,林常青忙开口劝道:“陛下,您有伤在身,还是先去榻上歇息一会儿吧。” 萧泓璋摆了摆手:“不必了,昨夜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萧泓璋素来有头疾的老毛病,这还是尚在潜邸时领兵打仗落下的。当了皇帝后,费心费力的地方更多,头疾发作的也就越发频繁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太医院院判引荐了皇觉寺的主持明慧大师,这才稍能控制住些。 这几年里,只要是头疾发作的厉害,萧泓璋就会来皇觉寺中小住一段时日,一边调养一边听明慧大师讲经,也算是修身养性了。 昨夜的闹剧,还真是没曾料到。 “已是查清楚了,红烛里的催情香是永定侯府三姑娘放的,掳走二姑娘的贼人也是三姑娘请来的。” 说来萧泓璋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莫名卷进了后宅女儿家的阴私之中。 只是这永定侯府的三姑娘也着实恶毒,一个还没出嫁的小姑娘,就能做出毁人清誉的事情来…… “顾二姑娘已经在寺中小住半年有余了,为了给府里老夫人祈福,每日都要在这儿抄经到酉时末。 昨日陛下驾临,寺中便找了借口提前请顾二姑娘回了后院,这才连累了陛下您跟着受罪。” 那情香是夹在蜡烛中段的,按着顾瑾每日离开的时辰,必然会中算计。只昨日顾瑾走的早,香还没燃到,这才能在后面保持清醒,从贼人手里逃过了一劫。 只苦了禅室里的萧泓璋,头疾加上情香,那模样就连林常青都不敢近身。 “至于后来二姑娘会调头回来,奴婢猜想应是为了保全名节,避开侯府来的奴才。” 听到这,萧泓璋斜睨了他一眼。 林常青忙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跪地请罪道:“是奴婢自作主张了,昨夜看着陛下难受,便想着有人能给陛下舒解一二也是好的,这才放了那二姑娘进来……奴婢有罪,不仅妄自揣测圣意,还叫人伤了您的龙体,还请陛下赐罪。” 皇帝所在,必然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顾瑾只以为自己是误闯,却不知若没人授意,她是如何也进不去的。 林常青不在乎她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只要皇帝无碍就好。顾瑾嘛,若是伺候的皇帝舒心,带回宫去做个娘娘也好,若是不得皇帝喜爱,远远送到哪个偏僻的皇庄里养着,或是干脆叫她落发出家,都是使得的。 只是没想到顾瑾如此烈性,没给皇帝解了药性也就算了,还伤了人…… “回宫后,自去刑房领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这就算轻轻饶过了,叫他自去领罚,执板的奴才又哪里敢对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下狠手?不过做做样子轻拿轻放罢了,顶多是腿脚不利落两天。 “哎!是!奴婢谢陛下宽宥。” 林常青笑眯眯的谢了恩,又想到了这件糟心事儿的罪魁祸首:“陛下,那永定侯府的三姑娘,该如何处置?” 皇帝每每来皇觉寺都是微服出行,行踪除了近身的内侍再无人知晓。虽然损伤龙体是重罪,却也不能用这由头去处置她…… 永定侯府…… 萧泓璋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小姑娘,若下了明旨去处理,也会带累了顾瑾。 想她就算受了委屈也没在自己面前说半句侯府的不是,萧泓璋稍加思忖后才道:“让人传出些侯府苛待孤女的口风,再暗中提点一番永定侯,给府里老夫人尽孝,也不是一个孙女的事情,旁的孙女总不好一直在府里躲清闲,就让那三姑娘将二姑娘换回去吧。” 对于顾瑾,萧泓璋看在其父的面子上还是愿意照拂几分的。 “昨夜那个掳人的贼子可抓住了?” “回陛下,已经抓住了,是个常出没勾栏瓦舍的混混,胆子不大,色心倒是很大。” “杀了吧,离寺里远些动手,割下一只手送去给她瞧瞧,也免得她继续担惊受怕。” …… “是,奴婢这就去办。” 第4章 回到客房后顾瑾腿还是软的,想着满目威仪的皇帝,竟有种死里逃生之感。 顾瑾倚着门苦笑,没成想,竟是故去多年的父亲又庇佑了自己一回。 若非看在父亲的颜面上,皇帝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呢? 顾瑾心里感叹着,青玉见她回来了也赶忙迎了上来。 “姑娘,您没事吧?那家的主子可有为难您?” 青玉扶着人检查了一圈,发现她除了有些站不稳外,额头上还红肿了一大块儿,隐隐还渗着血丝。 “呀!姑娘的头怎么破了?腿也伤着了!可是那家的主人对姑娘动了刑?” 顾瑾微微一笑,安抚住跟着担惊受怕了许久的青玉:“无碍,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坏的。好青玉,先扶我去榻上歇一歇。” 青玉心疼她,当下也顾不得多问,将人扶到榻上躺好,又翻找出些外用的伤药来。 轻手轻脚的给顾瑾额头上抹了药膏,又掀起裙摆小心地将裤腿卷了起来,青紫的膝盖显露无疑,还有昨日从山上滚下来时留下的一处处擦伤,或是结了血痂,或是青青紫紫,惹得青玉泪水盈盈。 “怎么就伤成了这样?姑娘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呢?” “姑娘本就是遭了算计,没人给姑娘做主也就罢了,还要被外人搓磨。那家主子也是个分不清好歹的!分明是他差点儿占了姑娘的便宜!怎么好意思……” “青玉!”顾瑾难得皱起了眉,一脸严肃的呵斥住她:“这件事情如今也算是过去了,可莫要再说这不着边际的话,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话落,见她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又无奈道:“我知你是为我抱不平,那贵人的身份我不好多言,你只需知道,人家愿意轻饶了我……我便该千恩万谢了。” 青玉抿了抿嘴,一边默默垂泪,一边给她涂着药。主仆二人情绪都不高,顾瑾更是疲惫的厉害,连午膳都没用便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安稳,梦里尽是陡峭的山崖。 她鼓足了勇气,朝着下面滚去,却滚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那人赤红着双目,有力的手掌死死钳在脖颈上,任她如何挣扎都躲不开,窒息的感觉将她彻底淹没。 …… “姑娘?姑娘!” 顾瑾猛然惊醒,正对上了青玉担忧的目光。 “姑娘可是梦魇了?不然奴婢还是下山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能开一副安神的汤药也是好的。” 顾瑾摇了摇头:“不必了,本来就没什么银钱,可经不起这般花销。我也没什么大碍,缓几天也就好了。” 许是梦里受了惊吓,如今满头的冷汗,衣衫也潮呼呼的,顾瑾头昏脑胀,又有些嫌弃自己身上脏,便叫青玉去烧些水来,也好擦洗一番。 青玉得了吩咐去烧水,没注意到她神色有些恹恹的,顾瑾也只当自己是没睡好,躺了一会儿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却是足足睡了两日。 当顾瑾再度醒来时,嗓子似是火烧般的疼,一双眼皮沉重的厉害,全身上下更是骨头酸痛,连抬抬手都费力。 “青玉,水……” 顾瑾被扶着半坐了起来,茶盏递到嘴边,她小口小口的喝着,半天也没听见青玉吭声,不免有些疑惑,模模糊糊的睁眼偏头看去,却见环抱自己的竟是个男子! 且这人……恰是顾瑾如何也没料到的! “陛……陛下,臣女拜见……” “刚退了烧,就莫要再折腾了,安生躺着。” 本就大病未愈,更何况男女力量悬殊,萧泓璋只那么轻轻一拉,就叫她靠了回来。 顾瑾半靠在帝王的怀里,只觉心如擂鼓,半点儿不敢动弹,联想到那荒唐的晚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脱口而出道:“陛下,臣女的大姐姐早年已经入宫侍奉了,永定侯府虽是武将出身,比不得那些清流世家,却也绝不会二女共侍一夫……” 话落,便脸色通红的低下头去,一时分不清那满面的红云是羞的还是烧的。 萧泓璋被小姑娘这一番言语说得愣住,随后便大笑了起来。 想他难得屈尊关心照顾了一回人,却被倒打一耙,认为是心思不纯,这可真是稀奇。 萧泓璋看她那副恨不得把头藏起来的样子,好笑道:“且不提你这岁数,就说朕与你父亲的交情,当你一声叔父也足够了,胡想些什么!” 虽然小姑娘的长相很合自己的眼缘,若是宫妃生着这副容貌,他应该是会喜欢的。 但这小丫头是昔日好友的女儿,萧泓璋还真没起过什么男女间的心思,从见面起心里就只当她是个需要照拂的晚辈。 这一番解释,顾瑾脸色更红了几分,想着自己那一番自作多情的话语,当真是没脸见人了。 顾瑾嗫喏道:“是臣女想歪了……臣女能坐得住,陛下能否先放开臣女……” 萧泓璋看她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动作过分亲昵了些,女大尚要避父,两人虽衣衫齐整,但这样抱着确实有失体统。 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又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后面,萧泓璋这才松了手,叫顾瑾靠在那软枕上。 “你染了风寒,已经昏睡两日了,现下感觉如何?可还会头晕?” 顾瑾原以为自己只是小睡了片刻,没想到竟过了两日,揉了揉鬓角,回道:“已经不晕了,谢陛下挂怀。” 她有些尴尬,四下看了看,却不见青玉的身影:“陛下可见了臣女的婢女?” 萧泓璋自然不会注意一个婢女的去留,刚要叫林常青进来问,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的正是林常青和青玉。 见到顾瑾醒了,青玉的神情明显活跃了许多,但这回她没敢扑上来,只小心的看了萧泓璋一眼,就默默躲到林常青身后去了。 显然也是知道了屋内人的身份。 反倒是林常青,仍旧是一脸笑模样道:“顾二姑娘可算是醒了,您这一晕,可真叫陛下忧心坏了。” 第5章 银两 萧泓璋嫌他话多,回身暗暗瞪了一眼。 顾瑾笑容腼腆,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在自己房里,但能屈尊降贵的来看自己,总归是要千恩万谢的。 “是臣女冲撞陛下在先,陛下不与臣女计较,反倒多番照拂,臣女……臣女惶恐,实在是无以为报。” 感激是真,无以为报嘛……自然也是真的。 她一没银钱和珍宝,也不能在朝堂上报效帝王,唯剩下的也就一张嘴了,只能在言语上表达些许感激之情。 萧泓璋看她拘谨的样子,忽然起了些许逗弄的心思,端过林常青手里的粥碗,试了试温度,递到顾瑾面前,悠悠道:“也并非无以为报,朕这回出行没带婢女,你便在朕跟前侍候几日笔墨吧。” ? 顾瑾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小嘴微张,呆愣愣的仰头看着萧泓璋,怎么也没想到皇帝还真给自己想好了报恩的法子。 可是……她也真就是说说而已啊…… 林常青却很是开心“如此正好,原本奴婢还担心着自己粗手粗脚的,做不了那些细致的活,这回有了二姑娘您,奴婢也就放心了。” 顾瑾唇角动了动,最后也只是泄了气一般,老老实实的接过了皇帝手里的碗。 萧泓璋逗弄了她一番后,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只留下一句好好养病便离开了。屋内最后只剩下了顾瑾和青玉。 待确定人已经走远后,青玉才委委屈屈的凑到了顾瑾的身前,舀起一勺白粥送到了她的唇边。 “姑娘,这两天可吓死奴婢了,您前脚刚晕,后脚陛下身边的林大伴就过来了。” 顾瑾就着青玉的手喝了进去,空空如也的胃中多了一丝暖流,终于舒服了许多。 “林大伴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青玉小脸就是一阵惨白。 “说是遵着陛下的吩咐,送那日歹人的断……断手送来,好叫姑娘安心。” 顾瑾怔愣了一瞬,随后想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皇帝就算没追究她,但一国之君险些遇害怎会不查个清楚明白?怕是那日召见自己之前就已调查清楚了。 就是……不知他知不知道那贼人是永定侯府安排的? 顾瑾的担忧转瞬即逝,她对侯府并没什么感情, 在皇帝面前不愿牵累侯府也是念及那些人再如何也都是父亲的血亲,若因她获罪,她日后也无颜面对父亲。 但他们自己作死,也就与自己无干了。 更何况……皇帝就算知道侯府有人想害自己也未必有那个闲心去管。 国家大事都堆积如山,一国之君又哪有功夫理会后宅的阴私呢? 当然,顾瑾此时还不知道,三姑娘顾珍不仅雇了人来害自己,更是误打误撞的给天子下了催情香! 顾瑾毫不在意的继续吃着粥,青玉却还有话没说完。 “姑娘……林大伴送来的断手还放在院子里,毕竟是陛下那边送来的,奴婢不敢擅自处理,您看……是……是要拿进来看一眼么?” 青玉说完后都觉得头皮发麻,实在想不明白皇帝为何会送那么血腥的东西过来,她是真的连碰都不想碰那盒子一下。 “哦?那东西在哪?” “这……奴婢怕放臭了,传出味道,就放在院门附近了,那种脏东西,姑娘不会真想看看吧?” 顾瑾想想那血淋淋的画面也有点儿反胃。 “看就不必了,你且去雇个生面孔,将那断手悄悄扔在侯府门口。看看她们的反应,也好知道这事是谁做下的。 若心里没鬼,只会觉得晦气,若心里有鬼……反应自然会不同。” 青玉眼睛亮了,听顾瑾说完也顾不得恶心了,要不是还惦记着伺候主子喝药,估计现在就已经冲下山去了。 顾瑾看她那猴急的样子,不免有些无奈,还不忘叮嘱道:“雇人和打听消息都需得有银子才行,我妆匣里还有两根银簪,你先拿去换银子吧。” 这要是放在以前,但凡需要花银子青玉早就心疼的嘀咕起来了,这回却是一脸喜气。 “奴婢险些忘记跟姑娘说了,那日您刚病倒时,请大夫和抓药的银子都是林大伴垫上的。许是林大伴与陛下提了这事儿,陛下一下子就赏了您一千两银子呢,日后可是再也不愁花销了。” “一千两?” “是呢,奴婢当时也吓坏了,还是林大伴硬把银子塞到了奴婢手里,说是陛下的赏赐,没有拒绝的道理。” “……” 顾瑾有些闹不明白了,都说人走茶凉,父亲去了这么多年,在陛下那儿的脸面还这么大么? 反正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再自作多情了,现如今想起自己那不识好歹的话都觉得臊得慌。 “算了,既然是陛下的赏赐,那就先用着吧,回头我再去拜谢陛下。” 只是伺候笔墨的婢子,看来她是当定了,不然都不好意思用这银子。 …… 顾瑾又歇了三日。 这几日皇帝没再来过,倒是林常青每日都会跑上一回,次次都留上一堆补品,单是过了百年的人参就有六支,顾瑾从一开始的惶恐,到最后已经麻木了。 如今身子刚一好转,也无需皇帝那边来人提醒,顾瑾便主动去了前面。 虽深处后宅,但也听闻过当今圣上素来有勤政的名声,自登基以来,每三日一次的大朝会,日日不断的小朝会,除了年节外从不曾断过。 只是这一回怎么就住在寺里不走了? 虽觉奇怪,但顾瑾也不敢多问。 皇觉寺只闭门了两日,现下又是一副香客云集的场景。 皇帝自是不可能一直在小小的禅室内屈就,如今正住在主持明慧大师的禅房里。 顾瑾到了后,就见林常青正在外面守着,她上前微微屈膝一礼:“林大伴。” 林常青急忙往旁边避开:“不敢当,不敢当!二姑娘可是折煞老奴了,怎当得二姑娘这一礼。” 天子近侍,莫说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就是朝中大臣见了他也要礼遇有加,顾瑾可没那个胆子在他面前故作姿态。 “林大伴自是当得。”顾瑾笑道:“这几日还多亏了林大伴的照拂,病才能好的这般快。陛下赏赐的东西太多,我实在受之有愧,便想着早些过来侍候,不知现下可有我能帮得上手的地方?” 第6章 头疾发作 “这……” 林常青也有些为难,他自是知道那日皇帝的话是一时兴起,逗弄小姑娘的。别说是在宫外了,就是宫内,陛下身边伺候的也全都是小太监,何时叫宫女近过身? 原想着等这二姑娘病愈的时候,陛下也早早就回宫了,林常青也就没多嘴解释,谁知这二姑娘这么快就来了。 林常青想直接开口劝她回房歇着,但又想到陛下对小姑娘也算是关怀有加,倒不好直接拦人了,微微思量后才道:“奴婢也没料到二姑娘今日就会来,二姑娘且在此稍候,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林大伴了。” 林常青进了室内,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明慧大师。 顾瑾没想到明慧大师也在此处,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明慧大师安好。” 明慧笑着回了一礼,道:“听闻施主这几日病了?看施主的面色,还是该多休息一段时日才好。” “谢明慧大师关心,只是一直窝在客房,骨头都松散了,倒不如出来走动走动。” “二姑娘,陛下在里边等着您呢。” 林常青适时插话,顾瑾也就没再多聊,转头进了屋。 刚一进来,顾瑾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汤药味,呛得她矜了矜鼻子,连跪拜行礼的动作都慢了片刻。 萧泓璋今日的精神不算太好,从顾瑾进来后就一直靠在椅子上没动,听见顾瑾请安的声音,也只是淡淡的叫了声起。 没有赐坐,更没事情吩咐,顾瑾也就只好默默的站在一旁,目光渐渐被皇帝手里的那一串佛珠吸引。 这佛珠她曾见过,是明慧大师的随身之物,每每念经讲法时都会轻轻捻动着,一举一动庄严而又虔诚。如今换到了另一双手里,感觉竟是完全不同。 皇帝也是行武出身,那双手与念佛抄经的僧人大为不同,手掌宽厚,指节匀长,皮肤也并不细腻,手背上青筋突起,还横亘着一条粗而长的疤痕。 佛珠松散的挂在他的腕间,粗粝的指腹漫不经心的在上面拨动着,似是玩物一般。 “喜欢这佛珠?” 顾瑾猛然回神,就见皇帝正定定的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顾瑾总觉得今日陛下心情似乎很不好。 她不敢多加揣测,只回道:“不是喜欢,只是在明慧大师那儿见过,有些眼熟,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请陛下恕罪。” 当然,她究竟看的是佛珠还是陛下的手,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你与明慧倒是很熟。” “臣女来寺中为祖母祈福已半年有余,最开始不懂佛法,经文抄的也有些糊涂,是明慧大师指点的臣女。” 萧泓璋没再多问,房内也是一片寂静无声,顾瑾看着桌案上的药碗,想了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陛下是……是那日的伤还没好么?” 萧泓璋头疾发作时向来不喜有人在耳边聒噪,也就明慧的诵经声能叫他平心静气几分,偏偏这小姑娘是他自己点头放进来的,只好忍着脾气道:“与那伤无关。” 顾瑾松了口气,却也难免有些真心实意的担忧,皇帝的恩情她是感念的,只是二人身份悬殊,也没她报恩的余地,也就只能记在了心里。 “陛下,这药快凉透了,可需臣女拿下去热一热?” 萧泓璋再度看向她,原本胆小的小姑娘这回却没避开他的视线,目光中的担忧也显而易见。 头疾似乎一瞬间缓解了许多,萧泓璋原本不打算喝药,此时却出声吩咐道:“既是快凉了,那就端过来吧。” 显然没有要自己动的意思。 顾瑾只好上前端起了药碗,递到了皇帝跟前,犹豫着要不要伺候皇帝喝药。 男女之间不能过从太密,但眼前的是皇帝,如今更是她当做长辈一般敬重的人,是不是喂个药也没什么呢? 顾瑾胡思乱想了许久,一双柳眉微蹙,就差把那点苦恼写在脸上了。 萧泓璋没指望个小姑娘喂自己,直接端着一口喝了下去,随后才看着目瞪口呆的顾瑾问道:“在想什么?” 顾瑾又是一阵脸红。 “没……没什么,臣女是在想该怎么喂陛下喝药。” 萧泓璋这才明白她那几分不自在是怎么回事。 “朕说过,朕当得起你一声叔父,你便无需胡思乱想,只当朕是个寻常长辈吧。” 萧泓璋都诧异于自己的耐心,平时就连对着几个皇子公主他也不曾这么温和过。 但想着顾丛炣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好些也是应当的。 萧泓璋这边心思翻覆,顾瑾却是不太好意思,偏头瞥见桌上还放着本《清心谱庵咒》,便道:“陛下若是龙体不适,不如先闭眼歇息一会儿,臣女给您念段经文听?” 不然什么都不做,就在屋内闲着也不是回事。 萧泓璋这几天已经听腻了经文,心里压着边关的战事,难免会烦躁。 大晋与西戎国土相邻,每年秋收之际西戎骑兵都会在边关流窜,大仗虽没打过,但两边军队也时有交锋,各有伤亡。 原本这回他的头疾已经有所好转了,没想到昨夜边关八百里加急,送了一封战报——西戎骑兵夜袭了庐明关,关内守将醉酒渎职,疏于防范,以至两座城池失守,被西戎洗劫一空,城中百姓被屠戮殆尽! 萧泓璋接了战报就是一阵肝火上冲,稳定下来的头疾再度炸裂开来! 他原本想连夜赶回宫去主持边关大局,但宫里太后知道了他的情况,态度却难得的强硬,非要让他在寺中调养身体。 萧泓璋无奈,也只得吩咐把一切奏报都送来寺里。 明慧为了帮他静心凝神,一大早就来房里诵经,这清心咒早就听腻了,不然也不会借着召见顾瑾的由头撵了老和尚出去。 只是没想到,老和尚走了,来的小姑娘也是个会念经的…… 萧泓璋看着顾瑾的眼神不禁有点微妙,偏她还目光清澈的与自己对视着,一副很想效劳的样子。 第7章 委屈 萧泓璋无奈妥协,只闭目道:“你想读就读吧,去坐着读。” 顾瑾依言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捧着书轻声诵读了起来。 女儿家的声音轻灵软糯。 分明是同一本经书,但读出来的效果却与明慧天差地别,那一个个字符自顾瑾的口中而出,诵的不像是经文,而是一首曲调轻柔的小曲。 萧泓璋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头疾似乎也得到了舒缓,原想出声夸赞一句,但又不愿打断了小姑娘的诵读声,便就闭目听着。 慢慢的,指间捻动的佛珠停了下来,就连一直紧蹙的眉峰都松懈开来。 顾瑾一直都在注意着萧泓璋的情况,见他似是睡着了,声音便轻了些,但也没有停下。 她不知,这一觉算是皇帝半月来唯一一次好眠。 就这样念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顾瑾口干舌燥,声音都有些哑了,便小心地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熟睡的皇帝。 那椅子不算宽大,皇帝体型健壮,单手撑在头侧,睡在那里显得很是拘谨。 犹豫了一会儿,顾瑾放轻了脚步去拿挂在架子上的披风,又轻手轻脚的披在了皇帝的身上。 萧泓璋素来警觉,顾瑾刚有动作时就已醒了过来,只是疲乏未退,懒洋洋的不想睁眼,直到身上罩了件披风,才彻底醒过神来。 “忙活些什么呢,怎么不读了?” 顾瑾被吓了一跳。 “是臣女惊扰了陛下么?” 萧泓璋拿开披风,坐正了身体,听着顾瑾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扬声叫了林常青。 “去换壶茶来。” 原本没打算让顾瑾在身边久留,可睡了一觉后头疾缓解了不少,萧泓璋改了主意,顾瑾不提告退,他也不撵人。 “听说你叫人去永定侯府门前送了份礼?” 提到这事,顾瑾不免有些紧张。 那只断手送过去后,青玉又请了后院一个管事婆子吃酒。那婆子多喝了两口,对青玉也没什么防备,都不用她旁敲侧击的试探,就将这段时间后宅里的稀奇事说了个遍。 其中自然包括三姑娘顾珍突然发病,侯府里的奴才都在猜测她是不是冲撞了什么,神态宛若撞邪。 顾瑾心中的猜测落了底,也就没再关注后续的事情。 没想到皇帝竟然也知道这事。 难道是兴师问罪么? 一瞬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虽同是侯府的姑娘,但顾珍有父母疼爱,祖母偏宠,两人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要是两人起了争执,最后受罚的总是顾瑾。 不懂事,不知谦让弟妹,没有容人的气度……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顾瑾被罚的多了,也终于学会了看长辈的眼色,不再试图争抢那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宠爱…… 但不被偏爱的人,面上再如何云淡风轻,心里却敏感的厉害。 顾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每面对侯府里一帮子血亲的责骂都可以低眉顺目的应付过去,但萧泓璋刚流露出几分要问责的意思,她就眼眶发酸。 或许是皇帝不经意间的照顾,让她有了种被长辈回护的错觉,有些得意忘形了,却忘了这人是皇帝,对任何人都可以施恩。 顾瑾垂着脑袋,跪地请罪道:“是臣女胡作非为了,请陛下责罚。” 声音沾了点哭腔,萧泓璋一眼看去,果真是哭了。不由蹙眉:“哭个什么?朕何时说过要责罚你了?” 他提起这事,也是想提点小姑娘一二。 侯府门前的闹剧他自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吩咐人帮着小姑娘处理好了尾巴。 青玉自以为雇人去丢东西的事情做得隐秘,却不知那人贪得无厌,转头就想去侯府再讨一笔赏钱,要不是萧泓璋派的人,顾瑾那点小心思怕是早叫侯府知道了。 萧泓璋看过不少女人流泪,求饶的,诉苦的,争宠的…… 眼泪在他这是真不值钱。 以往为了免去麻烦,萧泓璋都是大手一挥,赏些东西就罢了,但这小姑娘哭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僵着脸坐在那。 林常青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不由讶然。 先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见不似生气的模样,这才解围道:“哎呦!二姑娘这怎么还跪着了?您身子骨弱,地上又凉,这病才刚好,可别又倒下去。” 萧泓璋被这一提醒,也想到她的身体。 “有什么话你先起来再说。” 顾瑾被林常青扶了起来。 萧泓璋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大概明白了这小姑娘是在委屈什么,难得解释了一回。 “朕提起这件事,不是要训斥你。别人欺负到了你头上,知道还手是件好事,不然朕都要以为你这性子是泥捏的了。” “只是你的手段还是太稚嫩了些,那丫鬟也不是个顶事的,雇来的人险些转头将你们卖了。” 顾瑾呆住了,眼泪也不再流了,想想这件事要是被府里的老夫人她们知道,自己怕是不死也会脱层皮! 顾珍暗害自己,或许会遭一顿数落,但自己面对她的算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还手的! “我……臣女……”顾瑾很是羞愧:“是臣女想歪了,臣女还以为……陛下是想给侯府和三妹妹做主……” 萧泓璋指着抹泪的小姑娘,跟林常青道:“这也是个矜贵的,泪珠子掉的快,收的也快。” 对皇帝来说,永定侯府没了顾丛炣,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勋贵,哪里值得在意? 顾瑾听着两人的调侃声,忙拿着帕子抹掉了脸上的泪痕,面上虽有些害羞,心里却舒坦了很多。 “喝口茶润一润嗓子吧,你念的佛经,朕很喜欢。” 林常青稀奇地看了顾瑾一眼。 陛下竟然愿意听她诵经? 要知道,一直以来皇帝也就只能听得下明慧大师诵的经文,换了人来只会头疼的更厉害。 乖乖! 这二姑娘要是有这能耐,那好日子可真是在后头呢! 林常青在心里又高看了她一眼。 前面的关照是出自陛下对故人的缅怀,可人情总有耗尽的时候,注定长久不了。但这二姑娘若是自己有本事,那可就不同了。 第8章 回宫 念个佛经而已,对顾瑾算不得什么大事,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功劳,只平常道:“陛下若是喜欢,臣女便日日念给您听。” 萧泓璋也不清楚究竟是她念的佛经顶用,还是今天的药起了效用,但现下精神难得好些,当然是边关的战事更重要。 “林常青,去将宫里送的折子都拿来。” 萧泓璋吩咐完,又转头看向顾瑾:“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可去窗边的小案上看看书,若是累了,就让林常青送你回去,若是不累,一会儿便再给朕读一段经文。” 顾瑾眨眼,只觉得这御前的活太轻松了些,只张张嘴就结束了? “那……不用臣女为陛下侍候笔墨么?” 这样的性子实在是乖巧,萧泓璋神情不自觉的温和了许多。 “不必,那些杂事自有林常青来做。” 顾瑾就这样留在了皇帝的屋里…… 左右她也没急着回去,只是坐在角落看书抄经实在有些尴尬。 她这不是来侍候人的,反倒像是来被人侍候的。 看着林常青不仅要给陛下端茶倒水,磨墨递笔,还要抽空来给自己添添茶,顾瑾有点儿羞愧。 她偷偷朝着皇帝看去,只能看到一张侧脸。 彼时皇帝正低头批阅着奏折,神情认真而又专注。眉眼凌厉,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压的平直,没有一丝上扬的弧度…… 与京中锦衣玉食,满腹诗书的世家公子不同,皇帝无论身姿还是相貌都透着英气,更有为帝十余载沉淀下来的帝王威仪,周身的气度叫人有些不敢接近。 或许是顾瑾的目光太过专注,萧泓璋也分了心神朝她看去,就见小姑娘正盯着自己,一脸呆愣愣的样子。 直视圣颜是很无礼的举动,但萧泓璋没有在意。对着这个小姑娘,他总是会下意识的多纵容两分。 “怎么了?在这里待的不舒服?” 顾瑾回神,忙摇头道:“没有!是臣女不小心走神了。” 说完,就低头故作镇定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只是笔下的内容却不知所云,白白写坏了一张抄了一半的经文。 顾瑾暗恼自己的失态,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明目张胆的胡思乱想…… * 专心抄起佛经后,时间便过的飞快,等顾瑾手腕发酸停下笔的时候,早就过了晌午,眼看着外面日头都已西斜了。 顾瑾一边揉着腕子,一边朝皇帝看去,就见他仍在批阅着奏折,似乎不知疲惫一般。 …… 这皇帝看来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都出了宫也不得闲,竟连用膳都省了。 顾瑾饥肠辘辘。 早上来前用的半碗素面早就消化了,如今腹内空空。但偏偏皇帝没有停下用膳的意思,就连林常青也没提醒,顾瑾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一个小小女子可没皇帝金贵,皇帝都没喊饿,哪有她用膳的份儿呢? 顾瑾没心思继续抄经,屋内又静悄悄的,叫她不敢发出动静惊扰。 最后只偷偷瞄了一眼皇帝,不知为何就忽然想起了父亲。 父亲…… 记忆里那模糊的身形此时倒是清晰了许多,顾瑾提起笔,在纸上轻描慢点的画了起来,只是身形可以仿着陛下的画,到了面容,顾瑾却迟疑了。 笔尖悬在半空,如何都落不下去。 有些东西,似乎越费力去想,反而忘的越快。 “在画什么?” 皇帝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顾瑾慌张的站起,想要把那页纸藏起来。 然而萧泓璋却早早就看见了,弯身从几页佛经下抽出了那张没有面孔的画像来,细细看了一遍“这是想画你父亲?” 他倒没自以为小姑娘画的是自己。 那体态虽像,但一身将军铠甲显然有所指向。 萧泓璋个头比顾瑾要高出许多,离得近了,还需得低下头才能看清她的神色。 小姑娘眉眼间有些许怀念,却不见悲伤。 “偶然间想起,但画着画着……却发现我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大晋朝重孝道,这话要是叫旁人听了,必会责怪她不孝,即便父母早逝,为人子女的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偏偏萧泓璋却没觉得不对。 “你那时还小,记不清很正常。”似乎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萧泓璋面上难得的带了笑容,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略显瘦弱的肩头:“好姑娘,这不是你的错。” “你父亲于国无愧,却不曾尽到为人父的责任,是他有愧于你。” …… 是他有愧于你…… …… 还是头一次听人这般说,顾瑾睫毛颤动,呆愣了片刻后突然笑了。 她本就生的好看,如今笑起来,那一身素淡的妆容也压不住这个年纪该有的明媚。 “是啊,该是他们对不起我的。” 他们,不止父亲,还有父亲战死后,抱着他的尸身殉情的母亲。 他们一个全了忠义,一个全了情爱,却独独抛下了她。或许也是深爱着她的,只是缘分太浅…… 顾瑾不怨他们,也无法因为那一段模糊了的记忆而生出无限伤感。 空荡荡的腹中咕咕作响,萧泓璋也没再提及往事,只淡淡道:“委屈你跟着朕挨饿了,今日便留在这边用膳吧。” * 顾瑾就这样跟在皇帝身边三天,每日只早晚给他读一读佛经,之后便各做各的,一个抄经一个处理朝政,互不打扰。 偶尔皇帝要召见外人或谈及政务,顾瑾也会避出屋去,全当是散心放风了。 或许是有了第一天的教训,后面两天每到了用膳的时辰,林常青便会出声提醒皇帝,如此也就没再饿过肚子。 就这样相处下来,顾瑾见到皇帝也不像之前那般拘谨了,虽说该有的礼数一点没落,但无形中似乎亲近了很多。 …… 皇帝的头疾稳日渐定了下来,一连罢朝多日,哪怕还有内阁元老主主持大局,也难免引起朝堂上下的猜测纷议。 再者边关情况并不明朗,一切都需皇帝亲自坐镇,回宫刻不容缓。 这回萧泓璋倒没有不告而别,临行前特地将顾瑾召至面前。 “朕就要回宫了,永定侯府那边,应该也快来接你回府了。” 顾瑾看着皇帝,没有说什么。 “既知道府里有人要害你,行事便该格外小心谨慎,莫要再着了旁人的算计。”萧泓璋似一位即将远行的长辈,临行前仍在殷殷嘱咐“旁人帮不得一辈子,你要学着自己立起来。” 最后,又拿出了一枚令牌,递到了顾瑾手里。 “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尽可拿着它入宫寻朕。” 第9章 顾瑾站在山上,见皇帝的车驾渐行渐远,心里一时有些空落落的。 青玉跟在后面,看着官道上已经没了影子,自家姑娘却还是站在原处不动,便小声道:“姑娘,陛下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回吧。这山头风大,您别再着了寒气。” 顾瑾最后看了一眼,没再逗留,转身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对着青玉吩咐道:“回去把咱们的东西都收拾收拾。” 既然皇帝说过侯府会来人接她,那就一定会来。 “嗯?不是还要继续给老夫人祈福么?难道是府里来信,让咱们回去了?” 这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在府里虽不受人待见,但饭食总比寺里要好许多。住在寺中更自在些,可抄经辛苦不提,整日茹素也着实叫人吃不消。 又不是真的出家,哪能不想沾点儿荤腥呢? 单看顾瑾,就比半年前刚来时消瘦了一大圈。 …… 永定侯府的马车果然隔日就到了寺里。 来接人的是二夫人身边的王婆子,因着是跟着二夫人李氏陪嫁过来的,素来很得器重,管着后宅女眷的布料采买,平日里是极有脸面的。 王婆子为人圆滑,见了顾瑾就扬着一张笑脸,规规矩矩的俯身一礼。 “二姑娘安好。” 之后,又是将顾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做出一副怜惜的神态。 “二姑娘看着可真是消瘦了许多,纵然是为着给老夫人祈福,也应该多顾念自己的身子啊!等回头老夫人瞧见了,定是要心疼的。” 瞧瞧…… 这话说的真是足够漂亮。 单看她的言辞做派,哪儿能想到这人会经常克扣了顾瑾的布料呢? 顾瑾面上故作不知即将回府的事情,笑着道:“劳王妈妈记挂了,王妈妈今日怎的来了?可是二叔母有什么事情吩咐?” “嗨呀!却是夫人差遣老奴来的。您来皇觉寺也有半年多了,老夫人和夫人对您都很是惦念,这不就紧赶着叫老奴接您回府么!” 顾瑾蹙眉,有些为难:“不是说要虔心礼佛一年么?我这就回去,会不会对祖母不好?” 王婆子只觉得这二姑娘太傻气了些,叫她回府享福还有不乐意的? “您有这份孝心,对老夫人来说就是最好的了,二姑娘莫在犹豫了,这就收拾了东西随老奴回府吧。” * 顾瑾就这样被接回了永定侯府,来时没人理会,回去自也没人在意。 永定侯府,芷汀院,这是顾瑾自小住的院子。 王婆子一路将主仆二人送到了小院门前,告退前还不忘叮嘱道:“夫人说了,二姑娘路上奔波也是辛苦,今日且先休息,就不必再往她那儿和福寿堂跑了,等明早请安的时候再见也不迟。” 这话说的客气,估摸着不想见她是真,怜惜她辛苦是假。她这位二叔母,自来是不耐烦自己往她跟前凑的。 顾瑾自当领情,一脸温顺的应了下来。 待送走王婆子后,青玉才推开院门。 芷汀院的奴仆不多,除了青玉这个贴身伺候的,另还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两人进来时小丫鬟们先是上前问了安,随后便忙着给顾瑾烧水洗漱去了。 “还是咱们自己的小院舒服。”青玉在屋内查看了一番,又小心的拿了个木匣子将皇帝赏赐的银两和老参包好放了进去,这可是她们全部的家当了,自然马虎不得。 见青玉正要锁上,顾瑾伸手一拦,从袖中拿出了那枚令牌,神情平静的递了过去:“这个也一道锁起来吧。” “这是……” 青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令牌,不用细说,就能想到是谁给的,只是她不明白令牌的作用,不免有些迟疑:“姑娘,这令牌您不贴身放着么?万一什么时候就有用了呢?” “该是用不上的。”顾瑾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下,递给青玉:“锁起来吧,叫外人瞧见了反倒不好。” 顾瑾很清醒,与皇帝寺中一别后也就不会再见了。她没指望一直活在皇帝的庇护之下,与其抱着块令牌沾沾自喜,倒不如踏实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 永定侯府内现下共住着四房子嗣,其中有三个是老夫人所出。 顾丛炣居长,承袭爵位后不久便埋骨沙场,只留了顾瑾这一个女儿。 二叔顾丛頫是嫡次子,娶妻李氏。原本与爵位无缘,但顾丛炣去世后,皇帝加恩永定侯府,许顾丛頫袭爵,还召了其长女入宫伴驾,现已加封为顾贤妃,育有皇五子,可谓是荣宠极盛。 三叔也是顾老夫人所出,娶妻郑氏,却是文不成武不就,至今还是白身,算是个富贵闲人。 至于四叔,则是唯一的一房庶出,早年不受老夫人待见,后因着娶了老夫人娘家侄女钱氏,自身也争气,考中了进士,现任正六品光禄寺署正,如今在府里也算是有些地位。 翌日一早,顾瑾早早的去了正院给二夫人李氏请安。 她名义上是由李氏抚养大的,如今这孝道自然要尽在李氏的头上。 到了正院的时候,李氏也刚起身不久,正坐在那里由着婢女给她梳发。 见到顾瑾来了,还满面慈爱的对她招了招手道:“快到叔母跟前来,叫我瞧瞧。你这一去就是半年,可真叫人惦记。” 顾瑾先是问了安,这才走了过去,李氏亲亲热热的看着她:“是瘦了些,但也长高了些,总算是有点大姑娘的模样了。” 李氏口中夸赞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都不太喜欢顾瑾,自她被接回府后也没曾认真教养过。 可就是这么个野生野养的孩子,却是无论样貌还是礼数都比自家小女儿要强许多,每回出府饮宴,听见旁的夫人夸赞顾瑾,她心口都堵得慌。 然而想着月前入宫后大女儿的嘱托,终归是压下了那点儿不舒坦。 顾瑾跟着李氏寒暄了一通,眼见着她已经梳洗好了,却迟迟未曾看见顾珍的身影,不由问道:“二叔母,三妹妹今日怎么不在?” 第10章 请安 李氏面色有些古怪,最后只答了一句:“那丫头近日身子不太舒服,你祖母心疼她,就叫她搬去了福寿堂的西厢房住着,也好照看些。” 说起这事,李氏狐疑的看了顾瑾一眼。 就在前天,素来不过问后院事情的顾丛頫突然就提起了顾瑾,肃着张脸让自己赶紧把人接回来,还要送顾珍去寺里顶替顾瑾! 李氏和老夫人哪里舍得?恰巧顾珍还病着,老夫人便做主把她接去了福寿堂。顾丛頫就算再厉害,也不敢直接去母亲房里抢人,只能无奈退让,留了顾珍在府上。 事后李氏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这才知道外面不知什么时候竟传起了侯府的谣言!只说永定侯白得了他兄长的爵位,还有意苛待其留下的孤女,硬是借着孝道把人撵去寺里受苦。 就连顾丛頫的上峰都听到了些传言,都有意提点了两句,叫他不要对着亲女和侄女太过厚此薄彼。 没道理侄女清苦的在寺中为家中长辈祈福,亲女还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不是? 这些搓磨人的门道,大家不放在明面上说,心里也是门清的…… 顾丛頫平时最好面子,哪里受得住被人暗戳戳的非议,回来才会满肚子火气。 李氏也气恼竟有人说侯府的闲话!她更怀疑这事是不是顾瑾这丫头传出去的,但仔细一想,顾瑾也没这个能耐。 “时辰不早了,走,咱们先去你祖母那儿!你祖母啊,这些日子可一直念叨着你呢。” 顾瑾跟在李氏的身后一道去了福寿堂。 此时的福寿堂里,已经是一片笑语连连,小丫鬟殷勤地给李氏打着帘,迎了二人进去。 刚一进门,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味儿便窜入口鼻。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两年更是汤药不断,或许是不爱那苦味,渐渐爱上了熏香,只这香味过于浓重了些。 “我在门外可都听见笑声了,快让我瞧瞧是哪个泼猴,惯会逗咱们老夫人开心。” 此时老夫人正盘膝坐在榻上,身边一左一右倚着的正是顾珍和四房的嫡女顾瑶,祖孙三人很是和乐。 只是当看到跟着李氏进来的顾瑾时,屋内的笑声一时停顿了下来,显得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顾瑾对这份尴尬故作未知,上前恭恭敬敬的拜过,又跟坐在下首的两位叔母分别问了好。 “回来了。”老夫人眯着眼睛看向顾瑾:“劳你个小姑娘为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祈福,也是辛苦你了。” “当不得辛苦二字。” 顾瑾知道她的偏心与不待见,自然不会似顾珍那样贴上去撒娇讨巧。 “只要祖母康健,叫孙女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自顾瑾进屋后,顾珍就紧紧的盯着她,那目光太扎眼,叫顾瑾想忽略都难,她也没有避让,只笑着与其对视道:“三妹妹缘何一直看着我?” 顾珍心里有鬼,不自在的撇开了眼睛:“没什么,只是许久未见二姐姐,险些没认出来。” 雇人谋害顾瑾的事,她是不敢叫人知道的。世家大族最重脸面,若叫人知道了,哪怕平时再受宠,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当时她也是气急了,才会头脑一热干出这事,知道顾瑾没事的时候,既有些庆幸,又带着点失落。 还有那断手…… 顾珍打了个寒颤,她派了丫鬟出去打听过,听闻那个小混混莫名淹死在了河里,捞上来的尸体就少了一只手! 因着这事,顾珍难得没在顾瑾面前张扬,安静的缩在老夫人身边当个鹌鹑。 “听闻三妹妹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好……好多了。” 顾珍答的没什么精神,众人也只以为她是病了的缘故。 一家子人面和心不和的陪着老夫人聊闲,话语也绕过顾瑾,说到了旁的事儿上。 谁家的公子定下了哪家的姑娘,这家的妻妾闹了笑话,那家的子孙不孝,左不过都是些后宅的闲言碎语,顾瑾只当听个热闹。 直到四叔母钱氏突然开了口道:“最近边关那边可不算安稳,陛下前段时间罢朝了许久,刚一回朝就处置了好几个武将,还召了卫国公单独觐见,也不知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顾瑾心下一动,她只知皇帝忙碌,在他身边的那几日一直都是眉头紧锁的,似乎时刻压抑着怒火,是为着边关的战事么? “哪年入了秋不都会闹上一阵么?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战事一兴,免不得要劳民伤财,应是打不起来。”李氏可不希望朝中有战事,永定侯府的爵位是军功累积出来的,顾丛頫袭爵后,领的职也是中都尉参将,真要打起来,难保不会去战场。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将军,也就是个绣花枕头罢了,不中用的。 “是啊,还是太平些的好。” 老夫人叹息了一声,想起早早去了的大儿子,不免多看了顾瑾一眼,随之又是一阵气闷。 在她看来,若非顾瑾的生母耽误了儿子,也不至于最后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朝堂大事也不是后宅的妇人可议论的,这事儿以后就别提了,倒是咱们家的这几个姑娘,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年岁都差不多,是该注意着相看了……” 提起这个,顾珍脸色羞红:“孙女可不想嫁人,还想多陪祖母两年呢~” 屋内又是一阵笑声,李氏也笑着道:“母亲放心,这事儿媳放在心上呢。可不光是我记着,宫里贤妃也惦记着她这几个妹妹的亲事呢。 正好半月后就是宜惠大长公主的寿辰,那边已经递来了帖子,儿媳打算带着咱们家的三个姑娘一道去赴宴,也认识一下各家的夫人,说不定就能遇见桩好姻缘呢。” 各府的宴席,向来都是各家相看姑娘的好地方。 钱氏一听,对着李氏立马热情了许多:“那我可要提前谢过二嫂了!” 她家老爷虽是官身,但放在贵人遍地的京里也是不够看的,有李氏帮着女儿说亲,借着侯府和宫里贤妃的名头,相看的人家也能更好些。 第11章 碧玉发簪? 既是说了要带三个姑娘去长公主的寿宴,李氏便开始准备了起来,不仅叫了绣娘来府里给顾瑾三人量体裁衣,还特意往芷汀院送了许多样式精美的钗环首饰。 就连青玉看了,都不免惊奇道:“这二夫人怎的转了性子了?这白玉手镯,这点翠孔雀簪……样样儿都是上好的材质呀,怎么舍得送来了?” 顾瑾倒是不觉奇怪。 “且先收着吧,或许真就是叔母好心呢。” 顾瑾心知李氏想要在自己的亲事上打主意。 但子女的亲事本来就由长辈出面做主,侯府当家作主的又是李氏,只要自己还要说亲嫁人,那就怎么都越不过李氏去。 这一点,可谓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顾瑾也算想得开,既然无法改变现状,那不妨先顺着李氏的意走下去,也看看她对自己的亲事抱得是什么目的。 顾瑾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新送来的首饰,正暗自思量着,洒扫的丫鬟秋儿突然急匆匆的进了屋来,禀报道:“二姑娘,李府的表姑娘和表少爷来了,现下正在二夫人的院子里,二夫人派了人来叫您过去呢。” 顾瑾略一挑眉,李氏娘家那边的表亲?倒是见过几面,可也不算熟悉,招待那边的人,不该是叫顾珍去么? * 顾瑾简单收拾了一番后就去了主院,待一进门,便发现不止李家兄妹在,侯府世子顾元启竟然也在。 她一时没顾上李府的来客,只惊喜的看着顾元启。 “大哥哥是什么时候回府的?我竟没听到消息。” 她虽与顾珍相看两相厌,但与顾元启相处还是不错的。 在皇觉寺的这半年,顾元启恰好在祖籍徐州准备今年的乡试,兄妹二人曾通过一次信,顾元启还特意问及顾瑾是不是自愿去寺里久居的。 疏不间亲,顾瑾虽不好跟他诉苦叫屈,却也将这份真心实意的关怀之情记在了心里…… “我也是刚刚才回的,还没来得及去给祖母请安,就在府门前遇见了表弟和表妹。” 顾元启眉眼含笑,指了指身旁的李家兄妹。 顾瑾这才跟着二人屈膝见礼,随着二房的称呼叫了表兄表妹。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瑾总觉得那位李家表兄偷偷看了自己好几眼。 李韵年仅十岁,还是个不知事的小姑娘,长的乖巧可爱,见到顾瑾后满眼的好奇道:“你是哪个表姐?我只见过贤妃娘娘和珍表姐啊。” 李泽拉住妹妹,训斥了声不可无礼,解释道:“这也是你珍表姐的姐姐,你该叫一声二表姐。” “二表姐。” 李韵乖乖的叫了人。 顾瑾也是头一次见她,印象倒是不差,只笑道:“初次见到表妹,也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下一次再补上可好?” 李韵有点害羞,偷偷地将半个身子躲到了哥哥的身后。 她有些喜欢这个表姐,看着温温柔柔的,不似珍表姐那般,每回都对她爱搭不理,只会一个劲儿地粘着哥哥。 “大哥哥,怎么不见二叔母身影?” “母亲先一步去了福寿堂告知祖母了。” 顾元启冲着旁边招了招手,他身边的小厮就捧来了一个盒子,顾元启打开,递到了顾瑾面前道:“这是我路上买的些许小玩意儿,正好你和表妹都在,先挑选个自己喜欢的。” 盒子里面尽是些手串摆件,算是顾元启一惯的作风,但凡远行归来,必会给家中妹妹们带些小物件儿,不一定是多贵重的东西,做兄长的心意总是尽到了。 顾瑾看了一眼,却没先挑选:“让表妹先选吧,我等三妹妹选过后再看。” 顾元启皱眉,他为人持正,素来看不惯亲妹娇惯无度的模样。 不赞成道:“你是她的姐姐,平日里已是对她处处谦让了,倒也不必事事顺着她。快挑,她若敢跟你胡闹,也有我拦着。” 有了这句话,顾瑾也不好意思再反驳,仔细看了一圈,最后选了个红玛瑙手串戴在腕间。 “那我就先谢过大哥了。” 李韵也随之选了个玉兔子的小摆件,只掌心大小,捧在手里爱不释手。 顾元启风尘仆仆的回来就遇到了李家兄妹,如今送过了礼,也想起来问了一句:“泽表弟今日怎么过来了?可是来拜访母亲的?” 李泽比顾元启小上两岁,今年二人同时下场参加乡试,算着时日,他也该是刚从祖籍回来没两日。 “我……我却是来拜访姑母的,也给两位妹妹备了份薄礼。” 李泽脸色有些泛红,从袖中拿出了个锦盒。 “二表妹,还请收下。” 嗯? 顾瑾只觉诧异,两人如今就算表兄妹相称,但其实并不熟悉。顾珍讨厌自己,又怎会让她亲近李府的表亲? 所以她只在给李氏请安的时候巧合遇到过李泽两次,也仅仅是打过照面,连句话都不曾说过。 原以为今天是客气的打个招呼而已,这礼物可就有些烫手了…… 顾瑾迟迟不接过去,倒叫李泽有些慌乱无措。顾元启隐约察觉到了点什么,拿起那锦盒,打开些一看,就见到了支碧玉簪子。 本朝男女若互通心意,男子便会送女子发簪,女子则回以亲自绣的香囊,以表情意。 李泽这簪子送的,可谓是心思昭然若揭。 顾元启面无表情的将锦盒收起,没让顾瑾看见里面的东西。 “这礼贵重了些,二妹妹脸皮薄,怕是不会收,我先替你拿着。” 李泽张了张嘴,看着顾元启,到底没敢说些什么。 * 没一会儿,李氏便带着顾珍回来了。 顾珍见到顾元启和李泽,自是高兴万分,只是转头见到顾瑾也在,霎时冷下脸来:“你怎么在这?谁叫你来的?” 顾珍对她的态度向来如此,顾瑾不以为意,顾元启却沉了脸。 他本不想刚一见面就训斥亲妹的,但顾珍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些。 “顾珍!怎可如此与你姐姐说话!” 这两兄妹,一个克己复礼,一个任性骄纵,分明是同母兄妹,秉性却全然不同,还真不知她这二叔母是怎么教的…… 第12章 寄人篱下 顾珍知道顾元启和李泽回来的时候,一刻都等不得的从福寿堂赶了过来,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瑾竟然也在! 更何况,自己的亲哥哥还在表哥面前呵斥她! 霎时间委屈夹杂着愤怒,泪水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她忿忿地盯着一脸云淡风轻的顾瑾,再也顾不得仪态,朝她吼道:“你走!这是我母亲的院子!他们也是我的哥哥,表哥!滚出去!这里没你待的地方!” 顾元启彻底黑了脸,李泽虽不能说什么,但眼神中也多了几丝不满和厌烦,只可惜顾珍没能看到…… 晚了顾珍一步进来的李氏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但她维护顾珍已成了习惯,听她发脾气也没训斥,反倒拍着她的脊背一边给她顺气,一边皱眉问着顾瑾道:“这是怎么了?可是你们姐妹又生了口角?” 顾瑾垂眸,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三妹妹,三妹妹进来后便责问我为何会在此处。二叔母若想知道缘由,或许问三妹妹能更清楚些。” 李氏心里对顾瑾多有不满,在她这里,只要是惹了顾珍不悦,就都是顾瑾的错。 只是她也不能黑白不分的维护自己的女儿,便如往日一般息事宁人道:“你妹妹的脾性你也是知道的,是娇气了点儿,你身为姐姐的,要多让着她些……今儿个叔母这人多,就不留你了,你且先回去吧。” 李氏温温柔柔的下了逐客令,之前会叫顾瑾过来,也是因为长子提起了她,奈何小女儿与她不太对付……眼下这情况,自然是要叫她这个外人识趣地先离开了。 顾瑾对这结果毫不意外,她也没想多留,刚要告退,却被顾元启给拦了下来。 顾元启此刻仍是恼怒的厉害,深觉自己的妹妹算是被人给宠坏了。 “顾珍,与你二姐姐道歉!别让我去请了家法教你!” 身为侯府世子,也是最有望中举,顶出息的后辈,顾元启不止得长辈看重,在弟妹们的面前也极有威望。 要是以往,只要顾元启板着脸,顾珍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可当她看向顾瑾时,却正好见她躲在自己兄长身后,神情嘲弄的勾唇轻笑。 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却犹如烈火烹油,直叫顾珍的怒火淹没了理智。 “贱人!大哥哥,她就是个贱人!我没有她这姐姐!她不配!” 顾瑾眨了眨眼,没想到她只稍微刺激了一下顾珍,就有这意想不到的效果,倒是有趣。 趁着她发疯,顾瑾特意做出了副失落的神情,叹息道:“大哥哥,还是算了,三妹妹只是不喜欢我。 哥哥第一天回来,还没陪二叔母和祖母好好说说话,就要为我们姐妹间的琐事劳心,实在是不该,我还是先回去吧。” 顾元启此时已经彻底黑了脸,但对着顾瑾时神色还算温和。 他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再叫顾瑾留下也是徒增尴尬“也好,你且先回去。今日的事我先替阿珍跟你道歉,等回头我再去你院里看你。” 顾瑾乖巧应下,没再理会主院的一地鸡毛,心情颇为愉悦的走了。 青玉守在外面,看见自家姑娘完好无损的出来后,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三姑娘今儿个这是发的什么疯?” “她发的疯还少么?”顾瑾眉梢轻扬,秋瞳似水,却是暗含利刃:“难得今日还有意外之喜,倒叫我明白她的七寸在何处了。”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瑾看了眼周围,虽已出了主院,但难保附近没有李氏的耳目,显然不宜谈论这些。于是只竖起一根葱白的手指,抵在唇边,对着青玉轻嘘了一声。 至于顾珍的弱点……自然是那个表哥李泽了。 顾珍看着李泽那情意绵绵的眼神太明显了些。 最有趣的是,李泽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表妹,反而对着自己时会目光闪烁,满面通红…… * 主院的一场闹剧最后甚至惊动了老夫人和永定侯。 顾瑾没在当场,只后来听青玉说,顾珍被顾元启拉去祠堂打了手板,还罚跪了整整一晚。 那一晚上,老夫人和李氏在祠堂外面哭,顾珍在里面哭,偏偏门前守着顾元启这么个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愣是叫李氏找不到机会偷偷将顾珍放出来。 听闻有看守家祠的小厮描述,三个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宛若鬼嚎。 之后的几天,老夫人便悄无声息的病了,免了各房的请安,李氏也派人来芷汀院传话,说是身子不爽利,想要静养几日,不用顾瑾过去了。 顾瑾乐得清闲,安心的窝在自己的小院里。 直到再见李氏和顾珍时,已到了宜惠大长公主寿宴这日。 顾瑾换上了一身胭红的广袖长裙,腰束玉带,外罩一层对襟素色纱衣,墨缎般的发丝重重挽起,其间斜插着两根珠蕊梅花发钗,面上略施粉黛,朱唇轻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而又不失端庄。 这样的打扮,就算对她颇有不喜的李氏见了,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句难看。 想着大女儿的叮嘱,李氏难得地对着她夸赞道:“这可真是好看!等回头叔母再给你多做两身颜色鲜亮的衣裳,以后有你这么个水灵漂亮的侄女儿陪着我四处赴宴,可是旁的人家羡慕不来的呢!” 顾瑾面色羞红:“二叔母可别夸了,您再说,我可就要当真了。” 顾珍看着她的目光仍旧是妒恨与怒火交杂,但应该是出门前被李氏告诫过,只冷哼了一声就偏过头去。 至于四房的顾瑶,她倒不好如顾珍那般嚣张,只规规矩矩的与顾瑾相互问了好。 “好了,咱们也快些出发吧。” 李氏当先上了马车,顾瑾也正要踩着脚踏上去,却被顾珍从身后拉住。这回她没有大喊大叫,但低沉的语声中却夹着一丝凶狠:“顾瑾,你别太得意!就算有大哥哥护着你,你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罢了!我母亲早晚都能收拾了你!” “寄人篱下?”顾瑾侧过头去看她“三妹妹怕是忘了,二叔父的爵位是从哪里拣来的。” 第13章 武氏的嫌弃 “只跪了一夜的祠堂就疯癫了么?因着三妹妹,姐姐我可是那里的常客呢…… 也是三妹妹跪的太少,怕是没看清楚,那上面的一众牌位里,最中间的那个,就是我的父亲!” 顾瑾没再理会她,直接上了马车。 寄人篱下? 已故永定侯之女,在侯府也是寄人篱下! 这些所谓的血亲呐!躺在他父亲的功绩簿里,顶着忠烈之家的名号,享受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却从不曾有感激,就连自己,也被视为累赘! …… 去往公主府的一路上,因着有李氏在,顾珍没再招惹顾瑾,李氏也没察觉到顾瑾满是讽刺的目光,因为怕三人失了礼数,一路都在反复的嘱咐着。 直到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门前,李氏才最后说道:“若是你们在府中私下遇到哪个皇亲贵胄,记住只远远的跪拜就是,没有传召,切莫上前惊扰!” 三人齐齐应是。 长公主府就在皇城根下,朝前望去就能看见巍峨的皇宫,以及在承天门下执守的金吾卫。 宜惠公主乃先帝元后,慈安皇后之女,与当今陛下并非同母所出。慈安皇后当年膝下无子,便抱养了低位妃嫔之子,记为嫡子,也就是当今陛下。 原本皇室嫡子的身份该尊贵无比,却不料皇帝年仅五岁时慈安皇后仙逝,先帝独宠贵妃,后来更是不顾朝中大臣反对,强立贵妃之子为太子。 姐弟二人身份尴尬,几经波折,最后被一同养在了皇帝生母,当时的宜嫔身旁。 二人一起长大,又经历了先帝晚年时期的种种劫难,情谊自是比其他兄弟姐妹深厚许多。 直到先帝崩逝,当今陛下御极,直接加封了宜惠公主为宜惠大长公主。更嫌原本的公主府规制不够,下令改建了朱雀大街上地段最好的亲王府为公主府,赐给大长公主。 这样的恩宠,在当下可谓是盛极。 因此,前朝大臣们之间私下里流传着一句话——宁得罪宗室亲王,不可冒犯宜惠大长公主。 * 顾瑾四人下了马车后,立时有公主府的婢女迎上前来,训练有素地引着她们往府里而去,穿过重重亭台楼阁,直将人送到摆宴的玉阙阁内。 四人来的并不算早,此时赴宴的人已经到了大半,李氏没急着跟其他夫人攀谈,看了一圈,先朝着母家嫂嫂那边去了。 李氏也是出自清贵门第,父亲为当朝左谏议大夫,长兄时任正三品通政司政使,若论实权,比之依靠荫封的侯府强了百倍。 娘家父兄得力,这也是李氏能在侯府扬眉吐气,就连老夫人都要避让她几分的原因。 “嫂嫂来的好早,怎么没见韵丫头呢?上回她来我这儿,正赶上元启回府,我也只顾着高兴了,倒是有些没顾上韵丫头。” 武氏瞥了她一眼,那天侯府的闹剧,小女儿回来可是一五一十的说了,这小姑子自己教不好女儿,今天倒知道要脸面了。 纵然心里不喜,但总不能在外面丢脸,神情只做平常道:“那丫头就是个皮猴儿,我可不耐烦带着她,便留在府里了,也省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话落,朝着李氏身后看去:“你倒是带的多,一连带了三个姑娘出来。” “这不是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么?我这个做人家叔母,伯母的也不能不管,总要带出来见见世面的。”李氏笑着叫了三人“见了人还不见礼?” 顾瑾并着顾瑶规规矩矩的喊了声李夫人。 出奇的是,在长辈面前惯爱撒娇的顾珍见了武氏竟难得的温顺乖巧,活像换了个人一般。 难道是为了她那李泽表哥? 那顾珍也没算蠢透,还知道讨日后婆母的喜欢…… 李氏单独拉过顾珍,对着武氏道:“我家这丫头,天天就惦记着往嫂嫂那边跑。瞧瞧,这见不着的时候总记挂着,见着了反倒不知道吭声了。” 顾珍面上多了抹娇羞,但也不敢像是对着其他长辈那般凑上去跟武氏撒娇。 李氏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 这女儿不比大女儿有城府,性子也娇蛮了些,嫁到旁人家去她也不放心,若能跟母家亲上加亲,也算是桩不错的亲事。 只可惜武氏没这个打算。 娶妻娶贤,顾珍那样的性子,说句搅家精也不为过,自家儿子前途无量,何苦自找麻烦? 武氏对着顾珍没有多热情,转开脸看着顾瑾,笑容反而真心实意了些:“上次见你,还是四五年前,那时你也就跟韵丫头差不多大,没想到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武氏说完,还随手褪下了腕间的镯子,拉住顾瑾的手,给她带了上去。 错彩镂金的镯子戴在她纤细的腕子上,更显肌肤莹白。 武氏满意地点头:“还真是很衬你,这镯子便送你了。长者赐,不可辞,你可要莫要推拒。” 武氏这番亲近有些莫名其妙,顾瑾看了顾珍和李氏一眼,就见李氏面上的笑容很是勉强,至于顾珍……她已是色苍白,泪水盈盈。 这是借着自己回绝李氏亲上加亲的心思呢。 顾瑾心下了然,倒是落落大方的屈膝一礼道:“夫人既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谢夫人一番好意。” 武氏目光惊讶,没想到小姑子的这个侄女虽没人教导,性子却不似顾珍那般小家子气,看着像是个能抗住事儿的。 周遭的夫人们见武氏拉着顾瑾,平日关系不错的也都上前来凑凑热闹。一时间顾瑾就被人围在了中间,反倒是将李氏,顾珍,顾瑶挤在了外头。 顾瑶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见李氏和顾珍都脸色难看,不免有些紧张:“二伯母……我们……我们要过去么?” 她是有点儿羡慕顾瑾的,被那么多贵夫人们围着,还能游刃有余的应付,神情不骄不躁,没有半分受宠若惊的样子,仿佛她就应该被众星拱月一般。 明明在府里过得不如意,这身气度与底气又是哪里养的呢? 反正自己是学不来。 第14章 这人是谁? 因为武氏的态度,李氏来赴宴的好心情算是彻底没了。 武氏的举动就像是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脸,对自家女儿的嫌弃更是毫不掩饰,宁可捧着跟她毫不相干的顾瑾也不多看顾珍一眼! 可顾珍也是武氏看着长大的啊!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若是五皇子出息了……李家不也能跟着青云直上么? 只是再不满,人前她也要做出好叔母的样子,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好不容易等到开宴的时候,各家夫人们纷纷入座,李氏耳根子也总算清静了,她暗暗看了顾瑾一眼,意味不明道:“女儿家在人前还是要恭谨谦逊些,不能太张扬,风头出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四人在席位上落座,公主府的席面自是讲究的,但宜惠长公主并不会在宴席上露面,只在主殿里招待着皇室宗亲内命妇们。 待到宴席结束,戏园里的歌舞戏曲即将开场前,各位受邀前来的官家夫人们才会带着寿礼,一道前往主殿给长公主拜寿。 至于各家带来的姑娘们,则有婢女引着,先去园子里逛一逛。 …… 李氏走后,便只剩下了顾瑾姐妹三人。 顾瑾和顾瑶不常出府,在场的各家姑娘也都不认识,也就常跟着李氏四处走动的顾珍有几个手帕交。 顾珍在武氏那里吃了瘪,本就对顾瑾记恨在心,自是不愿带着她去与别人结交,只拉着顾瑶转身跑了,独留下顾瑾一人。 四下尽是姑娘们私语谈笑的声音,显得顾瑾有些格格不入。 她稍坐了一会儿,见李氏迟迟不曾回来,便招来了一旁的婢女道:“叨扰姐姐了,我现下有些疲累,想找个人少清静的地方歇一歇,又不好在长公主府里乱走动,不知姐姐可能为我引路?” 这种宴席,总会提前为女客们备下歇息的院子,婢女当即躬身道:“当不得姑娘一声姐姐,请姑娘随奴婢来,奴婢给姑娘指路。” * 长公主府,观星楼内,宜惠大长公主召见过各府的夫人后就急匆匆的来了此处。 待上了楼,隔着竹帘隐约见到半靠在软榻上的人后,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许多。 “每回都要来这观星阁寻您,怎么?我这公主府的风景迷了您的眼不成?” 软榻上的人并没有言语,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束玉冠,神态慵懒的看着窗外,手里盘着佛珠,若忽略了那身凛然的气度与威仪,倒真似是个富贵闲人一般,悠然自在。 若是顾瑾在此,必然是一眼就能认出此人。 “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还这般悄无声息的,可是险些把我这府里的奴婢们吓丢了魂。” “皇姐的生辰,朕总是要到的。” 皇帝只抬了抬手,一旁的林常青便亲自上前打起了竹帘。 长公主在皇帝身旁落座,此处没有外人在场,姐弟俩私下相处也从不在意什么礼数。 “不过是个生辰,每年这天都落不着清闲不说,还要要应付那些个外人,可见也不算是什么好日子。我是不耐烦过这生辰的。” 长公主兀自倒了杯茶,看着皇帝的神态,免不得关怀了一句:“我上次入宫给母后请安时听说,陛下的头疾又犯了?” 为了朝局的稳定,皇帝的宿疾并无多少人知道。 “唉……陛下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国事总没有处理完的时候。如今除了五皇子,其他的皇子都已成年,也是能为君父分忧了。”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就连太后也从不对此多加置喙,满朝上下,也就只有无亲无子的长公主敢多说一句了。 …… 皇室帝位之争素来残酷,先帝晚年越发昏庸无道,不信忠臣之言,日日沉溺于酒色笙歌之中。 贵妃与戾太子趁机向其进献了两名江湖道士,蛊惑先帝修习长生不老之术。在民间大兴土木,修建道观,炼制丹药。 那可谓是大晋朝开国以来最昏暗的一段日子,太子弄权,奸臣横行,残害忠良,重赋税,加徭役,搜刮民脂民膏……直叫朝野上下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 宜惠大长公主的外祖全族就是在那时死在了戾太子的手里。 再后来,三王之乱时,逆王叛军攻入皇宫,驸马不幸身死,怀有身孕的长公主为了救下太后也受伤小产,自此再没了做母亲的机会。 外人只看到了长公主今时今日的荣华,却鲜少有人还记得她早年的凄苦。 “ 五个皇子,就没有一个合心意的么?” “还不是时候。”萧泓璋显然不欲在这事上多谈,只淡淡道:“朕难得出宫一趟,皇姐就莫要提这些叫人心烦的事了。” 长公主索性也就不再多说,皇帝正值盛年,又朝纲独断,有没有储君倒也不打紧,左不过立储的事也与她无关。 “可惜今日府上人太杂乱,不方便去园子里走动,我陪陛下手谈一局如何?” 这次皇帝却没再说话,而是突然坐直了身子往窗外某处看着。 长公主心中好奇,也站起来循着皇帝的目光望去,就见正对面的荷塘边上正站着个姑娘。看那身打扮,显然不是府中的侍女。 “险些忘了,之前将各府夫人、姑娘们休息的庭院安排在了附近,陛下且等等,我先吩咐人安排她们挪走。” “不必麻烦。” 皇帝看着那道背影,难得地轻笑了一声。 这可实在难得一见,长公主连道奇怪,盯着那身影瞧了又瞧,愣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林常青,你日日跟在陛下身边,快来看看可认得此人?” 林常青见陛下并无不悦,也躬身凑了上去,只是他目力不及皇帝,只看得见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实在无法分辨。 “这……殿下恕罪,奴婢这眼神不好,实在是看不清楚。” 长公主无奈,直截了当的问道:“陛下认得那人?不会是陛下在宫外的红颜知己吧?” 且要知道,皇帝对着后宫妃嫔,常常一个眼神都欠奉,现在却盯着个小姑娘的背影发笑,绝对是千载难逢的稀奇事了。 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不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第15章 长公主召见 “哪里来的什么红颜知己,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罢了。” 此话一出口,长公主虽不知,林常青却想到了是谁。 “陛下这么一说,奴婢便知道是谁了。”林常青道:“长公主殿下,荷塘边上的那位,乃是永定侯府的二姑娘呢。” 尚未及笄的小姑娘,陛下可不就认识这一个么? 只是没想到,这都半个多月了,陛下竟还记着呢。 “永定侯府的姑娘?”长公主想了想:“宫里贤妃的妹妹?” “是了,正是贤妃娘娘的妹妹。” 林常青回道:“只是二姑娘乃是上一任永定侯的遗孤,与贤妃娘娘并非同父所出。” 长公主对已故永定侯也有些印象,皇帝当初在战场拼杀的时候,好几次都为永定侯所救。 这人要是还活着,如今绝对是皇帝的肱骨之臣,永定侯府也必定比今日荣光。 倒是可惜了。 “原来是他的女儿。”长公主叹息着:“我记得这姑娘的母亲当初是殉情而死的,留下她这么个孤女,仰人鼻息的活着,也是可怜。” “只陛下是如何认识她的?似乎也没听闻陛下宣召过她。” 此时下面的顾瑾已经在荷塘边的石桌旁坐下了,分明只是个背影,但萧泓璋似乎能预见她盯着池水发愣的样子。 这姑娘,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敢用钗子扎人,更能冷静的从歹人手底脱险,但见了自己又像个受惊的小雀,会发呆,还有些爱哭…… 萧泓璋凤眸微眯,没有隐瞒。 “在皇觉寺认识的,小姑娘念的佛经不错,比明慧强些。” “这么说来,她念的佛经对陛下的头疾有用?” 长公主有些惊喜,她怕是皇帝对顾瑾有所偏爱,说得夸张了,还特地朝林常青看去。 没想到林常青也点头道:“确实有用,陛下爱听顾二姑娘念的经文,在寺里修养的时候,每日早晚都会叫二姑娘念上一个时辰。听完后,晚上入睡都能踏实些。” 要是当初没有顾瑾,林常青也不知道皇帝的头疾会不会那么快康复。 “这可真是佛祖保佑!”长公主听完后都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 随后追问道:“陛下打算何时抬她入宫?” 这一问还真叫皇帝一愣神。 “朕何时说过要她入宫?” “陛下不是喜欢这小姑娘么?”长公主温润的目光打量了皇帝好一会儿,有些不解道:“既然喜欢,这姑娘又对陛下龙体康健有用,自然是该入宫侍奉的。” 在长公主看来,皇帝能如此关注一个小姑娘,必然是喜欢无疑了。 只可惜皇帝却只笑了笑。 “朕就算再如何禽兽,也不会去惦记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只是看在顾侯的面子上,看顾两分罢了。” 皇帝说得面不改色,长公主却有些狐疑。 男人嘛!有时总是嘴硬的很。 她这弟弟冷情的很,会去无缘无故关注个小姑娘? 即便那是故人之女,故人也对皇帝有恩。 可报答恩情的方式有千万种,按皇帝以往的做派,或是赏赐金银珠宝,或是给个县主、郡主的封号,那才正常! 像这般看着人家发笑的,绝对不正常! 长公主心中思量着,既对那顾二姑娘好奇,又存了几分试探皇帝的心思。 “看来是我理会错陛下的心思了。只是这姑娘能缓解您的头疾,倒是让我心生感激,不如叫人去请她来楼里坐一坐?” 皇帝沉思片刻,点头应允了下来。他也是想起了自己当初给小姑娘的令牌,事后思量一番,多少觉得有些不妥当。 被府里的亲人暗害时,这小姑娘见了自己都不曾有过告状的心思。就算拿着个令牌,怕也不会知道遇事寻求庇护。 是傻了些。 * 顾瑾是想去客房歇一歇的,但那领路的侍女半路被人叫了去帮忙,顾瑾也就只好在荷塘边等着。 好在这里足够安静,顾瑾坐在石凳上,望着池子里舒展的荷叶发着呆,直到身旁再度传来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 原本以为是之前领路的侍女回来了,只转过身来时见到的却是个陌生人,她虽穿的也是公主府里婢女的服饰,那衣裳的料子却明显好了许多。 顾瑾略一拧眉:“这位姐姐,刚刚为我领路的人呢?” 来人正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她也没有回答顾瑾的问话,只屈膝一礼道:“顾二姑娘,长公主殿下请您去前面的观星楼里叙话,还请随奴婢走一趟。” 长公主!? 顾瑾有些心惊,长公主为何会无缘无故召见自己? 她似乎不曾与长公主有过交集。 “敢问姐姐一声,长公主殿下宣我前去,是为何事?” “这奴婢便不清楚了,还请姑娘随我来,莫要叫贵人们久等。” 顾瑾心中忐忑,没注意她说得是贵人们。直到跟着侍女上了楼,看见上首那位眸中含笑看着自己的人,一时不免愣在了原地。 再见皇帝,她是有些欢喜的,虽也不知这欢喜是因何而来。 “顾二姑娘,还不快快向陛下与长公主殿下问安?” 林常青适时出声提醒,见她回神后还暗自眨了眨眼。 顾瑾这才反应过来,规规矩矩的叩拜了一番。 “这就是顾二姑娘?快起身吧。” 顾瑾抬起头,偷偷看向皇帝,见他颔首同意后这才站起身来。 长公主默默看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发现皇帝确实除了神情温和些再没有别的异常。 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差了? “好孩子,往本宫身前来,叫本宫好好看看你。” 顾瑾自是不敢不从,只乖顺的停在了离长公主三步远的地方。 长公主也细细将人打量了个遍,暗自想着,年纪是小了一点,但容貌却是不错,看着比宫中的贤妃还好些。 “听陛下说,你在皇觉寺的时候常常给陛下讲经?没想到你这小小年纪,竟还懂得佛法。” 顾瑾不敢托大,只老实回道:“回殿下的话,臣女只是会读些经文罢了,并不懂得佛法的深意,实在惭愧。” 第16章 几分偏爱 “懂不懂的倒是不妨事,能缓解陛下的夙疾,便是大功一件了。” 顾瑾有些迷茫,什么缓解夙疾? 在她看来,她念些经文不过是给皇帝解闷儿罢了,并没什么大的用处。 长公主看她的神情,又见林常青微微摇了摇头,才知道这小姑娘还不知情。 既然皇帝没说,她自然不能多嘴,于是便越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臣女再有半年便及笄了。” 那倒是也不算太小……本朝女子及笄之后便可嫁人生子,最晚的也就多留两年,年纪再大就不好说亲了。 “家中可给你定了亲?” 顾瑾面色羞红,嗫喏道:“还……还未曾定下。” 皇帝有些无奈,他自是清楚长公主言语中的试探,索性直白道:“这丫头若是合皇姐眼缘,不如就辛苦皇姐一些,给她说门亲事。” 永定侯府对这小姑娘不好,长公主的身份足够压住侯府的人,若她愿意插手,自然再好不过。 皇帝只觉得自己这是替顾丛炣操了当爹的心。 至于长公主……此时算是彻底放下了疑心。 毕竟如果喜欢一个人,娶不娶是一回事,绝没有往别人怀里推的道理。 “这还用得着我来操心么?三皇子与四皇子如今都未成婚,陛下若疼爱这姑娘,直接许配给个皇子,做您儿媳不就成了?” “他们不合适。” 皇帝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倒不是顾瑾配不得皇子,只是那两个儿子,与她并不般配。 这姑娘想来从小到大受过不少苦,合该找个疼爱她的。 三皇子为人有些阴郁,爱算计,小心思太多。四皇子性子倒是温和,但没有主见,以后也该配一个脾气火爆些的女子。 “此事还是劳烦皇姐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长公主也只能接下了这桩差事。 “也罢,陛下难得托我一件事,我必会好好给这小姑娘掌掌眼,选个家风清正的人家。” …… 侍女送了棋盘过来,皇帝轻点着桌上的棋盘,转而看向站在下首的顾瑾,问道:“可会下棋?” 顾瑾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后又飞快的移开。 “回陛下,粗通一二。” “既然上来了,便陪朕手谈两局如何?” 没等顾瑾应下,皇帝就对着长公主道:“皇姐府上还有客人,不好一直怠慢。且先去招待吧,不必在此陪朕了。” 这就是要和顾瑾单独聊聊的意思。 “也好,有人陪着陛下我就放心了。” 长公主笑盈盈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多说了一句:“我已叫人将这园子附近围起来了,不会再有人闯进来扰了陛下清静。陛下与顾二姑娘若是棋下累了,倒是可以下去稍转一转。” …… 长公主走后,林常青给二人添上茶,随后也退了出去,阁楼中只剩下了顾瑾与皇帝二人。 明明对面的是万人之上的皇帝,顾瑾却比长公主在时要轻松许多。 或许是皇觉寺里几日的陪伴相处出来的熟悉感,叫她非但少了敬畏和惧怕,竟还觉得有些亲切。 皇帝一抬头,就见坐在棋盘对面的小姑娘正睁大了眼睛直白的看着自己,水墨一般的眸子中没有畏惧与紧张,反倒带着些许欢喜,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萧泓璋故意板起了脸“怎么?如今倒是不怕朕了?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窥视圣颜,满朝文武可都找不出一个来。” 语气虽然冷沉,却自带一股熟稔,顾瑾没有觉得害怕,反倒眨着一双杏眼反问道:“那陛下会治臣女不敬之罪么?” 皇帝愣住。 会治罪么?自然不会,本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更何况……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亲近之意。 皇帝依旧沉着脸,定定的看着顾瑾,周遭气氛沉重。若是别人,此时恐怕早就跪地谢罪了,顾瑾却不害怕,她似乎是在等一个答案。 果然,没过一会儿,皇帝大笑了两声,展颜道:“原以为是个乖顺的小丫头,没想到也是个恃宠而骄的,现如今就敢跟朕耍混了。” 顾瑾心里松了劲儿。 其实她也是紧张的,但不是怕皇帝会龙颜大怒,而是怕会错了他的意,误把这份恩赏当做偏爱。 谁会不想被偏爱呢? 只是在永定侯府,她注定得不到这东西。 哪怕是唯一对自己不错的顾元启,维护自己也只出于同宗兄长的责任,且他维护的只会是那个知理懂事的顾瑾。若自己如顾珍一般撒泼胡闹,怕是早被嫌弃透了。 至于皇帝,他与自己无亲无故,又是心系天下的人,能得这两分偏爱就足够了,她不会贪求,只会心怀感激。 顾瑾心中愉悦,安静地陪着皇帝下棋,她棋力并不算高,只跟着族学里的师父学了些皮毛,一局棋没过多久就快分出胜负来。 蹙眉看着棋盘上错落交杂的黑子白子,好半天没找到落子的地方,有些丧气道:“是臣女输了。” 这结果并不算意外,在棋艺上,本也没人能赢过皇帝,只是输的快慢罢了。小姑娘的年纪,又无名士指点,若不是皇帝有意让着,也挺不到半个时辰。 “也不必气馁,若是你有心学,朕就叫人送些棋谱给你。” 皇帝慢悠悠地分拣着棋子,天色渐暗,屋内此时已经点起了烛火,顾瑾看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突然想起了宜惠大长公主的话。 这样一个身姿伟岸的人,也会有经久缠身的病痛么?她从不曾听说过皇帝有什么夙疾。 皇帝之所以会在皇觉寺,阴差阳错的与自己相识,也是为了去那养病? 顾瑾想着,也就毫无遮掩的问了出来。 只是皇帝却沉默着,烛火晃动,明灭不定,如黑夜一般的寂静叫顾瑾有些后悔。 关乎龙体的事情,皇帝隐瞒自有他的道理,自己非要问,那便是不懂事了。 正想着该如何谢罪,就听皇帝道:“确是有头疾,一年里总要发作两三次的。” 顾瑾愣了愣,随后一张小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会很痛么?真的就治不好么?” 第17章 烟火 皇帝从不缺人为他担心,只要他愿意,后宫多的是女人黏上来对他嘘寒问暖。 他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生杀大权握在手中,惧怕,敬畏,亦或是担忧,只要是他想在别人身上看见的情绪,总是能看到的。 至于眼前的小姑娘…… 皇帝觉得好笑,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自己在侯府过的都不如意,还有闲心来担忧自己? “很痛的吧,不然陛下也不会放下国事去修养了……” 顾瑾是真心实意的担忧,陛下对她好,她自然也该投桃报李。 “臣女读的经文真的能为陛下缓解头疾么?” “是有用处。”萧泓璋一本正经的逗弄着小姑娘:“但你不是不愿意入宫?朕给你的那块出入宫门的令牌,怕是都不知丢到哪去了吧?” “……” 顾瑾有些窘迫,最后只低声道:“臣女只是不想多麻烦陛下,陛下万乘之尊,心里装的都是江山社稷,怎么能叫陛下为臣女的那些个小事烦心呢。” “陛下若有用得到臣女的地方,哪里需要臣女主动进宫?您只要传唤一声,臣女自然是不敢不应……” “朕倒是说不过你了。”皇帝没再为难她“那令牌与你确实没多大用处,也是朕思虑不周。” “你身边的丫头虽忠心,却不太得力,少些调教。到时候朕会让长公主找个由头送个婢女到你身边去,有人帮衬着,朕也放心些。” 顾瑾心中暖融融的,没有拒绝皇帝的一番心意,况且,她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有成算的人。李氏和侯府不会给她,就只能由外人给了。 又下了两盘棋,顾瑾实在是输的有些惨烈,不愿意再继续了,只偷偷往外看去。窗外已是夜幕四合,红色的灯笼挂满了整个园子,伴着远处依稀传来的戏曲声,很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境。 “想下去逛逛?还是想去前面听戏?” 顾瑾有些犹豫,陛下宽善,跟陛下待在此处她很舒心,但又恐李氏会派人来寻自己。 “臣女的二叔母……” “长公主那边会帮你周旋,无需担心。” 皇帝叫了林常青进来,见他手里还拿着件披风,便直接抬手示意:“给她披上。” 因为是微服出行,披风上并没绣什么违制的图案,但再怎么说这也是皇帝的衣物,顾瑾哪里能碰? 顾瑾连忙摇头后退,避开了林常青的手。 “不行的,这是陛下的衣物,臣女不能用。再者……陛下的龙体贵重,不能着凉。” 皇帝笑了。 “你这话说得可晚了些,在皇觉寺的那天晚上,是哪个贼人穿跑了朕的披风?那时敢用,现在倒不敢了?” “那……那时臣女又岂知陛下的身份?” 皇帝一把扯过披风,亲自迈步上前。小姑娘只到他胸口,此时正愣愣的仰着头看他。 趁她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披风扬起,直接披在了她的肩上。 待到完事后,皇帝还似笑非笑的看了那拖在地上的衣角一眼“小姑娘,就你这身板,还轮到你担心朕。 ” 顾瑾脸色爆红……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沿着假山下的一片碎石小路慢慢走着。 那披风太长,稍不注意就会绊住脚,顾瑾只能小心地提着。 皇帝偏头朝身边的小姑娘看去,刚开始这丫头还注意着要落后半步,不小心一个踉跄后倒是忘了规矩了。 两人一路走的默默无声,却也惬意悠闲。 就在这时,前院的半空上忽然升起一道光团,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朵万寿菊在空中四散开来,顾瑾仰头看着,杏眸中也倒映着点点星光。 “陛下看,前面正在放烟火呢。” 烟火是司造府为了给长公主祝寿而特制的,皇帝自然知道。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新奇的,每逢年节之时,宫中都会放些,如今早已经看腻了。 但顾瑾显然很喜欢,她盯着不断闪现的花火,有些移不开眼。 “臣女回京第二年,上元节时好奇弟妹们所说的那朱雀大街上的盛景,曾偷偷溜出去看过。” “那花灯挂满了整条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真的很漂亮。还有城楼下的烟火,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只可惜,她也只身临其境那么一次,被老夫人知道后还被罚跪了三日的祠堂…… 可哪怕如此,她再见到烟火时,哪怕远远的望着,也会很开心。 “你若是喜欢,今年上元节入宫赴宴的时候,大可看个够。” 顾瑾笑了,似乎很开心,她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皇帝,认真道:“陛下,您对臣女真好。” 比任何人都好。 * 小姑娘眸光晶亮而又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哪怕冷情如皇帝都不免心中柔软。 次日,皇帝去寿康宫看望太后的时候,恰好赶上了各宫嫔妃也都在场。 皇帝素来勤政,又不爱美色,早些年一个月里还会往后宫去上两三日,可近年来却对妃嫔们愈发寡淡了,最近半年更是一次都不曾招寝过。 莫说宫妃们过得凄苦,就连太后也不免跟着犯愁。 太后愁的倒不是皇嗣,五个皇子也尽够了。只是皇帝才三十来岁,难不成后半辈子就打算守着他的勤政殿过了? 哪个为娘的愿意看着儿子孤独终老呢?身边总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啊! 是以每次逮着机会,太后总是要想方设法的让皇帝和后妃们多待一会儿的。 今天倒是来的巧了。 太后笑弯了唇,待皇帝请过安后就招呼着人坐下。 “皇帝今日来的倒是早,快,给皇帝上茶。” 一众后妃尚在问安,皇帝落座后方才淡淡的扫了众人一眼。 “都平身吧。” “本想着来陪母后用个早膳,看母后宫里这么热闹,朕倒是来的有些多余了。” “皇帝哪里会多余呢?”太后笑道:“正好嘉宁和小五都在,皇帝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两个孩子了吧?” 如今四个成年的皇子都已经出宫立府,宫内只剩下了嘉宁公主和五皇子两个孩子。 皇帝不待见后妃,对膝下的皇子公主们却都是爱护的,只是他情绪内敛惯了,孩子们对他都算不得亲近。 “贤妃,还不快带着五皇子来给皇帝瞧瞧!” 第18章 李泽 贤妃站起身,她一袭鹅黄色的华贵宫装,眉眼含情,吩咐了乳母抱起五皇子,款款前行,来到了皇帝近前,语调轻柔而又妩媚:“陛下。” 贤妃是高位嫔妃中最年轻的一个,长相柔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可惜皇帝的目光没停在她身上,只皱眉看着被抱来的五皇子。 乳母想要将人放下,但五皇子不情愿,窝在乳母的怀里不肯动。 “翊儿乖,听母妃的话,先下来给父皇行礼问安好不好?” 五皇子看了端坐在前的皇帝一眼,更是惧怕的缩回了乳母怀里,摇着头不肯出来。 皇帝冷眼瞧着,语气暗含不满:“五皇子已经六岁了,怎么还要由人抱着?贤妃,你就是这样抚育皇子的?” 宫里的孩子总是金贵些,但再如何金贵,也是个男孩,这般娇惯日后又能有什么出息! 贤妃脸色一白,立马跪地请罪“陛下息怒,五皇子前几日有些着凉,臣妾也是太过担忧,这才让乳母多看顾些。” 她面上一副慈母心肠,说完后还不免红了眼眶,看着好不可怜。 但皇帝却毫无波澜,面色沉敛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贤妃。 毕竟是同宗姐妹,贤妃的眉眼与顾瑾有着些微的相似之处,但流起泪来,却一个叫他怜惜,一个叫他厌烦。 皇帝迟迟不叫起,贤妃便只能在那跪着,后宫的妃嫔们都在场,被这么毫不留情的对待,难免叫她觉得颜面尽失。 作为皇帝御极后唯一诞下了皇子的妃嫔,贤妃在宫中一直都是风光无限。 在众人乃至太后的眼里,哪怕皇帝冷淡后宫,贤妃也是有所不同的。没看他十次有九次里,都是去了贤妃宫里么? 可看皇帝今日的样子……倒像是想差了。 乳母也早早的随着贤妃跪下了,五皇子对这个父皇有些畏惧,再看到贤妃流泪,也跟着嚎啕出声,哭喊着母妃。 慈安宫内一时间满是孩子的哭闹声,莫说是皇帝这脾气不算好的,就连太后也被哭的脑袋嗡嗡作响,暗暗皱眉,心里埋怨着贤妃不会教导孩子。 坐在太后下首的皇后看着眼前的闹剧,不免笑道:“五皇子也确实是年纪小了一点,没他上面几个兄长稳重。但毕竟是幺儿,陛下也别太严厉了才是。”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了皇后一眼,那深沉的目光直叫皇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是了,皇帝又哪里只是不给贤妃脸面呢?就连自己这个皇后的脸面,皇帝也不会顾及。 最后还是太后被哭的受不了了,开口打了圆场:“好了,贤妃先带着五皇子下去吧,快先哄一哄,孩子哭久了可不好。” 皇帝只饮了口茶,算是默许了。 只不过经了这一遭,原本心思都不太安分的妃嫔们算是彻底熄了火。 再想要争宠,也得皇帝给机会不是?连有子的贤妃都铩羽而归了,她们这些没什么倚仗的,又哪敢往前凑呢? 气氛一时沉到了谷底,皇帝转而看向坐在皇后身边的嘉宁公主,难得主动问了一句:“嘉宁也快及笄了吧?” 算起来,嘉宁与顾瑾也是差不多大,皇帝照顾了几分别人的女儿,难免就想起了自己的公主。 只是显而易见的,嘉宁公主对这父皇也不亲近。 作为中宫嫡出,也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四时八节送到她那的赏赐皇帝从没断过,也从不曾似皇子那般动辄训斥过。 嘉宁公主圣宠在身,在外人面前也确实张扬,但见了皇帝就会莫名乖顺老实起来。 “是呢,年末就及笄了,臣妾还想着与您商量一下,笄礼该如何办呢。” 及笄晏也是可大可小的,小了只在内宫与各宫嫔妃们庆祝一番即可,大办就要请内外命妇们入宫献礼了。 皇后私心里是希望大办一场的。 如今储位悬而未决,皇帝的态度就是朝臣的风向,只要显现出皇帝对中宫儿女的重视,又何愁她的二皇子在前朝站不稳脚跟? 皇帝见嘉宁公主一直低着头,心里难免失望。 “大办吧,从朕内库中支三万两白银出来,朕的公主,无需委屈了去。” 说完,皇帝也没了继续在慈安宫待下去的兴致,对着太后告退后便匆匆离去,独留太后与宫妃们面面相觑。 皇帝想要的父慈女孝的场景落了空,却说永定侯府那边,顾元启难得避开了李氏和顾珍,偷偷带着顾瑾出了府。 这一趟出门比较匆忙,顾瑾得到消息后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都不知道是要去哪,就迷迷糊糊的坐在马车上了。 顾瑾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市,不免奇怪道:“大哥哥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咱们出府也并未禀明二叔母,要被发现了,怕是会惹了二叔母生气的。” 顾元启卖了个关子。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不必担心,母亲那边自有为兄来扛着,门房下人们也不敢多嘴告状。” 既是问不出,顾瑾也只能无奈坐好。 马车晃悠悠的停在了京中最大的酒楼前,顾瑾带好了闱帽,跟着顾元启去了二楼的雅间。 里面等着的人也不算陌生,正是李家兄妹俩。 顾瑾有些咋舌,与二人相互见了礼。 她这大哥哥也真是厉害,带着自己来见他亲妹妹的心上人,这要是被顾珍知道了,岂不是要闹翻天? 索性今日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吃顿饭,顾瑾跟李韵坐在一处,顾元启与李泽坐在对面。两人聊的尽是今年秋闱的考题,李泽偶尔望过来的目光,也都被顾瑾巧妙的低头避开。 直到两边分别回府的时候,李泽才大着胆子站在了顾府的马车前,挡住了顾瑾的去路。 “二妹妹……我知二妹妹平常不太出府走动,只是还是想冒昧一问,过几日可否能邀二妹妹游湖泛舟?自然,不会只你我两人,表哥与家妹也会同往。” 顾瑾戴着闱帽,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但那声音却有些清冷。 “还请李家表哥见谅,我就不便出门了。” 丝毫没留余地,明晃晃的直接拒绝了。 李泽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让开了路。 回府的路上,顾元启看着顾瑾,过了良久才叹息道:“你素来知事,泽表弟的心思我想你应该也能看懂一二,何必急着拒绝呢?” 第19章 公主府的赏赐 时下之人,多是盲婚哑嫁。顾元启那日领会到了李泽的心意,又在他苦苦哀求下,答应了给二人制造些相处的机会。 李府门风清正,男子年三十而无嫡子者方能纳妾,更何况李泽今年乡试有望中举,也算是个青年才俊,脾气秉性更是温和有礼。 在顾元启看来,两人要是成了,也算是一段不可多得的良缘。 顾瑾笑了笑。 “我知大哥哥是为我着想,这份心意我领了。 只是大哥哥难道半点儿都看不出?三妹妹很喜欢李家表哥呢,我猜想着,上一回三妹妹对我发的那通脾气,应该就是因着李家表哥。” 顾元启满眼震惊,有点不敢置信。 “你说阿珍对李泽有意?” 顾元启不在后院,所以了解不多。如今震惊过后,更多的是沉默。 他清楚的知道李泽心仪的是顾瑾,对顾珍这个表妹不仅没有喜欢,甚至还有些厌烦。 良久后,顾元启才道:“男女之事,还是要两情相悦才好,阿珍她……李泽对阿珍无意,这强求不得。但你不同,看得出,你不厌恶李泽,他又心悦于你,何不相处试试呢?” “大哥哥错了,我对李家表兄,也是无意,强求不得。” 顾瑾确实不反感李泽,或许李泽是个好人,但李家又会乐见这门亲事么? 那是李氏的母家,自己要是嫁过去了,李氏便能有千万种法子对付自己,到时候李家是站在她这边,还是贤妃的生母一边? 顾瑾不想赌,对她来说,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李泽纵有千般好,与她也绝无可能。 更何况…… 顾瑾面上有些发烫。 皇帝昨日曾托长公主为自己说亲,虽只是口头之语,但顾瑾却知这并非一句虚言。 有了长公主做倚仗,自己的亲事也就不用完全受李氏掌控。或许,她以后真的能寻到一个举案齐眉的夫君呢? 终归是豆蔻初成的年纪,哪有少女不怀春呢? 这一趟出府果然如顾元启所说,没有被李氏发现,而宜惠大长公主送来的婢女也很快就到了。 只是除了一个婢女外,还有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零零散散的,竟然摆满了李氏的院子。 李氏脸上的笑容僵硬,这赏赐要是给侯府的她自然会高兴,但公主府的人指名道姓的说了给顾瑾,就有些让她心塞了。 更别提,那长公主的近侍最后还特地拿了个册子,亲自交到了顾瑾的手里。 “二姑娘,这些赏赐许多都是宫里头的物件,带了司造府的刻印,姑娘留着自己用就好。至于那些绸缎布料,也是上供来的,姑娘好生做些衣裳,就别赏给旁人了。这是礼单,请姑娘收好。” 顾瑾接过,屈膝道了谢。 长公主府的人这才对着李氏道:“殿下说了,与二姑娘很是投缘,叫姑娘常去公主府坐坐,侯夫人应当不会不允吧?” 李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笑的勉强:“不会,自然是允的,能得长公主殿下的几分眷顾,也是我们阖府的荣幸呢。” “夫人能这样想就好,那我就先告退了。” 李氏亲自将人送出了府,再回头看见顾瑾的时候,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碍于她身后站着个长公主赏下来的奴婢,最终忍了下来。 “好了,我也有些累了,东西一会儿会有人抬去你院里,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得了赏赐,也别忘了递个帖子,去给长公主谢恩。” …… 顾瑾带着人回了芷汀院,仔细看了眼面前的人,模样端方,仪态沉静,年纪似乎三十余岁的样子。 皇帝指派的人,又是宫里出来的,顾瑾可不敢托大。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那人只端端正正的屈膝行礼道:“奴婢名叫秋彤。” 这礼数和气度,说是哪家的勋贵夫人都有人信。 留在自己这,可真是大材小用了,顾瑾心内连连叹息。 “您看着应是比我年长许多,我便叫您一声秋姑姑可好?” “但凭姑娘做主。” “我心知,留在我这小院里,是屈就了姑姑。您若是愿意留下,贴身伺候的活都有青玉来做,您只帮着我管一管院子就好。您若不愿留在这儿,那我便去与长公主通禀一声,看看还能不能送您回宫。” 秋彤倒是笑了:“二姑娘多心了,奴婢既然来了,自然是心甘情愿过来伺候的,您不必这般客气。” 有了这句话,顾瑾也算安下心来,将礼单递到了秋彤手上道:“既然秋姑姑愿意留下,那日后院子里的一应账目,就都有姑姑来管着吧。” 秋彤恭敬接过。 “奴婢自当尽心尽力,且问姑娘一句,姑娘在外可有什么田庄铺子?” 这……顾瑾有些尴尬,一旁的青玉也不太好意思。 她们主仆俩除了皇帝和长公主的赏赐,算得上是一穷二白了。 “说来惭愧,除了贵人的恩赏,并无他物。” “那姑娘可曾学过管家理账?” 这就更不可能了,李氏会教导顾珍,但却不会让她插手。 “府内庶务多是二叔母在打理……” 秋彤心里有了底,倒也没觉得奇怪。 都说不娶丧母女,便是因为没了母亲的女子总会少了教导。 看着顾瑾就是如此,诗书礼数这些学堂里能学来的还算不差,但论起管家理账,打理庶务这些当家主母必会的东西,欠缺就显现出来了。 要是不懂这些,日后若有幸遇见个能顶事且宽和的妯娌或许还好,要是不小心落到哪个阴私不断的人家,可就有苦头吃了。 “且容奴婢多一句嘴,姑娘现下不会这些也没什么,但往后嫁了人,总归是有用的。宜早不宜晚,奴婢在这些事上也算懂些,或可指点姑娘一二,不知姑娘可愿意?” “姑娘要是不愿意学,左右奴婢会陪着姑娘,也可随时为姑娘效劳。” “……” 顾瑾总算是明白皇帝为何派了个年长的秋姑姑来了,这不仅是来帮衬自己的,也更是来教导自己的。 说半句师父也不为过了。 第20章 放印子钱 因着秋彤,顾瑾原本清闲的生活一时变得忙碌了起来。 而主院里的李氏最近却不得安稳。 先是顾珍有意亲近李泽,却连人都没见到,李府更是没有半点亲上加亲的意思。 再有就是宫里的贤妃来了消息,叫她送些花销入宫,还嘱咐她跟顾瑾好好相处,能借此攀上长公主是最好的。 李氏心烦的厉害,在榻上翻来滚去的睡不着,正巧今日顾丛頫歇在了李氏这儿,被身边的动静扰的难以入睡。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不由皱眉问道:“大半夜翻来覆去的,你是不想睡了不成?明日我还有朝会,你且消停些!” 李氏见他也没睡着,索性翻身坐了起来。 “侯爷,贤妃又递了信出来,让我送些花销入宫。” 顾丛頫不管帐,昏昏沉沉的也没觉得有什么,银钱而已,要了给就是。 “那你就准备好送去,这有什么值当心烦的?” 贤妃要银子也不是第一回两回了,陛下不入后宫,妃嫔们不承宠,也就没有额外的赏赐,光靠宫里的分例,连打点宫人都不够,更别提还要栽培自己的人手。 处处都要银子,这缺的,自然要靠母家来补贴。 永定侯府这些年送到贤妃那的银钱更是不计其数。 “可是……可娘娘这回要的是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顾丛頫的瞌睡瞬间没了,瞪大了眼问道:“怎么要这么多?娘娘可说了是为何?” 侯府家底再殷实,也抗不住这般花费。 “说是为着五皇子,五皇子入书房开蒙已经两年了,如今到了择师的年纪,娘娘想要为五皇子打点一番,择个名儒大家,总不能比其他的皇子差了。” 五皇子的事,自然是最紧要的。 顾丛頫还指望着这个有顾氏血脉的孩子能带着侯府再上一层呢! 他自知能力不如已故的大哥,这么多年在军中也没什么功绩建树,没法子靠战功来维系侯府的荣光。可他有个正一品妃的女儿,更有个皇子外孙啊! 只要五皇子能出人头地,不比战场上舍命拼杀得到的更多? 皇帝春秋鼎盛,就算其他的皇子都成年了又如何?就算中宫有子又如何?储位迟迟不定,保不齐就是皇帝对这几个成年的儿子多有忌惮! 朝纲独断久了,哪怕是亲子,也不会愿意被分权。 虽然五皇子现在看起来比上面四个皇子弱势些,但世事无常,没到尘埃落定的一天,谁都料不到结果。 没见皇帝当初都被放逐边关了,最后还是扳倒了先帝诸子,成功坐上了皇位么? 可见只要敢争一争,就是有机会的。 这份野心自五皇子出生那日就有了,如今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顾丛頫沉默良久,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府里可能拿得出来?” “咱们这一房名下的田庄铺子挤一挤,能拿出两万两,我再卖些首饰和你书房的字画,也能凑个一万两,侯府公中的账上能挪出四万两来。只是……有三房,四房盯着,不太好动手脚。” “那就在账本上改动改动,先挪出来用,三房,四房就算知道了,也没那个胆子跟我作对。”顾丛頫丝毫不犹豫:“剩下的缺口呢?该怎么补?” 李府就不用想了,那边自来以清流自居,名声和权势有,但银钱上却不足。借不来多少不说,朝着娘家伸手,李氏也没那个脸。 筹钱的法子有是有,只是李氏有些迟疑。 “前段儿我倒是听湘王妃提了个挣钱的好法子……侯爷可听说过放印子钱?” 顾丛頫自然知道,只是本朝律法严明,为官者若是私放印子钱,不仅会罢官丢爵,还要被杖责八十,带枷示众。 这可不是儿戏。 他立马拒绝道:“不行!还是想些别的法子吧。” “那要如何?总不能变卖祖产吧?不说丢人,动静闹的也大,三房,四房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 李氏原本也觉得不妥,但缺银子缺的厉害,难免不会心动。更何况,湘王妃都做了这么久了,不也没事儿么? “我倒觉得这事儿还是很有把握的,湘王妃可是皇室宗亲,我跟着她做,挣足了娘娘要的就收手,绝不贪心。真要是有什么事儿,不还有湘王妃在前面挡着么?” 顾丛頫也有些动摇,毕竟私下放印子钱的也不是没有,他们侯府也不占大头,皇帝就算要惩处,也要抓着主谋不是? “那……那你就跟湘王妃试试,但赚足了缺口,一定要立马脱身。当今陛下的脾性,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银子的事情解决了,顾丛頫再度躺下,李氏却还是没轻松下来,埋怨道:“也不知顾瑾那丫头做了什么,竟然能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如今算是颠倒过来了,娘娘还特地嘱咐我,叫我想法子去讨好她!” 长公主给顾瑾送婢女和赏赐的事情,顾丛頫早就知道了,此时也只不悦道:“你这说得是什么话,阿瑾再怎么说也是大哥的女儿,你这个当叔母的,对她好些也是应该的。” 李氏暗暗翻了个白眼,嘴上说说谁又不会?现在知道是你大哥的女儿了,平时怎么没见你多关照着? “再者贤妃娘娘的嘱咐也很有道理,长公主在陛下那的地位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若阿瑾能攀上长公主,不止对侯府,对五皇子和娘娘也是大有好处的。你啊……后宅妇人,还是见识短浅了些。” 李氏被他数落了一通,心里更不痛快了,使劲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道:“是!都是我见识短浅,侯爷这是忘了,你那当了娘娘的大女儿和科举有望的儿子都是谁教养出来的! 我见识短浅?那侯爷倒是让后院的那帮妖精给您再生个好儿子去啊!” 顾丛頫不理她这无理取闹,翻个身就要睡觉。 李氏却扒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睡。 “我也不是不愿意跟瑾丫头处好关系,但你是知道的,阿珍和瑾丫头一般大,更是我亲生,我以前总会偏心阿珍些,谁知道瑾丫头会不会怀恨在心呢?” 第21章 铺子 “如何会怀恨在心?终归是府里养大的,没有解不开的仇,再者,等她以后出嫁,不还是要倚仗着府里?阿瑾也是个懂事的,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会不明白。” 女子想要在夫家有地位,光靠所谓的夫妻情分可不行,娘家才是真正的靠山。 在顾丛頫看来,只要李氏给个台阶,顾瑾就该乖乖的下来,府里以后帮扶着她,她也需回报侯府,回报贤妃娘娘。 这本就是个互利互惠的事情,但凡聪明人,都不会抓着过往的那点恩怨,而看不清长远的好处。 李氏原本还在心虚,但仔细一想,也深觉有几分道理。 没见各家的庶出女儿无论之前怎么被嫡母磋磨苛待,出嫁后还不是要乖乖的回来讨好嫡母么? 再者她对顾瑾也只是不闻不问罢了,从没像对待庶女那样打骂立规矩,也不算太过分嘛…… 李氏总算是放心了许多,也跟着顾丛頫一起躺下了,只是才闭上眼,脑海中又出现了顾珍那小冤家,忍不住叹息。 “阿珍也是个不省心的,这两天一直跟我哭,求我回娘家提一提亲事……可我瞧着,我那哥哥嫂嫂对这门亲事似乎不太感兴趣。侯爷,您说我要不要回去探一探我父亲的意思?” 主要是儿女亲事,一般都是男方派媒人来说亲,女方主动贴上去,哪怕是自己娘家,李氏也觉得有些丢脸。 顾丛頫瞌睡又被吵没了。 他对顾珍这个小女儿并没多少宠爱,论聪慧不如她大姐,论孝顺懂事也不如几个姨娘生的庶女,更被李氏宠的有些不知分寸了,除了占个嫡出的身份可说是没什么长处,成不了气候。 “你兄嫂既然不想结这门亲,咱们也没必要上赶着凑上去,另给阿珍选个好人家就是了。” 结亲可不是结仇,不情不愿的反倒不美。 再者就顾珍这性子,找个有出息却身世不显,要一直仰赖侯府的,或许还能忍住她的脾气,把她当祖宗供着。 高嫁?再不济也要门当户对? 那还是别想了。 …… 另一边,顾瑾可不知道李氏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自从长公主府送了赏赐后,最明显的感触就是她在府中的待遇好了不少。 老夫人不会多为难她了,一应吃穿用度也都好上很多,起码下人们是不敢再暗中克扣了。就连顾瑾要出府,李氏也只给足了零花的银子,嘱咐她要注意安全。 至于顾瑾,她出府自然也不是为了玩乐,而是秋彤做主,用皇帝和长公主的赏赐,在外面租了两家铺子,一家是布庄,一家是胭脂铺子。 秋彤最近都在教顾瑾如何打理账簿,算盘声在芷汀院日日响个不停,如今总算是上了手,自然是要找机会练练的。 “打理庶务并不是只需看看各大管事送上来的账本就好。 如何知人善用,银钱该往哪里花,手底下的铺子经营的如何,庄子管理的好不好,哪个季节该屯粮,何时该屯布……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就实在太多了,姑娘若不上手练一练,学到的也不过都是些没用的假把式。” “这两家铺子奴婢都看过了,客源稳定,每月收益也都不错,但会沦落到变卖铺子的地步,便是有些问题的,姑娘且先想一想看一看,再请把想法告诉奴婢。” 说完,又看了青玉一眼,并没打算放过她。 “你也跟着姑娘学学,既在姑娘身边伺候,什么都不懂可不行。” 哪家主母身边都要有几个顶事的婆子和丫鬟帮忙,光有忠心可是不够,最重要的还是有本事,那才是长久的东西。 主仆二人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摞账本,饶是顾瑾都有点眼前发黑。 青玉更是结结巴巴地问道:“秋……秋姑姑……这,这些都要看吗?” 秋彤点头,看着的却是青玉。 “是都要算,但不是姑娘算,而是要你来算。” 秋彤笑的和善,说出的话对青玉来说却是个晴天霹雳。 “主子要统管大局,懂些账目不被下面的管事蒙骗就足够了,哪里能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呢?查账这种事,自然是咱们做奴婢的代劳。” “……” 青玉只得老老实实的拨算盘去了。 而顾瑾,则是跟着秋彤将两家铺子跑了一遍,又见了两边的掌柜,再查看了一番仓库。 两间铺子全都查问过后,顾瑾思索片刻后,对着检查功课的秋彤道:“布庄虽生意不错,但客人大都是西城的平头百姓,买的都是些粗布,销量不错,利润却小。 原来的掌柜也急功近利了些,压了一库房的绸缎布料,货虽好,但老主顾买不起,新主顾招不来,银钱周转不了,这才落下了亏空。” “胭脂铺子的问题就很严重了,铺子里售卖的都是原本东家的老方子,那方子是不错,卖的也很好,可这么些年却顾步自封,没个改进,再有临近两家新开铺子的有意打压,这两年的收益才会越来越低。” 秋彤满意地点了点头:“姑娘能说出这些来,可见是用心了的,那姑娘可有什么法子解了眼下的局面?” 想法是有,虽不知对错,但有秋彤在,顾瑾也大胆的说了出来。 “胭脂铺子想要盘活,最主要的是改进那些水粉方子,非一日之功,咱们的银钱未必能与那两家铺子抗衡。 不如且先关了,改建成绣坊,与布庄联合在一起,既能接些大户人家的制衣私活,也能把布庄里的绸缎用掉,制成成衣,放在两家铺子里售卖。这样布庄也能招来新主顾,绣坊也有收益,如此也就能周转过来了。” 秋彤赞叹了一句:“姑娘很聪慧,更是一点就通,怕是用不了多少时候,姑娘就能自己独当一面了。” 顾瑾也没得意,只谦逊道:“秋姑姑不必夸我,我有自知之明,跟姑姑且还有的学呢。” 主仆间倒是和乐,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叫上了还在闷头查账的青玉一道回府。 第22章 说亲 晚上刚一到了府里,顾瑾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李氏派人叫去了前院。 李氏见了顾瑾,满面慈爱地招呼人上了茶水点心,这才提到了正题。 “今儿个长公主府那边来人回了信,殿下邀你明日上门,你看……你一个人过去叔母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不如就由叔母陪着你去?” 这都不用顾瑾来回绝,她只低头喝了口茶,身后的秋彤便道:“这恐怕不太妥当,长公主殿下召见的只二姑娘一人,若夫人无召自来,怕有攀龙附凤之嫌。 殿下最厌恶此等人,没得招人烦,还带累了侯府。” 李氏脸色难看,明显是憋着火气。 顾瑾却慢悠悠的放下了茶盏,语气中含了几分训斥:“秋姑姑!您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又是长公主赐来的,我自然是敬您一声姑姑,但这儿毕竟是永定侯府,二叔母更是当家主母,不可冒犯。” “是,是奴婢逾越了,请夫人见谅。” 主仆俩这一唱一和,李氏这回有再大的火气,也都不好发出来了。 顾瑾这话听着似乎没错,但明里暗里的都在提点秋彤是长公主的人,不是一般的家生奴婢,她要是敢对着秋彤摆架子,那就是明摆着对长公主不满了。 李氏总觉得,顾瑾最近学精了,说话夹枪带棒的,做事也不似之前那般规矩老实了,也真是好命,竟能结识长公主这样的贵人。 死丫头,得势便猖狂! 李氏笑呵呵道:“是我唐突了,那便还是瑾丫头你自己去吧。” “长公主殿下对你有恩,也就是对咱们侯府有恩,我前段儿新得了个珊瑚摆件,你便拿去献给殿下吧,也是咱们侯府的一片心意。” 虽然人不能去,但借着顾瑾一来一往的,总有攀上的一日。只要长公主肯为贤妃和五皇子说句话,那花费再多都是值的。 顾瑾没有拒绝李氏,反而欣然道:“二叔母放心,您的礼我自会带到,更会多在殿下面前为您美言几句。” …… 翌日,清早。 顾瑾第二次来长公主府,无需在外等待,辅一到就被侍女引了进去,却不是待客的正殿,而是长公主的寝房。 长公主一头长发未挽,随意的披散在身后,身上也未着华服,只一身素白的寝衣,周身无半点金银玉饰,与那日在观星楼里气度雍容的模样截然不同。 见到顾瑾进来,没等她行礼,便抬手道:“不必多礼了,快过来坐下吧,拜来拜去的,也实在是麻烦。” 顾瑾刚弯下去的膝盖一顿,又直了起来。 她走到了侍女在矮桌前铺好的垫子上跪坐下来,却不太敢抬头。 不是畏惧长公主的威仪,而是怕看多了会被灭口! 坊间早有传闻,说长公主在府内蓄养小倌,但并无人亲眼所见,顾瑾也只当是个笑话,却没想今天竟被自己撞见了! 顾瑾硬着头皮坐在这,纵使再不想看,余光还是能瞥见那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侍在给长公主喂酒捏腿,时不时还会调情一番,对自己的存在视若无睹。 “为何不抬头看?是觉得本宫行止放荡?” “臣女不敢!”顾瑾哪里敢评判长公主? 再者,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长公主的身份地位,活的潇洒自在些也无妨。 长公主见她只是面色薄红,神情中却并不见惊讶与鄙夷之色,倒是对她印象更好了些。 她养男宠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只是碍于皇帝的态度,没人敢找她麻烦罢了。她也从来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但每每被那些世家夫人们偷偷打量鄙夷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气闷。 “看来是害羞了,倒是本宫忘了,你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见了自然会不好意思。” 长公主吩咐了人给顾瑾斟酒。 “不过也对,咱们本也不尽相同。本宫丧夫无子,后半辈子没什么指望,如今也就图个逍遥快活罢了。你芳华正茂,日后再找个疼惜你的夫君,夫妻俩举案齐眉,儿女绕膝……那才算得圆满。” 这语气中满是怀念,似在思念故人。 “抬头吧,陛下不是托本宫给你说亲么?你且瞧瞧,喜欢什么样儿的男子,总要找个你喜欢的,才算对得起陛下的嘱托不是?” 顾瑾只能抬头,不得不说,能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那容貌便不会差。 这两人都是难得的美男子,一个儒雅谦和,满是书生气,一个高大俊逸,似是武将,且他衣带过于宽松,还能隐约瞧见他锁骨下劲瘦饱满的肌肉。 顾瑾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烫着了。 “殿……殿下,臣女是,是来谢殿下恩赏的,既然殿下今日多有不便,臣女还是先告退吧。” 长公主笑出了声:“这面皮可真薄,只是不看清楚了,又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呢?” 顾瑾瓮声瓮气地道:“但凭殿下做主就是。” …… “且不逗你了。” 长公主调戏够了小姑娘,终于恢复了正形,挥退了两个伺候的男宠。 “本宫认识的正经青年才俊不多,知根知底的就更少了,但是有一个却深觉不错。那人正是本宫驸马的侄儿,如今的峪阳伯。 他是个行伍出身,早几年都在戍边,没顾上亲事,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年纪是比你大了些,但为人老实忠厚,堪为良配。” 峪阳伯刘恒志,长公主驸马的亲侄儿。驸马在宫乱中身死后,皇帝加封其兄长伯爵,可承袭三代。 刘恒志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他秉持父志,自幼修习武艺,年纪轻轻便已经去战场走过两遭,虽官职还不算高,但却深受皇帝器重,日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长公主会想到刘恒志,也是觉得这个有出息的侄儿确实不错。 再者,她也确实有些私心。 当年她与驸马并不相识,乃是由先帝指婚而成,刘家门第不高,但驸马为人不错,两人婚后也恩爱有加,若不是遭遇宫变,或许现在也是对惹人羡艳的眷侣。 只可惜……驸马死了,孩子也胎死腹中。 一国公主自然是没有为男人守寡的道理,长公主虽然没想再嫁,但与刘家的缘分算是断了。 她在朝堂保持中立,虽然刘家子孙每逢年节都会来公主府拜见,她也确实对刘家心有愧疚,但却从不曾因私废公,求皇帝给刘家什么便利。 但皇帝对顾瑾这小姑娘明显有些偏爱,若是刘家能娶到顾瑾,就是顺了皇帝的心,她那侄儿以后的官途或许都能顺畅些。 也算她对得起亡夫了。 “你意下如何?” 第23章 秋猎 顾瑾稍稍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论起门第,峪阳伯定然是不如侯府高的,但人家连公主都尚过,又哪儿会配不上自己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呢? 而且因着长公主的关系,多得是人家愿意和峪阳伯府说亲,归根究底,还是自己高攀了。 “臣女全听殿下的。只是……不知家中叔母是否能同意。” 长公主可没将李氏放在眼里。 “无碍,永定侯府那边若不同意,尽管叫顾李氏来找本宫,本宫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不同意的。” 顾瑾也放下了心来。 “既然你应下了,等哪日本宫便找个由头来叫你们相看一番,若你们二人都觉得合心意,就早些定下亲事,本宫也就能早些和陛下交差了……” 顾瑾羞怯的低下了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臣女此番前来,二叔母还给殿下备了份谢礼,托臣女转交给殿下。” “哦?拿进来瞧瞧。” 侍女将外面的红珊瑚摆件拿了进来,这是李氏特地搜罗来讨好长公主的,自然不会差,雕件形体恢弘,色彩鲜妍夺目,质地温润,纹理佳美,殊为难得。 上面雕的是双狮戏球,二狮置身飘带之上,双爪抱球,作翻腾状,面目清晰灵动,长鬃飘逸流畅,绣球镂空,内含宝珠,可谓是巧夺天工。 这样的物件,当真是世所罕见。长公主也新奇的赞叹了两声,她本来就爱这些色彩鲜妍的东西,李氏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可惜,长公主见过太多奇珍异宝,这红珊瑚摆件再难得,也只能叫她多看两眼罢了。 “也算是她费心了,只是本宫是费心费力给你这丫头说亲,你叔母是送过谢礼了,你呢?可备了什么谢礼?” 顾瑾叫秋彤递来了事先备好的一扇桌屏,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边框,中间的扇面是一层薄薄的白纱,上绣的是一幅簪花仕女图,绣面细密,仕女的皮肤细纹刻画的栩栩如生。 最难得的是,这用的技法是双面绣! “臣女身无长物,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殿下的恩情,便连日连夜赶制了这件桌屏,望长公主不要嫌弃。” 长公主抚摸着仕女图的纹路,不仅没嫌弃这礼物寒酸,反而还一阵讶然。 “这是你亲自绣的?” “是。” 放在以前,她和青玉就是靠着这些绣品换些花用,手艺都是没日没夜练出来的。 “本宫还真没想到,你竟有这本事,比之宫里锦绣司的绣娘也不差了。要是娶到了你这么贤惠的姑娘,可是便宜本宫那侄儿了。” * 顾瑾告退后,长公主摆弄了好一会儿那桌屏,伺候她的侍女见她喜欢,便也跟着奉承道:“这顾二姑娘的手可真巧,殿下难得有这般爱不释手的东西,不如奴婢将它放在前殿里?” 长公主却摇了摇头。 “这物件儿本宫可不能收,既然是谢礼,自然要给到正主手里。” 这个正主,自然就是皇帝了,她这弟弟难得做了回好人,总得有点回报不是? “那殿下的意思是?” “着人将这桌屏送去陛下那里,再把今日本宫和顾二姑娘的话原样禀报陛下。” 若是皇帝满意峪阳伯这个人选,自然会想个法子安排两个人见面,若不满意,今天便算是白忙活了。 婢女听命下去了,公主府就紧挨着皇宫,长公主又有出入宫门的令牌,不用来回禀报,消息自然很快就能传进去。 不到一个时辰,林常青就将此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皇帝。 萧泓璋原本正在批阅奏折,手里的朱笔一顿,缓缓放了下来,隐隐似乎有些不满。 “峪阳伯?这人该是有二十余岁了,老了些。” 顾瑾将将才要及笄,峪阳伯虽也算是青年才俊,但比起小姑娘还是年纪大了,有些委屈那小姑娘了。 在皇帝看来,顾瑾的身份品性,都配得上更好的。 “奴才听闻,那峪阳伯今年二十三,是大了些,但也不算大太多。更何况,都说老夫少妻,才最会疼人么?” “……”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懂的倒是多。” “奴婢一个阉人,哪里懂什么夫妻之事。”林常青眯眼笑着:“奴婢只是觉得,长公主殿下保的媒,总不会太差。” 这毕竟是托给长公主的事情,皇帝虽觉得不般配,但沉思片刻后还是道:“今年的秋猎定在了何时?” “回陛下,就在下月初八。” “派人去告诉皇后,今年的秋猎叫上宫妃与各府女眷随行。” 先帝时的秋猎都是有女眷随行的,但皇帝嫌麻烦,继位后就给取消了,如今为了顾瑾,算了破了回例。 “朕记得,帐前擂鼓的将士还没选,就定了峪阳伯吧。” 帐前擂鼓。 每每秋猎之际,皇帝都要当着众将士的面先射出第一箭,而帐前擂鼓就是给皇帝助阵,这个活简单却也出尽了风头,年年都是由皇帝的心腹大将担任。 这就是给峪阳伯和顾二姑娘一个相看的机会呢。 “奴婢这就叫人去峪阳伯府传旨,还有,长公主府送来的那扇桌屏……可是要先放到内库去?” 皇帝叫人拿进来一看,险些被气笑了。 长公主还说是那小丫头特意送给自己的,但看着上面鲜妍明丽的仕女图,俨然就是送给长公主的。 这丫头,也怪没良心的。 …… 顾瑾可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想,甚至不知为了自己这一次相看,皇帝还从中行了便利。 从长公主府回来的第二天,她就又收到了那边递来的帖子,李氏眼巴巴的凑了上来,问道:“殿下这回下帖子是为何事?” 那红珊瑚摆件可是很值钱的,本来贤妃那边催的紧,李氏都打算卖了,但想着或许能得长公主的眼,还是咬咬牙给了,银子砸在水里也总要有个回响吧? 顾瑾打开看了一眼,也没有隐瞒:“殿下说今年秋猎陛下准了各府女眷随驾同去,得知侯府也在其列,便欲邀咱们侯府女眷路上同行,我该如何回复?” “傻丫头,自然是同意了!殿下主动邀请,咱们哪里能不识趣呢?” 李氏大喜,只觉得自己的银子算是没白花。念念叨叨的算着日子,又想起姑娘们的骑装都还没做,只觉忙碌的厉害,步履匆匆的就往回走。 第24章 人比花娇 京都九月,晨起的风中都沾染上了一丝寒气,这一回李氏带的还是顾瑾,顾珍和四房的顾瑶。 听说顾瑶的亲事已经有了眉目,乃是御史中丞的嫡次子,是李氏牵的线,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只是碍于上面的两个姐姐还没定下,才往后压着,迟一些再下聘过礼。 顾瑶显然对这桩亲事很满意,待李氏宛如亲母一般,端茶倒水的殷勤伺候着。 李氏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妙,那天她急匆匆的从顾瑾的院里离开,回头一想这才发现不对劲。 长公主邀永定侯府女眷同行,帖子怎么也该是递到自己这个当家主母这来,怎么还给了顾瑾呢? 这不是把自己的面子扔地上踩么?偏偏她心里虽然清楚,却还要故作不知的巴结着,谁叫人家是长公主呢? 最关键的是,哪怕长公主那帖子递的她心里难受,但在外,永定侯府还是很风光的。 因为邀约同行,侯府的车驾就跟在了长公主的后面,不说各家的夫人,就连宫妃都要往后靠,很是显眼,谁不羡慕永定侯府命好呢?竟然能入了长公主的眼。 被人无声地羡艳着,叫李氏的腰板都跟着挺直了。 …… 皇家围场在嵱山,坐落于南郊,一座座山脉连绵不绝,山林广袤,除了有意放养的鸡兔和野鹿,深处更有猛兽出没。 围猎前会有看守围场的将士提前将周围的猛兽清理一遍,再将猎物驱赶到围猎区域布围,小围里都是没什么攻击性的猎物,大围则稍凶险些,但去的也都是武将。 女眷住在皇室幄帐往东,男子则住在西侧,两边皆有兵将把守,不会冲撞。 到了猎场,顾瑾刚安顿好,李氏便派人来叫了,是要先去给长公主请安,然后再一道去贤妃处觐见。 顾瑾换了身素色窄袖长裙,上配碧青色短襦,描了眉,挽上一根牡丹花簪,秀丽而又端庄。 李氏身边仍旧带着顾珍,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争气些,得到贵人的青睐。至于顾瑶,亲事都谈妥了,也就没必要四处走动了。 顾瑾三人到了长公主的帐外时,里面还有客人,但也没叫她们多等,侍女通传了一声就将人请进去了。 长公主端坐在上首,一派雍容,待三人请过安后便赐了坐。 三人对面坐着的是个面容苍老的妇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长公主见李氏除了顾瑾还另带了个小姑娘,想着总归是要和人家府里谈亲,便也有意客气了几分,笑问道:“顾侯夫人,你身边的是府上哪位姑娘?倒是没曾见过。” 李氏惊喜万分,忙拉着顾珍起身道:“这是臣妇的幺女,名叫顾珍,家中行三。” “阿珍,还不快给殿下问安!” 顾珍今日的仪态也算得体,上前两步盈盈一拜“殿下金安,臣女素闻殿下贤名,对殿下亦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乃臣女三生有幸。” 顾珍有意和顾瑾攀比,言语间对长公主极尽讨好,只是长公主却并不爱听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只淡笑着夸赞道:“不愧是永定侯府的女儿,无论是宫里的贤妃,还是你身边这两个,都是懂礼规矩的好孩子。” 说完,朝着顾瑾招了招手道:“瑾丫头,快到本宫这儿来。” 顾瑾走到近前,被长公主一把拉住,这样的姿态可比对顾珍亲近太多。 长公主不理会李氏和顾珍的脸色,边轻拍着顾瑾的手,边跟对面坐着的妇人介绍道:“这就是本宫之前跟你说的那心灵手巧的小丫头,瞧瞧,本宫可没诓骗你,这孩子娴静乖巧,本宫可是极喜爱的。” 妇人的目光稍微在顾瑾身上停顿,也迎合着长公主的心意:“殿下的眼光自然是不会差的,我看了这孩子心里也喜欢,当初要是能生个这般漂亮的女儿,可比养个泼皮小子强多了。” 这妇人正是峪阳伯府的老夫人孙氏,长公主原本的弟媳。两人都是早早丧夫,孙氏还要辛苦拉拔个半大的孩子,明明还小上几岁,却比养尊处优的长公主看着苍老许多。 长公主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又因着那一层妯娌关系,这些年对孙氏明里暗里的照顾不少。 孙氏也同长公主亲近,逢年过节总要带些儿子去公主府拜见,甚至还提过日后让峪阳伯在公主膝下尽孝的事。 这回长公主能够在给顾瑾说亲的时候立马想起刘恒志来,也是因为早前孙氏跟她抱怨过儿子迟迟不娶妻,想叫长公主帮忙留意个好姑娘。 两家一个想娶,一个想嫁,这可不是刚刚好么? “女儿是做不成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但本宫看着,她与你家志儿倒很相配,不如娶回去做儿媳,可比女儿还要贴心呢。” 长公主的意思可再明显不过,只要有些脑子,就没有听不懂的。 李氏懵了,她还算计着给顾瑾配个什么人家才对自己大女儿最有利,没想到长公主竟要截胡给她指婚! 但再不情愿,李氏也不敢违逆长公主啊! 而对面,那个因为有女客进来而一直低着头的魁梧男子也惊讶的抬眼,目光正好定在了顾瑾那一张芙蓉面上,竟是直接看呆了。 哪有男人不爱美色呢? 刘恒志虽没成亲,但屋里也有两个母亲孙氏塞进来的通房丫鬟,可他只收用过两回,就忘在脑后了。他更愿意在军营里练兵,原以为自己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如今见到顾瑾才知道,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没遇见那个一眼便看到心坎里去的。 一见钟情嘛,大都是见色起意…… 长公主看着自己侄儿的样子,免不得揶揄道:“咱们的游骑将军这是瞧呆了?快收一收眼睛,要是把人家小姑娘给吓跑了,本宫可不帮你去追。” 刘恒志回过神来,一张面孔倏地红透了,幸而他平日风吹雨晒的,古铜色的皮肤倒帮他掩盖了几分慌乱。 只是连累了顾瑾,一脸通红的站在那儿无处藏身,看在眼里,便觉人比花娇。 第25章 姻亲 看着两人的神情,长公主就知这事有戏。 笑吟吟的在这对小儿女间来回看了好几次,对着孙氏道:“本宫的提议如何?这么好的小姑娘可是难得,错过了再想要可就难了。” 在长公主看来,孙氏没有不应的道理,顾瑾才貌都很不错,家世也出众,最重要的是还有皇帝在背后给她撑腰。 只无父无母一个短处,但刘恒志年纪还大呢,两边谁也别嫌弃谁…… 孙氏也是满脸的满意,对顾瑾很是喜欢的样子。但她并没有顺着长公主的话立马应承下亲事,只道:“臣妇是喜欢这孩子,但志儿一介莽夫,不是个能知冷知热的。臣妇自己再喜欢,也怕委屈了这孩子。” “依臣妇看,殿下也莫要着急,不如先叫他们俩多相处两天如何?也能相互了解,要真情投意合,再定下不迟。” 长公主一想,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就没有反对。 刚刚只见二人一个含羞带怯,一个目光炯炯,就起兴想要立时定下来,但此时冷静下来才发现多有不妥。 还是要相互了解一下品性的,不然结成了一对怨侣,免不得皇帝要来埋怨她。 反正秋猎足足进行四日,有的是机会给他们相处,不用着急。 “还是你想的周到,是该多了解了解,倒是本宫心急了,险些好心办了坏事。” 孙氏这边没异议,那剩下的就是永定侯府这边了,毕竟是人家府里的姑娘,亲事总要有长辈应允。 长公主看向李氏,虽是询问,但语气却不容置疑:“永定侯夫人,本宫难得保了次媒,你可满意?” 李氏还能说什么?说自己和贤妃对顾瑾的亲事另有打算?现在这情形,显然不满意也要乐呵呵的应下了。 “臣妇自然满意!峪阳伯可是难得的才俊,以后若能结下这门姻亲,也是我们侯府的福气!” 孙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谁都没能注意到。 …… 因为还要去拜见贤妃,长公主没再留人,说完了这事就痛快的放了顾瑾三人离去。 李氏似乎因为顾瑾的亲事还没怎么回过神来,路上难得的沉默,独自走在前面。 顾珍则凑到了顾瑾的身边,与李氏不同,她对顾瑾的这门亲事乐见其成。 女子的直觉向来敏锐,哪怕顾瑾与李泽未见过几次,但她却感受到了李泽对顾瑾的不同。 只要有顾瑾在,李泽哪怕守着分寸不能上前交谈,目光也时不时的扫向顾瑾,那里面有惊艳,有欢喜,是从来没给过自己的眼神。 自从意识到了这一点,顾珍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嫉妒着,她怂恿着祖母将顾瑾从府里赶出去,却不想李泽知道后还不远千里的送了信来。 收到信时她不知有多高兴,能在辛苦准备乡试的时候还给自己来信,不也证明李泽是在意自己的么? 只是看了信中的内容后,顾珍就彻底黑了脸,信里看似是在关心自己,但三句不离顾瑾,叫她想装傻都做不到,嫉妒与心中的阴暗逐渐滋生,最后才做下了意图毁顾瑾清白的事情。 要是顾瑾这回能老老实实的定亲嫁人,李泽表哥也就能收回心思了吧? 他是君子,总不会觊觎人妻的。 “你也是好命,长公主殿下愿意替你做媒,可要抓紧些,毕竟没爹没娘的孤女,想找个好亲事也不容易。” 顾瑾懒得搭理她,顾珍却没这个自觉,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可别想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勾引泽表哥,绝对剜了你的眼睛!” 顾瑾没兴趣跟她叫嚣,快走了两步,追上前面的李氏:“二叔母,我今日实在是有些累了,就不同您一道去拜见贤妃娘娘了,免得再失了礼数。” 李氏稍稍犹豫,很快就同意了。 她也有些体己话想跟贤妃说,有顾瑾这么个外人在,很多事情都不好开口。 “也好,那你就先回吧。且好好歇着,贤妃娘娘那边不会在意的。” 顾瑾成功的摆脱了这对母女,而李氏则是带着顾珍去了贤妃的帐子里。 说来李氏上一次见到贤妃还是她生辰那日。后妃既入了宫,没有帝后的恩典,也就只有年节或是生辰时才能与亲眷见上一面。 李氏以贤妃为荣,因为难得见到,更是时常挂念,见了人只觉得欣喜而又心酸。 草草行了礼,被贤妃亲自扶起后便上下打量着女儿,见她虽衣着打扮雍容华贵,眉眼间却难掩疲惫,有些心疼道:“只月余不见,娘娘似乎清瘦了许多?可是在宫中过得不如意?” 贤妃确实不太如意,自从被皇帝斥责不会教养皇子后,宫里的人都在暗中看她的笑话,皇后更是借机责罚了她的一众侍从,处置了她好几个心腹。 被人砍了耳目,做事情也捉襟见肘,处处受制。 偏偏皇帝却半分不为她做主,还赶走了五皇子身边的乳母,送了个严厉的教养姑姑来,不仅看管皇子的衣食住行,就连他们母子每日见面也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这些事情说出来可就太难堪了,哪怕是对着生母,贤妃也不愿吐露苦水。 “本宫没事,劳母亲忧心了,府中近来可还好?” “好,一切都好!你祖母也挂心你,只是年纪大了,不好一道过来。” 心疼过女儿,又想起她那皇子外孙来,只是扫了一圈也没见五皇子的身影。 “五皇子呢?没跟娘娘一道前来么?” 贤妃笑意微僵,平常道:“五皇子年纪太小,陛下恐他在猎场受了惊吓,没叫带出来。” 李氏没有怀疑,贤妃又转而关怀起了顾珍。 “阿珍也是个大姑娘了,上次母亲不是还说看好了外祖家的泽表弟么?如今亲事可定下了?” 贤妃是乐见这桩亲事的,李府虽是她的外祖家,但素来以清流自居,就连对自己这个入宫为妃的外孙女也不见亲近,若能再亲上加亲,也算是彻底把李府绑在了一条船上。 顾珍听姐姐提起自己的事情,神情娇羞,李氏却有些尴尬。 贤妃看出不对来,叫了宫婢带着顾珍出去转转,这才直截了当地问道:“可是这桩亲事有什么变故?” 第26章 射鹿 李氏叹息了一声:“你外祖母倒是不反对。” 言外之意,便是除了李府的老夫人,其它的全都不看好这桩亲事。 顾珍的外祖父和舅舅毕竟是血亲,虽不看好,但态度也不强硬,倒还好说。 只是那武氏,自她表明了结亲的意思后就开始四处张罗给李泽相看姑娘,每回顾珍主动去李府拜访时也找借口将人拒之门外,明摆着是在拒绝。 因为小女儿的痴缠,李氏舍了面子私下里又去找了武氏好几次,可武氏不仅没松口不说,还直言李泽就是要找,也只会找个贤惠的妻子,不喜欢太娇气的。 自此后李氏也就没再上门了,但她也不敢把被拒绝的事告诉顾珍,生怕那疯丫头又闹出什么笑话来。 “你父亲的意思是……姻缘不可强求,让我给阿珍找个家世不显,又踏实稳重的夫婿就算了。 唉!也是她自己不争气,原本武氏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竟然还被嫌弃成这样。” 贤妃心中不满,她隐约明白,李府不愿意结这门亲,或许有顾珍不讨喜的缘故,但最大的根源是在自己,作为对皇帝效忠的皇党,李府一向是想明哲保身,不愿和后宫有太多牵扯。 可既然都入局了,贤妃又怎么甘心不争一争? “母亲糊涂了,外祖母还在呢,李家可轮不到舅母一个人做主。既然舅母想不明白,您就绕过她去,直接去找外祖母商议。 本宫就这一个亲妹,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真心喜欢泽表弟,我们作为她的至亲,自然该成全她才是。” “可这……”李氏犹豫:“就算你外祖母做主娶了阿珍,但武氏明显不喜欢她,她是做婆母的,日后磋磨阿珍可怎么办?” “舅母哪里敢呢?不是还有本宫给阿珍撑腰么?”贤妃语重心长道:“况且除了阿珍,母亲也要为本宫想一想。只有用这姻亲彻底稳固了永定侯府和李府的关系,五皇子才能多些倚仗和靠山。只有本宫的皇儿出息了,咱们荣华富贵的日子才会长久。” 李氏被说的心潮澎湃,当下也做了决定。 “好!等我回后就先去见你外祖母,争取早日把亲事敲定了!” …… 这之后,李氏又说了长公主给顾瑾和峪阳伯做媒的事情。 贤妃听了,倒是没有李氏想象中的不满,甚至还一脸赞同。 “峪阳伯可是长公主驸马的侄儿,虽说驸马故去多年,但长公主却对峪阳伯时有关照。二妹妹嫁他没什么不好,您别拦着,若真成了,咱们与长公主也算沾亲带故了。” * 次日,山谷间的冷风飒飒,天色有些阴沉。一大早,战鼓和军号声惊醒了山林间的鸟雀,三万金吾卫皆身着银甲,整齐列队于幄帐前。 内外命妇们跟随着皇后与长公主在远处的山坡上观礼。 长公主有皇帝特许,可见君王而不拜,因而哪怕是皇后,也要遵循着皇帝的意思,与长公主平起平坐,甚至以她为尊。 一众女眷们在观礼台上落座,皇后见长公主身边还跟着个姑娘,看打扮也不是仆婢的样子,不免想起了长公主叫永定侯府女眷一路随行的事情。 “皇姐身边的姑娘是哪家的?可真是生了副好相貌呢。” 长公主与皇后并齐坐在上首主位,听见这话也只笑道:“永定侯府的姑娘,甚合本宫眼缘。” 她早前特地将顾瑾叫到身边,甚至席位都安排在了跟前。 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这处视野最好,一会儿峪阳伯擂战鼓的时候也能叫顾瑾看得更清楚些。 毕竟这一环可是陛下亲自费心给两人安排的。 只是没想道,她这举动也叫皇后对顾瑾生了忌惮。 谁人不知贤妃的母家是永定侯府?长公主喜爱一个小姑娘没什么大不了,但这小姑娘家里跟后宫妃嫔扯上关系,意图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莫不是向来在皇子间保持中立的长公主要站队了? 而且以长公主和皇帝间的默契,是不是皇帝也看好五皇子呢? 涉及自己儿子的储君之位,皇后从来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心里涛浪翻滚,面上却维持着一国之母的仪态:“原来是永定侯府的姑娘,那不就是贤妃的妹妹么?还真是!这仔细一看,与贤妃的眉眼是有几分相似。” 顾瑾被皇后提及,原本想要起身见礼,却被长公主拦了下来。 长公主本就不惧皇后,不招皇帝待见,还敢舞到她的面前,也别指望着她会多给面子。 “别乱动,看前面,射鹿开始了。” 顾瑾只能顶着众人的窥探朝远处看去,将士与朝臣们都已经上马,点将台上只站着道挺拔的身影,铠甲上映照出来的金光有些刺眼。 顾瑾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只一猜就知那人必是皇帝。 战鼓声再度响起,那道身影从容的拉开长弓,手一松,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凛冽的寒光直直射中即将跑进山林的雄鹿。 雄鹿哀鸣倒地,将士们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山野,顾瑾也看的入神,手心都攥出了汗来。 “怎么样?可看清了?那台下擂战鼓的,就是你昨日见过的峪阳伯。” 顾瑾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心虚。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视线与心神竟全被皇帝给吸引了去……但这也不是她的过错,皇帝本就该是万众瞩目的,自己也控制住嘛! 顾瑾强迫自己的眼神从皇帝身上移开,顺着长公主所指的方向,终于看到了峪阳伯,只可惜鼓声已经停了。 “可还满意?” 长公主可不知道顾瑾刚刚看错了人,只当小姑娘刚刚一脸专注,是被峪阳伯的身姿给迷住了眼。 顾瑾也不好说没看见,只能故作羞怯的低声道:“臣女自然是满意的。” 长公主喜笑颜开,用着仅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满意就好,峪阳伯上午要随陛下围猎,等下午空闲了,你们二人便一道去后山玩儿玩儿。记得回去换一身骑装,到了时辰,本宫就叫人带你过去。” 第27章 憨直的峪阳伯 峪阳伯,是个品性憨直的人。 这是顾瑾与他独处后最深的感触。 长公主安排两人见面的地方是营地西南角的一处山谷,这里鲜少有人来,是个可以闲聊散步的好去处。 为了顾瑾的清誉着想,自然也不可能就她和刘恒志两个人,长公主另派了六名侍女远远地随侍。 顾瑾到的时候,刘恒志还没来,稍等了片刻,才见远处多了一人二马的影子。 刘恒志是牵着马来的,一身暗红色的骑装上连丝褶皱都没有,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顾瑾私下相处过的外男以前只有皇帝,但一个是长辈,一个可能是未来的夫君,两者自然不尽相同。 她有些拘谨,刘恒志也不比她好多少。 以往身边都是军营里的汉子,大家闲来无事偶尔还会凑在一起开个黄腔,说话百无禁忌。可对着顾瑾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刘恒志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是让个姑娘先开口也不大好,刘恒志挠着头,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顾二姑娘,你真美。” 顾瑾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跟着的几个侍女也一脸古怪的看着刘恒志,活像看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 刘恒志说完后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了,连忙解释道:“顾二姑娘,你别误会,我就是个粗人,嘴笨,不怎么会说话。我是真心觉得二姑娘很美,不是有意冒犯!” 刘恒志说来说去,险些把自己都给绕进去了,也没见解释清楚,反倒惹得顾瑾噗嗤一笑。 “峪阳伯不必多解释,我心知您没有恶意。” 刘恒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顾瑾笑起来很好看,目光盯在她的面颊上,舍不得挪开。 “峪阳伯?” 刘恒志回了神,人高马大的少年将军在顾瑾面前显得有点儿手足无措。 “在下姓刘名恒志,年二十三,现任从四品游骑将军,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位老母,早年母亲做主给了两名通房……但姑娘放心,府里并没有庶出子。” “……” 顾瑾有点接不住话了,有谁是像他这般自我介绍的? 两家虽然都有意相看,但也无需连屋里有几个通房都交代个一清二楚吧? 这还没提亲,没过定呢。有点儿太实在了些。 “小女……小女在家中行二,父亲是已故的前任永定侯。” 顾瑾可没法子跟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的似刘恒志那般清楚,只能干巴巴的回着。 刘恒志也不觉她敷衍,提起永定侯,还由衷的赞叹道:“当年侯爷驻守边城十余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叫戎狄不敢来犯,实乃吾辈楷模。” “在下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与顾候爷的女儿相识,在下觉得……很荣幸。” 刘恒志说得真心实意,他确实没想到长公主伯母给给他介绍的会是顾侯的女儿,更没想到顾瑾会如此漂亮。 本来第一眼就已经被她的容貌吸引,短暂相处后更觉得她温婉动人,若真能娶她为妻,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伯爷谬赞了,您也是朝中英才,小女相信,假以时日,您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顾瑾对刘恒志感觉还算不错,这人就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藏不住事的性子。 这样其实就很好,喜怒都简单易懂,只要自己诚心以待,应是可以和睦相处的。若真成了夫妻,她也不用时时猜测枕边人的心思。 顾瑾思考着刘恒志的性情和家中的情况,只觉得还算合适。至于喜不喜欢他这个人……顾瑾从没想过。 对于所谓的男女之情,顾瑾其实还有些模糊不清,在她的想法里,只要是愿意对自己好,品性上没什么问题的,就可算是良配。 至于自己喜不喜欢,是否心动…… 她喜欢所有对她好的人,但什么是心动呢? 没人告诉过顾瑾,顾瑾也不明白。更觉得自己没必要明白。 刘恒志被顾瑾夸既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顾二姑娘,不如在下陪姑娘跑一会儿马吧。” 刘恒志是特地牵着马来的,本想着武将之女,弓马骑射总是懂一些的,却不知对方根本没碰过。 两匹马都是高壮的战马,比各家拉车的马匹可威武多了,被牵到顾瑾面前,还甩了甩头。 “这……伯爷请见谅,家里只教了些诗书,并不曾学过骑射。” 刘恒志略有些诧异,但想想顾瑾温婉的模样,也确实不像是会这些的样子。 “那顾二姑娘想要试一试吗?姑娘正好穿的也是骑装,在下可以牵着马,陪姑娘走两圈。” 顾瑾还有点害怕,但看刘恒志期待的眼神,还是点头道:“也好,小女也很想试试。” “顾二姑娘别怕,战马看着高大,但服从性高,只要在下牵着它,它就不会乱动。” 刘恒志扶顾瑾踩着脚蹬上了马,出言指导着顾瑾的姿势:“拉住缰绳,不要趴在马背上,身体放松,腰背挺直。” “双腿夹紧,踩住脚蹬,我会牵着马慢慢的走,二姑娘不要害怕。” 顾瑾有点怕高,马蹄一走动,她就紧紧攥住了缰绳,身体僵硬的厉害。 刘恒志一边牵着马走,还不忘回头看她,原本粗粝的嗓音都下意识的收住了许多:“二姑娘别害怕,有我在,是不会让姑娘摔倒的,姑娘放松些,在马背上身体越僵越坐不稳。” 顾瑾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放松了下来,两人就这样一个骑在马上,一个牵马走了许久。 直到天色渐暗,前营已经点起了篝火,顾瑾才想起今晚还有皇帝赐晏。 围猎的第一日,皇帝会把亲手射到的猎物赏赐给器重的大臣,顾瑾一众女眷们无需参加,但刘恒志不去似乎不大好。 “伯爷不用去赴宴么?是不是小女耽误了伯爷的行程?您大可不必一直陪着小女的。” 刘恒志确实应该走了,只是又有些舍不得扔下顾瑾。 “那在下先送小姐回营帐吧。” 顾瑾微微一笑:“不必,小女身边还有长公主殿下的人陪着,不会有危险的,伯爷请先去吧。” 第28章 莫名的烦躁 刘恒志没出声,过了许久,才鼓足了勇气,虎目圆瞪,认真问道:“在下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粗人,虽然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对姑娘多有冒犯,但还是憋不住想说。” “我喜欢姑娘,愿娶姑娘为妻,等回了京就想去侯府提亲,姑娘会答应吗?” 顾瑾愣住,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长辈之间定下后,再派了媒人来说亲么? 这人怎么还直接当着自己的面问出来了? 刘恒志只当顾瑾是在犹豫,连忙保证道:“如果姑娘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姑娘,以后绝对不会再碰别的女人。院子里的两个通房……毕竟伺候过我,我身为男人,不好不负责任直接赶出去,我会给足了银钱,保她们衣食无忧,送到庄子里去养着。” “只要姑娘愿意嫁,家中一切都全由姑娘做主,我也跟姑娘承诺,生不纳妾,死不续娶。姑娘愿意吗?” “……” 这样的承诺对于顾瑾来说有些沉重。 她从来不敢想的东西,如今却有人眼巴巴的捧到了跟前,等着她接受。 原本她只想着能找个踏实可靠的夫婿,她会打理好内宅,会好好相夫教子。等夫君有了侍妾庶子,只要肯给她身为嫡妻的体面,她也不会去嫉妒,去害人。 她会守好本分,做一个体贴的妻子,孝顺的儿媳,慈爱的母亲,宽和的主母。 可刘恒志的话却叫她大为震撼。 顾瑾觉得自己当不起他这样的诺言,想跟他说不必如此。若两人真能在一起,哪怕以后有了侍妾庶子,自己也不会善妒。但看着他真诚的目光,突然又觉得有些话不用说出口。 “我愿意。” 顾瑾低着头,小声道:“只要伯爷肯来提亲,我就愿意嫁。” 既然有人愿意许她一生一世的承诺,那试着坦然接受又何妨? 刘恒志若能做到,她也愿意用一生去回报,若不能做到,那就及时止损,守住本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 顾瑾被扰乱了心神,回了营帐后也一直静不下来,等她准备歇下时,秋彤却急慌慌的进来了。 “姑娘,陛下召见。” 顾瑾甚至来不及收拾一番,就被秋彤裹上披风拉走了。 然而去的却不是前面的幄帐,而是下午她和刘恒志逛过的那处小山谷。 等她到时,皇帝正背身而立,一身玄色的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顾瑾走过去,刚要行礼,就听见皇帝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传来。 “不用跪了,免礼吧。” 顾瑾听后,没有惶恐,反而一脸平静的走到了皇帝身旁,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晚出来了?” “多饮了几盏,出来清醒清醒。” 山谷间有风拂过,将皇帝身上的气味送入了顾瑾的鼻尖,她下意识的闻了闻,酒味确实很浓。 “听长公主说,你很喜欢峪阳伯?” 长公主早就将小姑娘早晨看呆了眼和下午峪阳伯倾诉衷肠,承诺永不纳妾的事情给皇帝说了。 说的时候还有些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只一次就给顾瑾找到了个如意郎君。 皇帝初听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晏上喝了两杯鹿血酒后,眼前突然就浮现了顾瑾的面容。 想象着她一脸娇羞看着峪阳伯的样子,就觉得酒气上冲,不太舒服。 皇帝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提前离席,让林常青引路,来了两人下午相看的地方,足足在这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是心烦意乱。 这情况也是头一回出现。 林常青吓得连问了好几次是不是龙体有恙,最后才灵光一现,提议去请顾瑾过来。 原本只是试探,谁知皇帝还真点头同意了。 林常青此时就跟在二人身后,听见皇帝这句问话,不由得眸光闪烁。 “喜欢的。” 顾瑾没想那么多,直言不讳道:“他是个好人,也愿意对臣女好,臣女很满意。” 林常青:“……” 作为贴身伺候了皇帝二十多年的奴才,林常青不用看,都知道皇帝此时神情不会太好。 “陛下知道么,臣女在认识陛下之前就曾想过,臣女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亲事都要叔母来做主,无论她们出于什么目的,把臣女许配给个什么样的人,臣女都只能认命。” “若能嫁个愿意爱重我的,哪怕他家世不显,没有才能,也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臣女又遇到了陛下,也是因为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恩情,臣女才能不用处处顺着叔母的意思,有了选择的余地。” 皇帝心口越发沉闷。 “你年纪小,朝中有各式各样的青年才俊,你都不曾见过,既然知道可以选,不如文臣武将都看一看,或许还有比峪阳伯更合适的。 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别轻易下定论。” 顾瑾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哪家的姑娘能可着满朝文武挑选啊,就连天家公主,挑选驸马的时候也不会这般放肆。 她又何德何能呢? “陛下就别拿臣女玩笑了,能认识一个峪阳伯,已经是幸事了,再多求,就是臣女太过贪心了。” 皇帝低头看着小姑娘,见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就知她所说不假。 皇帝想说峪阳伯配不上她,可偏偏她能见到峪阳伯还是自己的首肯。 而且峪阳伯配不上,又有谁能配得上呢?以往被他夸赞过的贤臣良将,朝廷肱骨一一想了个遍,却发现似乎没有一个满意的。 是自己对这小姑娘过于关心了么? “陛下?”顾瑾奇怪于皇帝的沉默:“陛下在想什么?” 萧泓璋只觉得自己是心智失常了,或许他真的喝醉了,才会生出这许多复杂纷乱的心思。 等酒醒后,应该就恢复正常了吧? “峪阳伯教你骑马了?” “嗯?也不算教,只是坐在马上骑了两圈。” 皇帝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其他的,转而叫侍卫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来,那马匹看着比下午的两个还要壮硕,见到皇帝还低下马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舒坦地打了个鼻响。 “既然还不会,那朕亲自来教教你。” 第29章 共乘一骑 顾瑾瞪着一双杏眼,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山谷,这大半夜的学骑马? 皇帝醉的似乎比想象中的厉害? 看顾瑾站在原地不动,皇帝当先翻身上马,对着小姑娘伸出了手:“上来。” 顾瑾下意识的伸手,随后整个人就被拽了起来,再坐稳时,已经被皇帝半搂着坐在马背上了。 温热的呼吸自颈间蔓延开来,这没有缘由的亲近叫人有些难以适应。她身体僵硬,微微偏身想要躲开,皇帝却双臂收紧,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要乱动,摔下去可别怪朕没拉住你。” 身下的马匹似乎不太适应背上多了个陌生人,躁动不安的原地踏着蹄子,带着顾瑾的心也跟着一阵噗通狂跳。 皇帝抓着小姑娘软嫩的小手,带她抚摸着马儿的鬃毛。 “它叫踏雪,是朕的坐骑,脾气有些暴烈,除了朕和照顾它的马倌,不愿意让人靠近。” 顾瑾更紧张了。 “那,那我骑了它,会不会叫它突然发狂?” 皇帝感受着怀中小姑娘紧绷的身子,眸中多了丝笑意:“有朕在,岂会伤了你?” “摸一摸它,它会安静下来的。” 就像他搂着小姑娘,躁动了一晚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顾瑾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踏雪的鬃毛,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默许,踏雪逐渐安静下来,接受了顾瑾的存在。 顾瑾也很惊喜:“它真的安静了,不愧是陛下的坐骑,很有灵性呢。” 皇帝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大手再度带着她握住了缰绳,没给小姑娘反应的机会,夹紧马腹,呵了一声:“驾!” 马儿‘咴咴’叫着,在小姑娘的惊呼声扬起前蹄,半身立起,随即猛地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叫顾瑾全然没有防备,直接栽进了皇帝的怀里,半天没能再坐起来。 夜风扑面而来,有些冷,但后面的胸膛却宽厚而又温暖。 顾瑾渐渐冷静了下来,也感受到了策马奔腾的乐趣,那是她不曾体会过的肆意。无拘无束,所有的烦恼一时间都忘到脑后,叫她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皇帝听着小姑娘轻灵的笑声,再度加快了速度,直到围着山谷跑了两圈才停下来。 “喜欢么?” “嗯,喜欢。” 这与之前那般只是坐在马背上走走截然不同。 顾瑾眸光晶亮,俯身去摸踏雪。 “踏雪真厉害,跑的真快。” 殊不知皇帝怕她受惊,一直都控着缰绳,只让踏雪跑出了往日三分的速度。 “你若是喜欢,朕就将踏雪送给你。” “我?”顾瑾连忙拒绝:“不行,臣女都不会骑,更养不好它,这么好的马儿,总不能跟着臣女到侯府拉车去,臣女可不能要。” 能做皇帝的坐骑,那必然是千里挑一的马儿,她可配不上。 皇帝低头看着顾瑾,他看不见小姑娘的神情,却能看见那一节嫩白的脖颈和小巧精致的耳垂。 那耳垂上还挂了一颗珍珠耳坠,泛着莹白的光亮。 他目光幽暗,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那是一种陌生的情愫。 只可惜他此时还领悟不到这情愫名为何物。 “之前峪阳伯是怎么教你骑马的?也像朕这般么?” 皇帝的手掌欲要搂住小姑娘的腰身,却在即将碰触之时快速的移开。 他是天子,没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刚刚那一瞬,只想着日后会有人像自己这般将她拥入怀中,就叫他无端的生出占有欲。 但皇帝还是克制住了,他坚守着最后一点清明,不越过雷池半步。 这只是他当做晚辈照顾的小姑娘,不能有其他的念想,也不该有! 酒这东西,还真是乱人心。 “峪阳伯和陛下都不是什么好师父,他只牵着马溜圈,陛下也只顾着自己跑马,臣女可半分都没学到。” 顾瑾心情很好,言语间满是轻松,全部的心思都在踏雪身上。 皇帝也收敛了心绪,纵容道:“你愿意学,朕就好好教你。只是拜师都还要交束修,你呢?总不会想叫朕白费力气吧?” 顾瑾扭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不是陛下主动说要教臣女的么?怎么还管臣女要起束修来了?” “您这样尊贵的夫子,臣女可请不起,全天下怕也没人请得起。” 这无赖的样子看笑了皇帝。 “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长公主帮你,你还知道送个桌屏,怎么到了朕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听皇帝这么说,顾瑾还真有点心虚,倒不是她不想送,只是皇帝富有四海,她能拿得出来的东西,真能入皇帝的眼么? 幸而皇帝只是提了一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顾瑾这才松了口气。 缰绳到了顾瑾手里,素来连皇子们的功课都没什么耐心查看的皇帝,竟然柔声细语的教起了一个小姑娘,远远看着这一幕的秋彤忍不住有些担忧。 “林大伴,陛下对二姑娘……”秋彤不知该如何形容,最后只能隐晦道:“是不是太亲近了些?” 既然被赐给了顾瑾,那秋彤的荣辱日后便也跟顾瑾连在了一起,原先她也只以为皇帝是在照拂一个晚辈,可如今看着,也不尽然。 林常青心里也是复杂难言。 从皇帝今晚的异常举动里,不难窥探到那隐而不宣的感情,但也是皇帝托长公主给顾二姑娘相看的啊! 这感情是不是来的晚了点儿? 林常青也拿不定皇帝今晚是不是醉酒后一时兴起。 若是一时兴起还好,过不了多久也就忘了。若不是,顾瑾到时候说亲嫁了人,皇帝又该如何? 君夺臣妻? 林常青急忙收回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皇帝是难得的明君,断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主子们的心思,不是咱们做奴才的能猜透的。你只管照顾好顾二姑娘,也算你运道好,跟着这位主子,日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林常青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有陛下在,这顾二姑娘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命,叫人羡慕不来。 第30章 狐裘与荷包 “姑娘,这药都快凉了,您怎么还没喝呢?” 顾瑾半倚在床榻上,正低头摆弄着一件银狐裘,听见秋彤的声音,苦味似乎就已经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向后躲了躲。 “我实在喝不下去了,秋姑姑,这药可太苦了。” 自从上次秋猎时和皇帝半夜跑马,玩儿了个兴起后,顾瑾转头就病倒了。长公主特地叫随行的太医给诊了脉,说是底子虚,腠理不固,着了寒气,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就因为这一句话,她就汤水不断地喝了半个多月的苦药。 “那怎么成?姑娘还小,不懂这身子骨的重要,您这短短几个月就接连病了两回,要是不好好调养,以后于子嗣上有了妨碍,那可就没处哭去了。” 秋彤将药强硬地端到了顾瑾嘴边:“姑娘捏着鼻子忍一忍,一口灌进去就好了,奴婢给您准备了酸甜的梅子,喝完就给您压压味儿。” 顾瑾犟不过秋彤,纵然她自觉身体已经好了,但还每天被逼着喝药。听说这是长公主特地送来的养身方子,也是宫里贵人们常用的,效果如何顾瑾不好评判,苦是真的苦。 一碗药下肚,顾瑾苦的眼睛都泛着红,吃了颗梅子才恹恹地继续低头做活。 秋彤放了药碗,看着顾瑾手里的东西,那狐裘的款式与大小看着就是男子用的。 皮料是自秋猎回来后顾瑾便托她买的,光是料子就足足花了五百两银子。 因为手头拮据惯了,顾瑾平时花销都是能省则省,后来哪怕有了长公主和皇帝的赏赐,她也不曾胡乱买过什么。 这回可是头一次大手大脚的花钱呢。 “姑娘手巧,这狐裘披风做的可真不错,想来峪阳伯收到了,一定会喜欢的。” “峪阳伯?”顾瑾手中的针线一顿,微微摇头:“这狐裘披风不是给他缝的。” “陛下帮了我许多,这一件是做给陛下的谢礼。” 皇帝找她要谢礼虽只是随口开的玩笑,但顾瑾却有些过意不去,记在了心里。 她确实受了太多好处,却没曾回报。 仔细一想,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一手绣活了,缝别的也不合适,索性就缝了个披风,虽然比不上宫里的料子和手艺,但多多少少也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给陛下的?”秋彤瞳孔缩了缩,原本看着款式是给男子的,她便只以为是给峪阳伯的,毕竟要与顾瑾定亲的,是峪阳伯,不是皇帝。 秋彤有些担心,担心顾瑾对皇帝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姑娘怎么想起给陛下做披风了?” 顾瑾不知道秋彤心里的猜测,只坦然道:“陛下上回问我,怎么只给长公主殿下送了桌屏,我便想着确实也该送陛下些什么。” “秋姑姑快帮我看看,这披风做的可能入陛下的眼?” 秋姑姑神思不属的摸了摸,用的是上等的狐皮,内衬的布料也是挑拣了手里最好的,顾瑾的女红素来不错,缝制出来的针脚细密平整,自然不错。 “陛下宠爱姑娘,只要是姑娘送的,一定会喜欢的。” 这可不是秋彤说谎,虽说那夜骑过马后,皇帝就没再私下里召见过顾瑾,但看小姑娘病后通过长公主那边源源不断送来的补品,就能窥见那份重视与喜爱。 “只是您给陛下缝了狐裘披风,却不见给峪阳伯送些什么,奴婢只怕日后峪阳伯知道了,是会掉进醋坛子里的。” 秋彤话里多有些试探的意思,顾瑾却只当她是在调笑自己,红着脸道:“这还没定亲呢,我才不会上赶着送呢。” 说完,又有些心痒痒,最后还是没忍住,拿出了枕下藏着的一个荷包。 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的样式,顾瑾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拿给秋彤看了。 “秋姑姑,这鸳鸯戏水会不会女气了一点?” 刘恒志怎么说也是个武将,鸳鸯戏水的图样挂在身上,怕是不太好带出去。 这荷包还是顾瑾偷偷摸摸绣的,见了人就会立马藏起来,如今都已经绣好了,却连贴身伺候的青玉和秋彤都没曾发现过。 “我想着这寓意极好,但绣好了却又不大满意,怕是他不会乐意带,可又该换个什么图样好呢?” 这是顾瑾打算两家过定后送给刘恒志的,只要有了婚约在,女儿家们送些荷包一类的小物件也就不算出格了。 “不用换,这个就很好。”秋彤终于安了心,鸳鸯戏水是送未来夫君的定情信物,狐裘披风虽贵重,却也只是一份谢礼,两者包含的意义大不相同。 可见顾瑾还是清醒的,没因为皇帝的宠爱而迷了心智。 “姑娘且放心,峪阳伯见了这鸳鸯戏水,说不得要多高兴呢!” …… 峪阳伯府孙氏早前就曾递来了帖子,顾瑾之前病倒,不好带病登门,如今身子大好,也就不能再拖延了,不然难免显得不敬长辈。 顾瑾特意打扮的温顺些,这才带着备好的礼物登门拜访。 孙氏见到顾瑾的时候也很开心,关切的问着:“顾二姑娘身子可都大好了?听说你病了,我也是担心的厉害,又怕去看你会扰了你休养,可把我急坏了。” 说来这也是顾瑾和孙氏第二次见面,她这热络的模样倒叫顾瑾有些受宠若惊。 “劳夫人挂心了,实在是晚辈的不是。” 孙氏拉着顾瑾进了屋,这个时辰刘恒志还在军营里没回来,家中便只有孙氏招呼她。 侍女们上好了茶果点心,苏氏才略带歉意道:“老伯爷当年去的早,也没给志儿留下几个兄弟姐妹,府里就我们孤儿寡母的,比不得你们侯府里热闹,招待的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也请不要放在心上。” 顾瑾连道不会。 孙氏看着她姣好的容貌,举止端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倒是能明白自家儿子为何会见过一面后就对她念念不忘,还日日催着自己去永定侯府上门提亲。 可这婚姻大事,又哪里能单单只看样貌呢? 第31章 峪阳伯府的闹剧 早年公主与驸马大婚后是不与刘家住一起的,而是带着驸马单独住在公主府,因而与她这个妯娌并没有多亲近,见了面都不会低头多看一眼。 还是后来驸马去世,孙氏这才借机攀附上了长公主。 当初以老伯爷的功绩,其实是够不上一个伯爵的,是孙氏有意无意的在长公主面前哭诉,多番提及已故的驸马,以及老伯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叫长公主心中愧疚难消,主动找皇帝给刘家讨了个勋爵。 而这之后,孙氏才和长公主渐渐熟络起来,每逢年节都要带着孩子来拜见。 让长公主帮忙留意京中适婚的贵女,确实是孙氏主动提的。 原本以为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能叫她满意的女子也定然是名门之后,当朝权贵,但没想到最后选的会是顾瑾。 孙氏回来后就让人悄悄查了,顾瑾的身世在京中也不算什么秘密,这姑娘无父无母也就罢了,在如今的永定侯府里也并不受重视,不过是个在叔母手底下过活的小可怜罢了。 相貌是好,脾气秉性也不错,但也给不了刘恒志多少助力。 光这一点,就与孙氏的谋算不太契合。 只是就算心中有些不满,孙氏也不敢表现出来。这可是长公主亲自帮忙做媒的,她要是敢挑挑拣拣的,难保不会惹得长公主不悦。 在长公主面前,孙氏一直很会做人。 “你这孩子,在我面前不用太过拘谨,长公主殿下可是把你夸成了天仙一样,我看着也是喜欢的很,也不知道我家那傻小子是个什么福气,竟有幸能与你结缘。” 孙氏似是无意间多问了一句:“殿下的眼界高,素来少有人能入得了眼,不知顾二姑娘是怎么跟殿下结识的?” 这顾瑾倒是不太好答,总不能说是因为皇帝吧。 稍稍思考后才含混道:“小女与殿下也是刚相识不久,之前偶然在殿下的寿宴上见过一面,许是合了殿下的眼缘,这才多得殿下几分照拂。” 孙氏有些怀疑,长公主是见一面就能笼络的人么? 她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窍。 当然,任孙氏再如何精明,也不可能查出皇帝与顾瑾的交集就是了。 两人不紧不慢的闲聊着,差不多用了一盏茶后,一个婢女急慌慌的跑了进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禀报,见到顾瑾后却支支吾吾的不开口了。 孙氏一脸歉然,瞪了那婢女一眼:“没看见我在待客?谁叫你闯进来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小婢女连忙告罪:“请老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是伯爷院里的莲儿姐姐,莲儿姐姐她……她刚刚想不开,上吊了。” “什么?”孙氏大惊:“人呢?人怎么样了?救下来了没有?” “已经救下来了,现在正哭着呢,说是不想活了。” “这个死丫头!这是在威胁谁呢!”孙氏满脸气愤,骂了莲儿一通后才反应过来顾瑾还在,忙敛了火气无奈道:“下面的人不懂事,叫顾二姑娘看笑话了。” “也不知志儿是怎么回事,自秋猎回来后就张罗着要把他屋里伺候的两个丫头送走,我是怎么劝都没用。 可到底是贴身伺候过的,身子都给出去了,哪里愿意走呢?我好声好气的劝了这么多天也没用,这不就闹起来了么。” 顾瑾不动声色,只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夫人心善,既是府上后院出了事,小女也不好再耽搁夫人了,今日就先告退,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孙氏卡了壳,没料想到顾瑾竟然不接这话茬,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怎么这么急着就要走?我还想着留你一道用个膳呢。” 顾瑾自然不会应,莫说这顿饭是不是真心实意留的,单是孙氏要如何去处理那个莲儿,就不是她该掺和的。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顾瑾就离开了峪阳伯府。 上了马车后,秋彤也皱着眉,不太高兴道:“峪阳伯是个好的,对姑娘也是真心实意。但今日一见,这峪阳伯府的老夫人可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青玉也愤愤道:“是呢!咱们姑娘和峪阳伯连亲事都没定下呢,通房的事情就敢闹到姑娘面前了,这是欺负没人给咱们姑娘做主不成?” 谁家后院的通房能要死要活的闹到客人面前来?要说这事背后没孙氏的影子,青玉都不信。 顾瑾也有些不悦,但她也还能沉得住气。 “算了,无论我会不会嫁过来,这事我都不方便插手,且看峪阳伯是如何处理吧。” 顾瑾明白孙氏的不满,婆母与儿媳,再和睦也不是亲母女,在某些立场上本来就是对立的,如何会没有矛盾呢? 更何况刘恒志与自己还没定亲,就已经打算送走后院的通房丫鬟了,在孙氏的心里,怕是已经认定了是自己善妒,撺撮着他这么做的。 今天的这一出戏,孙氏摆明了是想逼自己表个态,做出宽容大度的模样,帮腔留下两个通房。 也算是未进门前的一个下马威了。 要是以前,顾瑾或许也就逆来顺受的认下了,得罪未来的婆母可不是什么好事,忍一时风平浪静,在人手底下过活,就要学会低着头做人。 但如今的顾瑾却不愿意低头了,妥协的太多,就会成了别人眼里的软柿子,任谁都想捏一捏。 她不在意成亲后夫君身旁有没有侍妾,这是刘恒志主动承诺下来的,没人逼着他。但既然承诺了,就该做到不是么?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秋彤和青玉都看出她心情不好,没再出声打扰。直到穿过了两条街巷,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青玉掀开帘子,扬声问着车夫:“怎么回事?还没到呢,怎么就突然停下了?” 赶车的车夫指了指前面:“有人突然闯了出来,拦在马前,险些没被撞着。” 青玉看过去,原本是想发火的,见了那人后却突然回头惊喜道:“姑娘!外面的是峪阳伯呢!” 峪阳伯? 第32章 前路难明 这一处虽是小巷,没多少人经过,顾瑾却也没有下车,只吩咐青玉挑起了帘子,看向车外站着的刘恒志。 “伯爷今日不是当值么?怎么会在此处?” 刘恒志与顾瑾也许久没见了,见到顾瑾时候不由得眼前一亮。 “我知道你今日要来,原本想着早些回来见你,没想到刚一回府就听下人说你已经走了。” “这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追上了。” “……” 刘恒志眼神真诚,一身官袍都没换下,可见确实半分都没耽搁就追来了。 顾瑾原本因为孙氏冷下去的心再度温暖了起来,只是她也没抛却该有的冷静和理智,态度明显没有早前相处时的柔顺。 “伯爷,小女与伯爷的亲事还未曾定下,实在不好插手您府里的事情,伯爷还是请回吧。” 刘恒志不明所以。 “什么事?” 随即反应了过来,皱起眉头,脸上多了几分凶相,吓得青玉都往马车里躲了躲:“姑娘在我府中遇到了什么事?” “……” 这就有些尴尬了。 顾瑾都已经准备好与刘恒志不欢而散了,没想到这人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二姑娘?”刘恒志有些急切:“我知你离开后没来得及多问,直接就追来了,如果你真的受了什么委屈,我希望你也能对我直言。” “……” 顾瑾还是一言不发,最后还是秋彤沉着脸,替顾瑾出了声:“伯爷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必问我们家姑娘,回去问一问贵府的老夫人不就清楚了?” “我们姑娘头一次登门,你们就叫后院的通房去闹上吊。峪阳伯,不纳妾不是我们姑娘逼着您答应的,您若是不愿意,或是反悔了,两府的亲事直接作罢也就算了,何必做这么一出戏来为难我家姑娘?” 刘恒志脸色不太好看,却不是对着顾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就不是憨而是傻了。 刘恒志当下拱手一拜,认错认的没有半分犹豫:“是在下没能管束好府里,叫姑娘受委屈了。姑娘放心,我会尽快让母亲把那二人送走,日后绝不会出现在姑娘面前。” 母亲? 顾瑾觉得有些好笑,刘恒志怕是还不明白,这事本就是他母亲闹出来的吧? “伯爷真觉得是那两个通房丫鬟不懂规矩,这才闹出了笑话?” 刘恒志不疑有它:“我不常回府,母亲又心慈,难免对她们疏于管束。” 显然,这母子二人在这方面并没有达成共识,而孙氏,在刘恒志面前估摸着还是一副宽和大度的形象。 顾瑾没有试图与他理论清楚,一个是刚见过几面的人,一个是养了他二十多年的生母,分量孰轻孰重,根本就不用比试。 “伯爷还是请先回吧,您府上的事情,还请您回去和老夫人商议。街边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小女也要回去了。” …… 马车轱辘辘地走了,顾瑾沉默了良久,突然问道:“秋姑姑,你说,我是不是答应的太容易了?” 当初感动于刘恒志的话,一时冲动,直接就答应了,现在想来,真的是有些昏了头。 “姑娘也不要想太多,哪家又能没点儿糟心的事儿呢?幸好这峪阳伯还算靠谱,看着也是愿意护着姑娘的,起码现在看来,还是不错的。” 也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也不该因为这么丁点的不顺遂,就忘了刘恒志的好。 * 顾瑾不知道刘恒志回去后是怎么跟孙氏说的,隔了不过三日,峪阳伯府的冰人就来登门提亲了。 因为两家早有默契,纳彩问名的流程过得很快,没几日便交换了庚帖,更递了聘礼的礼单来给李氏过目。 顾瑾正好不在府上,李氏便一个人看了礼单,看完后不免多了几分轻视:“怎么说也是个伯爵府,曾经尚过公主的人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聘礼可真是够寒酸的,还不如四姑娘的多。” “这是把咱们侯府当什么了?好打发的落魄户不成?” 身边的王婆子给她添了茶:“寒酸些不是正好?” “总归咱们府里给每位姑娘的嫁妆银子都是三千两,峪阳伯府那边聘礼寒酸,夫人您也就不必为了面子再额外给二姑娘添置什么了,这般谁也挑不出理去。” 李氏一想,原本对峪阳伯府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了。 “也是,是我想歪了。”李氏拿着礼单掂量了一番“我的好东西自然该是留给珍儿的,峪阳伯府小气在先,日后也就没人能说我的不是,也省得我要呕着气给她置办了。” 琢磨透了这事儿后,李氏倒颇有些同情顾瑾了。聘礼是男方家里给未来媳妇的体面,尤其是勋贵人家,都可着劲儿的往足了准备。 原以为攀上长公主,她也算一步登天了。可看看这峪阳伯府的态度,对聘礼都不经心,分明是没将顾瑾放在眼里,嫁过去怕也没什么安生日子。 却说另一边,顾瑾今日是跟着孙氏一同出去的。 那天闹的面上有些难看,但孙氏再见她的时候仍旧是副亲亲热热的模样,似乎毫不介意,对两个通房的事情也是分毫不提。 “今天是兵部杜尚书家孙儿的百日宴,没打算办大宴,因而只请了些沾亲带故的人家。你也别不好意思,等你嫁进来后,这些人情往来总是要接手的,不如现在就跟着我熟悉熟悉。” 论辈分,孙氏要叫杜尚书家的老夫人一声姨母,两边这些年里也常有往来。 顾瑾跟着孙氏到了杜尚书府上时,没等进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正是武氏领着李韵来了。 小丫头自觉跟顾瑾熟识,见到她就小跑着上前,很是开心道:“二表姐,你也来啦!之前哥哥还说要带我和二表姐去游湖,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没了下文,可是憋闷坏我了。” 说完,还学着小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看得顾瑾没忍住弯了唇角。 第33章 擦亮眼睛 顾瑾对李韵也算喜欢,这小丫头不似顾珍那般骄纵任性,年纪不大却懂事知礼,因而就算是李氏的娘家人,顾瑾也难对她生出不喜。 她先对着徐徐而来的武氏施礼,后又揉了揉李韵的头:“这天气已经转冷,荷花也败了,倒不是什么游湖泛舟的好时候。韵妹妹若想去,不如等着来年春日。” 武氏看她们寒暄过后,叫了李韵规规矩矩的跟孙氏施了礼,对着顾瑾和孙氏笑道:“老夫人好福气,得了这么个漂亮的儿媳,儿女亲事落了定,以后啊,就擎等着儿子儿媳孝顺了。” 孙氏也是一脸知足的模样:“是啊,这些日子,我可是睡觉都要笑醒呢。” 武氏面上不显,但想起家中整日颓废的长子,心中又是复杂难言。 她不愿意让小姑子的亲生女儿做儿媳,自然也不会要永定侯府其他的姑娘。纵然顾瑾看着还算不错,但终归和她那又蠢又自以为是的小姑子扯上了关系。 就是不知儿子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也没见过几面,怎么偏就情根深种了呢? 一众人相携入了府,孙氏趁着武氏没注意的时候,还偷偷问了一句:“你与李府的表兄妹都很熟识?” 顾瑾只摇了摇头:“算不得熟识,只跟着家中二叔母见过几回。” 孙氏目光闪动,却没再说什么。 杜尚书家的小嫡孙是被府里的老夫人抱出来的,孙氏带着顾瑾上去见礼,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这小家伙儿胖乎乎的,养的可真好。” 杜老夫人抱着孩子,一副满足的模样,见到孙氏也笑呵呵道:“你家的喜事也快近了吧?等有了儿媳,也就离抱孙子不远了,犯不着眼馋别人家的。” 孙氏附和着说了两句吉祥话,对着小娃娃更是一连串的夸赞,最后才提议道:“都说抱子得子,不知道老夫人肯不肯割爱,让瑾丫头抱一抱您这宝贝曾孙,也叫我们讨个好彩头?” 周遭一大堆人看着,更有乳母和奴婢们在旁帮扶,谁都不担心会不小心摔了孩子,只是顾瑾却不太想伸手。 说到底她还不是新妇,没出嫁就抱孩子求子? 这究竟是孙氏对她的喜爱,还是给她的下马威? 不管孙氏是怎么想的,顾瑾都不打算接招,她一脸为难:“还是算了吧,我还不曾抱过孩子,他实在是太小了,我也害怕一个不小心给磕了碰了。” 杜老夫人也没想逼着顾瑾去抱,自家的孩子自家疼,人家不想抱,她也怕顾瑾一个生脸的小丫头抱的孩子不舒服。 听顾瑾这么说,便也道:“也好,这小家伙刚喂完,还没睡熟,认人的很,别在你怀里哭闹起来,反倒吓着你。” 两边对抱不抱孩子都没多当回事,孙氏却隐隐不满,但此处人多眼杂,她也不好多为难顾瑾。 宾客很快就来齐了,孙氏忙着与人寒暄,一时倒是将顾瑾忘在了脑后,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杜家姑娘招待的她。 杜家孙辈的姑娘名叫杜思思,本是庶出,却因嫡母无女,便充做嫡女教养在膝下。好在杜夫人大度,对杜思思也视如己出,日子过得半点不差。 杜思思来了之后先是随着杜夫人忙活了一阵,随即便坐在了顾瑾的席位边,一双眼睛时不时朝她看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叫顾瑾有些诧异。 顾瑾稍加思量,开口问道:“我与杜姑娘可是见过?” 杜思思连忙摇头,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未曾见过,只是见你生的太好看了,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 杜思思长相温温柔柔的,性子却异常直爽,因为合眼缘,席上一直跟顾瑾坐在一起, 她似乎有些不喜孙氏,趁着长辈们没注意,还悄悄贴在顾瑾的耳旁悄声道:“你可要小心些,你那未来的婆母可不是好相与的。” 顾瑾有些讶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看着杜思思神情坦荡的样子,虽然只刚刚相识,但却实在不像是个有什么坏心思的。 “杜姑娘此话何意?” 杜思思眼珠子转动,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腕:“这里人多,我们且去后面园子里走走?” 宾客们都围着襁褓里的孩子打转,只要没惹出事非来,两个小姑娘的行踪也无人在意,就连孙氏也只随意叮嘱了两句。 杜思思带着顾瑾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见顾瑾的神色似有防备,也不故弄玄虚,直言道:“顾二姑娘许是不知,若非你突然出现,现下我与峪阳伯府的亲事怕是已经落定了。” 这话说出来难免有挑拨离间之嫌,眼看着就要下聘了,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女子堂而皇之说起了前缘,换做是谁都难免不会多想。 顾瑾也难免会不舒坦,但面上还能稳得住。 她皱起眉头,看着杜思思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意:“左不过是嫁娶之事罢了,盛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凡有适龄的姑娘公子,哪个府上都会暗自相看几家。” “杜姑娘与峪阳伯既没过定,又不曾听闻有过明面上的婚约,如何就因我而坏了姻缘了?” 心中恼火,顾瑾转身欲走,杜思思却笑出了声,银铃般的笑音在庭廊内回荡,她一把拦住顾瑾:“顾二姑娘这是生气了?好了,好了,我不过是见你板着一张脸,没个笑模样,逗一逗你罢了。” 杜思思笑了一会儿,又正色道:“我对峪阳伯府没旁的意思,但今日见了顾二姑娘,深觉还算合眼缘,难免就想要提醒两句。” “咱们女子本就弱势,嫁人嘛,总要擦亮眼睛看清楚不是?我说这些也算是交浅言深了,还请顾二姑娘莫怪。” * 杜思思的话顾瑾当时并没理会,但终归是在心里留了影子。 她神色如常地赴了宴,待与孙氏告别,坐上回府的马车后才沉下脸来,思考着杜思思的暗示。 “秋姑姑,我想托您帮我查件事。” 第34章 定亲 秋彤细细听了顾瑾的话,也难免皱起了眉。 “杜家曾与峪阳伯府议过亲?会不会是那杜姑娘别有所图,故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叫姑娘误会?” 顾瑾也曾怀疑过,但思及杜思思那格外坦荡的神情,又觉得她并非爱挑弄事端的人。 “看着倒不像。”顾瑾也不敢太过言之凿凿,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杜姑娘也是头一次见,以往并无过节,只是她的意思我却是摸不透,若就此置之不理,心中又难免隐忧。” 女子嫁人说是再投一次胎都不为过,顾瑾之所以会应了这门亲事,一是有长公主从中做保,二则是峪阳伯看着确实诚意十足。 原本她是不该多虑的,但孙氏隐隐透露的不喜也叫顾瑾有所迟疑。 这未来的婆母,两次见面都有意无意的想要压自己一筹。是单纯的想要立威?还是打从心里就不愿自己嫁进峪阳伯府? “还是查一查吧,总归能安心些。”顾瑾声调沉闷:“只是还请秋姑姑莫要惊动了长公主殿下,陛下与殿下为我这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操劳,本就叫我过意不去了,若真是我疑错了人,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秋彤自然明白顾瑾的顾虑。 峪阳伯府怎么说也与长公主沾亲带故,毫无根据的把事情闹上去,也是打了长公主的脸面。 只是不经由皇帝和长公主的手来查,对于没什么根基的顾瑾来说还是不太容易的。 就这样过了足足一个多月,眼看着就快入冬了,秋彤才查出了些许眉目。 果然,杜思思的话没有作假,峪阳伯府曾经确实有意和杜府结亲。 “峪阳伯老夫人这事做的隐秘,奴婢多番打探,最后还是从一个老婆子口中探出来的。” 秋彤的神情有些不悦:“当时两家确实没有明面上定下来,但峪阳伯老夫人已经叫人合了庚帖,也都互通了心意,就只差让人说亲了。” 顾瑾也是怔愣了片刻,所以孙氏之前对自己的刁难,是因为心中早就有了中意的儿媳? 可当初长公主做媒的时候,也没逼着峪阳伯非娶她不可,孙氏完全可以直接明言啊。 自己倒是夹在中间,枉做小人了。 “这倒叫我看不懂了,峪阳伯老夫人这是何意?” 秋彤回道:“奴婢也私下探过了杜尚书府的口风,似乎这门险些说定了的亲事,也是峪阳伯老夫人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多番殷勤之下才求来的……” 孙氏为了跟杜府攀上关系,借着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时常走动,每每见了杜思思都好不亲切,把人夸成了天仙一样,话里话外都是想要结亲的意思。 最开始杜府并无此意,但架不住孙氏的诚心诚意,杜老夫人也就慢慢松了口,想着峪阳伯府人口简单,只要婆母和善,杜思思嫁过去也算是个好归宿。 没成想…… “奴婢估摸着,峪阳伯老夫人是既想要长公主指婚的体面,又舍不得杜府……” 秋彤有些不忍心说下去,顾瑾却也明白了,她只冷笑了一声:“秋姑姑不必遮掩,杜尚书统管兵部,若能有这样的岳丈帮扶,峪阳伯自然前途不可限量。而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永定侯府也不复往昔荣光,两相比较,自然是没有杜姑娘好的。 顾瑾想,若没有自己的出现,孙氏如今怕是会到长公主面前,直说峪阳伯与杜姑娘两情相悦,求一道赐婚的旨意吧? 那时必定是体面也有,权势也得了,最满意不过了。 “姑娘可莫要妄自菲薄。”秋彤劝道:“陛下与长公主殿下都是很喜爱姑娘的,是那峪阳伯老夫人眼拙,看不清姑娘的好处。” 世家贵女多如牛毛,可能让皇帝记在心里,关照有加的,可就只有眼前这一个了。 孙氏这是被顾瑾的身世迷了眼,只以为她是撞了大运,用了什么奇巧的小心思讨了长公主的欢心,这才‘高攀’了她儿子呢! 也不想想,长公主是那么爱管闲事的人么? ……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秋彤看着顾瑾半晌都没说话,只能叹道:“这峪阳伯是个好的,虽说府里的老夫人小心思多了些,但姑娘也是有倚仗的,总不会被欺负了去。” “事到如今,姑娘也只能看开些了……两家已经过定,总不能因着一件没边际的事情,就退了亲啊。” 满盛京的人都知道这亲事是长公主保的媒,如今已经板上钉钉了,只要峪阳伯府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就没有轻易作废的道理。 这口黄连水,顾瑾也只能独自吞下了。 顾瑾压下了心中的酸闷,笑的有些牵强,轻声安慰着秋彤道:“秋姑姑放心,我能想得开,这事儿就全当没发生过吧。” 她确实没得选了,幸而瞧不上她的也就只有孙氏一人,峪阳伯还是可信的……谁的日子又能一帆风顺呢?总会有些磕磕绊绊的。 只要孙氏以后愿意与自己和睦相处,那之前的小心思就都不算什么。 顾瑾如是安慰着自己。 青玉心大,瞧不出顾瑾的不同,但秋彤却能察觉到,顾瑾对这亲事明显没有之前那般期许了,之前那快要绣成的荷包再没拿出来过,就连峪阳伯府发来的帖子也都借病推了。 说来也是,这还没嫁过去就知道婆母对自己多有嫌弃,甚至没过门前就几次三番的想要为难,哪个姑娘心里能舒坦呢? 纳征,请期的流程没有因为顾瑾的那点儿不舒心而停滞下来。很快两府便择好了合婚的良辰吉日──翻年的三月初六,就在顾瑾及笄后的半个月。 李氏看在长公主的份儿上,对顾瑾的亲事还算上心,刚一定好日子就叫了绣娘来给她量体裁衣,选的绸缎布料也难得的大方,皆是上好的成色。 “瑾丫头快来瞧瞧,你喜欢什么绣样?是这鸳鸯戏水?还是花团锦簇?这石榴和金鱼的样式看着也不错,寓意也极好,多子多福,金玉满堂……倒叫我挑花了眼。” 顾瑾一一看过,随意指了个花团锦簇的纹样道:“便用这个吧,劳二叔母费心了。” 李氏看了眼,虽觉得顾瑾选的无论样式还是寓意都不出挑,却也没心思管,总归又不是自己的亲女,她才不凭白操这份儿心。 李氏笑眯眯道:“那就用这个花团锦簇,盖头呢?你女红不错,是想自己绣还是一道叫绣娘做好?” 顾瑾稍有犹豫,想着刘恒志曾经许下的承诺,最终还是道:“我亲自绣。” “好,那今天就把布裁了,要用的丝线也一并选好。细算下来离婚期也不到半年,可都要抓紧些才好。” 第35章 宫宴 这一段日子过的难得的平顺,李氏和顾老夫人不再找她的麻烦,婆子丫鬟们也不敢再克扣芷汀院的用度,因着出嫁在即,许多宴饮也都不必去。 顾瑾只安心的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做一做女红,闲时看看书,倒也乐得自在。 直到腊月十二这一天,这一日乃是嘉宁公主及笄之礼,皇后早早就邀了各府的命妇们进宫朝贺,更是请了宗室里德高望重的老安王妃做主宾,摆足了排场,足可见帝后对嘉宁公主的爱重。 顾瑾自然要同李氏一道入宫的,这也是她头一次进宫。穿过长长的宫道,环顾四下,尽是望不到尽头的朱墙黄瓦,檐牙高啄。 李氏难得进宫,贤妃早前求了皇后恩准,能得见家人一面,因而永定侯府的女眷一入宫就被引着去了贤妃的宜祥宫。 贤妃早早就收拾妥当,等在了主殿里,李氏领着顾瑾和顾珍被传召进去,按着礼数规规矩矩的走上前去下拜行礼。 “母亲快快请起,这里没有外人,自家人不必如此生分。” 贤妃连忙赐了坐,与李氏与顾珍寒暄了两句后便将目光定在了顾瑾身上,笑容滟滟道:“二妹妹如今真是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上回秋猎没机会与二妹妹说得上话,本宫可是遗憾了许久呢。” 顾瑾起身福了一礼,恭敬道:“原是该去拜见娘娘的,是臣女失了礼数,还请娘娘恕罪。” “这有什么打紧的?自然是二妹妹的身子更重要。”贤妃很是热络的对着顾瑾招了招手:“二妹妹且上前来,叫我仔细看看你。” 顾瑾只得走上前去,被贤妃拉着手细细打量。 “当年你刚从边城回来不久,本宫便得了恩旨入宫伴驾,没能与你多些相处,只记得你那时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个头还没有三妹妹高。谁成想,如今倒是出落成了咱们侯府最漂亮的姑娘。” 顾瑾隐隐觉得贤妃是在讨好自己。 凭她如今在宫中的位分,按说是不必如此的,原本来拜见前都做好了看她趾高气昂的准备,如今这样子,倒叫顾瑾有些不自在。 “娘娘谬赞了。” 顾瑾不经意般地抽回了手,举止间分毫不掩饰那份生疏。 贤妃也不在意,只笑道:“二妹妹如今也快要成亲了,那峪阳伯虽只是伯爵,官职不显,但却颇得陛下器重,假以时日必然也是朝堂上的肱骨,二妹妹往后也尽可享福了。” “本宫在这宫里,消息难免闭塞,只偶然听闻,这亲事还是长公主殿下做的主?” 原来是冲着长公主来的。 “是臣女之幸,长公主殿下怜及臣女自幼失怙,这才开恩做主为臣女许配了人家。” 贤妃目光一亮,虽有心细问,却也知道顾瑾待她们生疏,想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道:“长公主殿下心慈,愿意照拂你几分,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对咱们侯府来说却是莫大的恩情,二妹妹放心,本宫会想法子替妹妹还了这份恩的。” 顾瑾没有接话,贤妃拿自己做筏子别有所图,也要看长公主愿不愿意接招才是。 虽说接触不多,长公主对自己也一直很优待,但顾瑾可不觉得她是好糊弄的,贤妃若真敢凑上去,保不齐好处没得到,反而还会吃了瓜落。 贤妃没再强行拉着顾瑾说话,转头又与李氏聊了两句五皇子的课业,眼看着时辰就快到了,便带着三人往临安殿而去。 皇后有意借着这场宴会给中宫造势,排场自然不会小,盛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上都到齐了。皇后也没像年节宫宴那般压着最后到场,而是早早来了大殿,应付着一众皇室宗亲。 贤妃进殿后先带着人拜见了皇后,行过礼后才想退下,皇后突然开口道:“贤妃身边跟着的,都是永定侯府的女眷吧?” 不少目光都聚在了这边。 “正是臣妾的母亲与家中的两位妹妹。”贤妃眉梢轻挑,对皇后虽不见有多敬重,但却也没失了礼数“皇后娘娘也是贵人多忘事,不久前秋猎的时候母亲才拜见过娘娘,可是这永定侯府的门庭太小,入不了娘娘的眼?” 皇后瞥了贤妃一眼:“听贤妃这意思,本宫记不住永定侯夫人,倒是本宫大错特错了。” “臣妾不敢,不过是句玩笑话,娘娘何必当真呢?” 皇后冷哼了一声,视线从顾瑾身上淡淡扫过,心中难免气闷。 公主的及笄宴能大操大办是得了皇帝应允的,无论是不是皇后派系的人都要挂着笑脸前来道贺,只是皇后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长公主临到跟前突然借口身体不适不来了! 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侄女的及笄礼,做姑姑的都不到场,想想也知道皇后与长公主之间的嫌隙有多深。 皇后自认不曾得罪过长公主,怎么就叫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最叫人气闷的是,这边称病拒绝赴宴,那边却又尽心尽力的帮着峪阳伯府筹备婚仪,倒是给了永定侯府好大的颜面。 这火气不能明面上宣泄出来,但见到贤妃和永定侯府的人总归是忍不住想要刺两句。 “本宫原以为贤妃的容色已是世所罕见,没想到你这两个妹妹亦毫不逊色。这永定侯府果真是出美人儿。” “单凭这相貌,日后也必如贤妃一般有福气,许配的人家定不会差。” 贤妃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时下夸人都着重女子德行,容貌过盛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这话乍一听是夸赞,实则是暗讽永定侯府的女眷只会以色侍人。 偏偏贤妃还不能反驳,这种话,多说多错,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含糊过去,贤妃闭了嘴,原本打算息事宁人带着李氏三人入席,却不想皇后并不打算放过她们。 “哪一位是永定侯府的二姑娘?” 顾瑾顿了顿,没想到皇后和贤妃之间的口角会波及到自己。 第36章 再相见 顾瑾微微向前两步,跪地行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高坐在上,远远的看着顾瑾,没有叫起。小姑娘臻首娥眉,五官精致,虽双眸低垂,掩住了几分神采,但任谁见了怕都要忍不住夸一句好颜色。 两次见她,皇后都有些怀疑长公主如此看中她,是不是因为单纯的喜爱她的容貌? “这回见还是永定侯府的二姑娘,下一次再见你,该就是峪阳伯夫人了,到时候也是个诰命夫人了。” 顾瑾不知皇后是何用意,只能沉默以对。 “本宫听闻长公主对你和峪阳伯的亲事很上心,日后你可要好好报答长公主才是。” “是”顾瑾叩首:“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对顾瑾的乖觉还算满意,刚要叫人退下就听见了殿外鸣鞭声,紧接着便是太监的高声通传。 皇后及殿内所有内外命妇们都飞快起身,朝着刚跨进殿门的那道身影叩首行礼。 “臣妾(臣妇)参见陛下,恭请陛下万安。” 顾瑾隐没在人群之中,没忍住悄悄抬了眼,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身着帝王冠服的皇帝,玄袍之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翻腾在祥云之中,一双龙眼炯炯有神,更显威仪。 玄袍玉带,金冠束发,唯一不变的,是他手里依旧捻着那串熟悉的佛珠。 顾瑾看得有些出神,皇帝也注意到了她,帝王之尊,就连皇后也不可在参拜时直视,顾瑾的目光在人群中太扎眼,也幸而周围人都谨守礼数,这才没有发现她的大不敬之举。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看着顾瑾慌乱的垂下头后才迈步朝主位而去,他没刻意扶起皇后,而是在坐下后才微微抬手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 众人纷纷起身落座,只剩下了站在殿中的贤妃一行人,皇帝没再看顾瑾,对着贤妃道:“贤妃为何不落座?” 皇帝在场,贤妃倒是对皇后少了几分敬畏,不顾皇后略显尴尬的脸色柔声道:“回陛下,皇后娘娘慈爱,见了臣妾母家的二妹妹,正提点她日后要好好报答长公主殿下呢。” 朝堂上下皆知皇帝信重长公主,果然,皇帝眉目沉敛,再开口时语气多有不悦:“长公主的事,皇后就莫要插手了。” 皇后广袖下的手指狠狠捏在一起,原本的端庄威仪再也挂不住了,神情僵硬地起身一礼:“是臣妾僭越了。” 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众人皆是默不作声。 对于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他无需费心去维护任何人的颜面,但皇后乃一国之母,她的笑话也不是旁人可以说道的。 “贤妃带着人入席吧。” 因着皇帝的到来,在场所有人都拘谨了许多,直到太后带着嘉宁公主而来,及笄礼这才开始。 本朝的及笄礼共有迎宾,三加,三拜,聆训等步骤。 嘉宁公主身穿一身素衣襦裙,当先朝拜了太后,皇帝、皇后,而后面朝西方跪坐。赞者上前盥洗示净,持栉为她挽发梳髻。 待赞者退下,礼官高声迎请正宾老安王妃,顾瑾看着她伴着唱赞声为嘉宁公主簪发,穿上翟衣,心中没什么波澜,甚至还悄悄扫向皇帝几眼。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敢看到皇帝锦靴之上的袍角,因而并没有注意到皇帝早已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笄礼毕后,皇帝难得留下饮宴,皇后也很是高兴,及至三盏温酒下肚,看着身旁坐着的男人,心中既有苦涩又有期待,鼓足了勇气才借着敬酒的时候低声道:“陛下,今日也算是嘉宁大喜的日子,臣妾叫了礼儿入宫,想着一家人晚上再庆贺一番,不知陛下……” 皇帝只冷冷扫了一眼便叫皇后闭上了嘴。 “朕记得,朕早前拨下的银子是三万两。” “皇后这宴席办的倒是很好,朕观那廊下的宫灯都是镂金镶玉的。” 皇后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场宴席自然不止花费了三万两,其中花费怕是只有皇后自己清楚,她原以为皇帝不会在意这等小事,没想到竟都被他看在眼里。 这场风波无人察觉,皇后却是心里冰凉,直到宴席散后都没精力,也不敢再提让皇帝驾临的事了。 …… 宫宴结束后,顾瑾跟着李氏一道出宫,临上马车前,没忍住朝着那漆红的宫门望去,却并没有见到那抹伟岸的身姿。 顾瑾有点儿不明缘由的失落,上了马车后也只默默不语。 顾珍看她的样子,只以为她是被皇宫里的荣华富贵迷了眼,有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道:“怎么?看见宫里的富贵,瞧不上峪阳伯府那小门小户了?只可惜你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大姐姐才是宫里受尽荣宠的贤妃娘娘。” “珍丫头!”李氏拉住顾珍,瞪了她一眼,从中劝和道:“你妹妹胡言乱语惯了,瑾丫头别跟她一般见识。” 顾瑾早就习惯了顾珍的做派,放在往常或许会置之不理,但亲事定了,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反唇讥讽道:“我倒是不在意,只是三妹妹的嘴怕是祸家之源,连陛下亲封的伯爵都成了落魄户,这是只有帝王家才能入得了眼了?” “如此蔑视朝廷命官,叫旁人听见了,免不得要参上永定侯府一本,到时候说不得贤妃娘娘和五皇子也要受牵连,我父用命换来的阖府荣华就这样被糟蹋了……二叔母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呢。” 李氏脸色铁青,见顾珍还要吵闹,暗中在她腰间软肉上狠狠一掐,叫她憋屈的闭了嘴。 却说勤政殿内,皇帝今日饮了酒,虽量不多,但也有些烦乱,对着手里的折子半天也没什么头绪,索性直接扔在一边。 林常青看出他的不耐,稍想了想,劝道:“陛下想是吃醉了酒,不如且先歇一歇?” 国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完的。 皇帝自来勤勉,林常青也只敢大着胆子劝一句,再多可是不敢说了。 可他总觉着今日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左思右想,突然灵光闪现道:“老奴今儿个瞧见顾二姑娘偷偷看了您好几眼呢,也不知是不是有话要跟您说。” 第37章 心思 皇帝笑骂道:“你这奴才,心思忒多!” 林常青了解皇帝,深知他此时没有生气,便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怕是八九不离十。 虽觉帝王觊觎臣妻实在有些荒谬,但皇帝才是他的主子。更何况,顾二姑娘这还没入峪阳伯府的门不是? “奴才只是觉着陛下每次见了那顾二姑娘就会舒坦些,看这时辰想来顾二姑娘还没走远,可要奴才找个由头将人留下?” “前段儿顾二姑娘送来的狐裘,奴才瞧着您很是喜欢,这可还没给赏赐呢。” 皇帝有些意动,小姑娘娇嫩青涩的面颊浮现在眼前,但他沉默片刻,终归是叹了口气道:“不必了,皇宫,不适合她。”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个小姑娘起的意,当初在皇觉寺里,虽说他正犯旧疾,却也不是全然失了神志,那孟浪的景象总归记得一二。 原本对一个上了他床榻还行刺的女子来说,皇帝最初是打算要么刺死,要么落发为尼,让其了此残生的。 但查清她的身世后,念着往昔顾丛炣的情谊,最终没有动她,还对其颇为照拂。 这小姑娘宛若一块璞玉,单纯乖巧,胆子也有些小,或许带着几分对父亲的思念,相熟后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孺慕和依赖。 与之相处,皇帝难得的舒心。 然而就这么个被他当成子侄辈看待的小姑娘,看到她提起未婚夫婿时羞红的面颊,却觉这份情谊已然变了味道…… 皇帝深觉不妥,自秋猎后便再没提过她,幸而朝政繁忙,倒也可以把这些情爱之事压在脑后。 人嘛,见面三分情,时日长了不见,也就该忘了。 谁知今日再见,皇帝还是心乱了。 “朕有多久没入后宫了?” 林常青没防备,乍一听这话还愣了愣,算算日子回道:“除了不时去宜祥宫看望五皇子,陛下已有一年多未在后宫留宿了。” 就连初一十五都都不曾按着规矩留宿皇后的凤仪宫,记录彤史的宦官闲的都快抠脚了。为着这事儿,御史台那帮老臣时不时就要上奏请皇帝为皇嗣计,恩泽后宫呢。 “陛下可是要昭幸?奴才这就去吩咐内务司准备。” 皇帝并无兴致,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半晌后道:“可有还未曾侍寝的?” “回陛下,两年前选进宫的左贵人,良美人,赵婕妤都未曾侍寝过。” 本朝宫妃除了奉诏入宫的,一般都是入选后承过君恩再赐位分。 皇帝不耽于情事,对女人视而不见,连选秀也做主叫停,宫里的妃嫔多是潜邸的老人。 太后看不下去,做主为皇帝选了三个美人,只可惜他连看都没看,生生冷落在一旁,最后还是太后没了法子,做主依着家世给美人们赐了位分。 林常青还以为她们是要守活寡到死了,可皇帝今日这一问,难不成还有转机? 皇帝拿定了主意“传赵婕妤来伺候笔墨。” 林常青喜滋滋的下去办了。虽说皇帝压住了对顾二姑娘的心思,但只要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好,也不是非谁不可。 也是这赵婕妤借了顾二姑娘的福运了。 …… 宫中之事顾瑾无从得知,眼看着转眼进了暮岁,顾瑾裹着厚实的披风,跟杜思思在远郊的梅林里赏梅。 两人自杜府一见后就常常互通消息,一来二去倒是熟识了起来,常一道逛逛铺子,吃吃茶水,成了手帕交。 这梅林还是杜家庄子里的,外人进不来,如今开得正盛,便邀了一心在家待嫁的顾瑾出来散散心。 杜思思比之顾瑾要活泼很多,她交友广泛,知道的新奇趣事也多,顾瑾与她在一处倒是难得的放松,只需拿出耳朵听她说,都不用捧场就能耗去小半天。 两人走了一会儿,手里的暖炉渐凉,便去了暖阁里喝茶。 杜思思边喝着茶边看她将折回来的梅枝一一修剪,再仔细插好,不由赞道:“还是你手巧,侍弄花草,针黹刺绣样样拿得出手,之前家里办宴,母亲叫我准备茶点花草,因着太不像样,最后可是被好一番嫌弃。” “这花要是我来插,怕是就显得俗气了。” 杜思思从小不缺教导,只是她更爱骑射,没什么太大的耐性,做不了这精细的活儿。左不过日后就算嫁了人,身边也会跟着做针线的婆子,会这些是锦上添花,不会也没什么打紧,杜夫人索性就由了她,也免得伤了眼睛。 顾瑾也笑道:“这些又有什么难学的?只要杜夫人狠下心,做不好便打你手板,饿你肚子,关起来好好反省,再是手拙也能练出来。” 正如她幼时那般。 虽练出了好手艺,但究竟是有意磋磨还是苦心教养,就没人说得清了。 杜思思不傻,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意,不欲叫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转而道:“我找了盛京里有名的工匠打了副点翠头面,想着送你做新婚的贺礼。原本打算先不告诉你,成亲时给你个惊喜,但我这张嘴实在是瞒不住事,真真是忍不住。” “庄子偏僻,太晚就不好回了,不如咱们现在就走,顺道去那铺子里看看头面打的如何了?” “倒叫你破费了。” 点翠所制的首饰价值不菲,更何况是一副完整的头面,没有千百两银子可做不出来,顾瑾倒没想到杜思思竟如此大方,看她目光真挚,心下也暖融融的。 “就是你送我的这般贵重,日后我可没什么能还你的。” 仆从备好了马车,二人刚欲上车,隔壁宅子里出来的一道身影引起了顾瑾的注意。 杜思思回头,见她踏在梯子上迟迟不动,不由问道:“看什么呢?怎么不上来?” 顾瑾有些不太确定,上了车后才问道:“你家隔壁的那宅子是谁家的?” 杜思思顺着顾瑾所指一看,摇头道:“那之前是上一任大理寺丞家的,但后来大理寺丞渎职被罢官,他们家也跟着没落,这宅子自然也跟着卖了。” “我不常来这边,也没怎么在意,倒不知如今的主人家是谁了。” 杜思思奇怪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刚刚进那宅子的婢女看着有些眼熟,我之前似乎在峪阳伯府见过。但日子久了,我也不敢确定。” “峪阳伯府的人?”杜思思来了兴致:“可要我帮你查查,看看那是不是峪阳伯府的宅子?” 顾瑾忙道:“可别,我尚未嫁进去,就到处打探峪阳伯府的家私,传出去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第38章 算计 顾瑾没把在杜家庄子上见的婢女放在心上,盛京中的勋贵,哪家没有点庄子田产,家仆出入田庄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只是顾瑾没把这当回事,杜思思却上了心,没几日便又邀着她出府,听青玉的传话,似乎还有点儿急切的意思。 这回约的是南沽街街角的一个茶楼,这边地处偏僻,临近也没什么铺子,顾瑾也是头一次来。 她在二楼的雅间喝了足有两杯茶,杜思思才姗姗来迟,神情还急慌慌的。 “你约我出来,没成想你自己倒是迟了。”顾瑾看她面色问道:“怎么神色这般匆忙?” 杜思思有些欲言又止,眉头舒了又皱,最后才略显不自在道:“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才好,但这事很重要,你又必须知晓。思来想去,还是要让你眼见为实才好……” 顾瑾被她吊足了胃口,奇道:“难得见你嘴巴这般牢靠,这件我必须知晓的事,可是与我有关?” 杜思思点头。 “这雅间临街,对面有家药材铺子,你且仔细看着,一会儿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顾瑾无奈,只得随了她一道坐在窗下,这寒冬天气,还要开着窗,没多久两人就冻的鼻尖发红,就连壶里的茶水都凉透了。 然而杜思思却未有所觉,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顾瑾刚要叫青玉去换壶茶来,就被杜思思猛地拉住了胳膊,手里的茶壶荡出水来,险些摔在了地上。 “阿瑾!你快看!” 顾瑾抬眼望去,就见那药铺前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前些日子在庄子上碰到的女婢。 她此行还搀了个做妇人打扮的小娘子,两人双双进了铺子。 顾瑾凝眉,“这是……” “你之前说那奴婢像是峪阳伯府的人,我便没忍住,叫人去问了问,谁知那宅子里的仆婢都谨慎的厉害,行止很是异常。” 杜思思小心的看了眼顾瑾的神色,见她并无不悦,这才继续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就继续叫人查了查,发现那宅子确实是峪阳伯府的,而里面住着的主子,正是那婢女扶着的小娘子……” 余下的话就不必再说,若是峪阳伯府正经的亲眷,又何至于遮遮掩掩的藏在京郊的宅院里,这小娘子的身份显而易见,定是峪阳伯的通房妾室之流。 刘恒志有两个通房她是知道的,一早也承诺过会远远送出去,这实非需要藏着掖着的事。 而今不仅小心藏着,还到这偏僻的药铺来…… 顾瑾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没做声,面上也不见愤怒或是惊讶,只淡淡的盯着那药铺。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那主仆二人离开后才起身。 杜思思怕她冲动,拉着她的手道:“阿瑾,纵然有气,你此时也要冷静,这事儿的理在你这边,那就更要好生运作,无论如何都不能坏了自己的闺誉。” 她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顾瑾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抚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不知除了这药铺,你可还查了旁的?” “没有。”杜思思叹气:“再查下去动静太大,怕是我母亲就知道了,她向来不肯让我多管闲事的。” 尤其是这事还是峪阳伯府的,杜府如今对峪阳伯府颇有微词,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套罢了,并不愿意沾染上关系。 “这便很好了,下面的事由我独自来查吧。” 顾瑾想的要比杜思思多些“这本就是我和峪阳伯府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若是叫人发现了你搅在其中,怕是峪阳伯府要连你一道记恨上了。” 杜思思这才发觉顾瑾从头至尾竟出奇的冷静。 …… 其实顾瑾的冷静也有许多是强撑出来的,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也毫无用处。 芷汀院里仍旧相安无事,直到五日后,秋彤面色沉沉的从外面回来。看那神情,不用多问顾瑾就明白这是已经查明了。 “几个月了?” 秋彤:“已经四个多月了。” 顾瑾算了算日子,这胎倒是在她与峪阳伯相识之前怀下的。 “但凡体面些的大户人家娶妻前都是不许妾室有子嗣的,尤其是在姑娘您快要入门的当口上,这峪阳伯府……是想让咱们姑娘捏着鼻子认下这庶子啊。” “我看那孙氏就是个腌臜货,刻薄面相,个黑心烂肺的东西!” 青玉愤愤然,骂的很是难听,她自小与顾瑾一同长大,情分深厚,只为自己姑娘觉得委屈,原本以为峪阳伯是个好的,怎么竟还有这么多糟心事! 这回秋彤难得没有数落青玉,她虽说不出口,但心中也是赞同的。 虽然孩子是在相识之前怀上的,但一个通房丫鬟,再厉害也瞒不了主家多久,想来那孙氏早早就知道了。 原本趁着月份小,打掉也就算了,也不知那老货是哪根筋没搭对,竟然把孩子留了下来。 “这峪阳伯老夫人怕是不太好相与的,姑娘第一回登门拜访的时候正赶上通房闹自尽,奴婢当时还觉奇怪,不明白她们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倒是明白了过来。” “这是在算计姑娘呢。”秋彤不满道:“待姑娘嫁进门后,木已成舟,峪阳伯老夫人只需把人带到姑娘面前,哭诉那通房当初寻死觅活是多么可怜,这才不得已留下了庶子。到时候……姑娘为了自己的名声,只能妥协,给峪阳伯纳妾收房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只要瞒到成了亲,女子不还是任由婆家摆弄? 最关键的,是这胎以后但凡有个意外,顾瑾都少不得要担个妒妇的骂名。到时候没人会说峪阳伯府在正妻之前留下庶子做的不地道,只会把所有的矛头指向顾瑾。 “姑娘打算如何?您还愿意嫁给峪阳伯么?” 青玉红着眼睛问道。 秋彤也是担忧:“这事知道的也不算晚,幸而现在还没到婚期,总还有时间想想怎么应对,只是去求长公主殿下做主……似又不大好。” 长公主与峪阳伯府有旧,如果闹出了笑话就是在打长公主的脸面,顾瑾若去求,长公主虽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必定会回护,但难保不会对她心生不满。 这就有些投鼠忌器了。 “不如……越过长公主殿下直接去求陛下?” 顾瑾原本默默听着,此时禁不住眼皮一跳,出声阻拦道:“不可!” “不可劳烦陛下。” 第39章 闹剧 顾瑾不愿去麻烦皇帝,便只能自己来想法子。 所幸这几日也不是没有收获,杜思思那边更是担心她手下人手不够,最后还是帮忙查了那通房的底细。 有孕的通房,也就是那曾经闹过自尽的莲儿,虽还没有名分,但远郊宅子里伺候的下人都已经改口叫她一声姨娘了。 莲儿是与峪阳伯府签了死契的奴婢,身世简单,母亲早逝,没什么兄弟姐妹,府外只有一个烂赌的老子爹。 莲儿还小时她爹欠下赌债,便直接将闺女卖给了人牙子抵债,这么多年只有她发月俸的时候才会上门要钱,因此莲儿对这个父亲全然没有感情,反是恨意居多。 顾瑾看过后也只感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秋彤怕她生出不必要的悲悯来,只道:“能偷偷倒掉避子药,算计主人家的奴婢,足见不是安分的,再是可怜也不值当姑娘同情。” “秋姑姑放心,我不会犯傻。” 顾瑾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世间可怜的人太多,但也不是各个都值得同情。 “长公主帮我良多,如今不好叫她为难。虽我们也不能不顾脸面的将事情闹将出来,但却有人可以。” “姑娘说的是……” 秋彤见她手指在莲儿爹的名字上点了点,瞬间明白了。 * 李老汉最近手气不好,连赌了十几把全都输了,偏偏那死丫头又没了踪影,害得他只能东躲西藏,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偷来的鸡吃完了,李老汉顶不住肚子饿,再次出了藏身的破道观,想着该从何处琢磨些吃食来。没想到刚一进城,就被赌坊的打手给抓住了。 “李老头,你可真是叫兄弟们好找啊!在我的地界还敢欠钱不还,你是哪里的胆子!” 为首的刀疤脸带着几个壮汉一拥而上,二话不说就先将李老汉一顿好打。他连连求饶,直到爬不起来这些人才罢手。 刀疤脸看他佝偻着身体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骂道:“装什么死!给老子滚起来!” “欠下的钱什么时候能还?还是你这双手不想要了?” 李老汉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六爷,六爷饶命!小的这实在是没钱了啊,不然哪敢欠您的钱啊!您稍缓缓,缓缓……小的一定尽快凑齐还上。” “你没钱?”刀疤脸可不信,李老汉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赌坊自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肯借钱给他,就是知道他能还上。 “还敢骗老子?你那做了大户人家通房的闺女呢?不是天天跟人吹嘘么?没钱就找她要去!” “我……小的……”李老汉嚎啕大哭:“小的实在是找不到她啊,我去了好几回,都被人给打出来了。那贱丫头!是想要了他老爹的命啊!” “你个老东西!你敢戏耍爷?”刀疤脸怒目圆瞪,呵道:“你可是在借据上签字画押了的,真当老子不敢宰了你!” 宰人虽然不可能,但剁手断腿还是可以的,李老汉可不想就这么被人废了,连忙道:“爷!爷!再给我两日,就两日!我一定找那贱丫头要来银子,一定!”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最终刀疤脸又将他打了一顿,但好歹留了口气,临走前朝他脸上啐了一口道:“多给你两天活头,老老实实的去要钱,你要是再敢跑,老子直接把你绑了石头沉塘!” …… 李老汉过了许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为着保命,只能咬咬牙一瘸一拐的去峪阳伯府碰碰运气。他不敢太过靠近,前几次他在府门前撒泼打滚,最后被堵了嘴打晕扔在山里,险些没被喂了狼。 峪阳伯府显然不是好惹的,门他进不去,就只能守在不远处,看看能不能等到他闺女的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快要宵禁,正当他打算回去时,两个婆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莲儿那丫头可真是好福气,赶在正头娘子前面有了身孕,这要是个男胎,可就是咱们峪阳伯府的庶长子了!” “是呢,到时候母凭子贵,姨娘的位子还不坐的稳稳当当的?这可是换了出身了。” 李老汉一愣,豆大的眼珠一瞪。 莲儿,自家那贱丫头被伯爵府买去后就是改了名叫莲儿,又是通房,这说的显然就是她! 李老汉狂喜,傻呵呵的笑了一阵子后又大怒。 怪不得如今找不到人了,这是彻底攀上了高枝,不愿意认他这个爹了。 那可不成,伯爵府长孙的外祖父,他是当定了!攀上这么显贵的亲家,以后可不就衣食无忧了? ── 盛京城里最近闹出了桩笑话,峪阳伯的小妾有了身孕,嫌贫爱富不认亲爹,被生父给告到了衙门去。 李老汉没再去峪阳伯府,反而在衙门口耍起了泼皮无赖,哭天喊地的大骂女儿不孝,骂峪阳伯府没良心,不叫亲生闺女给他养老送终。 莲儿卖进去签的死契,按律是可以任由主家打杀发卖的,李老汉这一通胡闹并不占理,但这一闹开可就没人关心官司如何了,大都看得是峪阳伯府的笑话。 秋彤跟顾瑾回禀了这几日的闹剧。 说来也巧,李老汉在街上撒泼的时候正巧堵住了一位谏官的马车,于是转天峪阳伯就被当朝参了本内闱不修,治家不严。这也是这场笑话能传扬的这么快的原因,甚至都没用顾瑾在后面推波助澜。 “如今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峪阳伯也被陛下罢了值,命其在府中好好反省,盛京上下都在说峪阳伯府做事不地道,很同情姑娘呢。” “怕是看我笑话的更多吧。” 顾瑾虽这么说,但也着实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还要引着李老汉去远郊找到莲儿,没想到他如此莽撞,只听了个口风就敢直接闹,叫事情简单了不少…… “姑娘,事情一闹大,长公主那边也必是得到消息了,您可有了决断?” 现在是峪阳伯府理亏,是退亲还是处置了莲儿,选择权都落在了顾瑾的手里。就算顾瑾大度的留下这个庶子,也能博取众人的同情,立住个贤良大度的印象,以后嫁进去,峪阳伯老夫人再想给她眼色看也难了。 第40章 做主退亲 顾瑾不语,她有些心累。 原以为成亲就能不再受人摆布,从此过的舒心自在,但现实却不尽如人意。 她好像正在从一个牢笼,迈进另一个牢笼。 刘恒志对她有几分喜欢,论才干也颇得皇帝器重,品性也没什么缺陷。 比起大多闺阁女子的盲婚哑嫁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姻缘了。 可怎么就这般波折呢? 容不得她细想,长公主的传召就到了府上。 顾瑾临走前,李氏看她的目光颇为复杂,抖了抖唇,直到她跨出门前才道:“你也要看开些,其实除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通房,峪阳伯还是很不错的。左不过就是多个庶子,忍忍就算了。” …… 长公主府正厅内,顾瑾到时,孙氏和刘恒志已经在里面了。 刘恒志跪在堂前,自见到顾瑾后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他形容很是憔悴,神情间也满是歉意。 至于孙氏,则是坐在一旁低声啜泣,似有天大的委屈。 长公主面色多有不耐,一大早就被孙氏吵嚷的头疼,见顾瑾到后,不等她行礼便招手道:“快过来,不必多礼了,叫本宫看看这几日可有受了委屈。” 顾瑾上前,被长公主前前后后好一阵打量,这才道:“瘦了,人也有些憔悴。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不等顾瑾回话,下面坐着的孙氏就满面愁容的开了口:“瑾丫头,都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敢保证,这事儿我儿绝不知情,他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娶你的啊!” “唉!都是我一时不忍,做下的糊涂事!” “你且闭嘴!”长公主冷了脸,斥道:“多大的人了还在个小姑娘面前哭哭啼啼,真是出息!” 孙氏这才噤声,只敢低声哭着。 长公主反过头来安抚顾瑾,道:“瑾丫头别怕,有本宫为你做主,旁人欺负不了你去。” “外面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也是本宫看人不准,连累了你的闺誉,如今你可有什么打算?” 顾瑾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沉默往往也表明了一切。 长公主倒不生气,反而觉得她有几分傲骨。 若是像平常小女儿家那般遇事哭哭啼啼,割舍不断,可就担不起皇帝的几分回护了。 “看来也是你二人缘法不够,那本宫便做主,叫你两家换回庚帖,亲事作罢。” 孙氏愣住,她原以为今日长公主是要给两家说和的,没想到竟就直接给他们退了亲,准备好的满腹说辞霎时没了用武之地,连哭声都停住了。 而跪着的刘恒志却反应激烈,猛地起身道:“不行!” 长公主也肃着脸,拍案道:“放肆!峪阳伯,本宫这长公主府里,何时轮到你做主了!” 刘恒志自觉失态,复又跪下叩首道:“殿下恕罪,臣一时失礼,但臣不愿退亲!”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起身道:“殿下息怒,志儿这孩子也是您看着长起来的,对殿下绝没有一丝不敬。” 说完还用帕子抹着眼泪:“说来他父亲本也是个稳重的,也不知他这粗莽的性子是随了谁。” 长公主的怒火瞬间消了去,看着刘恒志的脸到底还是心软了。 是了,这孩子与已故的驸马有五成的相像。 不然她也不会给他筹谋,操心他的亲事。 “瑾丫头,都是我对不起你啊!但我敢对着满天神佛起誓,志儿是真的半分都不知情。自他见过你后,便从没叫身边的婢女贴身伺候过。” “这孩子……这孩子也是那奴婢耍了心思留下的。”孙氏说的情真意切:“我知道的时候也是打算叫她直接打掉的,奈何郎中说她体弱,恐会伤了性命,这才叫我犯了糊涂啊!”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顾瑾心中冷笑,说来说去,如今倒成了自己冷血无情了。 长公主显然也不愿意听这般说辞,怒道:“孙氏!你当本宫好糊弄不成!贱婢背主,耍了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生死都是她咎由自取,本宫倒不知,你是何时生出了副菩萨心肠!” 深宅大院里,谁又真正在意个奴婢的死活。 前峪阳伯活着的时候,孙氏可是处置了好几个妾室,这才叫峪阳伯府只剩下刘恒志这唯一的香火,手上沾了血,也敢提上天有好生之德? 孙氏被这怒火吓得跌坐在地,她一直奉承着长公主,对她的脾气秉性很了解,知道这是真的气着了,不免有些胆怯。 “可……可志儿也二十多了,这是他头一个子嗣啊……” 长公主只觉得孙氏愚不可及,索性不再理会她,转头对着刘恒志问道:“峪阳伯,你来说说,为何不愿意退亲?” 刘恒志颓然,“是臣对不起顾二姑娘,臣对顾二姑娘是真心实意的,无论顾二姑娘想要臣如何补偿,臣都愿意。” “只求顾二姑娘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呵!你倒是比你母亲拎的清,只是你打算如何补偿?立时打杀了那贱婢?” 刘恒志面色犹豫,他这几日已经见过莲儿了,虽不喜她的算计,但看着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里面是自己的骨血,终归是生出了不忍,还有几分不清不明的期待。 他这般年纪的同僚,家中都已有儿有女,只他至今还无子嗣,如何能昧着良心说不喜欢呢? “既下不了狠心,又想求娶,你是哪里来的脸面!” 长公主深知顾瑾不好开口,便把该说的都替她说了:“陛下斥你内闱不修,也当真是没冤了你,行事优柔寡断,牵扯不清,你这样子,又如何当得起大任!” “本宫既已明言,那这亲事便就是作罢了,再无转圜,滚回你的府上好生反省!” 孙氏大惊失色,如今峪阳伯府的名声都坏了,顾瑾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若这门亲事成不了,待到庶子一生下来,哪里还能找到好人家的姑娘? 孙氏对着顾瑾连连哀求,但顾瑾却始终不为所动,只垂眸盯着裙角,神情漠然。 直到长公主叫人将孙氏和刘恒志请了出去,厅内才算得了清静。 第41章 离府 没了旁人在,顾瑾后退了两步,对着长公主下拜:“臣女谢过殿下,殿下今日回护之恩,臣女没齿难忘。” “跪下做什么,快起来。”长公主伸出手去扶:“峪阳伯是本宫侄儿,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想着他品行不错,却没顾及你二人是否合适。是本宫失察,连带你也受委屈了。” “殿下言重了,臣女没什么可委屈的。” “峪阳伯是个好人,臣女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会有这结果,也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长公主见她眉眼平和,似乎真的没有半分不忿,不由道:“其实这亲事也不是非退不可,有本宫出头为你做主,你嫁过去也不会吃亏,说不得峪阳伯还会对你心怀感念,夫妻之间更为和睦。” “怎么你竟连想都不想,打定主意要退亲呢?” 顾瑾自然明白这道理,刘恒志为人耿直,若真嫁了过去,看着她今日所受的委屈的份上,待自己也绝不会差。 但顾瑾实在是厌烦孙氏,也不喜刘恒志的行事。 刚刚长公主逼问他时,他明明可以作保,待莲儿产子后将人远远送走。一个庶子,顾瑾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可刘恒志除了一颗真心,旁的事情全然被孙氏牵着鼻子走。 孙氏在此哭天抹泪他不敢拦,孩子他舍不得。 或许是好人,但可见在后宅是个拿不定主意的。 这要是嫁过去,孙氏整天一哭二闹,背后挑唆,夫妻离心离德不是早晚的事情? 顾瑾心里想着,却不好当着长公主的面说。 “是臣女担不得事,只想安安稳稳的寻个良人,相敬如宾便好。峪阳伯品行才能皆属上佳,日后必定前程锦绣,臣女自觉不堪为配,还是就此放手的好。” 长公主笑笑,对这番话不置可否,但对她能心平气和,不因私人恩怨贬损他人的做法还是很有好感的。 “既然你心意已定,本宫确实不好再劝。你放心,不日峪阳伯府就会奉还庚帖。至于送去永定侯府的聘礼,本宫便做主为你留下五成,算做是峪阳伯府对你的赔偿。” 顾瑾刚想开口,却被长公主给堵住:“你莫要推辞,即便是有因果,女儿家退亲也是有损闺誉的,免不得要遭人闲话,这是你该收下的。” 顾瑾只好应了。 * 顾瑾回府后,李氏便立马知道了退亲的事情,连忙赶来追问:“怎么就退亲了呢?长公主殿下不是要给你和峪阳伯说和么?可是你出言不逊,见罪于殿下?” 李氏一直惦记着这门亲事,在她看来,与峪阳伯府结亲就与攀上长公主无异,就连宫中的贤妃对此也乐见其成,如何能说作罢就作罢? “你都与长公主说什么了?不行,我这就去备礼,与你一道去公主府请罪!你这糊涂的东西!要真得罪了长公主,咱们这一大家子可都要被你拖累!” 顾瑾任她在芷汀院里闹了一番,趁她去寻老夫人商量对策的时候收拾了东西,带着秋彤和青玉两人上了雇来的马车,朝皇觉寺而去。 “姑娘其实不必出来的,长公主殿下向来周全,也知姑娘在府里的处境,想来定会帮姑娘撑好场面,不叫旁人看轻了您。” “我知道。” 顾瑾半靠在车窗边,无奈道:“我只是有些不耐烦应付她们,盛京里也有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不如就出来躲个清静。” 两人倒不反对,只要顾瑾能心情舒畅些,在哪里都是一样。 马车晃悠悠的走了一阵,青玉掀开车帘,原是想看看路程,却突然惊呼了起来。 “姑娘,您快来看,那人是不是李家的公子?” 秋彤连忙看去,惊讶道:“李家的公子?二夫人的母家?他这像是在跟着我们。姑娘,可要先停下?” 顾瑾也注意到了他,沉默一瞬道:“不要停,先出了城门再说。” 没想道这麻烦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从不间断。 一路行出了城门三里远,顾瑾才叫停了马车,裹了披风下来。 远远跟着的李泽也下了马,走到顾瑾身前。 自从上次顾瑾表明态度后,李泽也算识趣,并未过分纠缠,再不曾在顾瑾面前出现过。 没想到退亲后第一个跑来的竟是他。 “李家表哥安好,表哥跟了这一路,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泽仍旧是往日的模样,只要见了顾瑾,那张斯文俊秀的脸就会微微泛红。 他跟了一路,自以为还算隐秘,不想竟早就被发现了,更是惭愧:“二妹妹安好。我偶然见你出行,身边也没带家丁,便想着从旁护卫。” 实则不然,峪阳伯府的事情刚一闹出来,李泽便整日在永定侯府门前转悠,这才见了顾瑾。 “那就多谢表哥了。听闻表哥乡试中榜,如今已是举人出身了,是我疏忽,还未与表哥道喜呢,如今身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便也只能跟表哥嘴上贺喜了。” 顾瑾屈膝微微一礼,李泽连忙避开。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劳二妹妹惦记了。” 李泽有些愉悦,他本以为顾瑾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她仍旧如往常一般。 顾瑾也只是看在面子上跟他寒暄两句,见他还在出神傻笑,便道:“表哥还是请回吧,虽知表哥好意,是想护我周全。但这般跟着,叫有心人瞧了去,难免不会惹来闲话,介时对谁都不好。” 李泽也明白,但还是不太放心,尤其是他还有话没说出口。 眼看着顾瑾转身就要上车,李泽吞吞吐吐半天终于开了口:“二妹妹。” 顾瑾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李泽说话不免有些磕巴:“二、二妹妹……你可是与峪阳伯府退亲了?” 说完又觉有些冒失,忙找补道:“我不是有意窥探二妹妹的私事,只是听了些许谣言,怕影响了二妹妹的清誉。” “二妹妹若是不愿意说,尽可当我没问便是。” “……”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要传扬出去,顾瑾坦然道:“确实退了亲。” 第42章 杜思思来访 “那……那二妹妹可是伤心了?这才独自出城来……” “表哥。”顾瑾道:“表哥过界了。” 李泽脸色煞白,慌乱的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顾瑾上了马车渐渐远去…… * 秋彤来她身边的时日短,顾瑾又不曾提过李泽这个人,原本还琢磨着两人的关系,刚刚听了对话,也明白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这李泽斯斯文文的,又是举子出身,前途无量,只可惜姓了李,就看自家姑娘与李氏的关系,也没可能结亲。 不过也好,既没有可能,就该拒绝的果断些,男女之间最忌讳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 时隔几月,顾瑾没想到自己会再度回到皇觉寺来,她捐了香火钱,住的还是原本的那间客房。 冬日里山上炭火不足,若有香客在这落脚,则需自自行采买炭火,幸而来时带了一些,能够撑上几天。 青玉与秋彤生好火,过了半个多时辰屋内才算暖和了起来,秋彤又去领了斋饭。 “这寺里还是简陋了些,姑娘打算在这里住上多久?” “先住上小半个月吧,总比在府上清静。” 府里的那帮子人现如今怕是嘴都要气歪了,顾瑾不愿意听她们的数落。 再者,毕竟被退了亲,她适当的躲出来,在外人眼里就是她受了委屈,只会更同情她几分,也会少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青玉却苦着脸,不是不乐意,实在是太清苦了。 主仆三人收拾妥当后便安稳的在寺中住下,侯府那边只在第二日派了个婆子来劝了劝,见顾瑾没有回府的意思,也没强求,大有叫她在这自生自灭的意思。 反而李泽托小厮捎了两回东西给她,里面还夹带了封信。 顾瑾没收也没看,直接让人原样送还回去。 青玉住了几日才发现,同是住在山上,有钱和没钱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如今顾瑾手底下有了铺子,每月都有营收,不用再指望侯府发放的那点儿月例,手头上自然就宽裕了,就算来了山上,也能花钱打点,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兴冲冲的对着顾瑾道:“无论走到哪,手里有银子才有底气啊!” 以前她们主仆俩过得凄惨,炭要自己担,柴要自己砍,还要没日没夜的做针线补贴穿用。 现在可好,只要给足了银子,什么粗重的活计都可以找人来干。最关键的是,还能叫膳堂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 同是素斋,也分三六九等呢。 青玉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顾瑾无奈的摇了摇头,深觉青玉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外面天冷,两人都窝在房里不愿动,斋饭照例还是秋彤去提,只是这回她却是空着手回来的,青玉眨巴着眼睛:“膳堂今儿个没做斋饭么?” 秋彤搓了搓冻僵的手,笑道:“姑娘且看是谁来了。” 话落,杜思思便走了进来,嘴上还不住抱怨道:“这鬼天气,可真冷。刚出门我就后悔了,要不是怕你闲得骨头松了,我才不跑这一趟呢!” 顾瑾很是惊喜。 “你怎么来了?” 杜思思扬眉,哼了一声:“怎么?不欢迎我?那我可就要走了。” 见她作势要走,顾瑾连忙拉住,哄道:“怎么会呢?我的好姐姐,我可是想你都来不及呢。” 两人同龄,相差不大,顾瑾也只有在玩笑的时候才会喊声姐姐。 寺里是足够清静,但她又不修佛,待久了也难免寂寞,杜思思来的恰是时候。 坐下后,杜思思先是打量了一番顾瑾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肉也没掉,这才放心了许多,忍不住调笑道:“我算是白担心一场了,你这气色养的,看着比我都好。” 顾瑾:“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为了旁人就寻死觅活吧。” “呸呸呸!”杜思思瞪她:“这是在佛寺,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说,小心叫佛祖听见。”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杜思思转而道:“你来了这边以后,京里的许多热闹可是没看到呢。” “峪阳伯老夫人交还了庚帖还不甘心,整日堵在你家门口,说是要当面致歉,啧啧……这哪里是真心实意的道歉,分明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呢。” 闹出了这种笑话,最该的是息事宁人才对,可孙氏深觉自己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够,可着劲儿的想要拉顾瑾下水。 杜夫人知道后都在感叹,幸好当初被长公主插了一脚,没跟这泼皮无赖成了亲家,不然遭罪的就成杜思思了。 可见选夫婿不止是要看男人,还要看他家风如何才行。 “后来还是长公主殿下将人叫了去,听说是将峪阳伯老夫人给骂了一顿,这才消停。有人看她从长公主府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是被婢女架着丢出来的。” “可是好生没脸。” 顾瑾静静听着,她早知孙氏难缠,对她这搅风搅雨的举动并不意外,只感叹自己躲得及时,且叫李氏她们去应付吧。 “说来长公主殿下对你是真的很好,我原以为她会站在峪阳伯府那边的,最后竟是给你撑脸面。盛京城里多的是人想讨殿下欢心,你这闷葫芦的性子,是怎么做到的?” 杜思思有些羡慕,但却并不嫉妒,更多的是好奇。 长公主素来以陛下喜好为先,想讨长公主欢心,只需要先得陛下青眼便好,顾瑾心里想着。 “可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就如你我,我们性情迥然,不还是成了朋友么?” “也对。”杜思思没有再问:“你生得好,脾气也温温柔柔的,谁会不喜欢呢。” 杜思思特意赶早过来,可不止是为了陪顾瑾聊聊闲话,她强拉着顾瑾出了门,要带她去散散心。 顾瑾有些犹豫:“这来不及吧?等回来,天都黑了,小心再有什么危险。” “不会的。”她早有准备:“我可是带了十个护卫来的,他们都是军士出身,身手一等一的好,足够护咱们周全了。” 杜思思道:“我已经跟母亲说过了,今日要在皇觉寺住一晚,好不容易借着上香的由头跑来看你,总不能虚度才是。” “……”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哪是来看我的,分明是耐不住性子,跑出来玩儿的!” 顾瑾没法子,只能陪着她下了山。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出门竟是那般惊心动魄。 第43章 劫杀 为了相互照应,两人下山时同乘一辆马车,车里的地方不够大,便都只各带了一个婢女。 秋彤知道青玉喜欢热闹,便主动留了下来,由着她出去放放风。 “咱们一会儿先去镇上的酒馆打打牙祭,寺里见不到荤腥,出来了总要吃个痛快。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 顾瑾笑道:“你都打算好了,还问我做什么?论玩乐,我可比不上你,自然是要听你的。” “看你这话,说得我跟个纨绔似的。”杜思思瞪她:“太远的地方咱们去不了,荆山脚下有一处温泉池子,听闻还不错,咱们也去泡泡,松泛松泛。” 顾瑾自是欣然同意。 只可惜他们运道差了些,温泉没有泡成,就连饭都没有吃成。 马车刚下了山,还没走出多远就突然停了下来。 杜思思扬声问道:“何叔,怎么停下了?” 何烈乃是这次护卫杜思思的头头,他接替了车夫的位子,牢牢守在车外,声音里透着些许严肃:“大姑娘,怕是有些不对,咱们好像被山匪给盯上了。” “山匪?”青玉惊呼。 顾瑾等人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有山匪?” 这里临近盛京,又是皇觉寺所在,常有京中贵人来此上香,治安一直都很妥当,莫说山匪,就连地痞流氓都少有在此犯事。 “前面设了绊马绳,过不去。二位姑娘坐稳些,咱们先回寺里去。” 何烈调转马头,扬鞭在马身上一抽,想要尽快离开,只是还没跑两步,数支箭矢便从林间射来,径直朝着马车而去。 马儿嘶鸣,猛地扬起前蹄,连带着马车也跟着剧烈晃动。 何烈左支右拙,有些狼狈。 各家不能私用铁器铸造的刀剑,因而护卫们也只带着棍棒,纵然他们以前都是军中好手,也敌不过暗中的冷箭。 拉车的马匹中了箭,已经发疯失控,何烈及时断开了绳索,这才没叫马车翻过去,只是他们却也跑不了了。 顾瑾四人抱成一团,没人敢往外看,但却能清晰的听见钝器入肉的声音,车帘上也染了抹刺目的鲜红。 “各位好汉!不过是谋财,何必沾染上人命?只要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愿意将身上的钱财全部奉上!” 护卫折损过半,何烈心知打不过,想要讲和,奈何这帮人像是杀疯了眼,半分不为所动,直接从林子里冲杀出来。 刀棍相接,伴着惨叫声传进耳朵里,就算喜爱舞刀弄枪的杜思思也难以维持镇定。 “快都出来。”何烈掀开车帘,他满脸是血,手里还握着从山匪手里夺来的刀:“二位姑娘骑马先跑,我们拦不了多久,再往前就是官道了,常有商队车马过道,他们便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四人出了马车,被何烈连同几个护卫护在身后,那满地的鲜血残肢映入眼帘,顾瑾心中狂跳,手脚冰凉。 这是她头一次直面生死,还是以这般残忍的方式。 肠胃翻滚,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只是她不敢倒下,跟在何烈身后且战且退。 何烈看准了机会将她们朝着马匹的方向一推,顾瑾小腿发软,手脚无措道:“我不会骑马。” 在场四个女子,只有杜思思擅骑术。 顾瑾跟刘恒志和皇帝学过半日,但那也只是坐在马背上跑了两圈,不是被抱着,就是有人牵马,她自己连踩着脚蹬翻上去都困难,更别提策马狂奔逃命了。 跟着杜思思的婢女见状,忙道:“姑娘带着顾二姑娘先走,奴婢承蒙姑娘恩情,今日只能以命相抵了,只求姑娘日后能多照拂奴婢的爹娘,不叫他们晚景凄凉。” 青玉也推着顾瑾,叫她跟着杜思思:“姑娘快走!不要管我!” 顾瑾眼眶通红,青玉是跟着她一道从边关回来的,她父母皆亡故在西戎的铁骑下,顾丛炣将她捡回来后留在了顾瑾的身边作伴,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是姐妹,比之那些有着血亲却相互算计的亲人更为重要。 “青玉……” 没有时间犹豫,何烈那边的人不断倒下,杜思思赶紧上马,趴伏着身体想要将顾瑾拽上去。 厮杀中的山匪也察觉到了她们的举动,举起弓箭就朝这边射来,更有几人冲破了何烈的防卫,直接提刀而来。 “姑娘小心!” 青玉猛地扑到了顾瑾的身前,替她挡了一箭。 顾瑾慌忙间想要接住她,青玉却张着嘴,一个跑字还没说出口便倒了下去。 “青玉!” 杜思思也红着眼:“阿瑾!快上马!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何烈已经被人一刀捅死,剩下的两三个护卫也是强弩之末,顾瑾忍下哀伤,强自镇定道:“你自己先走!带着我这个累赘,你是跑不远的。” 杜思思懂些拳脚功夫,一个人逃跑或许还有生机,若是带着自己便有所顾忌,如何跑得过这些悍匪?到时候也只死在一起罢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 顾瑾也不跟她废话,捡起脚边的木棍在马屁股上一抽,马儿瞬间狂奔而去。 短短时间内,前一刻还都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已死在了这荒野之间,她拔下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间,对着围过来悍匪厉声道:“都别过来!不然我立刻自绝于此!” 悍匪们杀光了护卫,又分出一波人朝杜思思追去,活捉了杜思思的婢女,看着眼前垂死挣扎的顾瑾,不由笑道:“呦!这小姑娘性子还挺烈。” “你放心,我不是要杀你,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 那为首之人看着顾瑾,并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一个玉簪子还想自尽?你手这么抖,多半也就给自己捅破个皮,死不了的。” “更何况,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杀了你这奴婢。” 顾瑾崩溃,眼看着这人就要走到自己跟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举着簪子就朝他刺入。 只可惜她这副身板想要反抗就如同螳臂当车,只一个手刀就被对方劈晕了过去。 最后的意识是对方的一声嗤笑:“真是不自量力!” …… 第44章 梁王余孽 皇宫,勤政殿。 这几日皇帝心绪不佳,殿内伺候的宫人皆是战战兢兢,就连林常青近身时动作都刻意放放轻了许多。 “陛下,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林大人在殿外求见,说是有急事禀报。” “宣。” 这个时辰小朝会都已经散了,若无大事,没人敢触着皇帝的霉头觐见。 五城兵马司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奉命抓捕梁王余孽。 当年先帝驾崩,太子倒台,皇室操戈,梁王,淮王,晋王皆各有倚仗,在盛京城里斗得个天昏地暗。最终,年长的晋王更胜一筹,手刃淮王,力压梁王,先一步登上宝座。 只可惜晋王骄奢淫逸的本性比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登基后没有先安抚群臣,稳定朝纲,反而奸淫太妃,广纳美人,搞得前朝后宫一片乌烟瘴气。 梁王本就心怀不忿,趁此机会联合金吾卫发动宫变,血洗了皇宫。 就在他以为皇位已经坐稳时,原本在边关的恭王萧泓璋,也就当今皇帝,率军入了京,仅用三天便平定内乱,登基即位。 梁王一系被彻底清算,皇帝杀伐果决,其派系的人斩的斩,流放的流放,梁王与梁王妃直接赐死。唯有梁王世子逃过一劫,被梁王亲信救走,一路逃去了西戎。 如今皇帝在位已十余年,梁王余孽却仍不死心,常有作乱。 林献最近被折磨的焦头烂额,好不容的逮到了这帮反贼的踪迹,却又出了乱子。今日,他就是来领罪的。 进殿后,林献便直接跪地道:“臣参见陛下,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恕罪!” 良久,皇帝才开了口。 “又让人给逃了?” 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这指挥使的位子你若不想坐,朕大可成全你。” 林献一脑门的冷汗,岂止是人逃了,更大的乱子他还没说出口。 林献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这事情瞒不住,他自己主动请罪,总比叫皇帝事后追究的好。 “启禀陛下,臣率人围捕时,不慎叫那伙余孽逃窜至京外,还……还意外牵连了杜尚书府和永定侯府的两位姑娘。” “你说什么!” 皇帝霍然起身。 就连林常青也是心里一紧,顾不得规矩,连忙问道:“永定侯府的姑娘?是哪位姑娘?” 林献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帝如此激动,他心中暗叫不好,觉得自己惹的乱子似乎比想象的大了许多,不敢有分毫迟疑道:“是永定侯府的二姑娘,臣赶到时,只在林子里找到了杜尚书府护卫们的尸身和一个尚未断气的婢女,一问才知遇险的还有顾二姑娘。” 皇帝耳中翁鸣,许久未犯的头疾似乎又有了征兆,他却无暇顾及,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乱了心神。 “……人在哪里!” “臣已派人追踪,现场并未发现二位姑娘,想来是被掳走了。” 林献隐约明白了些,两位姑娘同时遇难,皇帝对杜家姑娘只字未提,只问顾二姑娘,显然是这人在皇帝眼里非比寻常。 一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子,与帝王能有什么关系?林献思来想去,也只有男女之情……虽然这也过于荒谬了些。 殿内寂静万分,正当他做好准备承受帝王雷霆之怒时,皇帝却是阔步从他身边走过。 “陛下!” 林常青立马跟上,见林献还傻愣愣的跪着,没好气道:“林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陛下引路!” “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这可是你将功折罪的唯一机会。只有顾二姑娘平安无事,你这颗脑袋才不会分家!” …… 顾瑾醒时正躺在一间柴房里,跟她关在一处的还有杜思思的丫鬟碧溪。 碧溪见她醒来,欣喜道:“顾二姑娘,您没事吧?” 顾瑾懵然,环顾四周,哑声问道:“这是哪里?” 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全身酸软无力,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这是怎么了?” 碧溪道:“是蒙汗药,二姑娘您体质弱,怕是药效还没过。” 正当顾瑾想要再问些什么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进来的是一男子,倒是没对二人做什么,只将饭菜放下道:“快吃!别想着逃跑,马上就要走了!” 待门重新关起来后,碧溪才把饭菜端了过来。 “二姑娘,您先吃一些吧。” 顾瑾却微微摇头道:“不能吃……他们既下过一回药,焉知这里面有没有搀药。” 碧溪听她这么说,也不敢再碰,将其都倒在了一旁的稻草堆下,佯装成吃过的样子。 “你可知他们是要去哪里?” 碧溪比她清醒的早,那些贼人或许也觉得两个小姑娘没什么威胁,下了药后就没刻意提防,也叫碧溪听到了只言片语的消息。 “这帮贼人原本打算用咱们的身份和路引,扮做护卫进京,但城门查的严,没能进去,奴婢隐约听见,似乎是要改道去泸州。” 泸州,泸州离盛京相去三百里,日夜兼程也要四五日。这帮贼人应是正被通缉,不敢走官道,只敢绕路走山林小道,耗费的时间只会更多。 “我昏过去了多久?” “足有一日了。”碧溪也很颓然:“二姑娘,他们十几个人,咱们逃不掉的……也不知我家姑娘如何了。” 杜思思…… 顾瑾想起挡在自己身前的青玉和不知有没有脱身的杜思思,神情有些暗淡。 “要是让他们到了泸州,怕是咱们两个就真活不成了。如果不逃,还不如就一头撞死在这,还能得个痛快。你是想拼着性命试一试,还是想坐以待毙?” 碧溪犹豫,不相信顾瑾能有什么办法,但还是道:“奴婢听顾二姑娘的。” 顾瑾陷入了沉思,这帮贼人不图钱财,也没玷污她们的清白,非财非色,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呢? 没过多久,二人就又被带上了马车,顾瑾力气逐渐恢复,但她却仍旧躺着,贼人见她这模样便没绑她,只将碧溪的手脚捆了起来。 一路且行且停,直到天色渐暗,顾瑾听到了外面的交谈声。 “大人,前面的小路都设了卡,有官兵逐一排查,咱们怕是不好走了。” 第45章 受伤 “娘的!这次他们反应倒快!” “吩咐兄弟们分头走,把刀剑都藏好,趁着夜色混过去,等过了陟州郡再会合。” “是!那车里的这两个小娘子怎么办?” “那小丫头也就罢了,但里面的那个娇小姐长得是真水灵,要不就……” 顾瑾心头一紧,就听外面的人斥道:“混账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敢想着女人,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带着也是累赘,反倒拖累行程,拉出去处理了!” …… 顾瑾和碧溪被拽下车拖进了一旁的山沟中,眼看着刀锋就要落下,顾瑾急声喊道:“英雄且慢!” 男人骤然停下,看着顾瑾:“小美人儿还有什么遗言不成?” 顾瑾强忍着恶心,抓住了他的袍角,泪水莹莹道:“大人……小女子怕死,您若肯放过小女一命,小女子愿意就此跟着您,日后都好好伺候您。” 这就是刚刚对她起了念头的人,他们一队人大多冷漠嗜杀,只有这一个,看着顾瑾的目光满是淫邪。 顾瑾不信,他主动揽下来杀自己的活,会没有旁的心思。 “小美人儿真是可怜。”他抓着顾瑾的头发,迫她抬起脸,惋惜道:“可惜了,我做不了主,更带不走你。不然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但是在你死前,好好疼一疼你还是可以的。” 男人一把将人抱住,就要对她上下其手。顾瑾攥紧了袖中折断的箭矢,这是她特意藏了自保用的,幸而这些人并没搜身。 她哭哭啼啼的说着不要,那柔柔弱弱的样子,最易叫人放松警惕。 色迷心窍最是致命,眼看着他急色起来,连提着的刀都扔了,只想解开她的衣带,顾瑾猛地扬手,就着被搂的姿势,狠狠扎向他的颈侧。 “啊……呃!” 这是她有生以来用过最大的一次力气。 箭头全部没入皮肉犹嫌不够,复又拔出,温热的鲜血喷了顾瑾一脸,眼前血红一片。她毫不犹豫,又是一箭刺去。 昨日那贼人说得对,顾瑾没有勇气自尽。谁人能不惜命呢? 但这并不代表她在绝境的时候没有勇气杀人,当初连皇帝都刺得,更何况这贼人! 男人倒在地上,鲜血还在喷涌,他捂着脖子想叫人,却伤了喉咙,发不出声来。 顾瑾捡起了刀,走到他身前,对着地上的人泄愤一般连砍数下,直到他再没了生机。 “顾……顾二小姐……” 碧溪都看傻了,明明柔弱到似风都能吹倒的人儿,怎么就能杀人呢? 顾瑾砍断了她身上的绳子,深知危机还远远没有解除,“现在不是松口气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咱们分头跑,不要停,能活一个是一个。” 从看见她砍人开始,碧溪就不敢反驳她的话了,再被顾瑾一推,连忙爬起来就跑。 顾瑾也朝着另一边跑去。 夜幕降临,山间漆黑一片,寒冬里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但越是安静,越叫顾瑾不安。 她拼命的跑着,跌倒也很快就爬起来,跑得喉间火辣辣的刺痛也不敢停。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想活着。 “在那!别让她跑了!” 贼人已至,顾瑾不敢回头,似乎只要多跑一步,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冷箭射在她的腿上,顾瑾重重摔下,尖锐的刺痛疼得她嘴唇泛白。 来追的是昨日将她劈晕的首领,看顾瑾跑不了还举刀做出防备的姿态,不由冷笑了一声:“真是小瞧你了,还有胆量杀人,不过这回你是如何都跑不了了。” 手里的刀被轻轻松松打掉,微弱的月光映照出刀口的寒芒,顾瑾闭上了眼──她努力过,但挣扎不过,便只能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一刀却并没有劈下来。 形势逆转只在霎那间,刚刚还在顾瑾面前威风赫赫的贼人转瞬便死在了旁人手下。 周遭都是短兵相接声,顾瑾被人抱起,她浑身颤抖,刚想挣扎,就听见一道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 “别动,睁眼。” 顾瑾睁开眼,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濒死之际生出了错觉。 “……陛下?” 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应该稳坐于龙椅之上,如神明一般,坐看万物生死,悲悯而又漠然。 “嗯。” 没有什么比这一声更叫她安心。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顾不得什么礼数,双手紧紧抓着帝王的衣襟,一边低低叫着陛下一边哭了个痛快。 皇帝稳稳的抱着她,边走边不厌其烦的应着,直到她昏睡了过去。 反贼被悉数擒拿,林常青腿脚不如军士,来的慢了一步,就见顾瑾正被皇帝亲自抱在怀里,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定。 “陛下,顾二姑娘这是……?” “她中了箭,去请个郎中来,再召吴院判到玉山行宫候着。” 林常青心领神会,一一交代了下去,眼看林献还在旁边一脸惊奇的看着,只觉他是不想要命了,连带着把他也拉走。 林献还不明所以,一脸疑惑:“林大伴,您拉我作甚?我还要护卫陛下呢!” 林常青隐晦的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道:“林指挥使还是赶紧就近选一个落脚的地方吧!” “没见顾二姑娘受伤了么?若是耽搁严重了,有你好果子吃。” 林献可没忘记自己还是待罪之身,听了他的指点,也顾不上琢磨皇帝与顾二姑娘的关系了,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 “这姑娘的伤口有些深,再不处理怕光是流血也会耗到气绝,需要立刻拔箭。只是……只是老夫并不擅长金疮科,不敢上手啊……” “再者,给姑娘家拔箭,贵人还是请个医女来更为妥当。” 林常青也明白,只是这地方偏僻,找个郎中都难,又哪里能立时抓个医女来? “爷,奴才已经吩咐人去寻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怕是寻不到。” 皇帝一直寸步不离的坐在榻边,顾瑾虽昏睡,但这路上都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曾松开。 她一张小脸血污与泪痕交织,狼狈不堪,又脏又丑,与漂亮全然不沾边,素来喜洁的帝王却全然不嫌弃,只觉怜惜。 他无比庆幸在最后关头救下了她,压抑多时的情愫也勃然而出,再难收回。 “爷?……爷?” 皇帝回过神来,捏了捏小姑娘脏兮兮的面颊。 “烧水,备好烈酒,我亲自拔箭。” 第46章 梦中父母 皇帝从军时还是处理过外伤的,比起半吊子的乡野郎中,亲自动手反而更稳妥些。 更何况,他本性霸道,下定决心要将小姑娘据为己有后,便再难容忍旁人的窥探。 强行把她的手掰开,扶着她侧卧在榻边。 顾瑾伤在左腿后侧,腿根下五寸的地方。撕开染血的襦裙,里面纯白色的稠裤已经彻底变红,湿淋淋的一片。 皇帝手中动作一顿,再动手时下意识的放轻了许多。 小心剪开稠裤,将腿间的伤口露出,细细擦拭掉周围的血水,随后又将备用的匕首用烈酒淋洗,在烛火上烤到发红。 准备妥当后,顾瑾仍旧昏睡着。皇帝无奈,他倒是希望小姑娘能一直睡下去,但如今没有麻沸散,拔箭必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血多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皇帝不再迟疑,匕首对准伤口划了上去。 顾瑾身体一颤,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哭着剧烈挣扎了起来。她没睁开眼,但应是记得自己被何人所救,断断续续的念叨着陛下。 “阿瑾,乖些。” 皇帝轻声诱哄,手下却牢牢固定住了她踢腾的双腿,微一转动箭身,确定好箭头的深度和走向,果断切开。 “呃!”顾瑾恍恍惚惚的睁眼,屋内有些冷,但她却疼到浑身汗淋淋的。 “陛下……痛!求你……不要……” 皇帝手中动作不停,这箭头上有边齿,若直接拔出来会生生撕掉一块皮肉,切开伤口虽疼,但却是最佳的治法。 幸而他手够稳,动作够快,不过片刻就将箭头取出,之后的清创又是一阵折磨。 等到敷好疮药,包上伤口后,顾瑾仍然在意识不清的低低呜咽着。 小姑娘声音沙哑,汗湿了头发,皇帝在她额头上一摸,果然触手滚烫,发起了高热。 “林常青!” 候在外面的林常青立马带着郎中进来。 “给她诊脉!”皇帝虽信不过乡野郎中的医术,但此时也别无他法,重伤过后的人最怕发热,就连军营中身强体健的汉子有很多也是熬不过这一关才死的。 顾瑾无法平躺,皇帝便一直坐在榻边,叫人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林常青看了个稀奇,从没见过皇帝如此哄人。 “如何了?”皇帝发问。 他威仪太盛,目光也甚是凌厉,郎中诊脉的手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才道:“这姑娘体质弱,怕是不好。我开个退热和补气培元的方子,隔一个时辰喂一次,再给她多擦一擦身子,若天亮前能降下来,便算是熬过去了。” 皇帝的神情更加冷沉了几分,但也没说什么,只由着林常青将人拖走抓药。 怀中的小姑娘此时已经烧糊涂了,口中的话语含混不清,但他却清晰的分辨出了一声阿爹。 …… 顾瑾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仍旧在边城,阿娘正偎在廊下做衣裳,笑盈盈的看着庭院里练剑的阿爹。 顾瑾站在门前看着,父母的面容头一次这般清晰而又真切,她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窥探,贪婪的希望这一切永远不会消散。 只是她不敢出现,云氏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对着顾瑾笑道:“你这丫头,躲在门后做什么?还不快来?” 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顾瑾再难克制,后知后觉的便走到了云氏身边。 云氏拿着做了一半的衣裳,弯腰在她身上比量一下,满意道:“这红色不错,衬得我家娇娇像是个福娃娃一般。” 顾瑾这才发现自己的个头只到母亲的腰间,我不是已经长大了么? 这疑惑只出现了片刻,转眼便被顾瑾抛在脑后,她鼻头发酸,猛地扑在母亲的怀里,抱着她不肯松手。 云氏被她吓了一跳,听见她的抽泣声,连忙问道:“怎么了?娘的娇娇怎么哭了?” “宝儿哭了?” 正在练剑的顾丛炣也停下凑了过来,想如往常一样抱起她,却怎么也没法把人从云氏怀里扣出来。 顾瑾就像是黏在那里一般。 夫妻俩只好手忙脚乱的安抚着,过了许久,顾瑾才好转过来。 云氏还有些后怕,摸着她的小脑袋,又揉了揉小肚子,担忧道:“娇娇是哪里不舒服吗?是头疼?还是肚子难受?” 顾瑾哭了一场,觉得好受许多。她意识混乱,就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要哭,最后只闷闷道:“不喜欢,我要穿裙子。” 云氏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瑾指的是什么,原本担忧的心也归了位,手指轻点她的额头,哭笑不得地数落着:“你这小冤家!不是你自己要和阿爹学骑马?吵着嚷着要我给你做一件和阿爹一样的衣服?” “小马给你找好了,衣裳也快做完了,你又不要了?这么不乖,阿娘可要打你屁股了!” 云氏故意板着脸做出严厉的样子,小孩子做事没个定性,为人父母的便要时时教导,不能一味宠爱。 顾丛炣不敢拦着自家娘子管教闺女,但却坐在一旁,张开怀抱,随时准备迎接飞扑过来寻求庇佑的宝贝疙瘩。 要是往常,软糯糯的小丫头也确实会调转方向躲到顾丛炣的怀里,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只黏着云氏哼唧。 云氏都快板不住脸了,将怀里的小丫头扒拉出去,她便会立马再贴上来,反复两次后,谁还忍心推出去第三次呢? 只能无奈道:“今日怎么这般会撒娇呢?” 旁边的顾丛炣此时却满目幽怨:“我的宝儿只要阿娘,不要阿爹了么?哎呀呀!阿爹可真是伤心。” 这装可怜的样子叫云氏都憋不住笑了,顾瑾却哼了哼道:“只要阿娘!阿娘也最爱我!” “嘿!你这个小东西!看阿爹如何教训你!” 顾丛炣上来就瘙她的痒,顾瑾受不住,缩手缩脚的扑腾着哈哈大笑,最后成功的被对方掳到了怀里。 顾丛炣将宝贝闺女往上一抛,再稳稳接住,捏着她红扑扑,肉乎乎的小脸,故作凶悍道:“说!宝儿最爱谁?你阿娘最爱谁?” 第47章 吧唧一口 小丫头眼珠转动,不屈服于亲爹的威胁,抓了抓他的胡须,含混概念道:“也爱阿爹!” 随后两双眼睛齐齐盯着云氏。 “阿娘最爱谁?” 云氏有些敷衍:“都爱,都爱,两个都爱。” 顾瑾不依不饶,甚至有点急切的踢着小短腿:“不行不行!是最爱谁!” 云氏:“……” 她好笑于父女俩的幼稚,看来这问题是非回答不可了。但大的还好哄,小的哭起来那可是没完没了,只能道:“当然最爱阿娘的娇娇了,你阿爹怎么比得过娇娇呢?” 顾丛炣醋了,故意在一边唉声叹气。 顾瑾心里却踏实了许多,阿娘最爱自己,那是不是就不会随阿爹而去了? 去?去哪里?顾瑾又陷入迷茫。 边城的生活虽清苦,但胜在悠闲自在,顾丛炣奉命驻守在这,战时练兵,闲时则带着将士们屯田。 顾瑾也如同野丫头一般,被一众武官家里的儿女带着满山遍野的跑,有时候就连云氏也抓不到她的影子。 眼看着小姑娘家性子越来越野,云氏强行将人拘在家里,订了每日必须练十个大字的规矩。 她小小的人,腕力不够,写出来的东西也是歪七扭八的一团,很难达到云氏的要求,因而被打了好几个手板。 云氏虽没用力,但耐不住幼童皮肤娇嫩,最后还是红彤彤一片,配着她的哭声,实在是好不可怜。 最起码顾丛炣是看不下去的,被人砍一刀都不会吱声的大将军,此时正抱着自家宝贝闺女,握着她的小手。连声叫着宝儿。 好不腻歪。 云氏翻着白眼,瞪了他们父女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去给丈夫和女儿准备吃食。 顾瑾有了倚仗,也眼泪汪汪,暂时忘了自己最爱阿娘,转头跟阿爹天下第一好。 顾丛炣心中得意极了,知道她被拘在家里好几天,便将人架在脖子上,驮着她出去玩儿。 这是顾瑾最喜欢的活动。 边城里十之有九都是军户,一帮大老爷们平常糙惯了,在外面辛苦打仗,回家个个都是大爷,鲜少会有如顾丛炣这般,将闺女当祖宗哄着,还愿意让人骑在脖子上的。 因而每次顾瑾都能收获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人高马大的将军,肩膀上眉眼灵动的女童,是边城一道独特的风景。 顾丛炣驮着她跑了两圈,小孩子的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顾瑾咯咯大笑,被哄得开心。 算着时辰,云氏应该已经把饭做好了,再不回去父女俩都要被数落,顾丛炣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故作疲惫道:“宝儿,阿爹累了,肚子也饿,宝儿陪阿爹回家吃饭好不好?” “好!阿爹要吃饱饱的,不能饿肚子。” 小姑娘偶尔淘气,但却很是贴心,不像旁人家的孩子没玩儿够就要撒泼打滚,只要肯哄一哄她,她就乖巧的厉害。 “哎呦!我闺女真懂事!知道关心阿爹呢,真是阿爹的小棉袄!” 顾丛炣纯纯就是个女儿奴,但凡跟闺女说话,都是嗲声嗲气的,此时看他又哪里像个大将军? 旁边传来一道低笑声。 顾丛炣五感敏锐,朝着来人看去,见是萧泓璋,也没有拘束,只拱手行礼道:“恭王殿下怎的也来此闲逛?” “本就是来寻你,听嫂夫人说你出门了,这才找到这里。” 顾丛炣没问他来意,盛京城中的动乱他心知肚明,但戍守边关的武将,最忌讳插手皇位斗争,哪怕他视萧泓璋为知己,也不会越界。 只是总归是担忧的。 气氛有些沉闷,顾丛炣叹息,将肩上的闺女抱下来,带着些得意道:“看,这是我闺女,机灵可爱,又有孝心,是不是很羡慕?” 萧泓璋:“……” 他低头,正好与被抱着的顾瑾大眼瞪小眼。小姑娘确实被养得不错,西北的风沙大,这里的孩子多是脏扑扑的,活像泥里滚出来的一般。 眼前的小粉团子却不同,大眼睛透着灵气,小脸儿肉嘟嘟的白中透粉,一身衣裳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她长得很讨喜,就连萧泓璋这种不算多喜欢孩子的人也难得柔和了面色,担心吓到她。 顾瑾也在看他,她总觉得这张脸很熟悉,脑子里偏又很糊涂,什么都想不起来。 “来来来!宝儿,去拜见你恭王叔父。你叔父家财万贯,富得流油,给他磕个头,以后你嫁妆就不用阿爹犯愁了。” 萧泓璋:“……” 顾瑾被顾丛炣推了过去,却没有磕头,而是仰着脑袋看他。见他没有动作,又抬起来胳膊。 “……”萧泓璋不解,只能看向顾丛炣求助。 顾丛炣哈哈大笑:“我闺女就是胆大,她这是不愿意磕头,让你抱她呢。” 萧泓璋僵了一瞬,但还是略显生疏的将小姑娘抱起。硬邦邦的怀抱不太舒服,小姑娘在里面拱了拱,自己选了个舒服的姿势。 “怎么样?我平时没吹牛吧?宝儿快四岁了,这么可爱的闺女,上谁家找去!” 萧泓璋动作僵硬,他年少成亲,王妃和侧妃都已生育,但他冷脸惯了,只消他一抱孩子就会哭,与他并不亲近。 这小姑娘还是头一个主动要他抱的,生怕多使一分力气会伤到她。 男人不愿意服输,瞥了顾丛炣一眼,道:“我也有女儿。” 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四儿一女,比你多四个。” 顾丛炣:“……” “我呸!你三妻四妾的,那么多女人,孩子多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闺女日后可不嫁你这样妻妾成群的!”顾丛炣多有嫌弃,对着顾瑾伸手:“好宝儿,来爹爹怀里,咱们可不能喜欢你萧叔父这样的男人。” 顾瑾咯咯直乐,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萧泓璋,突然搂着他脖子在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把萧泓璋的面皮都裹红了。 “喜欢哥哥!” 萧泓璋和顾丛炣皆是呆住。 最后是顾丛炣跳着脚把闺女抢了过来,气急败坏的教育道:“小姑娘除了阿爹阿娘外,不能随便亲人,不然会长口疮的!” “口疮宝儿知不知道?就是吃饭喝水都会疼,疼的睡不着觉,还要喝苦苦的药!喝完还没蜜饯吃!” 小姑娘被吓的捂嘴,连连摇头:“宝儿不要长口疮!” 萧泓璋也是一言难尽,看着顾丛炣的眼神仿佛再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顾将军。 …… 第48章 生离死别 萧泓璋来找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单纯的来告别,没想到却看了好一阵父慈女孝的戏码,原本沉重的心绪却舒畅了许多。 顾丛炣要抱着闺女回家了,临走前,他脸上没有再挂笑,神情有些肃穆。 “此一去必定是重重艰难险阻,风雨难料,恭王且自珍重!” 两人一同上过战场,可算是生死之交。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顾丛炣愿意帮他挡,但朝堂上的他却有心无力。皇位之争,非生即死,经此一别,不知还有无见面的可能。 “保重。” 萧泓璋也沉沉道了一声,两人各自离去。 顾瑾看着萧泓璋的背影,还不理解什么是别离,只是她心口有些闷闷的,不想看他走。 “阿爹,哥哥不跟我们回家么?” 顾丛炣苦笑,看着顾瑾的目光慈爱依旧,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不是哥哥,你该叫叔父才对。” 顾瑾有些倔强:“叔父们都有胡子,没胡子的是哥哥!” …… 童言童语随风消散,小孩子的记忆短暂,很快就忘了被她亲过一口的萧泓璋。 边城少了个恭王爷,战事却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而终止。 刚一入秋,西戎再度领兵来犯,云氏亲自为顾丛炣穿戴上那一身银甲,夫妻俩默默无言。 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是顾丛炣的志向,作为妻子,云氏懂他,自不会在临行前哭哭啼啼的叫他心有牵绊,所有的担忧与挂念最后只凝为了四个字。 “万事小心。” 顾丛炣抱了抱妻子,又抱起旁边的小女儿,银凯硌疼了顾瑾的皮肤,她却没有乱动,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嘴也不说话了,任阿爹亲了她一口。 “阿爹要离开一阵子,宝儿要乖,听你阿娘的话,不要惹阿娘生气好不好?” 顾瑾眼睛泛酸,却乖乖点头。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似乎今天,就是永别。 想要阻拦,但她身体却动不了,只有灵魂在无力的挣扎…… * 也确实是永别。 西戎举所有部族之力进攻,为了边城百姓免遭战火,顾丛炣带兵杀敌,一路将西戎打退至距边城五十里的庐明关外。 这是大晋朝与西戎之间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西戎想趁大晋皇位更迭,内忧外乱之际一举入侵,奈何顾丛炣却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非是空得虚名。 两方以庐明关为界,苦战了足足两年之久,西戎兵疲马乏,眼看着已经无力再战。却不想最后关头副将叛变,暗中给顾丛炣投毒,大开城门。 西戎军血洗庐明关,顾丛炣撑着最后一口气,带领余下的将士死守两天两夜,直到援军到来才彻底倒下。 …… 离家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再回来时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木。 云氏一病不起,顾瑾一会儿哭着阿爹,一会儿叫着阿娘,前来祭奠的武将和百姓有的上前安慰,有的则是暗自垂泪。 顾丛炣早有遗言,若他战死,愿葬身于此,留魂魄永守边关太平。 下葬那一日,卧榻多日的云氏起来了。她没有披麻戴孝,穿的是当初送顾丛炣离开时的淡雅襦裙,面上一如既往的温和,不见什么悲伤,平静的在灵柩前祭拜,烧了些纸钱。 直到前来哀悼的宾客们面色复杂起来,她才温柔的揉了揉顾瑾的头道:“娇娇,你的阿爹是英雄。他跟阿娘说……他想我,阿娘不能扔下他一个人。” 顾瑾哭声响彻整个灵堂,云氏看着小女儿的脸有不舍,也有决然。 “娇娇这么好,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只可惜阿娘不能再陪你了。 云氏最后看了她一眼,下一刻便直直撞向灵堂正中的棺木。 鲜血迸溅,云氏倒在地上,不过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生随,死殉。 活着很难,但死却很容易。 小小的姑娘扑到云氏身前,徒劳地用袖子去擦阿娘额头上的鲜血,会在她哭时温柔轻哄的女人却再没能起来。 有人看不下去,把哭到抽搐的孩子抱开,任她如何撕打也不放开。 灵堂里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将军与夫人素来深情,我刚还以为她不穿孝,是被刺激疯了,原来……” “唉!何必呢?” “还是当着孩子的面……” “孩子还这么小,就这么既没了爹,又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 “怎么说也是勋爵家出身,应该过得不会太差。” 顾瑾被人抱离灵堂,脑海中尽是云氏曾经说的那句“最爱阿娘的娇娇了。” 既然最爱,为什么还是被抛下了呢?她以为这次不会了的,阿娘又怎么舍得扔下娇娇两次呢? 两次…… 两次…… ……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镜花水月,随着两副棺椁被抬走,都变成了白茫茫的虚影。 顾瑾恍惚,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 “阿瑾,阿瑾?好姑娘,醒一醒……” 顾瑾缓缓睁眼,入目的是皇帝满脸疲惫的面容,她声音沙哑:“陛下?” 皇帝一喜,刚要传太医进来,昏睡了好几天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攀住他的脖子,砸进了怀里。 “陛下!呜呜呜……阿娘,阿爹……” 皇帝僵在那里,双手虚虚的在她身后护着,最终还是迟疑的轻抚着她的后背,“朕在。” “不哭了好不好?”他无奈,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笨嘴拙舌,想了无数安慰小姑娘的话语,却恐吓到她,只能道:“动作这么大,伤口都不会疼么?先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可惜顾瑾不听,她只顾着哭,似乎是感觉到皇帝并没有把她从怀中驱逐的意思,人也放松了下来,脑袋缓缓靠在他脖颈间,接着是肩膀,直至整个人都全然伏在了皇帝的身上。 皇帝就任由她这样趴着,直到她哭声渐渐消弱,呼吸也慢慢平稳。 林常青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一景象,顾二姑娘正趴伏在皇帝怀里,许是担心她会惊醒,从来都是肩背挺拔的帝王微弯着腰,动都不敢动…… 他可算是见识了铁树开花,能把皇帝磨到没了脾气的,也就只有这顾二姑娘了吧? 第49章 醒来 顾瑾又睡了小半日,她再醒来时,坐在榻前的是杜思思。见她睁眼,杜思思忙拉住她的手,一时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阿瑾!还好,还好你没事!” “你若是真有个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会愧疚难安的……” 杜思思没忘记,是她拉着顾瑾下山玩儿的,最后关头也是顾瑾让她先跑。当时那种情况,留下就等于放弃了性命,杜思思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心惊胆颤。 越是想着,眼泪便越止不住的流。 早已候在一旁的吴院判原本没打算打扰她们叙旧,但眼看着杜思思停不下来,只能道:“杜姑娘,人都已经醒了,想说什么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还是让老夫先诊脉吧,老夫还要去回禀陛下呢。” 杜思思这才想起他来,连忙尴尬的起身让开。 吴院判仔细诊了脉,确保顾瑾除了气血虚弱外,已没有生命危险,松了口气道:“顾二姑娘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的日子只需静养,伤口按时换药即可。内服的药也可以换成食补,这样效力更温和些,适合姑娘的体质。” 顾瑾不认识这人,杜思思见她眼神迷茫,提醒道:“这是陛下为你请来的吴院判。” 顾瑾这才道:“小女……多谢吴院判。” “不敢当,姑娘没事就好。”吴院判可当不起顾瑾的谢,被皇帝给急匆匆的叫到行宫时,他还以为是皇帝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却是给个小姑娘看伤。 这些天里,皇帝除了召见大臣,可是都守在了这里,那举止间流露出来的紧张,可是太明显不过了。 怕是等不了多久,榻上的这位就是宫里的贵人娘娘了。 “过会儿会由医女来给姑娘上药,姑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瑾如实回答:“头……有些晕。” “这是正常。”吴院判道:“姑娘高烧昏睡了五日,醒来后自会有头晕,喉中涩痛,脾胃虚弱,进食欲呕的症状,稍加调养便会有所好转。” 吴院判交代完后,见顾瑾再无其他要问的,这才道:“老夫还要去回禀陛下,既顾二姑娘这里一切妥当,便先告退了。” “有劳吴院判了……” 吴院判走后,殿内服侍的宫婢连忙倒了碗蜜水过来:“姑娘的嗓子还哑着,奴婢伺候您先喝些蜜水润一润吧。” 一旁的杜思思忙接了过来,道:“我来喂吧,你们都先出去,我和顾二姑娘说会子话,自会照顾好她的。” 宫婢们看了眼顾瑾,见她没反对,便默默行礼告退。 “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先喝些润润嗓子,不急在一时。” 杜思思扶着她喂了几口,顾瑾本是侧躺着,她伺候人又没经验,蜜水没喂进去多少,反而给人呛得直咳。 “哎呀!你没事吧?”杜思思连忙放下碗勺“早知道我就让她们伺候了,都怪我,我真是尽帮倒忙。” 顾瑾笑了,虽然虚弱,但却很开心。 “你没事,就好。” 杜思思又红了眼圈,死里逃生一回,两人也算共患难了,再见只觉更亲近了许多。 “咱们都没事呢,幸好陛下及时救下了你……对了,青玉也没死,就在这里休养,只是伤得比你还重些,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床。” “等你能走动了,便能见到她了。” “真的?”顾瑾眼神一亮,这对她来说真是最好的消息了。她一直不敢提及青玉,更不愿意面对青玉的死亡,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那碧溪呢?她跟我分开逃走的,可有受伤?” 杜思思这回沉默了,有些事说多了只会徒增伤心,便强笑着转而道:“你这一醒过来,都不问问自己在哪儿么?” 顾瑾环顾了四周,刚一醒来她就留意了,只是现在才有心思细细打量。偌大的屋内,四围是彩绘涂凤的木梁,朱红的幔帐裹柱,绿松石穿成的珠帘悬地,中间的鎏金香炉里香烟袅袅,就连自己的卧榻,床幔上也绣着古龙团凤的纹样…… 龙凤,这可是皇家才能用的样式。 杜思思看她目光微颤,这才直言:“这里是玉山行宫,你现在住的,可是陛下的寝殿。” 陛下…… 顾瑾刚醒时头脑还不太清楚,只记得是皇帝救了自己,慢慢又想起了自己抱着他痛哭的场景,如今提起皇帝,深觉有些尴尬。 怎么就有胆子抱住皇帝呢? 也不知皇帝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冒犯了?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陛下对你可很是上心,就连我也是陛下找来陪你的。我之前只知道你得长公主的喜欢,没想到连陛下都认识,你这藏得可够深了!”杜思思好奇:“还不从实招来,你怎么会认识陛下?” “这有什么好宣扬的?”顾瑾无奈:“陛下与我父亲是旧识,后来偶然见了我,便看在父亲的情面上多照拂两分罢了。” “陛下顾念旧情,我总不能不知好歹,打着陛下的名头肆意妄为吧?” 杜思思狐疑,总觉得皇帝对顾瑾,没她说的那般简单,是怎样的旧时情分,能叫顾瑾睡到龙榻上?玉山行宫里空着的殿阁多得是,何必安排在这里? 再看吴院判和宫婢们对她恭敬有加的样子,哪里是客?俨然是当主子伺候着的。 只是顾瑾似乎对这些特别并无察觉,杜思思虽疑惑,但也不好问出来,皇帝的事谁敢乱说?那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两人又相互诉说了一番当时死里逃生的经过,杜思思还是幸运的,她骑着马跑出去后虽没遇见人求救,但足够机灵,将外裳脱下系在马背上,自己则躲在了树丛里。 果然追她的贼人上当,都跑去追马了,叫她逃过一劫,连点儿伤都没受。 顾瑾这边可就危险多了,她实打实的逃命,还杀了个人,现在提起来,想起那喷在脸上的鲜血都觉得恶心又心有余悸。 杜思思却低声惊呼,看着她的目光很是崇拜。 “阿瑾你太厉害了!你竟然杀死了个贼人!” 随后又失落:“我自幼跟着父兄习武,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也是个女中豪杰呢,没想到就是些花拳绣腿。真遇到事情,莫说保护别人了,连自保都不成,你都敢杀人,我却只能逃……” 说完,又怕顾瑾误会,“我不是小瞧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 第50章 留下 顾瑾没有误会,只是拉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她和青玉虽受了伤,但这次死的人却都是杜府的,碧溪也是自幼服侍杜思思的,感情如同她和青玉一般,何烈等人更是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到死也没后退半步,可见忠义…… 杜思思恐惧与难受不会比自己少,却还笑着来看她,顾瑾很感念。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今日是来看望你的,最后却成了你安慰我了。这要是把你招惹哭了,我怕不是要被打出去的。”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杜思思便要走了。 她是被皇帝暗中接过来的,梁王余孽劫杀杜府马车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盖过了峪阳伯府的退亲风波。 杜夫人担惊受怕,不许她再出府了,若不是皇帝谕令,这时候她还在府里绣花呢。 她走后,便又剩下顾瑾一人。这些日睡的太多,腿上的伤口又暗暗发疼,躺在榻上什么都做不了,她有些神情有些恹恹的。 在旁伺候的宫女见了,便道:“姑娘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奴婢给主子读书听吧,总能为您解解闷。” 顾瑾看向她,这人自她醒来后便一直在,做事尤其周到,就连她稍一皱眉都能立马发觉。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司兰,奉命前来服侍姑娘。” “司兰姑娘。”顾瑾道:“你可知还有个受伤的人,与我一般年岁,名叫青玉的,她现下如何了?” “姑娘直接唤奴婢司兰便好。” 司兰回道:“青玉姑娘醒得比姑娘早,奴婢虽未曾亲眼去看,想来也是无虞的。” 顾瑾还是担心:“那能请你帮我去看看她么?不知她的情况,我实在难安。” 司兰有些为难,林大伴让调过来伺候的人把顾瑾当主子般敬重,按理主子的吩咐她是该服从的,但近身伺候的四人如今一个去提膳了,两个在帮医女磨药粉,只留她守着。这她如何好离开? “姑娘……这……” “既是吩咐了你,你便去罢。” 皇帝的声音陡然响起,司兰忙跪地行礼,顾瑾也撑着身子想起来,却被皇帝按了回去。 “伤口还没愈合,莫要乱动。” 皇帝扫了眼殿内,有些不悦:“怎么就你一个在这伺候?” 司兰如实回禀,皇帝没有责罚,只对林常青道:“再调几个人过来。” 顾瑾自皇帝进来后目光就有些躲闪,没想明白自己之前是抽得什么风,竟会抱着皇帝哭。 “怎么?不敢抬头见朕?” 顾瑾悄悄拉了拉被子,挡住半张脸,声音闷闷道:“臣女之前无状,冒犯陛下了,请陛下恕罪。” 皇帝眼底闪过笑意,小姑娘也就只有头脑糊涂的时候才会大起胆子,平常时候,更像个缩进壳里的乌龟,只敢偶尔探出头来。 但皇帝不急,他有耐心陪顾瑾消耗。 比起一纸诏书将人不情不愿的困在身边,他更希望顾瑾是真心实意的留下。 “哦?那你便来说说,既冒犯了朕,朕该如何处置你?” “……” 顾瑾睁大了眼睛,没料到他竟真会接下这话,她是有错不假,但潜意识里,就觉得皇帝不会追究。 “想不出来?” 顾瑾默默点头。 “应该也不算大错……陛下就饶了臣女吧。” 皇帝故意沉着脸,顾瑾神色可怜,本是在刻意讨饶,但被他这么盯着,慢慢便觉得这是真的生气了,不由紧张了起来。 “陛下……?”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怎么这就怕了?” 顾瑾松气,泛白的嘴唇微微上扬:“是陛下有意吓唬臣女。再者,臣女不是怕,是不想您因臣女生气。” 这小姑娘实在嘴甜。 皇帝撩袍坐在榻边的鼓凳上:“朕不会生气,你安心养伤。玉山行宫清静,景色也不错,待你伤好后可四处逛逛。” 顾瑾略一犹豫,还是小声道:“可是……可是臣女的家人皆知臣女在皇觉寺小住,陛下还是让臣女回去养伤吧,若是家里找不到臣女,怕会惹出什么闲话来。” “再者,让别人知道了臣女住在这儿,也是多有不妥。” “这你不必担心。”皇帝知道顾瑾心里的顾忌:“行宫内伺候的都很嘴严,不会让外面知道消息。永定侯府那边,朕也有办法拦住。” 见她还要反驳,皇帝又语气平静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一想你身边的那个婢女。她伤得颇重,又在肺腑,此时并不宜挪动,有太医日日看诊,才是最好的。” 顾瑾这回不说话了,给青玉延医用药并不难。但哪里能比得上御用的太医呢?如此看来,暂且留下才是明智之举。 …… 宫人们送进来一碗米粥,熬的不稠,里面只有稀稀少少的几粒米,旁的什么都没加,半点儿荤腥都没有。 顾瑾被扶着侧躺起来些,皇帝则是动作自然的接过碗来,刚要喂她,就见顾瑾一副呆愣愣的样子。 “这……陛下,怎好劳烦您……” 皇帝亦是顿住。 是他疏忽了,小姑娘昏着的时候尚能任他喂,醒了再继续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为了不吓着她,皇帝难得解释了一回:“是朕糊涂了,你昏睡时宫人灌不进汤药,唯有朕亲自动手才能喂进去几分。既然醒了,便由宫人来伺候你罢。” 司兰连忙接过汤碗,待温度合适后才舀了一勺送到顾瑾唇边。 自己竟然劳烦皇帝亲自喂过药?顾瑾暗暗咂舌,她惊到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避开皇帝的目光低头喝粥。 暖粥下肚,空了几天的五脏庙里一阵翻腾,想要吐出来,但皇帝在这儿,顾瑾只能生生忍住,缓了片刻才慢慢见好。 皇帝见此颇为欣慰:“吴院判说过,脾胃太过虚弱,是会有拒食的症状,需要喝上几日的暖粥调养一番,你能咽下去不吐就好。” 顾瑾:“……” 她心说,就算想吐,又怎么好在皇帝面前? 幸好第一口下肚,后面的倒是容易了许多。皇帝眼看她喝了半碗,这才起身道:“你好好休养,朕先走了。” 第51章 来谢恩 守在外面的林常青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出来了,他都已经吩咐了人去前面搬奏折了,难不成是他猜错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这顾二姑娘刚醒,还正是要人陪的时候,您何不再多留一会儿?” 皇帝笑骂道:“你这老东西!还给朕出起主意来了!” “奴才虽是阉人,但还是有眼睛的,这男女之情大差不差,总要多待在一起才能生出来不是?” 皇帝看他一眼:“你懂得只是皮毛罢了。” 想要多在一起,也要师出有名才行。那小姑娘是个还没开窍的,他要是逼的太过,反倒适得其反。 人已经在眼皮子底下了,慢慢哄着,不必太着急。 * 随后的半个月里顾瑾都老老实实的卧在榻上养伤,皇帝偶尔会过来坐坐,却不久留,只过问医女两句便会离开。 每日送到她殿阁里的赏赐倒是不断,吃用穿戴样样不缺,伺候的宫人们也更加妥贴周到了。 这般时日长了,顾瑾也渐渐习惯了这份出乎寻常的优待。 她也有所怀疑过,但想起曾经皇帝说过,论辈分该叫他一声叔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 帝王之尊,若真的看上哪个女子,只需一句话便可收入后宫,宫里的女人更是要看皇帝眼色生活,哪里需要帝王费心费力的示好? 想来,也只有小辈,才能分得皇帝的几分慈爱吧? “姑娘的伤口愈合的已经差不多了,可能会有些痒,还请姑娘不要抓挠。” “至于疤痕,陛下赏赐了许多祛疤的灵药,只要精细涂着,假以时日定能消下去。” 没有哪个姑娘家喜欢留下疤痕,顾瑾自是感激道:“有劳吴院判了。” “药是陛下赏赐,姑娘若要谢,只需谢过陛下就是。”吴院判可不想抢了皇帝的功劳:“躺了半月有余,姑娘可以多下榻走动走动,这样也更有助于康复。” …… 太医走后,司兰见她一直望着外面,知她这是憋闷了太久,便提议道:“吴院判已经同意了姑娘下榻走动,姑娘可要出去转转?” 顾瑾自是点头,“我已好些日子没见过青玉了,能带我去见见她么?” 见青玉?倒也不是不行,但您第一个想起的不应该是陛下么? 司兰委婉道:“姑娘想去看望青玉,也不急于这一时,可是不是该先去给陛下谢恩呢?” “……” 顾瑾略有些尴尬,是她一时高兴疏忽了。皇帝最近日日都来,虽不久留,但她都快适应了,还真忘了该谢恩的。 皇帝救了她,又派人细心照顾她,可谓是关怀备至,自己确实该去。 “只是……没有宣召,我贸然前去,会不会打扰到陛下?” “自然不会。” 司兰劝着:“您愿意去,陛下只会高兴呢。” 司兰原本就是御前伺候的,虽因皇帝不爱让宫女近身,只能做些杂事,但跟着时间久了,总能揣测出几分主子的心思,陛下可是巴不得眼前这位主动去找他呢! 顾瑾有些奇怪,虽不明白自己去谢恩,为何会叫皇帝高兴,但还是同意了。 多日积攒下来的赏赐终于派上用场,一众宫女们围上来帮她梳洗打扮,换上了身百蝶穿花的云缎长裙,腰间束着织锦攒竹缎带,墨缎般的头发细细挽起,发间插着缠丝蝴蝶簪和流苏步摇,再配上一双白玉耳坠。 顾瑾揽镜自照,还有些不适应:“这是不是打扮得太招摇了些?胭脂也浓了些……” 顾瑾脾气好,伺候她的宫人们也都很喜欢这位主子,听她这么说,一帮人连连道:“怎么会呢,您这般正合适呢,多好看呀!” “姑娘这么一打扮,可真是貌若天仙呢,任谁见了都会被迷住眼的。” “胭脂也正好,浓淡合宜,只口脂多用了些,姑娘毕竟大病初愈,用来提提气色很是不错。” 顾瑾无奈:“可我是去给陛下谢恩,太张扬了总不好……” “姑娘这可想差了。”司兰也道:“您身上的穿戴可都是陛下赏的,只有用在身上,才是对陛下的敬重。” 顾瑾被一帮子人给说的晕乎乎的,最后还是出了门。昭文殿离皇帝所在的正德堂不远,但顾瑾刚刚恢复,体力不济,最后还是坐着轿子去的。 林常青也没想到顾瑾会来,急匆匆的迎了出来,见到顾瑾后眯着眼笑道:“顾二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快快请进,您大病初愈,小心再冻着。” 顾瑾手里提着司兰交给她的食盒,跟着林常青走进了后殿。 “陛下正在前面与大臣们议政,姑娘还请在这稍后片刻。” 这似乎有些不是时候,顾瑾忙道:“既然陛下在忙,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来给陛下谢恩的。” 林常青连忙阻拦:“别呀!顾二姑娘手里这不还提着吃食么?都拿来了,总要让陛下尝一尝才是。” 顾瑾一个人坐在后殿里,四下看去,这里应是皇帝平常小憩的地方,软榻上铺着厚实的毛毯,博古架前的案几上有半副没写完的字,还有半盏没喝完的凉茶。 隐约能听见前面有声音传来,顾瑾走过去,就见一道紫檀雕镂的屏风,她靠近了些,便能从缝隙中窥见一身帝王常服端坐在上首的皇帝。 …… “春闱还是由礼部操办,至于主考官,吴阁老可愿一试?” “陛下有托,臣必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有吴阁老坐镇,朕也就放心了。” “眼下就要年末了,各地方的官员考绩也要抓紧……”皇帝正沉眉说着话,突然听见了屏风后细微的响动,顿了顿,继续道:“吏部的动作还是太慢。” 吏部尚书心里一紧,连忙道:“臣有罪,待臣回去后,定会亲自督办此事,三日内呈交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好了,诸位卿家也都辛苦了,今日便散了罢。” 皇帝想着屏风后面的小姑娘,难得早早结束了小朝会。在场的大臣却面面相觑,哪次小朝会不是一两个时辰才结束?今日怎么散得这般早? 自从皇帝一时兴起搬来了玉山行宫小住,可算是苦了满朝的大臣,每日要早起一个多时辰赶路不说,遇到皇帝召见或有事私下对奏而留下,再回家时差不多就披星戴月了。 想在当今陛下手底做官,必须要有个好体魄才行…… 他们现在只求陛下能早日回宫! 第52章 尽孝心? 待殿内的人都退下后,皇帝这才看向没了动静的屏风。 “出来吧,还藏着做什么?” 顾瑾走了出来,刚欲跪拜,却被皇帝开口止住,“礼就免了,能下榻了?” “能了。”顾瑾乖乖答道:“吴院判医术高明,臣女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今日是想来给陛下谢恩的。” 皇帝看向顾瑾怀中的食盒,笑问道:“这就是你给朕的谢礼?” 顾瑾小脸一红,她没想着带东西来,是上了轿后司兰塞给她的,若皇帝问起,便说是自己特意给皇帝做的。 “这……这是司兰帮忙准备的汤。” 林常青:“……” “……” 皇帝气笑了,这也太实诚了些。 “朕对你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你这谢礼也太过敷衍了。” 顾瑾很是不好意思,不用皇帝说,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这次是臣女的错,下次臣女一定亲自下厨,以谢陛下。” 皇帝还算满意,总归还有下次,小姑娘当面承诺过,就逃不掉。 “拿过来吧。” 顾瑾一愣,林常青提醒道:“陛下叫姑娘您呢,您这汤不是给陛下带的么?” 顾瑾原以为皇帝不会喝,被林常青这一提醒,这才连忙上前,盛出一碗来捧了过去。 林常青不等吩咐,自作主张搬来一张小凳放在皇帝跟前:“姑娘快请坐吧,您伤刚好,不可久立,小心再累着。” 皇帝横他一眼,却是默许他的做法。 “也给你自己盛一碗吧,陪朕一道用。” 顾瑾坐了下来,刚拿起碗,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愣是半天都没入口。 皇帝见她的神情,问道:“不合你胃口?” 顾瑾也没想到司兰给她的会是药膳,她刚还以为能沾了皇帝的光,换换口味呢。 “不是,只是臣女没想到这竟会是药膳。” 这段时间里,顾瑾吃的都是药膳,虽用料精贵,补益的效果很好,但药就是药,再怎么做也好吃不到哪儿去。一日两日还好,吃得多了都快忘掉正常饭菜的味道了,一咂嘴都是浓浓的酸苦味。 “这汤里加了党参,黄芪,白术,有养心宁神的功效,与你所用的并不相冲。” 哪里是药性相不相冲的问题?实在是味道奇怪,不想喝。 只是看皇帝喝的一脸平静的样子,顾瑾也不敢多矫情,只能矜着鼻子喝了。 她面上的痛苦太明显,皇帝就是想装作看不见都难,有些好笑道:“不喜欢喝就放着,朕又没逼你喝。” 顾瑾也觉得是自己太过娇气,神情有些愧疚:“不是不喜欢,臣女这些天喝的都是药膳,难免有些……” 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只道:“陛下龙体康健,也需要喝药膳么?” “对身体好的,喝些也无妨。” 竟真的有人愿意喝? 顾瑾很是敬佩皇帝,不仅勤勉于政事,文才武略俱全,竟连吃食上也如此自律。 “顾二姑娘,陛下哪里是愿意喝?这是怕您担心呢!” 林常青适时插嘴,顾瑾也面露疑惑。 皇帝自恃身份,不能当着小姑娘的面诉苦,但付出了这么多总不能全然不叫她知道,这就是他这个做奴才的该开口的时候了。 “林常青,你真是越发多嘴了!” 这训斥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依着林常青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似乎还透着点儿愉悦…… 这是给自己搭了个戏台子呢! 林常青故意唉声叹气:“陛下,您便是责罚奴才,奴才也是要说的。” 他越是这般说,顾瑾越是好奇。 “顾二姑娘有所不知,陛下知道您遇险的时候,正好犯了夙疾,头痛难耐,但为了姑娘您,还是直接策马出宫,奔袭了一天一夜才得以及时救下姑娘。” 顾瑾倒吸了口凉气,惊呼一声,目光中的担忧毫不掩饰。她也顾不得规矩体统了,上上下下将皇帝看了好几遍,小心问道:“怎么会这样?陛下现在还头疼么?好些了么?” 皇帝对小姑娘的担忧很是受用,刚想说已经无碍,安抚她一番,林常青却自觉没说够:“哪里好的了呢?” “您重伤昏迷,又高烧不退,陛下守了您几天几夜,连喂药都不曾假手于人。这转头还要处理朝政,许久都没睡个整觉了,任是铁打的筋骨,也遭不住呐……” “林常青!” 林常青终于住了嘴,顾瑾却已经氤氲着泪水,皇帝瞪了他一眼道:“你退下!”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林常青深藏功与名的离开了。 响鼓需用重锤,这两人一个未曾开窍,一个又不愿逼迫,好不容易见个面,还守着君臣礼数,再这样下去,怕是顾二姑娘嫁人了都还弄不明白皇帝的心思。 唉!他这个总管太监,就是个操心的命呦! …… “这有什么好哭的?”顾瑾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留下来了,皇帝没哄过人,一时颇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放轻了语调安慰着:“林常青惯爱夸大其词,你看朕现在的样子,可像是有病在身?” 皇帝是真没骗她,这次头疼,多是因为怒极攻心,待找到眼前这小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好了。 只是人的想法大多会先入为主,顾瑾听了林常青的话,再看皇帝时,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确实面色不好,一副夙疾缠身的模样。 她心中惭愧,猛然跪在地上。 “臣女有愧,陛下万乘之尊,臣女不过一介孤女,怎值得陛下损伤龙体呢?若没有臣女……陛下也不会……” 皇帝怕她压疼了伤口,弯身将人扶起,叹息声中带着些许无奈:“傻姑娘,是朕愿意护着你,你亦无需愧疚。” “只要你好好的,便是对朕最大的回报了。” 顾瑾心尖仿佛被烫了一下。 “陛下的恩情,臣女没齿难忘。” 顾瑾神情很是认真:“您曾说过,喜欢听臣女读的佛经,臣女愿为陛下效劳。臣女身无长物,也只有这点儿用处罢了,全当是为陛下尽一份孝心,以谢陛下回护之情。” 皇帝愣在原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小姑娘说什么? 孝心? ! 第53章 玩雪 顾瑾回去后心里还满是不解。 她总觉得离开时皇帝的神情有些古怪。 且此后一连两日,皇帝都不曾再来昭文殿。 她有些忧心,主动过去拜见,却被林常青拦在了门前。 “顾二姑娘,您请先回吧,陛下这两日实在是政务繁忙,怕是腾不出空来召见您。” 林常青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顾瑾关切道:“林大伴,您这是怎么了?” 林常青心说,还不是拜您这小祖宗所赐。 自己尽心尽力给两人搭桥铺路,您却在背后拆台,想要谢陛下,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尽孝心?尽孝心哪里轮得到您呦! 皇帝恼羞成怒,火气舍不得对着顾瑾发,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十板子不多,动手的又都是他手底下的小黄门,皇帝也对这放水的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皮肉还是疼呀! “奴才没事,昨儿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姑娘莫要在这儿等了,您若是有兴致,可在行宫各处走走,或是奴才去请杜姑娘来陪您?” 顾瑾有些失落,想问一问皇帝的情况,但最终还是没开口,默默转身离开了。 司兰见她心情不好,便想着引她出去多走走:“姑娘今日还要去看望青玉么?” 顾瑾已经去看过了青玉,她恢复的也很好,身边也有人伺候着,早就能下地走动了,只是伤了肺,话说多了或是一见冷风就会咳嗽不止,太医说许是要养到春日才能见好。 “不了,让她静养着吧,莫要招惹她了。” 她一去,青玉的嘴巴就停不住,咳嗽的也更厉害,便不敢再去了。 顾瑾又是一阵沉默,但她如何也想不通,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司兰,你说陛下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司兰也觉得奇怪,这两日皇帝还是会派人来询问顾瑾的情况,昭文殿内一切供应也都没变,但人却不露面了,就连顾瑾主动求见也给拒之门外,实在是反常。 “奴婢斗胆,敢问姑娘,您那日去给陛下谢恩,可是还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顾瑾想了想,自己当时心怀感念,一心只想报答君恩,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惹人不快的话吧? “我……似是也没说什么,陛下帮我颇多,我只想着怎么报答才好呢。” 她仔细回想,将那日的情景七七八八的描述了一遍。 听着前面司兰还没察觉出什么,直到顾瑾说到最后一句,司兰直接惊住。 她眼神一言难尽,几欲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这,这……姑娘是如何想到要给陛下尽孝的?” 行宫上下,谁人不知眼前这位日后定是宫中贵人? 皇帝虽未明言,但那份关怀照拂如此明显,她都没想过么? “可是我这话不够妥当?陛下曾言可做我叔父的……是我冒失了。” 顾瑾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似乎有攀附皇室之嫌,皇帝自有皇子公主尽孝,自己虽是故友之女,但说这话确实不大合适。 也是她糊涂了,对陛下起了亲近之意,宣之于口时便失了分寸。 司兰连解释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 她算看明白了,这顾二姑娘根本没往男女之情上面想,自己要是贸贸然开口,好心办了坏事,没准儿过几天瘸了腿的就变成自己了。 再者,这坑也是皇帝自己挖下的,不论当初是何心境,如今也算自食其果了。 主子们的事儿,还是叫他们自己琢磨吧。 司兰掩下心思,笑道:“没什么不妥当的,姑娘随心就好,许是陛下真的是朝政繁忙呢。” …… 这般又过了好几日,皇帝还是迟迟不曾露面,顾瑾就算满心疑惑,见不到人也是无法,怏怏不乐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被宫人们劝出去逛园子了。 玉章园是行宫里最大的一处花园,虽这季节只有梅花盛开,单调了些,但园中的假山池沼也是能工巧匠们精心布置的,值得赏看。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园子里的雪还未清扫干净,映着日光,有些刺眼。顾瑾刚走进去,便有一个雪团迎面而来,正砸在她的披风上。 司兰一惊,连忙去看她,见雪没有灌进衣裳里,这才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们训斥道:“真是好大的胆子,不好好做活,还敢在这里胡闹,竟还冒犯了贵人!来人……” 顾瑾及时拦下:“司兰,我没事的,别责罚她们了。还是我一时兴起过来,扰了她们玩儿乐呢。” 这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们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跪在雪里也不知是怕的还是冻的,都在瑟瑟发抖。 “地上凉,快起来吧。” 顾瑾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小宫女们不认得她,见司兰没有反对,也都一个个站了起来。 “这是在打雪仗么?看着倒是好玩儿,司兰,叫上咱们跟来的人,同她们一道玩儿罢。” “姑娘!”司兰没想到顾瑾也起了玩儿心,但看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难得的心情不错,只能由着她去。 “ 那奴婢可要先跟您说好,您只能在旁边看着,不能跟着她们一起闹,您身子弱,可禁不起冻。” 顾瑾只觉她比秋彤还要能操心几分,只得点头道:“ 你放心,我保证,只在旁看着!” 任是谁会不爱玩乐呢?尤其是主子身旁伺候的宫女,时时刻刻都要谨言慎行,平日头都不敢抬一下,如今有了松泛的机会,只消一会儿就闹了起来。 雪球在园子里砸来砸去,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去好远,循着顾瑾而来的皇帝暗自诧异,挥手叫一干随侍停在外面,独自领着林常青悄声进去。 顾瑾身旁的司兰也被波及了,有同在昭文殿伺候的,仗着相熟便砸了好几个雪球过来,其中一个还正巧砸在了她的脸上。 司兰没忍住,也蹲身团了一个,追着人打去。 她是掌事宫女,平常没人敢跟她玩闹,今天却是暗箭难防,四面八方的雪球飞来,叫她连谁下的手都看不清。 唯独顾瑾坐在亭子里看得心痒痒,趁没人看着,也悄悄放下手炉溜了过去。 雪捏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冻得掌心有些发麻,她却觉很有趣,小时候除了青玉没人肯陪她玩儿,又受教养嬷嬷的磋磨,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的,这还是头一回玩儿雪。 雪球朝着狼狈的司兰砸去,被司兰抓了个正着。 “姑娘!您耍赖!说好了您不动手的!” 司兰看她笑的开心,没再拦她的兴致,也砸了她一个,下手却有分寸,只砸在披风上。 小宫女们也有样学样,朝着顾瑾砸去。 顾瑾一边反击一边向后躲闪,脚下没站稳,刚要摔倒,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小心些。” 第54章 有所察觉 笑声瞬间停了下来,一众宫人纷纷拜倒在地。 顾瑾也愣了愣,眼睛亮了瞬,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忙从皇帝怀里站起身来。 “陛下?” 皇帝扶住要行礼的小姑娘,入目便是她冻得发红的鼻尖。 “玩儿的可还好?倒是难得见你这般开心。” 顾瑾以往行止都沉静了些,皇帝原以为她性情如此,今日一见却似乎并非那般。 “还要继续么?” 顾瑾摇了摇头,有皇帝在,小宫女们如何敢放肆? “都退下吧。” 待人都走后,园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皇帝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开口道:“手伸出来。” 顾瑾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果然,手也受了冻。 皇帝将手炉塞了进去:“你大病初愈,就算贪玩,也要小心着了风寒。” 顾瑾闷着头不说话。 “怎么不抬头见朕?” 她声音里透着委屈:“陛下不是生气,不愿意见臣女么?” 这可真是…… “朕不曾气你。” 顾瑾并不相信,她扬起脸来看向皇帝,两人距离很近,近到皇帝能清晰的看见她面上细小的绒毛。 “臣女不信,陛下分明就……” “朕是气自己。” “嗯?” 顾瑾不懂,皇帝也没解释。 这几天他对小姑娘视而不见,确实是在气自己,更是想不明白,自己对她所做的种种,究竟是哪里叫她误会成了长辈的关怀? 就因为当初的一句无心之语?还是因为年纪? “外面天冷,随朕回去罢。” 顾瑾迷迷糊糊的被皇帝带回了正德堂,虽还是没明白皇帝为何会生气,但如今好像又不那么重要了。 “姑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熬的姜汤,您快喝些,祛祛寒气。” 顾瑾端起来小口的喝着,还时不时偷偷看向皇帝。 “先喝完,朕不走,喝完后再看也不迟。” 顾瑾闹了个脸红,直到放下了碗,都不好意思再看。 “怎么?没什么话想跟朕说么?” 皇帝语气温和,顾瑾也不怕他,反而这几天被晾出了些小脾气。 “臣女不敢,臣女怕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陛下又要生气。” 皇帝觉得好笑,他倒是喜欢看小姑娘耍脾气的样子,最好再大胆一些才好。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怕惹朕生气,倒像是等着朕来哄你。” 顾瑾一愣,抬头正对上帝王刻意柔和了的目光。 皇帝起身走到顾瑾面前,动作自然的抚上她柔软的发顶:“这样算不算是哄你?” 她有一瞬慌乱,心中狂跳,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但又快速将这荒诞的想法抛之脑后。 …… 这一回是她主动从正德堂逃走的,回去后还捂着自己发烫的面颊,有些神思不属。 司兰担忧她的身体,连忙上前关切。 顾瑾任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尽可能的遮掩好神情间的异样。 之后的日子里,皇帝每每来看她时,顾瑾多在假寐回避,也不再提去正德堂了,就算有司兰有意无意的引导,也寻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去推脱。 皇帝渐渐有所察觉,在她接连几天避而不见后直接派林常青将人请了过来。 小姑娘看着又清瘦了许多。好吃好喝的养着,却养不出二两肉来,也着实让人费解。 “之前还闹着要来见朕,朕亦应了你,怎么最近反倒消停了?” 小姑娘的目光有些躲闪,借口道:“臣女没有,最近只是在练字,需要专心……” 皇帝眼神锐利,似是能轻易看透人心一般。 事实也确实如此,对顾瑾这么个纯白如纸的小姑娘来说,在皇帝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 “这样也好。”他语气晦暗不明。 既然她开始有了怀疑,自己便也可放开手脚,不必再担心吓坏了她。 顾瑾有些疑惑:“陛下?” “没什么,既是想要练字,就在这里练吧,朕闲时还能指点你一二。” 顾瑾无法,皇帝亲自发话,她要是还推脱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林常青为她搬来一张书案,就放在帝王身侧,顾瑾只能硬着头皮提笔。 幸而皇帝没有一直看她,反而是转头批阅奏折。这样子倒叫顾瑾松了一口气,她心道之前该是自己想歪了。 心里没了负担,笔下自然也顺畅了许多,写着写着便也静下心来。 她做事足够专心,哪怕不是真心想要练字,也能做到心无旁骛,以至于就连皇帝是何时站到她身侧的都没有察觉。 而帝王此时正静静看着她,他能清晰的闻见小姑娘身上淡雅的香气,那纤细的脖颈隐在层层墨发间,写字时肩背也是挺直,仪态保持得很好。 这是闯入他心头的小姑娘。 皇帝弯下了腰,从身后将人圈在怀里,握住她拿笔的手,感受到了小姑娘惊慌的颤抖,墨汁也滴在刚写好的字上。 “陛下……” 顾瑾想挣脱,却不敢乱动,语气中带着惊慌。 “专心。”皇帝不容她分心,似是真的只为教她:“笔之执使在横画,字之立体在竖画,气之舒展在撇捺,筋之融结在纽转,脉络之不断在丝牵,骨肉之调停在饱满,趣之呈露在勾点,光之通明在分布,行间之茂密在流贯,形势之错落在奇正……” “你的字秀气,但太过拘谨,笔锋不展,便难成风骨。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虽柔美清丽,却不适合你,按着朕教你的练。” 纸上赫然是一个瑾字。 姑娘家的闺名明晃晃的跃然纸上,那字迹大开大合,笔力遒劲,生生写出不一样的韵味来。顾瑾面色红了又白,手足无措。 “嗯?朕可不轻易教人,你若不认真听,岂不枉费了朕一片苦心?” 皇帝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间带来轻微的痒意,顾瑾悄悄偏头,窘迫的躲避,却也无处可逃。 “我,我……臣女,臣女不想练了!” 这点儿微弱的抗拒如何能叫万事在握的皇帝放在眼里? 他轻笑出声,语气严肃:“那可不行,朕是个认真严厉的夫子,最忌半途而废,既然要练字,那就要在朕这里出师才成。” 既然你已经起了疑心,那便不能怪朕步步紧逼。 “好姑娘,练字要沉心静气,不可乱了心神,要朕再带着你写一遍么?” 第55章 无法再当长辈 皇帝的变化太过突然,但又似乎有迹可循。 顾瑾被他握着手写了好几个瑾字,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她一直以为皇帝对自己是出于长辈的对晚辈的关怀。 当初是皇帝自认是自己的叔父,也是他叫长公主帮她相看议亲,更是他借着秋猎的机会让自己与刘恒志相识。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还能作假么? 可若都出乎于真心实意,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在她为皇帝所救后?还是她那次太过激动,抱住皇帝痛哭后? 顾瑾怀疑是自己的举动引得了皇帝的误会,毕竟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皇帝冷情,他必不可能会喜欢上自己。 但又该如何解释呢? “在想什么?” 顾瑾一惊,稍有些犹豫后才道:“臣女只是突然间想起了峪阳伯……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费心为臣女说的亲事,却是臣女福薄,接不住。” 皇帝目光一沉,这小姑娘是个会往人心口上插刀子的。 当初他不曾料到自己会喜欢上个小姑娘,知她与峪阳伯相互看中后虽隐隐有些不悦却也未曾阻拦。 授意过长公主为两人退亲后,他亦觉这小姑娘不适合皇宫,刻意不去打探有关她的消息。 如果顾瑾没有被阴差阳错的绑走,没有险些命悬一线,皇帝自认,或许他真的会放过这小姑娘,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三番四次想要放走的猎物最终又都回到了嘴边,哪里还有不吞下的道理? “怎么?后悔退亲了?”皇帝似笑非笑:“若是后悔了,朕大可下一道圣旨,给你们二人赐婚,只是这旨意一旦下了,你今后便只能是刘家妇了。” 顾瑾连忙摇头:“不是的,臣女没有后悔,不敢劳烦陛下。” 她与峪阳伯府如今已经彻底闹掰了,孙氏因为退亲的事情,怕是正对她恨的抓心挠肝,哪能再一脚踩进去? “臣女只是感念,感念陛下恩情,便是臣女家中的族亲长辈,都不曾为臣女这般操心。” 这话里话外都在示意自己晚辈的身份,皇帝面无表情,并不接她的话。 “陛下?”顾瑾咬了咬牙,还是艰难的问出了口:“您能懂臣女的意思么?” 皇帝当然懂,懂得不能再懂! 可他却只能云淡风轻道:“朕知道。” “但朕并不打算再养个女儿。” 顾瑾怔住,她猛地回头,皇帝仍旧是弯腰握着她的手,两人鼻尖都险些碰在一起。那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不似以往看着自己时的温和,而是深不见底,似有一张巨网,要将她紧紧捆住,拖进深渊。 惊恐在心中蔓延,顾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皇帝的怀抱,失手打翻了书案上的砚台。 墨水洒在了帝王的常服上,听见异动的林常青连忙进来,看到这场景后又匆匆退了出去。 顾瑾往后退了几步,与皇帝拉开距离。 “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早料到了她的震惊与抗拒,但他却不愿意再以长辈的身份来关怀她。 若是时日长了,小姑娘的想法根深蒂固,便就再难扭转。 “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朕便是何意。” 顾瑾一时间哑口无言。 皇帝轻声安抚着小姑娘:“朕无法再当你的长辈。” “朕也不会逼迫你,若你有两情相悦之人,朕愿意成全你,不再打扰。只是……好姑娘,你也总该给朕向前迈出一步的机会。” “……” 顾瑾已经酝酿好了拒绝的话语,此时却被堵了回去,一句都说不出口。 对于李泽,她可以不留余地,但对皇帝……她却心中复杂。 皇帝行事极有章法,更是进退有度,刚刚逼了小姑娘一把,不过须臾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宽和。 “可是字练累了?” 皇帝兀自理了理衣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泼了墨,他没有恼怒,只轻笑道:“朕这一身墨水倒显狼狈,不好再久留你,你既累了,便先回去歇着吧。” *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消散了。 皇帝再没有任何过度的举止,所有的关照都一如往常。 只是他越是这般,顾瑾便越没有拒绝的机会。 “后日便是除夕了,你是想留在行宫,还是回永定侯府?” 皇觉寺那边有皇帝拦着,李氏和顾老夫人对顾瑾又不上心,至今竟还没人发现她已不在寺中。只是除夕这种日子,永定侯府的人还是不好将顾瑾丢在外边的,便是做给外人看,也要请她回府。 顾瑾原本是不愿回的,但她现在更不敢面对的是皇帝,巴不得能借着这个由头逃走,可青玉又还在养伤…… “臣女自是该回府的,只是青玉……” “你那丫鬟自留在这里休养便是,待除夕过后,朕再接你回来。” “……” 顾瑾被生生拿捏住了,她不想回来,但有青玉在,又不得不回来。 皇帝当晚便比顾瑾先行了一步。 除夕封笔之前还要祭拜祖先,更要准备元日的大朝会,召见蕃国使臣,半点不得清闲。 圣驾回宫的时候,顾瑾没有去送,只远远的看着那一队车马缓缓驶出玉山行宫。 司兰仍留在顾瑾身边伺候,两人此时正躲在庭廊后,见她的神情,没忍住问道:“姑娘既是想送,为何不去送送呢?陛下若见了您,定是高兴的。” “还是不了。”顾瑾道:“不要见才好。” 皇帝胸怀天下,不可能为了男女之情驻足,时日久了,应就能淡忘吧。 …… 除夕当日,顾瑾一清早赶回了永定侯府。一众小辈齐聚福寿堂里,待她请安的时候,盘坐在榻上的顾老夫人瞬时没了好脸色,开口便是责备:“你倒还知道回来!自己惹了祸端,便不管不顾的躲出去,凭白给咱们侯府招了好大一个笑话!” “你自己不懂事也就罢了!左不过你也是个不服管教的,但咱们永定侯府出了个与人退亲的姑娘,岂不是耽误了你妹妹们的亲事!” “可怜了珍丫头,就因着你任性妄为,现在亲事还没个着落!” 第56章 顾老夫人的嫌弃 面对顾老夫人的指责,顾瑾并无多大反应,只冷眼看着一屋子的人围上前去关切,四房的钱氏埋怨的瞪了她一眼,道:“瑾丫头,不是四叔母说你,你这次退亲可真是太莽撞了。” “不过是个怀了身孕的妾室罢了,峪阳伯府也是真心实意的跟你致歉,你这孩子怎么就没点儿容人之量呢?非要将事情做的这般难看!” 李氏倒是反常的帮着顾瑾说了两句话:“好了!四弟妹,你也别埋怨瑾丫头了,这孩子也是受了委屈的,她年纪小,做事冲动些也是正常。” 钱氏暗暗唾弃,深觉李氏惯会装好人,顾瑾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属她骂的最凶,人一回来,倒成了好叔母了,真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 老夫人骂了顾瑾一顿,也算是把最近憋在心口的气给出了,再开口虽语气仍旧不好,却冷静了几分。 “你既然回府了,便尽快去长公主府和峪阳伯府道歉吧,自己惹出来的祸事,也该要自己担起来。” 长公主府顾瑾是要去的,但让她登峪阳伯府的门? 顾瑾淡淡道:“孙女是该去谢过长公主,但实在不明白祖母为何要我去峪阳伯府?这才退了亲,又上赶着登门,怕是只会惹人笑话吧。” 顾老夫人可不喜欢她的反驳,但她却有自己的打算。 长公主和峪阳伯府,因着已故的驸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断了关系的。虽然长公主公允,这次退亲时表面上是在给永定侯府做主,但没准儿心里不会膈应了他们。 毕竟顾瑾也打了峪阳伯府的脸面不是? 为了避免长公主翻旧账,顾老夫人和李氏左思右想,都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不能真将峪阳伯府得罪了。 李氏好声劝道:“瑾丫头,你也懂事些,峪阳伯与你叔父都是同朝为官,总不好真的结仇,你去道个歉,也就全了咱们两家的面子了,旁人也只会说你懂事识大体呢。” 顾瑾险些被气笑了,懂事识大体? 怕不是都会在背后笑话她没骨气吧? “还是算了吧。”顾瑾不想掺和:“二叔母有什么打算,我不想管,峪阳伯府,我也不会去就是了。” “你!” 顾老夫人指着她的手指都气得发颤。 “真是跟你那母亲一样,都上不得台面!她拖累了你父亲,你更是来祸害整个侯府的!” “滚出去!”她呵斥道:“滚去祠堂!好好给侯府的列祖列宗磕头赎罪!” 顾瑾出来后,等在外面的秋彤立马迎了上来,她有些担忧的看着顾瑾的神色,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顾瑾笑了:“左不过是去跪个家祠,我也许久没去给父亲母亲上炷香了,今日正好一道去了。” 秋彤心疼她:“姑娘又何苦受这委屈呢?这年节的日子,哪有让人去跪祠堂的道理!” “我也没打算跪多久。”顾瑾笑道:“祖母不喜欢我,我硬是跟她理论也讲不过一个孝道,但大哥不是还在府上么?他还是明事理,愿意为我做主的,辛苦姑姑去跑一趟,好叫大哥知道。” …… 顾瑾去了祠堂,在一众祖先牌位里找到了顾丛炣与云氏的,她静默了片刻,这才燃香跪拜。 从前她虽不说,但对母亲的死却是心里有怨,每每前来祭拜时也不曾跟他们说说话,如今倒是释然了几分。 “阿爹阿娘,女儿前段时候昏沉间隐约梦到了你们,想是你们不放心我,特意回来看一看我罢!” “……女儿如今万事都好,还请父母放心。” 她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后便打算静静的陪他们一会儿。 “其实,老夫人最疼爱的儿子,就属你父亲了。” 顾瑾回头望去,见是三叔母郑氏。 “ 三叔母怎么来了?” 三房虽是嫡出,但三叔不长进,郑氏也不是爱争抢的性子,因而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比二房,四房消停多了。 郑氏与顾瑾同住在一个府里,但其实交集并不多。这位叔母不曾刻薄过她,也不曾在顾老夫人和李氏磋磨她时出手相帮,实在算不得熟悉。 郑氏迈步进来,先是给列祖列宗上了香,这才跪在顾瑾的身侧,继续道:“你母亲随你父亲去边城的时候,我也才嫁进来,曾有幸见过几面,她是个脾性很温和的人。 ” “只是你祖母不喜欢她。” “云家曾经也是当朝显贵,她与你父亲青梅竹马,自幼订亲。本来是佳偶天成,却有太多的意外。” 这顾瑾还是知道的。 先是云家的曾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离世,母亲连续守孝几年,耽误了婚期。后又有云家见罪于先皇,被抄家流放。 原本母亲也在受牵连之列,是父亲用积攒的军功求了份恩典,两人才得以修成正果,但父亲也因此被先帝不喜,被降职派往边城驻守。 “最心爱的儿子因着你母亲被贬出盛京,还膝下无子,英年早逝,想你祖母也不会喜欢你……大人之间的因果,最终苦了你了。” 顾瑾面上没什么波动:“三叔母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郑氏看向顾瑾,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了口:“你和峪阳伯府退亲后,峪阳伯老夫人来府上闹过好几次,最后也不知她和老夫人谈了些什么,最后竟私下将芸儿定给了峪阳伯……” “瑾丫头,你既与长公主相熟,能不能帮三叔母一回?想想法子把这门亲事推了?你一个侯府嫡女,尚会被峪阳伯府轻视欺瞒,芸儿她除了我更是无依无靠,如何配得上呢。” 冯芸儿是郑氏的娘家侄女,跟顾瑾一样无父无母。郑氏膝下无女,便将她接了过来,也是自小养到大的,情分堪比母女。 她不是侯府血脉,同样不受重视,顾老夫人对她看都不看一眼,但总归有三房的庇护,日子也算安稳。 冯芸儿比顾瑾大一岁,郑氏知道指望不上侯府,一直都在暗中给她相看,只想着找一户好人家,没成想竟突然被顾老夫人给盯上了,要她替了顾瑾嫁入峪阳伯府! 这表面上看是冯芸儿高嫁,但郑氏见过孙氏的胡搅蛮缠,怎么敢把她嫁过去呢? 第57章 岁岁平安 “再者,芸儿的事情也非是和你全然无关。现下盛京里都是为你叫屈的人,若真叫她嫁了过去,在外人看来,必定是你在退亲的事上也有亏心的地方,这才叫侯府又上赶着嫁过去一个姑娘。” “瑾丫头,三叔母求你,也就只求你这一回……你就当帮帮自己,也帮帮芸儿。” 顾瑾当然明白冯芸儿嫁过去对自己的影响,但有长公主在,这桩亲事可不一定能成。 再者,郑氏在侯府虽弱势些,但也不是个任人算计的,这是不愿意出头,挑唆着自己顶在前头呢。 “三叔母说笑了,只是您太看得起我了,两家的亲事,我一个小辈,如何能插得上手?您这不是叫我为难么?” 顾瑾笑着推拒了,正巧顾元启也赶了过来。武将之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读书的苗子,那可一直都是顾老夫人的心头宝,有他去给顾瑾说情,老夫人哪里有不听的呢。 顾元启也没想到郑氏在这,他先是给郑氏见礼,这才安慰起了顾瑾来:“二妹妹受委屈了,我已跟祖母讲明了,峪阳伯府不义在先,用不着你去道歉。” “这事是祖母想差了,本不该罚你,祠堂清冷,先跟为兄回去吧,今日除夕,一家人总要一起过的。” 顾瑾不想回去,没人喜欢上赶着受人冷眼,想来顾老夫人也是不愿意见到她的。她摇头道:“我就不去打扰旁人的兴致了,也谢大哥哥肯为我做主,便先回我的院子了。” 说完,又跟一旁的郑氏打过招呼,先独自离开了。 …… 宫中的除夕宴一如往年,由皇后带着各宫妃嫔皇子一同给皇帝和太后贺了新岁,长公主寡居,又无子嗣,皇帝太后怕他孤单,每年也会叫她列席。 长公主发现皇帝今日心情出奇的好,就连四皇子敬酒时不小心打翻了酒杯他都一笑置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宫宴上人多,长公主虽觉好奇,但也不好问,到了散场后,便直接去了太后的寿康宫堵人,却没想到根本没见到人。 “不在这?”长公主怪道:“这可就奇怪了,陛下每年除夕不都是要陪着母后守岁的么?这时候是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哀家派人去请,他的勤政殿里也没人。” 太后也在四处找人。 长公主道:“会不会是去哪个妃嫔宫里了?” “那更不可能,他就是个冷心冷肺的!” 太后连连叹息,拉着长公主诉苦道:“前一段儿皇帝还召了几个未曾临幸过的妃嫔去伺候笔墨,哀家还以为他是突然开窍,肯碰女人了。没想到他还真是让人去磨墨的,让那几个在御前一站就是一整天,连口茶水都不敢喝,天黑又给送回去了!宫女都没这么使唤的!” 小妃嫔们不敢惹皇帝不高兴,皇后又不好相与,便只能来太后这儿倾诉。 那眼泪险些没把寿康宫给淹了!偏偏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做事不地道,太后不好赶人走,还要轻声细语的劝着,生生被烦透了。 “你说说,皇帝他是不是烦哀家劝他临幸后宫,故意给哀家找不痛快?” 这种事也就皇帝这不解风情的人能做得出来,长公主想笑,又怕气坏了太后,将将控制住了上扬的嘴角:“母后别气,陛下定不是故意的,谁敢给您找不痛快呢?” 太后也是满面愁容,皇帝做事太有主见,她这个做母亲的是半点儿都管不了。 “唉!他愿意当孤家寡人就当去吧!哀家可不敢拦他了。你看看!这人都躲到玉山行宫去了,要不是赶上年节,怕是还不会回宫呢!” 长公主倒不觉得皇帝去玉山行宫是为了躲着太后,他行事哪里会在乎太后的两句唠叨,怕是都听不进耳朵里。 “母后当真觉得陛下是去行宫躲清静的?” 长公主上个月没进宫,给顾瑾说亲的事情被办砸了,有些没脸见皇帝,对他突然移驾玉山行宫的事情倒是知道,只是不知原因。 但要说只是躲清静去了,她是不信的。 “不然他还能去做什么?金屋藏娇?那也太看得起他了!有哪个姑娘会稀罕他的冷脸?” 长公主:“……” * 被太后念叨的皇帝此时确实不在宫里,只待宫宴一结束便趁着夜色出了宫。 永定侯府的除夕还算热闹,唯独顾瑾的芷汀院里早早熄了灯。 皇帝看着黑漆漆的院落,还有些诧异“已经睡下了?” 秋彤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出现,这段时间她虽然留守在皇觉寺内掩护顾瑾行踪,但对两人间的事还是知道些的。 只是任她知晓皇帝对顾瑾的在意,也没想到他会在除夕夜的晚上找来。 秋彤将白天顾瑾被为难的事情禀报了一番,皇帝面色渐沉,有些不悦。 他想捧在手心里护着的人,在永定侯府却是任人欺辱。错把珍珠当鱼目,真是一家子蠢货! 这般想着,更想要进去看看小姑娘是否在难过。 秋彤见他动作,连忙低声惊呼:“陛下!” 皇帝只沉沉看向她,秋彤才反应过来自己阻拦的是谁。 这是皇帝,大晋朝的国土之内,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谁又能拦得住呢? 秋彤伺候的虽是顾瑾,但论起来真正的主子却是皇帝,哪怕觉得这有损姑娘家的名节,最后还是只能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顾瑾此时已经睡下了,皇帝不曾掌灯,只拉开床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她。 小姑娘面朝外侧躺着,紧紧蜷缩着身体,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睡得正香甜。 本想在岁末的时候再跟她说说话,却不想人早已睡下了,皇帝深觉遗憾,倒没急着走,而是捏了捏她柔嫩的面颊。 常年习武的手太过粗粝,虽没用力,但足够在上面擦出一片红痕。 顾瑾皱眉,没睁开眼,只轻声嘟囔着:“秋姑姑……我困呢。” 尚未清醒的声音中透着些娇憨的韵味,皇帝心满意足,取出一枚玉佩放在她的枕边,语声温柔:“朕的小姑娘,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第58章 年岁问题 元日的大朝会从卯时初一直开到了巳时末才结束,皇帝一身帝王冕服未曾换下便去了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长公主昨日并未出宫,此时也跟着一众嫔妃们陪在太后身边。 皇帝来时,太后正拉着裕王妃说话,见到他进来,也没为昨晚找不到人的事情生气,反而是难得的开怀,笑容满面道:“皇帝可算下朝了!你们父皇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呢!” 皇帝先给太后请了安,又受过众人参拜,这才问道:“什么好消息?” 太后拉着满面羞红的裕王妃迟迟不肯松手,那关怀的模样叫一旁的皇后面容紧绷。 “裕王妃有了喜讯,刚太医来诊过脉了,足两个月有余,今年哀家便能再多个曾孙了!” 太后想明白了,延绵子嗣是指不上皇帝的,几个皇子们能多生些也是好的。 早在去年,两个已经成亲的皇子皆已封王。 大皇子受封裕王,二皇子为恒王。恒王已经有了长子,却是王府侍妾所生,并不受太后喜爱,如今裕王妃有孕,太后的反应倒是大相径庭,足见重视。 皇后也因此心里不痛快。 恒王才是中宫所出的嫡子,就算他府里的子嗣是庶出,也不该低了裕王妃肚子里这个一等才是。 她面上带笑,却暗暗瞪了站在身旁的恒王妃一眼:“确实是大喜,这查出来的日子也很好,新岁开头,是福兆呢!这一胎能拖到现在才有反应,也真是巧了。” 说完,又转而看向下面坐着的德妃:“德妃妹妹,这一点与你当年倒是相像。你们婆媳,这事儿上还真一脉相承了。” 德妃连忙站起身,神情有些瑟缩,她素来害怕皇后,每每在皇后面前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昨天裕王妃还在宴席上喝了酒,若臣妾知道她有孕,又哪儿敢让她碰呢?” 皇帝尚在潜邸时,还是恭王妃的皇后在嫁入王府后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她满以为会生下嫡长子,却不想德妃与她同时有孕,还瞒下了孕信,直到先帝寿辰那日才因着频频作呕而被发现。 先帝不喜恭王,但乐得有人给他寿宴添喜气,难得大方的赏赐了只是个小小侍妾的德妃,还嘱咐恭王妃尽到主母之职,照顾好后院。 皇后当时投鼠忌器,太多人知道了德妃这一胎,为了自己贤良的名声不敢动她,眼睁睁看着她生下了只大恒王一个月的裕王。 虽然德妃最后因为难产,导致裕王自小就体弱多病,比不得恒王康健,但皇后也一直对这事记恨在心,德妃的日子自然就不好过。 “知不知道的,旁人可分不清楚,德妃妹妹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好了!” 太后不愿意听皇后在这阴阳怪气。 想给自家的孩子讨个彩头不算什么大事,就算是裕王妃和德妃有意为之,太后也乐得给她们这个面子。 “管是什么时候诊出来的?都是哀家的曾孙,哀家都喜欢!” 太后看向皇帝,见他神情淡淡,不免多嘱咐了一句:“皇帝可不要忘了给裕王妃的赏赐,你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见了孩子们还是要多些笑模样,不然呐,小心孙辈也不愿亲近你。” 皇帝颔首,如太后的意思给了赏赐,借口有事要忙便先行离开。 长公主跟了出去,叫住了正要上御撵的皇帝,笑着问:“怎么这么急着走?裕王妃有孕也是喜事,母后是想陛下留下来多说说话的,可怎么看着您却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皇帝确实高兴不起来,他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当长辈。 小姑娘将满十六,刚刚长成,正是碧玉年华,自己却已经做了祖父,这年岁上的差距是如何都无法弥补的,叫皇帝深感无力。 素来高高在上的人,难得因为年纪大而生出了些许自卑来。 “如何会不高兴?皇姐寻朕有事?” 姐弟俩没有乘撵,边走边聊。 “也没什么事儿。”长公主道:“昨日本想着与陛下和母后共同守岁,却没寻见陛下身影,陛下昨日是宿在了何处?” 皇帝是在芷汀院陪着顾瑾守的岁,又在朝会前赶回宫来,直到现在还一刻未曾睡过,但他却并不打算与长公主说,只道:“昨日醉酒,便随意宿在了一处殿阁里。” “还真叫母后给说着了。”长公主觉得有些好笑:“我原还以为陛下是去了哪位娘娘那里,母后却说您冷心冷肺,绝不会在后宫。” “看来母后想要抱孩子,确实只能指望几位皇子了。” 皇帝:“……” 这倒也未必,能不能再抱一回孙子,还要看那小姑娘肯不肯了。 “皇姐今日是来消遣朕的?” “我哪敢消遣陛下呢?”长公主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有负陛下所托,多有愧疚么。” 皇帝却停住脚步,有些诧异:“朕托了皇姐何事?” “陛下忘了?自然是顾二姑娘的亲事啊。” 她道:“顾二姑娘的亲事是我办砸了,还连累这小姑娘被外人说三道四,我这心里终归是不大舒坦,便打算寻个机会将盛京城里优秀的儿郎们都聚在一起,好好挑一挑,给她找个好郎婿,也好在你这儿交差不是?” 皇帝眸光微闪,只觉长公主有时太将自己的话当回事也不好。 给顾瑾相看? 有过一次便罢了,没必要再继续。 这次是峪阳伯府太过愚蠢,看不出顾瑾的好,但却总有那耳聪目明的…… 小姑娘还不曾接受自己的心意,此时若再有旁的选择,定会头也不回的跑掉,这可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她年纪尚小,不必着急。” 皇帝说的面不改色,仿佛没有夹杂任何私心:“既是刚退亲,便叫她先缓缓。” “也对。”长公主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刚退了亲就急着找下家确实不大好,且她还打探出了一件事。 “陛下有所不知,左谏议大夫李大人的孙儿,也就是贤妃的表弟,对顾二姑娘也有意呢!” “顾二姑娘退亲后避居皇觉寺,他特意跟着马车送了人家一路。又是个青年才俊,这次春闱也有望上榜,若两家有亲上加亲的打算,没准儿就不用我操心了。” 皇帝:“……” 第59章 扣下帮忙 且不说皇帝的心思此时是如何百转千回,顾瑾如今也并不平静。自她一早醒来看见枕边的玉佩后,便明白了皇帝昨晚来过。 那玉佩是由上好的黄玉雕琢而成,色泽温润,触手光滑细腻,一面刻着的是瑞兽白泽,一面则是雕成了一个璋字。 这玉佩时时挂在帝王的腰间,顾瑾哪怕未曾仔细看过,也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秋彤对没能拦住人的事情有愧在心:“姑娘,是奴婢无能,请姑娘责罚。” 顾瑾没想过责怪秋彤:“没事的,秋姑姑无需自责,那是陛下,你又怎么拦得住呢?” 昨夜府里的人都在守岁,今日便不用小辈们去请安,顾瑾将玉佩收进了妆匣里,眼不见心不烦。 秋彤看她的表情,稍稍犹豫,但还是道:“其实陛下对姑娘还是很好的,奴婢在宫中当差时,从不见陛下对后宫里哪位娘娘如此用心,娘娘们想见陛下一面都难。” “但陛下却为了您不顾安危的出了宫,还留在行宫陪您养伤,细心照料,可见姑娘在陛下眼里是不同的。” “您何不试着接受陛下的心意呢?” 顾瑾也明白皇帝对她的好,皇帝冒险救过她,纵然她举止有冒犯,也不曾计较,外人都说皇帝冷情,可在自己面前却是百般包容。 若说刚得知这份情谊的时候是觉得震惊与荒谬,那现在更多的则是畏缩与逃避。 “秋姑姑,我只是怕……” 怕皇帝只是一时兴起。皇帝从不缺三宫六院,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只需抬抬手,就有无数的人为他趋之若鹜。 帝王的喜欢能长久么?若因为这份殊遇而迷失了心窍,一头扎进去,待他失了兴趣后是不是就会将自己抛之脑后,沦为日日长倚宫门,等待帝王宠幸的宫妃中的一员? 面对峪阳伯府她还有退亲的余地,可真的入了深宫,成了皇帝的女人,便再无退路了。 顾瑾不喜欢这种生死只系于一人的感觉,所以还是止步于此的好。 只要她守住本心,哪怕皇帝有一天变得淡漠疏离,她也不会多难过。 * 元日之后,盛京中的勋贵们开始了走亲访友。 顾瑾除了永定侯府再无旁的亲眷,杜思思也被杜夫人拘在家里待客,她没什么去处,想了想,还是带着一份谢礼去了长公主府拜见。 长公主最近不怎么得闲,元日在宫中与皇帝闲聊一番过后,不知怎的,皇帝转头就将内侍省的账目通通送来了她府上。 按理说内侍省向来都是交给皇后统管,但皇帝不喜皇后,因而近些年来这宫务大权都是由四妃协理,皇后总督的。 看上去还是皇后专权,实则却只是占了个名头,真正握有实权的是四妃。她们各自握有一定的势力,皇后占了名,四妃得了势,相互掣肘,在后宫中也形成了一股微妙的平衡。 长公主虽得皇帝信赖,但却从没插手过宫务,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她都跟着紧张了起来,以为宫里是出了什么大变故,连忙又进宫去问。 却不想皇帝只是一脸淡然道:“四妃能力不足,又各有私心,近些年后宫时有乱象。朕无暇顾及,母后也年纪大了,不好劳烦她,只能请皇姐代劳了。” 让亲姐姐帮忙管着后院,也就只有这位皇帝能干得出来了,长公主很是一言难尽。 她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莫说接下后皇后和四妃会如何记恨她,就后宫那一大摊子事儿,她实在不想沾边。 只可惜皇帝的意思已定,任她百般推脱也不退让。 到了最后,长公主只能有气无力的问道:“陛下让我来管,那就管罢!只是要管到何时?您总要给我透个底吧?” “这皇姐便不必操心了,合适的时候,自会有人来接管。” 皇帝不承认他这是故意的。 长公主还是太闲了些,不然哪里有功夫寻思着给顾瑾相看呢? 未免叫她一时兴起,趁着哪回自己顾不着的时候把小姑娘引荐给别人,皇帝觉得还是叫她忙些比较稳妥。 掌管内侍省,正合适。 …… 长公主可不知道顾瑾就是她如今忙忙碌碌的导火索,听见她来拜访,还很高兴的把人请了进来。 她打量了小姑娘一番,道:“寺里还是太过清苦,不过月余,你看着可消瘦了许多。” 顾瑾消瘦是因着受伤耗了气血,补了这么久也还是亏空,却跟清苦沾不上边。 “也罢!跟峪阳伯的事情也算有个了结,你也不必再躲了。本宫前几日还与陛下提过要不要再给你觅桩亲事,陛下的意思是不着急,叫你先缓缓,等过段儿时间再说。” 顾瑾心中一跳。 长公主不知实情,听了皇帝的话不会多想,顾瑾却明白皇帝是为了斩断她其它的念想。 也是,无论皇帝对她感情深浅,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怎会容许她嫁给别人? “臣女全听殿下的安排。” 长公主面色疲惫,跟顾瑾说两句话的功夫就靠在了软榻上,由婢女给她捏肩捶腿,还不忘感叹道:“本宫也是个劳苦命,陛下动动嘴皮子就把宫务推到了本宫身上,这可真是……连饮酒作乐的时间都没了,也就见客的时候能歇一歇。” 这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但刚一说完,长公主就想起了秋彤。 秋彤就是出身内侍省,在宫中也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有品阶的女官,打理得一手好账,长公主在内侍省没什么亲信,乍一接手难免就人手紧缺,急需信得过的人帮忙分担,秋彤就不错。 她曾是皇帝心腹,如今也出了宫,跟皇后与四妃都没牵连,用着安心。 “秋彤跟在你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她可教会了你理账?” 顾瑾不知长公主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禀道:“臣女只学了个皮毛,并不算精通。” “不精通?那就是过手的太少了!”长公主抚掌笑了:“正巧本宫这里有些活,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帮忙,你和秋彤就留下帮一帮本宫,做的慢些也不要紧,全当是给你练手了。” 顾瑾:“?” 她想要拒绝,但长公主做事雷厉风行,不等她开口就叫人去永定侯府送了信,说是留顾瑾在公主府小住,生生把人扣下了。 第60章 心乱了 顾瑾被扣,莫说她自己没想到,就连皇帝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愣。 “长公主将人留下了?” “回陛下,据回禀是长公主殿下留了顾二姑娘帮忙理账……就是您吩咐下去的,内侍省的账目。” 皇帝沉默了。 若非知道长公主不知情,他都要怀疑这是她特意给自己添堵了。 他这头刚想着带顾瑾回行宫,那边人就被扣下,最意想不到的是,这事情还是他亲自派下去的。 本想拖住长公主,叫她没闲心去管顾瑾的亲事,如今看也确实奏效,却不成想,把那小姑娘也搭进去了。 皇帝揉着眉心,沉沉叹息。 林常青小心问道:“陛下,那还要去长公主府要人么?” 皇帝想从永定侯府那一帮子蠢货手里把人带出来还好办些,但长公主可不好糊弄。 “不必了,留在长公主那边也好。” 小姑娘对自己多有躲避,既然她不想去行宫,那就先不逼她,在长公主府见面也很方便。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抖了抖袍子,在上元节之前都没有朝会,阁老们也只会将最紧要的折子上报,这段日子难得清闲。 既是清闲,那去长公主府散散心也无妨。 …… 内侍省的账目繁杂,但长公主也没为难顾瑾,毕竟是客,而非她的手下,分到她手里的都是最轻省的部分,更是安排好了一处暂居的院落,叫她在院子里忙活就好。 至于秋彤,则是被单独叫走,跟在长公主身边办事。 皇帝来此是临时起意,且自有目的,进府后并没让人通传,只叫林常青悄悄去请顾瑾。 还是那座观星阁,也是她上一次在公主府被皇帝召见的地方。 顾瑾上了楼,刚要行礼,就被皇帝伸手扶住。 “没外人在,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双手被顺势握住,顾瑾微一用力,挣脱开来,谨慎的后退了两步。 “陛下找臣女何事?” 皇帝看着她,无奈道:“你该明白,朕只是想见一见你。” “除夕那夜,朕原本打算同你一道守岁,却不料你早早就睡下了。” 顾瑾仍旧不肯多看皇帝一眼,她面上冷静,心里却是慌乱的。 “朕送你的新岁贺礼,可看到了?” 提起这个顾瑾还有些憋闷,她的闺房,皇帝却来去自如。 “看到了,陛下要见臣女,只需直接传召就是,臣女自是不敢不应,何必学那梁上君子。” 说完又觉这话太过大胆了些,抿了抿唇角,索性偏过头去。 皇帝轻笑了一声,看着小姑娘又气又闷的样子:“梁上君子?” “朕也不想当那梁上君子,只可惜,名不正言不顺。”皇帝朝她走近:“自朕明言过后,你便再没给过朕好脸色,多说两句话都会落荒而逃,如今连看朕都不肯了么?” 顾瑾还想后退,却被皇帝抓住手臂,那力度不容反抗,声音里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看着朕。” 他能容许小姑娘犹豫,却不会让她一直躲闪。 “朕今日穿的,还是你送朕的狐裘披风。终归是你一针一线缝制的,就不想看看穿在朕身上是个什么样子?” 顾瑾眼睫颤了颤。 皇帝继续耐心十足的诱哄着:“好姑娘,抛开辈分不论,你对朕,真的就无半分情谊吗?” 这话像是问到了顾瑾的心坎儿里,她一双杏眸微微泛红,没忍住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的目光依旧温和。 他容貌颇具威仪,轮廓分明,眼神深邃,看着人的时候满含淡漠,目光锐利而又带着审视,往往只需一眼,便似能看透人心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顾瑾还记得最初见到皇帝的时候,只需他一个眼神,自己便会战战兢兢跪伏在地。 那是为帝十余载累积出来的威仪,朝中文武百官莫有不怕,自己又是何时渐渐没了畏惧呢? 或许也不是她不畏惧了,而是皇帝确实不曾再用那种极具威慑的目光看向自己。 “我……我……” 顾瑾一时语塞,她觉得不该如此,却又忍不住在皇帝的温柔之中乱了心神。 “我分不清……” 分不清是感激,是敬重,还是隐约生出了爱慕。 感情一事太过复杂,顾瑾还是初初体会,却遇上了皇帝这一大难题。 这些时日里她几乎每晚都能梦见皇帝,有他救下自己时的场景,有自己心绪崩溃,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哪怕她不想承认,皇帝也确实牵动着她的情绪。 顾瑾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出神。 皇帝看出了她的动摇,缓缓将小姑娘抱进怀里,不是那种强势的搂抱,而是慢慢贴近,细心的安抚着她颤抖的身躯,抚平她无意识的挣扎,直至将人全然拥入怀中。 “陛下……” 他低下了头,正对上小姑娘水汪汪的眼:“朕想要亲一亲你。” 顾瑾愣住,皇帝却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对着她的额头轻轻吻下,而后满足一笑:“好姑娘,你心乱了。” “这一回,能分得清么?” 顾瑾樱唇微张,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那一吻太过突然,毫无防备。两军交锋,只一瞬,便叫顾瑾丢盔卸甲。 “你……你怎么能这样……” 顾瑾连敬语都忘记用了,皇帝却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你的叔父,会亲你么?” “……” “你要牢牢记住,朕从来都不是你的叔父,朕也无需你的感恩戴德,朕缺的,是个心爱的姑娘。” 霎那间,顾瑾心中似乎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楼下传来了林常青刻意提高了的声音。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顾瑾来不及再想其它,连忙就要推开皇帝的怀抱,却发现如何都推不动,一时间急的满面通红:“陛下!” 皇帝却并不着急,反而不紧不慢道:“朕寻了一匹矮马,脾性很是温顺,等回了行宫,教你骑马如何?” “您先放开!” 若是让长公主撞见,她是如何都解释不清了。 “皇姐便是看到了又如何,放不放开,就要看你是否应朕了。” …… 第61章 太老了 长公主上来后看到顾瑾还有些惊讶,目光在一站一立的两个人身上睃寻了一圈:“顾二姑娘怎么也在这儿?” “陛下来我府里,不叫下人通禀我一声,反而是叫了顾二姑娘作陪?” 皇帝面色平静,毫无波澜:“朕听闻她在你府上,便叫人过来说说话。” “皇姐忙的如何了?” 长公主将信将疑,但皇帝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可疑,顾瑾也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又真没有什么。 她稍稍将猜测放下,转而抱怨起来:“陛下说呢?我这刚一接手,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要我说,有四妃继续管着也不错,我毕竟在宫外,这宫里若出了什么棘手的事,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 最关键的,是那帮妃嫔平常虽敬重自己,但若真犯了事她也不好处置。 但皇帝却铁了心,没有半分转变的打算。 “朕相信皇姐的本事,交给你,朕才安心。” 长公主只好死了这条心,又看向顾瑾:“顾二姑娘刚刚同陛下聊了些什么?” 顾瑾轻咬着朱唇,头都不敢抬一下。她没有皇帝那面不改色的本事,现在脸颊还是一片羞红,若是叫长公主看见了,定会有所怀疑。 偏偏皇帝并没有帮她遮掩的意思,只坐在那里旁观,欣赏她窘迫又慌张的模样。 “没……没聊什么,陛下问什么,臣女便只敢答什么。” 长公主只当她是害怕,反而与皇帝调笑道:“看看,陛下将顾二姑娘吓成了什么样子了。她在本宫面前可没这般拘谨过,陛下威压太重,叫这小姑娘都不敢抬头了。” 皇帝不置可否,他摸了摸左手虎口的位置,那里现在还有小姑娘刚刚气急时咬下的一圈儿牙印子,或许是吓着了,但绝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着突然到场的长公主。 “朕吓着了她?朕倒成恶人了。”皇帝似笑非笑:“你且与长公主说道说道,朕刚刚问了你什么?能将你吓着?” 顾瑾愣住,没想到皇帝不帮她解围就算了,还故意刁难她! 问了什么?她要是能说,又何至于手足无措的站在这? 如今两双眼睛齐齐盯着自己,都在等着顾瑾给出一个答案。 顾瑾气得牙痒痒,深觉自己刚刚那一口咬浅了,嗫喏了半天才开口道:“陛下方才是在责问臣女,给殿下添了麻烦。” 皇帝:“……” “嗯?”长公主讶然,更有些不太相信。 皇帝虽威仪赫赫,对人不假辞色,但对顾瑾一直都算特别,哪里会无缘无故责问这小姑娘呢? “顾二姑娘哪里给我添麻烦了?陛下这是为何?” 皇帝轻咳一声,替她掩饰道:“皇姐事物忙乱,她实在不该留在这给你添乱。” 长公主察觉出不对来,先是看了看顾瑾,又瞥向皇帝。 终归是一起长大的姐弟,对皇帝有时比太后还要多了解几分。 纵然他在朝臣面前对自己这个姐姐颇为回护,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儿把个小姑娘训斥一顿。 要说这里面没什么猫腻,她是不信的。 但顾瑾还在这,她不好开口问,只道:“顾二姑娘哪里是添乱,分明是帮忙呢。” “好了,你先回去歇歇吧,陛下这里有本宫来款待,也免得你在这儿待的不自在。” 顾瑾早就想离开了,有长公主发话,此时只觉得松了口气,匆忙行礼告退,连看都不曾再看皇帝一眼。 * 待到顾瑾离开后,长公主看着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皇帝,不由笑道:“人已经走远了,陛下再盯着窗外也看不出什么来,且将眼神收一收吧。” 皇帝怡然自得的喝了口茶,面色依旧如常,但长公主却能看出几分愉悦来。 “原本还以为能多瞒皇姐一阵,没想到这小姑娘实在不禁逗。” 心中的猜测隐隐成真,长公主惊呼了一声:“你真的看上这姑娘了?” 她心情有些复杂,却更多几分调侃的心思:“陛下不是不喜欢这小姑娘么?早前我还问过,要不要让她入宫侍奉,陛下当时可是拒绝的振振有词呢。” 这话还真不能说的太满,就连皇帝也有被自己打脸的时候。 “陛下打算何时接人入宫?母后若知道了这事,怕是会高兴坏了。她可是一直担心着您会不会孤独终老呢!” 早在听了顾瑾被留在公主府的消息时,皇帝就清楚这事迟早会被她发现,但也无妨,长公主是可信之人。 “此事不急,皇姐对此装作不知便是,也先莫要告知母后,朕虽喜欢她,也要等那小姑娘肯接受才好。” 这无异于又是一道惊雷! “她不接受?” 长公主的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陛下的意思是,顾二姑娘知您心意,却不愿意?” 皇帝龙章凤姿,英武不凡,更是天下之主。才能、权势,地位一样不少,多少女人为他趋之若鹜?若非是那些已经心有所属的,真的有人会不愿意么? 长公主实在是无法想象,她这个好弟弟竟会在男女之事上吃了憋,而且看他这样子,也并没有因为顾瑾的拒绝而生气,反而还甘之如饴的哄着。 不然管她愿不愿意,皇帝想要哪个女人,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 这可真是……当世奇观! 也不知太后知道自己那冷心冷肺的儿子竟可能是个情种的时候,会是何反应。 “敢问陛下一句,顾二姑娘是因何不愿?” 皇帝可不知道长公主复杂的心情,他略一沉吟,眉宇间带着些微的苦恼:“她不愿意,该是嫌朕年老吧。” 长公主:“……” 这个原因是长公主没有料到的,皇帝就算四十多选秀纳妃也正常,要知道先帝年近六十的时候,还封了好几个十四五岁的小才人呢。 更别提皇帝如今也才三十多,正当盛年,虽确实比顾瑾大上许多,但绝对算不上老。怎么就被嫌弃了? 虽然理由略显荒唐,但长公主还是忍不住笑了:“确实,比起顾二姑娘,您这年纪……” 她话堵在了口里没说出来,笑容也逐渐僵硬起来,只因她突然想起,自己比之皇帝还要大两岁…… 第62章 偷偷去看 又过几日,顾瑾收到了杜思思的帖子,因为是公主府,杜思思不好直接拜访,只能约她去外面。 顾瑾自然要去跟长公主说一声,只是她来的不巧,正厅里除了长公主还有外客,正是只见过一次的嘉宁公主。 “怎么过来了?院子住的可还舒服?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本宫说。” 自从知道皇帝的心思后,长公主对顾瑾便更喜欢了几分,只是还需忍着,谁让皇帝嘱咐过,叫她装不知道呢? 嘉宁公主淡淡朝她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的转开,显然没将她放在眼里。 顾瑾先是行过礼,也不想打扰她们姑侄二人说话,直接表明了来意:“臣女与杜府的大姑娘相约想要出门逛逛,特来与殿下通禀。” 长公主笑道:“本宫当什么事儿呢!你自去便是,以后也不用特意告知,既是在本宫这儿做客,就自在些。” 皇帝保不齐就会时常想法子见见这小姑娘,要是每一次出门都要跟自己通禀,也不方便不是? 长公主打定了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给皇帝行个方便。 随即,又吩咐一旁的侍女:“秋儿,你去给顾二姑娘拿一块进出的对牌,再吩咐马房,以后顾二姑娘出行,都要提前备好马车。” 顾瑾受宠若惊,连连推辞,总觉得今日的长公主格外热情。 长公主却是理所当然道:“是本宫请你在府中小住,自然要好好招待你的。你且快去吧,莫要耽误了你们小姐妹一起玩乐。” 顾瑾只能再次谢过长公主。出了门后,还隐约听见了嘉宁公主一句:“姑姑倒是对这顾二姑娘很好……” * 顾瑾见到杜思思的时候,她身边还带了一个人,两人同是从杜府的马车上下来的,杜思思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嫂嫂,出身江北赵氏,今儿个正好也无事,就跟着一道来了,你不介意吧?” 两人相互见了礼,赵兰梦先开了口:“我也曾在京中宴席上远远见过顾二姑娘一面,只是没曾说上话,我虚长了顾二姑娘几岁,若是不介意,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吧。” 她气质温温柔柔的,自带一股书卷气,举止也落落大方,实在叫人心生好感。 “那我日后便叫您一声赵姐姐了。” 三人进了玲珑斋,这是盛京城里极有名的玉石铺子,里面不仅有雕琢好的玉石物件,还有未经雕刻的原石。 赵兰梦是冲着原石去的,顾瑾和杜思思跟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扔下她转头去看旁边的玉石摆件。 杜思思小声跟她解释道:“我这嫂嫂的父亲是雕刻大家,嫂嫂也得了真传,这回是想买了原石回去,亲自雕琢一对玉佩呢。” 至于是雕给谁的,不用问也知道了。 顾瑾也低声道:“那你不该带我来的,怕是会叫赵姐姐不自在。” “没事的,嫂嫂不怕叫人知道。”杜思思面色有些泛红:“再者,我今天叫你出来,也不是为了陪着嫂嫂选玉石的……” 顾瑾正在看一支狼毫笔,笔杆是用岫玉雕琢而成,色泽清透,呈竹节状,笔头软硬适度,品质上佳。 她想到了放在妆匣里的那枚玉佩,稍一犹豫,还是买了下来。 杜思思不太满意:“你听见我说的话了没?” 顾瑾却问道:“你看这笔如何?当做礼物,应是拿得出手吧?” “你若问我刀枪,我还能跟你说道一番,但笔墨一类,我也只会用,可看不出好坏来……你要送给谁的?” 顾瑾淡定道:“给人的回礼,你不认识。” 杜思思倒没多想:“礼物嘛,心意尽到就好。” 她还惦记着刚刚的话题:“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顾瑾无奈,只得道:“听了,你叫我出来不是为了选玉石的,至于究竟是要做什么,我可没那个神通,能猜个明白。” 杜思思原本想要吊一吊顾瑾的好奇心,没想到她根本不上钩,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老实道:“真是无趣,跟你卖个关子都不行。我今天出来……是想偷偷看看那隋国公世子。” “隋国公世子?” 顾瑾看她羞红的面颊,似有所悟:“你曾说杜夫人一直在私下里给你相看,这相看的人,莫不是就是那隋国公世子?” 杜思思点头。 “那你叫我来是……想我陪着你去看那隋国公世子?” 杜思思再次点头。 顾瑾:“……” 她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委婉道:“你想去偷偷看一看也就罢了,我陪着你……这种事不好陪吧。” 她们两个都没定亲,凑在一起去看个男人,活像两个登徒子。 “这有什么不好的?” “隋国公世子喜欢跑马,隔几日就会去东安门那边的马场,我都打探好了,今日他就在那边,你我也去。你不是不会骑马么,我正好教一教你,咱们不刻意与他说话,只偷偷看上两眼,都是去跑马的,谁能说咱们什么?” 怎么又来个想教她骑马的? “好阿瑾,你就应了我吧!有嫂嫂看着,我没个理由,她是不会同意的,但若说是你想去,她必不会拦着了。” 顾瑾想拒绝,却被杜思思可怜兮兮的盯着,终是妥协了下来,但还是不放心的强调道:“说好了,你真的只是远远看一眼。” 杜思思连连答应。 当然,最后一道去的不止杜思思和顾瑾,选好了玉石料子的赵兰梦也没有先回去的打算。 赵兰梦趁着杜思思没注意,柔声跟顾瑾解释道:“母亲早知道思思坐不住,只是没点破,让我看着她些。” 所以,杜思思能去,也是杜夫人默许的,偏她自己还不知道,暗觉刺激呢。 赵梦兰又道:“母亲还让我帮忙给顾妹妹带一声谢,上次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叫思思先走,怕是祸福难料了。” 梁王余孽劫杀杜府马车的事情闹的还很大,很多人不知实情,但都纷纷猜测马车里的是杜府的哪个主子。 杜夫人怕有碍杜思思的名节,只对外称里面坐着的是杜家的大公子,因而除了皇帝和杜家人,再没人知道顾瑾是如何罹难,又为皇帝所救的。 虽然皇帝也必会善后,但杜府的举动也算是省了很多麻烦,从根源上保全了顾瑾,不然被人知道了一个姑娘家落入贼子手中一天一夜,必然流言四起。 第63章 惊马 东安门边上的马场原本是虎骑军的校场,后来虎骑军营地挪到了盛京城外,这一片就被皇家改成了马场,平日只供盛京城中的皇亲贵胄们玩乐。 除了跑马的地方,还有一片是专门用做打马球和捶丸等游乐的场地,待到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各府的公子姑娘们都出了门,这里才是最热闹的。 顾瑾和杜思思换上了一身骑装,赵兰梦不爱这些,只留在一边的茶室内看着。 两人去马厩选好了马,牵到马场时,这里也就只有寥寥几人。 杜思思悄悄看了一圈,可惜离的太远,看不清哪个是隋国公世子,只能先教顾瑾骑马。 她的马术是跟父兄学的,教起顾瑾来还是绰绰有余,只是她没经验,选的马甚是健硕高大,顾瑾踩住脚蹬,试了两三次才坐到了马背上。 马儿原地踏着蹄子,她的视线也随之晃动,往下看去,还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紧紧勒住缰绳。 “哎呀!别勒那么紧!缰绳是用来控制马儿奔跑方向的,你勒的太紧,它会跟着躁动。” 杜思思道:“先放松,挺直腰背,双腿夹住马腹。” 这个顾瑾还是知道的,她一一照做了,杜思思见她坐稳,自己也一个翻身上了马。 “你刚刚学,像我这般双手抓住缰绳,拽紧哪边,轻夹马腹,它就会跟着向哪边转。” 杜思思“驾”了一声,给顾瑾演示着。 顾瑾动作僵硬,她是真没想到杜思思的教法这么直接,上马后半点儿缓冲都没有,直接就来。 关键是她们身旁也没人,若是摔下去了,会不会摔断了胳膊腿? 她声音颤抖“你……你确定这样真的行?” 杜思思一脸莫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不是坐上来就行的吗? 骑马对她来说就跟喝水一样简单,又不是要她在马背上耍刀弄枪,那还有些难度。 “有什么不行的?骑马不都是这样学的么?相信我!我很快就能教会你!” 杜思思说得信誓旦旦。 顾瑾将信将疑,但既然大家都是这么学的,应该没问题? 她试着拉动缰绳,果真马儿跟着转了方向。 两人原地转了几圈,顾瑾手心全是汗。 杜思思见她懂了,接着教道:“让它往前走就无需把缰绳往偏侧拉,道理都是相同的,收紧缰绳,夹住马腹,驾!” 顾瑾上了贼船,便下不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做,幸而身下的马匹还算配合,竟真的慢悠悠的踏着蹄子往前走去。 顾瑾松了口气,杜思思也很开心:“你看,很好学吧!” 顾瑾很认真,不认真也不行,她怕摔下去:“然后呢?该怎么做?” “然后?这不就已经会了么?” 顾瑾:“……” 越发觉得有些不靠谱了。 杜思思理所当然道:“之后自然是熟能生巧了,我带着你在马场跑几圈,你就会了。” 幸而杜思思还没心大到直接带着她狂奔,两人只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时有人从身边疾驰而过,杜思思一边带着顾瑾,一边分心看着,直到一个墨装少年策马过去后,杜思思激动的驱马并过身来,拉住顾瑾的衣袖道:“那就是隋国公世子!” 顾瑾吓了一跳,惊险的稳住了身形,这是马背,可不像平地!离得再近中间也间隔着距离,很容易摔的啊! 只可惜杜思思现在心神都在那隋国公世子身上,没注意到她的害怕,只留了一句:“我先跑上两圈,你骑着马慢慢走,熟悉一会儿就能跑了。” 话落,她便一甩马鞭,直接窜了出去。 顾瑾连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小脸煞白,又是通红。 吓的,更是被杜思思的不靠谱给气的! 但如今身边没了人,她要是惊慌失措只会更危险,便只能小心翼翼的在马场里晃悠着。 杜思思的马术在贵女中亦属惊艳,她又用了全力,没一会儿就追上了隋国公世子,两人仿佛较上劲了一般,你追我赶了一圈,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与顾瑾这边慢悠悠的速度相比,都可算是风驰电掣了! 顾瑾撑到了杜思思跑完了一整圈儿,眼看着她再度从身边而过,连忙呼喊道:“思思!” 只可惜杜思思并没有听到,眼睁睁的又跑了过去。 或许是慌乱间误扯了缰绳,马儿猛然间提了速,也跟着冲了出去,且还越跑越快! 顾瑾下意识的趴伏在马背上,死死的拉住缰绳,连连惊呼出声。 马背上颠簸的厉害,这马似乎是走了太久,一跑起来就撒了欢儿一般,任顾瑾如何控制都不肯停下,待杜思思那边回过头来看她时,她已经半边身子偏了下去,将将只能踩住一侧脚蹬。 “阿瑾!不要松开缰绳!” 杜思思惊呼,吓出一身冷汗,顾不得跟一起停下的隋国公世子说句话,就连忙朝着顾瑾的方向奔去。 这不仅是她的好友,更是皇帝和长公主殿下都格外在意的人,要是因自己而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要牵连整个杜府! 跑马场里的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不止杜思思,所有人都纷纷来救。 马匹奔跑时摔下去,摔断了哪根骨头还算是轻的,就怕被马蹄踩到,那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 杜思思离的最近,她试图拉住顾瑾那边的缰绳,奈何却够不着,只能喊道:“阿瑾,你尽量坐正身体!” 顾瑾一直在试图坐正,可她一脚已经悬空,迟迟蹬不到脚蹬。颠簸之下又不敢抬起上半身去看,手指慌乱的抓住了马脖子上的一缕鬃毛,扯得马儿吃痛,更加卖力的跑了起来,甚至还颠了颠后蹄,试图将人甩下去。 “阿瑾!” 顾瑾挣扎了几番,最终还是被狠狠地被甩下马背。 身体猛然间被抛出,连耳边的风声都如此清晰,她紧闭着双眼,试图对抗即将到来的冲击,却猛地被人接住,顺势朝外圈滚去。 “吁!” “阿瑾!你没事吧?” 杜思思和隋国公世子纷纷围了上来,顾瑾还没反应过来,杜思思就一把将人抢了过来,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你没事吧?阿瑾?你说句话呀!” 顾瑾缓过神,先是抓着杜思思的手摇了摇头,后又看向刚刚救了自己的人。 竟是许久未见的刘恒志。 她心有感激,却又有些失落,不知怎的,刚刚那一瞬间,她以为又是皇帝出现在了她身边。 第64章 揉伤 顾瑾受了惊,杜思思不敢带着人在外逗留,急匆匆回了公主府。她们形容太过狼狈,自然是瞒不过长公主的眼睛,就连太医都请来了。 被压着躺在榻上,一番诊治过后,太医才道:“这姑娘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喝两副安神的药压压惊便好,臣再留下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涂在瘀青处,直待瘀肿全消。” 长公主这才放心,又连忙吩咐了人去熬药,当问及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顾瑾才说出了救她的人是刘恒志。 这一下长公主的面色就不免有些复杂了。 她这侄儿运道好也不好,幸亏有他及时救下了顾瑾,偏偏怎么就是他救下的顾瑾? 也不知皇帝对他,是会感激更多,还是忌惮更多。 “殿下,当时马跑得太快,臣女只怕峪阳伯也受了伤……” 刘恒志救下自己后便悄无声息的走了,顾瑾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不必担心。”长公主安抚道:“本宫这就吩咐人去峪阳伯府看看,他一个武将,皮糙肉厚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说完,便又嘱咐了她好好休息,这才转身离开。 秋彤被放回来照顾她,端着刚刚熬好的药慢慢吹凉,忍不住叹息道:“姑娘这一开年便多灾多难了些,看来是该好好去寺里求一求了,怎么出去一趟还能惊了马呢?” 顾瑾反而噗嗤笑了一声,惊险过后,她倒没有特别害怕。 许是这段时间的波澜练就了个好胆子,此时放松下来竟不是后怕,而是好笑于杜思思送她回来时一脸追悔莫及的表情。 “姑娘还有心笑!”秋彤怪道:“这可不是玩笑的事儿,要是真摔残了,看姑娘还能笑得出来!” 药已经吹凉,秋彤喂了顾瑾一口,却把她苦得直蹙眉,连连推开汤匙。 “秋姑姑,这药好苦!” 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药罐子,这可真是最苦的一回了。 “良药苦口,姑娘且忍着些。” 顾瑾又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去了,正想叫秋彤拿出去倒掉,就看见了掀开帘子走进来的皇帝。 只是这一回他却眉目沉沉,周身的气势极为慑人。 顾瑾看着他,皇帝也走到了榻边,随意接过了药碗,大手一挥,便将秋彤赶了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皇帝的威压太重,最后还是顾瑾没忍住,小心翼翼的叫了声:“陛下?”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搅动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又晾了她许久才道:“嫌这药苦?” 顾瑾想点头,又有点儿心虚,她能明白皇帝是因着自己受伤而动了怒,害怕的同时更有种被人在意的欢喜。 “不……不苦。” “不苦?呵——”皇帝笑了,那笑容中却带着隐怒:“朕特意吩咐多加了黄连,不苦倒是怪了。” 顾瑾:“……” 这回是皇帝亲自喂到了她嘴边,顾瑾不敢不喝,只能忍着苦味咽了进去,一碗药见底,她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朕要教你骑马,你推三阻四,那杜思思要教你,你倒是愿意得很。” “朕是不是该问问杜尚书,他是怎么教出的好女儿?” 顾瑾这才慌了,她不怕皇帝责骂自己,被长久的偏爱总养出了几分底气,但杜思思就不同了,她不确定皇帝是不是真的会迁怒于她。 “陛下,是臣女的错!臣女再也不敢了,日后臣女只跟着您学骑马,您饶了杜姑娘一回吧,她也没料到的。” 小姑娘低声祈求着,皇帝没有答应,也没拒绝,仍旧冷着脸看她,直叫人心中忐忑。 “身上的伤可上了药?” 顾瑾连连摇头:“没伤,真的没受伤。” 皇帝并不信,直接隔着衣裳按在她的手臂上,顾瑾果然疼得吸了口气。 “这就是你说的没伤?” 皇帝的怒气更重了几分,从马背上摔下来,尽管有人护着,又哪里能少了磕碰?这小姑娘撒起谎来真是眼睛都不眨。 大手又一路来到了腰下,顾瑾动了动,又是疼得咬住了下唇。 皇帝没再顾忌,从袖中拿出一瓶药膏来,就要动手解她的衣带。 顾瑾惊住,连连向床榻内蹭去,却不曾想他今日的态度极为强硬,手只在她腰间轻轻一压,便将她控在原地动弹不得。 “老实些。” 外裳的衣带被解开,层层脱下,贴身的绸衣显露,顺着衣领看去,里面浅粉色的肚兜隐约可见。 春光乍泄,皇帝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刚刚的怒气平息了几分,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红着眼睛默默流泪。 “……” 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疼,皇帝沉默,终归是败下阵来,柔和了声音道:“朕帮你看看伤,可好?” 顾瑾偏过头去,声音发闷:“可以让秋姑姑看。” 他动手将人揽在了怀里,擦掉她的眼泪,用唇轻轻碰她额头:“朕以为,你已经愿意接受朕的心意了。” 那日小姑娘虽咬了他一口,但那又羞又怒的样子,对皇帝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亲近?总比之前的避之不及要好许多。 “好姑娘,让朕亲眼看看你的伤,好么?” 于礼不合几个字压在喉咙中,如何也说不出来。 皇帝终是解开了她最后一层衣带,入目的便是腰间那一大片的青紫,映衬着白皙的底色,更显凄惨。 沾了药膏的手掌轻轻放在上面揉搓,皇帝眼下疼惜,还不忘问道:“伤得这般重,真的不疼?” 哪里会不疼呢?不碰的时候还不会太注意,此时被皇帝放在掌心下轻揉着,那疼痛却似翻了几番,带着一股子酥麻窜窜遍全身。 顾瑾没忍住嘤咛了一声,又羞耻的闭上嘴,只传出几不可闻的气音。 屋里多了些许子旖旎的味道,掌心下的腰肢太过纤细,触手的柔滑叫人流连,皇帝目光渐深,却专心为小姑娘擦着药,摒除了一切杂念。 也亏得他多年来的冷情,这才没有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来。 第65章 娇娇 腰间,手臂,背脊,待都涂好了药膏,皇帝又将目光转向腿上,低头问道:“腿上可也有伤?” 顾瑾如今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肚兜和稠裤,她周身透着粉红,想说没有,却又知瞒不过皇帝的眼睛,只能目光躲闪。 “嗯?”皇帝逼问着:“不肯叫朕看?” 其实他大可直接去看。 小姑娘如今明显已经方寸大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但皇帝便是以逗弄她为乐,想要看她缩手缩脚的躲避,却只能依在自己怀中,无处遁形。 “是也不是?” 顾瑾嗯了一声。 “好姑娘,朕确实很想要了你。” 皇帝又轻吻着她的面颊,他从不曾忍耐过什么,但却在顾瑾身上倾注了全部的耐心。 “但朕还是想等你,等你真的愿意,心甘情愿的那天。” 说完,又扫向她身上的片片青紫,道:“可若你再继续这般多灾多难下去,朕怕是早晚会忍不住,强行将你留在身边。” 原以为以小姑娘这乖巧的性子,哪怕自己不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谁想到还有个杜思思在,带人下山去散心能遇到反贼也就算了,那尚算是五城兵马司的失职。但骑马还能叫她遇险,皇帝是真动了怒的。 顾瑾显然也想到了。 小姑娘此时虽自身难保,却还是红着脸,小声求着情:“那陛下,可以饶了思思这一回么……” 皇帝自然不会轻易伤了小姑娘的好友,那样只会叫她徒增伤心。只是她但有所求,总要换来些便宜不是? “你打算如何求朕?” 顾瑾想了想,从枕下摸出了一个锦盒,放到了皇帝的手里。 “这个……可不可以?” 里面是今天刚买的那只岫玉狼毫。 比起帝王私库里的东西,这属实算不得什么珍宝,但既是顾瑾所送,皇帝自然是喜欢的。 “特意为朕买的?” “……嗯。”顾瑾应声,她特地买回来的,哪怕受了惊,这一路也随身带着,还偷偷藏在了枕下。 分明这上面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想到是要送给皇帝的,她就总有些怕被人发现的心虚。 “给陛下的新岁回礼。” 皇帝将人紧紧抱住,却分得甚是清明:“朕很喜欢,但既是回礼,那便不能再用来求朕。再想想,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自己就准备了这一件东西呀! 顾瑾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来,可皇帝咬住不肯松口,也难免叫她焦急,眼看着皇帝似有不耐,顾瑾再顾不得什么,突然仰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唇瓣相接,一触即离,皇帝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拽过旁边的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皇帝好笑的抚了抚唇,刚刚虽只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上面却似乎还残留着她唇齿间的温度。 他本想逼着小姑娘跟自己温言软语两句,没想到竟把她逼到这种地步,这也算意外之喜了。 “还是朕的小姑娘厉害些,朕也只敢亲一亲你的脸,你却敢亲在嘴上,直接轻薄于朕了。” 顾瑾险些被皇帝气着,但又无颜再爬出来,只在被子里争辩道:“才不是!亲脸还是……还是……无论哪里都是轻薄!” 最关键的也不是这个!是皇帝先亲过自己,刚刚她才会失了智一般凑上去! 竟还要因此嘻弄她一番!但凡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亲上去! 皇帝唇角止不住的上翘,将人从被子里扒了出来,免得她闷着,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既是朕与你相互轻薄,那这也只能算是扯平了。” 顾瑾:“……” 这话乍一听有理,但却似乎不太对。 没等她想明白,皇帝的手指就已灵巧的解开了稠裤带子,在她晃神间往下褪了几分。 顾瑾急急拉住,却正对上了皇帝温和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丝毫情欲。 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为自己上药。 顾瑾下意识的放了手。 稠裤慢慢被褪下,腿上倒没有腰间那么严重,只小腿有些磕碰,皇帝涂好了药后,犹豫了片刻,又将她双腿微微分开,亵裤向上卷起。 果然,那里被磨出了一道道血痕。 最开始骑马的人,总会下意识夹紧马鞍,紧绷的姿势最容易磨坏腿间的皮肉。 小姑娘今日虽没骑多久,但在马背上挣扎的时候太过用力,自然也伤到了这里。 皇帝细细涂着药,知她脸皮薄,为防她羞晕过去,轻声跟她说着话:“你的小字可是宝儿?朕隐约记得,你父亲常会叫你宝儿。” 顾丛炣是个喜欢炫耀孩子的,跟同僚在一起的时候,三句不离我家宝儿如何如何…… 皇帝自然也听他唠叨过,只是那时不在意,如今想起来却觉有趣。 “不是……” 顾瑾将头埋在枕间,皇帝手指每一次触碰,都会叫她全身颤栗。 “竟不是么?” 药很快便涂好了,皇帝拿出帕子擦掉了手上残余的药膏,给顾瑾盖好了被子,这才拍抚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那叫什么?” “你告诉朕,朕便不再追究你那好友的疏忽,如何?” 边城的百姓都喜欢叫自家子宝儿,顾丛炣也觉得这样叫很好听,显得有福气。 只是云氏却不想与旁人一样,最终给她取了小字娇娇,夫妻俩平日里各叫各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自从回了人生地不熟的盛京,无论是宝儿还是娇娇,便再没人叫过了,只有序齿的二姑娘或是瑾丫头。 顾瑾紧紧抓住了皇帝的衣袖,头一次主动枕在了他的腿上:“娇娇……阿娘唤我娇娇。” 皇帝在心底默念了几声,笑道:“确实有些娇气,那日后,朕便也叫你一声娇娇。” * 有些时候,男女之间仿佛只隔了一层窗纸,待到有人将它捅破,后面的一切就会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 顾瑾早就在皇帝日复一日的体贴照顾下慢慢沦陷,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早已从最初的不安与逃避,转变成了暗自期待。 期待着与皇帝的每一次相见。 第66章 灯会同游 转眼就到了上元节这一日,这一天不止宫里有大宴,盛京城里也取消了宵禁,到了晚上便是成片的花灯夜市,好不热闹。 顾瑾一早便心情甚好,梳妆过后又觉得似乎忘了些什么,稍稍一想,将一直放着的那枚玉佩取了出来。 这是她特意让秋彤回府取来的,虽没带出去过,却在闲暇的时候打了个络子配上。 秋彤端来了早膳,就看她正在摆弄玉佩“姑娘是想带出去?怕是不好叫人瞧见了,这是陛下的贴身之物,不少贵人们都是认得的,奴婢给您拿个香囊来装着,既能挂在腰间又不会惹了麻烦。” 顾瑾没反对,玉佩被放好,又妥帖的挂在腰间,秋彤看着她的气色,明显察觉出了她最近的不同来,心里也为着自家主子高兴。 既然注定是要成为皇帝的女人,能两情相悦,总比被逼无奈要好上许多。 而且顾瑾能够想通,在进宫前多跟皇帝相处,让两人间的情谊更深厚些,日后也能得个不错的位分,再有陛下庇护,哪怕在深宫里也不会过的太差。 “姑娘今日这通身的打扮可真好看,想来陛下见了也定是舍不得移开眼的!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罢!” 顾瑾心事被戳破,有些不好意思。用过早膳后就歪在软榻上,一边看着书,目光还时不时扫向院门,明显有些三心二意。 之前皇帝说过,今日会带她一起看烟火,赏花灯。宫中有宴,皇帝定是出不来的,那就只能等着长公主带自己进宫了。 就这样神思不属的等到了晌午,长公主终于派了人来传她过去,顾瑾还以为是要进宫了,却不想见到长公主时她却一脸歉然。 “顾二姑娘,原本是打算上元节带你一道去宫中热闹热闹的,只是本宫有些要紧事要先去太后宫中,就不好带上你了。” 顾瑾愣住,随即反应了过来,连忙道:“自然是殿下的事情更重要,殿下自去忙便是,臣女进不进宫都可。” 长公主其实也没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叫她将顾瑾留在宫外,但秉持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她也不好插手。只是看着顾瑾的神色,似乎这小姑娘也不知情,甚至神情间还有些失望? 顾瑾确实有点儿失落,她回了院子,也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看见花灯。 * 夜幕初临,长公主去了宫里,府里虽没了主子,但仆婢们仍旧是井然有序的各自忙碌着。 秋彤陪着顾瑾在园子里散心。 也不怪她失落,兴致冲冲的准备了一早上,转头却连人都没见到。最奇怪的是,皇帝往常就算不来也会时不时的让人来传个信,送点有趣的物件,怎么今天竟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姑娘,先回去吃些东西吧,您中午就未用膳,总不能一直饿着。” “那就回吧。” 顾瑾不想叫身边的人跟着担心,打理好了心情便往回走,只是两人刚进了小院,就见到了树下站着的皇帝。 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皇帝这时会出现在这里。 林常青也在旁笑道:“顾二姑娘,您发什么愣呢?陛下在这可是等您好一会儿了。” 顾瑾这才回过神,快步朝着皇帝而去,又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上前,将人楼进怀里,轻叹出声:“朕答应过你,要带着娇娇看烟火,赏花灯,若是不来,朕岂不是要失约了?” 顾瑾被这一声娇娇给叫红了脸,但也没有反驳,只是今日帝王的身上却是一股浓重的酒味。 “陛下饮酒了?” “饮了些,放心,朕没醉。” 何止是饮了些,林常青在一边暗暗腹诽。 宫宴上皇室宗亲与朝中大臣们都要敬酒,往常皇帝都是沾唇即可,也没人敢叫皇帝杯杯都要饮尽。 可今天他却连喝了十几杯,宫宴开始不到半刻便提前醉酒离席,不用看林常青都能想象到大臣们的错愕。 一帮子人都在猜测皇帝今日的兴致为何这般高,只可惜任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料不到皇帝只是要佯装醉酒,出来找人花前月下的…… 林常青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傲然,也不枉他这几日在皇宫和长公主府之间来来回回的跑,当了这么久传书的鸿雁,看看这两人,眼下不就快成了么? 皇帝带着顾瑾去了西市,盛京城的灯会每年都热闹非凡,刚入夜就已经人影如流,马车行不进去,便就在街边停了下来。 下车后,皇帝朝着小姑娘伸出手:“今日人多,朕要牵着你才能放心。” 暗中自有乔装的御前侍卫跟着,不会出什么危险,但难得有正大光明牵着小姑娘的理由,皇帝又岂会放过? 顾瑾犹豫片刻,还是顺从的牵住皇帝的手。 明明是冬日,皇帝的掌心却是温热,两人就这般牵着手走在街市中。 他们两人实在太过惹眼,男面目威仪,气度卓然,女子容颜姝丽,眉眼间含羞带怯,这般配在一起,倒是衬得那两旁的花灯都失了色,周围的行人更是频频回头看来。 顾瑾被看的不太自在,更有点儿害怕。 她和皇帝私下见面已经算是于礼不合了,还这般招摇过市,倒像是……倒像是明目张胆的偷情…… 越是这样胡思乱想,她便越觉得路人的目光有异,她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皇帝也有所察觉,回头问道:“怎么了?” 顾瑾低声回道:“会不会有人认出我们?要不……我去买个闱帽来吧。” 皇帝拉住了小姑娘,没让她去。 “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娇娇难道忍心叫我一直看着闱帽?” “若真带上,便瞧不清花灯了。”皇帝安抚着她:“再者,有机会见过我的,如今都在宫里赴宴,没到开宫门的时辰是出不来的。” “至于见过你的,真遇上了,我想封住一个人的口也并不难。” 说到这里,皇帝反而打趣地笑道:“朕倒是盼着能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娇娇是不是就能给朕一个名分了?” 第67章 年年如此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胡说? 顾瑾心跳的厉害,连忙避开皇帝的视线,羞恼道:“您还陪不陪我逛灯会了!” 小姑娘恼羞成怒,皇帝也及时打住,带着她一边赏灯一边徐徐前行。 “陛……”顾瑾及时住口,想起宫外不宜叫破皇帝的身份:“您,您以前也逛过灯会么?” “自然逛过,只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未曾封王。” 皇帝回想当年,当初他不过一介不被先帝所喜的皇子,就连想护着长公主和太后都困难重重,任他也没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会是自己。 “当时那街景再如何盛美,于我来说,也比不得今日与娇娇同游。” 两人走过街巷,也看过了街边的杂耍,路过一处花灯摊位时,正见上面挂着盏做工精细的芙蓉纱灯。 皇帝指了指,问着顾瑾:“喜欢那盏么?” 那芙蓉灯以竹条为骨,花瓣上贴有金色云纹装饰,底部配着穗边和流苏,外笼一层轻纱,烛火晃动,映出来的光色柔和,与小姑娘今日的衣衫极为相配。 顾瑾看去,也点了点头。 皇帝带她过去买,那小贩见二人衣着贵气,分毫不敢怠慢,连忙问道:“贵人看中了哪一盏?小的为您取下来。” 皇帝没用他动手,亲自摘下来悬在上面的芙蓉灯,叫了跟在身后的林常青来付银子。 这等街市上的小物件再贵也值不了几个钱。 林常青见皇帝满意,便掏出了几粒金瓜子给他,还道:“我们爷今儿个高兴,余下的便当赏你的了。” 小贩惊喜交加,要知道那花灯不过百文铜钱,这些个金瓜子都够把他整个摊位买下来了,当即连连谢赏,还不忘说几句讨巧的话。 “谢贵人赏!贵人一看便知是难得的慈父,小的再送您一盏走马灯,给您家姑娘赏玩!” 皇帝:“?” 顾瑾:“……” 林常青:“!” 三人齐齐沉默,表情一言难尽。 顾瑾看见皇帝吃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她,顾瑾连连摇头:“我没笑话您,就是,就是没忍住……” 这小姑娘,还真是只图自己开心,不管他的面子。 顾瑾倒不是不顾及皇帝的脸面,而是这事也不好解释,只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我更喜欢那边的兔子灯,不如去买那盏吧。” 这摊主眼拙,芙蓉灯再好看,皇帝也是不会要的,又给挂了回去,甩袖带着顾瑾走了。 林常青一把抢回了金瓜子,到手的金子就这么没了,直叫那小贩傻了眼,又后悔又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急的原地跳脚,拉着林常青问:“贵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走了?可是小的哪里说错话了?怎么就不买了?” “呸!”林常青淬了他一口道:“凭白掉下来的富贵你接不住,又能怪谁!你看仔细咯!那是我家夫人!不是姑娘!” 最后提在顾瑾手里的还是盏兔子灯,经此一遭,顾瑾倒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两人又逛了一会儿,直到顾瑾在一个云吞铺子前驻足。 “可是饿了?” 她还真是饿了,这一整日也只用了早膳,如今腹中早就空空如也。 “想吃便进去,灯会也看得差不多了,待你吃完,再带你去看烟火。” 行程才过半,答应了小姑娘的事情,便该一件件的完成。 * 宫中每年都会放烟火,但隔着层层宫墙,宫外的百姓只能隐约看个轮廓。皇帝为了让小姑娘看个痛快,今年直接借着与民同乐的由头,将燃放的地方改到了朱雀大街。 而最好的观赏地点,自然就是城楼之上。 皇帝带着顾瑾上了城楼,登高远望,下面街市的光影尽收眼底,成排的花灯连成了线,宛若浮动的流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到盛京城的全貌。 皇帝从身后将人拢进怀里,宽大的狐裘披风再裹进去一个瘦小的姑娘绰绰有余,顾瑾稍稍一动,皇帝便掐住了她的腰身:“别动!夜深了,这样更暖和些。” 一双手掌挪动间,无意中碰到了她腰间悬着的香囊,里面的东西质地坚硬,触感又不似银两。 “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顾瑾没回答,反而道:“陛下猜呢?” “让朕来猜,猜对了可有什么好处?” 顾瑾想起了那日自己是如何主动献了吻,又被问走了小字,不免一个激灵,可不敢让皇帝猜了,主动拿出了香囊中的玉佩给他看。 “是陛下送臣女的玉佩,臣女还打了络子配着。”更是随身带着…… 最后一句话她没说,但愿意将其戴在身上便已是接受了皇帝的心意,本也无需再说什么了。 皇帝将她搂的更紧了些,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脑袋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四下太过安静,顾瑾甚至能听见皇帝有力的心跳声。 “那便一直带着,不要再摘下来。” 顾瑾轻轻嗯了一声以做回应。 两人心中各有满足,就这样静静抱在一起,过了许久,皇帝才再次开口道:“在此处看烟火可喜欢?没人能上来打扰,朕亦可以亲自陪着你。” 这也是他刻意出宫的原因。 宫里自然不缺花灯和烟火,但人影重重,众目睽睽之下,身边站着的只能是皇后与众妃,小姑娘的喜乐他又如何能感受得到? “朕希望,日后的每一个年节,伴在朕身边的都会是你。” 顾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她还是心有顾忌,对后宫,也多有逃避。 幸好这时烟火冲天而起,在半空之中炸出了一道道绚丽多彩的花簇,照亮了整个夜空。 “陛下!您快看!” 顾瑾面色欢喜,纤细的手指指着空中的焰火,装作不经意般地带过这个话题。 皇帝沉默了片刻,一声叹息掩盖在了烟火炸开的声响之中,他握住小姑娘指着半空的手,放在掌心帮她搓热,声音无奈而又宠溺:“天冷,缩在朕怀里看着便是。” …… 第68章 三月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顾瑾在行宫之中的马场内跑了几圈,等尽兴后才停了下来。她摸了摸乌灵的鬃毛,翻身下马,回到了皇帝身边。 此时皇帝仍在凉亭里看奏折,顾瑾也没打扰他,只动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旁边。 “玩儿够了?” 顾瑾今日身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骑装,脚踏锦靴,一头墨发也只是简单束起,未带任何钗环首饰。她一靠近,皇帝便动作自然单手将人拢入怀中,虽目光仍定在奏折上,但紧锁的眉梢却松了几分。 “玩儿够了,陛下先放开,身上有汗呢。” 皇帝抬头,果然见她面色格外红润,额角正渗着细汗。 他一伸手,旁边的林常青便送上了帕子。 “虽是天气转暖,但春日风寒,还是要小心些,再热也不可脱了披风。” 顾瑾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他怀里任他给自己擦汗。 自上元节后,她便被皇帝带回了玉山行宫,对外还是宣称去了寺里。 一住便住到了现在,就连生辰都是在行宫里过的,长久的相处叫她对皇帝的了解更深了许多,顾瑾也渐渐习惯了皇帝过于亲昵的举止。 “臣女已经会骑马了,乌灵也很温顺,不会受伤的,您不必时时看着的。” 乌灵就是皇帝为她寻来的那匹矮马,性情格外温顺,第一次见到就直用马头蹭着她的手心,顾瑾喜欢极了,时常亲自给它刷毛喂食。 一人一马倒是难得的投缘,又有皇帝这么个好师父在,顾瑾没用多久就能独自跑马了。当然,也只能骑着乌灵跑一跑,若是换成皇帝的踏雪,那必是要皇帝亲自带着的。 “您太忙了些,臣女不想总让您陪着。” 皇帝笑了,他抚上小姑娘的墨发,拿了桌上的桂花糕喂到她唇边:“娇娇体贴,怕朕辛苦,朕自然也想多陪一陪娇娇。” 顾瑾顺势咬了一口,偎在他怀里慢慢嚼咽。 两人一个看奏折,一个小口地吃着糕点,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他们独处时常常都是如此,皇帝会抽出空来多陪一陪顾瑾,但却不是那种为了美色荒废朝政的昏君。幸而顾瑾也不是特别黏人的性子,她本就喜静,只要有事可做,便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陪上一天都不觉无聊。 待皇帝看完了奏折,顾瑾的点心也刚好吃完,小姑娘正低头玩儿着他腕间的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 “要回去么?还是去喂乌灵和踏雪?” 顾瑾想了想道:“回去吧。” …… 两人一道回了正德堂。 博山炉里燃着顾瑾喜欢的暖香,如意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午膳,两人净了手,一道用过了午膳。 今日顾瑾有些心神不宁,皇帝自然能看得出来,待顾瑾躺在堂后的软榻上,正要小憩时,皇帝也坐到了她身边:“有话想跟朕说?” 顾瑾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秋姑姑来信,说是祖母和二叔母派人去寺里寻了我好几回,怕是已经有所怀疑了……” 她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悦,才继续道:“臣女想着,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还是回去吧。” 最重要的原因自然不是永定侯府的人,顾瑾前几日在后面等着皇帝的时候,偶然间听见了大臣们恳求皇帝回宫的声音。 她这才知道皇帝留在这也不是什么都不耽误,每天让大臣们这样来回折腾,已经是怨声载道了。尤其是礼部的官员,因为开春的会试跑断了腿,哭的那真是情真意切。 只要想想皇帝是因为自己才留在行宫的,顾瑾就有些惭愧。 “青玉的伤也大好了,一直用在寺中小住的由头糊弄着也说不过去,陛下也很忙碌不是么……” 皇帝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宛如实质,叫顾瑾有些受不住。 这是生气了么? 顾瑾撑起身子凑上前去,轻轻拽住帝王的衣袖,晃了晃:“陛下?” 这些日子她可不仅仅只马术上有了长进,更掌握了哄皇帝开怀的诀窍。 若他似有不悦,不必急着请罪反省,那样只会叫他更为不悦。反而是凑近拉住他,再甚也只需投怀送抱,皇帝便必定会展颜。 作为一个皇帝,这实在太好哄了些。 也幸好她没将这想法说出来,不然莫说后宫妃嫔,怕是满朝大臣都会以头抢地。 至于现在……皇帝果然绷不住面色了,摇头叹息道:“朕还真是养了只白眼狼,整日里只想着要离开。朕身边就这般留不住你么?” “不是的,陛下。”顾瑾连忙解释:“臣女没想躲着您,只是觉得一直留在行宫不太妥当,等回了盛京……回去了也是能见到的。” “回去了也能见?” 皇帝掐住了小姑娘的下巴,迫她扬起脸来,水盈盈的杏眸正对着自己。 “娇娇,朕想的是能日日见到你。” “回去后你又打算多久见朕一次?” “……”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莫说日日见了,便是十天半月怕也难见一回。 “要到什么时候,娇娇才愿意正大光明的陪在朕身侧?真是叫朕等得好苦……” 想要光明正大的陪王伴驾,她就需要一个正当的身份,唯一的法子便是皇帝下诏册封,成为后宫妃嫔。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皇帝也早有此意。 他精心养护的珍宝,自然不会容许别人摘了桃子。 “ ……让臣女再想想好么?”顾瑾也知道事到如今入宫已经成了迟早的事,但想着后宫里的皇后与妃嫔,她还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她是有些贪心的。 在宫外,皇帝就是她一个人的,目之所及只会有自己的身影。 但成了天家妾,便就有了皇后,有了其他的妃嫔。或许自己会在宫中日日磋磨,慢慢变得和她们一样,那时候皇帝还会喜欢自己么? 顾瑾左思右想,如何也想不出叫皇帝一直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理由。 她尚不知,情之一字,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 第69章 太后堵上门 皇帝自己不回宫,更不愿意放人回去,莫说朝中大臣觉得奇怪,就连太后也坐不住了。 她急诏了长公主入宫,将人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肃着脸问道:“你且说说怎么回事,皇帝为何非要待在那玉山行宫,迟迟不肯回来?” 长公主知道了皇帝的秘密,却又迟迟不能对外人言,其实憋得也是抓心挠肝的痒痒,偏偏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也是有苦难言。 “母后都不知道的事情,儿臣又怎么会清楚?”长公主只道:“陛下将内侍省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的丢给了儿臣,儿臣这段时间也是分身乏术,哪里还有那个心思去管陛下在哪儿呢?” “您若真的担心,遣人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提起这个,太后就来气:“他把行宫上下管得跟铁桶一般,伺候的人都一问三不知,哀家上哪里问去!” 太后也是担心皇帝。 最开始还以为他是出宫躲清闲去了,时日一长便怕他是旧疾复发,才去了行宫疗养。但无论她派人去问还是暗中打探,那边伺候的人都守口如瓶,半点儿口风都不肯泄露,这才察觉出不对来。 她暗骂着皇帝不叫人省心,但瞥见长公主淡定的神色又有些奇怪。 猛然间,太后反应了过来:“不对劲!你也不对劲儿!” 长公主心里咯噔一声,仍旧装傻:“母后这是在说什么?儿臣哪里不对劲儿了?” 太后坐直了身板,哼笑道:“你们姐弟俩向来相互扶持,每一次皇帝遇到什么事儿,你可比谁都要着急。这回怎么毫不担心了?” “好么!哀家就说,除夕那日皇帝没在这守岁,你都觉奇怪,后来皇帝上元节早早离席出宫,转道直接去了玉山行宫,你却问都不问,怕是那时候就已经知道缘由了吧?” 长公主:“……” 她没想到太后竟这般敏锐,这下子她倒不好再糊弄了。 “你们!你们姐弟俩,偏偏要将哀家瞒得死死的!怎么?是看不上哀家这把老骨头了?” 长公主连忙过去扶她,又是给人端茶又是捶背的,好不容易哄得太后消了气,这才道:“不是儿臣要瞒着母后,儿臣确确实实的不知情,母后您还是别为难儿臣了。” “左右陛下龙体康健,朝政也半分没耽误,便是留在行宫那边又能如何呢?” “如何?是不如何!” 太后道:“他是皇帝,就该住在皇宫里,行宫偶尔去住住也便罢了,但你看他那架势,像是要在那边住到地老天荒了!” 说完,她也有些无奈:“只要他没事,哀家也懒得管他。但我这寿康宫的大门最近都要被人给踏平了。” “阁老们日日都要去行宫议政,那儿离得又远,一路折腾来折腾去的,这些时日下来,五位年纪大的累倒了四个!各家的夫人轮流来哀家宫里哭诉,明里暗里的话都是想叫哀家劝皇帝回宫。” “叫哀家劝?你看哀家能摸到皇帝的影子么?” 长公主有些想笑,却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内阁里共九位阁老,四个稍年轻的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五个老家伙则要么凭着资历,要么凭着在文人中的声望,死赖在上面的。 偏偏他们一大把年纪还没分寸,处处在朝堂上跟皇帝唱反调,但凡皇帝想要推行的新政都要高呼不妥…… 虽然皇帝早就羽翼丰满,完全能压得住这一帮老家伙,但看着他们每日在眼前蹦跶想来也是心烦。 这回倒好,去一遭行宫,不仅小姑娘骗到了手,还连带着把这帮迂腐的老家伙们给折腾个够呛。 累倒了好,早就该累倒了。 “母后别气,小心再气坏了身子。”长公主安慰着道:“下回再有人来,您就直接称病不见便是,任谁也不敢闯进寿康宫来。至于几位阁老那边,陛下定是心里有数的。” 太后这一番唠叨虽确实是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想儿子了。 皇帝性子再冷,但在宫中时,隔三差五也会来寿康宫请安,哪怕每回都说不上几句话,但总归能看到人,也就不会太想念。 如今人都见不到了,哪里会不惦记呢? 太后左思右想,还是放心不下:“不行!看来是要哀家亲往行宫跑一趟了,哀家倒要看看,皇帝是在行宫做什么呢!宜惠,你陪着哀家走一趟。” “啊?”长公主一愣,迟疑道:“这……这不好吧?行宫那边山路颠簸,母后又何必非要辛苦自己跑一趟呢?” 太后冷哼:“再颠簸也颠不散哀家这把老骨头,皇帝又不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哀家就去看看他又如何?” 长公主心道,这还没准儿真是见不得人的事儿,起码在那小姑娘答应之前,真就见不得人。 “走!现在就去!不必准备銮驾了,就乘你府上的马车,你可不许给皇帝通风报信,也休想拦着哀家!哀家今日就是要看看,你们是在瞒着什么!” 长公主:“……” 看来这回是拦不住太后了,长公主有些心急,但突然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没准儿也是个契机。 皇帝一味由着顾瑾,那小姑娘又多有顾忌,凭皇帝自己怕是再有一年都未必能把人给哄进宫,要是让太后给堵个正着,不正好推波助澜,也能助皇帝一臂之力么? 长公主瞬时不急了,反正是太后起了疑心非要去,也不是她告的密,皇帝如何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看给您急的,儿臣是真没帮着陛下瞒您什么,陛下又不是事事都会对儿臣言。” 撇清了和自己的关系,长公主深觉还是要隐晦的提醒太后一句,免得她到时候震惊过了头:“儿臣这不是觉着,没准儿陛下是在行宫里金屋藏娇了呢?您这一去,不就扰了陛下的兴致么?” “呵!你还真看得起他!” 太后仍旧没把这话当回事。 于她来说,若是不能亲自将那冷脸的儿子和姑娘一起堵在床上,任谁说皇帝会金屋藏娇,她都觉得是个笑话。 第70章 纱衣 玉山行宫内。 顾瑾正在研究着一本棋谱,她本来并不在意胜负,但与皇帝下棋,十局九输,还有一局是被让着的。随后她便来了脾气,捧着棋谱不再撒手,连皇帝都分不走半分目光了。 皇帝对小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倔脾气也没了办法,想抱一抱她,都会被义正言辞的推拒。 “陛下莫要打扰臣女,臣女要专心呢!” 这可算是自作孽了。 皇帝低笑着:“看来是朕的错了。” 顾瑾奇怪的抬眼看他。 皇帝顺势捏了捏她的脸:“朕不该让着娇娇的。” 顾瑾哼了一声,也是如此觉得,又不是输不起,便是输了也用不着让,忒伤自尊! “朕该让的悄无声息才对。” “……”顾瑾恼羞成怒:“陛下!” 她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人,皇帝却坐在了小姑娘的身边,低声哄道:“朕又说错了,娇娇别气,朕带你去泡汤池可好?” “汤池?”顾瑾微微转过头,有些意动。 上回她和杜思思从寺里出来就是想去泡汤池,但直到现在也没能泡成。 “哪里来的汤池?” “自是有的。”皇帝将人拉到身边:“玉山行宫原本叫清泉宫,便是围着温泉泉眼建成,后来才慢慢扩建成了行宫。” “气血虚的人泡汤池容易晕厥,朕才不曾带你去,如今娇娇已经大好,可要去泡一泡?” 顾瑾想去,但却不大想皇帝陪着,只道:“臣女自己去就好,陛下不是很忙么,不用陛下陪了。” 皇帝可没打算叫小姑娘自己去,他好不容易腾出了半天的功夫来,不就是为了陪她么? “自是要朕陪的,不然你真晕在了里面,朕可是会担心的。” 他说的理所当然,全然没将那一帮子服侍的宫人放在眼里。 “再者,泡汤池都是穿着衣裳泡的,非是共浴,娇娇不必躲着朕。” “……” 顾瑾最后还是跟着皇帝一起去了。 清泉宫在行宫的最北面,两人乘着御辇而去,待到了后顾瑾便先去看了那汤池。 皇帝御用的汤池自然与外面不同,以泉眼为基,修建了一整座宫殿,方一跨进殿门,便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穿过层层帘帐,转进西侧殿,最先入目的不是汤池,而是一张弦丝雕花的架子床,两侧的宫灯,连带着床上的锦被都是大红的颜色。 顾瑾面色也跟着一红,皇帝却面不改色道:“泡过汤池后在此处歇一歇最为合适。” “一会儿娇娇若是乏了,也可来此歇一歇。” 他牵着小姑娘的手,来到了后殿,里面热气缭绕,整个殿内都弥漫着微白的雾气,绕过围屏,汤池便在眼前。 顾瑾微微腰身去碰,指尖上是融融的暖意,很是舒服。 “如何?可喜欢这里?” 皇帝将人拉了起来,笑道:“先去换了衣裳,待会儿自然能下去泡个够。” 他目光有些深沉,将心思掩饰的极好。 顾瑾满怀期待的去了,只是见到那衣裳的时候却傻了眼。 那是一件轻薄的嫣红色纱衣,触手柔滑,纱料精细,拿在手中都没什么重量,更无内衬,这哪里是衣服?便是炎夏的寝衣都比这一件要厚实许多。 顾瑾不傻,瞬间明白了自己是被皇帝耍弄了,说什么泡汤池是要穿着衣服的,不算共浴,可这纱衣穿了又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她推开宫人们要为她更衣的手,浑身都似是被烧熟了一般,磕磕绊绊道:“不,不行!不能穿这个!” 司兰捧着衣服,笑道:“姑娘别呀!这可是陛下亲自为姑娘挑选的呢,您先穿上试试,若是真的不喜欢,再换下也不迟啊。” “总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吧?” “……” 越是听着这话,她越是咬牙,一番心意?真是好大的心意! 她连连后退,不肯换上,眼看着就要退出隔间,却不想被赶来的皇帝一把抱住。 皇帝已经换好了衣服,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衫,顾瑾被他箍住腰身,再难逃跑。 “娇娇要去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换上衣服?” 顾瑾气得直捶打他的胸口,一众宫婢们皆垂首敛目,不敢多看。 这世上敢跟皇帝动手的,估计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皇帝并不在意,小姑娘那点子力气,给他捶背都嫌小,动起手来反倒像在撒娇一般。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罗汉床上,淡声吩咐道:“把衣服留下,所有人都退到殿外去,没朕准许,不许进来。” 司兰识趣的将衣服放在榻边,带着宫人们快速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再无旁人,顾瑾胆子也更大了些,瞪着皇帝羞恼道:“陛下又哄骗我!那……那哪里是什么衣服!” 皇帝挑起了纱衣细细打量,一本正经道:“怎么不是衣服?这本是贡上来的羽纱,工序繁杂,一年能织成的也不过五匹,质地轻若鸿毛,宛如流光披身,价值千金。” “朕特意都留给了娇娇,吩咐制成各式各样的纱衣,今日这不过是其中一件,让娇娇先试试罢了。” 对此,他甚为满意:“这衣服裁的不错,待朕回去,是该好好赏一赏尚衣局的绣娘。” “你……你……” 特意裁制的,还不止一件!只要想想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瑾惊得连敬称都忘了,憋了半天才骂道:“你无耻!” 这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人!她有些想不通,皇帝何时变得如此孟浪了? 皇帝讶然,他看着缩在榻上一脸防备的小姑娘,似是费解:“朕如何无耻了?” “朕只是觉得这纱衣与朕的娇娇甚是相配,合该穿在你身上,便是无耻么?” 这可是今年他最为满意的贡品,今日的事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见了这羽纱后便有所图谋。 皇帝轻哄着,不达目的不愿罢休:“乖,娇娇……穿给朕看看可好?” “此间便只有你与朕两个人。只穿上看一看,就换下来?” 至于究竟何时能换下来……那便是穿上之后的事情了。 第71章 我想亲您 顾瑾蜷着的手指缩了缩,每当皇帝轻声哄她时总会叫她失神,这回也是如此,险些便稀里糊涂的点头同意了。幸好在最后关头又强行拽回了些理智,连连摇头,态度坚决道:“不行!” 皇帝有些遗憾,小姑娘现在是越来越不好骗了,但要他就此放手,他也是不肯的。 “真的不行?” “不行!” 皇帝手中拿着纱衣,欺身上榻,将那惊慌失措的小姑娘逼到了角落。 “娇娇这般不愿意,是想叫朕亲手帮你换么?” “!” 顾瑾睁大了眼,若非这是皇帝,不能随便动手,她怕是想直接抓花他的脸。 她伸手要去推开,却被皇帝握住手腕。 帝王在装可怜,博同情的事情上,简直是无师自通。 他仍旧是耐心宽和,只目光中透着失落,沉沉叹息:“好姑娘,你迟迟不愿入宫,朕便只能陪你素着,总不能一点儿念想都不给朕。” 顾瑾咬了咬唇,不受他蛊惑:“陛下可以去找其他娘娘去!只要陛下愿意,自有人穿给陛下看。” “这话可是在剜朕的心了。”皇帝沉下声音:“朕的心意,娇娇就这般糟践么?” 顾瑾迟疑。 “朕只想看你。” “也只是看看,好不好?” 顾瑾:“……” 她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那嫣红的纱衣,虽然被皇帝哄得有些动摇,却还是很不好意思。 “这衣服……不庄重,也,也太像是在邀宠了。” 皇帝朗声大笑,不肖片刻,又道:“傻姑娘,还看不明白么?就算是邀宠,也是朕在跟你邀宠。” …… 皇帝意态坚决,顾瑾拗不过他,未免他亲自动手,只能将人轰了出去,磨磨蹭蹭的将那纱衣换上。 此处没有铜镜,她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只看着衣袖下隐约露出的手臂,就足够叫她想要躲起来。 外面,是皇帝的催促声。 “娇娇,可换好了?” 顾瑾没法子,只能裹了自己穿来的披风,毅然转出身去。 皇帝就在不远处等着,见到裹得只剩个脑袋的小姑娘也不意外,只定定看着她。 顾瑾嗫嚅道:“说好的,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要换下来。” 皇帝:“好。” 有了这一声承诺,顾瑾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小心的拉开披风,趁着皇帝眨眼的瞬间快速拉开,又急慌慌的再度裹住。 速度之快,任皇帝再好的眼力也只看到了一道残影。 皇帝:“……” 皇帝气笑了,这机灵耍的,也太有趣了些。 顾瑾却转身就要回去:“已经看完了,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皇帝哪里会让她跑掉?刚把兔子骗出了窝,自然没有再放她回去的道理。 他猛地上前,直接将人拦腰抗起,在顾瑾的惊呼声中大步流星的往汤池走去。 “快放我下来!” 皇帝不理会,直到汤池边上才将人放下,大手按住小姑娘的肩头,想要将披风取下。 顾瑾也死死抓住披风,瞪着一双杏眼恼怒道:“陛下言而无信!说好了只看一眼的!快放我回去!” 那张小嘴张张合合,极力表达着不满。皇帝却直接俯身吻住,转瞬便让那些抗议通通变成了略显无助的呜咽。 这是皇帝第一次吻她的唇,与往日里和风细雨般的吻全然不同,强势而又霸道,带着浓浓的侵略意味。 顾瑾推拒着,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没一会儿便身子发软,连紧攥着的披风都不由松了手。 皇帝趁势掀开,将那披风直接扔远,这才松开了小姑娘的唇,笑道:“亲吻该是这般才对,上次便想要教你了……只是娇娇,下次可莫要再屏气了。” 顾瑾想要去摸有些肿胀的嘴唇,又想去挡住自己的身体,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偏偏皇帝却在旁边眉眼含笑的看着,叫她更加无地自容。 “不许看了!”顾瑾扑到他怀里,踮起脚去捂皇帝的眼睛,语声中带着些哭腔,满是委屈:“分明是你逼我换上的,还要嘲笑我,太欺负人了……” 这可是真的冤枉了皇帝,他扶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肢,免得人太过激动而摔倒,也没急着躲开她的手,由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满是真诚道:“怎么会?朕怎么会嘲笑娇娇?” “分明是娇娇太好看,叫朕舍不得移开眼。” 是真舍不得移开。 纱衣轻透,将小姑娘玲珑的身形显露无疑,嫣红的颜色更衬得她肤如凝脂,想着小姑娘的样子,再感受着掌心下传来的暖意,皇帝生生激出了一股情欲,身体中燥热难耐。 他想发泄出来,不再隐忍的要了她,却又深知还不到时候。 皇帝嗓音染上几分沙哑:“好姑娘,放下手,再让朕看看。” 顾瑾也察觉到了几分异样,但在这方面她全然是一张白纸,只迟疑的慢慢放下了手,忍着羞怯站在皇帝身前。 皇帝又细细将人看去,在她惊慌之际,覆唇亲在她的发鬓边,满是安抚之意。 “别怕……既都让朕看了,便这样陪朕泡一会儿汤池好不好?” 说完,不待顾瑾反驳,便蹲下身去帮她褪掉鞋袜。 顾瑾愣住。 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正蹲在她的脚边,动作温柔,神情认真,刚刚的慌乱刹那间彻底平复,她心里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 似乎……皇帝的用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 顾瑾被皇帝抱进了汤池中,靠在汉白玉砌就的池壁上,想着刚刚那一幕,她偏头看向正闭目养神的皇帝,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臂。 皇帝也朝她看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顾瑾刚刚还勇气十足,现在去又想缩回去,但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我想亲您……” 皇帝:“……” 殿中一片寂静。 顾瑾好不容易鼓足的气势眼看着就要败了下去,皇帝才开了口,语气里满含无奈:“娇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自己有意放她一马,这小姑娘却反过来主动撩拨自己? 第72章 是谁勾引皇帝 “知道……”顾瑾泡在池子里,周身都是一片粉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陛下可以亲臣女,臣女就不能亲陛下么?” 说完,又眼神躲闪起来。 皇帝淡淡看她,不知道这小姑娘是打着什么主意。 “真想亲朕?” 顾瑾其实也是一时冲动,但她看着皇帝,又打定主意般的点了点头。 这是她难得的主动,皇帝就算正克制的难受,也舍不得拒绝她,只是他刚要上前,顾瑾就先一步压住了他。 “陛下错了。” 顾瑾倾身靠近:“是臣女想要亲您,而非让您来亲臣女。” 皇帝顿住,他狭长的凤眼微眯,索性直接靠坐在原地,等着小姑娘接下来的举动。 顾瑾也很忐忑,但既说出了口,她便不肯露了怯,只能小心翼翼的扒住皇帝的衣衫,心下一横,仰头亲了上去。 这个吻不再是蜻蜓点水般的吻法。 她是个聪明的学生,皇帝虽只示范了一回,却也足够她学得有模有样,只是这其中多少有些虚张声势,不得精髓。 皇帝的是吻,她这已经算是半吻半咬了,她靠坐在皇帝身上,贝齿咬在他唇上,用的力道还挺狠,咬的皇帝眼皮直跳,偏偏还舍不得推开她…… 生涩的挑弄有时最为致命。 原本就尚未压下去的欲念再度升起,他渐渐伸出手,将小姑娘向怀中搂紧,正待反攻之时,顾瑾却突然嘤咛一声停了下来。 “怎么了?”皇帝抚着她的面颊,哑声问道。 顾瑾则是不安的动了动身子,疑惑的向水中看去:“陛下,您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咯着臣女了。” 她想要伸手去一探究竟。 皇帝:“……” 他暗自磨牙,及时止住了她作乱的小手。但看着她纯澈又带着迷惑的眸光,又有些无力解释,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又能指望她懂什么呢? “你真是……” “让开!哀家倒要看看,今日哀家若真要闯,谁敢拦着哀家!” 皇帝与顾瑾听见声音,双双愣住,尤其是顾瑾,反应过来后更是满目惊恐,也顾不得探究下面是什么东西了,扑腾到池边便要爬上去。 只是太后动作太快,宫人们也不敢真的上手阻拦,转眼间便叫人闯了进来,脚步声近在不远处。 这样上去也无处可藏,更何况顾瑾身上穿的还是件羞于见人的纱衣,一时间慌了神,竟直接一头扎进了池子里,大有要将自己活生生淹死的架势。 皇帝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捞了出来,脱下衣衫将人兜头罩住,拍着她的后背,叫她把呛进嗓子里的水给咳出来,安抚道:“别出声,也别乱动,有朕在,娇娇无需害怕。” 话落,太后已经转过屏风,她原本还怒气冲冲,但看见皇帝打着赤膊,怀里还搂着个瑟瑟发抖,挡的严严实实的人时,顿时便呆住…… 屏风外头是司兰的请罪声:“陛下,奴婢未能拦住太后娘娘,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与太后对视着,神情隐有不悦,若是今天闯进来的换上一个人,怕是如今都已人头落地了。 但对太后,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母后怎么来了?” “你……你……” 太后指着皇帝的手指都在颤抖,皇帝却已平复,只冷着脸道:“母后先去正德堂里歇息吧,朕稍后便去给母后请安。” “……” 太后受了刺激,恍恍惚惚的被宫人请走了,皇帝这才掀开衣服,露出小姑娘的脸来,看她已然流了泪,忙轻声安抚道:“娇娇别怕,太后已经走了。” 顾瑾心有余悸,如今危机解除,也气得直哽咽。 “都怪陛下!非要逼我穿什么纱衣!泡什么汤池!” “若是您早早放我回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皇帝分毫没有争辩,任小姑娘将错处都推到自己身上。 太后既然来了,汤池肯定是泡不下去了,他只能先稳住小姑娘的情绪,着人将她送回了昭文殿。 * 直到顾瑾走后,一直避在外面的林常青才敢进来,皇帝冷声问道:“怎么回事?太后为何会来?” 林常青也头皮发麻:“事发突然,奴才也还没来得及打探缘由,但来的不止是太后一人,长公主殿下也跟着太后来了。” “太后娘娘强行闯进行宫,执守的侍卫们就算带着刀剑也不敢阻拦,还反被扣下,这才叫太后一路闯到了清泉宫。” “陛下恕罪,是奴才无能。” 皇帝余怒未消,吩咐道:“传旨,今日从行宫正门到清泉宫,一路上所有执守的侍卫,一律杖二十!” 皇帝做了处置,怒火也终是平息了些,换了衣袍匆匆回了正德堂。 此时长公主也正忙着安慰太后,她原本以为太后见到皇帝身边有女人,最大的反应还是惊喜,没成想竟是一直默默流泪。 这态度叫长公主有些不明所以,偏她一问太后便唉声叹气,什么都不说。 幸好皇帝很快赶了回来,长公主松了口气,连忙道:“陛下可算是来了,您是怎么惹着母后了,母后可是哭了好一会儿了。” 皇帝先是给太后请了安,也没劝她,而是坐到一旁神情冷淡的喝起茶来,两人各自生着气,倒叫长公主觉得难办了。 幸而皇帝也没冷脸多久,一盏茶过后,便看向了长公主:“皇姐今日怎么也来了?” 长公主悻悻然:“母后担心陛下,非要来亲自看看,我也是实在没拦住,又怕出什么差错,这就跟来了……” 太后在旁边拍了桌子,怒声道:“你别为难宜惠,她是哀家拽着过来的,可什么都没跟哀家说!倒是你,跟那清泉宫里的人……厮混多久了?” 清泉宫? 长公主低头喝着茶,默默竖起了耳朵。 皇帝泰然自若,分毫不见心虚:“快有半年了。” 太后更气了,怒道:“半年了?哀家就说你怎么迟迟不回宫,原来是在这儿藏了个人!” “林常青呢?让他进来!哀家倒要问问,是哪个小黄门敢勾引皇帝!” 皇帝:“?” 长公主:“……” 第73章 讨好婆母? 这……为什么会猜到小黄门身上,便是太后怀疑是哪个宫婢要爬龙床,都比小黄门靠谱吧? 长公主可算是明白了太后为何如此动怒,合着是以为跟皇帝在一起的是哪个小黄门呢? 这便有些离谱了吧? 她觑着皇帝,难得从那冷淡的面容上找到了几分错愕。 “母后这是说得哪里话?陛下又不糊涂,怎么会跟什么小黄门厮混呢?” 早前先帝的后宫里倒是豢养了好些男宠,但那是个昏庸的,整日里只知道享乐,哪里能跟皇帝比? 在美色方面,如今的皇帝与先帝全然是反着来的,典型的歹竹出好笋。 “陛下可是您亲子,这品性您还不清楚么?哪有您这般想自己儿子的?” 有长公主从旁做担保,太后稍稍放心,实在不怪她往坏处想。 皇帝冷情,对宫妃们正眼都不看一眼,她下意识的就认为皇帝是不喜女色,这些年里也暗自琢磨他是不是有些什么不能对外人言的癖好。 毕竟禁欲这么久,要真是喜欢上面若好女的男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既不是那乱七八糟的人,你又何必藏着掖着,把人挡得严严实实的?你一个皇帝,还想学着那些不着调的,在行宫养个外室不成?” 话落,她又突然肃着脸,狐疑道:“你把人养在宫外,莫不是那女子身份有问题?” “是有夫之妇?还是妓子出身?” 长公主:“……” 她是不知道该如何劝了,太后整日窝在寿康宫,什么事都不愿意管,没想到心思的还挺复杂,这想了一圈,偏偏不往好事儿上想。 反正这是皇帝的自己的事儿,还是叫他自己应付吧。 “母后想多了,她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皇帝揉了揉眉心,难得解释了一句。 小姑娘日后进了宫免不得要和太后相处,不好叫太后因着今天的事对她心生芥蒂。 “当真?”太后惊喜。 皇帝答的信誓旦旦:“当真!” “你也是真喜欢那姑娘?” 皇帝颔首。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太后喜笑颜开:“你这可算是开窍了,我百年之后,也不用担心你孤独终老了!好!好!好!” “只要出身清白,家世如何或是能不能生养都不重要,五个皇子也尽够了,她只要能陪着你就好……” 太后如今要求不高,皇帝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好。 “这姑娘是哪家的?如今多大了?正好哀家在这儿,不妨叫她过来见见?也尽快定个位分,把人接进宫去,这样养在行宫里也不成体统。” 她有些不满:“你也是!人家姑娘跟了你,怎么好一直不给名分呢?” 皇帝无辜遭了太后数落,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哪里是他不给小姑娘名分?是小姑娘不肯给他名分罢! 此时也只能推诿道:“稍等一等吧,那小姑娘是个胆子小的,今日也吓坏了,就不叫她来拜见母后了。” “至于入宫和册封的事,朕自有打算,也不劳母后费心了。” 太后的喜悦顿时熄灭了许多,她盯着皇帝:“人不让哀家见,入宫的事情也要拖着?” “哀家可真是看不透你了,皇帝这是为何?” 为何? 皇帝眼中划过一道暗芒,这其中顾瑾的意愿自然是占了一半,但最关键的是,宫里的路他还没铺平整。就算他暂时给不了皇后的位分,总要能保她无虞才行。 待这个月殿试结束,他才有时间将后宫好好清算一番。 “母后放心,您早晚都能见到她,不急在这一时。至于入宫……朕与母后作保,不会拖过今年。” “待她,朕总想能慎重些。” * 太后被皇帝糊弄出了行宫。 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她都没想明白,不过是宫里多个女人,有什么好慎重的。 只是等她明白的时候,她的好儿子已经杀伐果决的为那小姑娘处理好了一切。 当然,那都是后话。 皇帝送走了太后和长公主,便分毫没有停顿的赶去了昭文殿。顾瑾将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此时正独自窝在榻上,哪怕听见了帝王的脚步声也没回头看一眼。 这是还在生闷气呢。 “娇娇?转过头来看看朕?”皇帝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发尾:“太后已经回宫了。” 顾瑾仍旧不说话。 皇帝也只能自言自语道:“太后还数落了朕一番,说朕不给你一个名分,是亏待了你。” 顾瑾:“……” “朕还答应了太后,今年之内,定会叫你入宫。” 顾瑾倏然坐起,红着眼睛瞪他:“陛下这是要逼迫臣女么?” 终于是见到正脸了。 皇帝叹息:“朕何曾想过逼迫你?” “若朕要逼迫你,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有人哄着,小姑娘的怒气终归是消下去了几分,但只要想想被太后当场抓了个现形,她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我不要进宫了!刚刚被人撞见了……太后娘娘定会认为我太过轻浮,不尊女德,是不会喜欢我的。” 皇帝目光微闪,小姑娘怕是自己还没发觉,她对入宫的抗拒并不多,反而是在担心太后会不会厌恶她。 “怎么会不喜欢?母后只要见了娇娇,就一定会喜欢。” “至于刚刚,母后只会以为是朕仗势欺人,而你则是受朕胁迫,日后反而会更怜惜你。” 这也不算皇帝哄骗她,太后虽没明说,但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若说顾瑾举止轻浮,刻意勾引?别搞笑了,宫里一帮子女人耍了这么多年心眼,看有谁成功了? 想勾引皇帝,前提是皇帝要自愿上钩! “娇娇这么怕见罪于母后,是还没过门,就想讨婆母欢心了么?” “陛下!”顾瑾连忙捂他的嘴,羞恼道:“什么过门不过门的!不许胡说!” 殿内尽是皇帝的闷笑声,看小姑娘的样子,似乎确实不用等多久了。 只可惜了清泉宫里的那张床榻,大红的锦被和灯烛还没来得及用。 若非太后来的突然,此时他该正抱着泡得懒洋洋的小姑娘躺在上面小憩…… 第74章 殿试 四月中旬,殿试近在眼前,皇帝御驾回宫,顾瑾也暗中回了永定侯府,顾元启春闱中榜,如今二房和顾老夫人的心神都系在他一人身上,盼着他能谋个进士出身,倒是没工夫搭理顾瑾。 顾瑾也没想到,回府后第一个来她院子的会是三房的郑氏。 “之前便想要好好谢谢你,只是你不是在长公主殿下的府上,便是去了皇觉寺,实在找不到机会见你,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瑾丫头莫要嫌弃。” 顾瑾一看,竟是一只成色不错的翡翠镯子,按市价,这镯子估摸着也要几百两银子了,算是重礼。 “三叔母谢我什么?我可未曾帮过您什么忙。”她无功不受禄,放在桌子上并不打算接。 郑氏却道:“怎么没帮呢?芸儿的事情,若不是你帮着跟长公主殿下提过,如何会这般顺遂?” 顾瑾一愣,这才想起冯芸儿和刘恒志险些定亲的事情。 那天她为刘恒志所救后,皇帝曾与她提过一嘴,说是放他出去历练,等两年在军中有了功绩再提拔一番。这样既将人打发出了盛京,免得有什么闲言碎语,也算是帮她报了救命之恩。 人都离开盛京了,这一桩没着落的亲事自然作罢,但郑氏却误以为是她在暗中帮了忙。 顾瑾没法子解释,总不能说这是皇帝的处置,只能默认下来。 “镯子三叔母还是拿回去吧,这事情便到此作罢,我本也没想插手,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顾瑾对郑氏并无亲近之意,幸而郑氏还会看人脸色,没有死缠着不走,但还是把那镯子强留了下来。 等人走后,青玉还好奇的瞅了瞅,道:“三夫人可从来没登过咱们的门呢,今天可真是头一遭呢。” 秋彤却不觉多意外:“奴婢看着,三夫人有与姑娘交好的意思,若她没什么坏心,姑娘也不妨与三房多走动走动。” 毕竟顾瑾与二房矛盾重重,日后入了宫,与贤妃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姐妹情深,保不齐还会成了对家,能在侯府有个相互扶持的倚仗也不错。 “还是算了。”顾瑾道:“我这几个叔母可都不是傻子,没用的时候能对我冷眼旁观,不问死活,有用时也能舍下脸面,百般亲近。” “但她们对我一分好,便是想要谋求十分的利,倒不如就这样冷着,不求她们什么,也免得沾了一身腥。” 秋彤也没有再劝,毕竟自家姑娘最大的靠山本来也不是侯府,而是皇帝。 …… 转眼间便到了殿试这一天,侯府内天还没亮就纷纷起床忙活了起来,顾丛頫亲自送了顾元启进宫,其余府中亲眷也尽都要去府门前送行。 顾瑾也跟着去了,她没凑上前去,只在后面看着李氏对他殷殷嘱托,似是恨不得跟到太和殿去。 进士也分三甲,一甲三名,进士及第。二甲一百名左右,赐进士出身,余下的则为三甲,同进士出身。 考到这个地步,只要不在殿试的时候冒犯帝尊,功名已是稳稳到手了。但这三甲还是要争一争的,排次靠前,日后为官面上也更有光彩。 李氏比顾元启还要紧张,在福寿堂里等着的时候,连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发抖。 顾老夫人心里也惦记着,但她还算稳得住,只时不时的朝院里张望,盼着能早早见到那进宫的父子俩。 四房的钱氏暗自撇了撇嘴,只觉得好事儿真是被二房给占尽了。 爵位是人家的,还有个膝下养了皇子的女儿,如今就连儿子都成了进士。 这顾家祖宗的萌荫,算是都落在那一屋了。 “母亲,二嫂嫂,你们也不用担心,启儿可是咱们府里最有出息的了,学识上自是没得说,谋个进士出身那就是轻而易举,没准儿呀,一甲也有一争之力呢!” 这话顾老夫人和李氏都爱听,在她们眼里,外人自然比不上顾元启,但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不好张狂。 “一甲还是二甲都好,都好!” 顾老夫人乐呵呵道:“启儿出人头地,咱们侯府也算是换了门庭了。你们各房也要好好的教导子嗣,多几个有功名在身的,才是家族兴旺的长久之计。” 眼看着就过了晌午,外院的婆子终于急匆匆来报,说是侯爷和大公子回来了,正往福寿堂这边来。 顾老夫人激动的站了起来,被人扶着就要去迎一迎,好在顾元启脚程快,没多久就进了门。 他先是拜过顾老夫人和李氏,这才坐下。 李氏急忙问道:“考的如何?可都还顺利?” 顾元启这两年来几乎是手不释卷,今日考完总算是卸下了重担,只觉一身轻松。 “应是不错,总归是尽力了,二甲该是稳妥的。” 钱氏笑道:“元启可是谦逊惯了的,没准儿到时候放榜一看,进了一甲呢!” “不会,不会!”顾元启可没这般自傲:“须知人外有人,比我更有才识之人犹如过江之鲫,我实在是不够看,能走到今天,也不过是以勤补拙罢了。” “尚且有几分自知之明,一甲是不敢肖想的。” 其实只要能稳稳当当的考完,这一屋子人就很知足了。 一旁的顾珍耐着性子等了许久,连忙问道:“大哥哥见到泽表哥了么?他可有说考的如何?” 李氏瞪她:“你这丫头,分不清个轻重里外!亲哥哥就在眼前,偏惦记着你表哥!” 她也是气的,为了顾珍的事,她这一段儿不知道往娘家跑了多少回,可她那嫂子武氏就是不肯松口,死活不愿意顾珍嫁去李府。 这也就算了,盛京城里显贵的人家遍地,也不是非李家不可。被人这样瞧不上,就算顾珍以后真嫁进去,武氏做婆母的,也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吃。 李氏还是疼爱她的,不忍心顾珍以后受磋磨,本打算找个时候与贤妃商量一下,看看再给小女儿物色个既能对贤妃有助益,又能对她好的人家,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偏偏顾珍被李泽迷晕了眼,闹着非李泽不嫁,活像是这世上再没男人了一般。 第75章 榜眼 “怎么就不能惦记表哥了?表哥今天也参加了殿试,我自然是要问问的。” 顾珍努着嘴,对李氏最近总拦着她去外祖家的事情很不悦,在她心里,自己和李泽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不会有什么变动。可最近只要她一提起李泽,李氏就要将她数落一顿,拐着弯的骂她不争气。 这可叫她委屈坏了。 顾元启虽知她喜欢李泽,但李氏怕打扰他读书,并没有告诉他曾找过李家议亲的事,因而他也不曾多想,只道:“泽表弟应该也是不错的,至于具体如何,三日后的传胪便见分晓了。” * 次日,勤政殿内,皇帝一边审阅着面前的十份考卷,一边听着几位阅卷官的争论。 “朔州霍文滨的策论文理俱足,典显可录,堪为一甲。” “论起词意严整,纯雅切实,当属江北的岑元明。” “臣以为……” “陛下……”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足足争论了半个多时辰,见皇帝从试卷中抬了头,这才纷纷道:“还请陛下圣裁!” 一甲的卷子是要皇帝钦点的,呈上来的十份考卷论起内容和文笔都已是翘楚,不分伯仲,但一甲的位子只有三个,谁有幸得了,其实还是要看皇帝的喜好。 皇帝本就不是犹豫不决的人,直接定夺道:“霍文滨的才学不错,文章也鞭辟入里,当得起头名。” “岑元明的策论还差些功底,便点为探花郎罢。” “至于榜眼……” 皇帝点了点手底下的考卷,淡声问道:“这云奉的文章、策论皆属上乘,如何会圈在了第八位?” 送来皇帝手里的十份考卷都是排了序的,如无特别合眼缘的,往往只会上下串动个一两名,不会变化特别大。 但看皇帝的意思,是想把榜眼的位置给这云奉了? “启禀陛下,云奉的才识确是过人,只是……云氏祖上曾见罪于先帝,后虽得大赦,又案情平反,遣回原籍,得以参加科考。但若点为一甲,恐有伤先帝威仪……” “哦?”皇帝状若恍然,似是才知道此事一般:“这云奉,可是云季同,云阁老的子孙?” “回陛下,正是云阁老的长孙。” 云家世代清贵,族中子弟皆是向学之辈,云阁老更是当世大儒,只可惜所侍的君主并非明君,以致在朝堂上以死谏君,惹怒了先帝,最后云氏一族也被先帝胡乱编造了个错处,全族流放。 皇帝继位后,便着手为云氏的案情平反了,只是虽然恢复了身份,但曾经被抄没的家产和卸掉的官职却没办法恢复。 朝堂便是如此,退场容易,再要挤进来,便是触碰了别人的利益。皇帝虽知云氏无辜,当时也只能将他们遣返原籍,又赐下良田,供云氏族人谋生。 按理,皇帝当初为云氏平反的举动已经算是对先帝不敬了,在云奉的事情上确实该退一步,也算是维护了先帝仅存的那点儿脸面,左右一甲和二甲也没差几个名次,若真欣赏,日后多重用就是了。 “陛下若欣赏这云奉的文章,不如……点为二甲头名?” 这样做其实也合理,既维护了皇室体面,也给了云氏一族恩典,只可惜,皇帝的心中早有决断,他既有心提拔云奉,就不会顾及一个死人。 当下,便决断道:“云奉的才学,本就在一甲之列,先帝当初为奸佞所惑,以致云阁老身死,云氏获难,朕又岂可为了维护先帝,再委屈了云阁老的子孙?” “朕意已决,云奉,点为榜眼。” “……” 啊是是是,不能委屈了云奉,所以踩着先帝的脸对吧。 在场的诸位大臣心中腹诽,但却没人敢跟他对着干。 * 传胪这日,顾瑾与杜思思相约出了府,正坐在朱雀大街的一家茶楼的雅间中。这位置还是杜思思提前半个月订下的。正临街,是个看新科进士游街的好地方。 此时街道两旁已是人影绰绰,三年一回的新奇事,大都愿意来凑个热闹,甚至有人特意带了家中正读书的孩子来,指望着沾染些状元郎的文气。 顾瑾手抵着下巴,取笑着兴致勃勃的杜思思:“这街上的姑娘们可都是为着榜下捉婿来的,你一个定了亲的,非要拉我来凑这热闹,不怕你那隋国公世子打翻了醋坛子?” 杜思思翻她一眼,道:“才不会,又没成亲呢,他哪里管得了我这么多?” “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瞧瞧,那话本子里写的风流倜傥的状元郎长得究竟是什么样?” 顾瑾其实也好奇,只是没有杜思思那么明显罢了。 两人坐在窗边,游街的进士们还没从宫中退出来,杜思思突然小心翼翼的道:“一直没敢问你,上回骑马的事儿,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是不是动怒了?” 顾瑾笑了:“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放心吧,陛下说过了,不会追究的。” 杜思思至今还心有余悸:“我可吓死了,你不知道……我回府后,母亲将我一顿好打,若不是兄嫂帮我拦着,怕是真要打断我的腿呢。” “好阿瑾,一定是你帮我求了情吧?” 杜思思还是明白的,若是皇帝追究起来,那天她就不是一顿好打就能解决的了。 “杜夫人打你了?” 顾瑾一惊:“可伤着了?” “没事,早就好了,母亲又不会对我下重手。” 杜思思不在意,她自小就皮实惯了,现在反倒更好奇顾瑾与皇帝的事。 “上次问你,你还说陛下救你,照顾你,都是是顾念旧情,我也就勉强信了几分。但年后你又去了皇觉寺,若我没猜错,那怕是个幌子吧?是不是又跟着陛下去行宫了?” 顾瑾倒也没瞒着,泰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和陛下是……” 顾瑾又点头道:“正是你想的那样。” 若是上元节前杜思思有此一问,顾瑾或许会有些羞于启齿,觉得太过荒谬,可现在,她却已经能坦然以对了。 她想,或许自己是真的接受皇帝了。 第76章 兄妹相见 “来了!来了!游街的状元郎来了!” 下面的街道有人呼喊,二人也停了话头,倾身朝下看去。 远远地有礼乐声传来,一身大红罗袍的状元郎一马当先,街道两边还有兵将护卫,待到他由远及近,顾瑾与杜思思却齐齐僵了脸,随即不感兴趣的缩回头来。 “这就是状元郎?丰神俊朗?” 杜思思也没想到。 “……看来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 那状元郎黑丝掺着白发,还蓄了胡须,整个人瘦骨伶仃,风吹就倒的样子,看着比皇帝还大…… 可跟话本子里写的风流倜傥半分不沾边,倒像是学堂里的夫子。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息,深觉这一回算是白出来了。 杜思思强撑着几分精神继续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状元郎虽长得不怎么样,但榜眼和探花长得还算可以,尤其是那榜眼,我细打量着,总觉着他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呢。” “这世间眉眼相似的人可就太多了。”顾瑾看了眼时辰,道:“这状元郎是看不出什么趣儿了,我也该回去了,府上的大哥哥也中了榜,总不好阖府庆贺的时候单少了我一个。” 顾瑾回了府,彼时一身进士巾服的顾元启正被众人围着,他是二甲第十八名,已然是很不错了。李氏正张罗着要放炮竹,再去宗祠祭告祖先。 顾瑾也上前道:“妹妹就先恭贺大哥哥金榜题名了。” 顾元启被人围着许久,见了顾瑾后还稍稍一愣,继而问道:“二妹妹可认得那今科的榜眼?” 榜眼? 顾瑾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未去看榜,并不知这榜眼姓甚名谁。” “那你可熟悉云奉这名字?” “云奉?” 还没等顾瑾反应过来,李氏便先皱起了眉:“你是说,那榜眼叫云奉?” 钱氏不认识,直问道:“云奉是谁?与咱们府上有亲故?” 她嫁进来时云家已经流放了,永定侯府对这门子亲家也很忌讳,从不提及云家人。可顾老夫人和顾丛頫等人还都是知道云奉的,此时也都皱眉。 顾老夫人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丛頫,真是云奉?” 郑氏低声道:“若我记得不错,云奉该是大嫂嫂那娘家的侄儿,当年云家流放的时候才几岁大,算来比元启要大一些。” 顾丛頫只沉着脸点头,他其实也不想承认那是大嫂娘家的云奉,可籍贯,姓氏都对得上,容不得他不认。 一家子人神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全族流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路被押送到流放的地方,过得也都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日子,如同奴仆一般任官役驱使,就算生了病也没人来医,全然是生死由命。 这样的情境下,别说读书了,怕是连纸墨笔砚都买不起,竟还能将族中子孙教导成才? 可真是…… 本来顾元启考中了进士,他们该高兴才对,但人最怕攀比,原本一直瞧不起的突然高了自家人一筹,心里怎么都不会舒坦。 就连这喜气都被冲淡了些。 只有顾元启还算开怀,他早在殿试之前就认识了云奉,两人还讨论过文章,对他的学识很是佩服。 “云兄之前便有意无意的打探过咱们府上的事情,我原还以为他有什么企图,没想到竟是二妹妹的表兄,这就说得通了。” “回府前,云兄说过明日会来递拜帖,邀二妹妹出府一叙,你们表兄妹难得团聚,可要好好说说话才是。” 顾瑾怔愣着,对这凭空冒出来的表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陌生。 云家……有多久没再听过了。 李氏心里不是滋味,又有些心虚。不愿意再提云奉,连忙道:“旁的事情先不提,快!启儿先去宗祠上香磕头,这大喜事,需先告知列祖列宗才是。” 一帮子人乌泱泱的走了,顾瑾也先放下了心思,跟着去宗祠走了一遭。 待回了芷汀院,只剩下主仆三人时,青玉才再提起云奉来:“姑娘,明日您要去见见云家公子么?” 秋彤也道:“见定是要见的,毕竟与姑娘是表亲,只是不知这云公子品性如何?这些年来,云家可有与姑娘通过书信?” 顾瑾摇头:“只通过一回,那时我还在边城,还是云家刚刚被赦免的时候。后来父母亡故,我回了盛京,他们也回了祖籍,就再无音讯了。” 秋彤有些不解:“这早前是流放的罪人,不能与亲眷联系还情有可原,只是这赦免后为何还不与姑娘往来?直等到今日才出现?” “难不成是怕姑娘嫌弃云家没落了?” 顾瑾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云家人,就连云奉这名字,也是头一次听见。 “不管是什么原因,终归是我表兄,总该见见的。” …… 翌日,顾瑾果然接到了云奉的请帖,但邀她去的地方却不是驿馆客栈,而是一处私宅。 这宅院的位置极好,足有三进,顾瑾来时,云奉便在正院内门亲自迎她。 兄妹俩头一次见面,云奉既激动又有些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将人迎到了前厅。 “我这里茶水怕是比不得侯府里的,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顾瑾稍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她能看出云奉的紧张,这个表兄比顾元启只大三岁,但皮肤晒的有些黑,眉宇间带着皱痕,明明是严肃惯了,此时却硬是挤出有些拘谨的笑容,就连手指也不是读书人那般细嫩,看着反而更像武夫。 虽是初见,但顾瑾看了他的样子,心里并无反感。 “这些年……自姑姑,姑父走后,侯府待你如何?” “我总归是顾家子孙,总不会被亏待了去,自是一切都好。”云奉眼中的关切并不作假,顾瑾原本的防备消散了几分,回问道:“表兄呢?家中可都安好?舅舅,舅母可还康健?” 云奉目光黯淡了一瞬。 “母亲当年在大赦归乡的途中大病一场,早早便去了。至于父亲……虽撑回了老家,但亏空了身子,没两年也走了。” 顾瑾一惊,她原以为舅舅,舅母都还好好的,不曾想却早已不在人世。 “这……这般大的变故,表兄怎么不曾来信与我说呢?” 纵然没见过面,但总也该知会一声啊! 第77章 答应 云奉也是惊讶:“你……没收到信吗?” 顾瑾蹙眉,意识到了不对:“自我回了盛京后,便再没收到过舅舅的来信,我还托二叔母去信问过,也未曾收到回信。” 信自然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没了踪迹,更何况云家送来盛京的信不止一封,只能是被人扣下了。 云奉苦笑:“你回侯府后,父亲曾多番给侯府写信,想问一问你过得好不好……但却音信全无。” “后来父亲病重,惦记着还未曾见过你,便想要接你回去见一见,但侯府的回信却说,姑姑早已从云家族谱除名,你亦不算云氏的子孙,不让我们再攀附你……” 这事做的太绝,侯府的态度是明晃晃的嫌弃。云家又都是书香子弟,很重气节,便没再有过来往的心思。 更何况,他们本就成了破落户,以前还是凭着顾丛炣夫妻俩暗中接济才险险渡过难关,就算那时认回了顾瑾也给不了她什么,反而会成拖累。惹了顾家嫌弃,也是理所应当。 云舅舅熄了见顾瑾的心思,临终前还反复叮嘱云奉,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去给顾瑾添麻烦。 顾瑾听完,只觉得又惊又恨! 她眼眶通红,冷了声音:“这些……还请你信我,我全然不知。舅舅他……可曾怪我?” 顾老夫人不慈,她只当自己亲缘浅薄,但无论云家是贫是富,她们也万不该不声不响的阻了自己与云家的往来! “你放心,父亲不曾怪过你。”云奉叹息,安慰道:“莫说你不知道,便是知道,父亲也不会怪你分毫,只会心怀愧疚。” “我们本就是靠着姑姑和姑父活过来的,这恩情已是难以偿还。况且侯府也没说错,当初我们也是勉强过活,就算与你相认,又能给你什么呢?” “侯府不愿扯上云氏这门姻亲也没什么,只要能好好将你养大,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云奉对永定侯府还是感激的,这份感激大多源于顾丛炣,当年流放的路上他虽还年幼,却记得正是有这位姑父的四处打点,才能让他们活着到了流放的地点。 尤其是此后几年的时间里,不曾间断的钱财衣物,那是他们活命的根本。 “当初若不是姑父,也不会有今日的云家。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叫你明白个中缘由,而非是让你因此与侯府生出隔阂。” 可是隔阂又哪里是现在才生出来的呢? 顾瑾不想叫云奉担心,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哥哥这些年过得也很辛苦吧?可有娶了嫂嫂?” 这还是两人见面后,顾瑾叫出来的第一声哥哥。 云奉面上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不辛苦!自大赦后,便算是苦尽甘来了。” “为兄前几年便已娶妻了,你的小侄女如今已经两岁大了,等过段日子,你嫂嫂就会带着孩儿过来。” “她是我恩师之女,说来惭愧……若非你嫂嫂为我操持家务,又用自己的嫁妆补贴我读书,今年我未必能中榜。” 云奉与妻子的感情俨然很好,说起她来,神情都温柔了许多。 “本来我应该先去侯府拜见老夫人的,但手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拜礼,便想着等你嫂嫂带着卖田地的银钱来,好好置办一番再登门。” 云奉不想当那打秋风的穷亲戚,本就被永定侯府瞧不起了,不能再丢了顾瑾的脸面。 顾瑾忙说不用。 上门拜访何须贵重的拜礼?给了他们也是浪费。 “说来险些忘了,这是我给表哥的贺礼。”顾瑾一抬手,接过了青玉手中的那一方砚台:“昨日才知道表哥高中榜眼的消息,实在没来得及备礼,想着表哥是文人,当会喜欢这个,便买了来送与表哥。” 她看云奉要拒绝,又补了一句:“还请表哥莫要与我推辞,不然便是不拿我当妹妹看了。” 云奉只能笑呵呵的收下。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顾瑾环顾着这座宅子,问出心中疑惑:“这宅子,是表哥租赁下来的么?” “自然不是,这寸土寸金的盛京城里,住驿馆就够花费了,哪里会有余钱来租赁宅子?这宅子是陛下昨日赏的,就连一众奴仆都是跟着赏下来的。” “同榜的状元和探花并无此赏赐,为兄还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单单赏了我?” 顾瑾:“……” * 传胪后的第三日就是荣恩宴,云奉也被照常任命了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职,自回京后,顾瑾便一直没再见过皇帝。 荣恩宴结束当晚,她院子里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屋里已经熄了灯,顾瑾正是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被人从背后搂住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但当嗅到那熟悉的龙涎香味儿时又很快放松了下来,连眼睛都没睁,就瓮声瓮气的问道:“陛下怎么又做那梁上君子了?” “娇娇的谢意太过敷衍,朕深觉有些吃亏,只能亲自来讨要了。” 顾瑾听着他的声音,渐渐清醒了许多,翻过身来对着皇帝,笑问道:“一句谢还不够么?那陛下想叫臣女怎么谢?” 早在知道宅子是皇帝赏赐的后,顾瑾就用了他给的令牌,不是入宫,只叫人带了句谢,确实太过敷衍,连个谢礼都没捎带。 也不怪皇帝会追出宫来讨债。 “怎么谢?”皇帝故作不悦:“怎么谢,不该是娇娇自己想么?还要朕来拿主意?” 顾瑾可不怕他:“唔……欠陛下的太多了,债多不压身,还不起,索性便不想还了。” 皇帝气笑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敢他面前明目张胆的耍无赖。 “这是吃准了朕不会动你了?” 顾瑾哼道:“怎么?陛下还想治臣女一个不敬之罪么?” 皇帝磨了磨牙,手指用力,刚要掐住小姑娘的脸皮,就听她小声嘀咕道:“臣女原本打算以身相许的,没想到陛下这般小气,那看来还是算了罢!” 皇帝怔住,两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下来,气氛安静到顾瑾都有些发慌,正当她想要退缩时,皇帝却猛地将她抱紧。 “娇娇,你答应了!” 第78章 何时入宫? 皇帝的力气太大,顾瑾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推他:“松开,快,快松开。” 皇帝这才放开了些,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娇娇真答应了?” 他哄了这么长时间,原以为还有得等,没想到小姑娘突然就松了口,反倒觉得不太真实。 “哼……!陛下若再问,我可就要反悔了。” 顾瑾蜷缩着身子,虽有些害羞,但还是认真道:“陛下对臣女真的很好,好到臣女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这世上大抵不会有人再对臣女这般好了,既如此,我又要犹豫什么呢?” “而且,臣女信陛下,哪怕有一日陛下不再喜欢臣女,也必会护佑臣女的。” 她索性把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臣女跟陛下保证,若到了那一天,定不会与您的新宠争风吃醋,亦不会耍弄心计,臣女愿意安安静静的离开。到时候,陛下就将我远远的送出宫去好不好?行宫也好,随便一处宅院也罢,或是出家做个姑子,都是可以的……” 爱上皇帝,无异于一场豪赌。他能掌控所有人的生死,包括枕边人。君与臣,是跨不过去的鸿沟。 顾瑾没有自负到认为皇帝会一直喜欢自己,感情是会随着心境而变的,不抱着太大的期望,日后自然也就不会因此绝望。 小姑娘的心思太过明显,皇帝原本的欣喜不断下沉,最后又重归平静。 这样子的同意,不像是情之所至,而是在报恩。 他有些不悦,却知道这怪不得顾瑾,许是太早就没了父母,养成了她谨小慎微的性子。疑心重,不愿轻易相信别人。 这算不得什么坏习惯,一个饱受亲人冷待的孤女,若不对任何事都怀有戒心,那便如同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布。 这是小姑娘的立身之本,没办法指摘。 但这份戒心也像是一道屏障,能隔绝心怀不轨之人,也会叫亲近的人疲惫。 皇帝也确实有一瞬的失望,但却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你还是怕朕的。” 顾瑾意识到他语气的低落,刚想解释些什么,皇帝便又开了口:“无论朕许下何种承诺,都不能叫你真正的安心。” “那朕就答应你,若有一日,朕不再心悦于你,便放你离开。” “玉山行宫,会是你永远的退路。” …… 这不是什么山盟海誓,但却比那些不离不弃的许诺更叫顾瑾安心。 两人就这样面面相对的躺在榻上,气氛安静又宁和。 顾瑾借着微弱的光亮看着皇帝,忽地轻笑出声。 “娇娇在笑什么?” 她抚上皇帝的眉梢,回道:“臣女只是在想,若您不是皇帝,臣女怕是早就答应了。” 若不是皇帝,便没了顾忌。 谁能拒绝一个真心实意待自己的人呢? 皇帝心中微动,再度将人搂紧。 或许,这小姑娘也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只是顾虑难消罢了。 顾瑾没挣扎,只轻轻叫着:“陛下?” “嗯?” “臣女虽答应了,但入宫的日子能不能稍晚些?”顾瑾商量着:“云家的嫂嫂还没来,臣女想见见她,日后进了宫再想见面就难了。” “这有何难?”皇帝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叫人去陪你。” “只是娇娇想晚些,那便晚些。”皇帝应了她这请求“想晚到什么时候?” 顾瑾算算日子,云奉的妻女大概是在半月后到盛京。 “那……两个月?” “两个月?”皇帝无奈,他原以为一月便绰绰有余。 “当朕不清楚么?她们不过半月便能入京,娇娇是要陪她们多久?” 顾瑾有些心虚,毕竟她不只是为了见云家嫂嫂,更多的还是想拖延一阵子。 “当然是要陪一陪的,云表哥和嫂嫂初初来京,人生地不熟,我怎么好不陪呢?” “一个多月都有些少了。” “再晚几个月也不错……” 皇帝:“……” 他眉头直跳,连忙定夺道:“就两个月!” “朕只能再等两个月了。” * 两人相拥而眠,皇帝一早起来,并没有扰了顾瑾的清梦,心情愉悦的赶回了宫去。就连朝堂之上,大臣们都觉得皇帝今日温和了许多。 太后请了皇帝一道在寿康宫用午膳,见他面上春意难掩,不由问道:“皇帝今日看着很是高兴,怎么?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自然是件喜事了。 皇帝强压下唇角,不想叫自己的愉悦太过明显:“还要劳烦母后帮朕掌掌眼,看看两个月后可有什么吉日。” “吉日?” 太后惊喜道:“可是要纳了那行宫里的姑娘?” 见皇帝颔首承认,太后连午膳都顾不上吃了,笑眯了眼道:“这可是件大好事!哀家这就去看看!” “母后先用膳,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太后可坐不住了,趁着用膳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发问:“都要把人接进宫了,你总该告诉哀家,那是谁家的姑娘了吧?” 其实告诉太后也无妨,总归进宫前是必然要先拜过太后的。而且想要名正言顺,还要让太后亲自下一道懿旨。 只是看太后这样子,怕是自己刚一说完,就会立马将人宣进来看看,容易吓着了小姑娘。 “待过几日,朕让皇姐带人来给母后看看,到时候见了,您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随后,便是太后如何逼问,皇帝也没再透露半个字。 午膳过后,皇帝如常回了勤政殿,林常青早已照着他的吩咐将一封封奏折摆在案上。 这些都是参奏齐国公卖官鬻爵的折子。 齐国公府正是皇后的母家,这些年来为了扶持皇后所出的恒王,在朝中一直动作不断,拉拢了一批支持立嫡的恒王党。 皇帝原本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储君之位悬而未决,几个皇子也都成人,有争端并不奇怪,他也能从中考察一番皇子们的心性和朝臣的忠心。 但自从对小姑娘动了心思后,朝中的布局就不能再如此了。 既然储位短时间内不能有决断,那就要先好好敲打一番,让朝臣们都收收心才行。 第79章 湘王妃的帖子 顾瑾这些日子总是往府外跑,不是与秋彤去盘点铺子,就是去寻杜思思或是云奉。 李氏邀她去正院好几次,都被她给直接推了。 * “你那祖母和二叔母,真的把你们的通信给截了?” “天呐!怎么竟能做出这种事来?当真是为老不尊……” 赵梦兰在旁边拦住了她:“如何也是长辈,再有过错,也轮不到你来数落。” “你这嘴,可真是没个忌讳,若要让外人听见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杜思思吐了吐舌头,放低了声音嘀咕道:“我这不是为着阿瑾鸣不平么?再说这里就咱们三个人,不会传出去的。” 赵梦兰也很为顾瑾不平,永定侯府的人擅自断了她与云家的往来,若云奉是个心眼小的,怕是不会再与顾瑾相认了。 这不仅仅是斩断了亲缘,还容易叫她背上个嫌贫寡情的名声。 “幸好这误会算是说开了。唉……都是一家人,如此算计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顾瑾该气的已经气过了,此时说起这事来已经能够心平气和了。 “许是只有让我到了无依无靠的境地,才能任他们摆布吧。更何况……他们本就不喜我母亲,也料想不到落魄的云家在那般境地里还能培养出个榜眼,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奇怪。” 顾瑾把玩着手中的络子,无奈道:“旁的倒是无所谓了,终归我与表哥解了误会,没留下什么隔阂。只是我那二叔母三不五时的想要叫我过去,我实在是不耐烦应付她。” “心中总归是膈应的,不见她还好,若见了,我真怕自己忍不住脾气,与她吵嚷起来。” “她找你做什么?”杜思思皱眉:“做出这样的事来,不应该是不敢见你么?躲着走都还来不及呢!” “莫不是见了你表哥高中榜眼,前途无量,又想着攀附了不成?” 顾瑾笑了:“那该是不会吧,总归还是要脸皮的。” “算了,且不提我这些糟心事了,赵姐姐这一胎可还安稳,怎么看着竟是瘦了一圈儿?” 赵梦兰又有了身孕,顾瑾也是今天才知道。 上一回去了杜府嫡长孙的满月宴才不过半年,没想到竟这么快又有了。 赵梦兰提起腹中的孩儿,神情既苦恼又温柔:“这孩子是个闹腾的,我近来真是吃什么吐什么,就算不吃东西也会作呕,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夜里也睡不安稳,可不就瘦了?当初怀旭儿的时候,也没这么遭罪。” 本来赵梦兰刚刚生子不久,身子还没调养好,并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这一胎是纯属意外。也或许正因为怀的突然,孕吐的才格外厉害。 原本她们三人是想要出去转转的,但赵梦兰刚刚诊出了有孕,又连续吐了好几日,便只能放弃了出门的打算,聚到她院子里来打打络子,闲聊一会儿。 杜思思看她吃着青涩的梅子,那汁水看着就牙酸:“见了嫂嫂这副样子,我都有些心有余悸了,生孩子竟然这般辛苦。” 赵梦兰调侃她:“怕了?你和隋国公世子的日子都已经定下了,待成了亲,或早或晚都是要生孩子的,现在就嚷嚷着怕了,以后可怎么办?” 杜思思红了脸。 她和隋国公世子算是相互看对了眼,两家的长辈对这门亲事也都很看好,隋国公夫人时常邀她去府里小坐,可见对她这个儿媳很是喜爱。 就连顾瑾也免不得羡慕她亲事上的顺遂。 赵梦兰笑话了杜思思一阵,又叹道:“就是过两日湘王妃的帖子,都已经接了,再推脱怕是不好,只我这个样子,去了又怕失礼。” 湘王虽不得皇帝重用,但毕竟是宗室,等闲怠慢不得,她发的请帖,大家都还是要给面子的。 “阿瑾,你们府上可收到了请帖?” 顾瑾点头道:“收到了。” “这湘王妃的请帖倒是奇怪,除了给二叔母那边递了,还特意给我也送了份,听说我三妹妹那儿也单独送了,像是生怕我们不去一样……你们呢?可是也单独收到了请帖?” 杜思思:“这倒没有。” 时下宴席给的请帖都是发到各家主母手里,若有那特意要请的人,才会单独再递一份。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难不成这场宴席,是打着春日宴的名头,实则是给云英未嫁的姑娘们相看的?” 顾瑾和顾珍,可不都还没说好亲事么? “听说湘王府就有好几位公子还不曾娶妻,没准儿湘王妃是打的这个主意呢。”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顾瑾原本就不太想去,此时一听,就更不想去了。她既定了要入宫,这些麻烦自然是少沾染的好。 “那我该如何推了才好?这种宴席,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杜思思只道:“推是推不成了,就算不乐意去,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做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就是,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皆是无奈。 * 又闲聊了一阵,顾瑾告辞回了府。 她原本想直接回芷汀院的,却没料到刚进了府门就被顾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给拦了下来。 那婆子倒也客气,与顾瑾说话时毕恭毕敬的。 “二姑娘,老夫人请您去福寿堂坐坐。” “老夫人这几日身子骨不太爽利,一直念叨您呢,还请姑娘受累去一趟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算是因着孝道,顾瑾也不能不过去。 她这些日子就连请安都告假没来,顾老夫人与李氏心里有鬼,也没敢过来训斥她。顾瑾这回被请过来,果然见到李氏也在这里。 她蹲身福了个礼,语气淡淡道:“听闻祖母病了,现下可有好些?” 顾老夫人盘坐在榻上,想如往常般做出威严的样子,但终归是底气不足,只讪讪道:“已经好多了,只是最近不见你过来,多少有些担心。” 一旁的李氏帮腔道:“是呀,瑾丫头,你总要多来看看你祖母的,就算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不就好了?可不能一直赌气。” 顾瑾兀自坐下,看着李氏道:“哦?什么误会?我倒是不太明白了,二叔母不妨与我说一说?咱们也好分辨清楚,到底是不是误会。” 第80章 春日宴 她语气算不得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李氏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忍着脾气道:“瑾丫头,叔母拦着你与云家往来是有不对,但这也是为了你好。当初云家已经是那般田地了,又曾见罪于先帝,谁知往后会是何种光景呢?” “你那云奉表兄今日确实是出息了,但若他没这个能耐,如今也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岂不成了你的拖累?” “叔母总不能为了他的一个可能,就赌上你的将来吧?” 这话说得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她着想,顾瑾心中冷笑,道:“既然叔母是这般觉得的,那便是问心无愧了,又何必费事与我解释呢。” “……这一家人,还是要把事情都说开了的好,免得心里存了什么疙瘩。” 顾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沉下脸来道:“好了,瑾丫头,你也要懂事些,这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更是我叫你二叔母这般做的。” “云家当年流放,都是靠着你父亲才能保全,当年要不是受你母亲拖累,也不会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咱们侯府对他云家已是仁至义尽了!既有幸得了赦免,就该老老实实的在祖籍窝着,动不动就三天两头的寄信过来,想靠你与咱们侯府攀关系,哼……” 在顾老夫人眼里,她不但没有对不住云家的地方,反而是云家该对她感恩戴德的,云奉一朝富贵了,更该倾尽全力来偿还侯府的恩情。 顾瑾只觉心寒,她突然明白了当年母亲为何如此决然的随父亲而去。 在顾老夫人眼里,云氏的人都是祸害,口口声声都是母亲拖累父亲,云家拖累父亲,这样的恨意,就算母亲活着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或许她反倒会怕,怕因她的缘故,叫顾老夫人更看不上自己这个孙女。 顾瑾站起身来,没心情再与她们争辩,只道:“既然祖母与二叔母都这样觉得,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孙女在外走了一天也累了,便先回去了。” 顾老夫人没想到顾瑾竟敢如此无礼,说走就走,正要发怒,就被李氏给拦了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出了堂屋。 “她!她!你看看她!这是成了什么样子?自从入了长公主的眼,便常常与我顶撞,如今有了个考上一甲的兄长,自觉有了倚仗,举止更是猖狂了!果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是个榜眼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启儿也没与他差多少!官场可不只看学识,更看人情的!” “一个破落户!也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李氏给她拍抚着后背顺气儿,又倒了杯茶水来,直到顾老夫人稍稍平静些才道:“母亲且忍一忍,等她嫁了出去,也就烦不着您了。且哄着她些吧!” 顾老夫人却不信:“我看她现在的主意可是大着呢,她会愿意嫁?” “有什么不愿意的?”李氏道:“儿媳给她说的也是这盛京城里顶好的亲事了,她嫁过去也是会感激我的。” “她眼界可高着呢!我看未必。” 李氏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回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老老实实的嫁过去……” * 两日后,湘王妃办的春日宴如期而至。 已是晚春时节,湘王府的后花园中花开正盛,顾瑾与杜思思一道,陪着身子不大舒爽的赵梦兰坐在亭子里休息。 今天男客在前厅,女娇客们都在后园,赵梦兰闻着周围浓浓的脂粉味儿,恶心劲儿又犯了,偷偷吃了好几颗梅子才压下去些。 “赵姐姐,你这样子,真没事儿?” 赵梦兰用帕子掩了掩唇角,反过来安抚满目担心的二人:“没事,已经好多了,只会偶尔犯一犯毛病。躺在屋子里实在闷得慌,郎中说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最重要的是,这胎还未满三个月,她不想太早叫外人知道,便没了婉拒不来的理由,再不舒服也只能忍着了。 “可见这春日宴湘王妃还是尽了心的,看这满院子的人,想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被请到了。” 杜思思善交际,坐在这里没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姑娘过来打招呼,她虽然与赵梦兰和顾瑾相处时不太靠谱,但对着外人,还是很拿得出手的,眼看着亭子里的人来来往往不断,就连顾瑾与赵梦兰都不得已与人攀谈了起来。 顾瑾倒还好,虽不熟识,但也能应付着,赵梦兰却不太行,坚持了一会儿后只能暗中给杜思思使了个眼色,叫杜思思带着一帮子好友玩儿投壶去了。 “唉……可算是清净了。”赵梦兰叹气,捂着胸口心有余悸“我还是头一次这么怕被人围着。” 两人都觉有些好笑。 又坐了一会儿,赵梦兰想着似乎没见到永定侯府的人,不由问道:“你的那个二叔母和妹妹呢?怎么一直没见着人?” “她们去拜见湘王妃了。” 原本顾瑾也去拜见了,但湘王妃与李氏似乎有话要说,她便先告退了,至于顾珍,该是跟李氏在一起。 赵梦兰想了想,说道:“我虽不常出门,但也听闻你那二叔母近来与湘王妃往来甚密。” 她看了眼周围,确保没人后才敢说:“湘王妃虽说是皇室宗亲,但极为贪财,名声可不大好。大家对她也不过是表面敬着,不得罪罢了。你二叔母与她交好,怕是不太好。” 越是大家族,越会荣辱一体。总归是一家子,一个人在外出了差错,就会累及全家。赵梦兰不在意李氏,但却担忧顾瑾。 “赵姐姐放心,她是她,我是我。纵使有些影响,但大房和二房,还是隔着一层的。” 顾瑾没法与侯府割席,但若李氏出了什么事,最受影响的,也会是二房的子女。 * 然而两人却不知,园子东侧的一座阁楼里,此时正有人暗暗的看着这边。 “这丫头可算是我一手养大的,无论是性子还是样貌,那都是没得挑的。就是气运差了些,亲事上一波三折的,前阵子跟峪阳伯府退亲后,便一个想不开跑去寺里住了许久,可是把我心疼坏了。” “您瞧瞧,这好好的一个姑娘,不就被人给耽误了么?” 第81章 待价而沽 说话的人正是李氏,而她身前站着的,则是顾瑾与赵梦兰刚刚谈及的湘王妃。 她一双狭长的眼睛正盯着顾瑾,离得太远,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想着之前见到的模样,既满意又有些挑剔。 “长得太出彩了些,不像是个能安于室的样子。” “王妃这便是说笑了,我们侯府养出来的女儿,那都是最重德行的,从小看着女则,女戒长起来的,哪里会不安于室呢?” 湘王妃其实也只是在摆摆姿态,李氏将她这侄女当成货物来卖,那她总也要压压价码的,不能叫人坐地起价。 “侯府的教养本王妃还是信得过的,但她终归是没有父母,你又一味惯着宠着,难免少了调教。” 李氏笑了笑,并不着急,她能看得出淮王妃是中意顾瑾的,不然也不会亲自过来看。 “这无父无母,有时候也有无父无母的好处,待嫁过来,也能更听话不是?我舍不得管她,日后王妃大可亲自调教她,想要什么样儿的儿媳,便教成什么样,不是更好?” 这是在表明态度了,只要顾瑾出嫁,日后如何全凭婆家做主,永定侯府不会为她出头。到时候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还不是任人搓圆捏扁么? 湘王妃对李氏的狠心暗自咂舌,却也更放心了几分。 今日的这场春日宴确实是为了给她儿子相看的,却不是她那二子,三子,而是淮王府的世子。 相看的姑娘也只一个,就是顾瑾,其他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盛京城中无人不知,湘王世子有痨病在身。上一个世子妃在不知情的时候也跟着染上,身子不如淮王世子康健,没多久便去了。 湘王世子虽侥幸活了下来,但也成了个屋都出不去的药罐子,那形销骨立的样子,哪里会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呢?哪怕进了门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也是没人肯的。 这也真是愁坏了湘王妃,低门小户的姑娘辱没了王府的地位,世家贵女搭不上边儿,但她总不能让儿子一直当个鳏夫,正想找个小官的女儿屈就,李氏就主动送上了门来。 其实只侯府嫡女这一点,就足够湘王妃看上眼了,但李氏狮子大开口,要的实在太多,湘王妃才犹豫到了现在。 直到今天看见顾瑾的样貌,她才是真正的满意。 “人是不错。”湘王妃不紧不慢道:“就是这出价太高。” “不过是个小姑娘,哪抵得上四十万两银子和江南数十家茶庄铺子呢?” “夫人未免太贪心了些,娶个儿媳罢了,还未必能为我儿延绵子嗣,这就想叫我舍出全部的家底?这么些银钱,都够娶进来多少个了?” 四十万两,就是让李氏将整个侯府的祖产全部变卖,也凑不出一半来。但她近来跟着湘王妃放印子钱,知道她这钱赚的容易,对别人来说这是个天大的数目,但对湘王妃,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说这是她全部的身家?可没人信。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能不能延绵子嗣我是不敢作保,但除了我这侄女,您上哪儿找这出身好,又容貌上佳的姑娘呢?” “王妃娘娘可不是短了银钱的人。” 两人各取所需罢了,自己想要钱,湘王妃想要个儿媳,可谓是一拍即合。 湘王妃思量了片刻,道:“四十万两可以,但也只能给你这些银钱。” 李氏却不满意,她盯上的主要是江南的茶园和铺子。银子拿到手,不过是为了能时时接济贤妃,这钱来路不清,是不能用来大肆置办田产铺面的。只有那茶园铺子才是持久的营生,有了那些,她就不用再为银钱发愁了。 “这怕是不行,总归是我娇养长大的姑娘,只四十万两,我可是舍不得的。若王妃觉得不值,那此事便就此作罢,我再给她寻个良配就是。” 李氏说完便欲离开,等她快要跨出门口的时候,湘王妃还是叫住了她 。 “四十万两,五间茶庄,十五个铺面,这是本王妃的底线了,夫人若还是不愿意,那就不拦你了。” 李氏顿住脚步,笑着应道:“那便如此说定了。” …… 五月初十,云奉的妻女到了京城。原本顾瑾想要去迎一迎,却被云奉拦下。夫妻俩为表诚心,连行囊都没安顿好,就带着孩子先来侯府拜会。 云奉之妻名叫田芝英,长相明艳,更是个爽利的性子,来拜见顾老夫人的时候还带了礼,只是这礼却有些敷衍。 “老夫人还请见谅,我们那黔州比不得盛京繁华,我与夫君也不富裕,这思来想去,实在是不知该送些什么才不失礼,知道您身子骨不太爽利,便买了些山参送您,也能补一补身子。” 人参是能拿得出手的礼,但也要看年份的,盛京城中各家送的最低也是十年往上的老参,更是论根送。 但田芝英却直接送了一大袋子,只是看个头,怕都是当年的……这样的品相,随便哪个药材铺子都能买着,哪用人送? 顾老夫人目光轻蔑,却不好表现得太过嫌弃:“你有心了,这礼老身便笑纳了。” 田芝英似是看不懂这一屋子人鄙夷的神情,从容的与各房夫人见礼后就看着顾瑾。 “这就是瑾妹妹罢!单看这双眼睛,便知是云家的后人了,与你表兄实在是相像!” 顾瑾与她见礼,笑着道了一声:“嫂嫂。” 田芝英对着她可比对侯府的一众人真切许多,好一番夸赞后,又推了推身边的小女儿道:“月儿,快给你姑姑行礼。” 云思月是云奉的长女,不过才三岁大,养得粉雕玉琢,煞是乖巧。 顾瑾不待她行完礼,就将人抱在怀里逗弄了一番。 “嫂嫂带着孩子一路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 田芝英摆手道:“算不得辛苦,日后在盛京城里落了定,便可时常见到瑾妹妹了。” 说完,她又拿了个锦盒来,笑盈盈的送到顾瑾手里:“我这个做嫂嫂的初次见了妹妹,总是要给个见面礼的,虽俗气了些,也请妹妹不要嫌弃。” 顾瑾一看,竟是支金钗,虽样式老了些,分量却沉甸甸的,比之送给顾老夫人的山参可用心多了。 “这金钗是我当年的陪嫁,若妹妹不喜欢这款式,就重新打成别的样式。” 她握住顾瑾的手,拍了拍,显然是不容拒绝。 第82章 穷酸的礼物 顾瑾收下了金钗,田芝英又对着旁边各房的姑娘道:“也给府上各位妹妹备了份薄礼,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还请妹妹们不要见笑。” 没人会不喜欢收礼,哪怕顾珍等人瞧不上田芝英的穷酸,也都好奇的看过来。 但能送出一袋子山参的人也不会让她们失望……那匣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 泥哨子,绢花,香囊……最贵重的,怕就是一根银簪子了! 给顾瑾的金钗虽然老气,但却是实诚货,可看看这些是什么?都是些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 顾珍先是忍不住脾气了,嗤笑了一声:“云家嫂嫂若是实在囊中羞涩,倒是可以不给,没必要如此,我平日给奴才的赏都比这多。” 田芝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略显局促道:“顾三姑娘说的是,这礼是薄了些,但我也是没办法。家里虽有当初大赦时赏下的田地,但我那夫君是个死心眼的,自家才能勉强过活,还要每年给瑾妹妹寄个百两银子来,实在是攒不下什么家底,几位姑娘还请见谅。” 李氏神情一变,顾瑾面上的笑容也顿住。 “表哥寄过银子来?” “是啊,父亲还在时便定下了规矩,哪怕家里再穷,都要备好给妹妹的银钱。 你兄长日日给人抄书,中了秀才后又给几个童生讲学,再加上族中各家凑上来的,最少的时候一年也不会低了百两去,若有存余,还会多寄些。” 田芝英故作惊讶:“怎么?妹妹不知道么?这偌大的侯府,总不至于昧下妹妹这仨瓜两枣吧?” 云家寄给顾瑾的银子,不在多少,而在于心意,若这都要贪了去,那可真是惹人笑话了。可顾瑾连信都没收到,哪里又知道这银子呢? 顾瑾朝顾老夫人和李氏看去,这回可没人敢奚落云家的礼上不得台面了,李氏更是连忙解释道:“云夫人误会了,谁会贪了瑾丫头的东西呢?不过是看她年纪小,放在手里不牢靠,便由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代为收着,只等她日后出嫁,算作添妆一道给她的。” 她们总算看出来了,这田氏就不是来拜访的,分明是来砸场子的。送个礼的功夫便把她们奚落了一顿,半点儿脸面都不顾。 李氏和顾老夫人的笑脸都挂不住了,怕她再说什么叫自家难堪的话,便道:“你们这头一次见面,想来是有许多话要说。瑾丫头,不如带着你云家嫂嫂去你院子里,好好叙叙旧。” …… 顾瑾带着人回了芷汀院,这回只剩下了自家人,田芝英才有些歉然道:“刚刚在老夫人面前是我多嘴了,妹妹可有生我的气?” “自然不会,嫂嫂做的极好。” 田芝英对这回答很满意。 她刚刚的做派,换个拎不清的许是会觉得被连累着丢了脸面,时下女子大多宁肯要面子,也不要里子,田芝英却是豁出脸来也不肯吃暗亏的。 “你哥哥与我说,你们这么些年的书信往来都被截了去,便也大体猜到了那些银子也落不到你手里。他感念着侯府的恩情,不好与你说,我却觉得实在不妥。那银子虽不多,但林林总总也有千两之数了,没得白白便宜了她们去。” 田芝英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家中也不是大富大贵,后又嫁给云奉操持家务,是跟着苦过的,平时待人虽有礼有节,但不是任人欺负还不吭声的性子。不然她一个进士娘子,送给顾老夫人和姑娘们的礼也不会如此上不得台面。 那全然是故意为之。 “永定侯府从前的恩情我是没受过的,也能舍出脸面来呛声,只是你哥哥还不知道我今日做的事,回去后怕是要数落我的。” 顾瑾很喜欢她这不吃亏的性子,边叫着秋彤送了茶水点心,边道:“嫂嫂这般做都是为了我好,表哥若是敢说您,便叫他来与我理论。” “今日的做法是对的。”两人入座,顾瑾轻轻抚着思月的脑袋:“侯府将我养大,我不好说他们的不是,但我那祖母和几个叔母……实在都是欺软怕硬的。” “您今日若对她们客客气气,少不得她们要自觉高人一等,只瞧不起您和表哥还是小事,怕是还会携恩图报,尾大不掉。” 还不如就这样让她们见识些厉害,反倒会投鼠忌器,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田芝英笑了:“妹妹这性子不错,我原还担心你别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处处受人掣肘,叫人欺负了去。” “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顾瑾听了这夸赞,却有些恍惚,心中温暖。 其实若没有皇帝,她现在或许真的会是个逆来顺受的。是皇帝给了她倚仗,也给了她挺起腰板做人的底气。 冥冥之中,所有的事情都在遇见皇帝的时候就变了模样。 顾瑾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契书,给了田芝英:“嫂嫂初来盛京,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两份店铺的契书,地段儿很好。嫂嫂且请收下,无论是做些营生还是租赁出去都好。” 这她可不敢收。 田芝英一惊,连连摆手拒绝:“这可使不得!妹妹的东西自己留着就是,你的日子也不容易,不比我们富裕,快快收回去!” 永定侯府连那点子银钱都贪,又岂会真心待她?在田芝英看来,这两间铺子怕不是顾瑾全部的私产了。 田芝英推拒着,一旁的秋彤和青玉却看笑了。 青玉开口劝着:“夫人收着就是,我们姑娘手里的铺子可不止这两间,手头也是宽裕的。您看我们姑娘的穿着打扮,可像是过得拮据的样子。” 这段时间皇帝暗中不断的赏赐下来,有秋彤帮忙打理,光是庄子,铺子,田产就置办了不少,进项可比侯府各房加起来的还多。 田芝英这才细细打量了顾瑾的打扮和这屋子里的摆设,虽都不打眼,但细看却能发现无一不是精细的,确实不像手头拮据的。 可这永定侯府当真能如此善待她? 第83章 站队 田芝英狐疑,更多的还是不太相信:“妹妹这是……” “别怪嫂嫂多问一句,妹妹手头的钱财怕不是你那祖母或是叔母给的吧?” “这些东西,来路可正?” 不怪田芝英担心,实在是怕顾瑾走错了路。姑娘家再有本事,也是长在后宅里的,手里没有本钱,又没长辈帮扶着,哪里能攒下家底呢? “嫂嫂放心,我手里的东西来路都是正的,只是我也不便与您细说……等再过些日子,您就见分晓了,总是不会错的。” 有什么是比皇帝给的来路更正呢?只现在还没拿到明面上来,不能张扬出去。 “嫂嫂先把东西收着,等过两日您收整好家里,我再带着您在盛京四处转转,多认识几个人,日后各家总是要走动的。” * 田芝英来后,顾瑾出门的次数更多了些,李氏次日便叫人将云家这些年来送的银钱都给还了。其实这点子钱她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当初截下也是为了恶心云家,没想到人家娶了个不好惹的夫人,分明欠着侯府恩情,却敢当面撕破脸皮,与自己叫板。 这天顾瑾要出府,刚走出院门就恰巧遇上了李氏。 李氏见了她,立马快走了两步,上前问道:“瑾丫头这是又要出府?还是跟你那云家嫂嫂一道?” 顾瑾应了一声就想走,李氏却又问了一句:“是要去哪儿?” “长公主殿下听闻嫂嫂来了,特意叫我带着嫂嫂去见一见。” 李氏笑容一僵,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断断续续给长公主送了那么多的礼,都没见她传召自己一回,倒是愿意给云家脸面! 想也知道这是顾瑾牵的线,不然长公主哪里会知道盛京中有这么个人呢? 她的不满又多了几分,更有种顾瑾已经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这又是长公主又是云家,以后这死丫头真会甘愿嫁去淮王府么? 看来是得用些手段才行了。 短短片刻,她面色就变了好几回,最终道:“去拜见长公主殿下也是应当的,我今日原本是打算带着你去月老祠拜一拜,保佑你日后姻缘顺遂的,看来是不成了,不如我们后日再去?” 顾瑾面色平静,心中却生警惕。 月老祠?这是又打着给自己说亲的心思了? “我的事情就不劳烦吧二叔母费心了,您若想去,便带着三妹妹去一遭吧,三妹妹也是需要的。” 李氏却嗔怪道:“这是什么话,你没了父母,我既当了侯府的家,亲事上自然是要帮你盯着的,怎么能不管呢?左右你后日该也没什么要紧事了,跑一趟也不耽误什么不是?” “你再拖下去就可就要拖过头了。那月老祠若真灵验,也是件大好事啊!” 李氏在这事儿上似乎不容拒绝,顾瑾稍稍沉默,思量了一会儿道:“既然二叔母这样说,那便去一趟吧,连带着三妹妹也一起,毕竟这府上该说亲的也不止我一个,莫要让三妹妹觉得您厚此薄彼才好。” 其实李氏并不太想带上自家那蠢丫头,怕被她坏了事,但未免顾瑾起疑,只能答应了下来:“好!到时候带你们俩一起去,都拜一拜!” 李氏笑呵呵的来,又笑呵呵的走了。顾瑾看着她走远后才蹙起了眉:“你们可有察觉二叔母近来有什么不对?” 青玉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似乎……对姑娘格外照顾了些?就连送到咱们院里的用度近来都是最好的,听说三姑娘还去找二夫人闹过呢,不仅没闹成,反倒被二夫人好一顿训斥。” “呵!这可不就不对劲儿么?你什么时候见二叔母会因着我数落顾珍?” 秋彤也道:“这么说确实奇怪了些,这不止上赶着对姑娘好,最近您每次出府之前,二夫人都要来问一问,更像是刻意盯着姑娘的行踪。” “这段时间咱们在外面,可有什么人跟着么?” 皇帝放了侍卫暗中保护,顾瑾每次出府看着是只带了秋彤和青玉两个人伺候,但四下总有人护卫,什么人有意靠近,自然是能查个清清楚楚。 “奴婢没特意问过,待奴婢回头先去问问清楚。” * 顾瑾照常带着田芝英去了长公主府。 一路上她还有些紧张,毕竟是头一回见到天家之人,任是谁都会紧张。 只是她却没想到,长公主待自己很是和善,对着顾瑾更亲近有加,分毫没端着气派,甚至语气都甚为和蔼。 “云夫人来了京中可还适应?日后有什么难事,大可来找本宫,京中大多数人还是愿意给本宫个薄面的。” 田芝英惶惶然道:“臣妇谢殿下抬爱,都是些个小事,岂敢劳烦殿下。” 长公主哪里能不给面子呢?皇帝都哄着的人,她也得跟着捧才行。 尤其是皇帝刚查办了皇后的母家齐国公府,别人还只当是齐国公不知分寸,惹恼了皇帝,但长公主却品出了些不同的意思来。 先是夺了统领后宫之权,后是皇子母家,这人还没进宫呢,就能想这么长远,保不齐顾瑾日后生个皇子,会是什么光景。 到时候,皇后的中宫之位,还保得住么? 长公主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本不打算插手党争的自己竟然已经站好了队,而且这队还是皇帝亲自帮她选的,她已是半分都逃不了。 等顾瑾入了宫,在皇后甚至众妃的眼里,自己与她都是一派的人,不知道要多惹人恨呢。 长公主惨遭皇帝算计,并不生气,左右她又没个后嗣,不怕得罪人,只自己活的潇洒就好。 她看着顾瑾,温声道:“太后娘娘近来空闲,待的烦闷了就总想叫些个青春妍丽的小姑娘入宫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儿。本宫思来想去,太后定是会喜欢你的。” “下回去宫里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顾二姑娘可愿意同去?” 长公主眼神含着几分调笑,顾瑾是能看懂的,但也确实该去见太后的,便点头道:“能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女的荣幸,自是愿意去的,臣女全听殿下的安排。” 田芝英原本还想拦她,但顾瑾自己都应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回去的路上, 免不得担忧道:“我能看出长公主待你不错,但太后又不认得你,你就这样答应了跟长公主进宫是不是莽撞了些?宫里那地方,遍地都是贵人,若是惹了哪位贵人的不悦怕就不好了。” 第84章 闲话 田芝英担心她,思来想去后又突然道:“险些忘了,你那大姐姐不就是宫里的贤妃娘娘么?这么说来,你以前是不是也进过宫?” 顾瑾点头,安抚她:“嫂嫂不用担心,宫里的规矩礼仪我都是学过的,又有长公主在,不会闯祸的。” “倒是嫂嫂也该学起来了,以后去宫里行走,才不会出错。” 田芝英满不在意:“我可早着呢,你表哥现在就是个翰林院的芝麻小官,家里又没爵位,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混到个四品的官职,哪有我进宫的份儿?” “……” 顾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了,总不能说是叫她日后入宫看自己吧? 那怕不是一下子将人吓厥过去。 “若不是有你在,这盛京中我可真是半个人都不认识,妹妹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田芝英想起最近所见所闻,试探着问道:“这些日子我也认识了些各家夫人,有些个嘴巴碎的,更在我耳边说了些闲话,听说……你与峪阳伯府曾定过一回亲事,最后因着个通房妾室闹得不太好看,以致退了亲?” 这事儿不是秘密,甚至有那爱背后论人长短的,还会时常拿出来说道,但总归舞不到顾瑾这正主面前来,没成想这么快就有人跑到田芝英面前说三道四了。 “是有这么回事,但这亲事无论是定是退,两家也都算是心平气和的,又有长公主殿下从中做主,倒没闹出什么难堪来。” “都过去的事儿了,本没想和嫂嫂多说,竟有人跑到您面前说闲话么?她们都说了我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田芝英道:“我看着她们也不是为了说道你,而是知道了云家和你的这一层关系,隐隐有想要让我帮着给你说亲的意思呢。” “……” 这可叫顾瑾有点儿哭笑不得了,怎么到了年纪,身边绕来绕去都是说亲的事了。 “我自是没有答应的,只含糊应付了过去,说是你的亲事自有侯府那边的长辈做主,轮不到我来张罗。” “但想着想着,又怕你那祖母和叔母们在这事上不尽心,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心中可有什么成算?” 这似乎不用自己打算了,皇帝都给她打算完了。 如此想来倒是有些惬意,面上自然也就不见半分着急:“嫂嫂不必为此操心,我的亲事,便是她们也做不得主。”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但无论田芝英再如何问,顾瑾都没继续说下去。 * 回了府后,秋彤立马去打听了顾瑾交代的事情,没多久就有了消息。 “奴婢问过暗中跟着的侍卫了,最近您出门后倒没人刻意跟着吧。只是无论是去杜府,还是去云家,都会路过南罗巷,而湘王府的人最近时时会在那巷子对面的茶楼里。” “湘王府?” 顾瑾暗觉不对,李氏跟湘王妃过从甚密,难不成是有什么算计? 她想了想,道:“你去查查,看看最近送到咱们这来的衣服首饰上,可有什么带了不起眼的印记,尤其可能与湘王府有关的。” “若她真是在算计我的亲事,难保不会给我栽个私相授受的名头,可要小心些才好。” 秋彤也是见过阴私手段的,对此比之顾瑾还要严肃几分。 “那姑娘还要跟着去月老祠么?不然还是称病推了吧。” 顾瑾却道:“躲着也无用,总有的是借口与机会,倒不如趁着她对我还没什么防备,破了她的局,才算是一劳永逸。” 打蛇要打七寸,李氏现在的弱处又是什么呢?自然是顾珍了。 顾瑾笑了笑:“总不能只有我那二叔母算计我的份儿不是?” 顾瑾从不曾主动惹过她们,但若是敢一次次的算计不断,那也决不能坐以待毙。 转眼便到了要去月老祠的这一日,顾瑾状似没有任何防备的跟着李氏和顾珍上了马车。 顾珍看妆容是特意打扮过一番的,一身鹅黄的襦裙,发间簪着桃花簪,脸上还映着娇羞,比起顾瑾来,倒更像是求姻缘的。 李氏皱着眉头看她:“你今儿个的脂粉怎的扑的这么浓?身上还一股子香气?” 一个年轻轻的小姑娘,哪里用得上这么厚的脂粉?面容太嫩压不住浓妆,反而显得老气。 顾珍却很自得:“我请了泽表哥来,当然要好好打扮了。” 李氏暗骂她不成器,但今天却没空理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顾瑾的身上。 “月老祠讲究的是心诚则灵,一会你去了,可要好好拜一拜,没准儿这大好的姻缘立马就来了呢。”她故作亲切道:“上回你和峪阳伯的亲事闹掰后,叔母是气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可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对你的事,我可是无不上心的。” 顾瑾神情温顺,似乎这段时间的各种龃龉全都不存在一般:“我自然明白叔母对我的好,只要叔母是真心的,我也必会以真心相报。” 李氏嘴角抖了抖,总觉得顾瑾话里有话,像是察觉了什么。 可她这事从头到尾都做的谨慎,没让湘王妃跟顾瑾打上照面多说半句话,想来她也看不出什么由头来。 “真心!如何会不真心呢?我这个做长辈的,何时都是盼着你们好的。” 顾瑾笑了笑没再说话,马车没多久就到了月老祠前,顾瑾跟着李氏下了马车,还没等三人进去,就在门前不远处见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顾珍眼睛一亮,兴奋的迎了上去:“泽表哥,你来啦!” 李泽偷偷看了顾瑾一眼,恭敬的对李氏见了礼。 李氏也没想到会碰见李泽,虽是姑侄,但她因为顾珍在武氏那受了不少的气,此时见了他也难有好眼色,拉住了欲贴上去的顾珍道:“泽儿最近是闲下来了?怎么还有空来这儿了?莫不是也想求个姻缘?你一新科进士,怕是不愁娶吧?” 李泽遭了挤兑,却并无异色,做足了晚辈姿态。 顾珍却不乐意了:“表哥是陪我来的,母亲你做什么冷着脸?再者说……表哥才不会娶别人呢。” 李氏见此也只能冷哼一声,当先一步走了进去。 月老祠内最为瞩目的是后面那棵五个人都环抱不住的大槐树,据说是前朝就在了,说不得已经有了四五百年。树枝上挂满了许愿的红绸和同心锁。 顾瑾拜过月老,也买了段红绸,但提笔却不知该在上面写什么,想了想,只写下了两个字,一个璋,一个瑾。 她个头不够高,踮着脚将它系在了最下面的枝桠上,一转头就看见了正站在她身后的李泽。 原本的笑容瞬间顿住,顾瑾垂下眉眼见礼:“泽表哥。” 第85章 借腹生子 李泽被她拒绝了两次,对她的关心也都被她眼以待。原本他该放手的,任谁的心意被这般无视也会伤了自尊,但听说了顾瑾要来月老祠,他还是跟来了。 看着眼前连看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的人,他还是开了口::“二妹妹,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什么?” 顾瑾看向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你能和峪阳伯定亲,却不会多看我一眼,哪怕如今退了亲,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 “只要二妹妹首肯,我愿意即刻就去侯府提亲!” 顾瑾深觉李泽怕不是读书太多,读出了傻气。她笑道:“表哥一直不明白?” “既然表哥不明白,那我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只因你是李家人,我们就永远没可能?” “李家人?”李泽从来没想过会是这么个理由,他急道:“可是我李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母亲为人和善,还曾私下里夸赞过你,她若知道我钦慕于你,定会待你胜过亲女的。” “那表哥可曾跟家里提过?” 李泽红了脸,喏喏道:“二妹妹没曾应了我,我怕贸然禀告父母,会叫你生气。” 顾瑾笑了:“那表哥可曾想过,或许李夫人早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不赞同这事,才会装聋作哑,视而不见,指望着你能自己想开?” 这如何可能?母亲向来是最顺自己心意的,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便绝不会反对。 李泽想要解释,顾瑾却打断了他:“既然表哥今天非要分说个明白,我就成全了表哥。” “只是我还需表哥稍加配合……” * 顾瑾系好了红绸,李氏那边也带着顾珍找了过来,看见顾瑾站在槐树下,便道:“瑾丫头是来这系了红绸?” “看来是诚心的。”李氏抬眼看了下日头,道:“时候还早,难得来这儿一趟,也不急着回去。咱们去后头稍坐坐,吃些茶点歇歇。” 三人去了后头厢房,顾珍坐不住,想着要去找李泽。李氏瞪了她一眼,嫌弃道:“看你这样子,活像是坐在了炭火上!去去去!爱去哪你就去哪,别在这儿烦我!” 打发走了顾珍,这才看向顾瑾:“你这三妹妹可真是愁坏我了,若她有你半分的娴静,我也不至于为她操碎了心。” 顾瑾的茶盏只沾了唇便放下了,她不紧不慢的笑了笑:“正是有二叔母时时护着,才能养得三妹妹如此天真随性,这般不知愁滋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叔母宽心就是了。” 李氏有些紧张,不是所有人做起亏心事来都能面不改色,显然她的道行不够深,就连手都在微微发颤。 顾瑾见她如此,目光中闪过一丝晦暗,轻声道:“叔母看着怎么脸色不是太好?您既是不舒坦,咱们还是先回府歇着吧。” “没事!我没事!”李氏连连摆手,强忍住心中的慌乱与兴奋,起身道:“只是这屋里头有些闷罢了,你先在这歇着,叔母去外头透透气。” 李氏一走,顾瑾便冷下了脸来,守在外头的秋彤进来,低声回禀道:“奴婢已经把人引过来了。” 今日这戏台子是专门给顾瑾搭的,只可惜她没想着按照李氏的安排走。 “原本我是没打算将事情做绝的,但我那二叔母不肯收手,便怪不得我了,是不是?” 刚刚那一句试探,若李氏能及时回头带她回去也就罢了,但偏偏她没有。 “这如何能怪得了姑娘?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是她们自己做的孽,便该自己咽下这苦果。” …… 李氏虽坏了心肠,但也不敢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坏了顾瑾的名声,那只会将整个侯府都拖下水,对谁都没好处。 因而她这事做的还算隐秘,只想要先毁了顾瑾的清白,逼得她不得不嫁罢了。 湘王妃和李氏此时正坐在马车里,李氏还有些不安:“您都安排妥当了吧?可千万别将动静闹得太大,不然就不好收场了。” 湘王妃很是淡定,甚至还有心情喝喝茶:“慌个什么?茶水,点心,衣裳,就连她手里的帕子都熏上了情香,从你府里出来到现在,算时辰效用就快上来了,到时候她意乱情迷的,连叫人的力气都没有,还不是任人摆布?” “院外我也安排了好几个婆子把守着,只在外面听声,绝不叫外人看了咱们两府的笑话去。” 李氏这才放心,却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娘娘的安排自是妥当的,只是世子的身子……能受得住么?” 那痨鬼她曾见过一回,虽病弱不堪,脾气却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责罚仆婢,生生是叫人往死里打,一双格外突出的眼睛看人时也阴森森的,只一面,就叫李氏又怕又惧。 当然,惧怕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他身上沉沉的死气。那样一个站着都要人扶的,在床榻上有那个心力和本事么? 别是姑娘都送到跟前了,却只能看着,吃不着。 这话问到了湘王妃的痛处,若平常有人敢这么说,她必是要给她两巴掌叫人闭嘴的,但世子的情况总归瞒不过永定侯府,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来的不是世子。”她语声平静,听在李氏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是本王妃的第二子。” “什么?” 李氏吓懵了,忙问道:“合的不是世子的庚帖么?怎么来的会是二公子?” 湘王妃斜了她一眼:“本王妃要的可不止是个世子妃,世子名下,还是要有个子嗣才行。” 既然世子不能叫世子妃怀上,那就让他的手足兄弟帮忙,这样孩子有了,妻子也有了,待顾瑾生了以后,由他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就算死时想带着一起带下去,也无不可。 高价买回来的东西,自然任他们处置。 李氏傻了眼:“王妃您这是要,要……” 借腹生子?一女侍二夫? 原以为不过是嫁个痨鬼,但这湘王妃行事,不是逼着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去死么? 第86章 弄错了人 “人可是本王妃花高价买来的,怎么?永定侯夫人这是要反悔不成?” 李氏自然没胆子反悔,再说已经到这时候了,反悔又如何来得及呢? “娘娘误会了,我不是想要反悔。只是这……她以后知道了,若是寻死觅活又该如何?任是哪个姑娘都受不了这般啊……” 只是单纯坏了名声还能嫁了了事,但若要侍二夫,与秦楼楚馆的女子又有何异?但凡要脸面的女子,都不会如此。 这可实在是荒唐! “这个夫人放心便是。”湘王妃嗤笑了一声:“任她是个如何贞烈的女子,本王妃都有法子叫她服服帖帖的,只要夫人能信守承诺,不对她多过问就是。” 两人一个惴惴不安,一个淡然自若,却不知月老祠内的事情早已脱离了她们的掌控。 * 后罩房里光影昏沉,屋内一阵阵的低吟声传来,守在外头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皆是对视一眼,暗自撇嘴蔑笑。 永定侯府的嫡出小姐又如何?还不是被人算计的送上了床?虽是个主子,但日后的日子,保不齐比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惨。 可惜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怜惜她,反倒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声响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时辰,待到觉得差不多了,一个守门的婆子才小声道:“是不是该通禀王妃了?这时辰也足够了。” “听着声二公子估计还没尽兴,贸然通禀王妃,会不会惹了主子的火气?” 府里世子不好伺候,二公子萧文林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众人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李氏和湘王妃算着时辰自己找了过来。 如今大势已定,李氏也自然而然的将那点子心虚和不忍抛诸脑后,她神情隐隐有些兴奋,指挥着婆子们开门,甚至连怎么安慰顾瑾的话都酝酿好了。 既然失了清白身,就该学会认命,湘王府世子再如何不堪,起码世子妃的名头足够响亮不是? 只是当她冲了进去,掀开床幔,看见了顾珍潮红未退的脸时,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 “怎么,怎么……怎么会……” 她满是不敢置信,床上的男女衣不蔽体,身上还有一块块青紫的吻痕,就算被人打扰,还仍旧痴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李氏受了刺激,随即发疯一般将人扯起来,抖着手想将她露在众人面前的肌肤裹起来。 可那身衣裙早在这一场荒唐中被撕的破烂,如何也遮挡不住。更何况顾珍未曾恢复神智,感受到有人时还迷迷糊糊的贴了过去,宛如求欢一般。 李氏再也绷不住了,她猛地一巴掌将顾珍扇倒在榻上,转身就去扑打一脸餍足的湘王府二公子。 “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怎么敢……怎么敢!” 她愤怒太过,哭嚎谩骂声也失了分寸,活像要生撕了他一般。 萧文林没想到她会动手,一时不慎被她抓花了脸。 但他终归是男子,不等湘王妃等人上前帮忙就一脚踹开了李氏,动作利落的穿好衣服下了榻,原本情事过后的爽利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了,一边擦着脸上的血痕,一边又狠狠踢了地上的李氏一脚:“你这疯婆子想干什么?自己送来的女人,还敢打你小爷我?” 李氏躺在地上哭嚎,顾珍也被一巴掌打的恢复了些意识,她看着眼前混乱的情景,似乎想起都发生了些什么,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动静可不小,湘王妃额头青筋直跳,吩咐道:“还不快去堵住她们的嘴!” 婆子们领命,连忙动手。 湘王妃又安抚住了萧文林,叫他先行离开。 场面好不容易控制住了些,湘王妃冷着脸道:“你是疯了不成?外面都是人,你再喊的大声些,侯永定侯府和湘王府的名声可就真都不用要了!” “我儿倒是只落个风流的名声,你可要好好想想你女儿会如何!” 李氏又哭了好一阵才算勉强恢复理智,见她安静了,湘王妃才摆摆手示意婆子松开她,皱眉问道:“屋子里的不该是顾瑾么?怎么会是你的女儿?” 李氏踉踉跄跄的爬起来抱住已经吓傻的顾珍,双眼都气的充血,咬牙切齿道:“这事不是该问王妃么?我只负责支开了顾瑾身边伺候的,守门的婆子是你的人,引人过来的也是你,为什么最后却是我珍儿?” 她甚至怀疑今日的一切都是湘王妃设的局,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家女儿来的。 李氏神情中的怀疑和憎恨太过明显,湘王妃险些被她气笑了,毫不客气的嫌弃道:“你当本王妃稀罕你这女儿不成?刁蛮任性,不知礼数,便是倒贴着来本王妃都不愿意,哪里值当那么多银钱?” 自家的女儿,李氏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但外面人谁不知道顾珍的娇蛮?仗着自己有个贤妃姐姐,可没少在外面耀武扬威,一副皇亲国戚的做派。 湘王妃对她是瞧不上眼的,她要的从来都是无父母可依靠的顾瑾。 “夫人还是先问清楚你这好女儿是怎么回事吧!” 湘王妃的神态语气都不似作假,李氏清醒了些,摇晃着仍旧低声哭哭啼啼的顾珍道:“你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珍已经被吓傻了,根本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道:“我要找表哥,表哥……” 李氏恨不得再扇她一巴掌,这丫头是多拎不清,都什么境地了,还在念叨着个男人! “顾珍!”李氏压低了嗓音怒吼:“你给我清醒些!好好说话!” 顾珍稍稍回神,从醒来后眼泪就没停过,身上的异样让她清晰地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抱着李氏哭噎着:“是顾瑾!顾瑾说泽表哥在这边的!” “母亲!母亲你要为我做主!是她害我!” 李氏脑中轰的一声。 湘王妃则厉声斥问着一众婆子们:“怎么回事?不认得人,衣裳也能认错吗?顾三姑娘走错了地方,你们就将人稀里糊涂的带来了?” 婆子们怕被问责,连忙道:“王妃明鉴,奴婢等确实是看了衣裳才动手的,上好的梭织锦缎,翠蓝色的面料,上面绣了莲纹,正是王妃给奴婢等看过的料子啊!” “更何况这姑娘走路时脚步虚浮,看就是被下了药的样子,我们扶着她就过来了,半点儿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奴婢们也就没多想……” 李氏和湘王妃这才注意到已经被撕碎了的衣服。 确实与早上顾瑾出门时所穿的一样。 第87章 该怪谁呢? 王府的婆子们没见过顾瑾,便只能靠着衣裳认人。 这身梭织的翠蓝色面料是湘王妃送去侯府的,又经由李氏给了顾瑾。临来月老祠前,李氏特意将其制成衣裳,好一番夸赞哄劝才叫顾瑾今日穿了出来。 这布料难得,是宫中赏赐下来的,样式花纹都很好分辨,不会与人撞了衣衫而坏事,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穿在了顾珍的身上。 李氏杀人的心都有了,她恨不得捅上顾瑾一刀,颤着声音问道:“这衣裳,这衣裳怎么会穿在你身上!” 顾珍被她的神情吓到,嗫喏道:“她,她茶水打湿了我的衣裳,跟我换的……” 茶水打湿了衣裳,特意换的……哪里来的这么巧的事情!分明是顾瑾看透了她们的算计,刻意换了衣裳! 湘王妃冷哼道:“倒是咱们小瞧了这孤女了,原以为是只小羔羊,没想到却是个有利爪尖牙的狐狸!” 她不在意顾珍,却不肯放过顾瑾,被这对母子哭哭啼啼声惹的心烦,只道:“夫人有这个功夫哭,倒不如想想后面该如何,你就真的甘心被个小姑娘算计了不成?” …… 另一边,顾瑾叫人松开了被绑着看的李泽。看他惨白的面色,漠然道:“这就是表哥想要的原因。” “你的姑姑,我的二叔母,过往的苛待不论,现如今还想算计我的清白,有她在,表哥觉得我能嫁进李家么?” “到时候,公婆是她的哥嫂,祖父母是她的亲生父母,就连夫君都是她的侄儿,我若与她有什么冲撞,你们李家人是帮理还是帮亲呢?” 娶进门来的媳妇,真比得过李家的亲女么?顾瑾若真嫁去,李氏总有千百种手段压制她。 纵然李泽对她有那么点儿喜欢又如何?到时候他被夹在中间,怕是也只能为难。毕竟他不是个果决的人,虽有才华,做事却优柔寡断,纵有心也难护自己周全。 这也是顾瑾为什么会应下了刘恒志,却如何都不愿跟李泽牵扯的原因。 李泽性情温善,是个难得的好人。做个朋友知己还好,但若托付终身……她瞧不上这样的人。 或许她喜欢的就该是那种有决断的人。 “我,我不曾知晓……” 今日所见已经颠倒了李泽的认知。 原本在他看来,姑母虽偏宠顾珍,但也是个慈祥仁善的长辈,对顾瑾更有养育之恩,若自己与顾瑾能修成正果,大家都该是乐见其成才对。没想到……竟都是假象。 怪不得顾元启只说和了一次,之后便三推四阻,再不肯帮忙…… “表哥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两家相交多年,你我也不止见过一面,你却连我在侯府过得如何都不知。可见这喜欢实在敷衍,望表哥日后还是莫要提了。” 她转身要走,李泽却在身后叫住了她:“你……你明明知道这是姑母的算计,为何还要引三妹妹进去?” 顾瑾笑了:“所以呢?我该拦住三妹妹,带着她一起远离是非,对么?” 李泽欲言又止,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开口,但却又觉得顾瑾的做法太过偏激,更对顾珍心怀愧疚。 “是你用我的东西将她引来的……” “就算姑母有错……三妹妹却不知情。” 顾珍在这事中是无辜的,顾瑾用他的玉佩将顾珍引了过去。如今顾珍所遭受的一切,不仅是顾瑾的蓄意报复,更是自己助纣为虐所造成的。 李泽发现不对后想要去救人,平日里温温柔柔的顾瑾却突然命人绑了他,断了他出头的心思。 “她不无辜,与我那二叔母,不过一丘之貉罢了。这算计要是提前让三妹妹知道,她怕是还会帮衬二叔母几分。” 顾瑾不愿与他理论,仁义礼智信早就刻在他脑子里了。他坚守他的正义就随他去,左右与自己无关,只莫要再来烦自己就好。 * 事情了结后,顾瑾又在外面转悠了两圈才回府。 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就被李氏派人给请了过去,李氏虽缓和了一会儿,但看见顾瑾时还是难掩目光中的憎恨:“你去哪了?我不是叫你在月老祠里等我吗?” 顾瑾装作不知:“我见二叔母迟迟不回来,便出去四处寻找了一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盛京城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二叔母何必如此气恼?” “你!你!你……” 顾瑾施施然入了坐,却将李氏气得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发颤。 “你为何要与珍儿换了衣裳!” 顾瑾一副纯良的样子:“是三妹妹污了衣裙,强行要与我换的,我疼爱妹妹,有意让着她,这有什么不对么?” “我这可是遵着二叔母的教导行事呢。” 李氏暴怒而起,冲到顾瑾面前,看着她似要动手,一旁的秋彤和青玉连忙上前挡住,秋彤更是怒声道:“二夫人这是要做什么?还想对我们姑娘动手不成?” “你个奴才!主子们说话有你什么事!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拖下去!” 李氏怒急,却一时间忘了秋彤可不是侯府的奴才,更不是任人拿捏的。 “二夫人怕是忘了,奴婢虽为奴仆,却也是长公主殿下赏赐给二姑娘的,代表着天家威严,您若敢叫人碰奴婢半分,奴婢便敢告到公主府去,请殿下为姑娘和奴婢做主!” 秋彤言语凌厉,进来的婢女都被她吓得不敢动,李氏也被拿捏住了,一时还真不敢用强。就算自己有诰命在身,长公主的奴才也不能乱动。 只是想着顾珍的惨状,她的心又在滴血。这一切本都该落在顾瑾身上的,凭什么!凭什么是自己的女儿给她顶了灾? “秋姑姑,不可无礼,退下!” 秋彤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听了顾瑾的吩咐退到一边。 顾瑾又拉开了青玉,缓步走到了李氏的面前:“二叔母的火气太重,可要小心伤了身子。您若是病倒了,谁人去照顾三妹妹呢?” 她语中满是惋惜:“横遭祸事,真是可怜。可也应了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二叔母,三妹妹这事儿,究竟该怪谁呢?” “这可是她的生身母亲,亲手送她走上了绝路呢。” 第88章 见太后 李氏被顾瑾的几句话气晕了过去,她是真的病倒了,但偏偏又不能躺下休养。 顾珍遭逢变故,情绪不稳定,需要人时时看护,但她那一身青青紫紫的痕迹只消一眼就能让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绝不能叫外人看去,因而李氏只能屏退了奴仆,日日夜夜的亲自守着。 她本打算等顾珍好些就跟顾瑾算账,却没想到顾珍还半死不活的躺在榻上,顾瑾就接了太后的懿旨,宣她入宫觐见。 李氏面目赤红,看着顾瑾好一番梳妆打扮,上了入宫的马车,原本就没好利索的身体再度加重,没忍住呕了口血。 * 顾瑾是同长公主一同入宫的,上一次赴宴的时候还是一步步从宫门走进去的,这一回却借了长公主的光,乘坐轿撵到了寿康宫。 太后早就派了贴身女官等在外面,见了两人从轿辇上下来,立时迎了过来。 “奴婢参见殿下,见过顾二姑娘。” 长公主伸手去扶,笑道:“怎么这回竟是姜姑姑亲自来迎?本宫来来往往这么多回,还是头一次有这面子呢。” “殿下惯爱玩笑,太后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殿下与顾二姑娘快进吧。” 长公主却没急着进去,反是对顾瑾道:“这位是母后身边的姜姑姑,在宫中的年景可就长了,是看着本宫和陛下长大的。” 这是在有意提点她,如姜姑姑这样老资历的宫人,名为奴婢,实则更是宫里的半个主子,就连皇后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问候,不敢得罪。 顾瑾自然明白,屈膝恭敬的行了个礼:“姜姑姑安。” 姜姑姑侧身避开,脸上的笑容却比刚刚真切了许多:“当不得姑娘的礼,姑娘快请进,太后娘娘怕是已经等的心急了。” 太后确实等的有些心急,皇帝瞒的严实,吊足了她的胃口,直到这几日才知道那姑娘是贤妃的妹妹,永定侯府的姑娘。 刚知道时她还觉得多有不妥,毕竟宫里已经有了个贤妃,再多个宠妃,一家子既有子又有宠,难免会叫皇后心中失衡。但又想着皇帝这么多年来才主动纳了这么一个……罢了罢了,还是由着他吧,只要这姑娘是个好的就成。 顾瑾可不知道太后心中所想,进殿后就恭恭敬敬的参拜,无论何时,都把礼数做足。 “这就是永定侯府的顾二姑娘了吧?抬起头来,叫哀家瞧瞧。” 顾瑾抬了头,目光却不敢乱看。 太后则是细细将人打量了一遍。 该说不说,这永定侯府还真是出美人,原以为贤妃的样貌已经是盛京中的一绝,没想到她这妹妹竟还稳稳压她一筹。自家那冷脸阎王似的儿子,眼界也是真不错。 只是这小姑娘娇娇柔柔的,皇帝真的不会把人吓哭? 长公主见太后出了神,迟迟没有动静,便一脸揶揄的提醒着:“母后这是看呆了?顾二姑娘再是好看您也要先叫人免礼不是?叫人一直跪着可不是回事儿。” 太后这才反应过来,见顾瑾还端端正正的跪着,连忙道:“快快快!好孩子,快起来!是哀家糊涂了,竟忘了你还跪着,姜妤,给顾二姑娘看座。” 顾瑾被姜姑姑扶着入了坐,又有宫婢给上了茶。 太后不由感叹:“宫里可是少见你这样鲜妍的小姑娘了,哀家瞧着你,便觉得很是合眼缘。” “你该也记不得了,当初你刚回盛京的时候,哀家还曾见过你。那时看着你瘦小又可怜,还曾想过要将你养在身边呢。没想到当初虽差了些缘分,如今却又续上了。” 长公主还真不知道此事,奇道:“还有这么一遭?” “是啊,皇帝当初也是同意了的,但永定侯府才是她的族亲,尚有亲眷在世,哀家就不好抢人了。” 当初永定侯战死,膝下无子,爵位只能由兄弟来承袭,但其他的封赏都还没落定,太后和皇帝原本的打算都是给顾瑾一个县主的封号,接她入宫教养。 但顾老夫人带着几个儿媳进宫哭的情真意切,直言顾瑾是大房仅存的血脉,又逢父母亡故的大变,性子变得胆小不敢见人,不好叫她现于人前。无需什么县主的封号,只求能接回府中由一众亲眷好生抚养长大。 “不单是永定侯老夫人进宫来求,就连刚刚袭爵的永定侯都在前朝上表,说是长兄战死乃是为国尽忠,是为臣的本分,不敢以此来求恩赏。” “前朝的大臣们因着此事,多称赞永定侯府忠义呢!” 郡主封号人家不要,孩子也无需皇家帮忙抚养,最后定的赏赐就是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也巧那时正是众臣劝谏皇帝开选秀,广纳嫔妃的时候,大臣们纷纷推举素有贤名的姑娘,贤妃当时就在推举之列。皇帝嫌烦,又刚刚御极不久,不能因着一件小事乱了局面,便只点了功勋卓着的永定侯府姑娘入宫,既堵了朝臣们的嘴,又算给足了永定侯府恩典。 纳贤妃入宫的事情朝臣很满意,觉得皇帝能退让一次,以后就能退让第二次,第三次。永定侯府也很满意,女儿是皇帝继位后入宫的第一人,此后多年,又是唯一一位诞下皇子的,单凭这个,就足够他们出尽了风头。 长公主听完不免有些唏嘘,太后刚认识顾瑾,对永定侯府的污糟事知道不多,但她可是特地探查过的,那一家子哪里曾善待过这小姑娘? 当时之所以不给她求个封号,怕就是不想让这全部的好处,尽都落在顾瑾身上吧? 要不是这小姑娘阴差阳错认识了皇帝,没准儿还真被那些人给拿捏得死死的,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太后继续关切道:“好孩子,这些年你在侯府过得如何?可曾有人亏待过你?” 顾瑾刚要回话,长公主就将这话头给截了下来:“母后这宫里今日怎么这么冷清?皇后她们怎么都没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不满的瞪了长公主一眼,怪她打扰了自己和小姑娘说话,但也只能道:“你这是什么记性?哀家受不住她们日日过来,不是早就改成了十日一回?” 第89章 掐他 “那看来是我记错了。”长公主道:“但看着时辰,陛下也快要下朝了吧?” 太后更是不在意:“管他下没下朝,哀家可抓不住他影子。” 皇帝也不是日日都来请安,若真忙起来,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回也正常。 可今天这不就例外么?长公主还真不信,顾瑾第一次进宫拜见太后,皇帝能完全放心不管不问,怕不是心里正惦记着呢! 长公主笑了:“平常母后抓不着也不奇怪,但您不看看今儿个谁在呢?怕是陛下一会儿就闻着味赶来了。” 也是巧了,她话一落,外边就响起了通传声,人竟是已经到了。 皇帝是下了朝后就直接赶过来的,一身衮服冕旒都没换下,顾瑾起身行礼,却被他快步上前稳稳扶住。 在座的都是知情人,皇帝便格外坦荡,恍若无人一般捏着小姑娘的手轻声问道:“一大早就进了宫,可曾用过早膳?” 太后:“……” 太后惊讶,更是看得牙酸。 她何时见过皇帝这副表情?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生怕把人吓到一般。这要是让后宫妃嫔们看了,怕不是觉得闹鬼了。 顾瑾一张小脸都在发烫,平常没外人在,皇帝惯爱动手动脚的也就算了,怎么如今在太后和长公主面前也敢如此了!她用力挣扎,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手给抽出来,却是一个趔趄向后栽去,幸而皇帝及时扶住,这才没有当众摔倒出丑。 他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瑾分明看见了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知道这是在有意戏耍自己。不由暗自气恼,趁着袖袍遮掩,偷偷在皇帝的腰腹间拧了一下。 “嘶!” “皇帝怎么了?” 太后没看见这小动作,听见皇帝的声响便问了一句。 “无事,腰上不知被什么给咬了一下。” 太后:“?” 什么东西能隔着衣袍咬在腰上? 长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也只在旁偷笑。 皇帝看着小姑娘绯红的面颊,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适可而止的停下逗弄,转而去给太后请安。 “陛下可来的真巧,这刚说完有顾二姑娘在,您今日必会来寿康宫,这不您就来了。” “母后。您觉得如何?儿臣这番可算是料事如神了吧?” 太后简直是没眼看,刚刚那模样,说皇帝是被人夺了舍她也信。原还担心皇帝喜欢个小姑娘也只是一时兴起,但看着那亲昵劲儿,倒像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就你最机灵,上次还敢合着皇帝骗哀家,说什么不知情,怕是没谁知道的比你多……” 太后还想数落长公主,又怕说多了反叫顾瑾不自在,便及时停了下来:“皇帝今日可用过早膳了?” “还没,原想着今日来陪母后一道用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顾瑾身上,是来陪谁的,简直一目了然。 太后哼了一声,没有生气,她本来也不是那种喜欢拿捏儿媳的恶婆婆,更是巴不得皇帝能活的像个正常人一般,除朝政外可以心中有个挂念,别太冷情,便只笑骂道:“惯会拿哀家做借口,罢了!今日便一起用膳吧,顾二姑娘,你也陪着哀家吃上一口可好?” 顾瑾自然应是。 幸而这一顿饭用的还算顺利,太后左手边坐着长公主,右边坐的是顾瑾,皇帝反而是往后退了个位置,席间太后也只问了些读过什么书,女工刺绣如何的问题,顾瑾都一一答了,更在早膳后送上了早就备好的礼,一副牡丹花开的绣图。 这是长公主提议她备下的,太后喜好牡丹,送绣品既显心意又不失礼数,中规中矩的正好。 太后果然很满意,本来还想再拉着顾瑾说说话,却被长公主给拦了下来:“母后,陛下怕是还有朝政要处理,不能久留,不如先叫顾二姑娘去送一送陛下?” 皇帝过来一趟,想也不是只为了陪着吃顿饭,估摸着是想跟小姑娘独处一会儿的,一直扣着人可不是回事儿。 太后也反应了过来,笑呵呵的点头道:“也好,那你就去送一送,哀家这里也没什么事,慢慢送,不急着回来。” …… 顾瑾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被皇帝给牵走了,皇帝也没急着回勤政殿,而是带着小姑娘去了寿康宫的偏殿。 再没了旁人,他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将人抱在怀里,沉声笑道:“刚刚娇娇可是掐疼朕了。” 顾瑾原本都把这事忘到脑后了,却不想皇帝竟还敢主动提起,不免气道:“陛下胡说!臣女只掐着了衣裳!” 帝王衮服层层叠叠,哪里掐得透? 连肉都没碰到,亏得他当时还好意思当着太后与长公主的面叫出声来! 再者,他皮糙肉厚的,上次咬他一口都硌的牙疼,自己就算真掐住了,也不至于让他叫出声来! “朕如何会说谎?娇娇不信,可是想要朕脱了衣袍验一验?” 论起如何调戏小姑娘,皇帝已经是驾轻就熟,偏他说什么面上都是一本正经,实在叫顾瑾无力应对。 “陛下!” 顾瑾作势要打他,刚一抬手就被皇帝抓住:“朕没来前,太后可有为难你?” “没……没有,太后娘娘慈爱,才不会为难臣女呢。” 顾瑾心下暖融融的,她知道皇帝是特意赶来的,也正因皇帝,她今日才能如此安心。 “娇娇放心,待你成了母后的儿媳,她定会待你更慈爱些。” “说不得到时候朕都要排在你后面些。” 太后从来都不是与人为难的性子,平常连后宫都懒得管。皇帝自信,自己看上的小姑娘,太后也绝不会不喜。 “这段时日与你那表兄表嫂相处的如何?” 顾瑾稍缓和了会儿脸上的热意,这才翁声道:“自然很好,表哥和嫂嫂都是良善的人,与我很合得来。” 听了顾瑾的话,皇帝才算彻底放心。纵他有意给小姑娘扶持个在前朝的倚仗,总也要合她眼缘才好。 不然他也不必舍近求远,放着已经有了根基的永定侯府不用。 “你喜欢就好。”皇帝抚着她的头发,一番温情过后,神情才变得认真了起来:“最近在外可有受了什么委屈?” 第90章 流言四起 顾瑾一怔,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皇帝的意思。 皇帝知道其实并不意外,派来保护自己的人自然会时时将情况上报,只要他想,怕是连自己每日吃了几口饭都能打探清楚。 “陛下这样问臣女,是想为臣女做主么?” 皇帝啧了一声,不满道:“你这小姑娘好没良心,朕何时不曾为你做主?” 顾瑾有些不好意思:“臣女以为,陛下是想训斥臣女呢……” “训斥你什么?” 顾瑾想越过此事不谈,皇帝的态度却很坚决,搂住顾瑾的腰身不放,叫她无处躲避。 “臣女……那日在月老祠,李家表哥虽说的委婉,但话中之意却再明显不过,他是在怪我牵连了对此事并不知情的三妹妹,觉得我行事太过恶毒。” “陛下呢?”顾瑾抬头,不肯错过皇帝一丝一毫的神情:“陛下也会觉得臣女恶毒么?” 皇帝眼中只却只有怜惜:“不会。” “这不是恶毒,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在皇帝看来,她的手段甚至还稚嫩了些,只叫顾珍吃了个暗亏,却给李氏和湘王府留下了补救和反扑的机会。 斩草不除根,便是后患无穷。 皇帝感叹道:“朕的娇娇,还是太良善了些。” 宫里的女人虽表面安分,但都各有成算, 顾瑾的手段和城府跟她们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 顾瑾安心了许多,其实她最担心的,就是皇帝也如李泽那般来指责她。 “但朕这回确实要训斥你几句。” “嗯?”顾瑾眼神迷茫。 若是旁人有什么疑惑,皇帝多是一个眼神杀过去,叫他自己领悟,但对顾瑾,却是难得的耐心:“你可知,湘王妃已经暗中与李氏合了你的庚帖?她们的算计可远不止如此。” “湘王府世子,确实染了痨病,但还有一事不为外人所知。他的痨病,是早年寻花问柳之时所染,一同染上的,还有秽疮。” “秽疮?”顾瑾还是头一回听。 皇帝虽说是要训斥,但无论语气还是面色都太过柔和,实在叫顾瑾难生畏惧,甚至还能抽出心思来好奇。 “……是一种脏病。”皇帝无奈,加重了些语气:“娇娇!” “你认真些。” 顾瑾摆正了神色,认真的看着皇帝。 “月老祠里的那个男人是萧文林,湘王府的第二子,而与你合庚帖的,却是那染了秽疮的世子。这回,你能明白了吗?” 顾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皇帝说的简单,但也分明。想让自己嫁给染了痨病和秽疮的世子,叫来意欲毁了自己清白的却是二公子,这是将自己送给两个男人当玩物不成? 顾瑾原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到了人性最恶的一面,没想到李氏的心比她想象的更狠,更毒。 她一时失了言语。 “这回知道怕了?若当时你一着不慎,真的被算计了去,该当如何?” “更何况,你做事不够狠绝,若非朕拦着,你与湘王世子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的流言蜚语怕是已经传遍盛京了。” 顾珍与萧文林的荒唐事没人知道,两府合力遮掩,也能将其瞒得严严实实的。 同样,逼着顾瑾嫁去湘王府的手段也有千百种,一计不成,湘王妃和李氏自有第二计。 实在不行,就将顾珍的遭遇直接攀污在她身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左右在场的都是湘王府和李氏的人,是非黑白,全凭她们的一张嘴。 顾瑾只想着李氏能吃足了教训,熄了算计自己的心思,但却没料到她们还没死心,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非要将自己拖进泥潭里不得翻身。 皇帝有意吓一吓她,免得她下次再鲁莽行事。 “再有下次,还敢如此莽撞么?” 顾瑾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中的恶寒,整个人都缩进皇帝的怀里,瓮声道:“臣女是知道有陛下护着,才敢的。” 皇帝:“……” 原本酝酿好的话全被堵了回去,小姑娘的这份信赖叫皇帝很受用,最终,他只能道:“从前你是卵,她们是石头,以卵击石非明智之举,避让是对的。” “现如今你是瓷器,她们是瓦砾,又如何值得你与她们硬碰?” “朕给了你人,便是用来护着你的。娇娇,对付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以身做局。” * 顾瑾回府的时候带了许多太后的赏赐,且一连好几天,太后日日都会宣她入宫,盛京城里渐渐流传起了太后想要召她陪王伴驾的传言。 永定侯府一时间再度炙手可热,所有人都在猜测是否真的会出现一门两个后妃的景象。 “大哥哥今日休沐?怎么有空来我院子里头了?” 顾元启刚刚入朝为官,正是忙的脚不沾地的时候,顾老夫人都好几日见不到人了,顾瑾见了他也很惊奇。 顾元启却是神情凝重,坐在一旁看她绣着手中的荷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二妹妹,最近外面的传言,你可都听到了?” 顾瑾手中的针线顿住,所以,顾元启是被李氏派来兴师问罪的么? “听见了,有什么不妥么?”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目光也冷冰冰的,倒叫顾元启愣了愣神。 “那二妹妹可知,太后娘娘可是当真有此打算?” 顾瑾却笑了,她没急着回答顾元启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哥哥这一回过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是祖母叫你来的,还是二叔母叫你来的?” 顾元启蹙起眉头,略有些不赞同:“大家都只是担心你,一家人,何来兴师问罪之说?” “担心我?呵……担心我什么?担心我真入了宫,会与贤妃争宠,抢了她的尊荣?” “阿瑾!” 顾元启有些恼怒:“我知道你最近跟祖母和母亲生了嫌隙,但何必要说这种气话?” “后宫哪里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当今圣上不好美色,已经许久未曾临幸后宫,就算太后喜欢你,做主为陛下纳了你,日后你也只能是寂寂深宫之中熬度余生!为兄是在为你担心!” 第91章 换道懿旨 顾元启确实是被顾老夫人和李氏派来打探消息的,但他也是在真心实意的为顾瑾这个妹妹忧心。 便是顾瑾再厌恶李氏,也实在难对他生出反感。 只是人心都是偏的,若他知道了李氏做下的这些污糟事,是会向着他的生母与胞妹,还是自己这个隔房的堂妹? 就算人再好,也难以叫顾瑾交付真心。 顾瑾面色冷淡:“我以后如何,就不劳动兄长操心了。” 顾元启被她噎住,皱了皱眉:“二妹妹,你变了许多。” 从前的顾瑾就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哪怕顾老夫人对她多有不待见,她也会风雨无阻的请安侍奉,尽足了孝心。可最近却连福寿堂都不去了,甚至时常与之呛声,将人气的病卧在床。 当真如她们所说,顾瑾是有了新的倚仗,就不再装模作样了么? 顾元启觉得不是。 顾瑾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身为男子鲜少顾及内宅的姐妹,但相处间却也能看出她的品性绝无问题,比之自己的亲妹还少了几分骄纵。 “我没曾变过,祖母和二叔母说我变了,不过是因为我不再愿意受他们的掌控。兄长觉得我变了,也只是因为不曾了解过我的本性罢了。” 顾元启无言以对,细细思量,他对顾瑾,虽心有怜惜,但这些年似乎确实没曾刻意关照过,而是理所应当的认为母亲能看顾好内宅。 可是…… 只需想想祖母与母亲找自己抱怨时的样子,顾元启就再难违心的说出侯府不曾苛待过顾瑾。 “兄长一直忙着读书,自然不知我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来的。长辈面前,三妹妹可以肆意撒娇,如何任性妄为也都有人宠着纵着。而我呢?” “稍有行差踏错,都会招来谩骂、罚跪、禁足、断食,数不尽的磨人却又不漏痕迹的责罚。” “怕是这日子比之一些人家的庶女都是不如的。”顾瑾捻着手里的针线,感叹道:“就连我这一手被人夸赞的女红刺绣,都是幼时三妹妹坐不住,强逼我替她绣完女夫子留下的课业,才日积月累练出来的。” “兄长觉得,如我幼时那般无依无靠,除了尽量乖巧懂事些,又能如何自保呢?实非我本性如此,而是无人为我声张罢了……” 时日长了,她的乖顺就成了理所当然,如今她想要挣脱出去,却被说成不孝悌,不懂事。 顾元启眼神中多了些愧疚:“我……我不知这些,你也不曾与我说过。” 在他看来,伯父是为国捐躯的功臣,整个侯府也是因为伯父才撑起了门楣,府中长辈就算对顾瑾不偏爱,也应当会妥帖照顾才是,没想到竟是积怨颇深。 “以前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以后我定会护二妹妹周全。二妹妹是否也可放下恩怨?” 顾瑾没答他,顾自绣着荷包,上面是祥云的样式。 这是皇帝要的,本来是叫她绣鸳鸯,但顾瑾没同意。一个皇帝,整日里在腰间挂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他不脸红,自己也要替他脸红的。于是她便擅自改了祥云的绣样,反正也给他绣了,不满意也没办法。 “或许流言不假,太后真有意召你入宫,但就算你心中有气,也别因此冲动行事,答应了太后入宫伴驾,耽误了自己的终身。” 顾瑾有些好笑,怎么他就认准了自己是在跟侯府赌气才想入宫? 她放下针线,坐正了身子,刚想跟他分说清楚,身边放着的玉佩就被碰落在了地上,正好滚到了顾元启的眼前。 顾元启弯身捡起,触手只觉这玉质不错,不免多看了一眼才递还给顾瑾。 “二妹妹这玉佩不错。” 顾瑾将其收好,这才正色道:“兄长只需放心一点,若我真进了宫,也绝不是为着什么赌气,那并不值得,只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她这算是正大光明的认下了将要入宫的事情,顾元启劝不动她,最终也只能无奈离开。 回了前院后,看书看的也心神不宁,莫名的想起了刚刚在顾瑾屋子里捡到的那个玉佩,那上面似乎有个璋字? 他提笔将字写了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字的含义,刚刚回府的顾頫便走了进来,看见纸上的字霎时面色大变,连忙将这纸撕了个粉碎,怒斥道:“你写这字作甚!还不曾避讳,若叫旁人看见,怕是你的功名都要作废!” 顾元启愣了愣神,随即反应了过来,此乃皇帝名讳!怪不得他初看时既觉熟悉又觉陌生! 皇帝的名字是要避讳的,以往写这字时都要缺上一笔或用旁的字来代替,这已经成了习惯。 可那玉佩…… 顾元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劝她不要入宫时她会面色怪异,一副莫要多管闲事的态度。 天下能在玉佩上刻了璋字的只能是皇帝的御用之物,如今却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顾瑾的身上,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 与此同时,寿康宫中,太后也将拟好的懿旨交给了皇帝。 “现下风声已然放了出去,就连皇后和众妃都来哀家这儿打探了好几回消息,想知道宫里是否真的要进新人。” “哀家想着,也是时候下诏了。” “这懿旨是早就拟好的,皇帝且看看,若无什么不妥之处,明日便叫人去永定侯府传旨吧。” 皇帝打开懿旨仔细看了一遍,对上面的那些溢美之词还算满意,只是在看到位份时却皱了眉。 “正四品容华?” 太后见他似有不满,解释道:“当年贤妃初入宫时,位份是从三品婕妤。” “宜惠已经跟哀家说了,这些年来永定侯府对瑾丫头多有亏待,哀家也心疼她,但毕竟长幼有序,初入宫的位份不好压过贤妃。皇帝若觉得亏待了她,待她承宠过后再往上提一提就是。” “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也不耽搁什么。” 皇帝却放下了这道懿旨,吩咐了林常青去勤政殿内新取了一道来,交给太后。 “还是用这道旨意吧,儿臣已经拟好,母后直接加盖印玺便是。” 第92章 封号 太后心知皇帝是对位份不满意,这倒也没什么,难得有个喜欢的,就算往上提一提也没什么,只是她看了懿旨上所写,原本还笑眯眯的眉眼一下子就变了,惊呼出声:“妃位?宸妃?” 妃位是从一品,只比贵、淑、德,贤四妃低了一等。且皇帝还给拟了封号,宸字,代指北极星,星天之枢,甚则可代指帝王! “有何不妥?”皇帝正襟危坐,朝太后看去:“待到彤史有了合寝的记载,朕有意再加封贵妃。” 从一品妃还是低了,哪怕顾瑾从来没曾跟他提过位分的事,皇帝也不愿让她低了旁人去。 小姑娘自小受的苦尽够了,既愿意以身托付,他也必当要信守承诺,护她无虞。无论是身份还是荣华,该给的都要给。 “……” 太后头疼起来,眼皮更是直跳,突然有些不清楚皇帝纳妃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她一直心疼皇帝情感淡薄,怕他孤独终老。 可以前纵然无情无欲,活像坐在神龛里一般,但不可否认,他是个百年难遇的好皇帝,一心扑在朝堂上,只为天下黎民百姓和大晋朝的千秋基业而生。 现而今,沾染上情之一字,似乎就变了。 他不再对任何事都满心淡漠,常年冰冷的脸有了松动,对着小姑娘时会轻声细语……甚至连带着对自己这个生母都少了几分冷淡疏离。 这一切变化都悄然无声,却又有迹可循。皇帝终究不再是神──而更像个人。 可是人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私欲,私欲则会滋生贪念,尤其是在皇家这个权利的旋涡之中,稍有差池便会招致一场祸乱。 先帝一开始就是荒淫无道的昏君么?并不是。 刚继位的那几年,虽称不上是什么英明决断的君主,但在前朝能听进去群臣劝谏,在后宫能爱重皇后,做到雨露均沾,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后来遇见了贵妃,听信谗言疏远了贤德的发妻,才越发糊涂了起来。 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每每回想都叫太后胆颤心惊。 原本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过下来,已经叫太后慢慢放下了过往,但皇帝对顾瑾的用情,恍惚间让她在其身上见到了先帝的影子…… “皇帝,你可记得先帝……” 太后的话未曾说完,殿内的气氛瞬间冷沉,连伺候在侧的林常青和姜妤都变了脸色,缩头垂眼,尽量降低存在感。 先帝在如今一直都是个禁忌,皇帝厌恶自己的父亲,恨不得挖坟掘墓的厌恶,这份厌恶来源于当初慈安皇后的死。 慈安皇后是先帝元后,也是皇帝的养母,为人慈善宽和,对宫中嫔妃和皇子皇女们也都照顾有加,抱养了皇帝的那几年里对他视若己出。 可就是这样一个为前朝后宫所称赞的皇后,最后却被先皇与贵妃联手鸩杀,甚至全族无一幸免。 “母后!” 皇帝目光沉沉,分明没见怒容,但却无端的叫太后有些害怕。 “朕不是先帝,她也不会是那个贵妃。” 他不会昏庸无道,如先帝那般纵情享乐,他的小姑娘更是乖顺纯善,与先帝的贵妃云泥之别。 太后深知自己说错了话,也怪她一时糊涂,竟会拿先帝和皇帝相提并论。 自己这儿子,就没有哪点是随了先帝的,估计也是萧氏皇族祖上显灵,才叫他正正好好地避开先帝的德性,方方面面都往好的长。 “是哀家糊涂了,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可是皇帝,贤妃膝下毕竟还有五皇子,两人又同出一族,贤妃更是做长姐的……这样是不是太下她的脸面了?” 同是永定侯府的嫡女,又是姐妹,若顾瑾进宫时给的位分太高,那就是在明晃晃地打贤妃的脸,日后两姐妹在宫中也别想着能和睦相处了。 “容华的位分皇帝不满意,那就贵嫔如何?比贤妃进宫时还高一等,也是我朝入宫的妃嫔中,初封位分最高的了。” 太后试图与皇帝商量,她虽不爱管后宫的事,却也不希望还算平稳的宫廷横生波澜。 只可惜皇帝并未打算退让。 “位分的事情,朕意已决。” 皇帝从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心意,顾瑾的妃位,他是给定了。 太后:“……” 太后无奈,这半天的唇舌可真是白费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顾瑾入宫后,众妃嫔们灰败的脸色了。 “那便你与哀家各退一步,妃位就妃位,但封号必须要换一个。” 皇帝还欲反驳,但太后却难得的坚持:“皇帝!哀家知道你对瑾丫头的看中,但‘宸’字意义非凡,若真以此为封号,对她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太后叹道:“你不知宫中女子的妒心能有多重,给的荣宠太盛,只会叫她成了众矢之的。”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 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太后咬了咬牙,憋住气,继续游说:“你想想这道旨意宣出去后,大臣们的反应,就不怕瑾丫头刚一入宫,就担上个妖妃的罪名么?” 朝中可有不少老臣是经历过先皇末年的纷乱的,对于宠妃这两个字,都是闻之色变。 皇帝手中捻转佛珠的速度慢了下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这便是开始犹豫了。 太后心中暗喜,没想到她也有能说动皇帝的一天:“再者,你若是真不在意瑾丫头的名声,也就不会转着弯儿的来请哀家发这道懿旨了。” 纳妃,纳的是贤还是色也有讲究。从皇帝这里下来的圣旨,多是纳色。从太后手里下的懿旨,则多为纳贤。 一道懿旨,不仅帮忙遮掩了皇帝与顾瑾早早就已相识的内情,还能得一个因贤名选入后宫侍奉的赞誉。 太后最后加码,承诺道:“只要皇帝同意换封号,待她入宫后,哀家定会亲自给她做脸,护她周全,任谁也别想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了她去!” 皇帝神情有些勉强:“既母后执意如此,那便换吧,您看昭字如何?” 只要不是‘宸’,换什么太后都只有点头的份儿:“昭,明也。这个字寓意上佳,就用它罢!” 两人商定妥当,皇帝也终于再度展颜,挥了挥手,又叫林常青拿出了一道旨意:“这一份也是儿臣早前拟的,母后直接加盖印玺吧,朕便先去忙了。” 第93章 皇帝的筹谋 太后:“……” 太后目瞪口呆,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反应了过来,问着一旁的姜妤道:“这道旨意也是皇帝提前备好的?” 姜妤强压住抽搐的嘴角:“应该是的……” 太后的声音不由抬高许多:“所以皇帝是早知道了哀家不会同意,还特意拿出了先前那道旨意?” 姜妤:“……” 太后也不是傻子,气的拍案道:“皇帝这是跟哀家耍心眼呢!” 先是拿出了一份不可能同意的诏书,用以抬高筹码, 逼得太后不断妥协,节节败退,最后不仅同意了封妃和赐封号,还许出去了一份承诺。 “陛下这是将您摸得透透的。”姜妤给她打着扇,笑道:“若陛下不用这一招,您怕是现在还正劝阻着不要封妃呢。” “这不也挺好?省了多少口水仗的功夫。再者,陛下有心护着顾二姑娘,娘娘您又何必跟着唱反调呢?” 太后也知道是这么个理,但却还是为以后担忧。 “这初封就是妃位,承宠后就立马要加封贵妃。皇帝对那小姑娘的爱重,怕是入宫第一日就会宠幸吧?” 姜妤想了想皇帝的态度,实难反驳:“该是……该是会吧。” 越早宠幸,便越是对新妃的重视,别人都是望穿秋水的盼着皇帝,但换成顾瑾,皇帝怕才是等不及的那个。 按着长公主所言,顾瑾和皇帝早在去年初秋便相识了,这都快一年了才将人纳进宫,可不要着急么。 “贵妃呐……入了宫就是贵妃,那孩子看着不是病弱的,皇帝也正值盛年,生养个皇子怕是早晚的事,那时候,又会如何呢?再往上可就封无可封了……” 这姜妤就不敢开口了。 贵妃之上可就是皇后了,最近皇帝在前朝狠狠打了齐国公府的脸,更贬谪了不少二皇子党的官员,动静可是不小,连带着皇后都在众妃面前抬不起头来。 以往太后还不会多想,现在却觉得这做法怕不是简单的整顿朝纲,或许,皇帝给那小姑娘筹谋的就不是贵妃之位呢? 太后越是深想下去,越觉得心惊。偏偏她即使觉得不妥,也无力阻拦。 最终这一切也只化成了道沉沉的叹息。 “唉!现下再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早在皇帝迟迟不肯接人入宫时,哀家便该猜到的,这越爱重,走的每一步就越周全。” “当初皇帝啊,分明是已经把人放在心尖上了!” 姜妤只好劝道:“娘娘也别多想,奴婢看顾二姑娘是个好的,举止有度,端方娴静,纵有陛下宠爱,也不像是个会侍宠生娇的。您呀,舒舒服服的等着抱小皇孙就是。” 后宫里这么多年都没再添过皇子了,太后想着还不存在的孩子,也高兴的笑了。 “是啊,哀家年纪大了,管不了那许多的事,就等着含饴弄孙了。这两人能多生几个才好,无论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哀家都是喜欢的。” * 懿旨要明天再传,但人却是今日就派到了永定侯府。由御前得力的内侍相送,当着满侯府的面将人交到了顾瑾手里。 “顾二姑娘金安,明日册封的懿旨便会下来,这时日太紧,免得您身边打理的人手不够,耽误了入宫的吉时,太后娘娘特意赏赐了您几个宫婢,也好帮您料理府上的杂事。” 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齐齐变了脸色,以前还只是流言就足够他们人心惶惶了,现在内侍都到府上了,便是将顾瑾入宫的事情做实。 看来他们永定侯府,是真的要再出一位后妃了。 顾瑾在众人变幻莫测的眼神中收了赏赐,谢过太后和皇帝的恩典,又叫秋彤给了内侍赏银,这才客客气气的将人送出府去。 一转头,就见他们还正直愣愣的盯着自己。 最后还是顾丛頫笑容僵硬的开了口:“你这孩子,口风怎么如此严实?竟都不提前与长辈们通个气,只叫我们跟外人一般胡乱猜测。” 顾元启有些失神,那块玉佩他没有告诉旁人,阖府上下也就只有他窥探到了皇帝和顾瑾的关系。 只是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是难以接受。 顾瑾淡淡道:“圣意不可揣测,不是我瞒着叔父,而是我也是今日才知。” 她咬死了对入宫为妃的事情不知情,就算他们心中再多的不忿,也不好在宫里赏下来的人面前胡言。 “祖母和叔父叔母若没旁的事,我就先带人回去了。” 顾瑾的身子渐渐消失在院门尽头,李氏和顾丛頫也心神不宁的回了正院。 “没想到这丫头竟有这样的气运,只进了几次宫,就能叫太后看上眼!” 李氏抖着手,茶盏一个没端稳,‘啪’地摔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污了衣裳,更烫红了手背。 顾丛頫皱着眉头,不满道:“你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李氏没敢说出算计顾瑾的事,这么多天下来,她连顾珍的遭遇都没敢告诉顾丛頫。 “没……我只是担心贤妃,贤妃娘娘在宫中该如何是好?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她的脸么?” 太后这究竟是如何想的?再是喜欢顾瑾,将她赐给哪位皇室宗亲都不稀奇,怎么就偏偏要给皇帝纳进后宫呢? 是贤妃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开罪了太后? 顾丛頫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原因,心里也是担忧。 “侯爷,您说顾瑾初封会得个什么位份?” 李氏现在既是心虚,又担心着宫里的贤妃。 之前还想着法的要算计顾瑾呢,结果人家闷声不吭的就要入宫了。 湘王妃早在听见盛京城中的流言时就不敢再惦记顾瑾了,可她能及时脱身,自己却跑不了啊!这该如何是好?若顾瑾真在宫中得了势,会不会报复自己,报复贤妃? “位份……”顾丛頫思索片刻,道:“贤妃与她都是咱们侯府的嫡女,身份是一样的,但也还有长幼之序。太后就算再喜欢她,想来也不会越过贤妃初入宫时的位份。” “更何况历数各朝,鲜少会有同宗之中出了两位高位嫔妃的,多是捧一个,压一个。太后娘娘就算是为了后宫安稳,也应该会再压一压位份吧?” 第94章 前夕 顾丛頫猜得到太后,却猜不到皇帝。盛京中如他一般所想的大有人在,只是这事儿太后做不得主,结果自然也就注定了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宫里送来的是三个掌事姑姑,六个宫婢,虽名义上是太后遣来的人,实则却是皇帝亲自指派的。入宫前负责帮着顾瑾打点好一切,等进了宫也会跟在她身边伺候。 这里面就有一个顾瑾格外熟悉的人,正是曾在行宫里伺候她的司兰。 等回了芷汀院,司兰便笑盈盈的带着一众仆婢给顾瑾行了礼:“姑娘金安。” 顾瑾上前扶起她,又连忙叫起后面的几人,这才有些惊喜的看着司兰:“真没想到你也会来。” 司兰却不意外:“陛下早就问过奴婢,愿不愿意一直伺候姑娘。” “奴婢自然是愿意的,便请命来了。” 顾瑾是个好脾气的主子,司兰伺候了她那么长时间,已经有了情谊。知道她要进宫为妃的时候,自然是会跟着的,更愿意奉她为主。 短暂的叙过旧后,顾瑾坐了下来,听了几个婢女和掌事姑姑都说了名字和所擅长的事物。前头的都算正常,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 “奴婢伏月,在宫中掌管司寝的一应事宜,这几日便由奴婢来为姑娘传授侍寝之道。” 在场的几个新送来的,外加秋彤都面不改色,只有顾瑾和青玉主仆二人红透了脸。 秋彤贴心的带走了屋内众人,只留下了伏月。 伏月对顾瑾的反应见怪不怪,柔声安慰道:“姑娘无需觉得羞耻,每位娘娘都是要学这些的。况且,陛下特意吩咐过,只需教导姑娘懂得男女敦伦之礼便好,旁的一应规矩都无需再学。” 顾瑾:“……” 随后足有半天的时间,顾瑾都被拘在屋里看那些避火图,面红耳赤的听着伏月的教导,直到晌午过后,田芝英和杜思思姑嫂二人前来拜访,这才算将她解救出来。 三人一进来就见顾瑾不太自在的坐在那里,脸也红的厉害,不由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瑾摇头遮掩:“没事,没有不舒服,倒是你们,怎么都赶在一起来了?” 杜思思和赵梦兰对视一眼,两人是来恭贺顾瑾的,毕竟杜府是知道皇帝与顾瑾关系匪浅的,不过对外却半点口风都没露,就连在顾瑾面前,都不曾多说过半个字。 至于田芝英,那就全然是担忧了。 她甚至还不明白,自己这个表妹不过是往宫里去拜见太后,怎么就突然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杜思思先开了口,笑道:“这不是听了你要入宫的消息,总要来看看你么?以后呀,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怎么会?”顾瑾叫人送了些茶水点心,还特意照顾了赵梦兰的口味,摆上一盘子酸梅。 “若想见面,递张帖子便是,还能见不着不成?我可是还没喝上你与隋国公世子的喜酒呢。” “还能少了你一口酒?”杜思思瞪她一眼,但神情中更多的却是不舍。 顾瑾转过头看着坐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田芝英,递了杯茶过去:“嫂嫂今日怎么没带着思月一起来?” 田芝英现在可还提心吊胆着呢,哪里有心思喝茶,直接道:“我如何还顾得上她呀,原本以为只是谣言,现下宫人都给你送来了,你是真的要入宫为妃?” 所有人都在问这事,顾瑾其实不想再作答了,今日来的若不是田芝英和杜思思,她怕是会直接闭门谢客,躲懒到入宫。 她点了点头,安慰着田芝英:“嫂嫂放心,入宫是我自愿的,太后和陛下对我也都很好。”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但听在田芝英的耳朵里却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 宫里是富贵,但再多的富贵,那也是个虎狼窝啊!而且做妃妾的,哪比得上嫁人做个正头夫人自在? 入宫的事情有了定论才不过半天,就有数不清的人上门来道喜,田芝英和云奉都不知何喜之有。可此时看着顾瑾淡然的神色,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担心,反叫她不安。 “唉……”田芝英握着顾瑾的手,满心的怜惜,又想着外面听见的那些关于位分的猜测,没忍住问了出来:“既然这事儿已无转圜,我这个做嫂嫂的且多问一句,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给你个什么位分?” 这个顾瑾还真没问,自打定下后,所有的事宜都是皇帝在操持。位分上,虽没明说,但她相信,皇帝不会委屈了自己。 “这我也不清楚,总归明日就会有明旨,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 不止田芝英惦记着这事,后宫之中此时也是人心浮动。最难平静下来的当属贤妃和皇后了。 贤妃当时就摔了妆匣,钗环首饰滚落了一地,更是没了往日的雍容,声音都尖利了许多:“进宫?!太后竟真让她进了宫!” 贴身侍候的婢女连忙将殿内值守的宫人都遣了出去,跪地劝道:“娘娘息怒!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这是太后的恩旨,您可万万不能摔东西的,若显露了不满,可就是对太后娘娘的不敬了。” 宜祥宫里的宫人众多,却也不个个都是贤妃的心腹,保不齐就有谁人的眼线,若将贤妃的态度传将出去,免不得要惹了太后和皇帝不悦。 贤妃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为什么要再迎进来一个永定侯府的姑娘?是对侯府的恩宠么? 旁人不清楚,贤妃却知不是。若真是对侯府的恩遇,太后做下决定前定然会与自己知会一声的,她总归是正一品的妃位,不该悄无声息的越过自己去。 可侯府最近也没曾见罪于太后和陛下。 那就真的是喜欢顾瑾了,喜欢到不顾及她这个贤妃和五皇子的颜面! 一阵怒气过后,紧随而来的又是深深的无力,她栽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面,好半天才道:“是个什么位分?” “这……要等明日才能知道,寿康宫的人口风都很严,打探不出话来。” 贤妃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位分……位分!不会比本宫当初高的,是不是?” 这话没人能回答她。 第95章 定局 凤仪宫内,皇后的心情比之贤妃好不了多少。 她这段日子正因为齐国公府的事情烦心着,骤然听闻这个消息时,独自默默然的坐了许久,最后还是宫人担心她,请来了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年初就已经开了府,如今大半时间都是住在公主府里,她被急急找来时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一听才松了口气,无奈道:“儿臣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呢。” “早年皇祖母又不是没给父皇纳过妃,直到如今不还是未曾临幸么?父皇不好美色您是知道的,有什么好烦心的?” “这一个进来,八成也跟之前那些一样罢了。” 皇后却不这样想,嘉宁被保护的太好,齐国公府的风波并未波及到她,叫她只以为这盛京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当真如此么? 皇帝以前对自己这个皇后置之不理,这也没什么,估摸着在他心中,宫里的所有女人都是个摆件儿,偶尔拂一拂尘土都不愿。这冷淡是对所有人的,大家都是一样,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可最近因着齐国公,皇帝已经连番申斥了中宫,不仅收回皇后的金印,还裁撤了凤仪宫里近半的人,她多年来在内侍省埋下的人手也被长公主逐一剔除。 怎么就这么巧,正在她左支右绌的时候,太后便做主为皇帝纳妃,纳的还是个与长公主关系亲近的姑娘? “你想的太简单了。”皇后撑着头,思绪混乱,皱眉道:“这姑娘若是太后给的还好说,但若是长公主送来的呢?” 皇帝不一定给太后面子,但却会给长公主的面子。 “姑姑?”嘉宁公主觉得不太可能:“姑姑一向为父皇马首是瞻,虽与咱们不亲近,却也没和别人结党的意思,她何必给父皇塞个女人?还是贤妃的妹妹?难不成她想扶持五弟么?” 皇后摇头:“与贤妃母子没什么干系。” “之前本宫也有所怀疑,但长公主除了对这顾瑾不错,对永定侯府的其他人还有贤妃都不亲近,倒像是只看重她……” 可长公主若真想在储位之争中掺上一脚,站哪个皇子不都一样?何必要扶持个前程未定的小姑娘? 她思来想去,突然道:“你说……你父皇常常会去长公主府上坐坐,会不会早就认识这顾瑾?” 见过了顾瑾,暗生情绪,这才借由太后之手将人纳入宫中…… 如是这样,似乎一切就能解释的通了。长公主素来心高气傲,也就只有皇帝的意思才能叫她放在眼里,或许她不是在扶持顾瑾,而是在按皇帝的心意行事呢? 那姑娘她只见过几次,别的尚且不知,但论容貌,当真是胜过了宫中所有人。如此姿色,又年纪轻轻,谁又能说不会入了皇帝的眼呢? 皇后无意间抓住了些许真相,但也不敢确定。她想着皇帝冷淡威严的面庞,实在无法想象他会爱上什么人。 更何况如果真是这样,当初长公主怎么会给顾瑾说亲呢? 她头痛:“算了,再如何猜测也是徒劳,只等明日就清楚了。” 皇后拉住嘉宁公主,疲惫道:“今日你便留在宫里陪一陪母后吧。” ……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不得安枕。 次日一早,懿旨终于从寿康宫发了出来。 各宫妃嫔纷纷得到了消息,虽早有准备,但还是都大吃一惊,皇后跌坐在榻上,贤妃更是面色惨白。 从一品妃,更是有封号的妃位!太后和皇帝这是踩着自己给顾瑾做脸啊! 现在顾瑾有多风光,她就有多丢脸。 贤妃再也忍不住了,直将一桌子的早膳砸了个稀巴烂。 而永定侯府,此时也乱成了一团。 李氏原本的希望破灭,本还指望着顾瑾的位分会低的不能再低,没想到竟是从一品的高位! 传旨的内侍刚走,李氏就一个腿软跌坐在地,顾老夫人更是眼中含泪,不仅没为这道旨意感到欣喜,反而是敲着手里的拐杖,怒道:“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受封妃位!你这是在打你姐姐的脸啊!” 一个是她疼爱的大孙女,一个是被她视为灾星的二孙女,哪怕同是血脉相连,也难同等对待。 三房和四房的人也都神色各异,没想到顾瑾会有这造化。 昭妃啊,贤妃皇子都生了,也才熬到了四妃的位置,还是个没封号的,顾瑾一个新入宫的,竟只比贤妃差了半级! 秋彤上前一步,肃着脸看向顾老夫人:“永定侯太夫人还请慎言!您说这话,可是对太后娘娘心怀怨愤吗?” “娘娘虽还未受册封礼,但懿旨在手,便已是名正言顺的昭妃娘娘,可受外命妇参拜。这时候,您该行礼参拜,给娘娘贺喜才是。” 众人皆是变了脸色,唯有顾丛頫还算能稳得住,扶着顾老夫人就要参拜。 眼看着就要跪下了,原本没吭声的顾瑾这才开了口:“诸位都是我的长辈,既无外人在,也就无需多礼,叔父还是先扶稳祖母吧。” 顾丛頫依言停下,他本就不情愿去拜这个侄女,但还是俯身行了个半礼:“那臣便先恭贺昭妃娘娘了。” 顾瑾清凌凌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梭巡了一圈:“诸位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这妃位,是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恩赏,我亦只有感激的份儿,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祖母想叫我拒了天家恩旨,公然违逆圣意,可真是好大胆量。” 她眉眼微扬,压平了唇角,语声淡漠,面上覆着一层冷意。 跟着皇帝时间长了,倒也学来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虽只神似,但用来吓唬吓唬眼前的这些人已经是足够了。 顾丛頫果然被镇住了,连忙跪地道:“娘娘息怒,老人家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顾瑾叫青玉去扶了一把,轻笑道:“说过没外人在,叔父不用跪,您这样子,叫人传扬出去,怕是要说我举止猖狂了,快快请起。” 说完,又扫了顾老夫人一眼:“只望祖母日后说话能多些考量才是。” 顾瑾转身就走,只留下几个婢女挡在了顾丛頫和李氏的面前,带头的正是司兰。 “侯爷和夫人还请留步。”司兰举止有礼:“奴婢从内侍省调来了当年贤妃娘娘初入宫时所带的添妆册子,明日便要入宫了,还请夫人能与奴婢两相核对一番,毕竟……论入宫的品阶,我们娘娘的东西总不好低了过去。” 第96章 报应 顾瑾的位份比众人预想的高太多,李氏准备好的添妆已然配不上现如今的妃位,她虽心有不愿,但却不得不再添上许多好东西进去。 司兰却不满意:“顾侯夫人,我们娘娘可是先永定侯的独女,当年永定侯以身殉国后,陛下给的赏赐可是不少呢,虽说名义上是给侯府的,但我们娘娘怎么也该占个大头,您竟想全都昧下不成?” 李氏神色讪讪,三房的郑氏没有表态,四房的钱氏略有不满。 当初的赏赐虽丰厚,但都置办成了田产铺子,永定侯府又没个擅长经营的人,这么多年缩水了近乎大半,再扣掉整个府上的吃穿用度,就没剩多少了。 他们自己还不够分呢,就这还要给顾瑾带进宫去? 这可是几房共有的财产,突然被人惦记上,想要吞掉大半,损害的可是自己切身的利益,钱氏如何能乐意? “这位姑娘,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昭妃娘娘是侯府抚育大的,这些年来花在她身上的银钱可是数不清的,折合起来,也可与当初的赏赐相抵了,且那又不是赏她一个人的,怎好拿出来清算?” “侯府里每个姑娘出嫁时,陪嫁的银钱都是有定数的,这已经是看在娘娘的尊荣上额外添了许多了,可不好再贪心的。” 司兰面上的神色未变:“几位夫人是想要奴婢帮着侯府算一算账么?” “娘娘自幼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外人不知,想必几位夫人还都是清楚的。若是查出了娘娘一直以来的吃穿用度是如何被苛扣的,奴婢只怕会丢了侯府的脸面。” “听闻,当年可是太夫人带着几位夫人,在太后娘娘面前哭求作保,立誓会好好照顾娘娘的。” “如今竟是连点儿添妆都不愿意出么?” 顾丛頫在一旁听的沉下脸色,偏偏这又不是家奴,不仅不能发落,就连训斥一句都不妥。 “好了!”他看了眼李氏,忍着气吩咐道:“把兄长当初得的赏赐好好算一算,该给昭妃娘娘的,半点都别少,不够的从我私库里凑。” 都被人堵着讨债了,银钱和脸面,显然顾丛頫更在乎的是脸面。 只是钱虽然给了,但顾丛頫对顾瑾的不喜也更深了,果然不是亲生的女儿,再如何也养不熟,翅膀硬了些便想要六亲不认了。 …… 这一日永定侯府里乱成了一团,顾瑾身边却还算井然有序,她的东西不多,清点了外面置办的田庄铺子,再带上一应值钱的物件和皇帝暗中的赏赐,也就再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了。 最令她惊叹的是,司兰真的从李氏手里要出了十万两银票,这是嫁妆银子外的。 “除了这银票,奴婢还在侯爷的私库里选了几件东西,虽不是什么珍宝,但等娘娘入了宫,逢年过节作为赏赐也能拿得出手。” 永定侯府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财物都收拾妥当,顾瑾又往宗祠走上一趟,在临入宫前上柱香,告知父母双亲。待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被拦在院门外的顾珍。 多日未见,顾珍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脸色也是一片萎黄,看顾瑾回来后,她也没如往常那般趾高气昂,或是大吵大闹,只分外平静道:“二姐姐就要入宫了,可愿再请我进屋坐坐?” 顾瑾看着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终归是点了点头。 屋内,姐妹二人相对而坐,顾珍迟迟没有出声,只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顾瑾不愿陪她浪费时间:“三妹妹有什么话想说,就尽快吧。” 顾珍仍旧看着她,忽而笑道:“二姐姐生的真好看,怪不得泽表哥会喜欢你。” 李泽喜欢顾瑾,这是最让她嫉妒的事情。自小到大她都没曾将顾瑾放在眼里,可就是这么个靠着各房给口饭吃才能活着的可怜虫,不仅毁了自己,更一跃成了宫里的娘娘。 “你心里很得意吧?” 她有些激动,一双突出的眼球满是恨意:“是你见死不救,才害我被人糟蹋,你看看我现如今的样子,每每夜里,当真能睡得安稳吗!” 顾珍是真的快要疯了,她想寻死,却也没胆量去死。 纵然有李氏在旁陪着劝着,满口承诺了必会为她报仇,她还是满心的不甘。尤其是顾瑾突然被封了妃,两人如今已是云泥之别,她真的有机会报仇么? “睡不安稳?”顾瑾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会睡不安稳?” “佛家讲求个因果,二叔母种下的因,由三妹妹这个做女儿的来偿果,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顾瑾最奇怪的就是李氏和顾珍为何能如此理所当然的恨自己,分明坏事做尽的是她们,自己也只是被逼无奈的反扑,最后却反倒是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只许她们算计,不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作恶的人底气十足,受害的反而要唯唯诺诺。天下哪里来的这般道理? “觉得自己很无辜?” 顾瑾目光凌然:“不管这次二叔母的算计你是否知情,这也是你该受的。” “当初在皇觉寺里,是你收买的人想要毁我清白,你可有想过,若真做成了,我又会如何?” 顾珍一惊,满心恶毒的咒骂被堵在了嘴里,气势都跟着弱了下来,她抖着唇:“你……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是我……” 她自以为做的隐蔽,又没能成功,除了最开始略有心虚外,早就将这事忘到脑后了,却没想到…… 所以这是顾瑾的蓄意报复?她竟忍了这么久! “论起心思恶毒,你与二叔母当真不愧是母女,甚至你比她还要更胜一分。只因着心里的几分嫉妒,就想置我于死地。你说说,咱们究竟是该谁恨谁呢?” 顾瑾索性跟她说个分明。 “三妹妹,你不该怪我。” “要怪也该怪你的母亲,怪你自己。” 顾珍浑身颤抖,起身连连后退,顾瑾却没放过她:“是二叔母做了局,我才能将计就计,李代桃僵。” “我会拉你入局,也是为了让你尝尝,曾经你想要施加在我身上的事情。” “这是你的报应,只是来迟了些罢了。” 第97章 册封 顾珍最后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青玉还有些奇怪道:“三姑娘刚刚还气势冲冲的,怎么刚刚神情活像见了鬼一样?姑娘是跟她说了什么吗?” 司兰在旁提醒着:“青玉,以后是要叫娘娘的。” 顾瑾无奈:“无妨,左右还没进宫,等进了宫再改口也不迟。” 至于顾珍,还不足以叫她放在心上。皇帝说过他会亲手处理了永定侯府这个烂摊子,显然是已经有了考量,那便全交给他就是。 * 入宫的吉时定在了巳时三刻,顾瑾一早便起来梳洗,额前点了花钿,发髻上插着三尾凤钗,又用金海棠珠花步摇点缀,换上从一品妃品制的广袖翟衣,外罩披霞,腰缠玉带,待装扮妥当后,已经是巳时初了。 “娘娘,该动身了。” 秋彤扶着她起身,缓步走出了生活多年的侯府,以顾老夫人和顾丛頫为首的侯府亲眷都已经等在了外面,无论这帮人再如何不甘,在宫中的接引使面前,也都要恭恭敬敬的行了拜礼。 顾瑾叫了起,顾丛頫这才似是嘱托一般开了口:“还请娘娘日后多多保重自身,在宫中务必要行止有度,安守妇德,虔心侍奉中宫,以彰贤名。” 顾瑾也微微福身一礼:“谨记叔父教诲。” 她起身,最后看了眼永定侯府,又朝着人群后面的云奉夫妻笑了笑,在内官的唱贺声中登上了舆辇。 纳妃不比立后,纵然有皇帝的偏宠也不能越了礼制,一路上没有礼乐,更无仪仗,只这样安安静静的从后面的清和门抬入了内宫,街道上的喧嚣声渐渐远去,顾瑾偷偷掀起纱帘,只看到了徐徐关闭的宫门。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侯府中仰赖长辈慈心的孤女,前路雾霭重重,除了皇帝,什么都瞧不清明…… 妃位的舆辇只能停在第二道宫门,顾瑾原本该是去凤仪宫接受册封,但下了舆辇后见到的却是太后身边的姜妤。 姜妤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请安,笑道:“奴婢先贺喜昭妃娘娘了,娘娘请随奴婢来,您的册典设在了寿康宫。” 本朝妃嫔册封皆是由皇后来主持,这两天凤仪宫那边对封妃的事情也一直没什么动静,太后原以为皇后是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没想到今日一早皇后就突然告了病,说是突发急症,起不来身了。 这可是把太后气个够呛,皇后哪里是病了?分明是想给新妃一个下马威呢! 今日这册典耽误了,就要另择吉日,只要一日未受册封,顾瑾便算不得名正言顺的从一品昭妃。 若是旁人,太后也就由着皇后耍些小心计了,总归也不差那一时半会儿,旨意都下了,妃位是跑不掉的。 但这小姑娘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啊,她等得及,皇帝也等不及的。太后可没忘记皇帝当时说的,合寝后就加封的事情,妃位册宝总要先到手,后面的加封才能顺畅不是? 太后气闷了一阵,索性直接下了懿旨,接手了这次的册典。 顾瑾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跟着姜妤去了寿康宫。 妃位的册封礼并不繁杂,先是由宣召使在寿康宫前宣读册封诏书,又赐下了册宝,顾瑾再朝着寿康宫内和勤政殿的方向叩首谢恩,便算礼成。 姜妤及时上前扶她起身:“昭妃娘娘快请进吧,太后娘娘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顾瑾点头,捧着册宝入内。此时正殿里不止有太后一人,各宫的妃嫔里,除了皇后俱都到齐,顾瑾规规矩矩的参拜了太后,口称臣妾——以一个妃嫔的身份。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正是鲜妍稚嫩的年纪,原本很难撑起这一身华贵的翟衣,但穿在顾瑾身上却毫无违和,反而衬得她容颜更加妍丽,凭添了一抹雍容。 这样的新面孔,只一初见,便叫许多人自危起来。 “快快起身,到哀家近前来。” 太后笑着对顾瑾招手,顾瑾顶着众妃们打量的目光走到了太后近前,被人拉住了双手。 “总算是将你纳进宫了,自见你第一面,哀家便喜欢的紧,如今可是如愿了。” “来,叫一声母后给哀家听听。” 下首坐着的妃嫔尽皆面色僵硬,贤妃更是死死攥着帕子。 宫中能称太后一句母后的,除了皇帝便是皇后了,妃嫔们位份再高,也只敢尊称太后。 只一个称谓,便已经是天壤之别,如今这新来的小丫头竟如此得太后欢心么? 顾瑾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她深知这是太后有意给自己做脸,若是拒绝反倒是她不懂事了,便只能在太后期许的目光中郑重叫了声:“母后。” 小姑娘的声调娇柔,哪怕刻意压沉了些,却仍旧婉转悦耳,太后听得满意,连连称好,又为她引荐了在坐的妃嫔。 除去皇后,满宫中位份比她高的只有两位,一位是贤妃,一位是大皇子的生母德妃。 差了仅半个品阶,是不用行大礼的,顾瑾只走到二人面前屈膝参拜了一番。 德妃是宫中出了名的好脾气,性子软。虽是高位,却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见顾瑾来拜她,连忙起身去扶,嘴上直道:“妹妹快请起,咱们日后都在宫中,便是姐妹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只自在些便好。” 至于贤妃,她原本没打算搭理顾瑾,但德妃热络的态度生生把她架了起来,若是再端着,就显得她太过心思狭隘,没有容人的气度了。 她嘴角抖了抖,生生扯出一抹弧度,到底是没起身,只淡淡道:“咱们本就是一家的姐妹,如今到了宫中自然也还是姐妹,妹妹免礼吧。” 贤妃今日特地盛装打扮,穿了一身织锦云纹孔雀锦衣,面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掩住了这两日憔悴的面容,就是为了不叫自己太显狼狈,惹人笑话。 但她与顾瑾略有相似的面容,只一照面,便高低立见,以前众妃都觉得贤妃容貌当属后宫一绝,但两相对比,却又觉不过如此…… 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姐妹同侍一夫可不是什么美谈,虽是皇家,没人敢说道什么,但在场的妃嫔还是用眼神在二人身上扫了几圈,想要看些热闹。 顾瑾还算稳得住,又面色平静的与同品阶的庄妃相互见了礼。剩下位份比自己低的,便没必要一一去见了,只站在太后身边受了她们的参拜就好。 第98章 圣驾至 这是她入宫的第一日,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她,不知道根底,更是当着太后的面,没人敢多加试探,气氛总归还算祥和。 太后又给了顾瑾许多赏赐,这才道:“玉清宫已经收拾妥当,日后便赐予你居住。你头一日入宫,要收拾的还有许多,且别在哀家这消磨了,先回去准备准备,等着皇帝圣驾。” 顾瑾红了脸,低声谢了恩。 太后的神情多有些打趣,轻拍着顾瑾的手道:“好孩子,你只管服侍好皇帝,便是对哀家最大的回报了。” “若是今日累了,明日也不必来给哀家请安了……” …… 顾瑾坐着太后赐下的轿辇到了玉清宫,除了她带进宫来的人外,这里还有十几个内侍宫女,眼下玉清宫就顾瑾这一个主子,大家自然都以她为尊,早早地守在了宫门前拜见贺喜。 秋彤替她给了赏钱,叫人各自去忙,这才扶着顾瑾进了寝殿。 头上的钗环太重,顾瑾顶着足有两三个时辰,早就脖颈僵硬了,如今总算没了外人在,不由得伸手去扶。 青玉见了,连忙道:“姑……娘娘可是累了?不如卸掉钗环松快松快?” 司兰看着顾瑾的妆容有些不舍:“娘娘难得装扮这一回,还没叫陛下见着,现在就卸了妆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宫妃们也不是日日都如此盛装打扮,带品秩的翟衣除了祭祖或是阖宫的大宴,一般是不会穿的。顾瑾往日里的打扮又都偏素雅,还是头回如此盛装,自是别有一番风情,也不怪司兰舍不得。 更何况,虽不是明媒正娶,但今日只要皇帝过来,就算是两人的洞房花烛了,哪个新嫁娘会在见到夫郎之前换下婚服呢? 殿内的没有一人怀疑过皇帝今夜会不会来,都在想着该如何迎接圣驾才好,一时叽叽喳喳的没个决断。 最后还是秋彤拦下了她们:“娘娘已经一整日没用膳了,不如先卸下少许钗环,养养精神,今夜才有余力不是?” 青玉和司兰在旁捂嘴偷笑。 顾瑾原本还有些紧张,却在她们稍显刻意的调笑声中放松了下来,由着秋彤为她卸下头上的钗环。 玉清宫中自带小厨房,听见主子要用膳的消息便立马忙活了起来,正菜还需稍等些时候,但点心很快就端来了好几盘。 顾瑾与身边几个心腹分食着,天色将将沉下来,宫门外守着的小黄门就急急跑了进来。 “娘娘!圣驾已经到了宫门前了。” 小黄门面上的喜意比顾瑾还多,也实在不怪他举止冒失,皇帝冷落后宫多年,已经多久没在入夜时分踏足后宫了? 玉清宫的一应宫人原都以为新主子日后也是要靠太后恩宠过活的,没成想皇帝竟然来了! 这若是再过了夜,那可就算是后宫第一人了。 奴才的荣辱都系在主子的身上,只要是诚心留在玉清宫伺候的,无一不盼着顾瑾能得圣宠。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殿外就传来了通传声。 青玉也是头一次入宫,有点儿慌乱的收整了桌上的点心碟子,秋彤和司兰已是有条不紊的帮着顾瑾整理好翟衣,扶她前去寝殿门前接驾。 顾瑾走过去的时候,皇帝正好一脚踏进了殿门。两人分明见过许多回,但四目相对之际,顾瑾还是略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她正要行礼,皇帝便已上前将她扶住。 宽厚温热的掌心将顾瑾的心尖烫了一下,两人就这样牵着手走进殿内。 皇帝与她同坐在软榻上,虽已入了夜,但殿内烛火通明,足够皇帝看清楚小姑娘羞红的面颊。 也正如司兰等人所想,头一回见了顾瑾一身盛装,整个人明媚娇艳的模样叫皇帝眼底多了几分惊艳,他粗粝的手指在那莹润唇脂上轻轻一蹭,带下来几分余香 。 “娇娇这一身打扮很好。” 眼前这小姑娘,终于是为他所有,皇帝柔了心肠,却并没有急着将她拥入怀中。 “可曾用过了晚膳?” 顾瑾微微摇头。 “那正好,陪朕一起吃些。” 夜还很长,皇帝并不着急,更愿意多花费些时间抚平小姑娘的紧张。 有皇帝下令,晚膳很快就呈了上来,顾瑾边小口吃着,一边偷偷去看皇帝,一筷子剃了刺的鱼肉被皇帝亲自夹到了她的碗中,如往常同桌用膳时毫无差别。 “猫儿似的食量,多吃些。” 这般从容淡定的模样倒显得顾瑾太过拘谨了,她立时放下杂念,安心用膳,慢慢放开了些。 饭后,皇帝牵着顾瑾在玉清宫中散步消食,也顺道叫她一览整座宫殿的全貌。 玉清宫除了顾瑾所住的主殿以及东西配殿外,后面还连带着一片小花园,占地堪比皇后所居的凤仪宫。 这里原本是先帝贵妃的居所,不叫玉清宫,而是关雎宫。因着当年贵妃的荣宠,里头的殿阁都极尽奢华。 当初皇后入主后宫的时候,也曾动过将此处改做凤仪宫的念头,但又怕触了皇帝的霉头,这才空置了下来。 顾瑾要入宫前,皇帝拿着后宫殿阁的图纸圈了好几天,另起一座新的宫殿太兴师动众,也不现实,虽他确实不喜关雎宫,但不可否认,这里无论是地段还是规制,都是最配小姑娘的。 于是皇帝请了道家和佛家高人过来,轮流给宫殿去除污秽,加持福泽,再将里面的一应陈设全都翻新,亲手提了牌匾,改成玉清宫的名字,这才勉强合了心意。 二人先去了两侧的配殿,虽没人住,但里面的陈设却都齐全,甚至偏房还设了小书房,顾瑾看得不免好奇:“陛下,主殿不是已经有了书房么?何需再设两处?” 尤其是这两边的布置也很奇怪,西侧的与主殿差不多,放置了妆台,里面的轻纱罗帐都是些娇嫩的颜色,窗檐下种着花草,看着养心怡神。 东侧的配殿就要简单许多,没什么花哨的布置,屋内最醒目的便是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放了几个瓷瓶, 其后是一个软榻,炕桌上摆着棋盘,整个屋子虽简洁,却不失雅致。 第99章 合卺 “而且,这两处的布置为何如此不同?” 皇帝摩挲着小姑娘的手指,心想自然要不同些,皇子和公主,喜好不同,总都要提前备好的。但这却也没必要与小姑娘明说,免得徒增压力,只道:“朕也是头一回来看。” “配殿没什么好瞧的,朕带着你去后面园子里逛一逛?” 顾瑾正是新奇的时候,便跟着皇帝去了,只是园子太大,两人走了一会儿顾瑾便乏了。 她今日折腾了一天,现在一身繁厚的翟衣还没换下,额角都走出了些细汗,只想换了衣裳好好歇一歇。于是便停下了脚步,轻轻挠了挠皇帝的掌心:“陛下,臣妾有些累了。” 皇帝低头看她,神色有些不明。 “走不动了?” 顾瑾微微点头,正要说回去歇歇,就被皇帝猛地拦腰抱起,两侧掌灯的宫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敢看帝妃亲昵的举止。 “呀!陛下!”顾瑾低声惊呼:“快放我下来!” 她面皮薄,这里若没有旁人,顾瑾顶多是脸红,但此时身后还跟着一帮子宫人,就叫她有些手足无措了,深觉这般搂搂抱抱的太过张扬,失了体统。 “不是走不动了?朕自是只好抱你回去。”皇帝好心情的将人颠了颠,小姑娘的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放心,没有人敢在外面乱说。” 顾瑾就这样埋着脑袋被皇帝一路抱回了寝殿,直到进了殿门才被放下。伏月见到二人,先是行了礼,这才对着顾瑾道:“娘娘,奴婢服侍您去沐浴更衣。” 顾瑾反应过来些什么,抬头去看皇帝,就见他也正满含笑意的看着自己:“娇娇,先去沐浴。” 今夜自有要事要做。 顾瑾心跳的厉害,只能由着伏月将她一路扶到了里间,直到泡在了浴池里还难回神。 伺候的宫人动作轻柔的为她擦身,伏月见她害羞的样子,不由安慰道:“娘娘且放松些,无需害怕,合寝的事宜,奴婢已经教过您了,陛下也爱重娘娘,定不会伤了您。” 伏月见过太多初次侍寝的妃嫔,总归是要有这么一遭的,现下害羞在所难免,过了今夜也就适应了。 顾瑾哪里是怕,她只是想起了之前在清泉宫里闹出来的笑话,当时她还以为是坐到了什么东西,但经了伏月这几天的教导,已是明白了许多…… 越临到关头,这丑事便越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只可惜宫人们的手脚利落,没有因为她的尴尬而放慢动作,很快就为她洗漱完毕,绞干了头发,换好寝衣一路送至榻上。 皇帝还没进来,殿内侍候的宫人们却已退下,只留了伏月陪在身旁。 顾瑾看着伏月笑盈盈的样子,没忍住缩进了锦被中,将自己从头到脚藏了个严严实实。 伏月见此,也没想着拉她出来,左右皇帝对这位主子是宠纵着的,不迎驾也没什么,只叮嘱了一句:“娘娘小心憋闷了自己。” 顾瑾没回应,她此时眼前一片漆黑,可越是看不见东西,耳朵就越是灵敏,没过多久便听见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直到榻前才停住。 她下意识的蜷缩住身体,锦被却还是被人从外掀开,皇帝亦是一身寝衣的坐在榻边,撩起她一缕墨发,嗓音有些暗哑:“娇娇,先坐起来。” 顾瑾红着脸,听话地坐起身来,还不自觉的往皇帝身边靠了靠。 伏月适时奉上二瓢,中间用红丝缠绕。 皇帝递了一个给榻上的小姑娘,温声道:“连卺以锁,这一杯合卺酒,总是不能漏下的。” 顾瑾一怔,这本是正室嫡妻的婚仪里才会有的步骤。 早在答应了入宫时她就不敢再奢望了,她深切的明白再是高位,也只是妃妾的道理,有些独属嫡妻的尊荣永远都触碰不到。 只是没想到,皇帝还是给了她…… “陛下……” 皇帝只将酒瓢往前递去,神情缱绻而又坚定,似是分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顾瑾鬼使神差的接下,与皇帝共饮了一口。 合卺酒罢,伏月又奉上了一把剪刀,顾瑾呆愣愣的看着皇帝亲手剪了二人的一缕头发,由伏月仔细缠好,置于枕下。 “奴婢恭贺陛下娘娘大喜。” 皇帝满意的挥手,伏月轻手轻脚的放下帐幔,熄灭了殿中大半的烛火,福身告退。 殿门吱丫丫的响动着,被彻底关上。 皇帝搂住小姑娘的肩膀,借着昏暗的烛光去瞧她,就见顾瑾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泪珠。 这可叫皇帝有些无措了,仔细思量一遍,也不知是怎么招了她的眼泪,只能轻声问着:“娇娇可是怕了?” 顾瑾摇头,环住皇帝的腰身,趴伏在他怀里:“不怕的。” 过了一会儿又道:“谢谢陛下……” 皇帝这才明了,松了口气,无奈的叹道:“傻姑娘。” …… 越是事到临头,皇帝的动作就越是珍而重之。 他缓缓将人放倒在榻上,手指捏住了寝衣的衣带, 解的格外耐心,直到触及那细嫩得肌肤,才俯身在她面颊上印下一吻,温柔而又轻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吻痕一路向下,直到顾瑾的纤瘦的锁骨,身下的小姑娘渐渐起了变化,原本有些僵硬的身躯软了下来,动作微弱的推拒着,虽是咬着唇角,却不由自主的露出一声婉转的低吟。 皇帝的掌心箍住了她的腰身,轻轻揉捏,撩拨起她几分欲念,见她目光迷离,这才欺身俯首:“别怕,是朕。” ……(此处省略一百字) “陛,陛下……” 顾瑾身上传来一阵痛楚,却又很快消散,伏月所讲说的疼痛似乎并没有那样难忍,反倒是那一阵异样的感觉快速传遍全身。 “娇娇,抱紧朕。” 顾瑾细嫩的手指攀扶住皇帝的胸膛,似是要融为一体。 烛光明灭不定,守在殿外的林常青和伏月会心一笑,只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知好事已成,这宫中经年未变的格局,从今夜起,注定了要天翻地覆。 第100章 难舍难分 红烛帐暖,春宵难度。(抱一丝~被锁怕了,自行想象吧) 皇帝痴缠了许久,直到怀中的小姑娘渐渐力竭,这才意犹未尽的放过她。 时近三更,顾瑾软着手脚躺在皇帝怀里,始作俑者却是精神奕奕,他掐捏着小姑娘的面颊,惹得人嘤咛出声,这才心满意足的笑道:“娇娇,睡着了?” 顾瑾是真的累坏了,任人如何拨弄都不见清醒,只哼声回应着。皇帝见此,只好拿了衣裳将人裹起来,这才抬手拉了榻边的银铃。 守在外面的宫婢们徐徐而进,正要扶着顾瑾去梳洗,却被皇帝拦了下来。 “备好水,将床榻收整了。” 说完,便亲自抱着顾瑾去了次间,为她擦干净身子,犹豫了片刻,又俯身查看,确保刚刚的孟浪没伤了她才算安心。 就是这体力还是差了些…… 他无奈,却也只能收整旗鼓,搂着小姑娘沉沉睡去。 * 第二日一早,顾瑾是被殿内的响动给惊醒的,她有些迷茫的睁开眼,帐幔围的严实,没什么光亮,叫她神思还有些恍惚,眯着眼睛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她拉开床幔的一角,偷偷向外看去,却被皇帝抓了个现形。 “醒了?” 皇帝含笑看她,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拉开帐幔坐到榻边,轻轻抚着小姑娘的背脊,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顾瑾摇头:“没有。” 除了身上有些酸楚,其它的倒还好,当初听了伏月说的初次合寝会痛,她还紧张了好久,可皇帝却出奇的温柔,仔细回想着,竟是觉得有些舒坦。 只是这些感触她是羞于说出口的。 顾瑾蹭了过去,亲昵的躺在皇帝腿上,看着外面未亮的天光,也不过才到寅时末,于是便抓着皇帝的衣袖把玩起来:“陛下怎么起的这么早?” 或许是刚做过男女间最亲密的事情,顾瑾难得的有些不想分开,哪怕只这样静静的依偎着也很好。 “今日恰是大朝会。” 这声音里满含无奈。 皇帝也不想离开,好不容易吃到了嘴里,正是食髓知味,欲罢不能的时候,他从睁开眼后便想再抱着小姑娘温存一番,最后是用尽了十二分的克制才从榻间起身。 新妃入宫第一日,若是帝王无故就罢了早朝,免不得那些迂腐的老臣要将错处尽皆归到顾瑾的头上,这场面不是皇帝愿意看到的。 “乖,再睡一会儿,用不着早起,母后那边朕会派人去说。” 顾瑾哪里还有睡意?虽不想让他走,但也明白,她不能拦着皇帝上朝,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那样做就太过不懂事了些。 她思来想去,压下了心中的不舍,最终道:“我为陛下更衣吧?” 皇帝眉头微挑,看着小姑娘真诚的目光,颔首同意下来。 于是满殿里一帮子宫人都成了帮衬,偷笑着看她们新晋的昭妃娘娘手忙脚乱的为皇帝换上朝服。 皇帝身形高大,又刻意不肯配合,无论是抬手还是转身,都要叫顾瑾出声提醒,甚至不肯弯腰,就连袍服的领子都是她垫着脚才整理好的,直到系好了腰封,顾瑾才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是在折腾臣妾!” 皇帝得意够了,俯身在她面上轻吻,哑声道:“朕走了,再去休息一会儿,朕晚些再来陪你。” 顾瑾红着脸送他送到了殿门口,直到皇帝的身影从宫门处消失,才微微叹了口气。 青玉在旁笑她:“娘娘这是舍不得陛下?” “……” 所有的宫人都在看她,顾瑾羞恼,转身回了寝殿。 “娘娘可要再睡一会儿?现下还早,寿康宫那边昨夜里就来过人了,听得陛下歇在这,只说不用娘娘去请安了。” 顾瑾手抚着怀中的锦盒,里面装的是两人的发丝,用红线缠在一起,只想想就叫顾瑾心中温暖。 “还是算了。”她没想着要偷懒:“太后娘娘体恤,我却不能侍宠生娇,该请安还是要请的,更何况还有皇后那边呢。” “昨日未曾拜见已经失了规矩,可不好再拖延。” 顾瑾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好,可也正因为这份好,便更不愿意给皇帝多添麻烦。既没有能力为他分忧,也不该成了他的后顾之忧才是。 “快些为我梳妆吧。” 司兰这才想起还没跟顾瑾禀报这事儿,连忙道:“娘娘怕是还不知,皇后娘娘突发了急症,陛下昨日叫人封了凤仪宫的门,说是叫其静心休养,各宫的娘娘们都不得打扰。” 顾瑾一顿,在自己入宫这日病倒? 这实在很难不叫人多想,似乎自己的出现已经惹了中宫的不悦。但这也不奇怪,就算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想来也不会喜欢与人分享夫君,谁能没有私欲呢? “那便不去凤仪宫了,直接去寿康宫吧。” …… 一番收拾过后,顾瑾赶在辰时之前到了寿康宫,姜妤听到内侍的通传后急急地出来迎她,对此还颇有些意外:“奴婢拜见昭妃娘娘,娘娘怎么过来了?太后娘娘可是特意嘱咐您好好休息的。” 说话间,她还特意观察了顾瑾的气色,只见她面颊红润,眉眼中神采奕奕,可不像是累着了的样子…… 顾瑾笑了笑:“太后娘娘慈心,有意照拂,我却不好没了规矩,烦劳姑姑为我通禀一声罢!” 姜妤自然应是,却也不敢让她站在外面候着:“娘娘也请进殿内坐着歇歇,太后娘娘也是刚起,正在梳洗呢。” 安顿好顾瑾,姜妤急匆匆的去了后殿,太后听了她来的消息也是诧异:“竟真来了?皇帝也舍得?” 妃嫔初次侍寝,若有恩典,是可以免了次日请安的,太后也已经应承了,没想到顾瑾还会来。 “倒是个懂事的。” 请安是小事,太后的恩典是给了脸面,不来太后也不会生气,但来了却更能叫太后满意。 原本仗着皇帝的这份偏宠,顾瑾就算在宫中横着走也不为过,可她却愿意守着规矩,这不骄不躁的态度就叫太后很难不喜欢。 “皇帝算是没看错人。” 她原本还觉得册封贵妃的旨意有些烫手,为此头疼不已,如今却再不觉得有什么。 只要不是先帝贵妃那种脾性的,宠着些也挺好。 第101章 亲如母女 姜妤伺候着太后洗漱完毕,正要扶她去正殿,太后走了两步又忽而问道:“你刚刚看昭妃气色如何?” 姜妤早料到她会问,会心一笑道:“奴婢看着很是不错呢,不像是累着的样子,但行走间还是能看出稍许端倪,想来是陛下心疼着昭妃娘娘,把握着分寸呢。” 皇帝正当盛年,又寡了多年,如今老房子着火,莫说是太后,就连身边一应心腹都觉得皇帝怕是要把持不住,这昭妃娘娘承宠时少不得会吃些苦头,却不想人家好着呢,一番滋润过后,不见疲累,反而别有一番风情。 “哦?那哀家可要亲眼瞧瞧了。” …… 太后来的不算慢,待到了正殿,受过顾瑾的礼后就连忙将人叫了起来,看她恭谨的举止很是满意:“你这孩子,都说了叫你好好歇着,最后还是来了。” 太后暗中观察着顾瑾的动作,见她果真如姜妤所说那般,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顾瑾接过了姜妤的活计,主动为太后奉了茶,眉眼温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妾的本分。” “还是太过生分了些。”太后接下茶盏,很是受用:“既是叫过了母后,以后便都照着叫,哀家听得欢喜。” 顾瑾今日穿的是一身广袖娟纱金丝绣花裙,发髻上簪着的红玛瑙发簪别人或许不认识,太后却识得。 那是前些日子蕃国进贡而来的珍品,色泽莹润,质地上佳。当初皇帝只给寿康宫和长公主两头送了些,余下的便是连嘉宁都没分到,如今却被制成了发簪,戴在了她的头上。 对这姑娘,皇帝可说是无微不至了。 但也不奇怪,像顾瑾这样的容貌,还有这乖巧的性子,谁又会不喜欢呢?就连太后都忍不住想要多疼惜几分。 “看你这面色红润的样子,昨夜里应是和睦的了。” 顾瑾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看着太后的眼神,立马便明白了这‘和睦’是指什么。 她如何也没想到,太后会跟自己提起房中事。 “陛下……待臣妾很好。” 太后见她这样子,不免跟姜妤笑话她:“这丫头脸嫩,说两句就怕羞。” “这性子,可太软和了些,怎么就落到皇帝手里了呢?”太后是真觉得自己儿子捡了个大便宜,之前见面都有外人在,她不好问,如今却是问出了口:“你与哀家说实话,是不是皇帝用了强,逼着你从了他的?” 太后故意肃着脸逗弄她,活像自己的儿子是哪个强抢民女的山大王,惹的顾瑾红了脸,含羞带怯道:“没有的,陛下怎么会逼迫臣妾?” 虽然有时候确实没个正形,总会逗弄自己,但那……也算不得逼迫?毕竟他每每都会征求过自己的意思? 顾瑾越想越迷糊,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却也没功夫多想,只满目真诚:“陛下帮了臣妾良多,这恩情便是一辈子也还不完的,能陪在陛下身侧,亦是臣妾心中所愿。” “无论何时,臣妾都愿想陛下之所想,爱陛下之所爱,哪怕是──” 哪怕是为他而死,也没什么,直到皇帝再不需要她的陪伴。 对皇帝,她是爱慕与敬重交织的,又或者说,比起飘渺无形的爱慕,敬重才是这份感情的主体。 能从永定侯府的牢笼里挣脱出来,从来不是凭她如何机敏,如何幸运,而是一直有皇帝在身后拖着她,为她铺平了前路。 更何况还有那次的救命之恩,可以说,没有皇帝,就不会有顾瑾的今天。 这是她发乎于心的想法,此时坦然说出来,语声也足够坚定,太后看着她一双水盈盈的杏眼,都不免暗自责怪自己,这般澄澈的小姑娘,自己怎么好时常拿先帝的贵妃来做比较呢?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太后叹道:“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的,哀家不过是与你玩笑一回,看你这样子,倒像是要赌咒发誓了。” “快别在意,更别拘束,老婆子我独居在这寿康宫里头,平日里巴结奉承的不少,能好好陪着哀家聊聊天的却不多。以后皇帝忙时,你便多来哀家这里坐坐,全当是陪一陪哀家了。” 顾瑾其实并不擅长与长辈相处,她从来都是旁观着顾珍对人撒娇卖乖,只可惜她嘴不够甜,也不如顾珍讨喜,就算同样的话术有模有样的学出来,顾老夫人的态度都是天差地别。 从最开始的惊慌无措,到学着费劲心思的笨拙讨好,再到心灰意冷,直至如今的厌恶,心思转变了不知几个轮回,她也终于在跌跌撞撞中懂得了一个道理——不爱你的人,永远都不会因为你的有意讨好而改变。 可太后虽身居高位,但比之顾老夫人和李氏他们却慈蔼了许多,对着自己时神情中也从未见半分厌恶。 这样温和的长辈形象,上一次还是在皇帝身上感受到的。 当然,如今已经是她的夫君了…… 顾瑾眼睫颤动,抿了抿唇角道:“臣妾在家中并不如妹妹们讨喜,祖母也不爱叫我去侍奉陪伴……” “但只要母后不嫌弃,臣妾便时常来陪您,到时候常在您眼前晃悠着,您别嫌臣妾烦就好。” 太后欣喜,同时又忍不住对她生出几分怜惜。 当初听了长公主的讲述,她还只是感叹了两句小姑娘成长的不容易,如今却是真情实感的多了些怜惜,更觉那永定侯府的太夫人玉石不分。分明是至亲骨血,英烈遗孤,怎么就忍心如此磋磨,险些叫明珠蒙尘。 “不嫌弃!如何会嫌弃呢?你这丫头如此乖巧,与皇帝和宜惠那两个让哀家头疼的泼皮全然不同,哀家是怎么看怎么高兴的!” 她语气心疼,拉着顾瑾的手安慰:“好孩子,过去的事情就叫它过去吧,你祖母有眼无珠,是她没福气。以后在宫中,你只管把寿康宫当家一样,有哀家护着你,就算皇帝,也别想欺负了你去!” 姜妤在边上简直没眼看,太后最开始分明是想提点昭妃娘娘几句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好像亲如母女了? 还连带着把皇帝和长公主嫌弃上了? 第102章 亲自去送 “姜妤,快!快去将诏书拿来。” 太后一脸笑容的将册封诏书递到了顾瑾手中“这旨意是给你的,快打开看看。” 顾瑾垂眸去看,上面的字迹她分外熟悉,内容却叫她微微吃惊:“这……” “晋封贵妃?” 后宫里晋封位份这么容易的吗?顾瑾记得贤妃是熬了好几年,直到五皇子四岁左右的时候才被晋了贤妃的。 可如今自己进宫这才第二日,就从妃位再升一级,就连顾瑾都觉得这太快了些“母后,这怕是不合适,臣妾没什么功劳,怎好忝居高位?恐是会引人非议,其实有您和陛下护着臣妾,臣妾已经很知足了,这贵妃的位份——” 太后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给你的,你就接着,贵妃的位份正配你,总不能叫你低人一头去。再者说,你哪里没有功劳?照顾好皇帝便是最大的功劳。” “这旨意是哀家下的,谁敢有异议,自叫她来与哀家当面分说!” 原本太后也是觉得太快了些,等她生个皇子或是公主,于子嗣有功时再晋升也来得及啊……但就这一早上的功夫,却又觉她很值得这贵妃的位份。 甚至,为了拉近与小姑娘的关系,太后还摇头叹息,来了招借花献佛:“哀家一直都觉得皇帝给的妃位还是低了,刚一入宫就该是贵妃的,怎好如此委屈你呢?” 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反对的。 顾瑾:“……” 若不是她认得皇帝的字迹,保不齐就信了。顾瑾不好戳破,只当自己全然不知情。 “一会儿哀家就叫人去玉清宫宣旨,至于册封礼,也还是由哀家来主持。” “众妃都是逢五逢十来给哀家请安,后日就是十五了,人齐,又是个好日子,也不必再烦她们多跑一趟了,就定在那一日受封如何?” 顾瑾自然是无有不应:“臣妾听母后的。” 但她也有疑虑,犹豫再三还是道:“母后……皇后娘娘凤体未愈,臣妾至今还未曾参拜呢,两次册封都越过去,是不是太失礼了?不如先压一压,等皇后娘娘好些了,再册封?” 太后一愣,没想到顾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旁人遇着此事怕只有欢喜的份儿,顾瑾竟还能想着顾及皇后的颜面? 这样的脾性啊……只要皇后以后能踏踏实实的,不想着作妖,也不是不能稳坐中宫的位子。 就看她能不能想得开了。 人老了,经不起大风大浪,就喜欢一团和气的日子,她是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皇帝走到废后那一步的。 但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不仅看皇帝,也看皇后。 太后拍了拍顾瑾的手背,无奈道:“不必管皇后,都在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总有拜见的机会。是她自己病了,算不得你失礼。” 她刻意赶在皇后称病之前接连给顾瑾册封,不单是顺着皇帝的意思,也是想给皇后一个教训。不是病了么?那正好,也不是缺了你就不行了,看最后是谁风光,谁没了脸面。 “你是个思虑周全的性子,有你在皇帝身边,哀家是放心的……好孩子,日后皇帝若有什么冲动的地方,能拦住的,还望你能尽力拦一拦,哀家只盼着宫里能和睦些。” 她是喜欢顾瑾不假,但也难免怜惜宫中的妃嫔,一个个大好的年纪只能生生熬在宫里守着活寡,哪个又不可怜呢? 皇后也是其中之一,太后还记得,她初嫁给皇帝的时候,也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与皇帝称不上夫妻恩爱,却能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然也不会接连生下一子一女,怎么后来就变了呢? 似乎自皇帝登基后,就再不曾留宿凤仪宫。哪怕皇后主动示好,皇帝也没软和半分,皇后就是自那时起,面上染了几分刻薄尖利…… 顾瑾察觉出了太后语气中的悲叹,微微沉默下来,后宫不涉朝政,自己能劝皇帝的地方,也就只有后宫里的事情。 所以,太后是担心自己的到来,打破了后宫中的安宁吗? 她谨慎答道:“母后放心,臣妾绝不会做什么逾矩的事,叫陛下为难的。” 太后看着她,心中无奈。她哪里是怕顾瑾逾矩呢?她只怕有人会妒红了眼,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盼着顾瑾以后能网开一面,尽量去宽恕。 但这对顾瑾也不甚公平,哪有任人迫害却不让还手的道理?太后识趣的闭了嘴, 有那想送死的,阎王都拦不住,自己也是瞎操心。 顾瑾被留下陪着太后用了早膳,每日上午太后都要去后面的小佛堂里诵一诵经,原是想叫顾瑾一同去的,却不想林常青竟亲自来了寿康宫。 他一进来,就笑眯眯的行了礼,这可是稀客了。 太后问道:“皇帝呢?就你自己来了?” 林常青弓着腰身,回道:“陛下刚下了大朝,正与阁老们议政呢,这不忙到现在还没得闲,早膳都还未用呢。” 太后轻哦一声,哼道:“没用早膳,便叫膳房去准备,来哀家这儿做什么?” 林常青笑看了顾瑾一眼,笑道:“太后娘娘莫怪,膳房是送过了早膳的,只是做的不大合陛下的胃口,筷子刚拿起来就又放下了,说是念起了您宫里的核桃酥和茯苓饼了。” “这不,不好叫陛下饿坏了身子不是?奴才便只好厚着脸皮来娘娘您这儿讨些过去了。” 太后暗自翻了个白眼,还核桃酥,茯苓饼呢,皇帝从来都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就算是连续吃上一个月的清粥小菜都不会挑剔,怎么就今天矫情上了?这是冲着糕点还是冲着人? 真是能作怪!心眼跟筛子似的。 “好,那你等着吧。”太后吩咐道:“姜妤,去小厨房里看看,有没有做好的糕点,先给皇帝拿去。” 林常青可不想亲手拿回去,眼珠子一转,便道:“娘娘见谅,陛下身边离不得人,底下那些小的伺候的不够周全,奴才就不在这儿等了。” “正巧昭妃娘娘也在,奴才斗胆,可否能请昭妃娘娘劳驾一趟,帮着把糕点送去?” 顾瑾听了皇帝还没用膳,本来心中就有些惦记的,此时林常青这话一出,便明白了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但太后还正叫自己去佛堂呢,一时不由两难起来,只看着太后,等她决断。 第103章 荒唐一回 虽然没说出口,但顾瑾的眼神太过明显,分明是想去的。 太后气闷,看来跟皇帝抢人她是抢不过了,只好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要去就去吧,这新婚燕尔的,哀家要是强留着你,怕要惹了皇帝不痛快了。” 心思被点破,顾瑾有些不自在,亲昵的扶着太后在罗汉床上坐好,这才道:“哪里是什么新婚燕尔呢?依臣妾看,分明是母后心疼陛下,舍不得陛下饿着肚子。” “臣妾可是听母后吩咐的,您若真不想叫臣妾过去,臣妾便不去了。” 太后气笑了,指着顾瑾道:“瞧瞧,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二人难舍难分的,却拿哀家一个老婆子来做筏子。” “快快去吧,可不敢拦你。” 顾瑾最后还是亲自去了勤政殿,食盒里不仅放了两碟点心,还特意又吩咐人备了碗粥。 到了勤政殿外的时候,林常青正在外面张望,见到了顾瑾的身影连忙迎了上来,也不拖大,躬身行礼:“奴才请昭妃娘娘安。” 顾瑾侧身避开了些,笑道:“林大伴别多礼,您一直照拂我良多,我也敬您,受您的礼,我心中会不舒坦的。” 林常青免不得心里偷乐,就算是伺候人的奴才,也是好面子的, 谁会不喜欢被人尊重呢?这可比给他塞银子还要让他高兴。 “娘娘快请进,阁老们此刻都在偏殿呢,里面现在只陛下一人,是陛下吩咐奴才在门口迎您的。” 秋彤递上了食盒,谁都没有不识趣的跟进去。 顾瑾提着食盒走进殿内,转过外间,再绕过一扇屏风就看到了正伏案忙碌的皇帝。她放轻了脚步,小心走到近前,正想着该将食盒放在何处时,皇帝就出了声:“来了?” 顾瑾抬头,就见皇帝正看着自己,显然是从她进来就注意到了。 “陛下忙完了?刚看您很是认真,便没好打扰您。” 皇帝端坐在御案后,朝着小姑娘招了招手。 顾瑾刚走过去,就被皇帝轻轻一拽,拉到了怀里。 “呀!小心!”顾瑾急忙护着手中还没放下的食盒,打开盖子一看,见粥没洒出来才松了口气:“陛下别乱动呢!险些就将吃食弄撒了。” 顾瑾问他:“陛下先用早膳好么?一会儿粥可就凉了。” 皇帝颔首同意了,任由小姑娘坐在自己怀中忙活,又是将奏折都堆放在一边,又是摆好了粥和点心。 顾瑾捏起一块核桃酥送至皇帝嘴边:“这糕点都是母后现吩咐人做的,陛下快尝尝。” 皇帝其实并不多喜欢这甜腻的点心,不过是诱她来的借口而已,但被人喂到嘴边的,滋味自是与众不同。 他一边隔着单薄的夏衫揉捏着小姑娘的腰身,一边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点心。 顾瑾被他的小动作惹得手指发颤,直将剩下的半块核桃酥放回碟子里,想要从他怀中逃脱:“陛下!” 她羞恼着:“您且先好好用膳,别逗弄臣妾!” 娇声软语的嗔怪听在刚开了荤的皇帝耳中,不似拒绝,更像是诱惑,他没松手,哑着声问道:“母后可有为难你?” 顾瑾眨了眨眼,笑弯了唇角:“当然没有。” “母后很好啊,怎么会为难臣妾呢?” “不止没有为难,还要给臣妾晋位分呢。” 皇帝微不可查地挑眉:“哦?是母后的主意?” 顾瑾点头:“是呀,母后还说,不能叫臣妾受委屈呢,觉得您给的位份低了。” 皇帝:“……” 皇帝有些一言难尽,之前太后还不满,如今倒是抢起功来了。 顾瑾看他神情古怪,这才笑着在他面上轻轻一啄:“臣妾逗您呢,那旨意一拿出来,见着上面的字迹,臣妾就明白了,不想叫臣妾受委屈的,是您。” 皇帝一顿,随即手上更加了两分力气,将小姑娘向上抬了抬,拖住臀腿,埋手在她颈间啃咬着。 这里不是寝殿,亦不是在榻上,顾瑾被他撩拨的有些害怕,急急道:“陛下,您快停下,这,这里是勤政殿,您早膳还没吃呢。” 皇帝松了嘴,却没抬头,闷笑了一声道:“是哪个小没良心的只顾着陪母后吃饭,半点儿没想起朕来?” “若非朕叫人去请,你都不会自己过来?” 顾瑾心道,勤政殿啊,大臣们常来常往的地方,听宫人说,妃嫔们没有传召,是不可随意过来的,这怎么还能怪着自己呢? 但这时候跟皇帝理论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顾瑾只好求饶:“是臣妾错了,臣妾日后定想着陛下, 给您送早膳,常来陪伴您,可以么?” 皇帝稍松开了些,抬起头来,看她满面潮红的样子,眼中闪过几分暗色,意味不明地问道:“昨夜后,身上真的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顾瑾微微喘息,摇头:“没,没有。” 她伸手要去拿案上的点心,却被皇帝连碗带碟的全部推开,随即一只大手就顺着腰际伸到了里衣之中,带着茧痕的手指轻挑慢捻,直叫顾瑾身子颤抖,没忍住惊呼出声。 腰间的锦带不知是何时被皇帝解开的,裙裳也散落在地,顾瑾已经通晓人事,自然知道皇帝这是想要做什么,面红耳赤的抓住那作乱的手,语声慌张:“陛下,别在这儿,咱们回玉清宫好不好?或是去后面的寝殿里……” 皇帝却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好姑娘,稍后阁老们还要来议事,没时间回去了,陪朕荒唐一回?” 若不是昨夜担心小姑娘受不住,他也不会那么快又那么温吞的结束,现下既是人在怀里,那不如就补上一补。 绸裤半褪,挂在膝间,顾瑾被皇帝放在了御案之上,紫檀制成的桌面刚一碰触,就是阵阵冰凉。 勤政殿内空旷,顾瑾仰面躺下去时,目光所及,正是帝座后方高悬着的那块‘勤政亲贤’的匾额,她稍稍清醒,想要说什么,却被皇帝堵住了唇,耳鬓厮磨间,只余下羞人的低喘在殿内一层层荡开。 第104章 加封 一场荒唐过后,皇帝抱着小姑娘平心静气,以指为梳,为她整理好凌乱的的发尾,顾瑾身上的衣裙已经没法子再穿了,她恼怒的在皇帝腿上踢了一脚:“都是您!我这样子要如何见人……” 尤其是看着皇帝浑身上下仍旧整洁清爽,一脸惬意的样子,不免气愤更甚。 皇帝只是暗暗发笑,神色温和的安抚着。 缓和了一阵子后,顾瑾漫不经心的打量起勤政殿内的布置,与行宫里的正德堂相差不大,略显威仪肃穆,然而她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却停在了不远处的条案上。 那上面摆了一方桌屏,顾瑾仔细看去,上面的绣样很是眼熟,她有些惊讶:“这不是臣妾当初送给长公主殿下的礼物么?怎么跑到陛下这儿来了?” 皇帝挑眉:“自然是皇姐看朕可怜,帮着某个小姑娘好一番打算,却什么谢礼都没收到,这才转手赠与朕的。” 顾瑾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陛下就那么想要臣妾谢您?谢您辛苦为臣妾做媒?” 她沉吟道:“也是……若非阴差阳错,没准儿臣妾早就婚配了呢,是要谢谢陛下的。” 皇帝:“……” 要不是怕真给小姑娘折腾坏了,他必是要好好教训她一回的。 两人痴缠了一会儿,外间传来了林常青的声音。 “陛下,阁老们求见。” 顾瑾有些惊慌,裹了裹身上的衣裳,皇帝却不见着急,只抱起她来一路去到后殿。 秋彤和青玉等人都已经等在此处了,就连要换的衣裙都已准备妥当,这简直是把早有图谋刻在了脸上!顾瑾暗暗瞪他,分明后殿就有软塌,非要拐着自己在……真是胡闹! “伺候好你们主子。”皇帝现在已经恢复了往常波澜不惊的面色,临走前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温声叮嘱道:“先在后殿歇着,想要看书就让人去拿,等朕忙完,一起用了午膳再回,嗯?” 顾瑾只好点了点头。 皇帝离开后,秋彤等人才上前来伺候,擦身子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没忍住红了脸,顾瑾皮肤本就白嫩,轻轻一掐就是道红印子,这连着折腾了两回,上面是个什么样子简直可想而知,尤其是胸口处明晃晃的吻痕,任谁都没忍住偷偷瞄去。 “看来呀,照着陛下和娘娘这如胶似漆的样子,咱们玉清宫无需多久就能添上位小主子了。” 皇帝身体康健,顾瑾也调养的没什么问题,皇嗣那就是看缘分了。 玉清宫里可是没人不盼着的,毕竟帝王的宠爱是一回事,但真正能让人站稳脚跟的,还是子嗣。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只要有个孩子,就足够旁人羡慕的了。 “我还没急呢,你们倒是都替我急上了。” 顾瑾虽嘴上这样说,但想着日后真能有个同皇帝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忍不住多了几分期许。 到了正午,两人是牵着手一起从勤政殿回去的,顾瑾也是这才发现,玉清宫和勤政殿,竟是只隔了内宫的一道宫门,步行也只需一刻。 “竟是离得这般近么?” 皇帝捏着她的手指道:“自然要近些,这样才方便你来寻朕。” 皇帝又拥着顾瑾同榻小憩了片刻,好在这回没再动手动脚, 顾瑾也确实累了,睡得昏沉,连皇帝是何时走的都不知。 等她再醒来时,青玉已经在旁边急的团团转了。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寿康宫那边前来传旨的公公可是都生生喝了两壶茶,恭房都不知跑多少回了!” 顾瑾一愣,原本还有些迷糊,听了这话瞬间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上午折腾累了,午觉也睡得沉,竟将太后懿旨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她急忙起身,寿康宫的人,怎么好一直让等着呢?她才入宫,就叫太后宫里的人在外面苦等,说出去就是她没规矩了。 “如何不叫醒我?”宫人们上前帮她穿衣,司兰也正好端了水进来,见她着急,便笑道:“娘娘别急,陛下还没走时那位公公就来了,是陛下的旨意,不叫奴婢们吵醒您的。” 要不是有皇帝发话,她们又岂敢如此怠慢呢? 顾瑾这才松了口气,待收拾好妆容接下懿旨后,阖宫的宫人面上都是喜气。 “恭贺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顾瑾早就有了准备,此时也算稳得住,只面色从容的叫了起,最高兴的就是殿外伺候的宫人们了,一连两天都有赏赐,加起来顶得上大半年的俸禄了。 贵妃的翟衣和发冠被放在了眼前。 头冠是正一品往上才能有的,顾瑾摸着那金凤含珠的头冠和深红色的翟衣,哪怕是早已经知道了,却还是觉的不大真实。 “虽四妃同为正一品,但还是有高低之分的,待册典之后,娘娘除了册宝,还会有一方金印,日后除了皇后,便是德妃和贤妃也要以您为尊了。” 顾瑾抿唇轻笑:“谁为尊倒没多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这份心意,他在用言行来表明对自己的爱重,这样的人啊,又如何不叫她动心呢? “娘娘?” 青玉见她愣神,适时地叫了她一声,顾瑾这才道:“你们几个都是陛下指派过来的,无论是能力还是忠心,我都是信得过的。” “只殿外伺候的那些,还要劳你们多加管束了,在外行走时,莫要因着太后和陛下的恩赏而忘了形。” 秋彤等人自然笑着应是。 玉清宫里是一片和乐,外面却已经是风雨欲来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顾瑾会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再跃一级。分明昨日她还得对德妃和贤妃屈膝行礼,竟这么快就尊卑异位了? 先不论德妃和贤妃怎么想,就连底下品阶较低的妃嫔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有的人不用争不用抢,偏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反观她们呢?皇帝看着她们的眼神,就似看着死物,连一个争宠的机会都不曾给过。 比起顾瑾的荣华来,她们这些在宫中蹉跎的时光,就像是一场笑话。 第105章 求情(文末三百字重修) 凤仪宫内,皇后一脸颓容地靠在迎枕上,自知道太后接手了新妃册典的时候起,她就真的病了。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当皇帝留宿玉清宫和加封贵妃的消息传来时,皇后只觉天旋地转,险些没晕过去。 嘉宁公主守在榻前,对她的模样很是担忧,更多的是浓浓的不悦:“皇祖母和父皇怎能如此!” 新妃在宫中洋洋得意,皇后却被封禁在了凤仪宫,说是让其好好养病,但宫门口守着金吾卫,宫人们一律不准出入,就连每日的膳食都是送到宫门口,这哪里是闭宫养病?分明就是软禁! “母后您才是后宫之主啊!皇祖母和父皇如此行事,这是要将您的脸面置于何地!” 皇后并未梳妆,脸色更是一片惨白,她讥笑道:“后宫之主?脸面?” “怕是在她们眼中,本宫什么都算不上。” 这一点她早就明白了,皇帝刚继位那会儿,还是会偶尔歇在后宫的,但却从不曾踏足凤仪宫,就连要见两个孩子,也是派人过来接走。除了寿康宫里,或是宫中宴会,她连见上皇帝一面都难。 她无数次舍下脸面去讨好,去逢迎,却从来换不到皇帝一个正眼。原本她也认命了,总归后来皇帝也不止冷着她一人,对待后宫所有人都是如此,但顾瑾的到来却彻底打破了僵局,也打碎了她最后的颜面。 皇后心里有太多的怨恨无处诉说,她止不住流下泪来,神情哀戚:“嘉宁,母后就只有你和你皇兄了。” “你们两个,就是母后最后的指望了。” 皇帝对膝下的皇子公主们不亲近,嘉宁对父亲更是只有畏惧,素来只亲近皇后,如今自然也为皇后鸣不平。 在她看来,皇帝和皇后之间但凡有什么龃龉,必然都是皇帝的错。 而且这事情本就分明,皇帝和太后不顾中宫的脸面,不惜将皇后禁足也要捧着一个妃子,放在寻常人家就是宠妾灭妻罪过了。父皇也算是明君,如何不以身作则? “母后您别伤心,无论何时嘉宁都会陪着您的。” 皇后的面上终于多了几分欣慰:“本宫如今是出不了凤仪宫的,外面的金吾卫可是许你出入?” “让儿臣出去的,只是那金吾卫的首领说……儿臣只准出,不准进。” 这也是嘉宁公主迟迟没去求太后的原因,若求情没成,皇后仍旧被禁足,那就连她也不能再回来了。皇后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她实在放心不下。 “只准出,不准进……呵!皇帝啊,真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皇后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正色道:“嘉宁,你要出去,后日昭贵妃的册封礼,你一定要在场。” 嘉宁公主微微迟疑,她心里其实是不想去的,皇后没有列席,哪怕她是嫡出的公主,也必然会被人笑话,但想想皇后…… “母后放心,儿臣去!儿臣定要在皇祖母面前为您讨个公道!” 哪怕惹了皇祖母和父皇的训斥也没什么,她总归是父皇的亲女,难道还比不上永定侯府里出来的小贱人吗? “不,本宫不是要你去讨什么公道。”皇后自嘲道:“又有什么公道可讨呢?这个词在宫里头,本就可笑至极。” 皇帝和太后看重谁,公道自然就在谁,没有道理可讲。 “本宫要你去,是让你替本宫跟太后服个软。” 皇后头脑足够清明,皇帝是指望不上了,哪怕自己脱簪戴罪,跪地求他,他也会视而不见。 宫中也就太后对自己尚且怀有几分慈心,想走出这凤仪宫,她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放低了姿态,求得太后的宽恕。 她不能一直被关在凤仪宫里,儿子的储位还没到手,宫权被长公主捏在手里,嘉宁也到了该物色驸马的时候,还有个新进宫的,不知底细的贵妃。 局势瞬息万变,就算心中屈辱,她也只能暂且低下头去,不然等太后开恩,主动为她求情的时候,怕是已经无她立足之地了。 “服软?”嘉宁公主先是惊讶,后又皱紧了眉头,满脸的愤愤不平:“这本就不是母后的错,是父皇和皇祖母糊涂,您为何要服软?” “您不该服软的,这昭贵妃才刚入宫就逼得您退让一步,岂不是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您是皇后,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就算父皇一时被那妖妃迷了心智,也早晚都要放您出去的,何必急于一时?” 被皇帝主动请出去,就还能保住皇后的威仪。主动服软认错,只会成为宫中的笑柄。在这宫里,活的不就是个颜面么? “傻孩子,母后只能服软。” 皇后扶住了嘉宁公主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的亲事还没着落,你皇兄还没能坐上储位,你们外祖家如今也靠不住了,处处都要母后来操持,母后如何能放心呢?” “母后的颜面,比起你们兄妹两个,从来都算不得什么。” “为了你们,本宫也必须要出去!” 嘉宁公主心中还是难以接受,她素来重脸面。这些年来,虽然在皇帝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但凭着中宫嫡出的身份,在其他妃嫔和皇子面前,一直都是高傲的。 叫她低头,真是比叫她怼着顾瑾骂一通都难。 可她也足够听皇后的话,因而也只勉为其难道:“好吧,儿臣听母后的,会去求皇祖母的。” 皇后看穿了她的不情愿,只问她:“你打算如何求?” 嘉宁公主想了想,回道:“儿臣代母后去参加册封礼,就是给足昭贵妃面子了,更是替母后表明了态度,想来皇祖母心里是明白的。” “待到人后,儿臣再找皇祖母私下哭求一番,想来皇祖母也就心软了。” 皇后却不满意,摇了摇头道:“不,不是让你这般服软。” “本宫要的,是你当着众妃的面,也当着那昭贵妃的面,跟太后求情。” “若太后不肯,你就去求昭贵妃,哪怕是下跪,也要求得太后松口。” 第106章 珠光宝气的凤钗 转眼就到了晋封的日子,顾瑾早早就起身装扮起来。 皇帝今日没有大朝,便没急着走,只在旁看着她被宫人们团团围在中间,又是上妆又是挽发。 翟衣穿得繁琐,一应配饰也要精心挑选,司兰取了两根发钗在她头上来回比量,迟迟没能选好用哪支。 顾瑾抬眼看去,道:“就用那支点翠钗吧。” 这还是杜思思之前送她的,一直没曾戴过。 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前,目光在妆案上扫视一圈,最后定在了那支孤零零摆在角落里的凤钗上。 “用这支,更衬你。” 皇帝俯身将其拿起,司兰和青玉等人都免不得跟着看去,但看后却没一人吱声的,连阿谀奉承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顾瑾的表情也忍不住有些一言难尽。 这么多钗环,皇帝是怎么一眼就看见了最丑的那个? 皇帝察觉到这微妙的沉默,挑眉问道:“怎么?朕选的不好?” 顾瑾无奈,低声劝道:“陛下快放下吧,您哪里懂得脂粉钗环的事情呢?” 皇帝不甚服气,他头一回看姑娘梳妆,正是大有兴致的时候,还亲手给人选了支钗,没想到小姑娘不仅不领情,似乎还颇为嫌弃? “娇娇觉得不好?” 他难得固执,挥退一圈宫人,学着刚刚司兰的模样在她发髻间比量着,怎么看怎么满意。 “朕倒觉得甚好。” 这份贵气,才堪配他的小姑娘。 顾瑾:“……” 要说这钗还是皇帝前天特意叫林常青送来的,是凤翔九天的样式,凤尾是七尾,也不算逾制,但就是……有些太晃眼了。 是名副其实的晃眼。 顾瑾还记得,林常青拿来时直将它夸得天花乱坠,什么皇帝吩咐了司造局打造了两个多月啊,上面镶嵌的所有珠宝都是从私库里挑出来的珍品啊…… 她当时还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珍宝,结果一掀开上头的盖子,正好迎着日光,上面射出来的珠光晃得她眼花了许久,看什么都是一重重黑影。 这钗是贵重,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以足金为底,凤眼是红宝石镶嵌的,凤羽和凤尾上也镶满了珠宝,随便抠一块下来,都是珍品,可见司造局为了将这些拼凑在一支钗上,也是颇废了番脑筋。 一支钗的重量,都堪比半个头冠了! 可惜顾瑾欣赏不来,就连伺候的一应宫人也欣赏不来…… 这要真戴出去,旁人怕不是还以为她将整个妆匣盒子都戴在头上了。 皇帝分明更偏爱素净之物啊,怎么能打出这么花哨的凤钗? 顾瑾头一次觉得皇帝审美有待商榷,委婉地劝道:“是不错,就是不适合臣妾今日的妆容,头冠上已经有了金凤含珠的样式了,就不必再戴凤钗了,免得太过张扬。” 皇帝分毫没觉得,反而认为很配她这一身翟衣。 “算不得张扬,朕亲自为你簪上。” 顾瑾:“……” 及至两人一起出了宫门,舆辇都已备好,皇帝临走前还扬眉拨弄了一下那熠熠生辉的凤钗,看着很是满意,温声问道:“真不用朕陪你去?” 宫里的女人心思多,他怕顾瑾独自一人应付不来。 “不用,有太后娘娘护着臣妾呢,陛下不用担心。”顾瑾现在只想钻进辇中,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您朝政要紧,快去忙吧。” 她将人推上了舆辇,转头自己也快速上去,抬手吩咐宫人们直接走了。 皇帝迟迟没叫人抬辇,看着顾瑾急匆匆的离开,下意识捻动了手上的佛珠,似有不解:“林常青,贵妃为何走的如此匆忙?” 林常青挠了挠头,躬身回道:“想是娘娘今日晋封,太高兴了?” * 顾瑾仍旧是来的最早的,姜妤见到她后先是一愣,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笑的恭敬得体:“昭贵妃娘娘安,太后已经起了,叮嘱过奴婢,若是您来得早,就先请您去后殿。” 顾瑾自然是注意到了,刚刚姜妤往自己头上扫的那两眼,心有尴尬,强装镇定的低头道:“有劳姜姑姑带路了。” 而此时寿康宫的后殿内,太后也是刚梳洗妥当,本来正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通传声后一睁眼,就见到了顾瑾逆光而立,头上顶着个硕大的光团。 “你这是……”太后还以为是自己眼神不好,对着人招手道:“这一早上,眼睛不大好使,快走到哀家近前来,叫哀家好好瞧瞧。” 顾瑾只能无奈上前,太后撑起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不免叹道:“好家伙,这凤钗上大大小小的宝石了镶了不少,戴着不压脖子么?” 其实太后更想问的是,戴着不刺眼么? 倒不是说有多难看,顾瑾这年纪和样貌,就算裹块破布都能看得过去,只是实在是搭不上这身妆容。 顾瑾只能苦笑着将早晨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后听完简直是乐不可支,生生笑出了泪花,一边拿帕子擦着眼角,一边道:“皇帝哪懂什么女儿家的装扮?在他们男人眼里,怕是什么亮堂戴什么就好,你也真由着他胡闹,还真给戴出门了。” 太后冲旁边招呼着:“快!姜妤,带着贵妃去我匣子里重新选几根簪子,把这玩意儿换下来,可不能戴出去,要惹人笑话的。” 这闪得跟个火球似的,就算不难看,也会被其他妃嫔嘲讽成穷人乍富,可不能因为这而坏了今天的册封礼。 太后有些坐不住了:“算了,还是哀家亲自来挑罢,也让皇帝好好比较比较,免得他还暗自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的眼光有多好呢。” 顾瑾也确实不愿意顶着凤钗四处惹眼,便痛痛快快的谢了恩,由着太后帮她重新打扮。 太后上了年纪,平常用的多是玉质的簪子,稍显质朴,虽然与头冠也不太搭,但比凤钗好了不知多少。最后精挑细选出了三根白玉簪子,戴好后,太后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有些不满:“太素净了些。” “对了!姜妤,去将哀家之前准备的石榴花簪拿过来!” 第107章 多子多福 姜妤立马去取了来,打开锦盒后还不忘道:“这本是太后娘娘要给裕王妃的礼,谁知还没送出去,正巧赶上娘娘需要,看来是合该配您呢。” 那石榴花簪看着很精巧,色泽也鲜妍喜气,配上顾瑾这一身打扮正好,可听了这话,顾瑾却是不好收的,连忙拒绝道:“母后,还是不必了,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怎么好罔占了您给裕王妃的东西?” 裕王妃是皇帝的儿媳,虽长她几岁,可如今算起来,已经是她的小辈了。 长辈怎好跟小辈争东西? 太后笑骂着姜妤道:“就你多嘴。” 随后又安抚顾瑾道:“哪里算是你占了,分明是你跟这簪子更有缘。” 太后仔细帮她簪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笑道:“石榴花意味着多子多福,裕王妃有孕,哀家本想赏她这簪子,但最近想来却觉得不合适,肚子里既是有了,也就用不着这寓意了,哀家再换个别的赏就是。” “倒是你,没准儿能让这石榴花簪给你招来些好运。” 抱孙子和抱曾孙还是不同的,前头四个皇子俱已成年,三皇子,四皇子也已经指好了亲,只待王府建成就能迎妻妾进门了。 到时候曾孙也会如雨后春笋般,越冒越多,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死心眼的皇帝可就只认准了这姑娘,想抱孙子,只能看顾瑾一个。 顾瑾有些害羞,太后也就没再明着催她,免得给小姑娘太大压力,转而道:“装扮完了,就同哀家一道出去吧,可不能耽误了咱们贵妃的好日子。” 顾瑾低声应是,亲自扶着太后从后殿而出,去往前厅。 此时各宫的妃嫔都已经来齐了,且不止妃嫔们,就连裕王妃,恒王妃以及嘉宁公主都在场,连同最小的五皇子也缩在贤妃跟前。 见到太后出来,众人齐齐起身请安参拜。 太后由顾瑾扶着在罗汉床上坐好,这才出声叫了起,随即又拍了拍顾瑾的手道:“好孩子,不是她们无礼,而是这册封礼的流程还没走,等你一会儿拿了金印,册宝,再叫她们参拜不迟。”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按理说顾瑾如今已经是贵妃了,刚刚她与太后共同出来的时候,是受得起众妃行礼的,但整个屋内都没人吱声,显然是想着含混过去。 太后这话又哪里是为她们做解释,分明是在有意提点,暗暗指责众人的无礼。 德妃笑呵呵的站起身,屈膝朝着顾瑾一拜,打着圆场道:“太后娘娘恕罪,也请昭贵妃妹妹勿怪,实在是臣妾一时疏忽,竟忘了这一茬了,也没能给宫中诸位姐妹们做个样子。” 太后没理会她,只吩咐了宣召使开始。 与封妃的流程大差不差,顾瑾叩谢过后接下了册宝,金印,任由无数复杂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待她再度回到太后身边时,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贵妃了。 这一回就轮到众妃参拜了,低位份的妃嫔如上回那般一一行了礼,德妃也行了半礼,只贤妃走上前时,脸色僵硬的厉害。 她这两天躲在宜祥宫里不敢出门,生怕被人笑话。 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心中气闷郁结,糟糕的面色就连脂粉都已掩盖不住了。 原本今天的册封礼她也是想称病告假的,但想想因称病而被困在凤仪宫里的皇后,又只能腆着脸出来。 贤妃往常在顾瑾面前高昂着的头颅终于低下了,低眉垂眼地行礼:“昭贵妃娘娘。” 德妃还舍得出面子,能热乎乎的叫声贵妃妹妹,贤妃却叫不出来。那声妹妹反而更像是在嘲讽自己的无能,分明比顾瑾早进宫这么多年,又有家族鼎力相助,偏就被她压了一筹,怎么想都像是个笑话…… 她也真就是宫中的一大笑话,刚刚太后没来时,就有低位的嫔妃敢笑话她,拐弯抹角地说自己是沾了伯父的光,更是顾瑾以前年岁小,这才有了她入宫的机会。 现如今顾瑾长大了,真正的英烈之女近在眼前,皇帝自然也明白该把尊荣给谁。 永定侯,贤妃。在外人看来,这所有的殊荣,都是他们二房白捡的便宜。 贤妃神情恍惚的看着顾瑾,正一品妃的翟衣样式大体相同,但贵妃的翟衣颜色却是深红,头冠也比余下三妃的精巧贵气。这些细微的差别,似是远远的将她们的距离拉开,再难企及。 而最难企及的,不是位份,而是她盛极的容貌。 十六岁的年纪,正是花儿一般,年轻精致的面庞说句沉鱼落雁也不为过,这几日接连侍寝后,更是叫她飞快的从女孩儿蜕变成了女人,眼角眉梢是难以掩盖的妩媚风情。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姿色,又有哪个君王会不喜欢呢? “贤妃姐姐?”顾瑾仍旧称贤妃一声姐姐,算是全了同族所出的情分。 贤妃回过神,见顾瑾正锁着眉头,这才发觉自己仍旧半蹲着身子,维持着行礼的姿态。她连忙起身,神情尴尬:“是臣妾走神了。” 众人目光闪烁,她这走神,活像是在跟顾瑾示威一般。 太后本想训斥两句,但看贤妃的面色确实不好,也知她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被族妹压了位份的事情,索性便摆了摆手,在人前给她留了面子:“下去吧,若是身子不舒坦,也不必逞强过来请安,待会儿哀家着人给你送些滋补的药材过去,好好养一养气色。” 贤妃谢了恩后沉默地退下。 随后,便是裕王妃和恒王妃上前参拜了。 两人的礼数周全,也不曾出什么差错,顾瑾叫宫人奉上了对玲珑翡翠镯来,笑的温和:“虽不确定今日能不能见着你们,但礼本宫是提前备下了的,本宫没什么好东西,只这对镯子品相不错,便就给你们二人一人一只罢。” 这镯子是秋彤并着几位姑姑一同挑的,乃是从皇帝私库里流到顾瑾这儿来的东西,拿得出手,样式还一模一样,不会叫人觉得厚此薄彼。 第108章 姨母还是母妃 太后笑她:“你这丫头,一碗水倒是端的平,这礼送的可真是省事。” 顾瑾只坐在太后身边,亲昵的为她捶着肩膀,道:“臣妾这也是没法子,都是陛下的儿媳,您的孙媳,偏与臣妾差不多的年岁,臣妾这个刚当了长辈的,也很惊惶呢。” 她丝毫不避讳自己年纪小的事实。 本来也只是虚担了个辈分,实在没必要用条条框框将自己生生圈起来,妄图做出格外威严的模样。若真那般,或许在外人眼里,自己便如那偷穿了大人衣裳的顽童,看着不伦不类,幼稚可笑。 倒不如就像现在这般自在些,若真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旁人顶多说上一句——还是太年轻,缺了些阅历。 太后被她逗得开怀:“你这丫头,还说什么惊惶,哀家看你可是半点儿不见惊惶。” “放心,哀家总不能叫你吃了亏去,给了小辈们赏赐便算是尽到心意了。等过后,哀家再送你些,叫你将自己的小金库给填补上。” 众人看的牙酸,平常只知太后慈蔼,但对她们笑时总觉得隔了一层,偏对着贵妃就亲昵了许多,喜爱的神情半点不见掺假。 细微之处,足见亲疏之别。 在场余下的晚辈只剩嘉宁公主和五皇子萧承翊没参拜了。 嘉宁公主是中宫嫡出,宫中妃嫔虽尽都是她庶母,她也仰仗着身份不曾对任何人行过礼,此时自然也不愿意上前,至于萧承翊,则是躲在贤妃膝前,只悄悄偷看顾瑾,不敢出来。 太后越过了嘉宁公主,直接看向五皇子:“翊儿,来皇祖母这。” 萧承翊探出头,手指还抓着贤妃的衣袖不放,待到贤妃朝他点头示意,他这才小步走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声音温和地问道:“翊儿这几日都学了什么?” 萧承翊已经跟着几位兄长去集贤殿进学了,只是他年纪小,与兄长们的进度相差太多,皇帝便只能单独点了位学识渊博的翰林做他夫子。 “回皇祖母,孙儿学了,学了礼记,少仪篇,夫子还让孙儿每日都练五张大字。” 皇帝不满贤妃对皇子的溺爱,早前就将萧承翊单独挪到了集贤殿的后殿去,打发走自幼陪他的乳母和宫人,重新从内侍省调来了严苛的教养姑姑,教导着五皇子的一言一行,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请安,不允许他与贤妃母子相见。 就这样规束了将近一年,萧承翊总算不用走哪儿都叫人抱着了,虽然还是有些腼腆胆小,但总不会一害怕就当众哭闹了,礼数上很有长进。 太后还是心疼孙儿的,知他小小年纪就要独居,也忍不住多叮咛了两句:“读书要用功,但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叫你父皇和母妃安心。” 萧承翊听话的点了点头,太后这才将他往顾瑾身前推了推,道:“快去拜见昭贵妃。” 这也是顾瑾第一次见到萧承翊。 以往李氏提起自己有个皇子的外孙时总是一脸的得意,她听得多了,便也难有好感,只以为这金尊玉贵的孩子也如顾珍一般,是个被宠的毫无分寸的。 然而今日见过,却是自己想的狭隘了。 萧承翊身上并没沾染上什么坏毛病,反而看着有些内向,站在自己身前还没说话就先红了脸。 “拜见昭贵妃娘娘。” 顾瑾对个懵懂的孩子实在难生出厌恶,伸手将他扶起,拥在身前,拿过了宫人奉上来的玉佩道:“这是我给承翊的礼物,承翊自己收好。” 王妃送玉镯,皇子送玉佩,这可真是谁都挑不出理来了。 顾瑾亲自帮他系在腰间,萧承翊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谢昭贵妃娘娘。” 顾瑾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看她应对的如此从容。 “不愧是血亲呐,平常只觉得五弟长得既不像贤妃,也不像父皇,今日这一看才发现,是长得像了昭贵妃呢。” 众人抬头,就见说话的正是坐在左侧首位的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碰触到顾瑾的目光,只微扬着眉,神情暗含几分倔强:“说起来,五弟是该叫昭贵妃一声母妃才是,但若按着永定侯府那边算,又似乎该叫一声姨母。” “昭贵妃娘娘,要您说,该让五弟叫什么才好呢?” 屋内的气氛霎时沉闷下来,谁都知道嘉宁公主是在有意挑衅,但在场的除了顾瑾和贤妃都不觉尴尬,反而都在暗中看热闹。 太后不悦的皱眉:“嘉宁!” 自见到嘉宁公主出现时,太后就料到了今天不会顺遂,故意冷着不去理会她,就是想叫她知情识趣的闭嘴。只是显然,嘉宁公主无法领悟这层意思。 她仍旧梗着脖子,心中更有委屈:“皇祖母,孙女说错了么?难道昭贵妃不是五弟的姨母?” 姐妹共侍一夫,做妹妹的上了姐夫的床榻,可真是世家贵族的好教养呢。 若是照着嘉宁公主的性子,她肯定要将这些话都说出来,当众叫顾瑾颜面尽失。但终归记挂着临走前皇后反反复复的叮嘱,她也不敢闹得太过,负了皇后所托。 其实就连那句‘是母妃还是姨母’的话她都不该说,但看着顾瑾被人高高捧着的样子,实在是没憋住,此时话说出口,也就收不回来了。 “母后,您先润润嗓子。”顾瑾适时倒了杯温茶递去,拦住了太后的话,转而看向嘉宁公主。 “既是都为陛下的妃嫔,那自然什么事都要依着皇家的规矩来,辈分自然也是,哪里还有什么姨母?至于母妃……五皇子养在贤妃膝下,称本宫一声娘娘就是,母妃就没必要叫了。” 她说完,低头细细看了看萧承翊的眉眼,与太后道:“母后,您瞧着臣妾与五皇子真有相似之处?” 早在进宫前顾瑾就想明白了与贤妃的关系,更知道有人会用姐妹共侍一夫的事情来攻讦她。 这本是避无可避的事实,也曾因此而犹豫过,若宫中没有贤妃,她可能会更快的答应了皇帝。 第109章 在说什么? 太后知道顾瑾这是不想跟嘉宁公主多计较,她能有如此胸怀,太后心中也是宽慰。 她亦没再看嘉宁公主,而是比较着顾瑾与萧承翊的眉眼,最后惊奇的发现:“是有些像!虽说不上是哪里,但这脸型轮廓,是真像了三分。” 顾瑾笑了:“那母后是没见过臣妾那兄长,他与五皇子长得才是最相像呢,都说外甥似舅,臣妾可算是见识了。” 两人都刻意避开嘉宁公主不谈,聊过了萧承翊,叫他回了贤妃身边后,太后又转而看向了裕王妃:“裕王妃这一胎快要生了吧?” 裕王妃看了眼孤零零站在屋子中央的嘉宁公主,起身答道:“已经八个多月了,太医和稳婆都来看过,说是胎位偏下,可能产期会早些,下个月中旬就要生了。” 太后一听,不免皱了眉头,关切道:“胎位偏下?太医可有说过,这种情况生产时会不会有危险?” “快坐下说,你这身子重,别站着了。” 裕王妃这才扶着宫人的手缓缓坐下:“皇祖母放心,没什么危险的,太医说胎位偏下早些生产是正常的,许是还能比其他产妇少遭些罪呢。若真有什么风险,孙媳早就在府中安心养胎了,又哪儿敢来您这请安呢?那不是招您骂么。” 太后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没什么危险就是最好的。你这胎怀相好,没怎么折腾过你,可见这孩子日后也会是个孝顺的。” 裕王妃抚着肚子,眼中满是将为人母的慈爱,恒王妃则是默默看着她,似有羡滟。 大家要么是安静的听着,要么是自顾自的与太后聊着,偏无一人理会嘉宁公主。这样的冷待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嘉宁公主眼眶有些发酸,这才明白了皇后为何叫她低声下气的来求情。 宫里只多了个昭贵妃,看着似乎变化不大,但其实所有人都变了,母后被软禁,父皇一连几天宿在玉清宫,就连往日对她一直都很疼爱的太后也站在了昭贵妃那边,众目睽睽之下,只将自己冷在一旁,分毫不顾及她的脸面。 嘉宁公主忍不住委屈,轻声道:“皇祖母……” 原本还在说着裕王妃情况的德妃立马停下,太后也微微叹息,转而看向嘉宁公主,似是刚刚她对顾瑾的挑衅全然没发生过一般,尽量柔和了声调:“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入座吧。” 太后还是给了嘉宁公主一个台阶下。 毕竟是自己的孙女,也是唯一的孙女,太后怎么可能不疼爱?她只盼着嘉宁公主能聪明些,安安分分的坐下,莫要再针对顾瑾。 毕竟针对顾瑾,就是在变相的与皇帝作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太后看似是在维护顾瑾,又何尝不是在保护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却只擦了擦眼泪,并没有顺着太后的意思坐下,反而是猛地跪倒在地,眼眶中的泪水也终于流了下来,哽咽道:“皇祖母,昭贵妃,刚刚是嘉宁言语不当,还请您们不要怪罪。” 这一下可惊了不少人,顾瑾立时从太后身边起身避开,眉心都跟着跳了一下:“嘉宁公主这是做什么?我并没怪罪你什么,何至于突然如此?” 顾瑾是真没打算跟嘉宁公主计较什么,虽她言语间多有敌意,但总归是皇帝的亲女,自己就算做不到如真正的长辈一般去关爱她,却也可以多些容忍。 可这无厘头的下跪,又与逼迫何异? 太后也是一阵沉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嘉宁,起来,莫要再胡闹了。” 嘉宁公主却是道:“孙女不是胡闹。” “孙女这一跪,不只是为了今日的事情给贵妃赔罪,更是想求皇祖母,能宽恕母后一回。” “贵妃入宫那日,母后确实是身子不爽利,并非有意耽搁了册封礼。此事过后,母后也是多有悔意,但凤仪宫被封,她便是想与皇祖母您告罪都无路可寻。” “皇祖母,母后实在是罪不至此啊……” 嘉宁公主既是已经豁出脸面,现下最想的就是让皇后能从凤仪宫里走出来,她转而对着顾瑾哭求道:“昭贵妃娘娘,求您……” 顾瑾出声拦住她:“嘉宁公主,你求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是觉得,叫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养病,是我出的主意不成?” “这话可不能乱说,不然我岂不是成了那祸国的妖妃了?” 嘉宁公主一怔,原本酝酿好的话被堵了回去,看着顾瑾似笑非笑的神情,竟忘了该如何应对。 正待她想要再度开口时,殿外却想起了帝王驾到的通传声。除了太后,所有人都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迈步走了进来,一路越过众妃,亲手将顾瑾扶起,带着她一同坐在太后身旁,这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他的视线从一脸紧张的嘉宁公主身上扫过,开口问道:“请安还未散?母后刚刚都在聊些什么?” 太后察觉到了皇帝似有不悦,自然是不敢说出嘉宁公主,只强撑起几分笑意道:“这不是正在说着,贵妃的长相与五皇子多有相似么!皇帝也比较比较,看看哀家说的对不对。” 皇帝朝着萧承翊看去,唔了一声道:“与贵妃没什么相似之处,倒更像永定侯府的大公子,顾元启。此人乃今科进士,朕在殿试时曾见过一回。” 太后拍手道“你们两个,还真都说到一处去了,刚刚贵妃也是如此说的。” 顾瑾抬头,与皇帝相视一笑,妃嫔们看着并肩而坐的帝妃二人,心中又酸涩又嫉妒。 尤其是皇帝看着顾瑾时的神态,当真是如同冰山消融了一般,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来皇帝并非是与生俱来的冷酷无情。 然而再一转头,皇帝又恢复了冷脸,他目光再度定在惴惴不安的嘉宁公主身上,语声沾染了冷意:“母后怕是不止同她们说了这些吧?” “朕刚刚在外面,怎么听着像是嘉宁在求贵妃什么?” “正好朕也在,嘉宁,你便再当着朕的面重新说一遍。” 第110章 细水长流 嘉宁公主哪里敢说? 在太后与顾瑾面前,尚且能撒泼哭闹,太后总会心疼她,顾瑾也会为了体面而退让,但这样的招数,对皇帝有用吗? 嘉宁公主都不用试,因为试了无疑是找死。 她怯怯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对这个父皇的畏惧是深深印刻在骨子里的。平时皇帝心平气和的与她说话时,她尚且会战战兢兢,如今明显带了怒气,只会叫她怕到更加畏缩。 对于这点,太后也很奇怪。 分明皇帝对这个女儿的态度一直都很不错,从不曾斥责过,怎么父女之间的关系就能僵硬到如此程度呢? 她不忍看着嘉宁公主惶恐不安,只能试图劝道:“皇帝,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吓着了嘉宁。” “吓着?”皇帝呵了一声:“朕哪里吓得着她?” “在朕面前看着倒是乖巧,没曾想朕的嘉宁公主,对着别人的时候却是有脾气的。” “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是在胁迫太后和贵妃吗?” “想要放皇后出凤仪宫?若是太后与贵妃不答应你又如何?是怪太后不慈爱,还是怪贵妃不敬中宫?” 这还是皇帝头一次在妃嫔面前说了如此多的话,却也句句都是诘问。虽训斥的是公主,但在坐之人无一不胆颤心惊的站起身来,生怕稍有不对就牵连了自身。 公主总归是皇帝的血脉,错处再多也就是责罚一番,就此揭过,但她们可不同了,但凡有个行差踏错,皇帝处理时可不会手下留情。 嘉宁公主也被吓得直哆嗦,惊慌的摇头道:“不是的!父皇,不是的!” “儿臣不是逼迫,儿臣,儿臣真的只是想要帮母后求情。” “母后真的很可怜,那帮金吾卫,连凤仪宫都不叫她出,说是养病,又与软禁有何区别?” 嘉宁公主说到伤心的地方,一路膝行到皇帝跟前,犹豫了一会儿后才抓住皇帝的袍角,低泣道:“求父皇,放了母后吧,若昭贵妃娘娘心里不痛快,儿臣愿意代母后磕头赔罪,或者换成将儿臣禁足公主府亦可,求您了……” 皇帝看着趴伏在地上的女儿,心里只觉讽刺,面上却无波澜。 “你这一哭二闹的本事,都是皇后教你的?” 嘉宁公主没敢回话,只是慌张的神情就已经出卖了皇后。 皇帝还是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她不是这般豁得出脸面的人,能当众如此,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看来皇后还是在凤仪宫里过得太舒坦了,不仅没学会反省,竟还妄图用公主来逼迫太后,如此德行——” “皇帝!” 太后出声打断,母子二人四目相对,虽是无言,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深意,眼神之间暗潮涌动。 “姜妤,你先带着嘉宁去后殿歇一会儿。”太后发了话,又看着下面垂首站着的众人,淡声道:“今儿个也耽误了你们不少时辰,既请过安了,也都散了吧。” “皇帝和嘉宁不过是父女之间争执几句,不是什么大事,哀家可不想听见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的,都懂么?” “是,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妃嫔们和两位王妃都陆续离开,但屋内沉闷的气氛却不见好转。 顾瑾察觉出这对母子间的异样,暗中在袖袍下勾了勾皇帝腕间的佛珠,待到皇帝转头看来时,才眨了眨眼道:“陛下进来这么久,就没发现臣妾的发饰有何不同么?” 皇帝刚一踏进门时就动了火气,就算注意到了发饰的变化也没多说什么,他明白顾瑾这是在帮衬着太后转移注意,不免有些无奈。 自己这是为谁出气呢?小姑娘竟还来拆他的台。 皇帝暗自气恼,却还是卸下了威势,顺着她的意思问道:“怎么把凤钗换下了?” 顾瑾捂着嘴笑:“母后说那凤钗像个光球似的,丑的厉害,便又给臣妾重新选了几支钗环,您且比量比量,是哪个更好看?” 皇帝认真对比一会儿,与太后的意见多有分歧:“还是凤钗更配你,这些个太素净了些。” 他愿意接着这话说下去,便算是默认了顾瑾岔开话题。 太后这才放松了下来,靠在迎枕上怪道:“你自己不懂,还嫌弃哀家挑选的太素净?” “这女子的妆容啊,讲究个浓淡得宜,可不能见着好东西就往上叠。”说话间,太后还欣慰的看了顾瑾一眼,对她能及时拦住冲动的皇帝很是满意:“贵妃的容颜,哪里需要那么多华丽的钗环?装扮太过,反而遮掩了原本的美貌,叫钗环喧宾夺主了。” “哀家知道皇帝爱重贵妃,却也不能将好东西一股脑的往她头上堆,一点点的慢慢给,换着戴,每天都能看个新鲜,也不会太惹人眼,不就很好?” “就像这为人处世一样,讲究个细水长流,日子长得很,何必急于一时?走的每一步,都要稳当些才好。” 皇帝漠然不语,太后也不知他这态度究竟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这个儿子素来都是有主意的,且很不受旁人置喙,心思更是叫人捉摸不透。 或许今日才应付过自己,明日废后的诏书就已经晓谕前朝,后宫了。没得他一个亲口的承诺,太后实在是不放心。 她有些头痛,只能转而问着顾瑾:“贵妃觉得哀家说的在不在理?” 顾瑾觑着皇帝的脸色,虽然皇帝惯常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相处久了,她已经能很清晰的分辨出皇帝的情绪。 就像现在这眉头平直,目光幽深,盯着某处似是在思量着什么,实则是余怒难平,心怀不悦。但显然,太后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既是听进去了,顾瑾也不妨帮腔劝了一句:“母后说的自然是很有道理的,陛下?您也说句话嘛。” 皇帝只能捏住小姑娘的手指,终归是退让了一步:“嗯。” “嘉宁太没规矩了些,朕可以饶她一次,却不会一昧纵容,还望母后能好好规劝。” “近两个月里,也不必再叫她入宫了,好好在公主府思过吧。” 第111章 为自己考虑 而此时,寿康宫的后殿之中,嘉宁公主正哭的伤心,恒王妃从前厅出来后也没急着走,而是寻着嘉宁公主而来。 她毕竟是做嫂嫂的,哪怕嘉宁公主一向都不敬重她,她也不能见人受了训斥而不劝慰,否则不单单是恒王会责备她,等有朝一日婆母从凤仪宫里出来了,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没了皇帝在场,嘉宁公主哭的也有些厉害,姜妤和寿康宫的宫人们哄着劝着,却是越哄越叫她委屈,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恒王妃捂着胸口,站在珠帘外面迟迟没敢进去,偷偷看着里面的情形。身边伺候的婢女心疼她,只低声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嘉宁公主本也与您不亲近,又何必非要来找气受呢?” “莫说这些了,小心叫人听见。”恒王妃面色戚戚,整理好了心绪,掀帘而入。 里面的宫人见了她纷纷行礼,嘉宁公主也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的看着她。 恒王妃挥了挥手,叫满屋子的宫人都先退了出去,这才坐到了嘉宁公主身边,拿着帕子给她轻轻擦着脸,道:“妹妹莫要再哭了,父皇和昭贵妃还在前面陪着皇祖母说话,若是见你还在后头哭,免不得要觉得你不服气,再申斥一回了。” 这一招还当真管用,嘉宁公主憋回了眼泪,但看着恒王妃的目光却多有不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恒王妃手中的帕子被抢了过去,她有些无措:“妹妹这是从何说起?” 嘉宁公主气愤道:“既嫁给了皇兄,我也尊你一声嫂嫂,母后自然也是你的母后。” “刚刚在前面,我求情你便只傻愣愣的在一边站着,半点儿帮母后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你是忘了母后对你的好了么?” 恒王妃心中泛苦。 好?确实也不算差,无论是年节的赏赐,还是伺候的奴仆,皇后从不曾短缺过她的,旁的王妃该有的体面也都给她了。 如果没有送到王府里的那一个个侍妾,没有日日都要捏着鼻子灌下的苦药,恒王妃还是很知足的。 只可惜她肚子不争气,就是迟迟不曾怀上。 “我,我没有,我自是想为母后说话的。”恒王妃耷拉着眉眼道:“可妹妹也看到了,父皇分明是动了怒的。我若再上前帮你,就如同火上浇油,只会对母后更不利。” 恒王妃解释给她听,嘉宁公主却只觉厌烦:“你总有道理,我说不过你,你也别跟我说!回去给我皇兄说去,看他会不会责怪你……” 恒王妃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安安静静的守在嘉宁公主身边。 * 皇帝陪着顾瑾回了玉清宫,眼看着就要到午膳的时辰了,皇帝便也没急着离开,一边看书一边等着顾瑾卸掉了妆容,又共同用了午膳。 饭后,两人照例在回廊里消着食,顾瑾稍走了一会儿,不由问道:“陛下上午怎么会突然去了寿康宫?” 皇帝看她,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样子:“自然是去给你撑腰的,却不想某个姑娘分毫不领朕的情,反而是帮着太后说话。” 自知道了嘉宁公主也在寿康宫后,皇帝就隐约意识到不对,匆匆赶了过去,果然在外面听见了自己那好女儿是如何挤兑顾瑾的。 顾瑾听后只偏头偷笑,皇帝却目光锐利的发现了她上扬的嘴角,一时顿住脚步,钳住小姑娘的下巴迫她转过头来,双目微眯:“胆子越来越大了,笑朕?” 顾瑾抓着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哄道:“没有笑话陛下,臣妾只是太感动了,谢谢陛下愿意时时刻刻为臣妾撑腰。” 皇帝啧声道:“既明白朕是为你撑腰,还拦着朕?” 顾瑾笑了笑,挽住皇帝的手臂,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答他:“您与公主毕竟是父女,臣妾不想叫您因着臣妾而坏了这父女情分。” “陛下费心为臣妾着想,臣妾自然也要多为陛下考虑,不是么?” 皇帝心中微暖,很喜欢小姑娘的这份心意,嘴上却叹道:“傻姑娘,无需你为朕考虑。无人敢伤朕,却多的是人想伤你。你最该的,是多想着你自己。” “你该有些锋芒才是,嘉宁是朕的女儿,但若是挑衅你,你也不是责罚不得。不要处处忍让,委屈了自己。” 顾瑾低声应着,直到消好了食,相拥躺在榻上的时候,皇帝才又突然开口道:“贤妃……朕当初亦不知会遇上你。” 皇帝今天最恼怒的,就是嘉宁公主所说的是否该叫姨母。 姐妹同侍一夫的事情在皇室中常常有之,但多是家中不显,靠着女人恩宠过活的人家才会做出连送二女入宫的事情。 盛京城中的勋贵,或是朝中的文官清流们大多不齿于此,因而顾瑾哪怕是奉太后所诏入宫,也封不住悠悠之口。 皇帝这几日时时在朝中旧事重提,感念先永定侯的功绩,就是为了给她造势,以防传出什么对顾瑾不利的谣言。 可他防得住前朝,却没防住后宫。嘉宁公主是第一个提起这事的人,却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朕贪心,明知你入宫后会面对些什么,却不肯放过你。” 皇帝仍记得,在皇觉寺中时,小姑娘略带惊慌的一句,绝不会姐妹共侍一夫。 这是与年龄相齐的鸿沟,皇帝自从明白了心意,就一直有意回避,无论是逗弄她,还是柔情蜜语,都不曾提过贤妃半句。 也好在顾瑾最终还是违背了初心,答应了他。 他心中思索,面上也不知不觉地显露了几分。 顾瑾的手指抚在皇帝紧皱的眉心之间,笑盈盈道:“陛下大了臣妾好些,若是再皱眉,岂不是老得更快了?” 皇帝:“……” 他捉下那只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口,语气里满是纵容:“娇娇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可真是见长。” “陛下放心,自臣妾入宫那天起,就不再将此放在心上了。” 顾瑾确实早就想开了,她与永定侯府实在是亲缘凉薄,又何必因着与贤妃的姐妹之名而错过了真心待她的皇帝呢? 就算她恪守体统,也换不来李氏与贤妃的半点感念,没必要因着她们而委屈了自己。 第112章 三王之乱 “臣妾是曾在意过这个,但……如今已经想明白了,永定侯府里没了我的父母,便算不得是家了,有血缘的,也不一定就是亲人。” “我惦念着侯府的清名,可二叔母想要将我送给湘王妃的时候,可曾顾念过这许多?” “叔侄,姐妹,都是白担了个虚名罢了,臣妾不想再为难自己。” 顾瑾往皇帝怀中缩了缩,虽说是不在意了,但人心也是肉长的,只要想一想,还是会觉得酸涩。 “至于外边的闲言碎语,爱说就让她们说去吧。” “臣妾是母后召进宫的,外人再如何琢磨,也只敢暗中私语两句,如嘉宁公主一般,敢当众说的,怕是不会再有了。” 皇帝搂着顾瑾的手臂更紧了些。 “等时日长了,她们看臣妾自己都不在意,便会知道这事中伤不着臣妾,也就自然而然的忘却了。” 顾瑾越是说她不在意,皇帝便越是心存亏欠。 明明不想叫她受半分委屈,但有些无形的事情,便是连他也控制不了。 气氛有些沉闷,顾瑾睡不着,想着皇帝对皇后的态度,终是忍不住好奇,出声问道:“陛下对皇后……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皇后是真病也好,假病也罢,就算她确实有意拖延晋封,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纵然居中宫者当以为皇帝广纳妃嫔,繁衍皇嗣为贤。但妾室进门,正妻心里不高兴也是正常,这么一个简单的威慑,并无什么实质性伤害,远不至于到了禁足的地步。 帝后的关系似乎并不只如传言一般冷漠,更多了几分僵硬。 尤其是在寿康宫里,顾瑾隐约察觉到,那时若没太后阻拦,皇帝怕是会当众说出皇后德不配位的话来。 那无疑是一个废后的讯号,必然在朝中掀起一遭惊涛骇浪。 “您……是为了我么?” 若真是因为她,都不用别人指摘,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祸国的妖妃了。 …… 皇帝还真是为了顾瑾,若没有她,皇帝或许会看在恒王与嘉宁公主的面子上,容忍皇后到新皇继位。 但也只能到那个时候。 他不会让皇后和齐国公府有机会染指新朝朝政,在此之前齐国公府必须倒台,皇后若寿数够长,他也会留下遗旨,要么暗中赐死,要么余生吃斋念佛,永守皇陵。 结局都大体相同,只是这一切的打算都因顾瑾的出现提前了而已。 皇帝明白小姑娘的不安与顾虑,不欲吓着她,只道:“朕有自己的思量,不全是因为你。” 顾瑾想了想,又道:“那臣妾能多问一句,您对皇后,为何会如此么?” 分明是夫妻,就算做不到恩爱有加,也该相敬如宾才是,为何会如此疏离?甚至多有厌恶呢? 这其中的因由,皇帝倒没打算瞒她,见顾瑾问了,也就如实说来。 “朕与皇后,是由朕的养母,慈安皇后在世时定下的亲事……” 皇帝幼时长于慈安皇后膝下,母子情分比之于当今太后还要深上几分,对于其指给自己的妻子,自然也足够敬重。 “皇后初为恭王妃时,虽有些小心思,但总归还算安分守己。” “但后来三王之乱时,以齐国公府为首的世家勋贵们站在了梁王一边……” 当时皇帝还远在边关,齐国公为向梁王投诚,将二皇子恒王和嘉宁公主作质,扣押在梁王府。更是他们收买的皇城守卫,在宫中发动的政变。 顾瑾听皇帝说完,立时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可是,皇后是您的妻啊,齐国公为何……” 慈安皇后身死之后,齐国公还是依照婚约将皇后嫁给了皇帝,按说也是看好皇帝的。 都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何必要舍近求远,改弦易辙,再去站梁王呢? 皇帝神色多有嘲讽:“当初朕远在边关,晋王都已登基数日,没人觉得朕还有一争的机会。更何况,梁王在朕回京的途中设下重重埋伏,招招皆是要置朕于死地,按他们所想,朕绝无可能活着回来。” 齐国公最开始或许确实看好他,但他并不是受人掌控的性子,齐国公在乎的,也并非辅佐的君主是否贤德开明,而是更想要切实的权势利益。 他给不了的,梁王却能轻易许诺他,两方从根本上就注定了会分道扬镳。 “那……”顾瑾小心问道:“齐国公做的这些事,皇后都是知情的?” “自然知情。” 虽然皇后事后极力辩解,说她是受梁王胁迫,所做一切并非本意,但皇帝却半字都不信。 皇帝语气平静:“皇后不仅知情,还换了朕留在王府的守卫,朕在盛京中的亲信也都一并遇难,若朕再晚两日回来……朕的子嗣,怕也会全部折在梁王手中。” 三王之乱,除了死的最早的淮王还有些德行,剩下的两个,一个荒淫,一个狠辣。 晋王登基后忙着奸淫先帝留下的太妃,梁王闯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皇宫,两人的荒唐可谓是尽得先帝真传,不分伯仲。 “若不是有皇姐和驸马相护,母后也不会有幸活下来。” “从这场纷乱开始,皇后便再算不得是朕的妻。” 回想起那段日子,皇帝心中也多有感慨。 王朝的兴盛,需要好几代明君贤臣兢兢业业的辛劳,但衰败却只需一朝,十几年的时间,百年基业便可毁灭殆尽。 先帝荒唐了太久,世家勋贵专权敛财,已经是从根上开始烂了坏了,就如同一块腐肉,如不狠心剔除,只会长成附骨之疽。 皇帝登基后,按着他的打算,不仅不会给王妃封后,甚至还会即刻清算齐国公等一干世家勋贵。 还是长公主挺着小产后未曾痊愈的身子赶来劝住了皇帝。 大晋朝风雨飘摇了太久,可说是民不聊生,西戎又在作乱,内忧外患之下,再掀起与世家的争斗,实在太过意气用事。 做一个好帝王不同于将军,不是只要杀伐果决就好,还要学会委曲求全,为局势弯腰妥协。 这是个烂摊子,只能慢慢整改,多加上半块砝码都会致使一杆秤的两端失衡,王朝覆灭。 皇后的位分,就是皇帝与世家勋贵妥协的结果。 第113章 长工还是管家? 刚为帝王的前几年,便如同在黑夜中踽踽独行。 所有人都只知当今圣上朝纲独断,杀伐果决,却忘记了早些年他是如何在朝中斡旋,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错。 一个将军放下了刀枪,终归是被帝位磨平了棱角,少了莽撞,学会了权衡。 顾瑾安静的听他说完,不免有心疼。 皇帝这般骄傲的人,该是挺直了脊梁活着的,原来不论是什么身份,哪怕尊贵如帝王,都要学会委曲求全…… 顾瑾仰头亲在他唇角:“以后,臣妾会一直陪着您的。” 虽然她没有为皇帝分忧的能力,但总能不叫他太过孤独。 皇帝看懂了小姑娘的意思,欣慰道:“好,陪着朕,朕也陪着娇娇。” 他有些情动,压着小姑娘红润的嘴唇缠磨了好一番,直到顾瑾有些喘不过气来才停下。 “朕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必多敬重皇后,恒王不会有继朕皇位的可能,皇后也永远成不了太后。” 恒王才智皆属平庸,又有齐国公府做母族,任他在朝堂再活跃,可在皇帝心里,他早就被从储位之争中除名了。 “娇娇,你太乖顺了,现在放皇后出来,朕只怕你会被她欺负。” 错过了当初的契机,再想废后,就要等皇后和齐国公府自乱阵脚,犯下大错的那一日。而在此之前,保护小姑娘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寻个借口将皇后暂且软禁起来。 皇帝可谓是处处周到。 顾瑾当真觉得,自己在皇帝这里,就像个易碎的瓷瓶,皇帝小心的有些过了头。 “那陛下还能一直关着皇后不成?就算您有此意,皇后也不能一直‘称病不愈’呀。” 皇帝沉吟道:“总要等你彻底站稳脚跟才行。” 二人这个晌午半分睡意也无,再缠下去,皇帝只怕自己会温香软玉在怀,把持不住。偏偏这小姑娘今早来了月事,不能碰,只能忍着。 偏顾瑾仗着这点更加有恃无恐了起来,在她有意撩拨下,皇帝早早回了勤政殿,只余下顾瑾一个人在榻上暗中偷笑。 * 宫中的日子虽小有波澜,但比之顾瑾所想还是要平顺许多。 最开始她只需每日往寿康宫和勤政殿里跑一跑,哄哄太后,再陪陪皇帝,衣食住行都被宫人们操持的妥妥当当,宫妃们尚在观望,不敢来打扰她。 没有烦心的人,烦心的事,日子过得比在侯府还自在,以至于顾瑾整个人都惫懒了许多。 最后还是长公主忍不下去了,一溜烟的冲到勤政殿,将正在浓情蜜意的二人逮了个正着,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婢女,每人手里都是一大摞账册。 “陛下和贵妃娘娘这是正忙着呢?臣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二位的雅兴了?不如臣先告退?”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更别说长公主还翻了他们一眼,二人再想装傻也能看出长公主是来找茬的。 皇帝抵着拳头咳了一声,正着脸色道:“皇姐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长公主冷笑,由着林常青殷勤的为她搬来了椅子,撩袖坐下,含怒带怨道:“您说我怎么来了?再不来,陛下是不是都要把我忘到脑后了?” “您当我是长工?还是您的大管家?” 这两个人新婚燕尔,好不黏腻,自己却辛辛苦苦的在公主府里做苦力。 她原以为等顾瑾入了宫,内侍省的差事她就可以甩手了,苦日子也算有盼头了。谁知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皇帝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似是把这事儿忘了一般。 长公主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气冲冲的带着账本就进了宫。 “陛下,这内侍省我也代管了半年多了,但我这宫外之人,管着内宫的事儿,也实在是不成规矩,我更是力不从心。您瞧,贵妃看着就是能干的,不如就交给贵妃试试?” 左右这掌管后宫的权力皇帝是打算留给顾瑾的,趁早接手也能在各处培养好得用的心腹,不是更好? 顾瑾听得一愣,连忙道:“不行的,我怎么行呢?” 她连如何打理铺子都是秋彤教的,内侍省与外面的铺面可不一样,只会更复杂,顾瑾可不敢称自己有这本是。 “能者多劳,还是殿下管着吧。” 长公主斜了她一眼,道:“叫什么殿下,跟你说几回了,要叫皇姐。” “再者说,怎么就不行了,宫务与内宅的事情没什么不同,虽场面大了些,但有各司各处的女官和内侍帮忙,你只负责从中调度管辖便好,简单的很。” 顾瑾:“……” 这话可就有些自相矛盾了,刚刚还埋怨皇帝将她当做长工呢,怎么一转头就又简单了? 长公主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转而对着皇帝道:“陛下,您说是不是?” 反正这烂摊子她是不愿意管了,往日里她只喝喝酒,听听曲儿,身边佳人作伴,畅意自在。接过了内侍省后,整日出入公主府的都是内侍或者尚宫。 睁眼是看不完的账本,闭眼是哪司哪处又出了什么岔子,没一日有个消停。 皇帝确实在考虑这事,内侍省是要交给顾瑾来打理,但猛然接过担子,怕她会适应不了。 “不如再辛苦皇姐一些时日,先将尚仪局和尚食局交给贵妃打理,待她处理的得心应手后,再接手旁的也不迟。” 顾瑾睁大眼睛,看着皇帝时满是不可思议,似是在说您怎么答应了? 长公主也皱着眉,六局只推出去两个,显然也不算满意。 两个女人,没一个因这安排而感到高兴的。 皇帝更觉头痛,往日里香饽饽一样的宫务大权,倒落得个两相嫌弃的地步。 他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髻,柔声道:“你先在这稍等,朕出去与皇姐单独说两句。” 顾瑾就这么看着二人出去了,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回长公主面上再无不满,只笑眯眯的留下了两摞账册,道:“我细想了一番,陛下说的确实有道理,那就先这么办吧。尚食局和尚仪局,就交给贵妃了,其它的暂且还是由我代劳。” “你刚接手,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叫人来问我。” 两个人不过是出去一趟,再回来时,似乎都不约而同的忘了顾瑾刚刚的推拒,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敲定。 顾瑾愣住,看着长公主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只留下高高的两摞账册…… 第114章 这是哪位? 顾瑾的眼神惊讶中带着几分迷茫,显然不知这两人到底商定了什么,怎么莫名其妙的,自己就要接掌两局,打理起宫务来了? 可是……她完全不会啊! “您……您这是跟长公主都说了什么?” 皇帝笑了笑,安抚道:“娇娇只管放心接着,早前派给你的宫人,多是由宫中六局六司里选出来的,忠心足够,更算顶用。” “您真信得过臣妾?” 顾瑾有点儿没自信,或许是没想着她能嫁给哪家做宗妇,管理中馈这一门世家女子必学的功课,李氏却从不曾教过她。 谁知如今她却要帮着长公主管起这大晋朝最大的中馈来了。 “如何信不过?”皇帝道:“傻姑娘,人不是生而知之的,你只是缺了些经验,等迈出这一步,朕相信,你会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皇帝并不想将顾瑾养成娇贵的笼中雀鸟,只能靠着自己的投食与呵护过活。年纪上的差距,注定了自己会先她一步离去。 正因如此,顾瑾便要有自己的羽翼,起码要能护住她的余生安稳。 内侍省的大权,她要慢慢拿稳才行。 …… 皇帝说她会比别人做的更好,那似乎就真的不会太差? 被皇帝这么一哄,最后迷迷糊糊的,顾瑾还真把账册都搬回了玉清宫。 只是等她铺开阵仗,正要去看时,德妃宫中便来人报信了,说是裕王妃临盆,正在生产。 裕王妃产期偏早,这又是裕王的嫡长子,就算太医再三说过一切正常,德妃还是紧张,特意去跟太后求了恩典,将裕王妃留在宫中生产。 顾瑾听见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了过来,皇后如今正在禁足,宫里除了太后,位分最高的的就是自己,这‘儿媳’生产,自然要请她去坐镇。 让一个刚满十六的,什么都不懂的,去守着孕妇生产,别说顾瑾自己了,就连秋彤也神情无奈。 “去还是要去的,好在裕王妃还有德妃这个亲婆母在,生产时遇上什么紧急的情况,也不用您来拿主意,您只管去坐着,全当自己是个吉祥物就好。” 顾瑾揉了揉眉心,起身去了德妃的荣庆宫。 接生的稳婆是早就预备好的,产期也如太医所预料一般,荣庆宫内准备的有条不紊,顾瑾到时,这才发现除了贤妃外,各宫的妃嫔差不多都到齐了。 产房内暂时还没什么动静,德妃守在外面,面上焦急,见到顾瑾后,神情微有些歉然道:“劳烦贵妃妹妹了,我本想着妹妹还没生产过,就不请妹妹过来了,但宫中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我实在是不好越过妹妹去。” “不然妹妹坐下喝盏茶,便先回去吧?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再派人去玉清宫告知一声。” 德妃面上足够客气,但顾瑾却不好走,她要是真听劝的转身走了,稍后宫里就会传出她做事没分寸的闲话来。 顾瑾只笑了笑,道:不算什么劳烦,裕王妃生产,我自然是要来看顾些的。”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司兰将东西奉了上来。 “这是一根百年老参,有补气培元之效,我特意带来了,赠予裕王妃。” “若裕王妃生产时力有不逮,切一片含着是极好的。” “当然,今日用不上才是最好,产后亦可用来给裕王妃补身子。” 说完,顾瑾又吩咐道:“司兰,先去拿给太医验一验,务必要一切稳妥才能交给德妃姐姐。” 年份过百的人参稀少,都是关键时候保命的良药,尤其是眼下这根,品相可不止一百年,少说三四百年是有了的,自然也是皇帝私下里给顾瑾的好东西。 德妃惊喜极了,连连道谢,请顾瑾去上位落座。 只是在场的诸位却不是所有人都对顾瑾足够尊敬和善,有人见她送人参,便在下面窃窃私语道:“这裕王妃刚进产房,就送了吊命的人参过来,东西虽贵重,但意头可不好吧?” 顾瑾循着声看去,就见到了目光躲闪的徐修容。 她这一个多月在宫里也不是白待的,虽说还没人敢去玉清宫拜访,但在太后那边见过众人几次,回去后又对着画像比对,早就能将她们的脸和人彻底对上了,就连家世背景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说来这徐修容也曾是皇帝继位后,得过一段时间恩宠的,与贤妃一样,是被朝臣推举入宫的。 她与贤妃前后脚被召进宫,位分上平起平坐,出身也旗鼓相当,更是差不多时日有了孕信,若非她的孩子最终没能保住,或许现在也如贤妃一般晋封四妃了。 对于她的言语讽刺,顾瑾心中也有些惊讶。 两人并没什么切实的冲突,顾瑾初时知道那没保住的皇嗣时,还曾为了徐修容稍感惋惜,却没想到人家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 * 在场众人纷纷等着看顾瑾的反应。 这位贵妃与皇帝一样,都不爱逛御花园,没给她们偶遇的机会。 每每在寿康宫见到时,太后也都在场。有太后明显的偏爱与回护,自然是没人敢试探她的脾性。 如今好不容易太后和皇帝都不在,又有人主动出头,不正是看清顾瑾的好时机么? 可以说,顾瑾今日是如何应对的,间接决定了妃嫔们日后对她的态度。 众目睽睽之下,顾瑾并不见慌乱,只目光淡淡地斜了徐修容一眼,虽知道她是谁,却不直言,反而漫不经心的问着身边伺候的秋彤,一副没把她放在心上的样子:“这宫里的姐妹多,一些个不起眼的,本宫实在记不住。秋姑姑,你来告诉本宫,说话的这是哪位?” 徐修容变了脸色,众人皆是鸦雀无声,就连秋彤也愣了一瞬。 她服侍顾瑾的日子不算短,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温和的脾性。除了对着永定侯府那一帮子亲眷时会显露些锋芒,平常对仆从都是温温柔柔的,不轻易端架子。 难为她装得一副盛气凌人样子,从神情到语气都透着恰如其分的矜贵傲气,给人一种并不好惹的感觉。 秋彤自然乐得陪顾瑾演好这出戏,顾瑾今日的反应也实属不错。 在宫里,一直都是人善被人欺,只有略显得刻薄些,给外人留下个不好惹的印象,旁人才不敢随意挑衅。以后再敢来招惹她时,也要仔细思量思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回娘娘的话,这位是临华宫的徐修容,您曾在寿康宫里见过几回,想是没留意。” 第115章 裕王妃生产(文末新增二百字) “徐修容?”顾瑾目露思索,片刻后才道:“本宫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 她压低了声调,讽意十足:“正三品的位分,也是一宫主位了,本该稳重些才对,怎么如此不修口德?” 徐修容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羞愤道:“贵妃娘娘这话是何意?” “嫔妾向来是这么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说话不喜欢藏着掖着。刚刚也只是觉得送这人参的寓意不好,这才说了一嘴,贵妃娘娘这便要借此发作嫔妾么?” 徐修容也没想到顾瑾会如此下她的脸面。 她的位分在宫中不高不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入不了皇帝的眼,但太后却因她失了子嗣,而对她照顾有加。 膝下没皇子就不会卷入储位之争,高位的嫔妃们不屑于对付她,比她品阶低的又不敢招惹她,徐修容这几年过得不可谓不自在,可今天却在顾瑾这儿栽了跟头。 徐修容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就算嫔妾的位分比贵妃娘娘低了些,您也不该一张口就辱了嫔妾的德行。” 看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顾瑾冷笑了一声:“德行?徐修容刚刚口口声声说本宫送的人参寓意不好,难道不是在攀污本宫的德行?” “怎么?你是以为本宫心怀妒恨,见不得德妃和裕王妃的好,要借此机会诅咒裕王妃?” 这话一出口,莫管徐修容是个什么反应,德妃就急着找补道:“贵妃妹妹可莫要如此说,我是信你的,这等年份的人参,可遇而不可求,好多人怕是都舍不得拿出来呢,妹妹还想着给我这儿媳用,自然只会是一片好心。” “妹妹的心意我是领会的,哪里会有什么妒恨?” 能想着送个保命的东西,是顾瑾的一片好心,德妃也暗恼徐修容。 现下正是裕王妃生产的关键时候,这可是她的嫡亲孙儿,德妃重视极了,偏徐修容这不会看人脸色的在这时候作怪。 可就算她心中再恼怒,毕竟是做烂好人做惯了的,还是下意识的帮着徐修容说了句情:“贵妃妹妹也消消气,徐修容说话确实没什么分寸,但也没坏心,妹妹全当是给我一个面子,训斥两句便先过去吧。” 顾瑾默不作声,只是面上的寒意未消。 这里是荣庆宫,她确实不想闹的太僵,反而给德妃添乱,正想这样作罢,偏偏徐修容自觉丢了颜面,略有不忿道:“嫔妾纵然有错,也该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出面教训……” 德妃黑了脸,顾瑾也是语气沉沉:“徐修容是觉得本宫没有说教你的资格?” “本宫奉陛下之命,自今日起,接掌尚仪局与尚食局,与长公主一同协理后宫事务。” 她话一出口,原本还在隔岸观火的妃嫔们都是一阵哗然,尽皆难掩震惊之色,就连刚刚还在说和的德妃也脸色不停变幻。 皇帝竟将内侍省的大权也移交到贵妃手上了么? 这是有多爱重,才会权势,宠爱,一样不差的给了她? 顾瑾没理会她们的慌张,只淡淡道:“论尊卑,本宫训斥得你,论职权,更是无可厚非。” “你言行实在有失体统,本宫本不打算与你多做计较,但你竟毫无悔过之心。既如此,徐修容就不必守在这里了,先回去闭门思过吧。” 徐修容不敢置信,她抖着唇,还要反驳,秋彤就已经先一步拦住了她,微微屈膝行礼,开口劝道:“徐修容,奴婢劝您还是识趣些,先回去,免得颜面尽失才是。” 两人相差实在悬殊,皇帝对顾瑾已经是明晃晃的偏爱了。若徐修容还不死心的与顾瑾作对,最后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现在及时退让,才是明智之举。 …… 这场闹剧终是以徐修容的黯然离场而收尾,原本还觉得新晋贵妃是个好脾气的人也彻底转变了印象,言行举止都各自收敛了几分。 产房内,隐隐约约传来了裕王妃忍痛的哭声,生产不易,纵然胎位正常,为人母的也要吃一番苦头。 外面的人等了一个多时辰,孩子却仍没生下来,就连太后也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姜妤过来看着情况。 从未时初到戌时末,足足四个时辰,在场的人没一个提前离开。这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诞下婴孩了,哪怕是个隔辈的小皇孙,也足够妃嫔们新奇。 她们都想听一听那婴儿的啼哭声。 终于,亥时初,产房内传出了一道洪亮的婴啼。 稳婆将小皇孙包裹严实,抱了出来,与德妃道喜:“恭喜德妃娘娘,贺喜德妃娘娘!是个壮实的小皇孙呢!” 德妃小心翼翼的接过襁褓,笑的合不拢嘴:“好!好!好!赏!都有赏!” “阿弥陀佛,总算是一切顺遂。” 小皇孙被转到了姜妤的怀里,此时太晚了,太后的身体熬不到这个时辰,姜妤便是替她来看曾孙的。 见到小皇孙一切都好,姜妤又仔细问了稳婆裕王妃的情况,这才放心的把皇孙交还德妃,预备回寿康宫去了。 临走前,见顾瑾还没离开,便道:“贵妃娘娘,如今天色已晚,这里事了,您也该回宫了,奴婢送您一程吧。” 顾瑾确实累了,足足坐了四个多时辰,腰背都僵硬了,见德妃正逗着孩子,显然没精力再搭理旁人,道了声恭喜后便也先行离开了。 * 寿康宫和玉清宫并不顺路,但姜妤还是坚持跟着舆辇送了她一程,顾瑾知道姜妤有话要说,主动开口道:“姜姑姑,可是母后让您给我带了什么话?” 姜妤笑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临近入夜前,徐修容往寿康宫里跑了一趟,只是太后娘娘知道了徐修容的来意,没曾召见她。” “太后娘娘要奴婢跟您说一句,叫您安心,她老人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第116章 如狼似虎(作话含请假) 顾瑾心中温暖,她知道太后这是怕她多想,特意叫姜妤来安抚她一下。 其实她在呵斥徐修容的时候,确实有一瞬的犹豫,但众目睽睽之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顾瑾想要在宫中立威,气势上就不能弱了半分,她也是强撑着不露怯,既担心在德妃的荣庆宫里闹出乱子,又迟疑着自己的行事作风会不会太过强硬,不合时宜。 幸而太后是愿意包容她的。 顾瑾感念道:“谢母后挂念着我,我今日做的其实也多有不妥。徐修容虽有错,但我也可容后再惩处。想要立威什么时候都可,若因着我们的争端惊扰了裕王妃生产,出了什么差错,就是千不该万不该了。” “遣走徐修容后,我亦思量了一番,这事儿我也有错……我明白,母后是顾及我的颜面,这才没有斥责的。” 顾瑾叫停舆辇,此处正好是一条宽阔的宫道,除了她们一行人,再无旁的身影。 顾瑾面色恳切:“明日,我会去与母后请罪的。” 就连姜妤此时也不免感叹顾瑾的玲珑剔透,她甚至无需人多加提点,就能想明白这许多,这样的小姑娘,真是既叫人喜欢,又叫人怜惜。 姜妤放轻了声音:“娘娘是真的想多了,太后真没有怪罪娘娘的意思,知道了荣庆宫的事情,还抚掌夸赞您多有魄力,担得起大任呢。” “姜姑姑,您就无需为我开脱了。” 顾瑾一脸诚恳:“我心知自己有很多不足之处,也必当勉励改进。姜姑姑是母后信赖之人,我对您自也多有敬重,若我以后有什么行差踏错,母后又不好明说的时候,还望姜姑姑能提点一二。” * 顾瑾回到玉清宫时已是深夜,刚一进殿就看见了正坐在榻上看书的皇帝。 她有些讶然:“陛下?您怎么来了?” 早在入夜的时候她就派人去勤政殿传过口信了,裕王妃不知什么时候能生,她又不好离开,只能叫皇帝先歇在勤政殿了。 没想到皇帝还是来了,且一直等着自己没曾睡下。 顾瑾刚刚进门时面上的疲惫与低沉没有掩饰,很轻易的被皇帝看了出来。 他放下书,冲着小姑娘敞开怀抱。 两人亲昵惯了,顾瑾也自然而然的顺着皇帝的意思,坐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彼此依偎着,过了许久,皇帝才道:“怎么?不高兴么?” 顾瑾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在那边坐的太久,有点儿累了。” 荣庆宫的事情瞒不过皇帝,他还想着夸赞小姑娘几句,没想到看神情却不太对。 “还在因徐修容气恼?”皇帝沉吟:“既然惹了娇娇生气,朕帮你罚她可好?” “没有!不是的……” 皇帝向来是说到做到,顾瑾此时若不直接拒绝,怕是明日徐修容就要被申饬责罚。 “臣妾已经训斥过她了,再惊动您去罚她,怕是宫中的姐妹都会觉得是臣妾心眼儿小,又在背后告黑状呢。” 后宫女人间的事情,还是她自己处理更好,不能一直依靠皇帝。 顾瑾也在试图成长。 见她神情坚定,皇帝也不强求,只无奈道:“晚上怕是还没用膳吧?可是饿了?” 皇帝不提顾瑾还没觉得,这一提起,肚子就不自觉地叫了起来。 这声音太过应景,顾瑾都有些脸红。 裕王妃生产,就算德妃心细,给众人都备好了茶水点心,但大家却只会意思意思的喝口茶,没人会真在荣庆宫里,不分场合的大吃大喝。 顾瑾坐在上首,受所有人目光的注视,更没心思想着是不是饿了,活生生挺到了现在。 皇帝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时辰太晚了,不宜吃什么不好克化的东西,朕吩咐小厨房给你温着粥,将就着吃些?” …… 夜半三更,两人窝在寝殿吃了碗粥,这时候不好再出去走动消食,顾瑾便眯着眼枕在皇帝怀里,由皇帝为她揉着肚子。 这样的氛围太惬意,顾瑾险些没睡过去,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皇帝问了一声:“见到了裕王妃的孩子了?” 顾瑾稍散去几分睡意,想起那孩子的模样,很是稀奇地说道:“见着了,臣妾也是头一次见着刚出生的婴孩,皮肤红彤彤的,只这么大点儿一个。” 她抬手比量了个大小:“以前在满月宴或是百日宴上也曾见过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不仅会大许多,身上也都是白白净净的一个,与刚出生时,实在是差了太多。” 尤其是那一帮子嫔妃围着德妃和孩子夸赞,说什么孩子的鼻子眼睛,都与他的祖父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还特意叫顾瑾去看,等她点头作为佐证…… 顾瑾:“……” 顾瑾最后只能违心的点头迎合,但她实在是看不出来,一个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娃娃,怎么就能看出和皇帝像了的? 皇帝和那婴孩的脸在她脑海中交错,一个威仪,一个还皱皱巴巴的,顾瑾忍俊不禁:“她们都觉得小皇孙与您眉眼很像呢,等您见了,可要好好瞧瞧呀。” 也好与自己说说,是否真的相像。 皇帝对这个皇孙没什么兴趣,但看着怀中小姑娘的笑颜,眸光动了动,问道:“娇娇喜欢孩子?” 喜不喜欢?似乎还不错,就是裕王妃生产时的哭喊声太吓人了些。 顾瑾正思索着,就突然发现腰间多了只作乱的手掌,如此明晃晃的暗示,哪里还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虽然有些疲惫,但她也只嗔怪的瞪了皇帝一眼,并没有拒绝。 皇帝在房事上其实颇为克制,除了刚合寝时连着折腾了几日,后面虽然也夜夜宿在玉清宫,却是每隔三五天才会敦伦一回。 在床榻上有些霸道,却并不鲁莽,懂得照顾她的情绪,给顾瑾的感受很是不错,只可惜做一回休几日,对于初尝人事的顾瑾来说,可不算尽兴…… 比起皇帝,顾瑾反而觉得自己才是如狼似虎的那个。 第117章 怀疑 内侍省的事情不像皇帝说的那般简单,尤其是刚刚接手,里面的人际关系不曾理顺,便是有再多的帮手也是寸步难行。 此般时候,长公主先前的辛苦便显出作用来了。 在顾瑾进宫之前,贵淑德贤四妃空缺其二,宫务由德妃,贤妃,庄妃,赵昭仪这三妃一嫔协管,笼统称之四妃。 四妃和皇后在内侍省自成派系,相互辖制,长公主不怕得罪人,接管后直接仗着皇帝的势大刀阔斧的一番整改,关键之处的人手都替换成了对皇帝忠心耿耿的。 原本的烂账已经被理顺,为顾瑾的接手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尽管如此,尚食局和尚仪局还是会有人不甘心被顾瑾驱使。这新宠妃太年轻,容色还有几分未曾褪去的稚嫩,看着足够面善,是好拿捏的样子。 也因此,顾瑾着实过了一段手忙脚乱的日子,进宫后养尊处优月余长出来的点儿肉又快速消瘦了下去。 就连太后瞧了都有些心疼,怀里拍抚着裕王的儿子,皱着眉头道:“你也别太累着,手里的事情尽量吩咐下面的人去做,总归不会出什么乱子,还是自己的身子最紧要。” 说完,又抱怨起了皇帝来:“皇帝也不是个会疼人的,就算要学着管理宫务,也要一点点的学,哪儿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直接把担子压在你肩上?说是交给你,还真就不管不问了!” 顾瑾只是笑笑,皇帝是有指点过她的,但任何手段用的太过强硬都会引起反弹,有些不是那么重要位置的人手明知不够忠心,她也要继续用着,再慢慢替换下去,用最小的代价逐步掌控局面,免得横生波澜。 这个过程注定了小麻烦不断,也免不了劳心劳力。 “你也成了个大忙人,最近来哀家这儿也少了。” 这是太后最不满意的,宫务占了顾瑾大半时间。好不容易进来个年轻貌美,又乖顺嘴甜的小姑娘,偏还被杂事绊死了身子。 “是我的错,日后我定会多抽些功夫来陪您,母后可别生气。”顾瑾哄着她,声调里带着些娇态,颇显亲昵。 太后这才弯起了嘴角,高兴了许多。 只是她这慈爱的态度,却叫一旁的德妃和裕王妃有些尴尬。 太后稀罕孩子,两人最近便常常往寿康宫跑,用孩子来搏太后一笑,这般来来往往,与太后的关系自然也亲厚了许多。 但与顾瑾一对比,当真是亲疏立见。 将要百天的婴儿养的白白嫩嫩,不再是皱皮猴子的模样,被太后抱在怀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顾瑾,很是可爱。 这是皇帝的血脉,顾瑾爱屋及乌,对他也多有喜爱,想伸手摸一摸,却有德妃婆媳在场,不好擅动。 太后看出了她的心思,招呼着顾瑾道:“快来抱一抱,这孩子一直看你,想来也是喜欢你。” “别看他小小的一个人儿,却是个能分辨出美色的,选的两个乳母,只肯跟漂亮的那个,不然就一个劲儿的哭闹,这也是看你生得美,想要你抱呢!” 顾瑾就坐在太后身边,一个没防备,孩子就被塞到了她的怀里,她动作僵硬,幸而有太后从旁扶着,这才勉强抱住了孩子,连稍稍动一下都不敢,生怕伤着了这脆弱的小生命。 太后见她这紧张的样子,不由笑话道:“看你怕的,且放松些,只有你放松下来,孩子才会舒服。” 顾瑾还是很小心,幸而这孩子是个好哄的,到了顾瑾怀里不仅没哼哼,反而吐着口水笑了,呜哇呜哇的叫着。 显然,确实是个好颜色的。 德妃看自己的孙子如此不认生,也是笑容勉强:“贵妃妹妹如此喜欢孩子,想来宫里很快就会再传喜讯了。” 顾瑾进宫已经将近五个月了,这段时间皇帝夜夜宿在玉清宫里,这样的恩宠,所有人都心惊胆颤的等着那边的喜讯,没想到竟还迟迟没曾怀上。 时日长了,难免就会有人暗暗揣测,深深期盼,希望顾瑾是个不能生育的。 就只当个漂亮的花瓶,哪怕受尽皇帝的独宠也没什么。 宠妃有没有子嗣,影响可是天差地别。现在只是嫉妒,等她有了皇嗣,那就是忌惮了。 太后不爱听这话,面上的神情淡了许多,看了贤妃一眼,对妃嫔们的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子嗣是都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犯不着日日挂在嘴边说道。” 说多了,只会叫听的人倍感压力,反而不利于生育。 顾瑾的身体状况,皇帝和太后都心知肚明,并没什么大问题。 可以说,只要皇帝现在没问题,顾瑾有孕就是迟早的事情。 太后明显不悦,德妃连忙起身对顾瑾道歉:“贵妃恕罪,是我一时失言了,绝无半分旁的意思。” 顾瑾倒是不在意,只将怀里的孩子递还给太后:“无妨的,德妃不必如此拘礼。” 宫人们适时呈上了瓜果点心,作为寿康宫的常客,小厨房熟知顾瑾的口味,里面自是缺不了往日里她最爱的酒酿米糕。 只是这回顾瑾却一口没碰,只捻了口一口酥吃,还微微蹙眉,没什么胃口样子。 这可就有些不正常了,顾瑾独爱那一口,每每端上来都要吃上两块,若不是米糕不好克化,又有皇帝时时叮嘱,怕是要吃到饱才会停。 太后免不得多问一句:“怎么不尝尝那酒酿米糕了?可是你最爱吃的。” 顾瑾抿着唇,道:“昨日吃多了些,有些积食。” 虽是这样说,但太后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些许不寻常之处,她逗弄孩子的动作一顿,随即似有疲乏般将孩子送回乳母怀里,对着德妃和裕王妃道:“这孩子长得够沉实,都有些压手了,你们养的很好。” “快抱回去歇着吧,哀家乏了,孩子看着也像是困了。唉……上了年纪,这精神就越发短了。” 德妃和裕王妃就这样被太后身边的人给请出了寿康宫,直到站在宫门前,德妃才有些恍惚的回头看去。 “母妃。”裕王妃看她神色有异,担忧道:“您怎么了?” 第118章 有孕 “你说,贵妃真是积食了么?” 只怕是荣极一时的玉清宫就要再传喜讯了吧?若贵妃有幸生个皇子,凭着这份盛宠和太后的庇护,是不是多年来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也要跟着个落定了? 德妃的意思太明显,裕王妃立马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母妃是怀疑贵妃有了身孕?” 裕王妃并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人吃五谷杂粮,偶尔有个不舒坦,食欲不振也是正常,她自己是生育过的,细细想着贵妃的样子,倒没觉得那纤瘦轻盈的体态哪里有怀孕的迹象。 “许是您想多了吧……儿媳看着倒不像。再者,若真怀上了,对贵妃也是一件喜事,她贵妃的位子也能坐得更稳当,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德妃瞥了她一眼,叹息道:“你还是太没心机了,宫里哪有你想的那般简单?” * 寿康宫内,太后也正焦急的问着顾瑾:“怎么回事?是真胃口不好,还是……?” 太后嘴上不曾催过,但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惦记?尤其是最近抱着小曾孙,就时常想着顾瑾和皇帝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样貌都没得说,孩子定也是一顶一的漂亮,若再能沾得顾瑾的几分乖巧,不似皇帝小时候那般人厌狗嫌,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顾瑾也没辜负了太后的期盼,点了点头,有些羞怯道:“应该是了,太医昨日刚请了脉,说有六七分把握,只是月份太小,脉象不定,要想确定,还要再等上十天左右。” 给她请脉的是最精通妇科的于太医,每三日一请,可以说,顾瑾但凡有孕信,绝对能立时发现。 太后抚掌笑了:“丁太医诊脉可是一绝,他说六七成把握,那就十有八九是有了!” “好孩子,这样的好消息,你和皇帝该是立马告诉哀家的。” “这不是还没确定么?只怕会叫母后空欢喜一场。”如果不是太后轻易看出端倪,顾瑾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不会!不会!”太后珍而重之的拍着顾瑾的手道:“哀家有预感,这次定会心想事成,这肚子里呀,必是已经有了哀家的孙儿。” 太后高兴,立马就想要给顾瑾送些补身子的东西,更念叨着要派几个有经验的姑姑过去伺候,就连以后奶孩子的乳母,都想要着手准备起来。 顾瑾看她兴致大起的样子,连忙出声将人拦住:“母后您先别急,这事儿臣妾和陛下都先不想声张。若是一场误会,也省得闹出笑话,若真有了,等胎坐稳再说出去,也更稳妥。” 太后这才停下,从惊喜中找回了些许理智:“是了,是了。是该如此,没满三个月前,都要谨慎些,你和皇帝考虑的对。” 在宫里,想怀孩子容易,但保住孩子却难,多思多虑总没有坏处。 但太后还是免不了跟着操心。 “那宫务呢?若你继续管着,就免不得要劳累,不如再交还给宜惠,让她多辛苦些,你且安心养胎。” 太后信得过长公主,但这份信任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比如现在,遇上什么苦差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她,常将长公主给累的直翻白眼。 “臣妾和陛下商量过了,还是不劳烦皇姐了,仍旧由臣妾管着。” 顾瑾徐徐道:“皇姐给了臣妾不少人手,秋彤她们接手的也快,倒无需臣妾操劳太多。” 更何况,尚食局和尚仪局频繁易主也不是什么好事,依着皇帝的意思,若真有了身孕,凡事大可不必亲力亲为,分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但大权必须握在自己的手里。 顾瑾也觉得皇帝说得有理。 这桩差事辛苦,但只要握在手中,就是她的底气。她是要在宫中过一辈子的,长公主不愿意吃力不讨好,管内侍省的事,顾瑾却不能嫌累。 太后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虽还是觉得安心养胎更好,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念叨了两句要注意休息,就又问起了皇帝来:“皇帝知道这消息,怕是也喜不自胜吧?” 顾瑾想起皇帝昨晚的样子,神情有些微妙。何止是喜不自胜呢?分明已经有六个子女了,但看样子,活像是第一次做父亲一般。 面上虽然还是一惯的稳重,却压着丁太医足足问了一个多时辰。 细致到孕中每个月会有什么反应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直把丁太医折磨的汗淋淋的,用尽了毕生所学,生怕哪句话说的词不达意,不够详而被事后追究问责。 “陛下自是欢喜的……” 顾瑾可不好意思说出皇帝昨夜捂着自己的小腹,不断地轻柔拍抚,一宿没睡的事儿,那实在有损帝王威仪,怕是也没人会信。 太后拉着顾瑾稀罕的不行,又吩咐宫人将点心都换成了有孕的妇人能吃的,一一摆在她面前:“你这身子骨可太瘦弱了些,快都尝尝,看看哪个合你口味。” 十来个碟子依次排开,咸的,酸的,辣的都有,顾瑾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太后殷切的目光,还是每一样都尝了些。 “喜欢哪一样?” 顾瑾还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月份太小,既不会吐,也没什么饮食上的偏好,只是单纯的有些胃口不好,与其说是孕中的反应,倒不如说是最近猛然间劳心劳力累到了。 “都很好吃,母后小厨房里的人,自然是宫中最好的。” 太后听了高兴:“你喜欢就好,一会儿哀家让糕点局的人都跟着你回去!她们手艺都不错,换着花样给你做,总有你爱吃的。” 顾瑾:“……” 看来今天是注定要带回去些人了。 太后盛情难却,顾瑾实在是难以应付,幸好皇帝下了朝后就来了寿康宫,见到小姑娘坐在榻边被太后嘘寒问暖,连句话都插不上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皇帝没叫人通传,婆媳俩也都没抬头,还是姜妤看到皇帝转过屏风走进来,这才提醒道:“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太后看向他,只觉得今天的皇帝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功劳苦劳都在顾瑾,但总归这小皇孙他也是出了几分力的。 她笑眯了眼,和颜悦色道:“皇帝这是担心贵妃,亲自过来接人了?” 第119章 克制 皇帝先是给太后请了安,随后便牵着顾瑾的手自然而然的入了坐。 “母后在和贵妃聊些什么?” 太后目光和悦:“自然是说哀家的小孙儿了!” “贵妃喜欢吃哀家宫里的点心,一会儿就叫糕点局的人都跟去玉清宫伺候,正好里面有个厨娘最擅腌制酸梅,早前裕王妃有孕时就极为爱吃这一口,先叫她再给贵妃做上些,有备无患嘛!” 皇帝低头看向顾瑾,就见小姑娘正偷偷对他眨眼,模样有些招人。 他摩挲着手指,强压下想要捏一捏小姑娘面颊的冲动。 总归是在太后面前,还是要克制些。 “那儿子就代贵妃谢过母后了。”皇帝道:“贵妃昨夜骤闻喜讯,没能睡好。儿子想先带着贵妃回去休息,等明日再叫她来陪母后,如何?” 顾瑾在袖子下暗中掐他,有些不满。 昨夜哪里是她欢喜的没能睡好?分明是皇帝搅和了她的清梦! 偏偏皇帝面上岿然不动,引得太后又是关切又是担忧:“没睡好?” “那快带着贵妃回去!可不能休息不好!你身子不方便,没得必要日日往哀家这里跑,好好在玉清宫里养着,只要知道你好着,哀家就是最欣慰的了。” 太后摆手,催促他们尽快回去,两人临出门前,还不忘道:“皇帝,你可要照顾好贵妃……” 她欲言又止,但还是嘱咐了一句:“哀家知道你们新婚燕尔的,难免有情切的时候,但该克制的,还是要克制些……可别伤了孩子。” 太后这话虽没有指名道姓,但看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诫皇帝。 其实叫二人分开别居才是最稳妥的。宫里也有这样的规矩,妃嫔怀有身孕后就要在内侍省记名,以皇嗣为重,从司寝的名录里划掉,直到生产后才能重新挂上名字,等待皇帝招寝。 在此期间,若皇帝宠爱有孕的妃子,可多在白日里前去探望,也可破格留宿,却要有司寝局的宫人和太医在殿外守着,最大程度地保证皇嗣的安全。 男人在床榻之事上总是少些理智,若日日睡在一起,或许能忍得住一时,可难保哪一日不会一股子邪火上来,不管不顾的荒唐一场。 到时候皇帝是尽兴了,但若伤到贵妃和孩子,太后可就要心疼了。 用宫规来约束皇帝,显然是不可能的,总归是人定下的规矩,皇帝若觉不合理,只一句话就能废止重立。 可让太后开口劝两人分开住,却又有点儿棒打鸳鸯的恶婆婆做派,她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太后忍了又忍,只能委婉地提醒皇帝,盼着他能懂得克制。 顾瑾在一旁听得脸红,皇帝却一本正经的颔首点头,拉着顾瑾出了寿康宫,坐上帝王舆辇,这才搂住小姑娘的肩头,在她额上轻吻:“今日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顾瑾半靠在他怀里,摇头道:“都很好啊,您和母后都太紧张臣妾了,本来臣妾是没什么感觉的,被您二人这样挂怀,倒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说着,顾瑾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虽过了一天一夜,但她更多的还是不敢置信:“您说……真不会是一场误会么?臣妾怎么感受不到这孩子的存在?” 甚至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丁太医真的把错脉了。 五六分的把握,总还有四五分的可能不是呢。 可皇帝却如太后一般肯定,安抚着怀中的小姑娘道:“不会,娇娇感受不到,是咱们的孩儿体贴你辛苦,不多闹腾,等他再大些,你自然就能感受到了。” 他话语里有着浓浓的满意和骄傲,顾瑾和自己的孩子,自然会是最聪颖最孝顺的,在胎中就合该与众不同些,知道心疼母亲。 若太后知道皇帝心中的想法,怕不是会直接翻他一眼。孩子才刚怀上,也就豆丁点大,哪里会闹腾?又哪里能看得出是否孝顺懂事? 与众不同……只能说这孩子只要是从顾瑾的肚子里出来的,在皇帝眼里就都是与众不同的。 都说母凭子贵,但有时候,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呢? 舆辇一路抬回了玉清宫。 进了殿后,皇帝便再难克制,一把将顾瑾打横抱起,又轻轻放在榻上,与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却都不敢稍稍压在她身上,只在听见那诱人的喘息声后停下所有动作,老老实实的侧躺在顾瑾的身侧,哑着嗓音沉沉叹息着。 “母后的提醒是对的,朕是该要学着克制了。” 顾瑾看着皇帝,并不觉得这有何难。 “陛下还用学么?早先不是也三五日才一回么?” 在她看来,皇帝可和重欲沾不上边儿,房事上规律而又克制,只是不到十个月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不算什么难事。 皇帝:“……” 他神情有些耐人寻味:“听娇娇的意思,是不满朕之前的表现?” 这小丫头,自己为了她着想,竟半分不领情,听这话的意思,竟还有些欲求不满? 顾瑾没察觉到皇帝语意之间的危险,只把玩着刚刚胡闹时散下来的头发,道:“没有不满啊,臣妾知道,陛下也到了要修身养性的年纪了,在房事上节制些,不多贪欢才是好事。” 到了要修身养性的年纪…… 这话分明没什么不对,但又怎么想都是别扭,皇帝手掌揉捏着小姑娘的后颈,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不满道:“修身养性?” 第120章 不解风情 “娇娇是觉得朕年纪大了,在房事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顾瑾心中一颤,意识到自己的话戳到了皇帝的痛处,立时找补道:“怎么会呢?我是在夸赞陛下懂得节制,擅养生之道,比时下的太多男子都要好上千百倍呢。” 顾瑾有意讨好,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只可惜皇帝并不领情,仍旧揉捏着小姑娘的脖颈,意味不明道:“日后,朕定会满足你。” 他怜惜小姑娘初经人事,又不想叫她初一入宫就太快有孕而不适应,这才百般隐忍,没想到竟遭了小姑娘的怀疑。 若不是现在她怀里揣着个护身符,还碰不得,皇帝定要叫她知道,自己究竟需不需要修身养性。 “陛下?” 顾瑾弱弱的出声,她目光太过澄澈,看得皇帝愈发无奈,只将人从榻上一同拽起来,抱着她深深叹了口气:“罢了,现在没有什么是比你的身子更重要的。” 两人沉默了一阵,顾瑾才轻声开口道:“陛下,若是……若是真的是场误会,您会失望么?” 太后与皇帝太过肯定的态度叫顾瑾难以心安,她怕辜负了这份期盼。 “傻姑娘。”皇帝细心的为她整理着头发:“没什么好失望的。” “你还小,朕本也没想叫你如此早的怀上孩子,这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有了,我们就高高兴兴的期待他的到来,没有……”皇帝嘴角噙笑,悠悠道:“朕日后多多努力就是。” * 仍旧是每三日一次的请脉问诊,丁太医每回都要把上许久,却迟迟不敢给个定论。 直到第十二日,丁太医屏气凝神,细细把着脉,过了好一会儿,原本紧绷的眉头逐渐放松,最终抚着胡须笑了,收手对着帝妃二人拜道:“恭贺陛下,恭贺昭贵妃娘娘,确是喜脉无疑了。皇嗣也一切安好,无半点不妥。” “当真?” 真的就怀上了?顾瑾杏眸微睁,心下终于落了定。 皇帝就坐在她的身边,闻言也不由得攥紧了小姑娘细嫩的手。 哪怕是早就认定这腹中已经有了孩子,但听太医确认后,那种惊喜的感觉还是要更上一层。 皇帝强自克制住了心中的欢愉,目光中却盈满了温柔,他抚着顾瑾的发鬓,沉声吩咐道:“贵妃这一胎,朕就全权交给丁太医照顾了。” “她年纪轻,又是初为人母,难免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丁太医医术高明,有你时时看顾着,朕也能放心些。” 丁太医受宠若惊。 皇帝发号施令惯了,就连内阁的阁老们也鲜少得他一个好脸。谁又能有幸见到皇帝如此客客气气的与人说话呢? 甚至这不像是句命令,更像是请求。 虽心里明白皇帝如此客气是为了贵妃,但丁太医还是为这份殊荣感激涕零:“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皇帝满意的颔首,又道:“贵妃的月份还小,稳妥起见,朕希望能把这消息瞒一瞒。” 丁太医自是听皇帝吩咐办事:“臣明白,无论是贵妃娘娘的脉案还是太医院的方药记录,臣都会处理妥当,绝不叫旁人察觉出半分蛛丝马迹。” 皇帝这才放心的叫他退下,轻笑着与顾瑾掌心交叠,一同置于她的小腹之上。 这个孩子,承载了他与小姑娘两个人的血脉,是他心心念念期盼的。只消一想,就能叫皇帝满腔柔情。 “娇娇这回可放心了?” 这几日里皇帝也感觉到了顾瑾的紧张,就连夜里睡下时都很少再去摸她的肚皮,如今看着她眼角眉梢洋溢的喜悦,也跟着松了口气。 “放心了。”顾瑾目光澄澈:“臣妾也很高兴,为这个孩子。” 她又强调道:“为这个我与您的孩子。” “真的很神奇……” 她与皇帝的关系,似乎都因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更加紧密了。 顾瑾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皇帝稍稍平息之后,比之欢喜更多的,却是担忧。 “娇娇要辛苦了,会觉得害怕么?” 怀胎十月,更有分娩的痛楚。 他的小姑娘还这样小,虽在人前端庄持重,但私下里却更像是个没长成的孩子,无论容貌还是脾性,都透着稚嫩……让她早早的有了身孕,是自己的自私。 可皇帝也有顾虑,虽他现在身体无恙,体态健硕,但世事难料,祸福往往只在旦夕之间,就算九五至尊,也免不得有天不假年的担忧。 他不如先帝那般,妄图修习长生之术,只盼望能早些与顾瑾有个皇子,可以留出充足的时间来等待他长大,接过江山的重任,也接过庇佑顾瑾余生安稳的担子。 “我不觉得辛苦啊。”顾瑾攀住皇帝的脖颈,在他耳畔笑道:“裕王妃生产时,我就守在外面,当时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动静,是有些害怕的。但换成我与陛下的孩子,我就不怕了。” 人都害怕痛楚,但当期待多于痛苦,就会抵消掉许多的恐惧,皇帝给足了她面对一切的勇气。 “陛下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 皇帝对上她晶亮的双眸,纤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能将人的心神卷入其中。他粗粝的拇指抚着小姑娘的眼尾,力度虽轻,但还是在那娇嫩的皮肤上蹭出一抹浅艳的红,凭添几分魅色。 “好姑娘,朕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此生的尽头。 于皇帝而言,顾瑾就是他枯燥乏味的生命中最浓稠的一抹色彩。曾经他不敢染指,稍一触碰又舍不得放手,如今拥在手心里,更不愿让她沾染尘埃,想叫她永远都活在温暖的爱意之中。 皇帝的语气和神情都太过郑重,倒叫原本只是想撒个娇的顾瑾有些无措,她眨着眼,抿了抿唇,为难道:“您别这样严肃呀,每每见您这样,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皇帝:“……” 这下子不只是顾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连皇帝都无言以对。 但凡换成宫里任意哪个妃嫔,此刻怕是早已经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偏眼前这小姑娘油盐不进,不说感动,还嫌他严肃,真是不解风情。 第121章 夜扣宫门 皇帝对她在情事上的木讷感到无奈,他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好一阵,又想起了永定侯府的一桩新鲜事来,虽不想搅扰了顾瑾的清静,但还是说了出来:“贤妃的妹妹,永定侯府二房的顾三,昨日与李泽说定了亲事。” 他清楚永定侯府对顾瑾所做的事,因而对顾珍的称呼很是冷漠。 “李泽?” 顾瑾从皇帝怀中坐起,有点儿不可思议:“和泽表哥?” 皇帝不太满意泽表哥这个称呼,他知道李泽喜欢小姑娘的事情,虽襄王有情神女无意,但还是叫皇帝有些忌惮。 他捏了捏小姑娘的手,道:“李泽算是被算计的,顾李氏借着顾元启的名义邀请李泽去侯府做客,蓄意将人灌醉,与顾三放在一张榻上,做出同床共枕的假象,逼迫李泽认下了这桩亲事。” 李氏为了自己的女儿也算是豁出脸面去了,什么荒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亲自带着武氏去捉自己女儿和外甥的奸,咬死了是李泽毁了顾珍的清白,逼李府下聘迎娶顾珍。 武氏自然是不肯,两府也因此好一番吵闹。 但李泽正是刚入朝为官的时候,如果丑事闹将出去,顾珍自然是名声不保,没脸活下去,李泽辛辛苦苦考取的功名也别想要了。 时下为官不仅要看才学,德行更是万分重要,可以说,单是李泽酒醉乱性这一点,就足以叫他断送仕途。 武氏试图与李氏私下商量着解决,但李氏油盐不进,下定了决心要赖上李泽,扬言若不肯去顾珍过门,就闹到衙门去,来个玉石俱焚。 顾瑾听的一阵唏嘘,摇了摇头叹道:“我那二叔母,我还是了解的。” “她是在乎顾珍,但比起能让她面上有光的贤妃和大哥哥,顾珍还是要靠后的。其实李家若是咬死了不肯认,二叔母也没那个胆量把事情闹大。两败俱伤于她而言,可并不划算。” 李氏那么说,也只是在耍蛮罢了,未婚男女同塌共眠的丑事传出去,可不止李泽和顾珍会吃瓜落,她的大女儿贤妃和同样刚入仕的好儿子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受尽非议。 “只可惜了……” 双方各有顾忌,比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武氏投鼠忌器,李家又有疼爱外孙女的李老夫人,多方压力下来,武氏不敢跟李氏硬抗,只能咬着牙憋着委屈认下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顾瑾也着实没有料到。 “月老祠里,顾珍的事情,泽表哥是知道的,但凡他肯说出来,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李泽其人,心足够善。他或许是对那日见死不救的事情心怀愧疚,仍觉顾珍沦落到此,与他脱不了干系,这才心甘情愿的被她算计,不为自己辩驳半句。 顾瑾有些为李泽惋惜,他还是看得不够通透,只想着顾珍的可怜,却不知李氏和顾珍的本性。 与她们扯上关系,便是被拽进了泥潭里,任他曾经怎么风光霁月,也要沾染上一身污泥。 他本可以娶一房贤妻,自此以后夫妻恩爱,仕途顺畅,合合美美,却最终因着那点儿愧疚而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皇帝淡淡道:“这也是李泽自己选的路,怪不得别人。” 对李泽,皇帝可没什么同情,甚至觉得他性情太过优柔寡断,不辩善恶,容易被私情蒙蔽,空有才学,却不堪大用。 “李泽与顾三结亲,也确实暂且救了她于水火,恶人偏没得恶报,娇娇可会不开心?” 皇帝本想顺水推舟,叫李氏自食恶果,看着顾珍代替顾瑾嫁去湘王府受尽屈辱,却没想到低估了李氏的脸皮,叫她狗急跳墙,还真就闯出了一条生路。 “没什么开不开心的。” 顾瑾忆及挣扎着想要脱离李氏掌控的日子,竟有些恍如隔世。 曾经她还为着进宫心怀忐忑,却不想竟是从牢笼跌进了蜜罐子里,皇帝日复一日的温柔以待,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抚平了她心中的那几分怨恨与伤痛。 “李氏想要害我,最终却累及自己的亲女,顾珍曾要毁我清白,也早就恶有恶报,一报还一报,便算是扯平了。” 她如今心平气和,有视她如珠如宝的夫君,有慈爱宽和的婆母,又将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又何必沉溺于过往,让那些痛苦束缚自己呢? 顾瑾是个能看得开的人。 “以后,永定侯府是兴是衰,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皇帝沉吟,如果非要评说,他大抵只会觉得顾瑾太过仁慈了。这样轻易放过了那一帮子人,却不知豺狼从来不知感恩,只会在积蓄好力量后再度反扑,咬你一口。 想要防患于未然,就要先下手为强,斩草,必须要除根。 …… 顾珍的事儿并没在顾瑾的心中留下多少影子,她全心全意的养胎,玉清宫内表面上虽一如往常,但若细查,便会发现里里外外多了许多人手看顾着。 这些自然都是皇帝派来的人手,顾瑾的身体已然成了重中之重,虽然被保护的很好,但每日夜里皇帝都会醒上两三次,听着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才能安下心来。 紧张的情绪没有消失,但却会转移,怀着身孕的顾瑾月份太小,甚至连为人母的感受还不真切,皇帝就已经在为了之后种种而操心。 转眼就又到了年关,顾瑾这一胎也足有两个多月了,因为瞒的妥当,至今也没传出消息去。 这一日,两人仍旧是相拥而眠,顾瑾正睡的昏沉的时候,却隐隐听见了宫门被叩响的声音。 皇帝先她一步起了身,正在听宫人回禀,顾瑾也清醒了些,起身下榻,走到了皇帝身边。 “陛下,出了什么事么?” 殿门前有些冷,她只穿了一身寝衣,吹了阵寒风后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看得皇帝皱起了眉头,连忙拿过披风披在她身上。 “怎么不多穿些就跑出来了?” 顾瑾裹紧了披风,整个人只露出个脑袋,仰着头道:“我刚刚似乎听见了有人提及母后,可是寿康宫那边出事了?” 入了夜后,若无大事,是没人敢叩响宫门,扰了皇帝安寝的。 第122章 太后病倒 “母后夜里起了热,朕要先过去看看。乖,你先回去睡。” 太后这个年纪,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是严重的事情,皇帝放心不下,自然是要去看看。 顾瑾也很担心,拉着皇帝的衣袖道:“臣妾也跟您一道去吧,不知道母后的情况,我也是睡不着的。” 皇帝本想拒绝,顾瑾怀着身子,夜里行走并不妥当。但顾瑾跟太后亲昵,不叫她去看上一眼,怕也真会叫人坐立难安,稍一思虑过后,还是同意了:“想去也可以,去换身厚实的衣裳,再拿上手炉,跟朕一道过去。” 顾瑾自然同意,她不是胡闹的性子,就算担心太后,也懂得保护自己。 事情紧急,顾瑾只来得及换了衣裳,一头长发随意的挽在身后便跟皇帝出了门,坐上舆辇,她才腾出功夫来问:“陛下,来通传的人可有说母后是因何而夜半突发急症的?” 皇帝眉峰微蹙,道:“裕王家的成华这几日有些精神不济,身上起了疹子,还发了两回热,太后担心孩子,去德妃宫里看望了一遭,许是沾染了病气,入夜就发起病来了。” 裕王的嫡子在百日宴上得了赐名,叫萧成华。 本来小皇孙满了百天是要送回王府养的,但正赶上裕王被皇帝派出京去办差,一向能吃能睡的小皇孙又突然吐奶,起疹子,一副不太安康的样子。 德妃心疼孙儿,生怕这孩子出什么意外,又去求了一番皇帝,说是宫中有皇帝的真龙之气庇佑,才能保皇孙无虞。 一番连吹带捧,不管皇帝信不信,但德妃毕竟是出于为人祖母的慈心,皇帝要是拒绝可就显得太铁石心肠了些,便也恩准了继续将萧成华养在宫中。 可谁成想,萧成华的病还没见好,太后也跟着病倒了。 顾瑾和皇帝是最早到的寿康宫,几位值守的太医正在殿内开方,见到皇帝后,纷纷上前请安。 皇帝淡淡叫起,见太后正在榻上沉睡,没有要清醒的样子,便先问起了太医:“太后情况如何?此番病的可严重?” 为首的刘太医斟酌了一番,谨慎回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此番发热倒不像是是染了风寒,娘娘脉象濡弱,略有结带,更像是气滞血瘀之相。” “气滞血瘀?” 皇帝目光扫去:“太后一直在寿康宫荣养,并无什么烦心事,也无需耗费心神,如何就气滞血瘀了?” 气滞血瘀,多是劳损心力过度的人才会见,太后是个乐天知命的性子,不爱管事,每日只养花种草,礼佛念经,可谓是宫中最清闲安逸之人。 这样颐养天年也会劳损心力?太医就算说太后年老体弱,气血两虚,也比说是气滞血瘀来的可信。 眼见着皇帝目光沉沉,似要动怒,刘太医立马躬身道:“陛下恕罪,只是这脉象和症状不会骗人,臣亦怕误诊伤了太后娘娘的凤体,特与几位同僚会诊了一番,确是气滞血瘀之症。” “也许……也许是太后娘娘日常饮食起居上出了什么差错……” “五志起于五脏,虽说情志异常最易致气滞血瘀之症,但若有饮食不节,起居失常,或是受些外物的影响,也是有可能导致气血失常,气滞血瘀的。” 说来说去,便是病因复杂,同种病,病因便可有几十种,太后是气滞血瘀引发的高热无疑,至于具体原因,还要一一排查,并不能立时下了定论。 回话间,各宫的妃嫔也都陆续赶到了寿康宫,见到这沉闷的气氛,连参拜的动作都放轻了些。 不一会儿殿内就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人,顾瑾在袖口的遮掩下轻轻拉了拉皇帝,这才叫他沉着面色叫了起。 贤妃看了眼顾瑾,年轻的宠妃未施粉黛,更无白日里精致的钗环点缀,却似乎并没有削弱她半分容色,仍旧是后宫中最娇艳的一枝花蕊。 她与皇帝站在一处,并没有因着礼数退后半步,那样的随意姿态,比之皇后的曲意逢迎,她似乎更像是皇帝的妻。 贤妃一直不解,为何顾瑾就有这样的运道,能独得皇帝的偏宠,只因美色么? 若说是因着美色,宫里的妃嫔哪一个拎出去都是盛京城中一顶一的容貌,如何就能让皇帝冷落多年,只偏偏顾瑾成了例外! 贤妃心中酸涩,又有着浓烈的不甘,鼓足勇气率先开口:“陛下,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她祈盼着皇帝的转变是对着所有人的,哪怕对自己不如顾瑾一般亲昵,但只需稍稍一个好脸色,就能叫她看到希望。 然而,皇帝有耐心回答顾瑾,却不见得有那个兴致搭理贤妃。等贤妃话音落下,就是一阵让人窒息的尴尬。 贤妃面上笑容挂不住了,却又不敢跟皇帝耍性子,只能默默垂首。 显然,他还是那个冷心冷情的皇帝。 原本跃跃欲试的妃嫔们都老实了下来,不敢献媚。 德妃上前屈膝行礼,她一脸憔悴,神情满是愧色:“臣妾有罪,太后娘娘若不是跟着操心成华的身子,想来也不至于累倒。” 德妃这些天可谓是被折腾的团团转,原本正守着夜啼不止的小皇孙呢,又惊闻太后病倒,再转道来寿康宫,真是没得半分消停,人看着都瘦了几圈。 “臣妾实在是心中愧疚难安,不如今夜就由臣妾留下给太后娘娘侍疾吧?” 皇帝仍旧冷着脸没出声。 顾瑾瞧了瞧他,见他动作隐晦的后退了半步,才算是隐约看明白了,这是在自己面前有意疏远众妃嫔呢。 是怕自己吃醋不成?自己哪有这般小心眼了? 若是没外人,顾瑾定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皇帝不开口,皇后也不在,这宫里位分最高的也就是顾瑾这个贵妃了,此时也唯有她能在众妃面前发号施令。 “德妃姐姐有这份心就是好的,但成华还养在你宫里,孩子太小,可离不开人,您还是先看顾好皇孙吧。” “至于太后娘娘这边……” 此时已经到了三更,再有两个时辰,就到皇帝起身上朝的时候了,顾瑾想叫皇帝早些回去歇息,便不欲拖延,只道:“本宫知诸位姐妹们对太后娘娘的孝心,但咱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也属实没什么作用。” “夜已深了,今夜就由本宫守在这里,诸位都且先回吧,若是过了今夜,太后凤体仍未康健,本宫再安排各宫轮流到寿康宫里侍疾。” “这……”德妃有些为难,她偷偷觑了眼沉默不语皇帝,委婉道:“怎好劳烦贵妃妹妹守在这里?您日日侍候陛下左右,已是劳累,最近玉清宫也频频传着太医,想来妹妹的身子也是积弱。为太后侍疾的事,还是由臣妾等代劳吧。” 第123章 侍疾 德妃话落,殿内的妃嫔尽皆狐疑的打量起了顾瑾来。 顾瑾也是面色一正,有些不悦道:“德妃对我玉清宫的事情倒是知之甚详。” “不过是太医来请平安脉罢了,这在宫里难不成是什么稀罕的事?只看这,就成了本宫身子积弱了?” 德妃慌了神,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是臣妾这两日熬的有些恍惚了,见着太医,就总觉得是谁人病了,一时口误,还请贵妃见谅。” 众人眼中若有若无的打量并没有散去,哪怕顾瑾反问了回去,德妃也给出了解释,但这里是风吹草动都会引人注目的皇宫,谁都会多长一个心眼。太医出入玉清宫,真的只是请平安脉么? 这件事还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偏偏顾瑾此时并不好多解释,多说多错,她反应的越是激烈,越是能印证旁人的猜想,此时缄默不语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胎也快要满三月了,在丁太医的悉心照拂下胎气也很稳固,就连安胎药都不用吃。其实早些日子被人知道也没什么妨碍,但太后正病着,现下显然不是什么公布喜讯的好时候。 而且,顾瑾也着实没看通透,德妃这句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看向德妃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但也只在她身上稍稍停顿了片刻,便道:“本宫的身子用不着诸位操心,大家冒夜前来都是担心太后的病情,你们也都先听听太医怎么说吧。” 太医们又谨慎的把话说了一遍,末了,还宽慰道:“太后娘娘的病势和缓,病位尚在气血,未达脏腑,臣开上两剂药,用上后,最快天亮时分热度就能退去。” 太后起病虽急,但却算不得重,这也算是一大幸事。 顾瑾等诸妃表达完关切之情后,才淡淡开口道:“既是都清楚了太后的情况,那便还是按着本宫安排的来。今夜且都先回去吧,本宫会守在太后榻前,若有什么紧急的状况,再传你们过来也不迟。” 德妃已经被顾瑾暗讽了一次,这回诺诺的低着头,不敢再多说。殿中一片沉寂,却没有人先离开,谁不想在皇帝面前表现出孝顺贤良的样子? 好不容易赶上太后凤体违和,正是一表心迹的时候,没准儿就能借此入了太后和皇帝的眼呢?谁会甘心放过这个机会? 大家都在原地面面相觑,等着皇帝开口。 显然,贵妃和皇帝都在场的时候,她们更想听皇帝的吩咐。 顾瑾无奈,她的威信还不足以号令妃嫔,但皇帝却负手而立,摆出了一副任她做主的态度,她便也只能蹙起眉头,压低了声音道:“怎么?本宫代掌宫务,如今皇后娘娘不在,后宫一应事务自该由本宫做主,诸位姐妹是觉得本宫不配,心有不满,不愿听么?” 大多妃嫔确实都是如此想的,贵妃与长公主同掌内侍省,但相比之下,长公主权职更大些,皇帝也不曾下明旨,让贵妃代行皇后之职,她们又为何要全然听贵妃吩咐呢?只凭她位分最高? 虽说她也确实是除皇后外,位分最高之人…… 这种一家独大的局面,倒不如曾经四妃分权时来的舒心。 只是这抱怨没人敢明说,皇帝默不作声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他是站在贵妃那一边的。她们要是真敢明目张胆的与贵妃作对,那只会是出头的鸟雀,成了贵妃立威的筏子。 妃嫔们纷纷告退,太医也下去开方了,皇帝满怀欣慰的抚着顾瑾的墨发:“娇娇做的很好。” 短短时日,虽不能叫宫中之人信服,但总归是有几分贵妃的威仪了。 顾瑾嗔他一眼,恼怒道:“陛下现在倒会说话了,刚刚怎么像个锯嘴的葫芦一样?” 皇帝语声和煦:“朕这不是在告诫她们,宫中的事皆由贵妃做主么?就连朕,也不会左右半分。” 顾瑾哼了一声,她也不是真的生气,此时心里更挂念着太后,也没功夫在这儿跟皇帝掰扯,转身进了内殿,就见姜妤正为太后换着额上的帕子。 “姜姑姑,母后现下如何了?” 姜妤躬身行礼,叹道:“还正发着热,奴婢试着叫了两回,娘娘都只是哼了几声,并不见转醒。” 顾瑾在榻上细细看了太后的脸色,不是病态的萎黄或是惨白,反而是面颊颧红如妆,唇角微张,呼吸略显急促。 皇帝询问道:“这几日,太后的饮食起居上可有什么异常?” 姜妤回道:“并无什么异常之处,奴婢时时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每回入口的吃食都是经内监验过的,绝不会掺进去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至于起居……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太后每日睡下和起身的时辰几乎是雷打不动,这么多年早就成了习惯,且听值夜的宫人回禀,也并未见夜里有什么梦魇的情况。 皇帝敛目,招来林常青吩咐道:“着人来寿康宫仔仔细细的查上一遍,这些日里太后所到之处,都碰过什么,吃过什么,便是连一口茶水,都给朕查个清楚。” 这也是皇帝没叫其他妃嫔留下侍疾的原因,太后的病因未明,寿康宫里里外外都要清查一遍,这种时候,自是不能叫外人混进来。 林常青应诺,照着皇帝的吩咐办事去了。 太医奉了汤药进来,姜妤扶着太后半坐起来,上半身靠在迎枕上,正要喂药,药碗就被顾瑾接了过去。 “姜姑姑且扶好母后,由我来给母后喂药罢。” 姜妤稍稍一怔,但见顾瑾轻轻地搅动着汤药,舀起一勺细细吹凉的样子,也就没有阻拦,只扶着太后,微微捏住她的下颚。 给意识不清的人喂药需分外细心,稍不注意就容易呛到肺子里去。 姜妤原本还担心顾瑾养尊处优的,没做过这伺候人的活,帮忙不成反是添乱,却不想她足够细心,甚至都无需自己从旁指点,一小勺一小勺的送到太后唇边,慢慢喂进去后,还不忘用帕子为太后擦拭嘴角,那细致的模样,显然是对这种事并不陌生。 姜妤没忍住赞叹:“贵妃娘娘当真心细如发。” 第124章 一更 顾瑾笑了笑:“算不得心细,以前在家中也侍奉过祖母几回,手熟罢了。” 皇帝接过了姜妤的位置,两人动作默契的给太后喂完了药,还真像对举案齐眉的老夫少妻一般。 又等了片刻,太后仍是没有转醒,顾瑾便道:“陛下晨起还有早朝,您先回去歇息吧,母后这儿,有臣妾看顾着。” 皇帝无奈,看着顾瑾道:“母后需人照看,你又如何不需照看?” 小姑娘半分没有为人母的自觉,刚有孕的头些天还会注意些,可因着一直没什么孕中的反应,慢慢的就越发没顾忌了,活生生还是个孩子心性。 皇帝不放心:“朕与你一道留下。” 顾瑾却不同意,拉着他起身,一路将人送至殿门前,柔声道:“您还要早起上朝,还是回勤政殿睡吧,臣妾哪里用得着您时时刻刻陪着?” “让旁的妃嫔知道臣妾侍疾还要陛下陪着,那可就显得太无用了些,是会被笑话的。” 顾瑾觉得皇帝最近太过黏人了些,早前他还会在忙时偶尔宿在勤政殿,现在却日日守在玉清宫,如今那里都成了他半个勤政殿了。这样子整日绷着根弦,皇帝尚不觉得累,顾瑾却免不了心疼他。 她不是不知道这两个多月来皇帝夜里的辗转反侧,若能借着太后的病分开睡几日,让皇帝松松气,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皇帝皱眉,显然仍是放心不下。 顾瑾踮起脚尖为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姜姑姑与我一同守着母后,又哪里累得着我呢?不过是换个地方歇一晚罢了,陛下先回去歇下,好不好?” 姜姑姑接收到了顾瑾暗暗递来的眼神,也帮腔道:“还请陛下放心,奴婢定会照看好贵妃娘娘,绝不叫娘娘累着半分。” 小姑娘面目柔和,但却带着几分执拗和担忧,显然是下定了心思不愿叫自己陪着,皇帝有些郁闷,却也只能抚着她的墨发,妥协道:“也就只有你敢做朕的主……” 顾瑾有些害羞的躲开了皇帝的手,姜妤还在旁边看着呢。 “陛下!” 皇帝无奈:“好,朕回勤政殿。” “好姑娘,就算你忧心太后,也不可熬夜守着,夜里有什么事情,多吩咐姜妤她们去做。” 顾瑾还是有分寸的,乖顺的应了下来。 两人在殿门前依依惜别,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前,顾瑾仍旧倚着门框没离开。 秋彤等人都已经习惯了两位主子之间的亲昵,倒是姜妤,看了好一番热闹,直等宫门重新落钥,这才道:“陛下已经走远了,娘娘还是快些进殿吧,门口冷气重,若是被吹病了,陛下知道可是要心疼的。” 顾瑾这才收回了目光,虽是她将人给撵走的,但乍一分开,还是有些不适应,心中空落落的。看见姜妤的笑意,不好意思的转开了头道:“今夜要辛苦姜姑姑了。” 一个病倒的,一个有孕的,其实最累的就是姜妤。 姜妤躬身道:“奴婢没什么辛苦的,西侧殿已经收拾出来了,娘娘不如先去睡下吧?太后娘娘这儿有什么事,奴婢再及时去叫您。” 宫妃侍疾都是要整日整夜守着的,但顾瑾还怀着皇嗣,叫她熬上一整夜,莫说皇帝了,就连太后醒了也是要心疼的,姜妤早在顾瑾说要留下的时候就派人收拾了侧殿,以供她安寝。 “还是不必了。”顾瑾微微摇头:“烦请姜姑姑搬张软榻进来,我在外殿凑合凑合便好。” 再过半个时辰太后还要再服一剂药,顾瑾总要看着太后喝了药才能安心。 “姜姑姑不必担心,一会儿母后服过药,退了热,我就自去外殿休息,这样也离得近些,不用来回折腾,我也能多睡一会儿。” “总归我是不认床的,不过是一个时辰罢了,睡在侧殿还是外殿,都一样。” “这……” 姜妤有些犹豫,她只怕会怠慢了贵妃。 顾瑾笑了笑:“姜姑姑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么?” 姜妤一想,两位主子都在主殿里,照应也确实更方便些,便道:“那好,奴婢且叫人再铺上一层被褥,再在殿外加上一盆炭火,免得您夜里受凉。” 殿内又是一通忙活,半个时辰后,太后用过了药,没多久热度就退了下去,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姜妤看着香漏,轻声道:“贵妃娘娘,太后这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眼看着已是丑时末了,您也先睡一会儿吧?” 顾瑾近来头一次熬了这么晚,还真有些疲累了,也没逞强,只在临睡前道:“若是母后醒了,烦请姜姑姑再叫醒我。” …… 太后这一夜并没有醒,但顾瑾统共也就再睡了一个时辰,到了寅时末,皇帝往常起身上朝的时候,她还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习惯性的翻了身,却将旁边守着的宫人吓破了胆。 秋彤扶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挡在了边上:“哎呀!我的好娘娘,您可小心着些,这软榻不比玉清宫的罗汉床宽敞,由着您滚来滚去的,再摔下来伤了肚子可就不好了。” “若不是奴婢们守着,您刚刚好悬没翻下去!” 顾瑾被吓得一个激灵,扶着青玉的手坐了起来,这才想起她昨夜睡的不是玉清宫。 几个贴身伺候的将她围作一团,青玉更是偷偷笑道:“娘娘以前睡觉可从不翻腾,想是近来都有陛下睡在娘娘外面,才叫娘娘改了习惯呢。” 改了什么习惯?自然是一睡醒就往外翻身找人的习惯。 一众人都在偷笑,就连一贯严肃的秋彤和司兰都弯起了唇角。 顾瑾脸色爆红,嗔声道:“胡说什么呢!你这丫头,惯没个正形!这儿是太后的寿康宫呢。” 说完,她又想起了皇帝,这段日子给皇帝送早膳已经送成了习惯,玉清宫的小厨房里每天都会备上双份的膳食,一份留着给顾瑾,一份则掐着时辰送到勤政殿去,等皇帝下朝后正好享用。但今天她在寿康宫,也不知小厨房还会不会准备。 这样寻思着,顾瑾还是没忍住出声吩咐:“司兰,你回玉清宫一趟,嘱咐小厨房别忘了准备陛下的早膳,照常温着,到了时辰就送过去。” 第125章 蜡油 “娘娘这是惦记着陛下呢。” 司兰感叹于顾瑾的变化,当初在行宫里尚且因着帝王的情谊而惊慌失措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自然而然的会心疼人了。 “您放心就是,就算咱们玉清宫没准备,御膳房那边也不会落下的。” 林常青可不是个摆设,这么多年一直将皇帝的衣食住行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哪里真会叫皇帝挨饿?以前总跟玉清宫讨吃食,不过是皇帝借机与自家主子亲近罢了。 没看那一来一往的送膳,叫皇帝占了多少便宜去? 虽然如此,但顾瑾还是免不得惦记,主要是皇帝太会挑刺儿,她不惦记着,保不齐后面那厮想起来了,又要借题发挥。 顾瑾揉了揉眉心,待醒神后便道:“御膳房离得远,冬日里的,路上也容易放凉,还是咱们宫里准备着更方便些。” 外面的天还没亮,顾瑾却睡不着了,索性便起身先去梳洗,等她从侧间出来时,司兰也已经回来了,正沉着脸守在外面。 她面色实在是不好,甚至透着几分凌厉,与往日里恭谨谦和的样子大相径庭,顾瑾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是怎么了?怎的还沉着脸?” 这件事瞒不住人,本也该叫顾瑾知道,司兰便索性直言道:“奴婢刚刚回去的时候方知,林福今早带人清扫宫门外的夹道时,一个小黄门平地打滑,摔了个跟头。经查验,是被人在地砖上涂了蜡油所致。” 冬日的路上滴水成冰,又极可能有小人作祟,为防出门意外摔伤,玉清宫外和顾瑾惯常行走的路线都有小黄门频频清扫。这是皇帝的吩咐,顾瑾原以为此举太杯弓蛇影了些,没成想竟真被人做了手脚。 那位置在承远门下,内宫和外宫的交界,是玉清宫到勤政殿的必经之路,近来顾瑾时常会去勤政殿,稍不注意,或许滑倒的就会是她。 但这手段太拙劣了些。 秋彤道:“咱们宫里管的严,人手也都是几经筛选的,很难叫人抓住纰漏,有心之人想要在玉清宫外算计娘娘,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手段……太拙劣了些。” 显然,二人想的一样,想成功算计人,手段和时机一样都不能少,这次的蜡油,实在是不合时宜。 承远门每日要经过的人数不胜数,就算没有玉清宫的宫人谨慎地清扫,也多的是人可能在那里摔倒,没有事先弄清楚顾瑾的行踪就动手,做的也只会是无用功,反倒起了打草惊蛇的效用。 “或许这本也不是冲着一举中的来的。” 皇帝对她的保护太过严实,想害她,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这一回更像是一个试探,若玉清宫上下因着这次的事情惊慌起来,甚至大动干戈的彻查,便也从旁印证了贵妃有孕的猜测。 顾瑾想,现在怕是不少人都在暗暗等着看自己和皇帝的动作。 只是她该是个什么反应呢? 既然已经引起了怀疑,其实大大方方的认下也不错,但这未免太过被动。 “娘娘可有何打算?” 顾瑾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先去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查出来些许蛛丝马迹。”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人选,有着皇帝的圣眷,似乎宫中每一个宫妃,无论是善是恶,都是站在她对立面的,就算不是敌人,也绝对算不上朋友。 想要害她的人可太多了,只是有许多人空有贼心却没胆量罢了。 顾瑾思来想去,心中最怀疑的有两个,一个是贤妃,一个则是德妃。 贤妃恨自己,怕是心中一直都想置自己于死地,手段不会如此漏洞百出,至于德妃…… 昨夜里也是她模棱两可的话才引起的众人疑心。 “着重盯着德妃的荣庆宫,但凡有什么怪异的举止,立刻来报。” 秋彤应了下来,正当要再问一句是否继续瞒着孕信的事情时,姜妤就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对着顾瑾行礼后才道:“娘娘,太后娘娘醒了,听说您在这儿守着,正叫您进去呢。” 顾瑾当即起身跟着姜妤进了内殿。 太后突如其来的病了这么一场,虽说有惊无险,但终归耗伤了精神,此时正病恹恹的靠在榻上,由着近身伺候的宫人喂她喝水,见到顾瑾时,还很是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贵妃来了,快,快坐。” 顾瑾先行了个礼,这才在榻边坐下,小心的拉住太后朝她伸来的手,细声细气的问道:“母后身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太后摇了摇头:“还好,没什么大碍……就是辛苦你了。” “这一夜折腾下来,肚子没什么动静?” 顾瑾顺着太后的目光摸去,还是安静如初,显然什么事都没有。 “这孩子,真是会疼人。”太后满眼的慈爱,但说笑两句后,又隐隐有些精神不济。 太医进来为太后请了脉,只说静养两日便可恢复如初,随后便开了副补气凝神的方子告退了。 膳房送了碗暖胃的清粥来,顾瑾喂着太后吃了两口,这才道:“母后这病来的突然,太医还没查明白病因,陛下正下令暗中彻查,为防有人在寿康宫中动手脚,昨夜臣妾便自作主张将各宫的姐妹们都遣回去了,她们也正担忧着母后呢,可要传她们过来请安,见上一见?” 太后摆了摆手,懒得应付她们:“罢了,哀家还是更喜欢清静,可别叫她们过来了。” “刚刚隐约听着你在外殿与人说话,除了哀家的病,昨夜里可还发生了什么事?” 顾瑾一顿,尽量心平气和道:“算不得大事……昨夜宫里多了些臣妾是否有孕的猜测,没想到今早宫人们洒扫的时候就在承远门下踩到一处蜡油,摔了一跤,臣妾身边的那几个就难免疑神疑鬼了些。” 她说的轻巧,却叫太后一惊,原本平和的面色瞬间冷沉:“蜡油?” 许是怒气上了头,顾瑾察觉到她握住自己的手都在颤抖,这刚刚醒来,可不好再动肝火,顾瑾连忙劝慰:“臣妾之所以跟您直说,是知道这事儿瞒不住您,可您若因此累了身体,可就叫臣妾心中难安了。” 太后勉强顺了气,道:“这事情比哀家的病更重要,且叫皇帝紧着这件事查,必要好好给你个交代,也顺便敲打敲打那些个心怀鬼胎的,免得后宫再是一片乌烟瘴气。” 顾瑾笑了笑,她也不是泥捏的性子,不管背后之人的目的如何,她都不会任人算计,自然是要查清楚的。 “母后放心,会查的,臣妾只是在想,大家既已有了猜测,这一胎……还要不要瞒着?” 第126章 波澜 太后沉吟片刻,终归是开口道:“还是隐而不发罢,你有孕的的事一旦传开,就不单单是后宫里的震荡了,前朝也会横生波澜,能压一日是一日,不然啊……可有你烦心的。” 到时候所有人都齐齐盯着她的肚子,那压力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太后生怕顾瑾年纪太小,心机和城府比不得宫里的这一帮子人,便替她做主道:“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或许查到最后也是个谜,但你也不能擎等着别人来算计。” “正好,借着哀家的病,传旨让她们都留在自己的宫里抄经吧,就说是为哀家祈福,等再过十几日,这胎满了三月,再都放出来。” 顾瑾:“……” 为太后抄经祈福,也算不得惩罚,说出去并无不妥,只是若真如此,整个后宫岂不是病了一个皇后,禁足了个徐修容,再加上个阖宫上下闭门抄经,太清净了些吧…… 顾瑾知道太后的好意,但还是有些为难的把这话说了,太后也跟着一怔。 似乎还真是,自顾瑾进宫伊始,这陆陆续续的,还真把所有人都拘起来了。但也确实是她们自己作死啊! 若都肯安安分分的,自是不缺她们吃喝,宫里多少个宫妃养不起?但这一个个都心怀鬼胎,不关着,等真犯下大错,惹怒了皇帝,一杯毒酒断送了性命么? 太后在心中叹息,又想起了皇后来。 皇帝不让嘉宁公主进宫,却也没禁足,尚能在公主府自由出入,消息自然也能传进宫里。 她隔几日就会叫人往寿康宫递消息,言辞也从最开始的带着怨愤到逐渐平和,认错态度颇为恳切,字里行间,不难品出其中的悔意,倒像是真的知错了。 太后心疼这个孙女,原本的怒火消磨殆尽后,确实有些惦念着,她正想找个好时机,为皇后说两句好话,先将人放出来,但转眼就出了蜡油的事情,现在怕是她说破了天去,皇帝也不会同意了。 太后心思百转,看着在她榻前忙前忙后,真心实意地守着的顾瑾,嘴皮子动了动,终是将话都咽了回去。 没什么是比这肚子里的小皇孙更重要的,至于嘉宁……且先让她再好好反省一段日子吧。 …… 承远门下的蜡油一事,正如太后所言,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关窍来,最后以内侍省的一个小黄门悬梁自尽而告终。 这宫里见不得天日的阴私太多,那小黄门是不是冤死的,仿佛也无人在意,终归是用命守住了一个秘密。皇帝因此动了怒,寻了由头将内侍省的几个掌事公公都给罚了一遍,连带着长公主那边都跟着不得消停。 这一日,顾瑾正倚在榻上绣着孩子的小肚兜,长公主就来了玉清宫。 她也是顾瑾这里的常客了,每每甚至连通报都不用便可长驱直入,顾瑾也是听见了殿前传来的请安声,这才知道是她来了。 “皇姐怎么来了?” 长公主笑吟吟道:“自是来看看你,怎的?不欢迎?” 她自然而然的走到顾瑾身旁坐下,看着她手中还未曾放下的绣棚,上面的莲瓣绣的精巧,线头更是平整细腻,手抚上去,一片细滑,想来日后穿在身上也不会擦疼了幼子娇嫩的皮肤。 “你这女红手艺当真是一绝。”长公主赞叹着:“倒叫我想起你当初送我的那张桌屏了,要是早知道陛下对你起了歪心,我就该将东西昧下,何至于平白便宜了他去?” 顾瑾也想起了摆放在勤政殿的桌屏,一同想起的,还有那日的荒唐事,虽也只荒唐了一回,但直到今日,仍旧印象深刻。每每去勤政殿时,她都对那张她曾躺过的御案不忍直视。 想着想着,顾瑾耳尖就跟着发烫,怕被长公主看出异样来,连忙道:“皇姐喜欢,我就再为您绣个更精致的,皇姐喜欢什么图样?” “我可不敢劳动你。” 长公主笑道:“女红最伤眼睛,宫中有这么多绣娘在呢,给小皇子做衣裳的事儿还是别亲力亲为了,多歇歇才好。” 这其实不用长公主来提醒,但凡有皇帝在时,顾瑾都是没机会摸针线的,连那只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鸳鸯纹样的荷包都暂且压下不要了。顾瑾想要给孩子做个衣裳,都要趁着皇帝不在时偷偷摸摸的做,还要提前打点好宫里的耳报神,免得转头就在皇帝跟前露了底。 顾瑾索性将针线绣棚给收了起来,让宫人们送了些瓜果茶点进来:“皇姐来前,可去寿康宫看望过母后了?” 既是所有宫妃一起抄经祈福,顾瑾自然也不好例外,这几日都缩在玉清宫里养胎,反正后面的园子也够大,她常去转悠几圈,倒也不觉得闷,只是太后那边的情况没法亲眼瞧见,都是皇帝来回传的信。 长公主抿了口茶道:“去过了,母后已经康健了,现在行走如常,没什么不好的。” “迟迟没说病愈,估摸着是想再清静几天呢。” 顾瑾放下心来,就听长公主转而道:“倒是陛下,这些日子可真是太能折腾了,原本暂且留用的人被他处置了一批又一批,我这一时也补不上来,又临近年关的,事务繁杂,可是把我忙的脚不沾地了。” 为着顾瑾的安全,皇帝一改之前的怀柔之策,但凡有异心的,都处理了个遍,但也真是苦了长公主了,皇帝掀起的风浪,却要她想法子来平,一番折腾下来,任是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这不,进宫前虽细细涂了脂粉,但还是能窥见那眼底的青黑。 顾瑾想想自己养尊处优的日子,再与长公主做个比较,都有些心虚,长公主这罪显然是替她受的。 “皇姐莫怪,实在是前几日的事情惹怒了陛下,这才叫他失了些分寸,待陛下散朝后,我再好好劝一劝,绝不能再叫皇姐跟着受累了。” 陈年的积弊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先威慑一番也就够了,再折腾下去,没准儿会适得其反,惹出更大的乱子。 皇帝对这些会造成的后果并非不知,但再英明的人,都难免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长公主不确定皇帝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今日前来,其实多有让顾瑾帮着劝一劝皇帝的意思。思来想去,也只有顾瑾有这能耐了。 第127章 孕吐 “我的话陛下未必会听,但你说的,陛下定是会仔细考虑的。” 长公主无奈:“但凡我能支应的过来,也是不会拦着陛下处理那帮子人的,你可莫要怪我才好。” 皇帝在内侍省大动干戈,说白了还是为着顾瑾着想,长公主只怕她的阻拦,会叫顾瑾心里不舒坦。 “皇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顾瑾笑道:“我有什么可怪皇姐的?” 顾瑾对长公主更多的是尊敬,她在宫外就对自己照顾良多,就连峪阳伯府跟自己之间的龃龉,长公主也不曾偏帮,如今自己又如何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跟她生出嫌隙呢? “自我接手三局后,便也愈发能明白皇姐的辛苦,这次的事分明已经查不出结果了,适时住手才是正理,我也不想闹得太难收场。” “至于陛下,想来这两日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他从不是莽撞之人,定也会同意收手的。” 一件棘手的事情就这样轻易解决了,长公主笑逐颜开,心中也跟着松快不少,看着顾瑾娇嫩的面颊,问道:“虽是没查出来,但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有时候直觉还是很有用的,就算没有证据,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个大概来。 “有是有,只是我也不能确定。” 顾瑾派人盯着德妃,可一连好几日,德妃都没什么动静,安安分分的窝在荣庆宫里,甚至皇帝下旨将小皇孙送回裕王府,德妃都乖乖照做,未曾多说半句。 那安分守己的样子,足让顾瑾觉得是不是自己怀疑错了人。 长公主问起,顾瑾便将这些心思都说了出来,殿内沉静下来,过了片刻,长公主才沉吟道:“德妃其人,这些年确实算是安分守己。” “裕王身子不好,太医断言其无长寿之相,因而虽是长子,也无争储之望,但如今……这不是有了个康健的皇长孙么?” 人心易变,德妃以前不争,是她没争抢的筹码,如今皇长孙给了她底气,没准儿就真想趟一趟浑水呢? 在这宫里,就不能低估了任何人的野心。 顾瑾蹙眉,莫说皇帝正值盛年,尚无立储的心思,就算是要册立储君,放着下面康健的四个儿子不立,何必去立个病殃殃的裕王? 裕王也没有什么经世之才,让皇帝能非他不立。 如果只凭着一个皇长孙,那德妃赌的可就太大了些。 长公主继而问道:“你的猜测,可与陛下说过?” 顾瑾颔首:“自然说过,这不刚一说完,陛下转头就将小皇孙送出宫了么?我还担心母后惦念着小皇孙,会怪罪我多嘴呢。” 长公主笑了:“在母后那儿,任是几个小皇孙加起来都比不过你肚子里这一个,且放下心吧。” 顾瑾抿了抿唇,实在是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所有人看自己的肚子,都宛如在看一块儿金疙瘩,最开始她还有些受宠若惊,到如今都有些麻木了。 “唉……大家都喜欢这孩子,我自然是高兴的,但也只怕您们宠爱太过,再将他娇惯成个小纨绔去。” 太后和长公主自不必说,每每看着自己肚子时喜爱之色都溢于言表,可如今就连皇帝也难看出半点严父的影子。 “这有何妨?咱们皇家的孩儿,自然是要尊贵些。有你和皇帝言传身教,我这侄儿的品性绝不会差了去,且放心就是。” 长公主不免怀念起了皇帝小时候的情景,爬树翻墙,招猫逗狗的淘小子,宫人们见了他都恨不得绕道走,活像匹脱缰的野马。先帝拿他没辙,就连慈安皇后都管不住他,与现如今这沉敛威仪的模样,当真是大相径庭。 这胎若是个皇子,长公主私心里想他能更像皇帝幼时一些。那时的阿弟虽还没有庇护众人的能力,却是洒脱自在,仍未被惨烈的现实磨平棱角,留有几分真性情。 同样性情的孩子,换成父母慈爱的环境中成长,又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心有所思,眸光中就不免带出了几分期许,顾瑾见了,不由出声道:“皇姐?” 长公主叹道:“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了陛下幼时的模样。” 对于过往的那些苦楚,尤其是慈安皇后的逝去,长公主不愿再提及,因而只是端起茶盏,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顾瑾会看眼色,也没多问,跟着捏起一块枣糕吃着,只是刚入口,原本甜腻腻的糕点竟有些发冲,没来得及咽进喉咙,胃里就跟着一阵翻江倒海,她捂嘴,抓住一旁伺候的司兰,还没等司兰和长公主反应过来,就猛地吐了出来。 “娘娘!” 玉清宫里乱成了一团,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通禀皇帝,就连长公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着了。 顾瑾自有孕以来,素来是吃得好,睡得香,可这样的好日子,终究是在怀胎将满三月的时候到头了。 皇帝匆匆赶过来时,顾瑾仍半趴在榻上呕着酸水,她晨起吃的早膳都已经吐干净了,但呕恶感却仍没有消退,这感觉着实难受。 “怎么会突然如此?” 皇帝阔步上前,坐到榻边,轻轻拍抚着那纤瘦的背脊,看着小姑娘泛红的眼眶,眉峰紧紧皱起,问向正在把脉的丁太医:“贵妃的胎一直安稳,如今这模样,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短短几息之间,皇帝就把所有的阴谋算计想了个遍,越是想,就越难掩饰心中的杀机。 他额角青筋直跳,目光凌厉如剑,紧紧盯着丁太医,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顾瑾也从呕吐中回过神来,手指下意识的抓紧了皇帝的袍服,生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丁太医被皇帝的眼神吓得头皮发麻,又谨慎的重新把了一遍脉象,确认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这才道:“还请陛下放心,贵妃娘娘只是寻常的孕吐,胎息仍然稳健,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相较寻常妇人怀胎,贵妃娘娘的孕中反应,确实是来的迟了些,但这本也是因人而异的,或早或晚,都属正常。” 第128章 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殿内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长公主拍着胸口道:“可吓坏我了,幸好没事,幸好啊……” 顾瑾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但未曾消退的恶心感仍旧冲击着她,叫她抬不起头来,只能蔫巴巴的趴在那里。 “陛下别坐在这儿了,脏……” 脚榻边就放着痰盂,顾瑾哪怕漱了口,但还是觉得胃里泛上浓浓的酸腐味,连她自己都有些嫌弃,实在不想让皇帝靠近。 皇帝看不下去了,冷声道“正常?吐成这样也叫正常?” 丁太医自然不敢含糊,躬身回道:“臣这就为贵妃娘娘开方……只是这孕吐大多只能缓解,不好根治,汤药也不能长久服用,容易伤了胎气,或可为贵妃娘娘寻些酸辣爽口之物充作辅食,许能于娘娘有益。” 皇帝对这回答不甚满意,但丁太医于妇科一道,确实是整个太医院的魁首,他会这样说,显然也是真的没什么好法子了,最后也只能无力的挥了挥手,道:“速去熬药。” 宫女们都是未曾生养过的,整个殿内也只有长公主曾有过身孕,虽没平安生下,但总归对这些反应还是清楚的,她难得见皇帝如此紧张的样子,一边觉得有趣,一边又安慰道:“陛下也别太焦急了,丁太医说的确实没错,这算是孕中的寻常反应,没准儿哪一日就不知不觉的好了。” “母后不是给了贵妃好几个擅做点心的厨娘么?可让她们提前腌制了青梅备用?” 刚刚大家都有些慌张,没想起来这一茬,经长公主提点,秋彤才想起了那罐子已经搁置了许久的酸梅,连忙去取了一碟子,那酸味闻着都有些冲鼻,皇帝端着碟子,有些怀疑这闻着就牙酸的东西当真能入口?但看着顾瑾难受,还是喂了她一颗。 酸涩至极的梅子还真有几分作用,顾瑾匀了口气,总算是不再干呕了,皇帝将她扶起,看着她泛白的面色,不免有些后悔叫她早早的有了身孕。 虽是早明白怀胎十月并非易事,但亲眼瞧见和预想中的,终归是天差地别。 “可还难受的厉害?” 顾瑾微微摇头。 长公主看两人眼神缠绵,深觉自己再待下去就有些碍眼了,主动开口道:“既然陛下回来了,想是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先告退了,陛下且先多陪一陪贵妃吧。” 她婉拒了顾瑾想要下榻相送的意思,施施然的离开了玉清宫。等人出了殿门,顾瑾才用手指点了点皇帝的胸膛:“您怎么都不留皇姐多坐一会儿?这段日子,可是很辛苦皇姐呢。” 皇帝将人揽到怀里,他目光温和,含着显而易见的疼惜:“先不管其他,你需要好好休息。” 柔情蜜意的话,皇帝并不太会说,满腔柔情最终只化作一个温柔的轻吻,落在了顾瑾的面颊:“辛苦娇娇了。” 顾瑾心中温暖,又怕皇帝会太过忧心,便状若调笑般道:“之前是谁说的,这孩子是个会心疼人的?” “您看,到底是不禁夸,这不就折腾起来了?” 皇帝一本正经的应了一声:“嗯,等这小子生下来,朕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 顾瑾瞪大了眼睛看他,没忍住笑了出来:“依臣妾看,陛下可未必舍得。” 没见他说话的时候,手都没离开自己的肚子么?口是心非罢了。 皇帝也不狡辩,只无奈道:“娇娇辛苦为朕生下的皇儿,朕如何舍得?” 更何况,他私心里想要做一回慈父,前面的皇子公主,对他是敬畏有余,亲近不足,比起父子,相处起来倒更像是君臣。 皇帝最近想了很多,深觉自己或许真的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年少时要顾虑的事情很多,未登基前忙着建功立业,笼络势力,在昏庸的帝王眼下为自己,也为身边的人谋求一条生路。 等到他龙袍加身后,又忙碌于整肃朝堂之中。那些个勋贵和世家大族,耗费了他大半的精神,鲜少能再抽出心力去关注下面的几个孩子,似乎见面最多的时候,就是抽查几个皇子的课业,而这短暂的相处间,也少见温情。 “朕不算是个好父亲。” “但朕会学着如何做好,咱们的皇儿,朕会疼爱,也会用心教导。” 顾瑾抚上皇帝的面颊,对他所说的话毫无怀疑,只笑道:“我信陛下。” 皇帝只是不善表达,对几个皇子公主,也并不是不在意,有时只是缺了交流,他寡言惯了,皇子公主们也畏惧君威,两边谁都不曾主动,又如何会亲近? 而此时,顾瑾稍显犹疑道:“先不论您要如何教导这孩子,只是陛下,您是只想要个皇子么?难道是个公主不好么?” 仔细想想,似乎每次皇帝都会对着自己的肚子叫皇儿,似乎早就认定了这个孩子会是个皇子一般。 但如今皇子已有五个,公主却只一个,物以稀为贵,顾瑾原以为皇帝该是会更喜欢公主来着。 皇帝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喜爱。” 若是个公主,他自然会视如掌上明珠,但这孩子……他还是盼望着会是个皇子。 只有是个皇子,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培养扶持,不是他轻瞧了女子,而是世道如此。 顾瑾狐疑:“当真?” 皇帝定定道:“自然当真。” 顾瑾仍旧盯着皇帝,那一双杏眼宛如清泉,分外澄澈,纵使皇帝惯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在她这双眼睛里无处遁形。 两人默默对视,僵持了片刻,皇帝才无奈妥协道:“好吧,朕承认,朕确实希望这孩子会是个皇子。” 顾瑾没吱声,等着皇帝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皇帝也只抚着她的肩背,道:“傻姑娘,因为朕缺一个太子啊。” “如今朕还能拖延几年,但随着年岁渐增,朝野上下有关立储之事只会愈演愈烈,如今他的到来,却是刚刚好。” 他可将小皇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等过几年皇子大些,定了性情,也正是议立太子的好机会。 可若是公主……倒不是顾瑾自此就不能生育了,而是太医说过,妇人连续生产有损自身元气,最好是产子后休养两年再有孕为宜。 皇帝听进去了太医的话,未曾打算让顾瑾接连有孕,但再拖上几年,自己如今已经三十有五,又能等上多久?只恐迟则生变。 第129章 凤冠霞帔 顾瑾是真没想到皇帝竟会想到了立储的事情上,储位乃国之根基,大晋推崇立嫡立长,再退一步也是立贤,这孩子就算当真是个皇子,品性如何也尚未可知,又不占嫡长,怎么能担得起皇帝如此期许呢? 若没那个才能,岂不是要毁了皇帝苦心治理的江山? 顾瑾分不清自己是震惊多些,还是感动多些。 “陛下就没曾想过……这个孩子就算是个皇子,或许也并非帝王之才?” 她有所顾忌,总觉得皇帝在立储的事情上太过随意了些,先不论前朝会不会同意,就说向来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太后,得知了皇帝的心思后,会不会对自己生出芥蒂? 这可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小事,而是切切实实干系到江山社稷的。 “朕与娇娇的皇儿,自然会是聪慧的。”皇帝对此却非常笃信:“皇儿无论随了谁,本性都不会差,就算他非天纵之才,只要朕悉心教养,做个守成之君也是够的。” 做一国之君,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天资,而是理智清醒的头脑,是遇事敢于决断,不偏听偏信,擅于纳谏。 而这些,皇帝自信,他都能言传身教的传授给这个孩子。 “如果就连朕亲自养大的皇儿都担不起这帝王冕冠,娇娇又以为,前面的五个皇子,就能长成个好君王么?” …… 一场有关储君的讨论在沉闷中结束,顾瑾觉得这样的偏爱有些沉重,但得这份偏爱的人是自己,旁人都可指责皇帝意气用事,只有她不能。 皇帝对这一胎很重视,只因太医说的满三个月,才算胎息稳固,他便真的拖到了三月期满,这才对外公布了玉清宫的喜讯。 一时间,前朝后宫尽皆震荡。 贵妃的圣宠是众人皆可见的,多年未曾临幸后宫的皇帝现如今只宿在玉清宫中,与其出双入对,有子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这皇嗣的出现,还是改变了朝堂的格局。 原本犹豫着想要站队的大臣们消停了大半,几个皇子的势力也都有所收敛。皇帝与贵妃情意正浓,谁也不是傻子,在这个时候用储位试探皇帝,难得的,御案上不再有关于立储的奏折。 而顾瑾近来却一直算不上舒坦,她这孕吐来的突然,吃过几副药后却收效甚微,每日晨起和用膳时,都会呕恶不断。一天里,都是吃了吐,吐了吃。 短短不过半月,人就瘦了一圈。为了能好好将养,现如今更是连玉清宫都不出了。 皇帝怕她在殿内太过无聊,便传了田芝英和杜思思进宫陪她。 上一回三人相见还是在中秋那日,皇后未曾被放出来,顾瑾虽是贵妃,却也不好代替皇后主持中秋节宴,皇帝就以节省花销的名义,免了那一场大宴,只恩准宫妃们的亲眷入宫相聚。 顾瑾当时并没有告诉二人自己有孕的事情,这消息杜思思和田芝英还是跟着所有人一起知道的,见到顾瑾瘦削的面颊,都免不得有些心疼。 她们也是来的巧,赶上顾瑾又吐了一回,正低头漱口,田芝英的关切毫不遮掩,担忧道:“娘娘怎么就吐成了这样?这可比臣妇当初怀着思月的时候瘦了太多。” 顾瑾本就骨架小,又附不上二两肉,活像是能被风吹跑一般。 “也就这段日子瘦下来的,之前都还好好的,是你们赶的不凑巧,正巧碰上了我形容憔悴的时候。” 顾瑾说得轻松,转而问着田芝英:“嫂嫂怎么没将思月一同带进宫?” 从前顾瑾算不上多喜欢孩子,可如今即将为人母,再看那些孩童,便总能品出几分趣味来。 “思月正是淘气的年纪,还不懂规矩,再冒冒失失的冲撞了娘娘就不好了,娘娘若是想那丫头,等娘娘平安生产后,臣妇再带她过来。” 顾瑾点了点头,又看向自进来后就没怎么出声的杜思思:“往常话最多的今天怎么不出声了?瞧瞧这样子,思思不会是在生闷气吧?” 杜思思不免埋怨她:“贵妃娘娘这嘴可真是够紧的,就连我们都要瞒着!” 杜思思倒不是真的怪顾瑾,月前她的亲嫂嫂赵兰梦难产,生产时险象环生,险些就搭了命进去,杜思思心有余悸,听见顾瑾也怀了身孕的时候,先是为她高兴了一瞬,然后便是浓浓的不安和担忧。 宫里可不比杜府的后宅,她哥哥没有纳妾,只守着嫂子一人过日子,没什么大宅院里的阴私,赵兰梦从怀孕到生产,都被照顾的很妥当,最后不还是难产了? 可见这女人生产,当真如长辈所言,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圈。 相比之下,宫里的女人们又都不是善类,会不会有人趁此机会对顾瑾下手? 杜思思越想越紧张,只能半开玩笑的遮掩掉自己的情绪。 顾瑾见到二人,心情确实跟着好了不少,哪怕还有些头昏脑涨,但总归是露出了些许笑模样:“是我的不是,思思莫要生气。” “知道你们要来,我特意备了礼,且看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就请思思暂且原谅我一回可好?” 顾瑾一抬手,司兰就叫人送了东西进来,田芝英的那份还算简单,是几匹新进贡的绸缎和小女童喜爱的珠花,至于给杜思思准备的,则是一件做工精致华贵的凤冠霞帔。 杜思思和隋国公世子已经定下了婚期,就在年后,顾瑾早早的叫人绣了这件喜服,因是借着皇帝的名义赏下的,制式超过了国公府世子妃的品秩,连头冠上镶嵌的明珠都是难得的珍品。 “可合你心意?你成亲那日,我没法子在场,这也算是我提前为你准备的贺礼,只有这样华丽的喜服,才配得上我们思思这样的美人儿。” “嫂嫂,您说是不是?” 田芝英也点头笑着:“正是呢,大喜的日子,女儿家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是该用最好的。” 但看看顾瑾,田芝英心中又有点儿不是滋味。 顾瑾纵使是以妃位入宫,算是高位,但也不曾穿过大红的喜服。十里红妆,明媒正娶,这些都是属于正妻的殊荣,终归是要抱憾了…… 第130章 是孩儿想吃 这礼物是真的送到了杜思思的心坎里,本来她还绷着脸,如今是彻底绷不住了,嘴角抽抽了两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摸着那全套的凤冠霞帔,她实在是没法说出半句不喜欢。 “这么贵重,我不好收吧?” 顾瑾看她的神情,心知她是喜欢的,便道:“这可不止我送你的,陛下很看好隋国公世子,知道了你们的亲事,却又一时琢磨不好该赏赐给隋国公世子些什么,便随了我的意思,制了这件超了半个品秩的凤冠霞帔。” “既是给你的,也是对隋国公府的恩遇。” “陛下的赏赐,你总好收下了吧?” 杜思思朝着勤政殿的方向拜了拜,这才欢喜的在喜服上来回抚摸。虽是高兴,却也还压着几分,颇为骄矜道:“好吧,毕竟是在宫里,知道你怀了身孕,更要谨慎些,也不是故意瞒着我的。” “阿瑾,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才好。”杜思思高兴过后,又苦着脸道:“我现在只要想想嫂嫂生芸儿的时候,就看不得女人大着肚子。” “待我婚后,是万万不想要孩子的。” 这话顾瑾听了没什么反应,倒是田芝英被逗笑了:“果真是没成婚的,听听这话,还是个孩子脾气呢!这姑娘家啊,到了岁数,哪有不生儿育女的?” “有儿有女,才是福气,若是自己不生,难不成还等着夫君纳妾,找旁人替你生去?” 田芝英说的没什么不对,杜思思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了些,索性这也只是暗地里发发牢骚,没人将这当了真。 杜思思道:“你送了我这样贵重的凤冠霞帔。那顾珍和李家下月的亲事,可想好了要送些什么?” “下月?”顾瑾撑直了身子, 有些惊讶:“下月成婚?怎么这么突然?” 顾瑾还以为武氏和李氏仍在较着劲呢,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商定好了,成亲的日子比之杜思思还早。 “你不知道?” 实在不怪顾瑾耳目闭塞,这些日子她忙着安胎就已经是筋疲力尽了,没心力去打听旁的,身边的宫人们也尽是捡着叫人高兴的事情说,皇帝自然也不会多言永定侯府的糟心事来惹她不痛快…… “听说李府给的聘礼很是寒酸,连大雁都不曾送,只草草的换了庚帖,就把亲事给定下了。” “甚至李家夫人还说,顾珍八字不好,恐有刑克六亲之兆。这不,人还没嫁过去呢,就先给顾珍请了一尊佛像,让她日日供奉,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顾瑾听了个稀奇:“以我那二叔母和顾珍的性子,竟能忍得住?” 武氏的做法,可是摆明了在给未过门的儿媳妇立威,分毫没给永定侯府留面子。 “这倒也确实稀奇的很,顾侯夫人与顾珍都没曾多说一句,只安安静静的备嫁,像是认下了这个委屈?” 杜思思和田芝英摸不着头脑,顾瑾却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母女俩终归是心里有鬼,不敢和武氏硬来。 顾瑾笑笑:“许是要嫁人了,她也学得稳重了些,少作怪,大家都清净。” 顾瑾巴不得永定侯府的人都老老实实的,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也挺好。 …… 除夕将至, 顾瑾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渐渐隆起,孕吐也有所缓解,只是对酸梅子、杏子仿若上瘾了一般,饭前饭后都会含上一颗。 年关前后事情繁杂,皇帝最近越发忙了起来,为了不吵着顾瑾休息,一连半个月都宿在勤政殿里,只午膳的时候会过来陪她。 这天,他倒是破天荒的赶在入夜前回了玉清宫,顾瑾原本正倚在榻上听司兰念书,听到通传声后连手里捏着的杏子都忘记吃了,只眨着眼看着那道渐渐走近的身影。 “陛下怎么来了?” 皇帝被她这一副你怎么会在这的表情看得心里一梗,俯身揪了下她的面颊,掐出了一抹红印来,佯怒道:“朕还不能来了?娇娇这是不耐烦见朕了?” 顾瑾就着他的掌心,在上面撒娇似的蹭了蹭,道:“怎么会?只是陛下今日忙完了?” 两人分居了这么长时间,顾瑾又不方便出门,一天里那么点儿短暂相聚的时候,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好好用个膳就不易了,连说几句贴心话都难,怎么可能不想他来? “总没个忙完的时候,朕也要抽出空来陪陪你。” 皇帝随手拿走了她手中的杏子,丢给旁边的司兰:“少吃些,小心再酸倒了牙。” 这可怪不得皇帝管得太宽,顾瑾最近嗜酸如命,有一回偷偷吃了两碟子酸梅,牙疼了整整半日,哼哼唧唧的哭的好不委屈。自此后,皇帝便下了死令,供给她当零嘴的梅子和杏子每日不能多过半碟,不反胃的时候,甚至还会一减再减。 顾瑾偷偷咽了咽口水,依依不舍的看着司兰端了酸杏从殿中退出去,耷拉着眉眼坐在那里。 她神情有些委屈,看得皇帝微微挑眉,好笑道:“不过是一口吃食,倒像是朕薄待了你一般。” “当朕不知,你这几日偷吃了多少?” 顾瑾略有些心虚,纵然皇帝下了口谕,但玉清宫的主子终归是她,宫人们只敢劝着,却没法子真正管束她。皇帝忙的神龙不见尾,怀着孕的宠妃又没人敢得罪,大家便都对她偷吃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 这可算是明目张胆的阳奉阴违了。 然而这心虚不过片刻,顾瑾便梗起脖子,挺着肚子,颇有气势道:“不是臣妾想吃,都是这孩儿嘴馋,臣妾为人母的,总不好亏待了孩儿吧?” 扯着腹中胎儿的大旗,任是皇帝也不好追究。 她说的理直气壮,似乎真是在为孩儿考虑一般。 皇帝盘膝坐在她身侧,对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颇感无奈,伸手去摸她的肚子,那里尚不算大,小姑娘又实在瘦弱,在衣裙的遮掩之下,分毫看不出有何改变,身姿依旧婀娜,每每只有摸到实处,皇帝才会觉得真实些。 第131章 情事 “是孩儿想吃?”皇帝笑道:“那娇娇让孩儿亲自与朕说说,究竟是他想吃,还是他的母妃嘴馋?” 顾瑾红着脸,一个尚未降生的孩子,哪里会说什么?她确实是在胡搅蛮缠不假,但皇帝也是在明晃晃地笑话她。 顾瑾有点恼羞成怒,正要推开皇帝的手,肚子里就突然动了一下,顾瑾不由一顿,皇帝也僵住没动,两人眼中都多了抹显而易见的惊喜。 “陛下……是不是我们的孩儿动了?” 皇帝也很开怀,手掌轻轻一压,想要再感受一回,但腹中的胎儿却不太给面子,两人呆愣愣的等了好久,直到顾瑾挺着的腰身都酸了,也没再等到他动一动。 皇帝免不得有些失望,拉着小姑娘半靠在自己怀里,在人通红的面颊中解开她的衣带,温暖的手掌实打实的贴在圆滚结实的肚子上,叹息道:“这孩儿,连为父的面子都不肯给,可见是个有脾气的。” 两人许久没这般肌肤相亲了,顾瑾被他摸得嘤咛了一声,想要躲开。 “陛下,您别……” 实不相瞒,素了这四个多月,先不说皇帝忍不忍得住,单顾瑾就有些受不住撩拨,她的身子仿佛更敏感了些,稍一碰便有了反应。 皇帝自然感受到怀中人的变化,他亦起了心思,早前也问过丁太医,这个月份若要同房,只要不太过孟浪,行事温柔些,还是可以的。 “娇娇可是想了?” 顾瑾躺在他怀里,抿着唇有些扭捏,若说不想是骗人的,但让她直言,又抹不开面子。 “臣妾才没想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手却紧紧抓在皇帝的袍服上,颇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这点儿小心思显然瞒不过皇帝,小姑娘的道行太浅,哪里是皇帝的对手? 皇帝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低声沉吟:“嗯……是朕想多了,现下确实不该,朕不闹你了。” 说完,故作遗憾的摇头,就要抽袖起身。 顾瑾急慌慌的拉住他,眉眼间尽是不敢置信。 “你……陛下……我……” 皇帝垂首看她,温柔的抚着她的墨发,装傻充愣道:“娇娇怎么了?” 顾瑾哼哧了半天,最终恼羞成怒的攀上他的肩,在他侧颈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到皇帝嘶气才松口退了出去,恨恨的瞪着他道:“陛下就知道欺负我,分明……您分明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她咬的这一口其实没用上多少劲儿,只在上面留了个浅浅的红印子,对于皮糙肉厚的皇帝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还是捂着脖子,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顾瑾跪坐在榻上气闷了一阵,仍不见皇帝过来哄她,这才发现皇帝面露不适,好半晌都没动弹。 “陛下?”顾瑾有些担心,又有点儿狐疑:“您没事吧?” 她分明只是轻轻的咬了一口,莫不是咬的不是地方? 顾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关心,凑上前去想要看一看,却不想刚过去就被皇帝揽着腰身带进了怀里,力道又轻又稳,倏忽间,她便已经骑坐在了皇帝的腿上。 皇帝目光温和,眼底却藏着几分欲火,将燃未燃,既隐忍又热烈,只需一点微弱的火苗,就可成燎原之势,他摩挲着小姑娘软嫩的耳垂,声音哑沉:“朕可不是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美人在怀,岂有孤枕的道理?” “好姑娘,想要也可以,但你要乖乖由朕来伺候你,不可勾朕。” 不然,皇帝也怕自己荒唐之下,会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儿。 …… 两人在榻上好一番折腾,皇帝今夜实在温柔,到了最后,顾瑾舒舒服服的险些睡了过去,皇帝亲自为她简单的擦洗了身子,在她昏昏沉沉之际,低声道了一句:“明日,朕会放皇后出凤仪宫。” 顾瑾猛然惊醒,睁着眼睛与皇帝对视片刻,又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这才干巴巴道:“哦……臣妾知道了。” 皇帝:“……” 这反应,皇帝实在是没料到。他原以为小姑娘多少会有些不高兴,连怎么解释都想好了,就差说出口,最后竟只得了她一声轻哦? 哦什么哦? 是自己刚刚语声太低,没叫她听清楚,还是小姑娘坏了脑子? 皇帝动了动手指,没忍住覆上顾瑾的额头,细细感受片刻,才沉吟道:“倒是不见发热……” “娇娇近来可有磕着脑袋?” 顾瑾莫名,拨开皇帝的手掌,凝眉道:“什么磕没磕着的?陛下又打什么哑谜?” 皇帝又说了一遍:“朕刚刚说,明日会放皇后出凤仪宫。” 顾瑾也仍是看着他,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这一回,皇帝总算是确认了,顾瑾不是没听见,而是真的没有半分异议与不悦。 皇帝沉默良久,久到顾瑾彻底醒了神:“娇娇就半分都不在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瑾竟从皇帝沉静幽深的眼底窥探到几分气闷与委屈。 委屈? 顾瑾这才隐隐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她无奈,原来再沉稳的人,都会有格外幼稚的时候。 “皇后是一国之母,放不放她出来,从来都不是家事,而是国事。” “我只是相信,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况且……不论皇后出不出得了凤仪宫,我都有陛下做倚仗啊。” 顾瑾并非圣人,若皇帝对皇后尚有情谊,她或许会多些不安和忌惮,但摆明了已经夫妻离心,只剩厌恶,她又何必计较呢? 她眸中尽是纯然的信任,看得皇帝气闷全消,一边抚着她的面颊,一边感叹道:“看来朕想叫你为朕醋上一回,是真不容易。” 皇帝还是很想看这小姑娘闹一回脾气的,她实在是太乖顺了些,偶尔露出爪子来,该是会更有趣。 顾瑾笑弯了眼睛:“不是臣妾不醋,是陛下您给的太多了。现下的日子已是我曾经不敢奢望的了,若再闹脾气耍性子,那就太不知足了些。” “您是重诺的人,答应了会待我好,这不都做到了?细想下来,是您没给我拈酸吃醋的余地。” 她本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可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她偌大的底气。 第132章 身量 柔声细语抚平了皇帝心中隐隐的不安,皇帝又抱着她亲了又亲,眼看着干柴烈火,又有复燃的趋势,这才意犹未尽的分开。 第二日一早,顾瑾是被皇帝轻轻拍醒的,他已经换好了朝服冕冠,正要动身去太极殿早朝,临行前,还是不甚放心的将人叫醒叮嘱了一句:“若皇后叫你去请安,直接推拒便是,无朕在旁,莫要私下见她。” 皇帝没办法全然放心,皇后非善类,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她若识得形势,安安分分的也罢,只恐她发起疯来,会没了顾及。 “实在推阻不掉,就来寻朕,可记住了?” 顾瑾低低应了一声,孕中沾染了房事,总会格外疲累一些,待皇帝说完,便又翻个身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被空空如也的肚子给饿醒了。 帐幔捂得严严实实,只隐隐透过些许光亮,顾瑾懒洋洋的叫了一声,守在外面的司兰立马上前,勾起帐幔,轻声道:“娘娘醒了?奴婢先侍候娘娘梳洗?” 顾瑾点了点头,道:“再叫人备上些点心,我现下饿的厉害。” 司兰吩咐了下去,转头给顾瑾换着贴身的小衣,只是在系衣带时,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娘娘的身量,似乎长了些。” 准确说,该是胸口大了些,两侧有些兜不住,尺寸需要改上一改了。 顾瑾也低头看去,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同,可背上的衣带一系好,就立时明白了。 “这……”顾瑾有点儿无措,捂着胸口道:“我这是胖了么?” 正是爱美的年岁,如何会不在意体态和容貌? 伏月上前比量了一番,笑道:“娘娘这不是胖了,妇人孕育子嗣,会变化的可不单单是肚子。” 伏月不止通房事,还擅妇人产育之道,不然皇帝也不会将她留在顾瑾身边。伏月细细地说了这变化的缘由,叫顾瑾能够放下心来,却也没说的太过详尽。 怀胎到了后期,可不止是身形的变化,夜尿频繁,双腿浮肿,胀痛的胸脯,甚则容颜和肌肤都会受影响,用精与血孕育一个生命,又何尝简单? 得与失从来都是密不可分的。 顾瑾微皱着眉,司兰怕她太过在意身形,便笑着揶揄道:“奴婢瞧着,娘娘丰腴些,倒是更显出几分韵味来,您若觉得奴婢是在哄您,不如就等陛下来了,亲自为您掌掌眼?” 这可就太过羞人了,顾瑾只消想想就不自在,恼道:“你这家伙,跟着我时日长了,越发会调侃人了。” 司兰连连认错,心里却并不害怕,实在是顾瑾是这宫里难得好脾气的主子,对尤其对身边的人,都格外亲厚,只要不做出背主的事情来,她们根本无需担心会因着一时的玩笑而丢了性命。 顾瑾坐在妆台前,因着没打算出门,所以只简单的挽了个松快的发髻,并没用珠玉点缀,吃了两口糕点后才想起来问道:“怎么今日没见到秋姑姑和青玉?” 司兰回道:“今日一大早,凤仪宫那边就送来了好些赏赐,秋姑姑正带着青玉一一清点入库呢。” 送来的东西里有补品,有钗环首饰,都算是贵重的,但就是东西再好,玉清宫的人也不敢给顾瑾用,甚至都不会将其呈到顾瑾面前过目,只检查一遍收进库房之中吃灰便罢。 顾瑾动作一顿,没想到皇后刚出了凤仪宫,就派人来了自己这里,她想着皇帝今早的叮嘱,便多问了一句:“皇后除了叫人送东西,可还留了什么口谕?” 司兰道:“这倒是没有,许是陛下料到了凤仪宫会来人,特让林大伴晚走了半个时辰,亲自守在这儿。送赏赐的人来时,估摸着也有话要传的,但当着林大伴的面,那话就咽进肚子里了。” 当时那帮宫人的面色可算不上好,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离开了。 “奴婢听说,今日各宫都接了皇后的口谕,去凤仪宫请安了,想来皇后也是想传娘娘过去的。” 至于是想要与自家娘娘见一面,还是想要借此立威,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瑾吃了半饱,摸了摸肚子道:“陛下叫我避开皇后,只是若皇后有心见我,总也是能碰上的……” 后宫再是大,常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或早或晚,都是在这里,总会遇到的。 她明白皇帝对皇后的顾忌与戒心,因着皇帝的原因,顾瑾也难对皇后生出好感与敬重,也是不愿与皇后相遇的。 “罢了,左右我也懒得出门,若是凤仪宫那边再有人来请,就以我身子不适为由,推了吧。” 顾瑾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只在自己的玉清宫里,稳坐如山,就算外面的人再多心思,对着防守森严的玉清宫,也多是有心无力。 …… 与此同时,凤仪宫正殿。 半年多未曾露面的皇后正端坐在上首,一身正红色的华服,头戴凤冠,腰背挺的笔直,任是下面的宫妃们如何暗中打量,都没露出半分颓废的姿态。 这与众人所想象的实在是大相径庭,她们本以为皇后就算走出了凤仪宫,也该是形销骨立,被磋磨的再无半分精气神才对,怎么如今看着,倒像是没伤到她的筋骨? 对此,众人既有些失望,也多了几分期望。 尚未垮掉也好,只有这样,才能有几分与贵妃抗衡的希望。 直到现在,哪怕形势已经清明,众人也不愿意承认,她们所有人绑在一起,都敌不过皇帝的新宠。 左侧首座的贤妃先是开了口:“皇后娘娘病愈后头一次阖宫请安,原还以为能借着您的颜面,瞧一瞧闭门不出的昭贵妃呢,没想到……竟是扑了个空。这有盛宠在身,又身怀皇嗣,果真是水涨船高,金贵的厉害。” 贤妃最近的日子也没比皇后好过多少,倒不是谁敢为难她,而是自己心气难平。 顾瑾越得皇帝在意,她心中的怨愤就越深,再加上李氏在信中的诉苦,实在叫素来高傲的贤妃日夜难眠。 这般熬得久了,耗伤了自己的身体,看着倒是比皇后的模样更像大病初愈。 第133章 皇后求见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淡淡看了贤妃一眼,纵然众人都对她被禁足凤仪宫的始末心知肚明,但皇后终究是皇后,积年累月养就的气度犹在,在外人面前,她从不曾低头露怯。 “贤妃与昭贵妃怎么说也是同宗同族的姐妹,这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怎么你要见昭贵妃一面,还要通过本宫了?” 皇后淡笑,看着贤妃阴沉沉的脸,心中的郁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幸亏这顾家两姐妹的关系并不亲厚,各自为营,不然这后宫,早就是顾家的天下了。 她一面觉得这两姐妹只顾着内讧太过愚蠢,一面又庆幸着。 庆幸那年纪尚轻的贵妃正沉湎于情情爱爱之中,尚未发觉权势的美妙,没在这半年里笼络起牢固的势力。 她只盼着顾瑾的这份天真能更长久些。 皇后一早给玉清宫送东西,是有几分与顾瑾示好的意思,可顾瑾的态度与皇帝的维护,又实在叫她不悦。 但她刚刚被解了禁,就算心中再多的意难平,此时也只能隐忍下来。 贤妃却没有皇后的养气功夫,她心口起伏,一时有些激动,连带着头上的钗环珠翠都跟着轻微颤动。 自顾瑾当上贵妃后,她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奚落,皇后这话是明晃晃的往她痛处戳。 “娘娘说笑了。”贤妃皮笑肉不笑道:“既进了宫,共同服侍陛下,便该不论宗族出处,尽都是一家子姐妹了。” “皇后娘娘说什么顾家、永定侯府的,倒像是臣妾与贵妃有所勾连,意欲祸乱宫闱似的。” 贤妃恨顾瑾,但也瞧不上皇后,当初她怀着五皇子的时候,皇后暗中的小动作可从没少过,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全凭她自己战战兢兢的护着。 那一段如履薄冰的日子,任是何时都不会忘记,也因此,哪怕顾瑾风头再盛,她都没想过与皇后短暂结盟的可能。 既注定不是一路人,也就没必要做小伏低的委屈自己了。 皇后敛眉,语声沾染着薄怒:“贤妃,你言辞可是有些过了,祸乱宫闱这种话,不是能随意说的。” 殿内气氛沉沉, 要是早前,尚且会有依附于皇后的妃嫔站出来,帮着皇后说话,但如今,皇后与贤妃对上,大家也只默默的看着热闹,并无人肯出头。 直到这一刻,皇后才真切的意识到现下的形势。 这中宫之位,她坐的有名无实。 原本的威信经过这一遭,已经全然败尽。皇帝肯放她出来,未尝不是看她再没本事掀起什么风浪来。 想见的贵妃没能到场,在坐的所有人都兴致缺缺,一场请安草草结束,凤仪宫里又是一片冷清。 待人走后,皇后弯起的唇角渐渐绷直,殿内气氛沉沉。 贴身伺候的宫人深知自家主子阴晴不定的性子,没人敢上前劝慰,但想着外面备好的鸾驾,踌躇了片刻还是道:“娘娘,可要起驾去寿康宫?” 皇后揉了揉眉心,撑起身子:“去,自然是要去的。” 她心里很明白,夫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想要与皇帝修睦已经是不可能了,在这宫里,也就只有太后对她尚有几分香火情了。 无论太后对她态度如何,她都要紧紧扒在太后的身上,保住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尊荣。 * 寿康宫内,太后正在挑拣着给孩童打造的长命锁样式。 裕王府的小皇孙出了宫,未满周岁的孩子体质弱,入冬后就不敢再抱进宫来请安了,太后虽嘴上不说,却明显有些失望,但看着顾瑾日渐隆起的肚子,又把所有的期盼都移到了她身上。 这孩子还没呱呱坠地,太后就已经琢磨着该送什么样式的长命锁了。 她兴致勃勃的比量着图样,精神头看着倒比往日抄经念佛时要好许多,姜妤便也由着她,领着一众宫人跟着一起参详。 当然,司造处奉上来的样式,无论寓意还是款式就没有不好的,谁都不敢糊弄太后不是? 这可就苦了姜妤她们,看来看去,只干巴巴的夸赞了几声,说不出半分不好来。 太后也不气,她也是看哪个都好,都想命人给打出来。 只可惜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听见通传知道皇后来时,太后就笑容全消,阖着眼没说话。既没传人进来,也未曾叫她直接转道回去。 姜妤冲着陪太后解闷的宫人们摆了摆手,直到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这才低声劝道:“娘娘若是不愿见皇后,直接让人回去也就是了,没得为了这么件小事儿坏了心情。” 太后放下了手里的图纸,沉沉叹气:“她是笃定了哀家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哪怕是为着恒王和嘉宁公主,太后也总会为她留有几分情面。 “恒王是个好孩子,不像他那生母的性子,满腹算计。虽无大才,却胜在老实敦厚。嘉宁……是有些被娇惯坏了,可终归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哀家这做祖母的,又怎会不疼爱?” 姜妤也跟着摇头叹息,却没法子劝。 太后对恒王和嘉宁公主又何止是疼爱? 那场风波之中,年幼的恒王和嘉宁公主被作为质子,处境危险,被救出后,帝后之间嫌隙已生。 不忠不义之人,德不配位,自然做不得一国之母,刚继位的皇帝动了废黜发妻的心思,两个年幼的孩子自然也就被送到了太后膝下。 太后是实打实养过他们半年多的。 五六岁大的稚童正是乖巧惹人怜的时候,带在身边久了,日日相见,比起其他几个皇孙来,自然会多几分偏爱。 这也是太后当初为何会帮着皇后求情,保住她后位的原因。 不是看在所谓的过往情分,而是为着孙子,孙女。 稚童何辜呢?一朝巨变,从尊贵的嫡子变成罪妇所出,染了污糟的出身,被流言蜚语裹挟着,还能昂起胸膛做人么? 再者,宫里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没有生母庇护的孩子,怕是连活到成年都难。 太后不后悔当初对皇后的回护,无论是为了两个孩子,还是为着安抚那些勋贵望族,那都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但现如今…… “哀家是盼着这日子能平顺过下去的,但你看看皇后,再看看皇帝……” 第134章 请罪 知子莫若母,旁人都以为皇帝这回是受了各方的压迫,不得不妥协,在年关前放皇后出来主持大局。 但太后却感应出了些许不同。 他这是在等着皇后犯错呢! 老老实实的幽禁在凤仪宫里,也就没了动手脚的机会,想要名正言顺的废后,可不就要先将人放出来,给她走上不归路的机会? 或许就算皇后当真吃足了教训,这回变得老实了,皇帝也会一边诱导,一边逼迫,给她铺好了脚下的路。 皇帝的情谊可都用在了贵妃身上,半点儿没给皇后留。这绝情起来会是什么样……想也能知道。 太后隐约猜到了皇后的结局,但也只是轻叹了一声,连跟着姜妤都没法倾诉。 “万般皆是命啊……” 总归皇后还是多享了十几年荣华的,太后忽地转而道:“嘉宁的亲事,是该尽快定下来了。” 不然日后恐受了她生母的拖累。 姜妤一愣,没反应过来太后是怎么想到了嘉宁公主身上,况且皇家嫁女,向来都是晚嫁,拖到双十的年纪也常有,何必着急? 但她也没贸然问出口,稍琢磨了一下,笑着回道:“也是呢,公主的年岁虽算不得大,却也是时候相看驸马了,您看……可要传了皇后进来一同商量商量?” 皇后可就在外面,无论如何,这女儿的亲事总不能越过她去。 “去传她进来吧。” 桌上的长命锁图纸被尽数收起,宫人点起了香炉,寿康宫里一派宁静祥和。皇后走进来时,就见太后正阖眼撑着头,由宫婢为她捏肩捶腿,并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 她也识趣,老老实实的跪倒在太后身前,恭顺的请了安。 太后没睁眼,宫人们也都垂眸敛目,半分不敢多看多说,只叫皇后孤零零的跪在殿中。 这是太后对她的不满与惩戒,皇后心知肚明,所以哪怕被宫婢们围观着罚跪,也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服,反而是微躬着腰,放下了在妃嫔面前端着的傲气,处处示弱。 软榻上的太后似是真的睡着了,这场悄然无声的罚跪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皇后身形摇晃,太后才缓缓睁了眼。 太后定定的看着下面略显狼狈的人影,终是开了口:“皇后来了?” 皇后原本跪的有些恍神,猛然听见太后开口,这才惊觉太后已经睁了眼,她连忙规整了身形,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坐起身,接过姜妤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这才怪罪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皇后来了,竟不赐座,也不叫人免礼,就让这么跪着?” 姜妤连连告罪,却不见多少诚意,连膝盖都没弯。 仍旧跪着的皇后笑容有些牵强,唇角不住的抖动着,最终也只是隐忍的开了口道:“是臣妾自愿跪着的,还望母后莫要责怪姜姑姑。” “一来是见您睡得正香,不好打搅您,二来……臣妾也是来与母后请罪的,自然只能跪着。之前是臣妾心思狭隘了,还请母后能饶恕臣妾一次。” 太后似乎这才想起未叫她起身,连忙抬手道:“怎么还跪着说话?快起来吧,这模样叫外人瞧了去,还以为是哀家在磋磨你。” 皇后垂首应是,欲要起身,可她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皮肉金贵,愣是撑了两下都没站起来。 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与礼佛祭祖时跪的蒲团可不同,两条腿又麻又冷,像是失去了知觉。 太后冷眼看她自己折腾,好半天才发话道:“姜妤,别干看着,去扶皇后一把。” 姜妤从善如流,听着太后的吩咐将人慢慢搀起,坐到一旁的圈椅上。 这还是太后头一次看到皇后在自己面前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以前她还是王妃的时候,每每进宫请安时虽都遵着礼数,但对自己这无权无宠的婆母,眼神里尽是掩饰不住的嫌弃与轻视。 待身份变幻,自己成了太后,皇后也确实恭敬了许多,但那股子世家勋贵的傲气仍在,除了皇帝,对着谁都是高人一等的姿态。 这样骄傲的性子,原来也是会服软的。 太后命人上了茶,等着她微微平复了一阵,才开口:“哀家这年岁大了,不止好打瞌睡,记性也不算好,险些忘记问了,皇后刚说是来请罪的,哀家怎么不知,你何罪之有?” 皇后咬了咬牙,见着太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只能咬着一口银牙,扑通一声,再度跪倒:“母后如此问,当真是羞煞臣妾。” “臣妾错在不该善妒,未尽中宫之责,妄图阻拦昭贵妃当初进宫时的册封。” “万望母后恕罪。” 她这错认得还算诚恳,就算太后也不能再多训斥什么。 其实单论这件事,皇后的举止虽有不当,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错处。 各家当家的主母尚且会给刚入门的妾室一个下马威,皇后想要拖着封妃册典,给顾瑾一个威慑,也是常情。 只可惜她想压制的是皇帝的心尖子。 太后轻笑:“快起来说话,作甚又跪下了,你这诚惶诚恐的模样,哀家瞧着都稀奇。” 这是在暗讽她往日里的不恭敬了。 皇后再度被一旁的姜妤扶起,却仍旧不安,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太后的话头拦住。 “皇后虽诚心认错,可依着哀家看,你这错处却认得不对。” 皇后僵坐在那里,攥紧了衣袖:“臣妾鲁钝,还请母后屈尊指点一二。” 太后淡淡看她一眼:“你真正的错处,是不明白什么叫安分守己。” “嘉宁是你的女儿,不是你博取同情的筹码。” 为人母的,怎么就能叫子女挡在自己前头? 早年她能将两个孩子推出去投诚,如今又利用了嘉宁的孝心妄图给自己脱身。 这就是慈母?太后深感不解。 说皇后不疼爱孩子,她却对恒王和嘉宁公主百依百顺,饮食起居照顾的妥帖周到。 可说她疼爱孩子,她偏又能在关键时候将人推出去,不顾两个孩子的死活和体面。 但不管皇后这颗慈母心有几分真,太后今天都要警告她一番,莫再想着用孩子来争抢什么。 第135章 择选驸马 “嘉宁的事,哀家希望是最后一回。” “皇帝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一次只叫嘉宁无诏不得入宫,下一次,会是什么下场,哀家可就再劝不住了。” 皇后目光闪动,连忙道:“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拦住嘉宁,还望母后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儿上,能宽恕她一回。” 殿内沉闷下来,太后对皇后的失望又多了几分,话已经说的如此明白了,皇后竟还妄图将事情全都推到嘉宁身上,实在是不知所谓。 她微微摇头,冷哼道:“孝心嘉宁自然是有,但没有你这为人母的暗中指使,她又怎么会莽撞行事?” “皇后,你当哀家糊涂了不成?” 皇后绷紧了精神,对于太后的斥责,她虽老老实实的低头听着,却并没有要认错的意思。 也许依着皇后所想,这也算不得什么错,毕竟她与两个孩子荣辱一体,女儿为了自己稍有付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太后险些被她这态度给气笑了,这么个拎不清的东西,被废黜了也实属活该。 “罢了!哀家好言劝你,你也是从来都听不进去的。” “今天哀家之所以见你,也是有事想要与你商量。” 太后索性直言:“嘉宁年岁也够了,是时候择选驸马了,对此,你心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皇后闻言先是一愣,嘉宁的亲事她自然有想法,但看着样子,太后似乎有给嘉宁指婚的意思。 皇后不太情愿,但她如今处境堪忧,也不好直接违逆太后,便道:“臣妾还未细想过此事,总觉得嘉宁还小,还想再多留她几年。” 太后却道:“也不算小了,生辰比贵妃还大上些,如今贵妃连孩子都快生下来了,她也是该选定驸马了。” “正好,今科二甲的进士里有不少未曾婚配的才俊,从中选个家世秉性都好的,配与嘉宁也正合适。” 进士? 皇后捏紧了手,一个二甲的进士,如何配得上自己的嘉宁! 她心里百般不愿,琢磨着该如何回绝才不会开罪太后。 嘉宁的驸马,应该是勋贵子弟,累世簪缨。再不济,也该是对恒王的中宫之位有所助力的,怎么都不该是个清流文臣,寒门进士。 “怎么?皇后不回话,可是不满哀家的安排? ” 皇后的沉默实在太久,太后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要是以往,任她如何算计,太后都懒得去多管闲事,但这回却难得的态度强硬。 嘉宁本就性子骄纵,寻个脾性好,才学佳,家世不显的驸马,婚后才能处处敬重包容她,哪怕日后皇后被废,小门户出身的驸马都尉也没胆子苛待皇室公主。 从最开始就将嘉宁公主驱离出党争之中,是太后能想到的,唯一保全她的办法。 只可惜皇后理解不了太后的苦心,或者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丢了后位。 眼下,她只觉得太后面慈心苦,往日里对嘉宁的疼爱更是惺惺作态,不然怎么就舍得让唯一的嫡出公主下嫁给一个穷书生? 她想直接回绝,又恐惹了太后不悦,只能暂且隐忍了下来,道:“母后的安排,自然没什么不好,只是不知……这人选,母后可是已经拟定了?” 自然是没拟定的,太后也是听说皇后被放出来后,才渐渐生了这个念头,想要一一彻查这些进士的品性家世,还要通过皇帝来操办。 太后就算想要尽快择定驸马,也总不能将孙女随意托付,总要选个正人君子,最好还能与嘉宁互通情谊,做一对如皇帝与贵妃那样的恩爱夫妻才好。 这考察品性,再到让嘉宁公主亲自相看,没个两三个月,也难有结果。 “未曾,嘉宁是你的女儿,她的亲事,总该先知会你一声的。皇后若无异议,哀家这就叫皇帝去寻合适的人选。” 皇后低低应是,笑着道:“那臣妾就先代嘉宁,谢过母后了。” 这倒让太后有些诧然了,没想到皇后竟答应的如此爽快。她细细打量着皇后的神情,见她确实没有显露出半分不情愿,这才稍稍放心,只以为皇后是经了这次禁足,终于学了点乖,便也满意道:“看来你还是有些长进的,皇后能明白就好,哀家和你,都是盼着嘉宁能顺遂一生的。” 太后一件心事落了定,看着皇后的神情也终于缓和了许多。只是她并不知道,皇后并未打算如了她的意。 驸马都尉的人选没有落定,赐婚的圣旨也没下,尚且会有很多变数,一切都还未可知。只要赶在太后之前,给嘉宁找好驸马,放出二人两情相悦的传言,皇帝和太后又能如何? 为保公主和皇室的清誉,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老老实实的赐婚? …… 除夕将至,年节的气氛也渐渐浓郁了起来,玉清宫中,从宫女到小黄门,都换上了主子赏赐的新衣。内监的服制各宫都是统一的,除了料子比旁人要好许多,倒也瞧不出什么新奇之处。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一众宫女,如青玉,司兰这些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都穿着一身胭粉色,绣着各式花纹的宫装,还各自佩戴了往日里服侍主子时不敢戴的钗环首饰,就连外殿的宫女,也都锦缎罗裙,好一番妆扮。 能被选进宫来伺候人的宫婢,不说容色有多美,长相总都是清丽可人的,她们又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正鲜妍着,只需稍一打扮,玉清宫里就活像是君王选秀的当场,争奇斗艳,好不惹眼。 顾瑾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亭下,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手掐梅枝,一个个含羞带怯的摆弄着身姿,从自己面前走过。时不时还要品评一番,指点着妆容和钗环何处不相称,叫她们换了再来。 莫名地,她似乎品到了几分皇帝坐拥后宫的快乐。 因为年长,舍不下脸来陪着顾瑾胡闹的秋彤和伏月对视一眼,尽都是满满的无奈。 “娘娘,外头冷,您也看个新鲜了,快回殿内暖暖身子吧?” 第136章 除夕(二合1章 文末新加1500字) 今天这一遭是顾瑾突发奇想,她憋闷的无聊,瞧见宫女们都换上了新衣,便说要看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景,叫宫女们都装扮起来,折梅抚鬓,看看谁与那红梅最是相称。 刚开始大家都不敢造次,但顾瑾允诺了打扮的好看的全都除夕赏银翻倍,外殿伺候的宫女们就动了心。 至于青玉和司兰几个大宫女,则全然是为了哄顾瑾开心,舍出脸面陪她胡闹罢了。 这样玩闹虽然有些出格,但关着宫门在自己的地界热闹热闹,不叫外人瞧见,也不算是坏了宫规,最稳重的秋彤没阻拦,于是就有了眼前的景象。 该说不说,这场景是很养眼,且瞧边儿上偷看的几个小黄门,眼睛可都直了。 秋彤朝那边瞪了一眼,吓得几个小黄门一激灵,立马做鸟兽散。 但对着充耳不闻,仍没有回去意思的顾瑾,秋彤就只剩下无奈了。 “娘娘!您若再不回去,待晚上陛下驾临,奴婢可就如实禀报了。” 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未免着了寒气,丁太医嘱咐过,每日在园子里散步不能超过一个时辰,最好还是早晨和午膳过后。可这一通胡闹下来,就已经在外冻了许久了。 “别呀!秋姑姑。”顾瑾拉住秋彤:“可别告诉陛下,你看大家也都兴致正浓呢。” 宫女们也都是爱美的年纪,平时为了伺候主子,不敢涂脂抹粉,簪花戴银。 “她们平日里都拘束惯了,能在这年节的时候,好好松快松快,不是很好?” 秋彤也是摇了摇头,女官都是从宫女熬上来的,她怎么会不懂下面这帮宫人的苦?在主子面前头不敢抬,话不敢说,只有活成木头才能保个平安。 这些小姑娘能摊上贵妃这么个好脾气的主子,该说不说,已算是极有福气的了。 这次陪着顾瑾胡闹,小宫女们刚开始还都缩手缩脚的,但看顾瑾是真的喜欢,都慢慢放开了许多,个个都笑的很是开心。 “放她们好好美一美吧。”顾瑾扶着秋彤的手站起身,没再任性的留在外面,对着众人笑道:“今日就先散了,大家都是费了功夫梳妆打扮过的,这么快卸掉也是可惜,只要不出宫门,就都继续打扮着。” “本宫瞧见,也觉得养眼呢。” 小宫女们连连谢了恩。 顾瑾带了折好的几支梅花回了寝殿,香案上摆放的白瓷花瓶光秃秃的, 左右闲来无事,她便打算亲自修剪几支红梅插上,全当解闷。 只是她刚迈步进了内殿,就见到了不知何时过来的皇帝,正坐在桌案后翻看她尚未收起的几幅画作。 “陛下。” 皇帝抬起头,温和地冲着小姑娘招手。顾瑾也顺着他的意走到近前,被人半拢在怀里,手里的花枝被抽出放到一边,大掌包住那双冰凉的小手,没数落她贪凉,只问道:“玩儿够了?” 顾瑾颔首,带着点儿心虚,问道:“陛下是何时过来的?怎么都没叫人去告知臣妾一声?” 皇帝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仍旧温柔的给她捂着手,悠悠道:“娇娇梅林赏美时,朕就来了。” 只是若他现身,宫人们未必能放开,陪着小姑娘解闷,反倒扫了顾瑾的兴。皇帝也就只好先进了殿,等着小姑娘回来。 “朕不训你,娇娇日日闷在殿中,跟宫人们玩闹一阵,散散心也是好的。” 皇帝最近自学了几本有关妇人孕产的医书,虽定然比不过丁太医的医术,却深知孕中的心绪也是极重要的,没必要一直困在殿中。 只是对上顾瑾晶亮的双眸时,又补了一句:“出门要裹得厚实些,别着凉,其他的便都随你。” 说完,他一抬眼,林常青就叫人奉上了两碗早就熬好的姜汤。 皇帝端起一碗,送到了顾瑾嘴边:“正好都是温热的,先喝了,去去寒气。” 这姜汤熬得浓,顾瑾闻着都觉有些犯冲,下意识的偏过头,想要躲开。 皇帝手掌往上,从后托住了她的头,没给她溜掉的机会,半是轻哄半是强迫道:“娇娇乖些,趁热喝了,再喂你吃颗梅子,嗯?” 顾瑾不喜欢姜味儿,皇帝是早就发现了的,喝汤药都不怎么怕苦的人儿,喝个姜汤却每每都犹犹豫豫的,热上好几遍才入口。 这要是换成秋彤她们来喂,没个半个时辰是喝不进去的。 但皇帝亲自来,就简单了许多,毕竟她如何也拗不过皇帝。 顾瑾被皇帝按着灌下了两碗姜汤,唇齿间的辛辣味还没散开,皇帝就给她喂进去一颗梅子,稍含了一会儿,姜味儿才慢慢退散,顾瑾趴在他的胸口,红着眼眶,略带埋怨道:“陛下坏,一碗就足够了,怎么偏要喝两碗?您欺负人!” “乖,多喝几口,才更稳妥些。”皇帝笑了,像哄孩子般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娇娇喝个姜汤都这般费劲,日后可小心叫咱们的皇儿笑话。” “才不会!”顾瑾哼了一声:“我的孩儿,想来口味也都与我一样,只会理解我这个母亲。” “哦?”皇帝故作沉吟,道:“那看来以后只能朕辛苦些,喝姜汤的时候,看完大的,还要看小的。” 顾瑾闹了个红脸,她说不过皇帝,自然不愿跟他继续掰扯,转而又问:“陛下今日来的这般早,朝政可是都处理完了?” 皇帝摇头,将人抱正了些,在她唇边轻吻道:“尚未。” “朕刚刚去了母后那里一遭,便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 顺道?寿康宫在北边,从那边回勤政殿,可不会经过玉清宫。顾瑾弯着眉眼,心知皇帝是忙里抽闲,特地转过来看自己的,便也仰着头在皇帝的面颊边亲了一口。 “臣妾很喜欢陛下的顺道。” “母后这个时辰叫您过去,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皇帝也没瞒着顾瑾,点头道:“母后想要在今年的进士中择个才俊,来做嘉宁的驸马,朕亦觉如此甚好。” 他今日就是特地将筛选过后的名册给太后送过去,除了名册,还另有一个册子记录了这些人的籍贯,家世,才学脾性,甚至连家风是否清正,乡邻对其如何评说都细细记录在册。 毕竟是自己的亲女,皇帝对嘉宁公主的亲事也足够上心,在人选上已经严之又严,有他亲自把关,送到太后手里的,都是不错的。 余下的,便让太后全权来操办选驸马一事。 至于皇后……皇帝可从不觉得,这事交给她能办好。 这事消息没曾传开,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顾瑾也是头一回听,她眨眨眼,疑惑道:“从进士中挑选?” 皇后会同意么? 顾元启和云奉都是今年下场考试的,顾瑾在宫外时自然也多听了许多消息,比如今科进士与往年大有不同。在皇帝的有意提拔下,二甲之中,寒门子弟破天荒地占了大多数,勋贵世家的反倒是少数。 也不知这里面,可能有一个叫皇后和嘉宁公主满意的? 顾瑾想到此处,便也直言道:“单从进士中择选驸马,会不会可选的太少?这未曾成亲,又中了榜的世家子,这回可不算多。” 皇帝笑了笑,道:“不会选世家子。” 迎着小姑娘的目光,皇帝解释道:“嘉宁的性子,有些骄纵,更适合找一个能敬重她,让着她的驸马。” “这一回选人,不论家世出身,当以品性为主。” 更细致的原因,皇帝并没有和顾瑾剖析,免得她多思多想,徒增压力。 顾瑾没再多问,虽她总觉得,皇后对驸马人选的要求,大抵会与皇帝背道而驰,可这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不问闲事,莫操闲心。嘉宁是皇室公主,有皇帝和太后为她撑腰,无论到了何时,亲事上总不会吃亏。在顾瑾心里,她的事情也不足以占用两人短暂的独处。 顾瑾倾身拿过边上的花枝,凑近皇帝的鼻尖叫他闻一闻,笑道:“陛下急着走么?能不能陪着臣妾修剪了花枝再回?” 枝桠挡住了皇帝些许视线,映着红梅,顾瑾精致娇嫩的面庞更显诱人,皇帝拇指微动,目光深深:“娇娇自己赏过了美人,这是也要朕赏一赏?” 顾瑾原本只是想叫他多陪陪自己,听他这么说也是一愣,直到腰间的手掌开始肆意摩挲,她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又想歪了。 嗔了皇帝一眼,羞道:“只是修剪个花枝而已,陛下想到哪里去了!” 她又不是那日日邀宠的妖妃! 顾瑾稍稍挣扎,皇帝也不敢用力箍住她,免得伤了顾瑾的肚子,就这样叫她轻易从腿上溜了下去,美人红着脸别过头去,声调娇柔:“您还是去处理朝政吧,臣妾就不多留您了。” 皇帝确实不能在玉清宫逗留太久,原想着看一看她就走,此时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他起身将人从身后环住,叹息道:“朕如今倒真是想学一学历朝历代的那些昏君,整日泡在你这温柔乡里才好。” “今夜朕一定早些回来,娇娇晚些睡,等等朕可好?” 临走前,皇帝还是没忍住,发出了意味分明的邀约。 …… 除夕当日,皇帝一大早便要携皇后及皇室宗亲至奉先殿祭拜历代君王,顾瑾位份虽高,但却不是正室嫡妻,自然是不用去的,但她也不能再继续窝着,需得早早起来梳妆打扮,准备迎接过会儿前来请安的宗室命妇们,更要赴今日的宫宴。 这算是顾瑾头一次在皇室宗亲面前露面,自然要盛装打扮,妆容越显庄重越好。 顾瑾换上了一身贵妃翟衣,这衣裳外罩披霞,袖袍宽大,顾瑾只需双手交叠在前,便能将隆起的肚子遮个严严实实。 司兰手巧,快速的为她梳了个流云髻,簪上了早前选好的一套红宝石发钗,左右各两支,再于发髻间斜插上支金凤衔珠样式的步摇,两鬓间点缀着簪花,配上金镶东珠耳坠,既不过分华丽,又显端庄。 接下来便是上妆了,扑过了粉,正要描眉,就见她仍旧专心摆弄着晨起时在枕边看见的压胜钱。 那是一串由红绳串起来的铜币,与外头用于交易买卖的铜钱不同,它正面铸印着‘去殃除凶’,反面是龙凤呈祥的纹样。 顾瑾自见到后就爱不释手,梳头时都忍不住频频低头去看。 秋彤等人看在眼里,没忍住笑道:“娘娘且先放一放,这就要描眉上妆了,您要是再低头,这眉毛画歪,可就要重新再擦洗了。” 顾瑾这才将钱串收拢进袖中,秋彤为她描了个水湾眉,又用黛汁在额前点了花钿,唇上涂好脂膏,妆容总算是描摹好了。 众人瞧着自家主子神思不属的样子,调侃道:“看来今日这胭脂是抹的太浓了,娘娘今日的面颊,根本用不上胭脂就是红的。” 顾瑾脸有些发烫,又站起身由着她们为自己整理好衣裳,这才道:“我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哪里就像你们说的那般?休要再打趣本宫。” 她嘴上这样说,手却又摸上了那钱串,阵阵甜蜜过后,心间又涌上几分失落。 失落于晨起时没能见到皇帝,没能当第一个跟他说新岁喜乐的人。 “娘娘,已经巳时了,奉先殿那边估摸着结束了。过会儿就该有人登门了,您可要再用些点心,垫垫肚子?” 顾瑾摇头,想着凤仪宫那边,问道:“现下她们应该都聚在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吧?” 除夕当天,往年都是祭过祖后,各宫妃嫔与宗室命妇齐聚凤仪宫请安,等到了正午,再由皇后领着众人前去拜见太后,陪同太后用过午膳,待到申时末,再转道去太极殿赴宫宴。 但顾瑾的出现,使得这中间无端又多出了一个流程。皇帝特意吩咐了,册封礼时免去的宗室命妇拜见,需在今日补上。 所以不管这些人对自己这个贵妃是个什么态度,碍于皇帝的口谕,都要老老实实的过来请安参拜。 第137章 湘王妃的心虚(二合1章 尾段小修) 巳时三刻,玉清宫的宫门大开,第一个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顾瑾起身去迎她,长公主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今日你是要受旁人礼的,无需亲自起身迎人。” 两人一同坐到了主位,顾瑾也笑道:“旁人我自不会迎,但皇姐不同,您何时来,我都是要亲自相迎的。” 长公主听了这话也是开心,入座后先是问了她最近身子如何,这才道:“今日我来,是特地给你撑场子来的,一会儿无论见了谁,哪怕是长一辈的,若是敢言语冒犯,你也无需忍让。毕竟任谁再大,也大不过咱们陛下去,可明白?” 顾瑾点头,差不多的话,皇帝这两天已经嘱咐过好几遍了,她早已烂熟于心,但似乎皇帝和长公主都深怕她受人欺负。 “明白,皇姐放心,我不怕的,现在又有您为我坐镇,就更是安心了。” 长公主看着她眉眼,或许是相由心生,小姑娘的容貌一绝,面庞精致,乍一看只觉娇美,叫人惊艳,但看的久了,又会从那过分惹眼的容貌里品出几分温柔来。 她着实美丽,却非那种锋芒尽显,摄人的美,而是骨子里透着温柔似水,岁月静好。 这样温软的面相不是不好,喜爱她的人,大都会对她多有怜惜,可在这皇宫里,就显得有些好欺负了,也不怪皇帝会时时想要将她攥在手心里。 这样一朵娇花啊。 宗室命妇们都是从凤仪宫那边结伴而来的,顾瑾端正了容色,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首受了她们的拜礼。 宗室命妇为首的是老安王妃,当初嘉宁公主笄礼上的正宾。 论辈分,她是皇族宗亲里最高的,连皇帝都要称她一声叔祖母,再有安王统管着宗正寺,地位自然是高。 顾瑾受了她的礼,也没端着,声调温和的叫了免礼,纷纷给众人赐了座。 老安王妃显然也没料到长公主会在此,待入座后便道:“刚从皇后的凤仪宫过来,未曾见着你,原以为你是直接去了太后那边,没成想是在这儿陪着昭贵妃呢。” 长公主笑了笑,道:“我与昭贵妃投缘,担心她怀着身孕,不好招待大家,这不就过来帮把手么。” 对于顾瑾的维护,长公主从不曾遮掩。 “多日未见,叔祖母看着气色不错,您与叔祖父身体可都还康健吧?” 老安王妃应道:“都还算好,虽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算多严重。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与你叔祖父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知足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顾瑾,对这头一次见面的贵妃倒没什么不好的印象,只觉她相貌确实不俗:“早前听闻贵妃有孕的消息,我便想来探望贺喜,只是正逢娘娘闭门安胎,也就不好叨扰,娘娘与腹中的皇嗣,可都安好?” “安好,有劳叔祖母挂心了。” 顾瑾早就看过所有皇族宗室的名录,在宫外时,与她们中的某些人也曾有所交集,但大多数却没见过,幸而今日有长公主坐在她身旁,无需顾瑾开口,长公主便亲自为她引荐了起来。 “这位,是安亲王府的世子妃,旁边的,乃是宁郡王妃,宁郡王是叔祖母的嫡二子,论辈分,世子妃与宁郡王妃都是娘娘的叔母。” 顾瑾与两人笑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安亲王早年有从龙之功,这些年,皇帝对这位叔祖父也算不薄,从爵位上便能看出一二。 旁的亲王府,只嫡子能够袭爵,其它嫡次子或是庶子,只享宗室子弟按月发放的俸禄,想要爵位,就靠政绩或军功去争。 安亲王府是当朝唯一一个一门双王爵的亲王了,可见其颇受皇帝信重。 长公主继续往下引荐,在场的王妃,世子妃加起来林林总总足有四十多位,顾瑾自然是不可能每个人都记牢,长公主也只在提到稍重要些的宗妇时语气才会有所停顿,就算是如此,一圈下来,也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到了最后一个,长公主嘴干的厉害,喝了口茶才道:“这一位,是湘郡王妃。” “倒是奇了,湘王妃平日里不是最爱热闹?今儿个怎么缩到最后头去了?” 长公主打量着她,道:“湘王妃为何看着如此憔悴?可是病了?” 湘王妃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为什么缩到后面去?自然是心里有鬼! 为了保住顾瑾的声誉,皇帝及时压制了湘王妃和李氏的小动作,没让盛京城中传出对顾瑾有半分不利的传言,因而就连长公主也未曾得知,湘王妃曾用如此龌龊的手段算计过顾瑾。 可这糊涂事旁人不知,湘王妃自己却是不敢忘。 自顾瑾进宫后,她便是整宿整宿的噩梦缠身,生怕哪日正得圣宠的贵妃在皇帝枕边吹吹风,湘王府的爵位和荣华,就彻底断送在她手上了。 “劳长公主挂念,只是近来休息的不好,这才气色差了些。” 湘王妃偷偷看向顾瑾,就见她正嘴角含笑的盯着自己,面色虽平静,但那眼神里,分明是一片冰霜。 显然,哪怕当初的算计并没成功,这位贵妃也没忘了仇怨。 湘王妃越是想,心中便越是恐惧,全身都在打颤。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现在怕是已经跪地求饶了。 顾瑾将湘王妃的恐惧看得分明,原本并没打算搭理她,可此时见她如此心虚,倒多了几分趣味,于是便故意开口道:“本宫与湘王妃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王妃可还记得?” 长公主看向她,顾瑾解释道:“之前湘王妃曾办了个赏花宴,本宫那时尚未入宫侍奉,便也有幸受邀,随家中长辈往湘王府赴了宴。” 她说的语气平和,没流露出丝毫的怨愤,莫说旁人,就连对她脾性还算了解的长公主都没听出有什么不妥,只当她确实是一时兴起,这才提起了这一茬。 “原是如此,这盛京城说大也不大,常出来走动走动,能认识倒不足为奇。” 顾瑾点了点头,目光却仍定在湘王妃身上,意味深长道:“当初本宫还随着家中叔母单独拜见过王妃,湘王妃可还记得?” 湘王妃抖了抖唇角,面色泛白,硬着头皮回道:“娘娘天人之姿,叫人过目难忘,臣妇自然也是记着娘娘的。” 顾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摆手叫人坐下,没再理会她。 在场谁都没曾注意到这一小插曲。 这场拜会,气氛还算融洽。有长公主坐镇,纵然有些人不是真心敬重这位年轻貌美的贵妃,也都不敢造次,纷纷恭维着顾瑾。 出乎长公主意料的是,这一场下来,顾瑾倒还真撑住了,与各家的王妃,世子妃说起话,没有半分露怯,应对的从容自如。 闲聊过一会儿后,殿外的宫人来报,言道林常青正候在殿外。 顾瑾愣了下,忙叫将人请进来,心里隐约明白,这怕也是皇帝派来给她撑腰的。 “贵妃娘娘安。”林常青进殿后,先是躬身给顾瑾请了安,这才道明了来意:“老奴奉命给娘娘送来御辇,顺道传陛下口谕。” 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林常青一甩手中的拂尘,扬声道:“贵妃怀有皇嗣,在外行走多有不便,特赐辇驾于贵妃,所行之处,闲杂人等皆须避让,万勿冲撞。” 在场的诸位宗妇们听了,都免不得暗自感叹着皇帝对贵妃的圣宠,出个宫门都要乘御辇,所有人都得避让,这可当真是放在心尖尖上了。 顾瑾谢了恩,林常青没急着走,躬身道:“陛下叫奴才叮嘱娘娘一句,外头天寒,娘娘去寿康宫时,莫忘了加衣。” 顾瑾红着脸点了点头道:“本宫会照顾好自身的,还请林大伴转告一声,叫陛下安心。” 林常青应是,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殿内因为这个小插曲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老安王妃开了口道:“陛下对娘娘,当真是体贴入微啊。” 顾瑾笑了笑,不好接这话。 偏那老安王妃身后站着的安王世子妃轻嗤了一声,压低了声调道:“御辇呢,怕是皇后都没坐过……” 这话没说完,就被老安王妃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顾瑾目光淡淡扫去,就见安亲王世子妃神情颇有些委屈,老安王妃则是无奈又满怀愧意的看着自己。顾瑾没计较这事,只算了算时辰,道:“快到正午了,不好叫母后久等,诸位且随本宫往寿康宫去吧。” “今日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说完,她拉住了一旁的长公主,邀她同行:“陛下赏了辇驾,皇姐可愿与我同乘?” 长公主欣然同意:“这御辇我可还没曾坐过,今日就沾一回贵妃娘娘的光了。” 一帮人乌泱泱的往外走去,顾瑾直到抬步迈上了御辇,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挺直的肩背也瞬间塌了下来。 随后坐进来的长公主见她的样子,只觉好笑:“刚我心中还夸赞你能撑住场面,学来了陛下的几分威仪呢,这怎么一避开人,就变了个人似的?” 顾瑾红着脸:“皇姐就别笑话我了,刚刚可真是生怕出了差错呢。” 自己折损些颜面倒不甚要紧,只怕连带着丢了皇帝的脸。 长公主笑道:“刚刚你已是做的很好,就算是陛下在,都要夸你沉着稳重的。” 此时没有外人,长公主也能跟顾瑾多说几句:“今日见了她们,你可有察觉到些什么?” 顾瑾沉默了片刻,认真的想了想道:“旁的我倒没怎么注意,只是那安王府的世子妃,与我行礼时并不算恭谨,言语也莽撞得很,许是因着辈分大,不太情愿拜我?” “你看得倒是准。”长公主道:“老安王和王妃都是忠义之辈,当初陛下登基时,是这位叔祖父帮忙,亲上太极殿为陛下正名,言他中宫嫡子的身份,乃是皇室正统,天命所归。” “他是皇族宗室之中辈分最高之人,又为宗正寺卿,有足够的威信,一句话就堵住了文臣史官的悠悠之口,没叫陛下成为史书上篡权夺位的贼子。” “因着这份恩情,陛下登基后一直厚待安亲王府一脉,更想要对这位叔祖父委以重任。只是他却只愿守着宗正寺,不愿领要职,陛下几次劝说无果,便也随了他,转而重用起了安王府的子嗣。” 可惜不是所有儿子都能随了老子,安亲王府的世子虽占了嫡长的名分,才智却实在平庸,还有些贪财的毛病。 皇帝派他去吏部历练,不见这家伙做出什么为国为民实事,不到一个月就贪了十万两银子,这才学平庸还能费心栽培,可品性堪忧,那就真的不堪重任了。 “陛下瞧不上这安王世子,看在老安王的面子上,没追究他贪污受贿一事,只罢了他的职,叫他做个富贵闲人。后来陛下发觉安王府的嫡次子是个可堪大用的,便破格封了他郡王爵位,委以重任,也算是还了老安王的恩情。” “这比自己小的弟弟都成了郡王,还颇得圣上信重,反观做长兄的,还是个闲散世子。况且老安王年岁虽大,看着身子骨却硬朗,没准儿比他这世子活的还久,时日一长,他自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不甘于现状该当如何?得不到皇帝的重用,就只能另辟蹊径,结交勋贵世家,没什么能耐,还跟着人家站队,参与皇子之间的党争,妄图争个从龙之功。 说起这位安亲王世子,长公主的神情满是轻蔑,出身好,又有其父挣下的功劳做护身符,他就算再废物,皇帝也会保他当个富贵闲人,安安稳稳的袭爵。偏他作的一手好死,老安王为他铺好的路,他是半点儿没走。 待到老安王驾鹤西去之后,再无人能庇护他时,也不知他究竟会落个什么下场。 “那安王世子妃与她这夫婿一样,两人都是只长了野心,却没脑子的。常年与齐国公府往来密切,活生生将自己绑死在了皇后的船上,自然也就看你这个有了身孕的宠妃不顺眼。” “若她敢仗着长你一辈而对你不敬,你也无需给她留什么颜面,只管处置便是,老安王妃还是明事理的,不会因这蠢妇而埋怨你。” 第138章 找茬 顾瑾笑了笑,倒不觉得那没什么脑子的世子妃能舞到自己眼前。 辇驾一路被抬到了寿康宫,顾瑾扶着宫人的手走了下来,就见姜妤正等在宫门前。 姜妤是被太后遣出来迎长公主和顾瑾的,见二人一道下了辇,便上前躬身行礼,笑着道:“太后娘娘已经念叨着殿下和贵妃娘娘好半晌了,可算是盼来了。” 顾瑾这段时日没曾踏出宫门,太后往玉清宫亲去探望了两回,可也不好多跑,免得惹了旁人的眼,这见不着面,自然也就想念的紧。 长公主看穿了太后的心思,轻啧了一声道:“姜姑姑可真会说话,恐怕迎我只是顺带的,这贵妃才是母后的心肝呢。” “长公主说笑了,太后可是每日都要念叨您呢。”姜妤嘴上这么说,人却站到了顾瑾的身侧,将人稳稳扶住,道:“后头的各家王妃夫人们自有人来迎,外头天冷,贵妃娘娘请先一步与殿下进殿吧。” 顾瑾点了点头,由姜妤扶着往正殿而去。 此时,殿内除了太后,皇后早已经带着宫妃们来齐了,见到顾瑾入内,除了太后和皇后,俱都起身见礼。 顾瑾叫了起,又往前走了几步,行至殿中,便姿态恭敬地朝着太后与皇后福身行礼。 这是皇后第三次见到顾瑾,一年多的时间,这丫头便攀着长公主,从一个侯府孤女,一路爬到了贵妃的位子。 瞧瞧那一身贵妃翟衣,与当初的素裳罗裙当真不同。尤其是见顾瑾面颊红润丰盈,一双眸子澈如清泉,分明身处污浊的后宫里,却仍旧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眉眼间的幸福宁和骗不得人,皇帝是真的将她保护的很好。 皇后面上平静,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波涛。 她早前无数次在心中劝慰自己,她可以不在乎皇帝宠爱谁,只要这中宫之位是自己的,储君之位是自己皇儿的就好,情爱哪有权势重要? 可此时看着顾瑾,再想着皇帝那面如寒霜的脸,面对顾瑾时是否会多几分柔情,浓烈的不甘和怨恨便不断滋生。 曾几何时,皇帝还是个备受先帝冷落的皇子,他们也是有过一段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日子的。 为何皇帝就如此绝情呢?只因她一时鬼迷了心窍,犯了个错,便如此不可饶恕,再无翻身的余地了吗? 皇后尚且没出声,太后却不愿顾瑾一直蹲着身,她身子本来就重,可不好累着,连忙道:“宜惠,你干看着作甚?还不快扶贵妃起身?好孩子,快坐到哀家身边来。” 顾瑾早已习惯了太后对自己的亲近,笑着走上前去,没急着坐下,只站在太后身侧,由着她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冬日的衣裳厚重,翟衣更是繁复,太后认真的比量了半天,才满意道:“肚子是又大了些,这孩子最近长得快,可没少闹你吧?” 顾瑾抿唇笑着,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将为人母的喜悦:“没呢,这孩子乖巧,除了偶尔踢腾两下,都不怎么动的。” 自孕吐慢慢消减后,顾瑾的食欲就好了许多,照着药膳方子调养了小半个月,不仅之前消瘦下去的面颊圆润了回来,肚子也开始吹了气般,快速变大,吓得皇帝宣来丁太医细细把了脉,直到确认并无不妥才放下心。 许是因着之前吐得厉害,孩子缺少母体的供养,才会长的缓慢,如今能吃能喝了,不止顾瑾这个当娘的长了肉,肚子里的这个也跟着飞快成长。 而随着他的长大,胎动也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地就会闹出点儿小动静来,顾瑾也很喜欢摸着肚子与他说说话,或是读读书。 母子连心或许真不作假,她总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像是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一般,她心情愉悦时会跟着踢踢腿,她烦闷的时候,也会跟着挥挥手。 “一晃眼也快要七个月大了,要不了多久,这宫里可就真要热闹起来了。” 太后满眼慈爱,这会是宫里最小的皇嗣,也会是最得圣心的一个。 “贵妃辛苦了,快些坐下,挺着个大肚子,一直站着累腰。” 下面的宫妃们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贤妃,想想当初她怀着五皇子时,太后对她可没这般关照。 早前顾瑾没来时,她们还抱着几分希望,想着她闭宫休养这么长时间,没准儿真的是体质纤弱,坐不住胎呢。 毕竟能怀上是一回事,能保住,甚至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顾瑾的身子骨不争气,怀了不也能流掉么? 可惜,看着顾瑾的气色,她们就明白注定是要失望了。 看这红润的面颊,哪里有半分体弱之态?甚至似乎连老天都格外偏爱她,容颜都没受半分影响,反而更多几分成熟的韵味。 怪不得皇帝还是照旧宿在玉清宫,这就是个惑人心魄的妖精。 有人心中酸妒羡慕,有人默默咒骂,她们不敢与贵妃抗衡,便只能无能的祈祷着,诅咒者,愿这孩子最终会胎死腹中,或是生产时遭变故,一尸两命才更好。 被拦在宫外好几个月的嘉宁正站在皇后身边,看着与太后坐在一处的顾瑾,怨恨并不比皇后少半分,她深觉皇帝这么久不让自己进宫,还突然要给自己选个寒门出身的驸马,都是受了顾瑾这妖妃的挑拨。 更何况,刚刚顾瑾参拜的时候,实在瞧不出几分对皇后的尊敬,这样想着,她便底气十足的开了口,打断了太后脸上的笑容:“皇祖母可真是偏心贵妃娘娘呢。” “若我没记错,这是贵妃娘娘第一次见我母后,妃嫔头一次参拜中宫皇后,可都是要行叩首大礼的。” “宫里都说昭贵妃温婉贤德,怎么,竟是连礼数都没学好么?” 嘉宁公主说话时,一旁的恒王妃偷偷扯她的衣袖,想叫她住嘴,可惜嘉宁公主并不听劝,甩开了她,心中的话不吐不快,既是为皇后委屈,也是为自己鸣不平。 第139章 反击 太后听完这一席话,面色果然沉了下去,顾瑾也淡淡的朝皇后和嘉宁公主看去,正对上皇后的目光。 皇后朝顾瑾歉然的笑了笑,转头斥责嘉宁:“你住口,怎可对贵妃如此不敬?还不快给贵妃赔礼认错!” 面对皇后的责怪,嘉宁公主并不服气,反而更委屈了几分:“本就是贵妃失礼在先,为何却叫儿臣先认错……” 长公主看了出热闹,冷嗤了一声:“原以为你在宫外反省了这么长时间,头脑能清醒些,没成想竟还是如此的不知所谓。” 今日毕竟是除夕,顾瑾不想闹得太不愉快,反倒坏了太后的好心情,便不着痕迹的拦下了将要发怒的长公主,道:“嘉宁公主说的也不算有错,我确实该向皇后娘娘行礼参拜的,只是还请皇后娘娘见谅,如今这身子笨重,实在是不方便,这礼数,还是待臣妾生产过后,再来与娘娘补上吧。” 她已经算是给皇后和嘉宁公主面子了,若是个明白人,便该偃旗息鼓,各退一步,将这事含混过去,但显然,顾瑾实在是高估了嘉宁公主。 这骄纵的公主积攒了太多委屈,素来被人捧着,更不懂什么是看人眼色,对于顾瑾的隐忍退让,她反倒是觉得顾瑾理亏,不敢与自己辩驳,再开口时更多了几分硬气。 “不方便?不过是有了身孕,便是跪都跪不得了?” 顾瑾:“……” 且不说她究竟跪不跪得,太后和皇帝都免了她的大礼,这可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见皇帝都可不拜,怎么就非要拜皇后了? 难不成是觉得,只要今日行了这礼,就能彻底压自己一筹? 顾瑾笑了,她又不是泥捏的性子,怎么偏就人人都想踩上一脚? 她转头看向皇后:“皇后娘娘也觉得臣妾今日该全了这礼数?” 原本一直稳坐如山的皇后神情一顿,模棱两可道:“嘉宁胡闹,贵妃妹妹不要跟她计较。” 这话说的软和,却并没松口,反而特意避开了顾瑾的提问,不给她理论的余地。 对嘉宁的冲动闹事,皇后是乐见其成的,她自己要收敛,要隐忍,许多委屈与不满都要憋在心里,如今倒是可以借着嘉宁的嘴来发泄一番。 总归最后归咎到嘉宁年纪小,不懂事上也就算了。 虽然这样的小打小闹也伤不到顾瑾分毫,但只要能给顾瑾添堵,皇后就觉心情舒畅。她憋闷了太长时间,总要宣泄出去几分才不至于将自己逼疯。 “虽这身子确实是笨重了些,但也确实不是连膝盖都弯不下去。”顾瑾轻声叹息,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暂且服软,以免落了个不敬中宫,恃宠而骄的名声时,顾瑾的话锋便又是一转,道:“只是臣妾忧心,臣妾这礼行得,皇后娘娘却受不得。” 此言一出,嘉宁公主神色大变,高喝一声:“放肆!” 在座的妃嫔们也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宠冠六宫的贵妃言语这般没有顾忌。就算在场的没几个人真心敬重皇后,但尊卑有序,不想叫人口诛笔伐,就要按着礼数规矩过活,怎么贵妃就有这胆量呢? 皇后眼底的得意之色一僵,微微上扬的嘴角再度平直,只当顾瑾是在挑衅。 “受不起?” “本宫乃是授过金印册宝的中宫之主,贵妃不想参拜,本宫也未曾想过与你计较,但也请贵妃莫要仗着陛下的宠爱,就当真乱了尊卑。” “毕竟……”皇后意味深长道:“后宫女子当以德行为重,贵妃妹妹再不懂事,说话做事之前,也该顾及些自己的名声。” 长公主生怕顾瑾被皇后欺负了去,刚想帮腔,就见顾瑾冲她微微摇头,便暂且压下怒气,冷眼看着皇后。 顾瑾神色仍旧从容,她只稍微打开一直交叠于前的双手,露出腰侧系着的玉佩,道:“非是臣妾无礼,只是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识得这块玉佩的吧?” 众人朝其看去,顾瑾特意将玉佩解下,将那刻有皇帝名讳的一面现于人前,不卑不亢道:“陛下说过,这玉佩乃是其贴身佩戴之物,见之,便如陛下亲临。持此可自由出入宫禁,亦可见高位而不拜。皇后娘娘,臣妾说的可对?” …… 殿内一片寂寂无声,还是长公主没忍住笑出了声道:“是了,贵妃说的是,有陛下的信物在身,便如陛下亲临,确实不该跪拜他人的。” “倒是皇后和诸位,怎的还坐的如此安稳,不快行礼?” 这玉佩是去年除夕之时,皇帝送顾瑾的那一块。 顾瑾其实并不清楚它有多大的作用,只记下了皇帝说的如朕亲临四个字,早前一直被她藏在香囊里佩戴,是前段时间被皇帝瞧见了,才被放出来重见天日。总归皇帝说了,这东西给她,是叫她用来自保的,而非要她藏着掖着,不敢示人的。 没成想,第一次用上它,却是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思,应付皇后的找茬。 皇后僵着手脚从座位上起身,一众看热闹的宫妃也受牵连,跟着站了起来,幸而顾瑾并不似皇后那般,非要逼得人没了脸面才罢休,赶在了大家膝盖弯下之前收回了玉佩,温和道:“倒也不必行大礼,尊敬只放在心里就好,无需跪来跪去的,上了和气。皇后娘娘是中宫主位,您的礼,臣妾也受不起,还请诸位快快落座吧。” 众人僵在原地,一时跪也不是,坐也不是,偏偏太后此时却眯起了眼,不想多管。 顾瑾端起茶盏,神态悠闲的喝了一口,道:“听闻陛下尚在潜邸时,王府里就曾有一个怀胎在身的侍妾因着罚跪而落了胎。陛下也是因此心有余悸,正逢宫中最近又不太平,担心臣妾行走在外,会遭人为难,这才赐了这玉佩以作防身。” “皇后娘娘可千万不要在意才好。” 顾瑾的笑容深深刺伤了皇后的眼,宫中不太平?只放了她出来,宫中就不太平了么?这样无所顾忌的明嘲暗讽,简直是在明晃晃的打她的脸,偏偏皇后只能抖了抖唇角,硬是挤出一句:“不……不会。” “方才是本宫误会贵妃了,还请贵妃妹妹见谅。” 第140章 声夫君(二合一章) 皇后终归是低了头,也恰好,宫人进来通传,言道各府的王妃及世子妃都已到齐,正在殿外候着,等太后宣召。 太后这才睁眼,拍了拍旁边顾瑾的手以示安慰,开口道:“宣她们进来罢。” 话落,她又瞥向皇后和嘉宁公主:“原想着你们这几个月能有所反省,却不想……还是叫人如此失望。皇后,依哀家看,待到正元节后,你还是继续闭宫休养吧。” 嘉宁正在择选驸马,不好多加惩处,损了她的颜面,但皇后,还是可警醒一二的。 果然,太后这话一落,皇后和嘉宁公主就齐齐变了脸色。嘉宁公主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已经有人陆续进了殿,她还算有些脑子,知道太后不护着她们,再继续闹下去,只会是丢了她们自己的脸,便也只能心有不甘的偃旗息鼓。 宗妇们参拜太后时,明显感受到殿内的气氛似有不对,太后更是沉着脸,只在与贵妃说话时才会展颜一笑。 今年这个除夕,宫中着实处处古怪。 顾瑾的身体实在不足以支撑她陪众人坐上大半日,为了晚上还有精神参加宫宴,便在陪太后用过午膳后,先去了寿康宫的偏殿歇息。 身上的发饰与衣裳不好打理,顾瑾只脱下了穿在最外面的狐裘与披霞,暂且卸下两根发钗,便懒洋洋德的倚在了贵妃榻上,低叹了一声:“宫里的年节可真是累人。” 尤其是自己身在其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的身上,不说全部,总有七成是满满的恶意。偏她看破也不能说破,反而要从头至尾的装作不觉,笑到双颊僵硬。 “娘娘且闭目养养精神,过会儿的宫宴可是不能缺席的。” 秋彤点上了安神的熏香,又轻轻为顾瑾捏着肩,道:“戴了半日的头饰,奴婢为娘娘按一按可好?” 顾瑾微微点头。 她手法极佳,顾瑾原本并没有什么睡意,但阖着眼被秋彤按了一会儿,倒是渐渐泛起了瞌睡,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太后派人来唤,差不多到了去往太极殿的时辰了。 顾瑾睡得头有点儿懵,单手撑额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秋彤扶她坐起身:“奴婢为您梳发整装,娘娘慢慢醒醒神。” 头发只拆下小半,重新梳整也很容易,待她整装完毕,正要去主殿寻太后时,姜妤却亲自过来传话道:“太后娘娘吩咐了,娘娘身子不便,不必跟着众人一道折腾,您且先乘御辇去往太极殿便可。” 说完,还笑着补了一句道:“那边儿许是正有人等着您呢。” 顾瑾一愣,反应过来后又颇有些不好意思。 日日都能见着,怎么还要争这一时片刻的? * 御辇一路到了太极殿,顾瑾去的却不是摆宴的正殿,而是后殿。 林常青将她引至门前就停了下来,躬身道:“陛下就在殿内等您,娘娘且请进去吧。” 内侍为她打起帘,顾瑾提裙迈进殿内,绕过屏风,里面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陛下?” 殿内好一会儿也没人回应,顾瑾走至书案前,就见上面正摆着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 是个半卧于榻上的女子,一身嫣红的宫装,墨发垂肩,正微低着头,动作温柔的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只一眼,顾瑾便认出了这画上的人正是自己。 “朕画的可还传神? ” 皇帝的语声中透着几分不满:“这笔下的人,依朕看来,也只占了娇娇三分神韵。” 低沉的嗓音贴着颈项边传来,呼吸间的热气触到肌肤上有些发痒,直叫顾瑾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开,皇帝的手掌却已从她身后环过,贴在她的肚子上,温柔的轻抚,似是在与里面的孩儿打招呼。 顾瑾哪里好意思做点评?那画像中的人是她自己,无论是夸是损,都像是在自吹自擂。 “……陛下是什么时候画的?臣妾怎么不知?” 皇帝笑了一声,道:“娇娇音容样貌朕都记得清清楚楚,便是不对着你,朕也能作画。” “只可惜朕的画技有待精进。” “待朕画到满意时,便将之悬挂于勤政殿内,如何?抬眼所及,也可聊慰相思。” “这哪成?”他雷厉风行惯了,顾瑾生怕皇帝当真动了这心思,急急道:“这画不庄重,怎可现于人前?” 莫说画上人半卧半坐的姿态,就那未着鞋袜,赤裸的双足,就不太成体统。 若是被外人瞧见了,她怕不是要彻底背上了妖妃的名号。 皇帝闷笑,胸腔的震动从紧贴身躯间传来,顾瑾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被皇帝哄逗了。 想也知道,皇帝怎么会任由旁人看了她赤足的模样? 顾瑾微恼:“陛下!” 皇帝微微收拢双臂,轻哄道:“别动,娇娇。” “朕喜这般抱着你。” “妻与子皆在朕怀中,便算圆满,夫复何求?” 这句话由心而发,是皇帝当下最真切的慨叹。 前三十多年的生命里,皇帝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爱上一个人。缠绕他最多的是责任,推着他向前走的是形势。 唯一叫他彻底乱了方寸的,就是怀中的这个小姑娘了。 从最开始的几分对故人的缅怀,到对她心生怜惜,后又多了浓烈的占有欲,当真是情不知所起,却已是泥足深陷。 顾瑾原本还想挣开,听他这般说,却是悄悄红了耳尖,心中温暖。 她也很喜欢的,只他们二人,没有皇后,没有那满宫的妃嫔,像是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若能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顾瑾索性往后靠去,任由自己彻底的倚在皇帝的胸膛之间,虽声如蚊蝇,但在寂寂的殿内,也足以叫人听个清楚:“那就多抱一会儿吧,夫君……” 皇帝身躯一震,手掌下意识的用了些力气,肚子里的孩儿似有不满,大力的踢腾了一脚,那力道隔着厚重的衣裳都传到了皇帝的掌心之中,惹得顾瑾轻呼了一声。 “陛下……” 皇帝自知有错,忙在她肚皮上抚慰着,直到确认了孩子再无动静,才满含着愉悦,哑声问道:“娇娇刚刚叫朕什么?” 若是面对面,顾瑾此时定是要虚张声势的瞪他一眼,可惜她半靠在男人的怀里,也只能修囧道:“没叫什么,陛下没听见就算了。” 这怎么能行? 这一声夫君对皇帝来说可是意外之喜,小姑娘在房事上还算放得开,有时候还会主动求欢,但哪怕床榻间情迷意乱之时,她也是满口的陛下,时时都用着敬称。 皇帝试着诱她改口,可或许是她对自己敬重太过,每每憋红了脸也迟迟开不了口,似乎这一声夫君,要比身躯交媾更叫人羞耻。 在这称呼之事上,皇帝可是遗憾了许久,也一直锲而不舍的诱哄她。 没想到这求之不得的,突然就如愿以偿了。 “朕想听,娇娇再大声些,叫朕一声可好?” 顾瑾:“……” 一声夫君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任谁家夫妻情浓时,也都是夫君,郎君的换着叫,但用在皇帝身上,顾瑾就总是觉得别扭。 掩于情爱之下,她对皇帝怀有极为浓重的敬重,这声夫君叫出口,就像是冒犯了帝王一般,总有些失了尊敬。 “娇娇?” 皇帝仍在催促:“叫朕一声,就当是送与朕的新岁贺礼如何?” “那陛下是不要这份礼了?”顾瑾面颊绯红,强装镇定的从袖中掏出一只荷包来,上面鸳鸯交颈的图纹栩栩如生,正是皇帝找她讨了许久的东西。 从定情之时拖到现在,其实顾瑾早就绣好了,只是觉得这小女儿家的样式挂在通身威仪的帝王腰间,实在是难为情,便一直压在箱笼下。 今日能重见天日,还是顾瑾早上看见那压祟钱,有些情难自禁,这才拿出来的。 “不如就由陛下来选,是想听臣妾叫您一声,还是要这荷包?” 顾瑾眼中闪过狡黠之色,索性让帝王自己取舍。 皇帝:“……” 这情况皇帝着实是没料到,他微眯起眼,眉头微挑:“欠了朕半年多的东西,如今倒被你用来讨价还价了?” 皇帝欲要去拿,顾瑾却紧紧将荷包护在怀里,哼了一声道:“陛下难不成还想抢么?您只管先选便是,可不好贪心。” 皇帝险些被气笑了:“娇娇会与朕耍小心思了。” 他略沉吟了片刻,道“只是朕贪心惯了,荷包也想要,这声夫君,朕也想听。” 皇帝一把揽住小姑娘的膝弯,在她的惊呼声中将人打横抱起,于书案之后坐下,稳稳将人圈在腿上。 分明有那个力气直接将荷包抢走,皇帝却并不着急了,大掌蜿蜒向上,钻进小姑娘的衣襟里,有些粗粝的手掌摩挲过柔嫩的肌肤,最后停在了最近长势甚好的两团之上。 “荷包是不是给朕的?可要现在给朕系上?” 皇帝颇为温柔的逼供,在那丰盈之处轻慢的揉捏,手段算不得残忍,对付顾瑾却正正好。 这里可是太极殿的后殿,比之那次在勤政殿还荒唐! 她又惊又怕,但孕中的身体格外敏感,温热的掌心和皇帝腕间冰凉的佛珠齐齐贴在身上,冰火两重,伴着酥麻感,一阵阵的传到心尖儿上。 顾瑾缩拢着身体,裙摆下的双腿绞紧,浑身都在微微打颤,一声娇喘的嘤咛不受控制的从唇边溢出,刺激又羞耻。 “别!陛下!”顾瑾连连求饶:“是您的,荷包是您的。” 强权之下,当真是容不得顾瑾不屈服。 但皇帝却并不满意,看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人儿,沉声问道:“娇娇该叫朕什么?” 好在他的手掌没再乱动,只安安稳稳的停在那里,顾瑾脸上红潮未退,也总算喘匀了气,无力的拳头软绵绵的捶在皇帝胸口,闷着头不肯出声。 这登徒子般的行径,也不知皇帝是从哪里学来的。 皇帝声音淡淡,却暗含威胁:“娇娇刚刚可是情动了?此处虽不太方便,但朕亦可帮你。” “只是若弄湿了衣裤……玉清宫离得远,怕是不好替换。” 顾瑾挺起腰身,气道:“陛下!您说什么混话呢!” 皇帝没有言语,只将手掌从她胸前移走,一路向下,繁复的衣裙阻止不了他分毫,一路摸寻到了腰间。 顾瑾的肚子系不了腰带,倒是让皇帝省了些麻烦,直接探到了罗裙的系带之上,只稍一用力,就能解开,少了层阻隔。 殿外传来了林常青的通禀声:“陛下,再有一刻,便该入席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皇帝回应着,手中动作有条不紊,分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夫君!” 千钧一发之际,顾瑾终于叫出了这一声,皇帝也应声停下。 他眉目含笑,凌厉的面庞也柔和了许多:“你瞧,这一声叫出了口,也并不会那般羞于启齿,是不是?” 顾瑾咬牙,不肯说话。若非马上就是宫宴,她不好在众人面前丢脸,只冲皇帝这恶劣的行径,她也绝不会屈从! 皇帝将人拉起身,他自己一身龙袍只压出了些许褶皱,稍抖一抖,便再看不出痕迹,狼狈的还是顾瑾,衣裳松散的厉害。好在胡闹时皇帝并未碰花她面上的胭脂,不然今夜也就无需见人了。 皇帝没叫人进来伺候,亲自动手为她整理,收拢好衣襟,系紧散开的衣带,待都整理完毕,才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正落在那艳丽的花钿上,道:“本想今夜守岁时再与你说,但朕有些等不及了。” “娇娇,新岁喜乐。” “你送朕的新岁贺礼,朕很喜欢。” 顾瑾的气恼随着这话戛然而止,虽碍于颜面还绷着脸,心中却早就软成了一团,分外的好哄。 尤其是她看着皇帝心满意足的样子,此时反倒是心虚更多一些,无论是荷包还是那一声夫君,比起皇帝给自己的,都实在是轻如鸿毛。她何德何能呢? 顾瑾心想,若是皇帝喜欢,或许她也不是不能多叫两声夫君…… 第141章 恒王妃小产(二合1章 文末修) 这一年的除夕宫宴,皇帝与贵妃相携而来,素来威仪赫赫,无人敢出其左右的帝王难得放缓了脚步,牵着容颜娇嫩的贵妃徐徐而行,在众人的叩拜声中缓步行至璧阶之上。亲手将人带至右侧首位入了坐,就连长公主,都往后退居一席。 这是明目张胆的偏宠,在场却无一人敢置喙。 一场宫宴倒算是毫无波澜的过去了,皇后在寿康宫里吃了瘪,宴席上全程都分外安静,就连最后皇帝与顾瑾一同离席,她也无半分反应,像是失了魂一般。 就当顾瑾以为这个年节要顺顺当当过去时,第二日一早,宫里就闹出了好大一番动静。 “恒王妃昨日夜里小产,险些血崩而亡。偏偏宫里值守的太医并不擅妇科,最后还是陛下着人从宫外请来了丁太医,这才将将保住了恒王妃一命。” 顾瑾原本还有些困,听了这话,立时惊醒过来,惊道:“小产?” “恒王妃何时有的身孕?又如何会小产?” 恒王妃毕竟是皇后的儿媳,顾瑾与之并无交集,只在太后宫里见到过两回,私底下半句话都没曾说过。 印象中,那姑娘身形消瘦,面色有些暗黄,语声更是低弱,只消一看便知不是个身子康健的。 但她与皇后和嘉宁公主不同,性子更稳重内敛,知礼数懂进退。嘉宁公主闹的这两回事,顾瑾都瞧见了她在暗中试图阻拦,虽然最后也没拦下,却可看出是个懂事的。 “听凤仪宫那边漏出来的消息,恒王妃这一胎,似乎还不到两个月,之前甚至都不曾察觉。还是昨夜在凤仪宫陪着皇后守岁时腹痛越发严重,宣了太医去瞧,才知道是有了身孕。” “听说当时的场景,就连皇后也被吓坏了。” “只是可惜了,发现的太晚,腹中的胎儿已是保不住了。” 甚至还险些累得恒王妃一命。 纵使玉清宫和凤仪宫一直不对付,可众人听到这消息,也都是难免唏嘘。 顾瑾也是惋惜,恒王与恒王妃大婚已有三年多,听闻一直汤药不断,想要一个孩子,这好不容易盼来了,就无声无息的掉了,想必恒王妃心里定是难受的。 顾瑾昨夜并没守岁,先被皇帝送回了玉清宫。一觉睡的无知无觉的,没想到短短一夜,竟还生了这么个乱子。 “陛下昨夜是何时回来的?今早又是何时走的?” 昨夜是司兰守夜,她一边细细地给顾瑾的肚子上抹油,免得肚皮在最后几个月里被撑出密密麻麻的纹路,一边回道:“陛下过了子时才回,今早寅时初就走了。” 顾瑾不免有些心疼,那就是统共也没睡上两个时辰。 “前面可散朝了?” “散了,辰时三刻便就散了。” 现下已经到了巳时了,元日大朝会后,前朝彻底封了笔,没有朝政要处理,还不见皇帝回来,只能是在忙着处理恒王妃小产的事情。 顾瑾想了想,道:“恒王妃突然小产,太后定是伤心的,想来陛下是去寿康宫劝慰太后了。” “且为我梳妆,咱们也去寿康宫看看,不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 寿康宫内,也正如顾瑾所料,她赶到时,太后吃过药刚刚睡下,外殿还乌泱泱的跪了一帮宫女内监,只是看着有些眼生,不像是寿康宫里伺候的人。 皇帝拉着顾瑾坐到了身旁,方才还格外冷峻的脸色稍柔和了些,问道:“怎么过来了?可歇好了?” 顾瑾点了点头,对这阵仗有些奇怪:“您这是……?” 皇帝蹙起了眉,冷声道:“这些都是凤仪宫的宫人。” 恒王妃在宫中小产,还惊动了太后,皇帝自然是要问责的。 偏偏派人去问,恒王妃刚失了孩子,只知道哭,皇后、恒王,嘉宁公主也只道是意外,小产全然是因为恒王妃体弱。 若无丁太医的回禀,皇帝或许当真信了这说辞,毕竟在凤仪宫内,总不会有人谋害恒王的子嗣。 “丁太医说,恒王妃小产,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顾瑾讶然,又看了看跪在下面的那一帮子战战兢兢的宫人,迟疑道:“陛下是怀疑问题出在了凤仪宫里?” 皇帝微微颔首,肯定了顾瑾的猜测。 顾瑾还是有点儿不相信,道:“不能吧……皇后娘娘不是一直想要个嫡孙么?怎么会呢?” 这孩子,皇后实在是没道理害,她盼着嫡孙那么久,恒王妃有孕,她该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宫宴上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查过了,没有问题,至于是不是皇后……” 纵然皇后没有暗害恒王妃的动机,但对她,皇帝是分毫信任都没有。 跪着的这帮子宫人自有林常青带人审问,皇帝担心会吓到顾瑾,便挥了挥手叫人带出去审。 凤仪宫的人也不全然都是忠心的,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林常青便进来回禀道:“奴才都问过了,昨夜凤仪宫里,恒王妃确实未曾吃过什么可疑的东西。” “送进殿内的茶水点心,早上也都是丁太医验过的,并无不妥之处。” 林常青说到此处,语声一顿,道:“只是昨夜里,皇后娘娘似是对恒王妃动了怒,据殿外值守的宫女说,殿内曾隐约传来斥骂声。” “至于是在斥骂恒王妃还是……宫人们不敢多听主子们说话,都远远的退开了。” 其实也不用听个仔细,嘉宁公主和恒王都是皇后的亲子,皇后向来溺爱,没什么大事儿,怎么舍得骂呢?昨晚的凤仪宫里,也就只有恒王妃一个出气包了。 若是这样,其实恒王妃小产的事情也能说得过去,做婆母的刁难儿媳,却没想到儿媳已有身孕,本来就胎像不稳,惊慌恐惧之下,小产也不是不可能。 顾瑾却觉不大对劲儿,摇头道:“陛下,丁太医一直为臣妾安胎,他的医术,臣妾是信得过的。既是他说了与吃食有关,大概也不会无的放矢。” “或许皇后的斥责,只是诱因,真正根儿上的问题,还在吃食上呢?” 皇帝沉思了片刻,吩咐道:“去问恒王妃身边的人,在进宫之前,恒王妃可有吃过什么。” 林常青忙不迭的应声而去,只问恒王妃的饮食可就好查多了,没过一会儿,林常青就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个婢女,正是贴身伺候恒王妃的。 伺候的主子如今半死不活的,那婢女也是跟着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前来面圣之时眼眶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刚哭过,拜见完后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垂头跪着。 这是个胆小的。 顾瑾怕皇帝威仪太甚,吓得她说不出话来,索性便替皇帝开了口道:“你无需害怕,想来林大伴已经与你说过,叫你前来所为何事了。你只需仔细回想,据实以告便可,这也是在给你家主子做主。” “奴婢……奴婢……”那婢女好半天才定了神,说话时声音还有些发颤:“王妃在府中的吃食,向来都是主院小厨房单独做的,无论是膳食还是进补的汤药,都有人验过毒的。” 顾瑾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追问道:“恒王妃一直在喝药?这两个月也没曾停下?” 是药三分毒,顾瑾隐隐觉得,或许正是这药犯了冲。 婢女应了声是。 事情似乎明晰了许多,顾瑾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帝也默默不语。若真是恒王妃自己胡乱吃药,害了自己的孩子,也不知她该是如何的痛心疾首。 皇帝沉声问道:“恒王妃所服用的补药,方子可还在?是何人给开的?” “有的,方子都在。”婢女回道:“每一张方子,奴婢都有好好收着。” 只是对于皇帝所问的第二个问题,她却略有犹豫,最后还是如实说道:“那些方子,都是皇后娘娘为王妃寻来的。” 既有太医院的太医所开,也有江湖郎中,游方术士,甚至市井乡野之间流传的偏方,只要能助孕的,恒王妃这几年统统试过。 皇帝周身的冷气又重了几分,叫那婢女随人去王府拿药方,更将守在凤仪宫里的丁太医给传了过来。 这件事兜兜转转的查了一圈,最后还是查到了皇后这里。 顾瑾悄悄握住了皇帝的手,略显担忧的看着他:“陛下?” “朕无碍。”皇帝动作轻柔的抚了抚小姑娘的鬓角,温声道:“你先进后殿去守着母后,待朕处理完,就陪你回宫。” 顾瑾乖顺的应下,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寝殿。 * 寝殿内。 太后喝下药后只浅眠了一会儿便又醒了,顾瑾进去时,她正对着守在一旁的长公主长吁短叹,见到顾瑾,也只强撑起了些许笑颜,唇角的弧度却极为牵强。 长公主守了太后一整夜,也是憔悴的厉害,揉着眉心道:“子嗣都是缘分,许是这孩子跟皇家的缘分还没到,另投他胎去了,您就别跟着犯愁了,瞧瞧贵妃的肚子,这么大月份了还要为您的身子骨忧心,再被您带累了心绪,出点儿什么意外。您岂不是要更心疼懊悔了?” 太后被长公主气的来了精神,连连挥手在她身上又是拍又是掐的:“呸!呸!呸!你胡说些什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话可不能乱说,真要是应验了,看哀家不撕烂你的嘴!” 长公主捂着被掐的胳膊,半真半假的哀怨道:“您瞧瞧,这是有力气了,都能打人了,可苦了我了。” 顾瑾上前半扶住太后,为她身后加了个迎枕靠着,也好坐起来说说话。 “还请母后节哀,臣妾和肚子里的孩儿,都很担心您呢。” 太后拍了拍顾瑾的手,叹道:“也幸好出事的不是你。” 人心总有偏向,相比恒王妃来也突然去也突然的孩子,还是顾瑾肚子里的更金贵些。 “想想去年的这时候,裕王妃也是今天诊出的喜脉,没想到今年……唉……” 顾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太后才好,而且那孩子极有可能是被皇后间接扼杀的,怕是太后知道了,更要怒火滔天。 …… 皇帝手下的人办事效率极佳,不到半个时辰,恒王妃这几年所用过的药方子就已全然铺在了丁太医的眼前,丁太医一一看去,却是越看神情越沉重。 “这些药,恒王妃这几年一直不曾断过?” 这婢女从恒王妃嫁进王府后便跟着伺候,对此事倒是知道的清楚,听丁太医问话,只消一想便回道:“奴婢记得,王妃嫁入王府后半年仍未有子嗣,皇后娘娘当初便是请的丁太医您亲为王妃看的诊。” “当初您说王妃体质偏寒,不易受孕……从那时起,王妃的药就没断过。” 丁太医拿着那沓药方的手都跟着抖“天地可鉴呐!陛下!臣当初为恒王妃所开的方子,是为调理王妃的体质,恒王妃虽体弱不易有孕,但只要按方吃上半年,便可大好……” “可眼下这些药方,看似都是大补之物,对人有益,偏王妃虚不受补,常此以往的服用,反而是自损根基啊。” “怪不得……怪不得这一胎……”丁太医言辞之间满怀惋惜:“这些药早就伤了王妃的身,药毒日积月累的积聚体内,落胎只是早晚的事。” “臣觉奇怪的是……按说恒王妃一直服用这些药,是断不可能有孕的,怎么竟会……” “这奴婢知晓。”恒王妃的婢女神情很是激动,泪盈盈道:“前段时间,皇后娘娘在凤仪宫养病,闭门不出,宫里不再催促王妃喝药,王妃嫌那苦味太重,才停了半年多的药。” “可……可皇后娘娘病愈后,又与王妃提起了子嗣的事,王妃也跟着心焦,便又开始喝起药来了。” 丁太医算了算日子,恒王妃这一胎,应正好是在皇后闭宫休养时怀的。 不再日日浸在药里,恒王妃的身体短期内自然有所好转,机缘巧合之下才怀了胎。但她身体羸弱,胎相也跟着不显,给她请脉的太医都没能把出喜脉来。 最开始有小产先兆时,所有人都将其当成了月事,直到恒王妃疼晕了过去,才知道这一胎的存在。 第142章 收回金印册宝(二合1章) 这一场闹剧终归有了定论,皇帝却面色沉沉,沉默了半晌,才问道:“若恒王妃没继续喝药,这一胎,可能保下来?” 丁太医直言道:“断无可能。” 想想还躺在凤仪宫里的恒王妃,丁太医叹道:“恒王妃的身体,亏空的实在是厉害,这一胎就算发现,也强留不住,小产也是或早或晚罢了。” 他也是在隐隐为同僚开脱,恒王妃迟迟怀不上胎,皇后不信任太医院的人,在外找来的方子都没经勘验就胡乱的用了,导致恒王妃常年脉象虚滑,掩盖住了本就不甚明显的喜脉。 如今闹到这地步,皇后要是一口咬定是太医无能,将错处都推到太医身上,那给恒王妃问诊的太医,轻则罢官免职,重则性命不保。 有他这一句话,或许那倒霉的太医还是难逃惩处,但皇帝圣明,总不会让人丢了性命。 唉!这太医院的俸禄,是真不好领。丁太医撸着胡须,暗自苦恼。 跟宫里这些动辄要命的主子们打交道,真是提着脑袋做事。 …… 皇后盼着想要嫡孙,好为恒王的储君之位加码,谁能想折腾到了最后,这嫡孙却是被她自己给害了。 皇帝幽深的眸中隐隐透着讥讽,却没急着处置,只吩咐道:“恒王妃受苦了,林常青,你与丁太医一同走一遭,务必要将恒王妃小产的始末,告知恒王夫妇。” 审清了这一桩烦心事,皇帝便带着顾瑾先回了玉清宫。他既没对皇后做出处置,也不曾为她隐瞒。 太后当天就知道了始末,却也只是沉沉的叹息,遣人给恒王妃送去了许多的珍宝补药,聊做安慰。 这是一笔糊涂账,皇后想要嫡孙,迫恒王妃喝药。恒王妃也想要孩子,对皇后逆来顺受,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如今这后果,也不知该怪皇后愚蠢,还是怪恒王妃懦弱。 未曾遮掩的消息很快就从宫中传出,哪怕正元节前没有朝会,御史台中几个耿直的硬脾气老头还是给皇帝上书,言之凿凿的参奏皇后德不配位,不堪为天下妇孺之表率。 皇帝这些日子大半都在玉清宫里陪着顾瑾,他看这奏疏的时候,顾瑾正被他拢在怀里,上面所书的内容毫不遮掩的都给顾瑾看了个正着,没有半分藏着掖着的意思,反而还饶有兴致的指指点点道:“这帮子御史们,参奏皇后德不配位的是他们,劝谏朕要临幸中宫,帝后和睦,不可偏宠的也是他们。” “御史台的官职还是委屈他们了,该进宫做个内侍省总管才是。” 顾瑾被皇帝的话逗得笑出了声:“御史们也不算错,劝陛下爱重嫡妻是正理,这回也是皇后有了错处,他们才上书的,而且……” “臣妾瞧着,您很喜欢看这几份奏折呢。”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职,本朝谏官也不因言获罪,虽然先帝昏庸时曾砍了好几个御史的人头,将这规矩破了个彻底。但皇帝继位后,虽做事雷厉风行,可对御史台的谏言也都还算听得进去,更没动不动就砍了御史脑袋的癖好,御史们没了性命之忧,胆子被养大了,在朝中骂人参奏也就更肆无忌惮了些,甚至连皇帝的后宫,也敢上书管一管了。 当然,他们能上书参奏,但究竟会不会被采纳,那就是皇帝的事了。 皇帝还是那个独断专权的的霸道脾性,御史台也不过是他掌控朝堂的一个工具。 “也算是他们聪明了一回。” 参奏皇后,也是顺了皇帝的心意办事。 婆母求孙心切,胡乱用些助孕的药物,害得儿媳小产,其实算不得有意谋害,放在寻常人家,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放在皇家,皇嗣金贵,扣上个有意下毒,戕害皇嗣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皇帝当日查清始末,是故意搁置不去处理的。 处理的重了,反是让皇后惹人同情,朝中迂腐纯直的大臣会主动为皇后求情开脱。不如就先压一压,压到有人觉得自己在包庇纵容皇后,自然会有那自诩正直不阿的人来出头。 御史台中,这回一道参奏皇后的人其实并不多,除了皇帝的人手外,只有五位御史,其中一位还是恒王妃的族亲。显然,恒王妃的母家对皇后的行径已经多有不满。 “陛下打算如何惩处皇后?” 顾瑾心知皇帝并无放过皇后的打算,甚至有废后的心思。但废后不是一件动动嘴皮就能成的事,想废黜一国之母,总要罗织好足够的罪名才是,这回显然还不至于闹到那一步,顶多是个小惩大诫收场。 皇帝抚着顾瑾的发丝,问道:“娇娇可愿代掌凤印?” “嗯?” 顾瑾偏头看他,见他神色平平,像是在谈论今日用些什么膳食一般,毫无波澜,不由无奈道:“陛下,您的心思可太明显了,就不怕臣妾心中惶恐么?” 从他说起想要个太子,到如今直截了当的问自己想不想代掌凤印,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顾瑾也不是没有惶恐过,当初提到立太子的时候,她就一连好几日没睡好觉,但皇帝的态度是她最好的定心符,久而久之的,也就慢慢想通了。 既然是他愿意给的,自己又何必扭捏着不接呢? 顾瑾承认,她是个自私的人,而皇帝的偏宠叫她的私心逐渐放大。 一开始只是想要陪在皇帝身边,无论位份高低都好。后来又想要一直独占着他,前尘不论,但余生只有他们二人相依相守。到了现在,又生出了生同衾,死同穴的念想——不是以妾的名分,而是妻。 顾瑾自己心知肚明,皇后还在,觊觎中宫之位实在是大逆不道。但这心思,又何尝不是皇帝一点一滴,引导出来的? “娇娇与朕心有灵犀,自然早就领悟了朕的心意。” 皇帝预谋已久,从将人接进宫来,便是一直将怀中的小姑娘当做妻子对待。 他太过了解顾瑾,懂得顾瑾的怯懦和不安,便也拿出了足够的耐心来爱护,来抚顺她心底的荒芜。从始至终,皇帝没曾许下过什么山盟海誓,却在用最切实的言行,来传达满腔的热忱。 含羞带怯的花苞经人呵护,终于渐渐舒展开了花瓣,露出花蕊,姿态昂扬的挺立,明媚而又自信。 这是皇帝所乐见的,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就该是最明艳的。 顾瑾心中暖融融的,许是妇人孕中多会情绪不稳,分明皇帝眉眼间尽是宠溺,顾瑾还是猝不及防的红了眼圈。 她看着皇帝的脸,甚至连自己为何想哭都不知道,只将脑袋一整个的埋进了皇帝的胸膛里,由着皇帝在她背脊间轻轻拍抚,待鼻头的酸涩过去后,才闷声道:“陛下要宠坏臣妾了……” “我或许会越发的骄纵,越发的小心眼儿,想要的越来越多……总之是陛下宠出来的,您不能嫌弃我。” 皇帝笑了,道:“娇娇想要的,不用你开口,朕自会送到你的眼前。” 凤印的事情被两人之间的柔情蜜意打断,事后,皇帝便也没有再提,倒不是反悔了,而是现如今的顾瑾,并不适合站在风口浪尖上。 正元节过后,第一场大朝会,参奏皇后的折子果然被呈到了御案上。 皇帝这些天虽一直陪着顾瑾,但在皇后的事情上他也不曾松懈半分。有他暗中运作,朝堂中大体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御史台为首的谏臣,力主皇后德行有失,望能加以规诫。一派是以齐国公府为首的勋贵,言说皇后不过求孙心切,好心做了错事,实在不该多加追究,反而伤了一国之母的颜面。 皇帝神态自若的听着下面的争吵声,直到他们口干舌燥,渐渐安静了下来后,才在那一声声‘请陛下圣裁’呼声中定下了处置:“恒王妃所受苦楚,终因皇后而起,岂是一句好心办了坏事就能通篇盖过的?” “便暂且收回皇后的金印册宝,以观后效罢。” 朝堂之中一片哗然,就连最开始带头参奏的御史大夫都急红了脸,收回金印册宝,就是收回了皇后中宫之尊的印证,妃嫔们不必再向其行礼问安,内侍省不必听从皇后的指令。 可以说,除了皇室玉碟之上还印刻着皇后正妻的身份,离废后也仅差一步之遥。 凡史书上记载的被夺了金印册宝的皇后,无一不是被帝王厌弃,最后郁郁而终,或是贬为庶人,幽禁冷宫。 这惩处显得太过了些,但御史大夫也不好开口劝谏,当场反过来打自己的脸,只能冲旁边的同僚使眼色,妄图叫人劝皇帝两句,小惩大诫即可,不至于如此严重。 可惜皇帝却没给百官开口的机会,待定下此事后,便剑眉微凝,冷声道:“诸位爱卿不关心黎民百姓的民生疾苦,不参奏为祸一方的贪官污吏,领着朝廷的俸禄,就是为了叫你们帮朕盯着后宫的?” “……” 百官没人敢出声,显然,皇帝都这般说了,再提皇后一事,就是上赶着触皇帝的霉头。 “皇后既是急着要皇孙,那自今日起,恒王妃的身体,就由皇后负责照顾。何时恒王妃能再有孕,皇后便何时在取回金印册宝。” 殿中的百官都松了口气,听皇帝这意思,只要恒王妃养好了身体,这凤印还是能再讨回去的不是? 恒王妃的年纪,想来修养好身体,再度有孕也不是什么难事,没准儿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那他们又何必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惹得皇帝不悦呢? 这一回,御史们安静了,还想要试图求情的勋贵们也不情不愿的消停了下来。 众人都以为恒王妃怀孕不会是难事,之前能怀,往后也定然能再怀。只是他们不知,丁太医早已经做了论断,恒王妃的身体,终这一生,都再难有子嗣了…… * 一晃到了早春三月,顾瑾这一胎已经满了九个月,将近瓜熟蒂落之时,丁太医请脉时就曾叮嘱过,近来随时都有生产的可能。 玉清宫上下皆如临大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眼下就是最后的难关了。 司兰,青玉几个对顾瑾更是寸步不离,只要她稍一蹙眉便会紧张的上前关切询问,就算是出恭,都要在贴着门守着,但凡听见任何响动,都随时准备冲进去。 顾瑾挺着个大肚子,为了生产时能顺遂,每日都会循着殿内一圈圈地走,让孩子的胎位能尽量向下走些。只是她每每走不到一刻,腰身就酸的厉害,想要坐下歇歇。 此时此刻,顾瑾就正偷着懒。 “青玉,你且悄悄去给我拿些点心来,不用太多,用帕子包上两块儿就好,别叫他们瞧见了。” 自孕期进了八月,顾瑾的吃食就被管控了起来,常常入睡时胃肠都在咕咕作响,想要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可任她看着皇帝的目光再可怜,那人也能狠下心叫她饿着。 不是皇帝无情,而是她骨架偏小,皇帝选来的两位稳婆细细的将她周身的骨头摸了一遍,得出了这么一个论断,与丁太医商议了一番后,就做下了这么个缩减饮食的决定。 肚子里的皇子长势很好,可却不能吃得再大了,不然生产的时候,伤的就是母体。 皇帝自然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对她饮食上的看管也就格外严厉,任她使了浑身解数去撒娇也不管用。 谁又能想到,宠冠后宫的贵妃,如今竟是连肚子都填不饱了呢? 顾瑾真是嘴馋的厉害。 今日她好不容易把司兰给支开了,伏月和秋彤去看刚来的四位乳娘,难得只剩下了自己和青玉两人。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丫头,青玉是最听顾瑾话的,更何况看着顾瑾晶亮的杏眼,青玉实在是没法像司兰那样一板一眼的拒绝,只为难道:“娘娘,我的好姑娘,您再忍忍?眼看着就到午膳的时辰了,到时候奴婢来为您布菜,偷偷的多给您夹些?” 第143章 临产(二合1章 文末修) 顾瑾:“……” 什么多夹些?皇帝天天陪着自己用膳,眼睛跟尺一样,多吃小半碗都不行。就青玉这傻姑娘,还琢磨着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些小动作? 顾瑾耷拉着眼皮,抱着肚子坐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得青玉心疼,她犹豫了一会儿,咬牙解下腰间的荷包,道:“去小厨房拿点心容易被司兰她们发现,奴婢这儿有点儿莲子糖和核桃酥,娘娘将就着吃两口?” 这本来是青玉给自己备的小零嘴,顾瑾也不挑剔,一口核桃酥吃进去,虽不顶什么饿,心里却分外满足。 “这进了宫,你荷包里装着吃食的习惯竟还没丢。”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在永定侯府里,顾瑾不受长辈喜爱,下人们自然也都看主子们的脸色行事,别说吃上什么好吃的点心了,后厨若是将她们忘在了脑后,饿上一两顿也正常。 渐渐的,为了能不饿肚子,青玉就学会了藏点心,请安时茶案上摆的,宴席上剩下的,什么好吃就藏什么。 最有趣的一次,是陪顾瑾跪了好几日家祠后,馋肉馋到去厨房偷吃食,吃饱了还不算,竟把四喜丸子藏到了荷包里,油污浸透了荷包,染了衣裙一身。 最后自然是被后院的管事姑姑给训了一顿,还因此挨了好几个板子。 青玉也想起了这件丑事,只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又馋又傻,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催促道:“哎呀,我的好姑娘,您快吃吧,一会儿让秋姑姑她们撞见了,可是要骂奴婢的。” 顾瑾心满意足,又咬了一口核桃酥,还没等咽下去,殿门前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吃什么呢?” 青玉吓得小脸一白,跪倒在地,顾瑾也心虚,急慌慌的想要咽进去,可惜她往日里细嚼慢咽惯了,情急之下非但没能吞下,反而还卡住了喉咙,面色涨红的呛咳了起来。 皇帝也没想到自己会将她吓成这样,忙阔步上前,为她拍抚着后背,紧张而又关切道:“先吐出来,别噎着。” 顾瑾呛出了满眼的泪花,但好不容易求来的核桃酥还没吃上半块,就要给吐出去,她又有点儿舍不得,泪汪汪的瞅了皇帝一眼,脑子一抽,竟是硬给咽了下去。 皇帝:“……” 皇帝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无奈的叹息,给她倒了杯水,就着手喂她喝进去。 分明之前一顿吃上半碗饭都费劲的人儿,现如今却是食欲大增,连拦都拦不住,竟还能做出偷吃的事来。 “可好些了?” 顾瑾点了点头,又去摸肚子。 最近胎动频繁,更何况她刚刚咳得厉害,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翻腾,叫她有些紧张。幸而只一会儿,里面就又安静了下来,顾瑾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孩子没事。 要是因为自己贪这一口吃食而惊了胎,那她可真就无地自容了。 顾瑾抬起头,就见皇帝正肃着脸看向自己,神情罕见的严厉,原本还企图撒一撒娇蒙混过关的,但看皇帝的样子,大抵上是逃不过训斥了。 顾瑾颇识眼色的垂下头,恹恹道:“是臣妾错了,陛下要打要罚,臣妾都认的……就是别罚青玉好么?是臣妾逼着她给的。”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倒是时时惦记着她。” 语气虽不善,但皇帝最后也确实没处罚青玉,总归是陪着顾瑾长大的丫鬟,有时虽蠢了点儿,但忠心还是足够的。 挥退了碍眼的青玉,皇帝屈指在小姑娘的额头上敲打了一下,斥道:“就这么馋?噎着了都舍不得吐?朕是苛待了你,缺了你吃穿不成?” 说完,还不甚解气的掐住了顾瑾日渐莹润的脸颊,生生掐红了一片:“还敢不敢偷吃了?” 顾瑾不太服气,神情间夹杂着几分委屈,哼声道:“怎么不曾苛待?我确实饿着肚子呢。” “臣妾夜里肚子都在叫,陛下不也听见了么?” 顾瑾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她说饿,便是真的饿了,早前有皇帝哄着劝着不让多吃,她尚且能忍一忍。如今被人数落了一通,那点儿委屈瞬间就涌了上来,大有要收不住的趋势。 皇帝眼皮一跳,立时投鼠忌器,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缓和了声音,安抚道:“娇娇别哭。” “是朕让你受委屈了,娇娇想吃什么?今日就破例一回,让你吃个饱可好?” 顾瑾收住了泪珠,眨眼看他:“当真?” 皇帝许诺:“当真!” 所幸近来胎儿的大小控制的很好,一顿膳食而已,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还能叫她开怀,何乐而不为? …… 顾瑾难得心满意足地用了一顿午膳,皇帝亲自给她布膳,从始至终更是未曾劝她节制饮食,顾瑾心情愉悦了不少,与皇帝去殿外稍走了一会儿,消过食后才回了殿内。 “陛下要陪臣妾午睡一会儿么?” 顾瑾正要俯身坐下,却不知怎的,肚子突然痛了一下,她下意识的皱起了眉,细微的神情被皇帝敏锐的察觉到。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瑾坐到了实处,仔细的感受了一番,刚刚瞬间闪过的痛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肚子里也是安安静静的,仿佛那只是错觉一般。 她稍有迟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事,许是刚刚坐下的时候闪到腰了,有点儿疼,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顾瑾的肚子太大,起卧姿态变化时,确实会常有不适。 但皇帝还是不甚放心,想要传丁太医过来看看,却被顾瑾给拉住了,道:“臣妾有些困乏了,您陪臣妾睡会儿好么?” “若真有什么不舒服的,臣妾再叫丁太医过来也不迟。” 皇帝见她的面色一如往常,便也没有强求,抱着她小睡了片刻。只是两人谁都没有料到,这孩子会来的如此突然。 帝王素来自律,每日午歇不会睡过半个时辰,无需人来叫便会醒,但今日他却不是自己醒来的,而是被怀中的小姑娘给推醒的。 刚一睁眼,就见到了顾瑾蹙起的眉头和含着惊慌的眼眸。 “陛下,好像……好像有什么流出来了。” 皇帝一怔,刹那间睡意全无,猛然起身掀开了两人身上的锦被,果然见她的寝衣上已经染上了一小片褐红,看着极为刺眼。 “来人!” 守在外殿的秋彤立时快步走近,见到顾瑾的情况后,也是双目圆睁,但她好在还算镇定“陛下且请放心,娘娘这是临产了,奴婢这就去传稳婆和太医,也请陛下先去外殿等候。” 玉清宫中开始忙活了起来,产房布置在寝殿的侧间里,参汤,热水,剪刀,连孕妇生产时用来拉着借力的绳子都有条不紊地准备妥当了。 皇帝没叫宫人们过来搀扶,而是亲自弯身,将顾瑾一路抱进了产房,稳稳当当的放在罗汉床上。 稳婆就暂住在玉清宫里,来的比丁太医快许多,见到确实破了羊水,便先给顾瑾腰下垫了软枕,又细细检查了一番。 两个稳婆都是盛京城中最有经验的,以前也曾给皇室贵人们接生,可皇帝亲自守在旁边的,她们也是第一次遇见。 也幸而顾瑾的情况都算正常,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才躬身与皇帝回禀道:“陛下放心,贵妃娘娘如今一切安好,虽已临产,但宫口尚未开到一指,离真正生产还有些时辰。” 皇帝紧皱着眉头,问道:“还需多久才能生下来?” 皇帝没曾亲自守过妇人生产,前面六个皇子公主,都是生下来后才有人来与他报喜的,可如今产房中躺着的成了顾瑾,却实在是狠狠攥住了他的心弦。 “这……生产的时辰多是因人而异,民妇也不敢妄言。” “只以过往的经验来看,初次生产的妇人,大都要五到六个时辰才能生下。” 刚刚的阵痛已经过去,顾瑾现在没什么感觉,甚至有心情听一听稳婆的话。她看向皇帝,见他一直皱着眉头,不免笑着安抚道:“咱们的孩儿就要生下来了,陛下盼了这么久,难道不该高兴么?” 皇帝握住了小姑娘还带着一层细汗的手心,知晓她是怕自己担心,才强装镇定,不免更加怜惜了几分,温声道:“乖,莫要多想别的,只管安心生产,朕在此陪着你。” 顾瑾嗔道:“陛下说的什么话?妇人生产,哪儿有男子守在产房里面的?” “您先去勤政殿好不好?等您处理完朝政,臣妾估摸着也快生了,到时候您再过来也不迟。” 五六个时辰啊,听着就分外漫长,顾瑾不愿意皇帝守在这里,她怕自己后面会疼的丑态百出。 早前伏月曾说过,妇人生产不仅血腥味儿浓重,最后用力时甚至有可能会失禁…… 那会有多狼狈,多没脸面呀。 顾瑾只想一想就浑身不自在,那样的场景,她实在不想叫皇帝看见,越是在乎一个人,便越是想要在他心中留下,近乎完美的一面。 可惜皇帝并没有想这么多,顾瑾是因着他才早早的体会了这生育之苦,如今他心底只剩怜惜,哪里肯留小姑娘一个人受苦? “事有轻重缓急,朝政拖一天也不迟,朕守着你,娇娇疼了便抓着朕,可好?” 殿内一帮子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宫人们都垂下头去,免得自己太过惊讶的神情会被皇帝察觉。 这真的是他们那冷漠无情的皇帝吗?原来他也有这满腔柔情的一面! 皇帝宠爱贵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愿意陪着贵妃生产,却是打破了所有人的认知。 自古以来产房都是污浊之地,男人大多觉得晦气。没有哪个男子愿意进去,再是夫妻情深的,顶多也就是掐着时辰在真正发动后来产房外面守一守,谁能想到九五之尊竟有陪贵妃生产的心思呢? 这是多大的恩宠啊!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早已感动的热泪盈眶了。顾瑾虽然也是心中温暖,在这事上却难得的坚定,甚至还半挺起身子,摆出赶人的架势:“臣妾不想您陪着,您先回去嘛!或是在外面也行,但也绝不能进来!” 皇帝不明所以,还是闻讯赶来的太后笑骂了一声道:“你个榆木脑袋,贵妃是怕自己太过狼狈,不愿意让你见到呢!” 玉清宫里刚有动静,便遣人往太后那里送了消息,顾瑾知道太后定然会来坐镇,却没想到她来的如此早,以至于一时都顾不得撵皇帝出去,撑着胳膊想要半坐起来:“母后,您来了。” 太后急忙拦下了她,满眼的慈爱道:“快好好躺下,知道你生产在即,哀家又怎么坐得住呢?” 见顾瑾的气色还算不错,太后又问了稳婆几句,直到确认现如今还都算正常才安心些。 她是生育过的,自然更懂得这其中的不易,但生孩子这种事儿,任谁也帮不上忙,总是要自己闯的,太后也只能安抚道:“你放心,有丁太医从旁看护,两个稳婆也都是接生的老手,定能保你和哀家的孙儿平安无虞。” “至于皇帝……”太后扫了眼坐在榻边不肯走的皇帝,道:“哀家帮你看住他,绝不叫他中途闯进来。” 顾瑾笑了笑,也跟着安心了许多。 皇帝被太后给拉了出去,顾瑾也开始了第二回阵痛,那痛感毫无规律可言,初时只是酸胀,慢慢地腹中像是被撕扯一般,任她再如何忍耐,还是闷哼出声。 幸而这次的疼痛并不算长,司兰为她擦拭着面上的虚汗,稳婆也勉励道:“贵妃娘娘做的很好,现在离宫口全开还有些时候,您要尽量节省体力,才能为最后的生产攒足了力气。” 顾瑾瘫软在榻上,她面色微白,娇嫩的唇瓣上是刚刚忍痛时咬出来的牙印儿。 痛意退去后,顾瑾的目光便忍不住寻找起皇帝的身影,但看了一圈后才想起,那人已经被她给赶出去了……这一回,是真的要自己独自撑过了。 第144章 生产(二合1章 小修) 贵妃临产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传到凤仪宫时,嘉宁公主正陪着皇后说话,听闻皇帝和太后早早地守在了玉清宫里,不免有些担忧的看向皇后。 皇后却只是笑了笑,尽是自嘲的意味:“在你父皇眼里,我这个皇后本就是可有可无,且看他将贵妃高高捧起,就可预见,这皇后之位,我是再坐不稳了。” 嘉宁公主想劝她,但又想想已经被皇帝收回的金印册宝,也骤然沉默了下来。 这种情形,她实难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嘉宁,母后之前所说之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嘉宁公主面色一僵,沉闷了半晌后,还是咬着唇不情愿道:“母后,您知道的,儿臣与二表兄并无情谊。” 早前皇后就曾与嘉宁公主说过,欲要将她许给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也就是嘉宁公主的表兄。 可嘉宁公主并不愿意,她心高气傲惯了,既不喜贫寒的书生,也不喜纨绔风流的表兄。 自己分明是帝王嫡出的公主,从小到大,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捧着自己。 这叫她明白了自己的尊贵。 可既然尊贵,就该一直尊贵下去,为何她就不能嫁个品貌端方,家世才情都出众的驸马呢? 自从开始择选驸马,嘉宁公主便再无一日开怀。 皇后不明白嘉宁所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这是为何?你与你二表兄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的舅舅,舅母,你二表兄,都对你很是照拂。嫁给你二表兄,总不会受苦不是么?” 嘉宁公主垂着头,二表兄是对自己不错,时常带着自己四处玩乐。 作为盛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他能想出来的花样最多,与他混在一处玩乐自然有趣。但也正因着太了解这个表兄,嘉宁公主才会对嫁给他的事情格外抗拒。 毕竟他的纨绔可不只是斗鸡遛狗,不学无术,更是喜好美色,在私宅里蓄养了好几个舞姬美婢,还未曾娶妻,外室子就已经有两三个了。 这样的人,怎么值得托付终身? “嘉宁!” 皇后难得的对嘉宁公主肃起脸:“你有何不满,总该要与母后说个分明。” 嘉宁公主再也绷不住了,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道:“二表兄是什么样的人,母后真的是半点儿都不知么?他是风月场中的常客,有名的浪荡子,在外面背着舅父舅母,连外室子都有了,这样的男子,如何叫儿臣托付终身?” “难道母后想叫儿臣以公主之尊,给妾室,舞姬,还有那些秦楼楚馆的贱婢养孩子么?” 嘉宁公主有些激动,皇后却冷静的听完,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因为在她眼里,那些个出身微贱的女子,还有她们生下的孩子,都渺如尘埃,不过玩物罢了。 她这样想,也确实是如此安慰嘉宁公主的:“你二表兄在这方面确实胡闹了些。” “那些个女人不过是些玩物罢了,你又何必在乎?不喜欢,大婚之前找个由头处置了就是,是赐死还是发卖,还不都随你心意?” 齐二虽是花心爱玩儿,但怎么说也是勋贵出身,再胡闹也没失了分寸。他养着的女人,是从秦楼楚馆赎回来的也好,逼良为娼,强取豪夺而来的也罢,统统都给入了奴籍,攥牢了她们的身契,生下来的孩子也随母,天生就是奴才。 主子打杀了家养的奴才,甚至都不会惹上官司。只需去衙门消籍,缴纳一贯钱的罚金便算了事,没人会追究那奴才死的是否冤屈,也没人能追究。 皇后说的淡然:“你舅父舅母已经与本宫承诺过了,待你们成亲后,你二表兄的院子里绝不会有旁的妾室和庶出子。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是想独居公主府也好,继续住在齐国公府也罢,都随你的意思,且阖府上下都会以你为尊。” “嘉宁,母后的好孩子。”皇后面色复杂:“这是母后能为你寻的,最好的亲事了。” “谁叫你父皇如此狠心,分毫不肯为你着想呢……” * 皇后并没有要去玉清宫的意思,她自己也明白,皇帝不会想要看到自己,不露面,才能维持住自己所剩为数不多的体面。 凤仪宫没有动静,但其它宫里,却不能不动。 荣庆宫里,裕王妃正陪在德妃身边,绣着孩子的小衣裳,听见这消息时,手指一抖,不慎被针尖戳了一下,血珠立时就流了出来。 德妃看她一眼,挥退了前来禀报的宫人,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看看这沾了血的料子,再给孩子用就不吉利了。” “是儿臣一时恍神了。”裕王妃乖乖认错“儿臣只是想着,贵妃此胎若真是个皇子……” 德妃笑了,笑她不自量力:“真当你府里多了位小皇孙,就有一争之力了?且收收你的野心吧,茂儿的身子骨,便注定了他只能当个闲散王爷。” 就算有了个体健的嫡子,又能改变什么呢?皇帝不是没有健康的皇子,没必要选择培养皇孙。 裕王妃再度怔愣,她心中更多的是不解,但德妃并没有与她解释的意思,只起身整理好衣袖道:“走吧,咱们也该过去了,贵妃生产,可不好不到场。” 除了皇后,所有妃嫔都不约而同的来了玉清宫。 此时离羊水破开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一阵阵的宫缩阵痛折腾的顾瑾满头细汗,稳婆摸了摸她的肚子,又看了看她身下,摇头道:“宫口还是没开,胎位也没往下走。” “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扶娘娘起来走上两圈。” 秋彤立马照办,扶着顾瑾缓缓起身,在产房里绕着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又一次痛意袭来,顾瑾连站都站不稳时,稳婆才又摸了摸她的肚子,松了口气道:“下来了!胎位向下走了,扶娘娘躺下吧。”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实在算不得太好,胎位下来了,但顾瑾的宫口仍旧只开了不到一指。 这可就有些慢了,但眼下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喂着顾瑾喝了一碗提气的参汤,又折了一方绢帕,叫她咬在唇齿间,免得一直呼痛,白白浪费了体力。 产房外,皇帝紧皱着眉头与太后一道坐在上首,宫人们进进出出的换着水,中间还趁着顾瑾难得有力气,送了些膳食进去。但这过程还是格外的漫长,从午后到天黑,再到夜半,足有七个时辰过去,产房里只有稳婆的声音和顾瑾难忍又压抑的闷哼声。 殿内坐着的妃嫔们都有些熬不住了,一个个的悄悄揉肩捏腿,更别提上了年纪的太后,早就面露疲色的靠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了。也唯有皇帝,自始至终都神色未变,双目炯炯的盯着那一扇门。 “娘娘!用力!憋住气,向下用力!” 产房内,稳婆的声调高扬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顾瑾的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 一时间所有人都醒过神来,皇帝更是猛然起身,想要往前,却被太后及时拉住。 “皇帝,别慌了神。”太后还算冷静:“该是快要生了,皇帝若是担心,哀家便叫姜妤进去问问,你贸贸然闯进去,只会叫稳婆和贵妃分心。” 产房内是顾瑾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小姑娘似是在蓄力,每哭两声,就会憋住好一会儿,然后再度在稳婆的指引下用力,伴着难以抑制的嘶喊,每一声都仿佛一把重锤,敲击在皇帝的心头,叫他升起浓烈的不安。 皇帝和太后都站了起来,下面的妃嫔自然也不好继续坐着,大家都起身,翘首等待着产房内的消息。 姜妤得了太后的吩咐,进去看过情况,回禀道:“贵妃娘娘宫口已开,想来很快便能生产了。” 产房内也确实如此,顾瑾的体力不济,她头一次生产,宫口开的太慢,到了七指时就已经力竭,又被灌了两碗参汤,喝过提前备下的催产汤药才恢复了几分清明,挣扎着开到十指。 她眼神都有些恍惚了,喘着粗气,声音沙哑:“我……我是不是熬不过去了?” 直到现在,顾瑾才意识到,想要成为一位母亲,是一件多不易的事,与这一刻相比,前面九个多月的煎熬,都算不得什么。 顾瑾不知自己是怎样熬过了这几个时辰,她无数次的后悔,想要放弃,不想再生下去了,却又在意识沉沦的关头再度配合稳婆,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这是她与陛下的孩儿呢,她舍不得,更想要亲自抱一抱他,只是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她怕自己撑不住。 “若是……若是我没了力气,不必顾惜我,一定要保住这孩子。别让,别让我们母子一同去了。” 这实在太像临终前的遗言,屋内伺候的宫人都红了眼圈。 “娘娘说的什么胡话?” 秋彤和青玉等人就守在她的榻边,青玉早就哭花了脸,秋彤倒还算镇定,一边给顾瑾擦汗,一边鼓劲道:“哪里就到生死关头了?您只是太累了……娘娘再加把劲儿,小皇子就快出来了。” “陛下还在外头等您呢,这么长时间,寸步不离的,您舍得叫陛下为您忧心么?” 顾瑾握住了秋彤的手,心想着皇帝现下会是个什么神情?大概是皱紧着眉头,没有一丝笑意,整个人冷厉的吓人。 想着想着,顾瑾竟是扬起唇角,苍白着面色笑了,她仿佛又有了些许力气,麻木的顺从着稳婆的指令用力,终于在一番痛意过后,听见了稳婆惊喜的声音:“头出来了!娘娘!” “娘娘!再一下!用力!” 顾瑾咬紧牙关,面色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都崩了起来,腹部被稳婆往下助推,终于在一阵撕裂的痛楚过后,头一偏,昏死了过去。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似有宫人的呼声伴着婴啼声在耳畔回响。 “娘娘!” “生了!生了!”稳婆剪开脐带,提着婴孩的腿,轻拍了两下,婴啼声颇为嘹亮,传到了产房之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健康的小皇子呢!” 太后激动的上前,见到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团,立时便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孩子的哭声还未停,向来喜欢清静的太后却喜不自胜:“好!好!贵妃辛苦了,你们也都辛苦,赏!赏!” 太后想叫皇帝来看一看孩子,一抬头,却见人已步履匆匆的推门进了产房。 她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没气他鲁莽,只淡淡的扫了眼下面神色各异的妃嫔,道:“皇帝忧心贵妃也是常理,若有人胆敢在外面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的胡说些什么……” “哀家定不轻饶!” 殿内一片唯唯诺诺的应是声。 …… 产房内,顾瑾倒没性命之忧,最后是脱了力才昏睡过去的,只掐了一会儿人中,便慢慢从昏睡中转醒。 皇帝进来时,稳婆正在帮顾瑾处理胎盘,检查下体的情况。 见到皇帝来了,众人都识趣的退到一边。 屋中浓烈的血腥味儿还不曾散去,又捂得闷热异常,实在不算好闻,皇帝却没在意,阔步走到了榻前,抚上小姑娘汗湿的头发,幽深的眸中饱含心疼。 他没说话,似乎只这样看着顾瑾,就心满意足了。 顾瑾与他对视,虽形容狼狈,却笑的轻松:“陛下怎么进来了?” “还没收拾好呢。” “脏……” 她声音虚弱而又沙哑,抬起手想要去碰触皇帝,却碍于没什么力气,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 皇帝坐在榻边,握住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俯下身,将其贴在自己面颊之上,沉默了片刻,才道:“娇娇辛苦了。” 这样瘦弱的身躯,这样稚嫩的年纪,便要遭受如此的苦楚,生下了他们共同的血脉。 听见婴啼声时,皇帝心中欢喜而又满足,但那欢喜只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便是浓烈的怜惜。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倾诉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意,就连想要将人揽入怀中,都生怕一不小心碰疼了她。 第145章 萧怀宸 并不是孩子生下来就算轻松了,顾瑾与皇帝温存了片刻,肚子里便又是一阵痛意传来,稳婆掀开锦被一瞧,躬声道:“陛下,娘娘且安心,这是在娩出胎盘,容臣妇帮娘娘再使一使力。” 稳婆压住了顾瑾的肚子推揉着,直将她稍缓过来的面色又给疼白了,皇帝皱着眉,威压沉沉,见到顾瑾受苦明显有些不悦,幸而有伏月在旁替稳婆解释了一句:“陛下莫要担心,这是帮着娘娘排出恶露呢,妇人生产后需及时排除胎盘与恶露,处理的干净些,娘娘的身子也能恢复得更好。” 产后恶露也是一大难关,若是没处理好,以致恶露不绝,那才是大麻烦。 “……动作快些。” 皇帝无法,对于这些需得小姑娘自己挺过去的难关,他再心疼也是爱莫能助,只能默默陪在顾瑾身旁,手指掠过她的鬓角,无声的安抚着。 这个过程算不得长,待到彻底处理干净,顾瑾还是出了一身的虚汗。 宫人们又将榻上的床褥都换了一遍,皇帝则是亲自拿着干爽的帕子为顾瑾擦身,脸上和手脚上顾瑾都没曾拒绝,待到身上时,却拦住了皇帝的手,难为情道:“陛下,还是叫司兰她们来帮我吧。” 皇帝挑眉看她,问道:“害羞了?生产时不愿朕陪着,如今擦身也不愿朕来做?” 两人每每情事过后,都是皇帝抱着没了力气的小姑娘去清洗,这具身体他曾无数次的抚摸过,无处不熟悉,实在是不明白顾瑾突如其来的生分。 顾瑾涨红着脸,对上皇帝深沉的眼眸,片刻后还是败下了阵来,她垂眸,羽睫微颤:“臣妾是怕您看了后会不喜。” “很丑的……” 皇帝却分外坚定道:“娇娇什么样子,朕都不会不喜。” 帐幔垂下,濡湿的衣裳被尽数褪去,映着烛光,那仍旧高高鼓起的肚子浮现在皇帝的眼前,大小与孕中无异,只是上面的肉要松垮了许多。然而这还不是最不堪的,当皇帝一路擦到腿间的时候,那处松弛脱垂下来的景象叫他眸光微颤。 顾瑾下意识的想要闪躲,却被皇帝揽住,擦拭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几分。 刚生产后的妇人,哪怕平日里再香软,现在身上也尽都是腥味儿和闷出的汗味儿,皇帝却没有半分嫌弃的神情,待到给她擦好身子后,又俯身在她略有些松软的肚皮上亲了一口,这才为她重新穿衣,免得受了凉气。 顾瑾被他拢在怀里,原本的担心渐渐消退,小声道:“伏月姑姑说过,这些等产后会慢慢恢复的……谢陛下不嫌弃。” “傻姑娘。”皇帝再度搂紧了几分,唯余心疼:“朕如何会嫌弃你?” 这产伤,分明是为他受的,他有怜惜,有感动,却唯独不会有嫌弃。 两人相互依偎着,从午后折腾到了第二日天色将明,产程很长,顾瑾曾体力不支的昏过去好几次,如今终于熬过去了,人倒是精神了许多,全然没有睡意。她扫了眼屋内,没见到心心念念的孩子,抬头问着皇帝:“陛下,咱们的孩儿呢?” “母后正抱着。”小姑娘憔悴的眉眼中隐隐透着光彩,显然是挂念着孩子,皇帝只能放下劝她睡一会儿的心思,叫人去将刚出生的小皇子抱进来。 “咱们的孩儿生得模样如何?陛下可曾抱过了?”顾瑾想着当初裕王妃的孩子,一个小猴子似的,不免有点儿担心,又有点儿期待。 皇帝有些心虚,略不自在道:“很好看。” 孩子被抱出去时,皇帝更忧心产房内的顾瑾,只匆匆看了一眼,连样子都没瞧清就先进来了,可就算还不知那孩子的模样,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自信:“朕与娇娇的皇儿,自然是好看的。” 没多久,产房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孩子是太后亲自抱进来的,分明也陪着等了一夜,太后却笑得满面红光,看不出半点儿疲色:“贵妃此番受累了。现下身上可还难受?精神可还好?” “劳母后为臣妾坐镇了,臣妾都好。”顾瑾说着话,目光却一直定在太后怀中的襁褓之上,若不是抱着的人是太后,她想是会立马要过来。 太后也看出了顾瑾的望眼欲穿,笑容晏晏道:“快来抱抱咱们的六皇子,看这小拳头握的呦,多有力气呐!” 她将孩子小心的抱到榻前,欢喜地给皇帝和顾瑾看:“快瞧瞧,哀家的小皇孙模样多好看。” 顾瑾与皇帝齐齐看去,目光定在那通红又皱巴巴的小脸上时,却又齐齐沉默了。 这就是皇帝说的好看? 顾瑾目光狐疑的看向皇帝,直将人看得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一个男儿,好不好看并不要紧,身体健壮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没看出俩人间的眉眼官司,对皇帝的话却是很赞同:“太医已经给查过了,这孩子除了瘦了些,身子骨都很康健。” “不止康健,这样貌也绝不会差。”太后点了点孩子的鼻梁和嘴唇,道:“看这鼻子和嘴巴,与皇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眉毛脸型还看不太出来,这眼睛却是随了贵妃的杏眼,你们瞧是不是?” 这些话顾瑾有些熟悉,早前裕王妃生产时,大家也都是这么夸赞的,似乎孩子的样貌能与长辈有几分相似,就是莫大的福气。 但现下,顾瑾心情却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这孩子看着比裕王妃家的那个刚生下来时还丑,裕王府的萧成华刚生下来时虽然又黑又红,但是胖乎乎的,总不会太丑。这孩子肤色倒是比萧成华白皙些,可那皱巴巴的小脸,看着活像个小老头。 顾瑾有点儿嫌弃,但想想这是自己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该嫌弃,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抱,却又有些无措,不知从何下手。 太后看出她的慌张,笑着将孩子递到她怀里,指点道:“拖着臀腿,脑袋枕在你臂弯上,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别太僵着,孩子会跟着不舒服。且放松些,咱们的小皇子不哭不闹,乖巧的很呢!” 顾瑾抱着孩子,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或许是为人母的天性使然,慢慢的就放松了下来,还学了太后的模样轻轻拍抚着怀中的襁褓。 小小的一团甚是乖巧,在顾瑾怀里只哼唧了两声,吧唧着小嘴。 脆弱,柔软……刚刚的嫌弃立时被忘在了脑后,满心都泛着怜爱。 顾瑾弯唇笑着:“丁太医的医术高明,他说是皇子,没想到就真是个皇子。” 早在怀胎七个多月的时候,丁太医就给顾瑾诊了胎中是男是女,大家心中都有了谱,因而对这孩子的性别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皇帝就坐在顾瑾的身边,虽然一直没有伸手去抱,但目光却盯得紧紧的,舍不得挪开半分,太后察觉到后,不免调笑道:“瞧皇帝这傻愣愣的样子,像是第一次做父亲似的。” “想抱就伸手抱一抱,傻看着做什么?” 皇帝目光一顿,手指微微摩挲,在顾瑾的注视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孩子,他动作僵硬,但姿态却比顾瑾娴熟许多。 前面几个孩子年幼时他都是抱过的,只是他好似并不受孩童喜爱,在生母和伺候的宫人怀里安安静静的孩子,只要被他一抱,就会嚎啕大哭,哭岔了气都要挣脱着逃走。 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儿是否也会如此?纵然自己视这孩子如珍宝,他又是否会喜欢自己这个父皇? 然而没等他想个清楚,孩子就已经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怀里。 再度换了怀抱,小家伙仍然镇定,就算抱得他不太舒服,也只是蹬了蹬腿,表达着不满。皇帝及时调整了姿势,拍了拍小家伙儿的臀,声音温柔中又带着几分僵硬的轻哄着:“宸儿乖。” 太后愣住,觉得应是自己没大听清,追问道:“皇帝刚刚说什么?是……是给六皇子定了名字?” 皇帝也没打算瞒着,颔首道:“定了宸字,怀宸,萧怀宸。” “朕的皇儿,当配这名字。” 太后与皇帝对视了片刻,心中翻覆,最后终归还是拗不过他,只能无奈道:“怀宸,那便叫怀宸吧。也好,也好……” 当初险些拟定给顾瑾的封号,如今兜兜转转,又成了小皇子的名字。皇帝这脾性还真是半分未曾改变,想要做成的事,就算遭人阻拦,也不会轻易放下。 宸字贵重,做不了封号,就改做皇子的名字……但这孩子,皇帝是想比照着太子来养的,名字尊贵些,又有何妨呢? 怀中的孩儿似有所感,在众人的注视下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却如太后所说,与自己心尖上的小姑娘极像。 * 六皇子诞生当天,素来于政事上风雨无阻的皇帝头一次罢了朝。前朝之中,因着这个小皇子的到来,亦是一片暗潮汹涌。 皇帝对贵妃的宠爱如此明显,如今宠妃有子,这小皇子在储位的角逐中,是否会有一争之力呢? 自有人觉得这六皇子年岁太小,与上面已经成年了的兄长,相差太过悬殊。 却也有人隐隐看清了形势,皇帝正值盛年,龙精虎猛,体健无虞,再活个二十多年看着可不像什么难事,等到那时,这小皇子年纪上的弱势,又如何不是他的优势所在? 心思萌动,想要改弦易辙,重新站队的大臣不在少数,但一个刚出生一天的婴孩,能不能长大还未可知,大家也只暂且掩下了算计。 然而不站队,却不是不能结交讨好,贵妃大家见不到,永定侯府可就在盛京里头,因着顾瑾的关系,永定侯府的门槛近来都险些被踩平。 这些尚且都是后话,待太后回去后,顾瑾抱着孩子又亲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耐不住困乏,半抱着孩子睡着了。 这一觉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顾瑾再醒来时,皇帝正抱着小儿子读《论语》,他端得是一本正经,怀里的孩子却只迷茫的打了个哈欠,吮了吮嘴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瑾被这场景逗得笑出了声,皇帝回过头来,就对上了她笑盈盈的眼睛。 “娇娇醒了?” 皇帝将怀里的孩子交到了乳娘的手里,不管尚在哭泣的小儿子,坐到榻前问道:“肚子可饿了?先吃些东西?” 顾瑾半坐起身,身下还有略微的痒痛不适,却也不算难耐,她便也有心情笑话皇帝:“宸儿才刚出生,说话都不会呢,您怎么还给他读上论语了?” 皇帝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叫人端来了温着的燕窝粥,亲自喂到了顾瑾唇边,道:“朕多读上几遍,磨顺了耳朵,待他能说话时,没准儿就能直接背出来了。” 顾瑾:“……” 顾瑾很是无语,原本还想再笑话他几句,喝了几口粥后,却觉胸口又胀又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抬手轻轻按揉着。 “胸口难受?”早在孕后期顾瑾便有这症状,皇帝曾给她揉过,此时也熟门熟路地放下了碗,朝她胸口摸去。 若是以前,揉上一会儿就能缓解许多,可今天只一碰,顾瑾就急急呼痛。 皇帝这才察觉出不对,摸着掌心下有些发硬的触感,立时沉下脸来,就要着人去传太医。 这动静闹的有些大,秋彤等人也上前来看,最后还是伏月看出了因由,镇定道:“陛下莫急,娘娘这症状,不用太医,小主子便可为娘娘治一治。” 宫中妃嫔为了维持身段,往往都不会亲自喂养孩子,皇帝早早的叫人给小皇子选了四位乳娘,显然也是没打算让贵妃劳累,亲力亲为的给小皇子哺乳。 但这回乳也需个过程,生产后要先通乳,免得乳汁淤积,再成了乳痈。这之后,才能喝回乳的方子,慢慢回乳。 而通乳,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让孩子来吮吸,总比生生的挤出来更轻泛些。 第146章 得势猖狂(二合1章) 小皇子被送到了顾瑾怀里,他此时也正好醒着,脑袋软软的枕在臂弯,一双杏眼盯着顾瑾看,因着刚刚才哭过,眼皮有些肿,还带着点儿水光。 “这孩子……”顾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顺眼了,生出来的错觉,轻戳了戳那软嫩的脸蛋道:“怎么瞧着像是好看了些?” 伏月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再者咱们小皇子长得本就好看呢。” 顾瑾笑了,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喜欢听人夸赞自己的孩子。 眼见着顾瑾要给小皇子哺乳,殿内的宫人们都自觉的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伏月和一位乳娘,当然,还有坐在榻边岿然不动的皇帝。 主动当着人的面宽衣解带总有些难为情,还是这青天白日的。顾瑾看了人一眼,皇帝却会错了意,挑了挑眉,伸手为她挑开衣带,闹得顾瑾脸色爆红。 皇帝当下却也并无什么旖旎的心思,反而认真的问着伏月,像极了个好学的学生:“如何吸?两边都要吸?” 伏月也没想到皇帝行事如此不羁,生产时进了产房也就罢了,这是连妇人哺乳都要看着?但她做奴婢的,也没法子说什么,只能尽量垂眸,避免让顾瑾更多几分尴尬,扶着小皇子软塌塌的脖颈,帮顾瑾调整了姿势,好叫孩子能吮吸到地方。 皇帝之前抱着他逗弄了好一阵,如今正是该喂奶的时候,顾瑾刚一抱好,怀里的小家伙就拱着脑袋吸了上来,虽然没牙齿,但吮吸的力道还是叫顾瑾嘶了口气,险些没叫出声来。 “很疼?” 皇帝蹙眉,想要伸手将孩子抱开,伏月却劝道:“开乳总是有些疼的,再者,娘娘乳汁有些淤积,这才反应大些。等通了乳就会慢慢好转。” 皇帝这才压住手没动,定定的看着。 伏月并没有让小皇子彻底将乳汁吸出,乳汁淤在体内一天多,也并不适合喂给孩子,将将快好的时候,便将孩子又换了一边。 直到两边都吮吸好了,小皇子便被无情的抱走了。 哼哼哧哧了半天,一口乳水都没喝到,小家伙儿张了张嘴,呜哇一声,哭声格外嘹亮,顾瑾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被乳娘抱到侧殿去喂奶。 宫人端进来一盆温水,浸了帕子为她敷在胸前,又按揉推挤了一会儿,总算将乳汁通开了。顾瑾稍轻快了许多,想着哭闹的孩子,偏头问着伏月道:“我能亲自喂养他一段时日么?” “这……”伏月不好回答,悄悄看了皇帝一眼,委婉道:“娘娘容禀,若是您亲自喂养小皇子,怕是会辛苦许多。小皇子要是认准了娘娘,不肯再吃乳娘的奶水,那便要您没日没夜的喂养,实在是太伤元气。” 最主要的是,还容易变了身形,贵妃正是爱美的年纪,孕期胖了些都会有些郁郁,再吃些滋补下奶的吃食…… 顾瑾有些犹豫,她不是不知道哺乳的辛苦,但也不想将孩子完全托付给乳娘,既是生了这孩子,她便想要做个更尽心的母亲。 她看向皇帝,大有让其为自己拿个主意的意味,皇帝自然是看懂了顾瑾的心思,想了想,抚摸着她的头道:“娇娇想喂就喂吧,只是若这小子不识趣,胆敢整日整夜的折腾你,那便还是将他扔去给乳娘照顾。” “只要量力而行,莫累了你自己,便都随你。” 有了皇帝的话,小皇子又被转一圈抱了回来,终于算是吃上了一口生母的乳汁。娇妻幼子在怀,皇帝也不由得柔和了面庞,看着那用力吮吸的小儿子,心中也跟着一片柔软。 这是他心爱之人,为他孕育的子嗣…… * 月子中的日子既见不得风,又不能好好的沐浴,属实是难熬,好在尚有一稚儿可以逗弄,长公主与太后更是惦记着那刚出生的小家伙儿,时常来探望。 顾瑾沉溺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新奇之中,小小的孩子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刚出生时皱巴巴的一小只,满月时已经长成了个玉雪可爱的粉团子,胖乎乎的。 顾瑾未曾喝回奶的药,但她乳水算不得充足,皇帝也在私下里交代过丁太医,一应调理的方子和药膳,都以顾瑾的身子为主,不必刻意用那些下奶的吃食。 这也就导致小皇子每每在顾瑾这里只能吃个半饱,他渐渐长大,双眼能看清后也多了个认人的毛病,与乳娘相比,明显更喜欢顾瑾的怀抱和乳水,但他的父皇却着实无情,一到夜里,就会将他丢给乳娘照顾,绝不让他有吵了顾瑾休息的可能。 小家伙儿连续哭了两宿,惹得顾瑾心疼了,却没换来皇帝半点儿妥协,好在他也是识时务的,第三日就不哭不闹了,照常的吃了睡,睡了吃。 乳娘喂过奶后将人哄睡,门后偷偷瞧着的顾瑾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皇帝揽着她的肩膀,虽然面上没显,但心里也是担忧的,不然也不可能夜里陪着顾瑾做出偷听墙角的事儿,此时确保孩子睡下后,语气更是自信了几分:“你瞧,朕说过,这小子就是在搏你心软。” “若真上了当,留了他在殿里照顾,这小子可就黏上你,日夜都离不得手了。” 襁褓里还在喝奶的,哪里有那么多的心眼?道行太浅,可斗不过他的父皇。 顾瑾因着此事,一双美眸嗔怪的瞪了皇帝好几眼,他哪是怕孩子夜里黏上自己呢?分明是不愿多个人搅扰。 现下出了月子,但顾瑾的身体尚且不能行房事,皇帝也没急性,只是总会不经意的占一占便宜,夜里顾瑾胸口发胀,都是他帮忙解决的…… 这自是不必细说。 随着萧怀宸一天天的长大,样貌也越发的鲜明了,除了眼睛像顾瑾,其他的地方,活脱脱像是照着皇帝刻出来的,只是更为稚嫩,肥嘟嘟的小脸儿也不似皇帝那般刚毅。但就是这样,太后和长公主看了都有些恍神,直言与皇帝幼时像了八成。 当然,小家伙儿的性子与皇帝却不相似,爱笑极了,会爬后,只要有人逗弄,就会咯咯咯的拍手笑,还会咿咿呀呀的说些什么。就连皇帝抱着他,给他念书时,他也不觉枯燥,只当是在陪他玩乐,很会捧场的蹬腿拍手,咿呀附和。 听不懂,但就是能自娱自乐,被人折腾累了也不哭,倒头就睡。除了饿肚子或是拉尿时会瘪瘪嘴,将哭不哭的哼唧,其他时候都很乖巧。 这是个讨喜的孩子,见了他的,无不是满口的夸赞。 小皇子的百日宴是在太后的寿康宫办的,皇帝早早就赐下的名字也随之四下传开,引起的轩然大波却影响不到顾瑾和尚在襁褓的孩子。现在的萧怀宸,只需在父母的庇护下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 这一日,杜思思与赵梦兰一同进了宫,如今杜思思已经嫁了人,赵梦兰当初难产的产伤经过一年多的调理,也算是恢复了大半,只是人还是看着瘦弱极了,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顾瑾这是进宫后第一次见她,不免担忧道:“赵姐姐的身子还没曾养好么?不如叫丁太医再去为你看看?” 之前顾瑾就派了丁太医去给赵梦兰调理过,听杜思思所说的,方子也确实好用,赵梦兰也好了许多,怎么今日见到,却还是不大康健的样子? 赵梦兰苦笑了一声,道:“不瞒您说,今日来,一则是为看望娘娘,二也确实是想再请娘娘让丁太医过府一趟。” “……之前丁太医的方子很好用,臣妇也确实养好了许多,只是今年开春时又有了身孕……” 顾瑾讶然道:“又有了?” 赵梦兰与杜家大公子夫妻恩爱,哪怕她怀胎生产两回,杜大公子也没在其孕中添置小妾通房,只守着赵梦兰过日子,但这夫妻恩爱,如胶似漆,有好也有坏,坏就坏在这孩子生的太快。 赵梦兰点头,神情却很哀伤:“没留住,这孩子与我缘浅。” 也正是因着滑胎小产,又得坐小月子休养,赵梦兰才迟迟没跟着杜思思进宫拜见的。 顾瑾不知如何宽慰她,只好道:“赵姐姐节哀,再伤心,也该以自己的身子为重。丁太医不止擅妇科,在房事后该如何处置也有些门道……” 没外人在,顾瑾也就和赵梦兰多说了两句,毕竟她的症结更多的在于频繁生育,这一回丁太医给她治好了,过不久再怀一胎,长此以往也不是回事。 至于赵梦兰是想避子还是想继续生下去,就不是顾瑾能管的了。 时下讲究个多子多福,只要能生,大多数夫人都会继续生,哪怕是搭进去半条命也在所不惜,鲜少有人家会去琢磨避孕之法的。避子药,大多是秦楼楚馆的姑娘们在用,或是正头夫人用来对付小妾的,多为人所不齿。 赵梦兰听了,眼睛不由一亮,显然是明白了顾瑾的意思,但她又有些犹豫,思量了片刻后,还是问了一句:“娘娘好意,臣妇心领了。只是丁太医的法子……可会影响了之后的子嗣?” 她是不想再接连怀胎了,赵梦兰还是清楚自己的身子骨的,再继续下去,她保不准哪回就要丢了性命,但她也不想就此绝了子嗣缘分,再不能生育。大多数避子的药,都是大寒大凉之物,用了难免伤身。 顾瑾笑了笑,摇头道:“丁太医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赵姐姐还是亲去问他吧。” 这避孕的法子很温和,需得男女共同配合,无需吃什么寒凉伤身的药,是皇帝特地找丁太医问来的。皇帝早前就说过,不愿让她再受生育之苦,所以自顾瑾身子恢复后,两人房事上都用了此法。 但这点涉及皇帝,顾瑾可就不好再说了,只能让赵梦兰自己去找丁太医问。 小怀宸被宫人抱了进来,打破了殿内还带着几分惆怅的气氛,杜思思和赵梦兰都对这现如今炙手可热的六皇子爱不释手,轮番抱了好几回,直到小家伙玩儿累了,朝顾瑾咿咿呀呀的伸出手才被放过。 杜思思喜欢孩子,但对生育这事儿还是有点怕,故而只能看着玉雪可爱的孩子眼馋,转而提起了最近门庭若市的永定侯府。 永定侯府一门两位后妃,且膝下都有子嗣,其中一位还是正得宠的贵妃,自然足够惹眼。 外人不清楚顾瑾与永定侯府的那些龃龉,只当讨好了永定侯府,就是在讨好昭贵妃,倒是让那一大家子吞下了不少便宜,甚至就连顾丛頫的升迁考绩都被评为上上等,升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一个只领了虚职的侯爷,除了吃喝应酬,什么实事都没干过,已经在现在的位子上高不成低不就的坐了好几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官途大体也就只能走到这了。如今有这机缘。显然是借了顾瑾的名,沾了她的光。 杜思思说起这事,其实是在有意提醒顾瑾。前朝与后宫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永定侯府如此张扬行事,不知所谓,最后很有可能会波及到顾瑾和六皇子的名声。 哪怕不是她授意旁人去讨好永定侯府,不是她帮着顾丛頫升迁,这笔烂账也与她难逃干系,谁让她姓顾呢?又是宠妃,大家都只会将她当做永定侯府的靠山。 杜思思担心她的处境,道:“永定侯府行事是有些猖狂了,听闻已经有御史盯上了,之所以迟迟未曾参奏……” 大概还是在观望着,御史也不是傻子,只有一个脑袋,谁也不想真的见罪于皇帝,大家都在琢磨着皇帝对贵妃的宠爱能有多深厚,这参奏的奏疏,又该写出几分来。 “阿瑾,你也该有所准备,别真受了那一大家子的拖累。” 杜思思不是顾瑾,对帝王之爱显然没那么深信不疑,更不知帝王的打算。她站在顾瑾的一面考虑,只觉得皇帝迟迟没压制永定侯府的气焰,只作壁上观的纵容,反倒是对顾瑾不利。 顾瑾拍抚着怀中的孩儿,笑着宽慰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且放心吧,这事儿想来陛下自有考量。” 第147章 嘉宁公主出降(二合1章) 杜思思她们走后,时辰尚且还早,顾瑾喂了小怀宸一回,原本想要将他哄睡,可往日里吃饱了就睡的孩子这回却格外的精神,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窗外,咿咿呀呀的挥舞着小手。 顾瑾笑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宸儿想出去玩儿?” “啊……” 小家伙儿渐渐长大,殿内就不够他待了,总是偏着脑袋往外看,让人抱他出去逛一逛。如今正是夏日,今日外面的天气也还不错,顾瑾想了想道:“宸儿想不想父皇?阿娘抱你去找父皇好不好?” “啊!”稚嫩的童声仿佛在回应顾瑾一般。 两位主子要往勤政殿去,宫人们原本想要准备辇驾,顾瑾却拦了下来:“勤政殿离得不远,便走着去吧,也叫宸儿多瞧瞧外面的风景。” 吩咐完,她便带着人乌泱泱的去了勤政殿。这个时辰,皇帝往常都是在批阅奏折,但今日到时,林常青却守在外面,殿内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哭声传来。 林常青见了她,连忙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顾瑾听着里面的动静,问道:“林大伴,陛下是在召见谁?” 皇帝的勤政殿除了顾瑾,鲜少有女子出入,顾瑾只听见了哭声,却不好分辨是谁。 林常青苦笑道:“里面的是嘉宁公主,娘娘也算来得巧,陛下因着嘉宁公主心绪欠佳,见着您,想是能高兴些。” “娘娘是先往后殿歇歇,还是奴才进去为您通传一声?” 顾瑾刚想说去后殿坐坐,嘉宁公主便踉踉跄跄的从殿内跑了出来,与顾瑾对上眼时,脸上的泪痕还未曾擦干,显得很是狼狈,眼神里也满是不甘。 就当顾瑾以为她还会像往常那般,冷嘲热讽两句时,没想到这回竟然很快敛下神色,虽不甚情愿,但还是缓步挪到了自己的身前,屈膝见礼:“昭贵妃。” 顾瑾挑了挑眉,微一抬手道:“嘉宁公主不必多礼。” 她们之间着实没什么情分可言,但这毕竟是皇帝的亲女,顾瑾也不想跟她起了冲突。抱着小怀宸转身就欲进殿,身后的嘉宁公主却突然开口道:“父皇已经下了旨,为我和齐国公府二公子赐婚。” 顾瑾脚步顿住,似乎明白了刚刚殿内的哭声是因何而来,她没转过身去,只淡淡道:“所以这是公主亲自为自己讨来的姻缘?” 嘉宁看着顾瑾,虽看不见顾瑾的神情,却正与趴在她肩头的萧怀宸对上了目光。萧怀宸对外面的所有人都很好奇,见到嘉宁公主后,也没害怕,反而咧着没长牙齿的小嘴咯咯笑了,眼睛弯的像月牙一般。 嘉宁公主怔愣,突然觉得自己和皇后将恨意加诸在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实在可笑。可也正是因为这孩子的出现,她们的处境才会如此岌岌可危。 “不然呢?除了二表兄,我又能嫁给谁呢?随便选个进士么?” 顾瑾无奈,暗道她还是辜负了皇帝的一片苦心。 嫁给进士又怎么了? 本朝并不禁驸马入朝为官,被皇帝选出来尚公主的,哪个不是德才兼备,前途无量?就算现在出身微末,在皇帝的扶持指点下,假以时日,也必会是朝中栋梁。 可世家勋贵就不一样了,尤其是皇后背靠的齐国公府,圈地揽权,卖官鬻爵,妄图与皇权相制衡,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以皇帝的谋算和脾性,必不会容忍他们太久,屠刀早就悬在了颈上,一个一个地走向灭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眼前的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嘉宁公主终归是被这些假象迷了眼,选择站在了她父亲的对立面。 “既是公主自己选的,那便走好自己脚下的路,莫要怪了旁人。” 顾瑾懒得与她分说,更多的是为皇帝不值。 皇帝尽心为这个女儿打算,但嘉宁公主似乎从来都不曾领悟过皇帝的苦心。她只能看到皇帝对皇后的冷待,无论何时,都坚定不移的站在皇后身边。 她是皇后的好女儿,却也深深寒了皇帝的心。 勤政殿内,顾瑾进去时地上还有摔碎的茶盏,显然,皇帝是动过怒的。听到脚步声,伏案疾书的皇帝连头都没抬,声音冷若冰霜:“都给朕滚出去!” 这还是顾瑾头一次见他动这么大怒火,怀中的孩子似乎也被吓到了,抱着顾瑾的脖子眨眨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惊醒了皇帝,他骤然抬首,这才见到下面站着的不是进来伺候的奴才,而是抱着小儿子的顾瑾。 顾瑾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乳娘和宫人们都在殿外候着,一时没了帮衬的,还真有点哄不住他。 见皇帝还愣神坐在那里,不由嗔道:“陛下还不快点儿抱过去?宸儿可是被你吓着的,谁吓哭的谁来哄,臣妾可不操这个心。” 皇帝这才回过神,起身快步走到顾瑾身边,伸手想要如往常那般抱过小怀宸。 可这回小崽子却不太给他父皇的面子,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顾瑾的脖颈不肯撒手,哭的好不可怜。 这可就苦了顾瑾了,小孩子还是个管不住口水的年纪,眼泪、鼻涕,口水全都黏在了她身上,薄薄的夏衫都被打透了一小片,还正是胸口的位置。 虽然是自己生的孩子,但这黏糊糊的感觉,实在很难不嫌弃…… “您快哄哄他呀……” 稚子还不懂事,也不会说话,但却对身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更别说皇帝生怕这孩子会如同前面几个皇子公主那般畏惧自己,往日里抱他时都尽量眉眼温和,收敛了一身的威压,与刚刚动怒时实在是大相径庭,会吓着小家伙儿也不足为奇。 皇帝弯下了身,就着顾瑾的怀抱拍抚了好一阵,小怀宸才渐渐收了泪珠,眨巴着眼睛看他。 等他安静下来,皇帝又伸手去抱,小家伙总算没再拒绝,被皇帝拎出来抱在了怀里。 他颠了颠养得肉嘟嘟的小崽子,刚刚乌云密布的心绪也平和了些:“这小东西,越发的敦实了,日后你且少些亲自抱他,小心累了手。” 顾瑾忙着擦拭身上的口水,埋怨道:“都是您惹哭了他,看臣妾这衣裳,一会儿该要如何回去?” 皇帝单手抱着小怀宸,又揽住顾瑾,一道坐在了主位上。御案之上的圣旨才写好大半,正摊放在那里,顾瑾扫了一眼,正是给嘉宁公主和齐国公府二公子赐婚的圣旨。那笔力遒劲,字迹却比往日里潦草许多,足可见出皇帝心里的不平静。 “陛下是在与嘉宁公主生气么?” 皇帝目光一暗,但碍于怀中的幼子,还是闭目平心静气了片刻,方道:“没有。” “朕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于嘉宁对他的防备与不信任。 “朕这个父亲,做的是不是太失败了些?” 顾瑾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失败么?是失败的吧。 皇帝前面的所有子嗣里,除了五皇子,都是尚在潜邸时所生。那时的朝堂动荡不安,皇帝更是常年驻守边关,少有精力去关心府中的孩子,等他登基后,更是有先帝留下的烂摊子等他来处理,夙兴夜寐尚且不够,皇嗣和后宫中的女人,全然都被排在了最后。 等他终于有了余力,想要尽到为人父的责任时,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对他敬重有加,亲近不足。 君父,君父,终归是君排在了前头,而父在后。 皇帝心知肚明,本也不需要顾瑾来给他这个答案,更多的像是在倾诉,他眼底带着几分自嘲道:“就连朕看着长大的怀翊,也与朕并不亲近。” 甚至比之前面的几个兄姐更甚,似乎与生俱来的就对皇帝存了畏惧,尚在襁褓中时,只要落入皇帝的怀中就会哭啼不止。 分明有子有女,但又子嗣缘浅。 顾瑾不愿看他自苦,素手抚上了皇帝的面颊,带着几分心疼道:“陛下,往事不可追,总要朝前看的。” 她无法为皇帝过往的疏忽而辩解什么,但也没人可以凡事都做到尽善尽美。皇帝的短处,就是难以将关心与爱重宣之于口,除了陪他一路成长的太后与长公主,旁人只看得见他如今的尊贵,却不知他曾经所遭受的磨难。 宫妃们多是畏惧他的,这份畏惧言传身教的影响了孩子们,再有皇帝本就惯常冷着的一张脸为佐证,皇子公主们自然与皇帝亲近不起来。 但小怀宸是幸运的,人心有偏向,父与母的关系,总会映射到孩子身上。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会得到皇帝的偏宠与耐心。 “宸儿可看着您呢,您再沉着脸,这孩子怕是又要哭给您看了。” 皇帝低头去看怀中懵懂的小儿子,心中只觉沉甸甸的,不自觉的柔和了眉眼。 顾瑾心中稍安,又看向那圣旨,问道:“陛下真打算将这赐婚的圣旨发出去么?” “您若不想,尚且能改了旨意,嘉宁公主或许现下会怨您,但等她懂事些,总会明白您的一番良苦用心的。” 皇帝也看着眼前的圣旨,对皇后的厌恶更深了几分,冷声道:“已经晚了。” “嘉宁……已经与那齐二有了夫妻之实,珠胎暗结。” 为了她的清誉着想,皇帝不止要下旨赐婚,还要尽快让二人成亲,只有这样,嘉宁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才不会为人诟病。 这也是皇帝方才会龙颜大怒的原因,若只是嘉宁公主犯蠢,非那齐二不嫁,还真不至于气得他摔了杯子。 他气的是嘉宁如此自轻,更恼恨皇后,万事都以齐国公府为先,分毫不在意女儿的名节。 这所谓了母爱,当真是荒诞可笑,偏偏嘉宁还死心塌地的信赖着皇后。 顾瑾面上的震惊显而易见,一国公主,还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怎么就糊涂至此呢?这要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胆敢做出此等丑事,怕是要直接从族内除名,要么沉塘,要么绞了头发,送去庵堂里做姑子的。 没看就连备受家中长辈宠爱的顾珍,失了贞洁后也只能与李氏一起藏着掖着,不敢宣扬半分么。 可见嘉宁公主还是有恃无恐的。 她心里终归是明白,皇帝无论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为了她这个女儿,都会忍住怒火,成全了她。 “皇后与齐国公府,怕是已经知道,朕再也容不得他们了,这才会想方设法的尚了公主。” 嘉宁公主就像是齐国公府的一道护身符,皇帝要彻底清算齐国公府之时,哪怕是为着嘉宁公主考量,也该要退一步,留几分情面。 顾瑾见皇帝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疲惫,不由问道:“那陛下,您会为了嘉宁公主,而对齐国公府网开一面么?” 这个问题皇帝没能给出一个答案,身为帝王,他深知自己该是杀伐果决的,但作为父亲,哪怕嘉宁伤透了他的心,他也难彻底狠下心肠。 …… 皇帝的赐婚圣旨终归是如了皇后和齐国公府的意。 公主出降,原本该由内侍省和礼部共同筹备,司天监拟定好良辰吉日,三书六礼都不可缺,风风光光的由宫中出降。但嘉宁公主的婚仪却分外匆忙,从圣旨传达齐国公府,到礼成,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虽公主该有的排场与嫁妆半分未曾短缺,但众人还是察觉出了些许耐人寻味。 后宫诸位妃嫔是一道在寿康宫送公主出降的,嘉宁公主身着大红的喜服,端端正正的拜过了太后与皇后。首位之上,皇后热泪盈眶,太后面上却无甚表情,待受了嘉宁公主的礼后,只照例给了赏赐做添妆,淡淡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哀家是再也管不得你了……” 嘉宁公主嗫喏着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罢了,驸马是你自己选的,你心甘情愿便好。只是既已嫁做他人妇,日后也少些回宫吧,哀家身边不缺尽孝的人,你且好好相夫教子,将自己的日子过圆满了便是。” 第148章 恒王妃 嘉宁公主面容僵硬,任是再华美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神情中的惊愣。 太后对她一直都是宽容慈爱的,自她幼时起,皇帝与皇帝就不和睦,听多了宫中的流言蜚语,心中不安时,她总会躲到御花园中的假山里偷偷哭泣。 每每来寻她的也不是皇后,而是太后。 她总是笑眯眯的哄着自己,为自己擦干脸上的泪痕。一遍遍的说,嘉宁是有人疼爱的孩子,皇祖母会永远疼爱嘉宁。 是什么时候开始,祖孙两个就渐渐生疏了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太后分明无数次的说过‘很失望’,却又在怒气消退后,仍然回护着自己。 但今天,太后的神情,似乎真的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嘉宁公主有些惶恐和不安,她或许想过太后会生气,但却从没想过,素来疼她的皇祖母,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然而吉时已到,礼官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只能恋恋不舍的回头,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寿康宫。 艳艳红袍消失在了寿康宫的宫门处,宫中的礼乐声尚未停歇,时日虽紧迫,但终归是当朝皇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出嫁的排场并没有委屈了她半分。 太后送走了嘉宁公主后就明显卸了力气,挥手叫众人各自回宫,唯有顾瑾带着小怀宸留了下来。 小怀宸很喜欢太后的怀抱,没有顾瑾拘着他,便伸着小手啊啊的要太后抱。 太后也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抱,由小孙儿在自己怀里玩耍抓弄。 往日里,太后只要一抱到这孩子,就会愁苦尽消,但今天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虽然还撑着精神,眼底的失落与无奈却是掩盖不住。 人非草木,哪里能真正做到无情?就算太后刚刚对嘉宁公主说的话再狠,对这个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女,她也还是止不住的惦念。 顾瑾明白她的心思,更担忧她多思多想,再累着自己,便抱过了在太后怀中玩闹的小怀宸,轻声道:“母后今儿个起的有些早,又折腾了这么好一阵,想来是乏了。臣妾叫姜姑姑点上安神香,您再好好睡上一觉?” 太后摆了摆手,低低叹道:“人都差不多选定了,怎么就还是齐国公府呢?” 太后语气哀哀,又看着顾瑾,想要寻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贵妃,皇帝可有跟你说过缘由?” 为免太后被气病了去,嘉宁公主和皇后做下的事情,并没有与太后说。直到现在,太后也不清楚皇帝为何会在最后改了主意,但她却知道,其中必定有皇后和嘉宁的手脚。 顾瑾沉默着,但她的沉默已经给了太后答案,她摇了摇头,无奈道:“罢了,已成定局的事,又何苦追根究底?总归哀家这个做人祖母的,该尽的心力,都已经尽到了。” 太后的疲惫之色太过明显,顾瑾没再多叨扰,起身先告退了,这时候,或许让太后自己静一静更好。 回玉清宫的路上,顾瑾的辇驾在路上被拦了下来,秋彤在外面回禀:“娘娘,是恒王妃给您请安。” 辇驾落下,纱帐被宫人掀开,顾瑾抱着小怀宸看向前面站着的恒王妃,几月不见,虽小产过一回,但恒王妃的气色却似是好了很多,只是她神情郁郁,眉眼间的愁绪仍旧没有化开。 顾瑾对她的事情还是多有惋惜的,此时与她说话,也没因着皇后的关系而冷脸,只温和道:“恒王妃身子可都养好了?” 恒王妃屈膝一礼,恭谨的回道:“多谢贵妃娘娘挂心,已是大好了。” “不知臣妾能否去娘娘的玉清宫坐坐?” 顾瑾微微挑眉,想了想后,还是没有拒绝:“恒王妃想来坐坐,本宫自然是扫榻相迎。” 恒王妃在宫中行走没有辇轿,顾瑾原本要陪她下去走走,但小怀宸扒着自己睡得正香,只好无奈道:“恒王妃见谅,这孩子睡着了,有什么话,且等到了玉清宫再叙吧。” 此处离得也近,两人很快就到了玉清宫,顾瑾亲自抱着小怀宸进了殿,恒王妃跟在后面,略显局促的站在那里。 顾瑾笑着道:“恒王妃快请坐吧,近来本宫这小厨房里做的糕点都是少油少盐的,味道淡了些,你且将就着吃些。” 恒王妃连忙谢过,她闷闷的什么也不说,拿了一块糕点低头吃着,不知怎的,就哽咽了起来。 顾瑾寻着声望过来,就见恒王妃竟是哭了出来。这突然跟着自己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来这儿哭一场的? “这是怎么了?恒王妃,有什么话先慢慢说。” 别说顾瑾,就连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被吓着了。凡是顾瑾身边的亲信,大多都是对恒王妃怀有几分戒备和敌意的,毕竟这是皇后的儿媳,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她突然到访,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可谁能想到,这半句话都还没说呢,就先哭上了。 好在恒王妃还有几分理智,默默垂了会儿泪后,就自己憋了回去,又起身告罪道:“是臣妾失仪了,贵妃娘娘早前赐下的药材都是稀罕物,于臣妾的身体很有益,原是想要来谢您的,可不知怎的,近来总是时不时的就掉眼泪……分明心中什么也没想,偏就是忍不住。” 顾瑾看着她,察觉到恒王妃这模样或许不是做戏,她面色萎黄,神色郁郁,双眼有些失神,站在那里,时而清醒,时而又有些恍惚,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倒像是得了郁症。 顾瑾没法得出个准确的论断,只能柔声安抚道:“那定是恒王妃近来太累了,回去后便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休息……至于那些药材,若是当真对恒王妃有用,本宫就再给你送些过去。” “没用了,娘娘。”恒王妃苦笑:“这么一副没用的身子,吃再多药也无济于事,怀不上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恒王妃目光飘忽,却又猛然间多了几分神采,她盯着顾瑾,像是濒临渴死的人看见一汪清泉,试图从顾瑾这里,找到一线生机:“贵妃娘娘,求您,求您给臣妾指点一条生路。” 就连恒王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找上顾瑾。或许是后宫中所有女人里,她是唯一一个能叫皇后忌惮到发狂的人,又或是她太过光鲜亮丽,宠爱,子嗣,位份,应有尽有,活成了宫中所有人都想活成的模样。 也只有在这样的人身上,才能求到个答案吧…… 顾瑾:“……” 她看懂了恒王妃眼中的希翼,可答案注定是要让恒王妃失望了。 在没遇到皇帝之前,她也不过是个只能逆来顺受,遭人摆布的孤女,凭她自己,这辈子都没法摆脱侯府的枷锁。 若没有皇帝,她现在该是被李氏随意许了人家,似贩卖货物一般,换取对侯府来说足够的利益。 皇帝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贵人,拉她出了牢笼,给了她无上的荣华,就像是神明降临一般。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样幸运,而自己,也远远没那个能力,成为别人的神佛。 顾瑾目光悲悯:“恒王妃,是你高看本宫了,本宫帮不上你。” 恒王妃愣住,继而眼中的神采散去,又似是游魂一般。 “但若只是不能生育,便算是穷途末路么?” 顾瑾的话叫她再度回神,恒王妃怔怔道:“娘娘……” “你出身不错,祖上三代都在朝为官,你父亲更是一州通判,深得陛下信重。” “家中也是家风清正,父慈母爱,对你这个嫡女百般疼爱。” “这可都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恒王妃的父亲是个难得的直臣,就连顾瑾也偶然听见皇帝夸过几次,他只忠于皇帝,哪怕自己的嫡女嫁进了恒王府,也不曾变过立场,从不卷入储君之争,不结党营私,只以实务为重。 就这样一个人,却在恒王妃小产之时,头一次联合了御史参奏皇后,冒着有可能惹怒皇帝的风险,在朝中搅弄了一把风云,试图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几分公道。 顾瑾也是羡慕的,羡慕恒王妃无论到何时,总有爱护她的父母。 “你若不是个糊涂的,就该往前看。不能生育的女子有太多,恒王和皇后亏欠了你,更不能休了你,怎么就会没有活路呢?孩子,岂会是你的全部?” 顾瑾深觉,现下只是恒王妃自己想不开罢了,皇后害的恒王妃小产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和太后更是都对恒王妃存了几分愧疚。从此以后,只要恒王妃肯安分守己,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皇帝和太后总会多看顾着她的。 遭皇后嫌弃厌恶又能如何?不能生育又怎样?只要皇帝和太后还在,这恒王妃的位置,她就能坐得稳稳的,保后半生荣华富贵。 这难道不是活路? 顾瑾在心中暗自摇头,只能说恒王妃被逼着喝了这么多年的求子药,已经对孩子的事儿疯魔了,成了一块心病,像是不能生育就不能活一般。 那或许会是个遗憾,但却不该是女人生命里的全部。 恒王妃仍是愣愣的,被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缠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全然醒悟的,小怀宸睡饱了觉,迷蒙的睁开眼,顾瑾便再也顾不得恒王妃了,她也言尽于此,只道:“恒王妃快先回去吧,若叫皇后知道你在本宫这里久留,怕是要为难你的。” 顾瑾说完,便低头哄着小怀宸,想要送客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然而恒王妃仍旧没有走,而是盯着顾瑾怀中的孩子,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突兀的问道:“娘娘,臣妾能抱一抱小皇子吗?” 她这请求显然有些冒昧,凭玉清宫和凤仪宫两边的关系,实在不是能随意抱孩子的,万一身上夹带了点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是害了他们的小主子? 殿内的宫人都提起了精神来,虎视眈眈的盯着恒王妃,顾瑾则是讶然了一瞬,认真的看了恒王妃一眼,点头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这孩子不认生,任是谁抱都行,你且上前来。” 恒王妃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顾瑾身前,当孩子被送到怀里,咿咿呀呀的仿佛说着些什么的时候,恒王妃终是没忍住,抱着那温软的一团,再度红了眼眶。 恒王妃离开的时候仍是恍恍惚惚,待到人出了玉清宫,顾瑾才叹息了一声,对着屏风后道:“人都走了,陛下还不出来?” 皇帝信步走出,从顾瑾怀中接过流着口水的小儿子,往高举了举,直将他逗得咯咯笑才收手道:“朕没想到,恒王妃竟会来找你。” 早在恒王妃与顾瑾一道回玉清宫前,皇帝就已经来了,只是没想露面,这才藏在了屏风后,将两人之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也没想到。”顾瑾语声惋惜:“或许是看着宸儿这样小的孩子,更能叫她照着样子,想一想自己那无缘见面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吧。” “容臣妾说句心里话,恒王妃的性子,当真不适合嫁入皇家。” 顾瑾甚至隐约在她身上,看到了往日逆来顺受的自己。 在某些方面,她与裕王妃是相似的,就比如那份谨小慎微和懦弱。 只是她在慢慢转变,恒王妃却没有做出改变的机会。 皇帝也沉默了片刻,道:“恒王妃,是恒王自己相看上的,无论家世还是德行,都担得起王妃之位。只是……朕确实疏忽了,赐婚前没曾打探过她性子如何。” “也算是朕耽误了她。” 有皇后那么一个如狼似虎的婆母,夫君又是个唯母命是从的窝囊性子,恒王妃这温吞的模样,又怎么会不受磋磨呢?当初选王妃时,或许就该选个脾气泼辣些的,也不至于被欺负了都不敢吱声。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皇帝现在所想也确实如顾瑾料想的那般,只要恒王妃肯安分守己,他也不介意多回护几分,保她一世富贵。至于孩子,恒王的侧妃,妾室也都能生,王妃无子也不至于绝了后,恒王妃若真喜欢孩子,日后抱了妾室的孩子来养也就是了。 第149章 皇子妃的人选(二合1章) 嘉宁公主出嫁后,宫里暂且平静了下来,得偿所愿的皇后也暂且悄无声息的缩在凤仪宫里,没再出来惹了皇帝和太后的眼。 公主归宁那日,太后许是还在生气,并没有允她和驸马入寿康宫参拜。 听闻嘉宁公主跪在寿康宫外跪着哭了好久,最后是哭晕了过去,被驸马给抱回凤仪宫的。 但有关此事,顾瑾也只是从司兰她们那里当了个笑话听听。 她如今的心思,全都用在了小怀宸和管理内侍省上。 自小怀宸渐渐长大后,长公主也将余下的三司三局交还给顾瑾来掌管。 有了统管内侍省的大权,顾瑾就算名不副实,却也算是后宫之主了。宫妃们每逢月初和月中的时候,也会自觉的来玉清宫请安。 顾瑾还算好说话,只要不言语冒犯,对诸位宫妃们都很温和,内侍省被她和长公主联手整治了一番后,行事也收敛了许多,起码不敢再暗中克扣低位宫妃们的分例了。 其实对于大多数无宠无子,注定了要在宫里孤独终老的妃嫔们来说,只要能衣食无忧,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好。 野心,也不是谁都配拥有的。 要么有皇子,要么有个力图上进的母家,两者都没有,圣上的宠爱更是想都不要想,那还争个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也就算了。 虽说没那争抢的心思,可上位者宽和,肯与她们为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是? 比起时时都想要彰显威仪的皇后,顾瑾上位,多数人还是乐见的。 一时间,来玉清宫走动的宫妃们渐渐变多,大家闲时吃吃茶,聊聊天,倒也很是有趣。 对于宫妃们主动示好的举动,顾瑾自也欣然接受。她在一点点的融入这宫廷之中。 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她就不能只凭着皇帝的偏爱,高坐玉清宫中,半点儿不理会人情世故。她该试着与这些妃子们相处,就算不能做到亲如姐妹,也要相安无事。 但皇帝对此却着实不太满意,顾瑾的一日中,有大半是被小怀宸霸着的,剩下的时候,既要分给太后和宫务,又要与妃嫔们相交,留给皇帝的,可就少的可怜了。 最明显的,就是勤政殿已经一连半月不曾见到过顾瑾的身影了。 皇帝不是凡事憋着不说的性子,在榻上敦伦缱绻时,便有意无意的提起了此事。顾瑾自然是哄着他的,可下了榻后就又是一副嘴脸,再度把皇帝忘在脑后,险些把皇帝给气笑了。 所有的宫妃里,近来与顾瑾走的最近的,是庄妃和赵昭仪。 两人也不是平白上门给顾瑾锦上添花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已到,都在择选皇子妃,虽然她们是两个皇子的生母,但皇帝并不欲在此事上与她们商量,就连预备的人选都没通个气,这叫她们如何能放心? 这不,皇帝那边不敢问,便也只能在顾瑾这儿旁敲侧击了。 小怀宸现在已经能坐会爬了,这小子稍长大些,就显露出几分淘气来,喜欢自己爬来爬去的玩儿,不肯让乳娘一直抱着。 最开始还只是在榻上爬,后来榻上不尽兴,就试图叫人抱他去地上。宫人们哪里肯让呢?殿中虽每一处角落都有人细细打扫,但难免有个疏忽,一个不小心脏了小皇子的衣裳,或是看护不当,磕着了手脚,她们哪里担待的起? 众人哄着劝着,连小皇子最喜欢的布老虎都拿了出来,偏他不知随了谁,也是个倔强的,皱着与皇帝相似的小眉头,就那么看着伺候的宫人和乳娘们,隐隐像是对峙一般,还把布老虎给甩到了地上去。 这一幕叫皇帝瞧了个正着,他只觉有趣,见这小崽子见到自己还能啊啊呜呜的边流口水边告状,更是被逗得大笑,随即就准了他在地上爬。 顾瑾当时还埋怨皇帝太过惯着他,若什么都随他的意,恐将小家伙儿宠成个霸道性子,皇帝却不以为然。 皇子嘛,尊贵,却不该金贵,多些磕磕碰碰没什么大不了,性子霸道些,也是正正好。 整日像个细瓷一样捧在手心儿里看护着,长大难免会少了几分男儿家的英气,就像他前头几个兄长一样,都是副文人模样,骑马射箭只算是过得去,全然不出彩。 武将出身的皇帝对此并不算满意,他更想要一个肖似自己的储君。显然,小怀宸的性子,很能叫他满意。 庄妃和赵昭仪这回来时,就正赶上顾瑾带着怀宸玩耍。不是在殿中,而是在玉清宫后面的一处廊亭下。软软的毛毯铺在青石板上,小皇子在上面爬,想要去捉前面的小狗。 那狗儿是条猎犬,长大后的样子很是威武,但现在也还只是个刚满月的小狗崽,又经驯兽的太监仔细教导,根本没那伤人的能耐与胆量,与好动的孩子放在一块儿玩恰到好处。 猎犬是皇帝亲自挑选后送来的,给小家伙儿充作宠物。怀宸也确实对小狗很感兴趣,来来回回的追着狗爬。狗儿一个不注意,就被怀宸给抓住了尾巴,他尚且不知道要收力,猛地一拽,将狗崽疼的嗷嗷叫。 小怀宸眨了眨眼,不懂为什么玩儿的好好的,狗儿会突然叫起来,顾瑾连忙上前扒开了小怀宸的掌心,将人抱在怀里,带着他肉乎乎的小手去轻轻抚摸小狗的毛发,柔声道:“宸儿抓的紧,小狗也是会痛的。” “我们轻轻的,像这样摸好不好?” 小怀宸眨着眼睛,仰头看了看母亲,又去看小狗,像是明白了一些,仿照着顾瑾的动作,自己去摸小狗。 顾瑾笑了,抚着他的小脑袋夸赞道:“宸儿做的很好。” “啊!” 小怀宸能清楚的感应到顾瑾的情绪,就算不知道什么是夸赞,也明白自己的母妃现在是心情愉悦的,他就势往顾瑾的怀里拱了拱,拱到胸口的位置,想要找熟悉的东西。 顾瑾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推开他的小脑袋,无奈道:“不行。” “呀!” 小怀宸目光懵懂,显然不明白自己的母妃最近为何会频频拒绝自己。比起乳娘的奶水,他还是更喜欢顾瑾的。 顾瑾也是没办法,怀宸长了乳牙,吮吸的时候偶尔会控制不住牙齿,被咬上一口实在是太疼了。上回胸上的红肿被皇帝瞧见后,便是顾瑾还想再亲自喂养一段,皇帝也不肯了。她这段时间,正在喝回乳的汤药呢。 “六皇子当真是活泼,身子骨养的也壮实。” 顾瑾回头瞧去,就见庄妃和赵昭仪已经被宫人引了过来,顾瑾颔首:“庄妃,赵昭仪来了。” 二人朝着顾瑾见了礼,顾瑾也将怀宸放下,叫他继续跟小狗玩耍,转头招呼着二人道:“去前头亭子里吃盏茶吧,刚贡过来的新茶,本宫也是头一次叫人泡,正好你们也尝尝。” 二人自然是欣然应下,一道进了廊亭入座。 只是她们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茶水上,顾瑾不主动与她们攀谈,她们便挑拣着顾瑾喜欢的话来说:“还是贵妃娘娘更会养孩子,瞧着六皇子,那眉眼,一看就是聪明伶俐的,更是生的玉雪可爱,妾身等看了,都免不得心生欢喜。” “这狗儿可是娘娘为六皇子选的爱宠?” 顾瑾笑了笑,道:“不是本宫,是陛下挑来的,宸儿倒是很喜欢。” 两人又是附和:“陛下对六皇子,也是无不尽心呢!” 顾瑾看了二人一眼,道:“弯弯绕绕的话且不必说了,你们二人的来意,本宫早就心知肚明。” 庄妃和赵昭仪面上的笑容尽是一紧,但盯着顾瑾的目光却在发亮,盼着她能给出个答复。 “两位皇子妃的人选,陛下已经拟定了,赐婚的圣旨会与封王的旨意一同传达。” “至于定的是谁,你们也不必问本宫,过一段儿的中秋宫宴,陛下会请两位皇子妃往宫中赴宴,到时候见了,你们就清楚了。” 离中秋节只剩不到半月,很快就能知道两位皇子妃是谁了,但庄妃和赵昭仪对这个答案显然是不太满意。若是皇帝直接在节宴上将人选公之于众,那她们不是真的就全然没得选了?这儿媳不论是否合心意,都得捏着鼻子认下? 庄妃面露愁容,赵昭仪的性子比之她更莽撞了些,急切道:“贵妃娘娘,您也知道,这姻亲嫁娶,实乃大事,妾身二人是为人母的,总是心中忧虑,想帮着参详参详。您看……这阖宫上下,就属您与陛下最亲厚,想是能听到些许消息的,不知娘娘可否提前透露一二?妾身等定是感激不尽。” 顾瑾却道:“这话可就不对了。” “你们是为人母的,难不成陛下就不是为人父的?”顾瑾淡淡的呷了口茶:“两个皇子的亲事,陛下一直都是上心的,皇子妃自然也会是千挑万选,无论德行还是样貌,都堪配皇家。这事有陛下亲自操持,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们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难不成,还担心陛下会害了自己的亲子不成?” 二人连忙起身,白着脸道是不敢。 顾瑾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叫二人入座,彻底绝了二人想要打探消息的心思:“陛下做事,素来雷厉风行,最忌讳有人自作聪明的妄图插手。本宫且劝你们一句,还是安分些的好,皇子妃的人选,无论是否合心意,都不是你们能改变的。” 她确实知道皇帝选的两位皇子妃是谁,但顾瑾却没打算说。 庄妃和赵昭仪在两位皇子的亲事上都有些小心思,庄妃是想要三皇子再娶庄氏女为王妃,以此来帮扶落魄的母家一把。 赵昭仪则是出身不显,就算生育了皇子,位份也停在了九嫔之首,迟迟未曾晋升为妃,心中多少有些不甘,想要个高门出身的儿媳,给自己长脸。 所以选皇子妃这事儿,或许还真是皇帝亲自挑的,才更不夹带私心,也更适合两位皇子。 二人面上皆是悻悻之色,暗自恼火顾瑾油盐不进的态度,但人家无论位份还是圣宠,都远在自己之上,她们又能拿她如何呢? 皇子妃的事情终归是没打探出来,只喝了一肚子的茶水,赵昭仪心中多少存了几分不忿,气自己讨好迎合了顾瑾这么多天,到头来却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什么消息都没换来也就罢了,反而是被不咸不淡的数落了一顿。 这样想着,便是越看顾瑾面上温柔平和的笑容越觉得不顺眼,想要给她添几分堵,谁也别想太好过。 “贵妃娘娘的养气功夫,当真是叫人望尘莫及……近来妾身听到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已经有六位御史,要联合参奏永定侯府了,不知到了那时,贵妃娘娘是否也如现在这般坐得住。” 顾瑾目光一怔,从怀宸身上收回,转而看着赵昭仪。她确实不知道此事,但就算知道了,心里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因而目光仍旧是一片沉静:“赵昭仪,后宫不涉前朝事,你今日的言行,可实在是失了规矩。” 赵昭仪勾起的唇角一僵,没想到顾瑾的反应竟如此平淡,她自以为戳到了贵妃的痛处,如今倒像是自己成了那跳梁小丑一般。 “贵妃娘娘……” 顾瑾抬手,稍稍向下压了压,示意她闭嘴,道:“今日你说的这些混话,本宫只当没曾听见过,想你们在这儿坐了半天也是累了,既如此,就都请回吧。” 一旁的庄妃受了赵昭仪的连累,也被一道下了逐客令,连忙起身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宫婢们伸手拦下,态度强硬的‘请’了出去。 两人再回神时,双脚已经站在了玉清宫外头。看着宫门在自己面前慢慢关上,庄妃不免埋怨了一句道:“赵昭仪,咱们好不容易与贵妃交好,你又何必拿话刺她?” “若真将人得罪了,贵妃想要找你的不痛快,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昭仪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拍了拍自己的嘴,懊恼道:“娘娘知道妾身的脾气,话到了嘴边,总是不会好好说,惯会得罪人。” “可这……永定侯府的事迟早要闹大,妾身提前告知了贵妃,叫她提早有个防备,也算是帮了她一回吧?” 第150章 弹劾(二合1章) “谁知道呢?你刚刚的语气,可不像是与人结善缘的。” 赵昭仪懊恼自己嘴巴太毒,说话不过脑子,惯会逞一时之快。自己跟贵妃置什么气呢?人家有皇帝宠着护着,自己又算什么? “那这可怎么办是好……贵妃会不会与陛下吹上两句枕边风,叫陛下疏远了我的恪儿去?” 赵昭仪现如今所有的指望,可就只有自己的儿子了。她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连累到四皇子半分。 “快别瞎想了,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你倒不如想想该怎么与贵妃赔礼。” 庄妃更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何就跟赵昭仪走到了一处,反而连累着自己也被贵妃一齐轰了出来。 这就是个没脑子的! 现如今,也只能盼着顾瑾不是那小心眼的了。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等她们走后,秋彤才上前道:“这杜姑娘前一段儿才与您说了永定侯府的事,转头赵昭仪也提起此事……看来,那一家子糊涂东西在外面闹得事情还不小。” 赵昭仪的话未必可信,但她与庄妃走得近。庄妃的祖父是前朝阁老,如今虽门第落魄,可尚有些许门生散布在朝堂之中,打听到的消息,总有几分是真。 顾瑾淡淡道:“有几分是他们闹的,但也有几分,是旁人在推波助澜呢。” 想也知道,最近永定侯府与齐国公府颇有分庭抗礼之势,两边都不是安分的,顾瑾与皇后在宫中虽不能说势如水火,但也是波涛暗涌。 如此情势,又焉能不生波澜? 齐国公府近来不止受皇帝打压,就连中宫的金印册宝也被收回,他们想要扳回一局,却奈何不了被皇帝保护得严严实实的顾瑾,便只能暗中对永定侯府动手。 毕竟在外人眼里,永定侯府和贵妃就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扳倒了永定侯府,贵妃没了倚仗,又有何惧呢? 但显然他们都想错了,对永定侯府,除了祠堂里那两块冷冰冰的牌位,其他的,顾瑾都无甚感情。 真正与顾瑾一体的,是皇帝。 这一点,顾瑾一直都想的明白。 秋彤皱起了眉,低声问道:“那娘娘,这事儿是否要禀报陛下来处理?” 顾瑾笑了:“哪里用得着我们去说,你真当陛下耳目塞听,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前朝后宫,可没有什么事儿是能瞒得过陛下的。” 顾瑾跟了皇帝这么长时间,不敢说对皇帝所有的心思都了如指掌,但总归是能猜到三分的。 她猜想,皇帝不仅对永定侯府日渐猖狂,遭人弹劾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暗中推动的,扶持起顾丛頫的野心,搅动的人心更加浮躁,两方相争之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该是都没什么好下场。 皇帝对勋贵世家除之而后快,收拾掉了齐国公府,又怎么会容许新的权臣取而代之? “既如此,娘娘便是打算作壁上观么?” 顾瑾摇了摇头:“该做出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母家如此猖狂行事,得意忘形,有负君恩,我这个深受陛下爱重的宠妃,该当如何?” 秋彤了然道:“自该是规束劝诫,不叫陛下为难,才是后妃之德。” “那就莫管陛下的打算如何,只做好我该做的事便罢。”顾瑾想了想,道:“中秋近在眼前,永定侯府可递了拜帖过来?” “递了的,许是怕娘娘不收,拜帖还是从贤妃那边转手送来的,送来时还特意多说了一句,道是今次侯府的老夫人也会跟着一起进宫,想要亲眼见一见咱们的六皇子。” 自顾瑾奉旨入宫后,这一年多来从未召见过侯府里的任何人,就连新岁之时,侯府主动递来的拜帖也被她给拒了。无论是顾元启娶妻还是顾珍出嫁,她都只是不咸不淡的送份贺礼,不过于寒碜,也不见多用心。 显然,永定侯府的那一帮子人对顾瑾与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是心知肚明。若顾瑾进宫后只是个不得宠的摆设,他们也不觉有什么妨碍。但随着顾瑾的地位愈发稳固,圣宠不绝,甚至还生下了皇子,就容不得他们不慌乱了。 怕顾瑾会心怀记恨,更怕侯府沾不上宠妃的荣光。 急于见顾瑾,便是有一笑泯恩仇,与她修好的打算。 小怀宸听见秋彤说的那声六皇子,也松开了怀里的小狗,朝她望来,一副认真听着的模样,惹得顾瑾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孩子,已经懂得了六皇子是在叫他,他若愿意理会这人,就会不错眼地盯着人家看,若不想理会,就全当是耳旁风,连头都不抬,假装听不懂。 也是个心眼多的。 “祖母都跟着入宫了,便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见着我了。” 也难为他们如此一番折腾了。 老夫人那腿脚,走出福寿堂的院门都要歇两歇,还要穿上诰命服饰,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进宫,这一把老骨头当真是物尽其用了。 但有一说一,顾老夫人亲自出马,顾瑾还真是不得不见。 毕竟就算是贵妃,也要重孝道的。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康健的祖母亲自入宫拜见,若她还闭门不见,宣扬出去也遭人非议。 顾瑾叹道:“我这祖母和几个叔母啊,市井泼皮的手段,被他们用的明明白白。” 被人逼迫着的感觉可不算太好,所幸这回顾瑾也没打算避而不见,这一遭,也算是合了双方的心思。 “那就让她们来,也让我好好瞧瞧,她们的嘴脸有没有改变。” …… 前朝也确如赵昭仪所说,没过几日,弹劾永定侯的奏章就被当朝呈到了皇帝面前。罪名是勾结上峰,于官员升迁考绩之中堂而皇之的弄虚造假,更是横行敛财,收受贿赂,所得金银珍宝无数。 此参奏一出,顾丛頫便一头冷汗的出列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陛下,臣冤枉!” 皇帝没有立时作声,只眯着眼睛俯看着他。殿内众人皆察觉到了皇帝的不悦,没人敢吱声,沉寂的气氛叫顾丛頫更加地汗如雨下,脸色都白了。 近来的宴饮上,因着侯府一门两妃的事情,顾丛頫颇受众人追捧奉承。 原本他还暗自气闷顾瑾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但听人捧了几句,想着顾瑾也是永定侯府出去的姑娘,更是他的亲侄女,就有些飘飘然了。 大家说的也有道理啊,两个皇子都有他们顾家的血脉,在储君之争上,永定侯府的赢面就是比齐国公府要大上许多。 更何况皇后被收了金印册宝,明显见恶于皇帝,而他们府上出了个受宠的贵妃,这般局势,怎么就不能铆足了劲争一争了? 无论五皇子和六皇子哪个上位,永定侯府不都能得利?当然,自然还是五皇子上位更好,亲外孙,更能和自己一条心。 顾丛頫想得很美,又听了些狐朋狗友的怂恿,想要与齐国公府斗,就要先有实权,往上升迁。于是他也确实如此做了,暗中疏通了关系,打点好上峰,想要往前走一步。 没成想御史竟然会弹劾自己!顾丛頫美梦醒了大半,恨御史们多管闲事,更恨自己莽撞。 是他自己太心急了,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冷寂的大殿内,皇帝晾了顾丛頫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卿家既是喊冤,不如就来当着文武百官与朕的面说说,何冤之有?难不成是御史所奏不实?” 顾丛頫本来就不是个多有胆量的人,刚刚也只是下意识的跪地喊冤,如今让他为自己分辩,他又哪里能想出什么说辞?脑子里早就是一团浆糊。 “臣……臣……” 仿佛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在他快绷不住想要认罪的时候,吏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臣可为永定侯作证。” 吏部尚书呈上了考绩录,由皇帝过目:“陛下容禀,永定侯在任期间,虽无大的功绩,却可算是兢兢业业,从未出过纰漏,且任职已满八年,无论是才学还是德行,都可评个上等。其上峰和属官也对永定侯赞不绝口,经由其上峰举荐,臣等多番商议后,考绩之上才定下了上上等。” “吏部行事清正严明,从无偏颇可言,诬告永定侯,就是在损我吏部的清名,还请陛下明鉴!” “此外,臣还有一本要参!” 吏部尚书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高捧道:“臣参,齐国公收买御史,借肃清朝堂之名,行党争之实,勾连朋党,愚弄圣听!” “请陛下御览!” 齐国公早在吏部尚书出列时就黑了脸,现如今更是气的双目赤红,青筋暴起:“你简直是胡言乱语!王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岂敢如此攀污老夫!” “是啊,是啊,请陛下明鉴,齐国公的忠心天地可鉴呐!又岂会结党营私?” 今日的太极殿上,当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 午间,皇帝来玉清宫用膳的时候,眉眼间的愉悦仍旧显而易见,顾瑾亲自为他夹了一口鱼肉,剔好了刺,放在他的碗碟中,问道:“陛下今日很开心?” 这可是难得,往常处理完前朝的事,皇帝不说有多气闷,但大多都带着几分疲惫的,总要顾瑾关切两句,或是抱着怀宸玩闹一会儿才会好转,怎么今天朝堂上刚闹起来,皇帝不见气怒,反而很高兴呢? 皇帝吃下了碗中的鱼肉,也夹了一筷子顾瑾最爱吃的八宝鸭给她:“已经听说了?” “臣妾可是管着内侍省呢,您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没人来报臣妾,那大抵是臣妾太没用了,这么久还半点儿人心都笼络不到。” 内侍省的人,都是天家仆婢,真正的主子只有皇帝。之前皇后她们往里面安插人手时,尚且要小心翼翼,做到不留痕迹,顾瑾却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分毫不觉这般有何不对。 两人相视一笑,皇帝吃了七分饱后便停下了筷子,招手抱来小儿子在怀,拦着他想要去抓菜食的举动,道:“此番借着由头贬斥了一批世家勋贵的人,虽还不至于伤了他们的筋骨,但朕有的是耐心陪他们消磨,总有那彻底剜除腐肉的一日。” 说完,他拍了拍怀宸的小屁股道:“朕留下来的,应是个政通人和的盛世。” 只有如此,他和顾瑾的孩子才不会太累,哪怕资质平平也能守好这江山社稷。而自己,也算是不枉此生,对得起大晋朝的百年基业。 皇帝暗自想着,又看着怀里还不懂事的小儿子,没忍住掐了下他嫩生生的脸蛋,却沾了一手的口水,不免嫌弃道:“你这臭小子!只想着吃!朕小时候可不像你这般没出息。” 既然当了这一国之君,坐在了这万万人之上的位子,担负起家国的兴亡与盛衰,又怎么会没有抱负呢? 顾瑾尚不知他为小怀宸铺路的心,但却也跟着为他开心。 “所以,陛下扶持我那二叔父,就是为了激一激齐国公一系?” 皇帝颔首,正对上顾瑾盈润的双眸,心中一片柔软,略带愧疚的拉住了顾瑾的手,道:“娇娇,朕不愿将你卷入风波之中,只是走永定侯这步棋,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永定侯其人,才疏学浅,狂妄自大,得势便猖狂,半点不知收敛,皇帝瞧不上他,更觉他污了顾丛炣的英名。 但这样有野心却无能的人却也极好控制,适合做手中的刀刃,冲锋陷阵的傀儡。 扶持他上位,在外人眼里,就是皇帝受了贵妃的蛊惑,色令智昏,扶持贵妃的母家,保不齐就要让顾瑾暂且担上个妖妃的名头。 虽则皇帝早已想好了如何将永定侯府与顾瑾分割开来,但那也是最后的事情了,在这期间,顾瑾免不得要遭受些流言蜚语。 顾瑾心中明白,可却不觉得皇帝该愧疚什么,反而安抚着皇帝道:“这没什么的,有您护在臣妾身边,任是再多的流言蜚语,又岂能伤着臣妾?” 第151章 入宫参拜(二合1章) 小怀宸长了牙后就对乳水以外的吃食来了兴趣,宫人们每日会喂他些许蛋羹肉糜,尝过味道后,再见到饭菜,这小子都会蹬着腿往桌上爬。 皇帝说话间一直抱着他,但这小子现在半分与皇帝玩闹的心思都没有,目光全都在桌上还未撤去的吃食上,攒着劲儿往上爬的时候,还在皇帝的胸膛间蹬了好几脚。 皇帝微一挑眉,抓过小儿子,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按住,在小怀宸不满的‘啊啊’声中,叫宫人撤去了饭菜,与顾瑾笑道:“这小东西,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蹬的这两脚比娇娇……” 顾瑾瞪他一眼,这才叫他及时将混话拦在了嘴里,但边上伺候的几个还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大家都抿着嘴,想笑也不敢笑。 “咳!娇娇后几个月太过贪嘴,如今想来,也是受了这小子的影响。” 皇帝怕顾瑾恼羞成怒,不由出言逗弄,却不想顾瑾还是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见此,皇帝只能叫殿内伺候的众人都退了下去。 待殿内再无旁人后,顾瑾才道:“您怎么尽说些胡话!刚刚还有人在呢。” 碍事的小子已经被人抱下去了,皇帝将她揽在怀里,亲了一口道:“那如今没人在了,朕便可以说了?” 这还是晌午呢,搂搂抱抱的很容易起了念头,顾瑾想推开他,却被皇帝一把抱起,带到了榻上:“今日午后难得清闲,正好可多陪陪娇娇。” 顾瑾推搡不过,被人拥在榻上,自生育哺乳过后便丰盈了许多的胸脯被人轻拢慢捻抹,惹得她一阵颤栗。 “别!陛下……”顾瑾尚且还有些理智,嘤咛出声道:“臣妾还有话想与您说呢。” 皇帝却埋首,在小姑娘的惊呼声中于那两个雪团上轻咬了一口,有点儿不满她在此时还能分心,诱哄道:“好姑娘,旁的事情,之后再说也不迟。” …… 一晃便到了中秋这日,对于宫中的妃嫔来说,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不论位分高低,母家在朝中有无官职,都可宣母家的亲人入宫团聚,虽只有短短半日,却也足够互诉思念之情了。 田芝英也入了宫,她比永定侯府的人来得早,这一回还特地带上了云思月进宫。 上一次思月见到小怀宸,还是在他满月的时候,吃了睡,睡了吃,被宫人和乳娘们看护的严严实实,思月连碰都碰不到一下,出宫后直乎弟弟不好玩。 可这一回再见,小怀宸已经能爬能坐的,又白嫩嫩,肉乎乎的,可爱极了。 思月刚一进殿来,还没曾跟顾瑾行礼,目光就全部被小怀宸给吸引了过去。小怀宸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两人就这样定定的注视着对方,都带着几分好奇。 田芝英无奈的训斥:“你这丫头,还不快先来拜见贵妃娘娘?为娘教你的礼数全都给忘了?” 思月今年已经七岁大了,很是乖巧懂事,被田芝英一提点,立马回神规规矩矩的参拜。 顾瑾也笑着招呼她到近前,抚着她头上的双髻道:“思月这么久没进宫,有没有想姨母和弟弟啊?” 思月点头说想了,偷偷瞄向小怀宸的目光却有点儿发虚。 想顾瑾这个姨母是真的,毕竟每次见到这个姨母,好吃的好玩儿的,绫罗珠宝的赏赐都不会少,而且姨母长得漂亮,对自己还温柔,谁会不喜欢呢? 但她还真没想过弟弟,小孩子无聊极了,又不能陪自己玩儿,有什么好想的?甚至阿爹阿娘问她想不想再要一个弟弟的时候,思月都是果断摇头拒绝,深觉养条狗也比弟弟好玩儿。 可看到毯子上正抱着布老虎盯着自己的小怀宸,思月又想冲过去捏捏抱抱,看看弟弟的脸有多软。 顾瑾看出了这孩子飞走的心思,叫宫人将小怀宸抱了过来,道:“思月喜欢弟弟么?” 思月害羞的点头,迟疑了一会儿,仰头问道:“贵妃姨母,我可以抱一抱六殿下么?” 小孩子对自己的力气没什么认知,她这么个小孩子,可是抱不动日渐敦实起来的怀宸的。 顾瑾看着她晶亮的眼睛,琢磨着该怎么拒绝才不会让这孩子失望,田芝英就在思月的头上拍了一下,道:“你可抱不动小殿下,娘娘,您也别什么事都依着这鬼丫头,小心再惯坏了她。” 顾瑾笑道:“也没想叫思月抱。” “但一起玩儿一玩儿还是可以的。”说完,便指着小怀宸:“姨母要与你阿娘说说话,思月帮姨母照看一下弟弟好不好?” 思月万般乐意,两个孩子便在宫人的看护下坐在了毯子上,小怀宸不怕生,虽然对思月陌生,却还是睁着乌溜溜的杏眼看她,歪头想了想,突然把怀里的布老虎递给了思月。 思月想接,又没敢乱碰,阿娘的耳提面命已经叫她明白了,这个弟弟是很金贵的,不能乱摸乱碰,自然也不能抢他的东西,她转过头看向顾瑾,却见漂亮姨母笑的温柔,冲自己颔首道:“弟弟是喜欢思月呢,要把最喜欢的布老虎给思月玩儿呢。” 思月听后更高兴了,连忙接过了布老虎,与小怀宸在毯子上玩儿了起来。 一个咿咿呀呀的,什么也说不明白,一个煞有介事的当起了姐姐来,弟弟说什么她就点头,还学着宫人的模样,掏出帕子给小怀宸擦口水,倒是分外的和睦。 田芝英看得好笑:“这孩子,在马车里还直说弟弟不好玩儿,不想看弟弟呢,这一见了六皇子,就走不动路了。” 顾瑾也道:“能玩儿的起来是好事,嫂嫂日后可要多带着思月入宫。” 田芝英却叹了口气道:“这就说不准了,是否一道离京赴任,家中还没商量妥当。” 云奉在翰林院供职一年多,才学深得皇帝看重,皇帝有意提拔,便外放他去州郡历练,待到做出些许实政业绩,便能升迁回京,入六部任职。这是件好事,但此一去最少也是三年,田芝英与云奉夫妻恩爱,自是舍不得夫君独自出京赴任。偏云奉所去之地,地处偏远,是个苦寒之地,云奉也舍不得让妻女跟着去受苦。 夫妻俩因着是否一起离京赴任的事,一直没商量出个结果,僵持不下。 对此,顾瑾还真没法给出个主意。盛京繁华,田芝英与思月留下,确实不会受苦,但一家子相隔两地,相互思念却不能相见,也是一桩苦楚。怎么选,还得看他们自己。 田芝英也没打算叫顾瑾帮忙拿主意,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后,便问道:“听闻娘娘今日要见永定侯府那边的人?” 顾瑾点头:“是啊,她们为了见我一面,连老夫人都请出来了,我若拦着不让进,怕是会遭人非议。” “再者,我也想听听,她们想与我说些什么。” 看看到了如今这一步,那帮子心怀鬼胎的人,还想怎么哄骗她为永定侯府卖命。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在外盯着的宫人就进来禀报,说是永定侯府的人已经从贤妃的宜祥宫动身了,正往这边来。 田芝英起身道:“既是她们快来了,臣妇还是先去后面避一避吧。” 顾瑾没拦着,吩咐了人带着田芝英和思月去后殿先吃些茶点,不然有旁人在,永定侯府那帮子人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 宜祥宫离玉清宫有些距离,消息传过来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顾老夫人和李氏才姗姗来迟,进了玉清宫的正殿。她们倒也还算规矩,就连顾老夫人都恭恭敬敬的对着顾瑾跪拜行礼。 顾瑾端坐在上首,神色泰然的受了这礼,这才淡淡的开口道:“都免礼吧,司兰,给她们赐座。” 顾老夫人面色不太好,疲惫中掺杂着隐隐的不悦。外命妇在宫中行走是不能乘轿辇的,但顾瑾是贵妃,又统管宫务,按理是能给自己这老人家赐下个代步的辇驾的。 可她却半点表示都没有,生生看着自己受累,还如此坦然的受了自己一礼。 果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只可惜顾瑾听不到她心中的不满,只淡淡的扫视了众人一圈。 今日来的人倒是够全,除了顾老夫人和李氏,三房和四房的两位也来了,顾珍没有跟着,但李氏身后还站着个模样温婉的女子,想来该是顾元启刚娶进门来的妻子。 顾瑾不免多打量了她几眼。 听说这是位老翰林家的长女,书香门第,才学规矩都很不错,是个拿得出手的宗妇,只是不知是否能合上李氏的眼,能否与李氏这个婆母好好相处。 众人落坐后,顾瑾只悠闲自在地呷着茶,并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顾老夫人和李氏也拉不下脸来,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四房的钱氏笑盈盈的开口道:“早听闻娘娘圣眷正浓,臣妇之前还只当市井传言,难免言过其实,今日乍一见了这玉清宫中的陈设摆件,才知那传言非虚。” 玉清宫中的一草一木都是珍品,皇帝当初翻新宫殿的时候,什么都是用的最好的,一应陈设,更都是从他的私库里挑拣出来的。论起殿阁的华丽,后宫之中无出其右,规制更是远超凤仪宫,甚至就连皇帝所居的勤政殿都比玉清宫寒酸。 这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但太后都默许了,宫妃们也不敢有半分异议。 偏顾老夫人听见钱氏的话,似乎多了点儿底气,摆出了长辈的气势,皱眉道:“娘娘有幸得陛下隆恩,却也该时刻警醒着自己,万不能侍宠生娇。” “骄奢淫逸,贪图享乐,这实非后妃之德。要知登高跌重的道理啊。” 顾瑾勾了勾唇,险些没笑出来。 她看着老夫人一脸为自己打算的模样,实在是不知她是如何有脸面说出这番话来的。 近几个月里,永定侯府收礼敛财,所收旁的珍宝不提,单是真金白银就已经有三十多万两了,行事比之齐国公府还要猖狂。 若不是皇帝在上面压着,怕是顾丛頫早就被成山的弹劾奏章给埋了。连自己的家宅都顾不好,怎么还敢来数落自己? 真正容易登高跌重的,是他们自己吧? “祖母今日过来,难不成不为拜见,而是来数落本宫的?” 顾瑾放下了茶盏,面冷如霜:“本宫如何行事,自有太后娘娘和陛下管束,就算祖母是本宫的长辈,也实在轮不到你一个宫外之人指点内庭之事。” “有这个闲工夫,您不如多花费些在二叔父身上,免得他再被百官弹劾。登高跌重,也该用来警醒二叔父才算合适。” 顾老夫人黑了脸,她当然知道顾丛頫被当朝弹劾的事,但在她心里,儿子并没有错处,没看皇帝最后也没处置他么?就连升迁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这么想着,她自然也这么说了,不顾边上李氏的偷偷拉扯,反驳道:“此事陛下都已做了公断,可见你二叔父是被人攀污的,能够升迁,也全然凭的是政绩,娘娘万不可道听途说,就误会了你叔父的清名……” 顾老夫人护短,顾丛頫无论如何,在她眼里都是个宝,是能带着侯府更上一层,振兴家业的人。 顾瑾懒得和她分说,糊涂了一辈子的人,是不可能在最后清醒的。 “好了!”她抬了抬手,止住了顾老夫人辩解的话,直白地道:“你们该是心里都清楚,本宫并不乐见你们,此番非要见这一面,究竟有什么企图?” 殿内安静了一瞬,最后还是李氏眼珠子转了转,将目光定在了乳娘怀里的小皇子身上,笑道:“娘娘误会了,臣妇等不过是挂心娘娘在宫中过得如何,怎么谈得上别有企图呢?” “这便是六皇子了吧?长得可真壮实,眉眼也跟娘娘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瞧着就知是个机灵的。” 小怀宸被李氏盯着看了半天,不禁皱了皱眉头,一副小大人儿的模样。 都说孩子目光清澈,最能看透旁人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小怀宸对陌生人往往都是好奇更多,并不会展现出太强烈的喜恶,可对着李氏,他却猛地扭过头去,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甚至还朝着顾瑾张开手,直到顾瑾将他抱在怀里,还咿咿呀呀的指着李氏,像是说着什么一般。 第152章 游说(二合1章) 顾瑾明白自家儿子的意思,心知这是要让自己撵人出去呢。估摸着是看出自己对李氏她们的厌恶,且这帮子人,还搅扰了他和思月玩儿了。 但李氏她们可看不懂,甚至见到萧怀宸指过来,还以为是想要她们抱的意思。 李氏笑呵呵的站起身来,想要上前:“看来咱们的六皇子是个不认生的,见了人竟这般高兴,以后定是个有调皮的。” 她想要借着抱孩子的机会,缓和一下与顾瑾的关系,然而殿内的宫人可不是摆设,有人见她堂而皇之的朝着两位主子而去,立时挡在前面,呵道:“放肆!” “娘娘未曾传召,怎敢贸然上前冒犯两位主子!永定侯夫人,您是怎么学的规矩!” 李氏抬起的脚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中还带着难掩的出乎意料,显然是没想到顾瑾竟然会如此不给她脸面。 两方的旧日恩怨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聪明的人都该懂得什么叫识时务。 毕竟恩怨在利益面前又算什么呢?如今顾瑾和永定侯府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利益至上,她该懂得冰释前嫌,顾全大局的道理。 怎么竟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是皇帝的宠幸,让她昏了头吧? 很显然,李氏并不懂得顾瑾与皇帝之间的感情,更不知顾瑾进宫前,还曾与皇帝相熟,几次三番的相遇与接触后,早已经暗许了终身。 在她的想法中,顾瑾也不过是后宫中芸芸众妃间的一个,与旁人没什么两样。 能得宠,全然是凭着几分运道和年轻貌美的容颜。皇帝对她多是见色起意,但这样浅薄的情谊,总会愈来愈淡,等皇帝的兴致没了,她也不过是昨日黄花,与如今的贤妃不会有什么不同。 李氏恼恨着顾瑾的不识时务。 她是算计过顾瑾良多,但顾瑾也从没吃着亏不是么?甚至还反咬了自己一口,活生生毁了她的一个女儿! 李氏是无时无刻不恨着顾瑾的,恨不得生啖了她的血肉,好为顾珍报仇。可为了大局着想,她还是咽下了这恨意,笑脸迎人,主动来与她示好。 可顾瑾呢?这丫头还是如小时候那般木讷讨厌,分明给了她台阶下,偏还要故作清高的摆谱,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 宫人的呵斥,不止叫李氏不高兴,顾老夫人和侯府的一众女眷都不太能挂得住脸,顾老夫人更是敲了敲手里的拐杖,骂道:“你才是放肆!吾等皆有诰命在身,又是贵妃娘娘的长辈,你一个小小的宫婢,怎敢对我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在贤妃的宜祥宫时,内侍宫婢,无一不是对他们客客气气的,行过礼后,更是贤妃亲自扶人,一路将顾老夫人请到上座,分毫没摆正一品妃的架子,热泪盈眶的相互诉说着对亲人的相思之情。 如今到了顾瑾这儿,两人位份也就差了那么半阶。对待她们的态度,可还真是天差地别。 参拜的时候不知道扶一扶也就算了,竟还放任身边的奴婢来训斥她们,这是对待长辈该有的态度么? 三房四房皱着眉,心里不满却不好说什么,但顾老夫人却没顾忌,借着骂宫婢的话头,连带着也暗骂顾瑾不敬长辈,没有孝道。 本朝重孝道,就算如今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尊卑易了位,对待长辈,也不该如此无礼。 顾老夫人自觉理直气壮,声音也难得的中气十足,半分没想压着,回音都在殿中荡了一圈。 小怀宸被顾老夫人的怒呵声惊到,先是愣了愣,虽然没哭,小手却抓紧了顾瑾的衣裳,啊啊的叫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但凡他手里攥着点儿什么东西,怕是现在就已经朝着顾老夫人一头砸过去了。 这小子,也就只被皇帝吓哭过一回,其他时候都胆大的很。 顾瑾轻轻拍着小怀宸的背,将小家伙儿安抚了下来后,才冷冷的看向顾老夫人:“宫婢?” “祖母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可是尚仪局出身的司宾,之前是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可不是什么宫婢,而是正经有官阶品秩在身的内侍省女官。” “太后派了她来,就是帮本宫给玉清宫上下正规矩的,连本宫都要尊一声姑姑,到了您嘴里,就成了宫婢了?” 有品秩的女官,且还是在太后面前能说得上话的女官,那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外命妇见了,往往都要恭恭敬敬问候的。 顾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呵斥的有些莽撞了,竟没打听清楚这宫婢的身份。心中隐有懊恼,但她这一把年纪,又实在是不愿弯腰对顾瑾服软,便仍旧黑着脸坐在原处,只是再不出声了,留着让李氏帮她打圆场。 李氏站在原地,说不尴尬是假的,顾瑾的态度更叫她有些发怵,但想一想顾丛頫的嘱托,还有贤妃那张日益消瘦的面颊,还是忍下了这屈辱,扬着笑脸道:“是臣妇的不是,见六皇子实在是生的玉雪可爱,便想抱一抱,险些失了规矩。” “老夫人也是上了年纪,脾气急了些,这才言行无状,请娘娘别跟老夫人计较。臣妇代老夫人一道给娘娘赔罪了。” 说完,她屈膝下拜,对顾瑾服了软。 顾瑾恼顾老夫人在孩子面前大呼小叫,不知收敛,便刻意视若无睹,没有叫起。直等到李氏身子歪歪斜斜,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冷着脸道:“二叔母请起吧。” 她意味深长的在侯府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道:“宫中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若是谁还不知所谓,妄图用辈分,用孝道来压着本宫,就立马滚出玉清宫,别碍了本宫的眼。” 顾老夫人被气的手都在抖,李氏连忙使了个眼神,将人劝住,这才没叫场面闹的太难堪。 好不容易进了这玉清宫的门,可不是为了来与顾瑾结仇的。想要讲和,哄着顾瑾都尚且来不及呢。也就这老糊涂的东西,就想着逞一时意气,尽摆着为人祖母的款儿。 李氏折返回去坐下,又扫了眼这殿中十余个宫人,道:“臣妇等难得进宫一趟,总有些私下里的体己话想与娘娘说、您看……可能叫她们先退下?” 顾瑾俯视着她们,李氏的笑容实在谄媚,一时间只叫她觉得,曾经压在自己头顶的高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以前的自己,被侯府牢牢的捏住了命门,战战兢兢的活着,幼时怕吃不饱饭,怕被罚跪,长大后又怕被李氏像是货物一般卖出去。她一直在逢迎讨好,装乖卖巧,妄图求取长辈们的几分怜惜,却不想她们只会变本加厉,仗着她性子软和而更肆无忌惮的磋磨。分明是侯府嫡女,过得却连旁人家的庶女都不如。 李氏,顾老夫人,在曾经,这是两张但凡梦到都会被吓醒的嘴脸,可如今,待挣脱了侯府的牢笼回头看时,却觉得也不过如此。 这一家子,都是欺软怕硬,外强中干的主,并没什么真本事。 她们,根本就不是一座攀不过去的高山,曾经之所以觉得高大,归根到底,也是自己太过弱小,从不敢抬头去看罢了。 “都先退下吧。” 顾瑾一挥手,除了贴身伺候的司兰和青玉,满殿的宫人们就都纷纷退了出去,李氏看着留下的两人,还有犹豫,顾瑾却淡淡道:“这二人都是本宫的心腹,二叔母有什么话,就请尽快说吧。” 李氏没再撵人,从袖中掏出了礼单。 这回她没敢擅自上前,由司兰代为呈到顾瑾的面前:“娘娘进宫的时候,咱们府上都是按着妃位的品秩给娘娘添的妆,您晋升贵妃和诞下六皇子的时候又不愿意见我们,这两份贺礼就迟迟没有送到。” “这礼单,便都是咱们侯府给娘娘的心意,还请娘娘笑纳。” 顾瑾翻开礼单看了一眼,原本还算平淡的神情都不免一怔。 她原本还以为送的也就是些常见的珠宝首饰,但看过后才发现,这回永定侯府真的是动了大手笔了。 那上面,单是白银就有五十万两,更有奇珍异宝无数,样样都价值千金。 顾瑾低垂着眼,状似看着礼单,眼底却闪动着冷意。 永定侯府草莽出身,是靠着军功授爵的,到了顾丛頫这儿也不过刚传到第五任,根本没攒下多大的家底。 可瞧瞧这礼单,一出手就是五十万两,奇珍异宝足写满了两页。 且自己这里有的,她们也定然不会委屈了贤妃那边,说不得宜祥宫那儿的比自己这里的还多,两相加起来,想也知道李氏和顾丛頫是敛了多少财。 这可真是贪得无厌了! 顾瑾想过她们猖狂,却没想到竟如此能搜刮,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制住怒火,不想坏了皇帝的布局,只面无表情的合上礼单,看着李氏,问道:“二叔母这是何意?只说这上面的五十万两白银,就已算不上是贺礼了吧?” 李氏拿出这么多钱财和珍宝,心里也是一阵肉痛,要知道这里面不止有近来各路送来巴结永定侯府的礼,还有她和湘王妃放印子钱所得,都是攒给贤妃的,如今却生生分出这么些来给顾瑾…… 然而她也不得不这样做,只有顾瑾收下了这些钱财,才能算是真正的跟永定侯府绑在了一条船上。若永定侯府出了事,她受侯府供养,自然也会跟着受牵连。 同流合污,是绑住一个人最好用的方式。 李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似是真的在为顾瑾着想一般:“娘娘身处后宫,可不比外头,处处都需要打点,如今又有了六皇子,花用的地方自然也就更多了,光是您的月例怕是远远不够。” “这些都是咱们侯府的心意,您留下当个体己也好,免得手头拮据。” 顾瑾摩挲着礼单,目光闪烁:“哦?体己钱?二叔母这一出手,可当真是阔绰。” 李氏谦卑的摇了摇头:“这可算是府中全部的家底了,送与娘娘,也是想与娘娘化干戈为玉帛。” “往日里臣妇等确实做过不少糊涂事,对娘娘多有苛待,如今忆及过往,当真是悔痛难安,望娘娘能饶恕臣妇等人一回。从今以后,永定侯府定会对娘娘唯命是从,尽力辅佐娘娘和六皇子殿下。” 顾瑾暗自讽笑,只被皇帝稍微捧了捧,这一家子人,就真觉得有那个能耐在朝堂之上搅动风云了? 顾瑾索性装傻:“二叔母在说些什么?本宫和六皇子,有何处需要辅佐的?” 李氏抬头看她,就见顾瑾唇瓣微勾,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不免也放下心来。 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能被利用,她最怕的就是顾瑾没那个争储夺嫡的心思,只一心当她的宠妃。 “娘娘,您又何必与臣妇藏着掖着呢?”李氏目光晶亮,带着几分隐约的算计,道:“娘娘所出的六皇子,最受陛下喜爱,您又是除皇后以外,位分最高的。” “皇后失势,连带着恒王也不受陛下爱重,裕王又体弱,不堪大用,三皇子,四皇子更是平庸无奇……放眼之下,这储君之位,岂不是非娘娘的六皇子莫属?” 顾瑾肃正了脸色,皱眉道:“不可胡言!” “储君之位乃是国本,岂是尔等可以妄言的?” 李氏却苦口婆心的劝着:“娘娘!这里没有外人,臣妇才敢跟您说两句交心的话。臣妇这都是为了您和六皇子着想啊,这世上,哪有什么是不争不抢,就能平白到手的呢?” “您不争,其他几位皇子也是要争的,皇后更是会争,就算陛下如今更偏向您,可也难保一直如此。到时候……若上位的是恒王,以皇后对您的憎怨,您和六皇子还能有一条活路么?” “这争的可不单单是权,也是命呐!” 顾瑾怔愣,仿佛是被李氏说服了一般,却又忽的凝眉冷嗤了一声:“呵!二叔母,你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贤妃膝下还有五皇子,那才是你的亲外孙。若侯府当真有心思在夺嫡之争中掺上一脚,你又何必舍本逐末,扶持本宫和六皇子?” “如此花言巧语的一通说辞,怕不是想利用本宫吧!” 第153章 各有算计(二合1章) “臣妇岂敢?”李氏说得格外真诚:“贤妃哪儿能跟娘娘您比呢?” “您圣宠正浓,贤妃娘娘却是一整年都见不着陛下一面,这天时,地利,可全都攥在娘娘手里了,旁人就是想争也争不过您的。” “再者,您与贤妃娘娘都是咱们府里走出来的姑娘,谁上位,不都是一样的么?” 自然是不一样的,两方都心知肚明,永定侯府赌的是顾瑾除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臣妇只盼着,娘娘日后荣华了,能看在姐妹情分上,看在贤妃并无对不起您之处,能帮扶贤妃和五皇子一把。” 顾瑾冷笑:“在宫中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二叔母,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永定侯府的人还是嚣张又愚蠢的做派,算盘打得更是响亮,顾瑾原以为今天见面,她们能说出个什么新鲜来,如今看来,却还是老生常谈,用的是以前惯用的套路。 哄劝,威逼,利诱,一句为了你,为了侯府着想。就像驯马时给马带上的缰绳嚼口,层层套牢,逼迫她不得不听话。 以往用这招来对付顾瑾,自然是无往而不利,可如今,她却全然不想理会。 顾瑾兴致缺缺,没兴趣再与她们纠缠,索性直言道:“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根基不稳,就想学人家弄权?” “看在顾家列祖列宗的份儿上,本宫劝你们,且收敛着些,小心树大招风,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基业,就在你们手里毁于一旦了。” 但显然,她的好言相劝并没有人能听得进去,李氏笑容僵硬,顾老夫人攥紧了拐杖,就连三房,四房也都皱起了眉头。 顾瑾直接吩咐道:“司兰,送她们出去,中秋好不容易进宫一回,机会难得,何必留在本宫这儿受气呢?还是去宜祥宫团圆罢!” 玉清宫的宫人硬气,就算李氏还没说够,但只要顾瑾发话了要送客,她们就难多在这里待上一刻,转头就被几个宫婢半扶半推的给请了出去,只能忍着心气儿回了宜祥宫。 贤妃见她们这么快折返,有点儿诧异,但稍一想想,却又觉得不足为奇,因而在听完顾老夫人怒气满满的抱怨过后,还能心平气和的推过去一盏茶水,道:“我这个二妹妹,未进宫前,看着可是谨守礼数,对谁都是毕恭毕敬的,可谁成想,这一进了宫,就当真是彻底变了副嘴脸。” “祖母消消气,您是不知,她这个贵妃呀,威风可大着呢,就连我这个姐姐,见着她都要行半礼,后宫里,任谁都要避其锋芒的。” 顾老夫人神色沉沉,恼火道:“侯府养了她一场,就算做长辈的以往偏心了些,总也将她养大了不是?没少吃,没少穿,更没少了教养。” “偏她只记仇不记好,一朝得势对着咱们连个笑脸都欠奉。早知道她是这么没心肝的白眼狼,当初她刚回府的时候,就应该将她掐死,这个刑克六亲的克星!真是要气死老身!” 顾丛炣刚战死的时候,顾老夫人就拿着顾瑾的生辰八字叫人卜了一卦,算出了个刑克六亲的命格,要不是她乃英烈遗孤,外人都在瞧着,又勉强算是长子留下来的一丝血脉,顾老夫人真恨不得直接将人送到家庙去任其自生自灭。 “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这一朝叫她逮着了个攀龙附凤的机会,不就原形毕露了?”贤妃讽笑道:“亏咱们早前还想着为她许一门好亲事,原都是白担心了,这不就为自己找了个天下顶尊贵的男人么?” 说到当初为顾瑾许配人家的事,李氏目光不由闪了闪。她是心中有鬼的,但为了顾珍,这桩事也决不能说出来,只能道:“或许……她能得圣宠,对咱们侯府也不是坏事。” 所有人都齐齐朝她看来,尤其是贤妃,神色间带着几分不解与伤心:“母亲!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知道……您知道自她入宫以来,我受了多少奚落嘲讽么?” 当妹妹的抢了姐夫,没人敢到顾瑾面前阴阳怪气,却多的是人当着贤妃说三道四。 “她们说永定侯府家风不正,真当自己是娥皇女英,飞燕合德了,效仿人家共侍一夫,只有不知廉耻的人家,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更说我样貌才情处处不如她,当初入宫也是借了大伯父的荣光,如今真正的英烈之女来了,陛下身侧便再无我容身之地了。” “我在宫中汲汲营营这么些年,再多的苦难,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原以为总还是有些许体面的,可顾瑾她……她是生生将我的脸皮踩在脚下了!” “到了如今,有六皇子在,就连我的翊儿,也成了他的陪衬。”贤妃想着这些心酸事儿,越发的委屈,不由得抱住了倚在她身旁的五皇子萧怀翊。 “母妃……您别哭。”这孩子如今也懂事了,再不像前两年那样,被吓着了就哭着躲在贤妃身后,反倒是能在贤妃难受的时候,像模像样的为她擦着眼泪,安慰着她。 但贤妃看着懂事的儿子,心中却越发酸涩,摸着他的头道:“我的翊儿啊……早早的被迁到集贤殿去,只有休沐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这也就罢了,左右他是男儿,确实不该长于妇人之手,陛下也时常会去指点一番功课,对他总是上心的。” “但自六皇子出生,翊儿如今是一个月都难见上陛下一回,她抢了我的还不够,她的儿子还要来抢我儿的!” 萧怀翊原本还乖乖的任由贤妃抱着,听了这话,却是连连摆手道:“母妃,您误会了,父皇布置了儿臣跟着先生学时文,特意交代过,说是等到儿臣领会了门道,再自去寻父皇考校。” “是儿臣愚钝,迟迟没曾领会,这才没去见父皇。” 萧怀翊也很苦恼,似乎自从六皇弟一出生,每次回来见母妃时她都会以泪洗面,郁郁寡欢。 他担心多问一句,母妃却又只叫他好好读书,从不肯与他多说。 但萧怀翊总也是明白的,母妃并不喜欢看着温温柔柔,样貌也格外好看的贵妃,更厌恶她所生的六皇弟…… 虽然他见过六皇弟的几次,都觉得那小小的一个婴孩很是可爱,但母妃才与他是一体,他不能罔顾母妃的意愿,去与六皇弟亲近。 萧怀翊为此还有些沮丧和失落…… 然而贤妃却不知萧怀翊心中的这些想法,只蹙眉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是陛下的皇子,就算不是为了课业,陛下也该常去看你。” “还不是那六皇子分走了陛下的心,叫他对你不闻不问?” 萧怀翊扯了扯嘴角,沉默了下来,父皇确实很喜欢六皇弟,连看着六皇弟的眼神,都比看着自己时要温和许多。 贤妃看向李氏,沉声问道:“我们母子都到了这般田地,母亲却想要反过来帮她么?” 李氏听得心疼,贤妃是她最疼爱,也是最为骄傲得意的孩子,比起她,就连顾元启这个儿子都要退居一射之地,贤妃受了委屈,又何尝不是在剜李氏的心头肉呢? “你这傻孩子,母亲哪里是要帮着她?她算个什么东西?母后帮的,一直都是你啊!” 顾老夫人也叹了口气,劝道:“娘娘放心,祖母和你母亲,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有些话并不好叫孩子听见,李氏嘱咐了顾元启刚娶进门来的新妇先将萧怀翊带了下去,这才将顾丛頫和自己商量后的打算和盘托出:“我和你父亲,是想借着贵妃正得势,先稳固了咱们侯府的地位。” “你也委屈一下自己,先与贵妃示好。六皇子还是个喝奶的娃娃,离他长成可还有的是时候,贵妃气焰再嚣张,也还是没成气候,现下最大的敌手,仍旧是皇后啊。” 皇后就算见恶于皇帝,但恒王有齐国公府支持,身后又站着勋贵世家,拥护者占了大半个朝廷,是储位的最得力人选。没斗倒齐国公府之前,她们与顾瑾再争抢,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回顾丛頫在御史的弹劾下逃过一劫,事后又被皇帝单独叫去了勤政殿。他深知自己一时忘形做下的糊涂事,原以为会被呵斥惩戒,丢官罢爵都有可能,没想到皇帝对他却是难得的客气,不止赐了坐,言语间更是对贵妃颇为夸赞。 这是明晃晃的暗示,想要为了贵妃而扶持永定侯府的意思,太明显不过。 难得的机缘就在眼前! 顾丛頫就算自大,但也不傻,他得意于家中能一下子出了两位高位嫔妃,更生育了两位皇子,但也知道,以现下已经落寞了的永定侯府,很难触及到储位的边缘。 可有皇帝扶持就不一样了,就算皇帝念着的是顾瑾,但这切实的好处,不还是落在了永定侯府头上? 他回府后便与李氏商议了一番,李氏自然也是既高兴,又心酸,可但凡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拒绝这么个大好时机。 二人又一合计,私以为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皇帝现在宠爱贵妃,他们便顺了皇帝的意,借着东风往上爬,与齐国公府斗一斗。 等齐国公府倒了台,皇帝对贵妃的情谊也淡了下来…… 那时候他们扶持的是六皇子还是五皇子,皇帝也就未必会在意了。 贤妃听了李氏所言,虽心中明白这是个好机会,但却仍旧存着几分忌惮。 李氏对她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她是相信的。 但对顾丛頫这个父亲,贤妃却心存疑虑。顾丛頫是个凉薄的人,只讲求利益,除了儿子,对女儿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父亲。 现在他要自己为了侯府,暂且放下与顾瑾的恩怨,那等到了日后,他发现扶持顾瑾,会比自己这个亲生女儿更有利,会不会彻底转变了心思,让自己成为一颗废子? 左右翊儿和六皇子,都是侯府的血脉…… 贤妃紧紧抓着李氏的手:“母亲……父亲他,真不会弃了我么?” 顾老夫人和其他两房的人都安慰着说不会,李氏却只笑着拍了拍贤妃的手,神情格外坚定。 贤妃的担心她全然明白,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是有多么的自私无情,但她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她已经因为疏忽,差点儿毁了自己的小女儿了,她的大女儿,绝对不能再败给顾瑾! …… 宜祥宫的这些,顾瑾尚且不知。 今年的中秋夜宴,皇帝仍旧是撇下皇后,与贵妃携手到场的,宴席刚刚过半,又带着贵妃提前退了场,就连小怀宸都暂且托付给了太后照顾,显然是想要花前月下,不负良宵。 太后乐得如此,接过小孙儿后还促狭的调侃了几句,直叫顾瑾走时脸色都是一片通红。 然而皇帝今夜却并没有急色,离开宴席后,只与顾瑾闲庭阔步在月色之下,直到走累了,才揽着她在阶下席地而坐,一起看着天上的圆月。 “陛下送走了宸儿,就是为了与臣妾赏月的?” 皇帝低头看她,与怀中的小姑娘十指紧扣,月色的晕染下,刚毅的面庞都仿佛柔和几分:“只朕与娇娇两个人,不好么?” 好,自然是好的。 白日里因着见了侯府众人而积攒下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顾瑾松了心弦,仰身躺在皇帝的膝上,两相望着,再多的烦忧,在此刻都已被抛在脑后。 皇帝俯身吻她,从额头一路到了殷红盈润的唇瓣,沾下了些许小姑娘的唇脂,被他用手指捻去,放在指腹摩挲。 “见了永定侯府的人,娇娇不甚愉悦?” 顾瑾明白了,皇帝这是专门来哄自己的。 她揽住皇帝的脖颈,不让他直起腰身,两人就这样鼻尖相对,能清楚的感知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是有些,虽然知道是陛下的安排……” 但她们搅乱的,是皇帝辛苦治理的朝堂与大晋。 “就快了。”皇帝柔声安抚着:“相信朕,不会太久的。” 他舍不得小姑娘担惊受怕太久,这些陈腐积弊,他也势必要一扫而空。 第154章 小马驹 春三月,连绵几日的小雨终于有了停歇,顾瑾一早起来梳妆后却没见到小儿子的身影,不免问了一句:“六皇子呢?怎么没过来?” 司兰笑道:“小主子今日醒的早,陛下怕吵着娘娘,就给带走了。” 今日恰是萧怀宸五岁的生辰,小孩子的生辰怕会压了福气,多是不会大操大办,但总会在这一日多宠惯着些,也因此,小家伙儿早早的就惦记起了今天。 顾瑾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孩子,不知又缠着陛下要什么去了。” 萧怀宸如今可是宫里名副其实的小霸王,不止有太后、长公主宠着,就连皇帝,多数时候也都是个慈父。 早前萧怀宸小时,皇帝生怕这孩子会像前头几个一样惧怕自己,便时常抱着哄着,美名其曰是在增进父子情。等大了些开始淘气的时候,原本是想板下脸来做个严父的,但这小家伙儿上头有人护着,皇帝自己又不能全然狠下心来,便又半推半就的成了现在这半慈半严的模样。 除非真犯了什么大错,寻常顽皮时,皇帝顶多是皱着眉,肃着脸说教几句,哪里舍得真狠下心来管教? “去把寿面煮上,宸儿的生辰,还是在一处更热闹些,就去勤政殿一道用早膳吧。” 司兰等人自然应是,手脚利落的叫人往送去勤政殿的食盒里又多备了两道菜。 顾瑾带上了小厨房备好的早膳去了勤政殿,刚进去,就见皇帝正手把手的教着怀宸写字,父子俩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得认真,殿内倒是分外的和谐。 顾瑾不由得挑眉:“今日宸儿怎么如此上进?” 萧怀宸头脑聪明,书背的快,也能通达其意,但是却格外的淘气。比起诗书,他明显更喜欢刀枪棍棒,还曾抢了林常青手里的拂尘当剑耍,不小心扫落案上的砚台,染污了摊放着的孤本,惹得在教子一事上还算好脾气的皇帝照着他屁股给了一脚,直把人踢到寿康宫找太后告状去。 这么个往日一练字就坐不住的主,今天竟然转了性子? 怀宸停下了笔,叫了声:“母妃。” 皇帝揉了揉他的脑袋:“专心写完这一页。” 萧怀宸一听,立马又低头练起了字来。见他足够认真,皇帝这才转头行至顾瑾身旁,拉住她的手,温声道:“今日起得这般早?” 倒不是顾瑾懒散贪睡,而是昨夜被皇帝折腾了几回,擦洗身子的时候就累的直接睡死了过去,要是往常,她必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的。 顾瑾不好意思的想要抽出手来,却被皇帝攥得紧紧的,只能慢慢呼了口气,低声道:“都怪您……” 自己叫了好几回停都不见他放手,现在腰和腿还都发着酸呢。 “今日是宸儿的生辰,臣妾自然要陪他吃一碗寿面的。” 说完,她又瞧向专心致志,连头都没抬的儿子,问道“您这是用了什么法子,怎么叫他心甘情愿的练起字来了?” 皇帝笑了笑道:“他看上了踏雪配出来的小马驹,缠着朕要。朕就答应了他,只要能每日坚持练五张字帖,就将马驹当做生辰贺礼,给了他。” “惯会哄骗他。”顾瑾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的摆放好,眼看着寿面再放一会儿就不好吃了,这才推了推皇帝,道:“先让宸儿来用膳吧,剩下的等会儿再写。” 皇帝自然是听顾瑾的,叫来萧怀宸时,小家伙儿还有点不太乐意,坐到了饭桌上还忍不住朝书案看去,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小孩子用膳不专心易伤了脾胃,顾瑾见他如此,不免无奈道:“先安心用膳,再三心二意的,便是你父皇答应了给你小马驹,母妃都能收回来。” 那小马驹是皇帝的坐骑踏雪与另一匹良驹配出来的,通体枣红,精神又漂亮,一看就知长大后也会是一匹千里良驹。马驹刚生下来时,皇帝就带着怀宸太仆寺去看过,一见到怀宸就喜欢上了,整日缠着皇帝要马。 其实这本来就是皇帝特意准备给他的,萧怀宸如今五岁,已经到了学骑马的年纪,选上一匹好马叫他自己养着,主人和坐骑感情深厚,日后到了马背上,骑术长进也会更快些。 当然,皇帝为了磨他的性子,愣是压着不给,生生拖了半个月,让萧怀宸看得着,摸不着,直到生辰这天才算是松了口。 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马驹,要是真因为顾瑾的一句话而被收回,那可真是得不偿失,萧怀宸也不敢再怠慢了,连忙吃起寿面来,直到吃完,还不忘跑到顾瑾身前,拽着她的衣袖,眼神可怜巴巴的求道:“母妃,孩儿吃完了,赤羽……” 萧怀宸足够机灵,小小年纪就能看清形势,深知母妃虽然平时不怎么做决断,但只要她开口,父皇都是要听她的。所以他很早就知道,招惹谁,也不能招惹顾瑾。 在外面不可一世的小魔王,在顾瑾面前,却只有装乖扮巧的份儿。 顾瑾遭不住儿子这可怜的眼神,抚了抚他的发顶,道:“好好好,给你,母妃不拦着。赤羽是宸儿给小马驹起的名字么?” “是的。”提起这个,萧怀宸立马神采飞扬,跟顾瑾说了好一阵,最后还皱着眉头想了想,昂着头道:“等孩儿学会了,就抱着母后骑马。” 早前他就见过好几次父皇抱着母妃骑马,每次母妃都很开心,想来等自己学会了,也能如此哄母妃高兴。 顾瑾:“……” 原本还正淡定自若的皇帝微微挑眉,上下扫了眼萧怀宸的个头,嗤笑道:“你这豆丁大的个头,尚且没有马背高,想的倒是多。” 看着儿子抿着嘴一脸的不服气,皇帝更是手一抬,将顾瑾揽进了怀里,道:“你母妃不会跟你同乘,等你以后娶了妻,再想着抱人同乘吧。” 顾瑾很不愿在儿子面前做如此亲昵的举动,一边想要推开皇帝,一边羞恼道:“做什么没个正形!” 萧怀宸睁大了一双杏眼看着,眼神从不服气到疑惑,显然还不太明白,母妃和以后的妻子,是不同在哪里…… * 小马驹一事虽然得到了允诺,但今日显然是没时间往太仆寺跑的。太后早前就说过,今日要借着小怀宸的生辰在寿康宫聚一聚,各个王府的几个小皇孙也都会入宫。 马驹还是玩伴,萧怀宸虽然记挂着自己的赤羽,但还是觉得几个能陪他玩儿的小皇侄更重要些,因而也没什么意见。在勤政殿里将今日的字帖写完后,就由着顾瑾带他先往寿康宫去了。 这几年里,三皇子,四皇子也都已经封王开府,娶了王妃,大婚头年就陆续传出了喜讯,各府的小皇孙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就连恒王府,虽一直都无嫡出子嗣,侧妃和侍妾也都陆续生下了孩子。 所有的皇孙中,与萧怀宸玩儿的最好的还是裕王府的萧成华,虽是小了一辈,却比怀宸大了一岁,比起下面几个动辄就易哭闹的,自然是同样皮实的萧成华更能玩儿到一块儿去。 两人尚且还没到寿康宫,萧怀宸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母妃,成华今天会来吗?” 顾瑾点头笑道:“应是会来的。” “你的几位兄长今日也都会来,宸儿可不要只顾着和小侄儿们玩闹,兄长们与你说话,都要认真回答,知道么?” 萧怀宸低着头没说话,这孩子还像小时候一样,遇见不喜欢的人,不想听的话,就会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分毫不给面子。 顾瑾看出了他的抵触,不由问道:“宸儿不喜欢你的几位皇兄?” 萧怀宸一愣,想了想后还是认真答道:“没有不喜欢,是他们不喜欢我。” 顾瑾脚步顿住,低头去看他,虽没瞧见他的神情,但知子莫若母,还是很轻易的感知到了几分失落的情绪。 除了尚未成年的五皇子,前头四个皇子都已经出宫立府,并不常在宫中走动,萧怀宸每每也只在节宴或是寿康宫中见过这几个皇兄,交集不多。皇兄们又每一次都给他带些新奇的玩物,他还是很喜欢这几个皇兄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了改变的? “宸儿为什么会觉得皇兄们不喜欢你?” 萧怀宸想了想,道:“在父皇面前,几位皇兄都对我很好,但只要父皇不在,他们就不乐意与我说话。” 父皇抱着他时,几位皇兄的神色也会不好,带着明晃晃的疏离和厌恶。五皇兄倒是没有讨厌自己,但对自己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的,有时亲近,有时疏远,善变的很。 萧怀宸虽小,但对旁人的的情绪,感知的却足够敏锐,几个皇子只当他年幼,便没在他面前过于伪装,不经意间便把最真实的情绪表露了出来。 “就连这一次,我想要赤羽,被二皇兄和三皇兄知道后,他们也紧跟着找父皇讨要赤羽。” 太仆寺里养的良驹不在少数,实没必要盯着匹刚出生的马驹,早前也没听过几位皇子有收集宝马名驹的爱好,这突然跟萧怀宸争抢个刚出生的小马驹,难说没有故意为之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有人跟他争抢,萧怀宸才难得的重视,生怕父皇一个心血来潮之下,把赤羽给了别人,这段日子才会如此缠着皇帝,非要得到赤羽才安心。 顾瑾隐约明白了些,自萧怀宸三岁以后,便时常会被皇帝带到勤政殿去,不论是批阅奏折还是宣见大臣,都叫他在旁边。几个皇子对怀宸态度的变化,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之前与这个小皇弟见的少也就罢了,如今时常能在勤政殿撞见,偏一个是安安稳稳的坐在皇帝的怀里,一个却战战兢兢的站在殿中奏对,这样太过强烈的反差,又如何会甘心?如何会不心生妒气? …… 虽然猜到了因由,但顾瑾却没法插手,更没法安慰自己的儿子。 因为皇帝的企图太过分明,他已经在开始筹划,如何将怀宸推向储君之位了。 带着这么个小孩子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宣见大臣,不是指望着他这字都认不全的年纪能学到什么,而是为了给朝臣们传递一个态度——六皇子,是皇帝心中的储君人选。 皇帝在用自己的言行为萧怀宸铺路。 而走上这条路,也就注定了他跟几个兄弟不会太和睦。 皇族之中,但凡涉及到皇权之争的,不兵戈相见,不流血,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瑾只能摸着儿子的头,温声道:“宸儿很乖,无论兄长们对你是何态度,宸儿做好自己的礼数就好。况且,他们也不一定是不喜欢你,只是……” 或是立场不同,或是有自己的野心抱负。 生在皇家,有太多的无奈,皇子们可以是兄弟,又何尝不是对手? 顾瑾没再继续说下去,做兄弟还是做敌人,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她不能劝自己的儿子去亲近兄长,因为那容易叫他失了防备之心,很容易着了他人的算计。可也不能劝儿子去疏远兄长们,都是皇帝的子嗣,能和睦些还是好的。 且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 寿康宫中,顾瑾牵着萧怀宸到的时候,裕王,恒王,庆王,成王几家都已到场,王妃们正带着各家的孩子聚在内殿陪太后说话,几位王爷则是聚成一团品茶闲谈,隔着扇屏风坐在外边。 顾瑾进来后,险些被孩子团团围住的太后立时就看见了她,连忙招手道:“贵妃快过来坐!哎呦!哀家的小孙儿也来了!” 萧怀宸像模像样的拜见了太后,又逐一拱手与几位兄嫂见礼,待礼数做足了后,才跑到太后身边,亲昵道:“皇祖母!” 这太后最为疼爱的小孙儿来了,曾孙们自然都是往后靠的,就算是在宫中日日都能相见,也毫不影响祖孙俩亲近。 “宸儿上午都跑去哪里玩儿了?你父皇和母妃可给了你生辰贺礼?” 第155章 齐聚寿康宫 “母妃给孙儿制了件新衣,就是孙儿身上穿的这件。” 他抬手给太后看了一圈,又往几个皇兄那边瞥了一眼,道:“父皇送了孙儿一匹小马驹,是踏雪的小马驹,又漂亮又聪明,回头孙儿带着皇祖母去看,好不好?” 闻言,恒王和庆王面上的笑容果然僵住,故意跟个孩子争抢本来就不光彩,更别提他们费尽心思在皇帝面前争取,最后竟然还抢输了,此时心中怕是要五味杂陈了。 顾瑾看着自家面色上一本正经的儿子,总觉得他这话是有意说出来气人的,她不免暗暗叹气,深觉这孩子年纪虽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这还学会记仇了。 “小马驹?”太后笑道:“宸儿这是要学骑马了?” 萧怀宸用力点头:“孙儿要跟父皇学骑马,还要习武!” 说到兴起时,他抬手比划着:“等孙儿长大后,要像父皇和外祖父一样,做个威武的大将军,镇守边关!” 皇帝哄萧怀宸入睡时,时常会将过往的事情讲给他听,其中自然少不了当初在边关的日子,也少不了他的外公,这就叫他一点点的记在了心里,并且埋下了一颗想当大将军的种子。 太后闻言,直将他搂在怀里叫了好一阵乖孙。至于他说的做个将军,镇守边关的话……有这个志向是好的,可怕是也只能想想了。 “来!快将这玉牌带上,这是皇祖母为你备下的生辰礼,望佛祖能保佑我们宸儿一生都平安顺遂,无灾无难。” 太后亲自将玉牌为他挂在了脖颈上,萧怀宸好奇,又摸又看了好一阵。 那是一块由通体无瑕的白玉打磨而成,整块玉质温润透亮,没有经过任何雕琢,浑然天成。 无字牌,通“无事”,寓意着平安无事,裹挟着长辈对小辈的关怀爱护。 萧怀宸认认真真的给太后道了谢,将玉牌贴身佩戴着,诸位妃嫔和各府的王妃们却没太将这玉牌当回事。 就算玉质好,寓意也好,但这生辰礼还是显得普通了些。 她们原以为以太后对六皇子的宠爱,能送出多么贵重的东西呢,这么一比量,似乎跟自家孩儿每每得到的赏赐都差不离。 长公主看出了她们的想法,面上似笑非笑:“还是咱们宸儿在母后这儿最有面子。大家怕是还不知道呢,宸儿的这块玉牌,可是在佛寺开过光的。” 她摸着萧怀宸的头,道:“你皇祖母更是早一个月就开始斋戒供奉,吃了足有一个月的素斋,就是为你攒福气呢。” 果然,这话一出,所有人的面色都微微变了变,生辰礼最重要的是什么?可不就是心意么! 太后这个年纪,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为了个小辈斋戒一个月,可见殊荣!这么一对比,以前收到的再贵重的物件儿都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越往深了想,众人心中就越是发酸。 萧怀宸却是难得乖巧的靠在太后身边,捏着小拳头为她捶腿,力道如何且不说,嘴是绝对够甜的:“孙儿不要皇祖母给孙儿攒福气,只要皇祖母能长寿安康!” 太后被他哄得开怀,点了点他的嘴巴道:“这孩子,相貌和秉性大抵都随了皇帝,只这张嘴随了贵妃,惯会无声无息的哄人,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能叫人甜到心里。” 顾瑾都被夸的有些脸红了,略有些无奈道:“母后您可别再惯着他了,这孩子就像个皮猴儿一样,又有您撑腰,就是连陛下都快管不住了,小心再惯坏了他。” 隔辈亲还真不作假。 就连长公主有时都会头痛的说萧怀宸跟皇帝小时候一样,都是不省心的,太能闹腾。偏到了太后这儿,就算她的小乖孙上房揭瓦,她都会跟着叫一声好,全然忘了以前是怎么嫌弃亲儿子的。 果然,听了顾瑾的话,太后不赞同道:“哀家的孙儿乖巧懂事,哪里会被惯坏了去?” 一屋子的人自然是顺着太后的意思附和,紧接着又纷纷献上了备好的贺礼,萧怀宸就这样一一谢过一圈,足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倒不是来的人多,四个王府和德妃、贤妃几个生育了皇嗣的妃嫔,还是能数得过来的,但萧怀宸的长相确实与皇帝像了八分。 这张素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脸少了威仪,多了孩童的稚气,总叫众人有些恍神,送礼的时候也就没忍住,想要多跟他说上两句,再趁机捏捏他的小脸,才会心满意足的放他离开。 等萧怀宸再度站回顾瑾身边时,脸已经被捏红了,他皱着眉头,学着皇帝的样子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似乎在思考为何大人们如此喜欢逗弄自己。 顾瑾抿唇微笑,拍了拍小家伙儿的头,指着在旁边望眼欲穿的萧成华道:“之前不是还问,成华会不会进宫么?你的侄儿,侄女们可是都来了,怀宸带着他们去玩儿好不好?” 萧怀宸一听,立马宛如东道主一般,点头应道:“好!宫里我最熟悉了,我带着侄儿,侄女们玩儿!” 这次进宫的小皇孙们最大的八岁,是恒王家的庶长子,最小的才两岁,都没什么定性,旁观太后和长辈们闲聊这么久,早就伸胳膊踢腿的,有些坐不住了,两个被乳母抱着的,更是眼中含泪,将哭不哭。若没乳娘哄着,没准儿现在殿内都已经乱了套了。 太后看出孩子们的躁动,也乐得放孩子们出去撒一撒泼,便欣然应允了。左右有宫人们照顾着,不会出什么危险就是。 只是正当萧怀宸要带着侄儿们去玩儿时,殿外又传来了一道通传声,是嘉宁公主和驸马到了。 殿内静了一瞬,又立马恢复了正常,嘉宁公主领着驸马在众人的注视下徐徐上前,先是参拜了太后,又顿了顿身形,对着顾瑾福身行礼,礼数还算周全:“贵妃娘娘安。” 顾瑾也微微抬手,没有与她为难,神情温和道:“公主请起。” 嘉宁刚出降到齐国公府时,太后是不乐见她的,尤其是她过门刚一个月就传来了喜讯,让太后明白了皇帝为何会在驸马的人选上突然改了主意,就更多了几分怒气和悲哀。 恼恨她身为天家公主,却半分不自爱,更气她只肯听从皇后的意思,却从不信任自己和皇帝。 祖孙俩的感情可谓是降到了冰点,嘉宁公主的一整个孕期,来寿康宫求见了无数次,太后却一次都没曾传见。 直到她生产时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太后才终于心软了些,见了嘉宁公主和她的孩子。 许是经历了一番生死,又被太后和皇帝冷落,这几年,嘉宁公主的性子倒是和顺了许多,少了出嫁前的那份盛气凌然,就连对着顾瑾时,也不见怨愤了。 德妃含笑打量了嘉宁公主一眼,道:“这个时辰,公主可是方从凤仪宫过来?皇后娘娘近来鲜少出门走动,不知凤体可还康健?” 这可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太后愈发地不喜皇后,这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妃嫔们在太后面前,多是会避讳些,全然不会提及,以免惹了太后不快。德妃这分明是给嘉宁公主找不痛快呢。 所有人都偷偷觑着太后的神情,就连嘉宁公主也心怀忐忑的看向太后。 幸而太后面上并不见怒色,只看向被嘉宁牵着的小女孩儿,也就是当年她拼了性命才生下的孩子,面色柔和了些许,招了招手道:“姝儿,过来。” 曹玉姝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又快速躲了回去,活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倒是不怕太后,嘉宁公主有心想缓和与太后的关系,总会借着各种由头带她进宫来拜见这位曾祖母,太后对她又一直都是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比凤仪宫里的外祖母更和善几分,她自然是愿意亲近的。 只是今天寿康宫里的人实在是多,曹玉姝又是个内敛胆小的性子,听见太后叫她,虽想过去,却还是躲在嘉宁公主身后不敢出来。 嘉宁公主对她这性子也很无奈,暗中推了推小女儿,哄道:“姝儿快去,你不是也想曾祖母了么?去,给你曾祖母和诸位娘娘们请安。” 曹玉姝被她推到了身前,瘦弱的小女孩儿眼中满是怯意,抓着母亲的衣袖不肯松手。 顾瑾坐在太后身边,看着这孩子的模样,也难免有些怜惜,笑着哄道:“玉姝还认不认识我了?之前我还抱过小玉姝呢,来娘娘这儿,娘娘给你糕点吃,可好?” 顾瑾面相温柔又漂亮,自做了母亲后,面对孩子时身上的气息就格外的柔和,是最能得小孩子青睐的。 她一开口,曹玉姝的目光便全都定在了她身上,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松开了手,在嘉宁公主略微复杂的目光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了顾瑾和太后的身前。 这孩子自生下来便差点憋死在腹中,不太康健,不好养活,小小年纪就是个药罐子,看着比同龄的孩子更瘦小。 顾瑾将她抱起来,先是兑现承诺,喂了她一小口糕点,才摸着她的头道:“玉姝去给你曾祖母抱抱?” 曹玉姝的紧张缓和了许多,被转到太后怀里时,终于是声若蚊蝇地与太后问了安。 太后也笑着应下来,并不觉得她这怯懦的性子有什么不好。 长辈们大抵都是这样,孩子身子骨康健时,就盼着能有出息,身子骨不康健时,期许就会相应地变少,只望能好好地活着,健健康康的长大。 太后引着曹玉姝又说了几句话,这才再度看向嘉宁公主和驸马曹轩,问道:“姝儿的身体,最近太医是如何说的?” 驸马都尉曹轩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在太后面前就有些犯怂,不敢回话,最后还是嘉宁公主道:“太医说还算不错,只要精心养着,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太后淡淡地嗯了一声:“等回头你们出宫时,别忘了把哀家给玉姝准备的补品和药材拿上,都是上好的东西,放你那以备不时之需。” 嘉宁公主应是。 大人们刚说完话,一边因着嘉宁公主的到来而又等了好一阵的萧成华忍不住了,腾腾两步跑到太后跟前:“曾祖母,我想和小皇叔出去玩儿,现在能出去了吗?” 太后这才想起孩子们还都圈在殿里,便点头笑道:“去吧,去吧,成华也是大孩子了,要帮着你小皇叔一起照顾好下面的弟弟,妹妹,知道么?” 萧成华连声应了下来,一刻都多待不下去,拉着萧怀宸就往殿外跑去,其他的孩子们也都一溜烟地跟了出去,一时间,小皇孙们,还有贴身伺候的乳娘和奴婢们,乌泱泱的走出了大半,殿内都空旷了许多。 太后注意到了曹玉姝羡滟的神情,不由温声问道:“姝儿也想跟着出去玩儿?” 曹玉姝看了看嘉宁公主,又看了看外头,终是怯怯地点了点头。 其实越是病弱的孩子,越是应该多在外面跑一跑,只有这样,身子才能壮实起来,可嘉宁公主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太过宝贝,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从不肯撒手。 太后犹豫了一会儿,与嘉宁公主商量道:“这孩子也不能一直在屋里闷着,不如也叫她一块儿出去看看热闹。哀家选两个踏实稳重的姑姑跟着,不会叫她出了事的……” “当然,你才是姝儿的母亲,哀家这个做曾祖母的,也不好越俎代庖,替你做决定,让不让孩子出去,还是你来说话吧。” 嘉宁公主稍一愣,原本是不想让曹玉姝出去的,但看着孩子的目光,又实难说出拒绝的话来,更何况……今日在场的都是皇室子孙,情分也都是相处出来的,让曹玉姝与他们多接触,多熟悉,长大后兄弟姐妹们才能相互扶持,总是一桩好事。 “皇祖母说的是,是不该一直拘着她的,就有劳姑姑们帮我照看了。” 第156章 怀宸受伤 孩子们都出去了,一屋子的大人们也能松快不少,嘉宁公主站在太后面前犹犹豫豫的不肯走,明显是有话想跟太后说,而太后也没撵人,这就是默许了的。 众人见状,都先自觉的避到了边上,顾瑾也没不识趣,只道:“臣妾与皇姐好几日不见了,先去与皇姐说会儿话,就不在母后这儿惹嫌了。” 太后笑骂她:“好你个机灵鬼,分明是你不耐烦陪哀家这老婆子,想跑开躲清闲,倒是赖在了哀家身上。” “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扰了哀家的清净。” 顾瑾笑眯眯的告退,转到了长公主这边坐下。 今天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不过是凑在一起陪太后热闹热闹罢了,如今太后与嘉宁公主单独进了内室,大家便都三三两两的说着话,顾瑾与长公主这儿最是受人欢迎,时不时的就有人过来拜见。 等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后,长公主才凑在顾瑾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可知嘉宁今日找母后是想说些什么?” 顾瑾眸光微转,抿唇笑道:“我虽在宫中,但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嘉宁公主此番,该是为着承恩伯府来的。” 齐国公府到如今已经是彻底没落了,皇帝这几年行事颇有些不计较史书工笔的架势,比之初登大宝之时还要雷厉风行,朝纲独断,前前后后收拾了不少世家大族,月前,更是在朝堂上夺了齐国公府的爵位,改封承恩伯。 这举动无异于彻底撸了齐国公府的爵位。 承恩伯是什么?但凡是皇后的母家,没有家族世袭爵位的,都会被封承恩伯,这不是什么正经的爵位,不能世袭,也无实权,全然是为了一国之母面子上好看。 可以说,等哪天皇后的位子守不住了,那曹家就连承恩伯的爵位也坐到头了。 长公主点头:“是了,若不是看在恒王和嘉宁的面子上,怕是连这承恩伯的爵位都不会留下,嘉宁来为他们求情,也只能惹得陛下和母后心里不痛快。” 顾瑾摇头叹道:“一边是君父,一边是外祖家,又是现如今的夫家,这两方若是对上,嘉宁公主其实两边都不掺和才是最好。可惜啊……” 人常会被私情裹挟,哪有绝对的理智可言呢?置身处地的想一想,嘉宁公主现在的处境,也确实为难。 “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长公主饶有兴味的打量着顾瑾:“我瞧你主动抱了玉姝,应是很喜欢那孩子,既是喜欢,何不再与陛下要一个孩子?” “你年轻,生下宸儿后又没落下产伤,养了五年了,身子正是年轻康健的时候,再生个漂亮的小公主,儿女双全的,不是很好?” 萧怀宸除了眉眼间能寻到几分顾瑾的影子,大多数的地方都随了皇帝,就连脾气秉性都是。 太后和长公主自然是喜欢的,但有时候也会为这小霸王头痛,遗憾他怎么就没沾上几分贵妃的乖巧。也因此,两人都格外盼着皇帝与贵妃能再要一个小公主,最好是模样和性子都随了顾瑾的小公主。 “这物以稀为贵,陛下膝下皇子众多,公主却仅嘉宁一人……还是个不太开窍的,若真能再有个娇娇柔柔的小公主,长得再像你几分,那必定会成为陛下的掌上明珠啊!” 顾瑾顺着长公主的话想象了一番,心中不禁有些动容,但没过多久就泄了气,无奈地说道:“我自然是想要个孩子的,若是个女儿那就更好了,可陛下他……” 耐不住皇帝每次房事之后都像是防贼似的,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给她留丝毫意外受孕的可能。 长公主也知道皇帝和贵妃避子的事情,不然以两人的黏糊劲儿,怕是贵妃的肚子都不会闲下来。 女人生产伤身,皇帝这样做是爱重贵妃,本也无可厚非,可也不至于就真的不再生了吧? 贵妃还正青春年少,大好的年华,皇帝如今可已不再年轻了。 虽他重视养生之术,没见半分老态,仍旧精神奕奕,通身的威仪,但岁月从不对任何人容情,没准儿哪一日……他就是想要孩子,也要不出来了…… 长公主心里琢磨着,渐渐有了主意,倾身过去耳语了几句,听得顾瑾眉心一跳,惊疑道:“这样能行么?陛下早晚会发现的吧?” 长公主笑了:“你呀,就是太老实,等他发现了,没准儿你肚子里都已经怀上了。” “陛下不愿意再要孩子是一回事儿,但若真有了,他还能逼着你打掉不成?小产可更伤身,陛下哪里舍得?不还是得由着你生下来?” 顾瑾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咬了咬牙,神情变幻了好几番,最终还是没忍住要个女儿的诱惑,在心中说服了自己,红着脸点头道:“我回去就试试。” 不是她不想跟皇帝心平气和的商量,而是心知以皇帝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任自己说破了天,他也是不会同意的,还是先斩后奏来的更快些。 勤政殿中还在忙碌的皇帝莫名打了个喷嚏,在林常青嘘寒问暖的关心下皱着眉头捏了捏发酸的鼻子,总感觉是有人在念叨自己…… * 顾瑾刚与长公主暗中商量完了这事儿,原本在外面守着萧怀宸的司兰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面色不太好看的低声禀报道:“娘娘,小主子那边出事了。” “什么?” 顾瑾闻言,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见到众人都闻声朝自己看了过来,她才勉强冷静了几分,复又坐了回去,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伤着了?” 长公主刚刚没听见司兰说的是什么,便又凑近了些,就听司兰道:“小主子们本是在园子里玩儿蹴鞠,可恒王府的大公子和裕王世子不知因何,打起来了,小主子上前劝架,却被推了一把,磕在了一旁的假山上……抱着山城郡主的乳娘也在混乱中被撞到,把小郡主给摔了。” 裕王世子萧成华与恒王府的庶长子萧成邺素来不和,两人一碰面就爱较劲,拌几句嘴是常有的事情,但动起手来却还是头一回,还是在寿康宫里动的手,一众伺候的宫人都没有防备。 长公主对曹玉姝没多少感情,她最关心的自然是萧怀宸,连忙追问道:“六皇子如何?伤的重不重?磕坏了哪里?” 司兰回道:“磕在了头上,流了满头的血,奴婢已经派人去请太医过来了。” 就在她回话的时候,其他小主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也都匆匆赶来,各自在主子面前低语了两句,大家目光交汇,显然是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瑾心中也正惦念着萧怀宸,便站起身来,扫看了众人一眼,道:“诸位该是都知道了,既然都不放心,想来在殿里也是坐不安生的,就且随本宫前去看看吧。” 众人皆是点头称是,跟着顾瑾去了寿康宫后面的园子。 这一片的假山前正好是一片平整的草地,用来蹴鞠正正好,平日里萧怀宸就常在此处玩耍,顾瑾对此处也熟悉,不用宫人引路,就轻车熟路的穿过一道拱门找了过来。 无需细找,只消一抬眼,顾瑾就看见了被宫人们围在中间的小儿子。 萧怀宸的伤看着要比顾瑾想象中的更严重几分,左眼微上的眉梢被石头边缘划开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地流血,任边上的秋彤和青玉如何用帕子擦拭,都没止住,看着就让人心惊。曹玉姝被摔了一下,吓得哇哇大哭,边上几个年纪小的见有人哭,无论是害怕的,还是凑热闹的,也都跟着哭成了一片,听着就叫人头疼。 顾瑾眉头紧锁,快步上前将萧怀宸揽在怀里,扒开他正捂着伤口的手,就见到了那血淋淋的半张脸,心跳都加快了许多,想要为他止血,却不知该从何下手,拿着帕子的手都在颤抖。 “宸儿,你怎么样?头晕不晕?疼不疼?有没有哪里难受?” 萧怀宸耳朵被哭声搅的一阵嗡鸣,只见到顾瑾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半句都没能听清。这可叫他更加烦躁了几分,他本来就不喜欢听人哭哭啼啼的,如今又受了伤,自己还没委屈呢,还要哄别人? 小霸王见到顾瑾之前还能记着自己是当长辈的,是这一帮孩子的六皇叔,可一见到顾瑾,被强压下的孩子气也不免冒了出来,再不愿意惯着他们,索性捂住耳朵大喊了一声:“都给我闭嘴!谁再敢哭,我就再也不理他了!” “……” 气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哭嚎声戛然而止,原本任自家母亲与祖母如何安抚,都没能止住的哭声,突然就被萧怀宸给吼了回去。 有那眼泪还没完全收住的,想哭又不敢出声,生生被憋的打出嗝来,齐齐用红通通的眼睛盯着萧怀宸,就连曹玉姝这个胆子最小的也不例外。 长公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本她还担心萧怀宸有没有磕着脑袋呢,如今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想来也只是个皮外伤,看着严重罢了。 她还有心情调笑了一句:“咱们宸儿可真有当小皇叔的威严,瞧瞧,你一嗓子喊出来,侄儿侄女们都不敢哭了,可真厉害!” 萧怀宸很满意这个效果,揉了揉被荼毒的耳朵,任由顾瑾为自己按压着伤口,感受到她手心的颤抖,还反过来安慰她道:“儿臣没事的,母妃不用担心,一会儿让太医看看就好了。” 这孩子,调皮爱玩闹是真,却也如此懂事。 顾瑾心里暖融融的,只是哪个做母亲的,会看到孩子受伤却无动于衷呢? 萧怀宸平时没少磕磕碰碰,小孩子跌跌撞撞的长大本也没什么,但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却是头一次。 顾瑾心中多有自责,深觉是自己没照顾好他,恨不得太医立马就能到跟前。 然而赶在太医前来的,却是嘉宁公主与太后。 嘉宁公主原本就不太放心女儿离开视线,听到她被人撞倒的消息后,连为承恩伯府求情的事都忘在脑后了,急慌慌的就跑了过来,也将太后给惊动了。 “姝儿!姝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原本抱着她的乳娘连忙回道:“公主放心,摔倒时,奴婢将小郡主护在了怀里……”连点儿皮都没磕破。 偏偏不等她说完,嘉宁公主就已经激动的一巴掌扇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打得乳娘一个狙咧,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上。 顾瑾皱着眉,就见嘉宁公主抱着小玉姝,又在乳娘身上狠狠踢了两脚,怒骂道:“你就是这么伺候郡主的?若郡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定要叫你陪葬!” 曹玉姝的哭声原本都已经跟着大家一起停下来了,但许是嘉宁公主此时举止吓着了她,孩子的神情先是怔了怔,最终没忍住,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原本正关切着小孙儿情况的太后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不赞同道:“嘉宁!就算奴才有错,也别当着孩子的面罚,别再吓坏了孩子,更别叫孩子们有样学样。” 皇室的子孙,骄纵些可以,但也不能跋扈,大人们的言传身教,对孩子的影响可太大了。 这样不问不审,随意打骂奴才的行为看多了,难免日后理所应当地有样学样。 “况且,她以身护主,虽有照看疏忽的过错,也是功大于过,哪值当你如此打骂?” 萧怀宸也帮腔道:“是这乳母自己垫在地上护住了玉姝,我看得清清楚楚。” 嘉宁公主没有反驳太后,只紧紧抱着曹玉姝,母女俩哭成了一团。她心里是委屈的,太后刚刚正因为她帮皇后和承恩伯府求情而斥责她,如今她不过是教训个护主不力的奴婢,也要被当众数落…… 似乎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太后没想当众损了嘉宁公主的面子,刚刚的话也只是随口提点两句,并无深意,见她们母子俩哭的可怜,也跟着有些心疼,叹道:“先别哭了,快问问姝儿身上可有摔疼了的地方。” 第157章 太后的训斥 曹玉姝早就被吓坏了,任嘉宁公主如何问,她都是一问三不知,只瑟缩的抽噎着。 赶来的太医有三位,为首的院判先看到的是满头是血的萧怀宸,刚要过来,就先被嘉宁公主率先叫住了:“李院判,快来给郡主看看,她不知伤在了何处,一直哭闹不休。!” 这多少有些不懂事了,一个还流着血的,一个只受了惊吓,任谁都能瞧出谁更严重些,嘉宁公主这样直接把医术最好院判叫过去,实在是不太懂事。 太后蹙起了眉,长公主更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顾瑾给拦了下来,她看向另外两个太医,道:“烦劳一位太医先为六皇子看一看。另一位,就请给在场的小皇孙们都查一查。” 几位太医这才敢动,嘉宁公主也似乎明白了过来,朝顾瑾和萧怀宸看来,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怀宸的伤看着严重,但其实也只是些皮外伤,被石头划开的口子从额角延伸到了眉梢,显得有些吓人,太医给用了止血的药粉,才算把血给止住了,又检查了一遍脑袋和身上,才回禀道:“请贵妃娘娘安心,六皇子乃是皮外伤,臣开些药粉,每日敷上,等伤口结痂后便无大碍。” 长公主略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头上可会留疤?” 虽说男孩儿不似女孩儿那般,注重容貌,但小孩子皮肤嫩,萧怀宸又长得好看,若落下疤痕,可就叫人惋惜了。 “回殿下,六皇子伤口不深,待伤口愈合后,再抹些祛疤的药膏,孩童皮肤恢复的要更快些,大抵用上半年,疤痕就能消掉。” 顾瑾总算放下心来,又见萧怀宸的精神还算不错,这才轻轻将他揽在怀里,转头问道:“李院判,郡主情况如何?” 李院判也刚给曹玉姝看过诊,躬身回道:“禀娘娘,郡主只是受了惊,并无什么大碍,且等稍后煮上一碗安神汤服下便好。” 其他的小皇孙们此时也已经检查完了,除了动手打起来的两个身上有两块淤青外,其他都没什么事。 毕竟这么多宫人仆婢跟着伺候呢,哪里能让小主子们都伤着? 德妃松了口气后没忍住拧着萧成华的耳朵,呵斥道:“你这不省心的!好好的玩儿着,怎么就跟人打起来了?看来是真把你惯坏了,半点儿都不知轻重。” “疼!祖母疼!别拧啊祖母!” 德妃满脸的歉疚,冲着顾瑾屈膝一礼,道:“贵妃妹妹还请恕罪,是妾身和裕王妃没教导好华儿,养成了他这鲁莽的性子,还连累了六皇子跟着受伤,实在是罪过。” 自己的孩子受伤,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当母亲的心里都不会好受,顾瑾没说话,太后主动站了出来,无奈道:“都别在这儿傻愣着了,全都进殿去。至于为什么打架……” 太后眼神扫过萧成邺和萧成华,见他们二人俱是一副做错了事,慌里慌张的模样。其实只要都没事,她也就放心了,此时却还是故意沉着脸道:“等回去再细细审问!” 说完,便一口一个乖孙儿的,从顾瑾怀中拉过受伤的萧怀宸当先一步走了。 回去的路上,长公主到底还是没忍住,看着前头抱着曹玉姝的嘉宁,声音有些发冷:“这人呐,真是忒自私了些,谁都看得明白是宸儿的伤势更重些,偏她扒着李院判不放,半点儿不知分寸。” “你也是气性好,连争都不争。” 一个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一个是流淌着曹家血脉的郡主,在长公主这里,孰轻孰重,简直无需细细思量。 顾瑾此时已经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看着前面拉着太后的手,并没有被惊吓到的儿子,摇了摇头道:“我也能理解她,做母亲的,最忧心的都是孩子,刚刚见着宸儿满头是血的样子,我也是什么都想不到了,满脑子只有他。” “玉姝自出生起身子骨就弱,想来嘉宁公主的忧心,一日都不曾少过。母亲的本能驱使着,刚刚那种情况,再叫她记着分寸,为旁人着想,实在是太过难为她了。” “况且……若我真的跟她抢李院判,当场闹了起来,有失体统不说,两个孩子都会耽搁了治疗,以致玉姝后面出了什么状况,怕是要惹人记恨了。” 嘉宁公主本来就看自己不顺眼,玉姝生下来后,她的心神大多都被这体弱多病的孩子牵绊着,倒是没再跟自己过不去,甚至见面时还能心平气和的见礼,已经是很不错了。 顾瑾可无意加深矛盾,招人记恨。 长公主想了想,觉得顾瑾说的确实在理,又想起自己没有这做母亲的缘分,便也叹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 这一场闹剧发生的突然,回到殿内后,萧怀宸仍旧被太后拉着坐在怀里,萧成邺和萧成华两个罪魁祸首则是端端正正的跪在殿中,裕王妃和恒王妃也都纷纷请罪,直言是自己管教不利,这才惹了祸事。 太后摆了摆手,道:“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先听听这两个小家伙儿怎么说,都到了进学的年纪,该是懂分寸,知礼数了,何需你们处处护着?” 这一场矛盾就是由蹴鞠而起,萧成华喜欢蹴鞠,这一回大家玩闹时所用的藤球就是太后赏给他的,做工精巧,很是漂亮,他走哪儿都带着。 今日大家刚开始玩儿时,其实还算融洽,但这踢球也是能踢出火气的。萧成华跟萧成邺不对付,故意不往他那边传球,大多数都是在与萧怀宸玩儿,旁边的孩子都是在干看着。 萧怀宸过意不去,深觉自己是长辈,应该多照顾侄儿侄女们,便会主动传球给别人,萧成华敢欺负别人,却从来都不敢欺负怀宸。也因此,有他从中调和,其实孩子们倒也都算开心。 但变数就出在了萧成邺的身上,他气恼萧成华的做派,藤球到了他脚底下时,就被他故意用力朝着萧成华的胸口踢去,八岁的孩子力气算不得多大,但足够砸得萧成华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先是你一言我一句的吵了起来,最后火气越来越大,竟是不顾奴才们的阻拦,扭打在了一起。 太后没有先询问二人,而是选择听了萧怀宸的讲述。他是个讲求公允的孩子,哪怕平时与萧成华玩儿的更好,却也没有偏袒,如实的说了经过。 “宸儿是说,是成邺先用球踢了成华,两人吵起嘴来,成华又扑上去,跟成邺打在了一起?” 萧怀宸拧着眉头,不小心牵动了额头上的伤口,疼痛来的有些后知后觉,分明刚撞完是没多疼的,现在反而突然明显了起来,他想伸手去摸,却被太后按住了手,好一番叮咛嘱托,只得放下手认真回道:“是的,皇祖母,孙儿记得很清楚。” 太后这才看向两人,问道:“成邺,成华,你们二人来说说,你们都吵了些什么?竟是吵到动起手来了?” 萧成华抢先回答,神情委委屈屈的哭腔道:“我只说了藤球是曾祖母给的,我愿意跟谁玩儿就跟谁玩儿,萧成邺就骂我是废物,再好的藤球给了我也是暴……暴什么来着?” 萧成华忘了,他望向怀宸,神情迷茫。 萧怀宸无奈,突然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外加小侄儿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只能帮他说了出来:“暴殄天物。” 他摇头晃脑,像个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道:“让你不多读书,连话都学不明白,以后可怎么办啊……” 顾瑾:“……” 众人:“……” 这与其,换成大人来说还不觉什么,但从他这么个小不点儿嘴里说出来,就有些好笑了。 原本还算严肃的氛围瞬间变了个样,许多人都没忍住,掩唇偷笑起来,就连太后也摸着怀宸的小脑袋,没忍住露出了抹笑容。 萧怀宸察觉到众人的异样,茫然的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了顾瑾身上,显然不明白这种时候大家为什么要笑。两个侄儿犯错,不是应该像父皇教训自己时那样,严厉而又认真的么? 顾瑾与怀宸对视,只觉他这呆愣愣的眼神看着也没比成华聪明多少,强自忍下上弯的唇角,为着孩子的面子着想,没再笑话他。 默默跪着的萧成邺此时却不干了,他红着一双眼睛,突然指着萧成华吼道:“你胡说!我是说过你是个废物,但那是因为你先侮辱我的!” “是你先说我是卑贱的庶子,不配跟你这个裕王世子一起玩儿!也是你说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的!肯与我说句话,我都该感恩戴德!” “……” 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但这回却没人发笑了。 裕王妃和恒王妃更是当即变了脸色,双双垂头跪下。 太后仍旧抚摸着怀宸的发顶,声音温和地问道:“宸儿,成邺说的话可是真的?” 萧怀宸想了想后,点头道:“是真的,成华确实是这么说的,说完后,他们就打起来了,虽然还是边打边骂,但当时太乱了,小侄儿,小侄女们又都哭了起来,后面他们相互骂了什么,我也听不太清楚了。” 原以为只是孩子玩闹时,出了点儿小摩擦,发生了口角,没想到原因竟是这个。 萧成华确实是裕王府的嫡出,小小年纪就已经被请封了世子不假。嫡庶有别,嫡子确实比庶子尊贵也不假。 但这是皇室,皇室重嫡庶,却也又不是那么重视。所有的皇子龙孙,都是皇族的血脉,哪怕是庶出,放在外面也是同样的尊贵。 成邺和成华两个孩子,太后确实更偏爱成华一些,因着他性子活泼,会讨太后欢心,但也更因为他是王妃所出。偏重几分,是为了维护王妃的体面与尊贵,后宅以嫡妻为重,才能更安稳。 可这不代表太后就不喜欢庶出的曾孙,这可都是皇帝血脉的延续,就算有亲疏,却也都是喜欢的。 尤其是……恒王妃的身体如此,恒王府里已经再不会有嫡子了。 太后这回是真的有些气恼了,觉得裕王妃和恒王妃都不怎么会教导孩子,瞧这一个养得嚣张跋扈,不知兄友弟恭,一个养得心高气傲,受了委屈就敢用球踢人。 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嫡庶有别是不错,但裕王妃,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句,是长幼有序。” “都是咱们皇室的血脉,都是哀家的曾孙,皇帝的孙儿,在哀家看来,他们是同样尊贵的,成华除了多个世子的头衔外,并无什么不同,怎么叫裕王妃你教的,就分出了个三六九等了?” 嫡母和嫡子高人一等并没什么,但也该注意分寸,在自家王府后宅耍耍威风也就算了,可别气焰太过。 “成邺年纪长,论序齿,还是他们这一辈的长兄,成华,你怎么能如此不敬兄长,一口一个庶出的,还直呼兄长大名,成何体统?” 萧成华有点儿不服,他不止是看不起萧成邺的出身,更不喜欢他平日里高高在上,斜着眼睛看自己的样子。 分明他以前也是想跟这个兄长玩儿的,但任谁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别人总是冷着张脸,一副高傲的样子……简直不知道是在傲气什么!一个庶子,比他这王府世子还能摆谱,反正萧成华是忍不了。 就连最受长辈疼爱的小皇叔也没那动不动就梗着脖子,斜眼看人的习惯啊! 高傲不一定就是错处,但不合时宜的傲气,可就叫人心生厌烦了。 萧成华想反驳,但裕王妃却先一步按住了他,认错道:“是臣妾教导无方,还请太后息怒,待回了府,臣妾定会对成华严加管教,叫他懂得什么叫兄友弟恭,什么叫兄弟之间要守望相助,绝不再叫他做出如此失礼的事了。” 说完,还在萧成华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催促道:“你这孩子,还不快跟你兄长道歉?” 第158章 自责 萧成华气的眼睛通红,不敢违逆母亲,却也瘪着嘴,不肯再说话了。 总归他就是认定了自己没错,萧成邺那样自大又傲慢的人,如何配做自己的兄长?又凭什么要给他道歉?他给自己磕头求饶还差不多! 不,就算他磕头求饶,自己也不会原谅他! 萧成华这样想着,脖子梗的都更直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扬着脑袋拒不认错。 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把裕王妃气得扬起了巴掌,但对着儿子又迟迟下不去手。 她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捧着护着尚且来不及,哪里舍得打呢?更何况,她与萧成华想得也差不多,没觉儿子一个王府世子,有那敬重一个庶子的必要。 正当裕王妃旗鼓难下的时候,怀宸先拉着太后的衣摆为萧成华求了情:“皇祖母,别让大皇嫂打成华好不好?” 他面露苦恼之色,看了眼正泪汪汪等着自己帮忙求情的萧成华,最后还是舍了面子,趴在太后的耳边小声的嘀嘀咕咕道:“孙儿每次偷偷爬树摸鱼被父皇捉到,父皇都会踢我,挨打很疼的。” 萧怀宸淘气的事情可没少干,爬树掏鸟窝,下水摸鱼,有奴才和侍卫们护着,皇帝倒也不会训斥他什么,男孩儿嘛,不能养的太精细,不然难免不会成了个畏首畏尾的性子。且这样多跑动攀爬,也能在玩乐中强健体魄,何乐而不为? 小霸王这性子多半都是被皇帝这么惯出来的。 当然,萧怀宸也会挨揍,皇帝给了他淘气的自由,却不代表着会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独自一人时,他要是敢爬高或是靠近池塘,少不了要被皇帝逮着踹上几脚,照着肉厚的屁股来两脚,左右也踹不坏。 行伍出身的皇帝,教训起儿子来,方式实在是粗犷,只要怀宸敢做皇帝明令禁止的事,那就是先踹了再讲道理。 所以论起挨揍的经验,怀宸虽更受宠,但没准儿比所有小皇孙们加起来还要多些…… 他深觉苦不堪言。 “你这个小机灵鬼!还知道挨打会疼啊?哀家还以为你是记吃不记打呢。” 太后这话声也压的很低,就连坐在他们祖孙身边的顾瑾也没听清楚,总归孙儿的面子还是要维持住的。 她被怀宸逗得柔和了面色,抬眼再度看向裕王妃时,最终还是顺了自家宝贝孙儿的意思,出声拦住了裕王妃本就犹犹豫豫,迟迟打不下去的巴掌:“想教孩子,回你的裕王府教去,别在这儿做样子,反倒吓着了宸儿。” 裕王妃总算是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萧怀宸一眼,悻悻地收回手,不再装模作样的训子了,只把萧成华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 打架是两个人的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太后自然不会忘了另一个。 只是萧成邺这孩子性子别扭的实在厉害,他自卑敏感,却又傲气,说轻了,他不往心里去,说重了,他又觉得长辈们是在偏袒萧成华,着实叫人头疼。 就连太后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叫他听进心里去。 太后最终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一脸死气沉沉的恒王妃:“嫡母就该有嫡母的样子,后宅的孩子们,你也是该管管了,看看这一个个的,都像个什么样子?” “做兄长的对弟弟动手,以大欺小,可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自恒王妃不能生育后,恒王不再执着于要嫡子,府里的侍妾都纷纷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养在恒王妃膝下,这短短三四年间,就多了九个孩子,小皇孙占了六个。 恒王养孩子跟养蛊似的,迟迟不定下将哪个孩子记作嫡出,直说要看谁更有出息,选最机敏聪慧的做世子…… 这可就乱成一团了,王妃不爱管事,下面的侍妾一个个斗红了眼。 成邺是庶长子,按着无嫡立长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他是最为人忌惮的,偏偏生母早亡,嫡母冷漠以待,没人护着,处处遭弟妹们的挤兑,侍妾们的算计,也是没少受委屈,性子如何能不偏? 若是旁的王府里,王妃敢这么糊涂,任由后宅乱成一锅粥,太后早就要申饬惩戒了,但恒王妃……终归是皇家先对不住她的,除了容忍些,还能如何? 恒王妃也不知将没将这话听进去,太后训斥她,她就老老实实的听着,低低应诺,眉眼低垂,任谁也窥探不到她面上的神色。 太后险些没哽住一口气去,暗叹都是冤孽,只能挥挥手,放她下去了。 孩子们受伤的受伤,受惊的受惊,显然今天是没法再聚了,太后正想叫众人都散去,宫人就急急来报,说是皇帝正往寿康宫来。 “瞧瞧,宸儿好好的一个生辰,就这么被搅和了,倒把皇帝给招来了。” 本该在勤政殿处理政务的人,这时候急匆匆的过来能是做什么?想也知道是为了六皇子而来。 太后看着众人明显有些慌乱的神情,道:“趁着人还没到,都先散了吧,不然皇帝要是发起火来,哀家可是拦不住的。” 要是往常,大家为了孩子的前途,尚且会带着孩子往前凑一凑,挣个脸面,但今天可是误打误撞的把皇帝最疼爱的六皇子给伤了,这别说得他一个笑脸了,怕不是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惩戒一遭。 因而太后刚一发话,众人就急不可耐的行礼告退了,生怕晚走一步,就与皇帝撞个正着。 长公主倒是不怕,也只有她留了下来,轻轻捏了捏怀宸的小脸蛋,心疼道:“这些人,跑的倒是够快,可怜我们怀宸了,还疼不疼?” 怀宸想说疼,但又想起父皇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便又憋了回去,挺了挺胸脯道:“不疼!我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这点小伤,还不算什么!” 太后和长公主都笑了,顾瑾也摸着怀宸的头,笑容有些勉强。 怀宸流了不少的血,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总是受了些惊吓的,陪太后与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后,就明显有些精神萎靡,眼皮往下耷拉着,一副随时会栽倒睡过去的模样。 皇帝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往日里生龙活虎的小儿子正神色萎顿的趴在顾瑾的怀里,格外的稚嫩可怜。 他大步上前,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就已经伸手将怀宸抱进了怀里,蹙着眉峰在那已经包扎好的额头边轻轻摩挲,直到怀宸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喊了声父皇才算稍放心些。 “宸儿的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难受?” 萧怀宸半敛着眼皮,摇了摇头,只说了声‘困’后,便伏在皇帝的肩头,搂着他的脖颈睡着了。 这还是怀宸长到这般大,头一次受这样严重的伤,还是拉架的时候被无辜牵连的那一个。 “成邺和成华人呢?” 皇帝明显有些不悦,同宗兄弟间发生口角,竟敢在寿康宫里大打出手,还伤了长他们一个辈分的小皇叔,实在是不成体统,着实该罚。 太后听他这兴师问罪的语气,心道果然如此,哪怕冷静理智如皇帝,心爱的女人和儿子受伤,也会全无理智可言。 这要是两个孩子没先走,被皇帝这冷若寒霜的目光盯着,都不用惩戒了,怕是会直接吓破胆吧? “两个孩子也都受了些惊吓,哀家便做主,让他们各自先回去反省了。” 皇帝的脸沉了下来:“只是回府反省,母后太过骄纵他们了。” 太后叹道:“你也冷静冷静,孩子们若是在,你想如何惩处?” “传人打上一顿?” “宸儿是你的儿子,成邺成华也都是你的孙儿,他们年纪又小,就算受了罚,也不见得能懂什么道理,只会更惧怕你罢了。” “或许还会因着此事疏远了宸儿,这宫中没有与宸儿一般大的孩子,平常也就他们进宫时,能陪着宸儿玩玩儿,这要是再起了隔阂,岂不是叫宸儿更加孤单了?” 皇帝沉默着,但显然是将太后的话听进去了,面上虽仍带着几分怒火,但眼底的波澜总归是平静了些。 太后偷偷向顾瑾使了个眼色,想叫她再帮忙劝劝。 顾瑾自是明白的,她抿了抿唇,起身握住皇帝的手,却没有多劝什么,只轻声道:“陛下,咱们先带宸儿回宫好不好?” 回了宫,让这孩子好好地睡上一觉,只要孩子能平安无事,便什么都好。 …… 萧怀宸是被皇帝一路抱回去的,就算上了辇驾,皇帝也没松手,到了玉清宫后,也没将他抱回配殿去,而是直接将他抱到了寝殿里。 早早就被宣来候着的丁太医又亲自给小皇子把了脉,看了伤口,更是脱掉衣裳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才道:“六皇子确是只有额头上的这处伤口,之前的太医处理的也很得当,现在看,并无红肿发炎的迹象,陛下,贵妃娘娘还请安心。” “只是不知六皇子之前可有喝过安神汤?” 顾瑾点头道:“在寿康宫里用过了,还需再去煎上一碗么?” 丁太医捋着胡须道:“这倒是不用,想来六皇子此时睡得沉,多是有那安神汤的功效,娘娘只需派人夜里时时看顾着,孩童受惊最怕的是惊厥,只要今夜不发热,便没有什么大碍。” 六皇子也算是丁太医看着长大的,原本他只擅女科,但因着保胎的功劳,在太医院中,贵妃明显更信任他,小皇子自小有什么头疼脑热,总少不了宣他来看诊,就这样磋磨了五年,如今在儿科一道上,丁太医也敢昂首挺胸的自认一声高人了。 有了丁太医的话,顾瑾才算是真正的安心,待到丁太医退下后,她还抓着怀宸的小手,不肯松开。 两人就这样默默坐在榻边,守着上面正熟睡的小家伙儿。 “丁太医说了无事,还在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悄然无声的挪到了顾瑾身后,将她揽在怀里:“朕今日不去勤政殿了,只留在这里,守着你和宸儿,好不好?” 皇帝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似乎有一瞬僵硬,随之而来的是阵阵轻微的颤抖,他抬手覆上小姑娘的眉眼,果然一片湿热,泪珠不知何时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皇帝柔声哄她:“朕刚刚已经叫人去传旨了,着人赏了那两个小混账一人十戒尺,娇娇若是觉得不够,便再多打几下?” 顾瑾被皇帝强硬的扳过身子,通红的眼眶被皇帝瞧了个清楚,她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扑在皇帝怀里哭了起来。 “是我,是我这个母亲做的不够好。” 皇帝叹息了一声,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娇娇做的已经很好了。再尽责的母亲,也没办法时时刻刻的看顾着孩子,宸儿的伤,并不能怪在你头上。” “孩子嘛,都是在摔摔打打中长大的。这小子伤了一回娇娇就哭的这么厉害,待到朕以后要教他习武时,身上日日都带着青紫,你不是要直接哭晕过去?” 顾瑾就着皇帝的衣袍擦了擦眼泪,如此发泄了一番,心中的郁气也跟着平静了几分,但看着怀宸额头上明晃晃的伤,她还是闷声道:“当时孩子们受伤,来了三位太医……” “李院判医术最高,我是想叫他为宸儿看伤的。”两人一个静静的听,一个静静的说:“可嘉宁公主却先一步叫住了李院判。” “她担忧玉姝,我也担忧我的宸儿,可我却没有跟她争抢,陛下……我不是个好母亲。” 一个好母亲,该是像嘉宁公主那样的, 一切以自己的孩子为先,而不是自己方才那般,就算担忧,也带着三分的清醒和理智。 这次怀宸没事也是万幸,可若当时还有什么暗伤呢?离眼睛那么近的伤口,若是带累了眼睛呢?真要是有个万一,又因着自己的退让而耽搁了诊治,她怕是要悔恨终身。 皇帝抚慰她的动作稍稍顿住,明白了顾瑾此时的症结,不由得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娇娇,不要这般苛责自己。” 第159章 纵容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小姑娘谨小慎微的长大,就算现在掌着宫中大权,坐在贵妃的位置上,她也没长半分嚣张的气焰,而是更想着周全。 让着嘉宁,不是不爱怀宸,而是性情使然。 皇帝时常在想,该要如何做,才能叫她学会侍宠生娇这四个字。但想多了,也就明白了,她从来都不是个会轻易移了性情的人。 权柄,地位,偏爱,这些都是能够滋养野心的东西,但凡给了宫中任何一个妃嫔,都足够让她们肆无忌惮起来。只这小姑娘,反而将这些当成了担子,背负的越多,越稳重了起来,生怕自己行差踏错。 “宸儿不会怪你,朕也不会怪你。”皇帝为她擦拭着眼泪:“若真觉得对宸儿有愧,那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就霸道些,无论是嘉宁,还是任何人,都无需忍让,谁敢与你为难,便拿出你贵妃的架子来。” “也让朕瞧瞧,朕的娇娇横行霸道起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顾瑾怔然,抬眸看向皇帝,就见他笑容晏晏,眼底的纵容与宠溺没有半分遮掩,似乎还带着点儿期待。 这是顾瑾没想到的,皇帝有多宠爱怀宸,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自己没看顾好孩子,原以为总会惹得皇帝不高兴,但是没有。他不仅没责怪自己为人母的失职,更没责怪自己有失德行。暗怀那些自私的小心思…… “陛下……” 顾瑾心中百感交集,她一直都在学着做一个好母亲,学着做一个贤德的后妃。孝顺太后,打理宫务,善待诸位皇子公主,不给皇帝添麻烦……她也确实都做到了。 入宫这几年的光阴里,太后喜欢她的乖顺,宫务也已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无论是后妃还是皇子公主,她都不曾仗着皇帝的偏宠与人为难。皇帝闲时,她是红袖添香的知心人,皇帝忙于政务时,她也能守好玉清宫,安安静静的等待。 太后赞过她,长公主也夸过她,就连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也没觉得她这样有何不妥,似乎她就该是这样的,以妇德为标尺,相夫教子,宠辱不惊,好好做一个识大体的贤德贵妃。 可此时,顾瑾突然发觉,皇帝想要的似乎并非如此。 他是真的在毫无底线的纵容自己,在他面前,自己的善念与恶念,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都能被他快速理解,并且坦然的接受。 顾瑾想了这许多,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帝似能看穿她的内心一般,手掌覆在她眼眸上,哄道:“刚哭了这么久,先闭目养神,好好歇歇,咱们今日一起守着宸儿。放心,宸儿绝对不会有事的。” 顾瑾没有动,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皇帝怀里,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 萧怀宸的身子骨比之丁太医所料想的要好许多,原本说是大概明日才会醒,却不想日头将落未落,天边红霞满布时,他就捂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自己爬了起来。 守着他们母子二人的皇帝自然是立马发觉了,看见小儿子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摸了摸他的头道:“醒了?额上的伤可还疼?” 萧怀宸睡得太久,头脑还没太清醒,他呆愣愣的坐在榻上醒着神,好半天才与皇帝对上眼,略有些疑惑道:“父皇?” “嗯。” 萧怀宸原本以为还在寿康宫呢,转着脑袋看了一圈,才发觉已经回了玉清宫,他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见到了父皇的脸。 皇帝格外耐心,看着他全然清醒了,又关切地重复问道:“额头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萧怀宸才不乐意喊疼呢,直接下意识的回道。 其实皇帝要是不提,萧怀宸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注意到,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情,又胀又闷的痛感传来,萧怀宸伸手想抓,却只碰到了一层包扎好的白纱,反而是把自己弄得更痛了,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无奈,他怀中还躺着睡着了的顾瑾,没能及时拦下这傻儿子的动作,只叹道:“伤还没结痂,碰到了只会更疼,还容易发起炎症来,手老实些,别乱动。” “哦……孩儿知道了。”萧怀宸老老实实的放下了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刚睡醒的淘小子,格外地有精神,最终目光定在了顾瑾的脸上:“咦?母妃的眼睛为什么是肿的?” 自顾瑾睡着后,皇帝为免吵醒她,足足用这姿势在榻边坐了一整个下午,见怀宸要扑过来,一挥手将人拦住,道:“你母妃担忧你,哭了许久,累得睡着了,可不要闹醒她。” 萧怀宸很懂分寸,听见皇帝这么说,在榻上的动作都放轻了很多,轻手轻脚的爬到了顾瑾的身边,盯着她红肿未消的眼皮“孩儿没事啊,母妃为什么要哭?” 皇帝道:“伤在你身上,却是痛在你母亲心里,她自责于没能照看好你,又愧疚又心疼,自然就哭了。” “所以无论何时,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叫自己不再受伤,只有这样,你母亲才不会因你而落泪。” 对萧怀宸,虽然他年纪还小,但皇帝每每与他交谈时,都是将他当做成人来对待的,因而小家伙儿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条理都比同龄的孩子明晰不少,还懂得就事论事的思考。 就如同现在,他看着顾瑾,眨着眼想了一会儿,虽然还不能深切的体会到‘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的意思,但想想母妃会担心到哭出来,就攥着小拳头一本正经地保证道:“孩儿明白了,为了母妃能不伤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孩童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还是被顾瑾捕捉到了,她猛然睁眼,正对上怀宸那双与自己别无二样的杏眼,连忙起身将他抱在了怀里,惊喜道:“宸儿醒了?” 话落,又摸着他的面颊,确认没什么热度后才算喜极而泣:“万幸……真是万幸,我的宸儿没事。” 第160章 悲喜难通 顾瑾抱着怀宸又哭又笑,其实自怀宸稍大些后,顾瑾便没再亲过他,母子间最亲昵的动作就是偶尔哄他午睡时的怀抱。 可今天激动之下,顾瑾竟是在他的小脸上一连亲了好几下, 爱惜而又珍重。 萧怀宸被亲的小脸微红,他隐隐已经明白了男女有别的道理,但亲他的是母妃呀!又不是别人,这应该是可以的吧? 于是萧怀宸只红着脸,僵手僵脚的没有反抗,任由顾瑾将他紧紧扣在怀里。 可母子俩这副样子,实在是碍了皇帝的眼,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试图唤醒顾瑾的理智。 只可惜二人谁都没搭理他。 皇帝:“.....” 皇帝摸了摸鼻子,有些被彻底忽视的尴尬,更多的是几分醋意。毕竟小姑娘可没有如此热情的亲吻过自己,二人之间,还是自己主动良多。 这儿子果真是个讨债鬼,只要有他在,就能分走顾瑾大半的注意。 他倾身凑上去,将顾瑾连带着小儿子一并抱入怀中,安抚道:“好了,好了,你看宸儿不是没什么大碍么?别哭了,再吓着孩子。” 嘴上这么说,手里却不动声色的用着巧劲儿,将萧怀宸强硬的从顾瑾的怀中扒拉了出来,一本正经道:“看宸儿的脸红的,再抱一会儿,怕是他要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萧怀宸还有些呆愣,坐在榻上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丢出来的,顾瑾则是生怕刚刚激动之下,又伤了他,连忙问道:“宸儿你没事吧?是母妃太过高兴了.....有没有吓着你?” 萧怀宸看了看自己的母妃,又看了看正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的皇帝,隐约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一幕实在是熟悉,每每母妃抱着自己的时候,只要父皇在边上,他肯定是要被丢出来的,还会替自己下个定论,说是他长大了,不喜欢被人搂搂抱抱的。 皇帝淡淡道:“宸儿,你母亲问你话呢,为何不回?” “没,没事。”他瘪着嘴,不明白母妃为何只能给父皇抱。 越想越是委屈,直接蹬着腿转过身去,像个受气包一样只留给二人一个后脑勺。 这孩子,耍起小脾气来倒是有趣。 皇帝总归还是心疼儿子的,逗弄了他一番后又揪着脖颈把人给提了过来,左边搂着娇妻,右边坐着幼子,比之面对前朝那一帮子大臣可着实要轻松许多。 皇帝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哄着怀宸道:“醒醒神,先用膳,若是你好好的,不耍脾气,今夜就可留在这里睡,朕与你母妃都陪着你。” 萧怀宸眼睛一亮,抬头看着皇帝:“真的?” 以前父皇忙时,自己还能在他不过来的时候跟着母妃睡,但这两年却再也不让了,一直都是自己睡在东配殿里。 他被皇帝糊弄多了,有点儿不敢相信。 皇帝颔首,本来今夜如何也放心不下,是要守着的,此时用来哄孩子刚刚好:“自然当真,朕一诺千金。” 萧怀宸瞬间开心了起来,孩子对父母的依赖出于天性,再懂事的孩子都不能免俗。 * 玉清宫中愁云消散,而此时的凤仪宫,却算不得平静。 曹玉姝受了惊吓,盛京城里医术最好的莫不过是太医了,未免有个万一,嘉宁公主借口陪一陪皇后,留在了凤仪宫里,只叫驸马一人出了宫。 然而谁也没曾想到,素来对嘉宁颇为疼爱的皇后,竟是在二人言辞争吵间狠狠扇了嘉宁一个耳光。 …… 其实最开始,嘉宁抱着刚止了哭泣的曹玉姝回凤仪宫时,皇后也是担忧的。 只是她心绪郁结,在皇帝重重的打压下,早就不复曾经的傲骨,如今也只是怀着不甘与怨恨,死死的扒在皇后的位置上罢了。 这使她近来性情愈发地古怪了,总是喜怒不定,阴鸷得厉害。 因而看着曹玉姝畏畏缩缩,与自己并不亲近的样子,她眼中的忧心也渐渐散去,撑着头闭目养神,对孩童因着喝药而时不时发出的哽咽声格外厌烦。 嘉宁公主并没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待给女儿喂完了药,才与皇后说道:“儿臣叫驸马先回去了,玉姝身子太差,留在宫中更方便救治,正好儿臣也住下陪陪您。” 公主就算出降,曾经住过的寝殿也不会收回,她原是不必留宿在凤仪宫的。但嘉宁公主自从有了孩子,便一颗心都扑在了玉姝身上,已经许久没陪过皇后了,见她最近又消瘦了许多,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免也有点儿心虚,便想着趁机带着玉姝尽尽孝心。 只可惜皇后并不领情,听见嘉宁的话后,也只是睁开眼,定定的看着她怀中的玉姝,那阴沉沉的目光叫嘉宁有些发毛,迟疑的开口唤道:“母后?” 索性最后皇后还是渐渐柔和了面色,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孩子,太胆小了些。” 嘉宁却很知足,想想玉姝刚生下来时,猫儿一样的哭声,心中就不免软成了一团,她神情温柔而又慈爱,也确实是个好母亲:“胆小也没什么,总归是我的女儿,父皇亲封的郡主,有我护着,谁都不能欺负了我的玉姝去。” 提起皇帝,皇后眼中的惊怒一闪而过,唇角抖了抖,最终也没说什么,只伸出手道:“让我抱抱这孩子。” 嘉宁公主有些犹豫,她能察觉到皇后并不太喜欢玉姝,自这孩子出生,她也只是淡淡看着,这还是头一次听她说想要抱一抱玉姝。但皇后毕竟是玉姝的亲外祖母,嘉宁也不觉得皇后会伤害到孩子,因而只踌躇了那么一瞬,还是将孩子送到了皇后的怀里。 玉姝是害怕皇后的,突然换到了皇后的手中,立马就张着小手想要回到嘉宁公主的怀里,皇后只扶了她一把,见她抗拒的厉害,也就任由她扑腾了。 嘉宁公主有些恍神,下意识的将人接住,坐在皇后身边,歉然地解释道:“这丫头实在胆小,平日里只认我,母后您别介意。” 第161章 因果报应 她话虽这么说,但想着在寿康宫时,玉姝对顾瑾亲近的样子,嘉宁公主就难免有些别扭。自己的女儿,不亲近皇后这个亲外祖母,却更喜欢顾瑾这个陷皇后到如此境地的贵妃? 想也知道,皇后若是知道了玉姝在顾瑾怀中乖巧顺从的样子,该会有多生气。 嘉宁公主不敢提起这事儿,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大人们的那些繁杂心思,只以自己最直白的感受去看待周围的人,跟她讲恩仇宿怨,讲立场,也完全是对牛弹琴,别指望她能听得懂。 左右她拿两边都没办法,嘉宁公主也就只能借着认生的由头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免得皇后气闷。 皇后却只盯着玉姝若有所思,似乎并不在意这孩子是否亲近她,直到嘉宁快放下心来时,才略显突兀地感叹道:“这孩子,若是个男孩儿该多好。” 嘉宁公主拍抚着女儿的手一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在生玉姝时难产,彻底伤了身子,以后都不会再有身孕了。玉姝是她第一个,也会是她最后一个孩子。 最初的时候,她也和皇后一样,有过类似的感慨,想着她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甚至坐月子的时候,还曾经厌恶过这个孩子。 但慢慢地,看着瘦弱的孩子出生没几天,就七灾八难的,大病小病接连不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夭折,嘉宁公主的心也慢慢软了…… 她开始亲力亲为的照顾着,没想到这一照顾,孩子就越来越依赖她,再难离手了。 时隔多年,当初不是男胎的遗憾已经烟消云散了,听见皇后嫌弃自己珍而重之的女儿,嘉宁反倒会不悦:“是个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本朝公主出降后,作为外嫁的宗室女,所出之子是不会有爵位的,若是女儿能得宫中喜爱,才有机会受封个郡主,曹玉姝的郡主名头,也是皇帝恩赏下来的。 皇帝是个嘴硬心软的,就算恼恨嘉宁公主的不自重与毫无信任,他也没法对女儿全然不管不顾。孩子生下来后,该给的体面,他还是给齐全了,并没有因这孩子有着曹氏的血脉而轻视半分。 “若不是个女儿,也就没有郡主的封号,或许是个女儿,才更好呢?” 齐国公府的没落,嘉宁全然看在眼里,如今就是连爵位都丢了,留给子孙后代的,又能有多少东西呢?且让大表兄家去争吧,自己的女儿,有郡主封号,还有自己留下的公主府和财富,日后再寻个爱重她的夫婿,就算没有兄弟帮衬,也绝不会差了旁人去。 “你可真是糊涂了!”皇后皱眉,不满道:“什么叫女儿更好?儿子才是你二表兄的香火,等百年之后,难道你想牌位都无人供奉吗?” 嘉宁看着皇后略显激动的神情,默然了一瞬,抬头问道:“那又能如何呢?活都尚且活不明白,哪里又有那心力去管身后事?再者,您是知道的,儿臣已经不能生了,再提香火,除了添堵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皇后对上嘉宁的眼眸,似乎有所犹豫,就在嘉宁公主松了口气,以为她不会说出什么叫自己难堪的话时,皇后还是开口了:“你可以给你表兄纳几房妾室,只要生下男胎,便立时去母留子,放在你膝下养着。” “养恩大于生恩,只要是你亲手养大的,又与亲生的有何异?这样一来,你二表兄后继有人,待你年老时,也有儿子能奉养你,总比早晚要外嫁的女儿更好些。” “若你不放心外面的女人,大可从给你陪嫁的宫婢之间挑选两个忠心的,抬举一番……” 皇后深觉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但许是嘉宁公主的目光愈来愈寒凉,流露着浓浓的哀伤与嘲讽,她原本的语声也越来越小,语气也越来越弱,最终再度归为沉默。 嘉宁公主笑了,笑的却很悲哀,眼中有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看得皇后心虚,转过头去气闷道:“罢了罢了!好商好量的,你哭个什么?玉姝这孩子也是随了你了……我不过是为你拿个主意,总是为着你着想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我没提过这事罢了。” 曹玉姝察觉到了母亲的伤心,抬起小手为她擦着泪珠,还学着嘉宁哄自己时的样子,抱着她的脖子去亲脸颊,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不哭,不哭,阿娘不哭。姝儿有好好吃药……” 嘉宁鼻头发酸,强自忍回泪水,闷声道:“都说为人母了,才更能明白父母的恩情。儿臣生下姝儿后,也确实懂得了您的不容易。” “可现如今,儿臣却有些看不懂您了。” 皇后原本听着上一句,面色还有所缓和,然而听着后面这一句,才算反应过来,嘉宁的神态有些不对。她紧绷着唇角,有些害怕听见什么刺心的话。 “比起儿臣与皇兄,在您的心里,舅舅一家才是最重要的吧?” “嘉宁!”皇后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皱眉道:“你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母后最在乎的,自然是你们兄妹两个!你们才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 “是吗?” 嘉宁低垂着头,由着玉姝为自己擦着眼泪,或许是怕吓着怀里的孩子,她的语气一直都很温柔,说出的话却寒凉入骨:“您一贯都是捡好听的说,可是‘在乎’二子,却不是嘴上说说就好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您为儿臣和皇兄计在了何处呢?” 嘉宁公主憋了许久的委屈宣泄出来,便再难收回:“自儿臣出降以来,您对驸马的称呼仍旧是儿臣的二表兄,就因为他是您的侄儿,您便关心他香火的延续,甚至不惜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公主金尊玉贵,驸马都尉没经公主允许,是不能纳妾的,就算公主不能生育,驸马也不能以此为由在外纳妾养小。 自从生产后伤了身,舅母在她耳边旁敲侧击的提过几回关于子嗣的事情,但嘉宁没有让步。不与旁的女子共侍一夫,是她作为天家女的尊严所在。 让堂堂公主为驸马操持纳妾,那她可真就是丢尽了皇室的脸面,无颜再见列祖列宗,彻底沦为盛京城的笑柄了。因而在曹家起了这心思时,嘉宁就已经直言了,驸马想要子嗣可以,但她既不会过继,也不会同意纳妾,只有和离一法可解。 曹家自然是不肯的,公主是他们好不容易讨来的,驸马的尊荣和子嗣,他们是既要,又要,着实贪心的厉害。 她与舅舅一家因着此事撕破了脸皮,再难和睦。 原本对自己和善的舅母与她百般为难,宠爱自己的舅舅如今也时常冷着脸,妯娌暗中讽笑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些嘉宁都能应对,总归自己是君,他们是臣,尊卑有别。不会说话的就打烂了嘴,公婆不慈就不再以礼相待,自己安安静静的独居公主府便是。 地位是压人的利器,除了皇帝,她无需怕谁。 但嘉宁想过所有可能,就是没想到过,劝她给驸马纳妾的,来轻贱自己的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最为依赖信任的母亲! “我,我是为了你好!”皇后眼眶含泪,痛心道:“若你还能生,若你没因着玉姝坏了身子,我又何必想出这样一个下下策?” “你真当母后是在作践你吗?你和你的皇兄,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理解母后的苦心?都是为了你们啊……” 嘉宁豁然抬头,质问道:“您逼着皇嫂吃药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皇兄好,如今逼着儿臣给驸马纳妾,也是打着为儿臣好的旗号。” “结果呢?皇嫂坏了身子,再不能有孕,皇兄也不会有嫡子了。我呢?母后又想将儿臣逼到何种境地?” 说完,她看着皇后呆愣的面容,苦笑了一声:“儿臣时常在想,您当初害的皇嫂不会再有子嗣,后来我生产时遭难,也坏了身子……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因果报应?” “您做的错事,又以同样的方式,报应在了我——” 嘉宁公主话还没落,就被皇后一巴掌扇的偏过头去,白皙的面颊印着明晃晃的指印,还被皇后的指甲划开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怀中的曹玉姝被吓得一愣,突地又是哇哇大哭起来,抱着嘉宁的脖颈直喊外祖母是坏人。 皇后也被自己魔怔的举动吓了一跳,颤抖着还有些发麻的掌心,不敢相信刚刚那一巴掌竟是自己打下去的。 “嘉宁,嘉宁……” 皇后有些无措,她紧紧抓住嘉宁公主的手腕,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喃喃道:“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母后没想打你,没想打你……” 这还是嘉宁公主头一次挨打,她甩开皇后的手,抹了下面上的血痕,指腹上殷红的颜色那样的明显。 某些坚定的信念正在徐徐坍塌,曾经以为最好的母后,似乎从不曾真心爱过自己,她心中乱成一团。给出去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收回的,她敬重信任了皇后这么些年,到了现如今,剩下更多的是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嘉宁公主缓缓起身,一边安抚着怀中受惊的女儿,一边屈膝一礼,道:“玉姝哭的太厉害,看来今日儿臣是不方便在这儿陪您了。” “这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她走的时候背影决然,没给皇后半分挽留的机会,气的皇后险些没厥过去,怒吼着把所有的宫人都撵了出去,这才颓然的跌坐在那里,眼神空旷而又呆滞:“为什么……为什么!就连本宫的女儿,都与本宫离了心!” 皇后不甘心。 或许她早已经明白了大势已去的道理。 百年的朝廷,千年的世家。朝国可以更迭,但掌握了一方财力的世家,就算在乱世之中,也能长存于世。大晋朝也不例外,甚至因为历代君王的妥协与退让,世家勋贵们发展的更加壮大了。 他们独据一府,一郡,甚则一州,与地方的官商勾结,势力盘根错节,百里之内的土地,莫不为世家所有,所辖百姓,莫不是世家奴仆,甚则君王,也往往都是他们的傀儡。 昔日的齐国公府,有世家勋贵的支持,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呢?为何对上皇帝竟是节节败退? 自皇帝挥起手中的屠刀对准世家时,皇后先是轻视,后是震惊,再是慌张无措,她想不明白有千百年底蕴的世家,怎么竟会败得如此之快,但慢慢的,她明白了,皇帝这局,哪里是从贵妃入宫起开始布的?分明是在他初掌权柄时,就已经开始筹谋! 她原本还以为皇帝当初立自己为后,抹去了齐国公府的背叛,是一种无能的妥协,如今想来,却是在卧薪尝胆了!是自己,是高傲了太久的世家,对皇帝放松了警惕。 棋差一着,结局就是满盘皆输…… * 怀宸这日夜里并没有发热,他难得的父皇和母妃同寝,睡在二人中间,枕的是皇帝的臂膀,拉着的是顾瑾的手,这一觉睡得反而比以往都要踏实。 皇帝起身时,刚将手臂抽出来,就对上了顾瑾全然没有睡意的眉眼。要是往常,他必定会将人搂在怀里,亲吻缠磨一阵才算满足,但中间的小家伙睡得正香,他便只能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小姑娘的鬓角,压低了声音道:“怎么醒的如此早?再陪着宸儿睡一会儿吧。” 顾瑾也坐起身来,从榻角绕开了怀宸,赤着双足踩在地上:“昨日午后睡得太久,便醒的有些早,再就睡不着了。” 皇帝拧眉,搂着她的腰身将人放回榻上,亲自蹲身为顾瑾穿上了鞋袜,叮咛道:“寒从脚起,就算殿中还算暖和,也别赤着脚下地。” 顾瑾没躲,任由皇帝的动作,直到他想直起身时,才捧着他的脸,在那薄唇上吻了一口,道:“我亲自为夫君更衣,如何?” 第162章 小郡主病了 皇帝目光幽深,盯着顾瑾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先坚持不住,觉得尴尬,想要躲闪的时候,眼前人又突地将她抱起,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地上,颇为坦然的抬起双臂,挑眉含笑地看着她道:“既是夫人所求,那为夫自然要满足,有劳夫人操持了。” 顾瑾:“……” 分明说的每个字都很正经,但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听在顾瑾的耳朵里,就总觉得像是变了味道,不那么正经了。 顾瑾摇了铃,叫宫人们送了热水进来,先是洗漱过后,才拿起了熨烫整齐的朝服为皇帝穿戴了起来。 两人相守几年,这种事儿顾瑾已经不知做过多少遍了,从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连袍角都能打理的没有分毫褶皱,待到系上了腰间的玉珏,顾瑾又拿起那只有些发旧的鸳鸯荷包,却迟迟没系上去。 风雨无阻的被皇帝带了好几年,上面的绣线都有些褪色了,看着实在是不配那华贵的龙袍。 顾瑾缩了缩手,想要收起来,却被皇帝攥住了手腕:“怎么不为朕系上?” “这个已经旧了,我……我再为陛下绣一个新的。” 皇帝没撒手,笑吟吟道:“那自然是好,只是新的不来,旧的又如何去?等娇娇绣好了,再拿来与朕换也不迟。” 顾瑾自然是争不过皇帝的,甚至被他拽着手,一同系好了荷包,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时辰虽早,但顾瑾已经睡不着了,便坐在妆案前由着秋彤为她梳头,时不时的就要转头去看一眼榻上的怀宸,小家伙睡得还香,没被父母起身的响动吵到分毫,看得顾瑾很是安心。 她低声吩咐道:“叫丁太医在外殿候着,等会儿宸儿醒了,再让丁太医给瞧瞧,毕竟是伤在了头上,可轻忽不得。” 秋彤应下,又想起了昨夜里凤仪宫中的趣事,便趁着梳头的时候说与了顾瑾听。这事按理昨日就该说的,可当时自家主子和皇帝一颗心都挂在了六皇子身上,伺候的宫人们自然不会提起其它的事情,便也就拖到了现在。 “昨夜里,嘉宁公主是哭着从凤仪宫出来的,还有不少宫人瞧见了她脸上的指痕呢。” 这倒是让顾瑾深感意外,皇后很会笼络两个孩子,无论是恒王还是嘉宁公主,对她都有几分愚孝,甚至教导的二人只信任母亲,而对皇帝这个父皇满怀戒备的地步。 在他们眼里,只要皇帝与皇后有什么龃龉,那定然是皇帝有负于皇后。而他们弱势的母后,做下的所有错事,都是逼不得已,情非所愿。 且看恒王当初与恒王妃再恩爱,恒王妃被祸害的坏了身子后,他不也没曾怨怪皇后半句么?甚至还劝导恒王妃,让她不要因此记恨皇后,更是几次三番的冒着触怒圣颜的风险,到皇帝面前,为皇后求情…… 嘉宁公主对皇后的孝心,比起恒王来说,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回是怎么刺激了嘉宁公主,才叫这孝顺女儿与皇后起了冲突,甚至还扬起了巴掌? “可知是何缘由?” 秋彤道:“这倒是不知,嘉宁公主和皇后说话的时候,宫人们都在殿外守着,回话的人只说是两人原本说得好好的,皇后突然怒起,打了嘉宁公主,等宫人们循声进去时,嘉宁公主已经抱着小郡主哭着跑了。” 顾瑾有点儿无语,不知道皇后闹得这一出又是因为什么,只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嘉宁公主现下可是出宫了?” “没呢,嘉宁公主昨夜宿在了长新殿里,夜里还传了太医,听说是小郡主起了热,现如今还正烧着呢。” 本来就是个胆小的孩子,在寿康宫受了惊,回到凤仪宫,又被皇后给吓着了,这不就千防万防,还是病了么。 顾瑾叹息一声:“这受了伤的还好好儿的,被吓着的反倒是病了,孩子啊,还是要身体康健些才好。” 秋彤也很认同:“陛下一直由着咱们六皇子四处玩闹,爬树翻墙的也从来不管,奴婢原本还担心呢,如今看来,六皇子能如此康健,也是陛下英明。” 小孩子还是要经常跑跑跳跳的才能更皮实些,那些精心养着,风吹日晒都要跟着操心的,反而更孱弱。 两人正说着话,司兰就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娘娘,嘉宁公主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小郡主迟迟不退热,想请丁太医过去,帮忙瞧瞧。” 顾瑾一愣,继而蹙眉:“太医院不是大半都守在那边了么?怎么又要叫丁太医过去?” 丁太医是皇帝特意指给顾瑾的太医,平日里只负责顾瑾和六皇子的身体。其实多给一个孩子看诊,也并没什么不妥,只是顾瑾吩咐一声的事儿,但嘉宁公主的孩子……就由不得顾瑾不斟酌了。 不仅是昨日嘉宁争抢太医的事情让她心怀芥蒂,更因着丁太医是她的心腹,若是治好了小郡主还好,可要是孩子真有个什么意外,难保嘉宁公主不会倒打一耙,将责任推到丁太医和自己身上。 太医院的李院判医术也很高明,又有大半的太医在那边一起商量着诊治,应该也不差丁太医这一个。 顾瑾正思量着,榻上的怀宸突然出了声:“小郡主?是大皇姐家的玉姝病了吗?” 小家伙儿不知是何时醒来的,但显然听见了刚刚司兰的话,掀了被子跳下床,蹬蹬两步跑到了顾瑾身前,攀着顾瑾的膝盖仰头问道:“玉姝怎么了?她病的严重么?” 怀宸对曹玉姝最大的印象,就是个小病秧子,瘦瘦小小的一团,总是缩在大皇姐的身后,似乎碰一下都能碰坏了她。平时大家玩耍的时候,她也只能默默的看着,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嘉宁公主必然就在三步之内,不错眼的盯着。 小孩子玩儿时本来就不喜欢大人跟着,嘉宁公主对曹玉姝太过严谨的保护,只会让一众小皇孙们觉得不自在。大家原本还对这个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小姐妹有些兴趣,但被嘉宁公主防贼似的盯了两回,就都不太愿意靠近曹玉姝了,玩儿的时候也绕着走,有意无意的孤立她。 萧怀宸自然也一样,他的母亲是贵妃,嘉宁公主对他的防备与不喜只会更多。而怀宸又不缺人陪他玩闹,自然不会用热脸去贴嘉宁公主的冷屁股,上赶着亲近曹玉姝,所以他也只在寿康宫见过几次这个外甥女,两个孩子却连半句话都没说过。 “母妃也没去瞧过,不知道严不严重。”顾瑾抚着怀宸的脑袋,问道:“睡醒了?头痛不痛?有没有觉得晕?” 萧怀宸学着皇帝的样子摇头叹气:“不疼,不晕。母妃都问过孩儿好几回了。” 他这小模样该说不说,还真有点儿皇帝的影子,看得顾瑾又是无语又觉好笑,点了点他的小脑袋道:“你个不识好歹的小家伙儿,母妃还不是担心你?” “还有。”顾瑾刻意板着脸:“不许再学你父皇的样子。” 弄得她现在见了皇帝皱眉,都会想起怀宸作怪的样子,总忍不住想笑。 萧怀宸眨着眼,疑惑道:“可是母妃明明很喜欢父皇啊,为什么孩儿不能学?” 边上伺候的秋彤笑了:“小主子能学,就是学得太像,学到娘娘的心坎儿里去了。” 萧怀宸没怎么听懂,拧着小眉毛想了想,忽地恍然,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顾瑾的怀里,摸着她的脸,似模似样的学着皇帝的模样,沉着嗓子道:“娇娇,朕心悦你。” 顾瑾:“……” 旁观的秋彤和司兰:“……” 萧怀宸自觉学得很像,得意道:“这才是我学得最像的。” 当初他可偷偷瞧见了,父皇说完这话的时候,母妃很高兴呢,脸都笑红了。 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瑾的脸色活像煮熟的虾子。 她这回脸也红了,只不过是被气红的。 自从怀宸懂事后,顾瑾已经很避讳着孩子了,从不愿意在孩子面前太过亲热,皇帝私底下的柔情蜜语,也不知是怎么被这混小子给听了去的,竟还敢明目张胆的学出来? 顾瑾绷直了嘴角,定定的瞧着怀中胡闹的儿子,这是她心情不好的前兆,怀宸小人精一个,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立马从顾瑾的膝上跳下,一溜烟的跑到了秋彤身后,探头探脑的看着顾瑾:“母妃您生气了?” 顾瑾没说话,这混小子若不是头上有伤,自己定然要叫皇帝回来,踢他两脚才解气。 秋彤自然是向着小主子的,连忙打圆场道:“娘娘没生气,只是殿下,这些话,您在咱们自己的宫中学学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传扬到外面去。不然呐,可是要被人笑话的。” 萧怀宸大约明白了他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话,也乖乖点头,还伸出手胡乱的从妆案上扒拉了一根看着最耀眼的簪子,一脸乖巧的递给顾瑾:“阿娘戴这个,这个最配阿娘了。” 这小子是个会哄人的,正经的时候叫母妃,犯了错撒娇哄人的时候就叫阿娘。但顾瑾也确实吃他这一套,原本被羞恼冲上来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只能无奈道:“你这孩子,真该叫你父皇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萧怀宸见她消气,又恢复了往日里温温柔柔的模样,这才笑嘻嘻的上前,顺道把簪子放在了顾瑾的手心里。 沉甸甸的重量惹得顾瑾低头去瞧,然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司兰惊呼:“呀!这凤钗分明是放在最下面压着的,怎么被拿出来了?” 没错,萧怀宸给她选的,正是当初她册封贵妃那日,皇帝非要给她簪上的那根,金光闪闪的看着都刺眼。这父子俩……眼光似乎都有些耐人寻味。 或许是该给怀宸选个画技师父,好好的学学?或者让他练练插花? * 顾瑾陪着怀宸折腾了一阵,待宫人给他洗漱完毕后,自己也梳好妆了,母子俩用过早膳,丁太医便入了殿中,又给怀宸问了遍诊,看了伤口后才道:“六皇子确已无虞,娘娘大可安心。” 顾瑾又问道:“他额上毕竟有伤,这几日可需留在殿内静养?” “这倒是不必,便如往常一般就好,只吃食上莫要碰些辛香之物或是鱼虾一类的发物就好。六皇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直拘在殿里养伤,反倒会闷出病来。” 顾瑾这才点头,正要叫秋彤给了赏金送丁太医回去,怀宸就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问道:“母妃,既然孩儿没事,可以让丁太医去给玉姝瞧瞧吗?大皇姐不是派人来请了么?” 顾瑾顿住,她没见嘉宁派来的人,也没给个答复,其实就已经是明晃晃的拒绝了,只是没想到怀宸正记着,甚至还主动开口,要丁太医去看。 “宸儿很担心玉姝?喜欢和玉姝玩儿?” 萧怀宸细细一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有些担心她,但也没有多喜欢跟她玩儿。” 他这活泼好动,爱玩闹的年纪,显然还是和萧成华等几个小皇孙更能玩到一处,小侄女们都太文静也太爱哭了,并不太能玩到一起,更别提这个都不说话的外甥女了。 “女孩子都太能哭,有点麻烦。”萧怀宸还没到学会怜香惜玉的年纪,撇着嘴有些嫌弃,但他说完后眼睛又转了一圈,突然道:“但如果是母妃给孩儿生的妹妹,孩儿就是喜欢的。” 顾瑾:“……” 萧怀宸也发现自己说的有点远,连忙又道:“昨天是我带着他们去玩儿的,玉姝被吓到,也有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她。” “母妃,咱们和丁太医一起,去看看玉姝吧。” “要是她病的很严重,大皇姐和父皇都会担心的,就像您担心我一样。” 顾瑾对上他那双纯澈的杏眼,昨日因嘉宁公主而存下的那点芥蒂还是渐渐消散了,她摸了摸小家伙儿的头,颔首道:“好,母妃听你的。咱们去看看玉姝。” 第163章 生死 顾瑾带着怀宸到长新殿时,正巧与同来看望的恒王妃撞在一起,恒王妃快走了几步,到了顾瑾的面前福身行礼:“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说完,她又看向怀宸,神情比之往常要温柔许多:“娘娘怎么把六皇弟也带来了?这边吵嚷杂乱,六皇弟还正伤着,合该留在玉清宫养伤才对。” “臣妾原还想着去嘉宁那边看过了玉姝,再去您那儿看望六皇弟的。” “这不就巧了?两个都见着了,省着你再跑一趟了。”顾瑾笑了笑道:“这孩子知道玉姝病了,放心不下,这不,非要过来看看。” 萧怀宸见到恒王妃也很高兴,不用顾瑾提醒,就往前一步,拱手拜道:“二皇嫂安。” 几个皇嫂里,萧怀宸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二皇嫂了,这也与恒王妃待他格外的亲厚有关。 恒王妃自伤了身子后,无论见谁都是一副忧忧郁郁的模样,就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可或许是因着顾瑾让她抱了一回尚在襁褓的小怀宸,她对怀宸便一直很和善。 知道顾瑾不会对皇后的儿媳完全放下戒心,恒王妃很识趣的不常去玉清宫叨扰。但每逢年节,送给怀宸的礼却比送去凤仪宫的还贵重,宫中小宴或在寿康宫撞见时,她的目光也会直愣愣的跟着怀宸,不错眼的看着。 顾瑾最开始是担忧的,但仔仔细细探究过恒王妃的举止后,才发现她似乎真的没什么阴谋算计,就是单纯地把对孩子的追忆与思念,都寄情在了怀宸的身上…… 这样的感情实在叫顾瑾有些不太理解,但怀宸也很喜欢这个二嫂,顾瑾便也默许了恒王妃与怀宸接触。只要不起了歹念,顾瑾倒是不介意让她在怀宸身上找点儿慰藉。 “六皇弟多礼了。”恒王妃熟稔的弯身去扶他,见到那长长的一道伤疤,目光颤了颤,尽是难掩的心疼,她想伸手去摸,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是我没能管教好成邺,让他养成了个暴躁的性子,连带着伤了你了。” 萧怀宸摆摆手,宽慰道:“二皇嫂,我没事的,您别担心。” 恒王妃又是对着顾瑾屈膝道:“臣妾寻了些消痕祛疤的良药,待回头,就给娘娘送去,娘娘可先试过后再给六皇弟用。” “那就先谢过恒王妃了。”顾瑾安抚道:“你昨日就已经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小孩子一时打闹没了分寸,磕磕碰碰也在所难免,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祛疤的药膏宸儿该是用得上,本宫这回也就不与你客气,直接收下了。但旁的,可莫要再送了,不然本宫也是要给你返回去的。” “王府每月的分例都是固定的,你们府上孩子多,处处都是用银钱的地方,想来自己的日子也过得紧俏,别总惦念着给宸儿送什么好东西了,再因此与恒王闹了别扭可不值当。” 毕竟恒王妃也不能全然做了恒王府的主,她这样往玉清宫送东西,花用的是恒王的分例,难保回去后夫妻俩不会起了争执。 恒王妃却是低头,轻嗤了一声,这声音极低,顾瑾只以为是自己隐约间听错了,她更瞧不清恒王妃的表情,只听她似是受教道:“娘娘放心,臣妾有分寸的。” 顾瑾微微颔首,牵着怀宸与恒王妃一道进了长新殿。 嘉宁公主早在听见顾瑾带了丁太医赶来的消息,就守在了门口等着,见到顾瑾时,熬了一整宿的眼睛都跟着一亮,她也顾不得什么恩怨了,满怀感激道:“嘉宁谢贵妃娘娘,谢谢您能不计前嫌,肯叫丁太医过来诊治。” 其实若不是走投无路,嘉宁公主也是不愿向顾瑾低头的,但曹玉姝从昨日夜半一直烧到了现在,好几个时辰都过去了,无论是一遍遍的擦拭身体,还是灌药,热度就一直没能退下。 持续的高热是很危险的。 这么小的孩子,烧的久了容易烧坏了脑子,甚则危及性命也有可能,嘉宁公主怎么会不急? 顾瑾跟着嘉宁公主到了内殿看望。 曹玉姝身前围了足有七八位太医,以李院判为首,皆是神情凝重,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就躺在榻上,小脸红扑扑的,嘴唇都干的起皮,宫人们一刻都不敢停的给她擦着手心脚心,试图能降下些热度来。 “母妃。”萧怀宸也凑上前来,见到曹玉姝的样子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往常太后有个什么病痛的,都是避着这个最疼爱的小孙儿,生怕自己天不假年,骤然离世,会吓着他,顾瑾与皇帝的身子骨也康健,连风寒都少有。 也正因此,这还是萧怀宸头一次见到人病重的模样,他晃了晃与顾瑾牵着的手,小小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绷着脸紧张道:“玉姝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顾瑾实在难以哄骗他,便如实道:“是的,丁太医要给玉姝诊治,为了她能好好的,宸儿一会儿绝对不能随意出声或是上前,免得叫太医们分了神,明白么?” 萧怀宸郑重的点头,心里想着若玉姝能好起来,他就大方地把父皇给自己的鲁班锁送给她玩儿。 如果她不会,自己也绝对不会嫌弃她蠢笨,更不会嫌小女孩儿爱哭闹。 他会当个有耐心的舅舅,亲手教她怎么玩儿,好好地陪着她。不会因为大皇姐的防备而疏远她了,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小侄子,小侄女们有意无意的孤立她…… 萧怀宸想了许多,直到被顾瑾拉到边上时,眼睛还在盯着榻上的玉姝。 丁太医看诊前,未免嘉宁公主事后翻脸无情,顾瑾还是对着她说了一句:“玉姝如今的情况有多凶险,大家都心知肚明,让丁太医瞧瞧自是可以,但若不尽如人意……” 嘉宁公主明白顾瑾的意思,也知道她们之间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为了叫顾瑾放心,连忙应承道:“贵妃娘娘放心,无论最后姝儿……我都绝不会怪罪于丁太医,更不会怨怪您!今日嘉宁所言,这殿中所有的太医都可一起做个见证!” 顾瑾这才叫丁太医上前与李院判等人交谈起病情。 其实李院判他们开的方子并没有问题,该用的措施也都用过了,只是还没试过针灸。 曹玉姝实在是体虚的厉害,元气也不足,针灸的气力若是掌握的不好,不仅治不好病,还可能会成为一道催命符,反而要了她的性命去。 李院判等人于小儿针灸一道,没有丁太医研究的透彻,更是头回救治曹玉姝这般棘手的情况,都是犹犹豫豫的,实在没敢下针,最后急的满头大汗时才向嘉宁公主举荐了丁太医。 丁太医了解了情况后也没犹豫,禀明了嘉宁公主后便是几针扎了下去,没一会儿,原本神志都烧糊涂了的小人儿骤然哭出了声音,虽然弱的跟个猫崽儿一样,但总归是有反应了。 “快!再喂些药进去,继续用帕子给郡主擦身,不要停!” 嘉宁公主捂着嘴唇,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泪盈盈的看着女儿。 顾瑾在她身侧,听见玉姝发出了声音,也是跟着松了口气,一偏头,正好瞥见了她脸上指印,尤其是那一道被指甲划破的血痕,可以想见皇后动手的时候是有多气急。 究竟是因着什么吵起来的? 顾瑾晃神了一瞬,嘉宁公主已是在朝着她福身道谢了。 “今日多谢贵妃娘娘了,若丁太医没来,也就没人敢给姝儿施针,嘉宁……嘉宁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顾瑾压了压手,示意她莫要激动:“玉姝的热度还没退,眼下只是一时清醒,嘉宁公主别忙着谢本宫,孩子才是最紧要的,先顾着玉姝吧。” 她总是庆幸自己没因着一时的芥蒂,而拦住丁太医前来看诊的,大人间的恩恩怨怨,实在是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若曹玉姝真因为自己那别扭的心思而丢了命,顾瑾怕是再没法面对嘉宁公主。 萧怀宸也一本正经地安慰道:“大皇姐先去照看玉姝吧,您放心,玉姝那么乖,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嘉宁公主袖下的手指渐渐捏紧,看着萧怀宸满脸的真诚,还有顾瑾眼中隐现的几分担忧,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 长新殿离凤仪宫并不远,玉姝病了,不可能没人去通禀皇后,可从昨夜到现在,足足五六个时辰过去,皇后竟是没曾想要来看上一眼! 这可是她的亲外孙女啊,就算是刚刚吵完一场,心中的怒气还没消,也不该如此视而不见啊…… 陌生人,甚至是仇敌都对自己的女儿存了几分悲悯和关怀,她的亲外祖母却稳坐高堂,连动身过来看一看都不肯。 嘉宁公主越想越是心寒,连带着脸色都跟着再度苍白憔悴了几分,像是突然没了心气儿一般。 她有些迷茫,曾经因为皇后而对顾瑾产生的抵触与厌恶,瞬间化成了一团迷雾。而对皇后的信赖,也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叫她看不清前路,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顾瑾看着还在与李院判商议如何用药的丁太医,心知这里怕是没个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的,便道:“叫丁太医先留这儿吧,若宸儿再有什么不舒服,本宫再遣人来传也不迟,我们母子就不在这儿给你添乱了。” 嘉宁公主目光不断变幻,一时没回过神来。 顾瑾对此见怪不怪,她本也不需要嘉宁公主的感激,更没想过携恩图报,见嘉宁公主复杂的神色,也只当她是不乐见自己,左右怀宸如愿看过玉姝了,现在离开也好。 只是她脚下刚动,嘉宁公主就猛然惊醒一般,站在那里慌张无措道:“我……我送一送贵妃娘娘与六弟。” 顾瑾摆手拒绝:“不必了,去看着玉姝吧,现下也不是那拘礼的时候。” * 从长新殿里出来后,向来话多的小怀宸难得沉默着,亦步亦趋的任由顾瑾牵着他走。 这可与往日里活泼调皮的样子截然不同,都不用顾瑾,跟着的宫人们就先发现了小主子的不对劲儿。 司兰与青玉对了对眼色,想着他怕是被长新殿的事给吓着了,试图哄他开怀:“奴婢听闻花鸟房里新来了只番邦进贡的白毛鹦鹉,长得好看不说,还极通人性,会说许多话呢,娘娘和殿下既然都出来了,这么早就回宫也是没趣,咱们不妨转道去花鸟房看看?” 这要是以前,怀宸早就一蹦三尺高,嚷嚷着要去看了。但今天却没什么反应。 顾瑾瞧着他兴致缺缺的模样,问道:“宸儿这是怎么了?是被玉姝的样子吓到了?” 怀宸向来被保护得很好,就算在后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大家也都在保他无忧无虑的成长,所见所闻,大多都是美好的一面。 生与死,是怀宸还不曾触及的事情。 怀宸恹恹的摇头:“没有……母妃,玉姝会好起来吗?” 顾瑾停住脚步,摸着怀宸的头道:“母妃也没法儿跟你保证,玉姝能不能好起来,要看太医们救治的结果,更要看她自己能不能挺过来。” 就算是皇家,也难与天争命。 顾瑾是希望玉姝能好起来的,那个孩子昨天还曾怯生生的坐在自己怀里,一双眼睛如同琉璃一般透澈,那是未染世事的纯净。 然而长新殿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丁太医的帮忙确实解了曹玉姝高热不退的困境,但到了晚间,原本已经能喝上几口米粥的小郡主又突然面色酱紫,蜷缩成一团喘不过气来。 这回的动静闹的足够大,就连玉清宫的门都在夜里被叩响了,顾瑾和皇帝正要入睡,闻讯也没耽搁,快速换了衣裳就去了长新殿。 只是还不等他们一脚迈进去,里面就传来了嘉宁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 “姝儿!啊──!” 顾瑾明显感觉到了皇帝身形一颤。 这哭声代表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个瘦小体弱的孩子,最终还是走了,算起来,她也仅在这世间待了四年。 第164章 进学 因着小郡主的骤然离世,嘉宁公主大受打击,一病不起,皇帝特许其留在宫中养病,郡主的丧事,也可破例在宫中操办。 这期间,听闻皇后多次到了长新殿,想要见一见嘉宁公主,却都被拒之门外。 嘉宁公主只顾着给女儿守灵,停放灵柩的正殿除了为小郡主诵经祝祷的僧人,不放任何人进去。无论是皇后,还是承恩伯府的公婆妯娌,就连驸马这个郡主的生身父亲,都没能进去祭拜。 皇后切实的认识到,这回突发的争执,她是真的伤了女儿的心,为此还在长新殿外痛哭了一场。 亲外孙女没的时候,她这个做人外祖母的都没能在场,事后却上赶着凑上去……顾瑾不知嘉宁公主如何做想,更不知事到如今,皇后有没有几分悔意。 她最关心的自然还是皇帝,自玉姝夭折后,皇帝虽嘴上不说,但枕边人的情绪,顾瑾总能清楚的感受到。 他并不是众人所以为的那般冷酷无情,自然也会为了小辈的夭折而伤怀,只是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有哀恸,也被一片云淡风轻给彻底掩盖。 顾瑾也是从皇帝偶然间的晃神和夜里的辗转反侧中窥见他的悲伤。下意识的想要多陪一陪他,原本不爱在勤政殿逗留的人,现如今却是与皇帝同进同出。 皇帝召见外臣,她便在后殿看账,打理六局琐事,皇帝批阅奏折,她则研磨添茶,红袖添香。 对于一个幼小生命的逝去,简简单单的一句节哀,实在是太过空洞,无法填补掩埋任何悲伤,反而引人伤怀,顾瑾从头至尾都没提过这两个字,只给了皇帝最平静的陪伴。 皇帝请来皇觉寺的僧人于长新殿中日夜诵经,超度了整整三日。 皇室幼子夭折,按惯例丧仪素来从简,尸身也会运到行宫停放。如今宫中停灵,大办丧仪,增添随葬,是皇帝作为长辈,对小郡主最后的恩赏。 眼看着明日棺椁就将要被运送出宫,葬入曹家坟茔时,长公主竟是突然来了勤政殿求见。 顾瑾正给皇帝点香添茶,听见林常青的禀报,手中的动作不由顿住,刚想要先避到后面去,皇帝就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无需避让,你统管后宫,玉姝的丧仪都是你经手操办的,嘉宁该是谢你,哪里有你避着她走的道理?” 顾瑾无奈,嘉宁公主不喜自己,又刚刚痛彻心扉了一番,自己这不是怕再刺激了她么? “嘉宁这几日想来是不好过的,我退一退也没什么,别在这关头再惹她不痛快。” 皇帝敛着眉,定定道:“若她事到如今,还受曹氏摆布,那这个女儿……” 话虽未尽,但意思已经分明。向来行事果决英明的皇帝是看不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的,对嘉宁公主这唯一的一个女儿,他已经用了十二分的耐心去包容,但若她迟迟不见醒悟,那这父女缘分,总有走到头的一天。 幸而嘉宁公主这一回的表现并没有叫皇帝失望,她见到顾瑾在时确实一愣,但却没像从前那样,带着防备与敌意,只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后,便站在殿中不发一言。 皇帝看向她,这几日嘉宁一直在长新殿守着玉姝的尸身不肯离开半步,整个人形容憔悴,消瘦了不少,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人吹倒,皇帝终是叹了口气,道:“玉姝虽去了,你也总要顾念好身体,莫叫孩子轮回路上还要为你忧心。” 嘉宁怔住,这还是她第一回听见皇帝温声细语的安慰。 这个父皇,每每见了他们兄妹几个,总是神色淡淡,看不出亲近。幼时查问课业时,也更多的是一副风雨欲来的神情,他总是严厉,不近人情的。 兄弟们都不自觉的敬他,怕他。 可原来,皇帝也是能对她说出关怀之语的,哪怕这语气很是僵硬。 嘉宁眼眶发酸,有些想哭,但她这几天哭的实在太多,泪水早就流干了,如今已经再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垂首道:“儿臣受教了。”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父女俩一个不问,一个不说,顾瑾在旁看着都觉别扭,突然觉得自家小儿子那张闲不住的小嘴也挺好,不然在皇帝面前,还真容易冷场。 为免两人平白在这干耗上个把时辰,顾瑾从旁开了口:“嘉宁公主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陛下说?” 嘉宁这才缓过神来,猛地跪地道:“儿臣前来,是想为玉姝讨个恩典。” 不是为皇后和承恩伯府说话的,皇帝倒是愿意听,只颔首道:“你且说来。” 嘉宁咬了咬唇,叩首道:“儿臣想请父皇恩准,不叫玉姝葬入曹氏坟茔,只随宗室例,入葬皇觉寺中。” 这个请求属实叫人例外,大家宗族之中,早夭的孩子往往是不会葬在祖坟之中的,以免坏了风水,就算生前再得宠的孩子,死后也只能附葬在某处,只修坟,不立碑。 这回曹家为表哀思,早在曹玉姝夭折当天,便上书陈情,表示愿将郡主葬在祖坟之中,享后人世代香火供奉。一个四岁大的女孩儿,能得此待遇,靠的全是皇帝撑腰,这其实对玉姝来说也算个好归处,皇帝没想到嘉宁竟会不同意。 “为何想要如此?” 嘉宁抬起头,嘴唇上都被她咬出了深深的印子来,她眸中含着恨意,但这份恨意却不是对顾瑾,而是对承恩伯府:“因为他们不配。” 是他们一直琢磨着延续香火,才怂恿母后提起为驸马纳妾一事。 若没有这一遭,自己和皇后便不会起了争执。若没起争执,自己的玉姝也不会再度受惊。若不受惊,或许现在就不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身,她还能倚在自己怀里,软软糯糯的叫一声阿娘…… “儿臣的玉姝……生前没得他们半分关怀爱护,死后却要被困在曹氏坟茔之中,继续庇佑曹家,儿臣只要想想,便觉恶心!” 曹家不是喜欢儿子么?不是想给驸马纳妾么?如今又何必假慈悲,来给玉姝哭丧? 倒不如随了皇室的例,将玉姝葬入皇觉寺的浮图塔,享佛祖庇佑,六根清净的入轮回。 嘉宁公主的情绪实在激动,等她说完后,皇帝先是一阵沉默,并没有立时答应。 就在嘉宁心情忐忑,以为皇帝会斥她胡闹之时,上首便有威严的声音传来:“既是你决意如此,朕就准了。” 总归曹氏大厦将倾,可见那祖坟也不是什么庇护子孙的好地方,葬入皇觉寺,也没什么不好。 他答应的轻松,也满意于嘉宁能看清曹氏的面目,主动疏远。对皇帝来说,这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了。 这几年因着嘉宁的下嫁,皇帝处理起曹家来,总是有些受制的,如今嘉宁想通了,他再对曹家动手,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皇帝看着激动得连连谢恩的嘉宁,先是感慨万千的轻叹了一声,又突然道:“你若愿与驸马和离,朕可下旨为你做主。” 公主身份尊贵,就算和离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嘉宁大好年华,实在不该与曹家蹉跎。 皇帝想起当初嘉宁以未婚身孕为由,强要出降曹家时,自己若能狠下心肠叫人打了她腹中胎儿,再择良配,她大抵也就不会受今日的苦楚。 只可惜他不能,很多时候,人只有经历过,体会过切肤之痛,才会追悔当初。棍子没打到身上,是不会觉着疼的,他当初若是强行拦下嘉宁,或许最后得到的,也只是嘉宁的怨恨。 嘉宁听见和离二字时,明显犹豫了片刻,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坚定地拒绝了皇帝的提议:“谢父皇恩典,但是……儿臣还不想与驸马和离。” 曹家毁了自己,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和离就能了结?自己不好过,也绝不会叫他们好过,该痛苦的,不该只自己一人。 她不会和离,只会丧夫! “儿臣知道,父皇叫儿臣和离,是为了儿臣着想。就像是您当初与皇祖母为儿臣择选驸马时,也全然是为了儿臣好……” 嘉宁公主面色含愧,当对皇后和曹家失望至极的时候,当独自一人守着玉姝的尸身时,嘉宁公主的头脑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谁对她是算计利用,又是谁真心为她筹谋,本来也不难分辨的,是她醒悟的太晚,自作自受,这才误了自己的终身。 “只是这一回,与曹家的恩怨,儿臣想先自己了结。求父皇再容儿臣任性一回。” 皇帝最终还是默许了,看着嘉宁公主的神情也难得温和了许多,这样有仇必报的性子,才合该是他的女儿。 临退下前,嘉宁又郑重的与顾瑾道了谢,纵然丁太医的到来并没有逆天改命,救回曹玉姝,但这恩情,总归是要认的。 总比当时迟迟不曾露面来看一眼的皇后要好上太多。 …… 待嘉宁公主离开后,顾瑾想着她刚刚满怀恨意的眼神,不免唏嘘道:“这是恨上承恩伯府了……不仅是承恩伯府,连带着皇后,似乎也被一并埋怨上了。” 皇帝嗯了一声,道:“承恩伯府想给驸马留后,嘉宁不同意纳妾,他们便求到了皇后那里。” “皇后拎不清,答应了帮他们劝导嘉宁,那日她与皇后的争执……” 顾瑾愣住:“您是说……” 皇帝点了点头,肯定了顾瑾的猜想。 一时间顾瑾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皇后竟能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帮着旁人劝导自己的女儿,给女婿纳妾? 这是将嘉宁公主置于何地? 远近亲疏,皇后都分不清明吗? 皇帝摩挲着顾瑾的手心,并不觉多意外“当初能为了家族利益,而交出两个亲生孩儿的人,如今再度为了曹家,能做出此种事,也是正常。” “皇后当属世家女的典范了。”皇帝讽笑着:“无论何时,都能做到以家族利益为先,哪怕是儿女的性命,亦可断然舍弃。” 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大多都会以宗族为先,这并不算奇怪。但她们行事时也难免受私情裹挟,为了宗族而放弃儿女,还是少有人能做到的。 皇后就算在世家女中,也堪称是‘佼佼者’了。 “她从不是朕的妻,而是世家勋贵们培养出来的傀儡罢了。” 顾瑾:“……” 她实在难懂皇后的所思所想,许是她自幼亲情缘浅,不受长辈喜爱庇佑,更没享受过家族蒙荫,自然也就没有与宗族同生死,共荣辱的想法。 皇帝见顾瑾眨着眼,似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想让她因着这事而多烦心,转而说道:“待下月初,朕欲让宸儿入集贤殿进学。” “恒王府的成邺和裕王府的成华也早满五岁了,届时也会一同入宫进学。” 这是皇帝思虑过后做下的决定,这一次小皇孙们动手打架,叫他意识到皇孙们的教养属实堪忧,那几个糊涂儿子显然都不是会教导孩子的,养在他们手里,迟早都养成了纨绔。 倒不如都拘在宫里教养,不止有朝中大贤亲自释文讲经,也能让他们在相处中增进感情,不至于再随意大打出手。 顾瑾听见事关怀宸,果然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进学?陛下可有跟宸儿提过?” 那小子脾气大的很,正式进学后就不能再如往常那般自在了,几时读书,几时习字,都有个规定,皇子们要风雨无阻的执行。怀宸太过活泼,满宫的跑都不嫌累,忽然被规矩限制,怕是不会太好受。 顾瑾倒不心疼他,甚至觉得能借此收收他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就怕这小子耍混不肯去。 皇帝挑眉:“自然提过,宸儿也答应了。” 至于是如何威逼利诱,就不用细述了,总归皇帝统揽朝纲这么多年,小儿子就算再皮实,制服他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臣妾该做些什么准备?”顾瑾思量了起来,盘算着笔墨纸砚都要备好,时下讲究尊师重道,就算是皇子进学,不是正式拜师,束修也不能少…… “对了,您可是已经给宸儿选好了伴读?” 第165章 提议废后 皇帝从书案上拿出一本名册,递了过去:“上面有朕选好的人选,你且先看看。” 顾瑾有些狐疑,皇帝手中的名册厚的像是书一样,只是选两个伴读,用得上这样的排场? 但她好奇的厉害,还是翻开细细看去,这一看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厚的一本了。 这哪里是选伴读呢?帝王选妃怕是都用不着这般的阵仗。 名册上面载录了盛京城中所有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出子嗣,还有宗亲和勋爵人家的子弟。而这些名字上,大多数都被一笔划掉,还有些个被圈圈画画了好几次,到最后,完好无损地被圈上的,足有六人。 皇帝揽着顾瑾的肩膀,指着名册为她解释道:“这上面所有孩子的品性,朕都派人考校过,划下去的,要么是才智,要么是品性多有不足的,配不上咱们宸儿。” “被朕圈划过几次的,多是才学品性尚可,但族中有长辈立身不正,难堪大任的。” 在皇帝看来,孩子自己有才学品性尚且不够,等他们长成朝廷栋梁之才,那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了。选伴读也是在选其背后的家世,是能给怀宸带来切实助益的。 他们的孩子与怀宸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带着这些孩子的父母宗亲,也就自然而然的明白自己该为谁效力。 这是皇帝亲自为小儿子扶持的势力。 既是早就决定了要将怀宸捧上太子之位,那就要稳稳的筑牢根基,叫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地位,不可动摇。 抱着这样的心思,一番筛筛选选,最终也只挑出了六个。 皇帝嫌少了些,于是他思量了一番,道:“伴读也不急于一时,以后见了谁家的小子有出息,是个好的,就再给宸儿加进去。” “云奉的那个小儿子倒是不错,看着机灵,等再长几岁,把他也接进宫来做伴读。总归是表兄弟,让宸儿多照顾些表弟也是应该。” 顾瑾:“……” 她唇角抖了又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憋了好半天才道:“您难道不觉得,不觉得有些太……” 太过了。 前头几个皇子,伴读都是两个,到了怀宸这里,一下子就选了六个,还各个族中都有人身居要职。 林阁老,威远将军,礼部尚书…… “这没什么,跟在宸儿身边陪他长大的,可不能是什么庸才。” 待以后,只要他们能守住本心,不行差踏错,这些孩子便都会是怀宸最忠诚的属臣。 * 翌日,嘉宁公主亲自为小郡主扶灵送葬。 太后受不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避在寿康宫里没出来,皇帝这个时辰还在上朝,自然也不会到场。只顾瑾牵着怀宸过来,送玉姝一程。 原本她没打算带着怀宸过来,是他自己闹着要来的,自知道玉姝夭折的消息后,这孩子也跟着蔫吧了好几日,非要跟着顾瑾最后送一送玉姝。 顾瑾见他拿定了主意,知道这小子的性子倔,便也由着他了。 两人到了长新殿时,皇后正缠在嘉宁公主身边,声泪俱下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只嘉宁公主一直冷着脸,不去理会,而恒王妃则是站在一边,神情讥讽的瞧着皇后狼狈的模样。 顾瑾顿住脚步,原是不想打扰她们,奈何殿门前守着的宫人却是反应够快,没等她阻拦,就已经出声通传了,一时间嘉宁公主,皇后,恒王妃的三双眼睛都齐齐盯向她,顾瑾只能牵着怀宸迈步进去,先是冲着皇后屈膝一礼后,才对着嘉宁公主道:“今日玉姝下葬,我受太后和陛下嘱托,代为送她一程,没打扰公主和皇后娘娘说话吧?” 嘉宁公主连忙道:“没有,父皇和娘娘心里能惦记着玉姝,便是玉姝的福气了,儿臣代玉姝谢过贵妃娘娘。” 几句客套话过后,顾瑾就先带着怀宸去给玉姝上了炷香。此间过程,她都无需偏头去看,就能察觉到一旁皇后那灼人的视线。 那里面包含的,是无从发泄的怨恨与怒气。 皇后也确实该气的,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儿媳,全都对她不假辞色,反而对顾瑾毕恭毕敬,尊敬有加,这就是在明晃晃的打她的脸,也叫她明白了,比起皇帝的偏宠,最亲近之人的冷漠与背叛又是种什么滋味。 待上过香后,怀宸也规规矩矩的对着几人拱手行礼,待到一一拜过后,才拿出自己带来的鲁班锁,走到嘉宁公主身前,递上前去:“这是父皇给我的鲁班锁,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玩具,之前我还想过,如果玉姝能好过来,我就教她怎么玩儿,陪着她玩儿……但母妃说玉姝走了,大姐姐能帮我把这个鲁班锁给玉姝吗?” 嘉宁公主眸光颤动,接过了那精巧的鲁班锁,紧紧捏在了手心里,好半响,才哽咽道:“谢谢六弟,谢谢……” 出殡的时辰很快就到了,恒王妃陪着嘉宁一起去了皇觉寺,顾瑾与皇后因着身份,只能送过一程,遥遥看着那载着玉姝棺椁的灵车渐渐走远,最后被隔绝在那朱红的宫门外。 顾瑾微微叹了口气,低头去看沉闷着不说话的怀宸,道:“已经送过玉姝了,宸儿是想去寿康宫陪你皇祖母,还是与母妃回宫?” 怀宸想了想道:“孩儿想去陪皇祖母,皇祖母现在一定很难过。可是父皇应该也不会开心……” 他皱着小脸琢磨了好一阵,突然仰起头道:“我陪皇祖母,母妃陪父皇,这样他们就都有人陪了。” “你这小灵精,倒是会安排。”顾瑾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刚要带着怀宸离开,就听一直默默不语的皇后开了口。 “你很得意是吧?” 顾瑾一时还以为自己恍神间听岔了,转头瞧见皇后那憎恨的目光才反应过来,皇后这话果然是对她说的。 怀宸也察觉到了皇后的来者不善,小大人似的张开双臂,拧着眉毛拦在顾瑾前面,做出一副保护的姿态。 只可惜刚长到大人腰际的小身板看着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惹得皇后轻蔑一笑:“这小孽障当真是随了你,生得一张会哄人的嘴,不止哄了太后和陛下,就连本宫的嘉宁都不放过。” 原本对于皇后阴阳怪气的语调,顾瑾是没什么反应的。 本来嘛,这几年在皇帝对曹家不断的打压下,皇后的性子早已变得越发古怪了,她激动易怒,举止癫狂,莫说顾瑾了,就连恒王和嘉宁对她的关心,都常常被她曲解一番,最后闹到不欢而散。 所有人都觉得皇后是有些神智失常了,正常人实在没那个必要与她计较。但皇后竟然还骂到了孩子身上,这让顾瑾立时冷下脸来。 “皇后娘娘还请慎言,宸儿乃是皇嗣,您一口一个小孽障,不止是骂他,更是有损圣威。” 顾瑾反唇相讥:“您若是太长时间没出门,在凤仪宫里待坏了脑子,那就请继续缩在宫里的好,没得出来胡乱咬人,堕了那点儿仅存的尊严。” 说完,她便温柔的抚了抚怀宸的脑袋,叫一脸戒备的孩子放松了下来,拉着他的手转身欲走。 她可没工夫在这儿与个拎不清的扯嘴皮子。 只可惜,皇后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身后,皇后还在嘶声怒吼:“你别以为本宫不知,玉姝,玉姝就是被你害死的!” 顾瑾停住脚步,怀宸更是见不得有人说顾瑾的坏话,气鼓鼓道:“你胡说!我母妃才没有!” “没有?”皇后冷冷的看着萧怀宸,对这个长得与皇帝有七八分相似的孩子,她是恨不得将其敲髓吸骨的厌恶:“丁太医去看玉姝前,她分明还是好好的,怎么丁太医去了后,玉姝就突然重病而亡了呢?” “本宫那可怜的女儿……就这样受了你的蛊惑蒙骗,不止将玉姝的性命搭了进去,竟还将你视如恩人,连本宫的话都不肯相信!” 皇后的神情一时哀婉一时狠厉,变幻莫测,似厉鬼一般,看着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实在吓人,宫人们纷纷护在顾瑾和小皇子左右,生怕皇后一个癫狂,真就恶向胆边生,突然动了手。 “顾氏!你敢不敢用你孩儿的性命立誓,若是你害的玉姝,便叫这孽障寿数不永,死后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顾瑾真是被皇后给气笑了,这厮不仅一口一个孽障的叫着,还有脸叫人起誓,她是真当自己是泥捏的性子不成? “皇后娘娘,本宫尚且敬你几分,也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丁太医当初有没有认真为小郡主诊治,嘉宁公主和那满殿的太医都瞧的一清二楚,容不得你在此攀诬。” “这是非黑白,可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颠倒的,嘉宁公主不信你的胡言乱语,是因着她还没糊涂到不辨是非的地步。” 顾瑾早就想过让丁太医去给郡主看诊会惹人攀污,只是没想到发难的不是嘉宁公主,而是皇后。 听这话的意思,皇后这是已经跟嘉宁公主提过是自己派丁太医害了小郡主的猜想了,只是嘉宁公主并没有相信,这才叫她更为恼羞成怒。 也幸而她提早就嘱咐过丁太医,给小郡主的一应用药和施治,都需在嘉宁公主眼皮子底下,与众太医商议妥当后再进行,不然以皇后这没有证据都能理直气壮的劲头来说,自己还真就洗不清了。 “若皇后对小郡主的死心存疑虑,大可奏程陛下,请宗正寺来查,莫要信口雌黄的随意7攀污。” “至于起誓,本宫问心无愧,又何必与你起誓?”顾瑾淡淡的看着皇后,眼神里流露出几分不屑“您未免也太将自己当回事儿了。” 皇后拿自己当劲敌,但顾瑾却从来没将皇后放在眼里,或许刚入宫时还对这位皇帝的正妻存着几分尊敬,但一次次的接触下来,如今剩下的也只是厌烦了。 顾瑾眼神里的轻蔑分毫没有加以掩饰,看得皇后怔住,直到他们母子相携走远,她才缓过神来,一时怒气上冲,气的当场昏了过去。 …… 皇后大庭广众之下斥骂六皇子是孽障的事情自然瞒不过皇帝的耳目,彼时尚在勤政殿商议政务的皇帝知道后,不顾几位阁老和大臣们在场,直接拍案大怒道:“此等恶妇,怀执怨怼,数违教令,行悖德失,公然咒骂皇嗣,不能抚循它子,有违宫闱之仪,损皇室之尊,实在难堪中宫之位!” 殿中的大臣们乌泱泱的跪了一片,齐呼圣上息怒。 皇帝只冷沉着脸高坐在上,转动了几圈佛珠后,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通身泛着冷意道:“朕欲废黜曹氏后位,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纵然中宫之位不稳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但公然提出废后,这还是第一次。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首与朝臣们一道跪着的恒王猛然抬头,惊慌失措道:“父皇!还请父皇息怒!” “嘉宁刚刚遭逢丧子之痛,都说母女连心,母后因嘉宁的痛楚而悲伤难以自抑,这才受了刺激,言行有失,并非出自本意!” “还请父皇看在母后当初侍奉潜邸,与您相伴二十余载的情分上,宽恕母后一回!” 原本默不作声的朝臣们也都相互对视一眼,不论真情还是假意,更不论是哪位皇子的党羽,都象征性的随着恒王道了一声:“还请陛下息怒,宽恕皇后!” 皇帝废后,可不似寻常人家休妻那般简单。毕竟是一国之母,里面牵涉良多,早已经算不得皇帝的家事,圣旨是要过了朝堂,由百官奏议,罗列出足够多的罪状,证实皇后确实德不配位,才能在几番拉扯后,废黜皇后尊位。 当然,这也不过是个表面的流程罢了,纵观历朝历代,只要皇帝起了废后的心思,哪怕皇后无过,最终也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十之八九都能成功废后。更何况……如今曹家已经失势,爵位,实权都被皇帝削了去,衰败的太快,又有何能力阻拦皇帝的意思呢? 垂死挣扎罢了。 第166章 侯府的反应 帝王废后的心意格外坚决,当堂便叫人拟好了废后旨意,不顾恒王涕泪横流的哭求,毅然决然地加盖印玺,发往礼部核准。 待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看向跪了满地的朝臣,尤其是在恒王身上多停留了许久,声音冰冷而又无情:“废后之事,朕心意已决,不容多言,诸卿都且退下吧。” 恒王还想再说什么,皇帝却已拂袖而去,林常青笑眯眯的挡在众人身上,躬身道:“陛下劳累多时,已是疲累了,诸位大人都请回吧,若有事要奏,就请写了奏疏呈上,陛下自会阅览批复。” 没人敢硬拦圣驾,恒王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裕王和庆王,成王凑上前来,也不知是同情多些,还是幸灾乐祸多些。 乍然从中宫嫡子,沦落为废后所出,这落差不可谓不大,曾经恒王傲然于自己嫡出的身份,与兄弟们相处时,姿态总是高人一等,如今自然免不了遭几句奚落,其中尤以裕王为甚:“好二弟,你可莫要太过伤怀才好,父皇就算废黜了皇后,总归没跟着废了你的王爵不是?只要你安守本分,想来还是能做个富贵闲人的。” 富贵闲人,这便是暗讽他与储位无缘了。 身处在皇家,又是最正统的嫡出皇子,恒王怎么可能没有登临储位的心思? 他这些年自问勤勉刻苦,文武兼修,入朝参政以来,所有父皇交代下来的差事他都兢兢业业的去办,分毫不敢有半分疏漏。没有过人的天资又如何?都说勤能补拙,任何事情他都是诸位皇子中办的最好的,就连父皇也曾夸赞过他好几次。 恒王一直都觉得,哪怕他还不是太子,但与储君之位,也仅有一步之遥,只要他再努力一些,便可弥补了父皇对母后的那点不满,父皇也迟早都能瞧见他的能力。可如今,一道废后的诏书,算是彻底浇灭了他的期盼…… 为什么非要走到废后这一步呢?究竟是因为母后言行有失,还是因为他们挡了昭贵妃和六弟的道? 恒王冷冷看他,袖下的拳头紧握,语气有点儿犯冲:“再闲又如何闲得过大哥?要想修书就安安分分的修,握紧你的笔杆子,就不算一无是处。” 裕王那病恹恹的身子,经受不住半点劳累,他自己未必喜欢修书,但除了这差事,他也干不了别的了,明明是兄弟中最早入朝历练的,但至今还游离在朝堂边缘,除了能结交些许文臣大儒,再没别的长进了。莫说恒王了,就连入朝不久的庆王,成王,都比他更得皇帝重用。 恒王这话,可算是戳在他心窝子上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庆王和成王头皮发麻,生怕这二人要在勤政殿里动起手来,立时上前劝和道:“二位兄长且都消消气,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不如咱们兄弟四个今日一道聚聚,共同商议一番,看看这事能不能有什么斡旋的余地?” “母后毕竟也是我等兄弟的嫡母嘛,莫说二哥,我们也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咱们一起想想办法,也都各自尽一尽力。” 商议?恒王冷哼一声。这时候聚在一起,哪里是为着帮他?分明是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他才不会叫这三人如意! 恒王不耐的拱了拱手道:“不必了,本王还有事要处理,就先失陪了。” 裕王三人站在原地,看着恒王急匆匆离去的身影,不由轻笑道:“看来这是急了,估摸着是去寻承恩伯商量对策去了。” 庆王啧了一声:“二哥也是可怜,这当了二十多年的嫡子,一朝跌落,许是境遇连咱们这些他往常瞧不起的庶子都不如。唉!时移世易啊!” 成王应声道:“也不知这承恩伯,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请父皇收回成命,这要是中宫位子不保,那这承恩伯的爵位,不也跟着付之东流了?” 裕王沉着脸,盯着恒王远去的背影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焉知承恩伯可曾留了什么后手,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谁都猜不透结果,咱们且等着看就是。” 三人此时心思各异。 对于所有的妃嫔和皇子来说,皇后都像是压在他们头顶的一块儿巨石,哪怕帝后不睦,只要皇后的位份在那,她和恒王就始终占着正统大义,任其他人有何野心也都要藏着掖着,不敢表露出来。 可若是中宫被废,正统嫡出也就不存在了,那是不是就表明,大家也都能奋力一争了? 庆王和成王都是蠢蠢欲动,眼中闪烁着暗芒,只裕王神色平平,看透了二人的心思后,原本并不太想理会,但最终还是念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提醒道:“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 勤政殿的地界里里外外都是皇帝的人,并不适合明目张胆的说话,三人便一同往外而去,直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宫墙下,裕王才道:“父皇忍耐了皇后这么多年,就算帝后再是不睦,也没曾起过废后的心思,这如今忽然就不肯再忍了……你们说会是为了谁?” 为了谁?庆王与成王面面相觑,这个答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太愿意承认罢了。 贵妃多年来的盛宠暂且不提,就说皇帝抱着萧怀宸议过多少回政,大家数都数不清了。 当他们几个还在为皇帝的一句赞许而绞尽脑汁的时候,这年幼的弟弟却能坐在皇帝的怀里,随意翻动案上的奏疏,偶尔耐不住性子发出什么响动时,素来严肃威仪的皇帝也会眼中含笑的低头去哄,那模样……才像是真正的父子。 这样悬殊的差距大家不是不知道,甚至也曾无数次气馁过,只是面对那抬眼就能触及的,至高无上的皇位,若是连争一争的胆子都没有就直言放弃,谁又能甘心呢? 裕王的话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虽未彻底熄灭夺嫡的气焰,但总归叫庆王和成王恢复了些许理智,而随着勤政殿的大臣们离宫回府,皇帝决意废后的消息也飞速在朝野上下,甚至坊间传扬开来。 永定侯府内。 顾丛頫自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匆匆回了府,叫来顾元启,紧闭书房的大门,满面红光道:“你可听说了陛下欲要废后的消息?” 顾元启官拜中书舍人,一些圣意的传达,都要经由中书省,消息自然更灵通些,默默颔首:“听了些,说是圣旨已经发往礼部核准,想来陛下此番决心已下。” “真乃天助我也!”顾丛頫抚掌大笑:“若非皇后突然癫狂咒骂六皇子,一时还真难摸着废后的契机。如今好了,任他齐国公府曾经再显耀,现在不也是日落西山?待到皇后被废,后宫中谁还是我顾家女儿的对手?到时候……” 到时候,储君都会是他顾家的血脉。 顾丛頫已经琢磨着要如何推波助澜才好,他与曹家明争暗斗了这好几年,如今总到了见分晓的时候。 “父亲!”顾元启眉头紧锁,深觉这几年父亲的行事太张狂了些,奈何他一小辈,就算劝了,顾丛頫也听不进去分毫,他只能无奈道:“天家事,咱们还是少插手的好,唯有效忠圣上,才是正途。” “您需得稳住心态,踏踏实实为官,只有这样,对宫中的二位娘娘才是最好的。” 顾元启素爱读些史书,细数历朝历代,妄图做外戚光耀门楣的,大多不都是结局潦倒? 顾丛頫却嗤之以鼻,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顾元启,语气不满:“你小小年纪,怎的性情如此刻板?就这几分胆量,当真是半分都不像我!” 想那汉时的霍光,辅佐两代君王,多么的风光无限?要不是后继无人,子孙守不住基业,也不至于全族被夷。 他们顾氏一族,定会比之汉时的霍家更荣光! 短短一瞬,顾丛頫已经从废后一路想到了皇帝殡天,幼主登基,自己又是如何作为幼帝的外祖,在朝辅政了。 当然,这些心思他可不能跟这行事板正到略显迂腐的儿子说,只不耐道:“富贵险中求,升迁的机会就那么几个,老老实实的做官,就算你是进士出身,又能走到哪一步?这盛京城里,一甲的状元榜眼都一抓一大把,从不缺你一个。” “为父辛苦筹谋,还不是为了你?若咱们永定侯府能顺应圣意,在废后的事情上推上一把,没准儿陛下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升一升咱们侯府的爵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时候,为父便是国公,是储君的外祖!你日后承袭的,也将是国公之位!届时谁还敢奚落咱们是泥腿子出身,空有爵位,却无家族底蕴?” 顾丛頫感叹道:“这再多的军功呐!不也只能换来个侯爵吗?一旦离了军队,这侯爵也成了空壳子,有什么用处?” “想要让咱们顾家再上一层,还是要靠我顾丛頫!” “父亲!您怎可如此想?”顾元启还是头一次听他如此说,一时不免有些震惊:“咱们侯府的荣光,是先祖真刀真枪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而不是用顾家女儿换来的!儿子只恨自己不是那习武的之材,不能承袭大伯的衣钵,您又怎可似那些不明是非的人一般,轻看了祖辈英烈?” 顾元启是个很坚持己见的人,当下便想与他仔细分说争辩,奈何顾丛頫却深觉与这儿子话不投机半句多,恼羞成怒道:“你孝经是怎么学的?哪有你这做儿子的教训起老子的道理,我看你是读书读坏了脑子,人情世故简直是一窍不通!” “这么些年,若非有为父为你上下疏通打点,就凭你那榆木脑袋,你以为你能一路坐到中书舍人的位置?” “没看那不识趣的李泽,死活不肯受为父的扶持,现在还在外历练,迟迟没法升迁回盛京么? ” 顾元启反应了过来,他满脸的不敢置信,哆嗦着声音道:“父亲的意思是……儿子的官职……” 顾丛頫冷哼道:“如你所想,知道你好面子,我与你母亲才瞒着你暗中使力,能到如今这中书舍人的品阶,单是用来走动关系的银两,就已足足花费五万两之多。” “少给为父摆出一副清正自持的样子!你如今所有的荣耀,可并非是你勤勉为官所得,而是为父给你铺好的路!” 与顾元启说话,有时倒不如去后宅找李氏自在,顾丛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索性一脚踢开房门,去后宅寻李氏去了,心想着让她最近多进宫去走动走动,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笼络好贵妃才行。 只顾元启,呆愣愣的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才似游魂般回了院子。 吕氏原本正坐在外面陪小儿子玩耍,见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难免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怀中的儿子送到乳娘怀里,亲自上前来扶,满脸关切道:“爷这是怎么了?” 顾元启抖着手拿起石桌上的茶盏,直到一杯温茶下肚,凉透的心才缓和了许多,他握住吕氏的手,目光悲怆:“夫人是不是也觉得,为夫很没用?” 吕氏一怔,讶然道:“爷怎么会这么想?您进士出身,自为官以来,更是政绩卓然,短短几年便升迁至从四品,将来也必是大有可为的。” 说到这,吕氏又笑了笑:“就连妾身父亲,都多番与妾夸赞过爷,说您前途不可限量呢。” 要是往常,顾元启听了这话,或许还能振奋一二,但今日却更加沉郁了几分,他恍惚地盯着院落的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吕氏担忧地轻轻推了推他,才叫人回过神来。 顾元启摇头苦笑:“我原本也是如此想的……但到了今日方知,我能升迁的如此之快,是父亲在背后使了银钱,走动了人脉才换来的。” “枉我自恃甚高,当真以为自己能做个贤臣能臣,原来……都是镜花水月,假象罢了。” 第167章 不甘心 吕氏原本还以为他是在外面受了什么挫呢,却原来是发现了公爹和婆母暗中的小动作,伤了自尊,她暗自松了口气,柔声安抚道:“爷莫说这灭了自己心气儿的话,您已经做的很好了。” 其实吕氏也觉稀奇,就永定侯府这样的家风,能养出顾元启这么个秉性纯良,通身正气的儿子,实在是歹竹出好笋,祖坟冒青烟了。 虽为侯府长媳,但吕氏出身书香世家,又有个翰林院学士的祖父,自幼受长辈行止做派的熏陶,也是不太能看得上顾家人的。 不论前院的男人们,就说她平日里常打交道的顾老夫人,婆母,还有其他两房的长辈们,一个个的都精于算计,本性贪婪,爱嚼弄口舌是非,叫人生厌的品性,她们是一个不落的占了个齐全。 且看那嫁去李府的三姑娘,就是受了她们的教导,娇纵成性,过门后把婆母气病了好几回不说,就连夫君为了躲她,都自愿外放任职,不肯回盛京,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搅家精。 宫里的贤妃也是,虽为高位嫔妃,却没有半点儿上位者该有的气度与修养,初见自己时眼中满是高高在上的审视,似是自己有多不堪,配不上他们顾家的门楣一般。 也就只有昭贵妃看着是个头脑清醒的,但见过那么一回后,吕氏明显能够感受到她对侯府的冷淡与厌恶,全然不像是对待至亲的态度…… 说句实话,若是在议亲的时候就知道了永定侯府是个什么德性,哪怕顾元启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才俊,吕氏也绝不会嫁的。 只可惜她已经嫁进来了,这日子捏着鼻子也得过下去不是? 吕氏的话颇有些口不对心:“公爹婆母他们帮您四下走动,也不过是顺应人情世故罢了,总归是为了您好。” “您只重实务,私底下不爱结交同僚,虽有才华,却无人拉拔,总是会吃亏的,有时候升迁考绩,不全然靠实绩,也重人情啊,只要公婆行事不太过,您的才干也与品阶相配,倒也没什么不妥。” 顾元启蹙眉,不满道:“这是货贿公行,与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不靠政绩才干升迁,只做这些行径,剑走偏锋,我便是有幸能入内阁,身下的位子也如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自毁根基啊!” “枉我读了这十几年的圣贤书,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父亲与母亲何时行差踏错的都无所觉。一室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这道理我竟是今日才懂,我愧对圣上,更愧对列祖列宗!” 吕氏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以顾元启的脾性,知道这些后会自愧自责也属正常,但这又是愧对圣上,愧对列祖列宗的,是不是有点儿太严重了? 他升迁的路是走的脚步虚浮了些,但总归是有才干的啊,总比那些无才无德的要强上许多,不算是德不配位。 “爷您是不是想的太过严重了?”吕氏目光一转,试探地问道:“还是方才公爹叫您过去,还跟您说了旁的什么事儿?这才叫您如坐针毡?” 顾元启默了默,但夫妻一体,他往日里与吕氏也向来都是无话不谈的,纵然觉得父亲做派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却还是酝酿了一番,如实与吕氏说了。 吕氏刚开始还算镇定,但一双美眸却在顾元启的话语中逐渐睁大,满眼的不敢置信道:“这……天家议储,是有关国本的大事,咱们侯府本就出了两位娘娘,此间行事更该小心谨慎才是,怎么能冒着头往上凑?” 这简直是在找死! 皇帝可不是任由外戚专权的君王,他既不昏庸,也不软弱,独掌朝纲多年,夙兴夜寐,把个风雨飘摇的朝廷扶正扶稳,就连齐国公府和其背后的世家,不也是说收拾就收拾了? 永定侯府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皇帝看着贵妃的颜面,多照拂几分罢了,平日里行事张狂不算,竟还敢生出左右皇家立储的念头来?就算你有那做个权倾朝野的外戚的野心,也该睁大眼睛瞧一瞧,当今皇帝是不是能任人摆布的啊! 只凭一腔热血就敢冲上去的,究竟有没有脑子? 这可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了。 吕氏沉默,跌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暗自琢磨着现在与顾元启和离还来不来得及……但她孩子都生两个了,哪儿还脱得了身呢? 越是琢磨,头就越痛,她仿佛已经瞧见了日后阖府上下抄家流放的景象。 夫妻俩一个迷茫怅惘,一个心惊胆颤,最后还是吕氏一个机灵,猛然抓住了顾元启的手,略有些激动道:“妾记着爷曾说过,贵妃尚在闺中时,您也曾照拂过一二,这其中……总有几分兄妹情分的吧?” 顾元启不明所以,思索一番,迟疑道:“贵妃娘娘与家中长辈都算不得亲近,毕竟是我们亏欠她良多,娘娘对我……” 他想着顾瑾入宫前日,自己去看她时的景象,摇头叹息道:“想来娘娘也不算喜欢我这个兄长,只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情分罢了。” 能说上几句话也行啊! 看贵妃对老夫人和婆母的态度,那是连好好说句话的情分都不会有。就这样,两人到了贵妃面前还那般不知所谓,想着端起长辈的谱呢,指望着通过女眷来求贵妃是行不通的,顾元启这边情分再微薄,也是目前唯一能试一试的了。 吕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都在放光:“这就好!这就好!想是以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宠爱,只要贵妃肯为咱们说句话,陛下也是能放过咱们一马的。或许荣华富贵不复从前,但这满门的性命总是能保住的!” 顾元启呆愣住,他大体明白吕氏的担心,却并没觉得会到祸及满门的程度。 “夫人,你是不是太过忧心了?” 父亲行贿买官的事情,他上一道请罪奏疏,最严重的也就是丢了官位与功名,总不至于危及性命。至于立储,朝中大臣都在各自站队,不多他们永定侯府一家。他们府上本就与两位小皇子有亲,真站在五皇子,六皇子身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吕氏恨不得把手中的帕子搅碎,暗恨顾元启是个榆木脑袋,只知道闷头做事,不知分析情势,到现在还没悟透公爹的心思。 “这可不是妾想多了,恕妾不孝,妄议长辈几句,爷就没想过,公爹这是起了当外戚的心思,想要做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权臣呢!” 顾元启冷下脸:“这话可不能乱说,父亲是对两位小殿下有所祈盼,也是望着能借小殿下的光,让侯府更进一层,外戚他或许是敢想一想的,但权臣……” 不是顾元启小瞧了自己的父亲,当初他身为侯府次子,没有爵位承袭,只能走科举一途,下场好几次,却连个秀才都没捞着,这样的人想做权臣? 要不是大伯年纪轻轻的就战死沙场,也轮不到他捡漏做这个侯爷,没准儿现在还是个富贵闲人,连朝堂的边儿都摸不着呢。 顾元启笑笑:“就算想做,父亲也没那个能力。” 也正因如此,顾元启听到顾丛頫说储位和废后的事情时,还没听见行贿的反应大。嘴上说说罢了,哪里就真有这能耐和胆量? 吕氏暗自翻了个白眼,能耐是真没有,可要说没胆量? 那胆量可大着呢! 之前她回门的时候,父母就明里暗里提点过自己,说是她公爹在朝中动静太大,恐招祸端。她当时的态度也像顾元启一般,没太当回事,只以为是贵妃得宠,连带着侯府也沾了荣光呢。而今一听他们二人的话,才知道人家是有图谋的,还野心不小呢。 “爷可不能轻忽啊!若公爹真有此心,那就是在提着咱们阖府上下百十口人的脑袋犯险,后果不可估量。” “您在朝堂上,可要费心看着些。也要时常警醒公爹两句,免得做出什么错事来。” 顾元启还在忧愁自己的请罪奏疏该如何写,对于吕氏的话,大多左耳进,右耳出,应和着点头。 这可气的吕氏直咬牙,偏她自己终归是个内宅妇人,没见过太多世面,夫君虽还算敬重她,但也未必会将她的想法听进心里。端看自己说完后,顾元启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是都白费口舌了。 她心中焦灼,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强拉着顾元启也一道起来,扬声吩咐奴才备车,惹得顾元启满是不解:“这匆匆忙忙的,是要拉着为夫去何处?” 吕氏勉强笑道:“妾险些忘了,您回来前我母亲派人来了信,说是祖父这两日身子不太爽利,让咱们有空过去瞧瞧。既然爷您现下正清闲,就陪妾回一趟娘家吧。” 自己的话顾元启不听不信,那就让祖父和父亲来说,他们官场沉浮多年,话总归是有说服力的。 * 这一边,夫妻俩急匆匆的出了门,而另一边,承恩伯府中,从宫中出来的恒王没曾回王府,反倒是转道先来了承恩伯府,此时书房里的气氛也是格外的沉重。 “玉姝刚走,母后也是受了刺激才会失言咒骂贵妃之子。言语失了分寸是不对,但也不该到了废后的地步……舅父看,待父皇消气后,废后一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曾经的齐国公,如今的承恩伯满面沧桑,单手抚着胡须,无奈摇头:“殿下死了这条心吧,陛下想要废后,已非这一两日之功,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有我们曹家势大的原因,可这几年,咱们的势力被陛下吞噬殆尽,崔,卢,郑三家接连覆灭,夷族的夷族,流放的流放。王家,赵家也是大半基业被毁,苟延残喘的退居乡野,咱们已经再无力阻拦陛下了。” 能站在曹家身后提供助力的几大世家都已不行了,其他还未成气候的小世族也被皇帝一点一点的削弱着。 承恩伯试图联合小世族的势力共同与皇帝抗衡,但皇帝对他们的动作还算怀柔,除非有大奸大恶之辈会严惩不殆,多数都是消磨掉些实力就轻轻放过。这样的手段叫小世族们明白了,皇帝的目的并非是要赶尽杀绝,而是要限制他们的势力,以防再养出新的可以左右朝堂的世家。 是放弃掉一部分的利益,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还是跟着承恩伯挑衅皇权? 那五大世家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足够震慑他们一段时间,不论是否真的安分守己,小世族们都不敢做那出头鸟。对承恩伯的呼吁,聪明的都没响应,只有那几个缺心眼的,前脚刚想跟承恩伯套近乎,后脚就被皇帝给端了。 承恩伯没忍住慨叹了一声:“陛下早已不是当初刚刚登基的陛下了,是咱们小瞧了他,这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恒王满心的不甘,他拳头紧握,恨声道:“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母后被废吗?中宫后位,本王的太子之位,就都要拱手让给他人?” 承恩伯静静的看着他积蓄愤怒,以前他只觉这个外甥性子太过敦厚,行事太过守成。或许是中宫嫡出的原因,恒王自觉太子之位就是他该得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因而并没有太多的紧迫感,也没什么争抢的意识。 直至六皇子出生,看到皇帝对幼子的偏爱后,他才渐渐紧绷起来,有了比较就有了争抢的劲头,但这劲头还是不太够……或许这回皇帝废后,也不全然是坏事,而是个叫他向前迈上一步的契机呢? “所以殿下如今是作何打算呢?是就此认命,做个闲散的宗室王爷,还是想要为了皇后,为了自己,再拼上一回?” 恒王倏然抬头,直直的看向承恩伯,眼中闪着光芒,满怀希冀的问道:“到了此种境地,本王……还能有机会吗?” 他若成了废后所出之子,后面又有备受宠爱的六弟,和已经长成的三弟,四弟……如此小的胜面,还有人会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么? 承恩伯笑道:“殿下,棋至中局,还远未到尘埃落定之时。” 第168章 集贤殿 恒王在承恩伯府一待便是一整夜,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才又乘着马车入宫。 今日没有大朝会,只要不是皇帝单独召见,是不用进宫的,但他今日进宫本也不是为了朝政,而是为了给皇后求情。 这一日清晨,恒王独自行至勤政殿前,没有叫人通传,就那样一语未发地跪倒在了殿门前。 进进出出的宫人,走动巡逻的金吾卫,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瞧着,虽好奇,却不敢私下议论。 殿外守着的小黄门可不敢这么干看着,可要让他上前问恒王来意,他也不够格,脚下挪来挪去,最后还是躬着身去找林常青了。 林常青出来的也足够快,见恒王不声不响的在那跪着,连忙跑上前来,惊呼道:“哎呦喂!恒王殿下呦!这一大早的,您怎么跑这儿来跪着了?陛下又没罚您,您这样贸贸然地跪在这儿,一会儿让过来议政的大人们瞧了去也不成体统不是?” 恒王耷拉着眼皮,连头都没抬,只闷声道:“林大伴不必劝本王,本王心知父皇此时不愿见我,就不进去碍父皇的眼了,但我为人子,实在不能见母后受难而不顾,唯有长跪于此,方能安心。” 林常青对着一干皇子龙孙向来都是好脾气的,此时也不免眼皮子直跳,暗寸恒王这又是唱的哪出,无奈地劝道:“您这哪儿是为皇后娘娘求情呢?您又不是不知陛下的脾气,这不是火上浇油,惹着陛下动怒么?” 偏偏恒王只身形晃了晃,仍旧不肯起身。 这是铁了心要在这儿较劲了,林常青没再劝,转身回了殿内禀明皇帝,皇帝听了后,只微一挑眉:“在承恩伯府商量了这么久,就商量出了这么个法子?” 皇帝和皇子之间的较量,林常青也不敢多加置喙,只安静的等着吩咐。皇帝沉心静气的写完了手里的字,又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对着林常青道:“他要跪就让他跪着,不用理会。你先将这描红送到玉清宫去。” 萧怀宸自开始习字后所用的描红,皇帝从未假手于人,都是他亲笔写下的。想想这个时辰许是还在梦中的小儿子,心中的郁气倒是消散了不少:“若是他还正睡着,就将人给叫起来,下月就要早起进学了,先提早习惯几日也好,免得到时候惫懒耍混。” 林常青笑眯眯的应了是,退下的时候免不得暗自庆幸,亏得皇帝今日没有因着恒王动怒。 …… 勤政殿前每日都少不了来来往往的大臣,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瞧见了石阶下跪着的恒王。 这其间,自也有大臣为皇后和恒王求情的,礼部也就废后之事多番陈情,却都被皇帝不咸不淡的应付了过去,那一堆求皇帝收回成命的奏疏堆摞成山,皇帝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足可见其决心。 恒王一连在殿外跪了三日,受他孝心感召,陆续的也有大臣跟着跪在了承天门外,其中不止有恒王一党的人,还有那自诩忠心直谏,维护正统的大臣。 一时之间,废后之事闹的甚嚣尘上,盛京城中好不热闹,各种流言传遍了大街小巷,有说皇后德行有失的,也有说贵妃妖妃祸国,欲重演前朝之乱的…… 偏皇帝对这些传言全然置之不理,就这样足足拖了十日,直到四月初。 今日是小怀宸进学的第一日,顾瑾早早的带着他来了勤政殿,怀宸先是板板正正的给皇帝请过安,这才像只小鸟似的,一头撞进了皇帝的怀里,被人抱在小臂上颠了颠。 “宸儿今日很高兴?” 这俨然是还没受过读书的苦,只以为还跟以前一样,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心情好时练几页字,背两句文章。 “高兴!”他兴冲冲道:“母妃说会有六个和孩儿差不多大的伴读陪孩儿一起玩儿。” 能有人一起玩儿,就算每日都要早起,也算不得什么,他愿意天天早起。 萧怀宸眼神太过单纯,叫哄骗了他的皇帝有些于心不忍,就连顾瑾也心虚的用帕子掩住嘴角幸灾乐祸的弧度。 没办法,他总是要进学的,不能真当个小纨绔不是? “是有人陪你,但要听太傅的话,太傅教授课业时,不可调皮捣蛋,可知?” 怀宸点头如捣蒜,皇帝便直接抱着他起身:“今日是你第一日入学,朕与你母妃一同送你过去。” 顾瑾无奈道:“陛下还有许多政务未曾处理,该是趁着现下大臣们没到时先用早膳才对,臣妾自己送他过去就行了,何需您跑一趟。” 皇帝单手抱着已经分量不轻的儿子,另一边牵住顾瑾细嫩的手,轻轻捏了捏道:“第一日,朕总是有些担忧的。” 顾瑾无法,见怀宸坐在皇帝怀里不肯动地方,心知这孩子也是想叫皇帝送的,便也由了他们父子。 两人相携而出,正巧瞧见了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而来的恒王。 恒王明显在原地停顿了一瞬,后又低垂着头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昭贵妃娘娘安。” 顾瑾只笑了笑:“恒王有礼了。” 皇帝没有发话,恒王是不敢起身的,顾瑾看着垂首跪着的恒王免不得有些尴尬,偷偷扯了扯皇帝的衣袖,皇帝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却没叫人起身,只道:“左右你还是要继续跪着的,一起一跪的,反倒更伤膝盖,朕就不叫起了。” 话落,便抱着怀宸,牵着还怔愣的顾瑾转身离去。 直到走远些后,顾瑾回头只瞧见了恒王孤零零的背影,也不知他此时心中是何感受。 “陛下对恒王……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听闻他已经一连跪了十多日了,还晕过去两回,再这样下去,小心腿上再留下什么隐疾。” 恒王是在给皇后求情,而这次废后的原因,也与自己和怀宸息息相关,但顾瑾并没什么同情的心思,只担心若恒王折腾坏了身子,最后心痛的还是皇帝。 皇帝目光沉沉,这也是他这些时日来第一次见恒王,但见过之后,却是多了几分恼怒。 未免吓着顾瑾,这份怒火又被他强自压下:“他自己不爱惜身体,朕又有何办法。” 怀宸感受到皇帝的不悦,小手轻轻拍抚着皇帝的脑袋,就像父母每次哄他时一般。 要是其他人敢如此,可已经算是大不敬了,但皇帝却不见生气,反而眉头舒展了许多:“宸儿想给你二哥求情么?” 怀宸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道:“不想,是皇后先骂的母妃和孩儿,皇后有错。二哥护着皇后,孩儿自然也护着自己的母妃,才不会为他求情。” 同样的问题,若是换成其他几位皇子,怕是就算心中怨恨,面上也会揣度着自己的心思,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帮着恒王求情,也就只有怀宸这样的年纪,才会毫无芥蒂的跟自己说句实话了。 “之前觉得嘉宁是所有孩子中最任性不懂事的那个,以前但凡皇后与朕有个什么,最先冲在前面的都是嘉宁,没想到如今嘉宁遭逢变故,倒是比他皇兄更通透了,只还剩恒王这么一个糊涂的东西。” 皇帝笑了,又将怀里的小儿子抛了抛,与顾瑾道:“不用担心,他也快跪到头了。” “朕下旨废后当日,恒王与承恩伯密谋了一整夜,恒王带着人长跪陈情,不过是为了转移朕视线的障眼法罢了,重头戏,是在承恩伯身上。” “他们也该出手了。” 承恩伯背后的势力看似是被皇帝清剿殆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帝不信他没有后手,他故意装作无所察觉,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好将这些隐在暗处的祸端一网打尽。 顾瑾有些担忧,但看着皇帝淡然自若的神情,想他心中也是有成算的,也就稍安心了些。 * 集贤殿坐落于皇宫西南侧,正殿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宫中的藏书楼紧邻着集贤殿,从古至今的经史子集,百家集注在藏书楼中皆应有尽有,而再往后,则是一片小型的演武场,是为教授皇子箭术骑射的地方,怀宸早在进了宫门后就忍不住从皇帝怀中跳下来了,四处张望了一圈,才扯着皇帝的衣袍,想要往演武场那边而去。 “父皇,那边有箭靶!” 皇帝将人拉住,没如他的意,反而指了指正殿道:“现在不是习武的时辰,要先去拜见太傅,乖乖上课。” 萧怀宸眨着眼与皇帝对视,见他神情不容置疑,还是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却也没胡闹,任由皇帝牵着他的手朝正殿而去。 今日的早课早已开始,殿内有读书声郎朗传来,皇帝迈步进去时,坐在上首的太傅在案上敲了三声戒板,带着孩子们起身参拜。 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皇帝对他极为敬重,没等他拜倒,就快步上前将人扶起,和声道:“老师不必多礼。” 这位胡太傅如今也是内阁元老,更是皇帝幼时的恩师,如今已经快到古稀之年,往日里不掺和前朝政事,也没告老还乡,只领了太傅一职坐镇集贤殿,前头的几个皇子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教导。 皇帝摸了摸怀宸的脑袋,道:“去给太傅行礼。” 拜师的礼数怀宸已经练习过许多次了,此时也很规矩的跪下叩首,又奉上六礼束修,最后才是奉茶:“请太傅饮茶。” 胡太傅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连忙扶起了还跪着的怀宸,细细打量后笑的满目慈祥:“六殿下请起,今日全了这师徒礼数,日后六殿下进学时,你我师徒只拱手作礼便好,万不可坏了君臣之序。” “谨遵师命。”怀宸站起身来,又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的拱手作礼。 胡太傅满意的点头,与皇帝道:“早听闻六殿下钟灵毓秀,天资不凡,百闻不如一见,如今一瞧,无论是秉性还是相貌,都像极了陛下年少之时。” 皇帝喜欢听这话,但在太傅面前,却也不好太过流于表面,只笑道:“这混小子,调皮胡闹惯了,性子还不够沉稳,老师教导时,大可不必顾忌朕,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若他胆敢有不服,朕就亲自教训他。” 这话说的像是个严父,但神情间的宠溺之色太过明显,一旁的萧怀翊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羡滟。 自己来集贤殿进学的第一日,皇帝有亲自来送他么? 不用回想也知道,没有。六弟是所有兄弟间,最不同的那一个。 当然,任他此时如何思绪万千,众人的目光也全都集结在了怀宸的身上,胡太傅也对这个与皇帝肖似的小皇子很是喜爱:“小殿下年幼,淘气些也是天性使然,但观其礼数周正,举止进退得宜,小小年纪已可见君子之风,又何需时常打罚规诫?只消言语劝导,便可心领神会。” “还请陛下放心,臣定会悉心教导六殿下。” 胡太傅手抚白须,没急着考校怀宸的学问,见他偷偷看着旁边的孩子,便伸手指向个头矮小的那几个,道:“这几位,自今日起,便是小殿下的伴读了。” 六个孩子提早了五日进宫,已经对宫中的礼数有所适应,但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帝,因而举止多少有些拘谨,一个个的上前拜过,就都跪成一排不敢吱声。 这些孩子里,最大的八岁,最小的也是六岁,怀宸朝皇帝看去,皇帝这才淡淡开口道:“起身吧。” 孩子们都恭谨的站着,皇帝也知道自己不怎么受孩子的喜欢,只道:“日后你们便是六皇子的伴读,切记在宫中要恪守宫规,谨守本分,听从六皇子和太傅的吩咐。” 六个孩子齐齐应是。 怀宸虽然稀奇自己的玩伴们,但也知道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受了几人的礼后,又转头冲着另一边的萧怀翊拱手行礼道:“五哥!” 萧怀翊也连忙回应,又红着脸给皇帝和顾瑾见了礼。 皇帝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稍一蹙眉,无奈于他这腼腆的性子,连带着关切了一句:“近来课业上可有何不通之处?” 第169章 益州水患 “没……”萧怀翊摇着头小声作答,又想起父皇素日里最不喜欢自己缩着头回话的样子,连忙挺直了胸膛,回道:“儿臣愚笨,课业上自是不敢疏忽大意,日日都会温习,虽不敢称所学全然能融会贯通,却也算粗通其意。” 胡太傅见他太过紧绷,便也为他美言了几句:“五殿下勤于课业,文章做的精妙,已算小有所成,陛下大可放心。” 皇帝自然知道这个儿子的秉性,虽胆子小了些,但课业上完成的倒是足够踏实,自己偶尔查问的时候,也都能对答如流,只是……他看了眼萧怀翊的身板,不甚满意道:“文课都还算不错,只是武学上也该下些功夫了,你也不小了,今天秋猎,与你几位皇兄一道下场试一试,射一射活物,也能顺道练一练胆量。” 几个皇子里,前四个虽然武学也只是凑活看个样子,但到了萧怀翊这儿,真是连个假把式都摆不出来,练了五六年的箭法,七斗力的弓才能将将拉满一回,射出去的箭满天乱飞,就是钉不到靶子上。 萧怀翊听出了皇帝的不满,心下更是慌张了,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诺诺应是,生怕惹了皇帝的怒气。 顾瑾见气氛有些僵持,从旁缓和道:“陛下,咱们且先回吧,莫要耽误太傅讲学了。” 皇帝又看向怀宸,见他正眨巴着眼睛四处乱看,正是新奇的时候,也放心了许多,颔首道:“宸儿就交给老师管束了,朕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在此多留了。” 胡太傅带着一众皇子伴读行礼:“恭送陛下,贵妃娘娘。” …… 出了集贤殿后,皇帝这才又重新牵上了顾瑾的手,看她一副神思不属,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含笑道:“怎么?放心不下宸儿?” “这倒没有。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顾瑾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不由叹道:“只是往日里缠在身边的小皮猴忽地见不着了,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怀宸是顾瑾亲自带大的,宫中从不缺伺候主子的奴才,但有关怀宸的事情,她大多都喜欢亲力亲为,以至于这小子对乳娘不见亲近,只喜欢黏着顾瑾。 皇子再大些就不能继续随母住了,除了晨昏定省时能见一见,孩子在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就像离巢的乳燕,只会越飞越远,偶尔回头看看。 顾瑾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隐隐失落,因为进学只是离巢的开始。 皇帝却不觉这是什么坏事,这几年顾瑾大多时候都被那臭小子占着,两人独处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如今碍眼的走了,不是正好? “想那臭小子做什么?”皇帝眉眼深深,里面藏着顾瑾很容易瞧懂的情绪……这人没个正形时,总会是这眼神。 “未免娇娇觉得孤寂,这几日,有朕亲自陪着你。” 他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龙脑香,闷笑着柔声问道:“娇娇是想在勤政殿,还是玉清宫?” 宫人们早在帝妃二人牵起手时就识趣的放慢了脚步,远远地缀在身后,顾瑾眼波流转,瞪了他一眼:“我哪儿也不想,我要去寿康宫陪母后,午后还与皇姐相约去逛园子赏春色,就不奉陪了。” “陛下还是六根清净些,回您的勤政殿去,好好做那勤政爱民的明君吧!” 恰巧前头就是通往内宫的宫门,顾瑾手指在皇帝胸膛上轻轻一戳,没等被他捉住,就轻巧的往后退去,头也不回地走了,那步调比平时快了不少,显然是怕被自己追上。 皇帝伫在原地,不免有些失笑。 …… 四月初始,废后风波还未消散,益州水患的消息便传到了盛京,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数千流民。他们跪在高高的城墙外,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城门,似乎只要进了盛京城,便能寻求到一条生路。 在这当下,废后的提议自然是被益州水患给压了过去,派谁去治理水患,又派谁去赈灾放粮成了当务之急。 工部和吏部轮番进言,冕旒遮住了帝王的眉眼,叫下面的大臣看不清皇帝的神情,但那沉沉的威压却彰显着他此时的不悦。 纷纷嚷嚷的谏言声停顿了下来,皇帝语声沉沉:“朕倒是奇怪,益州水患的奏疏,为何会与灾民同时到达盛京?” 益州离盛京足有八百里,朝廷传递军国大事的官驿隔十五里便有一处,每处驿站内都备有良驹,不说能日行千里,驿卒骑快马来京,怎么也该比靠着双脚爬山涉水的灾民早到上许多时日才对。 如今灾民都已经走到盛京城了,奏疏却才呈于朝堂,可以想见,若益州水患属实,现在该是何等民不聊生的境地! 皇帝捏着佛珠的手指都在泛白,心中升腾起了浓烈的杀意。 “这……” 朝堂之上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吏部侍郎才出列,战战兢兢地奏道:“回禀陛下,益州本为郑氏一族祖籍所在……郑氏全族抄斩后,益州境内所有官员也都逐一审查,多与郑氏有所勾连。” “这些人要么贬谪,要么罢官永不录用,如今益州官员的空缺还没完全填补上,益州刺史和司马,都是刚刚任命,人还在京中没曾赴任……” 掌管军政大权的两位主官都不在,想也知道,益州那边此时就像是一盘散沙,下面的人不顶事,又怕治理不利吃了瓜落,自然也拖着不敢上报。 这一拖再拖,本以为是场小灾,但连绵不绝的大雨和被冲毁的河道,良田和民宅被淹,灾情日益加重,最终还是纸里包不住火,再也瞒不住了。 说来说去这该怪谁呢?把郑氏一族抄家的是皇帝,清肃官场的也是皇帝…… 皇帝冷嗤了一声,目光如炬的盯着璧阶下跪着的吏部侍郎,声音不辩喜怒:“卿家的意思,是朕的疏忽才酿下此等祸患了?” “如此说来,朕是该下道罪己诏了。” 第170章 赈灾使 大灾大祸之年,局面无法控制,皇帝为了稳固朝纲才会发下罪己诏,这是一种表态,更是一种安抚民心的手段。 但一个情势不明的益州水患,显然还到不了这个地步。 吏部侍郎口口声声的说此次赈灾不及时,是因为益州官员任免上出了岔子,究竟是就事论事,还是受了谁的指示,在此搅弄风雨的? 皇帝目光如炬,看得吏部侍郎心头发慌,再也端不住架势,猛地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臣不敢有此意,还请陛下息怒!” 吏部尚书也跟着出列,心中暗恨着吏部侍郎不长脑子,非要当这出头鸟,此时却也只能跟着请罪道:“益州主官空缺,是吏部失察之过,臣有罪,还请陛下息怒!” 满殿的大臣都在应声:“请陛下息怒!” 皇帝冷眼看着,过了许久才叫了起,沉声道:“是谁之过,且等赈灾之后再议,眼下益州的灾情才是当务之急。” 朝堂之上又是新一轮的嘈杂之声,到了最后,还是皇帝做下定论,由新任工部侍郎云奉为赈灾使,宁远将军林献为副使,携粮草及五千兵将即刻前往益州赈灾。 赈灾使这个差事嘛,做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回来之后升迁是免不了的,庆王和成王原本跃跃欲试,想要担个正使领功,但见皇帝定了贵妃的表兄云奉,瞬间就歇了心思……没办法,这明显是在为了贵妃提携云奉呢,他们哪敢跟贵妃争?在皇帝这,他们几个亲儿子绑在一起,也未必比贵妃的颜面大。 赈灾的事情有了定论,眼下亟需处理的,还有城外的流民如何安置,究竟要不要放流民进城,一时间又是一阵众说纷纭。 庆王和成王再度跃跃欲试,想要得了这份安置灾民的差事,可还没等他们二人毛遂自荐,殿门口就传来了一道请命声:“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众人齐齐看去,这不是那足有半个多月没来过朝会,只一心在勤政殿外当门神的恒王么? 恒王一瘸一拐的进了殿,跨过门槛时,险些还摔了一跤,满殿的大臣都寂寂无声地盯着他,直看着他走到壁阶下,又踉跄着跪倒,叩首拜道:“儿臣请命,愿为父皇处理好灾民之事。” 他一连跪了半个多月,形容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就连跪起身时,腰背都无力挺直。边上一直没怎么出过声的裕王勾出一抹笑,道:“恒王这腿脚,若是不想再继续跪勤政殿了,不妨先回府歇息吧,这安置灾民的事儿也不是非你不可。” “咱们做兄长的,也该给下面的弟弟留些历练的机会,这差事,还是交给庆王或是成王去做吧。” 说完,裕王朝着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连忙请命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恒王被裕王堵了一回,只目光微颤,便又再度叩首道:“儿臣自知,这半月多来为了废后一事而乱了章法,行事多有悖逆,冒犯了父皇,如今儿臣幡然醒悟,只望能为父皇分忧,以此赎罪。” “还望父皇能给儿臣这个机会,待安置好灾民,儿臣愿自请在府内禁足,任父皇处置。” 为表诚心,恒王的头磕的极响,听得庆王和成王都跟着牙酸。 有大臣见此,不免也出列奏道:“启禀陛下,恒王言行,足可见其诚心,比之庆王,成王,恒王殿下历练的也更多,安置灾民更在于安抚民心,不可有半分轻忽,臣以为,还是派恒王前去更为妥当。” “臣附议!” “臣附议……” 皇帝沉思片刻,最后还是定了恒王去安置灾民,随即便散了朝会,单独传召了云奉和林献。 大臣们陆陆续续的往外走,恒王也撑着胳膊站起身,他这临到关头突然冒出来抢差事的做派,实在是叫其他兄弟喜欢不起来。 尤其是庆王,他刚入了六部观政,正是想做出些实绩,搏一搏皇帝青眼的时候,恒王非要出来横插一脚,夺了这触手可得的差事,这是连口肉汤都不给下面的兄弟留啊! “二哥真是好手段,您这几个头一磕,父皇可不就心软了?这也算是一招苦肉计吧?” 以前仗着自己是嫡子,身份尊贵,行事无所顾忌,凡是能出彩的差事都跟兄弟们抢也就罢了,如今都已经快要不是嫡子了,还腆着脸跟兄弟们争功呢。 “啧!这腿都要跪断了,没准你再跪两日,父皇真就心软不废后了,二哥怎么就幡然醒悟了呢?您对皇后娘娘的孝心,也没能尽到底啊。” 恒王冷着脸,不欲理会庆王的阴阳怪气,只闷声道:“我无意与你们抢功劳,三弟与其在我这里耍嘴皮子功夫,不如还是好好想想,有什么是你能干的吧。” 他眼神淡淡:“你若真有什么真才实干,父皇也不会想也没想,只凭我几句话就选用了我。”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三人,一甩衣袖,一瘸一拐的扬长而去,独留庆王气了个仰倒。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办的几回差,也不比他差!” * 云奉为赈灾使的旨意上午才传下去,下午顾瑾就传田芝英进了宫,顾瑾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免不得要安慰几句:“嫂嫂放心,表兄此番去,不止有五千精兵相护,随行的还有太医院指派去益州的太医,表兄定是能平安归来的。” 田芝英手抚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叹道:“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要是真有什么事……就算是太医,也未必能那么快的寻出法子来。” “更何况你表兄那性子,娘娘也是知道的,凡事总喜欢冲在前面,这去了益州后免不得要重建堤坝,洪水无情,我只怕他……” 顾瑾其实也是不大想要云奉去的。 之前云奉外放任职的时候,田芝英打算举家一同赴任,结果正巧诊出有了身孕,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无奈留守在盛京城。夫妻俩这一分别就是四载,如今好不容易调任回京了,安稳日子没过足一年,云奉就又要去赈灾了。 赈济灾民再加上修缮堤坝,没个四五月是回不来的,田芝英这胎已经有八个月了,即将临盆的时候,云奉若去赈灾,就注定是赶不回来了。 这生思月的时候,云奉在书院苦读。生长子云邵的时候,云奉在外放任职。到了第三胎,他这为人父,为人夫的,还是不能守在身旁,也难怪田芝英心中会不好受。 田芝英诉说着自己的担忧,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顾瑾也没劝她,皇帝的旨意已经不可更改了,田芝英不是那不识大局的人,妇人孕中情绪波动大,她这也是忍不住宣泄一番罢了。 果然,田芝英哭了一阵,就自己停了下来,一边拿帕子拭着眼泪,一边不好意思道:“是臣妇失态了,没吓着娘娘吧?” “这有什么能吓着的?”顾瑾摇了摇头:“能哭出来也是好事,免得忧思郁结于心,再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田芝英心中也确实舒畅了许多,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府中你表兄一直围着我转,变着法的安慰我,他越是多说一句,我就越是心烦意乱的,得亏娘娘宣我进宫,不然再过一会儿,我怕是要压不住脾气,跟他闹起来了。 丈夫在外头拼死拼活的,还不是为了挣个前程,让自己和孩子能过上好日子?田芝英心里明白,也庆幸自己没在人临行前与人闹了别扭。 她缓和好了情绪,都没用顾瑾多费口舌,自己就把自己给劝好了,转而与顾瑾道:“臣妇知道娘娘是担心臣妇,这才宣了臣妇入宫的,如今臣妇这郁气也发出来了,就先不打扰娘娘了。他这一两日就要动身了,行囊还没收拾妥当,那也是个粗心大意的,还是臣妇亲自收拾才放心。” 顾瑾拦她,叫宫人送了许多配好的药草来,笑道:“我可不止是为了安慰嫂嫂,这些是我叫丁太医和李院判一起琢磨的避疫方子,您给表兄拿上,嘱他每日煎上一副喝下,虽不知效力如何,但心里总能踏实些不是?” 这可是好东西,他们二人的医术可是一绝,田芝英眼神都亮了,忙谢了恩,高兴道:“劳娘娘费心惦念了。” 临告退前,田芝英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低声道:“近些时日来,永定侯府的那世子妃总是寻着由头来我这儿拜访,都被我给回绝了,前段儿我好奇她的目的,见了一回,那世子妃又是送上厚礼,又是一个劲儿的奉承着,似乎是想求见娘娘一面。” “我不知她的用心,问了也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一副心虚的模样,就没答应,直将人请了出去,娘娘可知她这是何用意?” 顾瑾微讶,想了想道:“前一段儿吕氏确实是往我这儿递了回拜帖,非年非节的,我也不想见,就叫人拒了,竟是跑到你那边使门道去了?” “是啊,你表兄与那顾元启,还算是有几分交情,吕氏总寻着由头见我,看在自家男人的份儿上我也不好一直推拒,只能偶尔见一见,却没怎么好好招待。” “这吕氏看面相不像是个看不懂颜色,喜欢胡搅蛮缠的,可这回像是铁了心的想要见你,任我再如何慢待,她都不见气恼,只笑盈盈的,像是没脾气一样。” “最稀奇的是,吕氏言语间好几回都在暗示我,说她与那婆母李氏不算和睦,倒像是在与娘娘投诚。” “投诚?” 顾瑾对吕氏的印象还不算差,她两次生育,顾瑾也都看在顾元启早年对自己多番照顾的份儿上,送了厚礼过去,但再多的往来却是没有了。 细算下来,这几年里见过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的过来,还都有李氏她们在,连话都没私下里说上过一句,这无缘无故的,与自己投个什么诚? 顾瑾不置可否,倒觉得是李氏通过这儿媳,在算计什么更有可能。 “且不用理会她,嫂嫂也快生产了,索性借着这个由头,闭门不再见客就是,让她们自己折腾去,管她什么心思,我是不耐见的。” 顾瑾一路送她,快到殿门口的时候,就听宫门前有人在给皇帝请安,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今日陛下回来的倒是早,嫂嫂也先拜见过陛下再走吧。” 田芝英是有些犯怵的,她虽常常进宫,但还真没撞见过皇帝,这可是真龙天子呢,谁见了能不紧张?可此时皇帝都已经一脚跨进宫门了,她再躲就显得有些失礼了,于是也只能恭恭敬敬的见礼。 皇帝显然也看到了殿门前站着的人,阔步上前,扶住了要蹲身的顾瑾,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身道:“没有外人在,做什么礼数?” 顾瑾嗔他一眼道:“陛下,嫂嫂可还大着肚子呢。” 皇帝这才看向田芝英,对着顾瑾的亲人,他的态度自然也和蔼了许多:“云夫人身子不便,快快免礼吧。” 田芝英应是,这才慢慢起了身,她目光不敢乱看,只垂着眸,却还是不小心瞥见了皇帝抚在顾瑾腰间的手掌,不由暗自咋舌。 这贵妃也已经入宫好几载了,连小皇子都五岁大了,瞧着这二人,还跟新婚燕尔似的,一举一动间都透露着亲昵。 不过这样也好,深宫之中,凭的可不就是帝王的恩宠么?只要皇帝对顾瑾足够爱重,也就不会被旁人欺负了去,更不会受了永定侯府那些污糟事的影响。 她正这样想着,皇帝却是上下扫了她一眼,道:“云夫人也是有福之人,相夫教子,无处不妥帖周到,就连朕亦听见云卿感念过许多次。你们夫妻能一路扶持到现在,想来这次云卿赈灾回来,手里的功绩也足以为夫人请封诰命了。” 田芝英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喜。 请封诰命,这放在以前可是她不敢想的事情,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美梦成真。 第171章 噩耗传来 “臣妇谢陛下隆恩!” 田芝英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再拜,却被顾瑾给拦了下来:“嫂嫂有了身孕,就别太拘礼了,陛下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没有外人在时,顾瑾在这些小事上俨然是能做得了皇帝的主,田芝英被她扶了起身,下意识的看向皇帝,见他面上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陛下今日怎么回的这样早?” 皇帝捏了捏额心,并不掩饰自己的疲惫:“中午没曾用膳,有些饿了。” 从早上一直到现在,勤政殿的大臣就没断过,便是连一口热茶也没能喝上,好不容易安排妥当了,还有那拎不清的,见缝插针的启奏撤回废后的旨意。 皇帝不耐理会,索性直接来了玉清宫躲清闲。 顾瑾连忙吩咐人让小厨房备膳,田芝英见此情况,也识趣的再度告退:“臣妇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了,臣妇告退。” 顾瑾也没再远送,只站在殿门前看着田芝英走远,便与皇帝相携进了内殿。 “小厨房备膳还有一会儿才能好,陛下先吃着糕点,垫垫肚子。” 顾瑾拉着皇帝坐在了桌前,上面摆着的都是些她自己爱吃的糕点,酒酿米糕,芙蓉酥和栗子糕,全都是甜腻腻的口味,平日里皇帝是不爱动的。 许是今日真的饿了,又许是顾瑾都亲手送到他嘴边了,皇帝还是咬了一口那栗子糕,抓着顾瑾的手腕轻轻一拉,轻而易举的将人拉坐在了怀里。 顾瑾被吓了一跳,刚想起身,皇帝就埋首在她颈肩,声音有些低迷:“朕有些累,让朕抱一会儿。” 素来威仪赫赫的帝王,这般脆弱疲惫的样子,大抵也就只有顾瑾能见到了。 顾瑾安安静静的由皇帝抱着,她低头看去,只能瞧见皇帝的眉梢,往日里都是带着几分凌然的微微上扬,此时却沉了下去,少了些摄人的威仪。 皇帝最近因着废后所受的压力,顾瑾都看在眼里,虽然每次都表现的若无其事,但心中总是不是滋味的,她抬手轻抚着皇帝的耳廓,思索了良久,还是说道:“废后的事情……不如先放一放吧,臣妾只要能陪在陛下身边,知道您心中有我也就足够了。” “就像现在这样,皇后虽然是后宫之主,但不是也欺负不到我么?” 说到这里,顾瑾不免轻声笑道:“有您和母后时时刻刻护着,宫人也都会看眼色,皇后莫说欺负我了,反倒是要对我退避三舍呢,这么长时间了,就是连给她见礼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就算那魅惑君王的妖妃,过得大抵也不如我舒坦自在吧?” 皇帝握在她腰身处的手明显一紧,随即抬起头,看着她笑盈盈的面颊,双眸中似有一团暗影在翻滚,那目光叫顾瑾有点不知所措。 “陛,陛下……” 皇帝带着些许无奈,捏了捏她面颊上的软肉,道:“朕百般为你谋算,旁人阻拦也就算了,你也来拆朕的台?” 顾瑾被他掐得有些疼,不免哀怨道:“臣妾分明是为了陛下着想,您不领情就算了,还掐我……” 她气闷的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若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妻,顾瑾又怎会不愿呢? 但自废后风波掀起,皇帝日益繁忙的身影她是看在眼里的,坊间的一些流言蜚语,她也不是不知道,勤政殿外跪着的恒王,承天门外的大臣,顾瑾装了半个多月的傻,却还是在看见满身疲惫的皇帝时,忍不住了。 他是一国之君,有处理不完的朝政,操不完的心,不该为了这儿女私情而烦忧,占去他大半的时间。 更不该为了自己,凭白被世人栽上个色令智昏的名头。 顾瑾是真心实意的想退一步,就这样相守也很好。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哄了几句也没见转过身来,只能将人拢到了怀里,鼻息间的热气漫在她耳旁:“傻姑娘,朕想要你做朕的皇后。” “因为只有皇后,才能与朕生同衾,死同穴。” “朕不求长生,又年长你太多,就算再擅养生之道,也难与你相携白首。至于讲来世,寄望于转世轮回,那更是虚无缥缈……唯一的念想,也就只剩死后同穴了。” “到时候朕先你一步而去,在陵寝中等着你,待你白发苍苍后再来寻朕,同墓同穴,便也算是另一种共白首了。,不是么?” 皇帝最遗憾的,就是两人年龄的差距,他娶妻纳妾之时,顾瑾还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娃娃,可当自己到了迟暮之年,顾瑾又是最鲜妍的年纪,他们中间,隔的是十几年的时光。 任他坐拥天下也无法弥补的沟壑。 顾瑾耳朵动了动,早在听见皇帝那句相携白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软了气性,只是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回头,正当她犯着别扭的时候,皇帝又问了一句:“答应入宫陪朕,娇娇可有后悔过?” 若自己没动妄念,不曾迫她入宫,而是精心给她挑个才学家世都好的夫婿,小姑娘也能活的更自在吧? 顾瑾再也忍不住了,一脸不悦地瞪着他,眼圈有些微微泛红,下巴微扬,哼声道:“陛下这是后悔纳我为妃了?宸儿都五岁了,您还……您还这样问我!” 皇帝惯爱看她闹脾气的样子,此时倒也不急着哄,反而是浮现出了几分笑意,这一整日积攒下来的疲惫都跟着消散了许多。 “若朕后悔了,娇娇又该当如何?” 顾瑾明知皇帝是在逗自己,却还是止不住的心头酸软,不想叫皇帝瞧见自己的眼泪,索性便一头埋在皇帝的胸膛间,声音有些发闷:“您后悔也是晚了,我会生生世世缠着您,任是如何都甩不掉。” 不止要缠着皇帝,她更不容许皇帝再移情它人,当初进宫时所言的不会与新宠争风吃醋,若皇帝喜欢上别人,愿意主动退让,避居行宫……早就全然不作数了! 她根本做不到贤淑大度。 皇帝对她的反应心满意足,感受到胸口处有几分湿热,又有些失措,忙拍抚着她的背脊安抚道:“怎么这么不禁逗?你是朕的女人,哪怕深知耽误了你,朕也从没想过放手,哪里会后悔呢?” 强要了这小姑娘入宫,是皇帝这辈子最不会后悔的事。 “好了,莫要再哭了,朕还饿着,娇娇是想罚朕饿上一整日么?” 自然是不能饿了他的,顾瑾索性用皇帝的衣襟蹭干了眼泪,这才抬起头来,也不去看皇帝,起身就要去外殿催一催。 皇帝自然不会让她走,牢牢的将人箍在怀里,含笑哄道:“贵妃娘娘消消气,朕亲自给娘娘捏肩捶腿?” 皇帝说到做到,趁人不备直接将人抱起放在一旁的软榻上,不顾人的反抗,脱下了顾瑾脚上的鞋袜,一手握着她的脚心,一手轻轻揉捏着那嫩白的小腿:“上一次给娇娇揉腿捏脚,还是在你怀着宸儿的时候,朕这伺候人的手艺,可有生疏?” 顾瑾窘迫的缩脚,却被他牢牢按住,不由羞愤道:“您怎么这么,这么……” 没个正形! 孕期揉腿,那是因为自己夜里常常会腿抽筋,双足更是浮肿,自然是要皇帝这枕边人伸手帮忙的,跟现在如何能比? 实在是顾瑾不会骂人,不然她多多少少是要骂上两句的。 然而皇帝此时却格外认真,他目光专注,动作也温柔,像是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光,与往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顾瑾看得一怔,因着近来的琐事而压下的念头再度浮起,她思索了片刻,问了出来:“陛下想再要一个孩儿么?” 皇帝手中动作立时顿住,轻轻搔了搔她的脚心,语气毋庸置疑:“朕说过,咱们有宸儿一个就够了。” 顾瑾还是不太甘心,有时候女人想不想孕育子嗣,或许真的取决于男子,是皇帝待自己足够的细心体贴,对怀宸也疼爱有加,这才叫她忘记了生育的种种不适,盼着再有个孩儿。 这心思并非凭空而来,多半是被皇帝给娇惯出来的。 “您难道不想要个小公主么?” 皇帝确实有一瞬间的意动,若能有个与顾瑾相像的公主,会软软糯糯的叫自己父皇,乖巧又漂亮,像个软团子似的,只消想想就会软了心肠。 他以前也确实打算着与小姑娘孕育一双儿女,不然也不会布置出两间配殿, 但怀着怀宸的时候是他亲力亲为照顾的,对妇人产育有了了解后,便直接熄了再叫顾瑾怀孕的心思。 肖似顾瑾的女儿自然会是他的心头宝,可再珍贵,也不值当用顾瑾的安危来换。 这一丝动摇很快就被皇帝压了下去,他语声坚定:“不想,养了你,朕不是就已经养了个公主么?” 皇帝不由得想起了当初闹的笑话:“是谁说的,视朕如族亲长辈一般,要给朕尽孝的?” 顾瑾:“……” 陈年旧账猝不及防的被翻了出来,顾瑾真真是从头红到了脚趾,若是能扭转时光,她定是要把说那话的自己给掐死。 羞恼了一阵后,顾瑾又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事儿也不是自己起的头,于是又梗着脖颈怼了回去:“还不是陛下先要当我叔父的?没您那句话,我也不会别扭这许久。” 两人初初相识的时候,顾瑾就因着皇帝的话语和态度给二人的辈分加了限制,因而在皇帝表明心迹之时,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有悖伦常,其次才是这人算是自己的姐夫。 皇帝:“……” 所以说旧账轻易翻不得,不然总有一刀会扎在自己身上。 两人笑闹了一番,顾瑾还是不死心,凑上前去抱住皇帝的脖颈,二人面容近在咫尺,顾瑾眨着眼道:“臣妾知道,陛下不肯要孩儿,是怕我生产之时会有个万一,可您看丁太医的医术如此高超,这宫里又有前呼后拥的宫人们伺候着,我自己的身子也足够康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妇人生产虽艰难,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险象环生啊,生怀宸时,也只是费力了些,要说多惊险却是没有。 顾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没被吓着,皇帝却被吓着了。 皇帝将人稍稍推开,点了点她的额头,拒绝道:“不行就是不行,少动这心思,任你如何说,也是不行。” “再者,就算朕允了你,你又如何能知下一个孩子就会是个小公主?若还是个臭小子,你还想继续生下去不成?” “朕有你和宸儿就够了,这事不许再提。” 在这件事情上,顾瑾拗不过皇帝,任她如何说,最终也没能叫皇帝松口。 转眼间又过了近半个月,陆续到了盛京城的难民足有两万之众,益州自云奉赶到后也频频有奏报传来,只是情势却着实不容乐观。 连绵的大雨未曾停歇,河道全然被冲毁,益州多山脉,山洪急流倾泻而下,裹挟着沙石,淹没了好几个村庄,更甚还会出现山崩,这一场大灾里,死伤不计其数。 田芝英可谓是忧心忡忡,分明快要临产了,却隔三差五的往宫里跑,只因着顾瑾这边的消息比家里更灵通些。 顾瑾无奈,好一番劝说下,才叫她在最后一个月里安心在家待产。然而人刚劝住两日,益州就有丧报传来。 云奉意外殉职了。 莫说即将临盆的田芝英,就是顾瑾,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是惊得猛然起身,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娘娘!”秋彤连忙扶住她,担忧道:“您没事吧?” 顾瑾摆了摆手,沉声问道:“这消息……可属实?” 小黄门躬身道:“奴才不敢欺瞒娘娘。” 来传消息的内监是林常青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徒弟,顾瑾要益州的情报,皇帝也从不曾隐瞒,无论喜忧都准下面的奴才往玉清宫传信。 但谁能想到这一回传来的,却是个噩耗。 顾瑾头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打听云奉是出了什么意外才致丧命,而是下意识的问道:“这消息可有传扬出去?” 第172章 难产 “这……奴才不知。” 他也就能跑个腿,传个消息,其他的可不敢多问多打听。师傅第一天教导他的,除了忠心,就是要安守本分。 顾瑾来回踱步,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吩咐道:“秋彤,叫人去备车驾,我要出宫,去云府!” 顾瑾现在没心思想云奉如何,她只怕这消息会传到了田芝英的耳朵里,人随时都有可能临产,可经不得惊吓。 这时候也没功夫讲究什么宫妃不得随意出宫了,幸而顾瑾有皇帝的令牌,出入宫廷对别的妃嫔宛如天方夜谭,对她却算不得什么禁制。车驾备好后,顾瑾换了身衣裳就急急动身,正要出宫门时,却突然被拦了下来。 秋彤挑开帘子,转头回禀道:“娘娘,是林大伴来了。” 顾瑾闻言朝外看去,林常青已经凑到了车边,先是冲着顾瑾行过礼,这才道:“娘娘可是要出宫去云府?” 她点了点头,捏着额心道:“表兄的消息传来,本宫实在是担心我那嫂嫂,去看着些才安心。林大伴这时候过来,是陛下有什么话要传么?” 林常青躬着身道:“陛下心知娘娘要出宫,只是勤政殿那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便命奴才给娘娘带个手信,还请娘娘一览。” 顾瑾打开看了一遍,眉梢蹙起又舒展,神情变幻莫测,她捏着手里的信纸,问道:“陛下可还让带了什么话来?” 林常青道:“陛下只叫娘娘放心,益州的奏报都是密报,加急直接呈到陛下跟前的,今日这消息,现下除了几位宫里议事的阁老,无人知晓。” 顾瑾听到这话,才算稍安心些,消息还没传出去,那最起码现在田芝英还不会有什么事。 “陛下还说,娘娘若是怕宫外闲言碎语的,惊了云夫人的胎,可接云夫人入宫待产。” “本宫知道了。” 马车一路进了云府,顾瑾刚下了马车,田芝英身边的管事嬷嬷就快步跑了出来,见到她时,满眼都是惊喜,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贵妃娘娘!求贵妃娘娘救一救我家夫人!” 顾瑾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夫人,夫人受了惊吓,正在生产,请来的稳婆说夫人胎位不正,怕是艰难。” 没想到还是早产了,事出紧急,顾瑾拿出令牌吩咐道:“立刻去请丁太医过来!” 随即又问那老嬷嬷:“产房在何处,带本宫过去。” 路上,她还问及田芝英受惊的原因,提起这个,那嬷嬷便是一脸的气愤:“还不都是那李府的少夫人!” 顾瑾一愣:“李府?哪个李府?” “就是与顾侯府结了姻亲的那个。”嬷嬷说着,又想起贵妃虽与侯府不亲近,但也是从侯府出来的,不禁小心打量了顾瑾的神色,见她没表露出怒气,这才道:“那李少夫人,也是娘娘的隔房堂妹……” 原来是顾珍! 顾瑾沉下脸来,又不明白顾珍怎么会来云府,还莫名其妙的惊了田芝英的胎:“她怎么会来?又都与你家夫人说了什么?” “这……”嬷嬷小心回道:“李少夫人突然上门拜访,说有要事要告知,与夫人切实相关。” “夫人最初只觉她是发疯撒野来了,闭门不见,但那李少夫人迟迟不肯走,未免叫外人看了笑话,夫人便也只好请人进了府……至于都说了些什么……” “奴婢当时被夫人指出去备茶点了,并没在旁,是那李少夫人忽地惊叫了一声,奴婢才发现夫人破了羊水的。” 虽然不知说了些什么,但总归这事是跟顾珍脱不了干系的,顾瑾冷声问道:“顾珍人呢?” “当时乱成了一团,奴婢们只顾着将夫人抬去产房,请稳婆了,李少夫人估摸着就是趁那时候跑了……” 闯了祸,见事情闹大转身就跑,倒像是顾珍能干出来的事,顾瑾朝身后跟着的司兰使了个眼色,司兰立时会意,带了四个便衣侍卫去‘请人’了。 等顾瑾到了产房外时,田芝英的哭声阵阵传来,但听着声响,不像是疼哭的,反倒是带着几分哀伤。 她抬步欲要进去,边上的嬷嬷却不太敢,只道:“贵妃娘娘!产房血气重,您千金之躯,别再冲撞了您,还是在外面吧,奴婢叫了稳婆出来问一问情况吧。” 顾瑾摆了摆手:“不必,人命关天,本宫既都来了,哪里又有那么多的讲究。” 说完,她撩起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产房里,田芝英果然在哭,稳婆将人按在榻上,一边给她鼓着劲儿,一边还绞尽脑汁的安慰着,但田芝英的状态却迟迟缓和不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田芝英如此狼狈的模样,往日里开朗爱笑的人,此时却像失了心气儿一般,哭声里全然都是绝望。 顾瑾蹙起眉头,走上前去:“嫂嫂这是怎么了?您也是经产妇了,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合该知道生产的时候要攒着力气的,怎么还哭上了?” 田芝英见到顾瑾,不由眼神一亮,朝她伸过手来:“娘娘!” 她目光里满是希冀:“是假的对不对?是顾珍骗我,是不是?云奉他……他不可能会死的。” 顾瑾心道果然,早知道顾珍来时她就大抵猜到了,虽不知这消息她是如何得知的,但以田芝英的性子,能叫她大惊失色以致小产的,也就只有云奉遇难的消息了。 她对着两个稳婆道:“你们先出去,本宫与云夫人单独说两句话。” 这两位稳婆还是顾瑾挑选出来伺候田芝英生产的,都是面见过顾瑾的,对于贵妃的突然出现,虽有惊诧,但也还算镇定,只行过礼后便退出了产房。 屋内只剩顾瑾与田芝英姑嫂二人的时候,顾瑾才坐在榻边,握住了田芝英的手,道:“我知嫂嫂的心境,但表兄只是失踪,不一定就是出事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把这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失,失踪?”田芝英的泪水止住了些,定定的看着顾瑾:“是顾珍骗我?是她骗了我对么?” 顾瑾本想说是,但人不是那么好骗的,若叫田芝英生产的时候琢磨过味儿来,中途卸了力气,反倒更是不好,索性不如就实话实说,她也相信,田芝英不是半点儿风雨都受不住的人。 “益州当地官员来的奏报,确实是报了殉职。” 眼看着田芝英手指都在发颤,顾瑾连忙道:“但是,当时表兄与林将军是被洪水给冲走的,确切的说,只能算是生死未卜,陛下派去益州的暗探还没递来消息,如今并不能下定论。” 其实生死未卜,比之已经确认死讯,并没有好多少,但在当下,又何尝不是一种期望?只要不是确切的死讯,就还有希望,任谁都盼着能柳暗花明,有个好结果。 “而且,我观陛下的意思,表兄活着的几率更大。” 顾瑾拿出了皇帝亲手所写的信给田芝英过目,解释道:“陛下当初派了五千精兵随赈灾使同行,表兄失踪当日,有近百水性极好的兵将也随之跳入水中搭救,如今尚都没有回归,或许……表兄已经被搭救上来,尚在某处不易寻找的地方避难呢。” 这想法虽太过异想天开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田芝英紧紧捏着那信纸,似有希望又带着几分绝望:“真的,真的有可能还活着么?” 洪水猛如虎,能在里面死里逃生的,不是没有,可也太少了。云奉吃过不少苦,流放路上的当过苦役,在祖籍老家也扛着锄头刨过地,但归根究底,他还是个文弱书生,对上天灾,仍旧是束手无策,只能凭着上苍的怜悯。 “是不是能活着回来,不该是嫂嫂亲眼看着么?” 顾瑾摸了摸她的肚子,正色道:“这个孩子,还没来这世上看一看,若嫂嫂坚信表兄已经死了,且起了随之而去的心思,那伉俪情深自然是一段佳话,但这孩子呢?他又何辜?” “若表兄当真大难不死,回来后却发现你一尸两命,又会如何?” “还有思月和邵儿,嫂嫂现在这副样子,可有为他们想一想?” 她说的真情实意:“没有双亲的孩子,便如我幼时一般,嫂嫂是知道我曾受的苦楚的,难道舍得让他们再像我一般?” 田芝英怔愣,神情透着几分麻木与迷茫,顾瑾却扳着她的肩膀道:“你清醒些,无论表兄是死是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你不止是表兄的妻子,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顾瑾心里清楚,若田芝英真的心存死志,那么任自己如何哄劝,也劝不回她。今日最后的结果如何,端看她自己的选择,是要做三个孩子的母亲,还是与云奉生死相随的妻子。 该说的都说尽了,该给的那一丝希望也给了,生产的事情她帮不上忙,顾瑾起身要去叫稳婆进来,田芝英却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已然恢复了清明:“娘娘放心……我会先专心生产的,我也相信,云奉他会活着回来!” 说完,却又语调一转:“只是世事难料,若真有个什么意外,臣妇母家远在千里之外,思月和邵儿,臣妇就只能托付给您了……” 顾瑾心中酸涩,强忍着没露出伤怀,只点了点头,道:“嫂嫂放心,若真那般……我会的。只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照顾更为妥当,我会在外面守着,等着你母子平安的好消息。” …… 顾瑾出了产房,微风拂在面上,带走了产房内的闷热与血腥气,她脚步有些晃动,吓得秋彤连忙上前来扶,满是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儿吧?” 顾瑾只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有些恍惚罢了。” 侍卫去请太医的速度也不算慢,没过一会儿,丁太医就被带了过来,往日里打理的一丝不苟的胡须都还四下乱翘着,身上的衣衫也不算整洁,显然是在家休沐时被硬薅过来的,连换衣洗漱的时间都没给留。 丁太医原本的那点子被用强的不满在见到顾瑾时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只匆匆的见过礼后,就提着自己的药箱子进了产房。 里面的田芝英已经不哭了,闷声积蓄着力量,等待生产的时候。 这时候任是再担心,也只能满心焦灼地等着,直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丁太医才从产房内出来,顾瑾连忙上去问道:“如何了?云夫人情况如何?” 丁太医捋顺了胡须,对着顾瑾拱手回禀道:“娘娘还请放心,胎位偏的不算厉害,如今已经正过来了,云夫人身子也很康健,又是经产妇,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由他口中说出来这话,那大概十之八九是没问题了,顾瑾松了口气,这才在回廊下的椅子上安心落座。 而此时,司兰也带人绑着顾珍回来了,顾瑾远远看着那被押送过来的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冷哼了一声,转头对着丁太医道:“云夫人虽暂且无碍,但既已请了丁太医过府,就请先去前厅用些茶点,稍候一阵,免得再碰上什么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丁太医自然是应下:“娘娘放心,臣自是会等到云夫人平安生产,确保母子均安后再告退。” 他也看见了侍卫们气势汹汹的绑了人过来,虽不知那被绑的妇人是谁,但丁太医也没多问,只识趣的避去了前厅。 顾瑾稳坐在廊下,直等到丁太医走远后,才对着侍卫招了招手,冷眼看着顾珍被推搡着跪下。 她双手被背缚于身后,跌在地上时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挣扎,好不容易才跪坐起来,目光有些心虚,但对上顾瑾时,却更多的是怨毒之色。 “三妹妹,你我倒是许久未见了。” 顾瑾细细端详了一番,女子的容颜与气色都是养出来的,这几年里,顾珍虽嫁了心中的如意郎君,但日子想必过得也并不算舒心,单看那阴沉的眉眼,消瘦的面颊,已然彻底掩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妍与生机,活像是即将凋谢的花朵一般。 顾瑾嗤笑了一声,朝下吩咐道:“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本宫倒要听听,她想说些什么。” 司兰听令,堵嘴的绢布刚一拿出来,顾珍就是一阵破口大骂:“顾瑾!你个贱人!你凭什么绑我!我是侯爵之女,朝廷命官之妻,就算你是贵妃,也绑不得我!” 主子想听她说话,司兰便擎等着她说完,随后才动作利落的兜头劈下两个巴掌,直将人扇得再度歪倒在地,神情轻蔑至极:“真是放肆!” “娘娘容得你说话,是对你的恩典,你却有胆量冒犯娘娘?单凭这一点,送往诏狱,砍了脑袋都不为过!” 第173章 掌嘴 顾珍被这两巴掌扇得发蒙,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她难以置信,眼眶通红:“你!你……你敢打我!” 这几年纵是过得不甚如意,但官宦之家最重颜面,从不曾有人甩过她巴掌,就算武氏再看不上她这儿媳,也只是暗中磋磨,从没曾真动过手,可如今顾瑾不止敢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绑来,还敢让奴才掌掴! 顾珍恨得仿佛心都在滴血,眼神更像是要将顾瑾食肉剥皮一般。 司兰见人神情如此不敬,眉眼不由得凌厉了几分,正要再动手教训,顾瑾却叫了停,她稳稳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顾珍,神情冷漠:“看来三妹妹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还是没能学个乖。” 和以前一样,一样的口无遮拦,愚蠢而又恶毒。 人都是该吃一堑长一智的,怎么就有人如此百折不挠的犯蠢呢? 其实顾瑾也觉得奇怪,奇怪顾珍是哪里来的底气?曾经她是侯府长辈们最为娇宠的姑娘,行事做派嚣张跋扈,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也就罢了,如今尊卑易位,她却仍旧看不清形势,被人捆着扔在地上还敢面露不忿,言语不敬。 “本宫只问你,益州的消息,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来云府闹事,又是何居心。” 顾珍冷哼一声,眼神里是满满的得意,她巴不得田芝英能难产而亡,一尸两命,因而看着穿梭于产房之间的仆婢们,更是浮现出几分快意。 她答非所问:“顾瑾,你是不是心里很难受?” 她行迹癫狂,坐在地上哈哈大笑:“只要能让你难受,我就心满意足了!” 从被人毁了清白的那一刻起,她就对顾瑾恨之入骨,但顾瑾远在宫里,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她就是见上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若是顾瑾能过得凄惨些,或许她的恨意还能消散,但听着顾瑾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盛宠不衰的消息,她当真是夜不能寐。 既然报复不了顾瑾,那就对她在意的人出手,田芝英不是常常与顾瑾往来么?顾瑾不是亲近她这表兄表嫂么?那么田芝英出了事,顾瑾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样想着,顾珍在得知益州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是来了云府,幸灾乐祸地告诉了田芝英。果不其然,田芝英的反应如她所料那般,甚至受不住刺激,直接早产了。 “我就是故意的又能如何?她该谢谢我呢!”顾珍故意提高了声调,想叫产房内的田芝英也一并听个清楚:“是我好心好意告诉了她丈夫的死讯,让她活个明白,别成了寡妇还犹自不知,我有何错?” “报应!是你们的报应!”顾珍发疯发的彻底,幸灾乐祸道:“顾瑾,祖母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刑克六亲的灾星!凡是与你亲近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的父母被你生生克死,云奉死后就连尸骨都找不到,如今田氏也即将要一尸两命,看吧,看吧, 你所在乎的人,都将会一一离你而去。” 这是她对顾瑾的诅咒,是顾瑾将自己拉下了地狱,她又凭什么活在光明之中? 产房内的声音明显有所停顿,该是同样听见了顾珍的风言风语,但那停顿也只是一瞬,田芝英很快又在稳婆的引导下再度蓄力。 顾瑾冷眼看着她道:“本宫给过你说话的机会了,既然你只会胡言乱语,那就不必再多说一句了。” 她一挥手,下令道:“来人,堵了她的嘴,就在这里掌嘴,何时云夫人平安产子,何时再停下。” 顾珍一惊,刚要破口大骂,就被人按着堵上嘴,巴掌噼里啪啦地扇打了过来。 这回掌刑的可不是司兰了,而是换成了五大三粗的侍卫,毕竟顾瑾发了话,要一直行刑到里面的人生产结束,司兰一个小女子,可没那么多的力气。 蒲扇大的手掌一左一右,就能打的顾珍头晕耳鸣,呜咽出声,不消几轮,那双颊就已高高肿起,发髻都晃得散落下来,蓬头垢面的,好不狼狈,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儿官家夫人的体面? 在场云府的下人们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那巴掌像是要将人生生打死,他们一面觉得解气,一面又对样貌看似温柔可亲的贵妃生出浓浓的畏惧,就连出入产房的脚步声都轻了许多。一时间,整个院子就只剩下那惊心动魄的巴掌声。 李氏和武氏带人强闯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顾珍就已经昏过去了一回,却又被人生生泼醒,之前还高高扬起的头颅,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了。 李氏目眦欲裂,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侍卫抽刀拦住,只能红着眼睛嘶声喊道:“住手!快住手!” 只可惜在场的可不是永定侯府的家仆,所有人都听令于顾瑾,只要她没说住手,便是生生将人打死,侍卫也不会停手。 司兰更是睨了李氏一眼,板着脸道:“顾侯夫人还请小声些,若是惊扰了云夫人生产,您是也想陪着她挨巴掌么?” 李氏这才看向顾瑾,泪眼婆娑道:“娘娘!贵妃娘娘!珍儿是你的妹妹啊!快叫她们停手啊!”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看着女儿受难能冷静的下来,李氏连泛着寒光的刀刃都顾不上了,只想强闯,最后还是被武氏给拉住,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许理智。 相较的,武氏对顾珍这个儿媳并不喜欢,甚至对她宁可毁了两家名声也非要嫁过来的事情多有厌恶,也因而,她见顾珍的惨状后反而是隐隐觉得痛快,但为了自家的颜面,还是只能对着顾瑾屈膝一礼道:“不知顾珍是如何得罪了贵妃娘娘,娘娘若只是对她稍加惩戒,臣妇自是不敢阻拦的,但这俨然已算是动刑了,怕是不妥。还请娘娘能高抬贵手,暂且先饶她一回。” “就算臣妇这儿媳真有什么罪过,也该有那官府的批捕文书,过了明堂,审明罪状后再动刑不是么?” 武氏说的有理有据,毕竟顾瑾身份上是宫中嫔妃,在宫中处置个妃子或是宫婢不算什么,但在宫外,可没有那胡乱抓人动刑的权利。 她这举动,明显是逾矩了,若是传扬出去,可是要被百官狠狠参上一本的。 顾瑾却是神色悠闲的呷了口茶,又用帕子沾了沾唇,才抬眼看向两人,微微一笑道:“没成想竟是惊动了李夫人和二叔母。” “那正好,刚刚我问的话,顾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如今你们来了,就代她作答也好,只要你们如实说来,本宫倒也不是不能放过她。” 李氏满是焦急,毕竟只要顾瑾没有叫停,多说一句话,顾珍都要多遭一刻的罪,她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顾瑾,想要破口大骂,却被武氏掐着手腕给瞪了回去。 武氏恭恭敬敬的俯首:“还请娘娘示下。” 顾瑾对武氏识趣的举动还算满意,便也淡淡道:“益州今儿个刚送了一封急报上来,言道赈灾使与赈灾副使双双遇难。” “这本是一封密报,也不过刚刚传到陛下的御案上,除了陛下与几位阁老,还无人知晓。” 武氏对这消息有些讶然,但却不甚明白顾瑾为何要提起这个,然而下一瞬,就听顾瑾转而道:“只是本宫不知,你府上的这位少夫人,是如何知晓的密报上的内容,还能跑过来给云夫人报信,难不成……你李家的消息,比之陛下的还要灵通?” 这话说的没什么起伏,却又句句似刀,惊得武氏一身冷汗,一个小小的臣子之妻,却能提前得知密报上的内容,是偷偷看过,还是眼线比之皇帝还多? 前者,是窃密之罪,重者可诛九族。后者,是另有图谋,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武氏也顾不得给顾珍求情了,立时跪下道:“贵妃娘娘明鉴!这消息,绝非出自我李家,至于顾珍……” 武氏慌乱之间骤然想起了顾珍昨夜是宿在永定侯府的,那这消息的来处…… 她猛地看向李氏,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显然,这事与永定侯府脱不了干系。 武氏只觉自己闷了口老血,想吐又吐不出来,憋闷的厉害。这可真是娶进门来一个祸头子,不知检点也就罢了,竟还要带累了全家人的性命! “臣妇……臣妇不知该如何为她辩驳,更不知她是从何处打探来的消息。”武氏袖下的拳头紧紧捏着,说出来的话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顾珍虽为我李府的儿媳,但素日来对上不尽孝道,对下没能绵延子嗣,与臣妇之子也是夫妻不睦,早早就离了心。” “臣妇对她疏于管教,才叫她犯下大错,还请娘娘责罚!至于顾珍……” “也任凭娘娘处置!” 言下之意便是顾瑾就算将人就地打死她也不会多管了,眼下能将李府摘个干净,保住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不错了,顾珍要是真能死在这儿,她或许还要谢谢贵妃,谢谢她帮李家除了个祸害。 “武琴雪!” 李氏在一旁惊叫,直呼着武氏的名讳,就只换来武氏厌恶而又冰冷的眼神:“你自己教养出来的好女儿,闯出的祸也自己担着!休要连累了李家!” 倒不是武氏无情,她也实在是忍耐这母女二人太久了,李氏的糊涂性子,顾珍的娇蛮愚蠢,当真是磨灭了仅存的那点儿亲情。 待回去!待一回去她就立马给自己那傻儿子传信,叫他写了休书来,顾珍就算死了,也不能做他李家的鬼! 李氏扑上去就要和武氏撕扯,只是两人都带了奴仆过来,各自帮着自家主子,一时间倒是打成了一团,嚷叫声都盖过了巴掌声。 顾瑾嫌吵,便有侍卫上前强硬的将两拨人拉开,司兰更是警告道:“二位夫人,奴婢方才可是提醒过,若是惊扰了云夫人生产,可别怪奴婢当众下了夫人们的脸面。” 武氏当即退避到了一旁,只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曾与李氏一道过来。 李氏却不肯消停,她先是跪地连连磕头,不断的哀求,试图用卑微的姿态来博取几分同情,见顾瑾分毫不为所动,又跳起来怒指着顾瑾道:“我怎么说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外命妇,你就算是贵妃,位份再高也非一国之母,又岂敢对我动私刑!” “放开我儿!不然我就去敲登闻鼓,叫所有人都瞧瞧,贵妃是有多大的架子,多大的能耐,竟敢私下处置勋爵家的女儿,朝臣之妻!” 顾瑾都要被她给逗笑了,深觉顾珍蛮横的样子当真是与李氏一脉相承,她正要出言讥讽,院外就当先传来了一道冷沉的声音:“顾侯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销声匿迹,皇帝沉着脸走进院内,一身帝王冕服都没曾换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这里。他迈步走进来时,连掌刑的侍卫都停下了动作,与众人齐齐拜倒在地。 皇帝径直的穿过众人,温热的手掌扶起正半蹲着身子的顾瑾,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被李氏给气着,这才眼神如刀般地看向瑟瑟发抖的李氏:“是谁给你胆子,敢如此对贵妃不敬?” 李氏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对着顾瑾她尚且敢耍一耍威风,但对挥手间就能定人生死的皇帝,她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皇帝也没急着发落李氏,在院内扫视一圈,最中间已经被打得面颊血肉模糊,软倒在地的顾珍自然分外惹人注目,他轻轻捏了捏顾瑾的手心,问道:“动火气了?” 顾瑾笑了笑,道:“臣妾可是下令直打到云夫人平安生产的,您这一来,倒是给打断了。” 皇帝也是一笑:“无妨,既是贵妃下的令,那继续便是。” 这是明晃晃的纵容,没劝她为了所谓的名声而委屈了自己。皇帝用最直接的言语,支持着顾瑾所做的决定。 第174章 下诏狱 有了皇帝的命令,侍卫再动手时便更加的无所顾忌了,噼啪的巴掌声让李氏心惊胆颤,她哆嗦着唇角,还是不死心的想要求情,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该如何说呢?说密报上的内容,是顾珍在侯府听到的?皇帝就在这里,要是被认定了图谋不轨,那怕是不止顾珍要死,全家都会跟着死无全尸。 她无法回答顾瑾的问题,也没法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以身相替,现下除了眼睁睁的看着顾珍受辱,又能如何呢? 也幸而田芝英这次生产算是快的,皇帝来后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婴啼声,稳婆喜笑颜开的抱着孩子出来,贺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云夫人母子均安,还请陛下,娘娘放心。” 顾瑾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她抱过孩子看了一眼,见他哭声洪亮,小脸红通通的,胎发上还沾着些许未干的羊水,连忙又将孩子递回了稳婆手里:“快将孩子抱回屋去,别受了凉,也给云夫人瞧瞧。” 皇帝也是挥手笑道:“所有伺候云夫人生产的,全都重赏。” 怎么说这也是顾瑾的表侄儿,只要顾瑾高兴,皇帝也会跟着高兴。 顾瑾抛下皇帝跟着稳婆进了产房,田芝英此时正力竭的躺在榻上,仆婢们一边给她清理下体,一边换着榻上的床褥。 见到顾瑾进来,田芝英朝她抬起了手,顾瑾抱过孩子,轻轻放在了她的臂弯里,拉着她的手笑道:“嫂嫂快先看看孩子,虽是提前临盆,但也是个健壮的,我掂量着,比怀宸和邵儿刚生下来时还重上些。” 田芝英看着怀中的幼子,脸上终于多了些笑容:“这孩子能好好的,我便也算对得起你表哥了……” 若人活着,那就是万事大吉,若人死了,起码也留下了两儿一女,云家的香火没曾断绝。 顾瑾只能安抚道:“未到最后,嫂嫂也莫要说这丧气话,咱们满怀希冀的等着,总比绝望的活着更好,不是么?” “顾珍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若真因此一蹶不振,反倒是让那些见不得你好的人背后笑话了去,更叫亲者痛,仇者快。” “嫂嫂……越是这种时候,越该自己立起来才是。” 有些劝导的话,说出口来就如同泡过十几遍的茶水,任由茶叶再好,到了嘴里也都是寡淡无味,只有自己想得开,悟得透,才算真正的大自在。 但能想得开么?易地而处,如果当下生死不知的是皇帝…… 顾瑾捂着胸口,这种可能只想一想就觉心慌,若真换成了皇帝,她怕是不会比田芝英好多少。 皇帝之于她,可不仅仅是夫君…… 她在产房内陪了田芝英好一会儿,直到人精疲力竭的睡了过去,才放轻了脚步走了出去,皇帝仍在外面等着,李氏抱着早已经人事不省的顾珍哆哆嗦嗦的跪坐在院子中间,武氏则安安静静的缩在旁边,并不想掺和。 顾瑾先是与皇帝对了下眼神,这才看向她们几人:“李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想为顾珍辩驳求情么?” 武氏连忙道:“臣妇不敢,臣妇这就告退,至于顾珍,但凭贵妃娘娘处置。” 顾瑾颔首应下,准了她先离开,李府虽与永定侯府是姻亲,但为官做人,还都算是清正,顾瑾也没想着牵扯上他们。 她视线又定在了李氏和顾珍身上,似在思索:“至于该如何处置顾珍……二叔母,您可有什么主意?” “你看直接押进诏狱可好?” 李氏连滚带爬的跪到了顾瑾身前,若不是有司兰和秋彤等人拦着,她怕是能直接扯住顾瑾的裙摆,实在是狼狈的厉害:“娘娘!求求您了娘娘!珍儿纵有过错,也请您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她已经受过罚了,半条命都快没了,再下了大狱,便是连女儿家的清誉和名节都毁了!” “求娘娘看在同是顾家血脉的份儿上,饶了她一回吧!臣妇定带她回去好好管教,不叫她踏出院门半步!” 李氏旁的不说,总是个很好的母亲,就算顾珍再给她不知轻重的闯祸惹事,她也依然维护着,哪怕在皇帝面前稍有露怯,最后也仍旧坚定的挡在了顾珍的身前。 然而顾瑾却并不为这母女情深的一幕感动,她只低头俯视着李氏,曾经高高在上,能掌控她一生的人,竟也有对她卑躬屈膝的一日。哪怕说过不愿再追究过往,但看李氏如此卑微而又无助的模样,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快感。 说什么将过往的恩怨视作云烟,有时候不过是无能者的妥协,懦弱者的让步罢了,谁不愿意快意恩仇呢? 顾瑾以前总有些瞻前顾后的毛病,但今日突然发了回威,竟是觉得什么都不管不顾,行事只图个自己心里痛快也挺好,起码不会委屈了自己。 皇帝也眉头紧蹙的看着李氏,他自是知道顾瑾尚未出阁前,是如何在李氏手下受磋磨的,要不是永定侯府尚有几分存在的价值,他是不会允许李氏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的。 至于顾珍,一个心思恶毒,小小年纪就会用药毁人清白的东西,以前没什么明面上的由头处置她,现今犯在手里,打死也不为过。 他这样想着,语气也颇为认真道:“既是惹了你不悦,又何需押到诏狱去?直接叫人拖下去杖毙,处置了便罢。” 说罢,刚要吩咐,就被顾瑾拦了下来:“不可。” 顾瑾倒不是顾忌什么虚无缥缈的姐妹之情,更非动了怜悯之心,只是单纯的怕冲撞了田芝英,毕竟这里是云家的宅院,又是这幺儿的生辰,实在不好打死人,连带着让孩子也沾染上晦气。 “顾珍再如何,也怎么都不该死在云府。”顾瑾神情冷漠:“免得再让我兄嫂和孩子沾染了晦气。” 她瞥了李氏一眼,笑道:“还是送去诏狱吧,臣妾这二叔母刚刚不还嚷嚷着臣妾是在滥用私刑么?既如此,那就交由官衙审问处置,想是能还三妹妹一个公道的。” 李氏如遭雷击一般,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送顾珍去坐牢,也顾不得哀声求情了,只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瑾。 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容,顾瑾这几年的变化不算多大,只是更成熟了些,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妩媚的风情,低头俯视自己的刹那间,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在俯视蝼蚁。 她是真的想要了顾珍的命,分明如此熟悉的一个人,如今又这般陌生。 这还是那个曾经被她握在手心里任意拿捏的姑娘么? 李氏再度想要开口时,却被人直接给捂了嘴,顾珍被侍卫给拖了下去,顾瑾懒得与李氏纠缠,更不愿意听她那些疯言疯语,只淡淡道:“云夫人正在里面歇息,为免扰她清净,本宫就不追究二叔母御前失仪的罪过了。” “来人,送永定侯夫人回府。” 最后一个碍眼的李氏也被扭送走了,看着她犹自不甘的眼神,顾瑾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许感慨来,皇帝敏锐的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不由低头问道:“在想什么?” 顾瑾摇了摇头,两人袖下的手指紧紧勾缠在一起,她微微笑道:“只是突然觉得,权势有些时候真是个好东西……仗势欺人的感觉也很不错。” 这般话要是由别人说出来的,皇帝或许会多有不悦,但出自顾瑾的口中,他只觉无奈。这个傻姑娘啊,自己给她的权柄,又何止区区这些?偏偏分明有利器在手,她也不用。 只是掌个嘴,把人往诏狱一丢,就心满意足了? 多少是有点儿没出息了。 当然,养妻子和养儿子终归是不同的,怀宸若如此心慈,他大抵会训斥,但对这小姑娘……只要她开心就好。 * 皇帝并不宜在宫外逗留太久,尤其是他担忧顾瑾,出来的匆忙,连身便装都没换。顾瑾交代了府上的仆婢们照顾好主子,便准备与皇帝一齐回宫。 云府外,帝王车驾明晃晃的停在外头,引来了不少不明所以的百姓围观,金吾卫们手持刀枪,将闲杂人等一概隔绝在外,顾瑾与皇帝踏出府门时,便有一帮子闻讯等在外面的大臣们前来拜见。 云府本就位于南街,盛京城中大多官宦之家的宅邸都在这附近,皇帝圣驾出宫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但凡在府中的官员,大多都赶了过来,乌泱泱的堵在了云府的大门前,就连顾丛頫和顾元启,此时也都脸色僵硬的跟着众人在阶下行礼。 皇帝轻轻抬手,叫了声免礼,为首的礼部尚书上前道:“不知陛下此次出巡,所为何事?可有需臣等效劳之处?” “无事,朕陪贵妃出宫散散心罢了,诸卿都散了吧。”皇帝先上了车驾,又亲自伸手去扶顾瑾,待将人拉上去后,才又看向人群之中明显有些心惊胆颤的顾丛頫,暗含着几分不满:“永定侯,内闱不修,则祸患无穷,近来你无需再入朝了,且在家中闭门思过吧。” 顾丛頫脸色煞白,出列跪倒,因着不明情势,他并不敢为自己辩驳半分,只能老老实实的叩首道:“臣,谨遵圣意。” 帝王车驾载着皇帝和贵妃,在内侍和金吾卫的护送中渐渐远去。 在场的大臣们无不偷偷打量着顾丛頫,周遭尽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这皇帝宠爱贵妃是真,但怎么瞧着……并不太给永定侯府脸面呢? 一时间,就连往日对顾丛頫多有奉承的官员,此时也都默默朝后退去,思量着是否有与永定侯府继续交好的必要。 顾元启扶着顾丛頫站了起来,目中满是忧心,低声道:“父亲……母亲和三妹她们……” 刚刚李氏和顾珍都是被架着出来的,李氏还看不出什么来,顾珍的脸上却明显是受了刑,已经瞧不出原本的模样了,血淋淋的一片。 顾元启是想冲上去将顾珍给救下来的,但被顾丛頫从旁拉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珍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块破布一样,被拖行而去。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顾元启心中着实焦虑。 而与顾元启不同,顾丛頫现如今是怒气居多,他当真是厌恶极了这个只会闯祸惹事的女儿,在家里犯蠢也就罢了,怎么敢犯到陛下面前? 他咬牙切齿道:“定是那孽畜又闯下了什么祸端!走,先回去,尽快打探个清楚。” 顾元启沉默下来,他想着刚刚顾瑾朝他看来时那冷淡一眼,隐约觉得顾珍的惨状,怕是与顾瑾脱不了干系。 …… 顾丛頫和顾元启现在是个什么心情,顾瑾并不知道,也没兴趣理会。皇帝担心顾瑾会因云奉的事情而忧心伤怀,回宫后便吩咐了将要处理的奏疏都挪来了玉清宫。 玉清宫早前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平日里可供顾瑾在这儿看看账本,写写字,作作画,偶尔两人难舍难分的时候,皇帝也会将政务搬到这里来处置。 用过了膳食后,二人便一齐窝在了书房内,皇帝批复着奏疏,顾瑾则是在另一张书案上翻看着内侍省近来的账本,但她却多少有些神思不属,好半晌都没翻过去一页,只盯着上面的一行字发呆。 “还在想云奉的事?” 顾瑾猛地回神,就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她抚着胸口,怨怪道:“您走路怎么都没个声响的。” “是你走神走的太厉害。”皇帝直接拿走了她手中的账本,笑道:“静不下心就别看了,朕陪你去小睡一会儿?” 一大早就出了宫,晌午后才回,难免会有些疲累,小睡一会儿养养精神也好。 顾瑾是有些精神萎靡,但要她睡觉,却是睡不着的,她背靠在皇帝怀里,忍了许久的担忧还是脱口而出:“陛下,表兄他……真的会没事吗?” 虽知暗探没回,皇帝也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顾瑾还是忍不住想讨一个安慰。 第175章 博弈 皇帝沉吟片刻,看着顾瑾眸底的担忧,还是不忍叫她一直提心吊胆下去,只能叹息一声,抚摸着她的鬓角道:“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总有八九分的把握。” “云奉和林献,该是不会有事的。” 顾瑾仍旧看着他,并没有太多诧异之色。 皇帝反倒是有些讶然了,他手指一顿,轻捏了捏小姑娘的面颊,道:“可是猜到了些什么?” 顾瑾道:“只是回宫的路上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 在云府的时候她只惦记着田芝英和孩子,没那个功夫细想,但等悬着的心放下后,她才琢磨过些味道来。 “不单是表兄的死讯,您最近所下的旨意,都有些奇怪。” 皇帝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倒是想听听小姑娘是否能说出些所以然来。 “前一段儿,朝堂上还为着废后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这益州水患一起,就将此事立马给压过去了……” “天灾本非人力可控,臣妾倒是没觉得奇怪。” “但您分明不愿给承恩伯府留情面,也不理会恒王的求情,这安抚益州流民的差事,怎么就交到了恒王手里呢?” 差事交给了恒王,就是变相交到了恒王背后的承恩伯手中。有了差事,就会有功绩,有了功绩,就给了人一个翻身的余地。 皇帝分明是想要将曹氏置于死地的,在这关头是绝不会让他们有任何翻身的机会的,顾瑾可不信他是因为一时心软,真想给恒王一个机会,这里面必定有什么蹊跷。 “还有赈灾使的人选,表兄虽在工部历练了一年,对水利之事粗通了些,但您分明夸赞过工部那位吴侍郎的,说他在治水一事上颇具才干,按理,这赈灾使也该是选他的。” 所有人都觉得皇帝选用云奉,是冲着贵妃的颜面,给他积攒功绩的机会,顾瑾这种话听多了,也下意识的如此以为。 但如今细细想来,皇帝可从不是个徇私情的性子,尤其是在大是大非之前,不关乎大局的历练机会,皇帝或许会有所偏重,但这赈灾使涉及了益州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皇帝应不会因着一己之私,如此儿戏的做了决定。 除非……是他另有所图。 “陛下派表兄去益州,真正的目的,怕不是为了赈灾吧?” 可又是为什么呢?再深的东西,就像一团迷雾一般,顾瑾就有些想不明白了,但从皇帝仍旧沉着从容的态度上多少能看出来,他如今还是大局在握的。 “臣妾倒是觉得……表兄和林将军的失踪,更像是一出金蝉脱壳?” 皇帝俯身将人抱起,在顾瑾的略微挣扎中将人抱去了寝殿,稳稳当当的放在了榻上,满含笑意道:“朕的娇娇,果真是聪慧。” 他是真没想到顾瑾猜出几分真相来,索性便如实道:“云奉确实不是真正的赈灾使。” “朕早在他们远赴益州前就下过密旨,若云奉与林献出了事,那吴侍郎会立即接手赈灾使的差事。” “至于云奉,此去的目的,是为暗查益州与徐州交界之处的铁矿。” 顾瑾侧躺在皇帝怀里,瞪大了眼睛:“铁矿?” 铁矿可是被朝廷严格管控的,地方官员并不能私自开采,一经发现,就需得上报朝廷,由工部统一管辖。 毕竟有了铁矿,便意味着有了锻造兵器的能力,有了兵器,就能蓄养私兵!可朝廷又怎会容许有人蓄养私兵呢?养来做什么?养来造反么? “陛下是在怀疑,有人私自开采铁矿?” 皇帝颔首,目光深远道:“曹氏算不得百年世家,但与郑氏一族往来密切,更是两代的姻亲,益州说是郑氏的巢穴,又何尝不是曹氏的巢穴?” 他能除掉郑氏明面上盘根错节的势力,但被遮掩在底下的曹氏,却难以清扫干净。 益州,就是皇帝和曹氏的一场博弈。 是博弈,就会有输赢,中途有个损兵折将,也都属正常。 因而哪怕早前皇帝已经与云奉商定好了应对之策,但一入益州,就要随着瞬息万变的情势而动,所以对于云奉的安危,皇帝也实难给出一个明确的保证。 “这次的失踪,确实是个金蝉脱壳的手段,真正的艰难险阻都在这之后。若暗查的过程中露出什么马脚,有个意外,落在了曹氏的手里,那最终的下场,也只能是尸骨无存,与被洪水冲走也无异。” “娇娇,任何事情都是有危险的,云奉此去,就算朕事先安排良多,但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也都要看他自己如何应对。” 顾瑾沉默下来,却也知道皇帝说的这是实话。 两人默默的拥在一处,许是皇帝的怀抱太暖,顾瑾原本还纷乱的心绪竟慢慢平静了许多,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身侧已经没了温度,皇帝不知是何时离开的,顾瑾掀开帘帐,殿内的烛火晃动,骤然的光亮叫她微眯起眼,守在一旁的青玉见了,上前道:“娘娘醒了?” 顾瑾嗯了一声,问道:“陛下呢?宸儿可下学回来了?” 青玉笑着回道:“陛下正在书房呢,小殿下回来时见您睡得正香,便也没打扰您,也跟着陛下去书房了。” 青玉边说着,边为她穿衣,还不忘兴冲冲地说着:“奴婢听司兰说,您今日命人掌了三姑娘的嘴,打得都瞧不出人模样了?” “真可惜……今日不是奴婢陪着您出的宫。” 青玉脸上是明晃晃的遗憾,也是真真想亲眼瞧瞧顾珍狼狈的模样。 她是自幼陪着顾瑾长大的,两人同甘苦共患难,若说谁最知道顾瑾从小到大受过多少磋磨,那便是青玉了,所以听见顾珍被打的消息,她也最为兴奋,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顾瑾明白她所想,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丫头,让你选个夫婿,你推三阻四的,不肯相看,这瞧热闹你倒是爱往前凑。” 青玉的性子活泼,又不似司兰有宫籍和内庭女官的品阶,像她们这种陪着妃嫔一道进宫侍女,最好的结果是老了以后出宫荣养。 顾瑾可舍不得她终身孤苦,从一开始就打算着寻个可托付的人将她嫁出宫去。 这几年顾瑾已经很少让青玉在近前伺候了,她有意在金吾卫里为其挑选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的送她出嫁,但这小妮子却不肯,大好的儿郎一个都没瞧上,非说要伺候顾瑾一辈子,迟迟不肯答应嫁人,这一拖就是好几年,仍不松口。 “你呀你,当真想将自己熬成个老姑娘不成?出去做个正头的夫人,好好生几个孩子,到老了有儿女承欢膝下,若受了欺负,也有我在你身后为你撑腰,不是比做婢女要好么?” 果然,青玉听她这话,立马顾左右而言他,红着脸道:“您就别劝奴婢了,奴婢只想守着您和小主子。陛下和六殿下还在书房呢,您可要过去瞧瞧?” 顾瑾也拿她没办法,换好了衣裳后就去了书房。 彼时,皇帝正将怀宸抱在怀里,拿着手中的奏疏,指着上面的字叫他来读,幼童清脆稚嫩的声音读起那奏疏上刻板无趣的内容也确实凭添了几分意趣,偶尔他哪个字看不懂,皇帝也会趁机教导一番。顾瑾一进门,本来就有些坐不住了的小家伙眼睛一亮,从皇帝的膝头跳了下来,冲到了顾瑾的怀里。 “母妃醒了?” 顾瑾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半步才站稳,正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就听皇帝带着几分不悦道:“萧怀宸!你个小胖子,也不看看自己多重,就往你母妃身上撞?” 怀宸一愣,松开顾瑾退后了一步,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和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反应过来皇帝语气中的嫌弃,立马抗议道:“我才不胖!教武学的师傅还夸过我,说这叫壮实!” 皇帝扫了他矮墩墩的小身板一眼,哼了一声:“壮实?敦实还差不多。” 顾瑾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自家儿子满是控诉的目光中安慰道:“不胖,不胖,咱们宸儿只要好好习武,以后也会像你父皇一样,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其实怀宸也确实不胖,只是他年纪还小,面颊上肉嘟嘟的小肥膘还没消下去,这才显得胖乎乎的,但他眉眼五官都生得漂亮,胖一点儿反倒显得可爱。 顾瑾好心情的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已经开始习武了,这胖乎乎的小脸可是捏一次少一次,只要一想自己软软的小儿子以后也会变得和皇帝一样硬邦邦的,她多少还有点儿舍不得。 顾瑾拉着人坐到皇帝身边,看他案上还有一摞奏疏没曾碰过,不由问道:“是不是今日耽误的太久了?可是还要再忙一会儿?” 皇帝靠坐圈椅上,倒是不急:“都是些废话连篇的东西,朕连批复都懒得动手,一会儿就叫宸儿帮朕用朱笔画两个圈便行了。” 顾瑾瞪他:“您说的什么话,宸儿怎么能批阅奏疏呢?” 就算是百无聊赖的请安折子,也不是个皇子可以碰的。皇帝惯爱抱着怀宸看奏折,顾瑾拦了两次,见没用,也就不拦了,她心中明白皇帝的意思,也将孩子的教养之事,全权放手交给了皇帝。但有些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之前是绝对碰不得的,哪怕有皇帝护着,顾瑾也不愿让怀宸冒分毫的风险。 皇帝被顾瑾反驳,倒是没有生气,只似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又捡起了案上的奏疏,无奈地摇头道:“罢了,看来朕的爱妃是只心疼孩子了,朕还是自己辛苦罢!” 顾瑾红着脸,轻轻咬唇,虽然知道皇帝这番话颇有些装可怜的意味,但看着他略显疲乏的眉眼,还是难免有些心疼。 他怕是只等自己睡着后,就轻悄悄的起了身来此忙碌了吧。 虽不能帮他什么,但在旁陪着还是可以的,正巧小怀宸今日的课业还没做,顾瑾索性便抱他坐在了另一边,看着他描红写字。 屋内的气氛很是融洽,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待到皇帝处理完所有政事,吩咐传膳的时候,秋彤才走了进来,禀报道:“陛下,娘娘,贤妃在宫门外求见,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皇帝神情不变,他已经许久没问过后宫事了,宫妃们都是顾瑾在管着,见还是不见,都有顾瑾来做主。 顾瑾无需多加思索,只道:“不见,叫她回去。” 除了每月必要的请安拜见,贤妃私下里可是从没曾登过自己这玉清宫的门,这时候突然过来,想是知道了顾珍下了诏狱的消息,跑来求情的。 无非就是那些装可怜,忆旧情的话术,听都听腻了,她才不爱见呢。 “奴婢原想着娘娘也是不乐见的,请了贤妃先回去,但贤妃却不肯动,就连五皇子知道了,也跑了过来,陪在外面呢。” 五皇子毕竟是皇嗣,不好太过怠慢了,要不是五皇子来了,秋彤也不会进来通报。 不待顾瑾说话,正在练字的怀宸就抬起头:“五哥来了?” 顾瑾原本想要撵人的话一时闷在了嘴里,看着怀宸亮晶晶的眼神,低头问道:“宸儿很喜欢你五哥?” 怀宸不假思索的点头:“喜欢,五哥对孩儿也很好。” “以前我只觉得五哥不太好相处,但现在却发现他只是有些沉闷,只要我主动找五哥玩儿,五哥都不会拒绝。” 虽然都是养在宫中的皇子,但他和萧怀翊接触的不多,去集贤殿进学后,白日里大多待在一起,慢慢就熟悉了。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大人们复杂的心思,顾瑾也没曾特意嘱咐过不要与五皇子多接触,怀宸自然也就与萧怀翊玩儿在了一起。 顾瑾沉默了一瞬,皇帝从身后揽住她,道:“不喜欢就不见,无需看谁的面子。” 别人的面子顾瑾自然不看,但怀宸与五皇子交好,顾瑾总不想因为大人的恩怨,叫孩子们心中存了芥蒂。 “还是叫他们进来吧。” 第176章 顾珍的丑事 书房不适合接见外人,皇帝不愿见贤妃,便留在了此处,只顾瑾带着怀宸先去了前殿。 贤妃带着萧怀翊进来的时候,只一抬头,就见了正端坐在上首的顾瑾,她心中又急又苦,恭敬的行过礼后,刚想开口说话,就被顾瑾温柔的语调给拦了下来:“宸儿,不是念叨着要跟你五哥玩儿么?你先去招待怀翊,后园里前几日刚搭好了一架秋千,你们就去那里玩儿,好不好?” 怀宸自然是愿意,倒是萧怀翊,偷偷看了眼贤妃,见她点了头,这才跟着萧怀宸出去。 孩子们一走,顾瑾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看着站在原地的贤妃,冷声道:“贤妃姐姐也是来为顾珍求情的?” 贤妃知道皇帝就在玉清宫,虽没出现,可但凡她对顾瑾有半点儿不敬,怕是都落不得好。她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只小心道:“不知顾珍是如何得罪了贵妃娘娘,臣妾只求娘娘能看在系出同宗的情分上,对她从轻发落。” “就算,就算真的是大罪过,也别闹到公堂上,连累着娘娘也丢了脸面……您若没消气,那就私下里家法处置也好啊,求娘娘宽恕一回。” 顾瑾满眼审视地看着贤妃。 贤妃与顾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对顾珍的担心并不作假,但更多的,怕还是忧心顾珍下狱的事情会带累了家族颜面吧? 贤妃被她的眼神看得多有些不自在,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试探的叫道:“娘娘?” 顾瑾轻嗤了一声,道:“贤妃来为顾珍求情前,可有详细问过这事情的因果?你怎知永定侯府现在是想救这个女儿多些,还是想杀了她多些?” 贤妃一愣,问道:“娘娘这是何意?” 李氏传进宫的消息,分明是顾珍不懂事,惊了云夫人的胎,导致云夫人提前分娩,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不成? “看贤妃这反应,想是给你递消息的,是二叔母吧?” “二叔母也是个好母亲,顾珍犯下这么大的罪过,她都惦记着这个女儿,妄图瞒天过海救她出来,就连拖累了全家,也在所不惜呢。” 贤妃被顾瑾的这两句话说得犹疑,一时间连求情的话语都憋在了嗓子眼里,半分都吐不出来。 若顾珍只是冲撞了田芝英,那其实算不得什么罪过,一句不懂事,再送上份重礼,好好的道个歉也就是了,怎么说顾瑾也重惩了她,听闻脸都打破相了,两边都没落着好,还想怎么样呢? 但如果除此之外还另有原因,那可就…… 她心思反复,索性直言问道:“不知娘娘可否明言告知臣妾,顾珍究竟是犯下了什么大错?” 顾瑾笑了笑:“窥探陛下密报的窃密之罪,贤妃以为如何?” 贤妃双目圆睁,断然道:“这绝无可能!” “顾珍不过一内宅妇人,便是连接触到这些奏报的机会都没有,如何能犯下窃密之罪?” 哪怕顾瑾说的是冲撞圣驾,都比这荒诞的由头更可信些,贤妃心中羞恼,气的满脸通红,柳眉微蹙,只觉顾瑾是在愚弄她。 顾瑾好整以暇道:“是啊,区区一介内宅妇人,是如何窥探到密报所奏之事的呢?难不成,是听见了谁的言语不成?” “是李府,还是永定侯府呢?她能接触到的人,也就李家和顾家了吧。贤妃以为会是哪边呢?” 贤妃惊疑不定,也顾不得失礼了,直直的看着顾瑾,想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些许不寻常来。 她尚且抱有几分希望,没准儿这罪名是顾瑾随口编排的呢?毕竟她是陛下的心尖尖,有皇帝纵着,想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要污蔑一个人,冠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会是这样吗? 会是顾瑾记恨着以前的仇怨,又恼顾珍惊了田芝英的胎,新账旧账一起算,想要置顾珍于死地,蓄意报复吗? 可显然,顾瑾过于坦然的神色,以及那眼底几分等着看热闹的戏谑,都在明晃晃的告诉贤妃,或许这真的不是污蔑。 但若不是污蔑,永定侯府,又是否真的牵涉其中?难不成……是家里做下了什么糊涂事? 时辰已经不早了,顾瑾惦记着与皇帝用膳,出言打断了神情恍恍惚惚的贤妃:“现在呢,贤妃还想给顾珍求情么?若是还有此意,本宫帮你请了陛下出来如何?” 贤妃慌张的摇头,她如何还敢贸贸然的求情呢?现如今只想着先去信给顾丛頫,怎么也要问个明白再说。 “那,那臣妾就先不叨扰娘娘了,臣妾这就告退。” 贤妃来的快,去的也快,怀宸回来的时候还在发愣,奇怪道:“我刚要请五哥吃糕点,他怎么就跟贤娘娘走了?” 顾瑾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既然你五哥走了,那咱们就去陪你父皇用晚膳吧。” * 到了第二日,顾瑾也没再见到来求情的贤妃,却等来了诏狱那边传来的消息,顾珍被诊出了喜脉! 莫说报信的司兰一脸耐人寻味,就连顾瑾也有些懵:“喜脉?你是说……她有了身孕?” 李泽尚且在外任职,不曾回过京,夫妻俩相隔两地,怎么可能有孕? “有没有可能是脉象不准,诊错了?” 司兰回道:“诏狱那边是先报给了陛下的,听林大伴说,陛下又派了太医过去看了一回,李少夫人却是有了身孕……” 顾瑾:“……” 她知道顾珍没长脑子,却不曾想,她竟敢如此乱来,李泽不在,还能闹出个孩子来,这不是摆明着与人私通么? “娘娘,您看这该如何?这人,是否还要羁押?” 边上的青玉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这还关着做什么?放回去啊,不仅要将人放回去,还合该闹将出去,叫所有人都知道她做下的丑事!左右是她自己作孽,叫她自己偿去,奴婢倒想要看看,这丑事闹出来了,她还有没有脸活着。” 顾瑾揉了揉犯疼的额角,无奈的看她:“你这丫头,真是惯爱凑热闹,不嫌事大。” “这事情哪里是那般简单的?” 第177章 昭然若揭 秋彤也是叹息:“这女子的名声,大多都是拴在一起的,尤其是大家族的女子,但凡有一人传出个什么善妒,失德,那都是要带累全家姊妹的,更何况是私通这样的罪过,要是真闹出去,以后侯府的女子出门,都是要被指指点点,敬而远之的。” 更甚则,有些婆家以娶了顾家女为耻,哪怕女子无过,也多要受顾珍的牵连,惨遭休弃。 不顺父母,逆德善妒……能编排的借口实在太多,女子本弱,只要夫家意思坚决,想要休妻,并不算什么难事。 青玉倒是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还是觉得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顾珍,还要帮她的丑事做遮掩,实在是太憋屈了些。当初在皇觉寺的时候,顾珍想要谋害顾瑾的清白,怎么就没想过顾家女眷的名声呢? 凭什么总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被肆意欺负?骄纵无脑的却被处处包庇,一次又一次的被放过? 要是没有皇帝突然出现,没准儿那一回就真叫顾珍成功了。 若是那般,自家主子现在会是个什么光景?以那一大家子的冷血无情来看,怕不是被绞了头发送去做姑子,就是被沉了塘吧! 只消想想,青玉就心有余悸,更是愤恨难消。 她素来心直口快,想到这里,更是没忍住抱怨出声:“凭什么她能做初一,咱们就不能做十五?当初她在皇觉寺算计您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想过阖府女眷的名声?娘娘……” 青玉还想抱怨,却被顾瑾一个眼神给止住了,她默默地低下头,当初具体发生的事情,就连秋彤都不知道,确实不适合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秋彤和司兰等人也没多嘴去问,众人沉默了片刻,秋彤道:“其实娘娘已经入宫为妃了,母家姐妹的名声无论怎样,总都影响不了陛下的女人。” 这便是明知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却也不阻拦了。 以顾瑾如今的地位与尊贵,大可将旁人的生死把玩在手心里,只要她能狠下心肠,学得半分李氏与顾珍的自私,她都能过得万般自在。 只是顾瑾垂眸想了许久,最后还是道:“还是不能冲动行事。” 顾瑾看着青玉明显失落的神色,不免笑道:“知道你是在为我委屈,但我也没说过要放过顾珍不是么?” 永定侯重名声,哪怕顾珍以前再受宠,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也绝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是私下处置还是闹得人尽皆知的区别罢了,也没什么不同。我不闹大,不过是正值多事之秋,不想叫陛下烦忧罢了。” 说这话时,顾瑾的目光沾染着一丝冷意,她纵然再好的脾气,这次也没有放过顾珍的打算。 从顾珍心怀恶念上门惊扰了田芝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为此付出代价。 “先叫人给她保胎,别因着脸上伤重,再把胎儿给流掉了。” 顾瑾吩咐道:“让她就这么死在狱里,实在是太便宜她了,也累得李泽凭白背了个鳏夫的名头……这事儿别人可以不知道,但李府和永定侯府上上下下的人,总该是都要知道的。” “身败名裂的滋味,就叫她亲自尝尝吧。” 青玉原本哭丧的小脸,听见顾瑾这番话后,又瞬间欢快了起来。 顾珍不是喜欢李泽么?不是老夫人的宝贝孙女儿,心头好么?若是叫所有人都看清她腐朽恶心的皮囊,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地步,会是个什么光景? …… 益州的事情,果然如皇帝的意愿,由工部的那位擅治水的吴侍郎接手了,修堤建坝,疏通河道,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连益州连绵不绝的大雨也终于停歇了,奏疏传来的消息不再全然是噩耗,皇帝面对朝臣时,也多了几分好脸色。 这一日,小朝会上,散朝之前,皇帝突地一抬眼皮,看向了默默站着的恒王,问道:“恒王,盛京外的流民都安置的如何了?” 恒王一怔,迟疑了片刻,出列拱手回道:“禀父皇,此番逃往盛京的流民共计四万之中,儿臣遵照父皇的旨意,老幼妇孺,携家带口无法长期往返跋涉的,全都暂且安置在了京郊,待到休养好后再行核对户籍,一一遣返。身强力健的,也都已发下了通关的文牒,给了盘缠,由沿途各州县官差护送,遣回益州了。”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做的不错,待到此番事了,朕自会论功行赏,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才好。” 林常青甩了甩拂尘,在皇帝皇帝的示意下高呼了退朝,大臣们都陆续往外走去,恒王也随着人流而去,只是他神情多少有些恍惚,满脑子都是皇帝最后的那句不要叫朕失望,就连裕王三人带着酸意的明嘲暗讽声都没往耳朵里听。 庆王还有些奇怪,在他身后疑惑道:“二哥这是眼看着要立功了,懒得搭理咱们兄弟了?” 摆谱摆的也忒大了些。 然而,此时恒王可没心情理会他们几个。 自散朝回府后,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直到天黑都没曾出来,连晚膳也没用,有侍婢禀告给了恒王妃,恒王妃也只是淡淡道:“多大的人了,心里都是有数的,总不会饿坏了自己,不用管他。” 及至夜色渐深,将要宵禁之前,承恩伯府的后门被敲响,管家亲自引着身着黑衣,头戴兜帽的人去见承恩伯。 承恩伯对他的到来也并无意外,只笑的坦然,似对他的来意一无所知:“都入夜了,恒王怎么过来了?” 恒王摘下兜帽,却并无承恩伯的好心情,他脸色铁青,怒容之下带着几分六神无主,却并不愿意在承恩伯面前露怯,只恶狠狠道:“你究竟想要如何!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若说刚开始,承恩伯让他抢下安置流民的差事,他虽不明所以,但为了皇后,也还是听话的照办了。 但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足够看出承恩伯的图谋了。 表面上是安置流民,实则是在暗中蓄兵,那一个个混杂在流民之中,身强力健,行伍出身的壮丁实在是太好分辨,恒王想强装不知都不行。 短短月余,这样的人盛京周边就已分散聚集了四万之众! 要知道盛京城的驻军,加上金吾卫也才五万,其中前后派往益州的足有两万,如今留守皇城的,算上金吾卫在内,仅剩三万! 承恩伯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第178章 进退维谷 承恩伯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分毫不担心恒王会背叛自己,既然上了这条贼船,沾上了谋逆之名,就已经洗不清了。除了一条路走到黑,他还能如何呢? 去与皇帝自首谢罪吗? 那他能得到什么?皇帝当真容得下这个有着曹氏一族血脉的儿子么?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贬为庶民吧。 既如此,冒险争一争又如何?成王败寇,自古都是如此。 “恒王此番是来与臣兴师问罪的?” 承恩伯叹息道:“殿下以前都是叫臣一声舅舅的,今日当真是要与臣翻脸吗?” 恒王沉着脸,讥讽道:“翻脸?” “你要祸乱的,是我萧家的江山,还要本王与你和颜悦色不成?” 承恩伯甩袖慢悠悠的落座,甚至还有心情给恒王沏上一盏热茶,半靠在椅背上,伸手请恒王入座:“既然来了,就别急慌慌的,坐下再谈吧。” 恒王气闷的站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满脸不耐的入座,沉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待天明,宫门打开,本王就会去与父皇告发。承恩伯,本王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自去与陛下认罪,趁着还没铸成大错,或可还能保全九族。” 九族,谋逆确实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是有丹书铁券,也无从赦免。 要说是否害怕,承恩伯刚动了这心思的时候,也是彻夜难眠,就算点了安神香勉强入睡,梦里也都是断头台上滚滚落地的人头……但走到了现在,他还有后退的余地了吗? 已经没有了。 这是一场非生即死的角逐,帝王容不下他,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脾性,总要提前找个出路,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何尝不是皇帝逼他的呢? “恒王若是下定了决心想要告发臣,又何必来与臣说呢?” 承恩伯看着恒王的目光多有几分慈爱:“想去就去吧,用舅舅的项上人头,用整个曹氏一族,换你的安稳,舅舅是心甘情愿的。” 恒王:“……” 他抖动着唇角,一时竟不知自己此时该是愤怒,还是悲哀。 “你幼时最喜黏着臣,每次臣去王府探望你与皇后时,只要将你抱入怀中,再放下时总要哭闹一番……你的几位表兄弟们都没如此与臣亲近过。” 承恩伯感慨着:“都说外甥似舅,有时候,臣也时常恍惚的觉着,你我不该是舅甥,合该是父子之缘才对……” “舅舅!”恒王猛地拍案,神情痛苦的扶着头,不知该如何取舍。 承恩伯是真的对他很好,甚至比对几个亲生儿子还要好。 恒王年幼时皇帝远在边关,是承恩伯补上了父亲这个角色,他算是在承恩伯怀中长大的,后来皇帝回了盛京,登上了那万人之上的位子,但比起父亲这个身份,君王的威仪更重许多,叫他实难亲近。两相比较,恒王自然更喜欢事事顺着他的意,全心全意帮扶着他的承恩伯。 让他亲自去告发承恩伯,送舅父去死,他是真的做不到。 “您究竟想要如何……这可是谋逆之罪啊!” “收手吧,舅舅。”恒王眼眶泛红:“现在收手,趁着父皇还没曾察觉,一切都还来得及!” “咱们是斗不过父皇的,父皇统揽朝纲这么些年,何曾有过差池?想要造他的反,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承恩伯却不置可否:“凡事无绝对,做什么,都讲究个时机,陛下再是英明神武,总归也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会有疏漏,这一回,就是他最大的疏漏。” 皇帝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益州的天灾和废后上面了,这一回可是难得的机会,驻守盛京的兵力不断外调,如今正是守备最为空虚的时候,不趁着这老虎打盹的机会赌上一把,更待何时? “殿下,臣这般做,可都是为了你啊。”承恩伯说的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是在为恒王着想:“陛下对皇后,对你的无情,明眼人都看得分明,您这一跪就是半个月,陛下可曾有过半分心软?” “现在不会心软,以后就更不会心软。” “陛下的一颗心已经全然放在了贵妃和六皇子身上,他想要将这母子俩捧上皇后之位,捧上太子之位,你与皇后……就是这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恒王心头震颤,不得不说,承恩伯这话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恒王心中不忿皇帝的偏颇,宁愿扶持一个慧根如何都不可知的稚童,也不愿叫自己染指储位,只是因为萧怀宸是他最爱的女子所生的孩子? 皇帝不是自诩明君么?明君又岂会在储位上如此感情用事? 也正是因为这份不忿,叫恒王在最开始发现承恩伯异动的时候,没有选择上报,甚至帮着他暗度陈仓,在盛京城外聚集兵力。 如今等他找回几分理智的时候,已是大错铸成,没有转圜了。 告发承恩伯或许能将功折罪,免除这一死,但皇帝会容忍自己这么个曾经起过不臣之心的儿子吗? 皇家的亲情薄如纸,恒王心中战战兢兢,实在是没个着落,他面色灰白,似是在狡辩,又似是想要自我安慰:“不,不会的,只要本王知错能改,父皇总会放过我的,本王总归是他的亲儿子,只要能悬崖勒马,只要能……” 承恩伯看着他的目光多有悲怜,不用多言,恒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将是废后之子,罪臣之后,又怎么会有什么将来呢? 退一万步讲,皇帝真的顾及血脉亲情,宽恕了他这一回,没将他废为庶民,那等其百年之后,新继位的新君与太后呢?还会愿意饶过他么? 对于自己这么个曾经的中宫嫡子,还动过谋反的念头,怕是只有暗中赐死,才能彻底的高枕无忧吧。 如今已是进退维谷之际,他国退让也许能换得一时苟活,却终归还是死路一条…… 难道,就真的只能反了么? “殿下想是也想明白了,既然心里都明白,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第179章 纵火 承恩伯的语声蛊惑:“待到成就大业,您就是新帝,皇后就是太后,从此再无人能左右您的决定,您可尽情舒展您的才学与抱负,贵妃和六皇子,也都能任由您来处置,我曹氏一族,更会是王爷最忠诚的助力。” “您好好想想,是想要继续屈居人下,做个朝不保夕的王爷,还是手掌生杀大权的帝王?” 帝位。 这对每个有野心的皇子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恒王本就不算坚定的心不可避免地动摇了,但他还有最后几分顾虑,沉默了片刻后,沉声道:“舅舅有几分把握能成?” 承恩伯道:“四万对三万,盛京城虽易守难攻,但金吾卫中有臣的内应,这四万兵将,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或可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掌控皇城。” “殿下想要名正言顺的继位,总还是要陛下写下一份禅位诏书的。” 恒王又问:“若事成,父皇又该如何?” 纵然与皇帝并不亲近,但恒王总是念及一分父子情的,若非真的到了必须取舍的关头,他还是盼着莫要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承恩伯笑道:“若殿下成事,那陛下自然就是太上皇了。” “您与陛下父子情深,臣与陛下亦有君臣之义,哪怕陛下不仁,臣也不能不义,陛下为国事操劳了这么些年,也是该颐养天年,好好歇一歇了。” 恒王眸光泛起波澜,拳头紧握,心中一番天人交战,终究是妥协于承恩伯的劝说之下,拿定了主意长叹一声:“既是已经到了此般境地,本王又不想叫母后和舅舅枉送了性命,便也只能如此了。” “待到日后,本王再与父皇请罪吧。” * 舅甥二人议定妥当后,恒王也不敢在此处多待,又披上了斗篷兜帽,冒夜离开。 待将人送走后,承恩伯又续了盏茶,耳房中的谋士和一直藏在暗处的几个壮汉现身而出,烛影晃动,明窗上隐约映出身影,小院的四下已经被把守的严严实实,无人能够靠近。 承恩伯转动了博古架上的机关,带着人进了书房中的暗室,那手中持刀的壮汉才皱眉道:“在下观那恒王不像是什么心性坚定之辈,伯爷就不怕他泄露了风声么?刚刚合该先解决了他才是。” 承恩伯抖袍坐在上首,面上已没了刚刚面对恒王时的慈眉善目:“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只要能稳住他,就不要妄动,这萧氏的天下,借着他的手拿过来,才算是名正言顺。” 乱臣贼子他已经是做定了,但窃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恒王足够听话,他倒是愿意先扶持其做个傀儡皇帝,再慢慢谋算。 怕是恒王如何也想不到,对他疼爱有加的承恩伯,在暗室里见不得光的地方,正藏着一身玄色为底,金线绣制的龙袍,那是他隐而不发的昭昭野心…… 兵将已经集结,该收买串通的金吾卫将领也全在掌控之中,成事讲求个时机,虽然准备的算不得万全,但他们也就仅此一个机会。 盛京城里暗流涌动,表面上倒是一片风平浪静。这一日正逢已故慈安太后祭日,往年皇帝多是会在宫中,开奉先殿祭拜,但这回却应了司天监的奏报,欲往皇觉寺供奉历代帝王皇后的坤泽殿去祭拜,顺道斋戒七日,为黎民苍生祈福。 顾瑾听到消息后,没曾多想,只吩咐了收拾些行囊,七日不长不短,总要准备妥当才好。司兰等人也不疑有他,井井有条的收拾着,斋戒不是去享福的,那些金玉首饰自然是不能带,只备上素色的衣裳,还有主子们起居惯常用的物件也就够了,因而不过半个时辰,就已收拾的差不多了。 日落黄昏,皇帝踏进殿内时,看到的就是明晃晃的行囊,怀宸正围在那里,翻看着里面都是些什么。 “陛下忙完了?”顾瑾迎了上去,与他一道坐在了怀宸身边,皇帝看着小儿子身前大包小包的行囊微一挑眉。 “这是在做什么?” 顾瑾道:“不是要去皇觉寺祭拜母后么?” 慈安太后是帝王养母,先帝的原配嫡妻,哪怕皇帝继位后又加封了生母为太后,但论身份,还是慈安太后要更高些,皇帝的宗室玉牒也是记在慈安太后名下的。 顾瑾刚入宫时,皇帝就带着她去祭告了慈安太后,这几年每逢祭日,也都是顾瑾陪在身侧的,因而理所当然的,顾瑾并不觉得皇帝会不带着自己。 “今年要带着怀宸一起去么?”顾瑾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皇觉寺的相遇,目露怀念,时移世易,当时只觉得心惊胆颤,魂都快没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那时被皇帝吓得跪地俯首的自己有些好笑。 “说来臣妾与陛下还是在皇觉寺结缘的呢,虽有些荒唐,却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这红娘,还是现如今被羁押在诏狱里的顾珍呢。 “能与陛下同去,总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待母后的祭礼完毕,咱们一道去后山走一走如何?” “宸儿这么大了,除了长公主府,还没去过旁的地方,这回也一道带他去吧。” 皇帝默了一瞬,他看出了顾瑾对宫外的向往,但这回,他只能歉然道:“这一次怕是不能带着你和怀宸。” 顾瑾微有些讶然,仰头看着皇帝。 “朕原以为有足够的时间陪你们母子,如今细想下来,倒还不如母后陪着你的时候长,连宫门都没踏出去几回。” “待下次,我们去玉山行宫,去皇觉寺,陪你故地重游,好好的泡泡汤泉,跑一跑马,可好?” 能有皇帝陪着,自然是好,但顾瑾此时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她握住皇帝的手掌,认真问道:“此番出行,可是有什么危险么?” 若没有危险,像是这种祭拜慈安太后的事情,他定然是不会撇下自己与怀宸的。 顾瑾一时间想了好多,最后敏锐的追溯到了承恩伯身上,凝眉道:“可是承恩伯有了什么动作?” 皇帝只抚着小姑娘的鬓角,并没有回答,但他沉默的态度便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了。 “陛下……” 皇帝温声安抚着她的不安:“无需担心,朕早已做好了安排,承恩伯与皇后,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但这一回,你们母子还是待在宫中更为稳妥。”宫人们早在二人抱在一起时就已识趣的退下了,就连怀宸也被乳母给哄了出去,皇帝俯身亲吻着小姑娘绷直的嘴角,道:“太后年事已高,朕实在放心不下,娇娇替朕守好宫门,看护好太后与咱们的孩儿,可好?” 顾瑾半靠在皇帝怀中,任由皇帝拍抚着她的背脊,过了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翌日,顾瑾送别了皇帝,转道直接去了寿康宫,太后对顾瑾没有陪着皇帝同去也感觉十分稀奇,怪道:“这往日里形影不离的两人,皇帝怎么舍得把你留在宫里了?” “陛下这不是怕母后一个人太无趣么?特地留臣妾给您逗趣儿呢。”顾瑾笑着坐在了太后的身边,只见那矮桌上放着的是一本佛经:“母后这是……” “皇帝和宜惠都去皇觉寺了,哀家虽不能跟着去祭拜,但总该抄几卷佛经,全当是为慈安太后祈福了。” 对慈安太后,她并没有被抢了孩子的悲愤,更多的反而是感激,当初若不是有慈安太后护着,作为一个低位妃嫔,在先帝乱糟糟的后宫里,怕是连生下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那这几日臣妾就陪着母后一起吧。” 只要心诚,在何处都是尽孝,虽今年不能亲自去祭拜慈安太后,但抄抄佛经,表一表心意还是可以的。 未免太后担忧,顾瑾面上很稳得住,纵然挂心皇帝,却也半分不曾表露,她夜里也陪着太后宿在寿康宫,更暗中命人盯住了凤仪宫里的皇后。 若承恩伯存了反心,顾瑾可不信皇后会置身事外,保不齐就会来一出里应外合也说不定。 果然,皇帝离宫的第四日夜里,顾瑾刚睡下不久,就被外面的锣声给惊醒了。 “司兰,外面是怎么了?” 顾瑾披着衣裳起了身,司兰连忙点起烛火,回道:“宫中好几处都起火了,火政司正带着宫人四处灭火呢,未免各宫有人睡的太熟而遭难,特意鸣锣示警。” “好几处?” 顾瑾趿着鞋走至门前,往外一瞧,就见那四处火光冲天,映的半边天都跟着亮了。 这样的火势,怕是宫中所有人都要无眠。 顾瑾面色沉沉,握紧了司兰扶在一边的手:“是我漏算了!” “本以为皇后的手段也就是下毒或是暗害,没成想,她竟敢在宫中纵火!” 顾瑾这几日千防万防,各宫的饮食,一应用具,全都是有人暗中查验过的,为了能不错眼的看护好太后,更是借着陪伴的由头暂时住在了寿康宫里,怀宸和怀翊两个养育在宫中的皇子,也被她拘在身前,甚至就连宫外的几个王府都派人盯着呢,生怕皇后下了狠心,伤不着自己,便冲着皇帝的一干子嗣动手。 没想到最后还是防不胜防,皇后也当真是个疯子。 “母妃。” 被惊醒的怀宸和怀翊也都跑到了她身边来,怀翊只是行过礼后就规规矩矩的退后了一步,怀宸可没那么多礼数,直接撞进了顾瑾的怀里,抓住顾瑾的衣裳:“母妃,起火了。” “宸儿不怕。”顾瑾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母妃会叫人灭火的,你皇祖母想来也被吵醒了,宸儿与你皇兄先去帮母妃陪着皇祖母好不好?” 怀宸没撒手,只睁大了眼睛问道:“母妃呢?母妃不能陪着我们吗?” 随后,他又小声补了一句:“孩儿想父皇了。” 小孩子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总会格外依赖父母,怀宸也不例外。 顾瑾只能轻哄道:“你父皇很快就能回来了,怀宸乖,先去陪你皇祖母,母妃安排好后就去陪你,好不好?” 皇帝交给她的人,有半数都被布置在了寿康宫周围,现在太后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孩子放在那边,顾瑾才能安心。 …… 皇后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火烧皇宫,她是冲着顾瑾来的,自然也会千方百计的逼迫顾瑾露面,见纵火引不出人来,便试图强攻寿康宫,偏这招并不好用,外宫的侍卫虽不入内宫,但顾瑾身边的内监都是有些腿脚功夫的,哪个都不好相与,曹氏埋在宫中供皇后调动的人手对上他们,实在是不够看。 这无疑叫皇后怒火中烧,心腹婢女见主子如此,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暂且先收手吧,伯爷的意思是叫您伺机绑住六皇子,至于贵妃……咱们的人手不够,不可意气用事啊。” “六皇子?”皇后沉着脸,冷哼了一声:“那贱人将孽种护的严严实实,如何能动得了手?” “不如就一并除了她和这孽障,也省了本宫再费力气。” 早前皇后与承恩伯约定的就是在皇帝出宫的第四日动手,在此之前,若能抓了顾瑾和六皇子做人质,或许胜算还能大些,但顾瑾身边的防守太严实,这几日还带着孩子在寿康宫陪太后足不出户的斋戒,皇后多番想要下手,却迟迟找不到机会。 今夜是无论如何,都再犹豫不得了,她必要倾尽全力,拿住顾瑾母子。 “可是……眼下这个时候,伯爷那边想是已经开始动手了,您如今最要紧的,可不是与贵妃较长短,合该先掌控了内侍省,联合伯爷在金吾卫中留下的人手,打开宫门才是。” 控制住一整个皇宫,随时准备迎接承恩伯和恒王回宫才是最要紧的啊。 只可惜皇后对顾瑾的恨意实在太深,根本听不进心腹婢女的劝说,只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本宫行事,自不用你来教。” “这后宫的主子,不就是那贱人么?抓住了顾瑾,自然也就掌控了整个内侍省,那些个唯她命是从的奴才也会跟着投鼠忌器,还有比这更省事的法子么?” 第180章 恒王伏诛 这自然不一样,贵妃身边的人手如云,寿康宫更是防守严密,凭着曹氏的这些人,不先内外联合,显然不足以拿捏住贵妃,倒不如先捉了内侍省各司的主事,该杀的杀,能用的用,先暂且掌控住局面再说。 许是皇后这口气憋闷的太久,此时全然听不进旁人的话,只顾着意气用事,想要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将顾瑾踩在脚底下,让这个皇帝心尖尖儿上的贱人跪伏身前,听她苦苦哀嚎,却又只能任人欺凌。 心腹婢女苦口婆心,仍旧试图劝阻皇后以大局为重,莫要意气:“娘娘,这昭贵妃如今就是您的瓮中鳖,只要恒王殿下举事能成,还愁倒不出功夫处置她么?” “您既已将人困在这寿康宫里了,不如先砍断了为贵妃办事的手脚爪牙,不是更稳妥吗?” 只有掌控了皇宫,才能叫恒王和承恩伯多一分胜算,往不好了想,若此番谋逆失败,他们还能挟持了太后,宫妃以及两位年幼的皇子,换取一个出逃盛京的机会。 皇后隐隐有些不悦,她一颗心扑在如何弄死顾瑾上面,就连对恒王和承恩伯的担忧都少了许多,被人唠叨了半晌,虽仍旧不耐,但好歹也听进去了些,在殿中来来回回的走了两圈,这才憋着一口气,坐定道:“去!开了内宫的宫门,处置好六司的掌事,今夜,本宫绝不容许有半分的闪失!” …… 金吾卫的指挥使此番随皇帝出行护驾,留守皇城的,是三位副指挥使,今夜当值的这一位正是早与承恩伯串通好的,两方以火光为信,在曹氏的帮衬下,打着协助灭火的名义,堂而皇之的进了内宫。 而此时的皇觉寺中,恒王与承恩伯被双双捆了,压跪在皇帝面前,夜色正浓,将士们手中的火把却将寺院映的通明,本是佛门清修之地,如今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却横陈着数不清的尸身,整座寺庙都被一股子血腥之气笼罩。 明慧住持看着眼前的惨烈景象,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皇帝负手而立,语声淡淡道:“惊扰了佛门清修,是朕的罪过了,还请明慧大师见谅。” 若这是旁人,敢在佛门大开杀戒,明慧早就翻脸了,但谁让眼前的是皇帝呢?就连一整个皇觉寺都是靠着皇室扶持,就算是出家之人,也得明白端着的是谁的碗不是? “陛下恕罪,是贫僧失礼了。” “大师乃方外之人,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也是正常,不如先回避吧,待此间事了,朕自会将你这佛寺清扫干净,还佛门一个清净。” 明慧依言告退,对于朝堂之事,不敢多言分毫。佛教能在本朝盛行,少不得也有僧人们足够识趣的原因。 跪在地上的恒王此时已经是满面颓然,身上还挂着几处明显的刀伤,因未曾有人处理,尚在洇洇流着血。 当然,比起一旁的承恩伯来,恒王的境况已算是很好了。 毕竟就算是谋逆之罪,也终究是个皇子,将士们对他下手时总还有些分寸的,不敢真的下死手,但承恩伯就不一样了,搏斗中直接被人砍断了右臂,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若非有人押着,怕是已经直接瘫倒在地了。 皇帝指间的佛珠拨动的极快,显示出了几分他心中的波澜,定定的看了恒王许久,才终于开了口:“朕给过你机会,你终究还是叫朕失望了。” 直到临动手前,皇帝都在等着恒王幡然醒悟,总归是亲子,纵然多有失望,但只要他能回头,念及父子情分,皇帝总是愿意给他一条活路的。但偏偏,恒王选择了一条路走到黑。 恒王神情木然,抬头看着皇帝,先是怔愣,后又突兀地笑了,笑容凄然。 “父皇对儿臣,不是一直都觉失望吗?” 幼时是觉他才智不佳,为了能得君父一声夸赞,担得起皇室嫡子的尊荣,他没日没夜的埋头苦读,无论寒暑,课业上不敢有分毫懈怠。 再大些,他的文采学识已能得百官夸赞,皇帝又觉他胆量不足,无半分英果之气,他便又苦苦练习骑射,研习兵法,甚至自请去军中历练…… 但似乎无论如何做,皇帝都对他不够满意。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 人多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纵然皇帝对他不甚亲近,同样地对其他几个皇子也都一样的冷淡,许是天性人情淡薄也是有的。 若无贵妃的出现和萧怀宸的降生,或许恒王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他们的出现,叫他明白了何为偏爱,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如此的可悲。 他这个六弟,只因有个好母妃,不用做任何事便能得到父皇全部的目光,旁的皇子昼夜不怠的努力都得不到的夸赞,萧怀宸只识得两个字,就被皇帝抱在怀里赞不绝口,兄弟们你争我夺了这么久的储君之位,也将要被皇帝拱手奉上,谁会不妒呢? 同为帝王之子啊! 恒王心中终归是不甘的,不是不甘于落败,而是不甘于从没曾得到皇帝的半分偏重,如今他已经是一无所有了,索性也不再畏惧于问个清楚。 “儿臣想听父皇一句实话,若没有昭贵妃和六弟……储君之位,会不会是儿臣的?” 皇帝俯视着他,手中的佛珠微顿,最终还是如实道:“不会。” “且不说没有如果,朕的储君,也绝不会有曹氏血脉。” 就算没有那小姑娘的出现,没有怀宸的降生,他也会从另外四个皇子中仔细挑拣,再好好的培养扶持,不求其能做个开疆扩土的英主,只要是个守成之君就已足够。 但从始至终,恒王都不在考量之中。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答案与恒王料想的并无不同,皇帝对曹氏和世家的忌惮,他也一直看在眼里。 显然,皇帝早已因着这份血脉,而早早的踢了他出局。恒王原以为自己会愤怒,却不想,竟生出了几分尘埃落定的平静。 “父皇啊父皇,您对儿臣失望,儿臣对您,又何尝不是失望至极。”许是心知自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对着皇帝的时候,倒是头回没了曾经的胆怯与敬畏,恒王直直的仰头看着皇帝,语中满是嘲讽:“若不是您对曹氏,对母后和儿臣的步步逼迫,曹家未必会反,儿臣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儿臣又何尝不想父慈子孝?可父皇疑心太重,又可曾给过儿臣这个机会?” “我分明是名正言顺的中宫嫡子,您却迟迟不曾定下储位,任由朝堂之中众说纷云,看足了我的笑话。” “放任老大和我作对,扶持三弟四弟,甚则在有了六弟后,便再不顾及中宫颜面。今日这般结局,彻底断送了曹家的活路,不正是父皇想要的么?父逼子反啊……您又何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失望至极?” “是想看我悔愧难当吗?真是可笑!” “我不过是为自己争了一回罢了,懦弱了一辈子,当了您十几年的孝顺儿子,独独这件事,做的最是畅快,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恒王怕死吗? 自然是怕的。 但有些话,有些心思,他憋闷的太久,实在是不吐不快,如今乍然说出口,竟觉得哪怕是死,也都值了。 恒王心怀死志,但他并不想死于生身父亲之手,还想要一份体面,他猛然用力,甩开了羁押他的侍卫,扑身上前拔出侍卫腰间的长刀,冲着皇帝挑眉而笑,刀尖抬起。 “陛下!” “护驾!快护驾!” 侍卫们对他这个落败的皇子并无太多防备,更没想到恒王当着皇帝的面还敢反抗,刀剑长矛瞬时齐齐对准了恒王,近身护驾的金吾卫也将皇帝团团护住。 场中只有皇帝岿然不动,他不信恒王真有那个胆量弑君杀父,就算他真的如此悖逆,那点子花拳绣腿,也实在不能叫皇帝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恒王的刀尖架在了他自己的脖颈间,在皇帝绷紧的面色中狠狠一划……却只割出了一道血痕。 自裁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儿,那颤抖的手臂和迟迟划不下去的刀刃让皇帝松了口气,总算这个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懦弱,但他既已与朝堂无缘,就这样一直唯唯诺诺的做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皇帝冷着脸,沉声道:“孽障,既是下不去手,就把刀放下,别给朕丢人现眼!” 恒王灰败的神情中霎时更多了几分羞愤,他也不知这是为何,分明已经决心赴死,临到关头竟还是如此丢人现眼,士可杀不可辱,他仅存的最后一丝颜面和风骨,俨然是丢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恨皇帝,却也更恨自己临到关头的胆怯,气怒之下更显疯癫,猛地举起长刀,明知寡不敌众,还是朝着皇帝身前的金吾卫劈去。 将士没得皇帝就地诛杀的指令,下手还算有分寸,招式多在于擒拿,并不想索命。 这场景,说是在捉拿逆贼,不如说是戏耍逗弄,眼看着人就要冲到皇帝跟前了,金吾卫们正想缴了他手中的刀,一道箭矢却骤然从后袭来,直直的贯穿了恒王的胸膛。 那举刀的身形一顿,与他不过咫尺的皇帝也怫然大惊,看着他向前栽倒的身形,猛然跨步上前,将人接住。 “萧怀礼!” 这还是自恒王封王后,头一次听见皇帝直呼自己的姓名,虽语气不算和善,却比那冷冰冰的恒王二字要亲近许多。 恒王想笑,张嘴却只吐出了一大口血水,胸腔憋闷的厉害,连呼吸都难。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今夜,或许就是他这一世的尽头。 最后关头,他没再唏嘘感叹,只抓紧了皇帝的袖袍,死死地攥着,艰难的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母……放……” * 圣驾比顾瑾预计的要晚上两日才回,直到见着皇帝全须全尾的回来,顾瑾才算是松了口气,她抚着皇帝明显带着几分憔悴面颊嗔怪道:“陛下真的是,怎的现在才回来?可是叫我好生忧心,母后也是担忧到茶不思饭不想呢。” 皇帝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紧紧的将人圈在了怀里。 脖颈间尽是皇帝温热的呼吸,两人素来亲昵,又多日未见,顾瑾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那一双大手勒的太紧,实在是叫她喘不过气来,顾瑾只能推搡着道:“陛下,您松些手,臣妾闷得慌……” 听顾瑾如此说,皇帝果然松了些力气,只是仍旧抱着顾瑾,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直到林常青捧着药碗走了进来,顾瑾才意识到不对劲来。 “林大伴,陛下可是伤着了?”顾瑾闻着那浓郁的药味儿,皱着眉头想要挣开皇帝的怀抱,生怕自己再压着皇帝身上的暗伤:“您伤在何处了?快叫臣妾先瞧瞧。” “就说您怎会回的晚了,合着是在外养伤呢。” 奈何皇帝仍旧不肯松手,只疲惫的枕在小姑娘的肩头。 林常青苦笑了一声,躬身道:“娘娘且放心,陛下一直有奴才伺候着,这几日半分都没伤着。” “这药也不是什么伤药,而是治头疾的方子。” “奴才劝不动陛下吃药,只能求您帮着劝劝陛下了。” 这偌大的皇宫,也就只有顾瑾的劝慰能叫皇帝听进去了。 顾瑾默了默,挥手叫林常青先退了下去,连带着殿门也被从外关上。 风波过后的喜悦全然消退,过了许久,她才摩挲着帝王的耳廓,轻声道:“您的头疾已经许久没曾犯过了。” 自从迎了顾瑾入宫,两人悬殊的年纪便叫皇帝多了几分危机感,他越发地注重起养生之道,饮食有度,起居有常,有顾瑾注意着,更有太医从旁调理,头疾好几年都没再犯过,如今旧疾复发,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可什么事情能叫往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帝如此呢? 是恒王和曹氏一族的叛乱么? “陛下说过,会永远与我坦诚相待,那么您心里的苦闷,能和我说说吗?” 皇帝没有抬头,但顾瑾清楚的感受到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一动。 她没急着让皇帝开口,只等他慢慢平复心绪,直到案上的汤药彻底凉透,日落西山,殿外的宫灯被点亮,才等到皇帝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恒王,伏诛了。” 第181章 谁都可以哭 伏诛,非是缉拿。 顾瑾讶然,恒王竟然死了? 难不成……是皇帝亲口下的命令? 顾瑾睫毛微颤,这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她给否决了。 所有人都道帝王无情,可要顾瑾来说,却不尽然。 她是看得出皇帝的心思的,对恒王这个儿子,皇帝虽多有不满,但终归没想过要置他于死地。或囚禁,或废黜庶人,总不至于丢了命。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可又有谁人敢越过皇帝,诛杀皇子呢? 顾瑾虽疑惑,却也已经无需多问了。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只看这个结局,就不难明白皇帝是因何旧疾复发。 那是丧子之痛…… 分开了这么多天,顾瑾原本有许多话想与皇帝说,但此时显然说些旁的都不合时宜,她只能伸手环住皇帝的脖颈,任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抚着:“这非陛下所愿,臣妾知您心中的不好受。” “陛下想哭么?” “谁都可以哭,想哭就偷偷的哭一场吧,没得为着身份所累,反而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拖累了身子。我为您守着,绝不叫旁人知晓。” “等您发泄够了,便把汤药喝了,我再陪着您,好好睡一觉可好?” 皇帝不曾回应,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但肩头的湿意却染透了顾瑾一层轻薄的夏衫。 这是她头一回见着皇帝落泪,太后曾经说过,皇帝上次落泪,还是在慈安太后的丧仪上,自那以后,任先帝如何斥骂责打,宫人们如何落井下石的欺凌,都不曾再掉过一滴泪,他丰满了羽翼,却也似失去了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可是,再是铮铮的铁骨,高高在上,又怎会全然没有感情呢?只是藏的太深罢了…… 这一夜,玉清宫的殿门紧闭,主子们没曾用膳,也无人敢进去提醒,林常青紧守在门前,纵有担忧,却心知不能打扰。 * 顾瑾头一回醒的比皇帝还早,也可说,她这一夜里便不曾安眠,皇帝头疼的厉害,就算将将入眠,也是眉头紧锁,额角的青筋跳动,像是随时都会惊醒一般,顾瑾只能叫人枕在腿上,为他按揉着,以期能叫他睡个整觉。 这一宿,她也就半靠在榻边眯着眼小憩了片刻罢了。 天光透亮之时,殿外奚奚索索的传来了些许脚步声,顾瑾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过来,她先是低头看了看皇帝,见他仍在熟睡,不免安心了许多。 能睡着,就是头疾有所缓解,想来昨日里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了些。 她手指悄悄描摹着皇帝的眉眼,往日稍有动静就会惊醒的人如今却睡得格外安稳,顾瑾心知叛乱刚刚平息,外面尽是等着皇帝主持大局的人,却是不忍心叫醒他。 他眼底的青黑太过明显,在宫外的几日,他定是没曾好好休息过,又大悲大恸了一回,就这样多睡一会儿,有那片刻的安宁也好。 只可惜事与愿违,殿门被吱呀一声小心翼翼的推开,睡梦中的皇帝也猛然惊醒,那一双凤眸先是有些恍惚,又霎时清明,翻身坐起,揉了揉眉峰,问道:“林常青,几时了?” “回陛下,辰时末了,大人们都已等在勤政殿外了。”进来的正是林常青,勤政殿外现下已经聚集了许多朝臣,都等着求见皇帝,虽然皇帝难得睡下,他也不得不搅扰了。 皇帝起身就要往外走,顾瑾却急急出声叫住了他:“先等等!” 顾瑾无奈:“您这蓬头垢面的,急着出去做什么?” 皇帝这才止住了脚步,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身上仍旧是昨日回宫时所穿的衣袍。 他昨日那副样子,顾瑾能哄着他睡着已经是不容易了,就算爱洁,也犯不着将人叫醒,再洗漱更衣。 “容臣妾先为您梳洗一番再动身吧。” 顾瑾站起身,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觉腿上发软,惊呼一声朝前摔去,幸而皇帝的反应够快,这才没叫她一张脸着地。 “小心着些。”皇帝也被她惊着了,没再急着走,打横将人抱起放在了榻上:“怎么会突然摔倒?扭着脚了?” 顾瑾暗暗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他眉宇间虽仍旧带着几分沉郁,但总归是恢复了精神,不至于深陷在恒王的死中无法自拔。 “没扭着,臣妾站不稳,还不是因为您。” 顾瑾有意分散皇帝的心绪,语中含嗔带怪,但一双腿也是真的又酸又麻,直叫她忍不住皱眉,倒吸了口凉气。 “难不成您忘了?昨夜您可是枕着臣妾睡的。” 皇帝这才隐约想起来,昨夜睡着的时候无知无觉,还真就是搂着顾瑾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他眼中多有疼惜,为小姑娘捏着腿缓解酸胀,温声道:“辛苦朕的娇娇了。” 顾瑾靠坐在榻上,微微一笑:“臣妾这腿怕是不能亲自侍候陛下了,陛下若觉臣妾辛苦,就先去洗漱更衣,喝了药再走,可好?” 洗漱更衣是为了维护帝王的体面,这喝药才是关键,皇帝手中的动作一顿,明白顾瑾的意思,转头吩咐躬身站在屏风后的林常青:“没听见贵妃的话?还不去端了药来。” 林常青喜笑颜开,连连应是,不过片刻就将早已温在炉火上的汤药给呈了上来,显然,让贵妃劝皇帝,是最有用的了。 他们这帮做奴才的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贵妃一个眼神好使。 皇帝为免顾瑾担忧,特意当着她的面将汤药一饮而尽,抚着她的发鬓道:“这回可能放心了?” 顾瑾拿出了哄怀宸时留在榻前的蜜饯,趁着皇帝说话的间隙,塞进了他的嘴里,笑着说:“陛下做的很好,给您颗蜜饯甜甜嘴。” 她的语调活像是在将自己当孩子哄,皇帝有些好笑,分明不甚喜欢甜腻腻的味道,但嘴里的蜜饯却仿佛甜到了心尖上,心绪都跟着开阔了许多。 “放心,朕是不会倒下的。”皇帝俯身轻吻着小姑娘的唇,苦涩中夹杂的甜味儿在两人唇齿间漾开,他定定许诺:“就算是为了你与宸儿,朕也绝不会倒下。” 第182章 再有孕 恒王身死的消息随着圣驾回宫不胫而走,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住,太后自然也听见了,顾瑾去请安时,就见太后正愣愣的倚在软榻上,双眼盯着案几上的那盆兰花,虽没掉下泪来,却无什么神采。 姜妤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自听了消息后,就一直是这般神情,这不哭也不笑的,全然没个反应,才真是叫奴婢们担心。” 这要是哭出来,奴才们还能哄着,就怕这憋在心里,再郁结于心,久积成疾。 “还劳烦娘娘能多劝着些太后,奴婢们实在是担忧。” 顾瑾摆了摆手,端过姜妤手中刚炖好的燕窝道:“我亲自送进去吧,恒王的事……我也没什么把握能劝得了太后,不若就先让怀宸再于寿康宫住上几日?” “这孩子嘴还算甜,母后有人陪着,总能有个慰藉。” 姜妤自然愿意,笑道:“若是六殿下能继续住在这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太后最疼爱的就是六殿下了,有六殿下膝前尽孝,想来太后也能少念着些……” 故去之人,还是因着谋反而死的,实在是不提也罢,姜妤摇了摇头,将那惋惜的话咽了回去,躬身请顾瑾入殿。 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先是曹玉姝的夭折,再是恒王的死,太后如何能不伤心难过呢? 顾瑾端着燕窝坐在太后身边的时候,太后仍没回过神来,直到边上传来徐徐微风,才惊觉身边有人,回头看去,就见顾瑾正跪坐在一边亲自为她打着扇。 太后醒了神,拍了拍她的手道:“贵妃什么时候来的?瞧哀家这,精神着实短了,看着盆花草都能走神。” 顾瑾放下团扇,抿唇笑道:“臣妾还以为,母后是对着兰草参禅呢,竟是连臣妾的脚步声都没听着。” 太后只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仍是看着那一株兰草继续出神。 显然,顾瑾是劝不好太后了,她索性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陪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总要给太后一些时间慢慢缓和。 “皇帝他……是如何处置恒王的丧事的?” 太后冷不丁的开了口,顾瑾一愣,唇角嗫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帝对恒王最后的处置已经做了定夺,废黜其亲王爵位,皇室玉牒除名,贬为庶人,尸身不入皇陵,只葬在远离皇陵五十里的一处山中,丧仪从简,此后不再祭拜。 父子之情,算是彻底了断了。 朝中不是无人为恒王求情,就连成王和庆王都似模似样的为恒王说了些好话,无非是恒王也是受曹氏一族蛊惑,这才误入歧途,望皇帝念在父子之情的份儿上,能宽宥些,总不好尸身都埋在外头,做了那孤魂野鬼。 但皇帝是铁了心要如此处置,倒不是无情,而是在借着恒王的下场,给余下有野心的皇子和朝臣们一个警醒,妄图谋逆者,便是皇子,也绝不姑息! 幸而没等顾瑾琢磨出该如何回话,太后就摇头叹息:“是哀家着相了,人都没了,又何必再问呢?” 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她这一问,或许最后伤心的还是自己,不如从最开始就不闻不问。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没那么大的能耐左右皇帝的决定,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还能少些伤心。 顾瑾见她常常出神,显然是打不起精神的模样,想了又想,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附耳在太后身旁,悄悄耳语了一句。 太后身躯猛然一颤,瞪大了眼睛看向顾瑾:“当真?” 顾瑾点了点头,道:“是真的,太医已经诊过脉了。” 顾瑾又有了身孕,只是月份还浅,不到两个月,太后可算是第一个知道的。若不是为了安抚太后,顾瑾定是要再瞒一瞒的。 她红着脸颊:“只是正赶上近来一件接一件的事……陛下想来心中也不舒坦,臣妾便想着,等他心绪平复了些再说。” 有孕的喜事与恒王之死撞在一起,宣扬出去难免有些不妥。 “臣妾只怕……只怕陛下会不开心。” 最重要的是,皇帝并不想再让自己有孕,平日里严防死守的,盯得好不严实,这孩子是顾瑾偷偷耍了些小心思才怀上的,她不知该如何与皇帝说,更不知皇帝是欢喜多些,还是气恼更多。 总归就算要与皇帝说,她也要挑个好时机。 太后却是欣慰:“好,好,好!总算也不全都是坏事。” 皇家多子多福才是好,早前皇帝言明只要怀宸一个,此后不会再有所出时,太后还失望了好一阵,没成想这柳暗花明,贵妃竟又有了身子。 “皇帝有什么不开心的?他不叫你再生,是心疼你呢,但若真的有了,还能逼着你打掉不成?” “你且放心,但凡皇帝敢给你脸色看,都有哀家来为你做主!” 因着这个还没降生的小生命,太后的精神被岔开,不再沉湎于恒王身死的悲伤之中,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神采。 顾瑾趁机舀了一勺燕窝送到太后唇边,笑道:“母后这般喜欢孩子,那便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只有这般,才能看着怀宸,还有臣妾肚子的这个小家伙儿长大不是?” 太后明白了顾瑾的心意,顺着顾瑾的意吃进去了半碗燕窝,这才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个小丫头,惯会变着法儿的哄着哀家。” “放心吧,哀家总也是从先帝那尸山血海般的后宫里趟过来的,虽年纪大了,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垮下去的,犯不着让你一个小姑娘来哄着。” 太后目光慈爱的盯着顾瑾尚且平坦的肚皮,总算是好好的用了膳,只是她怕顾瑾累着,没让人多待,摆着手就将人往回撵,临了还不忘道:“这一胎月份还小,你只顾好自己,哀家这儿你不必操心,至于皇帝那边,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亲自去与他说,哀家就不跟着你们夫妻俩掺和了。” 别看皇帝现在满口说着不愿再要孩子,但太后看得分明,若是真的生下来,皇帝怕才是那最高兴的一个,他唯一的顾虑,也不过是顾瑾的安危罢了。 这份欢喜与担忧,还是让他们自行去体会吧。 顾瑾哄好了太后,而另一边的凤仪宫里,嘉宁公主看着那身着一身凤袍端坐上首的皇后,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这才淡淡问道:“母后这几日,可还安好么?” 凤仪宫如今便如同冷宫一般,所有伺候的宫人都被遣散了,那些个忠于皇后的,更是被当庭杖杀,黑红色的血迹还洒在庭前的石阶下无人清洗,犹可见当时的惨状。 现如今,皇后身边便是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了,像个囚徒一般,又如何会安好呢? 皇后此时却出奇的冷静。 她看着嘉宁公主,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没有惊惶的求救,也没有满腔的怨恨,只道:“这还是姝儿走后,你第一次来见母后。” “可是能原宥母后了?” 嘉宁公主没有回答,只接过了侍女手中的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都是些您爱吃的,还温着,您先尝尝吧。” 皇后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起身坐到了桌前,顺着嘉宁的意思用了膳。 这算是她几日来吃的唯一一顿热乎饭了,皇后捏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却是慢条斯理,颇讲究仪态的吃进去了大半,最后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直言问道:“今日你能来,想是皇帝对本宫的处置已经定下了。” “说说吧,是幽禁还是赐死?再不济,是要本宫陪着曹氏一族一起上那断头台?” 嘉宁公主落了坐,没急着给皇后一个答复,而是定定的看着她那一身华贵的凤袍与头冠,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凤仪宫里满目凄凉,皇后也不肯露出半分狼狈。 “母后知道皇兄的死讯了么?” 她叹息:“该是知道的吧,就算凤仪宫被封,但宫里从来不缺那些喜爱落井下石的人,就算您不想听,也有人千方百计的将消息说与您听。” 皇后捏着帕子的手一颤,原本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渐渐泛起了红。 嘉宁公主今日穿得是一身素服,被废黜为庶人的皇子,宫中自不能为他挂起白幡,但毕竟是兄妹一场,嘉宁听得消息的时候,还是自觉换上了素裳,抄起了送人往生的经文。 嘉宁垂着眼眸掸了掸衣袖,道:“母后这一身凤袍,虽尊贵,但看着总是不合时宜了些。” 最能刺进皇后心里的,果然还要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皇后心中大恸,捂着心口哽咽出声:“嘉宁,你就非要这般刺母后的心吗?” “母后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与你皇兄!只不过是棋差一着,终归还是输了罢了。难不成现如今,便是想留下最后一丝体面也是错吗?” 她一身皇后袍服,不是不为恒王伤心,而是不想叫旁人看了笑话,没成想第一个跳出来指责她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若是往常,嘉宁公主看了皇后这副模样,定是会心中愧疚,自责于自己的不懂事,但如今双眸却全然没有波澜:“在母后眼里,是不是我与皇兄的命,都比不过曹氏,比不过您的体面?” 皇后又羞又恼,骤然抬起手掌,可看着嘉宁公主眼底那一抹失望之色,终归是颤巍巍的举着,如何都落不下去。 “母后打不下去么?” 嘉宁公主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见她确实没法子落手,复而站起身来,道:“父皇对母后的处置还没曾定下,听说是皇兄临死前为母后求了情,儿臣也用检举之功为您求了恩典……” “若您肯主动认罪,自请退位幽禁,或许父皇还会看在皇兄的份儿上,留您性命。” 第183章 最后一面 “检举?检举什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皇后早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了,但她却格外在意嘉宁公主言语中的意思:“难不成……难不成是……” “没错,正如母后所想,承恩伯密谋造反的事情,是儿臣揭发的。”嘉宁公主本也没打算瞒她,想想崔氏一族的下场,还隐隐有些畅快。 “早在承恩伯动手之前,儿臣就已经与父皇揭发了,父皇对曹氏的一举一动全然心知肚明,所以这一遭,承恩伯本来就毫无胜算,不过是被父皇设局耍弄了一番,彻底将曹氏连根拔起罢了。” 啪——! 这一巴掌,最终还是扇在了嘉宁公主的脸上,力道之大直叫她偏过头去,半边脸一阵阵的发麻。 嘉宁公主捂着脸,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不见生气,反而是笑出了声:“这是母后第二次打我了吧?还两次都是为了曹氏。” “你……你疯了!那是你亲舅舅!你怎可,怎可啊!” 嘉宁公主冷笑:“为什么不可?我不像母后这般分不清,他曹氏一族,反的是我萧家的江山,我也是萧氏子女,自明白谁亲谁疏。” “再者,是他们逼我太甚!瞧不上我的玉姝,逼迫我为驸马纳妾,您可知我有多恨?我的姝儿刚刚夭折,那外室子肚皮里的孽种紧接着就落了地!” 自那时起嘉宁就下定了决心,她要送曹氏全族下去给玉姝陪葬! 皇后被嘉宁公主眼中的恨意惊到了一瞬,但想想将要惨死的族人和已经先一步走了的恒王,心中又是一阵阵的痛意涌上,她拍打着嘉宁,哭的声音嘶哑:“你这个孽障!只为了这么点儿仇怨,就要毁了曹氏全族!” “那是自幼疼爱你的舅舅,舅母,更有处处爱护你,让着你的兄长啊!你怎么忍心害了他们?” 想起恒王,嘉宁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其实她最不愿见的就是恒王出事。 曹氏一族的覆灭早就是定局,他们愚蠢的做派,本就是空有野心,难成大事。其实无论自己是否先一步揭发曹氏谋反的意图,这个结局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在与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场罢了。 可嘉宁公主没想到的是,恒王竟然会犯傻。 自己这个皇兄,耳根子软,又没主见,却不想在这样的大事上,竟也能犯糊涂。不是父皇没给他活路,是他自己犯傻,又该怪谁呢? “到了这时,您竟还是执迷不悟。”嘉宁公主甩开发疯的皇后,理了理衣袖。 “做儿女的,该尽的心力,都已经尽了,无论最后父皇对您是何处置,儿臣都没法子再干涉了。” 嘉宁公主又恭恭敬敬的给皇后行了一个大礼,她终归还是没忍住掉下泪来,就算皇后再如何伤了她的心,终归也是她的生身母亲,走到这一步,她又如何能不难受呢? “此一别,儿臣与母后便不会再见了,儿臣已经自请了去庵中修行,父皇也已允准,往后,儿臣会在庵中诚心为您,为皇兄,也为玉姝祈福。” 皇后原本见到嘉宁公主行礼时还紧蹙着眉头,听了她的话,霎时一惊,连忙扑到嘉宁身前,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这是要出家?” “胡闹!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就算本宫与你皇兄都出了事,也牵连不到你的身上,为何要出家!” “是不是,是不是那贱人逼迫的你?本宫就知道,她不安好心,竟是连你一个威胁不到她的公主也不愿放过!” 嘉宁公主看着她胡闹了这许久,早已倍感疲乏:“是儿臣自请去出家修行的,父皇心疼儿臣,指派了护卫与侍从随行,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只是既已决心修行,儿臣便不会再入皇宫,尘世的缘分,也包括与您的母女之情,也都要放下了。” 皇后却勃然大怒,双眼通红,试图将她给摇的清醒些:“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本宫不许!本宫不许你出家!如果你真打定了主意,本宫就自绝于此!” “本宫要你好好的在外面活着,我要用你的存在来提醒顾瑾,就算她真能入主这凤仪宫,也不过是继后罢了,哪怕本宫死了,她也永远都无法抹除本宫的存在!” 嘉宁原本还以为皇后是有几分心疼她,但听了这番话后,心终于彻底冷透了。 临到关头,对皇后来说最重要的竟还是输赢得失,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嘉宁公主跌坐在了地上,默默看着皇后喃喃自语,好半晌后才站起了身,道:“看来这一趟,儿臣不该来的。” 如果没见这一面,往后或许念及皇后的时候,还总能记起几分好,但如今,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母后还是先好好休息吧,儿臣这就告退了。” 皇后还站在原地,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直等到殿门将被阖上时,皇后才恍然间清醒了过来。 “嘉宁!” 这一声呼唤还是叫嘉宁公主驻足,但她没有回头,只静静的等着这母女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你恨曹家,此番总也是出气了,母后求你,求你给曹家留下一丝血脉……” “驸马,只要你肯为驸马求情,说你们夫妻情缘未尽,陛下总会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驸马一死的。” “就算没有夫妻情分,他也总是疼爱你的表兄啊。” 嘉宁公主没再回答,守卫在外的金吾卫缓缓阖上殿门,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光景,只有皇后的痛哭声透过高高的宫墙,弥漫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 她们母女之间的对话被原封不动的禀报给了皇帝,彼时顾瑾也正在勤政殿中,皇帝听过后,摆手挥退了宫人,淡淡道:“总算嘉宁是个清醒的,没因着曹氏的三两句软话就泛起糊涂,再来为曹家人求情。” 嘉宁能在这种大是大非前拎得清,皇帝心中总算是有几分宽慰的。 顾瑾暗自看着他眉宇间的几分轻松,不由问道:“那公主要去带发修行的事呢?陛下要不要再劝一劝?” 清修一阵子没什么,但要真的出家修行, 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可未必能受得住这般的清苦。 “不用劝,嘉宁有她自己的打算。” 在这个将要处置曹皇后和曹氏一族的当口,嘉宁公主选择避居退让才是最明智的,清修虽苦,总好过面对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更不用因着孝道二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待风波平息过后,她还会是公主之尊。 “去寺中修行是她自请的,非是朕对她的惩处,她若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 皇帝捏了捏顾瑾的手心,温声道:“好姑娘,无需操心些旁的,你现在该是要为自己准备了。” “准备?准备什么?”顾瑾面色有些迷茫,问着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咬着口糕点。 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是叫皇帝憋了口气,他摇摇头,满是无奈:“自然是你的册封大典了。” 废黜皇后的圣旨就快传达下去了,曹氏毫无争议是因罪被废,册立新后自也不需要顾忌上一任皇后的脸面,若皇帝想,甚至可以在废后的第二日就重新立后。 但他想要给小姑娘最好的,这封后大典,自然要足够隆重。 “礼部已经开始拟定流程了,前后布置总还要月余,朕先将凤印给你送去?之前从曹氏手里收回来后,朕先叫明慧帮忙去了去晦气,现在交给你也正合适。” 有没有凤印,顾瑾也早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后宫之主,如今不过是更名正言顺些罢了。 对此,顾瑾倒是没想过推脱,但册封大典…… 她悄悄摸了摸肚子,这几天倒是没什么反应,自己也是能吃能睡的,可孩子月份还小,册封大典的流程若太过繁复,难保不会伤了腹中的孩儿。 “凤印我接着便是,只是这册封大典……可不可以一切从简?” 顾瑾故作苦恼的皱眉:“或者,往后延两月?今年的夏日格外的热了些,我实在不耐穿着那一层又一层的翟衣,还要带着重重的头冠,很累的。” 皇帝倒是没有怀疑什么,顾瑾被他养的娇气,嫌热又嫌头冠重的事情,倒是能做得出来。 “当真是比怀宸还要孩子气。” 若是旁的事情,皇帝或许就随她了,但这筹谋已久的后位,他却不愿再拖延。 “朕不想再等了,只辛苦那一日,还请娇娇为朕忍忍。” 说话间,林常青带着人送上了冰碗与透凉的瓜果,顾瑾贪凉,为免吃坏了肠胃,往日里皇帝从不许她多吃,眼下因着要哄人,便亲自将冰碗送到了顾瑾面前:“只需辛苦一日,朕就许你今夏每日多用些冰,如何?” 顾瑾偷偷咽了咽口水,想吃,又只能暂且忍住口腹之欲,最终还是妥协道:“我听陛下的就是。” 她推拒着:“您辛苦一早上了,这冰碗还是您吃吧,臣妾现下倒不嘴馋。” 这还是顾瑾头一遭拒掉送到嘴边的冰碗,皇帝看她的目光带了几分狐疑,那双凤眸虽温和,却威仪犹在,似乎一切都无从遁形。 顾瑾被他瞧的心虚,瞪了皇帝一眼,佯怒道:“陛下瞧我做什么?便是连心疼您一遭都不行么?” 说罢,她便要上去抢过冰碗,却被皇帝伸手拦住:“娇娇心疼朕,朕自然是要领情。” 第184章 察觉异常 三日过后,曹氏一族犯上谋逆,诛九族的旨意与废后的旨意一同传达朝野。 这样的罪名,就连问斩都无需等到秋后,第二日午时,曹氏全族三百余口就被推上了断头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砍到最后,就连凑热闹前来观刑的百姓都忍不住错开眼去。 最令人意外的是,曹皇后的中宫之位虽被废,但却并没有被赐死,皇帝命人摘了凤仪宫的匾额,将宫墙加高一丈,彻彻底底的将其围成了冷宫。 原本那一扇宫门也是要一并用砖瓦砌封上的,但皇帝下了令,要押解着废后去刑场观刑,这才尚未封死。顾瑾听说时,都难免有些心惊。 “皇宫纵火这样的过错都没赐死,原以为陛下是看在恒王和嘉宁公主的面子上,饶了废后曹氏一死,可如今看……怕是不尽然。” 任谁都看得分明,废后心中,母家的兴衰比她自己还要重要,如今皇帝却叫她去观刑,亲眼看着曹家覆灭,虽留她一命,却是实实在在的诛心之局。 儿子死了,女儿离了心,跑去出家,如今又要看着曹家的覆灭,这对废后来说,该是比死更难受。 果然,观刑后被押解回来的废后疯了,一头发髻凌乱,身上的凤袍也在反抗挣扎中被撕扯的不成样子,她仿佛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美梦里,笑的有些渗人,高声叫嚷着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自己是太后。 守在冷宫旁想要看一看热闹的嫔妃们目睹了废后的惨样和那彻底被砌死的宫门后,也尽都沉默了,各自老老实实的窝回宫里,就连给顾瑾请安时,都谨小慎微了许多。 可见,皇帝这回不止是在前朝立了威,就连宫中众人,也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顾瑾近来嗜睡的厉害,皇帝上朝时她未醒,皇帝下朝回来时她也在睡,好眠的叫皇帝都有些诧异。 皇帝盯着她红扑扑,宛若抹了胭脂的面颊,低声问道:“你们主子近来都如此嗜睡?” 近身伺候的是司兰,听见皇帝如此问霎时汗流浃背,她自入宫起就在勤政殿奉职,就算后面被遣来服侍顾瑾,也绝没那个胆子在皇帝面前说胡话。 司兰死死低着头答道:“是……” 皇帝倒是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顾瑾的身上,摸了摸额头,没见起热,但还是不太放心,转而吩咐着:“去叫丁太医拿着你们主子的脉案过来。” 司兰默默应是,只要不是逼问自己就好,不然她真怕顶不住皇帝的威压,不小心说漏了嘴。 顾瑾睡的昏沉沉的,但身边奚奚索索的动静还是将人扰醒了,也正巧,听见了皇帝的吩咐,眼看着司兰就要出去,猛地一个翻身,撑着胳膊坐了起来,焦急道:“不用!不用请太医。” “我好着呢,能吃能睡的,能有什么事儿?您凭白叫了丁太医过来,便是没病他也要给我开两副调理的方子,陛下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喝那些苦药了。” 顾瑾偎在皇帝的怀里,轻声撒着娇,心里却有点儿发慌。 她故作淡定道:“只是微有些苦夏,在殿中躲懒罢了。您瞧,我这几日可是被养胖了许多呢,气色也不差,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皇帝打量了她一圈儿,确实,唇红齿白,面色红润,就连脸蛋和胸脯都不知不觉间丰腴了不少,一时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软嫩的小脸,将人从榻上拉了起来:“再是躲懒也不能睡了,起来陪朕用膳,醒一醒神。” 顾瑾正巧也觉饿了,起身收拾了一番后,便与皇帝携手先去用膳。 她最近的口味偏重酸辣,今日膳房准备的酸笋鸡丝汤倒是正合她的胃口,喝过一碗后,又让司兰添了一碗,皇帝将这暗暗看在眼里,倒是没说什么。 直到出了玉清宫,才招手叫来林常青,吩咐道:“去叫丁太医来勤政殿,带上贵妃的脉案。” 小姑娘的心思在皇帝面前还是太浅,她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就漏成了筛子。 …… 近来最忙的,除了尚在清查各地官吏的吏部,就当属礼部尚书了。无论是废后还是紧随其后的册立新后,都要从礼部过手,尤其是皇帝对立后的章程还要亲自过问,所有事宜都要求尽善尽美,他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懈怠。 然而这一日,礼部尚书将熬了几日几夜才写好的章程呈上去时,皇帝的手却是顿了顿,打开奏疏扫过几眼后才颔首道:“做的不错,但流程太过繁琐,还是要精简些。” “譬如这祭天与祭祖的礼数,就先划下去吧。” 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目瞪口呆,要是他有胆量,定然是要问上一句,这流程不是按着您的要求修改的吗? 正常的册立新后本来也不需要祭天祭祖的,大多是在太极殿外宣读圣旨,举办册礼,再受朝廷上下内外命妇的朝拜也就算是礼成。 但礼法上的仪制流程也只是礼法上的,落到实处,大多有繁有简,端看皇帝对皇后的喜爱有多少,而这一番,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着元后嫡妻的规制办的,甚至皇帝还多有不满,一再的加进去了许多流程,意图昭告天下。 礼部尚书有些糟心,他按着皇帝的要求一一照办了,好不容易磨到皇帝满意,结果又要往回改? “可是,陛下……” 皇帝自然瞧见了礼部尚书略带哀怨的眼神和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难得有几分心虚,不由得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爱卿近日辛苦了,朕近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封后大典一切从简的好,至于日子,也往后延两个月吧,让司天监重新拟定个良辰吉日。” 礼部尚书:“……” 得,这是要推翻之前的所有准备,从头开始了。 但还好有司天监跟着礼部一起犯愁,倒也算是个慰藉。 礼部尚书心中叹息着告退了,没等走出宫门,林常青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赵大人且慢!” 礼部尚书停下脚,对待圣上面前的红人自然是以礼相待,拱手问道:“林大伴,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林常青摇了摇头,叫身后的小黄门将皇帝给的赏赐搬了过来,笑眯眯道:“咱家是奉陛下的旨意,来给赵大人送赏赐的,这是南边儿上贡来的锦缎,颜色鲜妍,质地宛若轻纱,是难得的珍品,宫里也只有贵妃娘娘处才有呢。” “陛下听闻赵大人家中有两位姑娘,便特地赏赐了这锦缎,赵大人快快谢恩吧。” 礼部尚书连忙朝着勤政殿的方向躬身拜了拜,但他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看那锦缎,小心问道:“林大伴,我这无功无劳的,陛下怎会……” 他想想自己那两个如花似玉,又正适龄待嫁的姑娘,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莫不是皇帝突然想要纳妃,盯上自家的姑娘了? 那可万万使不得! 莫说宫里已经有个将要问鼎中宫的贵妃了,就皇帝那冷心冷情的性子,可不是个好侍奉的主!他家娇娇柔柔的女儿,何必要送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来? 礼部尚书面上带了慌张:“林大伴,我家里头的两个女儿都是姿色平平,更是无甚德行,实在配不上侍奉圣驾,更何况家中已经为她们定下了亲事,庚帖都已换了,只差提亲下定了……” 林常青先是一脸莫名其妙,后知后觉的领会了礼部尚书的意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赵大人!” “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陛下只是看您为了封后大典的事情忙碌,犒劳您一番罢了,可不敢如此胡思乱想。” 说罢,林常青没忍住,将礼部尚书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不知他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有什么误解,不然哪里来的底气敢如此想? 这女儿总会有几分随了父亲,但礼部尚书的长相……嗯,拼凑上哪一点,都不像是能生出个美娇娥的,怎么就觉得皇帝能看得上? 礼部尚书听了这话,却骤然松了口气,边擦着额上的虚汗,边不好意思道:“是我犯糊涂了,糊涂了。” 但轻松过后,看着林常青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想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又禁不住汗颜。尤其是一想到那些话极有可能透过林常青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就觉得生无可恋。 这好几匹锦缎礼部尚书自然是抱不动,林常青索性就带着一众小黄门亲自将东西送到他停在宫门口的马车上,等转身欲回时,琢磨了一路的礼部尚书终是没忍住塞了个荷包到林常青手中,问出了声:“林大伴,敢问一句,新后册封大典的事情,流程上陛下怎的就突然改了主意?” “莫不是……” 莫不是贵妃做了什么事情,与皇帝生出了什么嫌隙? 林常青掸了掸衣袍,笑道:“赵大人莫要胡乱猜测,陛下与娘娘自然是恩爱有加的,会如此做,也自有缘由。” 他提点着:“旁的您无需多问,只要知道,有关贵妃娘娘的事情,一概都不能怠慢就是了。” 礼部尚书得了这么句准话,忙点了点头:“明白,明白了。” 这就是还要用心准备着,哪怕流程删减了,规格也不能低了去,该有的隆重还是要有。 第185章 提议立后 顾瑾对礼部尚书险些熬到花白的头发全然不知,皇帝似乎是从恒王之死中缓过了神来,对曹家的处置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前朝近来也是毫无波澜,闲下来后,便索性与顾瑾一同窝在了玉清宫里,甚至相较往常,更加嘘寒问暖,温柔了几分。 但与之相反,顾瑾则是很不自在,多有些胆颤心惊,生怕一不小心露出了什么马脚,被皇帝给揭了底。 有孕的事情她倒没想着能一直瞒着皇帝,最开始想说的时候,因着有些不合时宜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后来再想说时,却又总怕皇帝会生气,拖着拖着,就拖了近小半个月。 原本是想缓和一段时间,等到万寿节那日再与皇帝说的,没成想皇帝竟是要留在玉清宫时刻陪着自己。 能朝夕相处固然是件好事,可那也是要在顾瑾心怀坦荡的时候。 这一遭真是把顾瑾给愁坏了,她小心翼翼的遮掩着,但实在太累,后来便索性不装了,若皇帝真看出什么不对劲,主动问出来,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坦白吧?总比时时悬着一颗心强。 可就这样同吃同睡了好几天,原本机敏的皇帝也没察觉出半分异常,顾瑾从最开始的犹疑,到最后全然放松,甚至还带着点儿沾沾自喜,深觉自己算是为数不多能骗得过皇帝的人,晨起梳头的时候,还偷偷与为她梳妆的几人说着:“还以为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呢,你们瞧,这不也没被发下么?” 她又摸了摸小腹,语声中满是欣喜:“亏得这孩子也是个省心的,眼看着都两个多月了,也不见闹腾,要不是他足够乖巧,还真不见得能瞒住陛下。” 司兰,秋彤等人:“……” 有没有可能,皇帝已经知道了呢?假装不知道,也只是为了逗人开心罢了。 她们几个连带着知情不报的丁太医,可都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呢。 当然,这俸禄被罚的也是心甘情愿,不然一昧的帮着顾瑾欺瞒皇帝,也实在是寝食难安,且万一顾瑾和肚子里的小主子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担待不起啊。 而且皇帝自己发现的,不是她们告的密,也就算不得背主不是? 心安理得中还夹带着些许的心虚,几人看着顾瑾笑盈盈的模样,有点儿不忍心她被皇帝如此逗弄,提醒道:“娘娘还是找个机会尽早与陛下说明的好,您肚子里怀着小主子,就算陛下一开始不想要,但既怀上了,又哪里会真与您生气呢?怕只会是疼惜多些。” 顾瑾抚着肚子的手微微一顿,点头道:“我明白的。” “也正因此,就想等着万寿节再说。这孩子,是我送与陛下的珍宝,该是没什么生辰贺礼,比这个还珍贵的吧?” 外殿之中,立于屏风后的皇帝听着小姑娘轻柔的语声,绷直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原本心中那点子微不足道的憋闷也立时烟消云散。 既然是为自己备下的礼物,那再陪着她演一段戏又何妨? 这孩子要生,那就生吧,有自己和一整个太医院看护着,只要养得好,必然会像生怀宸时一样,平平安安的。 …… 皇帝的生辰是在七月,每年的万寿节都自是隆重非常,哪怕今年波折横生也影响不到这一日,从早朝起,先是受了群臣恭贺,朝后还要接见各番邦使臣,收下他们精心准备的贺礼。 至于万寿节的宴席,则是由顾瑾全权准备。 这月余来,顾瑾的骨头都快被养懒了,她每日最劳累的事情,也就是歪在榻上看一看各司的账簿,如今骤然忙碌了起来,还有些气短,深觉吃不消。 秋彤在旁帮衬着,见她如此,不免摇了摇头道:“娘娘是该多动一动了,不然等月份大了,气血不足,既伤了您自己的身子,也会连带着影响了腹中的小主子。” 顾瑾自知理亏,便也任秋彤数落,直到她说完,才用团扇遮了半张脸,笑道:“是是是,全听秋姑姑的,等忙过了今日,以后每天我都去园子里逛上两圈,可好?” 惫懒了这许久,如今胎已坐稳,也确实是该多活动活动了。 宫宴是在天色渐沉时开始的,宫妃,皇室宗亲率先列席,随后便是各番邦使臣,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之臣。 如今的顾瑾统管后宫,虽名不正,但所有人都看的明白,封后已是迟早的事,因而不管众人心中如何做想,各家得以进宫赴宴的夫人小姐们也都恭恭敬敬的前来见礼。 顾瑾一一受了,直到李氏走上前来,僵着一张脸行了拜礼,顾瑾才敛下几分笑意。 她没理会李氏,却总有那好事的在一旁道:“永定侯夫人这是怎么了?短短时日,看着可是消瘦憔悴了不少。” 这话一问出口,众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瞥向李氏,之前贵妃将母家族妹关押诏狱的事情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只是恰逢多事之秋,大家的心神都被曹家牵着,将这一遭给掩住了。 如今一波已平,这眼睛自然也跟着调转了回来,暗戳戳的想看贵妃和永定侯府的官司。 只可惜顾瑾的反应实在平静,李氏就算挂念尚被关着的顾珍,也没胆子搅乱了皇帝的万寿节,两人一个恍若未觉,一个欲言又止,倒是没叫外人看了热闹去。 盯着这边的命妇们都有些失望,顾瑾却不在意,转过头去与长公主小声说着话。 长公主此时也正感叹着:“啧啧,没成想只一回就成了,看来我出的主意不错。” 皇帝听取了太医的谏言,每每敦伦之前,都会与顾瑾一同喝上一碗药膳,那药效力温和,并不会伤及身体,却有降低受孕几率的功效。 但也正因着药性温和,并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所以每每事后皇帝都会抱着顾瑾不辞辛劳的清理干净身体,第二日再叫伏月辅以特殊的穴位按揉技巧,一通流程下来,生生将受孕的可能降到最低。 顾瑾听了长公主的法子,先是推拒着将近半月没有行房,排除体内积攒的药性,又赶在个容易受孕的日子在晨间敦伦,皇帝要动身去朝会,就算是想亲自为她清理,也赶不及,这便算是成了大半。 事后再倒掉避子的汤药,服下长公主偷着送来的助孕之药,剩下的,便全看天意了。 也幸而,她运气着实不差,只一次,就成功怀上了,要是多来上几次,顾瑾可难保证能瞒过皇帝的法眼。 “瞧你这脸色红润的,可真瞧不出半点儿有了身孕的样子。” “听说陛下近来日日都陪着你,可是有所察觉?” 顾瑾碰不得酒水,因而只抿了口茶,笑道:“没呢,我也没成想竟能瞒这么久。就是还有些心慌,也不知今夜告诉陛下后,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长公主有点儿费解,不太相信自己那善察人心的弟弟朝夕相处间会看不透这么个小姑娘,就算近来事情再多,也不至于如此疏忽。 她总觉着,皇帝或许早就知道了。长公主摇着扇,想要提醒一句,但瞥见顾瑾那双晶亮的杏眼,又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还是莫掺和了,没准儿这是人家小夫妻俩的情趣呢? 长公主识趣的选择了沉默。 待到所有人尽皆入席,就连太后都已到场后,戌时一刻,皇帝终于阔步而来,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伴着内监的唱礼声,百官尽皆跪地山呼万岁,顾瑾也带着内命妇们从席间出列行礼,她今日一身盛装,大红色的翟衣上绣着丹凤朝阳的纹样,头冠上的东珠在暖黄色的宫灯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跪伏于地的人群当中,她无疑是最耀眼的。 皇帝大步上前,在众人小心翼翼的窥探中亲自弯身将人扶了起来,温热的大掌将那白脂玉般的手握的严严实实,惹得顾瑾有些不自在,她抬头,正对上了皇帝满含笑意的眼。 “贵妃与朕一道上座。” 那上首的位置, 往常只有太后与皇帝才坐得,如今皇帝发了话,宫人们自是手脚麻利的再添上一把座椅,顾瑾被拉上了主座,就连怀宸也被安置在了两人中间,直到坐稳后,皇帝才开口叫了平身。 贵妃与皇帝平起平坐,本是有违礼制的事情,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无论心中是何想法,都半分不曾表露。 毕竟就算他们有所非议又能如何?皇帝的意思,谁又能改得了呢? 在场的都是人精,看得清形势,无论是否有自己的小心思,都没人会在这时候与皇帝对着干。 早已入席的太后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殿中微妙的沉闷,笑道:“今日这大宴贵妃操持的不错,往后有你统领后宫,哀家也尽可放心了。” 顾瑾想要起身,皇帝却将人按了下来,语声温和:“辛苦贵妃了。” 太后对他们这恩爱的样子见怪不怪了,今天她的目的本也是在众人面前为顾瑾做脸,索性陪着皇帝一唱一和道:“如今中宫之位空悬,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贵妃掌管宫务的这几年,从未曾出过什么差错,德行也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更为皇帝繁衍皇嗣,可见是个有福气的,依哀家看,足可当得中宫之位。”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突然提起立后这一茬,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结果。虽早知凭着皇帝对贵妃的宠爱,皇后之位已经非她莫属,但这也是第一次拿到人前来说,还是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 皇帝的反应也如众人所料,颔首道:“母后说的是,能得您看重,也是贵妃之幸。既如此,就请母后辛苦一遭,拟定封后的旨意吧。” 如此直截了当的应承,就连顾瑾都免不得心尖微颤。 册立皇后不是小事,顾瑾原以为是要拿到前朝议一议的,没想到皇帝竟从头至尾都没想过听大臣们的奏议,直接越过前朝,与太后三言两语间就给敲定了。 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太后却是摇了摇头道:“当年是哀家一道懿旨,召了贵妃入宫陪王伴驾的,这立后的旨意,还是由皇帝亲自下吧,如此才显郑重。” “只一点,贵妃这孩子与哀家投缘,就算近来多有风波,也莫要因着那些繁杂事在仪制上委屈了贵妃。” 皇帝对此自然无有不应, 待到说定了此事后,才拍了拍顾瑾的手,含笑道:“太后爱重贵妃,贵妃还不快去谢过太后?” 顾瑾连忙起身谢过了太后,而后又在一片恭贺声中入席,直到宴上的丝竹鼓乐奏响,她还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皇帝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见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盏,不由挑眉,不动声色的将其换成了花茶:“又在出神?” 顾瑾看向皇帝,低声问道:“这就成了?” 后位来的太容易,顾瑾有点儿不敢相信。 “待明日早朝,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不会。”皇帝气定神闲道:“朕与太后金口玉言定下来的事,若是有人当场谏言也就罢了,事后再来劝朕收回成命,岂不是要朕朝令夕改?” “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来触朕霉头。” 皇帝选在今天与太后做戏,也正是为了堵前朝的嘴。 永定侯府近来闹出的荒唐事不少,朝堂上早有非议,若在前朝议立皇后,总会有人用顾瑾的母家攻讦于她。 皇帝虽不怕这麻烦,但小姑娘正在养胎,他不愿惹人忧心,还是平稳些的好。 夹在二人中间的怀宸仰着脑袋看着他们窃窃私语,拽住了皇帝的袍角问道:“父皇母妃在说什么?” 皇帝拍了拍稚子的头,笑道:“过些时候,你便该改叫一声母后了。” 这一场宴席一直摆到了亥时末,散了宴后,怀宸被姜妤接去了寿康宫,顾瑾则是与皇帝一同上了辇驾,她折腾了一整日,此时早已经困乏了,上了辇后便枕在皇帝的膝上沉沉睡了过去。 林常青挽起帐帘,见人已经熟睡,连忙敛了声调:“陛下,娘娘睡下了,咱们是回玉清宫,还是……” 皇帝动作轻缓的给怀中的人裹上一层披风,轻声道:“照旧行事。” 辇驾晃悠悠的行驶着,却不是朝着内宫,而是往宫门的方向。 第186章 出宫 顾瑾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屋内守着的司兰听见了榻上的响动,轻声问道:“娘娘醒了?” “娘娘可要起身洗漱?早膳已经在灶上温着了,有您前日念叨的蜜麻酥和五珍脍呢。” 顾瑾原本还迷糊着,听见司兰的声音后,仍是困顿好一阵,又突地惊醒,猛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现在是何时辰了?” “哎呀!娘娘小心着些,别动作太大,再闪着肚子。”司兰小心的上前扶住顾瑾,不甚放心的问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肚子没事儿吧?” 顾瑾摇头,看着外面那大亮的天光,心中免不得懊恼:“怎的就睡着了?你们也真是,分明知道我有要紧事要跟陛下说,竟都不叫醒我。” 打算好要说的事没能说出口,错过了该开口的时辰,再想说就要重新掂量了。 司兰没忍住笑了:“奴婢倒是想叫醒您,只是陛下昨夜寸步不离的守着您,可没给奴婢近身的机会呢。” “娘娘先别恼,不如先瞧瞧这是哪儿?” 顾瑾刚醒心里就惦记着事,眼睛只注意到了外面大亮的天光,还真没仔细打量过周围,此时有司兰的提醒,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了不同。 寝房内的布置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与玉清宫中大同小异,就连熏香的味道都一样,但只消稍稍留神,就能瞧出差别。 “这是何处?” 顾瑾没弄明白,她起身四处张望,最后走到窗前,推窗朝外看去,没瞧见巍峨的宫墙殿阁,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景致怡然的小院。 游廊下,秋彤和青玉正指挥着人四处洒扫,见顾瑾站在窗下,笑盈盈道:“娘娘醒了?奴婢们先侍候您梳洗,再出来转转如何?” 顾瑾直到坐在了妆台前还有些犯懵,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这里是何处?瞧着可不像是宫里头,难不成是昨夜里出宫了?” 秋彤刚要回她,门外就传来了一阵请安声,转过头去就见皇帝已经进了屋。 屋内的人都识趣地请了安退下,只留皇帝和顾瑾二人面面相对。 “陛下这是闹得哪一出?臣妾这一觉醒来,怎么就无知无觉的出了宫了?” 皇帝揽住了顾瑾的腰身,带着她一道坐回了榻边,看着那还未曾梳拢的头发,温声道:“才睡醒?” 顾瑾嗯了一声,抓住了皇帝在自己腰间摩挲的手,问道:“您还没说呢,这是哪儿?咱们怎么就出宫了?” 皇帝闷声笑了笑,也没吊着她:“前段时候不是应了你,待空闲下来,就带着你出宫转转,在到玉山行宫小住几日么。” “玉山行宫还是远了些,路上来回过于颠簸,这京郊的皇庄里景致也不错,朕想着你该是会喜欢。” 听了这话,顾瑾果然眼睛一亮:“当真?那咱们能在这儿住多久?” 不怪顾瑾太惊喜,宫中的日子虽锦衣玉食,有一大帮子仆婢前呼后拥的伺候着,却也处处都是眼睛,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像是套了一层枷锁,时时都要端着架子。能走出宫门,出来透透气,松快松快自然是好的。 皇帝捏了捏她最近稍显圆润的面颊,从袖中拿出一道圣旨,递到了顾瑾的面前:“封后的册典在两月以后,就住到那时,如何?” 顾瑾摊开一看,手里的正是一份封后的圣旨,上面就连帝王的印玺都已加盖好了, 就这样被他稀疏平常的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当初娇娇奉诏入宫的时候,走的是偏门,朕心中抱憾良久。” “这一回的册典,朕想从承天门风风光光的迎你入宫,便算是你我的婚仪,娇娇可愿意?” 顾瑾心尖都跟着发颤,自大晋建朝以来,从承天门迎入中宫的皇后满打满算也才两位,那两位还都是正室元妻,可没有从妃位扶正的。 这样的礼遇,自己当真受得起吗? 她略略低垂着头,手指在圣旨上来回抚摸着,过了好一会儿,终是喃喃道:“我非您的元妻,又于社稷无功,如此礼遇,怕是担待不起。” “更何况……陛下为了这后位所费的心思我全都看在眼里,如今也并非无人反对,只是碍于您的威慑不敢言明罢了。其实册典低调些就好,左右日后我都能以妻的身份,永远陪着陛下。” “生同衾,死同穴,这已经足够了,仪制排场都是些给外人看的东西,我不在意的。” 曹氏刚被废黜,皇帝就大张旗鼓的着手册立新后,朝野间也难免要说一句皇帝冷酷无情,色迷心窍。 潜邸陪伴多年的元妻都说抛就抛,不论曹家和废后是否罪有应得,在外人眼里,都印证了皇帝的狠绝弑杀,待这风头过后,曾经造成的祸患渐渐被人遗忘,保不齐还有人要反过来怜悯废后和曹家,暗叹一声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以说,大办封后册典,对顾瑾来说是无上的荣华,但对皇帝而言,却是一桩麻烦事。 女人和帝王牵扯在一起,轻了是风流韵事,重了就是美色惑君。 “没什么担不起的,只要是你,就担得起。”皇帝索性拿起一旁的木梳,梳顺了那一头墨发:“先帝在位时,私心太重,为了寻求长生之道,为了美色,做下的错事不计其数。朕一直以此为戒,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 “自继位以来,从不敢有半分私情私欲,只以社稷天下为重,想来就算当不得圣君,也能称得上是中兴之主了。” 皇帝拿起簪子比量着,想亲手为她挽发,奈何这双舞弄刀枪的手实在粗笨的厉害,半天没得要领,反倒是把刚梳好的头又弄的乱糟糟的,见人瞪圆了一双杏眼,不免摸了摸鼻子,悻悻然道:“瞧着奴才们动手不觉多难,没成想是朕托大了。朕再为你梳顺,发髻还是叫司兰她们来吧。” 他俯首轻吻着小姑娘水润的唇瓣:“待朕学会了,再亲自为娇娇挽发。” 两人凑在一起腻歪了一阵,直到顾瑾软了身子偎在皇帝怀里,皇帝才一脸餍足道:“朕仰不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为帝王,应尽之责都尽到了。你是朕唯一的私心,给你再多的尊荣,又岂容旁人置喙?” 他这一辈子,也就只宠了这一个小姑娘,顾瑾与先帝时期祸国乱政的兰贵妃亦是不同,温顺明理,全无半点骄矜之气。 宠她,既是顺着心意而为之,又不会乱了朝纲,有何不可呢? “万事都交给朕,也要相信朕。” 顾瑾迷迷糊糊的被皇帝哄顺了心思, 两人又一起吃了早膳,直到在园子里消食的时候,她才想起了有话没说。 今日的皇帝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许是出宫后松散了许多,就连周身的气场都跟着温和了,顾瑾思量着这时候坦白,该是不会惹人不高兴吧? “朕知你不喜永定侯府,待册典那日,銮驾就从此处迎你,风风光光的抬入宫中。这般安排可还喜欢?” 顾瑾:“……” 她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果真人不能做亏心事,压在心里着实难受。 “陛下!”顾瑾鼓足了勇气将人叫住:“臣妾有件事儿想与陛下说。” 皇帝站定,看着小姑娘这踌躇的模样深觉有趣,挑了挑眉头道:“哦?” “什么事?” “看娇娇这神情,莫不是有什么瞒着朕的?”他刻意肃着脸:“娇娇该知道,朕最厌欺瞒。” 顾瑾被吓得心中一跳,有点儿退缩,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让刀刃在颈上日日悬着,不如她主动坦白,再好好地哄一哄,皇帝总不至于揪着不放吧? “这……昨日您的寿辰,臣妾给您备下的礼还没送出去呢,陛下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皇帝心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却偏偏不给人开口的机会:“朕有你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有没有贺礼不要紧,娇娇不必在意。” 顾瑾被噎住,神情也有些诧异。 皇帝怎么瞧着像是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呢?往年寿辰的时候,每每收到自己送的贺礼,可都是很开怀的,甚至还会哄着自己绣个荷包,做件寝衣,想着法儿的得些好处,今日这样子实在反常。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了? 顾瑾一双眼珠转来转去,一时摸不清皇帝的底。 两人就这样走到了水榭旁的亭子里坐下,圆桌上备了冷水镇过的瓜果,顾瑾走了好一阵又热又渴,没忍住伸手去拿,却被皇帝抬手拦了下来,他声音淡淡,全无波澜:“你有着身孕,不宜碰这些凉寒物。” 顾瑾悻悻的收回手,哦了一声,转而端起了手边的花茶,只是杯盏刚抵到唇边,就彻底僵住。 刚刚皇帝说了什么? 你有着身孕…… 身孕! 她悄悄抬眼去瞄皇帝的神色,就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抖,手里的茶盏都摔了下去。 茶水打湿了衣裳,虽不烫,但湿漉漉的还是叫顾瑾有些慌张,她手忙脚乱的整理着,又要躲闪皇帝的视线,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琢磨着该如何糊弄朕?还是想着如何认错?” 论耍心思,她哪里是皇帝的对手呢?顾瑾忙乱的动作霎时顿住,心知糊弄不过,最终只能咬了咬唇,放弃挣扎,老老实实的栖身蹲坐在了皇帝的腿边:“臣妾不是有心欺瞒的,最开始是怕您不同意,后来……是怕惹您生气。” 她抬起头来,双眸泪盈盈的,瞧着很是可怜:“陛下是恼了臣妾么?还是……您真的不喜欢这孩子?” 皇帝被人看的心中泛软,原本还打算训上两句,叫她日后再不敢欺瞒自己的,但顾瑾生来就是他的克星,摸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总能让他先服软。 “朕怎会不喜我们的孩儿?”皇帝认命的长叹一声,将小姑娘拉起来,亲手拿着帕子细细为她擦拭着衣裳:“衣裳湿透了,先回去换下来再说其它。” 说完,就要拉着人回房,偏偏顾瑾没有动,还是可怜兮兮的看着皇帝,那神情是个什么意思,实在太好懂了些。 这是怕自己回头翻旧账,想要个口头上的承诺呢。 皇帝无奈,沉着脸唬道:“再不走,朕可真就生气了。” 顾瑾就这么被皇帝拉回了房里,外裳脱尽,待只剩下一件水红色肚兜时,皇帝的大掌忽地覆了过来,抚在那腰间细腻的肌肤上,以掌为尺,忖度了一番,若有所思道:“这些日子的饭食算是没有白吃,总是喂的胖了些。” 青天白日的,哪怕门窗紧闭,屋内除了皇帝也没旁人,但这样让他一本正经的打量,也实在叫顾瑾难为情。 顾瑾面上红霞遍布,身上也随着皇帝的触碰而染上了绯红,她想缩进皇帝的怀里以作遮掩,但皇帝偏偏不让,每每一凑过去就会被轻悄悄的推回原地,灼人的目光烧得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待皇帝欣赏够了,手掌从腰际滑到了小腹,那里还是一片平坦。 怀着怀宸是什么时候显怀的?似乎是三个多月的时候,那时候小姑娘害喜的厉害,吃一口吐一口,下巴都尖了,只有小腹上微微隆起,也不知这一胎会不会如此磨人…… 皇帝出着神,顾瑾却受不了了,连连求饶:“陛下,求您放过我吧……” 隐约带着哭腔的语调拉回了皇帝的神志,他看着眼前有些发抖的人儿,终归是不忍心再继续吓唬,张开手任由小姑娘乳燕投林般钻进了自己的怀抱,瑟缩着将白腻的肌肤遮掩好。 “娇娇身上朕哪里没看过?屋里又没外人,怎的还如此知羞?” 顾瑾默默不语,情事间的坦诚相待如何能与之相比?这种不带着情欲的打量,叫她羞涩之外更觉心慌。 她强忍着羞怯,声音闷闷地问道:“陛下还在生气么?” 皇帝低头看去,小姑娘一张脸藏的死死的,只有那通红发烫的耳垂露在外面,与白皙的脖颈泾渭分明。 小姑娘是个老鼠胆子,训不得骂不得,除了宠着纵着,还能如何呢? 第187章 是生是死? “朕如何会生你的气?”皇帝轻轻揉捏着小姑娘圆润的耳垂,语重心长道:“为朕诞育子嗣,于情于理,都该是朕谢你才是,如何忍心责难你?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些。” 顾瑾身子明显一愣,没忍住探出头来,偷偷瞧着皇帝的神色。 不会生气么? 既是不生气,又何必吓唬自己? 皇帝看出了小姑娘的疑惑,轻笑了一声,认真道:“相较于生气,朕更多的,是忧心。” 顾瑾嗫喏,不用多言,她就能明白皇帝不愿叫她承受生育之苦的心意。但她身体康健,又有整个太医院守着,生怀宸的时候也是平平安安的,自认不会出什么危险,也是有了衡量,才敢任性而为的。 如是想着,顾瑾也这般说了:“不会有事的,臣妾也不是贸贸然行事……” “臣妾是打探过的,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体,都是最适合生育的……何况经产妇的风险不比头胎,只要养的好,就不会有危险的。” 她手臂无知无觉的攀上了皇帝的脖颈,换了个更亲昵的姿势,状若撒娇,更是有意讨好:“玉清宫里的两侧偏殿,您分明是按着一边皇子,一边公主布置的,想来也是盼着能与臣妾儿女双全的,难道您就真的不想再有个小公主么?” “总不好叫那殿阁一直荒废着吧?岂不是凭白辜负了您当初备下时的心意?” 皇帝眸光一凝,心中被勾的有些发痒。 要说他最开始没这个心思,那自然是谎话,只是见识了小姑娘孕时的辛苦,尤其是最后几个月里,那圆滚滚的肚子像是能把腰压折一般,才渐渐打消了最初的期冀。最后生产那一日,更是叫他定下了一子足矣的念头。 要不是这小姑娘没轻没重的胡闹,怀宸当会是他们二人的独子。 皇帝悠悠一叹:“朕是想有一个像你的女儿。但比起女儿,朕最为在意的,是你。” “朕不想你有任何危险,就算你身体康健,年纪也合适,但事有万一,你又如何能拿自己去赌?” “可有想过若真出了事,你该如何?朕该如何?” 顾瑾多少有些心虚,也心知是自己胡闹了,眼下皇帝不与她计较,她自然也要摆出些态度来,索性攀在皇帝胸膛上蹭了蹭,乖顺地认错:“是我错了,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但这孩子既然已经来了,陛下就高高兴兴的接纳了他,别日日忧心忡忡的,好不好?” 皇帝盯着她,只见她面上尽是真心实意,却也心知这小姑娘并不那般老实。 分明是个温顺的脾性,有时主意却正的厉害。 但像这回的事情,只这一次便够了。 皇帝神情严肃,掐起了小姑娘细嫩的下巴,问道:“若这一胎仍就是个皇子,娇娇可还要继续生下去?” 顾瑾一愣,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她心心念念着会是个女儿,倒没考虑过,还有半数的可能会是儿子。 若真是个皇子……顾瑾觑着皇帝的脸色,自然明白他想要的是个什么答案,连忙道:“不了不了,无论皇子还是公主,臣妾都很喜欢,也不会再生了。” 她指天起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就算她想,皇帝也不会再给她机会了啊。 皇帝擅洞察人心,自己能瞒天过海的算计一次,全然是因为他对自己没有防备,如何还指望着能成第二次? …… 原本以为会惹了皇帝的怒火,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有惊无险的收了场,顾瑾放下一桩心事,也终于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皇帝无微不至的关怀,倒是比前段时间心情舒畅了不少。 而对皇帝来说,有过一回照顾孕中妇人的经验,这一次更是得心应手了几分。 宫外比之宫内自在许多,皇帝回去处理朝政的时候,顾瑾便会召来杜思思,赵兰梦和田芝英等人过来小聚,这一日又正逢怀宸休沐,也被接了过来,几人便索性带着孩子们在园子里放起了纸鸢。 一群孩子里头,要数思月的年纪最大,她很有些做大姐姐的样子,足够照拂好一帮子弟妹们,几个大人便索性在亭子里躲懒,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孩子们玩乐。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呐……”杜思思不禁感叹了一声:“孩子们都大了,再有两年,思月都要及笄了。” 田芝英怀里抱着小儿子,听见这话也不免头痛:“是啊,都快及笄了,就是这丫头性子太野,少了些规矩,可当真是愁坏我了。” 云思月幼时还是很乖巧的,但父母宠爱着,云家又没什么族亲长辈来约束,背后更有个爱屋及乌的皇帝姑父撑腰,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这脾性自然就活泼了起来。 “话说到这,臣妇免不得要豁出脸面求娘娘一回了,不知可否能帮着寻一个合适的教养姑姑,好好的教一教这泼猴,也叫她收一收性子。” 顾瑾笑道:“思月的性子哪里有什么不好?” “我倒觉得很好,她又不是真的不知礼数,该学的都学过了,在外面也是妥妥的大家闺秀,只在咱们面前活泼些罢了,分寸把握的很好,没什么可犯愁的。” “倒是日后思月出嫁的时候,我可以给她几个有胆有识的掌事姑姑,从旁帮一帮她。” 赵兰梦也应和道:“有娘娘给思月撑腰,云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这姑娘家啊,也就是出阁前的日子最自在,就别拘着她了。” 就如杜思思,嫁人之前舞刀弄枪,跑马打球样样精通,这几年过去了,就被磨平了棱角,不知不觉间成了大族宗妇的模样,远不如从前肆意欢快了。 想着杜思思这几年的境遇,顾瑾不由得朝她看去,就见她正笑着,面上瞧不出什么异常。 之前叫嚷着害怕生孩子的人如今也已经为人母了。 隋国公世子不算是个只靠家族封荫的纨绔子弟,前几年杜思思有孕的时候,选择了外放出去做官,小夫妻俩情意正浓的时候分隔两地,日日鸿雁传书,那情意绵绵的样子就连顾瑾看了都有些牙酸。 杜思思后来也平安诞下一子,原以为熬过了三年外放的任期,夫妻团圆后好日子就来了,没成想隋国公世子回京时,还带了个有了身孕的妾室…… 也是见了人,杜思思才知道,她的婆母怕儿子远行在外,身边没个贴心的人照料,做主为其抬了房妾室。 而整整三年,隋国公世子都未曾在书信中提过只言片语,回京后更是百般解释,说一开始并不想碰那妾室,而是酒后荒唐,要了人家的身子,这才不得已收了房。 勋贵子弟成亲后收几房妾室通房是常有的事,就连杜府也挑不出姑爷的错处,杜思思也没因着妾室闹腾,只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给姨娘安排了院子仆婢,好生伺候着,就连后来妾室所生的孩子,也都很是善待,直叫隋国公夫人逢人就夸儿媳贤惠大度。 可顾瑾却看了个分明,经此纳妾一事,杜思思的脾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举止沉稳了,却再不如从前那般肆意,跑马场里,也再没了她的身影。 原本郎才女貌的一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顾瑾想起当初杜思思拉着自己私下相看夫郎的情景,心中叹息,也不免庆幸皇帝待她还始终如一。 “思思得是足有半年没入宫了吧?要不是我今日请你,怕是还见不到你人呢。” 杜思思揉了揉眉心,头痛道:“我是想进宫陪娘娘说说话的,但前阵子忙着府中小叔的亲事,还有二弟媳生产,拉拉杂杂的,实在脱不开身。” “早知做宗妇这般累,当初啊,在闺中时就该相看个嫡次子的,上面什么都有长嫂顶着,还能容我偷个闲。”杜思思一脸的苦笑。 打理庶务虽累,但最累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各种各样的人情往来,身为长媳长嫂,日后隋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什么事情都要她顶在前头,杜思思时常觉得厌烦,偏偏这又都是分内之事,推脱不得。 杜思思是有些羡慕在座的另外三人的,赵兰梦与自家兄长夫妻和睦,就是连妾室通房都没有,云家夫妻也是一路携手,风雨同舟,顾瑾更是得得皇帝真心以待,在后宫那种是非之地,却被滋养的宛如盛放的牡丹,可见皇帝是有多爱重她。 只有自己,要说过得不如意,倒也能看得过去,夫君爱重她,婆母也放心叫她掌家,盛京城里大多数的官家夫人过得都是这种日子,没有旁人受得,偏她受不得的道理。但要说过得如意……似乎也有些自欺欺人了。 杜思思多少是有些躲着几人的意思,生怕这些夫妻和睦的景象看多了,再回头过自己的日子时,只能品出一肚子的苦水。 “不说我了,但说娘娘这一胎,我是真没曾想到,陛下不是舍不得娘娘再生育么?怎么这不声不响的,就怀上了?” 顾瑾有心想召杜思思的儿子进宫给怀宸做伴读,之前所选的伴读都是比怀宸稍大些的,以便能更好的陪侍皇子,因而杜思思的儿子并不在甄选之列,但等那孩子满了六岁,也就可以进宫了。 给皇子做伴读,尤其是给皇帝爱重的皇子,总是件好事。 隋国公府那一大家子的事上,顾瑾没法子插手帮忙,但却可以旁敲侧击的给杜思思做脸,只要她们往来亲密,隋国公府里头就没人敢真的得罪杜思思。 当然,这样的话她不会明说,此时也只是摸着肚子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有了这个孩子也是不易,只盼望着能是个公主才好,若不是……那便是我没有这个缘法了。” “娘娘定是能心想事成的。” 几人说说笑笑了好一阵,直到秋彤走上前来才停住话头。 “娘娘,永定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在外求见。” 顾瑾蹙起了眉头,直接摆手道:“不见,叫她们回去。” 出宫不过五日,这两人就在庄子外守了她五日,吃了闭门羹也不气馁,执着的叫人心烦。 田芝英不由得问道:“这二人日日都来?是为了给那顾珍说情?” 她拍抚着怀中的奶娃娃,想起生产那日的情景,对顾珍多有厌恶,幸而孩子平安降生,云奉也并没有客死他乡。 但厌恶归厌恶,田芝英也不想:顾瑾因着为自己出气而背上个不念手足之情的名声,压着反感劝道:“那顾珍也被关了有一段日子了,近来京中多有人议论此事,想来她也长足了教训,娘娘不如将人放了吧。” “放了?我早就发话放人了,是永定侯府迟迟不去诏狱接人。”想想门外的婆媳二人,顾瑾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嫂嫂有所不知,她们婆媳虽是一道来的,但却是一个求我保命,一个是想借我的手杀人呢。” 自顾珍的肚子渐渐隆起,无从遮拦后,顾瑾就许了永定侯府和李家前去诏狱探监,武氏听闻顾珍有孕的消息,有如五雷轰顶,万万没想到她竟敢趁着自家儿子外放期间放浪形骸,还珠胎暗结!当即便放下话要代子休妻,绝无半分转圜的余地。 至于永定侯府这边,就热闹了很多,顾丛頫既恼怒顾珍惹出的祸端,又不齿女儿如此不守妇德,要鸩杀亲女以正家风,李氏则是死死拦着不肯,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李家已经没了顾珍立身之地了,虽说顾瑾已经松了口放人了,但侯府内现在也都是想要了顾珍命的人,李氏不敢将她接回去,反而是诏狱里最为安全。她四处奔走,先去求过了贤妃,但想来贤妃的想法也与顾丛頫一样,觉得顾珍留不得。走投无路之下,这才想起了顾瑾来,指望着能叫顾瑾开口保人一命。 而世子妃吕氏,想来是顾元启念着手足之情,也不想叫亲妹丢了命,这才叫吕氏陪同着李氏一道来给顾珍求情的。只是看样子枕边人并不与他一条心,吕氏暗地里又是给自己送礼又是递话的,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希望能让顾珍死在牢里。 第188章 威胁 顾瑾没有插手的意思,对顾珍,她既不救,也不杀,端只作壁上观,看看这昔日里阖府上下最受长辈疼宠的姑娘,究竟会落得个什么样的结局。 赵兰梦和杜思思只知道顾珍大闹云家,惊得田芝英早产一事,但却没听明白侯府的人为何想要了顾珍的性命,虽说确实行事猖狂,坏了名声,也该是罪不至死吧? 田芝英也不甚清楚,但听着口风,隐约明白了这其中应当不单单只自己的原因。 至于究竟为何,三人都聪明的没有多问,能说的顾瑾自然会说,不能说的,问了也是白问。 庄子里的人怡然自得,庄子外头的李氏,此时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甚至想要冲进去,可虽说出了宫,但顾瑾身边的护卫却是半点儿没少,金吾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里围了个严实,莫说是人想闯进去,连只鸟都别想飞进去。 吕氏被日头晒得头晕,眼看就要将近晌午了,心知今天也是白来一趟,小心劝慰着:“母亲,咱们还是回吧,贵妃娘娘既说了不见,那无论如何等也都是等不着的。” 吕氏厌烦透了这个只会给家中惹事的小姑子,原本就不情愿陪着李氏过来求情,她是有女儿的人,家中有这样一位不守妇德的姑姑,以后女儿议亲的时候都要遭人诟病。 “儿媳说句不好听的,您又何必非要救她呢?这与人通奸,又珠胎暗结……现如今李家已经不要她了,被夫家休妻的下堂妇,便是保住性命,盛京城里的唾沫星子也足够将她淹死,又哪有脸面好好活着?” “倒不如就如了父亲所言……”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得个清净。 “就算您疼惜珍妹妹,大爷和宫里头的贤妃娘娘也都是您的儿女啊,难不成您就舍得因着一个,而拖累了另外两个?” 李氏恶狠狠的瞪向了吕氏,指着她道:“好啊你!我就知道你不怀好心!装模作样了几天,终归是装不下去了。” “我儿尚且还不觉珍儿是拖累,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顾元启肯顾念兄妹情,已是李氏近段时间来最大的慰藉了,毕竟就连宫里的贤妃也…… 李氏心痛难当。 当然,贤妃再无情,李氏也不会怨怪自己的女儿,只把这积攒下来的火气全然发泄到了吕氏这个儿媳的身上:“你就是盼着我的珍儿死!亏你还是个当嫂嫂的,半分都不疼惜她,究竟是何居心?” “母亲,我这都是为了咱们侯府着想啊。”吕氏无奈,她这个婆母,大事上总是拎不清。 “用不着你虚情假意!” 李氏一把推开了要上前扶着她的吕氏,冷着脸道:“你也不用担心,等珍儿出来了,我就陪着她回祖籍的老宅去,不留在盛京碍你们的眼,也阻不了你们的锦绣前程。” 顾珍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盛京了,能保住一条命,就是天大的幸事。而李氏也要为顾元启和贤妃着想,最后想到的两全之法,就是带着顾珍远走,淡出众人的视线,换到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去,只对外说顾珍是新寡,腹中怀的是丈夫的遗腹子,便不会遭人白眼,也是一条活路。 虽说往后的日子定然是比不上盛京的荣华富贵,但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 李氏最后还是没能叩开皇庄的大门,她又不死心的继续守了几日,终是明白了顾瑾这条路走不通,顾丛頫那边逼得紧,诏狱也催着侯府过去提人,四处碰壁之下,李氏最终咬了咬牙,走进了湘王府。 湘王妃见了李氏后也是横眉冷眼,没想到李氏会找上自己,语气里都透露着不可思议:“顾侯夫人,是你疯了还是本王妃疯了?” “满盛京都知道贵妃娘娘不喜顾珍这个族妹,你竟还求我出面去救人?那可是未来的皇后,本王妃如何能与她唱反调?” 李氏咬牙切齿道:“这人王妃必须要救!” “我珍儿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们湘王府的血脉!” 湘王妃霍然起身,惊呼出声:“你说什么?顾珍有了身孕?” “她不是……不是在诏狱里关着么?” 提起这个孩子,李氏也是满心的不待见,要不是郎中说落胎可能会危及母体的性命,她定然会一碗药给顾珍灌下去,解决了这孽障。 “是啊,托您府上二公子的福,肚子都已经显怀了,打不掉了。” 得知顾珍通奸又有了身孕的那一刻,李氏便犹如五雷轰顶,也是逼问了顾珍才知道的,与她暗中偷情,致使她怀上孽种的,正是湘王府的二公子。 顾珍嫁到李府后,李泽并不肯碰她,新婚之夜都没有圆房,后来更是远远的躲出了盛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这样守活寡的日子足足过了半年多,一次出府的时候,顾珍偶然遇见了当初毁她清白之身的湘王府二公子,萧文林。 顾珍是又惊又怕,萧文林则是色心大起,怀念起了月老祠里春风一度的滋味。 顾珍是个美人坯子,又是勋贵之家的女儿,床榻间的风情与秦楼楚馆里的姑娘大相径庭,任是万花丛中过的萧文林也觉新鲜,毕竟风尘女子玩儿的多了,世家贵女却罕少能玩儿到。 更何况顾珍嫁了人,勾着她上床,更多了几分背人偷情的刺激与趣味。 萧文林本就是个纨绔浪荡子,在女色上从来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起了这邪念,自然也就有所行动。当初在月老祠被捉奸在床的时候,他趁乱捡了顾珍的肚兜,索性便用此来逼顾珍。 顾珍也是投鼠忌器,怕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真的将事宣扬出去,最终受不住威胁,就范了。 两人荒唐事干了不少,一开始顾珍是被逼迫的,但她迟迟捂不热李泽的心,难免心生怨忿,跟萧文林偷情的时候,竟有几分报复的快感,日子久了,两人还真就你情我愿的厮混在了一起。 他们的行迹也算谨慎,若不是顾珍意外有孕,还真不会有人发现。 …… 湘王妃想想自己儿子的德性,都无需求证,心中就信了几分,但她也只是惊了一瞬,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并不想认下这笔烂账:“呵!你说是就是了?我儿也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虽不甚成器,但也知道礼义廉耻四字怎么写,又怎会与个有夫之妇搅和在一起?” 湘王妃稳稳当当地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李夫人救女心切,本王妃是明白你一片爱女之心的,但你也莫要攀诬才是。” 李氏早料到了湘王妃不会认账,这种暗中偷情又珠胎暗结的事情,大多都是女子遭人唾骂,承受因果,而男子只要咬死了不承认,便也奈何不得,顶多是传出些风流的名声。 但是这关系到顾珍的命,湘王妃不想认也得认! 李氏阴沉着脸,冷笑一声:“王妃娘娘当真以为赖得掉么?”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俩私会了那么多次,留下的马脚可不少,珍儿手里更有二公子的信物,都容不得你们抵赖。” “若我当真不顾念两府相交的情分,直接去告二公子一个奸污人妻,也是使得的。” 李氏撕破了脸皮,态度分外的强硬,显然是不好打发。 “今日我便把话摆在这,若我珍儿当真活不成了,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也定要拉着湘王府给她陪葬!”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湘王妃看着李氏发疯,心中一阵气闷,却也不敢言语上再去刺激她,眼眸微眯,过了许久才强硬的扯出一抹笑意来:“你这是急什么?生啊死啊的,说着多晦气,何必那么大的火气呢?快快快,来人,给顾侯夫人看座上茶,咱们有什么话都慢慢说。” 待到李氏落了座,一众仆婢退守到了门外,湘王妃才道:“顾侯夫人呐,不是本王妃见死不救。一则是你这刚上门就说顾珍有了身孕,还是文林的,实在太突然了些,我总要叫了那逆子来确认一番不是?” “二则嘛……就算孩子真的是文林的,我也不敢插手啊,贵妃如今圣眷正浓,又将要封后,这内外命妇们以后都归她辖制,贵妃不喜的人,我又如何敢救?” “当初咱们的谋算虽说落空了,但难保贵妃不会记恨,我便是做小伏低的讨好奉承着都尚且来不及呢,又怎敢与之作对?” 李氏不置可否:“这孩子的血脉,王妃娘娘无需存疑,没有切实的把握我也不会登门,珍儿可是说了,只与您府上的二公子有过肌肤之亲。” “至于贵妃,哼……王妃娘娘现在奉承也是为时已晚,该记的仇,早就记下了,您还指望着她能不计前嫌么?我的珍儿会落得此般田地,不就是她蓄意报复么!” 湘王妃恼她油盐不进的态度,不管顾瑾是否记仇,她一个不怎么起眼,夫君没有实权的宗室王妃,不都要小心翼翼的奉承着么?难道明知上位者的不喜,还要主动挑衅?想着法儿的作死不成? 她还不嫌命长。 李氏看着湘王妃来回变幻的神情,不免有些焦急:“我找娘娘,只是想求您出面帮我保下珍儿,悄无声息的把人从狱里接出来,送出盛京就好,并不需要二公子认下她肚里孩子。” “我会带着珍儿离开,从此再不踏足盛京半步。李家和侯府为了两家的名声,也不会对外宣扬此事,等珍儿离开后,所有人都不会受影响,大家还是照常过日子。王妃娘娘!求您,求您帮我这一回!” 李氏猛地跪倒在地,膝盖结结实实的磕在了青石地面上,扑通一声,吓的湘王妃眼皮直跳。 “顾侯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湘王妃面上还是带着几分为难,她被李氏纠缠的烦了,只想将人暂且先打发走,便模棱两可地应道:“你如此相求,本王妃也不是铁石心肠,自是愿意帮忙的,只是这府中大事上还是要王爷做主拿主意。不如这样,你先回去等着,待我与王爷禀明后,再做定夺。” 这样明显的缓兵之计和敷衍的态度,李氏自然是看得懂的,她知道湘王妃想置身事外,但湘王妃也是她眼下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李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索性心中一横,威胁道:“王妃娘娘!这几年放印子钱的账簿,我可都还好好地收着呢,娘娘也不想它能重见天日吧?” 湘王妃扶她起来的动作顿住,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满是不悦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放印子钱这事,湘王妃已经收手了好一段时间了。她早前带着李氏小赚过几笔,后来永定侯府一门出二妃,显赫了起来后,便彻底拉着李氏入伙,这账簿自然也就到了李氏的手中。 两人俱都借此敛了不少钱财,当然,阴私伎俩也没少用,要是真闹出来,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守口如瓶,遮掩好这桩事,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湘王妃属实没想到,李氏敢以此来要挟。 “本王妃看你是真糊涂了,为了那么个无甚大用的女儿,还想将一大家子都牵进去不成?” 李氏其实也只敢嘴上说说,她还是有几分理智在的,想救顾珍是一回事,但决不能牵连了顾元启和贤妃,她愿意余生陪着小女儿受苦,却也不是当真舍弃了另外两个孩儿。 可在湘王妃面前,无论心中作何想法,她都必须要撑出些气势来,只有吓唬住湘王妃,才能叫其出手相助。 “手心手背都是肉,叫我舍弃哪个,我都是不愿意的,可珍儿当初就是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疏忽,才被糟蹋了身子,毁了她这一辈子,我欠她的太多,自然,也必须要护着她。” “王妃娘娘若不信,大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敢交出账簿。只是真到了那时,怕是要叫湘王府陪着我一道下地狱了。” 第189章 顾珍之死 湘王妃看着面前有些神色癫狂的李氏,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疲惫道:“本王妃明白你的意思了,顾侯夫人回去等着吧,顾珍的事情,我自会为你办妥。” “只是等事情办成后,你手中的账簿,要交还给本王妃。” 李氏连忙应下,用账簿换顾珍的命,自然是值得的。得到了一句准话,李氏终于是心满意足的走了,待她离开后,湘王妃的心腹没忍住低声问道:“娘娘真打算出手救那顾珍?” 湘王妃气还没消,闻言冷嗤了一声:“救,必须要救,没看那蠢妇是如何威胁本王妃的么?” “只是等账簿到手后,这顾侯夫人也不能再留了。”湘王妃目光中浮现出几分狠辣之色:“果然,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紧的。” “她不是心疼顾珍这个女儿么?那本王妃就送她和顾珍一道去走黄泉路!” 李氏留不得,顾珍自然也留不得。萧文林院子里的侍妾通房无数,庶子庶女成堆,可不缺顾珍肚子里的那个奸生子,未免以后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趁早一并解决了的好。 …… 这一日晌午,皇帝从宫里回来后并没有直接来寻顾瑾,而是派人传话,叫顾瑾到前厅去。顾瑾闻言,不由问着那前来传话的小黄门:“可是有人同陛下一道过来了?” 小黄门恭恭敬敬的回道:“是,云大人和宁远将军林大人随着陛下来了,现下都在前厅。” 云奉是顾瑾的表兄,皇帝叫她去见一见并不奇怪,可怎么还多了个宁远将军? 她挥退了小黄门,稍想了想道:“宁远将军?是那个与表兄一道去益州赈灾的林献,林大人吧?” 司兰几人对前朝的大臣也都了解不多,只记得了林献这个名字,还是因着他同云奉一道办差,才顺道记下的。 “是呢,就是这宁远将军。” 顾瑾又想了会儿,并不记得自己曾认识此人,也不免有些奇怪:“这林大人与我似乎并无交集,陛下怎么还一道带了他来?” 没人能回答顾瑾这个问题,但总归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她引荐人,想不出来,顾瑾也就不想了,收拾妥当后便往前厅而去。 等她到时,皇帝还正与二人说着话,见到顾瑾,二人俱是起身行礼。 顾瑾被皇帝拉着手入座,对着他们笑道:“表兄与林大人不必多礼,都请坐吧。” 二人应是,又重新落了座。 云奉与顾瑾许久未见,多少是挂念着的,虽有天子在侧,却还是忍不住抬眼瞧她,而林献,则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多看向顾瑾。 “表兄从益州回来也有些日子了,本宫一直没能有机会见上一面,为你接风洗尘,虽听嫂嫂说你万事都好,却还是心中挂念的。” “表兄此番出行是否安好?可曾受过伤?” 云奉拱手道:“劳娘娘记挂,也请娘娘放心,臣这一路有林将军保驾护航,一切都好。” 顾瑾观他气色确实不错,双眼炯炯有神,人也一如既往的壮硕,可见田芝英说他什么事都没有,并不是刻意宽慰自己,不由微微颔首,又转而将目光定在了林献身上,确信自己没曾见过他,这才看向皇帝。 “这是宁远将军林献,此番同云卿一同去益州办差的。”皇帝与小姑娘十指相扣,为她解惑道:“这次也算是立了功,朕打算调他去给宸儿做侍卫统领,日后便会时常跟在宸儿身边,你先见一见,以后有事也可吩咐给他。” 侍卫统领? 顾瑾眨眼的功夫,那边林献就又起身重新参拜了一回:“末将林献,日后愿听从六殿下与娘娘调遣,誓死护卫六殿下。” 顾瑾连忙叫起,心中还是觉得多有不妥:“林将军也是朝中栋梁之材,此番又为陛下排忧解难,立下大功,陛下该当好好奖赏才是。这给宸儿做侍卫统领……是否太过大材小用了些?” 皇子的侍卫统领没有现成的官阶,由皇帝指派,大多是八品的校尉来充任,宁远将军是正正经经的五品武将,比校尉可高出太多,给个孩子做统领,这不是屈才了么? 分明立了功,却是不升反降了,连顾瑾这么个陌生人都免不得有些为他抱不平。 可皇帝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道:“该奖赏的,朕自是会奖赏。放心,跟在宸儿身边,算不得是亏待了他。” “官阶上,朕已经传旨,晋封他为正四品忠武将军了。” 显然,林献对于皇帝的安排并无不满,甚至还有些感恩戴德,着实叫顾瑾摸不着头脑。 皇帝看着她微蹙的眉头,轻声解释道:“说来,贵妃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只是林献记得你,你却不知他。” “嗯?”顾瑾又端详了几眼林献,诧异道:“旧相识?” “当年梁王余孽在盛京流窜,朕就是命时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林将军前去捉拿的。” 林献听皇帝提起当年的事,略有些愧疚的苦笑。 “不想他办差不利,这才致使你于京郊遇险被劫,后来虽也算将功折罪,随朕一路沿途追捕,及时救下了你,却也被朕一撸到底,贬到行伍中做小兵去了。” “他尚且算是有几分真本事,也足够争气,军中历练了几年后又一路升迁了回来,做事也沉稳许多。不然,朕可不放心将宸儿的安危交到他的手里。” 这才是皇帝给林献最大的奖赏,只要他能好好效忠怀宸,日后便是储君的心腹,下任帝王手中锋利的刀剑,荣华富贵,都尚且在后面呢。 林献弯身抱拳:“当初是臣的过失,以致贵妃娘娘涉险,求娘娘宽恕。” 顾瑾这才算是明白了因果,她笑了笑,微微抬手道:“林将军无需如此说,贼人行事诡诈,难以捉拿也属正常。当初若不是林将军及时追踪到那伙反贼的踪迹,本宫怕是早就死在了贼人之手,如何又能安坐在这里?是本宫该谢林将军才是。” 林献又连道不敢。 他曾经就是因为顾瑾才被皇帝惩治,多在下面摸爬滚打了好些年,如今可算是重得皇帝重用了,面对顾瑾时,当真是又拘谨又慎重,比之面圣都要紧张许多。 惹了皇帝,也决不能得罪了贵妃,外人面前威风凛凛的将军苦巴巴地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皇帝和贵妃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太久。眼下已是正午了,皇帝怕顾瑾饿着,开口传了膳,林献与云奉也都被留下一道用膳。 顾瑾爱听些新奇的事情,召云奉过来一回,让他在席间多说说在益州的所见所闻也是好的。 皇庄内不似宫中规矩繁杂,有皇帝发话,君臣不必分席用膳,索性便围坐在圆桌旁,席间,云奉依着皇帝的吩咐,细细讲了当时在益州的经历。 他没有夸大其词,也没隐瞒那一程的惊险,听得顾瑾时有怔愣,得知就连永定侯府也暗暗搅在其中时,还正了面色道:“表兄是说,你当初被洪水冲走,是永定侯府的人做下的手脚?” 云奉点头:“正是。” “虽则臣与林将军已经拟定好了脱身之计,但那一遭确属意外,若非林将军果断出手相救,或许臣真要葬身益州了。” 说完,云奉感激的看向林献。 顾瑾虽是永定侯府走出去的姑娘,但因着曾经的恩怨摩擦,与侯府并不亲近,甚至隔阂深重。 她圣眷优渥,却不曾为母家说话出力,永定侯府除了能借着她的名头在外耀武扬威一番,得不到半点儿切实的好处,顾氏族中早已隐隐有人不满,只是这依附女人谋夺权势的心思,他们敢有,却不好意思说。 若顾瑾真的不提携任何亲眷,他们或许也就忍了,毕竟只是扯着顾瑾的名头,外面的人家就都要敬重他们几分,永定侯府的门庭也算是慢慢显赫了起来。但有云奉做对比,还是刺激到了他们。 短短几年,云奉就已经从一个翰林院编修,一跃成为工部侍郎了,不仅仅是升迁的快,每每所任的职务还都是有实权,能历练的,任谁都能瞧出皇帝的用心栽培。 寒门落魄户转头成了朝中新贵,若说皇帝不是看在顾瑾的面子上才提携的他,都没人会信。再看永定侯府,只得了外人几句恭维,就连永定侯也是任着个不高不低的闲职,两边比照,实在是相差甚远。 顾氏族人一面羡慕云奉能平步青云,一面又觉得是顾瑾不懂事,分不清远近亲疏,宁可扶持个表兄,也不肯给同宗同族的叔伯兄长们谋取些好处。 可要如何才能改变这种情况,让顾瑾能够依从于顾氏一族呢? 以顾丛頫为首的一众人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顾瑾除了永定侯府之外,无枝可依,到时候,她没了别的选择,就算跟母家有再大的龃龉,也只能放下恩怨,携手共进。 为了侯府的荣华,他们终是恶向胆边生,派人暗中尾随至益州,想要找个机会,彻底解决了云奉,也造就个因公殉职的假象,毕竟暗杀朝中官员,也是重罪。 云奉千防万防,防住了曹家和益州世家大族的暗害,却疏漏了永定侯府,被卷入洪水也当真是险象环生,幸而最终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这可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怎敢如此?”顾瑾气的胃口都小了,皱眉看向皇帝道:“陛下,就算永定侯府也是臣妾亲族,但也求您秉公处置,给表兄一个公道。” 皇帝亲自给顾瑾布菜,还不忘安抚着顾瑾的情绪,那样子看得云奉和林献有些咋舌,他们还真没见识过皇帝如此轻声细语的模样。 “听你的就是,先别气,好好把饭吃完。” 刑部和大理寺已经开始搜集证据了,只是皇帝有心把事情往后压一压,最好是等到封后大典结束再行处置,将对顾瑾的影响,尽量降到最低。 * 只可惜,事情总是多有变数,就连皇帝也无法全然把握。 见过云奉后不过小半月,没等皇帝对永定侯府出手,那边就先行出事了。 李氏在湘王妃的协助下带着顾珍离开了盛京,两人改名换姓,一路南行,往顾氏祖籍而去,没成想半路遇到草寇流匪,妄图杀人劫财,二人不幸遇难。 大腹便便的顾珍当场毙命于贼匪的刀下,李氏倒是没死,被及时赶来的官兵救下一命,却也失了一条手臂,但性命总归是保住了。 造假的路引和鱼符经不起细查,很快就露了馅,在官差的盘查堪合下,李氏的身份被查实,因其官家夫人的身份,侥幸逃过了牢狱之刑,由衙役护送,遣返回了京城。 而顾珍,侯爵之女,盛京城里的贵人,下面县衙的官员自然不敢自专,虽以流匪作乱结了案,但还是将此案卷宗上报了刑部,更是将其尸首妥帖的一同送回了盛京。 这事可是在盛京城里闹出了不小的热闹,所有人都在猜测李氏为何会携女儿出京。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顾珍入葬的那一天。 李家的休书还没上报官府,两家姻亲仍旧作数,按理,顾珍是要以李泽亡妻的身份,葬在李家祖坟的,但武氏却当街拦住棺椁,死活都不肯同意。 一个做婆母的,却拦着不叫儿媳下葬,言语间虽没明言,但其中的厌恶是藏不住的,对于此,众人最先想的,不是她这做婆母的心肠歹毒,而是顾珍这做儿媳的,是不是做了孽,才招武氏如此嫌恶,竟连祖坟都不让进。 一时间盛京之中众说纷纭,悠悠之口最是难堵。 顾瑾每日听着永定侯府的这些污糟事,却也还算心平气和,只暗暗感慨了一番顾珍的结局。 还是死了啊……她能想象到顾珍死时的不甘,或许还怀着对自己浓烈的恨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诅咒着自己。 但无论是恨是怨,又能如何呢?她再没机会开口了。顾瑾对她的下场生不出半分惋惜,从她在皇觉寺中暗害自己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就再无姐妹情分了。 秋彤看她的面色,不由谨慎道:“娘娘可有想过,外面风声鹤唳,也不全是冲着永定侯府,而是冲着您来的。” “我明白。”顾瑾躺在摇椅上,一边看着手中的游记,一边吃着糕点:“但我却觉得,他们也不是冲着我来的。” 秋彤不明所以,顾瑾坐起身,合上了手中的书册,笑道:“他们是冲着陛下来的。” “立后还是废后,其实归根究底,都还是陛下做主。想要抓住侯府的错处,借此攻讦于我,看似是在与我作对,又何尝不是在一次次的试探陛下的权威?” “他们是在与陛下博弈。”顾瑾叹息着:“说来这些朝臣也真是奇怪,分明知道陛下是个多么朝纲独断的人,却还妄图寻找他的弱点,撬开一个缝隙,想要以此制衡,或者说,削弱陛下手中的权力,甚至为此不计生死,这样做,当真值得么?” 第190章 彻查 这样的话,顾瑾敢说,秋彤一个做奴婢的却不敢接,幸而顾瑾也只是兀自感慨一番,就此止住话头,没再深言。 顾珍的死就像是个引子,又重新在盛京城内掀起了新的波澜,因着注意此事的人太多,刑部和大理寺同时督查此案,没想到,最后还当真顺着蛛丝马迹追查到了真凶。 她并非死于流寇之手,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买凶杀人,而招供出来的背后主谋,竟是毫不相干的湘王妃。 湘王妃毕竟是皇室宗亲,刑部不敢随意提审,便去宗正寺请了老安王出面。眼看着事情愈演愈烈,皇帝也是暗自皱眉,环着顾瑾的腰身无奈道:“看来,朕是要提前处置永定侯府了。” 顾瑾也看到了皇帝桌案上的奏折,只微一扬眉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他们的胆子太大,我那二叔母敢在外面放印子钱,二叔父也有胆量暗中谋害云表兄,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皇帝未曾忽略顾瑾的神情,认真的细细打量,直叫顾瑾被瞧的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摸着自己的脸颊,莫名道:“陛下一直盯着我做什么?臣妾的脸花了么?” 她刚刚帮着皇帝研墨,难不成是墨汁沾到了脸上? 皇帝沉吟片刻,开口道:“朕是想要确认一番,你是否真的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处置顾家,就像碾死一只蝼蚁般简单。对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一直都是顾瑾的想法。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族,他只怕小姑娘只图一时痛快,日后回想起来,难免会后悔。 顾瑾沉默了一瞬,好一会儿才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我幼时与父母在边关长大,他们故去后,所有人都告诉我,永定侯府和顾家就是我今后的倚仗。他们是我的亲人,是会替阿爹阿娘照顾好我的。” “只可惜,回来后一切都与我所想的不同,祖母视我为克父克母的灾星,几房的叔父叔母要么满怀算计,要么冷眼旁观,侯府,就像是个冷冰冰的牢笼,待久了,再热的心也跟着冷了。” 皇帝环抱着她,无言的陪伴着。小姑娘幼时遭受的白眼与冷待他没办法抹平,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她余生周全。 “顾家的族亲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永定侯府的名头。” 顾瑾眼睫微垂:“阿爹和阿娘合葬在边关,这盛京城里,唯一与他们有关的,除了祠堂里的牌位,就是永定侯这勋爵之下沾着血的功绩了。” “但显然,他们并不珍惜,甚至还叫其蒙了尘,既如此,我又何必再继续顾念着他们呢?” “任陛下处置吧。” 皇帝大抵有了成算,见顾瑾兴致缺缺,知她的情绪终归还是受了这事的影响,便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盛京城夜市素来热闹,出宫这么多日,还没带你去逛一逛,今日娇娇可想出去走走?” 顾瑾双眸霎时亮起,皇帝继续诱哄:“正好还没传晚膳,肚子也空着,晚些还可去酒楼里吃上一顿,听闻有一家的红烧鸭掌和酱肘子做的比宫中御厨还要好吃,朕带你去尝尝?” “今夜你只管敞开肚子吃,想吃什么都可以。” 听了这话,顾瑾还如何坐得住?她最近就喜欢吃些浓油赤酱的荤菜,偏偏有皇帝盯着,非要讲究个荤素搭配,饮食合宜,不许她依着喜好来,今天竟然松口了? “那我们快动身吧。” 顾瑾隐隐明白了,似乎只要自己稍有不开心,皇帝就会在这些小事上格外宽容许多,这也是拿捏皇帝的一种法子吧? …… 老安王受命与刑部一同协查湘王妃买凶杀人一案,这案子并不难查,人证物证俱在,湘王妃就算想想辩驳,也无济于事。 可虽罪名已定,人都被羁押在宗正寺的牢房了,对于因何截杀李氏母女的原因,湘王妃也仍旧是拒不交代,只囫囵的说是与李氏有旧怨,买凶杀人乃邪念骤升,一时泄愤的举动。 这粗劣的借口自然糊弄不了老安王和一众刑部的官员,但好歹是宗室王妃,用刑逼供也不甚体面,只要湘王妃咬死了不说,他们还真没什么好法子。 刑部尚书不免头痛,私下里与老安王商量道:“王爷,既然都已确认是湘王妃买凶杀人了,不如便就此结案吧?” 都已经办成铁案了,湘王妃谋杀官家夫人的罪名没个跑,按着律法定罪便是了,何必要揪着杀人的动机不放呢? 一年到头刑部接手的案件不计其数,要是每个都追根究底的查,还不把人累死? 老安王耷拉着脸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可!” “出了这么一桩事,本来就有损皇室颜面,必须要从头到尾查个清楚!” 最主要的,是皇帝早就明里暗里的示意过了,要严查到底。 老安王素来唯皇命是从,自然不敢有半分含糊。 “周尚书,这份卷宗,最后可是要呈报给陛下亲自过目的,若是连陛下也敢敷衍,你猜这尚书之位,你还能安坐到几时?” 周尚书一想到皇帝,霎时就不敢吱声了。 撬不开湘王妃的嘴,那便从她身边的奴仆下手,老安王直接下令,将湘王府的一众仆婢传审,尤其是伺候在湘王妃身侧的亲信,不肯如实交代,便严刑逼供。 有那忠心不二的,被打了个血淋淋的也没背主,但更多却是惜命的,不到半日,就已有好几个丫鬟婆子招供了。 湘王妃与李氏之间密切的往来瞒不过这些身边伺候的人,哪怕并不知主子们的行迹,但却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不可能是有什么旧怨。 老安王翻阅了一遍口供,最终定在了一处疑点上。 “湘王妃犯案后,先是处理了两个帮她管账的亲信婆子?” 由头是奴仆监守自盗,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看都像是在杀人灭口,刑部尚书都无需老安王吩咐,便自觉道:“臣这就去查。” 第191章 追封 线索一路从那两个被灭了口的婆子身上往下查,当初放印子钱的账簿虽已被湘王妃销毁,但湘王府横空多出来的财帛家产却销毁不了。 各地的茶园,布庄三十余座,置办下的田产足有几万亩,再加上大大小小的铺面和分散在各个账面上的银子,这样的财资已经快抵上半个国库了!哪里是个闲散亲王能积攒下来的? 老安王早知皇帝委任自己来查案,就不会是个小事,但亲眼看了这些账目,还是气的面色铁青,眉头紧皱。 也怪不得湘王妃嘴这般严,她该是心里清楚,若只是谋杀官家夫人,最不济也就是她一人偿命,可这账目被翻出来,整个湘王府都会被她给拉下水。 有了这个缺口,后面的事情就都好办了。没用多久,李氏伙同湘王妃私放印子钱的事情就被查了个水落石出,与此同时,被查出来的还有被她们逼死的几十条人命。 那些欠债之人大多都是贫苦百姓,平日里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为了还债,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变卖土地家产,卖儿卖女,甚则被逼到没有活路的,干脆就一死了之。 李氏和湘王妃所敛的钱财上,全然都是他们的血泪。 光天化日之下,断了一条手臂的李氏被刑部官差从侯府押走,府中无一人敢出来阻拦,全都缩在大门里,又惊又惧。甚至三房和四房的人还在破口大骂,嚷嚷着李氏就是个祸害。 墙倒众人推,朝堂上参奏永定侯府的折子络绎不绝,御史台更有人谏言,言道贵妃如此出身,实在是不堪为后,望皇帝重新考量皇后人选。 永定侯府的兴衰,朝中各方人马都没曾看在眼里,他们在意的,是皇后的位置上坐着谁。 这一回的谏言有理有据,皇后乃一国之母,立后,立的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立的是贤德淑顺。皇后不说出自世家大族,怎么也该是个清白人家。永定侯府立身不正,触犯国法,鱼肉百姓,贵妃身为顾家女,自是再无缘于后位。 皇帝就算宠爱贵妃,也该以国为重,以礼为先,不可耽于情爱,感情用事。 …… 只可惜,皇帝并没有如朝臣所想那般,放弃立后的心思,礼部仍旧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所有参奏贵妃的奏疏也都被留中不发,甚至在对永定侯府的处置没定下前,一道追封前永定侯顾丛炣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旨意就传达了下来。 不仅拟定了‘武毅’二字为谥号,除此之外,皇帝还亲自执笔,为其撰写祭文。 追封的旨意是当朝下的,祭文是老安王读的,顾丛炣生前所有的功绩,无一疏漏的全被写了进去,不说曾在沙场上的护驾之功,单说其镇守边关数载,收复失地,护佑西境百姓,甚则以身殉国,就无处容人诟病。 朝堂中的一众大臣:“……” 显然,皇帝是要把贵妃一脉的荣辱与顾家分割开来,这道旨意一旦走过了朝堂,那无论永定侯府是何下场,贵妃也都是忠烈遗孤,谁还敢置喙她的品性出身? 有大臣硬着头皮出列奏道:“还请陛下三思,先永定侯的功绩自是不菲,只当年该有的封赏,都已给了,实在不宜再度追封。” 同一份功劳,哪有加封两次的道理?论功行赏也不是这么个论法。 “且那一役我军五万,对西戎三万,却险些关隘失守,还是先顾侯用兵不当之过,若非其以身殉国,忠君之心可鉴,便是当初的恩赏也不该有,今日又何谈追封?”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太极殿中的朝臣跪了大半,都是请皇帝收回成命的。 顾丛炣领兵打仗的能力毋庸置疑。先帝后期朝政混乱,西戎大军虎视眈眈,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少,多是以大晋战败,割让城池,许嫁公主收尾。在那连军饷粮草都短缺的时候,顾丛炣却能先后收复六座城池,一路打到庐明关去,以此为界,叫西戎不敢来犯,自是莫大的功勋。 之所以战死后没有追封,只给了银钱作为封赏,就是因为他最后一役的惨败争议极大。五万将士十之有九随他埋骨沙场,要不是援军及时赶到,庐明关怕是都守不住。 功过已经算不清了,但当初该给的哀荣,已经给了,顾丛炣终归还是戍卫边关,收复失地的英雄,没人深究他最后一战的过失,又何必旧事重提呢?若真要正儿八经的议一议,没准儿最后不仅是追封没得到,反而污了身后的功与名。 皇帝依旧是稳稳的高坐上首,抬手一挥,林常青就会意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交给大臣们传阅,那是从曹家的密室中抄没出来的书信,也是曹家与逃窜往西戎的梁王相互往来的凭证。 皇帝之前按住不表,是为清查潜在暗中的西戎探子,梁王余孽,如今该清理的都清理完了,也自是该公之于众,给顾丛炣一个公道,也是给顾瑾一个交代。 “时过境迁,诸位卿家怕是对那一场战事都已所知不多了。” “当年顾侯战败,从来都不是用兵不当,而是副将叛变。”皇帝扫视过神色各异的一众朝臣,沉声道:“曹家与梁王余孽勾结甚深,当年之事,朕已查的分明。乃是曹家威逼副将投毒叛变,意图引西戎大军从庐明关长驱直入,以助梁王之子重登大宝。” “这是曹家所犯罪孽,若非顾侯拼死守住了庐明关,又何来今日?” “顾侯无过,反有匡扶社稷之功!” 这句话皇帝说的铿锵有力,威仪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看着那一封封曹家通敌叛国的罪证后,朝臣们也再无力反驳,要么叹息,要么沉默。 若事实当真如此,那顾丛炣的追封,便再无人能阻,他也当得起这样的恩赏。 经历过三王之乱的老臣们都还记得当初皇帝刚刚继位时内忧外患的处境,那时的大晋,已是大厦将倾,经不起半分风雨。若当初曹家的阴谋得逞,西戎携梁王余孽闯过了庐明关,会是一片什么光景? 第192章 早就知道 那怕是整个大晋都将分崩离析! 西戎会借着扶持正统的名义堂而皇之的入侵中原,朝中也会分为两派,各为其主,一盘散沙。然后在无尽的拉扯与内乱中被外族不断侵蚀,最终国破家亡。 就算皇帝有明君之姿,在那样的乱境下,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可以说,没有顾丛炣,就没有今日的大晋。 皇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道追封的旨意,诸位卿家可还有异议?” “……” 太极殿内仍旧是一片寂静,最后还是老安王率先开口:“陛下英明,臣奏请陛下由太史令为骠骑将军立传,广传天下,以彰其德。” “……臣附议。” “臣附议。” …… 皇帝冕冠下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几分,语声淡淡道:“准奏。” * 顾丛炣的追封落定,顾瑾的皇后之位自然也无人敢质疑,皇帝处理好前朝的事情后,照常回了皇庄,只是他刚一迈进院中,就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近身伺候的几人全都一脸担忧的守在门口,屋内也没什么动静。 皇帝免了几人的礼数,看着那从内关紧的房门,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彤躬身回禀:“上午顾家的族老来了一回,娘娘传见了他们,听闻了追封先永定侯的事情,又问及了此事的始末,之后便神色郁郁,将奴婢等都遣了出来,锁上房门,如何都不肯开。” 圣旨是早朝时下达的,直接传到了顾家的宗祠,由族老代为接旨,再供奉到顾家列祖列宗和顾丛炣的牌位前。 这种荣光之事放在平常,自是要阖族庆贺一番的,但顾家近来的处境实在尴尬,那边永定侯府一脉的子嗣全都羁押待审,这边偏又追封了先永定侯,皇帝是个什么心思,顾家的族老们猜不透。 他们思来想去,还是先来告知顾瑾了,怎么说她也是顾丛炣膝下唯一的子嗣,于情于理,都该知道这件事。 皇帝眉头紧皱,这件事他并没有先跟顾瑾通气,原本想等着旨意下达后,亲自与她说明的,也好及时安抚她的情绪,没想到顾家动作倒快。 边上的秋彤言语中有些焦急:“陛下,娘娘将自己关在里面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就连午膳都没曾用,还请陛下劝一劝娘娘。” 皇帝挥退了众人,上前叩响房门,他语声温柔,哄着里面的小姑娘:“娇娇,是朕。开门让朕进去可好?” 里面寂寂无声,久久没人回应。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拒之门外的感觉,若是寻常,他或许能叫顾瑾独自默默哀缅一会儿,待她情绪稍有平复后,再搂着她,抚慰她的伤怀。 但如今小姑娘正怀着身孕,不将人看在眼皮子底下,实在是不放心。 皇帝复又敲了几遍门,结果仍是没得到回应,视线朝院门扫去,吓得悄悄在外边探头探脑的林常青和秋彤等人都缩回了脖子,不敢再看。 …… 顾瑾此时正侧躺在榻上,皇帝的语声和敲门声她都听得清楚,只是不想见人,这才没曾开门。 外面的声响渐歇,正当她以为皇帝已经走了的时候,窗户吱丫一响,转身就对上了皇帝盛满担忧的目光。 顾瑾鼻子一酸,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那泪珠子就像是砸在了皇帝心尖上一般。 小姑娘在床榻间没少哭过,可这样带着忧伤的眼泪却是皇帝不愿见到的,他大步上前将人抱住,轻抚着那哭到红肿的眼皮,无奈道:“好姑娘,别哭,小心再伤着眼睛。” 委屈过后,顾瑾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她看向半开的窗子,语声还带着哭后气音:“您……您怎么能翻窗呢?” 这哪里是君子所为?更不该是皇帝能做出的举动。 皇帝也是尴尬,看着她无奈道:“若非你紧闭房门,叫了也不见回应,朕何至于翻窗?” 堂堂一国之君,进自己妃子的寝房还需翻窗,这要是叫外人知道,皇帝也就没脸见人了。 顾瑾不吱声了,抿着唇角偏过头去,不太想搭理人,皇帝伸手扳住她肩头的时候,还能察觉到她往里躲了一瞬,但僵住片刻后,还是顺着力道靠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就这样拍抚着她的背脊,如同哄着孩子一般,直到顾瑾的呼吸平复了下来,才开口道:“朕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想等着尘埃落定后,再与你一五一十的详说。” “再者,你前段日子胎都不曾坐稳,也不宜听这些事。” “娇娇原宥朕一回,可好?” 顾瑾终于抬头看他,只是问出来的话却叫皇帝沉默了下来。 “陛下早在抄没曹家前,或者说,早在认识我之前,就已知道我阿爹的战死,与曹家脱不开关系吧?”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正因为知道,所以初相识时才会没追究自己误伤龙体的罪过,还对自己百般照拂。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在自己辅一进宫时就用那无足轻重的借口将废后曹氏禁足,尽量隔绝自己与曹家人的接触。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皇帝这样冷静而又理智的脾性,就连对儿女都带着一股子疏离的人,该是不会将一个陌生人放在眼里的,哪怕是故友之子,为何自己偏偏成了特例?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他,被包容,被偏袒,被保护…… 原来真的不是画本子里说的一见钟情,一切的源头,或许都是皇帝深埋在心里,对自己父亲的那几分愧疚使然。 “陛下,我猜对了是么?您一开始对我好,也是可怜我吧?” 皇帝没想到顾瑾能想到这些,小姑娘心思纯澈,又娇娇气气的,看似好糊弄,实则心如明镜,万事都清楚。 看着她那双眼睛,皇帝全然无法哄骗她,只将人搂的更紧了些,轻轻叹息:“是,娇娇猜对了。你父亲的事,朕早有怀疑。” “初见你时,知你未曾被顾家妥帖照顾,反还被同宗亲族算计,朕也确有怜惜愧疚。” 第193章 真相 “只是朕的愧疚,却远不止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真相多少有些残酷,但既然顾瑾已经猜到了一部分,就容不得皇帝继续隐瞒,他们是要做夫妻的,相互之间总该坦诚相待。他瞧着小姑娘略有些呆愣的眉眼,抬起手掌,牢牢的将其遮住。 “顾侯战死,虽是死于曹家和梁王之手,朕却也难辞其咎。” 当年尚还是恭王的皇帝凭着手中的兵将,从边关九死一生的闯回盛京。他本就是皇室玉牒中记在皇后名下的嫡皇子,梁王血洗皇宫的残暴行径又失了人心,不少的大臣声称拥立正统,暗中向他倒戈,这才能助他成功上位。 原本梁王一脉是该被彻底铲除的,但以曹家为首的世家却在暗中偷梁换柱,放走了年幼的梁王世子。 曹家在这场皇权更迭中,一直都是左右逢源的态度,既许嫁了女儿,早早押宝于皇帝,又暗中与梁王勾结,为他的夺位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力与人力。 没人能预料到皇帝能在重重拦截下回京,曹家也以为梁王已经坐稳了皇位。他们亟不可待的献祭了皇帝的一众子嗣,彻底向梁王投诚。 皇帝嗓音暗哑,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是不自觉的敛眉:“若朕当年迟了一时半刻,或许朕先前的所有子嗣,就都已死绝。” 顾瑾仍旧被皇帝遮着眼睛,她没挣脱,只是语声有些发闷:“所以陛下是发觉了曹家的心思,而曹家为了自保,才会留下后手,救了梁王世子……以致后来曹家通敌叛国,阿爹战死么?” 她的睫羽眨动,搔在皇帝的掌心之间,有些痒,还带着些许湿润,皇帝眸光一暗,道:“救下梁王世子,却是曹家自保之举,但若朕继位之初不曾贸然对世家出手,或许,也不会有那一战。” 他当时也不过是一行伍出身的王爷,并没有习过帝王之道,也不似如今这般沉着冷静,不懂什么是制衡,什么是蛰伏隐忍,于那时的皇帝来说,凡是怀有异心的,尽快斩草除根就好,手握生杀予夺的权力,又何需对朝臣世家步步妥协? 皇帝不顾朝中请奏立后的谏言,不顾太后和长公主的劝阻,意态坚决地将曹氏软禁起来,直接剑指曹家,意图将其连根拔起,重创世家的气焰。而顾丛炣的战死,边关险些失守,就是世家给皇帝的警醒。 他们用最狠厉的手段,叫皇帝认清了局面——大晋真正的掌权者,还并不是自己。 掌心中有泪珠滚落,皇帝满含沧桑道:“抱歉……你的父亲,死在了朕与世家的博弈之中,但在当时,朕不得不妥协,只能以大局为重,明知因由,却也只能放过曹家。” “边境不能再乱第二次,朕亦没有第二个顾卿,能为朕死守国门。” 哪怕君王,也有太多的不得已。 是他当初的决断,以致小姑娘自幼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皇帝初见顾瑾时只觉怜惜,想着若顾丛炣还活着,定看不得他捧在心尖的女儿被如此欺压,这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在父母的庇护下长大才是,往事不可追,他或可为她撑腰,代顾丛炣这个父亲照拂一二,教小姑娘些立身的本事。 他借以师长的身份去靠近,却在不知不觉间动了本不该有的心思,从怜惜与庇佑渐渐转为妄图占有,刚开始尚且能克制,但有些念头起了,就会不断地滋生,直到再难压制,只需一个孔隙,就能喷薄而出。 “好姑娘,若是心中难受,只管开口骂朕,莫要憋在心里。” 顾瑾拽下了皇帝的手,一头扎进了他的胸膛里,又捶又打,哭声道:“您瞒着我……您一直瞒着我!分明早就可以告诉我的……” 对此,皇帝没有辩驳,起初是朝堂博弈,没必要告知她这些,后来二人心意互通后,则是皇帝有意隐瞒。 帝王也有不自信的时候,顾瑾对他的情意多有回避,时时退缩,就算答应了入宫,态度也算不得坚定。他只怕小姑娘知晓了一切后,会怨怪他放纵了曹家这么多年,会因着她父亲的死而反悔,不肯再入后宫。 他舍不得放手,也不想给她分毫逃离的机会。 “是朕的错……” 顾瑾打得累了,又哭了好一阵,精神多少有些不济,蔫哒哒的蜷缩在榻上,只留了个背影给皇帝。 皇帝伸手抚上小姑娘的肚子,陪着她侧卧在榻边,轻声道:“就算是还生着朕的气,总也不能饿坏了自己和孩儿。” “朕先叫人送些膳食来,娇娇吃些,可好?” 顾瑾没有出声拒绝,那就是默认了,皇帝下了榻,亲自打开了那拴上的门栓,外面候着的林常青立马叫人传膳,早就备好的饭菜没一会儿便摆满了整桌,直到宫人们鱼贯退出,皇帝才将那仍旧闷闷不乐的人拉起,温声哄道:“娇娇是自己走过去,还是朕抱着你过去?” 顾瑾瞪了他一眼,要穿鞋下榻,皇帝却在她的惊呼声中猛然将人抱起,低笑道:“还是不用穿鞋了,朕抱着你更省事些。” 她就这样被抱着用了膳食,甚至都不用动筷子,饭菜都是皇帝一口一口喂下的,比之照顾年幼的怀宸还细致些。 待再度将人抱回榻上后,皇帝起身欲走,袖袍的一角忽地被人拉住,他回身看去,就见顾瑾正瞧着自己,唇角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陛下要去哪儿?” 那眼神中的依赖之情太过明显,皇帝心中不免一喜。原以为要等人想开,再从这份悲伤中脱身还需一些时日,这期间顾瑾该是不想见到自己的,没成想就算知道了一切,她也还是愿意让自己陪在身边。 “朕的衣裳都被娇娇哭湿了,娇娇容朕去换一换,换好了就来陪你。”他俯身落下一个轻吻:“还是说,娇娇半刻也离不得朕?那朕就在你眼下更衣好不好?” 顾瑾脸色倏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推开皇帝再度侧过身去,只听见皇帝站在榻前闷笑了一声,这才迈步而去。 第194章 辞别 顾瑾其实并没有与皇帝置气,她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为自己的阿爹阿娘,也为自己。 阿爹是皇帝的臣子,自要为君王尽忠,他又是大晋朝的将军,从戍卫边关的第一日起,或许就已经做好了为社稷效死的准备。 血洒疆场这样的归宿,对于武将来说,是一种荣光,顾瑾相信阿爹是死得其所,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也应是心甘情愿的。 但当这牺牲背后,沾染上了朝堂争斗,世家谋权的手笔…… 就太可悲了。 但这一切当真能怪得了皇帝吗? 顾瑾心里明白,是怪不上的。 先帝留下的乱局,皇帝能守住风雨飘摇的基业,就已经是难得,他没法面面俱到的顾及好一切,同样地,对曹家的妥协,也是屈从于情势的必然。 他已经做的很好了,甚至已在如今,给了阿爹和自己一个迟来的交代。 顾瑾默默劝慰着自己,或许是刚刚扯着皇帝发泄了一番,现下心中也舒畅了不少,直到皇帝更衣回来后,就见靠坐在榻上的人已经不再流泪了。 皇帝吩咐人熬了碗安胎药,一并送来的还有浸着冷水的帕子“先喝了药,一会儿再躺下睡会儿,朕给你敷一敷眼睛。” 英挺的身姿坐在榻边,搅动着汤匙将药散到温热,这才端到顾瑾眼前:“朕是一匙一匙的喂,还是娇娇自己喝?” 顾瑾接过药碗,憋着气一口灌了进去,待咽下去后,嘴里便立时被塞了口蜜饯,她咬着那甜丝丝的味道,看着皇帝温和的神色,沉默了一瞬,垂头低低道:“我不怪陛下的。” 她声音极小,嘴中含着东西,说的也含糊不清,但凭皇帝的耳力还是听了个分明。 皇帝一怔,深深看着榻上的小姑娘,终是长叹一声:“傻姑娘,在朕面前,你大可不必这般懂事。” 她可以闹的,无论多么生气,皇帝都愿意哄着,但这份懂事却叫皇帝无可奈何。 “朕已下旨修建了武毅将军祠,为你父亲树碑立传,等建成后,陪你一同去祭拜可好?” 顾瑾轻轻嗯了一声。 总归这世上,她还是有至亲之人的,皇帝,怀宸,还有腹中的孩儿。或许正是阿爹冥冥之中的护佑,才叫自己遇见了皇帝,也终于再度有了家。 * 外面沸沸扬扬的闹了月余,湘王府和李氏私放印子钱一案,终于在封后册典前夕有了结。 湘王妃赐死,湘王府一脉抄家罢爵,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回京。 李氏自然是与湘王妃同罪论处,永定侯府的爵位也坐到头了,所有产业全部抄没,在朝为官者罢黜官阶与功名,男丁三代不得科考,就连宫中的贤妃,也受连累,被贬为选侍,幽居冷宫。 比湘王府稍强些的是,顾家没有举族流放,虽在盛京再无立锥之地,但却可遣回祖籍,靠着耕种为生。 这其实已经是轻饶了,这样大的罪过满打满算也就处死了李氏一人。毕竟皇帝刚刚追封了武毅将军,那边就处置了顾家,刑部定罪量刑的时候,总归要顾着未来皇后和顾丛炣的颜面不是? 未来皇后的亲族,可以是庶人,却不能是流放的罪人。 刑部尚书捋着胡子考虑的周全,最后奏疏递到皇帝面前时,皇帝也果然是二话没说地就准了。 顾瑾这边,尚有那不死心的顾家人屡屡前来求见,奢望着她能为顾家说句话,求个恩典。 只可惜顾瑾连见都不见,所有来拜的全都被拒在了外面。 直到这一日,顾元启在外求见。 彼时顾瑾正试穿着刚刚赶制好的凤袍,凤袍足够宽大,哪怕她的肚子已经略微显怀,也不必再改动尺寸,秋彤为她穿戴好后,不由笑道:“这皇后朝服与娘娘当真是相衬。” “娘娘看一看,可有要改动的?奴婢也好给尚服局那边传话。” 大晋朝以玄色为尊,帝王和皇后的朝服都是玄黑为底,上用金线彩丝绣制而成,这颜色还是太过庄重了些,穿在皇帝身上是威仪自成,但穿在顾瑾身上,就显得有些老成,人的年纪都被衬的大了许多。 若不是靠那一张芙蓉面撑着,还真算不上好看。 顾瑾照着镜子,摇头笑道:“秋姑姑还真是夸得出来,我倒觉那贵妃的翟衣比凤袍要好看些。” 起码颜色鲜妍许多。 “那怎么能一样呢?” 这身凤袍,可是中宫权力的象征,是宫中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呢,谁会嫌弃不好看?能摸着个边角都要视若珍宝,热泪盈眶的。 也就只有自家主子才会挑剔了。 “您今日只试了凤袍,未罩帔霞,更没有上妆,戴上凤冠,这自然是压了几分雍容,等册典那日,奴婢们为您收拾齐整,您就能瞧出好了。” 屋内伺候的一众人都跟着笑,为主子开心,只有青玉,时不时的有些出神。 顾瑾瞧见她的样子,不免问了一句:“青玉,你今日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青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禀道:“娘娘,大公子在外面求见。” 顾瑾没太在意:“大公子?哪个大公子?” 这话一落,她就反应了过来,青玉陪她在永定侯府上大,她称呼一句大公子的,也就只有顾元启了。 “您发了话,但凡顾家人全都直接拦下,不用再来报,大公子见不着您,这才找了奴婢,叫奴婢帮着通传一声。” 若是别人,青玉理都不会理,但顾元启以前对顾瑾还算照顾,更是顾家难得的一个正人君子,青玉顾念着从前,又想顾瑾对这个兄长似乎并不甚讨厌,这才帮了这么个忙。 果然,顾瑾整理袖袍的手指顿了顿, 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终归是道:“这怕也是最后一次相见了,等他们迁回祖籍,也就再不会有牵连……你去传他进来吧。” 这一面,只当是全了他们之间的兄妹之义。 顾瑾换下了凤袍,到了前厅时,顾元启已经等在了里面,他素来是遵从礼数的性子,到了如今也未曾因家中变故而失了仪态,还是恭恭敬敬的给顾瑾行了个礼。 顾瑾于上首落座,这才微微抬手,开口道:“兄长免礼。” 宫人们受了顾瑾的指示,给顾元启看座上茶,直到他坐稳,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顾瑾的身上。 自从顾瑾入了宫,两人就再没曾私下见过,哪怕偶尔在宫宴上相逢,也只是遥遥一眼,连模样都瞧不清明。 顾元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短短几年时间,性子温顺的姑娘明显变了许多,一双杏眸不再无时无刻的低垂着,当初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容颜也彻底长开了,平添了些许雍容。 那周身的气度不难看出,她入宫后过得很好,比之在侯府时强了不知多少。 想想当初自己想要阻拦她入宫时说的话,顾元启不由摇头苦笑,当真是自作多情了。 …… 顾瑾就这样看着顾元启面色变幻,见他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先一步道:“兄长今日前来,也是想求我帮顾家说上几句好话的么?”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定定的看着顾元启:“这些日子我虽没见过顾家人,但他们递进来的信,却是看过了的,里面有不少都提到了兄长,兄长可知,都是求什么的?” 顾元启的神情茫然,显然也不清楚。 顾瑾也没叫他猜下去,直白道:“他们求我应允,将你过继到父亲膝下做嗣子,为我父亲续上香火,以免后世没了香火祭拜。” 她对顾家冷漠的态度也在消磨顾氏族人的期望,从一开始的盼着顾瑾求皇帝免了三代不能入仕的责罚,到最后成了给顾丛炣过继一个嗣子。 只要过继到了顾丛炣的膝下,那就是顾瑾的亲兄弟,功臣英烈之后,皇帝总要看在顾瑾的面子上,给个恩赏的,不说能再得个承恩伯的爵位,只要能准其入仕就好,好歹算是给顾家留个能东山再起的念想。 顾氏族人其实都厌恶极了顾丛頫和李氏,觉得是他们夫妻二人败掉了先祖几辈子闯下来的基业,但奈何顾元启却是顾家如今最有出息的儿郎,要保也只能保他,把这个嗣子的机会留给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乎大家便只能捏着鼻子推举顾元启,就连辈分最大的族老也都来信相求。 “兄长呢?也是这样想的吗?” 顾瑾看着他明显瘦削了许多的身形,遭逢了这样一番变故,他也已经再不复当年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了。 其实顾瑾也想过要不要给父亲过继嗣子,见顾家人提议过继顾元启的时候,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顾元启是不错,为人清正,又有能力有才学,是顾家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叫他的这一声兄长,顾瑾也是发自真心。但唯一不好之处,就是他身上留着的李氏血脉。 虽然与李氏之间的仇怨都已经算清了,记忆却不会立时跟着消亡。 “他们说的不错,若我与陛下开口,过继嗣子并非难事,而我名义上的嫡亲兄长,也不会与顾氏一族连坐。他的前程,不会受顾氏影响。”顾瑾索性坦言道:“对兄长,我并无不喜,只是我对二叔父,二叔母的厌恶也是真。” “所以呢?我该出面保下你么?” 顾元启彻底愣住,他眼中闪过些许波澜,又转瞬即逝,明明灭灭的光火再度沉寂,终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父母之过,臣这个为人子的,该当承受,莫叫臣污了大伯父的英明。” “娘娘若想为大伯父过继嗣子,族中还有不少稚子,大可选个品性端正,又有些习武根骨的来,待教养长大,也能继承大伯父的衣钵。” 顾元启不是不心动,抓住这个机会,不止他自己可以继续走仕途,他膝下的孩儿也能有个出路,但他也能明白顾瑾对他们二房的厌恶。 终归是自己的父母当年亏待了她,又如何有那个脸面去给大伯父当嗣子呢? 顾瑾讶然,没想到顾元启竟然会拒绝,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叹息道:“兄长曾经多番护过我,我是感念的,若你想当这个嗣子……我也不会阻拦。” “你当真想明白了么?” 顾元启倒是坦然,他的脾性多少有些执拗,认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第一个不必说出口,后面的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臣想的很明白,请娘娘另择其它人选吧。” 顾瑾没有再劝,她已经给过了机会,顾元启也有了选择,那就不必多言了。 厅内又是一阵寂静,直到一盏茶水饮尽,顾元启才起身拱手一拜:“今日臣来,是为与娘娘辞行的。” “经此一别,恐无再会之期,还望娘娘珍重。” 顾瑾看着他,淡淡应了一声,在他将要告退时,难得开口问了一句:“何时启程回乡?” “三日后,祖母丧礼办妥后。” 其实早在判决下达后,顾家就该返乡了,只是顾老夫人遭不住变故,身体本就不大好了,京中又不知何时起的流言,说顾珍死时,已与湘王府的公子暗通款曲许久,又珠胎暗结,这才死后都入不了李家的祖坟。 这样的话传到了顾老夫人耳朵里,终归是气的她一口气没顺过来,骤然间就过世了。 皇帝看在她是顾丛炣的生身母亲的份儿上,准许了顾家置办过丧仪后再行返乡。 其实顾瑾也该去上炷香的,但想想顾老夫人所说的那一句句克父克母的灾星,还是选择了不复相见。 她已嫁入了天家,又刚刚放出有孕的消息,就算不去,旁人也难用孝道来指摘她。 这一遭兄妹相见,顾瑾最后也只道了句:“兄长一路好走。” 在旁看了全程的秋彤,看着顾元启那远去的背影,也不由得感叹道:“原以为这顾大公子也是想要求您些什么,没想到还真就只是来道别的,连做嗣子的机会都推拒了,倒是歹竹出好笋了,有些君子之风。” “要是没有那样一对愚蠢的父母……” 以后也是大好的前程啊,竟是生生被拖累了。 秋彤正惋惜着,就听顾瑾吩咐道:“给他送去些傍身的银子吧……无需太多,可置办些薄田,足够养活妻儿便好。” 第195章 封后大典 宣平十八年,九月初,封后的册典还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到来了。 顾瑾天还未亮就被宫人们叫醒梳洗,今日的妆容必得是最精致的,秋彤几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是梳好了妆,待到穿戴好凤袍帔霞后,外面的天光已是大亮。 秋彤又细细查看了一遭,没发现什么疏漏,这才笑容满面的带着一屋子的宫人跪拜道:“今日娘娘封后,奴婢们便赶个早,先贺娘娘大喜。” 顾瑾受了这礼,看着她们各个满脸的喜气,原本的忐忑也消散了不少,抿着唇轻笑道:“都快起吧,这贺的着实是早了些,赏银我现在可是没有,只能等晚些时候再给了。” 外间有行礼问安声传来,顾瑾循声看去,就见长公主正抬步走进屋内,她今日也是身穿一身诰命朝服,进来后瞧见顾瑾已经梳妆妥当,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赞叹道:“真是好看,也幸好陛下不在,不然岂不是走不出房门了?” 顾瑾羞红了脸,眼看着吉时就快到了,便与长公主相携一同去了前厅,今日迎顾瑾入宫的接引使共有六位,两位礼部的官员,四位以长公主和老安王妃为首的内命妇。 前厅的香案已经备好,宣召使手捧着立后诏书等候在此,待顾瑾出来后,先是拱手作揖,这才请她于蒲团上跪好。册后的诏书上所写的每一句顾瑾都看过,是皇帝亲手所书,溢美之词连篇不断,光是读起来就好一番功夫。 有了早前封妃和晋封贵妃的经历,顾瑾倒是很能稳得住,谢过皇恩接了圣旨后,这才缓缓起身,随即又受了一众接引使和宣召使的跪拜。 “皇后娘娘,凤驾仪仗皆已备好,臣等恭请皇后娘娘起驾。” 长公主和老安王妃替下了秋彤青玉的位置,一左一右扶着她缓缓跨出前厅,踩着铺了满地的大红锦缎行至辇驾前,待她坐稳后,这才起驾往承天门而去。 今日的盛京城格外的热闹,所有街道皆是挂上了红绸,凡凤驾所经之处,每隔五步都有金吾卫驻守,顾瑾未曾掀开帘帐,只透过层层纱幔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身影,礼乐声夹带着百姓们的叩拜声传入耳际,响彻了整个盛京。 凤驾最终一路行至承天门,宫中不能跑马,顾瑾要在此换乘辇轿,帘帐被轻轻掀起,顾瑾刚要扶住那从侧边伸过来的手时猛然一怔,她唇瓣微张,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陛下?” “您怎么出来了?不是该在太极殿么?” 历来封后大典,都是皇帝于太极殿中端坐,等着皇后接了封后的册宝和金印后前来谢恩,再升坐与皇帝一同接受百官恭贺朝拜的。 没成想皇帝竟亲自迎到了承天门。 不知怎的,顾瑾突然想到了民间大婚时新郎接亲的习俗,她心中小鹿乱撞,碍于百官和内外命妇们都陪着皇帝等在这里,顾瑾也不好磨蹭,以免叫他们看了热闹,连忙扶着皇帝的手下了凤驾。 二人皆是一身玄黑的袍服,身上的金龙与彩凤两两相映,两手十指交扣,只远远望去,就知是一对恩爱非常的璧人。 皇帝这一回将手牵的格外的紧,他低头看着那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姑娘,低声笑道:“朕的皇后,朕自然是要亲自相迎。” “日后,娇娇便都能与朕携手。” 幸而成天门前足够宽敞,帝后之间的低语声也没人能听得见,不然顾瑾怕是要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闺阁中的小子,私下里叫一叫也就算了,怎么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 两人一同上了皇帝的御辇,百官紧随而行,直到太极殿外的壁阶下才缓缓停下。 九十九级的壁阶,皇帝仍旧是牵着她的手同行,皇后谢恩的流程自也是取消了,礼部派出来的唱礼官还未等高声唱请皇后升位,顾瑾就已经被皇帝亲手扶了上去。 唱礼官只得悻悻地退下,待百官进殿后,见到壁阶之上空着的凤位,和那与皇帝并肩同坐的新后时,也无人敢叫嚣半句不合礼制。 皇帝都亲自去宫门相迎了,人家夫妻恩爱,皇帝也愿意宠着,他们做臣子的又能说什么呢? 宣召使又于大殿之内宣读了一遍封后诏书,百官齐齐叩拜,山呼千岁,声音一层一层的传出,先是殿中,再是殿外侍立的内外命妇们,逐渐蔓延至整个皇宫。 封后大典至此算是告一段落,原本的祭天祭祖流程太过繁琐,皇帝唯恐放在一起会叫她身体吃不消,便将其挪动到了册封礼后的第三日,也就是今日再于内宫中接受了妃嫔和命妇们的朝拜也就结束了。 时隔了两个月,再回玉清宫时,宫门上的牌匾已经换了,改成了鸾和宫三字。 顾瑾尚且还不知此事,看着宫门上的匾额不免眨了眨眼。 一路跟在身旁的长公主不免掩唇笑道:“这可是陛下亲自提的。” 凤仪宫三字是废后曹氏所用,难免沾了晦气,皇帝思索许久,才提了鸾和二字。 “左传有言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这可是鸾凤和鸣,夫妻比翼双飞的意思,皇后娘娘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顾瑾迈步进了现如今的鸾和宫,由宫人看护在一旁的怀宸朝她扑了过来,却没撞在她身上,只抓着她的袍角高声叫道:“母后!” 早在月前,顾瑾位份初定的时候,皇帝就紧随其后册立了怀宸为太子,就算其他几个成年的皇子心思各异,但有恒王之死在前横着,也都不敢表露出半分,更何况从决定封后的那一刻起,怀宸的身份俨然已经一跃成了中宫嫡子。 顾瑾半个多月没见他,也觉想念,捏了捏他嫩生生的脸蛋道:“宸儿这几日乖不乖?可有想母后?” 怀宸认真的点头,又去摸她的肚子道:“想了,也想妹妹。” 长公主笑出了声:“这可真是要借咱们太子殿下的吉言了,你母后啊,可日日盼着给你生个妹妹呢。” 第196章 德妃与恒王妃 顾瑾牵着怀宸坐下,传召殿外候着的妃嫔和命妇们的空档,怀宸还攀在她耳边小声道:“阿娘穿得与父皇好像,比父皇漂亮。” 这小机灵鬼,顾瑾笑弯了眉眼,抚摸着他的发顶,直到妃嫔们一一参拜完后,才猛然发现少了一人。 贤妃被贬为选侍,幽居冷宫不得出,没见着也是正常,怎么德妃也没出现? 高位的嫔妃一下子少了两个? 顾瑾朝长公主看去,长公主却只给了她一个稍后再详说的眼神。 顾瑾便也只好继续受礼,妃嫔和内外命妇的参拜都很平常,轮到皇子们见礼时,听着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大的三个成年皇子恭恭敬敬的叫了声母后,还是叫顾瑾有些别扭。 也幸而他们都已经封王了,不会在宫中多行走,往后一年到头倒也不用尴尬几回。 忙忙叨叨了大半日,待所有的礼数都完事后,顾瑾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叫散了,她略微凸起的肚子摆在那,任谁也知道不能叫她劳累,有皇后发话,自然都知情识趣的散了。 唯独长公主留下没急着走。 她是为顾瑾解惑的,待殿内没有旁人后,才说起了德妃的事情:“你没发现今日可不止少了德妃一个么?还有恒王妃,可也不曾到场。” 顾瑾还真没注意恒王妃,恒王妃自小产后就一直身子不好,十次宫宴有九次缺席,见不着人是常事,久而久之的,便时常会被人忘在脑后。 但就算身体再不好,封后这样的大事,宗室命妇也都是要撑着病体到场的。她会不来,确实奇怪。 “唉……这两人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了。” “陛下前段刚查出曹家那个小郡主的夭折中有德妃和恒王妃的手脚,碍于裕王的面子,德妃没有被明旨降位幽禁,而是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关在西宫那边的小佛堂里了,这辈子怕是出不来了。” 顾瑾没想到她出宫这两个月,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微微蹙眉,长公主原以为她会追问一句原因的,却不想顾瑾什么都没问。 只因她大抵知道因果,当年她怀着怀宸的时候,宫门下被撒上蜡油的事情就让她注意到了那待人颇为和善的德妃。 只是几番探查,却发现她针对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想要借由自己怀孕遇险的事情,继续让皇帝和太后幽禁曹氏。 顾瑾也是后来才知道废后曹氏和德妃之间的恩怨,并不止害的裕王体弱这一遭,德妃的父亲和兄长,当年就是为了保护德妃和裕王,才惨死叛军之手。 显然,德妃把这笔账记在了曹氏的头上,她是恨曹氏的,顾瑾当年也是出于怜悯,德妃做事又谨慎,没留下切实的证据,这才放过了德妃一回,只警醒敲打了她一番。 在此之后,德妃一直都是老实规矩的,没想到她竟是暗中对曹玉姝动了手。 顾瑾想了想那生来就病弱的孩子,不由摇了摇头,父母祖辈做下的孽事,最后却报应在了孩子的身上…… “德妃与曹氏的恩怨我倒是知道些……” “那恒王妃呢?”顾瑾多有疑惑:“再者,玉姝下葬的时候,太医们都已经下了定论,是夭于先天之症。” “陛下也未曾有过怀疑,恒王妃和德妃可是后来又做了什么?怎么就突然重查旧案了呢?” 长公主也是叹息:“这就要说起嘉宁险些于庵堂被毒杀说起了。” 德妃是真的恨透了曹氏,连带着已经淡出皇宫,退居于庵堂的嘉宁公主也不肯放过。 或许在她的计划之中,所有曹氏的血脉,都不该活着。 “德妃与恒王妃合谋,不止是要毒杀嘉宁,连带着恒王留下的那几个孩子,也没想着放过。” “也是嘉宁命大,那日随手将有毒的羹汤赏给了伺候的下人,这才逃过一劫,陛下也是沿着此事查出的德妃和恒王妃暗中的举动,又及时救下了恒王府的几个孩子。” 德妃恨曹氏,恒王妃被废后和恒王暗中磋磨,最终坏了身子,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也没了,自然也是恨的。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德妃找来了会叫曹玉姝过敏的花草研成汁水,染在了恒王妃衣裙上,在恒王妃前去看望曹玉姝的时候,自然就会带到孩子的身上,本就正在病中的孩子受不住半点刺激,无知无觉就丢了命,就连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做的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要不是在嘉宁公主那里失了手,还真不会有人怀疑。 “恒王妃那孩子……在事发过后,已经投缳自尽了。” 长公主心中惋惜:“她也是想不开,纵然曹氏亏待了她,但陛下还是很善待她的,就连恒王被废为庶人,死于谋逆后,陛下也没曾连带废了她王妃的诰命,这已是莫大的恩典了。” “只要她安安静静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糊涂啊……” 皇帝会看在恒王妃受过罪的份儿上善待她,却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残害自己的女儿和皇孙,哪怕那几个皇孙如今也不过是庶人,但血脉总是连在那里的。 恒王妃,是自己想不开,看不透,才走上的死路。 顾瑾听了这些,也不知是个何种滋味。德妃为报父兄之仇,恒王妃为报子仇,她们都有因由,未经他人的苦楚,顾瑾也难评判这对错,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了。 两人惋惜间,殿外便传来了通传声,皇帝仍旧是一身帝王冕服,阔步而来。 新后册立之后,皇帝可罢朝三日,哪怕顾瑾与皇帝算不得什么新婚燕尔,皇帝也不曾取消这个惯例,他乐得能陪小姑娘好好歇几日。 皇帝面上带着几分惬意,原以为顾瑾这边的人都已经走空了,进殿后才发现长公主竟然还在,不由得挑了挑眉,问道:“皇姐怎么不曾回去?” 这就是明晃晃的赶人了。 长公主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道:“好好好,陛下这是嫌臣碍眼了。臣这就走,可不敢打扰你们夫妻俩浓情蜜意了。” 第197章 共白首(完结章) 长公主走后,殿中只剩皇帝与顾瑾两两相对,皇帝撩袍坐在她身边,手掌抚上小姑娘的肚子,温声问道:“折腾了一天,可有不舒服的?” “朕传丁太医来给你瞧瞧。” 顾瑾按住他的手掌,摇头道:“不用,这孩子很乖的,比当初怀着怀宸的时候还安稳,这一整日下来,都没见动一下的。” 犹记当初孕中吐得昏天黑地的样子,两相对比,这一胎简直安稳的有些过分,顾瑾除了能吃些,再没半分不适,甚至连胎动都没有。 之前月份小的时候还正常,但满了四个月后还是不见动静,就免不得叫皇帝和顾瑾忧心了,太医诊了好一番脉,结果却是全然没有问题。 思来想去,也就是这孩子太乖巧了。 但这也确实让皇帝放心不少,总归他的小姑娘孕中不会受太多的苦。 忙碌了大半日下来,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可以肆无忌惮的端详起小姑娘今日的一身盛装,皇帝看得格外认真,从她头上的珠翠凤冠,到垂在耳际的流苏步摇,从额前的花钿,到水嫩的朱唇。莹白如玉的肌肤被玄黑为底的凤袍包裹,只露出了一截细嫩的脖颈,一身沉敛庄重的凤袍,非但没有压住她眉眼间的风情,反而为其添上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娇美。 这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后。 六年多的相伴,他的小姑娘仍是桃李年华,容貌比之最初反倒更盛了几分,像是含苞待放的牡丹,彻底舒展开了花瓣,娇美,又雍容。 而自己,任是如何锻体养生,发鬓也终是生出了霜白。 岁月在自己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烙痕,也催成小姑娘的风韵,他们之间,隔着的是近二十年的光阴。 皇帝一面庆幸,庆幸自己当年的情难自控,这才拥有了她。一面又愧疚,不知自己还能陪伴她多久。 就算上苍怜悯,予他长寿,可等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小姑娘偏还是大好的年华,又是否会嫌弃他? 帝王心思翻覆,懊恼于自己的年岁,顾瑾却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虽说……嗯……今日算是他们真正的大婚,她肚子也已安稳,是可以小心些行房的,可这天色还没暗下去,是不是太早了? 顾忌这样想着,心中竟有点儿意动,但还是伸手去推他,眉眼含羞道:“现下还早呢,陛下就算是……也要等到晚上才行。” 皇帝:“?” 皇帝面色微讶,两人的所思所想显然不在一处,眼前人这眉眼含情,娇羞的反应,倒是叫皇帝心中的那点儿怅然消失殆尽。 既是她主动曲解了自己的心思,自己又哪里有不乘势而上的道理? 白日宣淫,偶尔孟浪一回,也确是别有一番滋味。 皇帝抚着她肚子的大手缓缓挪动,慢条斯理的扯开了衣带,就在要将人压在榻上之际,顾瑾的肚子却是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动静还着实不小,叫两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顾瑾:“……” 顾瑾一愣,眸中刚刚染上的几分欲念也霎时消退,与皇帝大眼对小眼,沉默了好一阵,才干巴巴道:“是,是我腹中的孩儿饿了,闹脾气呢,不是我……”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饿了也没什么不对,理直气壮道:“今日晌午都没得个消停,只吃了几块点心垫了垫,饿了也正常。” 这羞中带恼的样子看得皇帝好笑,他小心将人重新扶坐了起来,拍了拍那微鼓的肚子,笑吟吟道:“是,正常,娇娇现如今可是一人吃两个人的份儿,可是万不能怠慢的。” “朕这就叫人给皇后娘娘传膳。” “再亲自伺候皇后娘娘卸了妆容,如何?” 顾瑾被这两声皇后娘娘叫的略有些不自在,分明被旁人叫了一整日也不觉有什么,但这几个字到了皇帝的嘴里,就像是变了韵味。 …… 中间虽出了这么个小小的意外,但到了夜里,两人还是不曾辜负良辰,温存的云雨了一番。皇帝顾及着顾瑾的身体,动作极尽温柔,待她纾解后,便抱着人停了下来。以至于两人都不甚劳累,相拥在一起,却久久没能入眠。 龙凤红烛的烛光有些耀眼,顾瑾却半躺在皇帝的怀里一直看着,倏地莞尔一笑。 皇帝抚着她的墨发问道:“娇娇笑什么?” 顾瑾蹭到了他的脖颈间,紧紧搂住:“这是我与陛下,燃的第二对红烛了。” 也是第二场洞房花烛。 皇帝心中柔软,只温声道:“娇娇若是喜欢,日后朕夜夜都叫人点上一对。” “哪有日日都点的?”顾瑾望着红烛道:“都说红烛燃尽,夫妻便能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陛下要陪我相携白首才行。” 皇帝没有回答,只臂弯缓缓收紧,叫二人的身躯紧紧相贴,顾瑾甚至都能听见他有力而又稍稍加快的心跳。 “谢谢您,给了我曾经不敢想的一切。” “于我来说,今生最大的幸事,便是当初在皇觉寺遇到了陛下。” 床榻间的情话,就是最直白的撩拨,皇帝方才本就有几分意犹未尽,饶是再按行自抑,此时也不免情动,压着小姑娘好一番亲吻,直到折腾的她喘息不断,这才嗓音暗哑道:“好姑娘,莫要再撩拨于朕,朕怕会伤了你。” 顾瑾却忽闪着一双杏眼,那里面晶亮澄澈,仿佛盛下了漫天的星光一般:“夫君,我心悦你。” 皇帝眼底涌起波澜,素来只喜用行动表明心迹的人,头一次郑重的许下了诺言,他俯身轻吻着小姑娘的额头,声音低沉,带着郑重与十分的认真:“朕亦心悦你。” “能得遇卿卿,亦是朕此生之幸。以后不论何种境遇,都将不离不弃,直到朕此生尽头。” 他指腹摩挲着顾瑾的眉眼,像是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 “朕不修长生,只修与娇娇的来生。若当真有转世轮回,只盼能与娇娇青梅竹马,年岁相当,真真正正的共白首一回。” 第198章 番外if 线——帝后养成系(文末修) “顾二姑娘,奴婢是寿康宫中的宫婢姜妤,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迎姑娘一程,宫门到了,请姑娘下车。” 马车之中跟来伺候的侯府婆子听见外面的动静,不由得拉起了缩在里面的小丫头,肃着脸叮嘱道:“二姑娘,老夫人的话您可都记清楚了?” 顾瑾默默地点着头,一双乌黑的杏眼虽生得漂亮,却没什么神采,显得呆愣愣的。 但那婆子却没在意,甚至对她的木楞习以为常,谁让这孩子回了盛京后就一直是这样,连笑都不会,见人就躲,不见半分机灵劲儿。 比起温婉得仪的大姑娘和娇俏嘴甜的三姑娘,可真真是个异类,也难怪不讨主子们的喜。 “还请姑娘再重复一遍,若宫中的贵人问起,您是想留在宫中,还是想回侯府与亲人团聚,您该如何作答?” 顾瑾嗫喏了一阵,声音弱弱的:“我要留在府里,陪伴祖母,代父亲尽孝。” 这是临出门前祖母与二叔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顾瑾并不敢忘。 婆子听得满意,又帮她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反反复复的叮嘱进宫后要有规矩,不能冒犯了贵人,这才在外头宫人的催促下牵着顾瑾下了马车。 姜妤带着另外两个宫婢等在马车旁,见人下来后,便恭恭敬敬的对着顾瑾行礼:“奴婢见过顾二姑娘。” 顾瑾有些惊慌,下意识的往侯府婆子身后缩了缩,低着头不肯出来。 婆子有些尴尬,深觉这二姑娘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分明在府中教了好几天的规矩了,这一出门还是畏畏缩缩的,不成个样子,她只能强行将人拉出来,推到了姜妤面前,赔笑道:“还请姜姑姑见谅,我们二姑娘胆子小了些,却也是知礼数的。” 说完,又从袖中拿出早已备好的荷包递上:“奴婢没法跟着进去伺候,还请姑姑能在宫中帮忙照拂我们家二姑娘一二。” 姜妤瞥了这婆子一眼,没有去接那荷包,只面色温和的俯下身去,拉住了顾瑾的一只小手,柔声道:“二姑娘别怕,太后娘娘很是慈爱,必定会喜欢二姑娘的,奴婢牵着您进宫好不好?” 顾瑾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眨着眼睛看向姜妤。 就算遭逢大变,叫她性子沉闷了不少,但小姑娘也不是真的痴傻,对于外人的情绪,她能很清楚的感知到。面前这个神情温柔的姑姑并不像祖母一样讨厌自己,语声中甚至还透着几分关切,比二叔母对待自己时要和蔼真切许多。 被这样温和的注视着,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了,顾瑾的胆怯也褪去几分,乖顺的点了点头,甚至还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姜妤的手指。 这可真是个乖巧又可怜的孩子。 姜妤想着她如此小的年纪,就再没了父母庇护,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怜惜,说话的语声更加软和了,生怕吓着了小姑娘:“那奴婢这就带您进宫,若是走的累了,就请与奴婢说,奴婢抱着您。” 姜妤牵着顾瑾转身就走,身后的侯府婆子见状,还不放心的对着顾瑾小小的背影叮嘱了句:“二姑娘!您一定要记着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可是在府中等着您呢。” …… 这是顾瑾头一次进宫,朱墙碧瓦的殿阁,高高耸立的宫墙,比起盛京城要威严庄肃太多,更与黄沙遍地的边城天差地别。 她小手蜷了蜷,陌生而又庄严的环境叫她升腾起了浓厚的不安,牵着她的姜妤自然感受到了小姑娘的情绪,索性停下脚步,俯身将人抱起,温声道:“去寿康宫的路太远,还是叫奴婢抱着您吧。” 身为太后身边的心腹,寿康宫中的掌事姑姑,就算对着皇帝的一众皇子公主,姜妤都不曾如此体贴温柔,直叫身后随行的两名宫女暗暗咋舌。 顾瑾垂着小脑袋,没有挣脱这个怀抱,老老实实的被姜妤一路抱去了寿康宫。 * 而此时,寿康宫的正殿里,正等在里面的不止有太后和宜惠长公主,皇后也正带着嘉宁公主赖在此处,低头抿着茶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长公主不甚喜欢皇后,见她死皮赖脸的不走,也是一脸的不耐烦:“皇后倒是清闲得很,请过了安还要留在这吃茶,怎么,是你凤仪宫里没什么好茶,要来母后这儿蹭些不成?”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住,被长公主挤兑的有些尴尬,神色略显僵硬的起身,对着太后屈膝道:“母后见谅,臣妾只是想侍奉在母后身侧,也是臣妾这个做儿媳的,为您尽些孝道。” 太后其实也不怎么想看见皇后,近几个月来,皇帝与曹家颇有些势如水火的架势,对这个皇后也愈发冷淡了,尤其是西边传来庐明关的战报后,皇帝更是再没踏进后宫半步,甚至寻了由头降旨申饬了皇后两次,任谁都能瞧清帝后之间的不睦。 虽说当初立曹氏为后是太后劝说的,但那也只是看在二皇子和嘉宁公主两个孩子的面上,和屈从于朝廷的局势,并不代表她会待见这个儿媳。 “哀家身边不缺人伺候。”太后索性直言,下了逐客令:“你且跪安吧。” 她看着皇后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听闻礼儿那孩子近来染了风寒,身子还不大好,你这做母亲的,该当陪在他身边才是,犯不着守着哀家。” 左右怎么守,也守不来皇帝,甚至皇帝想来请安,若是听见皇后在,都得拐个弯回去。 皇后面子有些挂不住,自己孤零零的在下面站着,长公主却坐在太后身边,为她揉肩捏腿,一副母慈女孝的样子,实在是衬得她滑稽又可笑。 但她今日却不想离开,磨磨蹭蹭到现在,就是为了留下见一见那永定侯的孤女。 皇帝待永定侯多有器重,又有当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情谊,如今永定侯以身殉国,对于他留下的唯一子嗣,皇帝定然也是心怀怜悯的。 只要自己顺着皇帝的意思,与那孩子示好,多给些赏赐,再抚慰一番,展现出身为皇后该有的气度来,或许还能缓和一下与皇帝的关系,叫他瞧见自己的好处。 第199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 一个与嘉宁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是给个甜枣就能笼络的年纪,该是好拿捏的。 皇后正想着该如何拖延,长公主的眼睛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叫她有些无所适从,幸而没等多久,外面就来人通传,说是姜妤领着顾二姑娘到了寿康宫门前了。 皇后立时便又坐了下来,道:“顾二姑娘?可是永定侯的遗孤?” 太后淡淡看她,没接这话茬。 皇后自顾自的叹息道:“臣妾听说,永定侯战死后,他的夫人云氏也是个忠贞烈妇,竟是当堂撞棺自尽,随永定侯而去了。” “只是苦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才与臣妾的嘉宁一般大呢,虽没见过,但臣妾也是为人母的,听过后难免怜惜。” “母后且容臣妾多留一会儿,见一见那孩子再走吧。” 一国之母,懂得抚恤将士遗孤是件好事,太后听她这话还算合宜,脸色也缓和了许多,长公主却冷嗤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她这道貌岸然的话。只是未免惹了太后心里不畅快,还是将那些讽刺的言语全然都憋在了腹中。 皇后要真是那么有慈心,当初又怎么会对皇帝潜邸之中的子嗣全然不管不顾,甚至连亲子都能舍弃? 哪怕事后她百般悔过,长公主也是不信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才是真。 姜妤很快就牵着顾瑾进了殿,先是拜过了殿内的主子们,这才柔声对着浑身紧绷的小姑娘道:“顾二姑娘,快些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行礼吧。” 顾瑾被姜妤轻轻一推,半遮在后面的身子现于人前,她还正是孝期,太后准了其进宫时不必换下孝服,因而身上穿的还是件白布麻裳,包裹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好不可怜。 顾瑾按着早前学过的规矩,跪地对着殿内的贵人磕头。 这头磕的也实在,砰砰的响声就连坐在上首的太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后不免心疼,连连吸气道:“哎呦呦!这孩子,行个礼怎的这般实心眼?快!姜妤!快将人扶起来!”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盛京城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都知行大礼叩首的时候要双手交叠于前,额头叩在手上,像她这般请罪似的磕法,还是头一回见……当真是边城长大的野丫头,没规没矩。 当然,这些皇后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真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甚至还屈尊降贵的站起身来,满含热切地想要将她抱入怀里:“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如此瘦小?好孩子,你受苦了。” 只可惜顾瑾并不领情,见到皇后伸过来的手后,本能的反应竟是避开,躲在了姜妤身后。 毕竟这满殿里,她最熟悉的就是姜妤。 姜妤一边安抚着她,一边道:“皇后娘娘还请见谅,顾二姑娘有些怕生,您怕是吓到她了。” 皇后被个孩子躲开,面上自认温和的神情都跟着一僵,偏偏长公主见此,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更叫她羞恼不已,只能故作无事般坐了回去,唇角抖动,笑容牵强:“是本宫大意了,一时激动,倒忘了这孩子不曾见过本宫。” 太后没理会她,只吩咐着姜妤道:“快将孩子抱到哀家这儿来,叫哀家好好瞧瞧。” 顾瑾没有拒绝姜妤的怀抱,一路被抱到了太后跟前,拘谨的低头站在那里。 太后惯来是会哄孩子的,皇帝膝下的子嗣都爱与太后亲近,她没急着去拉去抱,只从桌上拿了块桂花糕,递到小姑娘的眼前,语声慈祥:“好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哀家,哀家请你吃桂花糕可好?” 顾瑾还是胆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瞄向那块儿桂花糕,隐隐泛着绿光。 是馋,也是饿的。 祖母说她尚在守孝,每日只能茹素,不能吃旁的,那些荤菜和精致的糕点自然就没她的份,填不饱肚子成了常有的事,若是敢说饿,免不得要被训斥不懂事,没孝心,连带着还会罚一日的饭食。 此时见了这桂花糕,若不是她有些怕,当真是恨不得抢过来吃。 “我,我……臣女叫顾瑾,怀瑾握瑜的瑾……” 她声音小小软软的,听得太后也心里酸酸的,眼瞧着小姑娘死死盯着桂花糕,连忙就递给了她:“快吃吧,这里面加了些许的牛乳,与你家中做的,口味该是略有不同。” 要是别的孩子,哪怕有太后允准,也未必敢在她面前吃进嘴里,只会接到手上,然后恭恭敬敬的谢恩。但顾瑾的规矩本来就没学多好,又饿到眼晕,接过来后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直在旁看着的长公主不由蹙眉,打量着小姑娘瘦小的身板和那枯黄的面色,暗道永定侯府亏待了这孩子不成? 她怕惊了小姑娘吃东西,直等到最后一口桂花糕下肚,这才又捏起了一块糕点,笑问道:“小丫头,还想不想吃了?” 顾瑾看着长公主,又看了看糕点,最后还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姜妤,见她没有阻拦,还是小心的点了点头,却没吱声。 上有所问而不答,本是无礼之举,但长公主却并没在意,只将桂花糕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道:“那我问你,在家里,有糕点可以吃吗?” “你照实回答,这糕点就是你的。” 顾瑾眨了眨眼,这问题,并不在祖母和二叔母叮嘱的范围之列,该闭嘴不答吗? 祖母说过,若宫中贵人们问起别的事情,都要闭口不言,以免冲撞了贵人。 可她实在是想吃…… 顾瑾揉捏着衣角犹豫了好半天,还是桂花糕的诱惑更大些,弱弱道:“ 没有的……” “祖母说,我在守孝,只能茹素。” 这真是! 长公主有些不满,大人们茹素守孝也就算了,总归身体康健,不会出什么问题,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怎能日日茹素,甚至连块糕点都吃不着? 长公主又问:“那你祖母可有说,这孝要守多久?” 第200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3 顾瑾隐隐感觉到长公主似乎有些生气,但她尚且还想不明白气的是什么,只乖乖答道:“祖母说,要三年。” 长公主和太后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许震惊。 前一段儿自得知太后有意将永定侯遗孤接进宫来抚养时,顾老夫人可是时常递拜帖,来宫中哭诉,说这孩子是长子留下的唯一骨血,留在身边才是个念想,舍不得分离。 那拳拳爱子之心,简直感天动地,哪里好叫太后跟人家抢孩子?可若真这么稀罕,怎么舍得让个孩子守孝三年? 再是重孝,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也该酌情减免才是啊。 两人正心生狐疑,皇后却感叹道:“没想到永定侯府虽是武将出身,却是如此重礼数,有这样的长辈扶持教导,想来就算没了父母,这小姑娘以后的德行也不会差的。” “母后,永定侯府克己复礼,堪为京中各家的表率,该当重重嘉奖才是。” 太后,长公主:“……” 看来皇后的头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清醒,长公主没忍住呛声道:“让个孩子茹素三年,皇后竟还叫好?” “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知深浅?你若是觉得永定侯府做的对,不妨也照着三年茹素让二皇子和嘉宁试试,看看还能不能剩下半条命来。” 皇后被长公主说的面红耳赤,憋闷了一早上,再是想着忍让也难免起了火气,怒道:“长公主这话是何意?就算本宫说话略有不妥,但嘉宁和礼儿都是陛下的骨血,你怎可如此咒骂他们!” “好了!”太后沉下脸,冷冷的看向皇后:“你要是想吵,自去外面吵去,别吓着孩子。” 皇后抿着唇,心中委屈,却还是硬着头皮没有出去。 太后又将小姑娘拉到自己的膝边,一整碟子的糕点都端到了她的面前,道:“乖孩子,想吃就吃吧,都是你的。” 顾瑾有些被刚刚的动静吓着了,但还是没受住诱惑,小心翼翼的吃着,太后则是趁着她吞咽的空档问道:“你祖母和家中其他长辈,对你可都还好?” 顾瑾一双小手抓着糕点,这问题是在家被问过许多遍,她知道答案,点头道:“祖母和几位叔母,对我都很好。” 听了这回答,太后和长公主稍稍安心些,没准儿真的是永定侯府重视丧仪,这才硬是叫个孩子守孝三年呢? 心中如是想,但终归是存了疑,想着是该派人去查一查,若真不是长辈不慈,也该提点一番,无论有多悼念亡人,都不该亏待了孩子。 吃到了糕点的顾瑾精神放松了不少,就连太后不知不觉间将她抱在了怀里,也没有反抗,格外的乖顺。 太后感受着怀中轻飘飘的重量,原本压下去的那几分想要将人接进宫来抚养的心思又再度浮现,既然永定侯府不珍惜,养不好这乖巧的孩子,自己接进宫又何妨? 如是想着,索性便问了出来:“好孩子,你想留在宫里陪着哀家吗?只要你留下,糕点全都管够,你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顾瑾一愣,转过小脑袋看着太后,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祖母说过,她一定不能胡乱回答,要不然,家里就不要她了,阿爹阿娘泉下有知也会怪她不懂事。 她眼睛有些发酸,想着阿爹阿娘,还是照着顾老夫人的交代回道:“我要留在府里,陪伴祖母,代父亲尽孝……” 太后有些惋惜。 最开始想要将这孩子带进宫抚养,全然是看在永定侯当年曾多次在战场上救过皇帝的份儿上,这于皇家是恩情,代为照拂孤女以作偿还也是应当,但当真的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却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惜。 奈何缘分浅了些,这孩子舍不得家里。 皇后见太后的神情,连忙抓住了机会道:“母后想来是很喜欢这小姑娘的。” “臣妾原本是要给这孩子一份厚厚的赏赐,算是对永定侯功绩的嘉奖,但母后若是喜欢她,想时常见着,也不是只有接到宫里抚养一条路子。” 皇后推了推身边的嘉宁公主道:“嘉宁也快要进学了,她俩年龄相仿,该是能玩儿到一处的,不如叫顾二姑娘给嘉宁做个伴读?” “这样也就能常常出入内宫了。” 不得不说,皇后虽然不招人待见,但她这回的提议,却是误打误撞的戳在了太后的心里,只是她正觉可行时,一直老老实实的嘉宁公主却不干了。 “我不要!” “皇祖母,我不要这个丑东西陪我!” 顾瑾实在太瘦,脸色又枯黄,看着确实称不上好看,但五官轮廓的底子在那儿,也绝对说不上丑,奈何嘉宁就是不喜欢她。 皇室的公主没有皇子贵重,但嘉宁毕竟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这独一份儿自然也就显得珍贵了,所有人都对她格外宽和几分,养成了个霸道的脾性,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比她更得长辈偏宠。 太后和皇后当着她的面对顾瑾格外热络,她自然不会喜欢。 顾瑾缩了缩身子,嘉宁的样子,不免叫她想起府中的三妹妹顾珍,她们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满是厌烦。 皇后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提议会惹得嘉宁如此大的反应,太后更是皱眉,斥道:“嘉宁!你太无礼了!” 长公主冷笑:“这就是皇后教的女儿?如此娇蛮,哪里有半分天家贵女的样子?” 皇后拉住女儿的手,也是暗怪她不懂事:“嘉宁!不要胡闹,你看看顾二姑娘多乖顺懂事,能有她给你做伴读,耳濡目染的跟着学上些,也能好好地正一正你的性子。” “只要与她多相处一段儿时间,你定会喜欢她的。” 嘉宁仍旧是吵嚷着不要,任皇后是劝慰还是训斥都没用,最后甚至哭了起来,吓得顾瑾连糕点都不敢吃了。 殿内不免有些混乱,太后被这哭声扰的头痛,刚想叫皇后将人带回去哄,殿外就响起皇帝驾临的通传声。 太后讶然了一瞬,而前一刻还怎么也哄不住的嘉宁立马就止住了哭声,缩在皇后怀里不敢再闹了。她素来惧怕皇帝,敢在太后面前撒泼,对着皇帝的时候却像个缩脖的鹌鹑一般。 那道身着玄黑冕服的身影踩着嘉宁哭嚎的尾音迈步进殿,皇后带着嘉宁行礼,皇帝却是脚下未停,衣袂带风的从她身边走过,直走到上首落座,满含威仪的目光先是扫向太后怀里的小姑娘,才又淡淡转到眼睛都哭肿了的嘉宁身上,沉声问道:“嘉宁哭什么?” 第201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4 皇后难得见到一回皇帝,此时不免有些激动,连忙回道:“不是什么大事,臣妾想指了顾二姑娘来给嘉宁做个伴读,嘉宁一时有些不情愿,闹了会儿脾气。” “陛下放心,待臣妾回头劝劝她,她就能想开了。” 皇后自说自话,然而皇帝却并没有叫顾瑾给嘉宁当伴读的意思,或者说……与曹家有关的人,都不想让他们与顾瑾有所牵连。他眼底一片暗沉,蕴藏着不得不暂且压制的杀机,看着皇后的目光全然不似看一个妻子,直叫人遍体生寒。 皇后原本笑容温婉的等着皇帝能点个头,甚至无需夸赞,只需对她这个皇后的行事表露出一分肯定即可,可没想到等来的却只是宛如寒冰般的漠视。 那样的眼神,霎时击退了皇后想要靠近的勇气。 “嘉宁不愿意,无需逼着她。” 皇后怀里的嘉宁不由眼神一亮,偷偷看着皇帝。 父皇这是在为她做主吗? 然而就在她隐隐高兴的时候,却听皇帝再度开口,只是这回却已是带着几分不满:“身为本朝公主,无论何时,都当行止有度,嘉宁的礼数,皇后是如何教导的?” “教导好儿女之前,无需你操心旁的事。” 嘉宁又立马缩回头去,不敢再看了,父皇还是那个冷脸父皇,果然没变。 皇后只能带着嘉宁认错,而伴读的事情,也因为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作罢了。 太后看着呆愣愣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不免有些可惜,但想想又觉不做伴读也好。嘉宁性子娇蛮,做她的伴读,少不得要受欺负的。顾瑾又这般乖巧,没准儿连告状都不会,只会暗暗受罪。 既然留不下人,那就多给些赏赐吧。永定侯府瞧见皇家对这孩子的重视,以后才不敢怠慢了去。 太后还在想着该给顾瑾些什么赏赐才好,怀中就猛然一轻,她回神,就见皇帝倾过身来,掐着小姑娘的腋下,轻轻松松的将人提溜到了怀里。 顾瑾仰着头与皇帝大眼瞪小眼,手里还掐着吃剩的半块糕点,僵着身子半分都不敢动。 她会看人眼色,刚刚皇帝一进来,又哭又闹的小公主就不敢吱声了,皇后也要给他认错,显然一屋子里,他是最厉害的一个,当然……脸也是最冷的。 如今被这个最不好惹的人抱在怀里,顾瑾不是不想哭,而是被吓得哭不出来。 “不想住在宫里?” 顾瑾攥紧了小手,桂花糕都被捏下了沫子,掉在玄黑的衣袍上,格外显眼。 皇帝:“……” 这孩子,比起小时候,倒是少了几分灵动,怎么呆愣愣的? 看着她的那一双眼睛,皇帝恍惚间想起了当年在边城抱她的那一回,分明是个肉墩墩的胖团子,如今却像是被人掐空了馅,只留下一层皮。 顾丛炣啊…… 若是他见了自己如珠如宝的女儿成了这副模样,会是何种心情? 皇帝本没想过将顾瑾养在宫里,永定侯府的人再不可靠,但为了名声,总归不会真叫小姑娘没了命,但内宫之中却有皇后,有潜藏在暗处的曹家人手,他与曹家的角逐未见高低之前,难保故人之子不会受到牵连。 是在血亲手里受些不会伤及性命的磋磨?还是在宫中承接不知何时会来临的危险?皇帝早就已经替她做了选择。 可今日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一遭,亲自将人抱在了怀里,素来雷厉风行的皇帝却有些动摇了。 交给永定侯府,真的是对这小姑娘好吗? 皇帝掂量了一番顾瑾的小身板,沉声问道:“永定侯府没给你吃饱饭?” 顾瑾呆呆的点头,又连连摇头。 皇后有心想插嘴,但皇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长公主在旁看了许久,见皇帝对这小姑娘很是关怀,甚至还亲自抱在了怀里,便出声叹道:“想是吃不饱的,永定侯府那帮子人也都拎不清,瞧瞧这么大点的孩子,就想叫她为父母守孝三年。” “这要真三年茹素,就凭这丫头的小身板,哪里禁得住?” 皇帝面上平静,心中却不免升腾起怒火,顾丛頫刚刚承袭了他兄长的爵位,在自己面前也信誓旦旦的要照顾好兄长遗孤,到头来就是这么照顾的? “不必再回去了。” 皇帝盯着怀里的小姑娘,做下定论:“日后你便留在寿康宫里,与太后作伴吧。” …… 皇帝的话,便是圣旨,容不得人反驳,永定侯府等了整整一日,没等到带着恩赏回来的顾瑾,反而是等来了一道加封郡主的旨意,传旨的小黄门更是笑呵呵道:“顾老夫人,顾侯,可喜可贺啊。” “顾二姑娘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日后养在太后娘娘身边,不单是前途无量,更是光耀侯府门楣的好事呐。” 顾丛頫笑呵呵的取来银钱打点了他,待送走宫中来人后,转身就变了脸色,皱眉道:“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都交代好了吗?瑾丫头怎么还是留在了宫里?” “我在外可是好一番打点,眼看着就能推举琳儿入宫了,如今瑾丫头却得了郡主封号,留在了宫里……这要如何是好?” 顾瑾留在了宫里,又得封郡主,这就算是将顾丛炣的功绩和面子都用掉了,朝中的那些大臣自不会再推举顾家女儿入宫伴驾,总不能仗着功勋,就将所有好事都占尽了吧? 可顾瑾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留在宫里能有什么用处?又能给顾家带来什么好处? 顾丛頫想要将兄长战死的利益发挥到最大,可顾瑾这一下子,却全然毁了他的打算。 顾老夫人和李氏面色都不太好,李氏更是咬牙切齿道:“从那丫头回来后就一直在教导着,若她按着咱们的吩咐在太后面前说话,绝不会出了差错。” “定是那死丫头藏了心眼,面上看着唯唯诺诺的,实则精着呢!生生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顾老夫人敲着手中的拐杖,怒道:“这生来克父的孽种!跟她生母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 “就不该叫她有机会进宫,一副药喂进去,卧榻告病推了太后也就是了,哪还会有这麻烦。” 顾丛頫也是后悔,原本是觉得顾瑾乖顺好摆布,进一趟宫也没什么,或许还能多捞回些好处,谁能想就出了岔子。 第202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5 一旁安抚着顾老夫人的顾琳默不作声,直等几人都抱怨够了,这才道:“父亲也无需心急,虽是形势有变,但也不是全然到了绝路。” 三人皆看向她。 顾琳温婉一笑:“好在二妹妹还在宫中不是么?女儿大可借以探望二妹妹的名义出入皇宫。” “只要能有面见陛下和太后的机会,女儿就有信心。” 顾家人都是好样貌,顾琳的容色堪称盛京一绝,她自幼更是饱读诗书,颇有才女的名声。 也正是美名加身,让她养出了些许傲骨,觉得自己与那些庸脂俗粉颇有不同,就算早听过当今圣上不好女色的传闻,她也自信皇帝只要见到了她,就不会无动于衷。 再者,就算她一时得不到皇帝的喜爱,凭着自己的能耐,也定比个还不懂事的小孩子更能哄得太后开怀。 如今前朝都在请旨给皇帝推选妃嫔,那内宫之首的太后在这事儿上,不是比前朝的大臣更能说得上话? 只要攀上了皇帝和太后中的任何一个,她都能进宫。 顾琳对此事势在必得。 “等过几日,女儿就递帖子进宫看望二妹妹,自她回来的这段日子,我也是没少照拂她,想来她会与我亲近的。” 顾老夫人终于缓和了怒气,轻拍着顾琳的手,爱怜道:“乖孙女,你有这志向是好事,祖母果然没看错你,咱们的琳儿是最有主意的,日后定也是最有出息和福气的。” * 顾瑾并不知道永定侯府众人的想法。 皇帝的话既说出了口就是圣旨,无人能改。他叫顾瑾留在宫里陪伴太后,那先前顾老夫人再多的哭诉,还有所谓的孝道都无人再理会。 只一句话,就叫永定侯府的算计落空。 太后对此倒是很高兴,当下便吩咐了姜妤去给小姑娘收拾寝殿,安排伺候的人手,还撵走了一直碍眼的皇后,叫膳房尽快送些膳食来。 虽然还没到午膳的时候,但小姑娘饿了,提早传膳也无妨。 太后兴冲冲的安排着,见皇帝仍旧抱着顾瑾没撒手,便提议道:“皇帝前朝可忙完了?若是空闲,不如在哀家这用了膳再回。” 她本意只是想客气客气,这话听着是邀请,实则是在送客。 有新住进来的小姑娘和长公主陪她用膳已经够了,用不着皇帝作陪。况且皇帝威压太重,顾瑾在他怀里动都不敢动,明显是在害怕,他还不知情识趣的撒手,要是给孩子惊吓着就不好了。 只可惜皇帝没听出她的意思,反而是颔首道:“好。” 太后:“……” 太后:“?” 长公主看得乐不可支:“真是稀奇,陛下竟然有空陪母后用膳了?” “只是陛下怕是没听出来,母后是想撵您走呢。” 皇帝锐利似剑的目光终于从怀里枯瘦的丫头身上移开,挑眉看向长公主,颇有些不明所以。 长公主笑着指了指他怀中的小姑娘,道:“陛下的威仪可止小儿夜啼,就没发觉这孩子怕您么?动都不敢动一下,母后是怕您待的久了,再将孩子给吓出个好歹。” 皇帝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顾瑾的害怕,这倒也不怪他迟钝,顾瑾坐到他怀里后虽然呆愣,但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不似别的孩子一般,畏畏缩缩的连头都不敢抬。 更何况,在他的回忆中,这小姑娘该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从小骑在顾丛炣脖子上长大的,第一次见面就敢抱着自己叫哥哥,甚至还敢亲他,那样的孩子,怎么到了如今,竟会变得胆怯了? 皇帝沉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认真问道:“宝儿怕朕?” 顾瑾身子一抖,有些空茫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波动,又慢慢地蓄起水雾,像是要哭。 太后连忙把人抢过来,瞪了皇帝一眼道:“知道孩子怕你还不松手,瞧瞧,这都快被你吓哭了。” 长公主敏锐的抓住了皇帝对顾瑾的称呼,好奇问道:“宝儿?是这孩子的小字?陛下对这孩子如此在意,可是以前见过?” 皇帝摩挲着指间留下的余温,掸了掸身上的糕点沫子,道:“见过一回,宝儿是顾侯起的小字,常会听他提起。” 太后看着怀中蔫巴巴的孩子,明白这孩子不是被吓哭的,怕是想起了她那再也回不来的父亲了。 她轻轻拍哄着,等饭菜送进来后,忙将人抱到桌前,温声道:乖孩子,不是饿了吗?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顾瑾看见了摆好的膳食,腹中的饥饿终归战胜了对皇帝的惧怕和刚刚涌起的伤心委屈,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一道道饭菜。 姜妤在旁给太后和顾瑾布菜,筷子刚要伸出去又止住,低声请示道:“娘娘,您看这守孝……” 最终还是留下来用膳的皇帝大手一挥道:“饮食上不必忌讳了,只穿着孝服就好。”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自然该以身体为重,想必顾丛炣也见不得他的掌上明珠为自己受苦。 …… 顾瑾终于吃上了回盛京后近半月来难得的一顿饱饭,她想起祖母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听话而生气,却又在太后温柔的拍抚中眼皮发沉,最后还是没抵抗过困意,靠在太后身上睡着了,全然不知皇帝,长公主和太后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太后怜惜的摸了摸顾瑾的小脸,看皇帝还在盯着小姑娘瞧,不由叹息了一声道:“难得这孩子合了你的眼缘,你放心,永定侯有恩于你,数次救驾于微末,冲着这份恩情,哀家也会替永定侯照拂好这孩子的。” 长公主也认真道:“我也会帮衬着母后的,陛下放心,以后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不会叫人欺负了她。” 皇帝点头:“朕信得过母后和皇姐。” 话落,皇帝稍顿了片刻,又叮嘱道:“也请母后看顾着些,别叫皇后和嘉宁多与她接触。” 第203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6 太后只当是皇帝厌恶皇后,厌恶到连孩子都要防备了。 顾瑾日后养在宫里,与嘉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接触接触,能成为朋友不也不错么?防着皇后就算了,防着孩子做什么? 太后心里不免更发愁了,免不得为皇后开脱道:“其实今日皇后也算得体了,倒没做出什么蠢事。” “临告退前还给了这孩子不少赏赐,说是抚恤忠烈遗孤的。” “叫这孩子给嘉宁做伴读,想来也没什么坏心,只是想叫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在一起做个伴罢了。” “何必防的那么紧呢?” 太后看着皇帝的冷脸,劝道:“哀家知你不喜曹家,但情势如此,曹家,还不能除啊。” “唉……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总归这皇后已经是立了,既是立了,就该给她应有的体面。帝后不睦,就是后宫不宁的根源,必生灾殃,礼儿和嘉宁两个中宫嫡出,也会因生母的缘故遭人非议,皇帝该是明白的。” 皇帝仍旧沉敛着眉头,气氛凝滞了半晌后,终归是给了太后一个答复:“母后放心,朕有分寸。” “只要皇后不惹是生非,安安生生的当她的皇后,朕不会动她。” 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 说完,皇帝又看向睡得直点头的顾瑾,再度肃声道:“但这孩子,却绝不能与曹家有牵连。” 不因其它,只因为…… “永定侯之死,其中就有曹家的手笔。” 孩子太小,没有给她父亲报仇的能力,也不该自幼被仇恨裹挟,毁了该有的童真,皇帝不打算告诉她这件事,但也不会让她糊里糊涂的认贼为亲,与曹家人有了情感的羁绊。 太后心里的震惊自不必说,她嘴角张张合合,最后也只吐出了一句:“冤孽啊……” 皇帝没再久留,先回了勤政殿去拟好了册封郡主的圣旨,着人去侯府宣旨,这才又继续处理着政务。如今朝堂初定,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危机四伏,于朝政,皇帝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五更起三更睡已是常事,伺候在身侧的,哪怕是林常青,也不敢多劝。 可今日,皇帝正批复着奏疏的时候,寿康宫里就派了人过来。 各宫嫔妃送来的汤汤水水林常青敢拦,但寿康宫的消息他却不敢拦,问清了何事后便连忙进去回禀:“陛下,寿康宫遣人来报,说是长乐郡主吃坏了身子,如今腹痛吐泻,还伴着高热,太后娘娘不放心,想请您过去瞧瞧。” 皇帝皱眉,倒没有被打扰的不悦,放下手里的奏疏起身就走。 这样明显重视的态度,不由得让林常青将这长乐郡主的地位默默在心里提了两个台阶。 * 寿康宫中。 太医院里值守的太医全都被叫了过来,此时正轮番给榻上的小姑娘看诊,太后心疼的安抚着,却没什么用处,皇帝刚跨进殿内,就听见了那细微又无力的哭声。 他大步上前,直接免了太医们的礼数问道:“郡主如何了?病得很严重?” 为首的太医回道:“郡主乃是食积引发的小儿惊厥之症,臣等已开好了方药,请郡主服下后,若是夜里能够退热便是无碍。” 皇帝看着榻上口唇发绀,还时不时身体抽搐的孩子。白日里见她时虽瘦弱不堪,但总归是好好的,这刚养在宫里的第一夜,如何就丢了半条命去? 皇帝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来了……哀家本没想叫你过来的,实在是怕这孩子真出点什么事儿。” 太后多有些内疚自责:“是哀家的不是。” “哀家心疼这孩子,又担忧她第一日住在宫里会不适应,晚膳的时候就未曾叫她节制饮食,没成想竟会如此……” 寿康宫里的饭菜大多都顺着太后的身体和胃口,全是些好克化的,饭后更是给她喂了些消食的药丸,太后原本以为吃多些也没什么,没成想晚膳后不过一个时辰,顾瑾就不太好了。 太医从旁道:“太后娘娘容禀,寻常孩童就算食积也不至于引发高热惊厥,但长乐郡主想是有一段时间不曾好好进食的缘故,本就身体虚弱,受不得半点刺激,这骤然食了荤腥,又没加以节制,脾胃受纳不得,自是引发了急症。” 说白了,就是身体底子差,需得慢慢调养,暂时还吃不得好东西。 就在太后正心疼又焦急之时,榻上小姑娘突地蜷起了身子,小嘴微张,发着‘嗬嗬’的声响。 皇帝不假思索,上前将人抱到了怀里,刚想叫太医看看,顾瑾就拽着他的衣袍‘哇’地一声,吐了他个满怀。 皇帝:“……” 一众太医和宫人:“……” 只有太后哎呦一声,全然没有关心皇帝:“怎么又吐了?快快快!张太医,快给看看!” 林常青上前,试图将顾瑾从皇帝身上抱走,只是这小姑娘仿佛认准了眼前的怀抱一般,小手死死的攥着,不肯撒手。林常青也不敢用强,生怕伤着她,只能无奈的请示道:“陛下,您看这……” 皇帝爱洁,怀里的小丫头吐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将人扔出去了,但想着这是故人之子,再看看她因着难受而皱紧的小脸,终是忍住了,强自闭了闭眼道:“就这样给她看!” “林常青,来给朕擦一擦!” 林常青麻溜的拿了帕子上前,小心翼翼的清理着皇帝身上的秽物,吐在皇帝身上的,顾瑾还真是头一个。 太医瞧过后,顶着皇帝有些阴沉的脸色回道:“陛下放心,郡主暂且没什么事,后面可能还会偶有吐泻,都属正常。” 皇帝不耐的嗯了一声,幸而折腾了这么一阵,汤药也终于熬好送来了,姜妤拿着汤匙去喂,但苦涩的味道刚一碰到唇边,烧的神志不清的孩子就会偏头躲开,本能地不想吃药,只抓着皇帝往他怀里缩,还喃喃的胡乱叫着什么。 那声调有些模糊,旁人或许听不清,但皇帝却听了个分明,刚升起的几分嫌弃也跟着渐渐消退,直至无影无踪。 怪不得会如此粘着自己,这刚吐了自己满怀的脏丫头,正模模糊糊的叫着阿爹,显然是误将自己的怀抱认成了顾丛炣。 第204章 番外if 线——帝后养成记7 皇帝若不想抱着,总有办法推开怀中的小丫头,但听了那声阿爹后,却是起了恻隐之心,再无法将人放下。 他就这样看着姜妤喂药,直到两勺汤药都因为顾瑾的挣扎,最终洒在了自己身上后,这才略有不耐,皱眉沉声道:“朕掐开她的嘴,你直接灌进去。” 太后:“……” 太后难得见到自己儿子好脾气的模样,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坚持不住了,不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小孩子嗓子眼细,喂药可不能硬灌,再呛进肺里可就不好了。” “哀家先来试试。” 太后也上前试了几次,可三五勺下去,顶多也就抵着顾瑾的舌头喂进去一勺,其余全洒在了皇帝身上,姜妤手里的帕子都不用给小姑娘擦嘴了,全用来给皇帝擦衣裳了。 太后察觉着皇帝周身的威压越来越重,想想这丫头也确实把皇帝折腾个够呛,便想将人抱开再慢慢喂,却不料竟被皇帝伸手拦住。 “她不愿撒手,就暂且先这样吧,免得再哭闹起来。” 太后看看趴在皇帝怀里格外安生的孩子,也点了点头:“也好,只是这药……” 照着太后的喂法,喝一口洒十口,不再熬上三五碗是喂不完的。 皇帝也是担忧,硬灌不成,慢慢喂也不喝,人还昏沉着,就算是板着脸吓唬她,也是没用。生病了不吃药是不成的,小孩子高热不退最是危险,总不能这样由着她。 他思来想去,最终从太后手中接过药碗,汤匙抵在顾瑾的唇边,道:“宝儿,喝药。” 僵硬的语气别说太后了,就连守在榻边的姜妤和林常青都没眼看,顾瑾也没有如他所想一般张开口。 太后叹道:“皇帝从来没哄过孩子,这可真是为难你了,还是哀家来喂吧。” 皇帝没抬头,想了想曾经顾丛炣哄孩子的语气神态,缓和了紧绷的眉眼,温和着语声又说了一遍:“宝儿乖,阿爹喂你喝药。” 太后有些讶然,不止是讶然于皇帝那一声阿爹的自称,更惊讶于有朝一日,能听见他如此软和的语气。 她这冷脸的儿子,竟然还会哄孩子? 只是没等她惊讶完,刚刚还没反应的顾瑾竟然真的张开了嘴,乖乖的任由皇帝将药给她喂了进去。 就算苦的噤起了鼻子,也没将药吐出来,而是将皇帝抓的更紧了,哑着细嫩的嗓音道:“阿爹,阿爹……”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待一碗汤药见了底,顾瑾再度昏沉沉的睡着后,太后才开口道:“皇帝的政务可处理完了?你且先回去忙吧,这孩子睡着了也就不会再闹腾了,哀家在这儿守着便是。” 皇帝犹豫了,按理他该是立时将孩子交给太后才是,且不说这孩子将自己身上吐得一团乱,要是继续在这耗着,也耽误了朝政,但莫名的,他又不太想松手。 想了想,皇帝还是道:“母后也忙碌一晚上了,还是先去歇息吧。朕今日不忙,明早也无大朝,可先在此守一守。” 太后蹙眉,想要劝他回去,毕竟任是谁也比不得皇帝的龙体重要,但皇帝做了决定的事,又哪是旁人能劝得动的呢? “母后放心,朕不会整夜看着,只睡在外间,此处有宫人和太医轮流看护,若她哭闹,朕再起来哄一哄。” 太后想着顾瑾昏沉间只认皇帝的样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皇帝这还是头一次在寿康宫留宿,还是为了守着个孩子,便是对几个皇子公主,也从不曾这般上心过。林常青早就叫人取来了换洗的衣袍,还有那一沓未批阅的奏疏,皇帝索性就坐在榻边,一边看着宫婢们为顾瑾擦着手心脚心退热,一边处理着朝政。 足足一整夜,小姑娘哭闹了两次,却只消皇帝抱起来温声安抚,就会很快转好,就连林常青看得都暗暗咋舌,心中感慨着这孩子与皇帝有缘分。 * 顾瑾的高热总归是在早上退了,只是她没想到,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竟然是那个长相冷冰冰的皇帝,吓得她小心翼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只是这点儿小动作自然是瞒不过皇帝,那双沉静的凤眼紧紧盯着榻上的小家伙,淡淡道:“醒了?” 顾瑾在被子里捂了一会儿,有点儿喘不上气来,又慢慢的蛄蛹了出去,冒出个头来,警惕的打量着皇帝。 皇帝却是皱眉,发觉这小姑娘似乎不太爱说话,昨日里跟她说话,她也是只知道摇头,要不是那几声阿爹,还真要以为是变成了个小哑巴。 皇帝索性将人从被子里拎了出来,抱在怀里训道:“问话不答,是从哪儿学来的规矩?你阿爹阿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顾瑾听人提起爹娘,终于有了反应,似乎想要反驳,但又碍于惧怕,喏喏道:“没有,不是阿爹阿娘教的……” 皇帝满意了些,没有继续训人,他无需顾瑾畏惧自己,只想叫她改一改这性子,像当初在边城时那般活泼就好。 “清醒了就知道怕了?昨夜是哪个小家伙,抱着朕不肯松手,直叫阿爹的?” 顾瑾有些茫然,看着皇帝的目光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最后又在皇帝措不及防的时候哇一声哭了,这回她倒是胆大,小手试图推开皇帝,委委屈屈道:“你不是我阿爹!我阿爹是好人!” 皇帝素来冷静的神情里多了些许无措,又怕她挣扎太过,摔下榻去,只能板着她的身子,微眯着眼陷入自我怀疑。 顾丛炣是好人,难不成他就是坏人? 这些年有说他冷酷无情的,有说他威仪赫赫的,还是头一次跟‘坏人’搭边。 皇帝暗自咬牙,冷呵一声,索性就当一回坏人,低声恐吓道:“你要是再敢哭,再敢乱动,朕就把你丢去山上喂狼。” “小孩子的肉最嫩,狼最喜欢吃了,它们的牙齿锋利,只需一口,便能咬断你的脖子。” 说着,皇帝还意味不明的捏了捏小姑娘的后颈,像是在衡量那里禁不禁咬。 目睹了一切的林常青:“……” 殿外刚刚赶来的太后:“……” 第205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8 顾瑾也不知是被皇帝的话吓得,还是被他一身气势吓着了,果然憋住了眼泪不出声了,只是收的有点儿猛,睁大了一双杏眼看着皇帝的时候还直打嗝。 太后走了进来,抱过顾瑾拍哄着,没好气的瞪了皇帝一眼道:“哪有你这么哄孩子的?” 活该不受孩子待见。 “这病才刚刚见好,你又吓唬她,小心再给吓病了。” 皇帝熬了一整夜,此时也免不得有些精神不济,他懒懒抬眉,不置可否道:“吓不坏,怎么说也是将门虎女,没有那么脆弱。” 老虎的崽子会是猫么?这小丫头只是遭逢变故,这才转了些脾性罢了,养一养就能养回来了。 也正巧,他随意一扫,太后怀中的小姑娘就跟他对上了眼。 小家伙儿也是个白眼狼,半分不知感念自己衣不解带照顾了她一夜的恩情,反倒用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瞪着自己,委屈巴巴的,很是有趣。 要不是太后在,皇帝怕是还要忍不住再逗弄几句。 然而现下,孩子再有趣,他也只想回去小憩片刻,解一解困乏。 皇帝起身与太后告退,并没有留下用早膳,顾瑾趴伏在太后怀里,看着那个说自己认错阿爹的坏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竟是有些不舍…… * 顾瑾很快就适应了寿康宫的生活,她实在是乖巧,太后把她带在身边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陪着,不哭不闹,不似同龄孩子那般好动爱闹,等太后累了要歇息时,她也不会粘着人不撒手,而是任由宫婢将她抱走。 活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一般。 刚开始,太后还会跟长公主感慨两句,说顾瑾是她见过的最乖巧的孩子,但近半个月过去,却又隐隐觉得不对。 不该这么安静的,小孩子总该有些鲜活劲儿才对,而不是像顾瑾这样,只要太后不叫她,就能独自一人在屋里缩上一整日,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 太后心中隐忧,甚至还叫了太医来看过几次,然而除了有些体弱之外,却没诊出旁的毛病。 到了最后,太医们也只是叹道:“小郡主许是丧父丧母,受了刺激,这才终日郁郁。这是心病,非药力能及,或许……太后娘娘可多给小郡主找几个玩伴,分散了精力,待到渐渐忘却了伤心事,也就能有所好转了。” 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宫里的孩子倒是有,不算上皇后所出的嘉宁公主和二皇子,还另有三个皇子呢,正巧今日是集贤殿的休沐日,太后索性直接传了德妃,庄妃,赵昭仪,叫她们一并带着孩子过来。 养了半个月,小姑娘比刚进宫的时候白净不少,肉也长回来了一些,下巴总不再是尖尖的了,红扑扑的小脸配上水润的杏眼,任谁也不能说她不好看。太后满意的看着顾瑾,颇感遗憾的是小姑娘还在守孝,整日里只能穿着一身白衣麻裳,不能做些好看的衣裙珠花来打扮一番。 太后赶在人来前特意道:“一会儿会有三个比瑾儿稍大些的哥哥过来,他们都是哀家的孙儿,等他们过来后,瑾儿能替哀家陪陪他们么?” 顾瑾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陪,但她知道自己该听太后的话,于是乖乖点头应是。 太后见此,也只是无奈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德妃等人来的很快,见到太后身边坐着的小姑娘,都没忍住多打量了几眼。 长乐郡主的名号近来可是在宫中传遍了,听闻很受太后宠爱,虽是郡主封号,养在宫中的一应分例却都比照着公主安排。上回请安的时候她还在病中,没曾见着,半月来也没见她迈出过寿康宫的大门,大家可都好奇的紧,今日总算是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庄妃笑呵呵道:“这就是太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长乐郡主吧?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瞧着也乖巧,怪不得这么招您的喜欢。” 太后很乐意听人夸赞顾瑾,她示意顾瑾去给几个妃嫔见礼,又叫来了三个小皇孙,道:“这是你们的长乐妹妹,她刚刚进宫不久,还有些认生,你们三个带她出去玩儿一会可好?” 德妃三人总算是明白了,太后叫她们过来,是为了找孩子陪玩的。 几个小皇子正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到顾瑾本来就觉好奇,听见太后的吩咐,毫不犹豫的就应了下来,大皇子年纪最大,很有做兄长的样子,主动伸出手就想拉着顾瑾出去。 顾瑾往后退了一步,不太想出去,但抬头看见太后期许的眼神,还是跟着三位皇子走了 。 几个孩子,又有宫人在旁护着,太后和德妃几人都没觉得会出什么事。 只是没想到不过半个时辰,跟去伺候的宫婢就一脸慌张的跑了回来,禀报道:“太后娘娘,大皇子,四皇子和长乐郡主不慎掉进了锦鲤池中,大皇子呛了水,如今正昏迷不醒。” 德妃听了,猛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水里去了?” “人呢!大皇子现下安顿在何处?” 大皇子自生来就体弱,就算平平安安,好吃好喝的供养着,每年也要生一场大病,德妃自是胆颤心惊,无时无刻不在操心。 赵昭仪也白着脸色问道:“四皇子呢?四皇子如何了?” “在……几位殿下和郡主都暂且安顿在了锦鲤池旁的阁楼中,四皇子泡了水受了惊,太医还没请到,不知具体如何了。” 太后也已被姜妤扶了起来,皱眉看向德妃和赵昭仪道:“先过去瞧瞧再说,在这问的再多也是没用。” …… 安顿着几个孩子的阁楼之中,太后和德妃几人赶过来的时候,太医正给几个小主子看诊,三皇子被吓得直哭,顾瑾和四皇子裹着宫人们脱下来的衣裳瑟瑟发抖,最严重的还是大皇子,虽然呛进去的水已经吐了出来,但还是昏迷不醒。 初春的池水还带着彻骨的寒凉,大人掉进去都要冻个够呛,更别提胎中带弱的大皇子了。 第206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9 德妃看着昏睡不醒的儿子险些两眼一黑,痛哭着扑了过去,庄妃和赵昭仪也各自把孩子搂在了怀里,顾瑾缩在最里面,有些害怕和担忧。 她是个外人,出来一次却害得大皇子和四皇子掉进水里,太后应该会生气吧? 会不会也像祖母一样,觉得自己是个灾星,从此以后就开始厌恶自己? 太后不知顾瑾所想,进屋后就迎上了小姑娘怯怯的目光,不由快步朝她走来,摸着她湿漉漉的发髻安慰道:“瑾儿别怕,是不是冷的厉害?哀家给你备了衣裳,先跟姜妤进里间换上。” 慈爱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满满都是心疼,顾瑾原本悬着的心霎时放下,太后和祖母……似乎是不同的。 太后没陪着顾瑾进去,外面三个也都是她的孙儿,不好丢下不管。更何况,那么多宫人伺候着,还叫小主子掉进池水里,太后总是要审问一番的。 等顾瑾换好衣裳,擦干了头发被抱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人,皇后也正拉着嘉宁公主和二皇子请罪,而上首坐着的,不止有太后,还多了个不知何时过来的皇帝。 其他三位皇子已经被各自带回去安抚诊治了,太后见顾瑾出来,原本正揉着眉心的手指松开,张开怀抱道:“瑾儿,来哀家这里。” 顾瑾被姜妤送到了太后怀里,目光却是盯着皇帝瞧。 皇帝隔几天就会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每次见到顾瑾的时候,还时不时的逗弄两句,一来二去的,顾瑾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来,快把这姜汤喝了,去去寒气,别再着了风寒。” 一碗暖融融的姜汤被递了上来,闻着就刺鼻,但顾瑾还是皱着小眉头咕噜咕噜喝了,辣的她直吐舌头。 皇帝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转头又目光沉沉的看向二皇子和嘉宁公主,道:“过来给长乐郡主道歉。” 刚刚宫人们已经将锦鲤池旁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顾瑾被三位皇子带来池边喂鱼,随后赶来的嘉宁公主见到顾瑾,颐指气使的叫顾瑾给她行礼,还要抢几人手里的鱼食。 顾瑾自离开边城后走到哪儿都是个小受气包,根本没想违逆嘉宁公主的意思,但她身边的三位皇子却不会惯着嘉宁。 都是皇帝的子嗣,小孩子们还都不甚明白嫡庶尊卑,自家的母妃人前敬重皇后,人后却是对中宫多有些瞧不上眼,这样的态度自是耳濡目染的影响到了孩子们,三位皇子潜意识里就不喜欢皇后所出的嘉宁公主和二皇子。 面对趾高气昂的两人,自然是不肯低头,直接对吵了起来。 一开始,宫人们还能各自劝住,但嘉宁公主突然暴起,在宫人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动起了手来,大皇子没防备,直接被推下了锦鲤池,连带着将一左一右想要拉住他的顾瑾和四皇子也拽了进去,这才生生闹出了这一番热闹。 嘉宁公主和二皇子刚刚都已被皇帝下令打了二十手板,如今肿着猪蹄似的手,不敢违逆皇帝的话,臊眉耷眼的过来与顾瑾认错道歉。顾瑾目睹了两次嘉宁公主在皇帝面前变脸,只想离她远远的,便转开头喏喏道:“没事,我没事的……” 皇后本来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受罚就心中焦灼,听见顾瑾的话后,立马道:“陛下,长乐郡主已经原谅他们了,怀礼和嘉宁也是真的知错了,臣妾定会将他们二人带回去好好教导,还请陛下宽恕他们一回。” 罚也罚了,起码别明旨申斥,这么小的孩子若背上与兄弟不睦,嚣张跋扈的名声,后面再如何都洗不清了。 好在皇帝也确实没想做绝,毕竟是自己的血脉,总不能一杆子打死,总要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威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着,直看得嘉宁公主和二皇子战战兢兢,险些没再度哭出来,这才听淡淡开口:“你们两个,从今日起,搬出凤仪宫,禁足文思阁,每日抄写礼记一遍,什么时候你们大皇兄病愈,什么时候再出来。可都服气?” 两人乖乖跪下应是。 太后倒是有些心疼,礼记通篇好几千字,孩子们都进学没多久,集贤殿还没讲授到这里,估摸着就连里面的字还没认全呢,这从早到晚不睡觉的抄写,一天也抄不完一遍,皇帝摆明着是要好好整治他们一番。 她想帮着求个情,但想想被德妃抱走时还正昏迷着的大孙儿,又把到嘴的话尽数咽回,也是该长长记性了,这么小就对手足兄弟动手,长大了难保不会再掀起一场当初的三王之乱。 越是天家子嗣,越该严格教导。 “至于皇后,你教导皇子不利,才叫他们闯下今日的祸端,便也跟着他们一起禁足吧。” “想你也是能力有限,无法兼顾皇嗣和宫务,日后,内侍省的一应事物就先都交由德妃,庄妃,赵昭仪协理,皇后只专心管好两个孩子便可。” “陛下!” 一个被夺了掌管后宫权柄的皇后,与一个傀儡又有何异? 皇后想要求情,但对上皇帝深如幽潭的目光,又不敢张口了。 皇帝抬了抬手,林常青就上前将皇后‘请’了出去。 阁楼里一下子的清净了不少,皇帝处理完了一切,这才朝着太后伸出手:“母后想是抱累了,朕替您抱一会吧。” 太后知道顾瑾并不畏惧皇帝,听见皇帝想要接过手去,便放心的将顾瑾交给了他。 皇帝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又道:“母后不如先回吧,朕今日得闲,正好可以带着这孩子在宫中各处转转,待她累了,朕再给母后送回去。” 太后犹豫片刻,本想带着小姑娘回去喝上一碗安神汤,好好睡上一觉压压惊的。但看顾瑾精神还好,又难得的迈出了寿康宫的大门,觉得四处转转也好。 而且有皇帝亲自带在身边,也能给小姑娘做势,让所有人都知道小姑娘入了皇帝的眼,得皇帝庇护,日后哪怕自己不在身边,也无人敢欺负了她去。 太后这般想着,也就欣然应道:“也好,那哀家就先回了。” “皇帝别再吓唬人了,好好照顾她。” 第207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0 太后走后,皇帝并没有急着抱顾瑾离开,而是面对面与顾瑾对视了许久,见她确实无碍,这才道:“嘉宁跟你道歉,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 “有朕亲自坐镇为你撑腰,怕什么?” “听闻你在寿康宫里,也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顾瑾有些疑惑。 难道她不该听话,不该让着嘉宁公主吗? 小姑娘还不知寄人篱下这个词,但现实已经教会了她如何仰人鼻息的生活,这里是嘉宁公主的家,所以她要处处让着公主,就像永定侯府是顾珍的家,哪怕受了欺负,她也要默默忍下一般。 不会有人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她没有了阿爹阿娘,再任性的话,是会被人撵出去的。 皇帝阅人无数,小孩子更是藏不住心事,只一眼,皇帝就能将她那点儿小心思看个分明。 但该如何与个孩子讲道理?说得再多,她又是否能听得懂? 皇帝有些苦恼,面对朝廷大臣,他可用雷霆手段,几个皇子公主,也都是亲子,教训起来没有顾忌,但对上顾瑾,却多多少少有些无奈。 他学着太后的样子,揉了揉顾瑾的小脑袋,温声道:“这皇宫,日后就是你的家,在这里,你不用畏手畏脚的行事,大可无拘无束的,就算闯祸,朕也只会训斥你两句,绝不会赶你离开。” 顾瑾眼神一亮,试图理解着这句话的分量。 皇帝却犹觉不够,他稍一思量,又道:“从今日起,朕每月都可以许诺你一件事,只要合情合理,都可以答应你。” 胆子不就是在一次次的提出要求,又一次次的被满足中练出来的吗? “现在,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顾瑾眼珠直转,想说,又不太敢说。 皇帝也不急,就这样颇有耐心的等着,最终顾瑾还是鼓足了勇气说出口:“我……我可以要青玉吗?” 青玉跟她一路从边城回到了盛京,可自己进了皇宫,却将青玉留在了侯府,不知道她能不能吃饱饭。 顾瑾问过伺候她的宫婢能不能也接青玉进宫,得到的答案却是不合规矩,叫她沮丧了好一阵。 青玉? 皇帝皱眉,青玉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在一众玉石器件中,只是平平无奇罢了,要这东西做什么? 小姑娘怕是还不明白帝王一诺的意义,皇帝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顾瑾满含期待的眼神,又止住了。 罢了,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吧,这也只是第一次,等后面胆子大了,自然也就敢提些更大的要求了。 “可以,不是什么难事,今日朕就叫人给你送去。” 顾瑾笑弯了眉眼,小身子还没忍住颠了颠,看她这容易知足的样子,皇帝不由笑问道:“朕答应了宝儿,宝儿都不知感谢朕吗?” 他逗弄小姑娘时,惯爱用从顾丛炣那里学来的称呼,且他能察觉到,顾瑾也很喜欢听人这样叫她,每次耳朵都会偷偷动一动。 顾瑾皱着小眉头,明显是在思考该如何表达感谢。 皇帝本也不在乎一个孩童的谢意,见顾瑾迟迟没有动静,刚想抱着她出去转转,就觉胸前一紧,衣襟被人扯住,脸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 皇帝身形猛地顿住,低头看向刚刚胡作非为的小姑娘,眉头直跳。 “你这胡乱亲人的毛病还没改?” 顾瑾懵然,不知道皇帝是在说什么。 皇帝也扶着额头,感慨着顾丛炣宠女太过,这才叫小姑娘养成了这么个习惯,小时候如此也就罢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再大些可如何是好?她是该懂得男女大防的年纪了。 皇帝替顾丛炣操着当父亲的心,拍了拍顾瑾的背脊,低叹了一声:“以后不可随意亲人,尤其是男子,哪怕是为了以示感谢,也绝不可如此。” 他眯了眯眼,怕小姑娘不长记性,沉声警告道:“若你再敢胡乱亲人,朕就像今日惩罚嘉宁那样,命人打你的手板!” 顾瑾惊恐的背过手去,连连点头。 她可是看见了嘉宁公主肿的不成样子的双手,比阿娘打自己的重多了,她才不要挨打。 皇帝见她畏惧,总算是心满意足了。 该与小姑娘说的都已说完了,皇帝没抱着她出去转多久,就遣林常青将人送回了寿康宫。 回来后的顾瑾明显比往日精神了许多,跟太后一起吃过午膳后也不愿意去睡觉,反倒是坐在门槛上,时不时地往宫门口张望着,像是在盼望着什么。 太后看得稀奇:“皇帝是怎么哄的人?瑾丫头今儿个没躲起来不见人。” 姜妤笑道:“咱们小郡主是个有福气的,陛下少有对人如此耐心的时候,却愿意趁着闲暇时哄逗小郡主,可见是真心疼爱的。” 太后也很满意:“之前看着皇帝对几个皇子公主都不算亲近,哀家还以为皇帝是不喜欢孩子呢,但瞧他和瑾丫头相处,又觉似乎不是。” “天家子嗣,日后再不济也是朝廷肱骨,对皇子们,陛下怕不是不疼爱,只是严加教导罢了。”姜妤给太后添上了茶水:“至于公主……” 皇帝对这个女儿其实不错,但架不住嘉宁公主不与皇帝亲近,又被皇后教的娇蛮,只看她敢公然推大皇子入水就知道了,也不怪皇帝罚她。要能像顾瑾这样听话乖顺,皇帝怎么会不疼爱呢? “嘉宁的性子……是被皇后养左了。” 皇后的位子还没坐稳当,就敢教孩子嫡庶尊卑了,可见是个糊涂的。 太后想着想着,突然问起:“皇帝有多久没进后宫了?” 姜妤知道太后这是又跟着操起了心,只默默算了算日子,回道:“怕是快有小半年了。” 这其间也只去了几个育有皇子的妃嫔处看看孩子,顶多就是留下用顿膳,至于留宿,那是一次都没有的,彤史那边的记档可谓是空空如也。 “唉……他不喜欢皇后也就罢了,召一召其他妃嫔也好啊,堂堂君王,怎么过得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似的?” 像先皇那样好色多情不好,但太过冷心冷情,也不是什么好事。 或许是真没遇见个知心人呢?毕竟后宫之中的妃嫔少得可怜,还全都是潜邸的老人,或许有些新面孔,能提一提皇帝的兴致?太后暗自琢磨起了选妃的事情来。 第208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1 顾瑾足足坐在门边张望了许久都没动,宫人们要带她回屋也不走,太后不免有些好奇,温声问道:“阿瑾这是在等什么?是还想要出去玩儿么?” 顾瑾摇了摇小脑袋,道:“不出去,我在等青玉。” “青玉?”太后一愣,疑惑道:“什么青玉?” 顾瑾刚要解释,司造局的人就抬了许多东西进了寿康宫。 姜妤上前询问:“这送来的都是些什么?” “回禀太后娘娘,这些都是陛下吩咐送来给长乐郡主的物件。”宫人掀开了锦盖。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满满当当的都是玉石制成的物件,什么玉瓷瓶,玉雕盆景,玉坠子,玉珏,玉梳,玉簪子……琳琅满目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瑾面露迷茫,宫人却躬身道:“郡主虽要的是青玉,但陛下特意交代了,旁的玉种也都挑些送来给郡主赏玩,还请郡主瞧瞧,可都喜欢?” 太后惊讶:“瑾儿要这么多玉件做什么?” 而顾瑾,此时也再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还是她小半月以来,头一次哭的这么可怜。 …… 最后这事还是皇帝亲自来了一趟才算摆平,众人也才明白,原来小姑娘要的此青玉非彼青玉,而是个名叫青玉的婢女。 太后将皇帝好一通埋怨,怪他答应了小姑娘的请求,还不问个清楚,凭白把人惹哭一回,随后又承诺,会尽早把青玉接进宫来,这才算是将人哄好。 接进宫一个小婢女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只要太后和皇帝发话了,内侍省就半点儿不敢阻拦,甚至连籍贯都未曾仔细核验,就到永定侯府去要了人。 永定侯府也不敢推脱,只叫内监递了话,说调教两日规矩就将青玉送进宫去,一同递到太后面前的,还有一张侯府大姑娘请求入宫探望妹妹的拜帖。 太后拿着那拜帖看了又看,其实永定侯府递来的拜帖不止这一份,但太后气着他们没有分寸,叫顾瑾吃了那么多苦头,索性便对他们的拜帖视而不见了。 但顾瑾再怎么说也是顾家的女儿,哪怕养在皇宫里,也断没有彻底不叫永定侯府探望的道理。 太后问着坐在身边的小姑娘:“瑾儿回京后,你这个大姐姐对你如何?” 顾瑾已经好久没想起永定侯府的人了,听见太后的问话,也不由得回忆起来。 她与顾琳见的并不多,顾琳喜交际,每日不是在自己的院中研习琴棋书画,就是赴京中各式各样的茶会,诗会。 侯府的一众奴婢对顾琳的赞誉都颇高,传到顾瑾耳朵里,都是大姑娘为人温婉和善,不止才貌双绝,还从不打罚下人,在她院子里伺候的,赏钱就能拿到手软,不似来伺候顾瑾……连点儿油水都捞不着。 姐妹俩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顾老夫人的房里,她也确实如婢女们所说的那样温柔和善,有次见顾瑾饿狠了,还笑盈盈的给她吃过一块糕点和肉脯。 虽然后来被祖母发现了,罚自己禁食禁水跪了一夜的祠堂。 想到这,顾瑾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能吃饱的感觉真好。 “大姐姐给过我糕点吃……” 这应该算是对她好吧?但想起顾琳的时候,就难免会想起祖母,顾瑾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太后没注意到小姑娘那一瞬的异常,听她这么说,只以为这顾琳应该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偷偷给小姑娘吃食,便道:“你住在宫里也有段日子了,总不好一直不见侯府的人,过两日就让你大姐姐进宫看看你,可好?” 顾瑾沉默了一阵,在太后的注视下点头应道:“好。” * 又过了两日,到了顾琳拜宫的日子,顾瑾被太后抱着等在正殿,当见到顾琳带着青玉走进来的时候,就是眼睛一亮,直接从太后的膝弯上跳了下去,一边叫着青玉,一边飞扑着将人抱在怀里。 青玉也很激动,两人姑娘,青玉的来回叫着,倒叫这大殿添了几分热闹。 原以为顾瑾跑过来是为和自己这个长姐打招呼的顾琳抿了抿唇角,眼底闪过几分不满,却没表现在脸上,而是举止恭谨的先给太后请安行礼。 太后叫了起,见她行止有度的样子,不免多了几分好感,待人抬起头,瞧清了长相后,更赞叹道:“早听闻永定侯府的大姑娘容貌当属京中一绝,如今一见,确是名不虚传。” 顾琳又是屈膝一礼道:“当不得太后赞誉,女子容貌只是皮相罢了,臣女秉承家中长辈教导,深知修德修身才是正道,不敢有半刻疏怠。” 太后对她的应答很是满意,无论世家娶宗妇,还是后宫纳妃嫔,容貌都是其次的,最重的,就是德行。 往往有几分颜色的,总是难免在旁人的追捧下生出骄矜傲气来,反而疏忽了德行,像顾琳这样不止容貌出尘,还知德行才是立身之本的,实属难得。 “很好,不骄不躁,永定侯府真是养出了个好姑娘。”太后原本想要给她个下马威的心思渐歇,抬手叫姜妤赐座。 顾琳谢恩后款款而坐,她的礼仪规矩都是认真学过的,如今坐在那里,也是腰背挺直,仪态端庄,看向还与青玉抱在一起的顾瑾后,语气似有无奈:“二妹妹,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万不可如此无礼,快先松开吧,青玉日后都会留在宫中陪着你,相聚也不急在一时。” 说完,她还转向太后,满脸愧色道:“还请太后娘娘见谅,二妹妹平日里的脾性最是乖巧懂事的,青玉是从边城跟她一路回京的婢女,两人一块儿长大,焦不离孟的,乍然分开这么久,骤一见面才会失态。” “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臣女愿带二妹妹谢罪领罚。” 太后原本听她数落顾瑾还有些不悦,脸色都隐隐沉了下来,但听她后面的维护之语,又眉目舒展开来。 “何需请罪?”太后笑道:“哀家就盼着瑾丫头能活泼些,更不忍用规矩束缚了她,这样开开心心的,就很好。” “闹腾些也无妨,正好给哀家这寿康宫添添人气。” 第209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2 顾琳暗暗心惊,看太后对顾瑾言语间的维护,显然是很喜爱这丫头的。 只是这喜爱有多少呢? 是当个解闷的玩意儿养着,还是当做子孙一般疼爱?顾琳忍不住想要试探。 而此时,太后的注意已然是从顾琳身上重新转回到了顾瑾这边,她细细看了青玉,是个与顾瑾差不多大的孩子,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与顾瑾刚入宫时有得一拼。 这无疑勾起了太后心中的不悦,她蹙着眉,对着顾琳意有所指道:“侯府能养得好你这么个姑娘,想来是用了不少花销,费了许多心血的,怕不是掏空了家底罢。” 不然怎么就能缺了顾瑾一口吃食? 一个养得通身气度,容颜娇嫩,一个养得瘦骨嶙峋,小脸萎黄,相差实在太大。 本来顾瑾有太后呵护,半个多月来已经补回来不少了,但与细皮嫩肉的顾琳相比,还是能看出明显的不同。 顾琳连忙起身,躬身道:“太后娘娘恕罪。” “家中祖母当初骤闻大伯父战死沙场的噩耗,难免悲痛交加,二妹妹回京后,更是思及故人,以致神志有些失常,强压着二妹妹为大伯父守孝。” “原本臣女父亲是不赞同的,二妹妹还小,又刚从边城回来,遭逢大变吃了不少苦头,身子骨也弱,并不适宜茹素守孝,大伯父膝下无子,他的身后事,本都该由臣女这一房代劳的。” 太后审视的看着顾琳,见她今日进宫穿得素净,说这话时也是眼角含泪,姿态拿捏的很好。 “只是尊长之命难违,祖母决意如此,因着父亲的阻拦,甚至还病了两回,这才不得已,只能暂且先委屈二妹妹了。” 顾琳面露惭愧:“臣女无能,虽心疼二妹妹,也不敢明着惹祖母不悦,只敢暗中稍稍照顾着些,但还是叫二妹妹在府中受了不少委屈。” 说到这,她还转头对着顾瑾屈膝一礼,诚心实意道:“二妹妹,姐姐这厢,先与妹妹道歉了。” 顾瑾有些不自在,拉着青玉小跑到太后身边缩着,并不去看面上温温柔柔的顾琳。 顾琳神情略有些失望,似乎感慨于妹妹与自己的生疏,却还是劝道:“祖母半个多月没再见到二妹妹,如今已是万分想念,对之前的事情也很是后悔,天天念叨着想要见二妹妹一面。” “只望二妹妹能不计前嫌,回府看一看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祖母也着实不易。” 顾瑾靠在太后身边,也不说话,她很怕那个祖母,分明顾老夫人能对着府中其他一众小辈和颜悦色,满目的疼爱,可对上自己的时候,就满满都是阴沉的恨意。 没遇到太后之前,顾瑾纵然胆怯,却还是妄图靠近,笨拙的讨好,就像幼兽想要寻求一个可以容身的巢穴,但如今……对顾老夫人,她除了畏惧,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大晋朝重孝道,按理说太后听了这话,该是劝着顾瑾回府看看才是,但她只是慈爱的摸了摸顾瑾的头,道:“顾老夫人是丧子之痛,咱们瑾丫头也失了父母,伤心悲恸可半点儿不比她少。” “就算再多的借口,也终归是你们永定侯府亏待了瑾丫头,哪里有说不计前嫌,就不计前嫌的道理?” “瑾丫头什么时候想回去,全都由她自己,就不要逼着她了。” 顾琳沉默下来,有太后如此维护,她还能说什么呢? 此番进宫,她是为了讨太后喜欢来的,可不是为了与太后唱反调,既然太后不吃这一套,又明显的偏爱顾瑾,顾琳也聪明的退让,换一种方式展现自己的温柔贤良,一脸的顺从道:“太后娘娘说的是。” 越过了是否回侯府的话题后,顾琳就是对着顾瑾好一阵的嘘寒问暖,言语间尽是真心实意的关切,哪怕顾瑾并不怎么理她,也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满是包容之态。 甚至在临告退前,还求了太后,希望能偶尔进宫,来陪一陪顾瑾。 太后倒是没有拒绝,欣然的应下了,遣人送她出宫前,还特意赏下了一根金丝八宝攒珠钗。 待人走后,顾瑾也带着青玉去殿外玩儿了,姜妤才道:“娘娘瞧着似乎很是喜欢这顾大姑娘。” 太后不置可否,只喝了口茶,问道:“听你这话,是不怎么喜欢她?” 姜妤与太后做了多年主仆,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道:“奴婢只是觉得,这顾大姑娘是个心思深的。” 她看似句句都在关怀妹妹,但实则先是指责顾瑾没有礼数,又暗示太后,顾瑾不回府看望祖母,是为不孝。 这是明晃晃的挑拨与试探,想要踩着顾瑾,用小姑娘来衬托自己的好处,若不是见到太后维护的态度,说不得后面还要继续暗戳戳的含沙射影。 太后笑了笑:“她小心思是很多。” 不止心思多,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太后也是在后宫沉浮数十载的,在后宫中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顾琳矫饰的伎俩还是太稚嫩了些,狐狸尾巴根本藏不住。 “但她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懂得看人眼色,见到哀家护着瑾丫头,就及时改了路子,知道借由讨好瑾丫头来讨好哀家。” 这后宫里的女人,可没有纯善的,谁又没点儿心机呢?只要这心机用对了地方,就不算是坏事。 姜妤琢磨着太后的话,轻声问道:“看娘娘的意思,是想召顾大姑娘入宫伴驾了?”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只是看她模样生得不错罢了,想着没准儿皇帝会喜欢这样的新鲜颜色。” “至于能不能进宫……还要看她是不是个明白人。” 太后也是有些私心的,左右是要给皇帝充盈后宫,若选个跟顾瑾有亲缘的,日后在后宫站稳了脚跟,也可和小姑娘守望相助,在自己百年后,多回护顾瑾几分。 但这前提是,她足够聪明,肯真心对顾瑾好,顾瑾也愿意接受这个姐姐。 “哀家准了她日后进宫探望,就是给她一个机会,且看她会如何对待瑾丫头,能否把握得住吧。” 第210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3 有了青玉的陪伴,再有太后耐心的教导,顾瑾的状态明显比刚进宫时好了许多,她明白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讨人喜欢,便就尽量乖顺,不哭不闹,从不惹太后生气。 她也感觉得到,太后喜欢自己粘人,活泼些的样子,于是就将对阿爹和阿娘的思念全都藏在了心底,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抱着青玉一起偷偷掉一掉眼泪。 在人前,她都会是太后喜欢的模样。 不止对太后,就连对皇帝,也亲近了不少,每每听见皇帝来寿康宫给太后请安,顾瑾都会开开心心的跑到宫门前去迎。 皇帝也不嫌烦,或可说他很享受顾瑾对自己的依赖。 小孩子眼中是纯然的信任,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澄澈,叫皇帝紧绷着的心神都跟着放松了许多,他总是下意识的去捏一捏那张小脸,估摸着要将其喂到圆滚滚的,一戳一个坑需要多久。 当然,这样的好心情往往只能维持到太后拿出那一幅幅画像之前。 近几个月来,请求皇帝充盈后宫的声音愈演愈烈,自皇帝继位以来,宫中还没有皇嗣诞生,凡是有心想送女儿进宫争一争的,都想抢先生下皇子,搏个好彩头。 皇帝在朝臣们日复一日的谏言下, 终于松了口,同意了选妃的谏言。 而择选后宫妃嫔这种事,原本本该是皇后做主,但皇后如今正被禁足,德妃等人又不敢拿主意,这画像和名册,自然就都送到了太后这里。 宫中别的事情太后或许不喜欢掺和,但对选妃的事情,却很有兴致。 每每皇帝来时,都见缝插针的把画像拿出来,管他情不情愿,只要拿在他眼前晃悠,总能时不时的瞥见一眼。 “这个翰林学士赵家的姑娘,容貌清丽可人,更写得一手好字,哀家看着不错。” “这礼部王侍郎家的姑娘,也是秀外慧中,听闻家中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就有七个,可见是有子孙运道的,召进宫来,定能为皇帝延绵皇嗣。” 皇帝仍然不为所动,甚至悠闲的拿着糕点逗弄顾瑾,显然是不感兴趣,太后无奈,又换了一幅画像:“还有这户部尚书徐家的姑娘,哀家最看好的就是这个。” “皇帝不是喜欢下棋吗?听闻这姑娘棋艺了得,小小年纪就能解开古谱残局,若选了她进宫,就有人陪着皇帝对弈了……” 一连将所有推举上来的姑娘都念叨了一遍,皇帝硬是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反是坐在他怀里的顾瑾,看得似乎是津津有味。 这事不关己的样子直叫太后心口一阵憋闷,都好几天了,她天天抓着皇帝过来用膳,就是想叫他选个合心意的姑娘出来,结果却连点儿反应都没有,一日两日的如此太后也就忍了,一直如此,就让人头疼了。 太后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画像摔在桌上,肃容道:“皇帝,你究竟相中了哪个?总要给哀家一句准话吧!” “都拖延多久了?这些姑娘们也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一日不知是否落选,她们家中便一日不敢相看,你这样,也是在耽误这群姑娘的好年华。” 皇帝淡淡道:“圈拟好的名册,不是已经给母后了么?” 太后提起这个就更气不顺了,皇帝圈出来的名册,乍一看都是不错的姑娘,但仔细推敲,就能发现,那里面不是野心勃勃的世家女,就是皇帝想要笼络的大臣之女。 显然,选出来的每一个都多多少少带着些用意,与其说是选妃,不如说是选他们的爹。 “哀家是想给你选个贴心人!你选的那些又都是什么?你敢说里面有你喜欢的?” 皇帝有些烦躁,对女人,他并无什么偏好。 虽然这么说稍显无情了些,但宫中妃嫔,于皇帝而言更像是繁衍子嗣的工具,甚至因为先帝后宫的乱象,他还多有厌恶。 或许唯一一次让他想要好好对待的女人,就是当初刚嫁给自己做王妃的曹氏了。幼时见惯了慈安皇后的贤德,只觉原配嫡妻的意义是不同的。 皇帝曾想过,他们夫妻就算做不到恩爱有加,也该是能举案齐眉,他会给予妻子足够的尊重,绝不会如先帝那般,做出为妾室逼死正室的事情来。 但最终的结局却叫他失望了。 “朕说过,由母后做主便是。”皇帝眼底闪过暗色,又被他压了下去:“能递到您这的名册,都是经由朝堂推选的,选哪个都可。” “你……”太后指着皇帝,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叹息道:“不愿亲自选就算了,那你也总该说说,想选些什么样的吧?这妃是给你纳的,又不是来伺候哀家的。” 皇帝大掌揉了揉顾瑾头上那小小的发髻,问道:“小丫头,你想选什么样的?” 太后:“……” 太后心中略感不妙。 顾瑾仰起头,疑惑道:“我不选妃呀!” “是给陛下选的,要陛下喜欢。” 太后早已经告诉过她了,选妃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找又漂亮又温婉的姐姐来给陛下生孩子,以后宫里还会有更小的皇子公主一起玩儿。 皇帝扬眉,道:“朕不知道怎么选,要是你选,想选个什么样的?” 顾瑾还真的认认真真的思考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道:“选最漂亮的,还会做好吃的糕点。” 真是个小馋丫头,皇帝笑了一声,看向太后:“既如此,那就照着她说的选吧。” 太后:“……” 太后唬着脸:“胡闹!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听个孩子胡说?” “如何不可?”皇帝并不在乎选进来的是谁:“朕就觉得很好,若母后认为不妥,那就还是照着母后的喜好来选。” 皇帝显然也怕太后的唠叨,说完这话,就将顾瑾放到了一边,站起身道:“朕前头还有事,就不陪母后了。” 皇帝走的时候步履匆匆,像是生怕被太后追上一般。 太后看得好气又好笑,转过来掐了顾瑾的小脸一下,笑骂道:“这个把月的,不见长肉,尽是长了胆子,什么主意都敢出!” 顾瑾也不怕,甚至还歪着身子,把脸蛋往太后手边递了递,叫她掐的更顺手些,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瞧着很是无辜,看得太后心都软成一团。 罢了,她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计较个什么,小姑娘显然就是皇帝推出来的挡箭牌。 第211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4 选妃的事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眼看人选都要拟定好了,太后那边还是迟迟没有松口的意思,顾琳就不免心中焦急。 明明太后还是很喜欢她的,每次进宫拜见时,或多或少都会给自己些赏赐,还多番夸赞过自己,为何就没了下文? 是她哪里做的不好么?顾琳仔细想了又想,这几个月她不止是讨好太后,对待顾瑾,更是态度温和,明里暗里的讨好着,并无什么错处。 难道她耐着性子做小伏低了这么久,就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顾琳不甘心,往皇宫跑的更勤快了。 也正巧,这一日太后正在寿康宫中召见徐家大姑娘,徐蓉蓉,两人曾在京中的各种茶会、诗会上有过几面之缘,虽不相熟,但彼此都是认识的。而徐蓉蓉,坊间早有传言,她是此番进宫的内定人选。 原本顾琳还不知真假,但太后都传她入宫觐见了,想来这传言是真。 顾琳笑着与徐蓉蓉相互见了礼,道:“没想到在宫里也能遇见徐大姑娘,当真是缘分呢。” 徐蓉蓉并没有与顾琳相交的意思,她只是淡淡颔首,对顾琳的笑脸逢迎满含不屑。手握实权的一部主官之女,尚书府出身的大小姐,自然是瞧不上个将要没落的侯爵府邸的。 别看永定侯府最近出了不少风头,但那也都是借着顾丛炣殉国的功绩。 如今顾丛炣战死,顾家剩下的大多都是些酒囊饭袋,一个有出息,挑大梁的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前程?吃些老本罢了。 真正手握实权的世家大族根本就对他们瞧不上眼。 太后看了二人一眼:“你们认识?” 顾瑾像是没看出徐蓉蓉眼中的轻蔑,抢在她前面回道:“认识的,臣女与徐大姑娘是在诗会上相识的,徐大姑娘才学出众,与臣女相交甚笃呢。” “哦?是么?” 徐蓉蓉倒不好再说两人不相熟了,在太后面前,因着相不相熟这么点儿小事起了争执,闹了矛盾,可就不止顾琳没脸了,她也会连带着遭了太后的不喜。 进宫前父亲可是交代过,面见太后时需得举止得仪,小心行事,不然一个不妥当的,她也就不用入宫了。 徐蓉蓉压着烦闷,应和道:“是,臣女与顾大姑娘……一见如故。” 太后暗自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却没打算理会,而是对着顾琳道:“你来的不巧,瑾丫头想选一只猫儿养着,刚刚去珍兽坊挑选去了。” 顾琳本也不是冲着顾瑾来的,原是想借着看望顾瑾的名义,想个办法与太后直接挑明心意,但这里还有徐蓉蓉在,许多话就不好说了,她神色闪了闪,道:“却是不巧,臣女今日特意带了纸鸢来,原想着陪二妹妹玩儿上一会儿呢。” 太后想起小姑娘前两日确实提起过,这选完猫儿再放纸鸢也是可以的:“哀家叫人领着你去珍兽坊,正好你也帮着瑾丫头参谋参谋,免得她挑花了眼。” 顾琳欣然应是,还有意看了徐蓉蓉一眼:“太后娘娘,不如叫徐大姑娘与臣女一道去吧,想来徐大姑娘还没见着过臣女的二妹妹吧?” 徐蓉蓉想要拒绝,她是来拜见太后的,去陪顾琳哄个小姑娘玩儿算怎么回事?不过是个郡主,她以后可是皇帝的妃嫔,哪怕是养在太后面前的郡主,也不至于叫自己上赶着讨好。 然而没等她开口,太后就已经欣然应了下来:“也好,你们一起去,人多也能热闹些。” 总归徐蓉蓉日后是要进宫的,与顾瑾低头不见抬头见,早些见过也没什么不好。 徐蓉蓉就这么被顾琳亲亲热热的拉走了,直到出了寿康宫,她才一把甩开顾琳的手,冷着脸道:“顾大姑娘,你是想做什么?” “咱们可没熟到能拉拉扯扯的地步,今日你耽搁我觐见太后一事,待出宫后,我父亲定会找你们永定侯府要个说法!” 徐蓉蓉微扬着下巴,在太后面前不敢表露的轻蔑之色和盛气凌人,此时全都一览无余。 顾琳也没见生气,反而笑呵呵的凑了上去,又强行拉住了徐蓉蓉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徐大姑娘不喜欢我,可前头带路的宫女可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要是她将你这两副面孔的样子回禀给了太后,那你入宫为妃的事情,也就没戏了吧?” “去侯府找我算账可急不得,那怎么说也是出宫后的事情。尚书大人难道就没教过你,在宫中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小心么?” “你!”徐蓉蓉被气的变了脸色,但也是真顾及着前面的宫女,不敢再吱声。 两人就这样相携到了珍兽坊,顾瑾这时正蹲在地上逗弄一只橘白相间的猫崽子,边上的珍兽坊管事躬着身子,抱来了一只异瞳的白猫,讨好道:“小郡主瞧瞧这一只,毛色纯白无暇,还是个异瞳,眼睛像琉璃珠子似的,性情也比这些没驯化好的小猫崽儿温顺,玩闹时也绝不会抓伤了您。” 那是一只已经长成了的狮子猫,懒洋洋蜷卧在内监怀里,毛茸茸的尾巴还一甩一甩的,确实很漂亮。 但它体型有些大了,顾瑾更想将猫儿从小养大。 顾瑾有些犹豫该选哪个,看着狮子猫暄软的毛发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狮子猫也由着人摸,甚至还转过脑袋舔舐顾瑾的手指,惹得顾瑾笑出了声。 “我瞧着这狮子猫就很好,二妹妹不如就选这只吧。” 在后面看了好一会儿的顾琳走上前,熟稔的想要伸手去摸小姑娘的头,却被顾瑾下意识的避开了,她也没气,而是伸手接过了内监怀中的狮子猫,道:“这猫儿乖巧听话,正适合二妹妹养,小猫还没定下性子,养在寿康宫里,也容易搅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你说是不是?二妹妹。” 顾瑾抿了抿唇,没说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大姐姐对自己很温和很照顾,但她就是喜欢不起来,尤其不喜欢与顾琳接触。 顾琳也不满顾瑾的抗拒,但碍于太后的意思,还必需要哄着顾瑾,只能暂且压下脾气,想着等自己如愿进宫后再找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慢慢算账。 “怎么了?二妹妹不喜欢这只?不如你先与她玩儿上一会,仔细观察一番,再做定夺吧。” 第212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5 顾琳又将徐蓉蓉拉了过来,对着顾瑾道:“这是徐家大姑娘,二妹妹可叫一声徐大姐姐。” 顾瑾虽然不喜欢顾琳,但还是乖乖的叫了人。 徐蓉蓉背脊挺直,并不怎么看得上顾瑾,或者说莫名其妙的被顾琳一番折腾,她现在见到姓顾的都烦。 可碍于顾瑾郡主的身份,徐蓉蓉还是敷衍的屈膝见了礼。 顾琳却不放过她,一下子将猫塞在了徐蓉蓉的怀里,赶在她将狮子猫扔出去前,低声提醒道:“我这二妹妹如今可是养在太后娘娘身边的,比起嘉宁公主更受太后娘娘疼爱,讨好了她,就是讨好了太后娘娘,徐大姑娘可别惹得我二妹妹不开心。” 徐蓉蓉更气闷了,却不得不抱着那狮子猫僵硬的站着。 顾琳心满意足,又看向顾瑾:“二妹妹,我今日还带了纸鸢来,眼下也正好起了风,这天气最适合放纸鸢了,咱们抱着猫儿一起去放纸鸢好不好?” 顾瑾还没放过纸鸢,在边城的时候,天上是不能放纸鸢的,因为那很可能是细作给敌军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 也正因此,在顾琳提起纸鸢的时候,她才会很有兴趣。 “好!” 珍兽坊后面正好有一块空地,用来放纸鸢正合适,三人来了此处,刚开始顾琳和徐蓉蓉只在一旁看着,自有宫女和青玉陪着顾瑾来回跑。顾瑾想亲自尝试,但她跑的速度不够,更没掌握要领,试了好几回,累出一身汗来也没能将纸鸢放起。 小姑娘有些气馁,拿着纸鸢不动了,顾琳却笑道:“二妹妹这是还没弄清楚法门,我与你徐家姐姐亲自放一回,你在旁瞧着,很好学的。” 徐蓉蓉不乐意了,满脸嫌弃地拒绝道:“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左右有宫人帮你,用不着我。” 如今正是盛夏,稍动一动就浑身黏腻,更何况她今日还敷了粉上了妆,跑动之下若是叫汗水弄花了妆容,可就失态了。 顾琳却是不依,看着她道:“徐大姑娘,陪我二妹妹放纸鸢,可是太后娘娘的旨意,难不成你连太后娘娘的命令都敢不遵?” “你……”徐蓉蓉气的唇角都在发抖,她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在发什么疯,分明无冤无仇的,偏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是用太后来压自己,就是用顾瑾来压自己,她已经容忍顾琳一路了,顾琳却变本加厉“你不要得寸进尺!” 顾琳满脸无辜:“徐大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好好的,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是得寸进尺了?” 徐蓉蓉只想撕烂她的嘴,但周遭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却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那股冲动。 无论顾琳是个什么目的,但她确实是拿捏住自己了,徐蓉蓉不想因小失大,最终也只呵了一声:“好,不就是放纸鸢么?” “顾大姑娘想放,我奉陪到底就是。” 顾琳失望于徐蓉蓉忍住了脾气,没有上当,却又笑着拉她一道去放起了纸鸢。 两人配合的不算默契,说是给顾瑾做个示范,却一连好几次都没放起来,看得宫人们都想上前去劝,但偏偏她们就像是较上劲儿了一般,谁都不肯停下,顾瑾一时不知这纸鸢到底是给谁玩儿的,也无聊的蹲在了地上,摸着悠闲惬意的狮子猫。 这纸鸢最后还是被两人坚持不懈的给放起来了,只是脸色都多多少少有些难看,顾琳是被刚刚徐蓉蓉的刻意捣乱给气的,徐蓉蓉则是郁气难消,只想着后面该怎么报复回去。 也正是她想得略微出神的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前踉跄,踩在了一截尾巴上。 “喵嗷!” 凄厉的猫叫声响起, 狮子猫挣扎的挠了一爪子,快速匍匐着身子遁走,只留下一众宫人瞪大了眼睛,飞快的围到了顾瑾身边:“长乐郡主!” * 这变故发生的突然,谁都不曾预料到,就连顾瑾被送回寿康宫时,太后都被惊着了。 小姑娘的左脸上是一道深深的抓痕,还正留着血,染得帕子都湿透了,看得太后抽了口凉气,叫人立刻去请太医,将顾瑾搂在怀里,横眉冷目,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看护的郡主,怎可叫郡主受伤!” 随行的宫人们跪了一地,顾琳和面色发白的徐蓉蓉也跟着跪下了。 徐蓉蓉心慌极了,虽是有人绊倒的自己,但踩在猫尾巴上的也确实是她,害的顾瑾受伤,她怕是难逃其责。 “太后娘娘息怒。”顾琳叩首道:“方才臣女与徐大姑娘帮二妹妹放风筝,想是徐大姑娘跑动的太累,这才没有站稳,踩在了猫儿的尾巴上,叫那猫受了惊,这才不慎挠花了二妹妹的脸。” “徐大姑娘不是有意伤人的,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徐蓉蓉瞪大了眼睛,猛地站了起来,辩解道:“不是的!太后娘娘!是有人绊了我一脚才会如此的。” 刚刚只顾着害怕了,如今听了顾琳造作的为她求饶,徐蓉蓉猛地反应了过来,指着顾琳道:“是她!是她绊的我,一定是她!” “她一直看臣女不顺眼,几次三番的要找臣女麻烦,臣女险些摔倒时,身边也只站着她!” 顾琳很是伤心:“徐大姑娘!我好心好意的为你求情,你又为何要污蔑我?” 她言语间很是委屈:“当时那么多宫人在场,众目睽睽之下,我怎敢绊你?徐大姑娘说话也该讲究个凭证,我好歹也是永定侯府出身,怎能由着你胡乱攀诬?” “再者,长乐郡主可是我同宗同族的亲妹妹,我如何会使坏去害她?” 徐蓉蓉眼睛都红了,她今日为了放纸鸢跑的发髻都有些松散了,妆容也花了,此时看着,颇有些疯癫的模样,正要继续与顾琳对峙,太后就已经不耐的呵止。 “好了!”太后冷着脸,扫视了二人一眼,道:“你们都先跪安吧,哀家这里怕是没工夫招待你们了。” 第213章 番外if 线——帝后养成记16 徐蓉蓉和还想上前表露关切爱护之情的顾琳全都被太后一句话打发走了,急匆匆赶来的太医正给顾瑾处理着伤口,当浸着烈酒的绢纱擦拭在那几道抓痕上时,顾瑾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清晰而又剧烈的痛意。 她缩着脑袋试图向后躲闪,却被太后牢牢禁锢住,眼见就要往下掉泪珠,太后还吓唬道:“不许哭!要是泪珠子留到伤口里,可是要留疤的,以后变成了个小花脸,哀家可就不喜欢你了。” “哀家只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顾瑾一下子就不敢哭了,委委屈屈的嘶着气,紧紧闭着眼睛不去看太医的动作。 也幸而太医手脚麻利,没多久就敷好了疮药,叮嘱道:“伤口愈合之前不要见水,更不可抓挠,只要不生疮疡就大可放心。” 太后还是担忧:“那会不会留下疤痕?” 毕竟是伤在脸上,哪有姑娘家不爱俏的?再者,留了疤也会影响小姑娘日后的姻缘。 太医回道:“太后娘娘放心,臣给长乐郡主用的是最好的疮药,待伤口结痂后,再日日涂抹着养容膏,不到一年,就可疤痕尽去,绝瞧不出半点痕迹。” “好,好,好!”太后总算是松了口气:“留不下疤就好,姜妤。” 姜妤适时拿出备好的赏银,亲自送了太医离开。 而太后,则是看着蓄满了泪珠,却哭都不敢哭的小姑娘,无奈的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丫头,怎么总是容易受伤呢?” “哀家一个看不住,就成了个花脸猫。” 顾瑾感受到太后的怜惜,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了,接连不断的掉落,太后连忙用帕子抵在她眼下,免得流到伤口处,安慰道:“疼了就哭吧,但要当着哀家的面哭,不要藏起来偷偷委屈。” 顾瑾抱着太后哭了好一阵,直到哭累了,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天色都已经黑了,肚子更是饿的咕咕叫,顾瑾翻了个身,一只温热的大掌就伸了过来,托住了她的脑袋。 “有伤就别乱动。” 顾瑾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她坐起身乖乖叫道:“陛下。” 皇帝盯着她的伤口看了看,外面敷着厚厚的一层疮药,看不出伤的是否严重,但看太后那心疼的样子,显然好不到哪去。 这还真是个多灾多难的。 皇帝屈指敲在小姑娘的额头上:“还要养猫呢,去一次就被挠了个花脸,还敢养么?” 顾瑾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道:“想养。” “我想养,我喜欢那只黄白色的小猫。” 顾瑾说的时候还用手比划着大小,眼睛亮晶晶的:“小小的,很可爱。” 换做旁人或许会觉得小姑娘这是记吃不记打,但皇帝却没反对,只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说得动太后了。” 没有危险的时候,太后自然会随她心意,但被这么一闹,可就未必了。 晚膳是太后过来一起陪着顾瑾用的,饭桌上,顾瑾专心致志的吃着饭,连头都没工夫抬,太后则是与皇帝说着话:“徐家姑娘的事,你想如何处置?” 徐蓉蓉是太后做主为皇帝择选出来的,原本觉着这姑娘还不错,虽有那么点儿不合时宜的傲气,但却懂礼数,知进退,没准儿能成为皇帝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可没想到,头次进宫就闹出了这么个乱子。 太后已经审问过今日跟着伺候的宫人了,都说见到了徐家姑娘对顾琳似有不喜,言语间也不甚客气,可是否是故意踩的猫尾巴,惹得狮子猫伤人,却是事发突然,都没看清楚。 要太后来说,不用亲眼看到也能猜出个大概。徐蓉蓉就算是个蠢货,也不至于敢在宫中惹是生非,这事儿她可能还真是冤枉的。 “朕已经派人传旨申斥户部尚书教女不力了,也不必召她入宫了。” 太后心中不忍,道:“不进宫就不进宫吧,只是下旨申斥,是不是太过了些?一个女儿家,若被帝王所恶,日后还怎么婚嫁?” “更何况,哀家觉着她也不是蓄意伤人。” “听宫人所言,哀家倒觉得那顾琳言语间像是有意挑衅激怒,那徐家姑娘,估摸着是被顾琳给算计了。” 娶妻娶贤,没人愿意娶一个惹是生非的女子做妻,申斥的旨意一下,徐蓉蓉在京中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远嫁个门户低的人家。 “无论如何,她在宫中伤人都属实情,这处置不算冤了她。” 皇帝的话分外冷酷无情:“至于永定侯府的那个,也不必再叫她进宫了,朕看她心思太多,该去庵堂里清修才是。” 太后:“……” “唉……皇帝既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按着你的意思来吧。”太后也是无奈:“本想着那顾琳若是个聪明安分的,收进宫里也未尝不可,怎么说与瑾丫头也是血亲,总能相互倚仗,没想到是哀家看走了眼。” 为了自己的目的耍些心机,多些算计也就罢了,但她能毫不犹豫的伤害顾瑾,可见是个心狠手辣的,这样的姐妹,着实要不得,更不能让她多与小姑娘接触,免得教坏了孩子。 皇帝只吃了七分饱,撂下筷子时,顾瑾还正啃着一块儿鸭掌,她闷头吃的津津有味,根本没注意到太后和皇帝都已停了筷。 宫中用膳,只要皇帝停下了,不论饱没饱,都无人敢再继续吃,就连几个皇子公主都是如此,也就只有顾瑾,在太后和皇帝的有意纵容下,才会如此肆无忌惮了。 这一天没心没肺只认吃的样子叫皇帝皱起了眉,思索片刻后道:“这丫头是不该整日闲着了,回头朕亲自给她挑几个夫子,诗书礼乐都该学起来了。” 省得她有精力四处游荡,还总受些莫名其妙的伤。 太后深以为然:“那就比照着嘉宁所学的安排,诗书礼乐要学,女工刺绣也不能少。” 教养,教养,不能只养不教,之前是心疼小姑娘的身子弱怕会吃不消才叫她清闲了这么久,现在是该学起来了,世家贵女们该学的,一样都不能少。 顾瑾抬头,见皇帝和太后都正看着自己,虽没仔细听,却隐约觉着刚刚他们说的似乎与自己有关。 第214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7 顾琳就这样从顾瑾的身边彻底消失了,刚开始顾瑾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她不喜欢这个大姐姐,又正好,太后和皇帝安排的课业都已开始,小姑娘上午学诗书,下午练女红,一整日下来充实而又忙碌,自然而然的也就彻底将顾琳忘在脑后了。 而徐家与永定侯府为此而起的争端,顾瑾就更不知道了,她只在太后的温柔呵护中慢慢成长着。 太后和皇帝,于小小的孩子而言,更像是天上降临的神明,用无限的耐心与包容,将她从那一片荒芜的世界里拯救了出来。 …… 早春三月,御花园中的海棠渐渐舒展开了花苞,这一日正飘着细雨,顾瑾手中提着食盒,青玉在旁撑着伞,两人一路往勤政殿而去。 勤政殿外,守在外面的林福远远瞧见了顾瑾的身影,立时便顶着雨迎了过来,先是笑眯眯的与顾瑾行了礼,这才伸出手:“郡主,食盒还是叫奴才提着吧,正巧现下殿内无人,您直接进去便成。” 这几年来,顾瑾已经是勤政殿的常客了,只要殿内不是在议政,皇帝就默许了顾瑾来时不用通传。 “那就劳烦福公公了。” 林福是林常青收的徒弟,进宫时无名无姓,便跟了师父姓林,因为都在御前伺候,为了好分辩,旁人都会称他一声福公公。 林福躬身低着头,接过食盒的时候,还小心的避开了那双素白的手,这可是太后和皇帝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他可不敢有丝毫的冒犯。 顾瑾手里捧着那几支特意从御花园折来的海棠,进到殿内后,先是站在屏风后面抖了抖沾湿的裙摆,这才朝着内殿而去。 殿内,皇帝一如既往的正批复着奏疏,似乎并没有因为顾瑾的到来而分神,趴伏在御案上睡得正香的猫儿却抖着耳朵睁开了眼,见到是顾瑾,立刻喵喵叫着跳了下来,跑到她身边打转,翘着尾巴蹭来蹭去。 顾瑾手里的花枝还没放下,不顾猫儿的撒娇,只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问着守在殿内伺候的林常青:“胖团儿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胖团就是顾瑾养的那只橘白相间的猫儿,如今正应了它的名字,又胖又圆,它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皇帝亲自提了字的玉牌,虽是顾瑾养着,但有这玉牌在,也算是皇帝的御猫了,在宫中无人敢惹,跑去哪里撒欢儿,都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但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胖团儿养成了往勤政殿跑的习惯,最开始皇帝还会叫人把猫送回寿康宫去,如今已经能做到置之不理了。 林常青笑道“胖团儿聪明,早上刚一下起雨,就从外面窜了进来,想是来这躲雨的。” “倒是郡主,这下着雨怎么还亲自来了?遣个奴才送来便是。” 顾瑾弯了弯眉眼:“太后娘娘交代的事儿,怎么能懈怠呢?” 送早膳谁都可以,但太后是让她过来看着皇帝用膳的,免得皇帝又犯了废寝忘食的毛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留在寿康宫总要被太后念叨着挑选夫婿,顾瑾有点儿头痛,这才不顾雨天地跑了出来。 两人小声的窃窃私语着,惹得御座之上的人略有些不悦,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疏,沉声道:“进来后也不知先与朕见礼?真是好大的胆子。” 林常青立时退到一旁,顾瑾却不畏惧,她对皇帝的喜怒把握的分外透彻,只听这语调,就知不是朕的生气,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见过礼,等皇帝叫了起后,才走上前去,晃荡着手里的海棠花,道:“臣女路过御花园时折来的西府海棠,陛下瞧好不好看?臣女将它们插在白釉瓷瓶里怎么样?” 那几支粉红色的西府海棠开的正好,只是这颜色与勤政殿内的布置多少有些不搭,皇帝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算是默许了。 顾瑾拿过瓷瓶,将里面月余前插上的梅花枯枝扔掉,又细心的插好海棠,对着枝丫修修剪剪了一番,这才满意的放回了香案上。 胖团儿已经等急了,一个跳跃跳进了顾瑾的怀里,由着小主人抚摸着它的猫头,发出一阵阵愉悦的呼噜呼噜声。 林福拎进来的食盒已经打开了,里面的碗碟依次摆开,皇帝也用起了早膳。 顾瑾抱着猫儿坐在一边,直等皇帝吃完,收拾好了食盒也不见走。 皇帝并没管她,直到小姑娘又是给自己添茶倒水,又是抢了林常青研墨的活计,才抬起眼道:“今日怎么不回去陪着太后了?” 顾瑾小脸闪过苦色,摇了摇头:“不急着回去,臣女想在这儿陪陪陛下。” 这话皇帝可不信。 他稍想了想,就明白了小姑娘不想回去的原因:“不想说亲?” 太后近来挑拣了不少世家公子的画像,那势头堪比当年逼着自己选妃时的阵仗,从各公子的家世,相貌,性情,才学,再到八字是否相合,家中长辈是否慈爱,都逐一挑拣了个遍,誓要为小姑娘选出个顶好的夫婿。 也正是太后的举动,才叫皇帝恍然察觉到,当年那个还不到自己腰际的小丫头,已经不知不觉间长大了,二八年华,正是许嫁的年纪。 皇帝面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心中却多了几分怅然若失,只是他不甚清楚这情绪因何而来,全当是对雏鸟离巢的不舍。 “那么多青年才俊,就没有一个看得合眼的?” “还是单看画像,看不出什么来?不如就办一场赏花宴,让你当场挑选,如何?” “陛下!我不要!”顾瑾连连拒绝,不想来了皇帝这里还要被逼着相看:“臣女不急着嫁人,臣女还想多陪着太后娘娘几年呢。” 说完,还小声嘟囔道:“再者,就算不嫁人,就像长公主那样,养上两个面首,肆意而活,不也很好?” 皇帝眼皮子直跳,斥道:“胡说些什么?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儿家该说的话吗?真是惯的你无法无天了。” 第215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8 皇帝知道顾瑾与长公主亲近,时常还会跟着去长公主府玩耍,但学什么不好,偏想着学长公主养面首? 顾瑾撇了撇嘴,也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小声解释道:“也不是真想养……臣女只是还不想嫁人。”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若是可以,甚至也想像姜妤姑姑那样,一生不嫁地陪在太后身边。 皇帝不知顾瑾有这种想法,只当小姑娘是还没开窍,尚且不懂男女之情,便道:“不嫁人是不行的,但也不用太过着急,如今只是相看,又不是直接过定,怕个什么?朕给你两年的时间,这两年里,你大可好好的挑选,选出个最合心意的。” 皇家养大的孩子,多留些日子,等大些再出嫁,又有谁敢嫌弃?其实就算现在顾瑾挑定了人选,有了心仪之人,依着太后对她的宠爱,也未必舍得将人早早嫁出宫去,毕竟是太后一手养大的孩子。 “朕许诺你,两年内,只要你自己不点头,就没人能逼着你嫁。”皇帝看着小姑娘那惊喜的眼神,又提醒道:“若你两年都没能选出合适的,那到时候,就等着太后给你指婚吧。” 顾瑾果然又露出了些失望之色,但相较的,有这两年时间,总比现在就嫁出去好,能自在一日便自在一日,如此想着,心情又好了起来,但语气还是略有迟疑:“那太后娘娘那边……” 皇帝重新捡起了奏疏,淡淡道:“太后那边,朕会亲自去说。” 顾瑾总算是放心了,只要有皇帝发话,太后也就不会逼着自己在那一堆画像中挑拣了。 “谢谢陛下!那臣女就不打扰陛下了,臣女告退。” 顾瑾欢快的行礼告退,半刻都没想着多待,她怀里抱着胖团儿,出去的时候脚步轻松欢快,连食盒都给落下了。 皇帝愣了一瞬,人都走出勤政殿了才反应过来,指着那食盒佯怒道:“求完人就跑,这么个白眼狼是谁放进来的?下次给朕拦住,别叫她进来碍朕的眼。” 林常青笑呵呵的应了,心里却想着还不是您和太后惯出来的? 说来也真是叫人唏嘘,顾瑾一个半路养在宫里的郡主都知道要与皇帝亲近,三不五时的来勤政殿请安,幼时就连习字背书都黏着皇帝,怎么这亲生的皇子公主们却都对皇帝避如蛇蝎呢? 要都像顾瑾这样机灵会来事,太后娘娘又哪里需要为了皇帝与皇子们的关系而发愁? 可真是……连郡主养的胖团儿都不如,猫都知道往皇帝这儿跑呢。 当然,这些话林常青也只能在心中感慨,是万不敢说出来的。 …… 另一边,顾瑾从勤政殿出来后心情大好,抱着胖团儿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吓得它喵喵直叫,爪子死死的勾住了顾瑾的衣裳。青玉奇怪道:“郡主这是怎么了?您不是说要在勤政殿多躲上一会儿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顾瑾眨了眨眼,笑盈盈道:“自然是事情解决了。” 有皇帝金口玉言,她还躲什么呢?现在该要做的,是回寿康宫去哄一哄太后,免得她老人家听了皇帝的话后,太过生气。 顾瑾翘着嘴角,正想快些往回走的时候,转角的甬道边就冒出了个人来,隔着细微的小雨看去,就见站在那里的正是二皇子,如今的恒王。 顾瑾瞬间就笑不出来了,她想远远避开,但两人只几步之遥,又对上了眼神,直接转头就走实在失了礼数,最后只能抱着胖团儿微微低头,屈膝一礼。 与恒王,她当真是半点交集都不想有,顾瑾行完礼后就想要绕路而行,可偏偏恒王却当头迎了上来,眼中还有些惊喜:“长乐妹妹,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今日还正下着雨,妹妹这是去哪里了?” 顾瑾被这一声妹妹叫的头皮发麻,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距离回道:“刚奉太后娘娘的命,往勤政殿给陛下送去些早膳。” “恒王殿下若是无事,臣女就先回寿康宫了。” 皇子们大婚后封王立府,就鲜少再入内宫了,顾瑾又刻意避着他,算下来两人已经半年多没打过照面了,这回也真真是乐极生悲,霉运上冲。 “妹妹莫急,正是巧了,本王也正要去寿康宫,咱们恰是一路,就一道同行吧。” 顾瑾:“……” 她现在改口说要去御花园赏花还来得及吗? 怕就怕恒王也跟着改口,到时候两人孤男寡女的,大雨天御花园中相会,那可真就是说不清了。 顾瑾尴尬的笑了笑,干巴巴道:“那,那恒王殿下就请自便吧。” 恒王抬了抬手,示意顾瑾先行,他并没有什么逾礼的举动,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而行,青玉一边撑着伞,一边小心谨慎的护在顾瑾身边。 顾瑾面上不显,仍是淡定的往前走,只是步伐却加快了许多,她只觉得身后似有一道灼人的视线,烧的她脊背发烫。 而恒王,却是心情愉悦,欣赏着前面美娇娥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随着急促的步伐而微微摇曳晃动,那股占为己有的冲动油然而生。 若不是父皇早早给自己指了婚,他该娶的,应是顾瑾才对。但也不算晚,正妃的位子虽有人了,但侧妃位置还正给顾瑾留着,如今顾瑾的年岁也到了,或许他该想一想,如何寻个恰当的时机请旨,让父皇将这日思夜念的人儿赏给自己才是。 两人一个避之唯恐不及,一个想入非非,走到宫门前时,恒王大步追了上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瑾道:“长乐妹妹这半身肩袖和衣裙都被淋湿了,先擦一擦吧,小心着凉。” 顾瑾自不会去接,要不是为了避开和恒王说话的机会,她又怎么会步子快到青玉都追不上?她这衣裳湿了,也全都是拜了恒王所赐。 顾瑾摇头拒绝:“不必了,寿康宫也到了,臣女就先回了。” 说完,顾瑾便就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西侧殿,彻底见不着恒王那张脸后,顾瑾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晦气,怎么平白走在路上都能遇着恒王?” 顾瑾听着青玉不满的嘟囔声,不由笑了出来:“你这丫头,有些话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可不能明着说出来,小心再惹得麻烦上身。” 第216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19 恒王再怎么说都是皇子,是当朝王爷,自己一个依附着太后宠爱过活的郡主,如何能与王爷相较量? “本来就是嘛,恒王都有了正妃了,还一个劲儿的打着您的注意,单看他那眼神,就知是不怀好意,奴婢瞧着都难受。” 前年恒王刚成亲的时候,一次醉酒就曾将顾瑾堵住,言辞恳切的表明了心迹,诉说着爱慕之情,甚至还险些强吻上来,也幸而周遭没人看见,顾瑾又跟着武学师傅学了些拳脚,反手直接将醉到腿脚发软的恒王打晕了扔到一边,这才免遭轻薄。 这事儿她没敢告诉太后和皇帝,自此后只小心的避让着恒王,原以为过去这么久,恒王与恒王妃听说也是夫妻和睦,该是放下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了,却不想,他还是贼心不死。 顾瑾也有点儿后悔,后悔当初将人劈晕后没再狠狠踢上几脚,提前泄泄愤,以至于现在就算心中憋屈,还要安慰着对此事唯一知情的青玉:“好了,别生气了,为了他坏了自己的心情可不值当,没见我都不在意么?” “别人是个什么心思咱们管不了,左右他再如何,也不敢逼迫我不是?你主子我再不济,也是有太后娘娘护着的。” 青玉被她两句话哄得笑了出来,悬着的心跟着放下,也是,还有太后娘娘在呢,总不会磋磨自家主子,叫她去与人为妾的。 顾瑾换上了身干爽的衣裙,往正殿去见太后,却不想刚进了殿,就见到里面坐着的恒王还有恒王妃。 顾瑾:“……” 原来恒王妃在这儿,怪不得恒王说要来寿康宫呢。 顾瑾突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早知进来前就先问问里面是否还有旁人在了,她想悄悄溜走,太后却眼尖的瞥见了她的身影,扬声道:“缩在门口做什么?你这小丫头,还不快进来?” 顾瑾无奈,只能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给恒王和恒王妃见礼后,才凑到了太后面前,乖巧道:“是我错了,再也不躲着您了,娘娘别生气。” 太后恨恨地戳着她的脑门,瞪着眼道:“给你选个夫婿,就像是要推你进虎穴狼窝似的,你怎么不直接躲在皇帝那里不回来呢?” 顾瑾搂着太后的胳膊,哄着人:“我哪里舍得呢?您是知道的,我最是离不得您了,巴望着能一辈子陪着娘娘才好呢。” “倒是娘娘,非要急着将我嫁出去,想是腻烦我了,该是我伤心难过才对。” 这傻丫头,给她找个可托付终身的人,才是对她好,又怎能让她在宫里陪着自己虚度了青春,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年华呢? 太后这样想着,却碍于恒王夫妇二人在,没有明着说出来,只指着顾瑾对恒王妃笑道:“看这小泼猴,惯会倒打一耙,哀家分明是为了她好,倒成了腻烦她了。” 恒王妃略有些羡慕的看着顾瑾,眼底却蕴藏着几分审视与忌惮,应和着太后道:“长乐郡主这是与皇祖母亲近呢,可见还是个孩子脾气,喜欢对着长辈撒娇。” 恒王却是突兀地插嘴问道:“皇祖母在给长乐妹妹择婿?” 他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真心诚意:“孙儿如今已在宫外立府,也行走于朝堂,不知皇祖母看好的是哪家的公子?孙儿于宫外行事方便,或可帮着皇祖母考量一番,免得情报有误,选错了良人,耽误了长乐妹妹的终身。” 顾瑾袖下的手指微微一颤,太后却不知恒王对顾瑾的心思,听他如此提议,还有些意动,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顾瑾出声阻拦:“娘娘可尝过这栗子糕了?这可是我今晨亲自做的,您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太后嘴里被塞了口栗子糕,原本要说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她瞪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道:“你这丫头,一说起这事就顾左右而言他,真是拿你没办法。” 未免激的顾瑾更加不愿意择婿,太后虽觉可行,最后还是回绝了恒王:“罢了,暂且先不用,这丫头眼光挑剔的很,还没相中的呢,待有了意中人,你再帮着查看一番也不迟。” “还没有中意的?”恒王的目光隐隐有些势在必得,意味深长的点头道:“那确实不急。” 恒王与恒王妃今日是特地进宫来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在此又略坐了小半个时辰后,便起身告退,往皇后的凤仪宫去了。 路上,恒王妃看着恒王心情愉悦的样子,不由出声问道:“王爷刚刚说要独自在宫中走走,可是路上遇着了什么高兴的事?瞧着似乎比早晨出府的时候开怀许多。” 恒王嘴角的笑容一僵,不顾身后的跟着的宫婢,一把环住了恒王妃的肩膀,笑道:“有王妃在侧,本王哪有不高兴的时候?” “待王妃为本王生下嫡子,还能见到本王更高兴的样子。” 恒王低下头去,想要与王妃亲近一番,却被恒王妃轻轻推开:“王爷,这里是宫里,您注意着些。” 恒王满脸的不以为意,见到恒王妃的反应,也没有多纠缠,而是握住了恒王妃的手,继续往凤仪宫走着。 只是片刻后,他又状似无意的问道:“本王看你似乎很喜欢长乐妹妹?” 恒王妃被他一口一个的长乐妹妹叫的暗自蹙眉,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并不算熟,只在给皇祖母请安时见过两回罢了。” 她想着顾瑾对太后的亲近与依赖,感慨道:“长乐郡主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能得太后娘娘如此偏爱,听闻就连父皇,待长乐郡主也是不错,这么多年只要嘉宁妹妹有的,就从没短过长乐郡主。” 恒王对此没有反驳,甚至还很愉悦,对着恒王妃吩咐道:“既知长乐妹妹得皇祖母和父皇的喜爱,日后你就多与她走得近些,约着她出宫逛一逛,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 恒王正想着该如何借着恒王妃这边多与顾瑾偶遇几回,好叫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听恒王妃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是啊,就因皇祖母和父皇都宠着她,这姑娘,就绝不会许给人做妾的。” 她望着恒王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一切:“哪怕是皇子龙孙,都最好别起这奢望……” 第217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0 给顾瑾说亲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太后却气闷,但有皇帝发话,顾瑾又可怜兮兮的撒娇,太后也实在没了办法,撂下句再也不管这破事的狠话后就真的不管了。 当然,不是她真与顾瑾置气,而是现在还有另一桩棘手的事情要管。 皇帝突然要废后了,曹家私自开掘铁矿,铸造兵器被查,甚至在府中的密室里搜查出了一件龙袍,还有数封与西戎暗中往来的书信,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这些年来皇帝隐忍蛰伏,不知不觉间,朝堂已然尽在掌握,更何况如山的铁证就在眼前,没有半分伪造,就算恒王一党想要辩白,也敌不过大势所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曹家全族被羁押入牢,甚至与之过从甚密的,也悉数受到了牵连。 前朝一片杯弓蛇影之景象,后宫之中,皇后也脱簪戴罪,哭求着皇帝能给曹家留下些许血脉,然而皇帝却分毫不留情面,直接命人将其拖去了冷宫,再备毒酒白绫,念其为皇室诞育子嗣有功的份上,不必与曹家同上断头台,只赐自尽。 废后曹氏拒不受死,皇帝也没牵连恒王和嘉宁公主,宫人们怕被废后的两个子女事后报复,并不敢用强,最后没了办法,求到了太后这边。 而太后,也是一脸憔悴,她叫来皇帝,屏退旁人,叹息道:“你终究还是对曹家动手了。” 皇帝不置可否。 身为帝王,他或许可以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局势,妥协一时,但却绝不会妥协一辈子。 曹家与他,从他动了杀心的那一刻起,就是不死不休的局。 知子莫若母,太后显然也知道,前朝的事情,不是她能左右的,但想想这段日子日日来她这儿哭求的嘉宁,又难免心软:“曹家怎么处置,哀家管不着,也不想管,但皇……废后呢?皇帝答应过哀家的,就算是为了恒王和嘉宁两个孩子,也不会动她。” 皇帝眼中的冷光仿佛凝结成了实质,他淡淡的瞥向往后殿去的珠帘,道:“朕也说过,不废后的前提,是皇后足够安分。” “在朕的膳食里下毒,偷盗玉玺,伪造传位恒王的圣旨,母后觉得,曹氏不该杀么?” 太后大惊,连被烦扰到昏沉沉的头脑都被吓的清醒了:“你说什么?” 要当真如此,曹氏何止该杀?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太后目眦欲裂,这时候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孙女,孙子?儿子才是她最在意的。 皇帝怕气坏了太后,后面的话就没再往下说,这已经不是曹家第一次对自己动手了,当年继位后那次择选进宫的妃嫔,其中就有曹家的人手,许是自己做主将顾瑾留在宫中抚养的举动惹了曹家人的疑心,引得他们百般试探,甚至生了扶持幼帝的心,在新妃进宫后侍寝的第一日,那女人抹在身上的香膏就是断肠之毒,沾之无解,不出两日,就会命断黄泉。 若是皇帝急色,现如今应该已经成了一把枯骨了。 “该死!当真是……该死!死都是便宜了她!” 然而太后这话刚落,珠帘后就传了一声不容忽视的响动,嘉宁公主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道:“皇祖母!父皇!求您……求您们留母后一命吧。” “母后是做错了,但她也全是受了舅父的蛊惑蒙骗啊!那日舅父来找母后的时候,儿臣就在门外,亲耳听见是舅父威胁的母后,说是不对父皇动手,死的就会是二皇兄啊。母后,母后都是为了二皇兄才会做下错事的。” 她情急之下,原是想为皇后求情,却不想太后听了脸色愈发的铁青了,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摔在了她身上,满眼的不可置信,怒火冲天:“你……你!你竟早就知道!” 早知道皇后要谋害皇帝,却不曾说出来,是想眼睁睁的看着皇帝死吗?若皇帝真的死了,她这个为人女儿的,是否会为皇帝留几滴眼泪? “你个孽障!”太后怒极反笑,将案几拍的砰砰作响:“不愧是留着曹家的血脉,这阴狠凉薄,当真是无师自通,刻入骨血的!” “你父皇何处对你不起?他养你一场,最后却换得你置他的生死于不顾,又有何脸面过来求情?” “滚!滚出去!”太后骂的气喘吁吁:“这辈子都别再让哀家见到你!” 嘉宁公主心知自己一时激动,说错了话,此时承受着太后的震怒,只捂着脸痛哭不止。 她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瞒着此事的,她只是害怕。 若跟皇帝告发皇后和曹家,那他们就都得死,甚至她都不敢想,本就对自己算不上疼爱的父皇日后会如何看待自己。可若是不说,皇帝就会有性命之危。自那日偷听到了这些,嘉宁公主夜夜难以安眠,在父母之间犹豫着,却始终做不下抉择,也或许,她的犹豫就是最终的抉择…… 终究,还是母后在她心中的分量重些。 但她真的很痛苦,她不敢赌皇帝对自己有几分父女之情,而且站在皇帝对立面的,是她的母后,是二皇兄,是整个曹家啊! 一人的分量重,还是几人,几十人,几百人的分量重? 若换个人来抉择,真的就能选对么? 向来疼爱自己的太后动了怒,嘉宁公主知道,再想求情已经是奢望了,她踉跄着起身,想往外走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皇帝沉声开口道:“这件事情,恒王是否知情?” 嘉宁公主愣住,然后连连摇头:“不知情!二皇兄他全然不知情,若非儿臣无意间偷听到,也不会知道这些,母后她……从没想过要告诉我们。” “父皇可以去查的,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若二皇兄知情,必会露出马脚,有迹可循的。” 皇帝不知究竟信了没有,他眸光幽深如潭,语声无悲无怒,像是被亲女背叛的,并不是自己一般。 “废后曹氏,必死无疑,朕按下她弑君的罪名,与曹家同罪论处,只赐自尽,就是为了不牵连你们兄妹二人,给你们留下些许颜面。” 皇帝的话重若千斤,压得嘉宁公主直不起腰来:“但是嘉宁,朕对你,很失望。” 第218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1 曹氏案牵连甚广,不单曹家全族判斩,与其勾结的几大世家也都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堂之中许多与之有往来的,罢黜官爵功名都已经是最轻的处置了。 而废后曹氏的两个子女,虽不像众人所想的那般废为庶人,但恒王的亲王爵被降为郡王,嘉宁公主则是被削去食邑,火速指婚了个陇西的落魄伯爵府,远远发嫁,终身不得回京。 太后大病了一场,顾瑾衣不解带的守在榻边照顾着,足足过了半月余,才算转好,她心疼的看着累受了一圈儿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道:“还是哀家的瑾丫头最贴心。” “比那整日里不照面的皇帝可强多了。” 刚走到殿门前的皇帝:“……” 姜妤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忙出声请安,给里面的太后提个醒。 太后听见了动静,却并不当回事,只哼了一声:“还不叫人说了不成?” 皇帝进来给太后请了安,难得闷闷的解释了一句:“最近前朝确实很忙。” 忙着处置曹家余孽,清查朝中党羽,忙着斩草除根。 但皇帝再忙,太后重病之时也是日日来探望的,只是每次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能像顾瑾这般守在榻前罢了。太后这话说的,多少有些不讲理了。 “你忙,你是皇帝,你当然忙。现下可都忙完了?” 皇帝颔首:“忙完了。” 通敌叛国,谋朝篡位,都不用等到秋后处决,刑部那边定了罪,就能将曹家推上断头台,而明日,就是曹家的死期。 “明日,先叫德妃她们来给母后侍疾吧,朕想带着这丫头出宫一趟,祭拜一番她的父亲。” 皇帝处置曹家的时候,还连带着给了顾丛炣追封,如今也该是时候带着他的女儿,前去祭拜一番了。 太后哪里会不同意呢? “去吧,去吧,哀家这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带着瑾丫头祭拜完后,顺道将人放到宜惠那里吧,叫宜惠带着她好好玩儿玩儿,没将这瘦下去的肉养回来,可别回宫。” 顾瑾放心不下:“娘娘……” “哀家这儿这么多人伺候着,不缺你个小丫头。”太后摆了摆手道:“不玩儿个痛快,就别进寿康宫的门。” ……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带着顾瑾私服出了皇宫,此行先是去了永定侯府,等他们的车驾到时,永定侯府的一众人皆已候在了府门前,见到圣驾当下便要行礼参拜,却被林常青轻咳一声给止住了,直到将人请进府内正厅上座,顾丛頫才带着府中众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皇帝要来永定侯府,他们也是接驾前小半个时辰才得到消息,匆忙间只来得及备上些许寻常的茶点瓜果,略微洒扫了庭院,这排场多少有些寒酸,顾丛頫面上惶恐:“臣不知陛下驾临,多有怠慢,还望陛下恕罪。” 屋内没有人敢抬头直视圣颜,直到林常青收了皇帝的示意,叫众人免礼后,他们的视线才敢微微上移,最终落在了一旁站着的顾瑾身上。 顾瑾也屈膝见礼道:“祖母,诸位叔父,婶婶安。” 她眉眼冷淡,近十年未见,年幼时也只短暂的相处过半个月,早已对不上这些人的脸与名号了,除了满头华发的顾老夫人最好认,其他人索性一句带过,至于那些同辈的兄弟姊妹,她有郡主的封号,要见礼,也是他们与自己见礼。 顾老夫人浑浊的眼神泛着光亮,顾丛頫也抖动着唇角,想要与这往常见不着面的侄女说两句话,但碍于皇帝在场,没人敢轻举妄动。 皇帝也只是稍坐了片刻,似是没看见他们欲说还休的神情,只正色道:“朕今日来,是陪长乐来祭拜武毅将军的,府上祠堂在何处?永定侯带路吧。” 顾丛頫岂敢不从,连忙躬身在前为皇帝和顾瑾引路。 祠堂之中,顾家人都守在门外,只皇帝陪着顾瑾迈步而入,香案后一排排的牌位陈列整齐,顾瑾梭巡了一圈,终是在最前排,瞧见了父母的牌位。 “去给你父母磕个头,上炷香吧。” 顾瑾默默上前,点上了三炷香,又跪在蒲团上,对着上首的灵位虔心磕头。 皇帝略显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有什么话想与你父母说?” 顾瑾跪在那里想了许久,分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分明她曾无数次独自一人缩在被窝里叫着阿爹阿娘,可看着那冷冰冰的牌位,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自己很想念他们吗?但随着岁月流转,那些思念也不过是手心里的一捧细沙,渐渐流逝,已经足够她忘记父母的音容笑貌了,或许再过许多年,有关父母的记忆,会全然消失,只剩下那刻在牌位上的名字。说自己曾受过的委屈,还是说太后娘娘对自己的好? 心念百转千回,却一切都无从说起。 冷冰冰的牌位,寄托不了她的思念。 皇帝并没有催促,只在旁耐心的陪着,直到顾瑾自己站起了身,摇着头道:“没什么可说的了,想说的,臣女早就已经在梦里说完了。” 梦里那朦朦胧胧的两道身影,更能叫她无所顾忌的倾诉一切喜怒哀乐。 若今日要是非要留下句话,那大抵上就是——轮回的路上别再为自己挂心,也别回头,这份亲缘若未绝,就等来世再续吧。 顾瑾眼眶有些酸涩,却没掉下泪珠,一双晶莹的杏眼看向皇帝,问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不悲不痛,太没孝心也太无情?” 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近在自己眼前,与当初爱哭又怯懦的模样截然不同,皇帝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是自顾瑾稍大些后就再没有过的亲昵举动,还没等顾瑾反应过来,皇帝的手心就似被烈火猛地烧灼了一般,猝然收回手去,背负在身后紧握成拳。 “不会,孝心从来都不以眼泪来论斤两。”皇帝的目光瞥向顾丛炣的牌位,道:“你也曾在这侯府住过,既然回来一趟,不妨四下走走?” 顾瑾点头,二人没再叫永定侯府的人跟着,从祠堂出来后,便沿着一旁的游廊走着。 第219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2 永定侯府如今对顾瑾来说很是陌生,她看着眼前的庭院,眉头稍稍拧起。 这样细微的神情,却恰好被转过头来的皇帝尽收眼底:“在想什么?” 顾瑾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永定侯府,多有些消颓之气。” 顾瑾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长公主常会带着她赴些京中显贵的宴席,那些人家里也有以清流自持的,府宅内不见奢靡之气,但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会讲求个意境雅致,但眼下的永定侯府…… 是真的既不奢靡,也无雅致,那杂乱无章的园景,和因着无人居住而年久失修的小院,全然看不出半点侯府门庭的影子。 难道是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永定侯府已经没落了吗? 再不就是为了迎接圣驾,特意装出来的? 这想法只生出片刻,就被顾瑾给否决了,皇帝今日出宫是微服私访,并没有宣之于众,永定侯府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窥探到帝王行踪,而且这破败的景象不像是一朝一夕间能伪造出来的。 “你能有所察觉,也算机敏。” 皇帝赞了顾瑾一句,问道:“可还记得当年你被猫抓伤一事?” 顾瑾自然记得,那疤痕可是快一年才消下去的,血痂刚脱落的时候,自己瞧见那细长的疤痕时,还以为太后说的不会留疤是骗自己呢,闷闷不乐了好久。 “朕下旨惩处了你那同族的长姐和徐尚书的长女。” “徐尚书得知因由,自然会与永定侯府结下仇怨。” 他寄予厚望的女儿因着顾家女的挑拨暗害断了进宫的路,甚至还牵累了名声,再无望嫁个好人家,徐尚书如何不怒? 这些年里对永定侯府可谓是明里暗里的使绊子,一副势不两立的做派。一个是手握实权的尚书,一个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侯府,两相对起来,谁胜谁负,不言而喻。 顾丛頫这几年使了无数人脉钱财,在京中竟还连个七品的芝麻官都没捞到,只占个勋爵,就知过得有多凄惨。 顾瑾方知当年的一件小事,还有如此余波,她眸中惊讶:“可侯府祖上积攒的家财产业呢?只要好生经营,就算在朝中无仕途可言,也该能保住富贵的啊。” 哪怕不能保世世代代无忧,总该一代之内,不会如此落魄萧条。 皇帝看了顾瑾一眼:“再多家财,也要有人操持。” 顾琳见恶于皇帝,顾丛頫怕牵连自身,不仅顺着皇帝的旨意叫其落发出家,还直接将人赶回祖籍的家庙去,彻底将人幽禁了起来。 李氏自然舍不得女儿,与顾丛頫大吵了一架后,抵当了不少府中的田产商铺,带着银钱和另外两个儿女也跟着回祖籍了。 侯府的产业自此便只能托付给三房,四房打理,可这两房的夫人又没有一个是能挑起担子的,只想着如何给自己房里争些好处。这人心都不齐,财自然也就散了。 盛京城更是个寸土寸金的地界,既要维持平日必要的花销,还要与各家勋贵迎来送往,入不敷出只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宫里也不是白养着你的。” 皇帝看着她疑惑的神情,笑出了声:“你是顾家的女儿,皇家帮着养孩子,已经是劳心劳力了,这花销,自然该是永定侯府来出。” “每年侯府都要往宫里送万两白银,现银凑不出来,就拿田产铺面相抵。” 顾瑾瞠目结舌,所以……她在宫里,实则花的是永定侯府的银钱吗? 皇帝看着小姑娘怀疑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多养你这么小丫头,朕跟太后还是养得起的,侯府送过来的银钱,都分文没少的给你攒着呢!真当朕贪图你那点东西?” 顾瑾笑弯了眉眼:“那这么说来,臣女现在岂不也算是个富户了?” 确实是个富户,除了这十万两的银钱,还有当年封赏给顾丛炣的珍宝银钱,他女儿都养在宫里,这些东西皇帝自然也挥挥手扣下了,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目。但小姑娘喜出望外的样子着实显得没出息,皇帝板起脸来:“如此小家子气,这么点儿银钱就能叫你高兴至此?” “朕亏待你了不成?你的食邑,可都是比照公主给的,再有太后补贴你的,嘉宁……几个亲王手里头的,怕都不如你的多。” 顾瑾又哪里是为了那十万两高兴呢? “陛下这可错怪臣女了,臣女不为这些银钱高兴,臣女高兴的,是这十万两,出自侯府呀!” 当年为族中亲人所不喜,顾瑾一度当真觉得自己是个灾星,这才刑克六亲,但有太后无微不至的宠爱呵护,她早就不会再为此自苦了,甚至还隐隐记着仇,没想报复,就是她顾念着最后一丝血脉亲缘了。 但皇帝却早在不知不觉间帮她从侯府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想想就觉着暗爽。 果然呐,她还是有点儿小心眼儿的。 “谢谢陛下为臣女筹谋打算。”顾瑾笑盈盈的敛衽一礼“要是没有陛下,臣女可拿不着侯府的半分银钱。” 皇帝倒是没料到她是高兴这个,摇头无奈道:“你这丫头。” “别人无论心中是个什么想法,总要在朕面前装个贤孝,你却没有顾忌。” 这对侯府处境幸灾乐祸的样子,半点都不知遮掩。 “因为臣女知道,陛下是最明事理的啊。” “在外人面前,臣女或许会装模作样一番,但对陛下,臣女只想坦诚以待。” 顾瑾觉得这理所当然,从小到大,皇帝对她教导良多,亦如师长。顾瑾全然的信任皇帝,也敬重皇帝,又何必在他面前多加矫饰呢? 皇帝听了小姑娘的话,却是怔然一瞬,近来压在心里头的烦闷,似乎瞬间就消散了不少。 或许……不是他不会教养孩子,而是嘉宁,与自己差了些父女缘分,那孩子,从不会像眼前的小姑娘这般,交付给他些许信任,与他坦诚相待。 第220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3 皇帝继续迈步往前,顾瑾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再度停下脚步,慨叹了一声后,顾瑾才轻声问道:“陛下的心情有好些么?” 皇帝回身看向顾瑾,只见小姑娘也正认真的看着他:“您今日出宫,可不单单是陪着臣女来祭拜父母吧?” 更像是出来散心的,该是为了那远嫁了的嘉宁公主吧? 恒王都只是降了个等,嘉宁公主却被削去食邑远嫁出京,更是此生不得回,想来必是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得皇帝震怒。 顾瑾虽不知实情,但隐约觉着或许这叫皇帝气闷的事,也正是将太后气病的原因。 皇帝不意外被她看出来,再者,他心中也确实舒畅了不少。 “你这丫头,胆子是真大,朕是何心思也敢妄加猜测。” 皇帝虽如此说,但神情却不见半分恼怒:“朕自不是只想带你过来祭拜,今日还有一处要去,时辰也差不多了,走吧。” 顾瑾不明所以,不清楚还要去何处,但她还是跟着皇帝走了,侯府门前,一家子老少都聚在那里,眼看着他们要走,顾丛頫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上前道:“陛下,家中多年未见郡主了,实在是万分想念。” “今日郡主难得回来,不知是否能容臣和母亲与郡主稍说两句?” 人家亲叔父和祖母想要与之叙旧,皇帝本也不该拦着,但他更看重顾瑾的意思,于是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道:“你如何想?” 顾瑾不去看顾老夫人眼中那殷殷的期盼,面色从容道:“不用了,也无甚要说的,还是莫要耽搁陛下的行程了。” 皇帝颔首,与顾瑾同上了那辆来时的马车,车帘放下,也彻底的将顾家人隔绝在了外面。 为了掩人耳目,今日出宫的马车并不宽敞,内里也朴实无华,两人坐在里头,膝盖之间只余一拳的距离,顾瑾怕颠簸中碰着了皇帝,一直都在努力的往角落里缩,连裙摆都被她牢牢压住。 然而她人虽没碰着,女儿家那股清淡的体香却在狭小的车厢内荡漾,萦绕在鼻间经久不散,原本闭目养神的皇帝渐渐睁眼,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着那时刻注意着二人膝间距离的小姑娘,谨慎的小模样倒有几分意趣。 但看着看着,皇帝的眉心又重重一跳,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他对这小姑娘的关注,似乎太多了些。 皇帝敛下复杂难明的心绪,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刚刚为何不与你叔父和祖母说几句话?” 顾瑾一惊,这才发现皇帝正盯着自己,她想了想,回道:“臣女瞧见了祖母的眼神,与当年不同,多有亲近之意,但臣女却不想不计前嫌,就这样不往来,也很好。” “陛下不是也曾教过臣女么,不要耳食目论,轻信他人。祖母以前并不喜欢我,如今骤然变了态度,比起信她幡然醒悟,想要重修祖孙情分,我更觉她是在我身上有利可图。” 今时今日,在面对这份血脉亲缘之时,顾瑾已然足够冷静,也不愿受其裹挟,她真正该报答的,是太后和皇帝,而非顾家人。 皇帝却道:“你不喜欢,不相信,但并不妨碍加以利用。” “顾丛頫是没什么能耐的,却还有个好儿子,与你那云家的表兄是同榜进士,品性也算中正,待他袭爵后,或许有望光复侯府门楣,若能与顾家修睦,趁着未起势前帮扶一把,日后你那袭爵的兄长也会记着你的恩情,不会慢待你。” “稍加施恩,就能为之所用,这很划算。恩怨,往往远没有眼前的利益重要。” 年少时也曾快意恩仇的帝王,如今也将这在数次试错后才懂得的道理,传授给了顾瑾。 待小姑娘出宫嫁人后,宫外还是要有些助力才好。 顾瑾只是笑笑:“臣女有云家的表兄和嫂嫂就够了,无需旁的兄长。” “再者,得您和太后娘娘护着,臣女又何需去与侯府修睦?” 顾瑾不是不明白皇帝所说的道理,但得人偏爱的孩子,又怎么会畏惧无所依仗呢? 作为长辈,皇帝深觉自己此时应该教导小姑娘不能太过依赖他人的道理,这世上只有自身才是最可靠的。 可对上她澄澈的眉眼,又觉得这样也很好,终归有自己护着,谁又能亏待了她? …… 顾瑾没想到的是,皇帝带她去的会是处决曹氏全族的刑场,他们隐在暗处看着,午时一过,监斩官的令牌落地,刽子手的刀斧就利落的劈断了那一个个脆弱的脖颈,人头滚滚,鲜血横流。 顾瑾头一次见到如此场景,小脸上一片苍白,腿都跟着软了,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皇帝却伸出手稳稳的将她扶住,轻声道:“还要继续看吗?” 来此之前,顾瑾本来也没想看啊! 刚刚没走,是心知阿爹的战死与曹家有关,也动了想要亲眼见证曹家恶有恶报的心,但那血色和人头的冲击力实在太大,顾瑾摇了摇头,刚想说要回去,就没忍住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的动静在这样的场面里并不明显,伴随着场下人的惊呼声,顾瑾哪怕没亲眼见到,也知道是第二批人头落地,只消想想,就胃里翻腾,又吐了出来。 “哎呦!爷,这血腥的场面可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东西,小心回去再梦魇了。”林常青焦急地在旁边直打转:“咱们还是快带着姑娘回吧。” 皇帝也没料到顾瑾的反应会如此大,他蹙眉看着蹲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的小姑娘,手掌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抚上了小姑娘的背脊,力道轻柔的安抚着,直到顾瑾吐够了,闪着泪花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叫了声陛下,皇帝便再难掩饰担忧,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朝着马车而去。 顾瑾被吓了一跳,自大些后,除了险些被恒王轻薄那次,她就不曾再被男子近过身,哪怕是幼时常抱起自己的皇帝,这大庭广众之下过于亲近的姿态,叫她惊惶又无所适从,她缩着手指,害怕摔下去,却也不敢拽住皇帝的衣袍,身躯僵硬,小心翼翼地道:“您先放我下来吧,臣女……我没事的,能自己走过去,刚吐完,身上有些脏……” 第221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4 皇帝难得的没有嫌弃,直到将人抱到了马车里才放下,他看着顾瑾还是一脸难受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道:“要是还想吐就吐吧,不必强忍着。” 顾瑾连连摆手,半靠在马车里给自己顺着气。 林常青已经吩咐侍卫赶车了,刑场那边的喧嚣声渐渐远去,顾瑾这才缓和了许多。没一会儿,一碗街边买来的甜汤被皇帝亲自递到了顾瑾面前:“漱漱口,直接吐在碗里。” 顾瑾伸手想要去接碗,皇帝却没松开,只道:“车内颠簸,就这样喝,免得再撒一身。” 这是什么福气?能劳动一国之君伺候了自己一回? 顾瑾暗戳戳的想着,乖顺的低下头去喝,待到漱完口后,倚在那里一个没忍住,竟是傻笑了一声。 皇帝:“?” 他还以为是将人给吓傻了,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额头的温度,见没什么异常才问道:“笑什么?” 顾瑾有点儿不好意思道:“臣女只是突然想着,能劳烦陛下亲自照顾一回,真是臣女之幸呢,觉得自己的身价都跟着长了不少。” 皇帝:“……” 皇帝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说话。这小姑娘怕是已经忘了,她小时候生病时是谁给她喂的药。 顾瑾受了惊吓,这长公主府自然是去不成了,皇帝亲自将人送回了寿康宫,又命人去煮安神汤,太后知道了,还以为是顾瑾在宫外受了伤,连忙就要起身去看,最后还是皇帝亲自过来才将人劝住。 可当得知是皇帝将人带到刑场去才把人吓着的,太后险些没当场叫他气到病愈,指着他骂道:“你是怎么想的?” “一个小姑娘,带她去看什么不好,看砍头?” “她又不像你,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什么都不怕,这要是吓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 太后说着说着,不甚解气,这要是别人干出这种糊涂事来,太后早就骂上蠢货了,但眼前的毕竟是皇帝,还是要给他留点儿脸面的,火气没处撒,最后只能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皇帝倒是难得地任由太后数落,原本只想着让顾瑾亲眼看着父仇得报的场景,没考虑到小姑娘是否会受惊,却是他的疏忽。 作为补偿,流水般的赏赐进了寿康宫,生生将顾瑾的小金库装得满满当当的。太后也没再想着把人往外撵了,直接拘在了殿内,两人一个手捧汤药,一个顿顿安神汤,颇有些共患难的意思。 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足足过了近一个月,不用太后赶人,顾瑾就先遭不住,往外跑了。 上驷院里有一片校场,顾瑾与长公主一起跑了会儿马,又练了练弓箭,这才觉得一身的筋骨终于松散了许多。 长公主见此,没忍住笑道:“看你这精气神不错,这一个月的安神汤算是没有白喝了。” 顾瑾苦着脸,这个月她可谓是过得水深火热,不止顿顿要喝安神汤,夜里太后还会叫人专门在她榻前守着,莫说是做噩梦了,就连多翻了几次身,睡梦中呢喃两声,第二日都要请太医过来请脉。 然后便又是数不尽的安神汤喝进去,顾瑾被灌的晕乎乎的,那汤药本就有宁神助眠的效用,喝多了真的是时时刻刻都能打盹,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能睡过去大半。偏太后还总是不放心,说受了惊吓容易离魂,哪怕顾瑾说自己大好了,汤药也不停,直养得顾瑾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太后才算是心满意足了。 “殿下可别提这三个字了,提起来我就想吐。”顾瑾心有余悸:“这都快给腌入味儿了。” 今日的天气有些热,二人也没在上驷院多待,活动够了就往御花园而去,原是想着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赏赏花,下下棋的,却不想刚走到水榭旁就听见前面有女人的哭泣和明晃晃的掌掴声。 长公主皱眉:“前面这是怎么了?” 顾瑾不用看就能猜到几分:“估摸着又是哪宫的娘娘们起了争执,听动静,该是动手了。” 皇帝近来有重新召幸后宫的意思,时常会在闲暇时往后宫走走,偶尔留在哪处用个膳,更传了宫妃去勤政殿伺候过笔墨,虽然还没叫人侍寝,但这种种举动也叫素了多年的妃嫔们看到了希望,平静了许久的后宫终于掀起了些波澜。 这不,还没等见皇帝临幸谁呢,暗地里的争风吃醋,你争我抢就已经开始了,也着实叫顾瑾大开眼界。 在宫里待了十年了,她也是到现在才见识到了什么是后宫争斗。几十个女人明争暗斗,你设计我,我算计你,就为了能率先获得皇帝的青睐,这倒不像是要去侍候君王,更像是在争抢一块垂涎已久的肉,谁都想咬上一口。 如此一想,顾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要是往常,遇见这种情形,顾瑾都会选择直接远远绕开,毕竟她管不了后宫事,牵扯进去也是麻烦,但长公主却很有兴趣,拉着顾瑾就往前凑。 水榭内,长公主与顾瑾走进去时,那骇人的掌掴还没停下,跟在后面的宫人大声通传了一句,里面的动静才将将停住,长公主慢悠悠的走近,看着屋内的众人,微挑着眉梢问道:“这是怎么了?本宫隔着老远就听着了动静,可是有什么热闹?” “正好,也叫本宫解解闷。” 说完,她便自顾自的拉着顾瑾一道落座,欣赏着众人忐忑不安的神色。 长公主虽不管内宫的事情,但她身份尊贵,又得皇帝信重,能与皇后平起平坐,又岂是她们这些小小妃嫔能得罪的? 顾瑾看了眼那面颊肿胀的人,原本在外面听动静,还以为是在对哪个宫婢动手,但现下一看,竟还是个妃嫔。 宫中的女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那些,这人顾瑾和长公主都认识,是景福宫的赵美人,顾瑾还记得两次被传到勤政殿伺候笔墨的都是她,太后还为皇帝突如其来的开窍而高兴,特意召见了赵美人一回,给了不少赏赐呢。 眼看着就要入皇帝和太后的眼了,极有可能是妃嫔里侍寝的第一人,这样的人也敢动? 第222章 番外if 线——帝后养成记25 赵美人也缓过了神来,她捂着脸颊,扑跪在了长公主面前,泣声道:“长公主殿下,求您为妾身做主啊。” 说来这赵美人的样貌就如其位份一般,确实美艳,五官浓丽,身姿绰约,眉目流转间带着些许妖娆的韵味,见之叫人眼前一亮,此时哪怕她容貌被损,可那伏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模样,也着实惹人怜惜。 长公主抬了抬手,叫人将赵美人扶到旁边,这才扫视过在场的妃嫔,冷声道:“这宫规本宫若是没曾记错,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和皇后,该是无人有权利私下对妃嫔用刑的,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是太后太过宽仁了么?”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赵昭仪。”长公主横眉望去:“你是这里面位份最高的,不如就由你来说说,今日这是闹得哪出啊。” 赵昭仪正是四皇子的生母,原本见到长公主时心中就觉不妙,现下被单独拎了出来,也不免尴尬,她忙上前回道:“长公主恕罪,是这赵美人出言不逊在先,在场的姐妹都可作证,臣妾这才一时气愤,出手教训了她。” 顾瑾多看了赵昭仪一眼,这人是个张扬的性子,以前还算老实本分,但皇后被废,恒王降爵的事情似乎叫她瞧见了出头的希望,最近已经按捺不住脾性,愈发张狂了起来,隐隐有想要在宫中拉帮结派的意思,甚至就连太后跟前的红人,顾瑾这么个郡主,她都没忘记拉拢,前前后后送了不少稀奇玩意过来。 顾瑾没想与后宫妃嫔深交,最开始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还收下了礼物,给了回礼,但自发现赵昭仪有助力儿子夺嫡的野望后,顾瑾就彻底断了与赵昭仪的来往,自此后,赵昭仪再见到自己的时候,眼中都是明晃晃的不满。 太后知道这事,也只说了句:“这人着实愚蠢,离她远些是对的。” 长公主冷冷睨着她,并不将所谓的皇子生母放在眼里:“哦?怎么个出言不逊了?值得你违逆宫规也要出手教训?” 有长公主问话,在场的没人敢隐瞒,没多久,就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楚。 原是赵美人得了皇帝多次传召,在宫中风头太盛,惹了人嫉妒,今儿个在御花园里乍一碰面,自然就惹出了口角。 以赵昭仪为首的几位妃嫔,仗着位份对赵美人多有为难,讽她衣着打扮不够庄重,想来能多次得见圣上,靠的都是以色侍君,但几番都没能成功侍寝,可见魅惑人的本事还没学够,焉知待皇帝看腻了,会不会直接将她抛在脑后。 赵昭仪也不是好惹的性子,刚开始还隐忍着,等有人说了句她进宫前合该去秦楼楚馆,好好学一学那里花魁们的手段后,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回怼道:“妾身再不济,好歹陛下还愿意见一见妾身,总比那些人老珠黄,只能暗中羡滟着别人的怨妇要强。” “有皇子又如何?在潜邸伺候过又如何?要是陛下当真在意,又何至于十几年还熬不到一个妃位?” 要是她阴阳怪气些旁的,赵昭仪可能还不会如此愤怒,但赵美人的话活像一把刀子捅在了赵昭仪的心里,毕竟赵昭仪是唯一一个育有皇子却迟迟没能封妃的,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混上,虽然共同协理宫务,但在庄妃和德妃面前,却永远矮她们一截。 于是一怒之下,就要罚赵美人跪在此处反省半日,可赵美人拒不受罚,反说要请德妃和庄妃给自己做主,这才把赵昭仪气得失了理智,直接叫宫人上去掌掴。 长公主看着楚楚可怜的赵美人,又瞧向略有些忐忑的赵昭仪,嗤笑了一声:“赵昭仪的脾气,还真是大呐。” “怎么?昭仪的位份委屈你了?既是这般委屈,怎的不去与太后和陛下说呢?在背后撒气,又有什么用处呢?” 赵昭仪低下头去,没了早前的张扬:“殿下误会了,一切皆是皇恩,妾身万万不敢有所不满!” “妾身……妾身是罚赵美人不敬主位,口无遮拦,是臣妾手段太过,滥用刑罚,还请殿下降罪。” 长公主却深看了她一眼,道:“本宫哪里敢随意降罪于皇子生母呢?更何况昭仪娘娘还协理着宫务,本事可大着呢,本宫可不敢处置。” “但这事儿既是被本宫给赶上了,那自然是不好瞒着太后和陛下的,赵昭仪有什么话,还是与他们去说吧。” 赵昭仪脸色一白,想要求情,奈何长公主已经不再看她了,转而对着赵美人道:“赵美人,你以下犯上,终是理亏,可知罪?” 赵美人跪的端端正正,不论在旁人面前如何,对着长公主的时候,当真是满脸乖顺,楚楚可怜的做派:“妾身知罪,无论是打是罚,妾身都愿受着,只妾身也是清白人家出身,考校了身子与德行才能入宫伴驾的,昭仪娘娘几人将妾身与那秦楼楚馆之地的女子相提并论,实在是欺辱妾身太甚。” “你受的委屈,自有太后做定论,不必说与本宫。”长公主也没有为赵美人主持公道的心,只淡淡道:“所有涉及此事者,在太后和陛下的处置下来前,就全都自行禁足宫中吧,免得再搅的宫里头一片乌烟瘴气。” “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是俯首称是,长公主又轻轻挥手,叫她们各自散去了,原本一场热闹,就这般化于无形。 顾瑾赞叹道:“还是殿下厉害,赵昭仪往常就算对上德妃和庄妃,也不见如此敬重。” 长公主笑了“她可不是敬着我,而是敬着我身后的陛下。” 说完,又颇觉有趣道:“宫里头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原以这些妃嫔都是安分的,没想到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是个有心计的呢。” 顾瑾一愣,有些没太明白,惹得长公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这丫头,可长点儿心眼儿吧,那赵美人一看就是故意在激怒赵昭仪,惹她分寸大乱的。” “就你,还当人家是个受了欺负的小可怜儿呢。” 第223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6 顾瑾还真的在暗中怜惜赵美人几分,可听见长公主如此说后,又仔细想了想,略有些迟疑道:“可若如殿下所说,那这边赵美人又是图个什么呢?” 容颜有损,就不能侍奉圣驾,这段时日若皇帝真的临幸后宫,那赵美人无疑就错过了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等以后皇帝对她的印象淡了,可就未必能再有机会了,怎么想这样做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长公主却道:“这宫里头,有人图权势,有人图恩宠,但更多的人,是图个能安身立命。” “赵美人很聪明,她位份低,家世也不显,除了空有副好相貌,旁的半点儿傍身的本事都没有。咱们陛下又对女人素来冷淡,想着靠做宠妃出头也没什么可能,倒不如识趣些,拜好了山头,用自己做投名状,保一个安稳。” 顾瑾一时沉默。 看来,这赵美人也不是很想承宠啊,太后还盼着她能侍寝,叫皇帝破掉素了这么多年的身呢,如今怕是又要落空了。 但想来也是,赵美人的位份不高,现在只是陪王伴驾了两回,就遭人排挤讽笑,百般羡滟嫉妒,这若是真的承宠了,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那殿下觉得,赵美人的背后,是受何人指使?” 长公主眼中闪过兴味:“那自然是要看谁在背后受益了。” 母子相互牵连,荣辱息息相关,赵昭仪得咎,势必会牵累了皇帝对四皇子的好感,这对德妃,庄妃来说都是好事,但至于是谁操纵的,可就不好下定论了。 长公主瞧着小姑娘也跟着托腮沉思的模样,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道:“好了,这些事本也与你无关,你呀,抽空多想想日后该找个什么样的夫郎才是正经。” 小姑娘还是情窦未开,长公主却觉得太后早早开始物色人选也不是没有道理,拖得太迟,就没有那么多选择了,早些定下来,便能有大把的时间考校一番品性,真发现有什么问题,也有个换人的机会,不至耽误了终身。 顾瑾连连摇头,生怕长公主这话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把那暂且歇下的为她相看夫婿的心思又重新勾了起来。 “殿下可先饶了我吧,才刚把太后娘娘劝住没多久呢,我还想再逍遥一阵呢。” 长公主无奈,但未免适得其反,也没再深说,左不过就是将明面上的相看挪到暗地里去,多带着小姑娘四处走动走动,赴几场宴席,这不知不觉间,多见见那些容貌昳丽的公子们,没准儿什么时候缘分就到了呢。 然而,长公主没想到的是,她这厢还正操着心,不久后,小姑娘却已羊入虎口了。 事情还要从一场马球会说起,长公主带着顾瑾去马球会,原是想要趁着机会让她瞧一瞧盛京城中那些意气风发的儿郎们,没想到的是,未过中场,向来在外行事稳重规矩的小姑娘却发了个疯,甩着马鞭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几个勋爵家的公子哥儿们抽了一顿。 顾瑾心知做错了事,一头躲在了长公主府里,企图逃过一番训斥,却被听闻消息的太后派人拎回了宫。 “好啊你!倒是长本事了!大庭广众之下,你一个小姑娘,满场追着几个公子哥抽鞭子,半点儿都不遮掩,还要不要名声了?” “都不出半日,现下就已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哀家养的长乐郡主是个泼辣蛮横的,顶着这样的名声,你以后要怎么嫁人?还有哪家敢要你?” 顾瑾跪在地上,小声嘀咕了句:“那就不嫁了,我一辈子陪着娘娘就是。” 太后本就未灭的火气蹭的一下又窜了上来,拍案道:“你说什么?” “好你个不嫁,真是半点不叫哀家省心,看哀家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太后扬起了早就备下的戒尺,这东西顾瑾熟悉,小时候她功课上惫懒,太后就是摆着戒尺吓唬她的,但却从来没曾落在身上过。果然,这次也是一样,没等戒尺打下来,边上的姜妤就已经上前挡住了太后,攥着那高高扬起,却迟迟未曾落下的手臂求情道:“娘娘息怒,您别气坏了身子,郡主身娇体弱的,可禁不住打,再者郡主也知道错了是不是?” 姜妤使了个眼色,顾瑾膝行两步抱住了太后的腿,应和道:“我真的知错了,娘娘,下次绝不敢再犯了。” “您就饶了我一回吧。” 这颇为识时务又可怜兮兮的讨饶,对上太后素来是最有效的,更别提太后本来就下不去手,但想着小姑娘做的事,还是不想轻轻饶过,绷着脸道:“姜妤,你起开,休要拦着哀家!哀家今日必须要好好教训她一回,这些年可真是将这丫头给宠坏了!” 姜妤自然不会退开,每次太后作势发火要打人,她都是中间的那个台阶,依着主子的怒火三拦四阻的,等人消气了自然也就过了,这要是真打在了顾瑾的身上,太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心疼后悔呢。 殿内没有旁人,小姑娘跪坐在那儿不动,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太后则是和姜妤拉拉扯扯,每等到那戒尺将将要落在顾瑾身上时,就又会被重新抬起,皇帝挑着眉在门前看了好半天热闹,直等这样的场景反复了好几次,才出声道:“母后若是生气,不妨朕来代劳。” 原本的吵嚷声霎时停下,三人都朝着不知何时来的皇帝看去,尤其是顾瑾,一副呆愣愣的样子。 皇帝大步走上前来,从容的伸出手,面上一片云淡风轻道:“母后可用朕代劳?” 太后:“……” 皇帝面前,姜妤可不敢冒犯,此时已经静悄悄的退了下去,对峙的变成了太后和皇帝,一时竟有些骑虎难下,最后还是太后拉不下脸来,没好气的将戒尺拍在了皇帝的手上,那重重的声响显然是刻意用了力气,却伤不着皮糙肉厚的皇帝半分。 “你想代劳就代劳吧!”太后坐回了圈椅上,没什么好气道:“皇帝今日倒是闲得慌。” 都有功夫跑到她这寿康宫来多管闲事了。 第224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7 皇帝握着那柄戒尺,随意的在手心里轻敲着:“这丫头惹了母后生气,无论再忙,也得来帮着母后教训不是?” 太后:“……” 皇帝用戒尺点了点顾瑾,肃着脸道:“何故当众打人?” 顾瑾默了默,小声回道:“没什么,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便动手了。” “你还有理了?”太后被她这不思悔改的样子气了个够呛,对着皇帝道:“打!给哀家狠狠的打!” 皇帝轻呵了一声,吩咐道:“手伸出来。” 这就是要打手心了,顾瑾捏了捏拳头,悄悄瞥了下皇帝的冷脸,最终还是磨磨蹭蹭的将手举起摊平。 ‘啪’的一声,戒尺挟风而落,重重砸在了那一片柔嫩的掌心。太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顾瑾更是疼出了泪花,缩回手去一个劲儿的摩挲着,试图缓解那股炸开的疼痛。 然而皇帝却是个无情的刑官,依旧沉着脸,手持戒尺道:“伸出来。” 明知是痛,却还要主动伸手去迎的感觉并不好,伸手过去的时候甚至比戒尺落下还煎熬,但太后没阻拦,顾瑾也只好再度摊平了掌心,那上面已经浮现出一道红肿的戒痕,分外的清晰扎眼。 ‘啪’。 又是一下,顾瑾疼的轻呼出声,然后在皇帝严厉的目光里反复伸出手去,不过五下,她就再忍不住,哀哀戚戚的叫了声陛下。 小姑娘早已哭的泪流满面,却换不来皇帝半分动容,许是被她躲的烦了,手心再摊开时,葱白的指尖就被皇帝紧紧捏住,戒尺接连不断地落下,分毫不留喘息的余地。 最后还是太后先受不了了,在顾瑾的哭声里喊了停。 皇帝立时就停了手,放下戒尺坐到一边,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道:“母后可消气了?” 太后瞪他,原以为皇帝也就是做做样子,谁想到他能这样狠心?那一下下的,全都照实了打。 她连忙将顾瑾拉了起来,去看那肿的透亮的手心,眼中尽是心疼,却又板着脸教训道:“可长记性了?下次还敢不敢与人大打出手?” “但凡你今日遇着个没分寸的莽夫,气急之下对你还了手,你一个小姑娘,还能打过他不成?受了伤或是趁机被人占了便宜,又当如何?” 顾瑾本来就被打的委屈,如今被太后拢在身前,再也没能忍住,泪珠子肆意流淌,抽抽噎噎的哭得好不厉害。 这还叫太后怎么训? 太后彻底服软了,拍抚她的后背柔声哄慰着,至于什么会不会坏了名声……自己养大的姑娘,谁敢背后非议?好夫郎也绝不会缺!只要顾瑾相中了,哪怕人家不敢娶,也可让皇帝一道圣旨赐下去,无人敢违逆。 守在门外的姜妤听见里面歇了动静,忙把备好的伤药送了进来,皇帝抬手,将药瓶拿在了手里,对着太后道:“母后跟着操心了半晌,先回去歇息吧,朕来给这丫头上药,顺道说几句话。” 顾瑾往太后身后缩了缩,显然是怕了,太后也警惕的瞪着皇帝:“你莫不是还想动手?” 皇帝咋舌,他也不过是个打手罢了,喊打喊停的不都是太后么?最后她们两个亲亲热热,抱成一团,自己反倒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不会。”皇帝无奈道:“母后放心,稍后朕定将人全须全尾的还您。” 有了皇帝的保证,太后终是又安慰了小姑娘两句,先行离开了。她估摸着皇帝大抵是要说教,左右自己也狠不下这个心,唱红脸的事情皇帝愿意做,就让他来便是。 只是与太后所想不同,空旷的大殿内,顾瑾与皇帝两两相对,并没有厉声的说教,皇帝反而眉眼温和的对着小姑娘招了招手,道:“过来。” 顾瑾没听话,反而低着头后退了两步,远远地拉开了距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最后还是皇帝叹了口气,主动起身靠近,将人拉坐在了一边。 “打了你几下,这是记恨上朕了?” 那手心红肿的厉害,粗粝的指腹轻轻摸上去,就引得顾瑾一阵颤栗,皇帝也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方才那全然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打法,听着狠厉,实则也就用了三四分力气,是教训六七岁大的皇子们才会使的力道,没想到小姑娘的手比孩子还嫩。 “别动,朕先给你上药。” 皇帝尽量放缓了动作,轻柔的在上面涂抹着,这是他难得如此耐心的做这种细致的事。 顾瑾连眼泪都忘记流了,就那样看着他为自己涂药,直到两只手都涂抹匀实后,才听皇帝问了一句:“好没好些?” 顾瑾回神,手心里一片冰冰凉凉的,压下了那股子痛痒,确实不怎么疼了,但她可没忘是谁打的,对这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行径深恶痛绝,索性别过头去不回话,明晃晃的耍脾气。 细数下来敢如此怠慢皇帝的,除了太后,也就只有眼前这小姑娘了。皇帝没生气,笑着边擦拭着手指上残存的药膏,边问道:“还委屈呢?” “分明是因为朕才动的手,却还遭了一顿责难,对着朕便觉难过?” 顾瑾猛然回过头来,正对上皇帝含笑的目光。 “陛下……陛下怎么知道?” 刚刚哭完好大一场,现在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皇帝倒了盏茶水,推到了小姑娘眼前,看她慢吞吞喝下后才道:“私下非议君王,妄言内宫是非,还被你听了个正着,他们家中长辈自是不敢假装不知情的,早早便提着罪魁祸首进宫请罪了。” 皇帝想了想又道:“那些人不单是被你抽了一顿,想来回家后也不甚好过,一个个走路都要人扶着,甚是凄惨。” 顾瑾这下更委屈了,眼泪说掉就掉:“陛下都知道,都知道您还罚我!” “臣女就是见不惯他们说您,您还打人……呜呜呜……” 今日顾瑾会突然怒起动手,是那几个公子私下非议帝王无情,朝局混乱时利用着曹家和一干世家大族稳固朝堂,如今四海升平,根基稳固了,就找了由头将人除之而后快,可谓道尽鸟尽弓藏,卸磨杀驴的含义了。 顾瑾自然不能容忍,更不明白,曹家通敌叛国,谋朝篡位的铁证都已公之于众了,为何还有人要视而不见,空口白牙的为曹家辩白。 这可真是越想越难受,顾瑾愤愤道:“臣女以后,以后再也不为陛下出头了,再听见有人说闲话,臣女也全当不知!” 第225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8 皇帝刚开始确实存了些教训吓唬的心思,他不气顾瑾当众逞凶伤人,只怕这姑娘胆子大了,养得好勇斗狠,早晚吃了暗亏。 甚至特意留下来给她上药,也是为了趁机说教两句。 只是这当真教训完了,看着人泪水涟涟的样子,竟隐隐生出了些悔意,再多的训斥也全然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是为自己鸣不平而出头,又何必苛责呢?再者,这种被个小丫头回护的感觉,对皇帝来说格外的新奇。 皇帝沉沉叹息了一声,无奈安慰道:“是朕的不是,先别哭了。” 顾瑾耳朵一动,她还是头一次听见皇帝认错,就连哭声都为之一顿,但还是不为所动,反而哭的更情真意切了,眼睛却时不时的瞄向皇帝。 哪有打完人一句话就淡淡揭过道理?总得有点儿补偿吧? 至于她想要什么,唔……顾瑾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缺。 皇帝自然看到了她乌溜溜直转的眼神,灵动而又澄澈,明晃晃的把想要借机胡闹的心思写在了里面,叫皇帝想故作视而不见都难。 太过鲜妍明媚了。 分明是在装模作样的扮可怜,但皇帝竟不觉厌烦,反而心中升腾起了些不该有的念头,就那样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在小姑娘怔愣的眼神中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珠,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亲昵。 顾瑾这回是彻底忘记哭了,杏眼圆睁,与俯身过来的皇帝近在咫尺,近到她能清晰的瞧见皇帝眼中幽深而又带着几分克制的光芒。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皇帝分明一句话也没说,一点力气都没用,给她留足了挣扎拒绝的余地,这样过分亲昵的举止,顾瑾是该立时避开的,可她却像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粗粝的指腹一路从眼角眉梢摩挲到红润的朱唇,柔软的触感叫人想要探究,然而皇帝却深知这念头不该有,他眉头重重一沉,狠狠的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经彻底从那阵意乱情迷之中醒过神来,他直起了身,刚刚触摸过小姑娘唇瓣的手负在身后,紧紧攥起,叹道:“别哭了,朕许你一个承诺如何?无论何时,只要有你想要的,随时都可来与朕说。” 顾瑾有些迷茫,脑中还是一片混乱。一切发生的太快,仿佛幻境一般,皇帝刚刚是想要…… 顾瑾目光闪躲,低低应了一声,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皇帝。 她一定是魔障了,这才发了癔症,刚刚的所有,定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这一场说教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皇帝走后,顾瑾也急匆匆的回了屋,太后再来看她时,就见人抱着猫呆愣愣的发呆,问她话也不说,像是被皇帝训傻了般,叫太后又是好一番心疼。 其实顾瑾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在发生了这么件荒唐事后,便开始有意避着皇帝,哪怕在寿康宫,进正殿前都要先看好皇帝在不在,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只是她在躲着皇帝,皇帝似乎也在躲着她。 来给太后请安会挑着她不在的时候,胖团儿跑去了勤政殿,往常都是她想起后,亲自过去抱回来的,如今却会叫人给她送回来,就连早膳,也是遣了宫人提走,不用她再送了,这一应举动,像是要隔绝掉两人之间所有的接触,叫顾瑾心中五味杂陈。 …… 细枝末节的异常太多,却不明显,以致太后察觉的时候,已经过了月余,还是在强留了皇帝一起用膳的时候。 太后是想与皇帝说一说宫中妃嫔侍寝的事情,这一段皇帝时常往后宫转悠,这里下盘棋,那里听个琴,但却迟迟没有召人侍寝,不仅勾的妃嫔们红了眼,更是叫太后跟着一起心痒痒。 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叫了自己不开窍的儿子,过来提点一番:“听说昨晚上是在云充媛宫里用的膳?”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从闷头吃饭的顾瑾身上扫过。 “都那么晚了,怎么不顺道宿一夜再走?” 皇帝顿了顿,道:“最近事忙,前头还有奏疏没批,不好耽搁了。” 太后可不信他这鬼话:“你刚处置了曹家,杀鸡儆猴的效用还是显而易见的,朝中就算有那个别心怀鬼胎的,也都小心缩着不敢出头,可谓是风平浪静,能有什么大事?休拿着朝政作筏子糊弄哀家。” 忙就是推脱之词,再忙也不可能连宠幸个妃子的时间都不够。 “从前你厌恶曹氏,连带着不愿意进后宫,哀家也就没逼着你,现如今曹家除了,皇后的位置也空了出来,皇帝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延绵皇嗣,重新选立皇后的事情了?” “宫务大权一直散在妃嫔手里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要有个坐镇中宫,主持大局的人。” 皇帝揉捏着眉心,对着太后期盼的眼神,总不好说自己实在没有兴趣,只好道:“朕知道了。” 这已经算是答应了,太后心满意足:“要是宫里没皇帝喜欢的,其实可以再择选一次妃嫔,还能顺道推举个皇后的人选,岂不一举两得。” 十年前那次选妃,除了太后额外选的两个品貌还算出众的,其他所有皇帝选的,都多多少少和前朝挂着勾,怕是没有多少喜欢,而是利用居多。 如今朝局稳定,天下太平,若再选一回妃,或许皇帝会愿意挑几个合眼缘的呢? 太后不想儿子真这样孤家寡人的过下去,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也能不那么孤寂不是? 顾瑾杯子没端稳,一下子茶水都洒在了桌上,动静惹得太后和皇帝齐齐看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没有?” 太后也不继续劝说皇帝立后纳妃了,忙看着顾瑾的情况。 宫人们上前收拾的很快,茶水也没洒到衣裙上,顾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摇头道:“没,是温热的,烫不着。” 她眸光闪了闪:“娘娘,我吃饱了,有些犯困,想先回去躺一躺,就先告退了。” 不等太后反应过来,顾瑾就站起身低垂着眉眼行了个礼,急匆匆的往外走,那着急的样子,活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似的。 第226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29 太后皱起了眉,担忧道:“这孩子,最近总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时不时就抱着个猫发呆,问句话都要反应半天,蔫儿巴巴的,半点儿精神都没有,不会有什么事吧?” 皇帝袖下的手指微动:“可叫太医来看过了?” “看过了,好几个太医轮番看的,都说是没什么事,但哀家看着还是有些担忧。” 太后想了想顾瑾这变化的源头,凝视着皇帝:“那回你罚了她后又私下里跟她说了什么?是不是训斥的太过,伤着这孩子的心了?” 太后越想越觉着有可能,顾瑾这孩子向来乖巧懂事,礼数上也从不欠缺,往日里陪着自己用膳的时候,就算吃饱了也不会先离席,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帮着布菜,像今天这样直接溜走,实在是反常之举。 皇帝回想起那日的事,隐隐明白小姑娘是对着自己多有不自在,刻意避走,只道:“那丫头可是母后的心头宝,有您护着,朕如何敢多训斥?” 太后还是满脸狐疑,一边用膳一边暗暗琢磨着,等到用完膳后,突然道:“还是不对!她倒像是在有意避着你,不愿意与你照面似的。” “你也是很奇怪,那之后来这么多回没见着人,却半句不问,连声关切都没有。” 太后沉下脸:“如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 这要如何解释?解释他一时动了不该起的心思?皇帝只能含混遮掩道:“朕确实多训斥了她两句,想来是还跟朕置着气呢,先由着她吧。” 太后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心疼顾瑾的同时又埋怨着皇帝道:“你可真是!跟个小姑娘动那么大的火气做什么?” “她身世可怜,父母走的太早,那些族亲又都是没良心的,能依靠的,除了哀家,也就是你了。小时候多黏着你呀,一听你来了,眼巴巴的就跑到门口去等着,可见是与你合缘的,别因着这点小事儿,就和瑾丫头生疏了。” 皇帝心中筑起的高墙被太后几句话给撬动了根基,摇摇欲坠,但最后还是强自稳住,敷衍着回道:“母后放心,无论何时,朕都会照顾好她,不会弃之不顾的。” 皇帝素来是说到做到的,有他的承诺,太后倒也放心了许多。 用过膳后,听着太后说了好一会儿召幸妃嫔的事,皇帝才起身离开,只是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又下意识的往西侧殿那边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了紧闭的殿门和里头隐隐约约的烛光,并没有那道明艳的身影。 林常青跟着皇帝驻足,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小心开口:“陛下?” 皇帝心绪无端的烦躁了起来,见到宫门口的御辇,不等林常青上去掀帘,就摆手道:“不必了,朕先走走。” 说罢,便迈步往御花园而去。 林常青察觉出皇帝似有不悦,却也不知这不悦是从何而来,只能带着宫人侍卫坠在皇帝身后。 如今已经到了掌灯的时辰,御花园里只有零星值守的宫人,很是寂静,皇帝独自踱步了许久,直到要折返回勤政殿时,前面却多了几道人影。 为首的宫装女子见到皇帝,眸光霎时一亮,连忙赶上来行礼,皇帝却看着她迟迟没有说话。 林常青扫了一眼,凑上前低声提醒道:“陛下,是盈香殿的魏宝林。” 对于常年不入后宫的皇帝来说,大多数妃嫔的封号和相貌都未必记得,还要靠着林常青来提醒。 皇帝叫了免礼,待魏宝林起身后才淡淡道:“魏宝林在此做何?” 魏宝林激动又紧张,显然也没料到夜里出来走一走,竟有福气撞见皇帝:“回陛下,臣妾是见今日月色正好,来此赏月的,不承想冲撞了陛下,万望陛下恕罪。” 皇帝道了声无碍,原不打算继续逗留,转身之际,却听魏宝林颤着声道:“陛下,更深露重,臣妾所居的盈香殿离御花园最近,陛下可要去臣妾那儿歇歇脚再回?” 皇帝脚步顿住,冰冷的目光裹挟着帝王威仪投来,直叫魏宝林额头上都渗出一层冷汗。 她是在直白的邀宠留人,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竭力想要抓住这个机会,毕竟不是次次都能与皇帝偶遇的,指望着皇帝某一日忽然想起自己这号人来,也纯属痴人说梦,她或许只有这次机会。 成了就是意外之喜,不成,也是所料之中,总归该要试一试的,不是么? 皇帝久久没有言语,魏宝林眼神从希翼渐渐转为失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了,林常青也正想撵人离开,没想到皇帝却突然道:“带路吧。” 魏宝林和林常青皆是一怔,但随即,魏宝林就激动的声音都跟着发颤:“请……请陛下随臣妾来。” 盈香殿确实离御花园很近,半刻钟就到了,直到皇帝迈步进了寝殿,魏宝林还有些恍惚,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她不确定皇帝是稍坐一坐便要走,还是真的要留宿,在旁陪侍的时候颇有些坐立难安,皇帝也似对她并无兴趣,进殿后就靠坐在榻上闭目假寐,连句话都不说。 侍寝是这样的吗?魏宝林还是头一次侍奉君王,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守了皇帝半个时辰,才小心试探道:“陛下,臣妾伺候您沐浴更衣如何?” 又是一阵沉寂,随之而来的是低沉的应允声,这样的态度,就连林常青都有些纳闷儿,偷偷觑了魏宝林好几眼。 不是什么绝世的容貌,在后宫中只属中人之姿,皇帝也未必见得多喜欢她,来了以后也是生生将人冷在一旁许久,怎么今儿个就忽然愿意留宿了呢? 是在寿康宫里听了太后的规劝? 这魏宝林……啧,当真是好福气,好运道啊!随随便便逛个御花园,都能见个漏,要是叫各宫嫔妃知道了,还不得呕死? 第227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30 顾瑾晚膳过后在房里闷了一晚上,直到第二日请安的时候才出来,太后旁敲侧击的想要问她与皇帝之间闹的什么别扭,最后实在叫她有些遭不住,借口着要出去找胖团儿,就直接溜走了。 她只带了青玉出来,可走着走着,青玉便疑惑道:“郡主,咱们不是要找胖团儿吗?这边胖团儿不常来啊。” 顾瑾哪里是为了找猫,全然是想要避开太后的追问,只漫不经心道:“不急着找,先转一转吧,在屋里待的太闷,出来走走也不错。” 青玉后知后觉的看出她是借着由头出来散心的了,说来不止太后疑惑,青玉也很奇怪自家主子近来的异常,只是问了也不见说,便只能作罢。 还没等两人走出多远,边上的小径上就传来一阵交谈声,顾瑾原本没打算理会,可听着她们说的话,还是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这魏宝林可真是好运道,没想到陛下时隔多年再入后宫,第一个宠幸的竟会是她。” “当真临幸了?今儿也没见往盈香殿那边送赏啊,况且……陛下后来不是走了么?” “陛下素来冷情,宠幸后没留宿也不稀奇,那可是在盈香殿待到了三更天呢,怎么可能会没临幸?难不成干瞪眼看着?” 顾瑾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那两个妃嫔走到近前,瞧见了顾瑾后才停住低语,笑着上来与她见礼:“长乐郡主这是要去哪儿?我们二人正要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呢,不知与郡主顺不顺路?” 对待养在太后身边的顾瑾,妃嫔们是向来不敢得罪的,甚至还多有讨好。 顾瑾从那一阵恍惚中回过神来,也回了礼笑道:“胖团儿不知跑到何处去玩儿了,我正四下找呢,就不与二位娘娘一道了。” 说完,就与二人道了别,转身离开了。 直到她走远,其中一个宫妃还颇为奇怪的看着顾瑾的背影,低声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瞧见,长乐郡主似乎脸色不太好?是咱们何时得罪了她么?” “有么?没有吧……郡主刚刚说话时也是笑呵呵的,就是瞧着她似乎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 …… 顾瑾的脚步有些快,青玉边追边道:“郡主您慢些,小心再摔着。” 索性她没走多远,到了处僻静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倚在那漆红的廊柱边,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不小心听来的话。 顾瑾紧抿着唇,好一会儿后还是问出了口:“你说……陛下昨夜是真的临幸了魏宝林么?” “听着刚刚那二位娘娘说的,应当是真的吧。”青玉回完,还有点儿高兴道“陛下要是真的临幸了后宫,太后娘娘也就了了桩心事,想来也能开怀不少。” 顾瑾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以前也如青玉所想一般,觉得皇帝临幸后宫是件好事,但如今却觉得有些不舒坦。 似乎从那日的一刹慌乱起,一些本不该有的心思就悄然而生了。 顾瑾捏紧了袖角,轻声道:“青玉,若换成是你,会喜欢上一个大了你许多,你又很敬重的男子么?” “大了许多?”青玉疑惑:“大了许多,那岂不是已经成家了?如何还能喜欢?” “就算他死了原配妻子,后面娶的也都是继室,总是低了原配一等,每逢祭祀都要对着牌位给前头那个行礼的,更别提还要给别人的孩子做继母了,谁家好好的姑娘愿给人当继室呢?奴婢要是有得选,就算再敬重这男人,也不会喜欢,更不会嫁。” 顾瑾:“……” 青玉虽平日大大咧咧的,心思不细,但总归也是寿康宫里的姑姑们教养长大的,并不算傻,听着顾瑾略显古怪的问题,渐渐也琢磨出味儿来,她瞪大了眼睛,低低惊呼了一声,又连忙看向四下,确认没人后才道:“郡主这样问,可是有了喜欢的人了?还是个大您许多的男子?” 她面露焦急:“这怎么能行呢?那么多好儿郎供您挑选,怎么非要选个年长的呢?终身大事上,您可不能一时糊涂呀。再者,太后娘娘也不会同意您嫁去给人做继室的。” “郡主瞧上的是何人?” 顾瑾并不答,青玉左思右想,咬牙切齿的想着会是谁,分明她与自家主子已算是寸步不离了,没见哪个老男人近过身呐!宗室之中的王爷?还是外宫的哪个侍卫? 可任青玉怀疑谁,都没那个胆子往皇帝头上想。 顾瑾低声道:“我也不知,是否那就是喜欢……就算是,应也是我自作多情的。” 皇帝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喜欢过谁,对宫中妃嫔全都是别无二致的冷淡,他会对人用情么? 就算会,那想来也会是他来日的皇后,一个毓秀名流,端庄雍容的大家闺秀,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自己。 那天的片刻意乱情迷,都是虚妄,是皇帝的一时兴起,聪明些便不该沉溺其中。彻底忘记,仍旧将他作长辈般敬重才是对的。 顾瑾想着,她或许真的该顺从太后的意思,好好挑选个人出嫁了…… 这一日,顾瑾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回去后就彻底掩下了情绪。她还是会有意避开皇帝,但却主动提及了想要看太后之前准备的世家公子们的画像。 太后又惊又喜,看着小姑娘羞涩的面庞,只当她是开窍了,连忙把挑拣后的人选都一一摆在了顾瑾的面前。 其实这些人都不差,出身,才学,相貌,品性各个都是一等一的,毕竟是太后亲自考校出来的,莫说是做郡主的夫婿,就算驸马也是绰绰有余。 太后挨个点评了一番,末了还叹息地抚着小姑娘的发顶,遗憾道:“哀家养大的姑娘,就算是皇子龙孙也是堪配的,要是可以,哀家倒想把你指给一位皇子,这样也就不会离着哀家太远了。” “只是皇家的纷争太多,以后是个什么光景都犹未可知,与你算不得良缘,还是该选个踏实可靠,又能一心一意对你的。” 第228章 番外if 线——帝后养成记31 顾瑾被说得心中酸酸涩涩的,像幼时那样,蜷起身子趴伏在了太后膝头,依恋道:“我也最舍不得娘娘了,您放心,就算我嫁出了宫,也定要时常回宫来看您,只要您不嫌我就好。” 太后被她哄得笑了:“多大个姑娘了,还这般会撒娇。” 手指点着画像推了推膝上的小姑娘,催促道:“快起来挑一挑。” 其实这些画像叫顾瑾看来都是一样的,因而无论太后指哪个,她都是应和地点头,要不是面上认真,太后都要怀疑小姑娘是在敷衍自己了。 就这样又一连点了好几个,太后终是没忍住,皱眉道:“这个也行,那个也可以,你这丫头倒是不挑,照你这么选,哀家干脆都不用问你了,直接给你指好了人选就得了,还省着麻烦。” 顾瑾想了想,还真就点头道:“也行,左右娘娘您阅人无数,看人的眼光比我好,也最疼我了,定会为我选个满盛京顶好的夫婿。不如就您帮我定下,我就安安心心的,擎等着嫁人好了。” 太后一噎,瞪眼道:“净说胡话,婚姻大事,怎能自己半点儿想法都没有,全凭哀家给你做主?这不成了盲婚哑嫁了么?” 顾瑾却觉理所当然:“可是闺阁女儿的亲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无论嫁给了谁,我都会不辜负娘娘的教导,定会好好地相夫教子的,不说能有多么夫妻恩爱,只要我们相互敬重,相互扶持,总能做到举案齐眉,团圆和睦的。” 她深知,只要有太后护着,未来的夫婿就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了她,而夫妻二人能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已经是大多女子求之不得的了。 太后彻底哽住,摇头叹道:“你这傻孩子,盲婚哑嫁却是大多数,但那也是受世俗所困,没得选,可你有哀家为你做主,又为何不选个真心喜欢的呢?” “分明有这个机会,就该把握住才对。” 哪个都相不中叫太后发愁,哪个都行也一样叫太后发愁。虽说自己指下的亲事定然能保小姑娘一生顺遂,但有情和无情,过出来的必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日子。 顾瑾瞧出了太后的担忧,想了想后,指着案几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像,俏皮道:“娘娘若非要我自己选,那便是这个吧,我喜欢好颜色的,这人的相貌最好,是不是与我最般配?” “听闻若是父母相貌都好,生出的孩子也会像小仙童似的,到时候我就把孩子带给您玩儿。” 太后被顾瑾逗笑了,点着她的额头斥道:“你这不知羞的,还没嫁人呢,就说起孩子来了,孩子又哪里是用来玩儿的?” 虽然这话不怎么靠谱,但总归是叫太后放下了些许忧心,瞧了眼顾瑾指出来的画像,冯阁老的长孙冯骥,家中世代清流,家风严谨,更是新科的进士,为人足够上进,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感情总是相处来的,小姑娘现在不在乎,安排他们私下见上几次,或许就动了心,开了情窍呢? 太后心里盘算着,立时便着手安排了起来。 召一个男子入内宫觐见不甚合适,但不是还有长公主在么,太后便叫长公主在府中办了个诗会,广邀各家的姑娘,公子们前去赴宴,其中不止有冯骥,所有经太后的手被挑选出来的好儿郎们都收到了请帖。 依着太后所想,那便是既然要相看,不如就一起都看了,若对冯骥不满意,还可当场挑选别的,对着真人,总比对着画像看的更真切些。 寿康宫里的动静自然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有片刻的怔然,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那一日的朝政似乎格外的繁杂,勤政殿的烛火一直燃到了天明,彻夜未歇。 * 长公主府,诗会当日,顾瑾被长公主拉着一同坐在了主位。 今日受邀而来的无一例外,都是未曾婚配的适龄男女,虽打着诗会的名头,但众人心中都清楚,这就是一场给长乐郡主所办的相亲会。 但长乐郡主再如何挑选,也就能选一个夫郎,剩下的,这又何尝不是给了各家公子姑娘们一个相看的机会? 众人都对此乐见其成。 宴席上,男女分列两侧,中间只放置了一道薄如蝉翼的轻纱屏帐,全然遮挡不住什么光景,透过那轻纱,便能清晰的瞧见对面所坐的男男女女。坐在上首的顾瑾更能瞧的清楚,长公主指着男宾席上的首位道:“这人就是那冯骥,容貌确实不错,不如你再出个题,叫他们轮番作诗一首,亲自考校考校才学?” 顾瑾与长公主一同望去,那冯骥也似有所感的转过头来,对着二人拱手一拜,惹得长公主笑吟吟道:“瞧瞧,是个有趣的,被咱们看上两眼竟就红了脸,估摸着是已经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不过也是,咱们瑾丫头出落的这般漂亮,哪个男子见了会不喜欢?那怕是瞎了眼。” 顾瑾被长公主调侃的也红了脸,不敢再去瞧那冯骥,更推脱了出题的事儿,最后还是长公主拿的主意,叫众人先以秋色为题,赋诗一首。 冯骥显然有心展现,他才学也确实极佳,第一个站了出来吟诗一首,通篇辞藻华丽,意境甚佳,引来了一众赞叹,再入座时,还举杯对着顾瑾敬来。 顾瑾见此,也笑着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给足了他面子。 长公主注意到了二人眉眼间的流转,凑来问道:“怎么样?本宫看他才学气度都算上乘,可还满意?” 顾瑾心中没什么波澜,面上却笑着点头:“很不错。” 这就是认可了的意思,长公主挑了挑眉,觉着小姑娘应的太快,态度似有敷衍,少了几分女儿家该有的娇羞之态,一时有些狐疑,只道:“也不急着做定论,再往下看看,母后可是嘱咐了,不一定就非这冯骥不可,一切都以你心意为主。” 第229章 番外if线——帝后养成记32(二合1章) 这一场宴足足摆了一个多时辰,散席后,长公主有意安排顾瑾和冯骥两人私下见上一面,但看她喝了几杯酒便醉醺醺,连路都有些走不稳的样子,不免皱眉:“这还能见人么?只一壶罢了,酒量也实在是太差了些。” 顾瑾跟着太后吃住,本就甚少有机会饮酒,只是长公主府的果酒香甜,她宴上实在没忍住,多饮了两杯,不想却后劲十足,此时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将醉不醉的摇摇头:“没醉呢,能,能见的。” 今日若见不成,就还要叫长公主再费心安排一回,想想也是麻烦,左不过是私下说几句话的功夫罢了,自己倒也不至于醉到见不得人。 顾瑾被扶着进到花厅,坐在了屏风后的长椅上,趁着下人们去请冯骥的间隙撑着额头歪靠着想要假寐片刻来醒醒神,只是过了一会儿后头脑没觉清醒,反而越发昏沉了起来,顾瑾只得唤道:“青玉,给我端碗醒酒汤来。” 厅内没人应声,四下一片寂寂,她睁开眼,有些茫然,却听珠帘微微响动,一道模糊的身影于屏风外驻足。 “青玉?” 又是一阵沉寂,顾瑾拧着眉,试探道:“冯公子?” 她想要坐起身,却又栽了回去,只能揉着胀痛的额角道:“还请冯公子见谅,我今日有些醉了,实在不便多聊。” “想来冯公子也知道今日这私下一见所为何事,那不如咱们就都痛快利落些,坦诚以待,我愿意嫁,不知冯公子可愿娶否?” 外面的人还是不说话。 顾瑾有些不满,这人席上吟诗作赋的时候不还挺能说的么?如今怎么又像个木头一样,就知在那站着? “冯公子可是觉得我如此直白一问,太过唐突了?” 那人还是不见回话,是对自己不甚满意,不想结这门亲吗? 顾瑾心中不觉羞愤,反而骤然间轻松了不少,她歪坐着,轻笑道:“我知冯公子心意了,你无需为难,也请放心,太后娘娘那边,我自会亲自解释,不会叫娘娘因此事怨怪冯家的。” “冯公子请回吧。” 顾瑾下了逐客令,仰头微阖着眼,想着自己许是情缘未到,强求不得。 正当半睡半醒之际,面前似乎多出一道身影,顾瑾昏沉沉的看去,眼瞳微微睁大,觉着自己好似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隐约看见皇帝? “陛下……”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在脸上,那酥酥麻麻又带着几分温热的触感也分外真实, 这梦可真奇怪,顾瑾如是想着,突然恨恨的啐了一声:“老男人!” 她断断续续的咕哝着:“不是个好东西。” 她才不至于对他日思夜想。 皇帝:“……” 小姑娘醉醺醺的,含混不清的语调却足够皇帝听个清楚,险些没将他气笑,还未到不惑,自认正值壮年,怎么到了这丫头眼里,就成了老男人了? 不是个好东西? 还真是个小白眼狼呢。 皇帝想要将人掐清醒些,但看着她眼角和腮边的晕红,带着几分醉后的娇憨之态,又舍不得下手了,只温声问道:“为何不是个好东西?” 为何? 顾瑾迷茫的转了转眼珠,做个梦而已,怎么还要问为什么? 她伸出手,葱白的手指抚上皇帝的眉峰,一路顺着挺阔的鼻梁滑到了脖颈,最后勾着人的衣领轻轻一拉,将人拉到了面前,颇为蛮横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何?先让我摸摸。” 说着,那双细嫩的小手就沿着衣领伸了进去,摸到一片硬邦邦却炙热滚烫的胸膛。 她只偶然见过长公主如此待身边的那几个面首,不知趣味何在,也就更想试试了。 但这处硬邦邦的,戳时微有些软弹,根本捏不动,顾瑾埋怨道:“这也没什么好摸的。” 手指却一路向下,一直蜿蜒到了腹部。 皇帝刚开始还有些怔愣,没反应过来,猛然被小姑娘得了手后,见她还要往下作乱,连忙紧紧抓住,沉声道:“乱摸什么!” 这丫头,酒品实在太差,以后决不能再叫她沾酒。 顾瑾嘿嘿一笑:“我摸了又怎样?还摸不得吗?不止摸,我还要掐你。” 她手指朝着皇帝的腰腹掐去,却没掐起来肉,只拽住了一块衣裳,狠狠一拧,小脸都似是在跟着用力,紧紧皱起。 这样子实在有趣,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没想到小醉鬼却突然薅着他的衣裳借力,猛地扬起身子,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皇帝额角的青筋直跳,抓着后领将人掰开:“你看清楚朕是谁。” 这一口没有咬破皮,却留下了深深的牙印,还有层晶莹的涎水。 顾瑾歪着头,醉的有点儿人畜不分了,看什么都是一片虚影,但她隐约记着,自己是来见冯骥的,便乖乖答道:“你是冯骥。” 皇帝:“……” 皇帝有些不满,他原以为小姑娘耍酒疯也只是对着自己,若如今她眼前的当真是冯骥,她也会如此吗? “朕是皇帝!” 顾瑾眼神空茫:“皇帝?” “陛下?” 皇帝正欲点头,就听人疑惑道:“皇帝来这里做什么?” 皇帝一顿,是啊,他来此做什么? 早知今日的诗会是为了给小姑娘相看,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来看看。 是想看那冯骥是不是良配,还是想看顾瑾动没动春心? 可他又做了什么?在得知冯骥有意,小姑娘也点头首肯的境况下,做主叫长公主将人遣回,自己进了花厅? 美其名曰二人并不相配,却何尝不是私心和占有欲作祟。 皇帝不觉自己是会为情左右的人,所以在察觉到对顾瑾起了几分异心的时候,能果断止步,退守原地。 可他自己退守,却又将这小姑娘圈在领地之内,忌惮旁人的靠近,又是什么道理? 皇帝沉吟着,一时间竟失了平日的决断,被他扳住身子的小姑娘却就势拱到了怀里,仰头问道:“你是陛下?” 皇帝有些僵硬的环着她的腰身,轻嗯了一声。 他对顾瑾的喜欢究竟有几分?又是何时起,这不知不觉间长大的小丫头,牵动了他的心神? 顾瑾搂住了他的脖子,掂着身子凑上去亲了一口,这回不是脖颈,而是落在皇帝的唇上。 “那日,陛下是想如此么?” 皇帝彻底愣在了原地,看着作完乱后就趴在自己肩头睡了过去的小姑娘,心中的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悄然进了花厅的长公主绕过屏风,见到的就是两人抱在一起的景象,她耐人寻味的看了皇帝一眼,笑道:“呦!所以陛下今日是抢亲来了?” “啧……多年不近女色,原来是盯上了窝边草。” “……”皇帝无奈:“朕倒不至于早早打上个孩子的主意。” 长公主颇为理解的点头,她本也没觉得皇帝是个喜好孩童的变态:“是嘛,不至于早早地打上主意,就是养大了才突然发现,哪儿哪儿都合您心意,是也不是?” 皇帝:“……” 就是因着这姑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帝才如此望而却步,不然以皇帝的秉性,大可立即将人收入后宫。 长公主寻了个座椅缓缓落座,看着眼前这一幕,问道:“陛下打算如何?是纳入后宫,还是为瑾丫头另寻个良人?” 长公主不是不震惊,刚刚遣走冯骥的时候,就已经震惊过了,现在倒是冷静了下来。 “您还是早下定论的好,能赶走一个冯骥,后面便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优柔寡断,可不是陛下的性子。” 皇帝的症结所在,无疑就是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下不去手,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但顾瑾也不能一直等他慢慢琢磨,耽误了大好年华啊。 皇帝将已经睡得人事不知的小姑娘放下,摩挲着手掌间的余温,淡淡道:“皇姐放心,朕已经有了决断。” 从他今日迈进长公主府的那一刻,其实就已是有了选择。 长公主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姑娘的目光,便明白这是不愿意放手了,她叹息着起身:“想来陛下是要亲自守在这儿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临走前,终是又说了一句:“既是心境变了,那就别再拿她当个孩子,只全然做女人对待,陛下想来会觉得好受些。” 皇帝默不作声,直到厅内又只剩了他们二人,才抬起手,抚了抚顾瑾微乱的鬓角。 …… 顾瑾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一早,她稍有动静,在旁守着的青玉看了过来:“郡主醒了?可有觉着头疼?” 顾瑾撑起身子,确实带着些宿醉过后的混沌,但却不至于头疼,便摇了摇头,看向屋内陌生的陈设:“我没事,昨夜是宿在长公主府了?” 青玉点了点头,看着顾瑾的眼神哀怨:“您瞒奴婢瞒得可真严实,原来您说的那个大了许多,又敬重的人,是陛下啊。” 顾瑾揉着额头的手顿住,抬头道:“你何时知道的?” 青玉刚想说皇帝昨日亲自在此守了一夜,早朝方回的宫中,屋外就传来了阵阵请安声,她连忙退到一旁,对着已经迈步进来的皇帝行礼,顾瑾也下了榻,快速扫了眼自己还算齐整的衣裳,这才松了口气,屈膝就要见礼。 却不想皇帝先一步扶住了她,温声问道:“酒劲儿都过了?” “醒了。”顾瑾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赴个诗会,还能醉宿公主府一回,连皇帝都惊动了。 “陛下怎么在此?” 两人近来都没怎么照面,顾瑾的语气明显沾了些许生疏。 皇帝挥手叫青玉退下,拉着顾瑾一同坐到了榻边,感受到她略微的抵触后,不由眸光一暗,道:“昨日酒后的事,你可都还记得?” 酒后? 顾瑾想了想,却只记得自己宴席散后似与冯骥见了一面,至于可说过做过什么,已经全然忘了,她摇头道:“记不太清了,不会是臣女醉酒后在冯公子面前失了仪态,被冯阁老告到您那里去了吧?” 皇帝默了默,看着顾瑾努力思索的神情,长臂一揽,将人抱了过来,俯身吻在了那殷红的唇瓣上,再度认真问道:“这回呢,可有想起了什么?” 顾瑾睁大了眼睛,呆呆愣愣的,一些混沌断续的景象在脑海中乍然闪现,惊得她一下子挣脱了皇帝的怀抱,起身远远退开。 顾瑾头皮发麻,惊慌失措:“我,我……臣女是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刚刚那一吻实在太突然,叫顾瑾没有半点防备。 皇帝笑了,看着小姑娘慌乱的模样道:“刚刚那一吻,就是朕与你讨还的,至于你咬朕的那一口,印子已经消了,只是不知你还肯不肯认账。” 顾瑾脸色惨白,皇帝本也不想吓她,便起身走上前去,扶住小姑娘的肩膀,道:“朕无从否认,前段时日,朕确实对你动了心思,那不是长者对小辈的关照,而是男女之情。” “你昨日会问出口,想也不是对朕无意。” “好姑娘,你可愿入后宫,为妃为后?” 顾瑾脑海中似有惊雷炸响,她唇角都在颤抖,看着面前正等她一句答复的皇帝,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于小姑娘来说,这毕竟是个大的抉择,皇帝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这个答复,一盏茶,一炷香,一天,一个月都可,若她惴惴不安,自己也能用行迹去安她的心,相信总能等来答案。 皇帝也相信,这个答复,必定会是他所期盼的。 对于打定主意想要的,皇帝向来是势在必得。 “不必急着答复朕,你可以多想一想。”皇帝眉眼温和,少了几分素日里的淡薄,想要去牵小姑娘的手:“宿醉过后肠胃免不得要难受,先与朕一道去用早膳。” 顾瑾却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之中尽是清明,刚刚的慌张褪去后,已经恢复了冷静,与回身望向她的皇帝四目相对。 “陛下恕罪,但我想,这个答复应是现在就能给您。” 皇帝眸光微动,却听小姑娘轻灵的语声道:“臣女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