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正传》 第一章 王生著文说因缘(代前言) 王生准备说说武松的事儿,给他做个传。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当然也得说说他的绝对隐私什么的。但是我有些犯难,为什么呢?因为武松是名人,虽不敢说妇孺皆知(如果让小孩子都熟知武二那几档子事儿的话,会对他们的成长造成极恶劣的影响,涉嫌摧残祖国花朵的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但是武二又确曾大名鼎鼎。 在大约八百年前中国的花花大舞台上,曾有一伙人聚在风光秀丽、宜于修身养性的疗养胜地——水泊梁山。无聊之余,他们搞了个绿林明星排行榜,上榜一百单八人,武二列十四。这个排行榜虽屡次遭人诟病,但因为搞这个榜的人都是绿林圈内的专家和权威,所以在随后这几百年里,这个榜一直很有市场,影响不容小觑。 后来,在宋江率一众绿林明星南征方腊后,一伙人死伤累累。一看情况不妙,断了臂的武二半路溜号,没回东京,在浙江找了个庙,当了和尚就地成佛,后来老死在钱塘六和寺。 施耐庵在《水浒传》中,把这些事儿抖了出来,言武二“后至八十善终”。 武二死后百数十年,老施才被他娘生下来,后来和弟子小罗,弄了本畅销书,名《水浒传》,百二十回(其实还有有盗版、抄本什么的,拢共据说有四个本子),流毒甚广。 “武十回”是书中最有名的章节,施老头的确是块老姜,很辣,专拣打虎、杀嫂、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大闹飞云浦和血溅鸳鸯楼这样的场面来写,有暴力,有情色,武二还和嫂子潘金莲传出过绯闻。个个都刺激,个个都血淋淋,个个都有软语温香的香艳场面。老施手中妖刀乱舞,笔下复生,硬生生将我们这个武二兄弟写活了,险些儿从纸上蹦起来。 老施的搞法很对广大群众的味儿,一不留神,《水浒传》就被弄成了个超级畅销书,后人把它奉为经典,老施也赖此书博得大名。在中国古典小说封神榜上,《水浒传》位列四大名著之一,可谓出尽风头。 老施在世时说,他一定要让后人记得他,不能流芳千古,就要遗臭万年。结果,就这样一本专抖梁山明星隐私的书,居然让他名留千古,可谓世事难料。这就好比走在路上,天上掉元宝,砸中了老施的头,运气是挡也挡不住滴。 武二也因书而名,做了名人。 既然是名人,写他的事就不能乱来。写太好了,拍了他马屁,非我所愿;但要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又不行,因为有人会不爽。我当然知道,历史真相涉及武二的隐私,如果说出来,就麻烦大了。这就好比我一个人曾经不小心看到过武二的小弟弟,这并不要紧,不会造成多大影响,老武家的人用不着杀我灭口。但如果我把真相公诸于世,那就像全天下人都看到了武二的小弟弟,他就糗大了。比如,武大郎泉下有知,他就会跳起来,愤怒地质问我,你怎么能把我弟弟的小弟弟让天下人都看见呢?! 这时候就有武七武八,甚至武m武n跳出来,把我告上法庭,因为我诽谤他们第x代祖宗武老英雄,侵害其名誉,严重伤害了武家后人的感情,必须赔偿。连同精神损失费,怎么也得赔个百八十万。那王生就没得混了,不但要把内裤都赔上去,还得做新时期的芦柴棒,当一辈子包身工来还这个债。 后果如此严重,王生只要想一想,都浑身直冒冷汗。要写武二,看来必须得慎重啊。 但是武二是必须写的。 施耐庵在自己的书中当上帝,执掌生杀大权,随意篡改梁山众明星的成长史和心路历程,武二的情况尤其严重,属于重灾区里的重症患者。武二光辉灿烂的少年时光,武二在梁山上的种种,老施避而不谈。 老施不敢写武大郎他老二的阴暗面,现在想来,一是怕得老武家,二怕出书的时候通不过审查。老施在这些事情上耍滑头,王生要批评,他还要自我批评。因为老施不但损害了事情的真面目,也损害了《水浒传》的艺术真实,尽管是本畅销书,我们的要求也不能不能放松啊。 《水浒传》王生看了n遍,越看越着急,越看越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本着对天下人负责的态度,必须重写武二的历史。一句话,王生做《武松正传》,乃因人生俯仰天地间,必求无愧于心。 本来想把这本书起个好名字,比如《武二的绝对隐私》或者《武二——不为人知的幕后故事》,或者再劲爆一点儿,叫《石破天惊!武二的n宗罪》,但是没搞成。 为什么没搞成呢?说来郁闷,老婆知道我的想法后,威胁我说,如果你敢用这样的书名,我就和你离婚。 我不明白,老婆怎么就和书名杠上了呢?简直莫名其妙。如果我是小人,我就会想,我老婆是不是和老武家的哪个小子有点什么关系?但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老婆认识老武家人的蛛丝马迹,只能作罢。又比如,我现在有婚外恋,或者想甩掉老婆换个细皮嫩肉的,那我会打死也不回头地在这几个名字中选一个。但是我老婆本来就不错,简直呱呱叫,我不想和她分开,还是算啦,为了老婆,只能牺牲艺术。 最后,我就找了这么个极端没有个性的书名,叫《武松正传》。 耶稣诞生后第1893年,武汉有了一个新式学堂,后来搬到曾经满是死人坟冢的罗家山上,取个新名儿叫武汉大学,闻一多先生把山名也改了,叫珞珈山。 西元第二个千年刚过,王生负笈珞珈山,遇到一件小小的烦心事:不知从何时起,国人就喜欢给事物弄个简称,例如计划生育委员会,就叫计生委。这也无可厚非,但是人们不知道节制,啥都给弄个简称,所以大学里的计算机学院有个很香艳的简称,叫计院。大学生们互相介绍时说,她是经管院的,他是生科院的,但一般不说他(她)是计院的。 这似乎扯远了,与王生何干? 问题在于,大家把武汉大学简称武大。这似乎没错。问题又在于,王生是男的。读者看到此处,往往疑惑:难道你不想做男的,想做女的吗? 当然不是。 那问题在哪儿呢?问题在于,王生是武汉大学的小伙子,外面人给你一简称,就叫武大郎。 各位英雄,现在你们知道我的痛苦了吧。 武二那个哥哥武大郎,《水浒传》中那个“三寸丁谷树皮”,就是那个老婆和西门庆瞎搞,被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还被人一脚踹得起不来、最后让一碗毒水儿送上西天的超级倒霉蛋,比窦娥还冤的丑男。 尽管有人经过详细的“考证”发现,这武大郎可能是扶桑国人的先祖,但本人并不想沾这个光。别的还好,光武大郎头上那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是打死也不能要的,所以一定要重新为老武家的人做传。 道是平地一声惊雷。西元两千零一年,王生出三峡,坐镇江夏镇,饮长江水,食武昌鱼,做武松传,人生也乐。 王生手执毫管,重绘武二面容,画其形状,发其心思,还他真实,不敢有私有误有懈怠。呜呼,武二幸甚。 是为《武松正传》之缘起。 第二章 太尉衔私放魔君 大宋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天下连续享受了三个九年的好日子,这三个九年里,五谷丰登,天下太平,一连二十七年,被后世称为“三登之世”。 世事难料,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大宋不久就遭到了瘟疫的侵袭,仁宗皇帝与手下商量了很久,都没有找出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来。经过再三考虑和商议,皇帝决定,让殿前太尉洪信到江西龙虎山走一趟,去请一个道人回来做法,以驱除瘟疫。 这是一个苦差事,洪太尉觉得皇帝一点儿都不照顾自己作为一个老臣的情绪,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只能服从,便带着皇帝的诏书气乎乎走了。 这太尉去给皇帝办事,除了觉得皇帝不照顾自己,还有什么事不爽呢?居然还搞得气乎乎的?!个中原因,值得为您一说。 原来,仁宗皇帝上朝时,身边总是带个小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宋徽宗赵佶,被称为道君皇帝。这个小家伙,当时聪明又调皮,仁宗皇帝极为喜爱。 这天早朝时,文武百官正走上殿来,殿前太尉洪信在跨入大殿的时候,突然一跤摔倒,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百官轰然大笑,那个乐,就像看到猪八戒他老娘坐花轿一般。 太尉坐起来一看,地上竟有一泡大便,就是百官走上来之前,那小小的皇孙赵佶拉的,皇家的大便和老百姓拉的没什么区别,一样臭死人。 顷刻间,朝堂上一片乱哄哄。 正在这时,仁宗皇帝走上殿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怒上心头。原来,仁宗皇帝挖地道出皇宫寻欢作乐,不小心被皇后知道了,皇后拿着剪刀要跟他拼命。皇后是皇太后的侄女,根本不皇帝。 稀里糊涂一阵大闹,皇帝只得落荒而逃,现在正不爽,一肚子闷气出不去呢,看到这场面,心里顿时毛了。皇帝怪笑一声,显出狰狞面目,大家顿时不再作声。 皇帝发话问道: “你们闹什么闹什么?啊?大宋的文武官员要讲究什么?你们的素质到哪里去啦?” “你的素到哪里去啦?”不知道谁在下面跟着嘟囔一声,引起一片低低的贼笑。 皇帝心里一激灵,难道我在外面打野食回来和皇后打架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了?要是这样,那就糗大啦。再一想,老子怎么着也是个皇帝,要是你们这些混帐都敢笑话我,那我这个皇帝还做不做啊?于是大喝一声: “刚才是谁在起哄?” 大家一看皇帝发火,当即安静下来,这些大爷们个个噤若寒蝉。 皇帝最讨厌看到他们这熊样儿。平时一个二个生龙活虎不可一世,一到有事儿,就全在那儿装孙子。加上刚才皇后的行为实在让自己恼火,心中暗暗决定,今天一定要把这气撒出去。 “说,刚才是谁起哄?” 大伙儿一看躲不过,又不好意思得罪人,特别是不敢得罪皇帝,只好都拿目光盯着洪太尉。 洪信一看眼下这个形势,心里当时就明白了,不免气愤不已:哼,你们这些小人,一有事就要找我来当替死鬼,太卑鄙了! 皇帝一看当然也明白了。 “洪信,你说。” “陛下,不知何人大胆,竟敢在殿前出恭,微臣踩上,滑倒了。” 答皇帝话的时候,洪太尉还侧身站着,看来刚才确实把屁股摔伤了。皇帝马上命殿前侍卫,去看看殿前是否真有大便,侍卫回禀,说没有大便。 洪太尉一听,心里当时咯噔一声,心道糟糕,这回要吃亏。原来,殿前当值的差官已经趁着刚才混乱把大便扫除,这样就不会被追究责任。 结果,洪太尉因蔑视朝堂礼仪,吃了一顿板子,屁股差点儿开花。 这板子吃得冤枉,洪太尉心中委屈,但皇帝一发火,百官中谁人敢出头说明真相呢? 挨了板子之后,洪太尉一走一瘸回了家。本来屁股就摔坏了,再挨了打,伤上加伤。回家路上,老洪满肚子里都是怨气,他想,哼,姓赵的小子,老子替你赵家天下当差,踩你姓赵的大便,你还把我往死里打,等到有机会,看老子不整整你姓赵的。 正是有这段前因,洪太尉拿着诏书去请张道人来朝作法时,才那样气乎乎的。 启程那天,老红懊恼地发现,屁股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这个事实让老洪心中暗暗生恨,牙齿都痒痒的。 不几日,洪太尉来到江西信州,当地官员把他送到龙虎山下。 洪太尉带着侍卫,背着诏书上了山,准备按照皇帝的旨意去办事。 结果,到了上清宫,要找的张天师却不在,而在那高高的龙虎山里结茅屋修行。道人们要洪太尉斋戒沐浴三日,然后只身背着诏书上山,去找天师。 山高林密,洪老头吃足了苦头,路上几次想打退堂鼓,还是坚持下来了。 但是那张天师竟然装神弄鬼来吓他,先后弄了个老虎,一条大蛇来挡道,最后还是不见他,自个儿却跑到东京去作法,把个老洪晾在一边。 后来,施耐庵在《水浒传》中写得明明白白说,当时生生把老洪吓坏了,时分魂魄只剩下两三分,还“争些儿送了性命”。 天师已去东京作法,洪太尉倒是有了闲暇,上清宫的道士们多事,安排他游览山间胜景。 这倒和后来千百年的习惯一样,上级官员下来做事,无论事情做没做好,总要把他们伺候得舒服一点:白天到处训话、游览、出席饭局,晚上夜总会、卡拉ok,还要洗个脚按个摩啥的,左手送美酒入口,右爪搂美女在怀…… 这样的投资是必要的,无论怎样,这些来做事的总是上级,伺候好了以后才好办事,升迁才有希望,待遇才有保障。 这洪太尉游山,还真游出了新意,游出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龙虎山上有个伏魔殿,殿中有大石碑,石碑下面镇压着一百单八魔君。如果放出这些魔君来,必然要祸害赵宋家的江山。 这说法我是不相信的,不过读书嘛,就只是个消遣的事儿,用不着太较真。偶尔让自己脑子短短路,相信一把,这其中也自有乐趣。 说到底,这老洪倒也是个俗人。俗人的一个显著标志,就是好奇心太强,就像从来没见过世面一般。老洪在伏魔殿前就犯了强烈的好奇心,他这股好奇心的力量,就跟那些不良的娱记们一样,那些人总想知道,王菲第二个女儿的兔唇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理缺陷。 一般人犯好奇心,若犯得无聊,别人可以不理你,但洪太尉是朝廷来的大官,他犯了无聊的好奇心,谁也不敢逆了他的意思。 于是,道士们叫人打开了伏魔殿。 伏魔殿里阴森恐怖,大殿中间树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遇洪而开”。洪太尉越来越好奇,尽管现场的环境十分诡异,但他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一个道士跟洪太尉悄悄咬了耳朵,说这下面锁着魔君,放出来会害得宋家江山不稳当。 老洪听了,先是不信。他是个真正读圣贤书的,同时也是个真正的无神论者。这老头儿觉得,这是这些道士们为了招摇撞骗,为了显示自己的“法力”而耍弄的手段。 又一想,赵皇帝一家子把我当牛作马,让我踩他们拉的大便,还要把我往死里打,若真是乱了赵家江山,也正解我心头之恨。 就这样,在洪太尉的要挟下,道人们放倒石碑,挖开了下面的大石板。此时哗啦啦一声响,老洪当时就被吓了个半死。响声过后,洞中黑气直冲云霄,化作百十道金光,四面八方而去。 一百单八魔君就这样被放进了尘世。 这些金光中,有一道就是武松。数十年后,这个被人唤作武二的小子,居然会让天下闻之色变。 老洪回京城后,战战兢兢许久,并未听说什么妖魔来祸乱大宋朝,慢慢就忘记了这档子事。偶尔想起,也以为这真的是那些臭道士糊弄自己的。 但在《水浒传》里面,这些妖魔真的是被放了出来,而且把大宋江山闹得一塌糊涂。 现在,我们并不知道,洪太尉为何执意要打开镇魔塔?到底是源于好奇心太强,还是为了那泡屎挨打后的报复?如果是后者,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断,水泊梁山诸事,原来竟然是源于这样一个滑稽事件。大概谁也不知道,赵宋王朝的江山差点断送在一个赵家小孩儿拉的一泡大便上,这样看来,赵宋王朝的江山和小孩儿的一泡大便相比,其意义不相上下。 武松真是希望王生这样,把隐藏在历史面具后面的真实面目公诸于众,以正视听,让历史的真实大白于天下。 第三章 杨寡妇摆平二子 花开两朵,单表一枝。 这边说到山东清河县,有个地方叫狗屎梁,狗屎梁有个村子叫武家村。村里有个寡妇,夫家姓武,她姓杨,人们叫她杨寡妇。 丈夫死掉后的第99天,杨寡妇生下来一对双胞胎。杨寡妇大字不认得一箩筐,不知道给儿子取什么名字,再说武家村里多是文盲,杨寡妇求人不如求己,便决定亲自上阵。 两个儿子满月那天,杨寡妇终于想到了他们的小名,哥哥叫猪娃,弟弟叫狗娃。 杨寡妇觉得,这两个名字琅琅上口,好听易记。她也认为,小孩儿取个贱名好养。杨寡妇头脑里的每根神经纤维都是笔直的,想问题时永远不转弯,如果一个问题找到最直接答案后,再要问个为什么,她就会想得头痛欲裂,最后甚至像杀猪似的号哭。 杨寡妇对两个儿子特别亲,经常很亲昵地叫他们:猪娃儿!狗娃儿! 取小名的时候,杨寡妇当然没想过要征求猪娃狗娃的同意,完全不顾他们的感受。后来的很多年里,猪狗两兄弟对自己的小名耿耿于怀。 小名取完,杨寡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取名的任务对它来说是在太过于艰巨。 她神清气爽,但旋即又犯难了,眉头上整天像打着结。为什么呢?因为两个儿子将来一定要走江湖闯社会,猪娃狗娃两个名字虽然很不错,但男人在外,总是要有个大名的嘛。 刚坐完月子,杨寡妇就开始考虑给儿子们起大名。 猪娃狗娃三岁的时候,一个姓潘的老汉流落到武家村。这个年近七旬的老汉,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手上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婴。潘老汉到处找刚刚生孩子的妇女,希望能喂女婴吃点儿母乳。 潘老汉走到杨寡妇门前,杨寡妇对潘老汉说: “我生了两个儿子。” 潘老汉昏黄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以为杨寡妇会帮忙,不料她却懒洋洋地说: “我的两个儿子都三岁了。” 潘老汉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胡子都竖起来了:这个婆娘,没事这么多废话。然后气乎乎地抱着孩子走了,杨寡妇在后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从此以后,迟暮的潘老汉每次见到杨寡妇,都一定要绕着走。 潘老汉终于找到奶水充足的孕妇,想尽办法,终于让人家喂养他抱着的女婴。后来,这个小女孩越长越水灵,逐渐长成了个小家碧玉,也绝对配得上美女的称号。 很多年以后,这位美女有个名字叫金莲——潘金莲。 又过了五年。 也就是猪娃狗娃两个小崽子长到八岁的时候,杨寡妇终于想出了他们俩的大名,就叫武大和武二吧,这两个名字的优势是那样明显。这个名字上得厅堂,更是持了猪娃狗娃这两个小名的优点:琅琅上口,好听易记。 两兄弟现在也有点儿鉴别能力了,但是听到武大武二两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或者不好,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随他们老妈去了。 杨寡妇为自己想到这名好的名字而兴奋不已。这天晚上,杨寡妇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四片肉和两个红薯。 猪娃和狗娃很紧张:老妈太能吃啦,会不会吃出什么问题来。 武大对武二使了个眼色,两兄弟挤眉弄眼一阵后说,妈,您少吃点儿,别吃出问题来。 难道儿子们嫌做娘的饭量太大?难道他们不想当妈的吃饱饭?想着想着,杨寡妇突然悲从中来,放下碗筷,两行浊泪簌簌奔下。良久之后,杨寡妇的号哭变成了抽泣,肩头一颤一颤。 兄弟俩看着亲娘那流泪的脸,傻了。 有必要交代两个事实:第一,虽然说儿不嫌母丑,但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说,杨寡妇的长相绝对对不起各位观众,而且跑出来会吓着大家;其二,武大武二俩小子出世八年来,还从没见老娘哭过,这次算是领教了。 杨寡妇放下饭碗,二话不说,搬出家里唯一的躺椅,似乎很舒服、很解脱,又很郁闷地躺下了。她一言不发,只顾闭目养神。这个女人,也不觉得自己为长不尊,反正她铆足了劲,决心要把这口气撒出来。 武大和武二看着母亲在夜幕中躺下,兄弟俩觉得很无趣。坐在杨寡妇面前,好说歹说,希望杨寡妇能上床睡觉,杨寡妇根本不理他们。兄弟俩只能把被窝搬过来,把杨寡妇盖好,她就这样睡着。 兄弟俩坐了半天,实在无聊得紧。终于,兄弟俩太困了,眼皮开始打架,就爬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兄弟俩看见杨寡妇还在躺椅上睡着,不由得面面相觑。便看着老妈睡觉,过了好久,杨寡妇突然掀开被窝起来了。武大和武二心头一喜:看来老妈这下回心转意啦。 不料,杨寡妇蹬上拖鞋,直接走进了茅厕。一回到屋里,她又躺下了。 武二上去喊了声:“妈。” 武大上去喊了声:“妈。” 杨寡妇爱理不理地说:“你们两个小王八蛋,不要和老娘说话,烦你们。” 日上三竿的时候,兄弟俩肚子里呱呱叫,但杨寡妇依旧躺着。 要说这武大和武二,兄弟俩虽说是双胞胎,但武大天生就比弟弟武二发育得好,弟弟武二又矮又瘦又黑。倒是哥哥武大,不但能说会道,而且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虽说还只有八岁,但只要一看,就知道将来是个精壮漂亮的小伙子。 武大说:“狗娃。” 武二说:“诶,猪娃。” 武大问:“狗娃你饿不饿?” 武二说:“我饿。猪娃你饿不饿?” 武大说:“我也饿。” 武二问:“那怎么搞?” 武大说:“做饭吧。” 武二想想,又看看躺在被窝里的杨寡妇,便说:“好。” 兄弟俩于是动起来。 不过两个八岁的小蛋蛋,根本啥也不懂,一生火,便把灶窟窿里堵得黑洞洞的,根本无法让火燃起来。 武大走到杨寡妇跟前,问:“妈,火燃不起来,您能不能帮我们一把?” 杨寡妇懒洋洋地说:“我正睡得舒服,动了会不舒服。” 武大走到外面,问了邻居,回来把火燃起来了。 烧水的时候,武二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灶台那么高,于是走到杨寡妇跟前,问:“妈,我够不到灶台,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杨寡妇懒洋洋地说:“我正睡得舒服,动了会不舒服。” 兄弟俩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把凳子放在灶台前,站上去就够得着了。 发现这个秘密后,兄弟俩激动了半天。因为这个办法是武大想出来的,武二不由得钦佩之至。 武二说:“猪娃。” 武大说:“狗娃。” 武二说:“猪娃你好聪明,知道在灶台前面放张凳子。” 武大说:“嗯。” 武二说:“以后猪娃你要教我,因为你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来。” 武大说:“嗯,狗娃,只要你有这个理想,再努力一下,就能实现目标,你就能变成武家村第二聪明的小孩。” 武二问:“为什么是第二聪明?” 武大说:“因为我是第一聪明。” 武二想了半天,说:“嗯。” 炒菜的时候,武大上前问:“妈,我不知道加多少油,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杨寡妇懒洋洋地说:“我正睡舒服了,动了就会不舒服。” 武大想:“油是个好东西,加多一点菜会好吃。” 于是浇了三大勺子油到锅里,生火一炸,香气四溢,武大心里一乐,觉得加这么多油真好。武二闻到香气,不由得更加深了对武大的钦佩,他心想:“猪娃确实第一聪明,我就不知道加这么多油能这么香。” 武大在清滟滟的油里面,放进了一棵切好的大白菜,炸下去,大白菜油光澄亮,特别漂亮。他学着杨寡妇的样子,在灶头瓦罐里捻了一丁点盐巴放在菜里。屋里顿时弥漫在油淋大白菜的香气里。 杨寡妇躺在被窝里心疼得不行:那么多油啊,炒菜要吃好几天呢,两个小王八蛋,竟然拿来炸了几片大白菜,真是造孽。 但她忍住没动。 武大和武二终于把白菜和白饭都摆开在桌子上了,他们拉动板凳,盛了三碗饭放在桌上,两人随后坐在桌子边准备吃饭。 武大说:“狗娃。” 武二说:“诶,猪娃。” 武大说:“狗娃,你去叫妈吃饭。” 武二说:“猪娃,妈正睡舒服了,动了会不舒服。” 武大说:“好,那我们吃。” 兄弟俩正端饭开吃的时候,杨寡妇突然坐起来,蹬上拖鞋就往饭桌走来。 杨寡妇说:“你们两个小王八蛋。” 杨寡妇说:“你们不孝顺。” 杨寡妇说:“你们放那么多油。” 武二问:“妈,你正睡舒服了,动了会不舒服的。” 杨寡妇说:“我饿了,也不舒服,吃饱了就会舒服。” 杨寡妇于是和武大武二开始吃饭,风卷残云一般,清油淋白菜完了,每人几大碗饭也没了。 后来的情况不得而知。但在事后,母子三人一致选择了沉默,人们不知道此事,他们也缄口不言。唯一确知的结果,是俩小王八蛋后来对杨寡妇孝敬无比。 第四章 武大送粮潘老汉 某年大旱,岁月似乎格外漫长。树木都干蔫了,叶子像麻花一样挂在枝上,扭曲枯萎。河塘,小溪,水田,已经全部干枯见底。村里的黄狗、水牛和马,都干渴难耐,张着嘴,在树荫下躲太阳,却感觉不到有一丝凉风来袭。 中华上下五千年,几乎都是靠天吃饭的时代,这罕见的干旱害苦了所有人。不光是武家村,在整个狗屎梁,人民群众的生活都陷入了灾难,面临饥荒的侵袭。 金莲这年三岁,养她的潘老汉,虽然看似邋遢,但还是尽了全力,想把这个小姑娘养活,而且想养好。 整个武家村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都可以作证,潘老汉真是拼了命在养着金莲。金莲的脸上绝对干干净净,衣服虽破,却是尽心尽力浆洗过的,没有普通人家孩子身上的污泥鼻涕痕迹。 三岁的金莲,是一朵沉睡未醒的小花。 许多年以后,当金莲陪着丈夫住在紫石街上,其美色被西门庆之流垂涎不已的时候,人们将会想起,潘老汉带着她在武家村讨生活的那些遥远的日子。 当时谁也不曾想到,将来有一天,这个女子的名字,会和一个梁山上的草莽英雄联系在一起,而且,她会名传千古。 那时,潘老汉带着金莲,坐在武家村中心的大磨盘上,等着哪户好心的人家来给点吃的。但是,大家都没有吃的。 杨寡妇有。 人们必须承认,杨寡妇这个女人,虽然性格不好,一点也不知书达理,但她能把孩子和自己像野草一样养活,她也是一等一的能吃苦耐劳。武家村的男女老幼都吃苦耐劳,但杨寡妇更厉害,没谁敢跟她比这个。 杨寡妇上山砍柴烧粪,化作肥料种田。杨寡妇出坡打草喂猪,不但每年有年猪肉吃,还能攒下一些油和肉来,对付来年的生活。杨寡妇套着牛,独自去耕田,村里的男人都没她利索。 这一年,在那些青黄不接的日子,村里人渐渐开始绝望,但杨寡妇家还有些米面,她和两个儿子都还有得活路。 不过,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杨寡妇病倒在床上。 老妈病倒了,武大和武二就一起来做饭给她吃。 每天早上,杨寡妇躺在床上喊声:“猪娃,我饿了。” 武大应声而来,答声:“娘,我马上做饭。” 兄弟俩马上烧火煮饭,端到床前,武大来喂杨寡妇吃。 每天后晌,杨寡妇躺在床上喊声:“狗娃,我饿了。” 武二应声出现在床前,答:“娘,我马上做饭。” 马上,武大烧火,武二切菜;武大煮米,武二炒菜。不一会儿,饭做好了,送到杨寡妇床前,武二来喂她吃。 整个武家村里的人都觉得,杨寡妇是真享福,虽然苦点儿,但苦得值啊。看看,两个儿子这么孝顺,人生更复何求啊! 这天,武大和武二做好了面饼,正放到碗里,搁在灶台上,准备给杨寡妇端到床前,杨寡妇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她说:“啊呀!” 武大和武二吓了一跳,都丢下面饼,过去问她怎么了。 杨寡妇说:“我额头两边有些混疼。” 武大说:“猪娃。” 武二应声:“诶,狗娃。” 武大说:“猪娃你给娘揉揉,我去拿热毛巾来给她敷敷,谁叫现在没有阿司匹林呢!” 武二不解:“猪娃,什么是阿司匹林?” 武大:“不知道。” 武二:“那你怎么说阿司匹林呢?” 武大:“我也不知道,只是随便说说,假设世间会有这样一种灵丹妙药罢了,不要那么认真。” 武二:“那好,你快去。” 武大转身去拿热毛巾,武二马上来揉杨寡妇的额头,杨寡妇嫌他手重,便叫:“你轻点儿。” 武二正在揉杨寡妇的头,灶屋里突然传来噼啪一声。杨寡妇看着他,叫:“狗娃。” 武二:“诶,娘。” 杨寡妇:“看看去。” 武二:“嗯。” 杨寡妇重新躺倒在床上,武二来到了灶屋,看见三岁的金莲呆呆地站在灶屋门上,手上拿着两个面饼。武大怔怔地站在金莲身边,正在发呆。 原来,潘老汉和金莲饿得实在不行了,这个三岁的姑娘便想起,刚才杨寡妇家里正在煎面饼呢,于是绕过潘老汉,跑来杨寡妇门前,一看,灶屋里居然没人,而整整一碗面饼都放在灶头。 金莲站在门口,口水吞了几次,脚步前移了几次,又放回了。 犹豫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要去给潘老汉和自己每人拿回一块面饼来。 刚拿到手上,武大就进了灶屋。武大看见这个场景,心中什么也没有想,一个简单的结论在脑海中形成:偷东西,那一定是窃贼,是小偷,就算是个只有三岁的小姑娘,那也是小偷,还客气什么呢。 武大看见金莲手上拿着面饼的时候,断定她是小偷的心理过程只是一闪而过,瞬间就做出下一个动作,啪,一甩手,巴掌落在金莲脸上。 虽然很轻,但毕竟是个耳光。 这个耳光吓呆了金莲和武大自己,也惊动了杨寡妇,和武二。 武二来到灶屋,一看灶间的形势,虽然生性驽钝,也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奇异的现象出现了,全家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清晰的、沉稳的、不紧不慢的笃笃声,自西向东而来,尽显从容。少顷,一个容貌古朴、须发如雪、面如童稚的赤脚老头,佝偻着身躯,倚着长寿龙头杖,出现在门口,对着三人微笑。 武大和武二面面相觑。金莲太小,什么都不明白。 赤脚老者看着武大,目光广博无垠,慈祥如海。他说:“孩儿,你生在人世,就一定要记住,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要还的。” 老人说完,在武大和武二还陷在惊诧中,在金莲尚处于懵懂中时,他已经翩然而去,只闻笃笃杖声不觉,虽不紧不慢,却霎时不见了踪影。 武大和武二不知道还如何,这时却听杨寡妇喊:“猪娃,狗娃。” 两兄弟齐声应答,然后转身去看杨寡妇。杨寡妇:“什么事?” 兄弟俩对视,答道:“没事。” 杨寡妇:“那我饿了。” 武大和武二转身准备拿面饼的时候,金莲已经不见了,她带走了那两块面饼,这能成她和潘老汉一顿口粮。 奇异的老者,和那句无头无脑的话,在武大和武二的脑海中只打了一个转儿,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心中没有留下这句话的任何痕迹,但是,他们的生命终将应了这句谶语。当然,直到生命的最终,这兄弟俩也没体会出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杨寡妇吃着吃着东西,突然对武大说:“狗娃,你去找潘老汉,把家里的粮食分一股给他。” 武二问:“那我们吃什么?” 杨寡妇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某种意味,武二没有明白,因为他娘似乎从来不会有这种眼神。 直到杨寡妇死去很久以后,武二才明白,母亲的那种眼神,含着悲悯的意味。这种悲悯,是对潘老汉和金莲的怜惜,也是对他的失望,从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生发出来。 武大服从了杨寡妇的决定,带着一袋面粉,在村头找到了潘老汉,把面粉给了他。当时,潘老汉和金莲刚吃了从杨寡妇家偷来的面饼,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当潘老汉看见武大扛着一袋面粉走过来的时候,他没搞明白武大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来找麻烦的?潘老汉当时这样想。 费了好半天口舌,潘老汉终于明白,武大是一番好心来帮他的,这才感激涕零地接受了面粉。 武大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当好人比当坏人还累,当好人还要解释半天,当坏人别人一看就明白。回去的路上,武大这样忿忿不平地思索着。 说实话,金莲带着两块面饼和脸上的疼痛离开时,本来对武大恨得牙痒痒的,也没想做个好人。但此时,武大在金莲的心目中,形象突然变得无比高大伟岸。 回家的路上,武大心情愉悦无比,阳光似是点点碎金,在草柯间跌宕跳跃,而他觉得简直是脚下生风,飘飘欲仙。 原来,助人为乐的感觉如此销魂。武大第一次明白了这个道理。 后来,潘老汉、金莲和武家成了很好的朋友,只不过时间不长而已。 第五章 狂犬进村伤寡妇 某日,一只疯狗,不知自何处来,闯进了不设防的武家村。最先发现它的,是德高望重的族长武老太爷。 武老太爷这年89岁,早已行动不便,眼神也不好使了。作为村里的领导,老太爷以自己的年龄、家财、人丁和辈分为后盾,享有对村中事物无可争辩的决定权。 武大和武二一生都认为,白胡须是让人尊重的东西。这种看法最开始也都来自武老太爷,因为俩小子虽然从小调皮得很,但对武老太爷向来言听计从。武老太爷一个凌厉的眼神,就能让他们双腿打颤如筛糠,尽管太爷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见东西。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是威严。 武老太爷的威严还来自他的行事方式。一个人是否镇得住场,是否有那个范儿,有时候也与他们的排场有关。 村东头有块高地,三尺见方,只是一块垒得比较平整的土堆,但这是个很有意味的地方,它比村里的平均海拔高三尺左右。从村民们的角度看去,每天早上,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总是从这个土堆上方爬起来。 武老太爷有个习惯,他喜欢清早起来,让家人将大躺椅搬到土堆上。然后,他独自躺坐椅内,静静地看着天空。当太阳升起来时,所有武家村的人都惊奇地发现,耀眼的光芒将武老太爷的身影裹挟其中,这个干瘪的老头,浑身竟散发出神圣的光辉。 自然界的景象,被莫名地利用到了这个老头身上,大家更加敬重他的威严。 这天清晨,当一只黄色的疯狗走近武老太爷的时候,他正在仰望天空。听到疯狗跳跃的脚步声,他眯缝着一双死鱼眼往前看去。 他已经看不清了,不能分辨出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看见黄乎乎的一团。待凑近了一看,只见这只疯狗尖牙利齿,眼睛通红,样子十分吓人。老太爷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这样的狗有多厉害,普通人给疯狗咬上一口,非死即伤,当然,不光身上被咬伤,主要是脑袋也会受伤,伤者完全可能变成白痴。 这一转念间,疯狗已经窜到了眼前。 武老太爷心头大惊,发出一生干枯的尖利叫声:“啊呀!” 那疯狗从未听过这样奇怪的声音,这声音超出它的接受范围,于是骤然间被吓得倒退几步,怔怔地站在原地,脑神经短路足足10秒钟。 待那疯狗终于明白,这老家伙年老力衰,刚才的尖叫只不过是吓唬吓唬它而已,便亮起白森森的牙齿,绕着老人转圈,准备随时给他留给纪念。这边武老太爷也已经缓过气来,拿起躺椅边的手杖,将前端的钢尖对准疯狗,准备随时赏还它一下。 二人……不……一人一狗,便这样僵持下来。 疯狗的优势转瞬即逝,因为村子里的人都听见了武老太爷刚才那声尖叫,也听见了疯狗的狂吠,都出来看个究竟。这一看,大家都吓了一跳,赶紧抄家伙去解救武老太爷。 疯狗一看架势不对,武老太爷的三个孙子抄着粗壮的棍子,冲在最前面,眼看就要够着自己了。 疯狗的脑海里矛盾了0。01秒,立即,逃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它立马跳起来,撒腿儿就跑。 疯狗看见村西头有一片树林,便决定发挥自己短途奔跑的优势,穿过村庄,窜进林子里,那所有人就奈何它不得了。这个想法一旦坚定,它立刻掉转狗头,直往村子西头奔去。 这天,杨寡妇一大早就做了些油条,到村中的碾坊跟前叫卖。杨寡妇卖出第三根油条的时候,武二和武大兄弟俩还在呼呼大睡。 这个村子里,老百姓都一穷二白,三根油条只需一个铜板,但是大家还是要反复犹豫,才能下定决心看是否买下。有个老人,走到杨寡妇的摊前,翻开上衣口袋,又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摸索上衣口袋的时候发现,口袋底部破了一个小洞,老汉站在杨寡妇面前弯身扭腰,找了好一阵,终于在衣服里面逮出了一枚铜板。 老汉把铜板递给杨寡妇,杨寡妇结果铜板,然后递过三根油条。老汉接过油条后,还在恋恋不舍地盯着她手中的那枚铜板。 杨寡妇想,要不要就把铜板给他,送他三根油条算了?但心里斗争了好久,还是作罢,毕竟,一枚铜板到了关键时刻,可能变成家人的救命钱呢。 当时,那条疯狗窜过杨寡妇摊前,斜眼瞄了一眼,发现摊上油条很好看,香气更是诱人(当然,这里是诱狗)。 后面,武老太爷的三个孙子都提着棍棒,吼天吼地撵过来。 他们一路狂奔过去,带起一阵烟尘。 杨寡妇赶紧用布遮住油条,又狠狠地对着他们的背影斜了几眼。 那疯狗从村东头一路狂奔到西头,发现西头也有人堵截,于是再从西头一路狂奔回东头。人和狗,就这样在村子中间来回追赶不停。杨寡妇本来只是在一旁观战,现在也为他们感到劳累,她想:我看都看累了,你们居然就不累? 武二和武大兄弟,在睡梦中被追赶疯狗的的声音吵醒了,被扰了美梦的兄弟俩,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就是想骂人。但他们听见村子里人声鼎沸,马上来了兴致,提起裤子,从床上一跃而起,滚出门口,想去看看外面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结果,他们就看见了让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武老太爷站在那块高地上,大呼小叫,在指挥众人打狗,说是指挥,但他只是反复强调一句话: “给我打死它!打死它!” 当时场景是怎生模样?但见大伙儿拿着棍棒锄头破扫把,一忽儿将狗从东赶到西,一忽儿又把那狗从西撵到东。村里一群老小男人,举着些乱七八糟的武器,在疯狗后面,吵吵嚷嚷乱七八糟地跟着跑,阳光下尘土飞扬。 兄弟俩看着这离奇而荒诞的一幕,乐得心跳加速:这简直就像过年一样好玩。 武二和武大呼啸着加入了追赶疯狗的队伍。 一群人和一只狗,在眼前忽而过来忽而过去,晃得杨寡妇只想呕吐,但她还是拼命护住自己的油条,并一边竭力忍住不吐。 当这只奇特的队伍第一百七十四次经过眼前时,杨寡妇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个七荤八素。 后来,人们来回追赶疯狗好多趟,武大和武二兄弟很快感到厌倦了,便跳出队伍,回家躺倒在床,继续睡他们的大头觉。 杨寡妇吐完,疯狗和人们已经是第二百零五次经过眼前。她提起身边的棍子,呼的一声跳入路中央,准备给这疯狗来一棍。但就连杨寡妇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的腿肚子在打颤。 那狗在村子里跑了一百多个回合,已经累得不行了,眼睛里金花直冒。因为累得太厉害,它大口地喘气,感到肺都快炸了。这时陡然看见一悍妇站在路中央,手执巨棒,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它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女人等在路中间是准备收拾自己。 疯狗想,后面有那么多恶人在追赶,武老太爷还在呼三喝四地指挥大家堵截自己,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前面虽然有人执棒阻拦,但终究不过是个妇人。 经过这一段瞬息之间就结束的思想斗争,这疯狗立刻坚定了意志。它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心一横,头一低,嘴一裂,亮出明晃晃的尖牙利齿,像颗炮弹一样,往杨寡妇直冲过去。 杨寡妇完全没料到这疯狗是如此反应,一时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杨寡妇犹豫的瞬间,疯狗已经冲到了她身边,牙齿就快触及她的大腿。杨寡妇突然感到了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淹没她头顶的恐惧。在后面众多追赶人群的眼前,杨寡妇突然一声惊叫,丢掉木棒,转身就跑。 那疯狗紧赶一步,一口咬过去,白森森的牙齿钻入了杨寡妇腿上的肉里。 当时,武大和武二兄弟还躺在床上,虽然太阳已经照到屁股上了,但兄弟俩早已陷入似睡非睡之间,做着温暖的晨梦。 疯狗的牙齿钻入杨寡妇大腿的那一刹那,武大武二兄弟在将醒未醒的状态中听见,母亲发出了一声惊惧的尖叫。 很多年以后,那尖叫似乎一直回荡在武二辽远的记忆里。 第六章 慈母入学探顽儿 那疯狗进了大闹武家村,一口要在杨寡妇腿上,这一口咬出了大麻烦。因为这一口,疯狗自己首先遭受了灭顶之灾。老实说,疯狗完全有可能是一时冲动,才犯下这样的罪恶,然而,它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当武二兄弟听到母亲的尖叫,立马推开窗户,已经看见了黄狗毙命的场景。 原来,杨寡妇的尖叫惊呆了疯狗,它惊呆在当场,似乎忘了,后面一大群如狼似虎的追兵随时可能要了它的小命儿。有可能,这疯狗其实本性善良,因为它在作恶得逞之后的刹那,错愕了,才没想到及时逃命。这时,数十棍棒乌云般压顶而来。 顷刻之间,这狗儿横尸黄尘。 村民拍手称快,庆祝恶狗纳命。不过几天之后,有人作一悼文,是此次事件中唯一对疯狗之死表示哀悼的文字,辞曰: 有狂犬,自东来,不知何方狗氏,亦不知年岁。时在子虚年乌有日晨,初日升时,此犬侵狗屎梁武家村,犯武老太爷,遂惹众怒。数十甲丁愤然而起,披坚执锐,逐走于村野。此犬翻山梁,穿黄尘,闯厅堂,伤寡妇,恶贯满盈,其恶当诛。有壮男奋棒杖之,此犬不堪重击,遂挺尸异乡。噫,斯狗已逝,善恶不咎,而叶落不能归根,身死不得归乡,悲夫?命也! 疯狗死后第七天,有人在村头立起了一块单木,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黑色大字:狂犬之位。 此人亦将悼文焚烧于黄狗葬身处,祭奠莫名其妙死掉的它。 武家村人并不记仇,有人祭奠狂犬,他们也并不感到愤怒,村民们宽容而健忘,而且已经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那是狂犬进村带来的第二个大麻烦:武老太爷再也不到村头的土堆上去看日出了。 狂犬事件给武老太爷脆弱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一方面,他觉得对不起被咬伤的杨寡妇,另一方面,他总是对那突然出现的疯狗心有余悸。其实,武老太爷事后还是到那儿去过两次的,但他总是心有余悸,担心再跳出一只疯狗来,渐渐地,他也就不去了。 武老太爷不去看日出了,村里人对此很不习惯。他们早就习惯了看着武老太爷和旭日一起出现,这是村里的神圣景象,突然没了,群众心底都空落落的。但是,他们终究会习惯的。 第三个麻烦是杨寡妇。 被疯狗咬中大腿后的第五天,杨寡妇的双眼慢慢变红了,情状极为恐怖。 此后,杨寡妇的精神开始恍惚,情绪变幻无常。她一忽儿沉默不语,一忽儿自言自语不停,一忽儿性格温顺,一忽儿跳起来追着人狂咬。 武家村人被杨寡妇闹得不能安生,但他们知道她的不幸遭遇,另一方面,就算心中有气,众人也不敢造次,因为武二兄弟俩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而且他们都是坏点子鬼主意极多的小鬼头,村里群众欺软怕硬,只好忍着,不敢对杨寡妇怎么样。 杨寡妇的情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还在思考两个孩子的前途问题。她知道自己会越来越糟糕,家里的攒下的积蓄总有花完的一天,只有让两个儿子学点什么,印在脑海里,她才能放心。 想了三个月,杨寡妇终于决定,让两个儿子去上学。 杨寡妇的信条不知道来自何处,大概是祖辈传下来的吧,她毫无来由地认为:养儿不读书,如同养群猪。 儿子就应该去读书,至于理想的学校嘛,当然是黑马书院。 黑马书院的院长叫张黑马,清河人很热情,不叫他张黑马,也不叫他张院长,远近几十里地方的人都叫他黑马院长。叫黑马,亲切有余而尊重不足,叫院长,是尊重有余而少亲切之感,叫黑马院长,刚好合适。 但张黑马自己很快就听出了问题,狗尾梁人的口音,“黑”读成“he”,黑马院长,乍一听众人叫唤,生生被叫成了“河马院长”。这张黑马虽然没去过非洲,没见过河马,但他到过广州,听来此的西洋人说起过这玩意儿,据说河马老兄脑袋不怎么好使,而且看上去也不咋雄壮英武。 从此,只要人们一叫“河马院长”,张黑马就一个人悄悄郁闷。张黑马老夫子今年六十有过八,一撇花白的山羊胡,看上去很让人敬畏。 老夫子一郁闷就低头不语,人们当然知道他心里不爽,但又万万想不到是个来自番邦的“河马”惹得他不高兴,所以,勤劳善良淳朴的狗屎梁人民,每次见夫子生气,都是更加恭敬地弯下腰去,用更谦卑的声调叫一声: “‘河马’院长好!” 张黑马一听,那老山羊胡唰地一声,抖得笔直。 那天,杨寡妇来到黑马书院,照到张黑马院长,谦谦地弯下水桶腰,叫一声: “‘河马’院长好!” 张黑马心里立刻开始郁闷。不过,他也知道杨寡妇的情况,终于压住心头郁闷,准备细细地听杨寡妇想说点儿什么。杨寡妇开门见山: “院长,我想让俩儿子到您的书院来读书。” “到我的书院来读书,那是有条件的。”张黑马也不客气。 “这我知道,一要上进,二要能交学费。” “既然知道,你还来这里?” 看着张黑马的神情,杨寡妇心里来气,直接就顶上了:“诶,院长,您这意思,是觉得我儿子没有上进心呢,还是认为杨寡妇我交不起您那点儿学费?” 张黑马本来这两层意思都有,但听见杨寡妇这样一挑明,读书人那点儿臭毛病马上又上来了,立刻唯唯诺诺地“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起来,杨寡妇并不是个笨人,立即就坡下驴,兴高采烈地说: “那好,院长,过几天,我就把俩儿子和学费一起给您送过来!” 张黑马觉得头有点儿疼,熟读圣贤之书的他,也想到了先贤“有教无类”的教诲,于是摆摆手说:“好吧,好吧。” 杨寡妇一办成此事,出了黑马书院,眼睛立刻就变红了…… 几天之后,杨寡妇带着武大和武二,拎着六块腊肉,就往黑马书院进发了。他们要去读书,从孔夫子那里遗留下来的规矩,张黑马收学费也有规矩,不一定是现银,每人三块腊肉也可以读书一年。 入学之后,武二在学校就被人唤作“武松”了,因为学校是传道授业解惑之地,每个人都开始叫大名了。 武松在黑马书院上学时奇懒无比,这个日后的绿林大盗,经常在书院宿舍里将杂物乱扔,最让同宿舍人难以容忍的是,他长时间不洗袜子,将穿过的袜子堆在床下,拣干净的穿。穿到最后,再也没有干净袜子可穿了,就在脏袜子堆里挑干净的。 日复一日,这些袜子发出常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书院学子纷纷避之不及,没人再敢跟他同屋而眠。 学年中,张黑马院长已被此事烦得忍无可忍,两次想找武松的监护人杨寡妇来谈谈此事。杨寡妇来过两次,但每次都是眼睛通红,样子很吓人,张黑马院长根本就不敢说她儿子什么不好的话,他生怕这妇人神经一失控,冲上来咬他几口,让他也染上这红眼病来,那就糟糕透顶。 其中一次,张黑马和杨寡妇两人在书院里面对面坐着,他无意中看见眼睛通红的杨寡妇伸出舌头,在闪亮的牙齿上就势一刷,咝儿地一声。张黑马心中凉意直冲顶头心,腿肚打颤,不敢再说出半个字来。 无奈之下,张黑马院长最终想出了一个对策,一个真正的下策。 三日之后,黑马书院所有的同学,包括武大郎,都惊奇地发现,张黑马院长居然安排武松单住了,房间是书院的的一栋三层小别墅,而且是三楼向阳的那间房,相当洋气。 后来,杨寡妇一次到书院来看望两个儿子,武松以此向母亲证明,张黑马先生真的很器重自己。杨寡妇居然就相信了。 武松后窗下面有一片兰花,里面植着几株的老桂树,苍翠葱茏,高大茂盛,极招人喜欢。每到金秋季节,这些桂树吞芳吐艳,馨香迷人,是书院人人喜爱的景观。 进入书院的这一年,武松不知道哪根神经短路,行为变得有些不正常,同时加上懒惰的老毛病,一直将洗澡的热水直接从楼上泼向那些桂树和兰花。发展到最后,他连大小便都不愿下楼了,直接搬一便桶,在楼上就地解决,完事了,也泼向那些老桂树,再流向兰花地。 就是这样,这些兰花桂树承受着“酸雨”和“脏蛋”的轮番无情袭击。 久而久之,这片兰桂生长之地变得奇臭无比。 后来,兰花全死了。 最后,桂树也都死了。 别墅楼下只剩下一片臭哄哄的死桂树。风乍起,整个黑马书院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臭味,众人苦不堪言。终于,在张黑马院长一声令下,书院当局将这块地方全都铲平,种上了杂草。 众人敢怒不敢言。 一天,杨寡妇红着眼睛,邋遢着衣裳,带着一包烙饼,就去黑马书院看俩儿子。武大郎这天恰好不在,跟着张黑马院长的大弟子到镇上采购去了。 杨寡妇直接就去书院里找武松。武松正在被窝里蒙头睡觉,隐约听见杨寡妇高分贝喊门的声音: “狗娃,是我,快开门!” “狗娃,是我,快开门!” “狗娃,是我,快开门!” …… 杨寡妇反复喊,武松终于听清楚了。他光脚跳下床,出去开门,把杨寡妇迎了进去。 平日这屋里人来人往,因为书院里还是有些小子愿意到武松这宽敞的房间里来串门的。今天,把母亲一迎进来,武松立刻就关上门,上了栓。杨寡妇不理解,就问: “狗娃!” “娘!” “这屋里不热!” “是的。” “那你怎么栓上门呢?” “你别管……” 母亲是个被狗咬过的疯妇,这是武松在书院里的一个隐私,一点儿小秘密。在武家村这是人尽皆知的,但在黑马书院,这件事就只有武二兄弟,还有从武家村来的武老太爷的两个孙子知道。鉴于杨寡妇受伤的前因后果,武老太爷的两个孙子当然不会说什么,武松兄弟俩也不会透露。另外只有一个知晓情形的人,那就是张黑马院长,这个老夫子是读圣贤之书长大的,也从不在这个问题上说三道四。 于是,在诺大给黑马书院,真正知道杨寡妇是个疯妇的人就只有这五人。然而,这五人如同一个封闭的、单向的小团体,从不泄密。此时,武松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那是一种可耻的意识——耻于让人知道杨寡妇是自己的母亲。 这天,杨寡妇进来把东西给了武松,然后又和武松说了些听上去有点儿混乱的叮嘱的话语。还准备再坐会儿的时候,武松突然站起来对她说:“娘,你先回去吧,我这儿今天有点儿忙。” “你要去课堂?” “是的。” “好,那我就回去了,有空就回家。”杨寡妇笑眯眯地站起来。 “娘,您以后就别来了”,武松说:“难得跑路呢。” 其实,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他不是怕母亲跑路劳累。准确地说,就是怕这个疯妇老是到书院里来,会让书院里的人们都看不起他。 送杨寡妇楼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张黑马院长,双方打了招呼,“河马”院长就走开了。路上连续遇到几个学员跟杨寡妇和武松打招呼,武松都不让杨寡妇答话,而是催促她赶快走,快点走,再快点儿。 在书院外分别的时候,杨寡妇奇怪地问:“狗娃,你今天怎么啦?” 武松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他说:“没什么啊。” 送走杨寡妇,武松悻悻地走回书院,在门口,刚才那几个打招呼的男子问武松:“诶,刚才那个是你娘亲么?为何不介绍一下?” 武松红着脸说:“不是我娘!不是我娘!” “那是谁?” “是一个邻居”,武松说:“她是帮我家给我带东西来的。” 说完这话,武松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不知道,张黑马院长刚好从旁边过,准备去给另外一批学员讲授《大学》。 听到武松的说法,这“河马”院长首先是吃了一惊,沉思了一下,他旋即明白了武松的心思。想到这儿,黑马先生连连摇头。走进学堂,他突然发现自己没了讲授的兴致,便叫学生们拿出书。张黑马院长运足气,喊一声: “读书!” 书院里便书声朗朗,震在旁边崖壁上,回音连连。 第七章 寡妇阖家遇凶祸 把武松兄弟俩送入黑马书院后,杨寡妇的病情更加严重了不少,村里人受了不少搅扰,但武松和兄长慢慢长大成人,又都不是善茬,相邻们只好将就些。在书院里,武大泯然众人,武二调皮捣蛋。看这成长形势,或许都不咋地。 这样磨过了好一段时光。 到了武松十五岁这年,金莲也长成了一朵小花儿,那花骨朵的模样渐渐显露出来,这恰恰是一个漂亮可人的姑娘。武松喜欢上了金莲。但他不知道,哥哥武大郎也悄悄瞄上了金莲。 没想到,这十几岁的少年,对一个小姑娘的感情越燃越炽烈,终于演变到了相思成疾的地步。 但武松不明白,因为武大郎曾经代表杨寡妇借粮给潘老汉这桩往事,金莲对武大郎的印象比较好。而且,小时候的武松和武大郎,完全不像后来他们成名于江湖时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样子。儿时的武家兄弟的模样刚好相反,武大郎长得高大俊朗,人才出众,反而是武松,那时黑瘦又调皮,极不显眼。 金莲根本不理睬这小子。 这让武松极为苦闷。旁人都不明白,为何武松那时候每天都向天空吼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歌,更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向谁倾诉。 金莲隐约知道内情,武松自己心里则最明白。 武松虽然苦闷,但看见旁人都不理他,当他是透明人,于是郁闷得想对每一个他见到的人说:“你好毒你好毒……” 过了好久,武松还是没有得逞。这中间,他跳了几次楼,割了几回腕,都没有闹出很大动静来,也终于没有什么效果,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放弃算了。 从此以后,武松成了“红颜祸水论”的忠实拥趸。再后来,他不但成了大宋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更成了大宋妇女联合委员会的黑名单——大宋不受欢迎男人排行榜上的常客和宠儿。 有一次,武松和哥哥干架。兄弟俩同时伸出双手,前扑,互相抓住对方的肩膀,然后弯腰,前倾,就这样开始角力。他们谁也打不倒谁。 兄弟俩的身体弯着,在墙上映出一道虹桥的影子来。 兄弟俩力气相当,你进三步,我退三步,你退三步,我就进三步。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上午,迟迟没有结果,一旁围观的人们都失去了兴趣,三三两两走光了。最后只剩下两兄弟,继续以虹桥一般的身姿,像虾米一样,做着愚蠢的角力表演。 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兄弟俩很默契,都在心里盘算,磨过这最后一回合就算了,双方同时罢手,不再相互追究。 于是,武大郎向前一个劲冲,武松挡不住,立即向后退一步,结果一脚踏住一块圆石,脚下一软,身体向后倒去,武大郎立刻越过弟弟的身体,往武松身后猛冲过去。只听哐当一声,武大郎的头撞上了石头门槛。一撞之下,他就倒在地上,根本起不来。 武松一看,吓坏了,当时就瘫坐在地。 可能是由于小脑等部位受损,在伤后很长时间里,武大郎都无法在走路时掌握平衡,经常不由自主地摔倒,或者没有方向地乱冲乱撞。武松则是受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场,连续两个月卧床不起,最后才痊愈。 同一时间,杨寡妇的病很重了,虽然还是时坏时好,但坏的时候远比好的时候多。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两个儿子在这场灾祸后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武大郎居然立刻停止了生长,如同有人在瞬间抽尽了他生命的养分,慢慢地,他的皮肤开始变黑,变皱,五官开始聚拢,总之,人变得越来越丑。 幸亏武大郎在此期间遇到一位隐士的指点,胸怀逐渐开阔,多少参透了一些生死贵贱之事,心理上居然没有受到致命打击,而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武松则是完全不同的遭遇,大病痊愈后,就像是冰雪封冻下的残苗突然醒来,他开始飞快地发育,智力也开始快速增长。 武松拉面一样长高,也长壮了…… 随着武松身上发生令人惊奇的变化,金莲对武松的态度慢慢有了改变,渐渐开始和武松接触。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当初,武松心里对金莲挂念得不得了,简直是把她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却总是求之不得。现在,形势终于发生变化了,金莲开始主动和武松接触,但武松的心理也跟着发生了变化,他认为不应该就这样随着金莲的性子来,似乎是她在施舍。 不能这样。 武松觉得,如果要找回一个男人的面子,就要先吊金莲一阵,自己要先耍一会儿脾气。 但事情总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金莲一气之下不再理睬武松,金莲气呼呼地想:哼,他武二还以为我黏住他了,他以为自己是哪根葱?! 随即,金莲暗下决定,要让武松脆弱的心灵再次遭受残酷的打击…… 几年之后,倔强的武松才发现自己错了,因为金莲似乎并非离不开自己,这几年的时光的确白费了,但沧海桑田世事难料,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武松十八岁这年,杨寡妇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到了必须悲观的地步,她总是红着眼睛在村里到处窜。善良的武家村人都很同情这个守寡多年的妇人,但人们又怕她,因为她的红眼和利牙简直像那疯狗一样厉害,随便把谁咬中,这人的一辈子也就毁了。 暑假的某日,杨寡妇突然疯性大发,红着眼,亮着牙就冲了出去。当时,黑马书院放假,武松兄弟俩都回来在家休息,但他们没有注意到娘亲的举动。过了好一阵,从外面传回来消息说,杨寡妇差点儿把村东头张家的媳妇儿和两个女儿给咬了,为了躲避杨寡妇,三个女人吓得都跳进水里去了。 这里叫武家村,当然以姓武的最多,但村子里还是有些其他姓氏的家族,张家就是一个。张家住在村东头,家里人丁不少,绝对不怕村里任何一家,但也没强大到能够去欺负别家人。 把杨寡妇找回来的时候,武松和武大郎看见张家老爷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兄弟俩根本不看张家老爷子的脸色,只是草草地向张家老爷打个拱,然后就拖着杨寡妇回家了。 武松想,在任何人面前,只要硬气一点,别人也不敢把你怎样。 27天之后,杨寡妇跌进河里淹死了。 武松得到消息,说杨寡妇根本不是跌进去的,而是被张家人推下去的。有人提供这种说法时绘声绘色地描述说,杨寡妇早上在村头散步,走过河边。这条小河,正是杨寡妇把张家三个女人吓到河里的地方。这时走上来一个张家的年轻人,一把就将杨寡妇推得滚进河水里去了。 “他以为没有人看见,其实我就看见了”,那人说:“但是你不能说是我说的,也不能让我出去作证。我说完了这话,你就当我不知道,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武松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有动机,有条件,有目击证人……武松在心里相信,杨寡妇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害死她的人就是张家的人。 安葬完杨寡妇的第七天,披麻戴孝的武松兄弟俩离开了武家村。 离开武家村的前天晚上,武松和武大郎来到张家,在张家的猪圈里放了药,不到午夜,张家的11口大猪全都被药翻了,无一幸免。 在后来闯江湖的过程中,武松一直不提自己为了给娘亲报仇而药翻张家11口肥猪的事情。首先,11口肥猪肯定抵不了杨寡妇一条命。其二,张家人丁兴旺,自己不敢跟他们家人斗,却只能下药毒猪,而且只敢在夜里下手,这事儿要是说出去,当然不是一件让自己有面子的事。 武松不说,武大郎却说过好几次。 因为武松后来成了天下闻名的英雄,武大郎是英雄的哥哥,他觉得这件事既然是和英雄一起做的,那也一定有些传奇性。由此看来,武大郎的脑子确实变得不好使了。武松后来批评了兄弟好机会,武大郎才终于不说这事儿了。 那天晚上,武松兄弟俩药翻了猪,随后趁着月光出了武家村,他们心中明白,在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东躲西藏的艰苦生活。 拐过村头两株大树,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八章 武松孤身习武功 武松兄弟药翻了村里张家的11口肥猪,让张家老爷的9个儿子恨之入骨,武松和哥哥武大郎骂架骂不过他们,打架也打不过他们,因此三十六计走为上,只得出门避祸。 当晚,武松和武大郎翻山越岭过河跨桥一路前行,直走到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两人才坐下来歇息。看来这里离家已经很远,不必再有什么顾虑了。武大郎突然指着前面说: “狗娃!” “猪娃,何事?” “你看那前面,那是不是京城?” “京城?不会吧?我们走了这么远吗?京城可是皇帝爷爷住的地方哦。” “那我也知道,还用你说?如果不是皇帝爷爷的京城,天下哪有这么气派的城市呢?” “嗯”,武松想想,觉得大郎说得还是有些道理,就说:“那倒是的!” 天明进城,武松遇到一位老奶奶,便问:“婆婆,这里是不是皇帝爷爷的京城?” 那位老奶奶满头银发,脸上横沟竖壑,刻满了沧海桑田的印迹。她看看武松,又扭头看看武大郎,然后点点头说:“哼哼,不像,我看不像!” 兄弟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傻里傻气地问:“婆婆,您说什么不像?” 婆婆说:“我看你们俩不像是在逗我!” 武松说:“逗你?我们为何要逗你?” 婆婆笑着说:“我刚才在想啊,如果你们不是在逗我,那又怎么会看着清河县城,反而问我这是不是皇帝爷爷住的京城呢?”说罢,老婆婆忍不住呵呵哈哈地笑起来,最后笑得弯下腰去,终于开始大口喘气了。 武松兄弟俩想:这下真是照片掉海里,丢人不知深浅。要再这样待下去,这老太婆非得这样活活笑死不可,我们还是闪吧。 武松拖着武大郎,一溜烟儿跑了。 不几日,兄弟俩靠着变卖家中产业得来的钱财,终于在清河县城安顿下来。然后,武大郎开始出去找事做,想学门手艺。他开始跟一个大娘学炸麻花,但这个事儿终究还是需要一些技术含量,以武大郎的智商,终于没学成。倒是误打误撞学会了烙饼。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时,另一位大娘就在麻花摊旁卖烙饼,现烙现卖,武大郎总是扭头去看她烙烙饼,就像是天生做这行的,武大郎不但觉得这手艺很好玩,而且做起来真是十分简单,最后简直对此入迷了。 不几日,武大郎在家研制了一种新配方的馅儿,南北风味杂糅,将烙饼包上馅儿,一是新鲜,二来好吃。后来不久,武大郎在清河县城摆了个摊儿,专卖一种叫做“清河狗不闻烙饼”。 名字怪,吸引人;味道好,能留客,还有回头客。不久,这“清河狗不闻烙饼”的名声就叫整个清河县城传开了,生意特别红火。武松和街坊邻居们都劝武大郎扩大经营规模。但武大郎有自己的生意经,他认为,这配方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不怕别人抢走。 不管什么好东西,如果太多了,人们总会吃腻,因此还得吊住人们的胃口,让顾客们都能吃到,但又不能让他们尽兴,这样生意才会长盛不衰。 所以,武大郎每天都只限量做300个烙饼,烙好之后上街叫卖,每个饼的价格还不算低。 由于买烙饼的人实在太多,300个饼摆出去不到一个钟头就全卖出去了。武大郎每天都有大半天在家休息,翘着二郎腿数铜板。 人生总是不如意的,有时候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的事儿也是有的。但幸好武大郎遇到的还算不上“祸”。有一天,武大郎卖完300个烙饼,已是后晌。他很惊异,难道人们对“清河狗不闻烙饼”失去热情了吗?他决定到街上去溜达溜达,顺便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好小吃占领了人们的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清河县城居然满街都挂着“清河狗不闻烙饼”的大招牌。武大郎当时就想,我靠,看来这专利权早就被人侵害了,幸亏他们不知道我的独家配方,我还可以扳回来。 几天后,武大郎将三家最大的冒牌经营户告到了县衙。 为什么不全都告上去?武大郎不笨,他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全告上去,那么对方人多势众,一旦他们团结起来,自己这官司还没打就注定要失败了。只告其中几家最嚣张的,其他小户都会观望,来看看形势。一旦自己打赢这官司,那些小户们不攻自散。 武大郎抽了些积蓄,把衙门的老爷打点好了,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到位。而且,他武大郎持论甚正,有理有据,官司很快结束,武大郎将专利权赢了回来。 官司一判完,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那满街的“清河狗不闻烙饼”招牌全都消失了。 武大郎的生活又完全恢复了正常。 武松见兄长的生意有声有色,处理问题也是进退有据,而清河县街上很少能见到个把美女,更没有什么其他乐子可寻,于是心里寻思,我也该干点儿什么了,否则整天这样下去哪是个头啊。 这天,他在街上看见一位打抱不平的侠客,抽刀一挥,就把一纨绔儿的头发削掉了,吓得对方尿了裤子,腿一软就跪在那侠客面前,连声求饶。 当侠客真是风光无限! 看见这一幕的武松心中激动不已,当下回去跟武大郎商量,想去学武功。但武大郎不同意,他认为,刀枪乃不祥之物,不易轻易学习武艺,刀口舔血的生活总有一天会毁了武松。 但武松心意已决。 僵持了两个月,武大郎发现弟弟这回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最后就同意了他的意见。 到底去哪儿学武呢?还是去中岳寺吧。因为河南少室山中岳寺有很多武僧,和尚们功夫很好,名扬四海。而少室山下又有不少武馆,也是专门向学生们教授武功的。 经过17天长途跋涉,武松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来到了中岳寺山门前。听说他要来学武,寺里不让他进去,说这里是修禅的地方。武松在门前盘桓了好久,还是不能进山。他心里一灰,就想放弃。 这天,武松在山下游荡,准备回去。突然发现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招聘扫地僧”。原来,少室山中岳寺准备招聘几名扫地僧人,武松一想,妈的,管它扫地还是煮饭,我总得先进去再说啊。就去报了名,等聘用名单一出来,竟然有“武松”两个大字。 就这样,武松进了少室山。 武松很贼,他去扫地,总是在武术总队训练的地方,他经常偷师学艺,然后出去找人打架,引证自己的功夫是否进步。 一晃经年,武松忍不住在寺里干下不少劣迹,无伤大雅,但也让领头的僧人们十分头疼。 中岳寺清规戒律很严,山上不但没有美女,连女人也很少见到。于是,武松经常偷来一些春宫图,藏在隐秘的地方,而且地方经常换,因为寺里经常搜查。武松从来没有让他们查出来过。一有闲暇时间,武松总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翻开春宫图,看得津津有味,眼珠子都快暴出来。 看完之后,武松就一个人偷偷贼笑,那样子很贱,很欠揍。 某日,少室山中岳寺老方丈突然来敲门,武松打开门一看,发现是方丈前来,心里想,这老秃驴找我有何贵干呢?百思不得其解。结果,老方丈支支吾吾地说:“呃……呃,这个……老衲受大宋佛教理事会开封府少室山中岳寺管理委员会委托,找你谈话……” 武松心里暗笑,我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何必找那么多牌子来吓唬我呢! 让武松想不到的是,老方丈宣布,武松学成下山,也不用再闯木人巷了,因为他不是和尚。武松当时就跳了起来,指着老方丈说:“我靠,你们不用给我玩这个阴的吧?想赶爷走,直说就行,难道爷还能赖在你这破地儿不成?” 老方丈八十高龄,气得胡子一吹,眼睛一等,拂袖而去。说到要回去,武松突然想起兄长武大郎了,虽然以前在一起时经常打架,但十年不见,心里还是怪想念这小子的。 武松想,我先准备两天,在这寺里再好好转转,跟大家告个别就走。这天晚上,武松随手翻翻以前带来的俗家书籍,看到先贤有句名言:老而不死谓之贼。他反复咀嚼,觉得这句话确实很有意味。于是找出毛笔,饱蘸松烟古墨,写下这七个大字。真乃笔走龙蛇,如行云流水,武松看了看,觉得这是生平写下的最好的字。 拿着这幅字,武松看着看着竟然舍不得放下,就像数百年后的林语堂先生。林先生才高八斗,作文之时常有绝妙之语。据说这林先生作文时,有一习惯,写着写着就回头去看刚写的文字,越看越觉得自己写得好,而后竟至赞不绝口、不忍释手的地步。 为了便于自己随时观摩这幅好字,武松就遂将其悬于房梁之上,垂于房屋正中。 第二天,德高望重的老方丈为了收买一下人心,决定再来跟即将离去的武松套套近乎,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 方丈这回带了3个小沙弥来看武松,一开门,发现武松不在。老方丈抬眼一看,就见武松悬在房中的字:老而不死谓之贼。 老方丈一看,这不是在骂自己吗!自己白须白眉,确实老了,难道就要被这个小王八蛋骂作老贼?老方丈须发一阵抖动,喉咙咕噜咕噜一阵作响,呕出几口鲜血,突然就仰面朝天直挺挺倒了下去。 原来,老方丈天真淳朴,从小出家,不曾看过异教之书,故不知此话出处,只以为是武松算准了自己要来,专门写这么一句话来咒骂自己,一时想不通,居然就这么气得嗝儿屁了。 三个小沙弥一看,吓得七荤八素,口不择言就狂喊:“方丈挂啦!方丈挂啦!” 正在外面耍棍棒锻炼身体的武松听见小沙弥的叫声,立刻赶回屋,一听小沙弥的话,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原委。忙叫小沙弥扶了方丈去求救,他趁几个小子不注意,急忙收了那幅字。 武松收好字,就去帮小沙弥们把方丈往禅医堂里抬。路上,武松一边走一边想,这老方丈啊,还经常找别人谈心,看来心理素质忒差,修禅也不到家,如果到家,就不会怒火攻心,怎么会挂掉呢?! 寺里不可一日无主,新方丈随后上台,并为老方丈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这新方丈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看上去气宇轩昂,像个当官的。新方丈率领中岳寺管委会五大巨头集体登场,新方丈来致悼词。 刚开始上台时,这新方丈声泪俱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成了个泪人儿,简直就说不成悼词了。这让武松很为他担心,怕他说不下去。哪曾想,这方丈他越到后来越发声若洪钟,泪也不流了。 末了,新方丈竟然将这追悼词念得如同作报告般生龙活虎,如同军队出征前在宣读动员令。 武松想:我靠,你老小子作秀居然能搞成这样,我服气,我五体投地。 追悼会完的时候,新方丈前后左后跟大家寒暄。武松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打了几个转儿,就溜到外面去了。 耽误了几天,武松终于要走了。 尽管归心似箭,但武二看地图的时候发现,路上阳谷县景阳冈地区设立了一个保护区。 此动植物保护区的设立,不但保障生态平衡,同时兼有保护路人不受大虫侵害之效。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大虫在和人类的角力中处于绝对优势,但武松知道大虫全身是宝,就有点儿心动。 武松心里也不怕大虫,心想,就算打不赢你,我跑总可以了吧?!于是,他决定顺道去景阳冈自然保护区溜达溜达。武松这一决定,自然又引出许多惊险奇趣事来,情节如何发展?各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沧州府偶遇宋江(下) 出了市镇,武松见后面无人追赶,就放慢了脚步。但他心里还是不停当:看来家是不好直接就回去了,还得在哪儿找个地方先安身再说呢。 路上,武松听说沧州府柴进柴大官人仗义疏财,好结交四海朋友,是极为厚道之人,便折路往沧州地界走,不几日来到了柴进庄上。传说这柴进是大周皇帝子孙,武松和他一会面,果见柴进人才不凡,两人极为相投。自此,武松便在柴进庄上住下,受到好招待,住得倒也十分舒心。 不料,一耽搁便是三月有余,天气已寒冷。武松患了疟疾,挡不住寒冷,终日在廊下抱着个火盆度日。 这日午夜,武松依然坐在廊下守着火盆,突然,一中等身材的面黑之人转过来,一脚踩在火钳上,把那些滚烫的炭火都掀了起来,哗啦啦连声响,全都掀在武松脸上。这骤然来到的惊吓,把正在发呆的武松给吓了个灵魂出窍,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黑面鬼却完全不像个懂事之人,见炭火掀在武松脸上,把武松吓了个手忙脚乱,他不但没有马上向武松赔不是,更没有过来帮他查看有否烫伤,而是扯着个公鸭嗓,咯咯咯咯地就笑起来了。武松一听,发现这黑面鬼在把自己当猴子一般戏耍。他武松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哪受得这般耍弄,一股怒火,当下直冲脑门儿。唰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那黑面鬼衣领,发现他还没有止住笑,便大喝一声问道: “你是什么鸟人?难道是来消遣你爷爷的么?” 那黑面鬼吃了一惊,咯咯咯咯的尖利笑声戛然而止,但他立刻就镇定下来,双手扶住武松的手,慢条斯理地说: “对不起,壮士,在下的确是个人,但可以保证,绝不是鸟人。” 武松一听,气了,他心想:娘的,你到现在还敢来消遣老子,看来是不想活了。想罢,武松提起酒坛大小的拳头,就准备揍这黑面鬼。只听“武松住手,武松住手”之声自廊前传来,武松听得是柴进的声音,便迟疑下来。定睛望去,但见两三碗火红温暖的灯笼飞也似窜了过来,于是停了手。 柴大官人上来就把武松和那黑面鬼拉开了,正待说话,却被一个下人抢了先:“壮士休得无理,这位客官是大官人很相待的客人!” 柴进一听,知道这话不中听,正准备解释,武松已经接过了话头:“哼哼,客官客官,我当初到这儿来的时候,那也是‘客官’啦,那还不是很相待?!如今有了这庄客,便相待他,倒来疏慢我。真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呢。”说到最后,武松的口气中简直有些哀怨了。 柴进说:“二郎,你认得这位押司么?” 武松道:“押司?难道他还能比那山东郓城的及时雨宋公明宋押司更有来头?” 柴进听了哈哈一笑,问道:“二郎,你也知道宋押司,那你认得宋押司么?” 武松耿直地答道:“我虽然不曾识得宋押司,但久已听说他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若有机会,一定要结识这样的英雄!” 柴进笑道:“你真想见他?” 武松急道:“那是自然,难道我武二郎还能哄骗你柴大官人不成?“ 柴进说:“哎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啦,二郎你也算是有眼不识泰山。”柴进再往前走一步,指着宋江说:“二郎,你要找的及时雨宋公明就是他!” 武松一怔,定眼往宋江望去,宋江刚才冒犯武松,确实因为见到柴进一时高兴贪杯,这时酒已醒了七分,便拱手对武松说:“小可便是宋江。” 其实武松当时不过随便说说,他确在江湖上听过宋江的名头,满以为这样说可以拿来唬人,哪知真神便在眼前,只得把戏做足,而且既然宋江这样有大名头的人能在自己眼前出现,现在若结交一下,说不定将来也是自己的一个去处,一条生路。 于是武松纳头便拜,说道:“我不是在梦里吗?真得在此处与兄长相见!”宋江因一直还没有请教眼前这大汉的姓名,这时见武松拜倒在地上,便上前去扶他,问道:“足下是哪位?宋江还不知英雄高姓大名?”柴进便指着武松说:“他姓武名松,排行第二,江湖上传说武二郎情事的,便是他啦。” 宋江其实没听说过武松的名头,见柴进这样介绍,也便说了一番客套话:“江湖上多有听说武二郎的名头,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在柴大官人府上见到兄弟,真是幸会,幸会!” 武松一听,心想:你真是虚伪,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就算了嘛,何必这样假惺惺地敷衍我呢。 柴进说:“英雄豪杰能这样在我庄上偶遇,实在是难得的幸事,今晚我请客,清两位同席说话,不知两位可否赏脸?” 宋江显出一副高兴不过的神情,拉住武松,一同来到后堂席上,把兄弟宋清叫出来与武松相见。不一会儿,柴进前来请宋江与武松同席吃宴。三个人为座次的问题让来让去,谦虚了半天,最后才坐定,这柴进叫下人整了杯盘,三人痛饮。 宋江在灯下看武松,见对方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目似寒星,胸如岩壁,如同天上魔主,仿佛人间太岁,便觉得这武松将来肯定不是个寻常主儿,便有了结交他的打算。 宋江便问武松:“不知道二郎你为何逃在此处?” 武松说:“二郎自出了少室山中岳寺,本来准备直接回家,但是在路上贪玩醉酒,与一阔少起了争执,只一拳就把他打昏了,我本来以为他死了,因此直接奔着柴大官人的名声前来投靠。说句丑话,就是为了躲灾避难,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后来听到消息,那阔少并没有死,救活了。现在正想回家去见兄长,不料临行前却患了疟疾,只能在这儿烤火。想来是天意让我遇见大哥你。刚才正在发冷,被兄长踏了炭火,受了惊吓,出了一身冷汗,突然觉得这病竟然就这样好了,想来这也是天意吧!” 宋江听了,觉得武松这人不但能打有力,说话也让人听了舒服,看来是个胆大心细之人,于是多有赞赏之意。 当夜三人一直喝到深夜才散去。此后连续几日,柴进都安排宴席,杀猪宰羊,款待宋江与武松,不在话下。 相伴武松住了半个月后,武松也开始思乡,想念哥哥武大郎。柴进、宋江都想留他多住一段时间,但武松说:“小弟别了兄长以后,在外漂泊多时,不知他现在是何情状,现在是回去看望兄长的时候了。” 宋江说:“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也不能苦留,如果你以后有闲暇,将来一定要来相会。” 柴进取出一些金银送给武松,武松说:“这些时来,实在打扰了柴大官人。”柴进让他千万不要推辞客气,武松于是接了包裹,拿起一条哨棒,穿一领新纳红绸袄,带了个白色范阳毡笠儿,与宋江和柴进告辞,便出庄前行。 看着武松阔步走在官道上,宋江对柴进说:“我还是去送送他吧。” 宋江说着回房去了些银两,赶出庄户门前,追上武松,说:“我送二郎一程。” 宋江和武松两人离开了柴进的庄园,往前走了四五里路,武松说:“已经送出很远了,兄长你请回,柴大官人说不定正在望着你回去呢。”宋江说:“再送几步又何妨?” 两人一路上说些闲话,不知不觉又过了两三里,武松挽住宋江说:“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长你不要远送,还是请回吧。” 宋江说:“容我再送几步,前面路上有个小酒店,我们喝两杯酒,就此别过吧。” 两人不一时来到酒店里,宋江和武松依次落座,叫小儿搭救来,又买了些果蔬、熟肉,都摆在桌子上吃。两人你来我往,喝了几杯之后看见前头红日渐渐西沉,武松说:“天色晚了,哥哥请回。如果兄长你不嫌弃武二,请受武二四拜,拜为义兄。”宋江心中暗喜又多了一个小弟,将来干事就又多了个卖命的,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武松拜了四拜,便叫宋江哥哥。 宋江取出二十两银子,送给武松,武松不肯要。宋江便说:“贤弟你不能推辞,你如果推却,便不是我的兄弟。”武松只得收了,放进缠袋里。 武松取了哨棒,出门在酒店前与宋江相别。 武松边走边想:老子今天又跪了一回,他宋江肯定以为自己又得了个卖命的小兄弟,呵呵,老子只说树大好乘凉,管你拜不拜。而且一拜便有二十两银子,还有比这更好赚的银子么? 天色向晚,武松往前走的方向正好是景阳冈方向。 这武松上景阳冈,那吊睛白额大虫倒正是在景阳冈上快活,不知他们相遇后,将要出现什么奇趣情事来。 第十一章 景阳冈武松打虎(上) 武松在沧州府别了宋江,见机会拜了宋江为义兄,又揩了他二十两银子的油,自以为得了天大便宜,心中美滋滋地往回走。 在路上走了好几天,武松这天来到了阳谷县的地面上。这里离县城还有好远一段距离,现在正是晌午时分,武松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噜地叫饿。正在苦恼之时,突然望见前面有一家小酒店,门前挑着一面醒目的酒旗,上头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叫“三碗不过冈”。 见了这面酒旗,武松不由得心中冷笑:娘的,想来这地方太穷,小酒店掌柜的怕别人喝了三碗以上会付不起酒钱。 尽管这面酒旗很让自己诧异,但武松并不在意,径直走进小酒店里,在桌子边上坐下,把哨棒靠在桌子上,扯嗓子便喊:“店家,快上酒来吃,武二爷都渴得只剩下半条命啦。” 店里只有掌柜和一个小二,小二拿来三只碗,一双筷子和一碟下酒小菜,放在武松面前,倒满了一碗酒。武松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感觉此酒辛辣而醇厚,后劲绵绵不绝,忍不住叫道:“这酒真是有力气!小二,有饱肚子的熟菜,快点儿弄些上来吃。” 小二说:“只有熟牛肉。” 武松道:“熟牛肉也行,那就切两三斤来下酒。” 走过掌柜身边时,小二咕噜:“这人真是酒囊饭袋,能吃这多牛肉!”掌柜的拿账本一敲小二的屁股,轻叫声:“不管你事,做自己的活儿就行。” 小二便去里间且了两斤拌好的熟牛肉,堆了满满一大盘子,放在武松面前,随即再斟上满满一碗酒。武松端起来喝掉,再喊: “好酒!” 这店小二看着武松吃完第二碗,便又斟上了满满一碗,就提着酒坛子走开了。武松喝下了第三碗,正好喝到兴头上,把酒虫全都勾上来了,见小二再也不来斟酒,心里很是不悦,便拿筷子使劲儿敲打桌子,一边大呼小叫: “小二,怎么不过来斟酒?” 店小二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他说:“客官如果要肉,小的马上给您添上就好。” 武松说:“你武二爷肉也还要吃,酒也还要喝。” 掌柜在一旁搭腔了:“客官,要肉可以马上再给您添上一些来吃,但要酒却是不能再给您添上了。” 武松心里犯了嘀咕:“他们这又是在作什么怪?”便问道:“你们卖酒,我付钱买酒,你们又为何不愿把就卖给我吃呢?” 掌柜脸上露出一丝颇为自得的笑容,拿腔拿调地说:“客官,难道您没看清楚?我们店门前的酒旗上可明明白白写着‘三碗不过冈’啊!”武松一听,心里蛮不爽:老子酒量大得吓死人,还怕你们弄这么一个小旗子给吓住啦?真是笑话呢。于是放下筷子问道:“那你们这什么叫‘三碗不过冈’呢?” 掌柜说:“我们店里的酒是村里酿的,用的是高粱、玉米、小麦和各式坚果酿制而成,天然醇厚,我们这里掺水很少,酒的度数当然极高,就算是新酿制的酒,也比得上城镇里陈年老酒的滋味。只要是有客人来到我们店里,只要喝了三碗酒,那都给醉了,根本走不过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就叫做‘三碗不过冈’。所以呢,一般客人到了我们这儿,只要吃了三碗酒,就不会再问店家要酒吃。” 武松笑嘻嘻地,站起来伸伸手弯弯腰,还转了几个圈儿,问:“店家,原来如此啊,你看我这像是喝醉的样子么?” 掌柜说:“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叫做出门倒。刚开始喝时,客人们都觉得醇醲可口,过不了好久就会倒下。” 耍了半天嘴皮子,武松渐渐没了耐性,说:“少废话,你马上再给我斟三碗酒来吃。” 掌柜也来了脾气:“你这汉子,我看你也不像个多大酒量的人,如果把你吃倒了,可不许赖账。”掌柜这句话就把武松的脾气惹出来了,把他的面子也给伤了,武松一拍桌子,喊道:“再斟十八碗酒上来,如果把老子喝倒了,你武二爷就跟你姓。” 这掌柜的虽然见多了五湖四海南来北往三教九流的人物,但还是被这凶神恶煞的武松给吓了一跳,正准备依了他,这店小二突然在一旁憋着嗓子答武松的话说: “我们掌柜的也姓武,你跟他姓没用!” 武松一听,肺都气炸了,心想这小子纯属在戏耍老子,完全是不要命了,于是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说: “如果输了,老子就姓他这个武,不姓自己这个武。” 这武掌柜马上就去斟酒,但心里还是鄙夷地一笑:哼哼,那谁又能分得清那个武是你的武,那个武是我的武呢?掌柜的把打酒坛搬过来,放到桌子上,武松看了,心里发怵,心想:刚才这一赌气,自己可要受罪了,哪喝得下这么多酒啊,再说啦,就算喝下了,这酒钱想必也不少啊。 掌柜的说:“客官,既然你胆大要喝,那我也不能拦着你,只是这丑话得说在前头,这酒如果把你给醉倒了,我们这儿可是没有医生来救你啊。” 武松听了,心想:这不是更糟?但嘴上还是要硬挺:“不要胡说,就算你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你武二爷也不怕。”这掌柜的就不再答话,他斟酒,武松喝酒吃肉,几下子就吃掉了十五碗酒。武松掏出一锭银子来,问:“你看看,我这银子够你的酒钱么?” 小二答话说:“够了,还要找钱给你。” 第十四章 西门庆姘上金莲 这天,武松在自己房里忐忑不安,心中就像有一百张跳床,上面有两百个孩子在快乐地跳跃,跳得他心惊胆颤,一刻没有消停过。 未时许,武大挑了担子,回家来推门,金莲慌忙起来开了门,然后低着头默默地走进厨房里去了,这行为与平日里很有些相异,武大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尽管他的身材和容貌都没有长进,但智力水平还是不低的。 武大走进来,把担子歇下,跟到厨房里,只见金莲的双眼已经哭得红通通的了,像两只小灯笼,远看似两个小猴儿的屁屁在亮着。武大郎带着三分诧异发问:“你和谁闹气来?”金莲忿忿地道:“都是你不争气,别人才敢来欺负我啊。” 武大郎一看这架势,心中就开始打鼓:我这老婆在家里没接触过外人,只和我兄弟在一起,我这兄弟高大威猛,难免血气方刚,现在我这老婆风情万种,我那方面又差点儿,她难免青春寂寞啊。现在老婆不高兴了,难道是…… 想到这里,武大心里乱了,他知道武二小时候就对金莲有些意思,难道他们现在死灰复燃吗?武大不相信,但转而一想,总是有点儿让人起疑。武大于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应该不会吧?到底是谁啊?” 金莲满面委屈地说:“谁?还不是你那好兄弟。我看见他从大雪里回来,想必很冷,便暖了壶酒让他吃,哪知这个没良心的见前后没人,便用言语来挑逗我。” 武大听了,心里很是气愤,也不知金莲说的是真还是假,反正颇为不悦,便说:“胡说!我兄弟不是这等人,不要在这么说,让别人听见了笑话。”金莲绿了脸色,撇头不说话。 这武大有时候还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第一要义是自知之明。这武大就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这幅尊荣是拿不上台面,对不起各位观众,因此,也就不敢跟自己的老婆大人抬杠子。老婆大人现在气鼓鼓地不说话,武大自然也就不吭声了。 那边,武松沉默着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武大就跟了进去,说一声:“二哥,你还没有吃东西吧?我和你一起吃点儿吧。”武松还是沉默着,过了好一阵,他脱下在家穿的睡鞋,换上油膀靴,披上长衫,戴了斗笠儿就往门外走。 武大这下心里急了:被人看见兄弟硬要搬出去,那是要遭人笑话的。他叫道:“二哥你哪里去?”不想武松还是不答应他的话,只顾自己往前走了。 武大自己回来,闷闷不乐好久,但房里冷飕飕的,便又和老婆说:“我叫他都不答应,只顾往县里走了去,不知他到底怎么了。” 金莲道:“你糊涂啦?他这明显就是羞愧了去,没脸留在这里啦。你看,他肯定很快就会叫人来搬行李走的,不会留在家里过夜了。”武大将信将疑,说:“他要是真搬出去,别人定会笑话的。” 金莲似有些愤怒:“他调戏我,你不怕别人笑话,现在他要搬走就搬走呗,你倒怕人家笑话起来啦。我看你和他搬到一起去住吧,给我一纸休书,让我自己出去找地方逗留去。”武大一听,剩下的话语全都咽进肚子里去了,哪里还敢再吐露半句。 正说着话儿,只见武松身后带着一个兵士,手中拿一条扁担,踏着一地残雪回来了。武松走进门来收拾了行李,转身出门就走,武大见此情形,赶出来拉住兄弟就问:“二哥,你为何搬出去呢?” 武松脸色难看,低头细想了一回,对兄长说:“哥哥不要追问啦,不要让兄弟难做,你让我走吧。”武大拉扯不住,也只得由着兄弟走了,这是金莲还在背后鼓鼓囊囊骂骂咧咧。说实话,一个女人在那儿唧唧歪歪骂娘,形象总是不太好。 女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她对你好的时候可以豁出命去,什么也不顾,只要你高兴她感觉比什么都好,一旦你和她闹到翻脸,那女人就像剧毒的蛇蝎一般,随时准备在你不注意时来上一下,让你受活不起。武大见兄弟走了,固然不舒服,但见老婆在后面这等泼妇也似地骂娘,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言语,只是心中总闷闷不乐,放他不下。 读者看到此处,不免有部分男同胞觉得武松不聪明,也不免有部分女同胞骂这武松不是东西,不识抬举。这金莲勾引小叔固然不对,但武松完全可以施展为人处世的艺术,把这个危机转化为一次机遇,来个“做不成情人依然是亲人”,也是一种将矛盾消弭于无形的高超手法。 如果武松能如此处世,他必将被人另眼相看,若真如此,这人生世事之戏剧性也就消失无踪,施耐庵同志这“天下第五才子书”也就没法往下写了。是故,不但人生不能假设,有时连虚构的人生也不能假设。 这日,武松搬离兄嫂之家,可以想见,其心底也是如海潮翻涌,定然没有一刻宁静。一个美艳风骚的女人,而且曾经是自己悄悄暗恋的少女,来勾引自己一个血气方刚的打虎男儿,本是一个美人爱英雄的经典故事,但这女人毕竟是自己的大嫂啊,这是一个多么让人内心峰回路转的故事啊,可怜的武松,走都走得内心不安宁啊。 如果实话实说,武松的应对还是厚道和有分寸的。一是搬出兄嫂的家,免得同这个风骚的嫂子有更多的接触,这样可以断了潘金莲的念头,同时也不至于让自己擦枪走火,酿成大错;二是能为潘金莲保守秘密,没有告诉第三个人,包括自己的兄长武大郎。 一个宽容的男人,一个正经的男子汉,如此处理事情,谅也无甚过失。自武松去了半个月,武大每天是晚出早归,回来就关了家门。金莲也和他闹过几回,后来闹惯了,反而不以为是什么事了。 这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武大正准备回家了,金莲习惯于在这个时候放下楼上的帘子,真是天定有事,恰好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帘子下面走过,这金莲探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富家公子,这身上一阵阵发热,禁不住思绪飘飘。 金莲手上正好拿着一根竹叉竿,手头一松,如同失手般滑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这男子头肩处。这男子站住了脚步,一阵怒气直冲上天顶,正要发作,回头来看时,却发现是个风骚妖娆的美妇人,顿时压住怒火,感到骨头似酥了大半,怒气直飞爪哇国而去,一幅贱笑就挂上了嘴脸。 这金莲假意惊慌失措,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赔礼道:“奴家失手,官人休怪。”这男子一手去整头巾,一面躬身还礼,带着一幅谄媚的贱相说:“不妨事,娘子即是再砸一回也不妨事。” 金莲听了这话,心头一颠,针尖也似一丝儿眩晕划过脑际,当即明白这男子在挑逗自己。两人正在慌乱时,这情景却被隔壁茶店的王婆子瞧见了。这王婆子大笑道:“谁叫这大官人从窗下过?打得正好啊。”这男子笑道:“这样说,倒是小人冒犯娘子了。”回身向金莲道:“娘子休怪!”金莲嘴角绽出如许春意:“官人不要见责才好。” 那男子大笑摇头。那一双眼睛,在金莲全身上下使劲抚摸了多少遍,暗合了她风流身躯上的每一处曲线,恨不得用目光将她的衣衫全部扒下才解心头之痒。临动身时,这男子又回了七八遍头,然后摆着八字步走过街去。 这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西门庆大官人,自从在施耐庵老夫子笔下和潘金莲姘上之后,他老兄就有了浪荡公子勾引妇女的经典形象,深入广大人民群众的内心,流传数百年。人生在世,不能流芳千古,就要遗臭万年,西门庆就他成功地做到了遗臭万年。 这西门大官人,人长得有些小帅,而且会些拳脚,脑袋瓜子也很灵活,经常往衙门里使些银两,在这县里也算一方土地神,颇有些呼风唤雨的本事。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说过,你今天遭遇的不幸,一定是过去某日的过失造成的。像西门庆这样一个人物,后来居然被武二郎削掉脑袋,暴尸街头,完全是今天对潘金莲这个美艳妖妇动了邪念造成的。色字头上一把刀,所有尘根完好的男同胞,都应谨记这一血的教训。 西门庆自打看见了金莲,三魂六魄都飘飘渺渺乱飞一气,鬼使神差般在街头转了一阵,然后一头扎进了王婆子的茶坊里,去到里面水帘边上坐下。这姜还是老的辣,王婆子坐在门口,明显看穿了西门庆那点儿小心思,她歇着眉眼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西门庆。 这西门庆马上明白了,他笑道:“王干娘,隔壁这个妞儿是谁家的婆娘?”王婆说:“她呀,是阎王的妹子,天将的女儿,大官人问她怎的?”西门庆说:“我是和你说正经话,你不要取笑我呢。”王婆子说:“大官人怎么会不认得她的男人呢?每日在县前街上卖熟食的便是呢。” 西门庆这下就犯糊涂了,连续猜了好几个,但一个不中,他是做梦也想不到这美艳妇人的男人,就是有三寸丁谷树皮美誉、小名儿被叫做猪娃的武大郎。最后西门庆只好向王婆子举手告饶了:“干娘,我真是猜不着啊!” 王婆子哈哈一笑说:“大官人知道了还真是要笑掉大牙,她的男人,就是那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天啦,这真是一坨牛屎砸在鲜花上,好块羊肉落进了狗嘴啊。”王婆子说:“可不是嘛,这古语说美妻常伴拙夫眠呢。” 闲话了好半天,这西门庆干脆坐到窗子边上,把脸朝着武大郎门前。王婆说:“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心不在焉地答道:“好的,最好多加些酸。” 王婆子做了一个梅汤,双手恭敬地递给西门庆,他接过来慢慢地吃了,把盘子放在桌上道:“干娘这梅汤做得好啊,屋里还有多少?”王婆子嘻嘻笑答:“老身做了一辈子媒,可半个也没讨到自己屋里。” 西门庆苦笑说:“你这话扯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啦,我说梅汤,你却说做媒。”王婆说:“你说梅做得好,我听成了媒做得好去了。”西门庆心中一动,说:“王干娘一张嘴顶得百万大军、万千金银,那你也为我做一回媒,撮合一门好事,若成了,我自然重重谢你。” 王婆子一听,再看西门庆对着武大郎家大门发呆的神情,马上就心知肚明了。她却说:“要是你家大娘子得知,那还不赏大耳刮子给婆子我吃啊?” 西门庆换出一幅经典贱笑道:“我家大娘子那最是温柔贤淑,断不会扮作河东狮,只要干娘有看得上眼的,便给我主张一个,回头只要我中意,什么都好说。”王婆子道:“眼下倒有个合适人选,只是年纪大些。” 西门庆道:“就算和我相差两三岁,那也不打紧。”王婆说:“这个女人属虎的,今年整七十。”西门庆站起来,嘿嘿笑道:“你这疯婆子,只好拿我来取笑。”起身走到街上去了。 天色向晚,夕阳渐渐沉下西山,屋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这王婆点上油灯,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转回来了。 王婆一见,心里道:“这厮见了那婆娘,就像鼻尖上抹了蜂蜜,看到舔不着,若他求我,要趁机弄点儿好处。” 那西门庆走近门来,依然坐在窗边,望着武大郎家的大门就发呆。王婆说:“大官人吃个汤吧?”西门庆说:“好啊,干娘放甜些最好了。”西门庆吃完,叫王婆子记了账,明日去拿钱,然后笑着回去了。这一夜没什么动静。 第二天王婆起了个大早,一开门,看见西门庆在门口徘徊,虽然站在自家店门前,但眼睛却盯着武大郎的门,一刻也不离。王婆子知道,西门庆这回是掉在坑里出不来了。她在茶坊里生活,整理茶锅,见西门庆在外面徘徊了一阵后径直走进茶坊来,在窗边坐下,望着外面。 王婆子耍了点儿小心思,只当自己没看见,最后西门庆不得不自己开叫了:“王干娘,点两盅茶上来吃。”王婆子欣喜地道:“大官人来了,请坐啊。”西门庆道:“干娘也坐下陪我吃盅茶。”两下一起坐定,吃了盅茶,说了些闲话,西门庆起身走了出去。 王婆子自己在店里忙,冷眼旁观西门庆的种种情形,只见他东来西往地在店门前转了七八遍,最后又转进茶坊里来了。王婆子说:“大官人稀客,好久不见面。”这西门庆一听就笑了,从身边摸出一两银子,递给王婆做茶钱。 王婆说:“哪用得这许多!”西门庆道:“先放着再说吧。”王婆子心里暗暗惊喜,便把银子收下藏起来了,并说:“我看大官人你颇为饥渴,来个清茶解解如何?” 西门庆脸都不回过来就说:“干娘怎么知道我的心思?”王婆道:“入门休问枯荣事,观着容颜便得知。老身一看官人的神态,那心里想什么便能猜出个六七分。”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事,干娘若能猜得着,这五两银子便算输给干娘你。”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两碎银,这王婆子一把将银子抢在手上,俯身对西门庆轻声笑说:“看西门大官人这几日的脚步眼神,那一定是在惦记隔壁那个娘子。”西门庆大笑说:“干娘真是好算计,不瞒你说,自从被这娘子叉竿打在头上见了她颜面,我这三魂六魄都似被她收走了。不知道干娘你可有手段救我?” 王婆子笑了,自信满满地说:“不瞒大官人,劳神出了卖茶,还靠一些杂趁养家糊口。”西门庆茫然不解:“什么叫杂趁?”王婆子说:“比如我这做媒就算是。”西门庆严肃地说:“如果干娘真的能把这件事帮我说成,我送几十两银子给你做棺材本。”王婆说:“要成这件事,要五件事准备妥当方可。” 西门庆道:“哪五件事?”王婆说:“这五件事,唤作貌、钱、货、忍、闲。”西门庆道:“这是什么意思?”王婆神神秘秘地说:“这貌要长得帅,钱是要富庶,这货就是男人的行货,要哄得女人死心塌地。忍就是要有耐心,闲就是要有时间,能磨,能持久坚持。”西门庆听完神情马上变得轻松起来,说:“这五件事,我虽不能说多么突出,但都有些。王干娘,你要是真的作成了我和这小娘子的好事,我西门庆绝对会好好谢你。” 见西门庆这样表了决心,王婆还是不能忘记自己要从中捞些好处,便说:“大官人虽说五事俱全,但有一件事打搅,这事儿可能就成不了。”西门庆急问:“那件事儿?”王婆道:“我知道大官人吝啬,不肯使钱,这事办起来就有难处。”西门庆说:“这个好办,钱不是问题,只要干娘开口便是了。” 王婆听了此话,满口答应要帮他作成此事,当下两人低身窃语,说了半天,定下了诱骗金莲的计策。说定后,这西门庆便心满意足回家去了,只等来日行动。 这日,武大居然和武松一起走进家门,身后还跟着两个兵士。金莲开门看时,脸色便有些异样,武大不以为意。进门后,武大即说明弟弟是来告别的,因为他要帮上司送东西去东京。 原来,武松的上司在此任职已经多年,弄了些金银,想使人送到京城,好谋个升官发财之路。但又怕这东西在路上被劫走,便寻思这事儿得由一个有本事的心腹去办,猛地想起了武松:“这个人是最好的人选,如此英雄了得,当然能办好此事。”便把武松叫过来,说自己在东京有个亲戚,现在要送一担礼物给他,并捎封书信问安,又怕途中不安全,最好是由武松这样的英雄好汉去才放心,回来后会重重有赏。 武松蒙上司赏识抬举,感激涕零地说:“好,我一定不负老爷重托,也借机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知县老爷一听,心中大喜,两人就在县衙后堂推杯换盏,喝了几杯。 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吃饭,金莲叫武大去买些酒食,这样把他支开了,便起身问武松:“叔叔不生嫂子的气了?”武松低首道:“不敢。”金莲走近些,又问道:“叔叔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这话让武二郎好生为难,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合适。不一会儿,这武大买完酒食在隔壁响起了说话声,金莲一把抓住武松的衣巾问道:“叔叔你真的从心底不想要奴家?” 武松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掰金莲的手,两手握在一块儿,两人脸上都是一热,但武松还是掰开了她,退后一步,红着脸说:“嫂嫂自重,武松不是那等人。”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武大端着酒食进来,金莲上去接过,脸上的失望神色转瞬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摆好酒菜,一家人吃得似乎还颇为融洽。 吃完饭,这武松带着行李和大哥告别。武松对武大说:“明日便要启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 从山东阳谷县到河南开封,路程并不算特别远,而且武松代表官府的上司往京城送东西,肯定是走大路,走起来也比较快,不知为何要这么长时间。 武松明知道嫂子不安分,兄长又无人可倚靠,他出发前叮嘱大哥晚出早归,而且不要与人喝酒,也不要与人争执,显然他在担心兄长的安全。 武松在临走前让金莲要安守妇道。这样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想武大和潘金莲这样的婚姻,本身就具有先天缺陷,极不般配而且没有感情基础,极为脆弱。所以,在西门庆遇上潘金莲后,世事如棋的戏剧性完全体现出来,从此,所有人都走上了一条通往不可知命运的路。 事实上,变化早在武松去东京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因为那时,西门庆已经对金莲一见钟情。尽管金莲当时打了一下这位帅哥,但是她完全没有料到,那一叉竿真能把他打向自己的怀抱。 这金莲小时候原本对武大郎的看法不错,那时这小伙子长得漂亮,脾气又不错,对她还有些浪漫的想法,但这都已经成了很久远的美好回忆了。如今,武大郎不但体型上萎缩,连整个人的精神也都萎缩了,她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这个男人。本来他还有个打虎的弟弟在跟前,确实让人忌惮,然而现在武二走了,束缚金莲翅膀的最后一根绳索也消失不见了。金莲的潜意识里一直想飞,现在她有飞走的机会了。 这王婆子应承了西门庆的要求,这几日便天天上门和金莲黏糊。自武大吃了早饭,担了担儿上街,这王婆便上门来,央着金莲到她家为她做针线活儿。 这金莲在家闷得无聊,便满口应承下来,到了王婆家里,拿出布来量了长短,麻利地裁剪完毕,然后缝了起来。 那王婆见了金莲的手段便大呼小叫:“哎呀,娘子真是好手段啊,婆子今年六十七,可从来不曾见得这般针线功夫。”当下,王婆子在家备了酒饭,和金莲吃了一回,又劝她喝下两杯酒。 这金莲回家时正好遇到武大,武大见自己的婆娘脸上泛出红晕,口鼻之间透出些许酒气。武大问后便道:“不要去吃她家的酒菜,就是你去给她做件衣裳,自己在家吃了再去也好。”金莲听了无话可说,默然上楼安歇。 有一回便不愁二回,这王婆子见今日拉金莲过来吃酒的计谋得逞,心里当下觉得喜滋滋的,以为西门庆嘱托的事不日便可成功,自己的财源也就更宽。 从这日起,这王婆子还是每天都上门去把金莲领往自家,弄些个好酒饭,然后拿出些稀奇果子,殷勤招待金莲。大家都是明白的,世上的女性,但凡被人十成十地宠着,被人娇纵过,只要人家不怀好意,十有八九都能得手。 这金莲想及武大郎的叮嘱,在王婆家吃饭后,硬是要回家拿钱给这王婆子。王婆子是个世故的狐狸精,马上做出一副受辱的模样,道:“你这娘子居然这样,要是传出去,让老身怎好做人啦?” 金莲马上软化了立场,想想不也就是吃了点儿酒饭嘛,犯不着像武大说的那样,搞坏了邻里关系,社会就是应该和谐嘛。 就这样,王婆子都把金莲弄到自己那边,好酒好饭招待,然后顺便缝缝补补一番。要说这王婆,只是时运不济,要是生在今日这太平盛世,定是个社会交际的高手,不管它商场、官场、情场、战场,定能场场得意。 又一日,王婆子瞅见武大出去了,便走到后头,对着楼上叫声:“娘子,老身烦请……”话还没说完就打住了,原来,那金莲已经从楼上走下来,娇滴滴地说:“奴家来了。”两人在屋里坐下,吃吃喝喝,缝缝补补,转眼过了正午。 西门庆整日在家,惦记着武大郎家娘子的美貌与风情,神魂颠倒,这日穿戴整齐,身上揣了些碎银,径直奔这紫石街来。 王婆子正到茶坊门口来提水壶,瞥见西门庆,脸上堆起笑容道:“大官人来得正好,我请你进屋里,看看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婆娘如何?”西门庆一听,热血一下子从丹田涌到头顶,他走进房来,还是王婆子先对金莲说话:“你看这个人,便是这些衣料的主人。”西门庆便抖起一脸贱笑,上去跟金莲打招呼。 这金莲抬眼一看,哎呀,这不是那天被我叉竿打到脑袋的那个郎君嘛!金莲心想,那天我一叉竿打过去,没想到你还真被打过来了。 王婆子见金莲有些发呆,心道这哪还用得着婆子我多事啊,你们两个狗男女自己也能做到一块儿去。想到这儿,王婆子决定来个火上浇油,两头把这对男女都夸了一边,如果是不知情的人一听,还真以为男的是有钱又长得帅、德行又好的男子,而那女人则真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好女子。 西门庆也知趣,迷迷糊糊地拿起金莲缝制的衣裳,赞道:“这位娘子从哪儿得传这般好针线?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手段!”金莲听了,嘻嘻笑道:“官人休要笑话奴家。”于是这三人一唱一和一敲边鼓,很快就打到一块儿了。 王婆把这对男女狠狠地胡吹海吹了一番之后,就说:“大官人好久不来,几天也是巧了,今天大官人和娘子你都在这儿,本来大官人出钱,娘子你出力,老身不该从中插言,但今天既然在老身这儿相遇,那大官人就不要烦我老婆子啰嗦,难得娘子在此,大官人你就做个东,请个客吧。” 西门庆道:“干娘,这银子就在这里了,烦请干娘你帮忙张罗张罗?”手上便取了银子,递给王婆,请她办些酒食。 金莲在旁边莺莺燕燕地说:“这叫奴家如何消受得起!”嘴里虽这样说,却不起身离去,西门庆和王婆立即看明白了其中奥妙。 王婆子起身道:“劳烦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我去去就来。”金莲说:“干娘,这不方便吧?!”嘴里说着,却依然没有站起来。 王婆扒开帘子出去了,西门庆这淫棍马上一双色眼直直地盯着金莲不放,哪知这金莲也将眼神顶顶地睃在西门庆身上,仔细看了这等人物,心中不免起意,然后假装又低头去做事。 一会儿,王婆买了一桌酒肉点心回来,都搬来桌子上,看着金莲道:“娘子你收拾一下,陪大官人吃一杯酒。”金莲假装娇羞说:“干娘你招待大官人便是了,我就不吃酒了。” 王婆子却好歹不同意,后来西门庆举起酒杯对金莲说:“娘子,我们干了这杯?”金莲接过酒,与西门庆碰了杯,一连爽快地吃了三杯酒,这时王婆出去烫酒去了。 西门庆抽空问金莲:“娘子青春几何?”金莲娇滴滴地说:“大官人,怎么会这样问奴家的年纪呢?”西门庆急忙赔礼,金莲却又应道:“奴家金莲二十三岁。”西门庆接上去说:“小人今年二十八。”说了这句话,两人突然都不开口了,陷入了让人尴尬和心跳加速的沉默中。 西门庆像是有感而发,又像是很羡慕地说:“武大郎好生有福啊。”金莲抬头看着西门庆的眼睛问:“大官人说什么?”王婆子突然端起酒进来接口道:“不是我老婆子搬弄是非,我就知道大官人是在感叹,家里枉有几房妻妾,没一个赶得上娘子你的。”西门庆低头,做出一副痛心疾首之态:“自从大娘子去了,我的生活真是味同嚼蜡啊。” 这女人,不管是贞洁烈女,还是荡妇淫娃,对那些痴情的男子总是抱有 第十五章 蛇蝎妇鸩毒武大 就这样,西门庆把潘金莲搞到手了。其实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也可以认为潘金莲成功地把西门庆弄到手了,反正他们都成功地把对方搞到了。听起来,这完全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当日,这对男女在王婆子房内尽情云雨一番,尽是那般旁若无人忘乎所以。正是他们云雨刚毕,正要穿上衣衫,这王婆子突然推门进来,不高不低地惊叫一声:“哎呀,你们两个居然在我家里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西门庆和潘金莲都很吃惊,但西门庆随即平静下来,那王婆回身斥责起金莲来:“我请你来做衣裳,你却到这儿来偷汉子,这回连累我的,不如我自己去告诉武大郎,免得到时我说不清楚。” 这金莲一把拉住王婆子,急道:“干娘,你饶恕我吧。”说着这话时,金莲斜眼一瞄,却发现西门庆无动于衷地站在床边,看着两人拉扯,嘴角似乎还带着得意的贱笑。 金莲一看,心中立马明白了:早就觉得他们在合伙算计我,这下看来是真的了。这王婆子准备还要在金莲面前做出一副姿态,但金莲却坦白说话了:“王干娘,这戏就不用往下演了,今儿这事儿没有您老啊,那是怎么也不会成得了的。” 王婆子一听,也就不废话了,她说:“是的,这事儿你明白就好。但无论如何,你和西门大官人已经做成好事,传出去总是损了你的名声,你好好想想,武大郎和武都头以后都怎么在这县里立足呢?你好好想想清楚。” 金莲听到这儿,才陡然明白,作为一个女人,无论是别人钓她还是她钓别人,归根到底最后都是她被别人钓了。想到这里,她才明白了作为一个女人,特别是作为一个年轻的不幸女人,当然她的悲哀不在于家境不好,她和武大郎的小家至少是可以算的上温饱的,还有个当着县城刑警队长的打虎英雄做小叔子,别人当然更得多让这点儿。但女人的不幸有时不在于家境,也不在于男人是否疼她,因为武大郎对她的情意从道理上讲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有一点无疑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人的生理需要,就是性和谐。这个问题当下可以作为一门科学来研究,但在金莲生活的年代,这是让人难于启齿的。现在我们知道,多数健康强壮的男人,多数性感健康的女人,他们的性需求都是很强烈的,如果这方面不和谐,那么他们就会有强烈的不满足而导致的失落和苦闷,进而会导致他们的行为偏出正常轨道,最后在有限范围内引发一些社会问题。金莲无疑是这样一个性感、成熟而且健康的年轻女人,她的需求使她很轻易地与西门庆一拍即合,最终引发了连串事件。这是天意,也是必然。 于是,王婆对金莲开出了让她保密的条件: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西门大官人,否则我便不罢休,把你的丑事告诉武大郎。这是什么样的强盗逻辑?这王婆居然也开得出来,真是个毒辣无比的老婆子!但她又半真半假对西门庆开处了“条件”:大官人,你的许诺可不许失信。这西门庆知道她讲的不过是些钱财之事,于是轻描淡写道:“干娘放心,我绝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事已至此,金莲突然发现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玩玩的事情了,毕竟是个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妇道人家,她立马开始害怕了,草草答应了王婆的条件,衣衫不整就回了家,关上门,拉上帘,独自闷在屋里想对策。 金莲一回家,这王婆子盯着西门庆,得意地说:“大官人,你看老婆子好手段么?”西门庆就像刚吃了新鲜的山珍,还在咂着嘴回味,便说:“真是多亏了干娘,等我回到家里,马上叫人取一锭银子送给你,略表心意,许给你的物件,自当全部奉上。” 王婆子笑嘻嘻地说:“那我就专等大官人的好消息啦。”这西门庆起身回家,一路上幸福得像个新郎官,心情愉悦自是不在话下。 自这天开始,金莲就似掉进了一个沼泽:她不想事情败露,怕武大郎知道,又无法摆脱自己对男女之欢的沉迷,心中对王婆子的威胁又怀着几分害怕。于是她每日来到王婆子家里,和那西门庆翻云覆雨,苟且偷欢,如胶似漆。 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一个缺乏娱乐的小县城,这两个名人的八卦新闻,当然是人民群众茶前饭后最好的娱乐谈资了,于是不到半月之间,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金莲和西门庆这对男女的关系了,只有武大郎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就戴上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但凡秘密,就像一层窗户纸,总有被捅破的一刻,潘金莲和西门庆通奸这个事实与武大郎之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是被一个十五岁的乔姓少年捅破的,这个少年的小名儿叫郓哥。这郓哥家中只有一个老爹,靠着郓哥卖梨维持生活。郓哥平时总能把篮子里的雪梨卖些给西门庆,西门庆会给他些钱。 这郓哥跟武大郎的关系不错,在这县城小小的街道上,商家要么奸猾,要么强悍,在这种情况下,武大郎和郓哥儿都属于弱势群体,弱者很容易不自觉地抱成一团来温暖彼此,所以他们往往互相关心,相处得很融洽。 这天,郓哥去街上寻西门庆,想把篮子里的雪梨都卖出去。有个好事的人,把郓哥拉到墙角,神秘兮兮地对他说:“郓哥,你如果要找西门庆大官人,我知道他在哪儿,可以告诉你,但是你怎么感谢我呢?” 这郓哥一听,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正准备走,那人却直接从他篮子里拿走了一个大雪梨,然后阴阳怪气地对他说:“就用这个梨感谢我得了。” 又抬眼往四处瞄了瞄,眼见没人,还低下头来,伸手遮住嘴巴,告诉郓哥:“那西门庆如今姘上了那个卖什么狗不闻炊饼的武大郎的老婆,每日都到那紫石街上茶坊王婆子家去和她相会,这会儿西门庆说不定正在吃武大郎老婆的奶呢。”说着低声吃吃地淫笑,又四处看有没有人,想必心中十分害怕。 那郓哥听了这话,不晓得其中厉害,以为自己一个小孩子,闯到王婆子茶坊里去没有什么事。这小猴子提着一篮雪梨就望紫石街奔来,到得王婆茶坊门口,径直走了进去。却看见王婆正坐在里屋门外的凳子上纳鞋底,还一边嗑瓜子,样子颇为悠闲。 郓哥把篮子在满口桌上放下,对着王婆子礼貌地道:“干娘!”屋里西门庆和潘金莲正在行那苟且之事,这王婆子心里毕竟有些虚,见这郓哥往屋里闯,越发有些惊恐,于是诧异地问道:“郓哥,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郓哥道:“我来找大官人,把这些雪梨卖给他,好弄些碎银回去养活我爹。”婆子故意装傻:“什么大官人?”郓哥说:“干娘你知道的,我要找的只有一个大官人。”王婆子道:“哪个大官人?总得有个名姓吧?”郓哥说:“就是这县上那复姓的官人呗。”王婆子有些愠怒:“什么复姓的大官人?”郓哥说:“干娘你别再装了,我就是找西门大官人的嘛。” 郓哥一边说脚下一边往里面屋里走,王婆子心中一急,便劈面一把抓住郓哥,说:“你这个小王八蛋到哪里去?这是我的家哦,你总得分个你我吧?”郓哥说:“我就是去这房里寻西门大官人来。”王婆子骂道:“老娘这儿哪有什么大官人!”郓哥人小鬼大,古灵精怪地说:“干娘,你得了西门大官人不少好处吧,不要吃独食啊,分一些我尝尝。” 那王婆子待要再骂,郓哥抢先说:“你这肥水硬是半点也不漏?那也好,如果我不小心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来找你个死老婆子算账!” 王婆子听了这两句,如同被雷点打中了头顶,心头一阵拔凉拔凉的,于是在体态上便作出了过激的反应,她跳起来骂道:“你这个含鸟的,敢到老娘屋里来方酸辣屁,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个兔崽子!”嘴里说着,手上揪住郓哥,圈起手指,在他额头狠敲了几下。 郓哥喊起来:“你个老婆娘,敢打我?”王婆子道:“你再高声喊!打的就是你。”手上边打边推,把个弱小的郓哥就推倒在门外街上,桌子上的雪梨篮子也噼啪就扔了出去,那雪梨在路上七零八落,纷纷滚落开去。 这郓哥见自己斗嘴斗不过,打架打不赢,心理憋了一肚子委屈,当街哭了起来,一边骂一边哭,还要一边在街上把那滚落的雪梨拾起来,回头又指着王婆子的茶坊骂道:“你个老婆娘,我就去告诉武大郎,我不说你还以为我不敢呢。”提着篮子,顺着紫石街一溜烟儿跑开了。或许郓哥是去寻找武大郎了吧,这王婆子在后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真还有些害怕了。 转过了几条街,郓哥终于见到了武大郎,武大还挑着炊饼担,从街上一路叫卖着走过来。郓哥见了武大,就停住了脚步看着他说:“好些时没看见你,你的身体倒是养肥了啊。”武大郎淡淡地笑笑道:“我一直都是这般丑模样啊,哪里看得出我吃肥了?”郓哥说:“你这个……” 武大郎道:“你小子骂我?我老婆又不偷汉,你骂我干什么?”郓哥说:“你老婆是不偷汉子,只有汉子偷你老婆。”武大看他说得认真,便说:“我的好兄弟,你对我说说是谁,我送你十个炊饼。”郓哥说:“炊饼就算了,今天你做个东,请我吃酒三杯,我就告诉你,没有二话。” 武大郎看着郓哥,诧异地说:“你还会吃酒?好,好,你跟我来。”于是这武大挑着担子,带着郓哥,来到一家小酒馆里,歇下担子,拿了炊饼,咬了些肉,买了点儿酒,就请郓哥吃起来。 吃了一阵,这郓哥笑嘻嘻地耍着对店小二说:“伙计,就不要了,肉还要来些。”武大郎在一边没有什么胃口,焦急地看着郓哥吃,一边求告:“郓哥,我们是好兄弟,你就告诉我吧。” 郓哥说:“你等我吃完。”于是这小子像个太爷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吃完了东西,突然把头凑过去,对武大郎说:“你摸摸我头上的疙瘩,你就知道,我们真是好兄弟。” 武大郎很惊奇地问:“你这头上哪来这么多包?”郓哥说:“你是不知道,我为你挨的打,所以要吃你的酒肉。我对你说,我近日将这一篮雪梨送去寻西门庆西门大官人,哪知没找到,街上有人告诉我,说西门庆在王婆子的店里,和武大郎的娘子勾搭上了,每日都往那里走。我指望着能赚点儿钱使,哪知王婆子这人硬是不放我进去,还打了我,把我的梨都扔了。我特地来找你,刚才这事儿,如果不是我激将你,你根本就不会来问我。” 武大郎听了将信将疑,口中哼道:“真个有这样的事?”郓哥道:“真是见不得你这样的鸟人,他们两个天天在屋里快活,只等你一出来,他们便在王婆子屋里行那苟且之事,你还在这儿唧唧歪歪问这是真是假,我告诉你,整条街上就你不知道了。”武大郎听了,边想边说:“兄弟,不瞒你说,那婆娘每天去王婆子家里做衣服,回来的时候总是脸红,我奔来有些疑心,你今日说了这话就对了。等我寄了担子,你跟我去捉奸,如何?” 郓哥说:“你真是没见识,那婆子坐在那儿明显是在望风,等你一到,她早就把你老婆和西门庆都藏起来,安排走了,你还抓到个鸟毛啊。”武大郎说:“那你认为应该怎样呢?”郓哥说:“明天我们来配合一下,声东击西,等你婆娘和西门庆一进她屋里去,我就来叫你,然后我去惹那王婆子,她来招呼我时,你找机会直接闪进去抓住奸夫淫妇。”武大听了,默然良久,然后从兜里拿出两贯钱来,给了郓哥,大家各自回屋。 往日里,这武大只要一回家,总是被潘金莲骂个狗血淋头。这几天,金莲自己和西门庆勾搭一处,自知无礼,便也不和武大郎吵闹。 这日,武大郎如往常一样挑了担儿回家,金莲招呼了酒饭,说:“大郎,吃杯酒吗?”武大郎说:“刚才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了。”只是简单吃了饭便去睡觉,一夜无话无梦。 第二天早饭之后,武大郎挑了几片炊饼,放在担子上,就出了门。要说也合该出事,这金莲平日精灵得很,但这日心中只是想着西门庆,根本没有察觉到武大郎的神情和他挑的担子。武大郎刚从紫石街这头转出去,那婆娘便迫不及待钻进了王婆子屋里,专门等西门庆来。 武大跳着担子从另一头又转到紫石街路口上,看见郓哥正提着一篮雪梨在那儿张望。武大走近去,悄声问道:“情况如何?”郓哥回头邪笑一声:“还早着呢,你先回去卖一圈儿炊饼再回来,那时候他大概就到了,你就在这附近守着,我们相机行事。” 武大郎听了,也觉得可行,但他挑着担子出去,哪里有心情做买卖,只惦记着王婆子茶坊里的情形,飞快地转了一圈儿,又回到紫石街口去,找了个地方把担子寄下,只和郓哥猫在一处。 西门庆终于摇着身躯进了王婆子的茶坊,跟王婆子寒暄了两句,就径直走进里屋去了。郓哥回头看时,只见武大郎脸上憋得通红,急得只欠抓耳挠腮。过了好一阵,估摸着这奸夫淫妇正在翻云覆雨,郓哥和武大郎一对眼,他就往王婆子处走去,武大郎从另一边背着王婆子视线的地方也往那儿走。 郓哥走到王婆子面前不远处,指着这老婆娘的鼻子就骂:“你这老猪狗,昨日便要打老子,今日爷爷过来收拾你。”那老婆子本来就撒泼,狗改不了吃屎,跳起来回骂:“你这猢狲,老娘没招惹你,你干什么又来骂我?”郓哥露出一副无赖的脸皮,笑着骂:“老子就是爱骂你这个老狗,怎么样啊?” 王婆子心头怒起,揪住郓哥的衣襟就打,郓哥大叫一声:“老猪狗你还敢打我!”顺势把篮子往旁边一丢,一把死死抱住王婆子的腰,头一低,一顶过去,正好一头撞在王婆子的肚子上,王婆子差点儿摔倒,往后一退,正好被这郓哥死死顶在墙壁上。 那边武大郎一看有机可乘,立刻快步跑进茶坊里去。王婆子陡然看见武大郎来,先是一惊,继而知道情势不对,就像跳过去拦住他,那只被这郓哥死命拦住,根本不肯放。王婆子一急,高声就喊:“武大郎你干嘛往我里屋里闯啊?” 王婆子这一声叫喊还是很有水平的,她不喊“武大郎来了”,也不喊“你们快跑,武大来了”这种低水平的话,而是来一句“武大郎你干嘛往我里屋里闯啊?” 这话一喊,里面正在办事的奸夫淫妇当然知道有人来破坏好事了,而这王婆子也在道理上占据了主动,因为别人往自己里屋闯,这当然是不对的,擅闯他人住宅的名声一向不好。 那西门庆和潘金莲正在屋里做得不亦乐乎,听到王婆子喊,西门庆马上滚鞍下马就钻到床下躲起来,那潘金莲忙得手忙脚乱,急忙奔上前去就栓上了门。武大郎跑到门口,发现那门根本推不开,只好放声大叫:“你个婆娘在里面做得好事!” 潘金莲看西门庆忙得滚到床下,一点儿平常的男子气息都没有了,惊慌中那心头怒气一涌而起,怒道:“平时把自己吹得跟什么似的,还吹自己能使枪弄棒,真到上场了,见个纸老虎也吓得躲床下,丢不丢人?!”潘金莲这几句话,分明是提醒西门庆打到武大郎,然后夺路而逃。 那西门庆听了,马上从床下钻出来说:“娘子,我刚才是吓坏了,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他拍拍潘金莲的肩膀,出去拨开门栓,叫一声:“住手!” 武大郎被他喊得一怔,马上醒悟过来,伸手去抓西门庆,西门庆飞身一脚,武大郎一闪,正好踢中旁边一个厚重的小陶罐,带翻了一张四脚条凳。 那陶罐砸中墙壁,居然没碎,掉落在地,武大郎抢前一步,正好踩在陶罐上,身体往前仆倒,胸口正好顶在地上倒翻的条凳腿上,当下昏死过去。那西门庆话也不说,瞅个空当就溜了。 那边王婆子挣脱了郓哥,跑过来扶起武大郎,只见武大郎面色苍白如纸,口中流血似珠。王婆子知道这回闹大了,于是叫来潘金莲,舀来碗清水,将武大郎弄得苏醒过来,搀扶回家,放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西门庆得知武大郎没死,心中放心一大截,于是仍然每天和潘金莲做得不亦乐乎。武大郎躺在床上自生自灭,每天见那婆娘早早就收拾打扮了出去,回到家里时脸上都红霞满天,这武大郎当然知道她又出去会西门庆了,当下气得死去活来。 于是叫来潘金莲在床边,一把抱住她说:“你这淫妇,被我亲手捉奸,你居然挑拨贼汉子把我打成这样,你的罪孽深重。就算我死了也不打紧,但要是被我那兄弟知道,他肯干休么?倒时恐怕你们一个也逃不出。” 那婆娘听了这话,根本不回言,直接过去把这话告诉了西门庆和王婆子,西门庆一听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他知道那武二是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一旦知道自己的兄嫂被他害了,那还不砍了他全家?他们看着潘金莲,也不能给个准确的回话,只是安慰她先回去。 那婆娘一走,王婆子便与西门庆如此这般地商量起来。 当日晚些时候,潘金莲再来到王婆茶坊时,西门庆痛心疾首地对潘金莲说:“是我们对不起武大郎,他再是不济,毕竟也是你的丈夫。金莲,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离不开你,但是我们总不能害他性命。我们还是将他救活,免得他真的死了也不好对他那阎王太岁般的兄弟交代。”潘金莲想了想,便答应了。 这日,潘金莲回家,把她和西门庆、王婆子商量的结果给武大郎说了,气息奄奄的武大郎听了说:“这样最好!只要治好了我,我那兄弟回来,我也不提起此事。等到时候了,我会给你一纸休书,让你和西门庆去。”潘金莲听了,默然良久。 第二天一早,潘金莲从外面拿回来一包药。拿到药的时候,王婆子特地把金莲叫到一边说:“娘子,这服药可是花了本钱的,我们一定要把大郎救活,不然他兄弟会杀了我们的。” 潘金莲应下了,临走的时候,王婆子还嘱咐道:“娘子,那医生说了,这药很苦,劝大郎他不要怕苦,治病要紧啊,把药给他喝了,要赶紧用被子捂他一会儿,让他发一身汗,那样很快就好了。” 潘金莲听了,觉得这王婆子还是个心底善良的人,于是放心地把药拿回去给武大郎吃。王婆子也在后面热心地跟过来,要一起招呼。 金莲和王婆子把药在炉火上熬了,舀出一碗药汤,来到楼上,叫武大郎道:“大郎,吃药啦。” 武大略微抬起头来,看见王婆子跟在金莲后面上了,他打心眼里厌恶王婆子,于是把眼睛闭上,王婆子当是没看见,上来轻声说:“大郎啊,以前的事是我婆子无理,我给你赔罪啦,现在治病要紧,别气坏了身体。” 武大郎转过头去,根本不看王婆子,那样子好像是他也不愿再生王婆子的气,其实是他根本没力气生气了。他知道,这件事情中最坏的人就是这老猪狗,如果他有一丝力气,真恨不得跳起来从这老婆子手上咬下块肉来,但是他没有力气了。 潘金莲左手扶起武大郎,右手把药往他嘴里灌,武大郎才尝了一口,边说:“这药好难喝。” 潘金莲说:“良药苦口,要治病总得受些委屈,大夫也提醒说这药苦着呢!” 这潘金莲喂武大郎尝第二口时,那王婆子在旁边顺手一推,一碗药汤都灌进他喉咙里去了。 潘金莲回头看时,发现这王婆子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金莲不免嗔怪:“干娘,这样会呛着大郎的。” 王婆子只是笑,并不言语,然后退后,走下楼去。就在这是,武大惊叫一声,说:“娘子,这药吃下去,肚里怎么疼得厉害?!真是了不得啊。” 潘金莲一看武大郎的脸色,吓得不轻,回头去看王婆时,哪有半点人影!这一慌乱之下,陡然想起,要用被子盖住病人,让他发一身汗,这妇人于是连忙从脚后扯过两床被子,就死死盖住武大郎。 武大闷声叫道:“我气闷!”潘金莲是个“谨遵医嘱”的人,半点也不肯放松,那武大呜呜地喘息了一回,轻微蹬弹了几下,呜呼哀哉,身体一动也不动了。 妇人揭开被子一看,天啦,那武大郎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潘金莲当时就吓得休克过去了,那王婆一直躲在楼口的帘子背后观着动静,这下便跳出来,在潘金莲人中上一掐,金莲终于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那妇人问:“干娘,你们给我的是什么药?他怎么死得那么惨?” 王婆说:“管他什么药,反正你不是早想与大官人终日厮守吗?现在这机会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金莲担心地说:“他家兄弟回来,岂肯善罢甘休?” 王婆说:“西门大官人自有处置,现在要紧的,是要先把他的后事办完了。” 金莲便止了哭声,开始行动起来。 第十六章 打虎者杀人复仇 武大郎稀里糊涂就被人毒死了,在王婆子的规劝下,潘金莲止住哭声,准备为武大郎料理后事。正要站起时,却发现似有万斤巨石压身,根本站不起来,原来这潘金莲看见武大郎死去的惨状,加上亲手参与了这件惨案,已经吓得腿都软了,根本无法站起。 王婆子见她坐在那儿磨蹭,像不肯起来似的,便狠狠地说:“怎么还不起来把你男人料理好?” 金莲气喘吁吁道:“我倒是想起来,只是我现在手脚都软了,站也站不起,做也做不来,干娘,你看如何是好?” 王婆子看着潘金莲的样子,脸上换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罢了罢了,有什么难处,我来帮你解决好啦。” 那王婆手脚麻利,舀了一桶水,提上楼来,放在武大郎床边,把一块抹布打湿,然后将武大郎面上的血污都擦干净,用衣裳包住尸体,两人合力扛下来,停在一扇旧门板上。然后给武大郎梳头、换衣,半晌功夫,一切收拾停当了。这王婆自己回家去了,留下那潘金莲在家,独自假模假式地号哭起来。 施耐庵透露:这世上的妇人的哭有三样,有泪有声叫做哭,有泪无声叫做泣,无泪有声叫做号。这一介绍,各位观众想必对这哭的种类、作用和悲伤度都有了解了。 这日,潘金莲就干号了半夜,闹得整条紫石街上的街坊邻居们都睡不着觉,虽然大家心里对武大郎的死的真相都摸得八九不离十,但谁也不说,只是想看着这出戏怎么往下演。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西门庆就跑过来打听武大郎的情况,王婆子冷静、详细地给他讲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西门庆听了非常满意。于是取了些银子送给王婆子,让她买了棺材,然后叫来潘金莲商量。双方商定,只有一件事要搞定:下葬的时候,仵作要验尸,这仵作何九叔是个精明的人,肯定糊弄不过去,只能好好打点,让他不要说出来。 等到天亮了,王婆子帮潘金莲置办了丧葬用品,那潘金莲就虚掩着粉脸号哭了半天,街上邻居都是心知肚明,但也都前来相问:“大郎是患什么病死的啊?”潘金莲便回答:“大郎害了心疼病,一日日严重起来,看着看着就不好了,没想到昨夜三更竟不幸就去了。” 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个演员,或者一件道具,在你的人生里,你从头至尾都是主角,但在别人的人生里,你从头到尾都是配角,或者是道具。在毒死武大郎这件事上,潘金莲最开始不一定支持这个行动,甚至不一定知道这个行动。当然,她自己不愿行动,并不说明她希望武大郎活着。所以,一旦她阴差阳错地亲手杀死了武大郎,一旦王婆子给她说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和利害,她马上接受了事实,并配合西门庆和王婆把这出戏往下演。 街上众人也都深知其中意味,问完了就安慰潘金莲这个新寡之妇,说几句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娘子你一定要节哀顺变”之类的套话,潘金莲再洒几点眼泪,众人就散去了。 王婆去取了棺材,然后去请何九叔,又找了几个和尚来超度亡魂。这何九叔慢慢走到紫石街口上时,迎面就撞见了西门庆,这西门庆笑嘻嘻地就打招呼:“九叔哪里去啊?” 何九叔一看是西门庆,脑袋里就飞快地转:这王八蛋找我做什么呢?嘴里却答道:“小人去前面帮这卖炊饼的武大郎入殓。”西门庆拉着何九叔的衣袖,悄悄说:“九叔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转角处一个小酒馆里,坐在一间小屋里头,西门庆把何九叔请了上座,叫小二取了瓶好酒,两人便吃开了。 这何九叔小心谨慎,但又是个聪明人,见西门庆这样来巴结自己,知道一旦推脱反而会惹来麻烦,不如顺水推舟看情况再说。吃了半个时辰,这西门庆突然从袖子里摸出十两银子,放在何九叔面前:“九叔,请笑纳。” 这下不能再往下装了,何九叔只好说:“大官人你这是为何?我何九无功不受禄啊。”西门庆说:“明说了吧,九叔今日去殓武大的尸首,凡事还请周全一下,别无多言。不然给大家带来麻烦,那就不好了。”这话软中带刺,让何九叔脊梁骨上凉飕飕的。 何九叔不想收了,这西门庆就似那美国总统小布什,说什么你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很让人烦很霸道的搞法。他说:“九叔如此,就是要让小人我难看咯?” 何九叔知道西门庆是个刁徒,于是收了银子,说:“大官人放心,何九心中有数。”西门庆上去拍拍何九叔的肩膀,连连笑着说好,两人下去付了账,然后分头走了。 何九叔在潘金莲面前揭开盖着武大郎尸体的被子,已看那死的惨状,就知道这是个冤魂,心中更坚定了对西门庆刚才的举动的猜测,但他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于是也如街坊邻居们一样,问一下武大郎的死因,然后上去做了检查。一切也就停当了。 武大丧事当日下午,何九叔坐在场内,突然翻到在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众人来看时,都说何九叔撞见了恶鬼,这王婆和潘金莲一听,自己心中有鬼,都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做声。两个伙计,用板门抬了何九叔,一直送到家里去。到得第七日,这武大郎的尸身连着棺材,一同被送到城郊去烧化了,当日就要入土埋葬。 这天,潘金莲披麻戴孝,扭摆这腰肢,假装哭祭亡夫。来到城外的焚尸场,便叫人起火将武大的尸体烧化了。此时何九叔突然出现了,他提着一串纸钱来到跟前,这王婆和潘金莲一起上前,问候何九叔:“九叔,你的身体好了吗?” 何九叔说:“现在都没事了,前几日我买了大郎几个炊饼,还没有付钱,今天特地来把这串纸钱烧给他。”王婆道:“九叔真是个实诚人啦。”何九叔烧了纸钱,劝他们将棺材等物都烧掉。 外面客人众多,何九叔对潘金莲和王婆说:“你们出去招呼众邻居街坊,小人吃这碗饭,在此替你们照顾更好。”金莲和那婆子便去了。 何九叔连忙使火钳在堆里夹起两块骨头,放到布卷里藏好。众人散伙时,何九叔将那两块骨头带回了家,写了日期,写了送丧的人的名字,记了死者姓名等,然后将这两块骨头放在一个陶罐里,拿到屋后院子里,埋在一棵瓜秧下面。 且说这潘金莲,在西门庆那儿真正尝到了做女人的乐趣,这乐趣让她根本无法自拔,便顾不得亡夫了,只在家里树了个灵位,上面写着“亡夫武大郎之灵位”,前面点着一盏长明灯。 亡夫虽然供着,但潘金莲却每天都和西门庆肆意云雨狂欢,更为嚣张的是,他们幽会的地点现在不再是王婆子的茶坊了,而是在武大郎自家楼上,就在武大郎和潘金莲曾经每日同床共枕之处。 以前在王婆那里,两人还遮遮掩掩享受着偷鸡摸狗的欢乐,现在没有恩妨碍,两人干脆整夜睡在一起。两人做得明目张胆,整条街上的邻居现在都替死去的武大郎不平了。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这对奸夫淫妇做得太过分,于是乐极生悲,泰极否来。施耐庵同志在《水浒传》中说,“前后又早四十余日”,武松把东西送到县太爷在东京的“亲戚”那里,然后在街上闲逛了几天,讨了回文,便领着几个人一路回阳谷县来。这一来一回,施耐庵同志算定时间为“恰好将及两个月”,去的时候刚开春,回来时已经到了三月初。 武松在回家的路上,右眼一个劲儿地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右眼的跳动让武大郎心神不宁,身心恍惚,隐隐感到大哥似乎要出问题,于是急着赶回去见兄弟。 这日前半晌,武松回到县里,先去交纳里回文,知县见了很是欢喜,赏了武松几两银子,酒饭款待一顿,然后自去做事。 吃饭饭,武松回到自己住处,换了套衣服,戴了新头巾,就奔这紫石街而来。街两边的邻居们看武松回来了,有人欣喜有人忧,欣喜的是武松回来了,武大郎总算有个为自己做主的人了,忧的是这打虎的汉子一回来,谁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动静来。大家心中都是紧张、激动又担心,感到很刺激。 武松高兴地回到武大家门口,也活该潘金莲西门庆的丑事要一下子就暴露,他们太大胆了,居然连下面的门都没有栓。这武松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一望,一眼就瞥见了那个灵位,“亡夫武大郎之灵位”几个大字映入他的眼睛,武大郎一呆,一巴掌扇在自己下巴上,自问一声:“莫不是我眼睛看花了?”再一看,是真的,武松如同挨了当头一棍。 呆了好一阵,隐隐听见楼上似乎传来潘金莲的娇笑,便朝楼上喊一声:“嫂嫂,武松回来了。”这喊了一声,却没有什么动静,原来这西门庆和潘金莲正在取乐,听了这声喊,以为听错了,于是呆在那儿不敢动,武松又喊了一声,这下西门庆和潘金莲听得真切,两人吓得屁股尿流,西门庆直从后面窗户翻下,从王婆家逃了。潘金莲应声道:“叔叔少坐,奴家这就下来。” 潘金莲急急忙忙卸去了脸上的浓妆艳抹,脱去红裙绣袄,穿上孝服,从楼上哽哽咽咽地下来。武松见她哭下楼来,边问:“大嫂你不要哭了!我哥哥是什么时候死的?他得的什么病?吃过谁的药?” 潘金莲说:“你走了半个月后,大郎他突然害起了心疼病,病了八九日,吃药寻医都不见效,然后死了。我好苦啊,呜呜呜呜……” 正在说话,那边王婆子听见了,便过来帮潘金莲支吾。武松说:“我哥哥从来没得过这种病,怎么突然就会犯心疼病死掉呢?”王婆接口道:“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吃五谷杂粮,这生病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潘金莲说:“是啊,是啊。多亏了这位王干娘,如果没有他,这街坊邻居我都不认识,谁肯来帮我啊。”武松问:“我哥哥现在埋在哪里?”潘金莲哭着说:“我独自一人,没来坟地可寻,留了七日,出去烧化了。”武松问:“我哥哥死去多少天了?”潘金莲说:“再过几日就出七。” 武松望着大哥的灵位,沉默了半晌,他怀疑哥哥是被人害死的,想哭,却没有眼泪。好一阵,武松突然推开门,就往外走,出门时,武松口中低声咕隆了一句:“你这猪娃啊。” 两滴清泪,在关门的那一瞬掉落于阶前泥土中。 这天晚上,武松从外面拿来被席,叫来两个士兵睡在中门处,自己在哥哥灵位跟前睡下。潘金莲心中战战兢兢,独自上楼去睡下了,可是深夜哪里敢合眼! 天色渐明时,士兵起来烧水,武松洗漱了,眼睛上都是黑圈。那潘金莲也从楼上下来,看着武松就问:“叔叔夜来没有睡好?” 武松问:“嫂嫂,哥哥的丧事是谁主持操办的?”潘金莲道:“王干娘。”武松问:“是谁验尸入殓的?”潘金莲说:“是本县仵作何九叔。”武松暗道,原来如此。 武松引着士兵,出了紫石街便问:“何九叔住在哪儿?”士兵说:“就住在旁边狮子街上。”士兵带路,武松很快来到何九叔门口,掀起帘子便问:“何九叔在家吗?”何九叔一听是武松来找自己,吃了一惊,吓得手忙脚乱,立即出来迎接。 武松见了何九叔,开门就问:“九叔,小人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惊恐,小人只想知道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说了便与你无关,若你不说,那休怪武松无情。”右手便掣出一把尖刀,何九叔看了,牙关直打颤,便对武松说:“都头,何九早知道有今日一出,已备留了一些东西,都头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前那棵长势喜人的瓜秧前面,何九叔从墙角抓过一把锄头,就在瓜秧跟前掏出一个陶罐来,打开陶罐取出武大郎的骨殖丢给武松,说:“武都头,你要的证据就在这里,武大郎是被人毒死的。” 何九叔又回身从罐内掏出十两银子递给武松,随后将他所知的王婆帮西门庆勾搭潘金莲,随后武大郎和郓哥去捉奸,西门庆随后踢伤武大郎,几人又合力毒死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武松听后,一手盖住心口,叫声:“好奸贼!真恨杀我也。”一刀便将桌子砍去半边,何九叔在一边瑟瑟发抖。 武松带上何九叔,一起到前面找到了郓哥,那郓哥看见武松,就像看见了兄长,心头的委屈一下就涌出来,两行热泪迸溅。武松把郓哥拉起来,说:“郓哥,你认得我吗?”郓哥说:“当初把老虎抬到县里来的时候就认得你了,武都头。” 武松说:“郓哥,今天来找你,是想知道我哥哥是怎么死的,你也去为我做个见证。”郓哥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只有一件事,我老爹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差,没人赡养,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武松一看,这孩子确实是个善良忠厚的主儿,便从口袋里掏出十两银子给他,让他拿去给父亲做生活盘缠之用,郓哥拿到钱,心想:这多银子,足可以拿来盘缠一年半载了,武大郎死得确实惨,我就陪武都头来吃这场官司。 武松又买来几袋粟米,和郓哥一起送到他老爹手上,说:“兄弟,你年纪小,却又养家孝顺的心思,方才这些银米,由你爹先用着,等这件事完了,我再给你十五两银子做本钱,你也可以去做些买卖来养活老爹。 郓哥便把当初与武松去捉奸的细节,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说毕,武松问道:“你这话属实?可千万不能说谎。”郓哥赌咒发誓,担保这一切都是真的。 武松带他们去吃饭,算了饭钱,三人一起下楼。何九叔说:“小人告退。”武松说:“九叔,你且慢走,跟我一起到县衙做一回证人。” 县太爷见了武松,眯着一双小眼睛便问:“都头你状告何事啊?”武松说:“小人的兄长武大郎,被西门庆和嫂嫂通奸,后又下毒谋杀姓名。这两位便是见证,请老爷做主。” 知县一听是西门庆,这心里便打起了算盘,为何?原来他与西门庆甚为熟络,经常受用西门庆的银两女人,所以这官司自然好办。于是装模作样问了何九叔和郓哥的证词,然后却对武松说:“武松,你也是都头,总也知道些法度,这古语说‘捉奸要双,捉贼见赃,杀人有伤’,你哥哥的尸首没有了,你也不曾捉住西门庆和你嫂嫂通奸,今日若只凭这两个证人的言辞便要将他们法办,实在不足以服人。” 武松便从怀里取出两块已经烧得酥黑的骨头,十两银子和一张纸,对知县说:“老爷,这些无证可不是小人能捏造的,请过目。” 县太爷看了看,便把物证留下,叫武松先回去:“待我从长计议,一旦查实你所说的一切,便马上将相干人等拿问。”武松只得回家,将何九叔和郓哥都留在屋里。 那边西门庆早得知消息,就派心腹到县里去贿赂官吏。这天晚上,西门庆把县太爷请到阳谷县城步行街旁边的大宋皇家水会阳谷店,先好好洗了个畅快的热水澡,然后请东瀛来的美人做了全身按摩。两个美女穿着虎皮短裤,上身只着貂皮护胸,修长的玉腿,惹火的身材,柔若无骨,在县太爷身上全面按压,搞得他血压身高,恨不得翻身把两个美人按倒在床,就地正法。 但这县太爷原是此中老手,硬生生忍住冲动的欲望。最后,两个美女和他到水会顶楼一个雅间,三人一起,来了个全套按摩。两女一套手艺施展完毕,将个县太爷的腿都弄软了,像死猪一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武松就来到堂上,催促知县前去捉拿西门庆和潘金莲。这县太爷在案几后面伸手摸摸大腿,还能感受到昨夜留下的酸软,禁不住咂嘴回味起昨夜的风流来。 武松再三催促,县太爷拿出武松前日交出的骨殖和银两等证物,说:“武松,你不要听信别人挑拨你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情上,证据链尚未形成,我们不能接受你的报案。只有等到证据链完整,我们才能拿人推问。” 武松一见此情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也不多言,拱手对知县说:“相公既然如此说,武松自有理会。” 然后叫了郓哥与何九叔,把证物收好了,然后安排兵士将郓哥和何九叔带到房间里吃饭,他自己转身出门去了。 武松带人出门,买了笔墨纸砚,买了些酒肉果品,放在家里。到了后晌,武松带着士兵,取了这些物品,就往紫石街而来。 潘金莲早已经得了西门庆的报信,说武松在县里告状不成,让她放下心来。这婆娘心里像吃了定心丸一般,便不再怕武松。武松进屋,对楼上的潘金莲叫道:“嫂嫂你下楼来,我有话跟你说。” 潘金莲慢吞吞地下来了,问:“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言语中不但有傲慢,还有一丝挑逗的意味,这武松一听,心头怒气就上来了,说道:“今日大哥就出七了,前几日他故去时叨扰了众位高邻,今日武松备了薄酒,替嫂嫂你谢过诸位。”潘金莲懒洋洋地说:“谢就谢吧。” 武松便叫士兵在武松灵位前摆了点了蜡烛,焚香,撒钱,摆果酒。另一个士兵就去温酒,另外四个士兵,前后门一边一个,把门把住了。 武松出来,走到王婆店里,那王婆一看是武松,心头就泼下阵阵冰水来,怏怏说道:“武都头请客,老身怎生受得?”武松再请,王婆子还是不答应,武松急了,红眼看着王婆说:“干娘你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王婆子也知道武松在县里告状不成,心头并不特别害怕,于是关了门,走后门,从侧巷里进了潘金莲的门。随后,这武松又是生拉硬扯,把街上开当铺的李定,开银铺的钟文山,卖酒的胡正清都请来了,后又将王婆隔壁卖油条的张士朝,一起到家里坐下。 前面的人当然都看出有些不对,但是走不掉,因为这前后门都被士兵把持着,就似监牢一般。众人坐下,武松也搬条凳坐了,命军士给大家倒酒,然后端起酒杯,对他们说道:“众位高邻,武松粗人,今日请大家,胡乱吃些,略表谢意。” 众人连忙称谢,大家各怀鬼胎,心中不免惴惴焉。饮过三杯,钟文山站起来对武松拱手说:“都头,小人店里忙,多谢都头美意,小人先去了。”武松一把拉住坐下说:“不能走,您既然来了,就算帮我的忙坐一下。” 钟文山不由得心头打鼓,如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暗暗想:“看来今天这就只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只好坐下。武松又把酒拿来请大家吃,前后吃了两回,这席上的众人就像脱胎换骨了千百回,背心都是凉汗。 武松叫士兵先收了桌上的东西,他去抹了桌子,众人就要起身,武松拦住他们说:“不能走,正事还没开始呢。你们中哪位字写得好?”众人一致推举钟文山写得一手好字,这钟文山心头在颤,只暗说苦煞我也。武松便道:“那就相烦你帮忙记录。” 说着从衣裳地下掣出一柄尖刀来,叫声:“今日我武松冤有头债有主,请各位做个见证罢了。”他左手一把扯住潘金莲,右手刀尖指着王婆子说:“今日哪位敢先走,武松断不认人。” 武松对王婆叫道:“老猪狗,你给我听着,我哥哥的性命都是坏在你这个畜生手上,等我慢慢来问你。”说着一把揪过潘金莲,喝斥道:“你这淫妇,我哥哥如何被你们谋害,从实招来,如果你不愿说,老子一刀劈了你。” 潘金莲虽然害怕,但到此时嘴里还在抵赖:“叔叔,不是早跟你说了嘛,你哥哥是害心疼病死的,关我什么事?”话还没说完,武松抓住她的头发,一把就提起来,凌空扔到哥哥灵位前,上去一脚踏住,右手提起刀,回身怒目盯住王婆,狠狠地道:“老猪狗,你说!” 这王婆知道今日不说断不能脱身,只好说:“都头你不用发怒,我从实给你说了吧。”那钟文山摆好砚台,执笔就记,那手正在巍巍颤抖,他准备好了,便对王婆说:“你实说吧。” 那王婆子似乎此时还有心情来跟武松玩耍,突然改口说道:“不关我的事,你叫我说什么呢,啊?”武松指着她说:“老猪狗,你不说,我早就知道了,等我先剐了这淫妇,再活剥了你。” 回头执刀在潘金莲脸上划了几下,她急忙叫道:“叔叔饶我,我自招来。”潘金莲吓得三魂六魄都丢了大半,于是把怎样与西门庆相识,然后由王婆设计让他们通奸,又如何被武大郎捉奸在床,后让西门庆踢伤武大郎,最后下毒杀死他的过程,说了个遍。 这边记完,武松回头盯着王婆,王婆看着潘金莲便骂:“你个没出息的女人,全都说出来,不是也害苦了老身骂?”王婆随后也招了,武松用刀指着她们俩,让她们都在供词上画押。然后让几位邻居都签名画押,以作见证。 事毕,武松将潘金莲和王婆提过跪在武大郎灵位前,对哥哥说:“哥哥灵魂在上,兄弟今日给你报仇雪恨!”潘金莲一听话头不对,正要大喊救命,武松手起刀落,唰的一下,这妇人一颗头颅便滚落于地。鲜血迸溅,把王婆脸上溅得满是血迹,惊得瘫坐下去。 武松对大家拱拱手,说:“众位高邻楼上小坐,武松去去便来。”说完,吩咐兵士看好门,自己用布包了潘金莲的头,出门而去。 武松直奔西门庆的药铺而来,见了主管就问:“西门大官人在么?”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不在。”武松劈面一把抓住道:“要死要活?要活就说出西门庆去向。”主管说:“西门大官人刚才带着几个相好的,去狮子桥下的狮子楼喝花酒去了。武松听了,回头就走,那主管双腿打颤,裤子尽是湿的,原来他吓得尿到裤子里了。 西门庆得知武松告状不成,心道这打虎的英雄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于是放宽心,带了两个漂亮小妞,和一个土财主约好到狮子楼吃酒耍乐。武松到楼下时,这西门庆正左右一边搂一个美女,上下其手,两边乱摸胡掐,楼上一片浪声荡笑。 酒保突然上来,将一个盒子放到西门庆面前的桌子上说:“大官人,刚才楼下有位客观送您东西。”旁边两个女孩子看着这盒子,就笑嘻嘻地说:“我们大官人到哪儿都有人送东西。” 西门庆道:“今日这礼送得奇怪,也不知是谁送的,我们且来看看送来何物。”刚一打开盒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了出来,西门庆吓得当时就醒了酒,惊叫一声站起来,两个小妞和那财主已经钻到桌子下瑟瑟发抖去了。 西门庆等人正惊魂未定,武松手持尖刀,凶神一般跳入室来,看着西门庆便砍过去。西门庆一看是武松,吓得惊叫一声,跳上窗子,准备翻窗而逃,推窗一看,离街面太高,摔下去不死也伤。 正在犹豫时,武松持刀奔到了面前,西门庆呀地飞起一脚,武松一疏忽,那一脚踢中武松右手,武松手中的尖刀唰地从窗户掉了下去。说来也巧,那狮子楼下是一方花坛,里面正浇了水,全是湿泥。那刀居然直直地倒插在那湿泥中,颤巍巍地向天立着,后晌的血阳照在刀口上,泛出吓人的幽光。 西门庆一看踢掉了武松手中的刀,心理突然就起了变化。西门庆想,也许武松并无想象的厉害,只是被人们吹得太厉害了?后来又一想,这武松的哥哥被自己轻轻一脚踢中胸口就死了,这弟弟虽然长得高大,说不定也不济事。 这一想,西门庆的胆气一下就壮了,于是照着武松,一拳一脚就自管打了过去。武松侧身躲过,顺势将西门庆往自己这边使劲一带,右手在其胁下一使劲,西门庆便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或许真是老天长眼,那西门庆落地的位置,正好倒插着那把尖刀,西门庆落下去时,后背正对着刀尖。这把刀一下将西门庆的身体贯穿而过,楼下路人吓得叫成一团。 武松从楼上跳下,一脚踢翻西门庆尸身,拿起尖 第十八章 安平寨立下虎威 经武松请求,张青放了押解他的两个公人,伙计去准备酒饭款待几人。在后院葡萄架下,张青让伙计们摆了桌凳,邀请武松和两个公人到后院内就坐。 武松让两个公人坐在上席,自己和张青下首朝上就坐,孙二娘打横坐着。店里两个汉子轮番上来斟酒,来往摆弄杯盘。张青劝武松喝酒,几人在席上很是热闹。到了晚上,这酒席还没有散掉,张青吩咐伙计从后面屋里拿出一件长长的包袱来,打开一看,乃是两口戒刀,是上等镔铁打造而成,明月下幽幽泛光,确是好刀。 两个人喝酒吃肉,嘴上说些江湖好汉杀人放火的事,武松说到了宋江:“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就是这等英雄豪杰,如今也因有事逃难在柴大官人庄上,上次见得他,果然非是一般的英雄。” 两个押解公人听了,知道今天栽在这些杀人放火的黑道人物手上了,当时腿就软了,不停筛糠,心想两人性命这下就要坏在他们手上,连忙起身下拜,嘴里叫着好汉饶命。 武松笑着对他们说:“你们两个把我送到这里,一路上大家相处融洽,难不成我还要害你们?江湖上好汉说话,你们不要吃惊,我们并不谋害好人。你们只顾喝酒吃饭,明日到了孟州,武松定有相谢,到时你们可自回阳谷县。” 当晚,几人都在张青家里安歇。 第二天一早,武松起来要走,张青和孙二娘根本不肯放人走,连连挽留,终于又在这里住了三四天。武松心里很是感激张青夫妇的厚意,张青年长些,武松于是拜张青为兄。 武松再要辞行时,张青置酒相送,交还了东西,又拿出十余两银子给武松,取出几两碎银给两个公人。武松把这些银子也分给了两个公人,他们十分欢喜。 出门时,武松依旧带上枷锁,贴了封条,一路出去。张青和孙二娘送到坡下,武松与他们作别,直奔孟州而去。 三人脚步极快,就在晌午时分,他们已经来到城里,直奔州衙,当面向州衙官员面呈了东平府的文牒。这州尹看了文牒,将武松收押,将回文递给两个公人,让他们自回去。 两个公人走了,那州尹马上将武松送到州里的牢城营。武松当天就来到了牢城营,走近一看,只见迎面树着一座牌楼,上面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是“安平寨”。 有公人带着武松来到房里,公人去下了文书。这武松来到牢房里,早有十几个囚徒住在这里,看见武松就说:“好汉,你初来乍到,我们提醒你,如果你包裹里有送人情的书信或银两,现在就取了拿在手上,带会儿差役到来,就可以送给他。等到打杀威棒时,可以少吃点儿苦头,如果没有人情送给他们,那你就惨了。” 武松看着他们,不知道这样说是什么道理,尽管也在县里当过一段时间都头,知道些监牢里的规矩,但从没听说过这号事,于是开口问道:“你们如此提醒于我,当是为何?” 领头一个囚徒说:“好汉想必也听说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中吃过这苦头的多了,你初来乍到,不愿见你稀里糊涂受苦,所以特地报于你知道。” 武松听了豁然明白:“感谢众位兄弟指点我,我身边也带了些东西,等会儿他们来的时候,如果好好跟我说,就送给他们,如果他们硬找我要,那就是一文也没有。” 众人听了,心想来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蛮子,可真是要命,便再三告诫他:“好汉,俗话说不怕官,只怕管。人在屋檐下,你怎能不低头哇?你还是小心些好。”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望风的囚徒说:“有个官人来了。”众人连忙一哄而散,只有武松悠忽忽地什么也不放在心上,自己解了包裹,坐在闹房里,只见那个人走进来问道:“那个是新来的囚徒?”武松说:“小人就是。” 那差官等了半天,见武松没有什么动静,心中不爽,便说:“你难道还要我开口说吗?你在景阳冈上打虎,阳谷县里杀人,还以为你知道些规矩,哪知这么不识时务,你到我这儿来,哼哼,猫儿你也打不了。” 武松说:“你过来说这些屁话,就是想我送人情给你吧,一文也没有,我的金银要留下来买酒喝,拳头倒是可以送你一双,你能奈我何?”那当差的气得吹鼻子瞪眼,但看着眼前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心里先虚了,哪能把他怎样,转头气呼呼地走了。 牢里的囚徒都替武松捏了把汗,说:“哎呀,这下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武松道:“怕什么?他能吃我鸟不成?”正说着,几个差官来到牢里,叫新到的囚犯武松,武松不咸不淡地答道:“爷爷在这儿又不走,你们几个鸟人大呼小叫干什么?怕我听不到么?” 几个人把武松带到堂上,只见管营的官人坐在堂上,叫几个人给武松除了枷锁,说道:“本朝的规矩,凡是新到的配军囚犯,先打一百杀威棒。”武松说:“打就打呗,老爷躲一下就不算好汉,躲了可以重打,先前的都不算。” 这下堂上的人都笑了,说:“这个蠢汉,不就是在找死吗?”武松接着说:“你们要打就下毒手,免得我觉得不过瘾。”两边众人更是哄笑起来。 且说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士拿起棍子正要动手,只见管营的大官人旁边站着一个身高七尺、二十多岁、颇有些风度的男子,只是右手被一匹白纱托着,挂在脖子上。正在这时,此人低头对着管营大官人的耳朵说了些什么,管营抬头说:“这新到的武松,你在路上害过什么病?”武松说:“大爷我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还能睡,没病。” 管营说:“你途中得病到这儿,我看你这面色,明明是病刚好的样子,先寄下你这顿杀威棒吧。”旁边的士兵低声对武松说:“你快说,就说自己确实病了,这是相公将就你,你推脱一下就过去了。” 哪知武松扬着脖子说:“我没病,还是打了吧,打了不让我心里惦记。”两边的人又是一顿哄笑,管营也笑骂道:“我看着囚徒确实害了冷热病,连头脑都不清醒了,尽说些胡话,不要听他的,把他押下去,关在单身牢房里。”几个士兵就带着武松来到单身牢房。 武松刚躺下,旁边的囚徒就扯着嗓子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后台来说情?”武松说没有,囚徒又问:“那你给了他们多少银子?”武松说:“我没有什么银子给他们。”这下轮到那些囚徒心惊了,他们担心地对武松说:“那你这下糟了。”武松问:“为何?”囚徒说:“他们寄下这顿杀威棒,肯定是等晚上来结果了你的性命去。”武松说:“那就看他们怎样结果爷爷吧。” 众囚徒都很佩服武松的胆量,有两个当面就拍起马屁来了:“好汉,你真是阎王爷一般的胆量,有人要害你性命,你还能如此从容,想来要是上战场,定能弄个大将军做做。”武松懒得回答,当时天色已晚,囚徒们也看不见武松的表情。 正在此时,一个兵士托着一个盒子进来,问道:“哪位是武都头武松?”武松说:“我就是,有什么话说?”那兵士说:“上面叫我给你送点儿点心来。”武松打开一看,是一瓶酒,一盘肉,一碗面,一壶汁。武松心中暗想:“我这要是吃了,他们会怎样对付我?” 武松想:“算了,我懒得吃了,免得死都死得不明不白。”心中斗争良久,又觉得不管怎么躲,如果别人真想把自己置于死地,是躲不过的,干脆洒脱一点,传出去至少像个英雄。 终于,武松心一横,就把酒拿过来咕嘟咕嘟都灌进肚子里去了,又把肉和面都吃了。那个军士收了碗盘回去了,武松心中直打颤,不停地想他们会怎样来对付自己。没想到却是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一声开门的吱呀声,将武松从梦中惊醒,刚醒来的武松发现涎水流了自己满脸,于是一把抹去,咕噜一下就做起来,摸了摸头脸,使劲儿捏了捏自己,还有疼痛的感觉,他心中暗暗兴奋起来:我还没死啊! 牢门开处,昨日送饭的那个人又来了,打开看时,他竟然在带来的盘子里放了几个菜蔬,然后是酒肉鱼饭,武松看了不禁心惊:难道他们要等我吃好了再来结果我的性命?他依样画葫芦,想昨晚一样把东西都吃了个精光。 不多时,又有两个人过来,一个提着大桶,另一个提着一大桶温水,过来对武松说:“都头请洗浴更衣。”武松心想:“我靠,想杀人还要让我自己洗干净?这真是个奇怪的规矩。”于是二话不说,痛快地洗了澡,换了一衣服,真个人神清气爽。那两个人过来,把剩水倒了,又过来给他挂了蚊帐,放了凉席凉枕,然后出去了。 武松自己关了门,躺在床上寻思:娘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在和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倒头又睡了一觉。 到了中午,兵士又过来,手上提着酒,这次还有一只烧鸡。武松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这样吃了。就这样,武松被好酒好饭地管带着,一连过去了十数个昼夜,弄得武松心烦意乱起来。 这次又一个兵士送饭来,武松将东西放在桌上,就是不动筷子,指着酒饭问道:“这是谁送来我吃的?”兵士回答说:“是管营相公家的公子如此吩咐的。”武松奇问:“我跟你们家公子又不认识,他为何要好酒好饭招待我?”兵士说:“我家公子说,叫小人先送个半年再说。” 武松诧异地问道:“这又是为何?难道将我养得肥胖了,再来结果我?这不明来历的酒食,我怎么吃得下,你说你家公子是什么人?怎么认识的我?说了我便吃,不说我就不吃了。”兵士说:“那日要打你杀威棒时,管营大人身旁那用纱布托着右手的男子便是。” 武松听了,细细一回想,还真就记起了当日那二十多岁男子的模样。武松问:“那日不打我杀威棒,难道是他说了情救了我?”兵士说:“正是。”武松感觉十分奇怪:“我是清河人,他是孟州人,我们素未谋面,他这样看重我,其中必有缘故。我问你,你们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兵士说:“公子名叫施恩,平日好使拳棒,江湖人人叫他金眼彪施恩。”武松一听,心下震动:“那他想必也是个好汉,你去请他过来,和我相见,我就吃,否则就算了。”这兵士说:“公子吩咐了,要半年后才能说相见的,小人不敢抗命。”武松一时焦躁,启口便吼一声:“胡说!你去叫他来!”那兵士看着武松的模样,心中害怕,就跑过去向施恩禀报了。 不一会儿,那金眼彪施恩惶惶地从里面跑出来,武松看见他觉得很有意思。这施恩到了跟前,低头便拜,武松慌忙还礼:“小人是个囚徒,从来不识得你面目,你先前让我免了一顿杀威棒,后面又天天好酒好肉招待于我。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让我寝室不安啦。” 施恩说:“武都头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无缘得见,现在你过来,只恨没有好东西相待,所以不敢出来与兄长相见。”武松说:“刚才听兵士说,半年后公子有话与我说,到底要说什么?”施恩说:“兵士不懂事,脱口便说有事,兄长不要见怪。”武松说:“有事就说,有屁不放,憋得人发慌,说了就说了吧。” 施恩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说了:“小弟我确实有一件事,须得兄长这样的真男儿才能帮忙做到。只是兄长你远道而来,力气不足,我想请你修养个三五月,或者半年,等你力气长足了,我再对你说或许更好。” 武松呵呵笑说:“我去年害了好久的病,后来又喝醉了,最后还是在景阳冈上打死了一只老虎,何况今日呢。”施恩说:“还是等兄长身体再恢复一些再说吧。”武松就不耐烦了:“你是觉得我现在没力气?既然这样,我问你,你那大堂前有个石狮子,有多重?”施恩说:“只怕在五百斤上下吧。”武松说:“你去看看,我拔得动还是拔不动?”施恩说:“算了,还是将息些时日再说。” 武松头也不回,直接来到大堂前,囚徒们和众多兵士看见武松和管营公子都过来,都点头打招呼,武松把石狮子摇了摇,嘴里说:“天呢,好像还真的拔不动呢。”施恩说:“好几百斤的家伙,都头也不能轻视啊。”武松笑了:“你觉得我真的提不起来?” 当下把外衣脱下,系在腰上,上去马步一扎,抱住石狮子,嘿地一声就抱了起来,又往前走了三步,往回走了三步,往地上一甩,噗地一声,将泥土地砸了一尺多深一个窝。 囚徒和兵士们看了,只觉得十分骇人。 武松又上去用右手一提,再往上一扔,那石狮子飞起两人多高,武松一接到手上,轻轻放回原处,众人看他时,只见他面不红气不喘,大家都叫好手段。 施恩这下也是彻底服了,心里对武松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请他到私宅堂上坐了,搬出些酒肉瓜果出来吃。 武松问道:“兄弟你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武松出手?”施恩说:“你稍坐一会儿,等我父亲出来与你相见了,再告诉你。” 武松说:“兄弟你本是大丈夫,说起话做起事来怎这样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真不像是做事的人,为何不痛快一点儿呢?” 那施恩这才慢条斯理说出来,这一说,又掀起一段传奇。 第十九章 行者醉打蒋门神 武松一阵催促,施恩于是上前,说出了他早前的一段恩怨。 原来,这施恩从小跟随师傅学了些强棒,在孟州一带还颇有些名气,人称金眼彪。靠着老爹的照顾,还有他自己的狠气,这施恩在孟州城东门外有一块地盘,里面有上百家客栈,数十处赌坊,还有些烟花柳巷之所。 以前,施恩仗着手下有几十个亡命囚徒,从来都是他在那一带收保护费,迁客骚人、商贾妓女来往时都要来向这施恩请安。这样一来,这施恩每月可以赚到好几百两银子,确是个拿命都不愿换的去处。 盯着此地好处的,并不只有他施恩一人,这里营房内有个张团练,从东路州来,有一个名叫蒋忠的汉子到这儿,这人身长九尺,有一身好本事,枪棒拳脚俱佳,相扑功夫颇为了得。 说到此处,这施恩对武松用了激将法,他说那蒋忠经常自夸说:“三年前上泰山与天下英雄争锋,无人能敌,看来普天之下数我算个人物了。”因此也得来个诨名,叫蒋门神。 武松一听,心中那好勇斗狠的劲儿又上来了,隐隐有些不快地问了一句:“蒋门神?这家伙到底厉害在哪里?” 施恩看到武松的面色,听见他的语气,马上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已经奏效,因为武松已经感到不快了。施恩心中一乐,立刻决定再火烧浇油一把:“那厮自称天下尚未有敌手。”武松说:“这口气也未免太大了吧!” 施恩说:“口气也许是大了些去,但谁叫天下就没人能打败他呢?前些日子兄长你过来时,看见小弟我头上缠着纱,右手还兜着,到现在都还有一身瘀伤未消,这都是拜那蒋门神所赐啊。本来想带些人再去和他厮杀,但给他撑腰的张团练那儿却有一帮正规军,若果闹了起来,我们这边先没了道理,看来这心中之恨也就不能报了。” 听到这儿,武松嘴里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没人治得了他?我看也不尽然吧?”施恩接口道:“早就听说了大哥你的名声,如果大哥你能帮小弟我出了这口恶气,小弟我也死得瞑目!就怕兄长你路途劳顿,所以每天只让你修养,希望你能养足精神,然后在商量能否帮我出气之事。现在小弟以实相告,万望大哥你不要见怪。” 武松呵呵笑道:“不怪不怪,当然不怪你!不过我听了半天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施恩问:“大哥你有何事不明白?”武松说:“在我听来,这蒋门神如此厉害,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这施恩一听,马上就明白了:原来这武松还在为那蒋门神自吹天下无敌的事吃醋。于是说:“蒋门神其实也就是凡人一个!”武松说:“这就奇了,既然是凡人一个,那你为何还这等惧怕于他?” 施恩低头,痛心疾首之态尽上眉梢嘴畔:“都怪小弟我学艺不精,以至于功夫不如人,有什么办法呢?”武松说:“我做事,从来只凭本事,不是靠嘴吹出来的,平生就喜欢打这种无德又霸道的硬汉。说了这么多,就不要废话了,给我一坛酒,我就去把他打瘫在地,如果不小心打死了他,自有我偿命。” 施恩纳头拜倒在地:“大哥你坐坐,等我父亲出来,大家再合计合计,明日先去看看蒋门神在家不在,然后瞅个空子,赶在他不能做手脚的时候下手,否则去吃了他的亏划不来。”武松说:“要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谁还怕他准备!”口中说着,下面抬脚就往外走。 其实,诸位读者想必也早就心知肚明了,这施恩原本是安平镇这一带的老大,也就是个“道上混的”,这蒋门神被张团练弄来,打败施恩夺了快活林,其实就是一套黑吃黑的办法,就是黑道上的火并。 春秋无义战,蒋门神和施恩之间,说不得谁是正义谁是邪恶的。但这武松被施恩好吃好喝地款待,吃人嘴短,然后又以兄弟之义来诱导他,最后终于怒发冲冠,替黑道人物施恩出头,准备去教训另一个黑道人物蒋门神。 所以武松这一战也就算不上正义,更不是小孩子从小看武侠片时一个简单的判断:武松是好人。武二郎脚下踏出这一步,这一步就成了他的人生、道德成长历程中的分水岭,当下他毫无察觉地选择了以黑道手法解决问题,他从此就是黑道人物。再往后,他终于一步步行进在一个恐怖分子的生命历程中。 这武松急吼吼要去找蒋门神挑衅,施恩本来是想激起他的斗志,哪知这武松简直就是一座火山,他的斗志随时随地都有,本不需要激将,这一激,反而劝不住了。施恩还没有准备好去斗蒋门神,武松这样贸然前去,打乱了他的部署,因而一心想拦住武松。 就在劝不住时,安平寨的老管营、施恩的老爹却从一座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老施一出来就是很真诚的样子,口称武松为义士。他说:“老汉和儿子受那蒋门神欺压多时,今天能得到义士你相助,我父子两个就像是拨云见日一般,心情舒畅豁达。义士,请你到后堂来,老汉有话,与你小叙片刻。”武松还是个尊老爱幼懂些礼数的人,见老人诚恳相邀,也不好推辞,便跟他到了后堂。 在后堂上,老施请武松坐,武松还是谦让一番:“我一个囚徒,怎能和管营大人相对而坐呢?”老施说:“义士你不要这样谦让,我儿要不是有幸遇到了义士你,他的冤屈还不知到哪儿去诉说呢!义士你就坐吧。”语气中假装隐藏些不快之意,武松见了,双手抱拳,口中道声:“得罪!”也就和老施相对而坐了。 这时,小施像个孙子似的站在一边侍候。武松看了,奇怪地问道:“小管营你怎么不坐,反而站在那里?”施恩说:“我父亲和兄长你在座,我自然站着相陪。”武松说:“小管营你这样说,看着让我感觉太不自在了。”施恩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老施看了便说:“既然义士这样说,这里又是家里,没有外人,你便坐下相陪吧。”施恩于是坐下。 两下相谈,这老管营说着说着便落泪了,这以情动人的表演效果是不错了,接着便控诉蒋门神如何仗势欺人,夺了儿子在快活林的地盘。几番话语下来,这武松心中的情绪又被激了起来。 一阵情感攻势,把个武二郎闹得七荤八素,接着老施就用了梁山好汉们最喜欢的招式,那就是让武松接纳施恩为兄弟,话说得很动听:“请义士受我儿四拜,拜义士你为兄长,以表达恭敬之心。”武松推辞,但随后还是答应了,施恩乖巧地下拜。武松答礼,这兄弟便算结成了。 这一天,武松和施恩、老施都很高兴。这武松的欢喜是纯粹的欢喜,这个单纯的男儿以为有人如此看得起他,如此好好款待他,让他受宠若惊,心中自然十分欢喜,于是好好地吃了酒,然后到房中倒头大睡。 施恩和老施高兴的原因差不多,老施是觉得儿子这下找了棵大树来倚靠,以后可以有个庇荫之所。施恩欢喜的是,虽然自己不能独力拿回快活林,但有了这个兄长,也就有了个肯为自己卖命的狠角色。有人肯为自己卖命,不管是不是以兄弟情深的名义,不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第二天一早,这武松还在房间里呼呼睡着,嘴里还不时大叫头疼啊头疼。这施恩和老爹私下商议,觉得武松头日醉酒太厉害,功夫肯定大打折扣,当日如果让他去打蒋门神,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两人便决定,先派人去快活林看看蒋门神在不在家,如果蒋门神不在,正好可以延后一日再处理此事。 要说呢,这武松也不全是个没有心计的愣头青,为什么呢?因为这施恩父子完全没弄明白武松的想法。这武松头日醉酒,就是在为当日喊叫头痛作铺垫。因为这样可以让人觉得自己确实醉酒不轻,既然醉酒不轻,如果去打蒋门神失败了,人家肯定会说:“哦,这是因为他喝醉了!”这样说来,面子上还是挂得住的。其实这个大户英雄对蒋门神的功夫心中没底,还是颇为忌惮,所以先把这些最坏结果出来时的铺垫做好。毕竟,保全脸面是男人处世的第一要务。 这天晌午,武松假装晕乎乎地起了床。施恩赶紧过去拜会,恭敬地说:“兄长,今日不用去找那蒋门神,小弟已经派人去看了,他不在家,等明天吃了早饭,再请兄长你去教训一下那混蛋。”武松不知究竟,于是说:“那也无所谓,只是又要让我心里多憋气一天。” 两人当下吃了饭,然后沏茶共饮。庭前闲花开不败,天上淡云常去来。武松一个莽夫,喝着香茗,看了天地间这等景色,不禁有所触动,情思悠然,心头回放往事种种,隐隐涌起无边悲凉。武松被这等心思搅得颇为烦恼,于是站起来,去营前闲走再三,然后回到客房,与营前莽汉们过招,较量下拳棒功夫。 未几又要吃饭,这施恩和一旁服侍的下人都将好饭好菜拿来款待武松,就是不愿多上酒。武松看了,心中当然明白,不禁有些不快。 吃完饭,两个仆人来侍候他宽衣休息,武松便问:“你们家相公今天只请我吃肉食,却不愿让我喝酒,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仆人开头唯唯诺诺不是怎么肯说,被武松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吓唬,便说:“小人不敢瞒都头,老管营和相公商量,怕你吃酒了误事,去找那蒋门神时,反被他害了,因此不敢打酒上来给你。”武松听了,心中老大不爽:“哦,原来是怕我醉酒了不能办事?”仆人低着头说:“正是这样。”武松倒头就躺在床上,气呼呼躺了半天,终于困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刚麻麻亮,武松就醒了,洗漱完毕,头上裹了万字头巾,上穿布衫,脚下蹬着麻鞋,用一块药膏把脸上刺配的金印贴住了,施恩正好过来请他去吃早饭。吃完饭,施恩说:“后面已经备好了马,我去牵来你骑上吧。”武松笑道:“我脚不跛腿不瘸,骑马干什么?”施恩说:“哥哥要走着去,那也无妨。”武松说:“你要依我一件事,今天定能成功。”施恩欣喜地问:“什么事?哥哥你只管吩咐就是了!”武松笑嘻嘻地说:“出城以后,每次遇到一个酒店,你就要请我吃三碗酒,没吃就不能过去。”施恩一听,吓得差点儿晕过去,说:“哥哥,这快活林离东门有十几里,中间有十几家卖酒人家,如果你每户都要吃三碗,那要吃掉三四十碗,到了快活林时,哥哥怕已经醉了,还怎么做事情?不要反倒被人害了性命。” 武松听了大笑,玩笑说:“你怕我醉了不能打斗?错了,我这人吃了酒才有本事,醉三分就有三分本事,真的醉了这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当初要不是喝醉,怎么有力气打死景阳冈上的大虫呢?那时醉了,有力气,有胆量,又得势。”施恩说:“既然哥哥你这样说,想必心中有数,我就不多言了。既然如此,我让下人把家里珍藏的好酒好菜,沿路摆上,哥哥一边走一边吃,慢慢喝过去。”武松听了,拍手大笑道:“好!正合我意。” 施恩于是吩咐下人,挑了酒食,带上铜钱,沿路去摆上,专等武松前来享用。施恩老爹又悄悄在监狱内挑选了几十名壮硕的亡命徒,悄悄在后面跟着,以备随时接应之用。武松和施恩两个随后出了安平寨,出了孟州城东门,直往快活林方向奔去。出门才走数十步,就看见旁边一座酒肆,幌子挑在风中,施恩手下挑酒饭担子的仆人,已经在此等候,看见武松来了,立马倒满三碗酒,不过用的是小碗。武松见了,叫道:“换大碗,小碗不痛快!”两个仆人马上换了大碗,将酒斟满,武松毫不客气,端起来就喝。连吃了三碗,抹了嘴就走。几名仆人收拾了碗筷,马上屁颠屁颠往前跑,去等武松。武松在后面叫道:“你们不用跑,我慢慢走过来。” 此时正是夏天,日头渐升,天气渐热,金风乍起,鸣蝉聒噪。武松走了一里路,只见古道村坊,又是一座酒店出现在溪流边上。武松和施恩走过来,当即在溪水边坐下,武松再尽饮三碗。身上微汗,武松便解开了衣襟。就这样,武松走一路吃一路,走过十多里路时,天色近午,起了些微风,很是舒爽,便把布衫摊开,六分醉的人,却做出了十分醉的模样来。走到最后一个小店时,施恩说:“哥哥,前面那个林子里就是蒋门神的所在了。”武松说:“你等着,我自己去找他。”施恩说:“这样最好,小弟自有去处,兄长你切莫轻敌。”武松说:“不妨,你叫个仆人来,帮我指一下人头。” 不多时走近林子边上,仆人指着前面道:“那边丁字路口,就是蒋门神的酒店。”武松说:“这就到了?那你去躲着,我打倒了他,你们再过来看。”那仆人听了,立马跑开了。 武松悠哉游哉过了林子,看见一个金刚一般的大汉,躺在槐树下的躺椅上,正在歇凉。武松见他满身横肉,青筋暴起,想来不是个善茬儿,便也没多理,直接走了过去。走了二十步远,就到了酒店门口,只见一个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河阳风月。大门上镌刻着两行对联,写着:“酒中乾坤打,壶里日月长。”几个厨子正在后面忙活,墙边地里半埋着几个大酒缸,柜台中间坐着一个小妇人,她手中摇着轻罗小扇。武松一看,便猜出了身份,原来,这正是蒋门神到孟州后新纳的小妾,原本是个唱戏的,叫做春玉。这女人生得很有几分姿色,武松酒劲儿一上来,看着这女人微红的面颊、动人的盈唇、嫩玉般的小手,心中一下把持不住,就进了酒店,当着这女人柜台对面的桌子上坐下,双手按在桌上,一双醉眼瞪得似牯牛眼睛,铜铃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这妇人。这女人发觉武松直勾勾看他,便转了头,去看别处。 武松拍着桌子叫道:“谁卖酒?”酒保跑过来问:“客官打多少酒?”武松说:“两碗,尝尝再说。”酒保去柜台上,问那妇人打了两碗酒,放到武松面前:“客官请尝。”端起来一闻,摇头道:“不好,换酒来!”随手便泼掉了。那酒保看武松醉了,上去对妇人说:“娘子,随便换些给他。”那女人换了上等好酒,酒保递给武松,武松品了品,说:“这酒还是有些味道的,酒保,你叫那娘子下来陪老子吃酒。”酒保说:“客人哪敢这样说话!我家主人听见了,可是要吃亏的。”武松问:“你家主人姓什么?”酒保说:“姓蒋。”武松问:“为何姓蒋呢?”那女人一听,心道:他这是说主人家不讲理呢,便说:“你这厮,哪里来的人,是来这里讨野火吗?” 酒保劝道:“娘子,他只是个外乡蛮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武松问:“你这狗奴才,说什么?”酒保是个机灵人,马上回答:“我什么也没说,客官你只管吃酒就是。”武松斜着眼儿说:“兀那婆娘,你下来,陪老子吃酒。”酒保说:“不要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说:“那又怎样?陪我吃酒有什么打紧?”那女人暴怒了,跳起来喊:“你这天杀的贼子!”说着便捡起一把菜刀,奔出柜台,就要来砍武松。武松一把抓住女人手腕,另一手抓住女人腰身,往酒缸里一丢,噗通一声,这女人被一个倒栽葱插在酒缸里,旁边几个酒保马上跑过去,把主人家娘子捞出来。 几个手脚灵活的酒保,抢过来就要打武松,被他一手一个,像提玩具一样,噼里啪啦扔了出去。几人被武松扔得到处都是,酒缸里,炉灶旁,柜台下。其中一个下人跑了出去,武松看着他的背影,自语道:“这王八蛋必然去报蒋门神,好,我就跟上去,在大路上打那蒋门神,也可以娱乐一下众人。”于是便追了出来。 那个酒保悄悄上去报告了蒋门神,那蒋门神本在闭目养神,听完了汇报,气得呀呀怪叫,跳起来一脚踢翻了躺椅,气哼哼就望酒店方向奔回去,不想迎面碰见武松。这蒋门神虽然体壮如牛,但近来整日跟这小妾饮酒作乐,身体都被酒色掏空了,脚步虚浮。尽管如此,但蒋门神见武松醉得厉害,心中便没了顾忌,直接朝他抢了过去,武松把两个拳头对着蒋门神脸上晃了晃,转身就溜之乎也。蒋门神一见,气得狂怒,随后就赶了上去,眼看赶上,呼的一拳直击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地上一个圆石头,武松一脚踏上,哐当一下坐倒在地,蒋门神止不住身形,被坐着的武松一绊,一个狗啃地,狠狠摔在地上。众人见了,以为是武松设计绊倒了蒋门神,不禁哄然大笑。 不料,武松刚才那一坐,地上一枚槐树刺,正好扎进了他屁股墩上,直痛得眼泪绕眶儿转,但这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生生忍住,既没喊叫,也没流泪。屁股上的剧痛直接传递到脑神经处,那酒劲儿一下子去了大半,头脑一清醒,霎时想起在少林寺里所学种种武艺,一时心头火起,施展平生绝学,来了个玉环步,鸳鸯脚,先飞起左脚,踢中蒋门神肚腹,又飞转身踢出右脚,中了蒋门神面门,一下把蒋门神踢倒在地,妈呀娘地怪喊,一个劲儿求饶。武松说:“如果想活命,就依我一件事。”蒋门神双手拍地,痛苦地叫喊:“好汉请讲,只要饶我性命,我什么都依得。” 武松把蒋门神踩在地上说:“你要滚出孟州,将快活林还给施恩,附近的英雄豪杰,也都来与施恩陪话。还有,你以后永远不许在孟州出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见十回打十回,轻则半死,重则要你命。”蒋门神听了,外强中干的身躯直在地上筛糠,最终哆哆嗦嗦应道:“好,好汉,我依得,我依得。”将蒋门神这幅熊样,武松似乎还想把这戏演足,于是伸出一根食指摇摆道:“不要说你这个蠢蛋,就是景阳冈上那只大虫,也被我三拳两脚打死了。哼哼,刚才吩咐的事情,你赶快去做,否则惹得爷爷我不高兴了,立马结果了你的性命。”蒋门神一听,立刻知道眼前这个打倒自己的汉子是武松,于是连声告饶,并吩咐下人赶快去办事。 这时,在蒋门神刚才享用过的躺椅上,武松很惬意地躺下,眯缝着双眼看蒋门神和他的手下忙活。施恩带着那二三十个壮汉正好赶到,看见武松打倒了蒋门神,都很欣喜,团团围住武松。武松带着众人到了酒店里,之间满地都是泼洒的酒。 蒋门神的小妾春玉已经从酒缸里爬出来,脸上憋得青了,下半截裙子都湿淋淋的。几个酒保都逃走了,只剩下两个伤得重的,蹲坐在屋角里,咿咿呀呀地叫唤个不停。 武松和众人入了酒店,坐下对蒋门神和他的下人呵斥道:“你们赶快去收拾,马上滚蛋!不要让爷爷动手来请你们走。”蒋门神等人听了,也只得忍气吞声加紧收拾,免得再挨武松的拳头,但心中却已经在寻思怎么找武松报这个仇。 第二十章 武松大闹飞云浦 武松三拳两脚,于大醉中打倒蒋门神,替施恩夺回了快活林,一行人等欢喜无限,大肆庆祝。读者诸君容王生赘言几句,请看这武松醉打蒋门神之事,虽然打得痛快淋漓,但可有丝毫正义性? 答案是否定的,武松帮施恩打蒋门神没有丝毫正义性质。 春秋无义战。武松打倒蒋门神,不是正义打倒邪恶,也不是好人打倒了坏人,说白了,这只是此地黑帮团伙之间的一场小型火并,目的不过是争夺地盘。其实只需要派出所出面,就可依法将蒋门神和武松一干人等都拘留起来。 武松曾是一个单纯老实、忠厚可爱的年轻人,在他堕落为一名黑道恐怖分子的路上,醉打蒋门神是标志着这种转变的关键一笔,尽管在天下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中,施耐庵老先生在此浓墨重彩加以渲染,但任凭老先生他笔底生花,洋洋万言,也无法改变这件事的本质。 仆人们安排了车子,送走了蒋门神的小妾春玉,又叫了几个人去请快活林地盘上为首的那些豪杰,都来快活林,与施恩相见陪话。好酒打开,好肉上桌,众人席地而坐。 武松护着施恩,坐了以前蒋门神坐的那把交椅,各人面前都放了大碗,众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施耐庵先生在《水浒传》中透露的绝密消息说,酒过三巡之后,武松端起酒来,对众人发表了一番谈话: “众位高邻在座,小人武松在阳谷县杀了人,被刺配到这里,听人说快活林酒店原是施恩自家营造的,不料却被这蒋门神倚仗豪强给夺走了。你们众人听好了,我和施恩并无什么瓜葛,只是我爱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本来,我拔刀相助,若打死了蒋门神,只是除了一害,但看在大家伙面上,我饶他一命,让他去外地,不准再回来。如果他不愿离开,这景阳冈上的老虎便是他的前车之鉴。” 众人一听,吓住了:原来他就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武松?! 这打虎英雄的名头,还是很有些震慑作用的。事实上了,明眼的读者很快就可以看出来,武松这番讲话是站不住脚的。 首先,施恩以前只是对武松讲,快活林由他来收保护费,众家在他的“保护”下做各种合法或非法的生意,并无“施恩自家营造快活林”这等说法,到武松这儿就有了这说法,他当然是在为自己打蒋门神找一个正义的立场,毕竟,做事情要讲究个师出有名。 他和施恩并无瓜葛之说,就是要让自己的立场更稳当,但施恩好吃好喝款待他那么久,吃人嘴短,要撇开这层关系谈立场,就不容易了。武松说,他从来都爱打天下不明道德的人,那就错了,蒋门神是黑社会老大,这施恩只不过是另一黑社会老大,两人相争,到底是谁不明道德,根本就是笔糊涂账,说不清楚的。 其实,蒋门神接手快活林以后,此地的豪杰们并没有怨言,可见他不一定比施恩“保护”得差。 但人已经打了,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不光快活林这班豪杰默认了这个说法,连蒋门神也忍气吞声认栽了,不敢说半个不字。 施恩大摇大摆上前,清点了所有物事,便将酒店接管了过来。那蒋门神鼻青脸肿,满面尽是羞愧之色,对着武松和众人拱手作揖,非常有礼貌。随后带了些随身物品,叫了一辆小车,起身消失在快活林边的树林里。蒋门神没有回头,在他身后,回荡着武松施恩一伙狂放无羁的笑声。 当天晚上,施恩邀请武松和各位豪杰,到孟州城内最大的风月场所玉春阁,包下全场,让这些如狼似虎的汉子们吃饱喝足玩乐尽兴。尽兴之后,武松倒头睡下,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施老头听说武松打败蒋门神,替儿子夺回来快活林酒店,欢喜得紧,于是亲自骑马,来向武松道谢。快活林附近地界上的人,也都知道了武松的名头,纷纷前来巴结他。 施恩的买卖比以前更好,获得的利钱和孝敬也比蒋门神之前更多。武松帮他挣了这口气,施恩对武松也是再生父母一样敬重。 “快活林中重快活,恶人自有恶人磨”。施耐庵先生在此用了这两句很经典的话来评价这一回故事,极为精当,特转录于此,以飨读者诸君。这里道明两点:一、快活林终于解放了。事实是否如此,王生不清楚,读者自有公论。二、蒋门神和武松都是恶人,只有本事高低,并无好坏的区别。 快活林里的快活日子倏忽易过,转眼过了一个多月,炎热渐退,金风玉露去暑生凉。武松天天和施恩等一伙黑道朋友在一起鬼混,虽尚未被酒色伤身,但生活却是安逸奢华。 这天,施恩正在和武松说话,门前突然停下几匹马,下来几名军士,上门来问:“请问景阳冈打虎英雄武松武都头在吗?” 武松抬头问:“你们是何人?”施恩认得那是他爹的上级、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的亲随人员,于是问道:“你们找武都头有何事?” 几人说:“都监相公听说武都头英雄无敌,特地差我们来请他去相见,有均帖在这里,请过目。” 施恩拿过来看了,确实是真的,心中寻思道:张都监是父亲的上司,武松又是新来的囚徒,他们都归张都监管,没办法,只能让他去了。 施恩心下这样决定了,便客气地对武松道:“哥哥,这几人都是张都监处的公人,今天来叫你前去见张大人。他们事前并未招呼,现在突然来说此事,而且连给你的马都备好了,哥哥你意下如何?” 武松心里想,现在孟州城不知道我武松的还有几人?就算去了,难道他们还敢悄悄下药,谋了我性命去不成?便说道:“去就去,我就走一趟,看他们到底有何话说!”施恩也同意了。 武松换了衣裳,带了个随从,上马随众人往孟州城里去。 马蹄轻快,不多时就到了张都监家门前,武松下马,跟着两名军士,直接到前厅去见张都监本人。张都监在厅里,看见武松过来,远远地便大声欣喜地叫道:“哎呀呀,早就听说你打虎英雄的大名啊,大家都说你英雄无敌,敢与兄弟同生共死,真是好汉子啊。我这军帐前正缺一得力之人听用,不知你肯不肯跟着我,做我的亲随?” 武松一听,心中很激动,首先,他根本没想到这都监大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晓得自己的事迹,还亲自叫人去把自己请到帐下,想收在帐前听用,这难道不是件很激动人心的事情吗?! 武松当即跪下,满口称谢道:“小人只是个牢城营内的囚徒,如果能蒙大人抬举鞍前马后跟随,当真是小人的福分,武松在此谢过大人。” 张都监很欣喜,举动很是夸张,就似得到了一颗稀世夜明珠一般,当下叫人取了酒食果品款待武松,随后亲自赐酒,将武松灌得大醉。随后就在前厅收拾了一间偏房,让武松在此安歇。 第二天,又叫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过来,让武松在此住下。一日三餐,张都监都叫武松一起享用,武松穿堂入室,并无丝毫不自在,就似张都监的家人一样自由自在。张督监还叫下人为武松定做了秋衣。武松看在眼里,心中也很是欢喜,寻思道:这张都监看来真是一心要抬举我。 又过了几天,武松见自己总是和张都监寸步不离,又没功夫去找施恩和快活林附近众豪杰,心中还是颇为愧疚。武松在张都监处,里外顺畅,上下见爱,收入自然猛涨,武松买了个柳条藤箱,将别人送的金银财帛和绫罗绸缎等物都装好起来。 时光如水,倏然而逝,转眼到了八月中秋时节。天上乳雁鸣声悲凉,院内梧桐叶落,残柳枯荷颇为动人。这天,张都监在后堂鸳鸯楼摆下了筵席,专来庆祝中秋,派人请了武松到筵席上喝酒。武松进了筵席,见张都监的家眷都在席上,喝了一杯酒便要退出,被张都监诚信挽留,当时就留在楼上。 喝了许久,这武松渐渐醉了,忘了礼数。这时,来了一个张都监心爱的丫鬟,小名儿叫做玉兰,出来唱一小曲。那玉兰樱桃小嘴,柳叶弯眉,目映秋水,纤体婀娜。 张都监指着玉兰说:“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武都头在此,他是我的心腹之人,你唱一支与中秋相对应的曲子,叫我们听听。”这玉兰手上拿着象牙板,向众人施礼,当下唱了个东坡学士的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唱完了,众人叫好,玉兰道谢,然后立在一边。张都监说:“玉兰,你给众人敬酒吧。”玉兰依次敬酒,敬到了武松,武松头也不敢抬,取了酒,对着张都监和夫人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张都监问武松:“你可有妻室?”武松答道:“小人尚未婚娶。”张都监说:“那好,玉兰很是聪明伶俐,寻常女子知道的活计她样样都能,如果你不嫌她出身低微,就在这些时日,选个好日子,把玉兰嫁给你做妻室如何?” 这武松一听,斜眼偷瞄了玉兰几眼,心下大乱,脑袋里当时就一阵眩晕,起身对张都监拜了两拜,口里道:“小人是什么身份,怎敢让大人如此费心抬爱?真是折杀小人了。” 张都监笑着说:“我言出必行,你不用推脱啦。”当时又喝了一阵酒,武松怕失了礼节,在酒劲儿上来之前就拜谢了张都监,回到了房里,脱了衣裳,在月亮下练了几路拳脚。 此时,约摸到了三更时分,武松进了房里,正准备脱衣睡觉,忽然听见后面房屋里有人大声喊抓贼,武松听了,立马就弹起来,手上提了跟棒子,就往后堂里面赶来。 正在往前奔跑的时候,武松迎面撞上了那个唱歌的玉兰,玉兰慌慌张张地对他说:“刚才有个贼,跑到后花园里去了。” 武松一听,二话不说,提了棒子就赶到后花园,找了一圈没找到,一转身,正准备出花园,突然被一条板凳绊了一交,一群壮汉冲出来,嘴里叫着抓贼,一条麻绳就把武松捆了起来。武松急忙喊叫:“是我!你们认错了,我是武松!” 这些壮汉根本就不听他辩解,直接往堂上提,张都监坐在堂上,高声喊道:“带上来!” 这群汉子走一步打武松一棍,一直打到张都监面前,武松高叫道:“我不是贼人,我是武松。”张都监仔细看了武松,突然脸色泛青,大怒叫道:“你这个贼性不改的畜生,老子一心抬举你,你倒做出这种勾当来报答我?”武松说:“大人,武松出来抓贼,怎么反倒成了贼,我从不做这等勾当。” 张都监声音轻下来,说:“就算你说的是真话,你们到他房里去搜,看看有没有什么赃物被藏匿在房内。”武松听了这话,情急中想,张大人还是个是非分明的人,知道没有赃物不能乱说我是贼人。于是,几名军士押着武松,来到了他住的房间,把箱柜全都打开,也打开了他的那个柳条藤箱。 结果,上面摆着些衣服,下面居然全是金银饰物,赫然就有这次失窃的赃物二百余两。众人看了,一齐起哄,说这武松真是人面兽心,连自己恩人的东西也偷。 武松看了,惊得目瞪口呆,口中大叫冤屈,心中方寸大乱,却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都监“听说”在武松房内搜出赃物,气得大骂,便叫人把武松押入牢房内收监。武松一直在叫冤,但是哪里有半个人肯听他说话。张都监连夜去孟州城内的知府大人家说明情况,又差遣手下上上下下都用钱打点一番,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思将一切安排妥当。 第二天,武松被带到知府大人面前,案上已经陈列了武松的罪证和张都监呈上的文书。这知府大人把文书拿到手上,装模作样看了一回,又将那些赃物拿在手上端详了几番,然后喝令手下将武松绑紧,又将一大堆恐怖的刑具在武松面前一一陈列。 武松正要开口分辨,这知府大人突然一声大喝:“原来你本就是个囚犯,怎么可能不做贼呢?本官看来,一定是你见财起意。”话音才落,手上丢下令牌,叫那狱卒拼命打来,这武松挨打不过,只能屈招了。录供画押完毕,狱卒就把武松带到大牢里关起来。 直到现在,武松心头终于明白了,是张都监安排了这个圈套,就是故意来坑害他的。武松心头暗暗发誓,一旦能出得大牢去,一定要找这张都监报仇。哪知这些狱卒都知道他的名头,怕他跑了,根本就给他任何活动空间,就算在牢房内,也将他绑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 那边施恩听说了这件事,慌忙跑回家和老爹商量。施老头还是很讲义气的人,他说:“武松是为我们的事,才遭了张都监算计,当然要为他的性命做些打算才好。”施恩马上使了数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买通了管牢房的康节级,又买通了做法律文案的叶孔目,处处尽力为武松性命周旋。 施恩通过自己收买的这些人,终于弄清了武松被陷害的缘由。原来,事情都是张都监和蒋门神的后台老板张团练在捣鬼,这张团练一直是施恩他老爹的对头人物。听说武松被下狱的时节,这蒋门神正好就躲在张团练家里,正是张团练使钱买通了张都监,最后才想出了这条毒计,一举将武松陷害成现在的惨状。 正是叶孔目从中周旋,这武松最后被轻判,先下在牢里等最后宣判。施恩等人在康节级的引领下,经常也能进去看到武松。 不料蒋门神打听到了这事,随后便去告诉张团练,这张团练便去告诉张都监,张都监就去使银子,怂恿知府大人看紧些,往重里判。 叶孔目知道了武松被陷害的前因后果,经常有意无意地在知府大人面前说明些情况,那知府是个贪官,拿了张都监的钱,确实还是为张都监办事,但听了叶孔目的话,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头:别人拿大钱,自己拿小钱帮别人害人,当下心里就凉了,也懒了,根本不在这件事上热心。 武松的境况慢慢有所好转。 偷拿主人家东西之说已经坐实,无论如何都得有个结果。武松在牢里挨了好久,终于有一天,牢门大开,有人来到他面前。武松当时抬头去看,发现阳光正要从来人背后出现,射进自己的眼睛,所以看上去来人全身裹挟这金灿灿的光环,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 武松好些日子没看见过这么好的日光了,忙回头揉了揉眼睛,再看时,眼前只有两个狱卒,对着他叫道:“武松,知府大人要提神你!” 武松听了,默不作声,站起来,就着枷锁,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并不需要狱卒们催促。 堂上,知府大人当堂开枷,然后,叶孔目开始宣读供词和判决书。那知府给武松定了个偷窃主人家财物之醉,但两百两银子对这些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当堂判定打二十棍,然后刺配恩州。当然,偷窃的赃物就此还给张都监了事。 随后,便差了几个公人,在孟州衙门内便开始履行这二十棍的“承诺”。事了以后,便让武松带了铁枷,起身出发。因为施恩和他老爹在后面使钱,武松挨了二十大棍,身上并无大碍。 当武松全身轻松地走出孟州城时,施恩父子和武松等人都是一幅轻松心情。也还有些人有不同感受,首先一个就是张都监,他心中害怕,因为像武松这种人,要么和他做朋友,如果做敌人就应该整死他,一旦你不能弄死他,就等着他来弄死你吧。这种将要被人弄死前的等待,当然是不好受的。不过,他看看手下有那么多正规军士拱卫,心中很踏实,不相信武松能拿自己如何。 另一个不好受的,是蒋门神,他原本指望这下让武松上西天,但事与愿违,心中旧仇新恨一齐涌上来,当然更不是滋味,只能狎妓饮酒聊以解忧。 还有一个人,是玉兰,毕竟她留给了武松太多的印象。在武松那儿,她是差点儿被许配给他的女人,没想到却是骗得自己最惨的大骗子一个,这让谁能接受?别说是武松那样性烈如火之人。 武松带了行枷,和两个押解人员出了孟州城,出城门才两三里路,是一道斜坡,坡上多有些松柏刺槐之类树木,遒劲参天,是一片可以躲得强盗的去处。刚到这坡边,林子里突然跳出几个人来,两个押解人员嘴里当时就惊叫一声:“哇靠!”心道这下糟糕,来了强盗。 不料仔细看时,却发现这人对自己几人都是彬彬有礼。旁边武松已经站定,眼睛里是镇定淡然的笑意,这时,武松已经没有了在狗屎梁、黑马书院和少室山中岳寺时的年少轻狂之态。这平静的大将气度,让来人看了颇为折服。来人正是快活林的老板,金眼彪施恩。 武松再定睛一瞄,目光里的那点笑意已经没有了,代之以愤怒的表情。原来,施恩又用纱布包着头,手臂也缠上了纱布。武松问:“不见你也还没几天啦,你怎么又落得这幅模样了呢?” 施恩说:“哥哥你不知道啊,自从小弟与你在牢里悄悄相见了几回之后,那知府知道了。后来张督监也知道,便使人在牢门上守着,一看见我,便去告状,后来小弟就不能再进来看哥哥你了。有一天,小弟正在快活林里喝酒,哪知这蒋门神突然带着一帮子人窜了过来,将小弟我一顿暴打,揍得我鼻青脸肿,然后又夺回了快活林的店面,当初哥哥你让他做的那些事,他又原样让小弟我又做了一次。后来,小弟我一直在家里养伤,只是经常叫人去打听哥哥你的消息,今天听说你被刺配出去,便准备了几件衣服,煮了两只鹅,在这儿等着和哥哥你话别。” 武松笑一笑说:“哈哈,施恩老弟啊,没想到你也来做这些小儿女态啊。” 这施恩叫人在路边的草地上铺了席子,请武松和两个押解人员都坐下,一起吃肉喝酒,武松当时就坐下了。倒是那两个押解人员,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洋溢这一片一片的邪光,听了邀请不但不理睬,反而恶狠狠地说了话:“武松是个罪人,吃了你们的酒食,被官府追究起来,我们吃罪不起!你如果怕被人打,可以先到一边去。” 施恩是名利场上的老手,一听这话,马上觉得不对头,便叫下人拿了十两银子,送给这两个押解人员,哪知对方并不接受,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见不行,便倒了两碗酒,请武松吃酒,然后将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上,又把两只鹅挂在他的枷锁上。 临走前,施恩低声对武松说:“哥哥这包裹里有些碎银、锦衣,还有两双麻鞋。但是提醒哥哥一点,这两个公人似乎不怀好心,你要小心在意。” 武松点头说:“嗯,这个你放心吧,我会留意的。他们就算都来害我,我也不怕他们。”施恩当时对着武松弯腰一揖,流泪离去了。 随即,两个押解人员便和武松一起上路了,两人却三步一回头,五步一转身,走一阵之后,还要站到高地上去往后面看。好一阵,两个押解人员互相挤着嗓子说道:“他们没有一个人跟过来!”武松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两个鸟人原来是在打我的主意。便冷笑道:“你们两个王八蛋,老子不来找你们晦气,你们倒是活到头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且说这宋时孟州的行枷是颇为奇特的:它将犯人的右手固定在枷锁上,但却让其左手能自由活动。所以武松一边走,还能一边用左手撕下那煮熟的鹅肉来大快朵颐,走了没几里路,这两只大肥鹅已经稳稳当当地落肚了。 中间走过几座丘陵,到离开孟州城约有十里左右时,前面是一道不甚险要的关隘,像两道门,将前去的路锁成了一条。武松和两名押解人员走到跟前,却见那里早已等了两名彪形大汉,两条汉子手上都提着长刀,腰上还挂着短刀,其中一个似乎正在闭目养神,一派高手风范。另一个看见武松等人过来,立刻站了起来。武松和两名押解人员走到跟前,这两个人便跟在后面,押着武松一起走。 武松一看,发现两名押解人员对后面这两个汉子问也不问,心道,娘的,这些人看来已有默契,是商量好在这儿等着我的,我真得多留个心眼儿。正在想时,斜眼里瞄见他们互相挤眉弄眼打暗号。武松更是心知肚明了,却只装作看不见。 走到傍晚时,只见前面铺着阔大一片水面,浩浩荡荡的,原是一处鱼浦,四面苇丛中都是野港小河,是个令观者心旷神怡的好去处。武松和四人走到浦边,上了一处宽阔的石板桥,桥那头兀然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牌楼,楼上三个大字苍劲有力,写作“飞云浦”。 武松当然看见了,却又假意向旁边几人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着?”俩押解人员爱理不理地答道:“咯,牌楼上写着呢,你眼睛又没瞎,自己不晓得抬头看?”武松便抬头看,假装吃惊道:“哦,原来这里就是飞云浦啊,我早就听说过这地方的。” 两个押解人员露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武松心中早定好了计谋,便走近桥边,说:“不好意思,我要解手。”那两个提刀的便走了过来,反把两个公人晾在一边。 武松一看,便知道了意思。待两人走近,正准备提刀来砍武松,武松突然盯着两人的脚边,像发现了天大的元宝一般,嘴上叫道:“我的娘呃,这是谁掉下的哦。”那两人禁不住诱惑,便往脚下看。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左手揪住一人,用力一甩,这人口中叫着娘亲,一个噗通,钻桥下水里去了。武松揪住一人的同时,右脚飞起,一腿将另一个扫倒在地,再补上一脚,这个也哭天喊地滚到浦里去了。 两个押解人员被这突然而起的变故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武松已收拾了两个提刀汉子。两个押解人员马上转身往桥下逃,武松一声断喝:“呔,哪里走!” 其中一个马上似木鸡一般站住,另一个恶向胆边生,回头举刀砍来,武松将枷锁一抬,那一刀将枷锁砍了条大口子,武松手上一使劲,枷锁断为几块,这人一看不对,回头就跑,武松赶上,一块断枷在手,啪地一声,当时将其中一人打昏在地。 武松提起刀来,一刀将不知所措的那个捅了个透心凉,又将打昏的这个砍死。两个踢下水的这时已爬到了岸上,武松追上去,再砍死一个,一手抓住另一个,喝斥道:“你这个王八蛋,为何要刺杀我,照实说,便饶你性命!”这个人吓坏了,当时就说:“我们都是蒋门神的徒弟,师傅和张团练定下计谋,叫小人两个和押解人员合作,在路上把好汉你做掉。” 一听见蒋门神,武松眼中立刻涌出了火光,狠狠问道:“蒋门神现在何处?”这汉子答说:“我师傅和张团练正在张督监家里,现在这时分应该在张督监家后堂鸳鸯楼上喝酒,一边等着小人的消息。”武松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去吧。” 那汉子听武松愿意放了他,先是作揖,后来又觉得不够,深深鞠躬,才转身离去,刚一转身,武松一刀捅去,他应声倒地。 武松拔出刀,在这汉子身上揩掉了血迹,口中说:“我靠,你以为老子真放过你?”随即,武松在每人衣衫里放上一块石头,然后将他们都丢到浦里去了。 做完这些事,武松站在原地踌躇了半天,心里的恶气总觉未除,突然回头,竟然直奔孟州城而来。 武松将刚才弄到的一把好腰刀和长刀取了过来,带在身上,心中怨恨冲天:“不杀了这张督监和蒋门神一伙,老子这口恶气不能除去。” 进得孟州城时,已经是暮色四合,黑夜到来前,天地间一片苍茫景色,武松心中,在怨恨之外平添了几分苍凉和哀伤。只见街上已经是家家处处都关门闭户,街头点点灯火,头上明月挂天,疏星缀月。只有武松提着刀,悄无声息地,一身杀气而来。 第二十一章 鸳鸯楼仇人毙命 在外人看来,某个人在临死前,什么样的情况是最可怕的?或许会出现很多种各不相同的答案,然而,致命之敌悄然逼近,自己却还毫不知情,这至少会是一个合格的候选答案吧。 当武松在飞云浦杀了四个来谋害他的人后,他选在黄昏后潜进了孟州城。武松对这里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于是在暮色的掩护下,径直来到了张督监的后花园,伏在墙外的竹丛中,像一只准备捕食的老虎,潜伏下来,看着猎物们在自由自在地生活,自己准备随时致命一击。 潜伏得一阵,张督监府中通明的灯火撩得武松耐不住,便自后墙翻进,进了马院,便在马院的黑暗中静静等着。过了一阵,却听见木门吱呀呀叫着被打开了,原来是专管马院的后槽还在衙内守夜,没有回去。武松抬头看见,这后槽提着个昏黄的灯笼,进了马院就关了小木门。武松躲在黑暗中,一直听见更鼓打了二更时分,这时那后槽上去给马上了夜间草料,挂了灯笼,便脱衣上床睡觉。 武松在这里憋了好一阵,看后槽睡下,便想从门上混出去找张督监。哪知一挨着那门,便听吱呀呀一声,那后槽睡在床上,动也不动,便笑着骂道:“你这个小瓜蛋,老子刚睡着,你就想来偷我衣裳?时间太早了点儿吧。” 以为自己要暴露,武松心中当时吃了一惊。又听后槽这样说,知道他没有识破自己身份,便把长刀提着,又从腰间拔出短刀,便去推门。又是吱呀呀一阵推门声响,那后槽听得不耐烦,忍不住时一个鲤鱼打挺,赤条条地从床上跳下来,拿了根棍子,刚将门栓拨开,武松使劲儿一推,把这后槽连门板推倒在草料上。这后槽倒在地上,扯开桑子正要喊叫,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旋即顶住了自己咽喉,那声喊叫突然从很高分贝刹车,急滑下来,换成了轻轻的一声:“好汉饶命!” 灯笼昏暗的光线下,武松见这后槽一双眼睛惊魂不定地看着自己,似乎认识自己,便问:“认识你家大爷?”后槽一听声音,更加确知就是武松,便叫道:“哥哥,你的冤屈不关我的事啊,请你饶我一命。”武松恐吓道:“只要你说实话,张督监在哪里?”那后槽说:“他今天和张团练、蒋门神一直在吃酒,现在还在后院鸳鸯楼上呢。”武松问:“实话?”后槽说:“哥哥哟,我有几个胆,敢跟你说谎?我不要命啦?” 武松听了,口中说声:“对不起!”后槽正在疑惑他为何对自己说对不起,这武松手起一刀,捅死了后槽,将尸首移到角落,用草料盖了,于是在灯影下换了身衣裳,将两把刀和一包银两放入盘缠袋里,吹灭灯火,带着两把刀,搬了架竹梯,便搭上了张督监的内院院墙。 这时本来有些明月,却突然起了乌云,远天里响起阵阵雷声,耀出道道闪电。武松正自竹梯爬上墙顶,半空一道闪电劈下,正中武松,手中长刀当即掉到了地上,武松的脑海一阵昏沉,脸上有焦灼痕迹,染着不少血污,晃了几晃,一跤跌下竹梯来。 大雨哗哗如倾盆,墙角遭雷击的武松被雨水浇了一身。冰凉的雨水淋了好一阵,武松终于站了起来,那一刻,他觉得似乎全身再也没有一丝热气。于是再次摸到了掉在地上的长刀,脑海中只有两个字:报仇!复仇的欲望淹没了其他任何想法,他似乎突然之间入了魔道,提刀就闯了进去。 正对前面的,恰好是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走近一看,却是厨房,只见两个丫鬟在汤罐边上埋怨:“服侍了一整天,还不肯去休息,还要吃茶,那两个客人也不懂个理解,主人都醉了,他们还不肯离开。” 两个丫鬟正在叽叽咕咕地埋怨,武松却提着那把带血迹的刀来,推门而入,一步抢到两个丫鬟眼前,抓住一个的头发揪住,一刀抹了脖子。另一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呆了,正待要走,两只脚却突然发软,像钉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口中想要喊叫,喉咙里却不能发出一丝声响来。武松两眼泛白,是那种来自死神眼神里的苍白,再一个手起刀落,这个丫鬟咕嘟嘟滚到灶口下边去了,那头颅犹自张嘴欲喊。 这武松原本也是在张督监衙内出入的人,早已认得这些路径,径直便摸到了鸳鸯楼的扶梯跟前,轻手轻脚摸上楼来。张督监身边的亲随服侍了一天,都远远躲开了,还有一个小厮坐在扶梯上,武松摸进,将他嘴巴一捂,短刀一抹,这小厮悄无声息地便死掉了。 武松站在楼梯口,正好听见张督监、蒋门神和张团练三个人在说话。蒋门神口中对张督监称谢有加,说道:“多亏大人给小人我报酬,我一定会重重地报答恩相您。”张督监说:“张团练是我兄弟,你是张团练的兄弟,也算是看你们两个人情,不然的话,谁肯做这样的事!你虽然有钱财,又安排了人手,也算比较周全了,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在飞云浦结果了那厮。他们该回来禀报了吧。”蒋门神和张团练连连称是,手中举起酒杯,连敬张督监。 这武松听了,无名火起,直冲霄汉,手上一亮那长刀,将灯光反射到了武松严重扭曲变形的脸上。他一脚飞跨,抢到了三人跟前,之间三五枝烛火辉煌,楼上甚为明朗,桌上杯盘狼藉。蒋门神坐在椅子上,迎面看见是武松抢了进来,仰头便倒,口中一声怪叫,就要逃跑,武松凌空跃起,长刀劈下,刀锋划破了蒋门神衣衫和肚皮,那大堆肥肠直涌出来。蒋门神还待要跑,武松飞起一脚,将一把交椅踢过去,砸碎在蒋门神脑门上。蒋门神倒下了,只在地上仰面蠕动。 这蒋门神还在垂死挣扎,那张督监眼看得是武松,当时便飞走了三魂七魄,抬脚正要逃命,武松当头一刀,从耳朵附近斜斜地斩下,将上面半个脑袋砍掉,像半个西瓜般掉在地上,反扣于楼板上。张督监当时毙命。 剩下一个张团练,是施恩的老对头,也是个武官出身,虽然已经喝倒烂醉,但终究还有些力气。眼见张督监和蒋门神都被武松砍翻在地,知道走不掉,于是把心一横,提起一把交椅,劈头盖脸往武松砸了过来。武松一手接住,另一手就势一推,张团练仰面朝天往后倒去,跌出五六步开外,武松赶上,一刀刺进他心口,再手起一刀,砍掉了张团练头颅,当时脖颈处鲜血横涌。 正在楼上发愣时,武松突然听见有人上楼来,他闪在梯边细看,却见是两个张督监的亲随,正好是上次诬陷武松偷东西而捉拿他的那两个。武松躲在暗影里放他们过去,他们走进楼中,只见三具尸首躺在血泊里,死状惨不忍睹,两人肝胆欲裂,惊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回身逃下楼去,武松跳到他们背后,起手一刀,已经剁死了一个。另一个膝盖一软,立马跪下求饶,武松说:“饶你?谁饶我?”揪住头发酒食一刀。从鸳鸯楼下看去,那灯火下到处是鲜血迸溅,这入了魔的武松,当时杀得血溅画楼,尸横灯影。 武松当时想:“娘的,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索性将这院子里的人全杀掉罢了。”此心一起,便提了到,下了楼,走到了张督监夫人门前,只听夫人跟丫鬟问道:“这外面怎么像有人大惊小怪?”丫鬟还没回答,武松提刀抢了进来,夫人见来了条大汉,惊问道:“你是什么人?”武松答也不答,一刀照脑门劈下,夫人的脑袋当时劈下一半,倒在房中。去割头颅时,却发现刀已经缺了,武松丢下刀,口中啐一口道:“难怪割不下来,原来这么不经用!” 于是回头去取了把新刀,翻身回到了楼下。正好看见玉兰引着两个小使女走了过来,进了夫人房间,用灯火一照,发现夫人被杀死在地上,刚好惊呼一声,武松从背后一刀,搠进了玉兰心窝。两个小使女也接着被搠死。武松栓了中间的门,往前寻来,路上遇到好几个妇女,一一杀死在地上。 武松提刀回到鸳鸯楼上,只见蒋门神还在挣扎,于是也砍下了他的头颅,转过身把张督监的另外半边头颅也砍了下来。回头见桌子上酒肉颇丰,便提起酒壶,豪饮了几壶,抓起一根牛蹄髈,撕下几块大肉,未曾多嚼,已经吃了下去。又去张督监身上扯下大片衣襟,在脖颈处沾了血,回身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下八个大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鸳鸯楼外,依然是雨大风急电闪雷鸣,武松在尸体旁小坐了一会儿。疲惫地擦了刀,像楼口走去。走下第三步楼梯时,脚步虚浮,一脚踩中一块香蕉皮,当时滚下楼去,一头撞在楼梯下的石凳尖角上,当时昏死过去。 大雨下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停,武松也如梦初醒般站立起来,他摸着疼痛不已的脑袋,心里纳闷,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楼下看到不少死尸,又上了鸳鸯楼,看见四个人被杀死在楼里,墙壁上却写着是自己杀了人。武松心中在疑惑:这些人难道真的都是我杀的?想到这里,他心底透出一丝凉意,袅袅腾起,直上头顶心。 武松心想,如果我在这儿等到城门开,肯定会被官军捉住,不如连夜出城逃走吧。于是来到城边,这孟州是个小城,城墙不算高,武松站在城下下面,拄着一根长棍,借势只一跳,当时越过城墙去,稳稳地站在了外面。雨后清明的月光下,只见脚边是一条二尺左右宽的明澈溪流,缓缓流淌,静水无声。 当时天气还没有凉下来,武松全身湿透,衣袍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似过了一遍水,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于是在溪水边脱了个精光,畅快地将身体洗净,然后换上施恩送的衣服,带了银两,跳过溪涧,望前边走去。武松一边走,心中不断想起刚才在张督监府上,特别是鸳鸯楼上看见的情形,颇为惊怖,心道:我身上衣衫全部浸透了鲜血,看来张府命案必定是我所做的。那些人的死状,如同放电影一般,在武松脑海里闪现,他走在雨后清洁的月光下,觉得一阵阵清风徐来,背脊上凉飕飕的。 五更时分,武松已经离开孟州以东很远,天色朦胧,东方刚现鱼肚白,天色尚未全亮。 直到此时,全部的倦意才像潮水一般涌上身来,武松感到身体颇为困倦。而且在牢里受的皮肉伤又在一阵阵疼痛,心里熬得难受,脚下还是坚持步步向前。这时前边树林边上,飞出一角庙宇的屋檐,再走近些,却发现是一座小小的古庙在此。武松走进庙里,见此处十分破败,佛像已经蒙尘,香案上不曾有香火痕迹,于是放下包裹,把长刀放在一边,躺下去,枕着包裹便睡。 刚刚合眼,忽然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发现身上搭住了两把尖利的挠钩,两个贼汉子已经将他手脚捆住,挣扎时,已经使不上劲儿了。几个贼汉子说:“这个家伙身体肥壮,正好送给大哥大嫂去。”他们收掉了他的包裹和长刀,合伙把武松提离了地面,急匆匆向前,直拖进村子里去了。 武松知道挣扎不脱,便也懒得费力气,任由他们摆布。走了不到三五里,已经到了一所木屋内,把武松推了进去,旁边一个校门边上点着一碗豆油灯,灯火闪烁不定。几个贼汉把武松剥光,赤膊绑在屋内亭柱上。武松回头一看,却发现屋梁上吊着几条人腿,在那儿晃啊晃的。武松心想,这店看来是跟菜园子张青兄弟干一个营生的,看来这回我是一头撞进阎王殿了,早知道这样,老子在孟州城里威风一回也就是了,还逃出来干什么呢。 心里正在瞎想时,几个贼汉却大呼小叫起来:“大哥大嫂,你们快起来,看我们涨落得一头好行货在这儿,现在就剐了吧?”只听前面一男一女答应道:“我们自己来,你们不要动手,免得把这皮骨弄坏了。”武松一听,发现声音很有些熟悉,但仔细回想时,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见过的。 外面话音才落,便有两人前后进了屋,武松定睛一看,前面是个壮实的妇人,后面是个大汉,昏黄的灯光下面容不是很分明。他正在仔细看时,那女人惊声叫道:“这果然是我家武松兄弟啊!”原来,进来的这一男一女还真就是张青和孙二娘夫妻。武松心想,我靠,你们俩还真有生意头脑,开黑店也开成连锁经营。心下不由得颇为叹服。 孙二娘当时上前,把武松身上绳索解开,把衣服拿来给他穿了,张青马上请武松到前面客席上坐下。双方见礼完,张青惊问道:“贤弟你如何落得这番模样来的?” 武松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啊。”随后将自己到了孟州牢营,结识施恩,然后醉打蒋门神,后来又被这蒋门神使出金钱,让张督监设计陷害自己的诸般事情一一道来。当日大闹飞云浦、又血溅鸳鸯楼杀了张督监全家一事,也全都照实跟张青和孙二娘说了。只是,武松心里还是在疑惑:当日脑袋剧痛昏迷,这鸳鸯楼血案究竟是不是我做的呢? 几个贼汉当时就慌了,对着武松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我们几个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哥哥你,请你饶了我们吧。”张青和孙二娘在一旁笑着说:“我们怕他们遇到熟识的好汉害了性命,便让他们只能拿活口,幸好没坏大事。”又回头对几个贼汉说:“如果我这武松兄弟没睡觉,别说你们几个,就算再来几十个,也近不了他的身去。” 几个汉子只顾磕头,武松叫他们起来,说:“你们也是无心之过。”便打开包裹,取出十两碎银,给几个人分掉了。那张青见了,也赏给他们一些银两,几个贼汉欢天喜地离开了。 张青夫妻和武松在桌边坐下,来些牛肉好酒,几人边吃边聊。孙二娘说:“我们只是听说叔叔你打了蒋门神,而且是喝醉了赢他的,这里来往听说的人,没有一个不吃惊的。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来到这里,也能说起些你的事,只是后来如何便不知道了。”三人谈了好久,孙二娘说:“叔叔你也困了,且去楼上客房休息,醒来再理会吧。”张青引武松去客房里睡了,两口子亲自去下厨,安排明日的美食佳肴来款待武松。 这晚,武松睡在张青这家黑店的二楼,这是一处木板房,窗户颇大,武松睡在床头,宁静中觉得手脚还有些微微发颤。原来,杀人时紧张的神经还没有完全松弛下来,毕竟就在当日早些时候,武松还在挥刀砍杀,数十条人命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雨后的午夜,一轮弯月挂在树梢,清辉投向大地,从窗户里照了进来,武松躺在床上毫无睡意,他思绪万千。他想起了很多人,想起了早已死去的母亲和哥哥,想起了亲手杀死的金莲,想起了黑马书院的院长张黑马,想起了中岳寺的方丈大师,也想起了施恩,想起了那些来来往往后来做了他刀下亡魂的人…… 月渐西沉,武松终于朦朦睡去。 第二十二章 蜈蚣岭老道喋血 在菜园子张青的黑店里,武松睡得很香。 那边孟州城里,虽然武松刚血洗了张督监的府衙,但他在慌乱之中并没有赶尽杀绝,府里还有些小鱼漏网,逃了性命。后来直到武松跳墙逃走,天色渐明,看看是五更天了,他们才敢逃了出来,叫起一些亲随和值班的军士,都来张督监府衙内查探,并声张起来。听到这边响动,街坊邻居竟然没人敢出来。直到天亮了,众人才敢来到孟州府击鼓告状。 知府大人听说有人血洗了张督监府衙,当时惊倒在堂上,立刻派了属下到张督监府上统计死伤人数,并查探行凶者去向。公差们当场做了记录,回到府里向知府大人回禀情况。 像放电影一样,这些专业的刑事侦查人员把场景给知府大人复述了一遍,就像放电影一样:行凶者先来到后边马院,杀了一个养马人,脱下旧衣,在此换了一回衣服。又来到厨房里,在灶神爷眼皮底下捅死了两个丫鬟。在鸳鸯楼上,行凶者杀死了张督监、张团练和蒋门神,另有一名亲随。白粉壁上,行凶人用衣襟蘸血写了八个大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回到楼下,他杀死了张督监妇人,又捅死侍婢玉兰、奶娘和张督监的孩子,一共杀死了十五个人,临逃走前还弄走了一些金银。 知府听完了刑侦人员的报告,看了一些证据,马上叫人把孟州城四门都封了,并点了一队军士,在城里挨门挨户清查,对杀人者武松展开地毯式搜索。第二天一早,知府大人接到报告,称飞云浦内有四人被杀死,尸首都丢在水中。 知府接了报告,差当地官员打捞起来,随后一检验,发现死者有两个是本地公差,家里还有老母少妻幼子,甚是可怜。于是准备棺木殓了尸首,又差人尽速捉拿凶手偿命。 为了这件命案,知府命令所有孟州百姓在家里等了三天,公差挨门搜查,五家一连,十户一保,没有一家漏掉。官差们写清了武松的籍贯,画影图形,悬赏三千贯征集凶手武松的信息,并对藏匿犯人者许以重罪,到附近州县也一并搜捕,但效果不好。 就在这样风声紧张的情况下,武松在张青的黑店里住了一个星期。张青夫妻在路上打听到很多信息,也天天看见公差到各乡村缉捕。张青知道了这个情况,轻描淡写地对武松说:“兄弟,不是我不想留你,现在官府追得紧,挨门挨户搜查,只怕你在此处会有些闪失,那我们两口子就惭愧了。眼下我有个好的安身之处,不知道你合意不合意,想跟你商量商量。” 武松听了,说道:“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件事必然被查明,在这儿肯定会遇上官差。我家哥哥被嫂子害了,到这儿来,又被人陷害。现在我家的亲人都没了,如果你有什么好去处,我武松怎么不愿意去呢?只是不知道地方在哪儿啊?” 张青此时微微一笑,说:“我山东青州地界,有一座二龙山,山上有寺庙,名宝珠寺,寺里有两位好汉在此处落草,占山为王,劫富济贫,青州官军和捕快,都不敢惹了他们。这宝珠寺里的两位头领,都是我在江湖上的朋友。贤弟你若去此处安身,他们自然能保得你周全,如果投了别处,终究有一日被人拿了送去官府。”武松听了便问:“哥哥所说这两位头人是谁?” 见武松着急,张青便道:“其中一位是我的哥哥,叫鲁智深,江湖山人称花和尚,另外那位是他的朋友,唤作青面兽杨志,听说是我朝初年名将杨令公的后人。他们常来信,让我去入伙,我心恋故土,不愿过去,现在我写一封信,细说二哥你的本事,再看我薄面,怎么不叫你入伙呢!” 武松说:“哥哥说的是,我早就有心,想找个山头入伙,只是时机没到,缘法不巧。今日我杀了人,东窗事发,现在没处去躲,这样是最好了。哥哥你帮我写信,兄弟今天就走。” 张青听了,马上取了信纸并笔墨,细细写了一封信,交给武松,又安排酒食送行。正要走的时候,母夜叉孙二娘却对张青说:“你这样就叫叔叔走?肯定会被人捉走!”武松不明白,便问:“嫂嫂,你说明白些。”孙二娘说:“现在官府下了追捕令,出三千贯赏钱,将你的面像画了出来,又写明了你所有的资料,而且你的脸上还刻着两行金印,走到哪儿,别人都能看得出来。” 听了这话,张青笑了:“贴两片药膏,不就遮住啦?”孙二娘也笑了:“你以为天下就你聪明?贴个药膏,你以为能瞒过那些官差?”张青说:“那就你来说吧,该怎么办?”孙二娘说:“我倒有个法子,只怕叔叔听了不依我。”武松说:“大嫂你只管说,只要有效,武松就听大嫂的。” 孙二娘微笑着道:“说起来还是在两年前,有个头陀从这儿过,被我放倒了,把那身肉做了好几天的馒头馅儿。但是留下了他的铁头箍,还有一身衣服,并头陀的度牒。”张青接口道:“还有一串一百零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裹着的两把雪花镔铁戒刀。说来奇怪,这两把刀老是在半夜里呼啸作响,兄弟你前面也是见过的。二娘刚才一说,我倒真想起来,兄弟你若要逃过这番劫难,可以把头发剪了,做个行者,可以把脸上的金印遮掉,兄弟的年纪、相貌、身材都和那头陀相当,这说不定还真是前世的缘分造化。兄弟你可以顶了他的名字,路上谁还敢来盘问呢?这样安排此事,叔叔觉得如何?” 武松一笑:“这也无所谓,只是我可能不像出家人模样。”孙二娘说:“等我们把你装扮一番,看看再说。” 孙二娘取出那头陀的行头,叫武松里外都换了。武松穿在身上,便叹道:“这一身好像正是我的行头!武松穿好衣服后,将头箍一带,挂了数珠,张青和孙二娘一看,当时叫嚷道:“天呢,兄弟你真是前生注定的佛缘!” 武松对着铜镜一照,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张请说:“兄弟,你为什么发笑?”武松道:“我笑自己,不知为何糊里糊涂就做了行者。” 天色渐晚,武松收拾了包裹,就要离开。这时,张青说话了,一开口就露出了生意人的本色,他说:“兄弟,你不要嫌哥哥我占便宜,你把身上带的这些金银器物都留在这儿,我给你些银两做盘缠,这样更安全些。”武松道:“哥哥这样安排更周全。”于是把东西都留下,换了一些银两,拴在包袱内。 吃了酒饭后,武松腰里挂了戒刀,与张青夫妻二人辞别,张青说:“兄弟,你在路上,凡事小心为上,不要大意,就少喝点儿,不要与人争闹,免得被人看破了身份。如果到了二龙山,你可写封回信过来。我们俩在这儿不是长久之计,说不定随后也来山上入伙。” 武松说:“兄弟记得大哥教诲!”于是出门,摆起宽袖,拖着步子便走。 这天晚上,武松在东边升起的微明月光下,离开了大树下的十字坡。转过山头时,他回头深深地瞥了张青的黑店一眼。这时正是深秋天气,白日短,黑夜长,转眼就到晚上了。 往前走了大约五十里路,武松看见一座高高的山岭,于是趁着月光,清爽爽上了岭上。武松站在岭头上,举目四望,只见明月悬于东山上,照得大千世界一片银辉,岭上草木都生了光辉。 正在看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前面林子里有人发出笑声,武松心中一紧:“这么一座寂静的高岭,半夜三更的,怎么会有人发出笑声呢?” 武松轻着步子,像猫儿一般,走过林子那边,只见松林中傍山有一座坟庵,连着上十间草屋。武松轻轻推开两扇小窗子,只见一个枯老的道人搂着一个妇女,在床前嬉乐。 武松看过,当时心里就怒了,想到:“这山间林下,这鸟道士却做出这等勾当来。”他便把腰间两把戒刀扯了出来,月光下一看,刀身上流溢着蓝盈盈的幽光,心道:“刀是好刀,今日就拿这个鸟人来试刀。”便把一把刀放回刀鞘内,挽起袖子,直接来到庵前敲门,那枯老道人听了,竟把后窗关了。 这下,武松更怒了,拿起块大石头,一下从窗口处砸了进去。只见侧门打开,一个道童走出来,喝斥道:“你是什么人!半夜三更,大惊小怪,敲门干什么?”武松心道:“这道童也不是个好鸟,先拿他来祭刀!” 心头想时,手腕挥出,刀声起处,铮地一声响,道童的头掉落在一边。这时,庵里那枯老道人大叫一声,如公鸭嗓般号叫:“何方歹人,竟敢杀我道童!”一下跳出来,手上抡着两把宝剑,直奔武松。武松笑道:“你这老儿,是来你爷爷我挠痒么?”便拔出另一口戒刀,抡起双刀迎战那老道士。 两人在明月之下,你来我往,一去一回地激斗,四道寒光旋成一圈冷气。两个斗了十几个回合,武松卖个破绽,老道挥剑砍了古来,武松转过身来,一刀挥过,但见清风明月之下,寒光乱影之中,老道人人头落地,滚出几尺远,脖颈处血雨喷洒。 杀了枯老道人,武松对着庵里大叫:“里面那婆娘,你出来,我不杀你,只问你个原委。”庵里的妇人推开木门,吱呀声响处,她走出来倒地便拜。武松说:“你不要拜我。我问你,这时什么地方,这个老道士是你什么人?” 这个妇人凄凄惨惨地说:“奴家是岭下张太公的女儿,这庵本是我家祖上的坟庵,这个道士不知道是哪里人,有天晚上,他来我家投诉,说自己知晓阴阳,能看风水。我爹娘留他住下,又请他来这里看风水。有一天,这老道看见了我的样子,就再也不肯走了,就在一个多月间,他把我爹娘害了性命,然后把我掳来这里,夜夜奸淫作乐,我生不如死。听说,这个道童也是他从别处抢来的。这个老道见这道山岭风水好,准备在此常住,自号飞天蜈蚣。” 武松听错杀了道童,心中有些惭愧,再问道:“你还有亲眷么?”那妇人说:“还有几家亲戚,都是农家。”武松说:“这厮积蓄有金银财物么?”那妇人想了想道:“他大概又一两百两金银罢。”武松说:“你快去罢金银收拾了来,我要放火把这庵烧了。”那女人突然问道:“师父,你要酒肉来吃么?”武松这下才感到确实饿了:“有的话请我吃些!”那妇人说:“请师父进庵里吃。”武松想:“庵里会不会还有人埋伏?这妇人真是被掳来的?会不会害我?”于是道:“庵里有没有人害我?” 妇人一听,慌忙下跪,说:“我有几个脑袋?怎么敢欺瞒师父你呢!”武松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跟那妇人进庵,见窗边桌子上摆着酒肉,武松坐下吃了一回。 那妇人收拾好了金银财物,武松便开始放火。妇人捧着一包金银送给武松,像答谢他救命之恩,武松说:“我不要,你自己带着养命吧。”并催促她快走,那妇人再三拜谢,然后匆匆赶下山去。 武松把飞天蜈蚣和道童的尸体都丢进火里烧了,连夜过了山岭,取小路到了青州地面。又走了好几天,却发现,无论村坊乡镇,到处都挂着榜文,上面写明要缉拿自己。但现在武松悄悄做了行者,路上根本没人盘问他。 时值深秋,天色中透出丝丝寒气,武松一路上喝酒吃肉,依然抵不过寒冷的威风。这天,武松上了一道土岗,看见前面有一座山,高大险峻,不久走下土岗,前行了几里,看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莹莹的溪水,哗哗自在流过,屋后却都是嶙峋的山石,这里是高山山麓。 武松站在溪边四望,山野虽有寒气,但景色宜人,不禁叹道:“此真是个好去处!” 第二十三章 乱土岗打了孔亮 走过这道美景如画的山岗,到了溪边,武松在村里酒馆坐下。对着柜台里面叫道:“店家,上两碗酒,割两斤肉来吃。” 店主人在里面赔笑应答道:“师父,实在是对不住,小店里白酒倒还是有些,肉却没有多卖的了。”武松应道:“只要有酒,先上几碗来!”店主去倒了两碗酒,又上了一碟熟菜,武松走得有些饿了,三两下吃了个干净。 武松也不多想,只顾吃,似乎忘了杀了飞天蜈蚣后,在那儿已经吃了不少酒,过山岗时已经有五分酒意,只是自己没有发现。现在吃了这几碗酒,又被凛冽的北风一吹,酒劲儿一下酒涌了上来。 趁着这股酒劲儿,武松在外面大声叫道:“店家,你就算真没东西卖了,把你自家吃的肉也割点儿我吃,完了一起给你银子。”店主笑了:“没见过你这样的行者,酒肉都要,师父,我看你还是算了罢。”武松说:“我付你银子的,又不是白吃,怎不愿卖我呢?”店家说:“我早就跟你打过招呼,说这里没有肉卖的啊。” 正在说话的当口,门帘卷处,闪进一条大汉,后面几个汉子簇拥着他。店家马上迎了过去,笑容可掬地对当头的汉子说:“二郎请里面坐。”那汉子接口道:“我吩咐你的东西,你都安排好了吗?”店家回答:“肥鸡已经煮好,只等您来啦。”汉子又说:“我放的那瓮好酒在哪里?”店家指着柜台后面的角落说道:“您放心,好好地放在此处!” 被这伙人吸引了目光,武松便抬眼去瞄这几人。那当头的汉子引了几个人,来到武松对面靠窗的席上坐下。店家急忙捧出一樽青花瓷酒瓮来,开了泥盖,倒出几碗来。 武松偷眼一看,发现是上好的陈酒,北风袭来,酒香阵阵而至。武松闻了这香味,喉咙顿时发痒,恨不得抢过来喝。更要命的是,店家又去厨房,托了一只大木盘出来,里面一对熟鸡,还有两大盘瘦肉,摆在几个汉子面前,又放了菜蔬,几人便吃了起来。 武松盯着自己面前,桌上只有一碟小菜,酒也不好,那心头怒气当时就起来了,当时便一拳砸在桌子上,把众人吓了一跳,叫道:“店家,你过来,这这家伙怎么能这样欺负客人!” 店家见他发怒,马上跑过来低声赔话:“师父,你如果要酒,我这就给你添上。”哪知武松却是怒目圆睁,喝斥道:“你这个家伙真是不讲道理!我和他们一样用白花花的银子,你怎么就不把这好就好肉卖给我吃?你是不是欺负我?”店家小声赔话说:“客官,这好酒好肉都是二郎自己带的,只不过在我这儿加工,借地方吃酒。” 武松听了,心中大概觉得对方也有些道理,但脸上总是挂不住马上道歉,于是叫一声:“娘的!你放屁!” 店主回头便走,还轻声咕哝了一句:“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出家人!”不巧刚好被武松听到,这下给了他发飙的理由:“老子就蛮横了,你还想怎么样?”那店主人接口道:“我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我从没听过出家人自称老子的。” 武松这人是个太岁的脾气,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包,哪是随便能惹的呢?当时听了店家的话,这武松当时就跳起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把他扇了个仰八叉,倒在脸上,半边脸很快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肿了。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却惹怒了对席的汉子,领头那个当时也跳起来,指着武松就骂:“你这个鬼头陀,随便就动手打人,是狗屁的出家人啦!”武松斜眼瞄了他一眼,还口道:“我打我的,关你屁事!”那汉子怒火冲天:“我好心劝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武松当时走近一步:“你这王八蛋说谁呢!”那大汉怒极反笑:“你这鸟头陀,想要打架?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武松说:“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说话间,武松急窜过去,到了门边。这当口,那大汉已经闪道门外开阔处去了,摆好了架势只等武松前来。 这武松上前,那大汉一拳打过来,武松接住拳头,一个顺手牵羊,然后一闪身,将那汉子放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那汉子的几个同伙看了,手脚打颤,不敢上来帮忙。武松心中有气,把那汉子按在地上,一顿拳头雨点般落下来,打得他喊爹叫娘,然后往门外溪水里一丢,扑嗵一声,似泥牛入水。 那几个同伴一看,忙不迭都跳下水,七手八脚把那汉子从溪水中捞起来,然后搀扶着往南边去了。店家吃了一巴掌,又看见这阵打斗,吓得躲到屋里去了。一伙人人仰马翻,武松在一侧如旁观者一样看热闹,见他们都躲了,武松贱贱地看着桌子上的好酒好肉想:“好,你们都跑了,这些好东西就归老子我享用了。” 武松于是左手往口中灌酒,右手撕下鸡肉来吃,不一阵,酒肉已经被他吃得所剩不多了。倒是那酒,不是一般好酒,武松舍不得浪费,直往喉咙里倒去,吃了半天,桌上杯盘狼藉,酒菜所剩无多。 武松这才心满意足,打着嗝儿,将包袱搭在肩上,出了店门,顺着哗哗流淌的溪水,望下游便走。北风凛冽,武松的毡笠、披风都被吹了起来,不免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往前奔去。在离酒店四五里路的地方,有几间土墙茅草屋,走近时,一只大黄狗突然冲了出来,奔到武松面前,露出两排尖利的白牙,穷凶极恶地开始狂吠。 此时武松正好喝醉了,看这黄狗时,突然想起了当初在武家村横行,闹得鸡飞马跳猪上屋的那只黄色大疯狗。一刹那精神恍惚,渺渺中似乎是那只黄色大疯狗来到眼前,多少陈年岁月,多少前尘往事,突然涌上了武松心头。 手上按着刀柄,武松绕过屋前大树,便来伸手去抓那狗。黄狗往往怪叫,绕溪逃窜。武松被自己所突然感受到的幻觉吓了一跳,再想一想,那大黄狗已经死去好多年了,心头和后背不由得都凉飕飕地。这让他不由得怒上心头,嗖地抽出戒刀,奔那大黄狗猛砍过去。 不料那黄狗呼地一闪,武松一刀砍空,用力过猛,加上醉酒,脚下虚浮,于是一头栽进了寒冷的水沟里。那黄狗跑了几步,又站定了,汪汪地大声叫唤。 溪水不算很深,但天气太过寒冷,武松冷得受不住,爬起来时,衣衫全部湿透,全身上下直流水。回头一看,却发现戒刀还掉在溪水里,在初月照耀下,亮闪闪地晃眼睛。武松舍不得这口宝刀,再跳下水去捡,不料一个站不稳,却再次仆倒在冰水里,滚了个稀里哗啦。 这时,岸上路边突然赶过来一帮男子,为首一个大汉,头顶一个毡笠儿,穿戴颇为贵气,手中提着一条哨棒。在他背后,跟着十几个穿着差不多的庄丁,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众人听见犬吠,都停了下来,庄丁中有人指着溪水里的武松说:“就是这个贼头陀,他打了少爷。”正在说话时,刚才那个被打的汉子已经换了衣服,领了一帮子人,手上都拖着枪棒,一个个呀呀怪叫,来寻武松报复。 被打的汉子走过来,对前一拨到达的为首大汉说:“大哥,就是这个贼头陀打了我。”为首大汉说:“好,先把这厮捉回去,再细细拷打。” 说罢一声令下,两拨庄客一起动手,把个醉醺醺的武松从冷水里提起来,拿绳子绑了。众人扯着武松,跟着两个大汉,转过山坡,迎面立着一所庄园,高墙粉壁,青松翠竹围绕墙院。 众人把武松推进庄园,脱了个精光,将包裹和随身所带之物全部夺了。不一阵,赤条条的武松被绑在刺槐树上,那庄丁吆喝悠悠地喊道:“拿些藤条来,好好整治那厮!” 另一个庄丁拿根藤条,过来对着武松臀股就是一藤条,尖利的疼痛感倏然钻进心底,武松差点儿忍不住叫出声来。不过,他终于忍住了。几藤条下去,武松感到着实难以忍受,这时从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们在打谁?” 被打的汉子和兄长都站起来对来人行礼,然后将武松打人等细节详述一遍,然后说:“看来这贼头陀不是个出家人,刚才发现他脸上还有金印,肯定是个在逃的囚犯,今天一定要问出他的来历,然后解送官司!”旁边那个被打的汉子恨恨地说道:“不用问他了,把他打死算了,浇上油烧死他,老子心头才解恨。”说着拿起藤条,又来打武松。 庄上出来的人说:“贤弟,先不忙打,你让我看看这是谁?” 这人过来,抬手把武松的头发揪起来,定睛一看,突然惊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武二郎嘛!”武松这时睁开眼睛,看着那人,也吃惊地说:“这不是我宋江哥哥!” 来人正是宋江。 宋江对旁边庄丁喊道:“快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是打虎英雄武二郎啊。”被打的汉子和长兄面面相觑,问道:“他真是哥哥的兄弟?真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二郎?”宋江连连点头说:“正是!正是!”武松也对宋江点头问候。 那边两兄弟这时慌忙解下武松来,找来几件干净整洁衣服给他穿,然后扶进堂屋里来。武松正要下拜,宋江扶住武松,说:“兄弟你还没醒酒,先坐一坐再说话。”武松和宋江兄弟相见,心中欣喜,喝了点老陈醋,不久醒了七分,两人相谈甚欢。武松问:“我以为哥哥还在柴大官人庄上,不想却在这里和兄长相会,莫不是在做梦么?” 宋江说:“自从和兄弟你在柴进处分别,我住了不到半年,挂念家中老父,于是先让兄弟宋清回家,却被官司问出我在柴大官人处,便差人到庄上拿我。于是我奔来此间,这里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兄弟你打的那人,便是孔太公的小儿子,他性急如火,被人唤作独火星孔亮。他的兄弟叫做毛头星孔明。他们两个喜好枪棒,我偶尔点拨他们,他们叫我师父,我在这儿住了已有半年。” 武松问:“兄长现今有何打算?” 宋江说:“现在,我正要上清风寨去,就在这两日动身。我在柴进庄上时,听说兄弟你在景阳冈上打了大虫,后来做了都头,又听说你杀了西门庆,后来就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兄弟你怎么出家了呢?” 听了宋江这么一问,桩桩心酸往事都涌上心头,武松心头不禁一阵痛楚,便激将刺配孟州,遇张青孙二娘,又替施恩打蒋门神,后来在鸳鸯楼上杀死十数口人命,后来听孙二娘主意做了头陀,又在蜈蚣岭杀了王道人,直到当日打了孔亮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听了这些话,宋江唏嘘不已,那孔明孔亮兄弟听了,倒头仆身便拜。武松慌忙答礼说:“刚才冲撞兄弟,万望不要见怪!” 孔明孔亮笑呵呵地回礼说:“没事没事,我兄弟俩这回真正是有眼不识泰山啦。”正在说时,两个庄丁走到了堂屋门外,孔明挥挥手,两人进来,手上托着武松的随身行礼,还有两口戒刀,以及那串骷髅头数珠。武松谢领了,宋江请出孔太公,双方相见,孔太公设酒席款待武松等人。这天晚上,宋江和武松同榻,秉烛夜谈,叙说分别后之事。 次日一早,武松和宋江起来,洗漱完毕,出来中堂吃饭,孔明和孔亮都在那里相陪。这天,庄边亲戚百姓来拜谒,几个门人也来拜见,宋江见了,心中十分欢喜。 酒席散后,宋江问武松:“兄弟你现今准备去何处安身?”武松答道:“菜园子张青已经为我写了书信,将要去二龙山宝珠寺投花和尚鲁智深那里入伙,张青随后也就上山。” 宋江点头,随即又幽幽叹息道:“嗯,这样也好。这几日,我接到了家书,说清风寨当家小李广花荣,知道我杀了阎婆惜,叫我千万去他那里住些日子。这里离清风寨也不远,不如我们一同前去,你看如何?” 武松说:“哥哥你愿带上兄弟我,我也感激。但兄弟是重犯,去二龙山是落草,如今又做了头陀,和哥哥同行的话难免惹人怀疑,说不定连累了哥哥。兄弟我还是去二龙山罢,如果天可怜见,他日不死,皇帝开恩大赦,兄弟一定来寻访哥哥。” 宋江寻思良久,说:“这样也好。”其实他心里老大不乐意,虽然有被武松连累的可能,但如果有一个战斗力这样强大的人相伴,路上应该是更安全的。武松当然也明白宋江的心思,当初结拜兄弟时,武松便在心里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幸灾乐祸:看来我不用当你的免费保镖啦! 说到此处,宋江依然发动感情攻势:“兄弟执意要去,我不敢苦劝,不过,你在此间住几日再走吧。” 武松不便推辞,于是答应了。 他们在孔太公庄上又住了十来日,每天与孔家兄弟切磋武艺,喝酒玩耍。后来,武松与宋江便要前行,孔太公和两个儿子哪里肯放他们走,又留了两天。宋江这回坚决要走,孔太公便安排筵席践行,欢聚了一整天。走的这天,孔家送了新衣服,又每人送了五十两纹银,做路上盘缠之用。 宋江和武松整理了衣服行礼和刀械,收拾了包裹,两人别了孔太公,出门便行。孔明和孔亮送了出来,叫庄客背了二人的行礼,兄弟俩一直往前送了二十多里路,宋江说:“相送千里,终须一别,你兄弟二人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就到这里吧!” 孔明孔亮有些伤感,看来是重情意的汉子。武松见了,上前抓住孔亮的手臂,摇了几下,问道:“好了么?”孔亮龇牙咧嘴答道:“早就没事了!”众人见了哄然大笑,于是宋江和武松与孔家兄弟欢别。 武松和宋江两个,初时结伴前行,一路上闲聊,走走说说,一直到了晚上,找了个庄户人家,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两人吃了早饭,又出发往前走,走了近六十里路,来到一个叫青龙镇的地方,吃了午饭,出镇口后才发现,这里是一处三岔路口。宋江问路人说:“我们二人想找二龙山和清风寨,不知从哪里走好呢?” 被借问的背柴樵夫说:“那你们就不是一路了,二龙山往西走,清风寨嘛,则要朝偏东的方向走,过了清风山便知道了。” 二人听了,拱手相谢樵夫。宋江对武松说:“兄弟你我近日在此别过,后会有期!”武松说:“我送哥哥一程再回来吧。”宋江笑了笑说:“武二郎何时也如此妇人之态了?还是那句话,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不要送了。”武松听了,对宋江拜了几拜,然后分别。宋江洒下几滴清泪,连连对武松说道:“兄弟,你保重!保重!” 武松拱手相拜,然后转身径自往西而去。不多时,便只剩下个模糊背影。 第二十四章 大宋国里闹假虎 武松自去了二龙山,跟着鲁智深和杨志,在山寨上坐了第三把交椅。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晃悠悠的日子,过得煞是滋润,真是羡煞旁人。 世事如沧海桑田,岁月倏忽而过,几年之中,宋江自和武松分开,被锦毛虎燕顺和矮脚虎王英等抓住,差点儿煮熟吃了,后来一声大叫,被识得了身份,这才逃过一劫。此后,宋江和小李广花荣在一起,做了些算不上惊天动地但却颇为值得一说的事,又先后结识了秦明、吴用、戴宗、李俊、穆弘和张顺等英雄豪杰。 宋江虽有权谋,但终于也是个惹事的主,杀了阎婆惜后,被官府刺配到江州。怀才之人,一旦虎落平阳,有人会千方百计爬起来,有人会牢骚满腹,一直消沉下去。宋江被刺配江州后,整个人郁郁寡欢,平常是隐藏得好,但一到关键时刻就露出了马脚。 某日,宋江在浔阳楼上吃酒,借着酒劲撒了一回疯,提笔在粉壁上写了一首词,有句云“他年若得报仇,血染浔阳江口”。朝廷刺配了,他却要报仇,还要血染浔阳江口。这也罢了,他撒疯还要撒个彻底,顺手又题了一首反诗,诗云: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写完,宋江自己好好品赏了一回,觉得十分不错,最后提笔落下“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 这一来宋江可倒了大霉,正好遇上了黄文炳这个小人,将其告密,然后抓进狱中,一阵折磨之后,也不怕你不招认。这宋江虽是好汉,也事先想到了严重后果,但这些当差的并非吃素的,宋江终究抵不过他们非人的折磨,只得忍痛招了,签字画押。 那江州知府蔡九经历了这件事,反倒认为黄文炳精明强干,更加器重他。随后差神行太保戴宗上京到太师蔡京府上通报,这戴宗在路上正好被朱贵药翻,又一起上了梁山,有晁盖吴用等一起商议解救之事。后来,梁上众好汉在江州劫了法场,将宋江和戴宗都救了出来。 劫法场之后,宋江对数十位日后的梁山头领、当时的恐怖分子说了些情真意切的言语,邀请他们上山,还说尊重他们的意愿,李逵却跳起来说:“都去,都去!谁敢不去的,吃我一鸟斧,砍成两段就是了!” 宋江埋怨他莽撞,其他汉子知道劫法场是官司不能容忍的,只能上山,于是众人欢欢喜喜上了梁山,都做了占山为王的逍遥头领。 上山之后,宋江想起还有老父大哥在家乡,安危不保,于是回去找他们,不想因缘际会,在还道村受了九天玄女三卷天书,才和父兄一起上了梁山。宋江找来父兄,感触了入云龙公孙胜,要去蓟北找老娘,众人下了梁山去送公孙胜。 这时,黑旋风李逵却突然在关下放声痛哭,宋江问时,李逵说:“你们都去找爷娘来快活,只有我娘,还在村里受苦。”晁盖便同意差人陪李逵去接老娘,但宋江怕他鲁莽出事,不同意他去。 一看到这宋江不同意,李逵当时就火冒三丈。别看李逵似乎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平时动不动就要举着斧头叫人“吃我一鸟斧”的粗人,也粗中有细,往往能在貌似鲁莽的话语里一针见血。而且,李逵确实是个孝子,听到宋江不准他回去接老娘,他心中颇为窝火,反驳说:“你的老爹就要接上山来快活,我娘就应该在村里受苦?哪有这样的道理?真是气死我了!” 宋江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说:“铁牛兄弟,不是不让你去,只是要依我几件事?” 李逵问道:“什么事?” 宋江说:“第一,路上不能喝酒;第二,你自己悄悄接了老娘就回来;第三,板斧不要带了,太打眼。” 李逵呵呵笑道:“这些都是小事,都依了哥哥你就是。” 宋江突然想起武松,又想到李逵的脾气,于是突然想到用激将法来激他。想到这些,宋江对着李逵微微一笑,这一笑,倒让李逵心中不自在,于是问道:“哥哥你为何对着我发笑?” 宋江说:“我想起了我那武松兄弟,觉得有些话要对你说。” 李逵很诧异:“武松?不就是那个打虎的家伙嘛。想起他倒有话对我说?” 宋江语重心长地:“是啊。想那武松兄弟,不但功夫好,脾气大,胸襟也广阔,脑子冷静,确实了不起啊。铁牛兄弟你本事好我知道,但是你就是没有我这武松兄弟冷静,遇事就容易惹祸。” 李逵一听,心里就不爽了:“打虎就算本事大?脑子冷静……那我倒的确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脑子冷静有鸟用,吃我一鸟斧,再冷静的脑袋也给他砍个稀巴烂。” 宋江嘻嘻笑着说:“铁牛兄弟,既然你都承认自己在这点儿上不如别人,为何又强词夺理说这些都没用呢?这不像是男子汉的作为嘛。” 李逵一想,觉得宋江说得有道理,于是低着头说:“好吧,我会听哥哥的,不管是遇到什么鸟事,铁牛我这回都冷静他一回。” 宋江听了心中稍安。既然李逵都答应了条件,宋江就算心中依然担心他惹事,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让他回去接老娘了。这下李逵三两下收拾好,带了一把刀,一小袋银两,趁着下山前喝了两大壶好酒,然后对众人拱手别过,便下了梁山,过了金沙滩,径直到了丘陵地上,轻快前去。 李逵走后,宋江和晁盖说,李逵鲁莽,路上终究要惹事,还是派几个兄弟去接应一下才放心。晁盖同意,说朱贵和李逵是同乡,对李逵知根底,照应起来也更顺手。宋江同意,于是过去请朱贵走一趟,朱贵便去了。 这一天,李逵走到沂水县城,在街上看到宋江、戴宗和自己的悬赏通缉令,发现别人的头比自己值钱,李逵正要发飙,却突然被人笑着从后面抱住。李逵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当时还真吃了一惊,心想这回真的被人发现啦?回头一看,却是朱贵,朱贵是专门来给他指路的。 经朱贵提醒,李逵便径自往家里走。这天天色微明,从路边潮湿的草虫中窜出一只白兔,在前面跑。李逵赶着后面追,心想,这畜生今天来和我玩耍。再往前面走,只见前面斜坡上满是入云的遒劲大树,如苍龙探爪,如白云出岫,奇形怪状,各有特色。树丛染上浓重的秋霜,大片的霜叶正红得热闹。 正在看得欢喜时,突然跳出一个黑汉,自称李逵,持两把板斧,拦路抢劫,做了个剪径强人。李逵哭笑不得,三两下打倒对方,一问,才知道这人叫李鬼,身世也颇可怜,便饶了他性命,但又遇上李鬼的妻子准备害他,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人都杀死,还切下李鬼腿上肉,就着炭火,吃了回烧烤。 吃完,李逵将两人尸首都扔在屋里,放火烧了草屋,提了刀,直奔家里去。等赶到家里时,夕阳如血,渐渐西沉。几只鸟儿斜斜地行走在温暖的落日里,往太阳落下的方向奔去。 李逵直奔家门,双手直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李逵跳进屋里,娘在床上问:“外面进来的是谁啊?” 李逵走近去一看,只见娘亲的双眼都已经下了,坐在床上念佛。李逵忍不住掉了眼泪:“娘,铁牛我回家来了。” 娘亲当时直了直身体,嘶哑的声音说道:“儿啊,你出去好久了,这几年在哪里安身?你大哥给人做长工,我们不愁吃穿。娘只是一直思量你,流泪不止,眼睛就瞎了,现在看不到你了。儿啊,你这一向可好?” 李逵心想:“梁山落草,娘亲肯定不愿,只能说个假话。”于是说道:“娘,铁牛现在做官了,现在特地来接您去享福啊。” 娘亲喜欢地说:“是吗?那真是好,我们怎么去呢?” 李逵说:“铁牛背娘到前面,再找一辆小车推着您去。” 娘亲说:“这样也好,既然你做官了,等你大哥回来商议一下,也带他去。”李逵心想,这哪能等呢?正要背老娘走的时候,哥哥李达却突然端着饭食进门来。 李逵见了哥哥,拜下道:“哥哥,多年不见,今日我兄弟终于团聚啦。” 李达一见李逵,突然就开口骂道:“你这个混账回来做什么?” 娘亲说李逵做了官,回来接她去享福。李达见过官府通告,知道李逵是被通缉的罪犯,于是当场把李逵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说完李达放下饭食,出门去了。李逵知道他肯定是去报官,于是放下银两,背着老娘就往外走。老娘叫苦不迭,但李逵飞了飞跑,根本不听他说话。 李达回家,看见银两,也明白兄弟心思,并真想拉兄弟去见官司,于是和众人使了个马虎眼,都各奔家门回去了。 兄弟不追了,但李逵心里还在怕李达带人来追,于是背着娘亲,径直往乱山深处的僻静小路上走,天色渐晚,李逵来到了沂岭之下。李逵知道,翻过山去才有人家,于是趁着夜色,一步步往岭上走。 娘亲眼睛盲了,自然不知天时,只是说:“儿啊,给娘找口水来喝。” 李逵说:“娘,我们要翻过岭去,找了人家安歇,做饭时去喝水。” 娘亲说:“铁牛啊,娘午间吃了咸菜,现在口渴得不得了,喉咙里像是有道烟火喷出来,你救救我。” 李逵说:“我也困了。” 他把娘亲放在岭头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说:“娘,您现在耐心点儿坐一坐,我去给您找水。”娘亲说好。 李逵听得远处有山间瀑布冲下的声响,循声而去,过了两三处小山包,看到了一处溪流,自己喝了几口,突然犯难了:这水怎么给老娘带过去呢? 远近看了看,发现远处有一座小山庙,李逵走到庙里,见这小庙破败不堪,蛛网遍布,积尘很厚,显然已经废弃很久。走到神像前,却发现像前有个脸盆大小的香炉,是陶器。 李逵把这香炉拿到水里冲洗干净,然后灌了一香炉清水,在灌木杂树中走上岭头,来到松树边的石头上,没看见娘亲的踪影。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答,他心里焦急起来,往附近寻找了一阵,在草地上看见了团团血迹。李逵一看,心知不妙,身上的筋肉都在发颤,骨头缝里都在发凉,顺着血迹找下去,却找到一个大洞口。 一个老虎窝。 洞门口,两只小老虎正在撕扯一条人腿,李逵一看,不由全身颤抖,骂道:“我请老娘去享福,倒被你们吃了!” 李逵感到心头如火烧,提起刀就来戳这两个小老虎,小老虎张牙舞爪也迎上来。李逵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净,然后钻进老虎洞里,悄悄往外面张望。 不久那母老虎回家来,李逵提起长刀守候,母虎一看,把尾巴横扫过来。李逵看得仔细,当时避过虎尾,一刀刺进老虎屁股里,母老虎一声惨叫,当时窜出洞口,从松树边跳下山涧,死在涧下了。 李逵本来要去追赶那只母虎,松树边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望去,林子里满眼都是霜叶,如雨滴一样被卷下,飘飘舞舞落地。李逵突然想起家乡的谚语,叫做云从龙,风从虎。 抬眼望去,只见一只老虎跳了出来。那老虎望着李逵猛扑过来,李逵不慌不忙,看着老虎扑来,举起长刀,刺进了老虎的脖子里。那老虎不再有任何其他动作,如玉山崩颓,倒在地上,死去了。 各位读者想必记得,这最后一只老虎,原本是破坏了别人幸福美满的家庭,才来到这儿的。它把原来的虎爸爸赶得远走景阳冈,最后惨死异乡,它才鸠占鹊巢,当了两只虎儿的后爹来着。 现在它吃了李逵老娘,被他举刀杀光全家,也算是报应不爽,冥冥中自有定数。只是两只小虎天真可爱,在人世间也算是初来乍到,到底背负了什么样的原罪,要落得横尸当场的惨境呢? 杀了一窝四只老虎,又持刀到虎窝里找了一遍,却再也没有老虎的踪迹。李逵走得累了,来到破庙里,睡到天亮,捡了母亲剩下的遗骨,在庙后的土堆里安葬了。 天亮时,李逵走过岭上来,只见几个猎户正在埋夹子和弩箭,见到李逵一身血污的样子,都很吃惊,便问道:“你这个人,怎么敢这样独自过山来?” 李逵刚死了娘,不是很高兴,便问道:“为什么不能自己过来?” 几个猎户说:“山上有一窝老虎,你不怕它们害了你性命?” 李逵说:“我刚刚杀了它们。” 几个猎户惊奇地叫道:“你一个人真的能杀了四只猛虎?这教人如何能相信呢?” 李逵懒懒地说:“信不信随你们,大爷我还要赶路呢。” 猎户们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太感谢你了。”一群猎户几声呼哨,一霎时,都聚拢来,跟着李逵到了山上,果然找到了四只老虎的尸体。因为打不到这些老虎,数十名猎户经常吃县太爷的板子,整天叫苦不迭,十分烦恼,现在看到这些死虎,心情霎时明朗起来,似晴空万里无云翳,用绳索把死虎绑好,抬了起来,和李逵一起到县里请赏。 这李逵死了母亲,心里苦恼,又有宋江的几条警戒在心,本来不会出去惹事,但他是个简单粗笨的人,见了大家热闹地为他请赏,便忘记了自家是谁,还真想跟着他们去请个大赏回来,头脑一下便昏了。这天,李逵和大家来到沂水县衙,县太爷坐在堂上对李逵问道:“敢问堂下打虎壮士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 李逵心想:“我要是说了自家姓名,他还不早叫人把我抓了起来?”于是撒了个慌,对县太爷说:“俺就是城东的张大。” 这个名字太平常了,县令并未在意,于是叫人重赏了李逵,并派画师给他画像,将几只老虎的样子一起画了上去,李逵的样子十分威猛,似乎钟馗再世。也亏得这县太爷并不知道李逵容貌,否则怎能将这样一个忤逆要犯当作杀虎功臣来对待呢? 县太爷以为李逵是张大,呈报到州府,州府的官爷心想:“我管辖的地界除了这样的英雄,如果推荐给朝廷,岂非是大功一件?”这样一想,这些官爷就把此事逐级上报,最后居然传达到了道君皇帝赵佶手上。 道君皇帝心想:“现在天下不太平,贼寇四起,这个张大居然能够以一己之力杀死四只猛虎,必然有过人本事。我朝出了这样的英雄,如果不能好好加以利用,那就是我这个皇帝无道失德了,所以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到,并招揽过来为我所用。”一边这样想,道君皇帝一边给臣下颁发了一道旨意:“谁能将这个张大劝来为国出力,朝廷必定重赏。” 听到这个消息,臣下们都忙翻了天,但消息比官员们的行动更快,大家都知道这个张大即将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于是想方设法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艺术界也立刻行动起来,想找李逵当模特作画的人太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很快,“张大”一举杀死四条猛虎的新闻就飞遍了大江南北,让孱弱的宋国举国振奋,道君皇帝也颇为得意:这样一个猛士居然也能让国家为之一振,看来的确不简单,应该拉拢过来。 此时,宋江知道事情不对,便派人将李逵带回了水泊梁山。军师吴用更是因势利导,在《水泊梁山》新闻周刊上,以5个整版的规模,集中报道了“张大”的先进事迹,水泊梁山的官方报纸配合大宋王朝媒体的报道,这是极为罕见的。在“张大”的事迹之后,周刊上又刊登了李逵的手绘画像,并隆重介绍了他的生平。最后,《水泊梁山》周刊得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张大就是李逵。 看到这则消息,不但沂山县太爷懵了,他的上司们也都懵了,但更懵的是大宋皇帝赵佶。赵佶平日温文尔雅,但这次却对着太尉高俅怒骂,责成他一定要将此事调查清楚。梁山叛军高层很快得知了这一情报,叛军的领袖晁盖和宋江等议定,将以凌厉的宣传攻势来直接打败朝廷的傲气。 一周以后,《水泊梁山》新闻周刊继续炒作张大和李逵的新闻,让大宋朝廷在全国臣民面前丢尽了面子。后来高俅和属下想了一个法子,征求道君皇帝同意后,他们立刻就实施了。 再一周后,大宋《开封时报》披露新闻,在古都西安,一个叫邹老虎的人一举打死了五只老虎,硬生生比反贼李逵多打死一只。这样一来,朝廷的面子保住了。 事后,据当地的动物专家鉴定,这些老虎都还是华南虎,那是我大宋特有的虎种,给华南虎命名并宣布独自拥有这种珍稀动物,使大宋朝廷在列国之中显得很有面子。朝廷觉得这件事足以将梁山贼寇比下去,于是精心策划了一场新闻秀,还决心把这场秀做成功。于是,《开封时报》花大力气捧出了有关邹老虎和华南虎的新闻。 邹老虎和官员请出大宋第一号画师张择端的弟弟张择正——据说是另一个天才画家,擅工笔肖像,过去给邹老虎的五只死老虎画了像。从不同的角度画了几幅画像,栩栩如死虎,微妙见豪端。 几天以后,这几幅死虎画像被堂而皇之刊登在《开封时报》、《汴京日报》等京城主流大报的醒目位置,在全国引起广泛关注,连四方蛮夷之邦也被这件事吸引了目光。 张择正在因为几幅死虎画像,也着实大大提高了知名度,这一来,急剧地膨胀了他的创作欲望,三日之后,一百单八幅连环画在《汴京日报》上刊登,题为“邹郎杀虎”,四个字,简单明了,杀气腾腾,迅速吸引了读者眼球,《汴京日报》的发行量噌噌噌直往上窜。 这下《开封日报》可急红了眼,赶快高价向张择正购买连环画刊登权,第二天开始,连续六日,每日刊登18幅,让当时有志于在画坛闯出名堂的小青年们急红了眼,每天一早就上街购买《开封时报》,珍藏张择正的连环画,《开封时报》迅速站稳了脚跟。 如此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事情越搞越大。几日后,《水泊梁山》新闻周刊主笔、圣手书生萧让在周刊上撰文指出,宋朝两家报纸登载的是假新闻,因为死虎有死虎的形态,见过死虎的画作和凭想象画出的死虎是完全不同的,要命的是,萧让居然发现了一幅多年前发行的华南虎年画,把那只老虎的脑袋去掉,画成个死虎的样子,就成了张择正的虎图。 萧让在《水泊梁山》新闻周刊封底得出结论:《开封时报》和《汴京日报》在制造假新闻,而虎照门的直接主角就是邹老虎和张择正。后面还配发了周刊对民间打虎英雄和梁山杀虎英雄李逵的专访,着重描述了死虎的种种特征,两人都表示,张择正的死虎是假虎。 这下就炸锅了,但事情却向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开封知府两日后携手下林业官员和画院的头头们公开露面,向邹老虎和张择正每人发放奖金两千两白银,还聘邹老虎为开封府猎人协会名誉副会长,聘请张择正为开封画家协会副会长。 为了配合开封市政府,邹老虎和张择正随后接受报纸采访时称,他们可以拿脑袋来担保,邹老虎确实杀死了五只华南虎,而张择正是看着这些老虎画的像。《开封时报》还高调报道了邹老虎和张择正获得奖金和晋升官位的新闻,这在江湖和民间引起了广泛议论,不是窃窃私语,是轩然大波。 一周之后,《水泊梁山》新闻周刊做了整整24个版的专题,题为《什么样的老虎才是真的死老虎?》。在大量生动的图片和翔实生动的文字解释里,该周刊集中了大宋和邻国有名望的画虎专家共37位,将各种各样的死虎形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个专题的最后,《水泊梁山》新闻周刊的主笔吴用先生的提问振聋发聩:看了如此多的真老虎,大家对邹老虎就有什么看法?假虎欤?真虎欤? 这样的报道一出来,不啻是一把尖刀扎在大宋朝廷的心头。道君皇帝当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对此他颇为震怒:堂堂朝廷,怎能被小小梁山反贼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下,太师蔡京、太尉高俅和其他大臣都忙得不可开交,连放屁都是掺在走路途中解决了。 几天后,以蔡京为首的官员集团终于下了决心: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壮士断腕、丢车保帅,为了保住开封府的部分官员,有必要把张择正和邹老虎这样的冤大头推出去了,他们就是挡箭牌。在某些官员们地位不保的时候,这两个蠢蛋也炮灰的首选对象。 又过了两天,道君皇帝的钦差大臣出来了,他是谁呢?当然是德高望重的蔡京蔡太师!蔡太师一出,天下都屏声静气,看太师到底会代表朝廷出什么招数。果然,太师出来首先向天下出示了道君皇帝的圣旨。 皇帝在圣旨中责怪官府办事不力,被几个小人蒙骗,让天下百姓失望,让皇帝失望,也让赵宋皇朝列祖列宗失望。天下小百姓一听,觉得这皇帝还是很好的,不管怎样,他一个人管不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不能怪皇帝。 蔡京随后下令把张择正和邹老虎都抓了起来,被抓进牢房的第三天清晨,牢头们发现张择正和邹老虎两人死了。《开封时报》和《汴京日报》的记者们都到牢房里现场查看,看上去,张择正和邹老虎像是生活在绝望里,最后用脑袋猛撞闹房的石墙,才脑浆迸裂而死。 很多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蔡京太师的手段,人们都说,天下总算还有能人。在开封府和整个大宋朝廷,早已经没有包拯那样的青天大老爷了,所以蔡京可以为所欲为。 随后,蔡京又雷厉风行地处理了11名官员。 数日后,朝廷称此事的罪魁祸首只有邹老虎和张择正,于其他人毫无关系。 在太师的霹雳手段下,小百姓们都觉得,这梁山上的人确实是明白人,但皇帝也还是能派出能人来斩妖除魔的。这件事处理完毕,蔡京托人在皇宫大内放出口风,那就是民间对皇帝的评价,皇帝必将听到这样的意见。蔡京是老手,也知道这样的风声应该怎么放,人们都这样说:皇帝还是好的,主要是下面那些无能官员贪官污吏坏了皇帝的法度。 道君皇帝听了,对蔡京的处置甚为满意,下令此事到此为止。于是,邹老虎事件在大宋朝廷内部的追查戛然而止,只是民间依然议论纷纷,没有停止。 事件宣告结束的那个星期,吴主笔在《水泊梁山》新闻周刊上发表署名评论,对“邹老虎事件”进行总结和清算,其文如下: 虎画事件仅仅是邹老虎和张择正所谓吗? 吴 用 最近,朝廷处理“邹老虎事件”的结果出来,想必大家都很有看法。张择正和邹老虎两人,用想象的画面来捏造邹老虎杀死五只老虎的新闻,此事已经得到证实,二人造假被抓,后来居然横死监牢。十一名官员受到朝廷处理。 在《水泊梁山》新闻周刊以详尽证据剖析五只死虎的破绽后,天下民众都已经知道邹老虎是假老虎。但是,大宋臣民更想知道,这样一处“邹郎杀虎”的好戏有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除了这两个可怜兮兮的演员之外,那些制片人、监制、导演和编剧又将受到怎样的正义制裁? 但结果是令人失望的:以蔡太师为首的官僚系统,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宣称“罪魁祸首是张择正和邹老虎两人,与其他人毫无关系”。这样说来,整个创意、筹划和演出都是邹老虎和张择正两人在行动,从《开封时报》和《汴京日报》的管理者,到开封府的官员,似乎都是上当了,都受骗了,都被他们二人的演技给蒙蔽了眼睛。 真是一处活生生上演的好戏。 11名朝廷官员被处理,但是假虎画事件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那么,他们被处理的理由是什么?违反工作纪律吗?是的!违反朝廷的工作程序吗?当然!他们都没有责任,那么,他们被处理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是“为受骗承担责任”吗? 他们都是被警告、记过,这样的惩罚都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