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见》 第1章 偶救 这磅礴的雨倾倒个不停,远处群山黑幽,视线所至不过百步。 “唉~”杜朝和手搭凉棚,抬首望天,不住地唉声叹气。 从清早起来,她已经站在这破庙门口抬头望天一个时辰了,这雨要再不停,她绝对赶不上祖母的生辰宴。 杜朝和只要一想到上一次,她因为贪玩,躲在树上看几只狼围猎一只梅花鹿,误了时辰,迟了祖母的生辰宴。伯父伯母话里放外讥讽,堂姐妹们各种挤兑,父亲还将自己带到书房,如和尚敲木鱼般念了大半天,她就觉得人生暗淡无趣。 那年,幸好给祖母送了狼皮貂绒大氅作生辰贺礼,才算稍稍给自己的亲娘争些许脸面。 今年?杜朝和看向被她仍在一旁的紫绒包裹,复又叹了一口气。 那是她从烟月王庭王储手中赢得了这副玉桂珍珠挂帘,颗颗珍珠匀称晶润,色泽饱满,世所难求,当时便想着当做今年生辰贺礼送给祖母。 何况,她都已经有五六年没能赶上祖母的寿宴了。 现在?哼,挂帘被扯断,成一颗颗碎珠子。 越想越气,杜朝和不禁眉头狠皱,恨恨地看向睡在神案底下的美男子。 那是她昨晚在黑山密林,一时手欠,从一众团伙中,救出的贵公子。 “你说你,你说你,瞎折腾个什么劲,我好心救你,你倒好,还冤枉我占你便宜。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就人见人爱?我杜朝和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么?” 如此大言不惭 贴身婢女采蓝和洗碧实在憋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外人不知道,容易被她清纯的外表无辜的水眸欺骗,她们却是最清楚的,她们家姑娘啊,最是贪财好色的。 昨晚上,在黑山密林,击落那群黑衣人之后,杜朝和以医治之名,那双巧手,摸来摸去的,既是在疗伤救人,可也实实在在是占便宜。 那美公子虽说重伤倒地不支,但意识尚存,且看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岂容如此被辱,不免反抗,在反击与戏弄之间,倒是杜朝和失手扯烂了珍珠挂帘。 噼里啪啦,珍珠落玉盘的悦耳动力声,听在杜朝和的耳朵里,像是定时的咒语,她一时之间呆立,久久没得反应。 偏偏这时,耳边一声炸响,惊雷动地,瓢泼雨至,杜朝和向天嗷嗷叫了两声,抬手击在那位公子的后脖颈,美男子登时晕死,她扛起就跑,一口气进了这破庙,往神案底下一扔,连声咒骂不断。 “你闹个什么闹,摸几下,是能掉块肉,还是能少银子。我那是在救你,救你,救你,你这人知不知好赖,知不知,知不知?” 如果不是稍后赶到的采蓝洗碧阻止了她,估计她还能滔滔不绝扯东扯西地骂下去。 北约富商杜羡江凛唯一的嫡女,自小娇纵任性,挑事打架,从来没有输过,如果不是她亲娘强行将她带走,估计她能在北约市打出一片恶霸的天堂。 杜朝和见婢女笑她,也不羞赧,双手叉腰,朝她们努嘴瞪眼:“难道不是吗?我杜朝和见过的男人何止千万,排着队等我通宵一顾的,多得是,怎么能看得上他?弱不禁风,被人团揍得无还手之力?” 采蓝笑罢,从地上站起来,拿出披风,走到杜朝和身边,披在她身上,连连道:“是是是,姑娘最是厉害,您医术了得,一药难求,那些人可不得通宵达旦地排队么?” 洗碧一边给那位俊秀的公子擦拭额头薄汗,一边轻笑道:“何止医术了得,还是美人如诗如画!” 杜朝和听见如此恭维,再也绷不住,本就隐隐可见的笑意,绽开了灿烂的光,如若夏日阳光下的桔梗,娇俏清丽。 “你们真真是吃了蜜的嘴,瞎说什么大实话。” 洗碧也从地上起来,将湿汗巾搭在一旁,看着雨势不减,不禁担忧:“姑娘,这雨势看来丝毫不减啊,如何是好?” 杜朝和望向天边滚滚浓云,清秀的小脸越皱越小。 鲜花着锦的三四月,盛安城最爱下雨,要么连绵不绝,要么磅礴连天,还是不绝。 “没法子了,即使雨势减缓,依他的伤势,也不能冒雨赶路。我先赶路进城,大约能堪堪赶上子时的请寿仪式” 杜朝和又看了看密不透缝的雨天,“这雨至多要午后才停,你们在此候着,等雨停了,带他前去十里庄,跟老庄头说一声,让他好生照顾着,然后赶到沈家与我会合。” 话语未落,采蓝已拿出蓑衣,侍候杜朝和穿上,担忧地问“那礼物?” “我去分店找赵算盘拿一宝物,应付应付不成问题。”杜朝和一面抬手整理雨具,一面叮嘱了好些事。 整理好后,她折身回到庙内,半蹲下来,搭手在那公子的脉搏处,细细听了一会,才收起,沉声交代:“待会你们移动他的时候,谨慎些,扯裂伤口是一回事,更要紧的是别暴露了行踪。这人所着衣服,看质地是今年上贡的织云锦,况且他气度不俗,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别我们好意救人,好处没捞着,倒惹了一身腥。” 杜朝和看着沉睡不醒的男人,眸光掠过织云锦的华服,扫过他葱白修长如竹节的双手,停在他腰间佩戴的那质地通透精雕云鹤朝阳的玉佩上。 “这枚玉佩我暂时替你保管了,待你报了我这大恩后,再还你。” 她纤手轻翻,脑子旋转,稍一用力,扯下玉佩,露出猎人般的得意浅笑。 “人美心善的姑娘们,俊美的公子就交给你们了!” 杜朝和向采蓝洗碧挥挥手,急急飞进雨瀑里,出了庙门,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杜朝和一路飞驰,不敢稍有停歇,突然听得一阵阵马蹄践踏大地,夹着乒乓如冰剑的雨声,杜朝和侧耳凝神细听来者方向,迅速闪躲隐进一旁不知名的大落叶树窝处。 两路人马不多时交汇,只见头领扯住马绳,吼喊式互话:“祝斧头,可有发现?” “寻了一路,不见踪影,况这雨自昨儿一直下到现今,任何痕迹都被冲走了。我来回绕着走了两三回,心想若有意外,只有前面五百里地处的黑山密林最是可能,已留一队人马在那里细细寻找。我寻思着这便先向国公爷禀报,多派人手,八方去寻。” “这样,你回去详细说明情况。我这就前往黑山密林增援。”未待话毕,便急急挥手,招呼他身后的家丁,一阵纷乱的马蹄踏踏声,一纵队人马迅速消失在雨瀑中。 待周遭只剩下雨声后,杜朝和跃下枝头,如狐狸般笑得狡猾:“好像是只大鱼哦。” 第2章 城外 当杜朝和站在盛安城高高的城墙前一射里地时,昏天黑地的磅礴大雨已经渐渐收势,露出午后太阳落西山的绮霎天光! 作为齐朝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纵使杜朝和常年跟着亲娘和师傅到处跑,她对盛安城也熟悉得很 毕竟她娘早就将药馆九草堂总部迁到了盛安城,专宰高门世家、新贵巨豪的仓库。 五年前,敬平侯爷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眼见荣华富贵皆要抛,太夫人舍重金求到九草堂。 那个时候的杜朝和虽然才八九岁,但大小疾患,师傅已经放手让她独自应对,几个重症难症治愈之后,挣了个小神医名号 本来一针就可搞定的事,她娘偏偏要杜朝和往各种凶险恶疾里扯,愣是将不值钱的甘草瓜蒌,混着满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天南星,制成小药丸,卖出了天价,还赚了敬平侯这一门长久生意。 敬平侯一事之后,杜朝和名声更响,都到天才小神医的程度了 担心事大兜不住露了馅,她当天便连夜收拾包袱,扯着她娘,马儿哒哒哒跑回山里蹲着,那一两年,她愣是不敢往盛安城踏足半步,被她娘和师傅取笑了好久 现在看来,还是太稚嫩了,经不住事 往事不堪回首,杜朝和不禁摇摇头,叹一声好傻好天真 望着城门上遒劲有力的“盛安城”三字,又看看还没完全落山的太阳,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今年总算赶上了。 环顾四周,往常熙熙攘攘人潮如炙的城门,如今戒备森严,出入皆要严查严审。 看来这几天盛安城不太平啊,匪盗猖獗,明抢暗夺,昨天不就顺手救了一个? 想起破庙里那弱不禁风的美公子,杜朝和的狐狸本性控制不住地抖露出来,嘿嘿笑了两声,说不尽的少年风流,着实狡黠。 蓦地想起她娘拧耳朵打手心,千叮咛万嘱咐,费尽心思教她名门淑女的那一套行止言笑,杜朝和赶紧收起遐想,咳嗽两声,四下探望。 端得是一娇俏小姑娘 城门右手边,有草垛土坯搭成的简易歇脚凉棚,支出一张灰白破布招牌,上写着“茶”字,杜朝和整整身上湿淋淋的雨具,施施然朝着茶棚走去 “掌拒的,一碗雨前龙井!” 茶肆里三三两两坐着的歇脚客人皆回头,看向门口那模样颇为狼狈的少年,就像看傻子一样,跑到这破茶棚讨雨前龙井,不是傻子就是疯子,总不会是贵族世家的落难公子? “唉哟哟,小兄弟,我们这简陋小店可供不起那等好茶哪!”在柜台忙碌着的蓝大娘,将手在那揉得发黑的蓝布围裙上胡乱擦两擦,赶忙过来好声好气地回着。 小店来来往往皆是过路客,蓝大娘两口子一贯小心伺候,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惹来杀身之祸。 “哈哈,大娘实诚,借个地方我洗漱整净一番,,不知可方便呀?” “嗳,嗳,有的,有的,后头那屋就有热水有干净汗巾。” 这就是蓝大娘会做生意的地方,懂得远道前来盛安城的,十有八九都是拜访高门亲朋,要么有事相求,要么投亲靠友。 这跋山涉水风尘仆仆地,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便宜又方便的地方洗漱整理收拾一番,好给对方留个体面的印象。 换了干净衣衫,理了理湿淋淋的秀发,杜朝和又是那个肤如凝脂目光澄澈的少年。 他晃悠悠地来到茶棚窄小的大堂,斜靠在柜台上,拈起碟子里的几粒花生米往嘴里送,远远看着城门口来了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指挥着兵士细细盘查。 杜朝和漫不经心地问:“大娘,今天怎么看着比以往严密许多啊!” “哎哎,听说是有一位贵人遇害了,正在查找凶手呢!”蓝大娘手中的活不停,抬头也看了城门口一眼。 “蓝大娘今儿这消息可不对,昨天明明就是一富户的小姐被采花贼掳走啦!”门口一小伙子,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贼痞的模样,说着这话也是一副好像窥见香闺艳事的讨打模样。 “哎呦,你这赖皮,可不兴这样毁人家姑娘名誉的!”蓝大娘赶忙从柜台那小跑过来,抬手就拍了那小伙一肩膀,动作之间都是熟人的随意! 那小伙嘿嘿笑着,脸上却颇不以为然。 自古香闺艳事最是那不走脚的八卦风,稍起一点风和火星子,就能熊熊燎原。 蓝大娘拍了那小伙一肩膀,阻了小伙说三道四,却管不住茶棚里其他吃客的八卦嘴巴。 “我也听说了,是盐商严家的姑娘!” “可是那准备嫁到安国公府的严七娘?” “呸,一盐商之女凭什么高嫁到国公府,还是嫁给少年状元?那是送去给国公爷做妾的。” “严七娘?哎哟哟,那不是他们家最有风姿才情的姑娘吗?听说还是嫡女,怎么就舍得送去做妾?糟践了,糟践了。” “今上开了海禁,严家为了海上这块肥肉,可不得巴结安公,听说金银珠宝送了不少,都没成事,本想下重本吹吹枕边风,没成想还没等成国公爷的枕边人,倒成了采花贼的身下客。” “我看严七娘这事,十有八九是杜家做的。” “杜家?可是两年前举家迁入的北约富商杜家?” “天下哪还有几个杜家,可不就是那个掌控着整个北部粮草生意,经营着全国最大银号的杜家!杜家对海上这一块盯了好多年了,势在必得啊,严家这时候来抢,不就正撞到杜家枪口上吗?” “不可能是杜家,杜家迁来盛安才几年,根基不稳,不会乱来的。” “哼哼,你们是不知道哇,杜家六老爷十几年前就到盛安经营了,每年成批成批地往达官显贵府中送金银珠宝,还重金买了不少瘦马养在庄子里,时不时牵出来做陪那些贵人呢。” “唉呀,这六老爷好手段呀,瘦马那一身本事,枕头风一吹,啥事办不到?” “嘿嘿,我前几天在马角儿胡同撞到一只瘦马,正跟相好的偷情呢。”说的人一脸猥琐色咪样,引得众人一阵起哄 “哎哟哟,那身段,白得咧,像糖泥一样,扭得人心都痒了,那声儿叫得一个浪,听得人都嘿嘿……。” 茶肆里暴起一阵哄笑 眼看胡侃下去的内容越来越不堪,杜朝和拍拍前襟,从袖兜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到柜台上,招呼一声:“大娘,结帐。” 扬长而去。 第3章 空空 盛安城外,草棚茶肆里尚能闲扯一二,盛安城内却寂静如鸦,只见行人匆匆过,低首敛眉不敢高声语,更遑论三两聚谈。 一会一队带棍的衙役跑过,一会又是一批持刀的兵士骑马急轰轰奔过,老百姓见这阵仗,唯恐挡了官府的差事,哪里还敢出声乱动。 杜朝和“啧啧”两声,闪身避开一队带刀跑过的京兆府衙役,取道东北方向,沿着堤柳,绕过泾水,进了洒金街。 洒金街管控更为严密,有官家差役细细盘查,也有府兵凶神恶煞恐吓。 杜朝和站在九草堂斜对角的大槐树下,待盘查的兵士离开后,施施然往九草堂而去。 “掌柜,有龙胆草、莲子心么?” 掌柜赵算盘刚刚应付完官差,正准备回里间备料,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眉毛挑挑,精明的双眼瞬间溢满清亮。 他慢悠悠地转回身,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板着脸问:“是谁又给咱们空空小祖宗拱火了呀?这是想要龙心豹胆去作恶报复呢,还是要苦黄莲吃闷亏呢?“ 他克制着想要板正一些,却控制不住嘴角牵出一抹笑。 “哪能啊,我这两年修身养性,踩死蚂蚁都要内疚好多天,不得不大口吃肉以做惩戒。” “行了,行了,别耍嘴皮子了,你能修身养性,老虎就能不吃肉。” 杜朝和哈哈地笑了起来:“知我者,算盘也!” “不是说直接回杜家吗?眼看时辰紧了,怎地还跑我这儿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我先问你,今儿是怎么一回事,城里城外戒备如此森严?”杜朝和压低声音 就这说话的功夫,街上又走过一队府兵 赵算盘递了一杯水给杜朝和,也抬头向外看去,示意杜朝和往里走几步,才低低说道:“说是严家嫡女严七娘昨晚被采花贼掳走,至今仍无消息。严家去京兆府报了案,悬赏重金抓拿采花贼。” “严家报案,那便是官府的事,可怎么看着倒像是安国公府更着急上火似的,这街上跑来跑去的几乎都是安国公府的府兵!” “今上已经明议开海禁,很多商家都盯紧了这块肥肉,其中就属盐商严家和你们杜家争夺得最为厉害,也是最有希望。”说到这,赵算盘看了杜朝和一眼。 他知道,这丫头别看年纪小小,其实心中自有成算,是个成大事的。 杜朝和抬头给了赵算盘一个“我知道,你接着说”的示意。 赵算盘复又低声说:“严家一直攀附于安国公府,两家私交甚密,最近有传言说严七娘将嫁入安国公府。” 杜朝和哼了一声:”安公入主内额,又管着户部,主理这次海上事务,若这亲事能成,海上一事十成十落入严家囊中” “是这样没错。可没成想,严七娘却被采花贼给掳走了。安国公府极为震怒,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严七娘,不仅几次三番施压京兆府,甚至出动府兵城里城外戒严搜查。” 杜朝和听到这,暗觉诧异,若说破落世家或新晋权贵为财富聘娶富商之女,杜朝和尚能相信一二,可九代公卿的沈家会迎娶一商户女? 打死赵算盘,杜朝和都不信,只看他沈家历代媳妇,不是高门,就是清贵,便可知晓。 赵算盘见杜朝和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便笑了:“说来也奇怪,关于严家的亲事,安国公府一直不松口,然而这次却大动干戈,其中深意真是耐人寻味啊!“ 杜朝和点点头,锁眉沉思:”是啊,太奇怪了,如此阵仗,为了严七娘?不大像安国公府的作风。”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昨晚黑山密林的那一场打斗,那至今躺在破庙里的漂亮公子哥儿,还有城外茶棚里蓝大娘说:“有贵人遇害了!” 杜朝和的眉头越锁越紧,脑海中盘旋着各种猜想,极速飞转:难道安国公府故意混淆视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渡的是什么?贵人是谁?昨天的那个贵公子?黑衣人又是谁派来的?安国公府充当了什么角色? 赵算盘看着杜朝和那快要堆积成山的眉头,越看越心惊肉跳:苍天啊,大地啊,这丫头就是个胆大的,可千万别又惹事啊! “算盘,严七娘这事,我看不简单!” “这哪有什么简单不简单的。采花贼掂记漂亮姑娘,严七娘平时又那么招摇,撞上了。”赵算盘企图堵住杜朝和乱七八糟的心思。 杜朝和科睇了他一眼。 “你别看我,看我也这样,这事就挺简单的。” “你前头分析得头头是道,明明就是在说这里面有古怪。” “哎呀,丫头,咱就普普通通一商人,本本分分赚钱。” “就不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杜朝和笑吟吟的,一脸贼像。 赵算盘掸掸暗紫色衣袍的前襟,还是一副不惹事模样:“没这本事。” 杜朝和摆正脸,直直看着赵算盘,双眸缀满星光,只看得人内心里欢喜,啥危险后患都顾不上了,啥事都答应她。 赵算盘败下阵来:“哎呀,丫头喂,你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惹祸上身啊!那安国公府是好惹的吗?” 杜朝和阴谋得逞:“我会谨慎行事的,放心,放心。识时务我第一,跑得快我也第一。” 赵算盘认命地叹了口气:“说吧,从哪着手?” “只怕渔翁之利不只是我们想要,多的是从中搅浑水的人。我赌十成谣言会波及到杜家,造谣严七娘是杜家劫走的。” 祸事一出,最先受怀疑的,必家是利益最大和动机最大者,杜家占了两。 赵算盘点点头:“若当真如此,可要行动?” 杜朝和右手食指不自觉地点着茶水转圈圈,这是她思考时习惯性的小动作。 “目前情况还不明朗,先不动,况且,杜家不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只密切关注着茶肆、酒楼、红馆等处,我倒要看看这股阴风吹的是什么方向。” 说罢,便看向窗外,脸贴着桌子,剪水的双眸望着窗外出神。 窗外便是洒金街,盛安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街市。 茶坊、酒肆、药馆、鱼肉档,绫罗绸缎、珠宝香料、说书唱戏、看相算命,彩旗招招,浮金流银,街市行人,川流不息,这里有生活的流连烟火,也有享乐的醉生梦死。 “彩旗迎风招来客,路上行人走不动。”诗墨不通的杜朝和曾在这里声情并茂地吼出一句蹩脚诗,被一群在隔壁半闲居文会的梅鹤学院士子听见。 这群酸腐学子,平时看着就是斯文败类讨人厌,那天更是吃多了酒,放浪轻狂,竟做了一首打油诗嘲笑杜朝和。 “头中无脑腹无草,东施效颦空空空”,从此杜朝和“空空”的名号在盛安城算是人尽皆知,出名了,直盖过她天才小神医的名号 彼时只有十一岁的杜朝和,身上娇蛮脾性还未完全收敛,受了如此欺负,当然要报复回来。 随手调了一味无色无味完全溶于水的颠颠粉儿,偷偷地洒在那些士子的酒瓶里。 据说那天夜里,梅鹤学院的学子们个个都傻笑疯闹,将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撕了个粉碎,痴疯癫狂程度震惊太学院,太常史下令,整个梅鹤学堂,从先生到学子,皆罚抄经书五百遍。 八卦笑料都是不长脚的风,一夜之间,梅鹤学院成了整个齐国的闲谈笑话,时至今日还是梅鹤学院唯一的污点。 回想少不更事的当年,杜朝和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第4章 狐狼 暴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洗练, 轻飞掠过几丝薄云,点点星光,最是适合花前月下 可惜,与她相依偎的男子,是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杜朝和粗鲁地晃了晃他 一脸的嫌弃 她又又又赶不上子时的献寿桃了,想到即将要面对的疾风骤雨,杜朝和小脸皱成一团,小手愤慨地扯起男子高挺的鼻梁,又掐又拧,极尽蹂躏 “姑娘,姑娘”树底下传来细碧细细的呼唤。 杜朝和抱着男子,轻点脚尖,盈盈自密叶间飞身而下 “引开了?”杜朝和踮起脚尖向她们身后探望。 洗碧大大咧咧,一向有莫名的自信:“我们办事,姑娘放心!采蓝顺便去套车了。” 杜朝和笑得灿烂,有两个能干的丫鬟,做起事来是真顺心顺手啊:“做得好!接着!” 言罢,欲将怀里的男子,隔空抛物,丢到洗碧怀里 话音未落,却见刚还晕死瘫软如泥靠在杜朝和怀里的男子,蓦地睁开双眸,冷冷地睇着杜朝和。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被这么冷不丁地一吓,杜朝和登时后退了半步。 该死,竟然没有发现他早就醒了,真真是美色误人。 “在你对我又掐又拧的时候。” 杜朝和有些心虚。 对付心虚,杜朝和惯用的招数是虚张声势 她怒目圆瞪,双手叉腰:“看什么看?我救了你,我几次三番、跋山涉水、来回奔波、冲锋陷阵,救了你。” 哼,不懂感恩的小人。 “两次。” “我,我费尽心思医治你,不算吗?要不是我,你已经在喝孟婆汤了。” 男子淡淡扫了她一眼:“本来是三次,可你对我又拧又掐,扣一次。” 杜朝和要被气笑了,什么奇葩的逻辑,什么傲娇小性子,杜朝和还是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看到。 她不停地深呼吸,两腮气鼓鼓的,一张一吸,格外有趣。 “我会报答你的。” 一听有报答,杜朝和怨气顿消,狐狸本性立现,水洗琉璃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你打算怎么报答啊?” 男子嘴角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满是嘲弄:“你不是都打算好了吗,连我随身玉佩都顺走了。” 杜朝和一向脸皮厚:“哎呀,我那是替你保管保管几日,免得你昏迷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那现在可以还我了吗?” 纵使脸皮厚过城墙,但死皮赖脸从来都不是杜朝和的风格。 “行行行,还你,还你,你记得报恩就行!”杜朝和从随身斜挎锦绣小袋中,掏出那枚鹤舞玉佩,看都不看一眼,随手抛到男子怀中。 男子接入玉佩,拇指轻轻滑过玉佩图案纹路,若有所思。 他右掌虚握成拳,轻抵鼻下,低咳两声,抬眉却见杜朝和一个箭步倏然靠近,右臂搭上他的肩膀,左手揽住他的腰 一阵药草清香入鼻,他被她带着,飞上阔叶树,轻轻盈盈落在高枝桠处,洗碧也掩藏进密林中。 杜朝和向男子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西北方向,百里左右,马蹄二十余,车一架。” 凝神细听,眉梢微挑:“哇哦,跑得贼溜溜地快。” “不像是之前追杀你的那一批啊。”双眸澄澈,三分狡黠三分了然四分笑意,溢满星光,璀璨夺目 “你知道?”男子本是有伤在身,体力渐渐不支,竟无意识轻靠在杜朝和身上,那淡淡的药草香让他心安。 杜朝和掏出一瓷瓶,拔开木塞,倒出一粒金色小丸,果断塞到他嘴里:“追杀你的人是血刃门顶级杀手,这批人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差劲许多。” 男子默默吞咽药丸,顿感身体轻盈许多:“下次可以递给我,我自己吃。” 杜朝和嗤了一声:“你也可以不吃,疼死你。” 男子不欲与她多辩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血刃门,手段残忍、任务必达,刀刃所过,皆是哀鸿。” “据说,血刃门管理森严层级分明,分诗酒茶花四大方阵,杀手技能按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排列,价格百两黄金起步,诗方阵子级别杀手则要价上千两黄金。昨晚五人,今天十个,皆来自诗方阵,想不到,你还挺值钱,是因为长得帅吗?”杜朝和啧啧有声,越说越没个正形。 男子斜眤了她一眼,嘴角控制不住轻微抽搐。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杜朝和,语气郑重:“你武功非常好,医术更是出类拔萃,昨晚若不是你,我难有生机。” 哟呵,突然被这么一本正经地夸赞,杜朝和的心尖忍不住突突颤了两颤 马蹄声越发近了,月光下,二十余匹高头大马,团团护着一辆青桐厚毡马车 沙泥翻卷,披风飒飒猎飞 杜朝和有些愕然,竟然是广宁王亲兵。 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藩王亲兵同样不得踏入京畿半步,这样风驰电掣声势浩大奔赴盛安,是奉诏,还是藐视皇权?马车里是谁? “停车,停车。”有女声从车内传出,急促短暂。 车夫急急勒紧缰绳。 一首领人物打马走到车前,双手拱拳:“王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我们姑娘晕…” 话不及完,却被另一虚弱女声截断:“无妨,适才有一阵眩晕,现已无事,走吧,越快越好。” “姑娘,这一路颠簸,您都吐了几回了,缓一缓吧!” “我无事,别再说了。” 帘外头领略微想了会:“王姑娘,若能坚持,还请再坚持些,这荒山野岭又是深更半夜,多有事故发生。” “我明白,是我车慢事多,又坚持不投宿连夜赶路,以至于这个时辰走到如此险地,是我连累了大家!”话是全是歉意。 闻声知人,杜朝和不禁有些好感,骄骄姑娘,最是惹人心疼了。 广宁王车队再次簌簌起程。 “姑娘,可要茶?”车内的丫鬟很体贴。 杜朝和望着车队急速驰远,也不着急从树上落下,就这么放松身体,轻轻盈盈地挂坐在树枝上,望着云层里的月亮,有些发呆。 男子不言不语,倚树静默。 杜朝和倏然看向男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男子愕然:“怎么?怕我逃了你的救命之恩?” 杜朝和笑咪咪地,不回答,只看着他,弯弯的眉眼像月牙儿,葡萄珠子般的眼眸黑白分明,格外惹人心动 那男子捻捻指尖,轻声道:“沈时砚,若要寻我,到盛安城半闲居便可。” 杜朝和嘴边笑意更深了些:啊,有趣,有趣,狼的尾巴啊,只肯露出一丢丢。 “你呢?”沈时砚反问。 “杜朝和,白燕街杜家。” “两年前从北约来的富商杜家?” “是啊,缺银子可以找我啊。”笑容明媚自信,水眸干净澄澈 士农工商,商户最低贱,被世人所轻,然则商户出身,杜朝和她一向不以为耻。 “杜朝和。”沈时砚将这个名字在舌根处滚了几滚,喉咙处又咽了几咽 商户人家竟能养出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儿 难得,难得 两人对视,颇有种狐狸对财狼的感觉 第5章 擒贼1 前方铿铿锵锵,传来兵刃相交,伴随着急促深重的呼吸声。 狐狸与豺狼皆微微一愣 杜朝和迅速捞起沈时砚,急急往打斗声飞去 沈时砚被一小姑娘半抱在怀中,别扭至极,颇为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的玉树临风,他的清冷孤傲,他的高岭仙姿,真是被摔得粉碎 前方,距离打斗之地不过一射距离 月光泱泱,一条快如闪电的灰色影子,在那十多位广宁王亲兵摇摇晃晃的合围中,打得酣畅淋漓,弯勾所过之处,皆是血肉迸溅。 杜朝和疑惑,王府亲兵竟然如此不堪? “哈哈哈哈,什么狗屁将军,忒没用。”那人见占了上风,不禁得意猖狂,话语放肆挑衅,转脸对着瑟缩在油桐车里的女子,一脸色胚相:“娇娇小娘子,还是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疼你了。” 杜朝和猛然想到了严七娘,急飞出一练轻纱,穿云逐风,缠缚住那两位姑娘的腰身,轻轻一扯,提到了身边 到嘴的美娇娘,倏然不见 贼子暴跳如雷,哇啦啦仰天长啸,急剧转身,追着轻纱,袭向杜朝和 论打架,杜朝和就没怕过。 在北约的西单街,三四岁的她就敢抡起大锤子,将抢她小糖人的一帮臭小子打得哭爹叫娘、四下逃窜。 贼子一看到杜朝和,色眼眯得更成了一条线:“哟哟哟,又来一小娇娘,这呛口小辣椒,更合我口味,哈哈哈。” 杜朝和俏脸覆霜,白练化剑,出手凌厉,锋芒劲烁 贼子人虽狠厉,却远不如杜朝和武艺高强,招招落于下乘,眼见不敌,一横心,翻手露出钨铁银勾,一个斜喇,直逼杜朝和要害处 杜朝和迅敏斜侧翻飞,完美避过 仍有血花飞溅脸颊,杜朝和有些错愕 回头一看,银钩剜肉,直插入沈时砚右胸膛,昨天才包扎好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杜朝和愣怔,有些看不懂沈时砚多此一举舍身相救为哪般 “找死!”贼子大怒,猛力拔出银钩,血肉横飞,再举勾,欲一招了结沈时砚的性命 沈时砚虽身受重伤,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举剑格挡 杜朝和来不及深想,闪身接出沈时砚,与贼子打斗在一处,几个回合,尽刺贼子要害,长剑贯穿手掌钉贼子于黄泥地。 贼子惨叫声嗷嗷 沈时砚缓缓向其走来,眼神淬着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的蝼蚁,脸色虽苍白,气势却如不可一世的王 杜朝和向沈时砚打个眼色:“有话问不?” 沈时砚轻轻摇头 杜朝和一个石子抛出,击中贼子穴位,贼子登时晕死 四合清静 她瞅了瞅沈时砚,他仍站得板正,乍一看,公子芝兰玉树,爽朗清举 作为三岁识药名,五岁听诊把脉的天才小神医,杜朝和知道,他在勉力强撑,只需轻轻一推,就倒了。 “唉,男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杜朝和连连摇头轻叹,纤纤素手,再次搭上沈时砚的脉搏。 沈时砚低头,冷目无波,任由杜朝和操作 她以为她说得小声,他就听不到吗? 他能怎么办,堂堂九尺男儿,接连被一个小姑娘抱着飞来飞去,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砚九爷!”粉色撒花穿金线衫裙的姑娘,扶着丫鬟,从阔叶树下哭着踉跄奔来 沈时砚侧身回眸,微微点头:“王姑娘。” 王姑娘忍了几忍,终是控制不住,摆脱丫鬟的搀扶,提裙跑到沈时砚身边,粉嫩如藕节的素手,犹犹豫豫抓住了沈时砚的衣袖,泫然欲泣:“九爷,你,你受伤了。” 话未完,眼泪便扑扑落下,梨花带雨,啼声婉转 杜朝和前后瞅了瞅,一个芝兰玉桂,一个梨花带雨,好一对璧人 沈时砚看了眼悄咪咪往后退的小狐狸,不动声色地抽回王姑娘手中的衣袖,点漆的黑眸闪过一丝计量,薄辱紧抿成线,抬手捂着被挖了一勾子肉的胸口,有规律地轻咳起来。 “砚九爷,你…你伤得很重。”王姑娘饮泣之声,比之先前更见着急,纤纤素手无章法地搅扭着,几欲上前搀扶,却又畏缩止于半途 杜朝和看着,都替她纠结 “不碍事!” 这话,乍一听是回答王姑娘的,然而那时不时斜向左后方,看向杜朝和的余光,让杜朝和深深觉得,这话就是对她说的:瞧瞧,你多狠心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也不为我包扎,我都为了救你伤成这样了,你作为大夫,竟然只想着看戏,还不赶紧给我包扎。 鬼使神差地,杜朝和上前搀住沈时砚的胳膊:“这荒郊野外,诸多不便,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等我丫鬟套车来,前去庄子里,再好生医治。” “有劳了。”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杜朝和厉害就厉害在,有些伤症,她只需轻轻一看一嗅,就能断个八九不离十。 眼下,短短三个字,杜朝和便听出了,在他极力克制力求平稳的嗓音下,气短心浮精力虚耗,全凭意志在撑持。 这两天给他吃的九转丹,算是抛沟里了。 杜朝和心疼丹药,也心疼自己山南水北采药炼制的艰辛:“搞不懂你逞个什么能,非要蹿出来挨这一勾子,我一个人也能将那贼子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的。” “看得出来,你可以。”沈时砚难得地从善如流。 “那你还窜出来挨这一勾子?” 沈时砚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那深深的瞳眸里,是无尽的深意 一个帅得女人都恨不得扑上去的男人对你欲言又止眼眸深深 别人可不可不知道,杜朝和绝对受不了 她狠狠瞪了沈时砚一眼,囔囔道:“我给你吃了两颗丹药,你知不知道,那药很贵的,你这么一逞能,全然浪费了。” 王姑娘跟在这俩人后面,心急如焚:“小姑娘,九爷重情厚义,他是不会睁睁地看着你被贼子所伤,袖手旁观的,还请你全力救治九爷。” 很好 旖旎心思散了个一干二净 杜朝和抬头看向旁边袅袅依依衣袂飘飞的王姑娘,想到自己平时脸红脖粗、吆五喝六、拍大腿撸袖子的粗鲁模样,马上决定,以后要离这姑娘远点。 第6章 擒贼2 杜朝和默默叹口气,美人虽温柔,眼神却不太好,这破男人身上有哪一个毛孔写着情义二字了?他窜出来挨这一下子,肯定不是为了救她杜朝和,必是有什么算计在里头。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人已经很难算计到她了,没想到在沈时砚这里栽了一跟头,还是裁得莫名其妙,至今不知道对方在算计什么? 想到这,杜朝和下意识抬头白了沈时砚一眼,心有灵犀一般,沈时砚微微一低头,对上杜朝和黑白分明的抽抽眼神 他一瞬间愣怔,随即挑了挑眉,杜朝和见他似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更是恼怒,手下动作不禁加重了力道 沈时砚疼白了脸,鬓角微微出汗,脸上却不愿显露分毫,杜朝和起了较劲的心思,力道逐渐加重,沈时砚本想死咬牙硬撑,赌这姑娘会心软,奈何杜朝和的心就跟烙铁一般,别说软,连动一下都没有。 沈时砚实在疼不过,修长的手慕然握住了杜朝和那双以治疗伤口为名实则“逞凶作恶”的双手,微微摇了摇头 杜朝和想起养在山上的那只雪毛小犬,每次见到她都爱摇尾乞怜的样子,嘴角略略上扬,手上的力道便松了。 这一回合,她赢了,哼哼! 沈时砚瞧着杜朝和那得意样,眉飞色舞的,给她尾巴,绝对能摇摆起来,有点好笑:这姑娘别看年纪小,脾气可不小。 杜朝和为沈时砚处理包扎好伤口,还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广宁王亲兵解了迷药,正提刀准备去会会那采花贼 洗碧追了上来 “姑娘,姑娘!”洗碧气喘吁吁。 “嘿,这次有进步哦,提前了一柱香追上来。” 洗碧累弯了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说话一停一喘:“本,本来,可以更快的,我给,采蓝留记号了。” 杜朝和竖起两个大拇指赞道:“可以呀,洗碧,越来越细致周全了。” “嘿嘿,姑娘调教有功。”洗碧憨憨地笑了笑 定睛一瞧,却见杜朝和提着一把三寸钢刀,虎气腾腾地,不禁疑惑,姑娘向来不爱拿刀,嫌它笨重:“姑娘,你提刀干什么?” 杜朝和朝那贼子方向抬了抬下巴:“去会会那贼子。” “哪方大胆妖贼?”洗碧连忙跟上。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被五花大绑的采花贼身前。 杜朝和脚尖挑起一颗石子,一下击在那贼子的膝盖上,登时血水喷张,咬牙切齿:“最是卑鄙下流的采花贼。” 在杜朝和看来,专挑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下手的采花贼,最是禽兽不如 只为逞兽欲之快,将本就生存艰难的女子,推入万劫不复之中,同是为非作歹,与梁上君子绿林土匪汪洋大盗相比,采花贼最是令人恶心憎恨。 采花贼被石子击中,嗷嗷惨叫着醒来,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住,包得像个粽子,动弹不得,立时恕火万丈高,破口就是大骂,各种肮脏下流之词,不堪入耳。 隔着几棵歪脖子树的王姑娘羞愤得臊红了脸,忙低下头,故作整理裙裾。 杜朝和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什么阵仗没遇到过 扬州的万花楼里,公子温润如玉,抱着娇滴滴的娘子,说着不入流的荤话;漠北的兵营里,一帮莽汉五大三粗,夜深人静,总有各种吭哧声,闻之难堪;山东的绿林,各路英雄豪杰,搂着小娇娘,嘴里酒喝着,手上也不得闲,直往那柔软高峰处揉啊揉,全然不管脚下那刚斩落的人头滚了几滚 污言秽语已经很难让杜朝和面红耳赤了,刀光剑影也无法让她心生惧意,她被这烟尘滚滚的江湖调教得很油腔滑调了 她嘴角掀起一枚冷笑,幽幽双眸此刻尽是寒冰 洗碧上前猛地踢了一脚,直踢得那贼子骨碌碌滚了一个圈:“呸,恶心下流的东西!再嚷嚷就先把你舌头切掉,再把根子剁了,让你男不男女不女,自摸都叫不出来。” 恶声恶气,言语粗鄙,画面有声有色 王姑娘已然惊呆,连面红耳赤都顾不上了 她瞠目结舌地瞪直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杜朝和主仆二人,她见过的姑娘,行动时是轻移莲步,一步三挪,说话时是细声细气,掩唇笑三分 哪儿能这样粗声粗气,像个男人一样 不不不,男人都不这样,她见过的男人都不是这样的,都是风度翩翩,言谈举止斯文有礼的 杜朝和不知道王姑娘心里的道道,耳尖听到她连连抽气的细声,侧头疑惑地看了几眼,见她呆立着啥事儿也没有 便掉转头,恶狠狠地凶道:“说吧,你把那些姑娘都藏哪儿去了?” “哼哼,我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呀!” 采花贼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说得话也露骨下流 “哎哟哟,那娇滴滴的美人,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再没人去理会,你说,她是会冷死,还是会饿死,还有会想我想到死,啊哈哈哈哈哈哈。” “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活着多好啊!我正缺一个试毒试药的活物呢。”杜朝和右手虚撑着下巴,装模作样地凝神细想。“让我想想,先试哪种毒呢?” “啊,有了!先试试媚色无疆,听说药力非常猛烈,听说,中了此毒,行房事会兴奋致死,不行房事,又会血管爆裂而亡。” “不过,你那么想死,我又那么不善解人意,肯定不能如你愿啊,那就情之无边那了,听说啊,会让人心痒难奈,却动力不足,最后忍不住,直接挥刀自宫,偏偏这还不是完,切了还是想,还是想,抓心挠肺地又痒又不能,你说说,那该是多么精彩” 杜朝和说得有声有色,采花贼越听越心惊肉跳,脸上风云变幻,腮边肉一抽一抖地,瞳仁猛烈地缩放,他感受到莫大的羞辱和恐惧。 “臭三八,有种你杀了我啊!” “杀了你?这么有趣的试药活物,我还没玩够呢?”杜朝和从袖袋里掏出一酱棕色小瓶,慢条斯理地扯开瓶塞,倒出一枚黑色小药丸。 采花贼脸上血色极速退尽,呈病灰色,“啊”地大叫一声,“臭丫头,你敢动我?你知道我背后有谁吗?” 贼子张大嘴色还想再喊些什么,却突然瞪大眼珠,猛一翻白眼,口吐白沫,立时毙命。 第7章 擒贼三 几乎是飞针风动之际,杜朝和便迅疾察觉到空气中裂帛般凌厉而来的杀气,她抛起药丸挡了一枚,却不防紧随而来的另一枚直插采花贼心窝,要了他的命。 杜朝和黛眉拧得紧紧的,能夹死苍蝇。 沈时砚急步走过来,站在杜朝和身边,由于走得急,牵动伤口,微微克制地轻喘。 眼角余光扫过死不瞑目的采花贼,最后落在杜朝和身上,细细端详了一会,他暗暗轻舒一口气 杜朝和却是懊恼极了,竟然让凶手在眼皮子底下得手,明晃晃地杀了她的猎物。 洗碧已跟着银针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广宁王亲兵的首领也是第一时间逆向追着飞针而去,杜朝和与沈时砚对视一眼,抬步上前,在踩花贼身边单膝蹲下,从其胸口处拔出一银针,寸许见长,泛着月光,没入胸口处已呈紫黑色。 针抹剧毒,怪不得立时毙命 杜朝和摇摇头:“普通针银,针端呈黑色,巨毒。” 沈时砚轻拧眉头,伸手欲接过银针细看 “沈大人,小心!”广宁王亲兵首领突然出声,“针有剧毒,沈大人万金之躯,不可冒险。” 沈时砚侧眸看了那首领一眼,不言不语,兀自从杜朝和手中接过银针,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杜朝和又细细查看了采花贼一通,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只能悻悻然起身,正好这时洗碧回来 “姑娘,让那人逃了。” 无功而返,这下好了,线索全断。 沈时砚将有毒银针递给那首领:“我刚为贼子重伤,现今无力行动,有劳何参将将采花贼尸首和凶器一同送往京兆府。” 何参将拱手弯腰行了一礼,郑重道:“大人言重,卑职定不辱命。” 尔后看向站在宽叶树下,一直凝望这边动静的王姑娘一眼:“王姑娘因听说大人遇险,执意回京,我等奉王爷之命护送,如今得遇大人,便就此交接?” 杜朝和眼睛亮了亮,映着月光,明明白白地泛着“此处有瓜”的兴奋。 沈时砚嘴色孤独微微弯起少许,清清冷冷扯出一丝笑:“何参将此话差矣,沈某粗糙,惹些流言蜚语不碍事,只是王姑娘千金贵女,闺誉不得受损,以后这话,何参将还是斟酌斟酌再出口。” “这…”何将军愣怔住了,不是一直传言,安国公府砚九爷与户部尚书王大人嫡长女王姑娘青梅竹马,早已互生情愫,只待完婚么? 他不知所措地瞟了一眼树下的王姑娘。 却见王姑娘在瞬间愕然之后,低低惊呼一声:“九爷!”便顾不得仪态规矩,碎步急走而来,神色急切:“您为救我受了重伤,若要我此时离开,我、我……。” 沈时砚抬手止住她的未尽之言:“此人乃朝廷要犯,抓捕他是我职责所在,与你无关。” 杜朝和啧啧两声,摇摇头,美人垂泪,多惹人心疼啊,真真是这男人心冷如冰,也不好。 沈时砚冷冷瞥了杜朝和一眼,她立马抿唇肃立,只剩个眼珠子溜溜转了两圈。 何参将犯难了:“卑职自当护送王姑娘安全回府,只是此前王姑娘乘坐的马车被贼子损坏,这可如何是好。” 沈时砚垂眸看了一眼跌倒在泥地上的车架,抬手抚抚额头,颇无奈地叹了口气:“杜姑娘,你看,可否行个方便?” 杜朝和呵呵两声 这都什么事儿啊,她跟这群人都不熟好吗? 她稚嫩的肩膀扛不起这么大的默默期待好吗? 沈时砚默默伸出三个手指头 杜朝和眉毛挑了挑,立即笑颜璀璨:“唉呀呀,你们幸好地遇上了我呀,出了名的人美心善。等会儿,我侍女套车过来,先送王姑娘家去,再送沈公子就医,这位,这样安排可妥当?” 嘴上说的乐呵呵,杜朝和心里也乐呵呵 哇哦,砚九爷的三个报恩机会哦,赚大发了 王姑娘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蓦然升起一股危机感,纤纤素手绞缠着牡丹映晚霞的丝帕,盈润的朱唇紧咬 一番纠结之后,她盈盈一礼,语声柔转:“多谢杜姑娘,只是九爷重伤,我放心不下……” 之后的话,作为大家闺秀的她说不出口,但懂的人都懂 杜朝和扭头看向一旁的沈时砚,挑了挑眉 却见这家伙为了避嫌,不知何时已挪到了一丈之外 那该死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头,抬手轻按了下额角,无声叹出一口气 他是真的有点烦跟说不通的人多废唇舌,只是从小的教养放在那里,他也做不出对一位娇娇弱弱的姑娘家恶语相向的下品之事 “王姑娘不必多虑,杜姑娘医德仁心,又妙手回春,有她在,我必定安然无恙。” “我,我,九爷,我想看着你痊愈。”王姑娘泪如雨下,语无伦次 沈时砚眉间的冷意更甚,耐心彻底告罄,抿着双唇,不愿再出声。 杜朝和看不下去,轻轻递过去一绢丝帕:“王姑娘,你放心,我保证砚九爷定当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王姑娘泪眼婆娑,望着眼前这位尚未及笄,却已展现出来日绝色风华的小姑娘,几度哽咽,就是因为有她在,自己才更不放心啊 “王姑娘家住何处?待砚九爷安置下来,我派人告知你,可好?” 王姑娘泪眼望了沈时砚良久,可那人只背对着她,清冷地望着远处黝黑的密林 竟一点回应也无 她心痛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抖,猛地闭上眼睛,紧咬双唇,一会后,才颤抖地开口言道:“我家住盛安柳泉街王宅,家父王复,至于我,贱名王妍秋。” 杜朝和点点头,笑道:“杜朝和,家住白燕街。”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掂了两掂,王复?吏部尚书王复? 一切商议妥当,何参将带着一众兵士,卸下马车的两块板,把贼子尸首拖上去,让一位士兵拖着,拔队启程。 待纷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这密密的林子瞬间寂静得尴尬 她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的沈时砚,又看了看无语凝噎的王姑娘,无序地挠挠额角,拉着看八卦看得一脸兴奋的洗碧往一边走去 “洗碧,我想阿娘了!”杜朝和抱着洗碧的胳膊,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语声惆怅 她那个阿娘啥都好,就是爱唠叨她,像念经的和尚一样,天天念叨着 ,让她多穿衣,多吃饭,勤学习,勤练功 见面就烦,不见吧,又如隔三秋,甚是想念 洗碧摸摸小姑娘的头心:“姑娘放心,您不在身边,夫人会很快乐的。” 扎心,这丫鬟要不得了。 第8章 擒贼四 密林深处,有踢踏踢踏的马蹄声自远而来。 沈时砚和杜朝和对视,皆屏住气息,调起戒备姿态,杜朝和带着洗碧拉过仍在状态外的王妍秋主仆,闪身便隐进了树影里 沈时砚环视了一圈,捡起一把刀,往前走了两步,藏身于一三人合围仍抱不圆的树干后,警惕地睢向马车来处 清冷冷月光,此时一泻千里,月光里的那个男子,傲若修竹,清然挺立,衣袂轻飞 杜朝和心里陡然炸开一簇簇烟花,暗道:如此风华,怪道王姑娘死心塌地万里相随。 纷沓的马蹄声急促而来,摇摇晃晃的四角明瓦油灯,车前两团巨影,四只绿幽幽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锋芒。 是采蓝带着霸爷和雪娘来了 杜朝和兴奋地吹一声口哨。 两团巨影嗖地一声窜下马车,一跃三起,身姿矫健,轻盈灵敏,奔到了杜朝和跟前 杜朝和顺顺霸爷的毛,挠挠雪娘的脖颈,两头巨狼在她怀里,舒服地蹭啊蹭。 两头巨兽猛地出现在周边,王妍秋花容失色,身体发颤,嘴唇直哆嗦,紧紧拽着婢女,不让自己跌倒。 察觉到王妍秋的恐惧,杜朝和赶紧将霸爷和雪娘揽到身后,让它们乖乖不动,尔后笑着说:“王姑娘,不怕,霸爷和雪娘不会主动发起攻击的。” 王妍秋僵硬地点点头,颤巍巍扯出一抹微笑,忍不住心里咆哮:我也不想恐惧啊,只是控制不住啊。 这两猛兽,七尺男儿见了都得腿抖吧 杜朝和看王妍秋实在害怕得紧,便试探地问:“等会雪娘会与采蓝一起护送你回家你可愿意?她很厉害的,能打扒下二三十个武林高手。” 不待王妍秋回答,正在给马儿喂草的采蓝抬头笑道:“姑娘,您是夸雪娘还是夸奴婢?” 杜朝和瞠了她一眼:“你问问雪娘,这话用来夸你,她答不答应。” 一来二去的嬉笑冲淡了王妍秋的恐惧,她忐忑地点点头:“如此便有劳采蓝姑娘和雪娘了。” 雪娘仰头嗷呜一声,傲娇地应下了。 杜朝和摸摸她的头,又用脸颊去贴贴,才见面就要分开,很舍不得的。 一切交代收拾妥当,王妍秋临上马车之际,回望远远地站在树下神情冷漠的沈时砚一眼 珠泪控制不住,再次汩汨滑落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在长姐嫁为广宁王世子为世子妃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与他没任何可能了 十年前,本就有从龙之功的安国公一战成名,驱逐柔然退兵三千里,将大齐的版图扩大了数倍,居功至伟,却激流勇退,班师回朝之后,立即移交兵权,圣上大喜,不仅赏赐了良田千亩豪宅数座黄金万两,甚至许他位列内阁首辅 父辈已然如此辉煌,子孙辈更是出色 沈府时字辈,个个英杰,除却大爷不知所踪五爷体弱,其余子弟皆入朝为官,或在六部,或在军中,或在地方,政绩斐然,履历漂亮 砚九爷更是六元榜首,十五中状元,十七出任三品大理寺卿,紫袍加身简在帝心的人物 位高权重的安国公府一向中立,不会要一个有机会觊觎皇位的姻亲 更何况,安国公府权势滔天富贵斐然,不需要更不屑于靠联姻拉裙带提高家族地位 这次她抛下闺阁女儿家所有的尊严漏夜奔向沈时砚,她知道这是广宁王与父亲设的局,目的就是逼安国公府迫于流言娶她为妻 她不想设计沈时砚的,但他是她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是她从总角起便念念不忘的心之归宿,她舍不了放不下 这一局,若他回应,便是花好月圆共襄盛举,若不应………… 一想到这里,便觉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她被绝望吞噬,哭得没有一丝办法能够自救 她知道的 他对她,克制有礼,进退之间皆在分寸之内 他对她,无情无欲,举手投足都是淡漠疏离 她一直都知道的 “姑娘,安公夫人那么喜欢您,她,她会想办法的。”桃红看着自家姑娘哭成泪人,心疼极了。 王姑娘不住地摇头,安公夫人再心疼她,也不会拿家族命运去成就她,大家族盘根错节,最是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洗碧架着马车,听着车厢内哭声呜咽,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撸了撸雪娘绒绒的狼毛 幸好她家姑娘大大咧咧,看着就是不会为情所困的样子,不会被男人伤成这个样子。 洗碧不知道,世事难料,有一天,她会被这句话狠狠打脸 那个时候,她那大大咧咧从来都快乐无烦恼的姑娘,也会为了一个男人千山万水四处奔走,刀光剑影阳谋阴谋全都经历了个遍 幸运的是,一路风雨,那个男人,始终稳稳地护着她的姑娘,不舍得她真的伤身伤心 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渐不见,杜朝和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 沈时砚凉凉地瞟了她一眼:“这两句是一起的吗?” 十五岁的状元郎,文章墨宝天下闻的少年天才,沈时砚听见这两句前后不搭的诗,真真是牙酸,浑身不得劲。 杜朝和掀起眼皮,上斜45度角,睇了沈时砚一眼:“狠,无情,负心汉。” 沈时砚懒得理她,弹了弹如意云纹大氅的衣摆,淡淡道:“走吧!” “去哪?” “你说呢?你那么有侠义心肠!” “不,我没有。”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正欢,采蓝就带着刚刚工作完毕的霸爷来到杜朝和身边:“姑娘,霸爷找到线索了。”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沈时砚余光看向自家姑娘的视线。 采蓝是杜朝和四个心腹大丫鬟中,最冷静细致的 每次出门,杜朝和她娘都要跟采蓝细细叮嘱,采蓝都能倒背如流了,“采蓝,朝朝儿是个不着调,又好美颜色,你看着她点,别让她丢人现眼。” 杜朝和向采蓝和霸爷各竖了个大拇指,笑得眉眼弯弯:“干得好!” 北疆雪狼以嗅觉和侦查闻名,别说那采花贼子在那里躺了这么久,还留了一地的血,就算他只是踩过一个脚印,霸爷也能追踪出他的活动轨迹。 见杜朝和得意洋洋地要出发,沈时砚抬手拦住了她:“等我的人到了再出发吧!” 第9章 擒贼五 杜朝和疑惑地看向他 沈时砚虚握拳头轻轻咳嗽两声:“你虽然妙手回春赠我良药,但我伤势颇重,恐怕无法周全,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轻易冒险为好。” 杜朝和闻言一下子笑了起来,围着他转了转,心情颇好的样子。 沈时砚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却见那狡黠的姑娘,弯着月牙般的眼睛,语调轻松道:“原来你挺会关心人,也能真心诚意认可一个人!” 贵族公子多自傲,更何况还是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杜朝和倒没有想到,沈时砚还挺符合坊间所传“谦谦公子世无双”的美誉 沈时砚无可奈何地闭了下双眸,好歹他也是京城矜贵公子之首,虽然从小就冷情傲世,但世家贵族的教养摆在那儿呢,从小耳濡目染,他怎会不会? 杜朝和笑罢,却无所谓地挥挥手:“没关系的,我虽是姑娘家却很能打的,江湖高手榜,我可是有名的哦,你放心好了。” 沈时砚点点头,勾唇一笑:“知道你很厉害,但这采花贼不简单,背后必有势力,还是等等吧,小心为上。” “你是担心广宁王亲兵那群人会作妖?” 几天相处下来,沈时砚知晓她头脑灵活颇有本领,却没料到她会如此聪慧胸有丘壑,愈加欣赏了,话也多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采花贼突然被一针毙命,显然是被杀人灭口。这出手之人若不是武艺高强到能躲过你我的察觉藏身于密林之中,就是混在广宁王亲兵中神不知鬼不觉,说不定,整个广宁王亲兵团都在为其掩护。” 说到这里,沈时砚沉如墨的冷眸中泛起精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冷冷的光,凝着城府与谋略,像狼围追一头猎物般精狠,也如一只狮子嗜血残忍,他甚至想,不妨再大胆一些,广宁王在这里起了什么作用? 显然杜朝和听懂了这没说出口的大胆猜测,毕竟广宁王拥兵自重,不臣之心人人皆知,她后背一凛,她可不想参和这种权贵之间的争权斗势 杜家世代从商,别看金山银山泼天富贵,但权贵一句话,捏死杜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她杜朝和在江湖游走,刀光剑影,更不想跟这些拉扯这些势力。 她只不过是出于道义,想救一救那位被采花贼伤害的姑娘,仅此而已 怀疑广宁王亲兵可以,猜度广宁王?除非杜家不自量力打算以卵击石 于是,她压下满腹纷乱,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问:“来的人是公的还是母的?” 沈时砚额角不自觉抽了两抽,他就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言语如此豪放 他沉沉深吸一口气:“男。” 话音甫落,杜明和瞪大了双眸,深觉不可思议:“我们是去救被采花贼祸害的姑娘吧?” 沈时砚颔首 “那带很多男人去围观惨遭辱没的姑娘,不合适吧?” 沈时砚愣了愣,被气笑了:“你是把我想得有多蠢还是有多坏?我会干出这种事吗?” “那~~”杜朝和话还没问出口,沈时砚却慢慢道:“假若广宁王亲兵参与其中,他肯定会找机会转移走那姑娘,我的人可以先设伏拖住他们。” 听罢,杜朝和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好像缺少点默契。” 笑话,怎么可能有默契,满打满算,两人见面也不过两次而已,能暂时不防备彼此都算是对你我的尊重了。 她看着沈时砚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撇撇嘴,继续笑咪咪地,略有讨好:“不过,你放心广宁王府这帮亲兵此刻绝对没有力气作任何小动作。” 沈时砚疑惑地看着她:“你作了什么?” 杜朝和不无得意地挑了挑眉眼:“临行前,我在那贼子身上洒了些柳絮粉,这粉末细小如尘,沾物即潜,根本看不出来,但附着力弱,只要轻轻一动,便能到处飞,这会儿,估计他们都抱着树干拉个不停呢。” 沈时砚倒是惊诧了,纵然知道她一身本领了得,但他没有想到,这小姑娘小小一只人,星眸璀璨,眉眼弯弯,笑起来好像整个世界都温柔了,怎么看怎么都是纯真无害,怎么能一出手就让对方全员溃散 还是这么损的招 他低头沉思一瞬,轻轻笑了笑,万千风华,绝代之姿,如月清凉,如风飘逸 他温声问道:“你这是笃定了广宁王亲兵不无辜,还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杜朝和瞅他两眼,心中腹诽:狐狸精,不仅试探我,还想用美男人诱惑我,想让我色令智昏?我才不上当咧 随即杏眸圆瞪,那模样儿不觉乖张,只有可爱有趣:“你不是意图官官相护吧?” 沈时砚垂眸又笑了笑:“想多了!”顿了顿,又轻道:“走吧!”小狐狸不好骗啊 倘若王妍秋没提前离开,此刻必定惊讶于沈时砚眼里那抹温柔和嘴角的浅浅笑意 杜朝和颔首,抬起右手,纤纤素腕晃个手势,示意霸爷跟上 她则身形已如轻燕,携起沈时砚,迅疾飞出 风声猎猎,夜色沉沉 沈时砚回过神的时候,杜朝和已带着他飞出了密林 纤细修长的素手落在他的腰际,清清药草香沁心舒凉 堂堂七尺男儿,两次三番被一小姑娘抱着护着,他颇不自在:“我自己可以” 杜朝和回答得一本正经,不带一思迟疑:“我知道啊!” 沈时砚挣扎了两下:“那你放开我!” 杜朝和瞥了他一眼,抱得更紧了:“那你倒是再用力点啊,说不定说挣脱开了。” 沈时砚轻眨了下眼睑,盯着前方,脸上一片风轻云淡,心里却恼得一批 随她去吧 吾本就重伤在身,为了掩盖昨晚的伤口,又故意硬生生捱了采花贼一勾,现在运功飞行,确实力不从心 面子这东西嘛,本就是最无用的,丢了就丢了 杜朝和暗自好笑,十七岁的少年天才,也有必须强放下包袱的时候。 她带着他,飞过山冈,掠过流水,自崖顶直落至半山腰,如仙人踏风驭行,远远地看着好不畅意 第10章 擒贼六 霸爷最后停留在密林深处,半山腰的一间山洞里 洞前堪堪可容人贴壁而站,茂林掩映,巨石遮蔽,往上看天际遥远,往下看万丈悬崖 杜朝和轻哼:“怪不得官府追查这许久都无法抓到他,原来是藏到这儿了。” 沈时砚点点头:“遮天蔽日,真是天然的黑暗窝藏点。” 杜朝和朝他看了两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拾起他的手腕,纤指搭上,凝神细听。 沈时砚垂眸,入眼处,是那莹白得如竹笋般嫩美的指节,指甲盖晶莹剔透,不涂丹蔻,干干净净,粉粉嫩嫩,呈月牙状 很美 不一会,杜朝和收回手,从随身斜背的布包里掏出一白底绘君子竹林清风图的瓷瓶,倒出一枚金色药丸 “真棒,这两天又打又飞的,身体强壮的人都吃不消,没想到你这重号伤员倒还能活泼乱跳。” 沈时砚笑了笑,接过药方丸:“感谢。” 杜朝和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清清冷冷的公子,双端方自重,真是让人很难不爱啊 可惜这个时候的杜朝和,还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直到后来的后来,才发现有的人在没人处耍起无赖来简直是没脸没皮,让人臊得很 此进清冷端方的沈时砚,抬手指了指一狭窄处:“这里应该是入口。” 说完,便抬腿走进山洞 杜朝和环顾了四周一圈,确定没有尾巴,才招呼霸爷一起进洞 洞口极窄,只可容一人斜身进入 待到得洞内才发现里面大有乾坤,豁然开朗是一宽阔的平台凸地,四面怪石嶙峋,右侧方垂落一条天练,落水敲落巨石,磅礴有声,溅起水花无数 洞内无榻无板无人烟,像是无人踏足过这里一般 霸爷在洞内溜达,轻轻嗷呜两声 杜朝和拍拍他的脑袋,柔声道:“我知道是这里,肯定是这里。” 杜朝和和沈时砚对视一眼,莫名从对方眼中读懂各自未说的话 随即分开,往左右两方向细细查看这怪石林立的洞壁,是否有机关暗门 “杜姑娘。” 沈时砚摸到了一个暗扣,这暗扣藏得很隐蔽 一枚不起眼的石头,乱糟糟放在一堆差不多同样的乱石中,就像这是石壁中自然衍生的一样,任是谁也不会多瞧一眼 偏偏沈时砚是个心细如发的天才,月光下,这枚石头稍稍比旁边的石头光亮干净,一看就是经常被在触摸 溃败,往往是由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导致的 杜朝和快步走到他身旁,朝他点点头 指尖运力,往下扣压,洞壁竟轻轻滑开 沈时砚抓起杜朝和的小手,轻轻跃开 待洞壁停止滑动,两人齐齐往里一探头 嗬,好家伙 又是一条仅容一人过的小道,呈阶梯状,蜿蜒曲折向下纵深,不知通往何处 侧边又是一堆乱石林立,有些与石阶相连,有些脱离石阶,那石阶便是悬空于这万丈悬崖这间,若一个不察失足掉下去,必死无疑 沈时砚大掌撑着杜朝和的小脸,将她探头探脑的小头颅往后一推:“你跟在我后面,霸爷断后。” 杜朝和有些惊讶,这贵族世家的公子哥儿也能这样身先士卒? 不赖嘛 黑暗中转过不知几道弯,前方豁然开朗,侧边石壁天然劈开一道口,崖洞外的月光倾泻而入,光影里有尘埃浮动,还有一股浓郁的欢爱后的靡靡之味 杜朝和有一阵作呕,霸爷更是烦燥地低低咆哮 杜朝和嗤了一声道:“销魂索!” 随后拿出一个青色瓶子,放在鼻下闻了闻,方觉好受很多 侧头一看身旁的沈时砚,却见他面色如常,稳立如松,似是不受这空气中浮动的销魂索影响 虽暗暗奇怪,但还是将手中的青色瓶子抛给沈时砚 师傅曾经说过,窥见别人身上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最好是假装不知道,一来免得别人尴尬,二来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时砚笑了笑,拨开瓶塞,轻抬手臂,轻置于鼻下,修长如竹节的手型,立体生动如鬼斧神工的俊朗容颜,再加上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衬着月光,如月华下的谪仙,好看得引人犯规 杜朝和又看呆了,心里一个劲地咆哮 不就是一个闻的动作吗?要不要做得这么犯规,可恶 京城名门闺秀心里都有一个排行榜,上面清清楚楚列着各世家贵族儿郎的出身才情性格样貌,沈时砚虽然脾性算不上温和,偏偏出身才情样貌一骑绝尘,京中众子弟竟是拍马也追不上,沈时砚自然是排在了榜首 榜首有榜首的烦恼,从他十五岁起,不少闺秀明着暗着在他身上出奇招,落个水摔个跤,这些都是很平常的招数了,还有不少胆大的竟敢在他身上下欢药,简直是层出不穷 就算不说这些女郎的谋算,单就沈时砚个人的出类拔萃和生活环境,也招来了不少仇恨,他的身边各种阴谋阳谋就没断过 为了安全长大,说白了就是为了活命,他父母早早为他寻了一位神医,炼就了他这一副可以说是百毒不侵的身体 他如今自然是不怕这小小销魂索的,他也不信身旁这位本事了得的小姑娘看不出来,但既然她装做不知道,他便也承她的情 鼻下的青瓷瓶幽幽传来一阵竹叶清香,远远似乎还有海风中才有的咸香味 小姑娘的东西果然奇特 沈时砚自嗅了两嗅之后,便将青瓷瓶放于霸爷的鼻子下,还抬起左手给霸爷顺顺毛。 霸爷这家伙竟然不拒绝? 杜朝和瞬间吃味了 沈时砚这斯,魅力果然无可抵挡,连霸爷都沦陷了,彻底沦落成一头色狼 关键,霸爷,你是公的啊,你对一个异类的公的不抗拒,你好意思称霸爷吗? 杜朝和心里连连哀叹,也不耽误她眼观四周 这洞内岩壁上皆嵌着巨型水缸,地上也摆放了不少,远远能听见山壁里流水跌落断崖的磅礴之声 采花贼的老窝,空气中浮动中散不去的欢情腐味,还有许多弱弱的呼吸声,却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杜朝和抬步向一边的水缸走去 第11章 救出一 这么明显的一口巨缸,肯定不是用来储水的 里面会有什么,杜朝和与沈时砚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明而喻 杜朝和站在巨缸边沿,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而后眸光下垂,落在缸里 只一眼,便觉气冲天灵盖,她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去把那采花贼抓回来鞭尸 缸内是一位chi身luo ti的姑娘,蜷缩着身体,低垂着头颅,瑟瑟发抖 杜朝和迅速扯下一旁架子上的帘布,盖在那姑娘的身上 那姑娘颤抖得更厉害了 杜朝和于心不忍,轻声安抚道:“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害你的那个贼人已经死了,他伤害不到你了。” 那姑娘仿似听不到一样,还是抖个不停 杜朝和心下疑惑,却不敢冒然出手触碰她 遭受了这样暴行的姑娘,最怕就是是身体的接触 “你已经穿上衣服了,连头和脸都遮住了,没人能看得到你是谁。” 杜朝和循循善诱:“我可以扶你起来吗?” 缸里的姑娘,喃喃着听不清的话,杜朝和不得不弯下腰,耳朵几乎与缸口持平 “不……不要”是那姑娘支离破碎无意识的低泣声 杜朝和感觉心被狠狠打了一拳,很疼,眼眶里迅速凝上泪珠 如花似玉的女孩儿,本该灿烂地绽放,却遭受了这样的灭顶之灾 “你放心,不会再有伤害了,不会了。” 那姑娘却只是颤抖着摇头,越缩越紧 杜朝和束手无策,她不敢强硬拉她出来,担心再次造成伤害 正束手无策之际,却听得不远处的水缸里,传来手拍缸体的击打声 杜朝和迅速抬头,与沈时砚看过来的眸光相撞,两人皆是一凛 她迅速扯下一块布帘,抬脚疾走至发声的水缸旁 往里一看,愣住了 竟是严七娘 大齐最大的盐商,京城严家家主之女,也是盛京目前传言中的女主角,即将嫁入安公府的严秋莞 眼前的严七娘不着寸缕,光洁的皮肤上是不堪入目的乌黑暗紫,昭示着她惨遭非常人能忍的长时间虐待 杜朝和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沈时砚 不知他是不是传说中的另一位主角,安公府的公子 都姓沈,都出身名门 沈时砚不名所以地对上杜朝和略有些纠结的目光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沉着冷静地有点超乎她年龄的小姑娘露出这样的无措,心下不禁有些好奇,抬脚走了一步,猛然间又想到缸体里可能出现的情况,又突地停了下来,只以眼神示意杜朝和,发出无声的疑问 杜朝和斟酌了几下,抿了一下唇形,无声道:“严七娘。” 沈时砚疑惑更甚,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他,缸里的姑娘是严七娘,但还是点点头,脚却往后退了两步 杜朝和看他一副避嫌的样子,倒觉得心下一松,又转头回去看向严七娘 严七娘仰头,刚刚甫一看到杜朝和时,她愣怔了一下,而今再看到杜朝和回头,她眼睛猛地一酸,心头却是一松,泪落成殇 她就得救了 杜朝和与严七娘,其实两人不大对付 三年前,当五月的紫藤爬满篱墙时,杜朝和从塞北匆匆赶回 在此之前,杜老太太连发五封快信,字字殷切,都是老人家盼孙女归家的慈心 耐何那年塞北突遭严寒,死伤无数,更引发了大范围疫病。 彼时才十二岁的杜朝和跟着师傅忙成陀螺转,吃饭是囫囵扒拉两口,睡觉是倒头就睡,甭管是沙地还是草堆,让她在那个时候丢下伤者抽身离开?杜朝和看着祖母的信,老成地叹一口气,她做不到啊 当第六封信跟着朝庭赈灾粮到达的时候,肆虐了整个冬天和春天的严寒在漠北已是强弩之末,夏季的熏风缓缓吹醒冻土,疫病基本已经肃清 老太太在信中说,杜朝和她老爹,杜六老爷杜瀚将生意做到了盛安,恰逢大房几位少爷学有所成,考过了府试,杜大老爷便决定举家随杜六老爷迁至盛安 杜老太太跟着杜大老爷也搬到了盛安 长途跋涉,舟车劳顿,老人家在途中便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不惑之年的老太太 老人在信中直言,若她这个狠心的孙女再不回来,只怕祖孙俩人相见无日了 她老娘,杜六太太江远秋,站在赤红长案后,摆摆手:“你这就回一趟吧,也有五年未见老太太了。” 当年,若非老太太暗中斡旋,她未必能离开杜家,海阔天空,更带不走杜朝和 杜朝和背起行囊,带着洗碧、采蓝,红糖和绿豆,离开北漠,取道粟梁,打算横渡漠河,直奔盛安 在漠河渡口,她遇到严家的货船,满满当当的货物,乌压压堆满仓 严家果然巨富 船头迎风站着一位殊色美人,正凝望斜阳下的碧水长天 杜朝和在心里略一琢磨,大胆猜测这美艳的姑娘应该就是严家七小娘子 赵算盘多次提及,如今严家大部分生意都是严七娘在跟进 说这小娘子可不得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算无遗策,多少商场老泥鳅都不是她的对手 说得杜朝和心驰神往不已,她最是羡慕钦佩厉害的姑娘,像她阿娘那样 眼下,她望着在商船上指挥若定的严七娘,两只眼睛都写着“很感兴趣,想到攀谈结交” “姑娘,我去借行?”洗碧她们也看到了船上的严七娘,想来那便是这船的主人。 “我去吧!”杜朝和伸出小食指缓缓摇一摇 对美好的人和事,她向来乐意“亲力亲为”。 只见她浅浅一笑,一个跃步跳上船舷,信步穿梭过货柜 她笑盈盈地,甜甜地问:“这位姐姐,这船是否去往盛安?可否行个方便,让我随船过河?” 严七娘闻言回眸 只见杜朝和俏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眉眼弯弯,缀满星河 好一位灵动的小姑娘 五官精致,骨相清奇,更难得的是气质灵动出尘,机敏慧黠,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清澈透亮,让人一眼便心生欢喜 如天上星月,似山间清泉 若杜朝和知道严七娘对她评价如此之高,只怕会笑破肚皮 她知道自己长得也算不错,但气质这东西,她什么时候有过 用杜六太太的话就是,一天天的,不是上梁揭瓦,就是下河摸鱼,净干淘气的事儿 第12章 救出二 严七娘点点头,不置可否,反问:“小姑娘,一个人?” “啊,不是,还有我的四个丫鬟。” 嗯? 出门带四个丫鬟,却无车马? 这小姑娘,什么来路?这世道也有不少小姑娘招摇撞骗打家劫舍的传说 看着清纯无害,实则一肚子坏水,谋财害命起来,手段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严七娘接管家族多方生意,处事谨慎,多思多想,最怕节外生枝,当下便想拒绝 严七娘一闪而过的心思如何瞒得了上过战场走过江湖的杜朝和 “姐姐,你放心,我家住盛安,如今便是回家。”杜朝和笑得更加灿烂了。 不说还好,一说严七娘疑惑更甚 严家打开门做生意,最怕无意中得罪人,因此盛安城内,但凡有些头脸人家的少爷小姐,她们严家的人不说认识全,也是知道个九成九 然则,面前如此出色的小姑娘,衣着锦秀,头上双髻环绕着南海明珠结成的珠环,颗颗明珠有她拇指的大小,出门还有四位不俗的丫鬟跟随 这样的一位人儿,家住盛安,她竟然毫无印象? 不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满船的货物,价值本已不菲,更有珍翠阁新进的一批珠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生意途中切莫多招事为妙 严七娘的丹凤眼,不自觉眯了起来:“小姑娘,我们这船是去往别处的,只怕不方便。” 杜朝和:“……” 看着那货柜上明晃晃写着的“盛安严家”的字样 又见从码头上和船舱深处,逐渐聚拢而来的彪形悍将,杜朝和豁然明白了 杜朝和有些好笑 得,被人防备了,怪自己话没说清楚 “这位姐姐,我家真在盛安,今春刚刚在盛安安了家。” 严七娘闻言心头略动 盛安是什么地方? 天子脚下,寸土寸金,消费又颇高 今春才入盛安,又能为家中的姑娘配备四个大丫鬟的人家 电光火石间,脱口问道:“从北约迁来的?杜家?” 杜朝和一喜,赶紧道:“正是。” “呵呵。”不料严七娘却连连冷笑 “杜家真真是好手段,在北约欺压我严家商行,致使我严家商行在北约连连亏损,这便罢了。不想胃口太大,竟还跑到盛安,在我严家的地盘上,各种阴谋诡计明争暗夺抢我们生意。” 严七娘越说越气愤:“现在还派你这小丫头片子来窥探我们虚实,企图故技重施,跟我们进同样的货,继续打价格战吗?” 最后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齿了:“哼,我们严家还没怕过。” 杜朝和倦了倦食指,颇有些不自在:“严姑娘,这大家都是打开门做生意,开诚布公,谁家货好,价格公道,客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何来打压抢夺一说。” “强词夺理,今日你便是说出花儿来,这船是我的,我不搭你就是不搭。” 杜朝和张了张口,发现她说得也是在理 帮你是好心,不帮也是人之常情 便只能撇撇嘴,跃下船舷,自是另等船只经过不提。 本来到这至多只是互相看不上眼而已,奈何严七娘就像是吃了火药一样,在之后的半年多里,事事跟她做对,处处给她添赌 杜朝和岂是受委屈的性格?从来都不是忍让的性格,最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两人的梁子便结了下来。 而今,看着眼前被凌虐得无一处完肤的严七娘,杜朝和除了一阵愤怒,更多的是难过 这如夏日晨花般灿烂的姑娘,在她最美的年纪,被折断了花蕊 “没事了,没事了。”杜朝和轻声地说着,“你得救了。” 杜朝和将严七娘小心抱出,轻轻让其倚靠在一旁的柱上 两指搭上她的脉搏,细细听诊,尔后,又轻声再次细哄说:“放心,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事的。” 严七娘死命咬着嘴唇,浑身发抖,苍白的嘴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被掳至这里六七日了,遭受了非常人能以想像的耻辱与折磨。 那一场场不堪入目的声色糜烂,撕扯着她,啃咬着她,她心神几近崩溃绝望,恐惧与日俱增 她每天咬得舌头发疼发麻,才能勉力支撑着自己的意志,她害怕变得像这里面的其他人那样,行尸走肉,叫躺便躺,喊趴即趴,让跪就跪,沦为器具 严七娘本以为,她会死在这儿,死在那些贼人无休无止的凌虐中 严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这个在严家长大的嫡女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的爹娘不仅重利更看重声名,这些多年,孜孜不倦的就是将她们姐妹嫁到显贵之家,卖个好价钱 如今她被贼人掳走,自是成了弃子,没用的烂货,他们不会为上奔走上心 严家其他各房叔伯,对她严七娘把持严家生意,自家儿孙没有出头之日,怨恨已久,早就巴不得她消失,怎么可能想方设法营救她 自她被关到这洞里,她就没了生的可能 只是打小不服输的韧劲支撑着她 她不相信,不相信她严七娘的人生会是这样的结局 还不曾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也不曾与一人心心相印过,竟就这样破败落幕? 她不甘心 就是这样的一股子不甘心,她终于撑来了救兵 只是没想到,救她的人竟是她为难刁难多年的小姑娘 杜朝和细细安抚了她几句,便想至之前那一个缸体前,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将那位姑娘救出 不想,严七娘在杜朝和脱手转身之际,猛然抓住她的手 杜朝和以为严七娘是害怕,遂更柔和了声音,轻声道:“你放心,我去将其他人救出来,一起出去,不会有事的。” 严七娘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杜朝和有些疑惑,只当她是极度恐惧,需要人陪,可是采蓝武功有些弱,如今还没赶来 让沈时砚来守着严七娘? 不妥当 严七娘刚遭此大难,难保不对男人极度恐惧或者厌恨? 严七娘却没让杜朝和思考太久,她低低喃喃,断断续续地说着:“地上的每个缸里,都~都有一个人,或~男或~女,或生~或死,全无~遮蔽。” 杜朝和一听此言,头皮一阵阵发麻,气血翻涌 这地上,密密匝匝接嵌相连有三四十口缸女 长这么大没怕过什么的杜朝和,第一次有点手脚发软,她不敢想像,这里曾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她不敢迈出步子 第13章 救出三 严七娘的话,沈时砚也听到了 如古井深潭的黑眸迸出寒光,眉拧成川,素无波澜的脸覆上一层又一层冰霜 他两步走到杜朝和身边,握住她的肩膀,制止住她终于艰难挪动的步伐:“我去!” 毫无遮蔽的男人,她不适合 杜朝和一顿,而后轻轻摇头,推开他的手:“我是医者。” 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见到那些被扭折四肢藏在巨缸里,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受害者时,杜朝和仍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惧怕式地颤抖 她本以为严七娘身上的伤已经非常重了,然而随着从缸体里捞起来的受害者越多,伤重的程度越是超出杜朝和的想象 全身青紫相驳,渗着血鼓着包,没有一处完整,越到后面,从里面救出来的人声息越是低弱,到了最后几层,甚至是没有了生机 他们被生生折磨致死 沈时砚不方便检查被凌辱过后的姑娘,自动走到另一边,那一边是十余位被采花贼掳夺来的少年公子 他们双眼无神,四肢僵硬,空洞洞得犹如行尸走肉,身上的伤痕斑驳嶙峋,甚至有被烟火烫伤被利刃划破的痕迹。 甚至当沈时砚手触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条件反射般将手伸向腿部之间 沈时砚认出其中几位是各个书院里有名的学子,假以时日必能金榜题名 还有几位是手握实权的官家子弟,借靠父辈兄长的官威,也能混个不错的职位 如果不碰上这些肮脏的事,他们都会有光辉明媚的未来 他们这一生就此折断了? 沈时砚再次沉沉望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少年们,他们披着轻纱,神情呆滞,谁能想到他们曾经都是神采飞扬的风流少年, 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沈时砚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看向另一个角落的杜朝和,总是嬉皮笑脸双目璀璨的姑娘,这个时候也是面沉如水眸色悲痛,看来,那群姑娘所遭受的虐待亦是可怖至极 一个多时辰后,采蓝亦循着杜朝和留下的印迹匆匆赶来 杜朝和和沈时砚已将缸里的人全部托出,生死一边,男女分区,从头到脚,全部遮盖得严严实实 杜朝和正在给生者检查医治 采蓝被那一地的男男女女吓了一跳,饶是她跟着杜朝和经过不少生死一线的场面,也有些头皮发麻 杜朝和抬眸看向赶来的采蓝:“发讯号出去,让他们赶来接人。” 采蓝不敢多问,立即点头,转身准备跑出洞穴 沈时砚叫住她:“把这个讯号简也放出去。” 杜朝和闻言抬头扫了他一眼 刚刚就叫他出去放信号了 他却漠然着一张俊脸,支吾不应 现在却让采蓝一起去? 沈时砚对上杜朝和那闪烁莹亮的双眸,虚握拳头,抵唇轻咳两声 “这信号弹不适合提前放。” “?”杜朝和眼里的疑惑更甚 把这十几二十号人从缸里小心翼翼挪出来,不仅要安抚活他们的情绪,还要小心别扯到他们身上斑斑驳驳的伤口 工作量何其多,早早来多些人,不是能早早结束吗? 沈时砚心轻移开目光:“不是要保密他们的身份吗,人多难免心杂,容易泄露信息。” 杜朝和微微叹息一声:“是啊,要保密。” 若让世人知道他们都曾被采花贼肆虐过无数次,只怕他们不曾死于采花贼之手,也会亡于流言蜚语之中 环视一圈躺了一地的人,或蜷缩,或平直,皆是了无生机 杜朝和的心又沉了几分,拧眉冷声道:“这么多人被掳,没个一年半载,估计是做不到的,难不成这么长时间官府一直都没有接到人口走失的报案吗?” 沈时砚握了握拳头:“这一年来,京兆府陆陆续续接到报案,只是……” 杜朝和挑挑眉,目光凝凝地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沈时砚眸光暗了几度:“只是要么都被以失足意外结案了,要么悬而未决成为遗案。” 杜朝和听罢,控制不住心头火起,胸腔剧烈起伏:“尸位素餐,狗官!” 她心里知道,不应该在沈时砚面前直言怒骂 所谓官官相护,这些权贵一句话,轻飘飘就能捏死杜家 实在是今天所见过于惨烈 这些泡在缸里的人,自被掳走后,便日日生不如死,时时盼着救援 而本应解救他们的官府差兵,却拿着俸银,上下嘴皮子一翻就断了他们的救援之路 沈时砚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据我所知,报到京兆府的遗失人口为丫鬟小厮居多,偶有几桩小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哼!”杜朝和这次是连骂都不愿意了 官府真是腐败不堪,走失的人口既然是丫鬟小厮,和无权无势无财的小户,官府如何肯尽心,真真是骂他们狗官都侮辱了狗 洞外响起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沈时砚拉着杜朝和闪避到一旁,隐藏起来 “姑娘!”是采蓝的声音 杜朝和应声跳了出来 采蓝身后是十几位跟随,杜朝和看了看,有八位是生面孔,估计是沈时砚的人 沈时砚沉声吩咐着任务,杜朝和则细声安抚着伤者 一切准备停当,只待出洞之陆,忽闻一声巨响,大块石头噼啪砸落 杜朝和暗道一声不好,抬头望向洞口 果然见一人启动机关,迅速掠向洞外逃去 沈时砚眸中闪过狠厉,沉声喝道:“走” 杜朝和扬手扫过一堆落下的石头,石头急速飞驰,命中那人后背,瞬间被打趴下 飞驰而过的十几名跟随踩着他的身驱急速向前 杜朝和抓起沈时砚和采蓝,跟随其后 山洞愈加摇晃,眼看要坍塌 “姑娘,你放下我,快快出去。”采蓝急得泪如雨下,她不愿杜朝和遇险 “别闹,我们肯定出得去的。” 沈时砚看向那幽深洞穴,那里轰隆糟砸,落石越滚越多 山洞坍塌已然迫在眼前 “没时间了,你一人完全可以出去,带上我们却未必了。” “别废话,我要捣了采花贼的老巢,可少不了你。” 沈时砚惊讶侧目,转而微勾唇角,抱紧杜朝和的纤腰,几个飞步,在滚石落沙中,掠出了山洞 他们甫一掠出山洞,巨石砸落,洞口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千钧一发,劫后余生 采蓝脸色惨白,其他人也惊魂不已 杜朝和恨恨地看着那被毁了的山洞:“本还想着明天再回来细细查找线索的。” 这下可好,都被埋了 “放心,天网恢恢,他们逃不掉的。”沈时砚眸色沉沉,凝望着被堵得密密实实的洞口,冷俊的脸上尽是寒霜 第14章 一路人 九死一生逃出山洞,密林中已经天光大亮,细细密密的阳光透过细碎的叶片缝隙洒落,铺满小路 甫一踏在坚实稳固的土地上,杜朝和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不真实感 沈时砚亦紧跟着在她的身上落下,杜朝和侧眸看向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气喘急促了些,没有其他明显的不适 只是考虑到他毕竟重伤未愈,又没夜没日这样奔波劳碌,杜朝和还是给他把了下脉,确认没有大的牵动之后,才算放下心来,还是叮嘱道:“伤要好好养,别逞能了!” 沈时砚低眉笑了笑,不作声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怪,明明才是认识不过两天的人,却能相处得像是多年好友一般自在,沈时砚心知自己清冷自傲,从不与人为善,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难得她能受得住自己寡言少语的性子。 杜朝和却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纵使觉得他笑起来让人心花都要开了,此刻却也开不出一片叶子来,她闷闷地往崖底看去,那群侍卫随从带着被害者还未曾上来 沈时砚亦看向崖底:“他们武功不弱,只不过是身上有负重,慢了一些,等会就上来了。” 杜朝和轻轻点了下头,她自是不担心他们上不来,她只是有点伤感那些花一样年纪的姑娘和公子哥儿,不知他们能不能走出这一困局 说话间,侍卫随从们陆陆续续便上来了 沈时砚目光沉沉,望着齐整整站在崖边,肩上背上扛着人的队伍,饶是他冷情冷心,也不禁为这些伤者悲悯。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是沈时砚的心腹左岸:“九爷,全部到位。” 沈时砚点点头,看向身侧的杜朝和,只见那姑娘向来狡黠灵动的双眸此刻莹润着些水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肠软可不是件什么好事。 杜朝和六感敏锐,虽然心中伤感,却也知道沈时砚看着她,自然也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抬眸示意采蓝 采蓝眼眶有些红,极力保持冷静,回道:“姑娘,齐了。” 杜朝和抿了抿唇,斟酌了两下,便看向沈时砚:“他们伤势严重,不宜长途移动,九爷在这处附近可有庄子别院供他们暂歇?” 沈时砚环顾了四周一圈:“往西五十里左右,我有一别庄,颇大,很适合养伤。” “那就有劳了。” 恰在这时,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踏落地之声 杜朝和沈时砚顿时高度警觉 沈时砚拉住杜朝和:“不管来者何人,你都先躲起来。” 杜朝和皱皱眉头:“我不至于贪生怕死躲事辟难。” 沈时砚颇为无奈:“我知道,只是这个时候没必要全部暴露。” 杜朝和眉头拧得更紧了:“我们什么时候成一路人了。” “你救下我的那一刻。” 杜朝和被气笑了,摸了摸霸爷雪白雪白的皮毛,挑了沈时砚一眼,狡黠中尽显风华,尔后抬手干脆利落一个手势,所有她的人齐齐随着她步伐,带着伤者,急速向后飞掠而去,上了一棵棵一眼望不到头的树顶 沈时砚看着人瞬间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而后又是低低一笑 左岸瞅了瞅他家九爷神秘莫测的笑容,只觉背后一阵冰凉,上一回九爷对着某个人这样笑,那个人如今已被九爷送到北疆“吃香喝辣”的了,那滋味太酸爽,一般人受不了,听说他快被练废了 他不敢冒这个险挑逗九爷,只能默默地带着人,面无表情地将余下的伤者靠着树桩安置 心里盘算着,回府后找右崖,一起分析这诡异的情况。 那踢踏的马蹄声已响近身侧,来人翻身下马,稳步走向沈时砚,远远便拱手行礼:“礼部水事员外郎秦明远拜见沈大人。” 沈时砚是知道这个人的,洪齐三年的状元,他中状元的那一年已过而立,双鬓因为连年熬夜勤读,早早生了华发 都说他是笠相的走狗,高中状元的他本可大有作为,却偏偏为了一匹红鬃烈马与儒学大家黄谦对战街头,一句:“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算是将他钉死在礼部从六品员外郎的位置上。 清水衙门,既无实权又无油水,靠不近权力中心,连升迁的可能都掐断了。 沈时砚料到此人早晚会寻上门来,却没想到会是此刻,是投名状还是投石问路?亦或是…… 沉静的俊颜不见丝毫波动,心中却瞬间飞过了几百道思绪,无论何因,沈时砚都不允许旁生枝节。 微微点头回应,笑意漾上一层,开门见山:“秦大人,所来为何?” 秦明远不是忸怩之人,再次拱手,语气有些急:“下官来得急促,实乃危情迫在眉睫,宁王亲兵昨夜在林中遇险,巧遇城防营巡卫,被带回京郊,今早便将采花贼的尸首扔到京兆府的大堂之上,这会城防营和京兆府都集结人马往这边赶来。” 沈时砚听完,勾唇一笑:“看来这采花贼一案功劳不了啊,竟把城防营也引诱来了。” 秦明远壮起胆子往前走近一步,他来找沈时砚,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三十多才中的状元,奈何得罪门客占天下读书人半壁的儒学大家黄谦,被钉死在礼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如今他已经四十多了,儿子眼看要下考场,女儿也要议亲,他若再不破局,只怕三代都无出头之日 砚九爷沈时砚是他考察多时,唯一能依仗的靠山了,不仅是因为他背后的安国公府,更是因为砚九爷个人出众的能力和城府 砚九爷是天纵奇才,都说狡兔三窟,砚九爷却有三万三千窟,秦明远却觉世人愚昧,只看到了万分之一的,那还是砚九爷愿意展现出来的,秦明远有明确的直觉,砚九爷特意藏拙了,他收起来的城府之沈,秦明远不敢估量。 走进一步的秦时远深知,此次出击必须一命即中,被砚九爷收至麾下,把身上贴着的笠相走狗的标签去掉 “九爷,”他不知不觉改变了称呼,将自己放到了下属的位置,“属下在京城南效三百里处有一庄园,记在属下一手下的名字上,无人可查,可将受害者转移到那里妥善安置。” 第15章 破土 沈时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秦明远讪讪一笑:“礼部虽贫穷,然拙荆善经营,赚下了一份不错的家当。” “你倒是很自豪。”读书人多迂腐,中了状元的男人更是看不起家里的糟糠,倒是没想到这个秦明远能如此心悦在外抛头露脸从事买卖的妻子,沈时砚不禁对他有了几分赞许。 “小本买卖,不打眼。” 沈时砚扫了眼秦明远身上那件已经洗得发白的靛蓝大氅,笑了笑 这世道多的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这秦明远倒是能藏富守财。 秦明远又小进了半步,更靠近沈时砚了,他低低地问:“九爷,是否将这些人全部转走?” 沈时砚不作声,环视了一圈躺在地上丝毫不见半点生机的受害者,心里嗤笑了一声,暗叹杜朝和果然聪慧,知道带走可做舌头的有生机的受害者 想到这里,沈时砚不自然地将右手虚放在腰腹处,握了握拳头:“这里交给你了。” “这……”秦明远有些迟疑,看不明白这步棋 沈时砚轻轻颦了下眉头:“你的位置也该升一升了。” 秦明远立时悟了,这里让他捡一功劳啊,如此大功,再加上九爷的关系,他员外郎的位置确实可以松一松了。 秦明远大喜过望,对着沈时砚深深一辑:“远谢九爷提携。” 沈时砚点点头:“你知道该怎么说?” “九爷放心,远自效外收租回来,抄近路经过此地,见一伙人光天化日竟想偷移人口,臣胆小怕事,缩立不敢动,不成想,另来一伙人,一阵打杀,抢走了不少人,立时掉马撤退,第一波人不肯相舍,丢下这些死者,上马追去。” 故事有些奇幻,却也不失可能,沈时砚再次点头:“记住,你不曾见过我。” “是,臣一路北来,不曾见过任何熟面孔。” 这话就说得很有水平了,有遇见各色人等,为以后各种灵机诡辩留下退路空间 沈时砚笑容更深了一些些 左岸侍立在一旁,作为心腹,他知道九爷这是接纳了秦明远,他不动声色做了个手势,所有人让开路,沈时砚运起轻功浮云略月向树顶飞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动静非常大地点足闪退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来是为了掩护杜朝和撤离,二来也是为了应和秦明远刚刚编的故事,有两波人马在打斗抢人。 秦明远望着这些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心中着实艳羡,自己只是一个稍微有点头脑的读书人,却手无缚鸡之力,这些多年,同僚的打压欺凌,地头蛇的骚扰挑衅,他都无法打回去,如果他也能有这一身俊俏的功夫,哪怕只有一点点,大儿子也不至于被打折了腿,至今只能卧床不起颓废度日。 秦明远握紧拳头,他已经进了砚九爷的阵营,假以时日,他一定可以报仇,一定可以。 秦明远的一举一动,杜朝和与沈时砚在高高的树顶上看得一清二楚 待到京兆府和城防营的人各自抢着争着带了一部分死者回去,秦明远也施施然离开,杜朝和这才放下吊着的心懒懒地靠在枝干上,轻轻嗤笑了一声道:“这秦明远不容易拿捏啊。” “你知道他?” “他家娘子厨艺不错,在盛京开了几家小饭馆儿。”杜朝和伸了个懒腰,这几天来来回回净干活了,床都没有沾过,太亏了。 沈时砚想到秦明远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大氅,心中暗叹:看来在秦家,秦明远不是当家做主的那位 心里活动想得丰富,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一派高深莫测的宁静致远风淡云轻 杜朝和却挑挑眉,有点好笑地看着他道:“你这突如其来的一脸同情是怎么回事?” 沈时砚脸色一顿,交握在背后的双拳不自觉一收,轻咳了咳,眤了杜朝和一眼,不欲多说 杜朝和却笑得更欢了一些,她仿佛发现了沈时砚的一些好玩之处,只是她也知道人不可一下子逗趣得太过,容易适得其反,更何况沈时砚这样一位骄傲的男子 她端正了嬉笑的神色,一本正经地问:“秦明远可用?”既然他说她已经是他阵营里的一员,那这个问题可以问吧? 沈时砚点点头,一如往常,沉静冷着,既不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更不觉得这个不该是杜朝和来问:“秦明远此人,很有些能力,能在王笠石黄谦的夹击之下,稳在盛京城中任职,并护住了一家老小,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洪齐三年的状元郎,可不是那么容易登科的。 洪齐年间,皇帝昏聩无能刚愎自用隆刑峻法,偏偏又纵欲声色犬马醉心酒池肉林,重用奸佞小人王笠石为相,肆意加重苛捐杂税民脂民膏搜刮殆尽,搞得民怨沸腾全国上下怨声载道。王笠石一人之下万上之上,把持朝政,镇压同僚,诛杀异己,舞弊科场,整个大齐王朝一片黑暗,行人不敢交谈,友人不敢互访,人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唯恐一个不慎惹来杀身之祸。 洪齐三年,王笠石加开恩科,对外美称不拘一格选拔贤能志士,内里情况如何,大家心知肚名,无非就是朝庭官员在王笠石的重压之下,要么被清算,要么被兼收,朝中大缺人才。王笠石以科举之才,实卖官鬻爵之实,寒门举子均遭杀害,轻则负伤累累,重则命丧黄泉 儒学大家黄谦扯起反对大旗,控诉王笠石对寒门举子的戕害,直指此次科举实乃文人之耻官场之祸,眼看民情汹涌难以控制,王笠石把秦明远推了出来 秦明远是松山学院的门面当担,耕读之家,清贫度日,却才情四溢,人情练达,堪称典范 这样一位状元,让黄谦的大旗成了笑话 自此秦明远在黄谦及其门人眼中便成了王笠石的走狗,以一场闹市中的马争将秦明远按在了礼部员外郎的位置了,多年不得动弹。 “那秦明远真的是王笠石的走狗吗?”杜朝和听到这里,亦是深觉秦明远此人只怕不简单。 沈时砚抻了抻衣袂,笑了笑:“秦明远,算不上君子,但也不是阴险狡诈作奸犯科之徒,他只是很会审时度势而已。” 杜朝和点点头,听明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人都想自己的生活好过一点,也没什么错。” 沈时砚抬眸看向身旁的杜朝和,那双慧黠灵动的双眸昨夜盛满星光,而今再看,又漾着清澈的流光。 杜朝和似有感应,微微仰头,对上了沈时砚带笑的双眸,只见他笑了笑,如芝兰玉树,如高山雪融,如沐春风吹醒冻土 有什么东西,在这两人心间破土发芽,借势深耕 第16章 悯田庄 他们紧赶慢赶,终于晌午前赶到了沈时砚所说的那个颇大的庄子 庄子厚重的木门前,早有一位花甲老人带着几个管事,在门口徘徊等待,见到沈时砚等人到人,赶紧趋步上前:“砚少爷,一切准备就绪,分门独院开了十几间厢房,大夫、伤药、热水、毛巾等都有,另有厨房在煨着小粥。” 沈时砚带着杜朝和等人匆匆往庄里头走,边走边吩咐:“暗中增派人手固守此处,这段时间内没有我的命令,严禁任何人进入庄内。”停顿一瞬,语气更显深沉:“包括府内任何人。” 田伯毫不犹豫,俯首应承:“少爷放心,老奴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让任何可疑之人靠近这儿方圆百里。” 沈时砚点点头,丝毫不怀疑这句话是否夸张,转过影壁后,便侧首对杜朝和道:“你随我来。”抬脚便走向大厅 左岸闻言,自是心领神会带着人往右边抄手游廊转入后院而去,顺手扯走了欲跟着杜朝和往正厅而去的采蓝。 采蓝大急,一场怒吼正要破口而出,抬头瞥见自家姑娘与那砚九爷似乎是在密探,她不愿打扰自家姑娘,急急收住破口而出的大喝,抬手便向左岸劈去。 左岸一个箭步弹开,爆口:“我去。” 身后这般动静自是瞒不过沈时砚和杜朝和 杜朝和好整以暇地看着以蓝与那个叫左岸的侍卫你来我往的对招,沈时砚轻皱眉头瞥了一眼,冷声道:“晚间自去敬事堂领罚。” 左岸冤死了,却无法自辩,只得拱手道:“是,九爷。” 杜朝和一点也没有要求情的意思,开玩笑,不管什么原由,欺负到自家人头人,先让对方怕了以后都不敢了再说。 采蓝也收回手,抬步就要走向杜朝和,左岸可不敢让她过去,冒死抬手拦住她去路:“采蓝姑娘,九爷有话要同杜姑娘说,你放心,有九爷在,啥事也不会有。” 采蓝是杜朝和四个丫鬟中最细致稳重的,又得太太耳提面命,她可不敢放自家姑娘与这么一个美男子独处,推开左岸的手,就要往杜朝和走去。 杜朝和乐了,她当然知道采蓝在拧巴什么,难为情地抬手捂了一把脸,她这都是造的什么孽,一个个丫鬟都盯着她,都觉得她看到个美男子,眼珠子都不转了,脑袋都不要了,她是这么不值钱的吗? “采蓝,你放心吧,我会抵抗住砚九爷的无上魅力的,眼珠子不沾他身上,脑袋时刻在我肩膀上。” 沈时砚瞠目结舌,人生十几年,聆听无数圣贤教诲,从官数年,耳闻所见不少惊天密案,但这么惊世骇俗并且不要脸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尽力端住险些崩坏的表情,极力稳住心态,仍阻止不了耳根悄悄染红: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管沈时砚心理活动多么地丰富多采,采蓝无语极了,她就知道她家姑娘说起浑话来,真是让人恼得牙痒痒。“姑娘,您还是让我跟在你身边吧,你身边什么时候离开过人。” 杜朝和不在意地挥挥手:“采蓝,没事儿的,先去照顾那些受害者,我跟砚九爷谈些事。” 采蓝暗叹一口气,目送杜朝和跟着沈时砚进去,这才转身往后院而去。 杜朝和随着沈时砚登上五级台阶,进入大厅,沈时砚随手一指:“坐吧,累了几天了。” 杜朝和笑了笑,也不急着坐,环视大厅一圈,厅堂敞亮,面积颇大,正中摆着一张花梨木的大案,左右两边是主人家的座位,案下两侧是一人合抱不来的四根顶梁立柱,将大厅分成三个开间,正中间两侧各用小几隔排着三个座椅,看来是宴客所用,立柱右侧的开间正中央是一大圆桌,沿壁是一排炕桌,放置着一些书简,立柱左侧开间是几个柜子,还有一方小塌摆放在后窗之下 设置简单不失大气,朴实稳重,实在难以想像这是大齐第一公侯世家的名下别庄 沈时砚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在上首坐下后,抻了抻衣摆,接过田伯递上来的茶盅,轻轻浮去叶沫,慢声道:“这悯田庄记在田伯名下。” 明白了,狡兔三窟,这是砚九爷三千三百三十三窟中的一窟 杜朝和也不扭捏,随退在右下首坐下,风里雨里跑了这么久,几次三番救人打架,她确实累得够呛,全靠一口正义之气吊着。 田伯垂首在一旁,忧心问道:“少爷,你伤得可重,现今如何了?” 沈时砚面上难得现出和煦的颜色,他温声对老人道:“田伯,不用紧张,幸得杜姑娘有回春之术,我并无大碍。” 说着,含笑看向一旁的杜朝和:“杜姑娘,这位是田伯,庄上一应事宜都是田伯日常照管,你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他必会办得妥妥当当。” 这话不仅是对杜朝和说的,更是对田伯说的 田伯之前便接到左岸传回来的消息,知道是这位杜姑娘出手救了遭人伏杀的九爷,又赠良药尽心医治,早便对这位杜姑娘心存感激,如今又听得沈时砚这满含厚待的话,更是知道这杜姑娘在砚少爷的心里举足轻重,自是不敢怠慢,拱手作揖行礼,恭敬道:“杜姑娘,老奴愿候差遣。” 杜朝和笑吟吟地向老人打招呼:“田伯,言重了。” 田伯乐呵呵笑了起来,对这小姑娘的印象又好了几分,笑意盈盈温婉知礼,行为举止大方得体,性情又是不拘小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姑娘是江湖侠女,他还以为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世家小姐。 如果杜朝和听到田伯的心里话,估计得怄死,她这么些年本来过得快活肆意,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偏偏这两年,她老娘从她亲爹那里受了刺激抽了风,非要压着她学那些闺阁小姐的礼仪,行走须得一步一莲移,吃饭须得小口慢咽,喝水须得小口小口抿,说话须得细声细气,她快被折磨死了。现在谁跟她说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闺阁淑兰该有的风范,她就跟谁急。 第17章 心疼 沈时砚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看向田伯,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府内情况如何?” 田伯看了杜朝和一眼,沈时砚自是明了他的意思,却不在意道:“杜姑娘不是外人。” 杜朝和呵呵了两声,我可太谢谢你,我还是当个外人清闲一点。 沈时砚瞥了眼杜朝和快翻上天的白眼,心里有些好笑,面上不免带出些得意的神情,怕被人瞧见,忙假意咳嗽掩盖过去 田伯只当沈时砚这句话是认可了杜朝和入砚九爷麾下共事,当即便将所获得的情报一一报来,然后又道:“大夫人三日前回忠勇侯府,云阳世子定了江南应家的嫡女为续弦,大夫人这次是回府帮忙筹备提亲事宜,至今未回。” 沈时砚不置可否,“大伯母倒是真情实意。” 这话说得田伯无法接,谁都知道自从大老爷大少爷失踪后,大夫人天天吃斋念佛足不出户,一心只祈愿丈夫儿子早日归来。 坊间甚至有传言,是国公爷害了大老爷,毕竟当年的世子之位,若大老爷大少爷好端端地,还真不一定能到得了如今的国公爷手上。 但话又说回来,大老爷父子水上遇难失踪的噩耗传回府内时,大夫人哀恸至极以至数次昏厥,这之后便将自己锁在松风院,轻易不出院门。 沈时砚也不指望田伯对这事说什么,外人只觉得安国公府大夫人可怜得很,若不是丈夫儿子双双出事,她可便是风光无两的国公夫人,如何能落寞至此 沈时砚抬头看了一眼有些愣怔的田伯,再次出声问道:“其他人呢?” “哦哦”田伯回神,“国公夫人三日前曾往相国寺说是为九爷您祈福,四爷六爷陪同,至今未回,国公爷与二爷三爷多次向同京兆府城防营两处施压,威逼他们加强城内巡查,并派遣衙役和兵士往盛京城外四个方面密切搜寻,黄大学士对此非常不满,正集结门下众人,意图以‘国公爷滥用职权、施虐烝民,以至人心惶惶街巷无人’。” 杜朝和观察到沈时砚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喝茶的动作便停滞了,待田伯说完之后,他便放下茶盏,慢慢站了起来,负手往前走了几步,望着门外倾斜的日阳,不出一声 良久,才听到沈时砚低低几句:“父亲母亲费心了。” 杜朝和莫名觉得他有些哀伤,她不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便不想贸然开口,旁边的田伯看样子也不甚了解,于是徒留那个少年在日渐西斜的阳光中孤单 她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氛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左岸和采蓝在台阶下请求入内 杜朝和轻轻吁了口气,她老娘老是在她耳边念叨:“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她刚刚有一瞬间,心悸动了两下,她有心疼那个在斜阳里落寞的男人,这可不是好征兆,幸好采蓝来解救她了,她可不想倒霉一辈子。 杜朝和三两步奔到门外,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采蓝怔了怔,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 沈时砚抬眸扫了眼那个应该是被自个儿某些想法给吓到不知所措的姑娘,笑了笑,他觉得这丫头有趣极了,与血刃门的人厮杀的时候招招狠辣,为自己医治的时候凝神专注,对付采花贼的时候尖酸刻薄,救治那些受害者的时候又是慈悲克制,更多的时候,无事烦恼的时候,她又自由自在娇憨活泼 采蓝看到了沈时砚落在杜朝和身上寻饱含深意与欣赏的眼光,心里一咯噔,完了完了,又是一个被姑娘无意中俘虏的美男子 只是这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容易拿捏的,这通身的高贵气质,不能让她家姑娘搓圆捏扁,不适合她家姑娘啊。 缺根筋的左岸啥事也不知道,一心只想着办好差事,晚上领罚的时候,九爷能看在他很得力的份上少挨几下,于是趋步走上台阶:“九爷!”话到这儿,声调不自觉有些低沉 沈时砚稳声问:“怎么了?” 左岸深吸一口气,这才轻声道:“九爷,情况有点不太好,一共带回二十五人,其中有十三人已然神志不清五感麻木,一有人靠近,便会,,,”左岸说不下去,耳根和脸颊都有些不自然地泛红 采蓝别过头,她想起那个场景也潸然泪下 沈时砚和杜朝和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等着,让他们消化掉内心的情感波动 左岸定了定心神:“便会脱衣服躺下,丫鬟赶紧上前给他们掩上衣服,他们便极具惊恐,连声说,我愿意我愿意。” 采蓝极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杜朝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揽住她,话也是对着沈时砚说的:“想要这十三人痊愈,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却实需要很大的耐心。”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们的家人无法理解接纳被伤害的他们,那么就要长期为他们提供遮蔽之所和温饱。 沈时砚点点头,这点他早在山洞之中便已想到,这二十几人有,有几个熟面孔,他们当年突然消失不见,其家人统一口径,男人都是出门云游历练了,女人都是去外祖家暂居了,外人不做多想,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有想法有志向的世勋贵族很注重培养历练子弟的品格和眼界,至于女孩子在高门大户更是联姻的关键,到议亲的年纪,四处走走多接解,更容易找到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的人家。 只是没想到事实是这么残忍,让人不忍直视 他们的父母家人只怕宁愿他们就这么死去了,也不愿意接纳他们回家有辱门楣,不仅因为那些族人长老父母至亲觉得他们被破了脏了,更因为脏了的这些小辈会影响家中其他小辈的仕途名声和说亲,从而动摇整个家族的根本和长久利益 杜朝和显然也想到了世家贵族那沉冏繁杂的规矩和冷漠得没有人情味的勾心斗角,想了想便说:“若你不方便安排他们,可交给我,我身边多的是会医术会武功的朋友,他们很讲义气,信得过,可以放心。” 第18章 借势 沈时砚点点头,“我自是放心你的。” 我只是不放心你所谓的朋友 顿了顿又说:“若有需要,必定找你帮这个忙。” 杜朝和小小年纪便跟着师傅跑江湖,跟着亲娘上战场,察言观色听音识意那是耳濡目染的本事了,她自是听出了沈时砚不动声色的拒绝。 当下便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又看向左岸 沈时砚也看向左岸 左岸心领神会:“其他人神志清醒,对于被救出魔窟仍不敢相信,只担心又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都沉默不语,一问三不答。” 沈时砚杜朝和皆点点头,这种情况,显然这种情况他们也预料到了。 左岸继续说:“九爷,严七娘要求见您。” 对于这一点,沈时砚有些惊讶,杜朝和却是很清楚,严七娘必须是要报仇的。 这些人里面,严七娘显然被掳的时间最短,虽然受了很大的惊吓,但是她的心智气性无疑是刚强的,这种在别人身上是毁灭性的打击,不,杜朝和心想,就算性情刚硬如严七娘,这种事情在她身上也是毁灭性的,只是一旦她能逃脱,她会选择加倍报复回去。 报仇第一步,便是选个大腿抱抱,啊,杜朝和瞥了一眼如修竹般挺立板正的沈时砚,不,应该是选座巍峨高山靠一靠,借借势。 同为商户女,杜朝和太知道商户地位之低下权力之弱小了,别看杜家严家坐拥泼天财富,但这些不过是空中楼阁,权贵随便一句话就能捏死杜家严家,因此她特别能理解严家想将严七娘送进沈家的操作,也更感激当年祖母力排众议让母亲和师傅带走自己,都自己独立于家族之外的安身立命的本事。 沈时砚朝左岸点点头:“带她去草稀阁吧!” 左岸抱拳应了声是,然后拖着采蓝走了。 杜朝和看得瞠目结舌,带走她的人都不用跟她说一声的吗? 沈时砚朝杜朝和温声道:“你同我一起去吧!” 杜朝和收回心绪,她明白沈时砚的顾忌,一来严七娘遭逢大难,万一说着说着,悲愤情绪难以抑制,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安慰,杜朝和同是姑娘家,方便劝慰;二来,之前盛京城可以纷纷扬扬着严七娘将入沈家,不是嫁给这位赫赫有名的砚九爷,就是被更有权有势的的安国公纳为小妾,无论是哪一个,沈家如今都不可能再接纳严七娘了,自然是得避嫌,更是防范素有心机的严七娘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想着坑沈时砚一把,先入了沈府再说,基于这一层,沈时砚更是得带上杜朝和以防万一了。 这话听起来不近人情,但也没人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要求安国公府来背锅 她点点头,虽然之前她同严七娘水火不容,但这个时候,她还是更愿意看到严七娘能站起来,还是那个风风火火做事果断的严七娘 沈时砚带着杜朝和一路穿过几处菜畦瓜地,沿着挂满葫芦藤遮的隔断墙走到尽头,来到了草稀阁 严七娘还未到,想来也能理解,毕竟这种事对姑娘家来说特别残忍,她能走出来,提出见砚九爷,已经算是坚强果敢恢复得快的了。 这个时候,杜朝和也没有心思打量这名字奇奇怪怪的草稀阁,她在想严七娘打算做什么? 不一会,严七娘来了,罩着靛色轻纱,将自个儿遮得严严实实,一样沿着挂满葫芦藤的隔断墙走来,不同的是,她走得一拐又一拐,极其艰难。 待走到划稀阁门前,她猛得停住脚步,一时之间,进退皆不得法 那厢房里头,是她原本议亲的对象,如若不是那该死的采花贼,如若不是这场灾难,她此刻应该幸福地待在闺楼里,绣着嫁衣,等着做他的新娘 可这一切都被那该死的采花贼给毁了 若知道会有这一场厄运在等着她,那天她说什么都不会出门去巡查铺子 此刻严七娘心里比吃了海胆还要苦涩万分 被救回来的这短短半天时间,她想过死,想过隐姓埋名,让世间从此没有严七娘,以全了家族名声 可所有的委屈积压在一起,最后,都化作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她严七娘五岁起就跟着爹爹打算盘作生意,十六岁就分管家族里大大小小的生意,奋斗到今天,才勉强称被父亲认可,被选做嫁入沈家的联姻对象 她一生要强积极向上,要她就这么放弃,她怎么甘心,怎能甘心 既然不甘心,那就要爬起来,大不了重头来过,大不少路更难走一些,她严七娘也不是生来就顺风顺水的 报仇崛起的路不好走,她一个被家族放弃的弱女子更是威力全无,目前她需要狐假虎威,等待她有真实力的那天,再让世人好好看看,她严七娘就算遭到这场灭天灾难又怎么样,她依然活得漂亮 沈家,或者说沈时砚就是她要借势的那只老虎 严七娘其实有些拿不定注意,她虽想借势,却不确定沈时砚看不看得起她。她做生意久算成精,识人看事都是八九不离十,却从来看不懂沈时砚,一点儿也看不懂 于是,她通过左岸递消息给沈时砚,她处心积虑谋划多年要嫁给沈时砚,自然了解他身边人的秉性,左岸忠心耿耿却心善耳软,通过他来递消息,沈时砚多半会见她。 她赌对了,沈时砚愿意见她。 她深呼吸一口气,沉住气推开那扇门 是福不是祸,是祸唯有见招拆招了 沈时砚站在北边的月洞窗前,斜阳暖暖地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金边,清风徐来,吹起衣袂翩翩,此刻的他,如同谪仙不惹尘埃 严七娘的心不由得一搐,像被一只手狠狠拽住拉扯,不见血却疼入肺腑 通红的眼眶盈满泪水,她有点难以自抑,错开眼,却又看到坐在旁边椅子上,灵气四溢的小姑娘,一双剪水秋瞳带着淡淡的忧伤,有点心疼地看着她 她的眼泪瞬间便收住了,是了,这个时候,她必须清醒,清醒地提醒自己,他的身边,自己再也不配与之相立了。 如今,他的身边有了更好的人,那个姑娘,她也知道,是顶好顶好的 第19章 求助 沈时砚和杜朝和都听到了一步三拐渐趋渐近的脚步声 杜朝和率先抬眼看过去,只见以前那个雷厉风行的严七娘,如今却显得死气沉沉,身上密密实实缠绕着一股哀怨愤恨之气 恨吧,强烈的恨意摧天毁地却能让她如获新生,总比怨天尤人让她自此陨落从此被碾入泥土好过一些 沈时砚是在听到严七娘迈过门槛进入室内了,才侧首转身看过去的 他从前没注意过严七娘,不过是盐商严家的女儿,就连严家家主想见他都要通过管事层层通传,还要看所带来的价值够不够分量 本来他也不打算怎么过多接触,无非就是从采花贼狼窝中救出她,若她愿意归家便送回严家,若她无处可去,便统一收留在一个农庄,给予一些照顾,更多的是让他们自力更生 升米恩担米仇,农夫与蛇的故事,他从小耳闻太多,他可不愿意傻傻当那个农夫 倒是这个严七娘站起来的速度够迅速,让他有了些侧目,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可以见一见,谈个合作。 他看过来的时候太晚,错过了严七娘痴痴看着他的含情目光,却见严七娘看着杜朝和,目含看不懂的欣赏与哀伤 他一跨步坐在了杜朝和的旁边,往她面前的茶盅里添了一点茶,道:“别喝冷茶。” 杜朝和一脸的不解,她面前的茶刚刚装的,那里就冷了 沈时砚却是笑了笑 杜朝和再看一眼那泫然欲泣的严七娘,哦,明白了,是另一个钟情于沈时砚,想做沈时砚妻子的“王姑娘”,她这是又给沈时砚用来挡桃花了 严七娘看着那清俊不凡举世无双的男子,如此自然顺从地为另外一位姑娘端茶倒水,心里的酸和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上冒 她知道,她知道她自是配不上砚九爷了,可她受不了砚九爷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哽咽出声:“九爷,你~你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沈时砚被她这话,整得有些莫名其妙,又联想到出事之前盛京城中喧嚣数日的流言蜚语,脸刷得就冷了下来,本就清清冷冷的气质,这下更显得如寒冬腊月,更如高山千年不化之冰凌 他轻嗤一声:“严姑娘莫不是糊涂了。” 能这么快速站起来,并想到利用左岸递消息,严七娘自是不会被这么一句话打击到。 这是沈时砚与杜朝和此时的想法,可他们却忽视了以嫁给沈时砚为目标奋斗了十几年的严七娘对沈时砚的痴心与感情。 “我,,我不是。。”严七娘一个咯噔,手忙脚乱地要解释 沈时砚抬抬左手,止住了她解释的话头:“沈家可曾到严家议亲?我可曾与严姑娘见过面?我可曾有一言半句说过要许你终身?” 严七娘脸色霎时惨白,身体控制不住阵阵颤抖 他不仅不要他们的以后,更是连以前都否认了? 她晃了晃疼得有些麻木的头颅,趋步向前,却被他森冷的目光钉住了脚掌 她读懂了他眼里的警告 “我不妨再跟你说个消息,你爹原本是想将你送你进沈府,给沈府斫五爷当侍妾。” 何谓杀人诛心,如此便是 先是浇了她一头冷水,再给她致命一刀 严七娘拼命地摇头,眼中的悲切让人不忍直视,她喃喃自语:“不。不可能的,爹爹不会这样对我的,他知道我不会给人当妾的,不会的,更何况。。。” 更何况沈府的斫五爷不仅是庶出,还是胎中不足自出生便药不离口常年卧床的病秧子。 “不若你回去问问令尊?”沈时砚食指与中指不轻不重敲了敲桌面,冷冷道,“不过,我很怀疑,你回到严家还能不能有命在。” 刚刚田伯已经跟他说了盛安城里的流言蜚语,将他沈时砚要娶严七娘,他沈时砚为了寻找严七娘不顾一切四处奔走,直说得有板有眼,好像确有其事一般 这流言从哪里流出来的,打的什么注意,沈时砚弹指的功夫就想明白了 严家那老头真真是愚蠢至极,怪不是被才到盛京不过两三年的杜家打得节节败退 杜家举家迁至盛安,迅速抢占市场份额,壮大之势如今已然盖过严家。 严家家主,也就是严七娘的爹于是找上沈家,想将自个闺女送进国公府,以图借安国公府的权势威压杜家,进而巩固拓展严家商业版图。 安国公这两年极力主张商贸,往东和南开海禁,往西北走驼路,高价互通有无,然而以黄谦为首的一派力持农耕养民,大量开荒开山,并锁国以自养 安国公商贸之策一直遭到黄党的阻止难以施展,要想破局,势必需要拉入大批富商贵户,严家是安国公圈定的出海第一商队,杜家是往西走驼路的第一商队,此时严家主动送上门来,沈家没理由拒之门外 但是要让他最得意的儿子娶了严七娘,别说沈时砚不愿意,就是安国公府也丢不起这个脸,严家也心知肚明严七娘入安国公府,无论是配给哪位少爷,她都当不得正妻之位,两家几经商定,便由安国公府的五爷纳了严七娘为贵妾,若有朝一日生下长子便扶为妻子。 然而,没想到这谈妥的事,严家老头被有心人一挑拨,竟起了效仿三国人物“挟天子以命诸侯”的愚蠢心思,竟痴心妄想企图将严七娘嫁予沈时砚做妻子 重赏之下必有愚蠢勇夫 先是巨金买通门子,掌握沈时砚出门路线,派人在密林将其拦截,然后将消息加料传到国公府,让国公府一阵手忙脚乱,无暇顾及他的心计操作,趁此时机放出沈家欲聘严七娘为沈时砚正妻的消息 那天,本欲待在闺中绣锦被的严七娘被严父生拉硬拽送出了门,说是去巡查店铺,实则安排了人秘密将严七娘送到密林,装做半路偶遇沈时砚遇险拼力相救的场景,企图挟恩图报,再再加上舆论的压力,沈时砚想不娶严七娘都不行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严七娘会被采花贼掳走,也算不到这场阴谋被第三方得知,竟买通了血刃门,欲图直接杀了沈时砚 若不是杜朝和恰好经过,出手相救,只怕他现在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想到这几天前前后后遭遇的追杀,沈时砚眸中冷光更加森严 竟出动了血刃门二十几名天字高手,幕后之人是真怕杀不死他啊 第20章 恨吧 若不是想膈应回报严家的算计,更为了引蛇出洞牵出背后暗算他的小人,他是真的不想见这严七娘 这严七娘也是个糊涂蛋,沈家无人上门提亲,自己与她更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就这样也可以情根深种,以为嫁定他了 哪来的脸在这里问责于他 越想越怄火,沈时砚竟无知无觉抓住了杜朝和的手指,慢慢捻揉,细细思量,严家本没这种愚蠢的欲望,也没这个本事盘活整局计划,而在背后给严家种下欲望种子,并神不知鬼不觉,将严家当棋子用的,会是哪个势力? 正人君子黄谦?不,不会,他一向不屑于阴私手段,最是爱用阳谋 口蜜腹剑广宁王?路途太长,作了自己,于他无益,这种于己无益徒给他人做嫁衣的动作不是他的风格 一直窥伺大理寺卿的普侯?还没这个能力和魄力,不足为惧 皇帝新宠臣胡杨公子?倒是有可能,他的目的是什么?自己与他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还是有其他潜藏着的未知势力?会是谁呢? 沈时砚有心晾着严七娘,有杜朝和在,他又觉得放心,陷入思量,他倒是自娱自乐了,可怜屋内两个姑娘 一个被他莫名其妙揉搓着白白嫩嫩的手指,脸色木然,只想一掌劈晕他 一个看着他自然而然地揉搓着另一位姑娘白白嫩嫩的手指,心碎难耐,眼泪止不住地流 杜朝和咬咬牙,反手抓起沈时砚如竹笋一般的五指,对着关节一个猛弹,沈时砚抬眸,看到杜朝和怒目圆睁,那星眸里簇簇冒着火,他心里冒出个声音:“咦,这小姑娘怎么又羞又怒的。” 杜朝和又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一旁梨花带雨的严七娘,她是真没见过严七娘有这种肝肠寸断柔弱不能自依的一面,她印象中的严七娘都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 果然,再厉害的人碰到情情爱爱,都会让人失去头脑忘了自己,老娘说的断情绝爱才能活得更潇洒更漂亮果然是真的。 沈时砚可以铁石心肠地晾着严七娘,杜朝和却有些心疼她,作为医者,她心疼严七娘带着一身病痛凄凄惨惨地站在那里捱着难堪,作为女人,她也心疼严七娘被父亲族人利用以至于受人苛责怪罪 更何况严七娘遭逢大难才刚刚逃离魔爪,若不是她心性坚强,此刻她必须站不住早夺路而逃了 这世道,于女子的可选道路总是又窄又少又难 “严姑娘,你坐下说话吧。” 严七娘期期艾艾地看向沈时砚冷冷冰冰的脸,有些不敢动弹,明明以前以为他待人温和有梦里梦外都想嫁给他,现在却一步也不敢靠近 她不想承认那是因为看清了沈时砚眼里无她,她只怨恨为何是她遇上了采花贼 杜朝和见她想坐又不敢动的瑟缩模样,不禁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一把甩开沈时砚的手,站起来,走到严七娘的身边,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 沈时砚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她去 杜朝和拍了拍严七娘的手背,轻声说道:“严姑娘,我知道说再多也无法降低你所受的伤害与悲愤,你能找到就是想报仇,对吧?那不妨说说,你想怎么做?” “我……”严七娘有些踌躇,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人,沈时砚略微低着头,脸覆寒霜,杜朝和微微笑着,目含鼓励 她定了定心神,是了,她是拿得起放得下恩怨分明的严七娘,她定定看向杜朝和:“我想借安国府的势力,抓了采花贼,亲手杀了他。” 杜朝和笑了笑:“如果只是这样,那抱歉,严姑娘,可能无法满足你了,因为采花贼已经死了。” “死,死了?” “其实以严姑娘的聪明,在我们将你救出来的时候,便已能猜到采花贼要么死了,要么就是被抓了,对吧?” 严七娘有些讪讪的,是的,她早就猜到了,不过是习惯性地打打客套的腔调 杜朝和了然一笑:“我明白,生意人的习惯嘛,大家都出身商户,理解理解。”顿了顿,“不过,以后咱们之间说话,还是直击话题中心比较好。” 严七娘苦笑了一声:“我还能怎么办?是我不幸运,遇上了采花贼,不仅给自己遭来厄运,还给家族带来羞耻,万死不足以脱罪。” 杜朝和深深拧起眉头,刚强如严七娘尚且有这种受害者有罪论,更遑论其他人,她板起小脸,青涩稚嫩的脸庞写满不敢苟同:“严姑娘,这怎么就是你的罪过呢?你不是故意招惹的采花贼,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是最大的受害者,可以低沉可以哀伤,但是不能一定沉溺在自怨自怜中,你不自救谁能救你,你不继续活得堂堂亮亮板板正正让人们记住你新的面貌,最后人们记住的永远是你受伤害的凄惨,更……”杜朝和说不下去,但不得不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愚昧的人们甚至会攻击你有罪才会遭来横祸。” 严七娘目瞠口呆地看着杜朝和,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个小小的死对头会站在自己的身边,力挺自己这个罪孽深重的人无罪。 “是了,你说得对,我,我得比前活得更挺立一些的。” 杜朝和又笑了笑,严七娘怎么可能是要生要死的人,这么说,无非是想要获得一些世俗支撑的力量,既然她想要,自己也有,何不给她呢? “是的,你这样想就对了。” 严七娘听后,叹了一口气:“只怕很难啊!” “路是更艰难了,但是不逼自己一把,你还有退路吗?” 严七娘是想寻求沈时砚的庇护吧,偏偏一个不敢明说,一个,,,杜朝和侧眸扫了眼一脸的莫不相干模样的沈时砚,一个是真的觉得不相干。 可是看着严七娘憔悴的容颜,她又不忍心,于是叹了一口气:“严姑娘,我仅代表我个人,若你以后想求助,只要是我力所能力的不触碰我底线的,我都可以帮你。” 自己明明才是不相干的人,才不想做这种递橄榄枝的烂好人呢,虽然严七娘很可怜,但是以后的路要想走出来,还是要靠她自己的啊 唉,杜朝和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做好人好事了,真是管不住手管不住嘴。 第21章 活棋 沈时砚在杜朝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有点反应,抬眸看了眼杜朝和,又垂下双眸,继续不理会。 她想帮,那他就看得紧一些,不让她别涉险就好。 若杜朝和知道沈时砚这想法,指不定笑成什么样?就看这几日她几次三番救他的情景,真有危险,谁看紧谁还不一定呢。 严七娘朝杜朝和笑了笑,不接话,一个小小的商女,更何况是常年不着家,不知道是被家族放弃了还是赶走了的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能帮什么忙。 若杜朝和知道严七娘这想法,估计得呕血,她杜朝和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小看过,亏她们以前还是死对头呢,原来对手竟然是如此小看自己。 严七娘转头期期艾艾地看向沈时砚 沈时砚慢慢抿了一口茶:“这里的庄主田伯是个性情中人,他自会派人送严姑娘回家。” 严七娘脸色霎时间更显苍白,砚九爷,这,这就是不想帮的意思了? 如果砚九爷不帮忙,以她这残破之躯,回到严家,不是被送到庵堂里落发为姑子,就是被活活打死以全家族名声。 这怎么可以。 这绝对不可以。 她顾不得拿腔作调,也顾不得生意谈判的砝码与技巧 是了,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没有资格拿腔作调,更没有任何谈判的砝码,更何况如今还是残破之躯,砚九爷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怎么可能会因女色而看重于她。 是她迷障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那清脆的一声,杜朝和都觉得疼。 “九爷,九爷,求求你救救我,我如果就这样回严家,必无活路可走啊!” 沈时砚冷冷一笑 对嘛,求人就该有求人的姿态,凭什么因为她是受害者自己就要无条件迁就?他最看不惯这种弱者有理弱者就该为所欲为的奇葩论调。 她弱她受伤害又不是自己造成的,自己还救她出虎口了,凭什么还要求他花费更多的心力甚至是暴露自己的危险送佛送到西。 更何况这严七娘还看不起杜朝和,竟然还有一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怎么想的? 沈时砚敲了敲桌面,脑子里迅速盘旋,放严七娘回严家做眼线?还是送到南方大营去活用?还是做眼线吧! 这么一个眼高于顶没有自知之明的人,送去南方还要费心费力调教,太不划算。 这个时候,有人在门外朗声求见 沈时砚让他进来 来人是田伯 田伯目不斜视走到沈时砚身旁,双手呈上一个匣子 沈时砚接过,轻轻打开锁扣,取出一叠信件,放在桌面,双指推了过去:“这是你长兄暗中为广宁王输送大量财物,为他提供战马兵器粮食的往来信件,这是严家二房嫡长子,暗中为死囚偷梁换柱私制通关文证的证据,凭此二事,你便可拿捏往严家长房与二房,有他们做你的庇护,你大可堂而皇之地回到严家。” 严七娘再一次瞠目结舌,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惊呆愣怔了。 她一直以为长兄与四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做出这等可灭九族的大罪来 比起自己,他们才是更该被家族舍弃的 看到严七娘眼睛里渐渐升腾起的火光,杜朝和知道,沈时砚成功将一枚活棋安插进了严家。 沈时砚当然也知道了:“记住,你回到严家,不可提起我,另外说起解救这件事,”沈时砚轻轻笑了笑,余光瞥了眼杜朝和,“就说是江湖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洞内其他情况不必多说。” 严七娘低头称是,若说之前还自持盛京第一美女的名号拿乔,如今是再也不敢了,这个男人,不,尚且不能称之为男人,他还未及弱冠呢,这个少年,太可怕了。 严七娘退出去之后,沈时砚对田伯交待:“你安排一个轻功上佳的暗卫与她接通消息,不必露面,就看她能走到哪里了。” 田伯点点头,躬身抱拳应喝,另说起其他事:“余下的人已经做好登记,有十余人想回家,另有五人说起回家便是惊恐,只喊救命。” 沈时砚点点头:“也罢,想回家的就送他们回家吧,让田伯去安排,记住,不可透露任何一点我方消息。” “那可是需要……”田伯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沈时砚摇摇头:“算了,刚出魔窟,何必再送他们入地狱,他们已经吓破胆,这件事是他们的禁忌,不会随便乱说的,再说,他们认不出我来。” 杜朝和听到这,才蓦然想起,刚进山洞时,沈时砚便抹了一把脸,登时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因为救人心切,又因为咋一眼看不仔细,没往深处想,现在照着光,再仔细一瞧,嘿,还真是看不出来,这是国公府的砚九爷 这沈时砚果然城府极深,杜朝和有点被气笑了,不禁挖苦道:“人人都说砚九爷美色无双,不会是假面具吧?” “以你的手段,你大可以查验一下。” 这是讽刺她之前对他动手动脚了?杜朝和气得鼓起腮帮子 沈时砚有点手痒,想戳一戳,手指捻了好捻,到底不敢造次轻薄于她,只能放弃,温声道:“别气了,我记得给自己乔装一下,自然也不会忘记你,你忘了下去的时候,我朝你脸上拂了一风?” 杜朝和自然记得他莫名其妙朝自己拂一把袖子的风流举动,当时还以为他脑袋不好使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好吧,看在他也记挂自己的份上,原谅他了。 “那严七娘怎么认得出我来?” “那是因为她很熟悉你,而且,袖风一拂,易容粉作用没有那么大。” “那我以后研究个更有用的。” “好,等你。” “不对,那严七娘后来怎么知道是你?” “她看见了左岸。” “那其他人也看见左岸了,就没认出你来?” 沈时砚深吸一口气,他是真没发现这杜姑娘还是个好奇宝宝:“左岸刚从南方提上来没几天,没人认得他是我的侍卫。严七娘一门心思嫁给我,那天左岸出门办事的时候,遇到过严七娘,她作为商人,认识的路面广,能打听得到。” 杜朝和点点头:“那这左岸不能继续在你身边留用了,他暴露了。” 沈时砚捏捏额头,无奈地笑了笑:“左岸会谢谢你的,他可一点也不想回南方。” 杜朝和耸耸肩,她也爱莫能助 “放心吧,左岸看到我易了容,他也会自动隐藏自己的。” 杜朝和这时候倒是一愣:“那看来这严七娘认人的本领还挺强。” 沈时砚点点头,他也这样认为,也正是因为这样,左岸才把她带到自己的面前,也是自己启用她当活棋安插在严家当眼线的原因。 第22章 杜家 匆匆赶回杜家的杜朝和真实不好过 昨儿跟沈时砚忙活到太晚,等她赶回杜家时,已经是人静时分,她累得不行,倒头便睡 偏偏寅时刚过,堪堪合眼不到半个时辰的杜朝和便被采蓝轻声唤起 她耷拉着眼皮,一副完全未醒的样子,任由四五个婢女围着她涂脂抹粉、穿插金银。 采蓝拿过一旁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杜朝和晶莹粉嫩的指甲,柔声说:“姑娘,再挺一会儿,没能赶在正经寿辰那日献寿桃,今儿可不能再迟。” 杜朝和勉强睁开一线眼缝,深吸呼,想提神,可,提不起来 她懊恼极了:“祖母这个时辰尚未起床吧,偏偏要这么早去候着,做这等样子,真真是折磨人,往常在北约也不见这样啊!” 外间玫红色绣吉祥纹的门帘子被掀开,洗碧闪身进来,就着门旁的香炉烤手,拍干身上的潮汽,这才进到内室,听得杜朝和如此唉声叹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不算的,听说除夕那夜,那个才叫折腾呢。” 采蓝刚好忙完手头上的事,手指虚虚点了洗碧一下:“你这是又打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了,这一大早的。” “我前儿送那王姑娘家去的时候,赶巧遇上从庄子里取红果回来的方染家的,她车坏半道上了,我就载了她一程。” “杜家怎么可能有坏的马车,多半是哪个嫉妒眼嫉妒她,故意使坏的吧?”采蓝想了想,疑问道:“那个时候都宵禁了吧?” “听说是大老爷特特花重金在府衙买了一份临时的金漆通关凭证,可以夜里通行,在老太太生辰这天,好从庄子上运新鲜的红果回来祝寿。” “这还有讲究?红果又不能吃,只是摆个兆头而已。”杜朝和也被这事给吸引了,倒是清醒了不少,遂问道。 “姑娘,这便是盛安城世家贵族的讲究了,听说凡是有点脸面的世家,宅院里都会种上一些红果树,就是为了能用新鲜的红果祈福。” 杜朝和点点头,对盛安城里的这些虚假把式,她多多少少听赵算盘说过不少 没想到,她家那位附庸风雅的大伯父倒是这么快就赶上风潮了 “那除夕夜又是怎么折腾的?”杜朝和抿了一口洗碧递过来的清茶,茶香四溢 “大老爷听说盛安城世家望族的姑娘都会亲炸红果,以祈祷来年红红火火,顺遂平安,便命家里的姑娘们也跟着有样学样,没成想红果没炸成,倒把姑娘们的手和脸都炸出红泡,至今疤都没有消呢。” 杜朝和愣了愣,没想到红果这么受欢迎,可是那玩意儿,炸了? 红彤彤一果子炸成皱巴巴老黄皮的模样,比喻娇花易逝红颜易老? 什么恶趣味 正说着话 外间有丫鬟低声禀告:“姑娘,梅姨娘来了!” 杜朝和转头看了看雕花架子上的更漏:“都这么早?” “大老爷借老太太寿宴,几乎给盛安城所有世家名流商贾巨富发了请帖。前些日子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全城戒严,百姓不敢动弹,咱们家大老爷也怕犯了哪位大人的忌讳,老太太寿辰那天也不敢大操大办,只自家人在家里吃了寿席。”洗碧拿出那双缠枝花杏色秀鞋,放到杜朝和跟前。 杜朝和看着那婉转的绣鞋,默默叹了一口气 唉,她大伯父为了杜家能早日跻身世贵名流,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看看,连她这天天爬山涉水的江湖儿女,都要穿这绣花鞋 唉 洗碧轻轻拍了拍杜朝和的手,她知道她家姑娘最烦这种穿着会脚痛的绣花鞋 她只能说些有趣的事为姑娘分分心:“今儿是看解禁戒备了,就想着借寿宴的名头,办一场宴会,说的是为老太太祝寿,其实啊,还不是为了多认识一些富贵世家。”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高门世家何时把商贾放在眼里,大伯此举怕是讨不了好,更何况……” 更何况,盛安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况刚过,啥事也不明朗,大伯父还是太心急了些。 想到昨日终是捱不住,待安排整顿完毕便深深昏睡过去的沈时砚,杜朝和秀眉又是一拧,眸光中尽是星光点点,闪着思量 看看今日宴罢能不能抽个时间再跑一趟,去看看他吧 杜朝和心中正在思量,却听得帘外传来梅姨娘温柔的声音:“姑娘起身了吗?” 采蓝看向杜朝和,见杜朝和点头示意了,才扬声道:“起了,起了,姑娘早起身了,梅姨娘快请进。” 门帘掀起,露出梅姨娘那出尘脱俗的容颜,如清风明月般,令人舒适。 梅姨娘是杜朝和的母亲杜六太太的陪嫁丫鬟。 母亲因为常年跟随外祖父征战,落得一身病痛,子嗣艰难,嫁进杜家三年仍未有孕。 在第四个年头,繁花娇俏的春光里,母亲作主升了梅氏为妾。梅姨娘肚子争气,来年便产下一子,是为杜琅和 父亲喜不自胜,提议记在母亲名下,当嫡子养。 母亲当时笑着拒绝了。开玩笑,她只是生育艰难,又不是不能生,为何要认一个养子来给自己未来的儿子堵路 然而,此后经年,母亲一直都未能有孕 直到杜琅和都十一二岁了,已经跟着杜六老爷出入商海历练了,母亲才有了身子。 十月孕育,生下了杜朝和,是个女娃娃。 据闲言碎语佐料,杜朝和被接生婆娘抱出产房的那一刻,杜家上下神色各异,堪称变脸。 有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有偷偷幸灾乐祸的,也有掩不住惋惜的 不一而足,精彩纷呈 “哎呀,姑娘,虽说是三月了,早晚还是有凉意,光着脚可不好呀。太太忙顾不上照顾你,姨娘可是心疼得很呢。”梅姨娘一见杜朝和,慈爱全漾在脸上,絮絮叨叨总是关心 杜朝和从头脑中挥开曾经听到的故事,抬眸看着美得令人心生怜惜的梅姨娘趋步走向自己,暗道:或许,母亲当年决然离开杜家,不只是因为发现了父亲的外室吧。 梅姨娘也是一个关键吧,这茶言茶语,小时候自己不懂,如今可是看得多了 第23章 姨娘 每次回来,杜家上上下下都在说,梅姨娘疼爱朝姑娘远远胜过其亲生的琅少爷 这就很有趣了 毕竟她的亲娘杜六太太正是因为梅姨娘太过“宠溺”杜朝和,在离开杜家五年后,拼尽一切力量将杜朝和从杜家带走 杜朝和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笑戳穿梅姨娘的把戏,在杜家日子无聊,有个跳梁小丑在自己面前耍大刀,也是一件乐事 于是杜朝和笑得心无城府懵懂可爱的样子,软声道:“梅姨娘,地上铺了毯子的,不算凉。” “那也是不能沾地的,老太太最是讲究姑娘家的礼仪言表,若让老太太知道,定是要责罚姑娘的。” 瞧瞧,两三句话,把最关心她的祖母和娘亲都捎带上了,真真是顶级炼茶高手。 “梅姨娘不用担心,祖母最是疼爱我,不会为这等小事恼我的。”要比装清纯无辜,谁不会啊。 梅姨娘用纤纤食指,虚点点杜朝和的额头,嗔怪道:“怪不得老太太和老爷都如此偏爱姑娘,这娇俏灵动的模样,真真是让人又爱又恼,就是再横行霸道些,也是可爱得紧。” 杜朝和一听这话,笑得更是欢快了,璀璨的星眸弯弯 嗯,梅姨娘又开始“捧杀”大法了,并且极力鼓吹让自己带去闯祸,闯出天大的祸 以前只是隐隐晦晦,今儿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了 来,来,不妨猜一猜,是什么重大利益呢?梅姨娘这么心急地盼着自己在盛安“声名大噪”。 “我们姑娘不是那横行霸道的刁蛮人,姨娘不妨出去打听打听,认识我们姑娘的,谁不赞姑娘一句侠肝义胆、爱憎分明?” 洗碧是爆竹脾气,这些年虽说跟着杜朝和“修身养性”收敛了一些,但对于那些企图诋毁她家姑娘的人,甭管是谁,照怼不误,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丫鬟上位的姨娘。 “这丫头倒是不错,是个护主的。”梅姨娘不以为忖,反而温和地点点头,对洗碧赞赏不已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洗碧却不认这个理,当即又怼一句:“当不得姨娘夸奖,护主是本分,为这个受夸奖,奴婢心亏,可不敢肖想一些有的没的。” 梅姨娘再是柔和大度,也有些装不下去了:“真真这洗碧姑娘,牙尖嘴利的。” 杜朝和低低一笑:“有其主必有其仆嘛,我这样,我身边的丫头可不也是这样。” 梅姨娘这下是真没辙了:“真是,真是,唉呀,是我错了,我今儿早起急忙忙赶来给姑娘请安,忘了漱口,红口白舌乱说话。” “姨娘是侍候老爷的老人了,我虽是主子,却也当不得姨娘请安。” 开什么玩笑,老爹的姨娘巴巴儿的一大早赶来给自己请安,甚至连个晨起洗漱的时间都没有 这话,真是好说不好听。 姨娘都是给主母请安的,哪有给未出阁的姑娘请安的。 若任由其添油加醋传扬开去,管保不出半天,盛安城大小茶楼酒肆都是流言蜚语了:杜家这个朝姑娘啊,最是刁钻跋扈,连父亲的姨娘都在她面前吃挂落呢,是个厉害的 这白得来的名声,杜朝和可不要,说不定还要连累阿娘 想也知道,传言不是说她杜朝和目中无人,就是说她娘管教不严 杜朝和接过采蓝递上来的清茶,轻轻抿了两口 梅姨娘愣怔了一瞬,尔后迅速拉上温和柔美的面皮:“瞧姑娘说的,我能有今日,也是夫人赏赐的。自夫人走后,也是因着我之前服侍过夫人,老爷让我暂管咱们这二房中馈,姑娘您多年未归,我怕怠慢了。” 梅姨娘一句话,将杜朝和与杜家隔得远远的 她虽然感觉到,杜朝和这次回来,明显不一样了,没以前那么好哄骗了 但那又如何,杜家上下,谁不知道杜朝和的亲娘因为容不得姨娘侧室,负气离家出走 一个弃妇的女儿,就算还挂着嫡女的名头,那又怎么样 这些年,这二房基本是被她给牢牢掌控了,杜朝和一个迟早要外嫁出去的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杜朝和又抿了两口清茶,勾起唇角,邪邪一笑 掌管二房了?野心不了啊? 杜朝和喜欢有野心的人,在她看来,人须得有野心,才能有精气神,有活力 但是,想踩着别人往上爬,见不得别人好,这种坏心思,那就不是野心,是包藏祸心了。 杜朝和很兴奋,她一定要整得梅姨娘余生的每一天,都要为自己今早的愚蠢行为懊悔万分 “梅姨娘原是母亲身边得力助手,母亲每每回信于爹爹,都有提及,要他升梅姨娘为平妻,也算是给明哥儿一个嫡子的身份,爹爹总是不答应,母亲无法,才说了让梅姨娘代为掌家中馈这一事。” 若说刚刚只是有些模糊的感觉,梅姨娘现在就实在是惊诧了 仅三年不见,杜朝和这小丫头竟有这样的功力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嘲讽了梅姨娘的丫鬟出身,又点出了梅姨娘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太太的恩典,甚至明晃晃告诉她,她所依赖仰仗的老爷可一点都没将她当回事,甚至连明哥儿也不甚在意 梅姨娘极力端着笑,长长的指甲嵌入掌肉内,这才堪堪稳定住清丽婉和的人设。 嘴唇颤动,正准备说些什么,一道跋扈又刻薄的女声却突然破帘而入:“哟哟,梅姨娘可真了不得了,管着些杂务,就敢说自己当家做主了,怕不是想当太太了吧?” 杜朝和抬头看去,一身玫红艳色饰暗绿流云纹蜀锦衣裙的少妇,斜倚在外间门帘处,拇指有意无意地剔着指甲,神情倨傲,极尽挑衅! 是阿爹养的蓝外室,是让阿娘一怒之下,丢下襁褓中的她,负气出走杜家的狐媚女人。 杜朝和前些年,偷偷给她送过好几次见面礼,不是让人一夜拉不停的一泻千里,就是不断放屁的尴尬丸,还有那挠啊挠不动的痒痒粉 年幼又倔强的小姑娘,听多了关于这位蓝外室勾引阿爹逼走阿娘的版本,一心想着为阿娘报仇雪耻。 第24章 爹爹 后来阿娘知道了,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一个巴掌拍不响。纵然蓝外室有错,但更大的错在于你爹爹,是他包养了蓝外室,也是他纵容了蓝外室的猖狂,在男女祸事上,受委屈的还是女人,朝朝,不要做那个包庇男人欺负女人的糊涂虫。” 这之后,她就没再找过蓝外室麻烦 今日,这蓝外室能这么耀武扬威地出场,看来是登堂入室了啊,该称呼:蓝姨娘了? 什么时候的事? 杜朝和怔忪间还没想明白这个事,只听得蓝姨娘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一脸惶恐地朝梅姨娘俯身讨饶:“梅姨娘,奴婢,奴婢,拦不住!” 呦呵,没看错的话,这是她房里洒扫庭院的丫鬟吧,有事不向她这个主子禀告,倒对着梅姨娘诚惶诚恐 杜朝和错错后牙根,有意思,叛主叛得光明正大明明晃晃啊 采蓝洗碧亦是一脸地不可思议,继而青红交加怒气冲天,急欲冲出来去掌那丫鬟的嘴,被杜朝和一个眼色制止住了 她倒要看看梅姨娘能发什么威风 梅姨娘俏脸像敷了层冰,狠狠地道:“小小事都办不好,姑娘千金贵体,如何担得起闪失,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好让你知道知道姑娘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那小丫鬟看着不过十二三岁,身子单薄,二十板子下去,只怕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小丫鬟吓得颤颤发抖,不断地向梅姨娘磕头告罪求饶 梅姨娘不理会,只一叠声地高叫:“你冲撞了姑娘,惹了大祸,我是保不了你的。”又环视一圈:“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拉下去,再惹怒小姐,个个都得吃板子。” 杜朝和要气笑了,她的丫鬟,她的闺房,倒是由一个姨娘在这里发号施令,还扬的是她杜朝和张扬跋扈甚至草菅人命的声名。 铛地一声,甩下手中杯盏:“按说梅姨娘当家,处置一两个不懂事的丫鬟,无可指责。” 话锋一转,杜朝和皮笑肉不笑:“只是她到底是我房里的丫鬟,就不劳烦梅姨娘管教了。今儿又是祖母寿宴,更不宜这样打打杀杀的,不吉利。我失威事小,冲撞了祖母就罪过了!” 侧眸凝转:“你说呢,梅姨娘!”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那磕头求饶的小丫鬟亦被这机锋弄傻了眼,呆愣愣地泪汪汪地望着杜朝和 蓝姨娘眉梢挑了挑,闪着一抹精光,却垂下头退到一旁,神色莫测 梅姨娘恼恨地咬住下唇,手里的绣帕被扭成麻花 这几年,太太离家,杜朝和出门学艺,在杜家二房的后院,她梅姨娘就相当于太太的存在,她令行禁止惯了,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给她没脸了 她差点都以为她是正房太太了 今天杜朝和当众给她打了一巴掌,太羞耻了 偏偏她又顾忌这几年装腔作势养出来的好名声,发作不得,只得委委身子:“自然是遵姑娘的意思来办。” 杜朝和笑了笑,挥挥手,让洗碧来将地上的小丫鬟带下去:“洗碧,先带她下去,暂时看起来吧!” 这样认不清自个儿主子是谁的奴才,如今的银湖院里,只怕不止这一个,须得要好好整肃一番才行。 正思索间,却听得红糖在外通报似地喊了一声:“老爷!” 尔后听得杜六老爷,她亲爹沉稳如钟的声音响起:“朝朝可是醒了?” “姑娘早醒了,这会儿,梅姨娘和蓝姨娘正在里头。” 屋外徐徐而来的脚步声顿了一下,响起了杜六老爷不满的声音:“这大清早的,她们来扰朝朝清梦,是怎么回事?” 屋内,梅姨娘的脸色瞬时惨白惨白,双手搅着手帕,又扭成了麻花。 蓝姨娘撇撇嘴,扭着腰肢,倒是后退了一步 杜朝和淡淡扫了她们一眼,施施然起身,往外走,出了绣闺,亲自去迎接她的老爹 此时,杜六老爷正好踱进正堂,抬头看到自家闺女,穿着天青色缠枝花的穿丝褙子,领口和裙口银丝走祥云暗纹,腰间缠着海青色轻纱,衬得人更是朦胧如仙清尘脱俗 杜六老爷一阵恍然 这,他闺女?确定吗? 杜朝和福身行礼,盈盈浅浅,端端正正,端得是一幅深闺名秀的模样,说不尽的万千风流 只是那明明闪闪的双眸,藏不住那狡黠的机灵通透 杜六老爷又是一阵迷幻,一年未见,他闺女这么能装了? 他拍着大腿朗笑起来:“哟荷荷,士别三日刮日相看,朝朝儿,你还挺能唬弄人。” 杜朝和嘿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她虽然常年不回杜家,但耐何她爹时不时跑去看她啊,她对她老爹可一点儿也不陌生 她挽住杜六老爷的胳膊晃了晃:“爹爹看女儿可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 “嗯,有模有样,任谁都想不到,你能把野猪揍得嗷嗷叫。”杜六老爷也不是个贴心的爹,埋汰起自家闺女向来毫不留情 “我不揍猪,猪就得拱您了。再说了,我只要人前把架子端起来就行。” “受刺激了?” “唉,是俺的亲娘受刺激了。” “你娘那金刚心,还能受刺激,真是活久见。” 杜朝和看着她爹嘚瑟得就差手舞足蹈的样子,眯眯眼,有点错牙根 这罪魁祸首,还挺得意? 竟然不知道是他,就是他害得他自个儿的闺女冰火两重天地过了水生火热的几年么? 这事说起来,那是一部血泪史,得追溯到某一年 杜朝和的师傅浮闲先生受邀前往江南倾酒山庄访友 当时杜朝和奇门遁甲之术已学有所成,只缺少实战,于是便跟着去江南以历练一番 阿娘为了躲阿爹,非要跟着,不料,阿爹竟尾随而来。 这本也没什么,两个中年人,痴男怨女,你追我赶的游戏,玩了这么多年,杜朝和都麻木了。 偏偏这趟江南行,风向歪了。 江南多美女,吴侬软语最惹人 自诩风流的她的阿爹,那多情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多看了廿四桥上的美女几眼。 阿娘阴阳怪气地哼哼几声,当晚就将阿爹敲晕,将人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打包送上了镖行的马车,扬言要将阿爹给卖了 身上还贴了一张字:若敢偷偷下车,腿打断,眼挖掉 都说女人最擅长口是心非,按说,混迹声色场自诩风流老财子的杜六老爷应该深谙其道才是 ,便应该醒来就当即下车,再次潜回江南哄回阿娘才对,反正这事他也没少干 然而,那次她爹居然生气了 甚至后来还有小道消息传来,她爹兴高采烈地回了盛安,重金包了飘香楼新晋花魁,夜夜欢歌 第25章 弃家 听说那花魁,是江南吴县守备之女,那守备犯事,获罪抄家流放,其女被卖为官娼。 传说那花魁不仅容颜倾城,身姿婀娜,更兼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娘怒火三丈高,知书达礼谁不会,琴棋书画谁不会, 她自己不会,她女儿必须会 可怜杜朝和无法面对她阿娘那飒爽英姿却矫揉造作双目含悲凄凄落泪的惊悚画面 只能于百忙中,硬生生挤压出时间,学习各式各样名门贵女的必备功课 那一年,杜朝和过得精疲力尽,各种酸爽,一言难尽。 即使时至今日仍是怨言颇多 杜朝和悠悠地瞥了一眼她阿爹 剑眉星目,沈腰盘鬓,四十几岁的人了,还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果然是招惹风流债的种子 “咦?”杜六老爷察觉到杜朝和幽怨的眼角余光,胆子狠狠地抖了抖 “朝朝,这刺激与我有关吧?”杜六老爷问得小心翼翼 “江南啊!”杜朝和眨巴眨巴星眸,笑得有点危险 杜六老爷警线大响,完了,真的与他有关? 想他纵横商场几十年,信奉富贵险中求,向来胆色过人算无遗策 却偏偏怕老婆怕闺女,找谁说理去 两父女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一旁的梅姨娘不甘被忽视,娇娇柔柔地走上来:“老爷。” 杜六老爷像是现在才看到屋里的另外两人似的 嗯哼两声,清清喉咙:“你们这么早来找朝朝作甚?” 蓝姨娘眸色闪了闪,头垂得更低了些 梅姨娘贝齿暗咬着下唇,低眉顺眼柔声道:“今儿是老太太贺宴,大老爷早早就吩咐,各房各院要在卯时齐聚长修堂,替老太太向天地祈福,愿老太太福寿延年。妾身担心姑娘再次误了时辰,惹老太太和大老爷不高兴。” “你倒是惯会用心,自去安置吧,这里用不着你了,以后也不要来打扰朝朝。”杜六老爷挥挥手,颇有点不耐烦的意味。 杜朝和轻轻笑了笑 梅姨娘什么时候学得这一手了 这眼药上得茶味甚浓,可惜她爹好像不爱喝这道茶了 杜朝和撇撇嘴,她这个爹,最是多情,偏偏不长情 杜六老爷今日也有许多事情,他本没有什么时间到这后院来,若不是为了看看杜朝和,估计都没空到后院来,父女俩还没能说几句话,便有小丫鬟在帘外回禀,说杜六老爷的随从长兴在二门外焦急地寻找老爷,无奈,他便只能匆匆交待了几句,便往前院去安排诸多事宜了。 梅姨娘因听说杜明和也被安排了接待贵客,整个心便活络了起来,也是待不下去了,敷衍两句,便急急要去指点儿子。 唯有蓝姨娘,送走杜六老爷,拒绝梅姨娘同路的邀请,竟是留了下来。 杜朝和在桌子旁边坐下,喝了一口茶:“蓝姨娘找我有事?” 蓝姨娘轻轻笑了几声:“姑娘这两年真是越发厉害了。” 杜朝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说话,虽说她听了老娘的话,不为难蓝姨娘,可是对于导致她爹娘分开十几载的人,杜朝和还是无法做到和颜悦色 “我也知道姑娘在心里埋怨我,认为是我使老爷太太离心了。” 杜朝和轻轻笑出了声,略带几分嘲讽。 不怨她吗?事发之时,母亲还在月子里,听闻后便不顾月子里的不适,带着管事嬷嬷们杀到那个春柳胡同,在一个二进的宅院里将他们堵住,抓了个正着,秉着主母该有的气度和威仪,母亲没有让人打断她的腿,也没有驱逐她,只是冷冷地看了护在蓝姨娘前头的杜六老爷一眼,默然转身离开 母亲强撑着一口气,上了马车之后便气急攻心晕倒在车座中,到了傍晚方醒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了兆嬷嬷去知会杜六老爷,让他挑个日子抬了蓝氏进来 杜家上下,甚至北约的富贵人家,哪个不说杜六太太宅心仁厚能容人 偏偏蓝氏不领情,她死活不愿意进杜家做妾,说她原是官员的女儿,只因家道中落,得杜六老爷怜惜,便已是幸福,实在无颜进杜家破坏六老爷与六太太的夫妻深情 听听这话说的,你不愿意坏人姻缘,你倒是离开啊,或者你就强硬一点拒绝六老爷的纠缠啊 谁知,蓝氏竟在杜朝和周岁宴上,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跑到杜家大门前哭嚎:“求求太太发发慈悲吧,这孩子也是六老爷血肪啊,已经病了这几天了,我们再也撑不下去了,再也不敢了。” 彼时杜家的大门口满是北约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更有眼热杜家巨富已久的小人,还有商场上你来我往的竞争对手,蓝氏这一波操作,直接将杜家放在了火上烤,特别是杜六太太 母亲强忍着难堪和气愤,出门与她理论,谁知她倒好,倒打一耙强说去年母亲并不是有心将她迎进府抬为姨娘,是想哄骗她进府之后再处置了她,毕竟以她当时的尴尬处境,进杜家只能为贱妾,同奴婢没有不同,主母一句话便可打发了。 那她宁可在外名不正言不顺,至少保有命在,也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没想到,太太竟然不肯放过她们,竟对她的孩子下了死手。 一切说得有棱有角有模有样,甚至人证物证俱全 周围的人都在叫嚣着,六太太无德无行,必须下堂之类的肮脏咒骂 听说当时她的老爹,杜六老爷,脸都气白了,一巴掌扇在的蓝氏嫩白的脸上,打得蓝氏一个愣怔的,挂在脸上的泪珠硬是不敢再掉下来 杜六老爷把马鞭狠狠甩向人群,冲那些口出无德的人怒吼:“把他们抓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指使他们趁势起哄的。” 然后,又走到蓝氏跟前,半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脸色阴森恐怖,说出的话犹如来自地狱:“我给你脸了,让你敢来这里招摇撞事?怎么?觉得爷宠着你,就敢想上天了?信不信,今天我就能让你真的上天?” 蓝氏没想到平日里对她予取予求温情款款的杜六老爷原来只当她是逗乐的阿猫阿狗,甚至还想杀了她 事情虽然被爹爹查清楚,证明娘亲是被诬告冤枉的,爹爹也向娘亲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混,再也不近女色 可娘亲的心早就冷了,想她一从小马背上长大战场上刀光剑影毫不胆怯的女将军,如今竟被困在这后宅,跟这个姨娘斗法,跟那个外室掐架,她真的不记得她原来的模样了 当天夜里,娘亲丢下襁褓中的杜朝和,离开了。 第26章 杜闲和 这些事,杜朝和没有亲历,只是这些年,兆嬷嬷等人把它当故事一样一年要讲了365遍,她都倒背如流了 事情究竟如何,蓝姨娘当初在里面耍了什么手段,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事,可笑她如今竟想洗脱冤屈?在自己的面前,她这是又想谋划什么了吧? 当下,杜朝和也不戳穿她,就让她自说自话下去,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蓝姨娘也是个聪明人,见杜朝和嘴角一直挂着冷笑,目光澄澈无波,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再说的矫情自辩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总结了一句:“姑娘,当年就算没有我,以老爷的心性,难保没有其他的王芬吴芬,只是当时恰巧是我蓝芬而已。” 杜朝和眼波动了动 蓝姨娘还在继续:“再退一万步说,老爷风流成性,太太又是自强果敢能谋善断的女英雄,太太早就看不上老爷了,离开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杜朝和听不下去了,拍的一声,将杯子掷回茶托,冷声道:“蓝姨娘有事说事吧,私论主子是非,可是要打板子的。” 一句话,将蓝姨娘将得死死的,是的,蓝姨娘谋划了这么久,无非就是想当主子,可是,就算杜六太太负气抛夫弃女离家出走,甚至十多年未归,杜六老爷依然只认杜六太太为妻。 蓝姨娘煞白了脸色,缓一缓之后,自嘲一笑:“姑娘何必激我,这么多年,我早已看明白了,老爷心虽花,但心尖尖上的人儿只有太太一人,我……我早已不奢望了。” “那你便敞亮点直说吧!” 蓝姨娘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杜朝和面前,杜朝和赶紧闪到一边去了:“你有话说话,别整这一套。” 洗碧赶紧走过来,粗鲁地抓住蓝姨娘的胳膊,把她给扯了起来。 开玩笑,虽然杜朝和为主蓝姨娘为奴,可是说到底也是伺候父亲的人,她可不敢接这一跪,谁知道这院子里还有多少二心的奴婢,一句风言风语跑出去,又得惹不少口舌是非 杜朝和在江湖跑多了,确实不在意名声面子这些虚无的东西,只是如今在杜家,杜家的家主是她大伯父,为人板正讲究,一心攻读圣贤书,若闲话传到他的耳朵时,杜朝和能被他给念叨到只愿自己不曾到过这个人世间 蓝姨娘却泪流满面了:“姑娘,求求您救救闲姐儿吧。” “你的女儿?”杜朝和疑问道:“她不是定亲了吗?” 蓝姨娘的泪水早已决堤了:“姑娘,姑娘,闲姐儿命苦啊!” 杜朝和这几年江湖事多,战场事更多,无暇顾及杜家后院里的家长里短,如今听蓝姨娘一声哭嚎,便有些莫名其妙。 杜闲和,便是这个蓝姨娘的女儿,当年周岁宴闹剧里,蓝姨娘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就是杜闲和,听说三年前已经定亲了,定给了一位家中颇有田产的秀才李海年,听说相貌出众如星月皎洁,门生满天下的儒学大家黄谦对其非常赏识,不吝赞美:“此子有卧龙之才,假以时日必有大成。”当年,杜闲和与他定下亲事,蓝姨娘可是神气了一回,见到谁都是一副受搭不理的样子,将秀才先生的岳母这个架势端得足足的。 只是后来倒没有听说杜闲和成亲的事。 想到这里,杜朝和略略有些思路:“是男方家里反悔?” 不能吧,虽说在娘亲的各种操作之下,爹爹的财产绝大部分归到了她杜朝和的名下,但爹爹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对待庶出的子女向来也尽心尽力,单看他为杜闲和极力说成这一门亲事便知道,他有把杜闲和的事放在心上,这门亲事怎么可能黄掉。 蓝姨娘哭道:“若是李家反悔倒也罢了,现今是李海年两年前失踪,至今杳无音信,老爷去岁年尾去李家商议退亲一事,李家不肯,坚持让闲姐儿先过门,说那李海年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回来的。” “爹爹必定不答应吧。” 蓝姨娘擦了一把鼻涕眼泪:“老爷原是不肯的,可是李家请来了什么黄大人说情,家里大房老爷也不许老爷再提退亲一事,担心影响家族名声和余下公子姑娘的说亲。” 杜朝和心下叹息,若黄谦在这事情里掺和一脚,事情就难办了,天下的道理,都让读书人给说尽了,其他人只能“理屈词穷”地憋屈郁闷,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顽固守礼的家主,闲姐儿想摆脱这门亲事估计真的很难了。 杜朝和示意采蓝给蓝姨娘拿一方巾帕过来净脸,待蓝姨娘稍微整理后,才说道:“这事情,我一个姑娘家也帮不上忙啊。” 蓝姨娘一听杜朝和要拒绝,又要跪下去,被洗碧眼疾手快给掐住了胳膊,按回下首座椅上 蓝姨娘跪不下去,更是急切了:“姑娘,您行行好啊,您跟太太说一声啊,以太太如今的威望地位,黄大人和咱们家大老爷必定会让着三分的。姑娘,闲姐儿也是太太的女儿啊,庶女也是太太的女儿啊,太太不能不管啊。” 杜朝和被她这话给气笑了:“怎么?当年耍阴谋要拉我娘亲下马,这些年又时常冷言冷语嘲讽我娘亲是莽夫,说娘亲不是合格的母亲,不会教养女儿,把我教得粗俗不堪。幸好你的闲姐儿是跟着你长大的,没有学得那一身粗俗鲁莽的行为举止。如今你有事求到我娘了,便说都是我娘的女儿,我娘亲不能不管了,真真是可笑。” “姑娘,姑娘,都是奴家的错,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您帮帮闲姐儿吧,您求求太太出面帮帮闲姐儿吧。求您了!” 杜朝和被她哭得头疼,这事,若她狠心,真可以不管,外面也传不出娘亲苛待庶女的恶毒名声,谁不知她娘亲早早就不在杜家待着了。 只是,杜朝和又叹了一口气:“你别哭了,你先回去,这事我记着了,我会想办法的,能帮我一定帮,帮不上你也别怪。” 蓝姨娘却不肯就此罢休:“不不不,姑娘,您一定要帮忙啊,一定要上心帮忙啊。” 杜朝和无奈翻了个白眼,怎么就有蓝姨娘这种不分好赖自私自利的人呢? 杜朝和极力按捺住想暴起轰走蓝姨娘的心思,敷衍着应和了几句 第27章 柳泉杜家 好不容易送走蓝姨娘,又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老太太的院子传来动静了,可以起身前往老太太的院子易安居请安了 采蓝随手抓一把铜钱打赏了报信的丫鬟,回头就见杜朝和已经整理好情绪往处走了过来,采蓝赶紧迎上去 杜朝和边走边小声跟她交待:“你就别跟我过去了,洗碧去就可以了,你去找一下鬼影,让他打听一下李海年此人,今晚就要打听清楚。” 采蓝低低应了一声是,趁着人多的时候,悄摸从后墙翻了出去 杜家搬到盛亲两三年了,杜朝和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这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七拐八弯的沿廊曲桥,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还有悬挂在梁上的会七嘴八舌学话的鹦鹉,杜朝和带着洗碧慢悠悠地走到月心湖附近,站在高台上往下看,月心湖就如一块绿色的琥珀,洒着阳光,有波光粼粼,湖上搭了一座曲桥连接两岸,湖中心有一方小亭子,洗碧指着那条小桥道:“姑娘,从这条桥过去,会近一半的路。” 杜朝和点点头,拾级下了台阶,却见绕湖从右手边逶迤而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三位姑娘,杜朝和认得她们都是盛京柳泉街杜家的姑娘。 杜家老太爷那辈一共兄弟三人,长兄是块读书的料,四十那年中了举,从此走上人上人的坦途,他有三个儿子,在杜家排行老二、老三和老五,老二老三在三十五六岁那年中了进士,一个在翰林院做编修,一个在国子监任助教,老五是幼子多受宠,捐了个巡卫司的职务,如此一看这柳泉街的杜家在盛京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了 二哥素有大志向,分家取得家产之后,便不知去向,听说在江湖上建了什么帮派,赫赫有名,因为担心江湖险恶拖累兄弟家人,因此掩去了真实姓名,所以至今江湖上有哪位响当当的人物是她的二爷爷,杜朝和不知道 杜朝和的爷爷是最小的儿子,从小便喜欢黄白之物,自然继承衣钵做起了生意,再加上很有生意头脑,买卖越做越大,财富自然越积累越多。 至此看,这三兄弟发展各不相同各有建树,只是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谁能想到,走了仕途的大哥一家子会眼热小弟的财产,竟使计栽赃亲弟弟,将杜朝和爷爷投进了监牢,之后又假惺惺出面,扬言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弟弟申冤,以救人之名向北约杜家捞取了北约杜家大半家产,事败之后,恼羞成怒,咒骂不堪,杜老太爷极怒之下,割袍断亲,从此不认这个大哥,并定下家规,北约杜家必须出读书人。 北约杜家与柳泉杜家不相往来很多年了,他们家的女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望着那群越走越近的盛装女人,杜朝和停下脚步,挥挥手闪到了一旁 “这个北约杜家真真是暴发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是商人似的,巴巴儿挖了这么大一块湖,赶明儿就应该让大伯父去参他们家一状,这个叫僭越。” “就是,想咱们家跟他们低声下气说和了这么久,他们倒好,端得好姿态,好像咱们求着他们似的。” “我们为什么要来参加那个老太婆的寿宴,士农工商,他们是最低贱的,下贴子请我们,我们能挑三拣四不来的,可现在倒好,为了家里那些臭男人的士途,咱们没有收到贴子也得巴巴儿地来,真是太糟心了。” 眼看她们越说越无状,年岁稍大的那个蓝色衣裙的姑娘赶紧制止她们:“好了好了,你们别再说了。记住了,在这儿可不能叫大伯父,得到二伯父,咱们家父辈与他们家是一样的序齿,没有分开的。” “为什么不分开序齿?早八百年就不来往了,还要同序齿也不排惹人笑,他们家无非就是要占咱们家官身的便宜和权力。” 看着那群人吱吱喳喳地走上曲桥远去,杜朝和冷冷笑了两声:“洗碧,我不想在易安居见到她们。” 洗碧咧开嘴笑了起来:“知道了,姑娘,我去去就来,保证让她们半个时辰内滚出咱们家。” 四下无人,洗碧一溜烟就消失不见了 杜朝和等了一等,才道:“五哥看了这么久,还要看多久。” 杜琅和施施然从一棵针叶松后走了出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出手了呢。” “哪能啊,不是你教的吗?好事要留名,坏事莫遗把柄。” 杜琅和朗声笑了起来,抬手摸摸杜朝和的头顶,一脸宠溺:“士别三日当刮日相看了,远没有去年那么毛躁,长进了。” 杜朝和古怪地看着他:“我今天早上怼了梅姨娘,你,没收到消息。” 杜琅和憋不住脸上的笑,仍要一本正经地道:“知道了。今儿早上,不止有耳报神到我这通风报信,姨娘也哭诉了一个早上。” 看着杜朝和耸耸肩,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你啊,你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生母,我能怎么办?万幸,你也不是真的要对付她,姨娘也只是一点小野心,兴不起大风浪,干脆就让你们闹呗,增加点情趣也好。” 杜朝和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狠狠碾压了两下,疼得杜琅和直叫,还不肯放开:“所以你明知道嫂嫂在梅姨娘面前吃挂落,你干脆就避开了,所幸那两人也翻不出大浪,就当增添生活乐趣了?” 杜琅和知道她这妹妹是真有点生气了,忙说好话:“哪能呢,哪能呢,我谨遵母亲教诲,对我家娘子恭敬得很,她在姨娘处受了十分委屈,我便让她在我这儿讨回二十分的好处。” 杜朝和伸手又照他肩膀拍了一下:“嫂嫂是那等在意黄白之物的人吗?” “她不在意,你在意,我已经着人悄悄送了两大箱子好东西到你那儿了,你今晚看看值不值得你现在先暂时放我一马。” 杜朝和斜眯一下眼睛:“多大箱子?” “装得下五个你。” “那好吧,姑且看看吧。” 兄妹二人说话完毕,杜琅和才正经道:“我知道蓝姨娘托了你闲和的事,但这件事,你别插手,李海年此事不简单,我隐隐感觉,他不是简单失踪,李家应该知道些什么,他们在力力掩盖一些事。” 第28章 卧薪尝胆 “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量力而为不逞强我是活命的原则。” “就是要这样,我们才能放心。”杜琅和说着,手又痒痒地抚了抚杜朝和的发心。 杜朝和比他小十二三岁,从她小小团子起,他就抱着她、带着她,直到她五岁被嫡母接走,他也要趁着行商的机会找到一切机会去看她,他照顾疼惜杜朝和的心并不比杜六老爷少多少,与其说是拿杜朝和当妹妹,还不如说是当女儿般宠着。 两兄妹于是结伴而行,往老太太的易安居而去,一路上聊些送往边关的粮?辎重等事,杜琅和又细细叮嘱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注意事项,长长的距离倒也不觉得无聊。 洗碧这个时候回来了,远远地向杜琅和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杜朝和身边 杜琅和笑问道:“成了。” 洗碧又咧开嘴笑了:“成了,她们现在摔作一团,差点滚到了湖里,幸好修剪花草的花匠及时发现,扯住了她们,这才没掉下去,但是衣裙是脏了的,那青苔黏糊糊的,头发也乱了,现下她们正遮遮掩掩地往二门外走,要回去了。” 杜朝和点点头:“便宜她们了,若是她非得让她们口舌生疮全身瘙痒不可。” 杜琅和歪头望着她,问道:“这么快赶她们回去,不想弄清楚她们为什么巴巴儿赶到咱们家来?” 杜朝和哼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为了财,就是其他有益于他们的优势,柳泉街杜家的那群人最是无利不起早的。” 杜琅和笑了笑 话还说着,易安居已经眼前,是一个三进的院子,粉墙黛瓦很有江南的风格。杜朝和微微笑了笑,老太太祖籍江南姑苏,为了祖父远嫁到北约,这粉墙黛瓦总算是让老太太梦回一趟江南了 两人转过影壁,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也没有要开寿宴的样子 两兄妹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不解。 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如意恰巧挑开帘子出来,抬眼望见二人,赶忙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巴处嘘了一声。 杜朝和杜琅和便停下脚步,如意快步走下台阶走过来,对着二人行了一礼,悄声道:“大老爷过来了,正在跟老太太和六老爷商量事呢。” 杜朝和其他的不关注,敏感地抓住了六老爷这个六字,暗暗在心里想:“趁着这次在盛京,要让她爹变成二老爷,再也不跟柳泉街的混为一谈了,恶心透了。” 耳边听见杜琅和问:“商量什么事?” 如意比了一个手势:“柳泉街那边的事。” 杜朝和一听倒笑了起来,眼中冷光阵阵:“那边的事怎么要咱们家来商量了。” 说完也不待如意反应,抬脚便往前走,上了台阶,掀起帘布,往里走 杜琅和生怕她惹事,也忙急步跟上。 杜朝和转过前厅,从右边垂门进入到暖阁,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还有自家老爹都在这里坐着,个个面色凝重,似有无穷重的心事。 杜朝和冷不丁地出现在大家伙面前,倒吓了众人一跳,老太太凝起老花眼一看,那亭婷玉立的小姑娘,不就是她那没心没肺没心肝的小心肝吗?啥时候回来的?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就是从暖坐上起来,杜朝和一步奔上去,抱住了老太太的腰身,撒娇地不让她起来:“老祖宗,您老是老泰山,那有泰山就人的道理啊,您好好坐着,我来就您我来靠您。” 老太太一听,真是她娇娇软软的小孙女的声音,老泪滋溜溜就滚了下来,伸后在她后背做势拍了两下:“你倒是来就我,倒是来靠我啊,你可倒好,一去两三年不见人影一次,我跟你说,再这么消失不见,说不定这次就是咱们祖孙俩最后一面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呸呸呸赌咒发愿老太太长命百岁无病无灾起来。 一阵你来我往的安抚,杜朝和杜琅和两兄妹又分别向大老爷和大太太行了礼,这才算坐定下来。 场面一阵奇异的安静。 大老爷作为北约杜家的家主,亲眼目睹父亲被当官的兄长所害,下定了决心要走仕途,这么多年苦心读书科举,奈何止步于秀才之名 这么多年虽然没有谋得一官半职,却养成了刚愎自用的大家长威严,并不屑于同小辈论事,特别是对杜朝和成天不着家更是颇有微词。 大太太是出了名的在家靠父出嫁从夫,这么多年唯大老爷马首是瞻,她丈夫不开口,她更不会多嘴。 杜老爹倒是没什么家长威严,啥事都能跟孩子唠嗑两句,但他觉得刚才说的事都不是事,没什么值得说给孩子听的,就不开口 杜朝和朝她爹挤了挤眼:“爹爹,您们刚刚在说什么?” 六老爷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不在意地道:“没啥事。柳泉杜家想跟咱们重修旧好,我不愿意,你大伯觉得事有可为,有些争论。” 大老爷脸有些微红,拧长了脖子小声吼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说来说去不就是当年的那些事?他们已经悔过了,何必抓着不放。我都跟你说过多长次了,事有可为不可为,皆看情势而已。” “大哥,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枉您还读了这么多年书,这句话都不懂。” “放肆,混账!”大老爷是真的气得脸红脖子粗了,这个弟弟平时不给他面子就算了,如今在小辈面前也这个落他脸,让他以后如何在家族里立威。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老大啊,这么多年,你身为家主,身上负担重,压力大,我能理解,可是你怎么能忘了你父亲的深仇血恨呢,你不就是为了当年的那些事才立志走仕途的吗?怎么就能轻轻松松原谅他们。” 大老爷被老太太说得满脸羞愧,他尊儒术重孝道,对老太太一向不忤逆 他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太面前 他一跪,满屋子的人,除了六老爷,都跟着跪了下来 大老爷哭得声泪俱下:“母亲,是儿子没用,这么多年都考不中,生的儿子也不是读书的料,读了十几年也考不出秀才。” 抹了一把眼泪,大老爷又哭了:“儿子也不想与他们重修旧好,可是目前只有暂时妥协,借他们的势,让儿子和您的孙子进仕途,以后咱们才能有报仇的可能。” 杜朝和听明白了,敢情大伯父想玩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这一招 第29章 旧仇 看着胡子一大把的儿子跪在自己的面前哭得涕泪纵横,老太太也止不住心酸:“你起来吧,一把老骨头也不嫌磕得慌。” 早有小丫鬟赶紧上来扶起了大老爷大太太 老太太待众人都坐下之后,闭目思考了一会,才慢慢地道:“老大啊,我知道你身上担子重,一心想壮大北约杜家的声威,挫挫柳泉杜家的锐气,好报当年之仇。好不容易,老六的买卖越做越大,这其中之艰难,你肯定清楚,柳泉杜家就没少找咱们的麻烦,那些时候那么难,咱们家都挺过来了,怎么的,咱位如今在大齐的商界地位可以说是举足轻重的泰斗了,反而要向仇人谄媚了?” “娘,以前是儿子蜷缩在北约,不知局中之势,鼠目寸光了。可是,娘,您看看严家,严家扎根盛亲多少年了,严家势力财力比咱们家稳固多少,可是一着不慎眼看着就要全盘倾覆了。” 杜朝和眉毛拧在了一起,严家全盘倾覆,听谁说的? 六老爷眯了他哥一眼,问:“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还需要特地有人说吗?严七娘本来是要嫁到安国公府的,可是莫名其妙就被采花贼掳走了,这是谁的手笔,不用细想都知道?严七娘被掳走后,严家生意大受打击,多少店铺关张了,都是安国公府在警告严家不要痴心妄想。” 杜朝和与杜琅和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很惊悚地发现,家主怎么突然间这么幼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六老爷都气笑了:“谁在您耳旁刮的这阵阴风。编排安国公府,私下非议权贵,您是小瞧了安国公府,还是高看了咱们家?还是觉得咱们家的生意不够稳固,需要招惹一些强风来考验一下?” “老六,你……”大老爷脸又开始粗红了 “大哥,您放心好了,不管严家如何折腾,那是严家的事,严家要沉船也是严家的事,咱们稳稳地。” 这时如意轻轻走到老太太身边,耳语了一阵 老太太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就着如意手上的茶又喝了一口,才问:“老大,今日宴会,你给柳泉家那边下帖子了?” 大老爷一阵错愕:“并无啊。” 他知道老太太对柳泉杜家当年设计陷害老太爷一事耿耿于怀,怎么可能在老太太的寿宴上请这些人来给老太太招眼,就如今和老太太说起这些事,他自己都于心难安。 老太太也相信自己的大儿子,虽然急功近利,却也不是认仇作父之人 “适才柳泉杜家孙子辈的三个姑娘到咱们这儿来了,拿咱们家的贴子进来的,刚刚抄近路走湖过来,不曾想裙子太长,踩到裙摆,摔了一跤,便回去了。既然你不曾给他们下过贴子,那必定是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了,琅哥儿,今儿这宴会是你媳妇负责的,晚间你跟你媳妇盘一盘,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杜琅和朝老太太行了礼,恭敬应了声是。 杜朝和暗暗憋笑,杜琅和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忍住。 “这,,这,,”大老爷支吾起来,他实在没想到柳泉杜家竟会不请自来,也太匪夷所思了。 六老爷嗤笑了一声:“大哥,您看,不用您去巴结他们,他们也会上赶着来找咱们的。” “这……”大老爷茫然了 “大哥,柳泉邓家三位老爷在官场上可没有什么建树,一直在清水衙门熬日子,他们的儿子虽说都要职位,可若要往上升,一要人脉,二要钱财。恰好这两样他们都没有,然而,咱们有。” 大老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所以,大哥,您放心吧,父亲的仇,很快就可以报了。” 六老爷眸子里闪着冷冷的精光,这些仇恨压了他几十年,如今就要成功了,当年他父亲受的罪,他和大哥受的苦,他都要加倍还回给柳泉杜家众人。 大老爷点了点头,尔后又道:“其实,我想假意与柳泉杜家言和,还是想借他们家读书人的清高名声。” 六老爷疑惑地看着他大哥支吾的样子,杜朝和与杜琅和也不明所以,借他们的清名做什么?他们是生意人,需要读书人的清名难道能多赚一倍的银子? 大老爷抹了一把脸,最后道:“安国公府为什么不愿意娶严七娘?不就是因为严家只是个商户么?这些年,我读书无长进,对家族全无贡献,若能借柳泉杜家的官声,说不定咱们也能与安国公府攀上姻亲,这样咱们杜家就是靠上一棵大树,借东风直飞青云端了。” 六老爷真是瞠目结舌,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家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兄长竟有这等不切实际好高骛远的可怕想法。 “大哥,先不说安国公府有没有看上咱们,单就咱们府上这些小辈,您想谁与安国公府联姻?” 大老爷看了杜朝和一眼:“朝朝儿虽然比莞儿年岁小,但毕竟是姑姑,理应先议亲。” 杜朝和感觉天边飞来一锅正中她的头顶,真是很无辜 六老爷都要气笑了:“大哥,您认为朝朝儿适应得了安国公府吗?”六老爷摆摆手不给大老爷反驳的机会,“先不说安国公府各房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勾心斗角全是利益心机,单单就那晨昏定省大门不出二门不许迈的繁文缛节,就能把朝朝儿憋闷死,到时候真是让朝朝儿嫁过去,咱们不是结亲,是结仇。” 杜琅和一个忍不住,笑喷了茶,真不愧是亲爹,刀起闺女来,毫不心虚手软。 杜朝和一个飞刀卡在他脖子上,疼得他嗷嗷叫。 六老爷斜眯了一眼,又看看大老爷,言外之意就是,你看你看你看看,就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性子,真是会给杜家招仇恨的。 大老爷也傻眼了,都知道这朝丫头在外面玩得心野了,可也没人告诉他,她还会动粗啊。 “那先给莞儿说亲?” 六老爷彻底不想说话了 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大儿子这个蠢样,当年就不应该让大儿子当这个家主,偏偏是为了大儿子又占嫡又占长,他不当家主会惹各方猜忌,却没能想到,这大儿子越活越回去了。 “别瞎忙活了,莞儿虽说十六了,但毕竟是小辈,越过姑姑说亲,礼法那边就说不过去,朝朝儿,你今年必须定下亲来,别挡着你侄女的道。” 杜朝和郁闷地灌了一口茶,六老爷比大老爷小了将近十岁,大老爷成亲早,儿女生得早,六老爷玩心重,成亲晚,偏偏子嗣艰难,孩子也生得晚,有杜朝和的时候就更晚,杜朝和出生的时候,大老爷的孙子孙女都出生了两三个了,真是还嫌弃她挡道了,真是找谁说理去。 老太太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也笑了,揽了她在怀里,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只是说亲而已,真等到你出嫁,还得个三年两载才行,我可舍不得你那么早到别人家去。” 第30章 坏事 老太太的寿宴如期举行,易安居里的事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管事们就纷纷来二门外禀报客人皆到白燕街外了。 盛京白燕街杜家是六老爷当家做主,当即邀请大哥同行,带上琅哥儿和几个侄子一起到大门外迎接客人。 杜朝和回了一趟自己的居处,换了身衣服,正想往前边儿协助嫂嫂理事,杜六老爷忽然火急火燎地找来,不由分说将她按回坐椅上,细细叮嘱:“朝朝儿,这次无论如何你都要听爹爹的话,这前厅后院的宴席处,你是一步都不能踏进。” 一没给杜朝和任何说话的机会,说了无数遍不可以见任何人,不可以往宴会厅,不可以随意走动之后,便匆匆忙忙丢下人,走了 杜朝和站呆呆地看着她爹风驰电掣的样子,尔后耸了耸肩,估计又是哪个有权有势却没钱的想打她的主意,她爹拒绝不了,才又想把她藏起来 或许这也是当年他允许老娘将自己带走的原因吧,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那些不怀好意的靠近者,她爹一律先解决了。 杜朝和带着传信回来的采蓝和红糖往后花园而去,腾空起跃两三下,飞上了整个杜宅最高处,宜远亭。 站在宜远亭上,杜朝和远远望着主院张灯结彩红绸绕梁,觥筹交错声嚣鼎沸。 “姑娘,老爷带琅少爷在前边宴客,梅姨娘想在后院露脸,被老爷喝骂了一顿,禁足三个月每日抄家规一百遍。她传消息给琅少爷,让琅少爷带他出去,琅少爷只回了一句:姨娘该想想什么才是自己的。” 杜朝和轻轻笑了笑 当年,爹爹曾想将五哥记得娘亲名下,视为嫡子,奈何娘亲不肯,不愿做出夺人儿女的事,然而爹爹却很不放心将孩子交给一个奴婢扶为妾的姨娘教养,只能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这二十多年,倒是成长得很不错,眼光精准手段犀利,凡是他瞅准的机会,就没有不赚的,在生意场上很有乃父之风,被盛赞为金财先生。 正是因为儿子如此优秀,才给了梅姨娘膨胀的底气,竟敢觊觎六房正室太太的位置 可也正是因为儿子从小没在她身边长大,跟她向来不亲,更是从来不给她面子,倒是处处维护起嫡母的名誉声威,宠爱杜朝和这个妹妹,也不知该说他无心还是该说他有心。 有风吹起鬓边两缕青丝,杜朝和眸中分辨不出喜怒。 杜朝和又细想了想,又酸得牙疼,梅姨娘既拎不清在爹爹心中的地位,又看不明白自己与儿子的距离,手段也不高明,心机也不深,这么些年娘亲怎么对她恨得牙痒痒的,反而对逼走她的蓝姨娘平淡得很,既无恨也无恼。 她也不明白爹娘之间究竟算怎么一回事,明明这十来年都不在一起了,爹爹还偏要将娘亲钉在杜六太太这个位置上,娘亲那样烈性的女子竟也半推半就地默认了。 杜朝和深深叹一口气,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可摊上这么一对话总不能说开凡事总靠猜的别扭父母,她心累也是真真的。 罢了罢了,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沈时砚那边怎么样了?” 是的,作为江湖上诡计多端的小狐狸,杜朝和悄悄安排人手跟踪了沈时砚。 采蓝一顿,稍稍抬了下眼皮,才回道:“姑娘,我们的人跟丢了。” 杜朝和低低笑了声:“预料之中。”想了想,又说道:“这次出手,倒是我鲁莽了。” 沈时砚这样的人物,身边怎少得了能人。 遭遇埋伏,遇刺负伤,说不定所有这些事,都是他事先布的局摆的阴阳阵,唯一的意外便是杜朝和误打误撞真救了他 但愿没坏他的好事。杜朝和在心里暗暗祈祷,她可不愿平白无故招惹上一头狮子。 “那之后可需要再查?” 杜朝和摇摇头:“将我们的人撤回来吧,安国公府不必再盯了,说不定我们反而被人盯上了。” 世家贵族之间的权力倾轧,她这小老百姓就不多事了。 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让杜朝和很懂得趋利避害。 “那严七娘以及那些救回来的人?” “我们先暂时不管了,看沈时砚那边的安排,等他安排好可用之人,那些用不上的,如果他能信得过我们,交待我们办事,你就安排下去,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家人,如若家人不嫌弃,便送他们回家,若嫌弃,便为他们弄个假的身份,赠予安家盘缠,让他们离开从此隐于人世间,隐姓埋名重新生活吧。” 至于以后,是好是坏,是否能安然无恙,就看他们自己了,恕她无能为力周全了。斗米恩担米仇,杜朝和和沈时砚一样,不愿意做农夫。 “鬼影那边怎么说?” 采蓝低低笑了声:“鬼爷很不耐烦,他说最讨厌那些酸臭的读书人,不明白那些人有什么可查的,问是不是您又看上人家清俊的面皮了。” 杜朝和笑着咒骂了一声:“偏他最爱胡说八道,我是那等见色眼开的人吗?” 这话说的采蓝和红糖都笑了 远远听见宴席厅那边一阵热闹,杜朝和抬眼又望过去,远远见着宴席厅前的垂花廊上挂起一溜串红通通的炮仗,与宴的宾客大声喧哗,似乎是在说着什么兴奋又了不得的大事。 商贾人家过个生日,大摆寿宴也就罢了,竟然还放炮竹,这派头许多世家勋贵努力打肿脸都充不起来,这不是徒惹人眼红招祸么? 怀璧其罪的道理,杜朝和跟着师傅风风雨雨走江尖这些年,她见得可太多了。 “去打听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红糖赶紧应了便离开宜远亭。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表情略有些奇怪:“我找了老爷跟儿的四柱打听消息,他说安公府的木管事刚登门找了咱们老爷。沈府大太太也派人到咱们家给老太太贺寿呢。大老爷一听可不得了,极力主放鞭炮以视隆重。” 杜朝和听完甚觉可笑,不过小小管事而已,说得好听是管事,说得不好听就是两个奴才,竟值得杜家家主放炮竹以视重视,这是打了谁的脸?爹爹怎么会同意如此愚蠢的行为?还是说爹爹另有安排? 第31章 失踪 忽听身后多了道刻意屏住的呼吸声,悄悄隐匿于松针叶丛中,随风送来的还有那让人腻味的胭脂味儿 杜朝和没好气地嗤一声:“出来吧,就你身上那股脂粉味,百里之外都能闻到,还学人玩隐藏。” “哈哈哈”身后一阵朗笑,跳出一身材颀长乌发红脸的年轻男子,一袭月牙白的锦袍,腰束绿色丝绦,挂着玉牌荷包等物,折扇轻摇,端的是公子风流倜傥的潇洒模样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号称酒不断曲不歇脂粉堆里乐不停的千音阁阁主安越,因此神龙见首不见尾,至今无人见过其真人,因此人称鬼影。 杜朝和抬眸扫了他一眼,阳光斜斜打在宜远亭绿色琉璃瓦上,折射下来,遇上穿过叶片缝隙的散阳,点点映在安越的身上,他那本就艳色的容颜更显得鲜眉亮眼 杜朝和嘴角噙着痞笑,眸底流光飞转,戏言道:“从哪个脂粉堆里出来的?” 安越曲起食指敲了敲她额头:“别这么一副风流色痞样,会嫁不出去的。” 杜朝和嗤笑一声:“真想嫁人还不容易,端看嫁给谁而已。” “哟,这话说的,那是看上谁了?”安越抬杜朝和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连他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你查他?” “不是号称无所不知的鬼影吗?这都不知道?” 安越嘿嘿笑了两声,靠近杜朝和一点,坏笑道:“你冷不丁地让我查一个在江湖上毫无名姓的小子,还是个读书人,我就多想了一点?” 杜朝和用食指将他推得远了一点:“怎么样,可有啥收获?” 安越不在意地挥挥手:“唉,别提了,那小子除了死读书就是读死书,半点意趣也没有,生平足迹就两点,书院,家。” “生平?”起右腿,吊儿郎当地靠坐在宜远亭柱上,啧啧两声:“李海年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是啊,最近一年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他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不见了。李家花费了不少钱财四处托人找人,内阁次辅黄谦也一直在找他,愣是找不到,一点迹像都没有,你说说,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无仇家债主,二无巨富,三无不可告人的绝世机密,就这样消失了,可不就是死了,我怀疑他是走着走着,掉水里淹死了。” 安越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越说越正经,好像就是真的一样 杜朝和亦若有所思地静默不语:难道这个李海年真的是无知无觉意外死了?这也太儿戏了点? 杜朝和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可又抓不住由头。 半晌方问:“有李海年的画像吗?” “就猜到你会问这个,哪”,安越从怀里掏出一张点缀粉色桃花花瓣的春光纸,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眉清目秀云容月貌的男子跃然纸上 杜朝和眉毛一挑,男生女像? 安越得意洋洋:“看吧看吧,是不是很好看?” 杜朝和点点头:“确实是个美男子。” “不是吧,你现在对美色这么淡漠了,眼睛都没有火苗噗嗤噗嗤闪了?” 杜朝和挥开安越在她面前乱舞的魔爪,淡淡地道:“美人见多了,司空见惯了。” 这几天对着沈时砚,她的眼光被养刁了,这李海年虽然俊美非凡,但在沈时砚如谪仙不惹凡尘的仙姿佚貌面前,也只能是个平凡人。 “真是无情。”安越摇摇头,一边吐槽杜朝和一边将画像折叠起来,放回怀中。 见杜朝和凝眉望着远处陷入沉思,不自觉也正经起来:“你究竟为什么查他?真的只是为了你的庶姐杜闲和?” 杜朝和笑了笑:“看来千音阁能力还在嘛,连两家隐而不宣的亲事都知道。” 安越又得意起来:“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掌舵的。” 杜朝和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是吧,蓝姨娘虽然讨厌,杜闲和却也算是个好姑娘,若李海年真的出事了,我自然不然望她去守那个望门寡。” “目前来看,这个李海年很有可能没了。”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除了会读书百无一用,竟然悄无声息不见了,更奇怪的是,消失得一点踪迹也没有,就像是……”杜朝和细想了想,才道:“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踪迹一般。” “可这李海年的人脉圈子都是寒门,两年前得次辅黄谦重视,也不过只是得到一个青眼相加的机会而已,你知道,要抹去一个人的踪迹,需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行,李海年不像有这个能力,也不会认识这么有能力的人。” 杜朝和喃喃自语:“黄谦?两年前认识黄谦,一年多前失踪?”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却听安越漫不经心地道:“哪哪哪,要说他的身边谁有能力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踪迹,那这个人肯定就是黄谦,也只能是黄谦。” 杜朝和点点头,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明晰:“鬼影,查一下黄谦。” 安越正仰头准备喝酒,被杜朝和这句话给吓得够呛,一口竹叶青就这样喷了出来,杜朝和眼明脚快闪到一边去了:“致于这么大惊小怪么?” 安越擦擦嘴角边酒渍,不敢相信地看着杜朝和:“不是,妹妹,朝朝儿,你还当真的啊?黄谦为什么要除去他?”一会之后,又道:“就算是黄谦抹去了李海年的踪迹,咱们也范不着为了一个杜闲和去试探黄谦啊,民不与官斗啊,妹妹,更何况那个官手里掌着刑律。” 杜朝和拍了拍安越的肩膀几下,笑道:“大齐那个牢房关得住你?” 安越哈哈笑了起来:“说得也是,江湖之上,天大地大任我逍遥,那帮孙子还真耐何不了我!” “查仔细一点,我总觉得不简单,你们也注意一下,万事都没有自己的安全和命重要,遇事先保命,被发现了就装,打不过就逃。” 安越点点头,给杜朝和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从怀里又掏出厚厚一叠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张大额银票:“给,这个月千音阁的花红。” 杜朝和不客气地接过,拈量了两个,起码有三四十张,不禁笑了:“哟,生意越来越好了。” 安越轻嗤:“小财迷。” 第32章 异想天开 直到月上柳梢,杜家送走最后一拨客人,热闹了一天的前庭后院花园亭台才算安静下来 杜家上下连湖边的垂柳都透着疲倦 月心湖的小筑旁,杜家大老爷异常兴奋,双拳紧紧攥在一起,嘴唇哆嗦,越说越激动,眼眶渐渐发红聚起雾蒙,大志将酬的悸动激荡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看向杜六老爷:“此事于我杜家而言,实乃巨大转机。”似是激动之情无以表达,他原地转了两圈,而后右手紧握成拳,重重敲在左手手掌上,“杜家上下必须尽心竭力,务必达成此事。” 六老爷无视大老爷的慷慨激昂之状:“大哥,之前盛传严七娘将嫁入安国公府,您可知如今她的下场如何?” 杜大老爷被这句突兀的话搞得有点莫名其妙,眉头皱得死紧 “严七娘是严七娘,我们杜家是杜家,怎可混为一谈?她时运不济惨遭厄运确实令人唏嘘,若非如此,严家自当是更上一层楼了,可惜可惜。” 六老爷哼了一声:“福兮祸所依,焉知不是传言将她带入了这场祸事中。” “你这是杞人忧天,能嫁入安国公府,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福运不济接不住,又能怪谁?”大老爷毫不在意 “大哥,严七娘不简单。她自小就聪慧,十岁智斗劫匪,安然无恙地从黑风寨中救出兄长。长大后,更是接管了严家大部分产业,这样一位智勇双全的女子凭空遭难,不应该只是时运不济。”六老爷试图用事实唤醒大老爷不切实际的梦。 “那又如何?不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智者多虑必有一失,咱们杜家立家至今,首要一条就是魄力和手段。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怎能如此畏首畏尾,若杜家先祖人人如此,你何能锦衣玉食?” 杜朝和带着采蓝经过月心湖往老太太院子易安居的时候,听到了爹爹与大老爷的激烈争执。 采蓝附在杜朝和耳朵轻轻说:“多半为了安国公府纳妾一事。” 杜朝和点点头,不过一个妾室而已,却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杜家一贯守礼自持稳重的大老爷喜形于色,甚至在遇到反对意见时,大有拍桌子干一架的姿势 还是说,难道大伯父认为安国公府是想与杜家联姻? 不得不说,杜朝和真相了 今日宴席上,安国公府的管事和嬷嬷都状似无意地提起,安国公府不管是老太太太太,还是国公爷和各位老爷,都对咱们杜家非常赞赏,若能常来常往做上亲戚就更好了。 就为了这一句话,大老爷想像了良多,越想越觉得这是安国公府想与杜家联姻,悄悄递来的橄榄枝,几杯酒下肚,越来越飘然,已然把自己当成了安国公府的岳家。 杜朝和不想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抬起脚步想绕路走,不成想又听到大老爷奇奇怪怪的论调:“自轻自贱的福薄之人,必定接不住天降大运,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抛头露面,贼不找她,找谁?” 杜朝和愤愤咬紧下唇,她这大伯父读书半吊子,庶务不精通,偏偏最是食古不化。 在北约时,看着还只是迂腐,不成想,到了盛安,简直是腻味得令人发指 杜朝和本就有些野性难驯,这些年虽然收敛了很多,但刺头还是不少。 回到杜家这一天半日,烦人烦事不断,早就憋了不少闷气,大老爷这一番不要脸的论调,真接点着了火苗,星星之火眼看就要燎原 杜朝和处世,向来对事不对人,她厌恶严家狗行狼心做尽伤天害理之事,但对于不知情的严七娘却颇为同情。 “女子亦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花枝招展怎么了?抛头露面怎么了?怎么就接不住天降的福气了?”杜朝和一把推开月心小筑的雕花木门,不客气地问道 大老爷突然间被打断话题,又遭小辈挑衅,家主的威严一瞬间上头:“果然是在外面养野了,一点礼仪廉耻都不讲,长辈讲话,什么时候有小辈插嘴的道理。” 六老爷出了名的护短,见大老爷训斥自家闺女,心疼得紧,赶忙护住:“朝朝儿只是不认同您的高论,何来不知礼没有教养,照您这么说,您就算说错了也不兴被人指出来加以改正?” 杜朝和也不是硬碰硬的死脑筋之人,也知自己确实不该顶撞长辈,便伏了伏行礼认错,站起身后,却坚持自己的看法:“大伯父,侄女走的路多了见的也多了,严七娘这事明显是遭人忌恨挡了别人的路被报复了。难道大伯父也想咱们家的姑娘遭人忌恨被狠狠地报复?” “这……”大老爷有点词穷,他只会读书,分析不了太复杂的形势,却知道人要懂得趋利避害,杜朝和这么一说,倒让他犹豫了 六老爷见状,趁势道:“安国公府可不是普通的百年世家。沈家历九世不衰,战乱不亡,盛世不骄,代代皆出贤能,文能拜相武可统帅,其姻亲可不是简单的门第相当啊,更要求贤能好妇。” 这话说到了大老爷心里去了:“可不就是这样,沈家这样的门庭,砚九爷这样的人物,哪里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可以配得上的。严七娘嫁入沈家这样的谣言,极有可以是严家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六老爷张张嘴,哑然无声,合着他刚刚那番话,都是白说了? 安国公府的实力,能容许这样的谣言满街传?凭他多年行商练成的敏锐触觉,对于严七娘的遭遇,若说这里头没有沈家联姻的牵连,六老爷是不相信的。 “看来大哥已认定安国公府想与我杜家联姻一事为真了?人选也有主意了?” “安国公府沈家,既是簪缨贵族,又是书香门第,传承数百年,根基深厚,砚九爷少年天才,十五岁殿前点状元,十七出任三品大理寺卿兼管靖卫营,他的发妻岂是随意指一人便可的?” 大老爷清了清嗓子,故作沉吟:“真假虽尚未有定论,然风声已出,我们也该早做准备才是。以安国公府的门第和九爷的人品,须得配以正宗嫡女才是。” 六老爷睇了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我家朝朝就不参和了,她还小,我舍不得。只是大哥,您须得谨记祖训,杜家女绝不与人为妾。” 第33章 天香茶楼 杜朝和实在不愿意在杜家待着听家长里短的唠叨,第二天一早,她正想着借口准备溜出去的时候,绿豆带着一帖子进来,疑惑地说:“姑娘,门房那边说,吏部尚书王大人的嫡次女给您送来一张帖子,约您巳时在五道街的天香茶楼见面。。” 杜朝和正愁没有借口出去了,这下子真是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了,她眯着眼睛见牙不见眼,笑了起来:“怎么就约到咱们的地盘了,要不要收她费用啊,怪不好意思的。” 采蓝正在收拾昨儿杜朝和得到的那些玩意儿,采蓝仔细稳妥,杜朝和的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皆由她管理,此刻她正拿着一对猫儿眼耳铛,在阳光下绿光盈盈非常璀璨,她听见杜朝和这样一说,便笑道:“姑娘不是常说,人情归人情,账归账么?” “你说得太对了,这才是我们生意人该有的觉悟。” 洗碧大笑:“亏了什么都不能亏了姑娘的钱袋子。” 绿豆也笑了起来:“那姑娘就是应约了,我去给姑娘准备马车。” “不要马车了吧!”杜朝和很不喜欢在城镇街道上,坐着马车晃悠,又慢又累,她宁愿在人家屋顶几个起跃,两三下就到了,又快又肆意,“几步路,我一个闪身就能到了。” “姑娘,气质不能丢。”绿豆将杜朝和按回去,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桃花羹:“清早一杯,细腻肌肤,调理气血,艳赛桃花。” 绿豆的娘是皇宫里头的宫女,跟着的主子宫斗死了,她的年岁也到了,蒙了恩典被放出宫外,大龄宫女有点钱又不想嫁人,便去慈幼局领养了个孩子,想着养儿防老,将宫里头学的十八般武艺全都教给了绿豆。 绿豆被给予厚望养到十六岁,老宫女正想在扬州廿四桥上开一条船让她招客时,绿豆却跑了,这一跑跑到了杜朝和这里,被杜朝和捡回了家,之后还把老宫女也捡了回来,不想这一捡倒是捡到了宝,那老宫女别的本领一般般,养颜固宠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直将杜朝和老娘四十好几的脸弄得跟二十岁多的风韵少妇一样 这不,绿豆对杜朝和别的事不太上心,但是在美容养颜仪态举止上,那简直是操碎了心,桃花羹,莲叶羹,玫瑰露,银雪汤,芙蓉膏……只有绿豆想不到的,没有她不会的 好在杜朝和也挺享受她的用心,毕竟哪个姑娘不爱美呢,英姿飒爽的女侠她可以,娇滴滴的仙女她也可以啊。 老早就有人说了: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杜朝和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为她说的。 当马车晃悠悠来到天香茶楼时,正堂里说书先生的故事正说到热闹处,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是赚钱的,瞧瞧一个个都泪汪汪的 洗碧轻声对杜朝和说:“姑娘,这说的是闲姑娘与李公子的故事,内容与闲姑娘写的。这会儿正说到,李公子被歹人暗害,想方设法鸿雁传书告诉心仪的姑娘,他另有所爱了,让她另觅新欢。” 杜朝和笑了笑:“咱们闲姑娘是准备弃船了。倒是便宜了我们赚钱。” 这也没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谁都向往更好的生活,在不损人的情况下利己谁也说不着什么 当下没再继续说什么,踏上室内造景小桥,杜朝和被领着往左边的小套间而去 这天香茶楼占地颇大,除了前面的两层小楼是日常饮茶听故事的场所,后院花团锦簇的园林式的一座座院落才是主体,有供文人学子平日唱和对文以助雅兴的曲水流觞,也有清静雅洁的禅室茶间,各个院落之间有繁华茂树遮蔽,关起门来谁也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甚至有一样小小入口,仿制了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曲径通幽,最是惹得自命不凡视黄白之物为俗器的清贵学子诗人喜爱 这个天香茶楼,因其隐蔽,人人都喜欢来这里说机密,是信息的集中地,也是赚钱的黄金地 王妍秋这位可爱的姑娘,估计也是看中这里能说秘密吧。 还没走进王妍秋所在的院落,在门外就听到了一阵绵而不断如慕如怨如泣如诉的琴声,杜朝和慢慢停了脚步,在门外等琴声渐渐停止了,才推开门进去 两位姑娘互相见礼寒暄 “抱歉啊,王姑娘,来迟了。” “无妨,这里的茶水甚好,我平日心烦时,总爱来这里消磨时间” 杜朝和挑了挑眉头,没看错的话,这个院落,一个时辰收费十两白银,普通老百姓半年的嚼用了,看来吏部的油水是真的很足啊 “我对盛京不熟,但对天香茶楼却是很熟悉的,我很爱吃这里的清梨雪酿。” 王妍秋当即让丫鬟摇铃,一块写着清梨雪酿的竹制牌匾便顺着水道滑了出去,王妍秋笑着说:“我也很喜欢这道花茶,清甜清爽。” 本来就不熟的两个人,客套话说过两回就腻味了,杜朝和也不是能虚与委蛇的人,有事说事有话快说才是她的本色,当即便直接问道:“不知王姑娘找我而来所为何事?” 王妍秋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 杜朝和看着她羞红了一张脸,眉眼之间情波闪动的模样,心里猜了个八九十,却也知道世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大多脸皮儿薄,不能随随便便说些情啊爱啊的,否则她们会觉得被侮辱了,这是绿豆的娘在杜朝和吃过好几次这方面的亏之后,特特语重心长耳提面命教给她的。 因此,杜朝和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王妍秋自己开口 “杜姑娘,不知那天砚九爷伤势如何?如今可安全送回国公府了?” 果然,杜朝和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明察秋毫的拇指,面上却不动声色,情真意切地道:“九爷的伤本无大碍,至于回国公府的事,后来九爷遇见他的侍卫,就自个儿回去了,之后的情况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哎哟喂,和沈时砚的关系得赶紧撇清楚。 听说这些高门大户的姑娘,虽然没有杀过鸡也不敢踩死蚂蚁,但是当争抢一个男人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很有手段的,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人,杜朝和可不想平白无故给自己招来一个敌人惹人忌恨 “这,,”王妍秋这下子是真急了,说话都快了起来:“你怎么能让九爷自己回去呢,这么多人要伏击他,他还受了重伤,他这几天都没有回国公府。” 杜朝和露出一副所以然的表情,王妍秋顿时意识到自己情急了,一时之间不知该摆出什么姿态,僵愣在当处 杜朝和不再说什么,只是朝王妍秋道:“想来王姑娘拜访安国公府应该比我方便很多。” 是了,王妍秋作为尚书的嫡女,下个贴子便可以到安国公府了,杜朝和这个商户女连向安国公府下贴子的机会都没有呢。 可是,王妍秋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堂堂正正地去安国公府了,无非就是两家都心知肚明,她与砚九爷再无可能了。 这一刻,王妍秋恨死了嫁给广宁王世子的长姐,就是她挡了自己嫁进安国公府的路。 第34章 嫁给我 辞别王妍秋,才登上马车,洗碧便送来一道消息:沈时砚约自己在西郊十里亭外的普林寺见面。 杜朝和笑了笑,这两口子可真有意思。 当下也不急着回白燕街杜家了,又折回了开香茶楼,换了身衣裳,交待洗碧与红糖分别去找鬼影和赵算盘之后,她便从后门直直打马出了城门,往西郊而去。 沈时砚已经大好了,正在亭子里喝茶,周围没有一个看得见的人影,但空气中有不少高手特意了屏蔽的呼吸声 杜朝和啧啧两声,果然这些世家公子哥儿的命真金贵,这是跟着十几个暗卫吧 沈时砚朝杜朝和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又给她点了一杯茶,轻放到她面前,温声道:“试试,这是今天的新茶,比不得清梨雪酿清甜,但回甘别有一番风味。” 杜朝和闻言,爽快笑了起来:“果然是砚九爷啊,名不虚传。” 沈时砚笑了笑:“过奖了,不是特意打听的。” 杜朝和嗤笑一声道:“只是消息恰巧跑到您耳边了。” 沈时砚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示意杜朝和喝茶:“消消气,你也派人跟踪我了。” 杜朝和不服气:“你甩开了他们。” 沈时砚再次笑了起来,连眼睛都染上了笑意:“那是我的本事了。” 杜朝和暗咒一声:“九尾狐狸。” 想了想,又不愿为这些小事伤脑筋,江湖之中朝堂之上,这种你跟踪我我盯梢你的事多得去了,人活着,利益相关,留个心眼儿总没坏处,她如此,沈时砚也如此,技不如人,没啥好说的。 沈时砚却道:“你不是输给我了,你只是对盛京城不熟悉,主力人手又不在这边,不比我在盛京汲汲筹谋了许多年了。” 沈时砚竟然愿意这样哄人,这怎么跟传闻里待人温和却很有距离的说法不一样啊,杜朝和一时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沈时砚挑了挑眉头,笑意更深:“怎么样?可还行?” 杜朝和更懵了,呆呆地看着沈时砚,她不是迟钝之人,这沈时砚是什么意思啊,不是她想的意思吧,这……这……不是她自作多情吧。 杜朝和伸手扯了扯沈时砚的面皮,那张如谪仙不惹尘埃的俊脸被她揉得面目全非,沈时砚拉下她的手,轻轻牵住,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放回桌上 “我有几个忙想请杜姑娘相帮。” 杜朝和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帮忙是吧,好说好说,也不用出卖色相的。” 沈时砚低低笑出了声:“需要呢。” 啊,这下子,杜朝和真的要蒙圈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夜不见,沈时砚被下降头了吗?救命啊,她真的拿这样的沈时砚毫无办法,这美人计用得太好了。 古人诚不我欺,英雄真的难过美人关。 沈时砚看着杜朝和精彩的面部表情,笑了笑,又为她添了一杯茶:“从采花贼手中救回来的人,我可用的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人想麻烦你帮忙,以江湖人的名义收留他们,但是你不必出面,暂时不能让他们认出你来。” 杜朝和点点头:“这个没问题,我昨儿也跟采蓝交待,愿意回家的便送盘缠,不愿意回家不能回家的,便给他造一个假证明,从此隐姓埋名安度一生。我认识的道上人多,不需要我出面的。” 沈时砚点点头:“我知道你有分寸。另外一件事,你救了我,”说到这里,沈时砚耳尖微微泛了红,轻咳一声才道:“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报,你愿意嫁与我吗?” 杜朝和这下子是真的惊呆了,愣住了 这……这……这……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哇 沈时砚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昨儿杜老太太摆寿宴,国公府两位管事嬷嬷去贺寿了。” 杜朝和点点头,他都能知道自己在天香茶楼喝了清梨雪酿,自然知道杜家放鞭炮庆祝安国公府管事上门为老太太贺寿这样的蠢事。 沈时砚微微笑了笑:“之前安国公府想纳严七娘进门当贵妾是真的,严家这条路既然走不通了,自然会换一家,与严家财力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便是你们杜家了,更何况杜家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在你爹爹手上。” 杜朝和听明白了:“所以,你们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沈时砚点点头 杜朝和迅速冷却刚刚涌上心头的热血和情绪,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砚九爷,我是不会做妾的。” 沈时砚笑了:“我知道。” 杜朝和不明白了:“所以……”你刚刚在我面前骚肢弄首秋波含情孔雀开屏是想干什么? 沈时砚忍了忍,忍不住,还是抬起右手,曲起食指,轻轻刮了刮杜朝和秀气的鼻梁:“我刚说的是,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想娶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杜朝和又呆了:“沈时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杜朝和脑袋当地一声,更懵了,半晌找到自己的声音:“沈时砚,你们安国公府这么缺钱么?” 沈时砚想了想:“他们不是很缺,只是多多益善,我,很缺。” “啊,为什么?” “招兵买马囤粮草需要很多钱。” 杜朝和气短胸闷起来,定定地看着沈时砚一本正经的脸 啊,我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这个是我能听的吗? 杜朝和哭笑不得:“我是不是只能嫁给你了,我如果不嫁给你,我的脑袋和脖子还能联着吗?” 沈时砚沉吟了一会,道:“他们都说你喜好美颜色。”顿了顿,他道:“我很不错的。” 杜朝和心道,谦虚了谦虚了,你谦虚了,见了你之后,别人再美也入不了我的眼了。 “你找个时间上门提亲吧!” “明儿就去。” “这么急!” “急了吗?” 杜朝和一言难尽,他这是多缺钱啊,养了多少兵买了多少马囤了多少粮啊! 杜朝和不知道自己的钱袋子够不够用,她在想那些养颜膏是不是要提价了。 第35章 谈情说爱 说完该说的事,突然之间确定下来关系,杜朝和头晕晕的,感觉有些不真实 名满天下,整个大齐都想嫁的砚九爷,要娶她? 严七娘想嫁给他,王妍秋想嫁给他……这么多人想嫁给他,他竟然说要娶自己? 杜朝和呆呆地笑了,成亲那天,估计盛京城里姑娘们的泪水能淹没膝盖 这也不能怪她啊,谁让她天生丽质,爹爹有钱,娘亲有权,她自己也挺有本事呢! 沈时砚见她脸色五颜六色的,一会儿得意,一会儿呆愣,一会儿又嘿嘿地暗笑,不知道她脑筋在转什么这么忙,也不打断她,只静静地看着她陷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自己在一旁陪着。 他是欣赏她的,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出身于金银堆成土的富豪之家却没有半分富家子弟的陋习,别人在闺阁抚琴绣花的时候,她已经在敌人的刀枪箭阵里穿梭救人;别人看到打打杀杀只会失声尖叫的时候,她提着剑就冲了进去刷刷两下就击退一批顶级杀手;别人进到采花贼的老窝只会痛骂施恶者不做人,她能面面俱到地救治受害者安排伤者给他们退路全他们往后人生 这个小姑娘太让自己惊喜了,每相处多一分,就有多一分的惊喜 昨天安国公府二管事木管事和大太太身边的桂嬷嬷到杜家贺寿的事,他第一时间便收到了消息,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他不用脑袋想都知道 一个严七娘不行了,又打上了杜朝和的主意,看上了人家的泼天财富,又不想给人家嫡妻的位置,真是丢尽了百年世家的脸面 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行,怕说出去人家姑娘不愿意,模棱两可地用自己的名声,那也是因为自己不在乎,反正洞房时候闹的不是自己的事,丢的也不是自己的脸 严七娘的时候他不在乎,甚至别的姑娘他也不意,但是杜朝和不行,只要想想杜家万一抗不住安国公府的权势威压,强行将杜朝和送进安国公府,他就浮躁,完全不像平时镇定自若淡然处之的自己 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个小姑娘,他放在心上了,虽然还不知道未来如何,但他不想她嫁给任何人。 他们之间,虽然还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没关系,来日方长细水长流,她才十五岁,自己才十九岁,他们的路还长。 想到这里,沈时砚微微侧头底底笑了笑 杜朝和朝他看过来,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问他:“你笑什么?” 沈时砚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下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拥有她了,笑道:“你愿意嫁给我,我很高兴。” 杜朝和乐了:“整个大齐,从十三到三十的姑娘媳妇,做梦都想嫁给你,我会答应,难道不是你的意料之中?” 沈时砚耳根微微泛起一点红,虽然他常听同僚取笑,七月乞巧节八月中秋节,满河满河的花灯都只写着三个字:沈墨衍,未出阁的姑娘们纷纷祈祷,能得砚九爷青眼有加,已经出阁的少妇也祈愿自家相公能多像砚九爷一点儿 按说这话听多了,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以前也确实是这样的,他对这些风花雪月的假料传说只是一笑而过,不放在心上 如今被杜朝和这么一调笑,却有些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笑了笑:“消息说,你喜欢美色,我便有些自信了,”他顿了顿,“但不太多,虽然我长得不错,但各花入各眼,我只是担心你喜欢的模样不是我这个样子的。” 杜朝和轻轻笑了起来,眼波流转,犹如星光炸裂在她的眼眸中:“你还敢到我面前说,看来是比我自信很多的。” 沈时砚听出来了,也轻轻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早对我有喜欢,是我的幸运。” 杜朝和抬起右手捂着脸,太羞涩了,谈情说爱原来是这样令人羞涩 沈时砚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叫我墨衍可好!” “表字墨衍么?” 沈时砚点点头,看着杜朝和轻轻叫了一声:“墨衍”之后,便有些恍然 知道得她会欢喜,没想到会如此欢喜 他看着日阳悄悄西斜,心中只觉膨胀,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姑娘,轻声问:“你要查李海年?” 杜朝和不惊讶他会知道,想必他在做出娶自己的决定之后,就将自己查了个底朝天了。 他这样身份的人,又是做着这样惊天动地的危险之事,一个不察,死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一大批誓死追随他的人。 她也不问问他为什么要养兵买马?无论是不是她所认为的,她决定了,便会相随。 何况这个大齐王朝,暴君当政奸臣佐道早已腐败不堪民不聊生,若能被贤能者一举破之也没什么不可,从破采花贼一案中,她感觉得到沈时砚的担当与仁义,如果可以,他会是一代明主,如若失败,成王败寇,她的江湖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杜朝和抬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沈时砚一僵,耳根更红了 是了,是了,他早就知道,他的这个小姑娘最是不拘一格,最不屑于守那些陈规陋习的,当下便尽量放轻松自己的身体,让他抱得舒服一些 杜朝和感觉到他的用心,笑了笑道:“是啊,庶姐之前一门心思想嫁与他,不成想,定了亲择了日期,李海年却不见了,完完全全消失了,庶姐想退亲无门,蓝姨娘求到我这边,希望 我能出面帮帮她,我便查一查。” 沈时砚慢慢放松了起来,轻轻抓着杜朝和柔嫩的小手玩了起来,摸着杜朝和掌心的薄茧和指腹处的小刺,有些些心疼,他的小姑娘太刻苦用功了:“六老爷可不是迂腐之人,他不会为了攀附士族门第而将自己的骨肉往火坑里推的。” 杜朝和底底笑了,仰头看着沈时砚:“来,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对杜六老爷的评价这么高的?” 沈时砚也笑了:“你就只说我说的对不对?” “棒极了!杜六老爷很高兴,你和我都对他有很全面的认识。”杜朝和还未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又稍微收住笑道:“我爹极力要退了这门亲的,耐何李家不肯,我家大伯父儒慕读书人的门第,也不肯,所以才会找到我。” “需要我帮忙吗?李海年此人,我是知道一些的,或许能帮得上忙。” 杜朝和摇摇头:“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搞定的。”说完,又笑了起来:“我只会用这粗浅的言语,大才子不要嫌弃才是哦!” 沈时砚的手又痒了,忍了几忍,又忍住不去刮她小巧的鼻梁:“小调皮。” 第36章 母子之间 又说了些对从采花贼处救回来的众人的安排,不觉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两人意识到时间已晚时,残阳已铺满了半边绿湖,他们都知道今天只能到这了,不能再过多逗留了 沈时砚明早想去提亲,有许多事情要办,首要的便是赶回安国公府告知众人此事 想到安国公府,沈时砚面色冷了几分,那又是一场令人心累的拉锯战 杜朝和倒没这个烦恼,爹爹不会是阻碍,娘亲一向给她自由,师傅也不多管她的闲事,杜家其她人更管不到她这里来。 当下两人便分开,沈时砚看着杜朝和几个飞跃不见了人影,出了一会神,才笑叹:“小没良心。” 左岸隐在暗处,他的牙酸死了,他也想谈情说爱了,太令人羡慕了 沈时砚回到安国公府时,已是点灯时分,崔管事提着灯笼在大门处等候,见沈时砚车马出现在街角,便立刻迎了上去 在马车门外,崔管理低首道:“九爷!” 马车停住,沈时砚掀起车帘冷声问:“可办妥了。” 崔管事走近了一些:“妥当了。媒婆找好了,提亲一应物品也准备就绪,今儿中午,芳嬷嬷亲上山接回了国公夫人,如今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皆在婉笙院中等着九爷。” 沈时砚的脸色在火烛灯中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半晌,才听他道:“那些东西准备好。” 国公夫人若发难,他不介意让母子的情分再薄一些 崔管事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道:“都准备好了,九爷,保证您明天定能顺利提亲。” 沈时砚这才笑了笑:“必定的。” 沈时砚急步赶到婉笙院的时候,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正冷着脸各坐一边,屋内一众奴婢皆屏息静肃,别说嬉笑,连眼神都不敢乱瞄一下 这样惴惴不安的画面,这样压抑到令人发狂的画面,沈时砚从记事起便有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以前他不懂,明明该是最亲密的人,为何如此陌生,有时候相处得甚至如同仇敌 后来,他偶尔听别的世家公子言谈中泄露出来的家中父母亲相处时的画面,才发觉或许这也是另一种正常之事 若成婚后的正常生活是这个样子,那当真是没什么好期待的。 后来,他读的书多了,走的路多了,认识的人多了,见识了另外许多种夫妻父母子女之间的生活常态,或相敬如宾,或相守以共,或恩爱有加,更有蜜里调油般 他便欣喜,这个世间,还是有些事有些人值得期待的 而他期待的人和事,就要来了,想到杜朝和,他直觉,他们会相濡以沫恩爱白首的。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眸中都有了温暖的笑意 他挥挥手,崔管事递上一个匣子,沈时砚接过来,轻轻扣了扣:“希望母亲不要让我用到它们。” 崔管理默默叹一口气,退下了 沈时砚拾级上了婉笙院的台阶,国公夫人身边的心腹芳嬷嬷见他走过来,赶紧抽回身去禀告了 沈时砚习以为常,他母亲这儿的人什么时候眼里有他过? 沈时砚进到里间的时候,恰好国公夫人抬眸扫到他这边来,冷冷的眸光,不含半点温情,她端正了坐姿,等着沈时砚朝她行礼 国公爷倒是温和很多,他放下手中的书简,向沈时砚问道:“身上可大好了?” 沈时砚点点头,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行了父母子女的常礼,才回答道:“幸得杜姑娘相助,已是大好了。” 国公爷听闻,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沈时砚会说这话,一时又拿起书简,道:“哪个杜姑娘?” 等的便是这句 沈时砚隔着几个位子,坐了下来:“白燕街,杜六老爷的幺女,杜朝和。” 国公夫人哼了一声:“一个闺阁女儿家,抛头露面随意接触外男,真是不懂礼数。” 沈时砚笑了笑,略带几分嘲讽:“若她非她不懂礼数,您的儿子我便死在那片丛林中了,母亲去寺里添再多的香火也救不回来。” 国公夫人大怒:“放肆,我为你日夜悬心,难道还有错了?” “自然无错,墨衍感恩,特给母亲寻了千年老参,以助母亲容颜永驻。” 国公夫人被他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芳嬷嬷赶紧给国公夫人递上一杯热茶 沈时砚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国公爷一样莫不关心。 国公夫人一时悲从中来,她不知道,她好好的儿子,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如此让她讨厌了,明明小的时候,他也是多肉可爱,她看到他,虽然不喜,却也能挤出几分温情。 是什么时候,这个儿子,越来越令她讨厌了? 是他越来越优秀的时候,全盛京城的人看到他都觉得他闪闪发光的时候,是他的光芒遮住了她的璀璨的时候 是他不肯再叫她娘亲的时候?明明她是他的生母,他却恭敬有加硬邦邦地喊她:母亲 何其讽刺 周围的世家贵妇每每听到这声声母亲,都在暗暗笑话她不得儿子亲近濡慕 这些暗笑,随着他越来越优秀,被更多的人看到和认可,这些暗笑慢慢就变成了明里暗里的嘲讽,甚至一些看不惯她的世家贵妇特意找上她羞辱她 她愤恨极了,端着冷冰冰的一张脸让人把他找来,想再狠狠地教训他的时候,她却从他眼中看到更为冰冷刺骨的光,那时她便知道,这个儿子果然是冷心冷肺没心没肝养不熟的,幸好她没太用心,幸好她给他的爱不多,早早将他交给奶娘看管,又丢给国公爷亲自教养 不然,现在伤心的就是她自己了。 国公爷像是没看到母子之间剑拔弩张的状态,呵呵笑道:“砚儿果然有心,知道你母亲最需要什么。” 沈时砚便笑了:“是的,我的孝心希望母亲能感受到。” “你能想到给你母亲答谢,也莫忘了杜家姑娘的相助,明儿可得备一份厚礼答谢才是。” 沈时砚低低笑了:“只一份厚礼可不行。” 国公爷还没说什么,又听得国公夫人一声冷哼:“不过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值得什么谢,能有幸救你是她的福气。” 沈时砚被气笑了:“幸好我不是母亲教养大的。” 第37章 我想娶她 坐在上首的国公爷轻轻拨动手中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没人发现他眼中的嘲讽和嘴边的笑意 再抬头时,他不轻不重地拆责了沈时砚一声:“砚儿,杜姑娘救你于水火,此恩大于天,你须得好好报答才是。” 沈时砚轻轻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国公爷愣怔了一下,本欲抬到嘴的茶盏就这样停到了半道上,呆呆地看着沈时砚。这个倒霉儿子说的是什么,是他听到的那个意思吗?他理解的是他听到的那个意思吗?他听到的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不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哪,他儿子终于要成亲了,我还以为他要修道成仙了呢 不同于国公爷的反应,国公夫人一开始是愣怔,似乎不相信她听到的话,呆呆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心腹芳嬷嬷 芳嬷嬷担忧地看向她的主子,小心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叫苦不迭,这都叫什么事啊,今晚,不,不止今晚,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她家夫人只怕又是日日夜夜的喜怒无常了,她们这些当奴才的,又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国公夫人暴怒不已,气得身体不停地颤抖,她恨恨地指着沈时砚,咬牙切齿:“你这个逆子,你竟想娶个低贱的商户女为妻,以此来下我的脸面,如此羞辱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能得什么好。人人都知道你的发妻是最低贱的商户女,你又能有什么脸。” 沈时砚在国公夫人对杜朝和的一声声辱骂中,心中升腾起一阵又一阵的难堪与愤怒 他攥紧拳手,压下心中的愤恨,冷声道:“母样慎言,杜姑娘很好,她一定会是我的发妻。我为什么要以她为耻,我能娶到她是我的荣幸,再说,父亲一直致力于将商户所创造的巨额利润最大化,父亲重视商户,商户在我朝地位怎么会如此低下。” 国公爷很是无语,他冷冷瞥了一眼沈时砚,臭小子,拿你老爹当挡箭牌倒是很好用。 国公夫人恨得心头凉,她不知道外面那些男人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她从小受的教育,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不是低贱是什么,一个个的低贱商户见钱眼开心机深层,看到那些黄白之物就像苍蝇看到屎一样两眼放光 这样的肮脏女子怎么能当她的儿媳妇?她宁愿沈时砚娶个贫民女子,也好过娶个粗俗的商户女,这让她在世家贵妇圈子里如何抬得起头来 再说,商户女子都是为利驱逐眼皮子浅的低贱胚子,为了钱为了利为了名有什么做不出来,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令家族蒙羞的事。 想到这,她恨恨地看向安国公爷,巨大的羞耻与愤恨让她双目欲裂 这个该死的男人在二十年前已经让自己受过一次奇耻大辱,难道二十年后,他的儿子,还要让自己再一次抬不起头来吗? 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该死,该死,他们都该死 她紧紧抓住坐椅扶手,满腔的恨意让她起身的动作非常缓慢,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沈时砚的身边:“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想给我羞辱,做梦,我是不会让你娶那么一个低贱的商户女了,想都别想。” 沈时砚低低一笑,侧开身,后退了两步:“母亲,杜姑娘我娶定了,谁都阻止不了我。”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看看我能不能阻止你。” 耍狠似地抛下这句话,国公夫人转头看向国公爷:“国公爷,您是不打算管一管了?” 国公爷施施然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我管什么,砚儿的想法一向没错,他的主意一直都是最正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能做过砚儿的主。” 言下之意,连我都管不了,更何况是你,一天都没有养过他抱过他的生母。 国公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好样的,果然是好样的,你是真狠啊,二十年前插我一刀不算,二十年后,你的好儿子又给了我一刀。” 国公爷的脸色瞬间黑沉了下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顶之势 国公夫人却像是破罐子破摔的一样,不管不顾地乱喊:“你做梦,你做梦,我告诉你,我二十年前能阻止得了你,我二十年后一样能拦得了你的儿子。” 国公爷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露,眼中已掀起狂风暴雨,双手攥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国公夫人不甘示弱地盯着他,似乎是想把他咬下一块肉来方能泻恨 沈时砚冷默地看着这一切,脸上云淡风轻,好似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屋内的下人,包括崔管事和桂嬷嬷早在战火一触即发的时候就悄悄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开玩笑,主家的八卦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一个不慎,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国公爷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眼中的风暴渐渐散去,看着像是斗红了眼的母鸡一样的国公夫人,嗤笑了一声:“你在害怕什么?你以为你又能做得了什么?二十年前,你能威胁得了我,现在,哼,我不会让同样的错误在我儿子身上再发生一次。” 国公爷说得动容,他转身看向沈时砚,目光冷定沉着,带着魔一样的魅力:“砚儿,为父相信你的眼光,你心悦的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出身地位从来都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你想做什么,为父都支持你。” 言毕,他看向沈时砚手上的东西,沉思了一会儿会,明确地道:“或许你有让你母亲不得不答应的手段,但是,答应为父,轻易不要使用,在世为人,特别是在你名满天下之后,一定要懂得爱惜自己的羽毛。” 国公爷不知道沈时砚手上拿着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它一直在沈时砚的手中举重若轻地握着,但国公爷了解沈时砚,他这个儿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一击命中,绝不留余地 沈时砚笑了笑,他也知道国公爷看中他手中的匣子,但这又有什么,他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就说明这个东西被人盯上了甚至是被偷走了,都没有关系 他来的时候,就算准了国公爷会出手帮他,他手上握着的东西根本不会有出场的机会,不过是应个过场而己 当下得到想要的东西,沈时砚便笑着对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说:“谢父亲抬爱。母亲病体反复,这段时日就不要过多出门了。” 说完,便提出告辞,在国公爷的首肯下,转身,信步走出婉笙院,丝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摔碟子倒桌奇的声音。 第38章 我不会委屈 离开婉笙院后,沈时砚漫步走在花园的甬路上 那明亮亮的清月已悬中天,照着地上的路一片雪亮,远处树影憧憧幛幢,像蒙着巨大的迷雾,看不真切 沈时砚一步一划地向前走,修身玉立清微淡远贵气天成,月光朦朦胧胧笼罩在他的身上,如罩着一层清辉,像是从月宫中走出来的仙人,脸上平静无波无欲无求。 左岸距离他三步之遥,远远地跟在沈时砚的身后 他不知道九爷在国公夫人正厅里经历了什么,但是他感受到了九爷自从国公夫人那里出来之后,身上的威压全数散去,只留下一具躯壳,形单影只。 沈时砚回到了远拓堂,慢慢地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他抬眸看着这灯火辉煌的院落,甚至清冷。 他一出生就被父亲带走了,别家的子弟都是在后院长到七八岁才到前院另居,就管是国公府里,他的堂兄们甚至是自己的亲哥哥们,也是在后院里生活过的,他们在后院享受着母亲的慈爱和细心照顾,直到七八岁了,要学习六艺熟读四经五书,要习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这才搬到前院,昭示着他们已经从稚儿脱胎成少年,要去习得更多的本领,担起重任,撑立门楣。 而他沈时砚呢,他一出生便被母亲丢给了父亲,父亲将他接过来,带到这个拓远院中,请了乳母,拨了丫鬟小斯,每天带着去上朝上衙,晚上带着处理公务,倒也不觉得可怜 只是父亲总是严格一些,要求总是高一些,惩罚总是格外严厉一些,那些枯朽无味又死板规矩的八股文无聊极了,他一开始极其不喜欢,总爱照着那些规制乱写一通,父亲看了,也没说什么,用戒尺狠狠地打了掌心,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第二天还要用这受了惩罚的手写出漂亮有风骨的字体 从那之后,他就改了,诗词歌赋风雅颂,琴棋书画诗酒茶,四书五经六艺,蹴鞠投壶赛马,世家少爷贵族公子要学的那些华丽胡俏的东西,他学得比所有人都精通 如果不是遇到恩师,估计他的一生就折在这“斗鸡走马过一世,天地兴亡两不知”的愚昧里了。 母亲不疼,是铁定的了? 父亲是故意养废自己吗?自己师从高人的事,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沈时砚不知道,他越来越看不懂父亲,正如父亲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么多年了,他形单影只过了这么多年 他问过恩师,自己不值得被爱吗?不值得被期待吗? 恩师怎么说的?恩师说,如果你不值得,那我是怎么看中你的,我瞎吗? 想到这里,沈时砚笑了笑 罢了罢了,今天怎么矫情起来了,不过是个给予了自己生命又不当一回事的生母而已,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总是玄妙,多想无益,还劳心劳神,影响心情。 至于父亲,别想了,别想了,父亲就算想将自己养成碌碌无为的样子,也无甚大错,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想法。 想想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 沈时砚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杜朝和俏皮秀丽的脸庞,那张明媚鲜妍的脸,灵动慧黠的双眸,认真专注的眼神,时而清清浅浅时而放肆豪放的笑容 沈时砚想,谁说自己不值得被爱呢,看,还有这一个小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脑袋都不转动一下,就答应嫁给自己了 明知道自己在谋划着什么样可怕的事,甚至她应该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父母,她嫁进来会面对着怎样的糟糕境况吧 想到这里,沈时砚感到一阵心疼,有一丝丝后悔,是不是不该把那个自由自在的小东西拖到自己的这个旋涡里来 沈时砚还在东想西想,冷不丁,有人蒙住自己的眼睛,熟悉的药草香沁入鼻腔,闯进脑中,占据了心腔 沈时砚抬手,覆上那双盖住自己眼睛的小手,拇指钻进眼睛与手掌的缝隙,有熟悉的薄茧与小刺 沈时砚嘴角勾起浅笑,他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杜朝和转身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一本正经地笑道:“我夜观星象,紫薇星暗淡,被迷雾遮挡,掐指一算,你需要我来找你。” 沈时砚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胸腔震动 他所料不差,他的小姑娘,半夜三更来找他了,他值得被期待 “你能来,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能这样自由地来找你,我还以为我会遇上无数个暗卫阻拦呢。” “他们不敢阻拦你,再说他们的本事不如你,也拦不住你。” 隐在暗中的暗卫首领打了个喷嚏,他暗暗想,是时候找未来的九夫人过过招了,不知道九爷允不允许 杜朝和得意地朝沈时砚问道:“你也知道我本事了得?” “你本事一向了得,最是厉害了,我向来都知道。” “那如果你知道,我将我爹爹气得跳脚却耐何不了我的时候,你就会更知道我了不得了。” “那是岳父心疼你。” 杜朝和的眼睛蹭蹭亮了好几亮:“沈公子,这么快改口是不是不太好啊,改口费还没收呢。” “挺好的,到时候你帮我收着,都是你的。” 杜朝和眯起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喜欢听这个话,她的是她的,他的还是她的。 沈时砚揉了揉杜朝和的发顶,好一会儿,才问道:“我生母是个难缠又苛刻的人,比较难相处,你进门后,估计会受委屈,朝朝,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杜朝和歪着头,故意想了好一会儿,直直看着沈时砚眼中的忐忑,她笑道:“我知道啊,国公夫人特别特别讨厌商户,对商户女向来能鄙视至尘埃,至于原因,我没查,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影响我啊。” 沈时砚看着杜朝和俏皮的样子,心下一松 杜朝和抬手抚上沈时砚的脸:“你别为这个烦恼,我一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说不定,你母亲见到我之后,会改观呢。” “若不呢?” “不改也没什么?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只要你不让我受委屈,就没人能让我受委屈。” 沈时砚心底紧绷的弦彻底松了,是了,幸好朝朝不是爱受委屈的性格,她嫁进来,谁受委屈还不一定呢。 远远躲在柱子后的左岸嘿嘿一笑,幸亏他机灵,向采蓝讨了一枚信号弹,找了杜姑娘,不然还不知道九爷要伤神到什么时候呢。 第39章 提亲 第二天天蒙蒙亮,沈时砚亲去齐修路白陆府,请前内阁首辅陆青染上门提亲 陆青染早已过大衍之年,然身姿依旧修长挺立,一根乌玉半束发,散落一头银丝垂至腰间,大有散仙恍若临世之美 他端坐于上首,听到沈时砚的来意,不觉怔仲:“你竟甘心求娶一名商户女么?” 沈时砚略皱了皱眉头,他竟不知师傅对商户家的姑娘也存在偏见 陆青染之于沈时砚是恩师,在他心中的份量,重于父母亲 此刻沈时砚虽有疑惑,仍低首恭敬回道:“是的,徒儿心悦于她,她是很好的姑娘。” 陆青染点点头,笑了:“好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为师便替你走这一趟。” 沈时砚喜形于表,一垂到底:“多谢师傅。” 当陆府的马车缓缓驶进白燕街的时候,两旁人家的墙头门后冒出了不少脑袋 白燕街是富商的聚集地,寒门出身的官身人家住不起,世家贵族不屑踏入,如今书香门第清流世家的陆家马车竟然出现在了白燕街,这绝对是件大新闻 当车停在杜家门口,陆青染从车上踩着踏板下来,那清贵纤逸之姿却有凛然不可侵犯,震慑了众人 这便是曾经最年轻的首辅大人,未到而立之年便入主内阁上位首辅,若非后因其夫人病逝他大受打击一病不起,首辅之位也不会换人 杜家的人早接到了消息,大老爷和六老爷一大早便在大门处恭候 大老爷忐忑不安又欣喜若狂,他不停地搓着手问:“杜首辅前来所为何事呢?你可知?” 六老爷当然知,想到昨晚杜朝和回来和他说的那番话,他现在还很有火气,他很想揪住沈时砚的衣襟狠狠痛打一番,他家朝朝儿昨天才回的盛京,什么时候被他这头猪给拱了 更何况,他找谁提亲不好,偏偏找了杜青染 可恨 最可恨的是,他还不能对杜青染摆脸色 窝囊 陆青染下了马车,一眼瞧见殷勤备至的杜大老爷与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做出欢迎手势的杜六老爷杜瀚 一时便笑了,如雪山开了锦簇繁花,魅力不减当年 杜六老爷牙更酸了 大老爷已经迎了上去:“大人驾临蓬门,实我等之幸,家室之辉啊。” 六老爷扯了扯大老爷的衣袖,示意他别太夸张 陆青染略弯腰托住了大老爷欲拜下去的双手,微微笑道:“陆某已非官身,大老爷无须多礼。” 大老爷仍然行礼不止:“陆大人乃我读书人之楷模啊,我崇拜不已。”那赞美的话止不住地往外兜售,六老爷嘴角不停地抽搐,他怎么不知道他大哥这么会说话的。 陆青染笑了笑:“我今上门有事相求,不若我等室内详说可好?” “好好好!”杜大老爷一把甩开六老爷扯住他袖子的手,携着陆青染一路殷勤地进了门,连有几个台阶都细细提醒 待主人消失进内门之后,街道两边的墙头门后的们纷纷窃窃私语 “如今的杜家可真是了不得,昨儿宴席安国公府的管事和嬷嬷来了不说,如今连陆首辅都亲自到访。” “这陆首辅来杜家所为何事啊,之前没有任何风声啊。” “陆首辅多年来深居简出,这么多年第一次出门竟是来了杜家么?杜家什么来头?” “不就只是一个富商么?在北约也只是富商吧?没有听说祖上三代有出什么大人物啊!” “柳泉街杜府与这个杜家是不是同宗?” “听说,昨天安国公府的嬷嬷透露了,安国公府要纳杜家的姑娘为妾呢。” “瞎说,杜家的姑娘就没有哪一个做了妾的,都是三书六礼嫁出去做正头娘子的。” “戚,安公国府的妾都比那些上不了头面的人家的正头娘子强多了吧。” …… 陆青染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开了 杜家上上下下仍然被陆青染的来意震得回不来神 送罢陆青染,看着车马远远地自转角消息,大老爷仍不舍得回神,六老爷看不下去了:“大哥,你回不回,不回我回了。” 大老爷猛地抓住六老爷的手,激动得嘴唇都颤抖了:“老六,老六,我不是做梦吧,刚刚杜大人可是说,可是说受安国公府之托,为砚九爷上门求娶朝朝儿。” 六老爷不存在的胡子抖了两抖,之前不是还野丫头野丫头这样叫着,现在倒亲切地喊朝朝儿了 唯利是图,真是不要脸 不待六老爷回答,大老爷又炸了:“你说说你,这么好的事儿,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推三阻四的,朝朝儿得嫁高门,你这个当爹的不说备好嫁妆,反而还阻自家闺女的前程,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六老爷怕他秃噜出更多的话,忙扯了他往家里走:“大哥大哥,咱回家说,咱回家说。” 然而,大老爷这两句话已经炸了满白燕街 满街的人奔走相告,白燕街里住的都是经商人家,铺面多,人面广,传播渠道更是多如牛毛,酒楼茶馆,街市小巷,有人的地方都在讨论,没人的地方连蚂蚁都在交头接耳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杜朝和将嫁入安国公府的消息便人人得知,这次不同于上次严七娘嫁入安国公府的空穴来风,这次是货真价实的了,陆首辅亲自上门提亲,还特特言明是为砚九爷求娶杜家嫡女杜朝和 不说别人家如何,严家家主当即摔碎了琉璃茶盏,铁青着铁色,一拳重重捶在桌子上,恨得咬牙切齿:“安国公府,简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妍秋也收到了消息,她愣愣地,完完全全不敢相信丫鬟带回来的消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昨天她们见面的时候,杜姑娘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心于砚九爷的样子,她表现得好像与砚九爷完全不熟,怎么会一夜之间,她便要嫁于他了? 那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丫鬟忧心地看着王妍秋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不落忍:“姑娘,是真的,砚九爷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去陆府求陆大人为他提亲了。” “你是说,他亲自要求的?” “是的,陆府的下人今早出门采办的时候,还说,砚九爷亲口说的,他心悦杜姑娘。” 王妍秋痛苦地闭上眼,止不住眼泪往外涌出,双手握着胸口,泣不成声,十七年了,她等了他十七年,终究是成空了 第40章 忧心 杜朝和管不了街头巷尾的就议论纷纷,此刻她正一头两个大地直面杜六老爷的滔天怒火,她竟不知素来有笑面虎之称的她的老爹发起火来是如此地可怕,可以说是杀得个三千里地片甲不留 待杜朝和将与沈时砚相识的始末挑枝捡叶筛筛选选说完之后,六老爷更是气得肝儿疼,拍得桌子噼里啪啦响:“沈时砚这小子这是恩将仇报啊,你好心救他,他就是如此回报你的?谁不知道,安国公府那个后院就是个大战场,谁搁里面谁倒霉。就他那个阴晴不定的娘,好人家的姑娘都受不了。” 杜朝和如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得有得邪:“爹,人家的后院围得跟个铁皮箱子似的,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飞出来的都是苍蝇尸体,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后院是个战场?” 杜六老爷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小看你爹了不是!你爹我是做大生意的人,在哪儿不得认识几个人呢?” 杜朝和笑得更贼了:“所以你成功安插了人手进安国公府了?” 六老爷的老心脏被杜朝和这话给吓得抖了两抖:“你以为安国公府是纸糊还是泥捏的,能是这么容易安插人手吗?你有几条命可以活?人家的后院有这么容易安插人手,能屹立几百年不倒?” “那你怎么知道人家后院是个大战场?怎么知道人家的娘阴晴不定?” 六老爷瞥了一眼自家乐呵呵的傻闺女,又拍了一巴掌在后脑勺上:“瞧你这傻样,在你爹面前扮猪吃老虎呢,你不把对方摸个底儿透,能将自己嫁过去?骗骗外人还可以,可骗不了你爹!” 杜朝和嘿嘿笑了 她确实查了沈时砚,过多的溢美之词就不提了,少年天才玉树临风公子无双仕途无量,父亲安国公是沈家排行老三,本无缘继续爵位,然而其大哥有一年突发兴致,执意要带已有七八个月身孕的妻子和两个儿子横渡长江,不料狂风大作,其大哥不知所踪,其妻死里逃生早产生下了孱弱的五少爷,也就是如今的斫五爷。如今安国公府的这个大房,也就只余下这位夫人与不假天年的斫五爷了,当年没有跟着游长江的四位女儿,如今皆已出嫁,大房所出的大爷与四爷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皆没了生机,尸体捞上来的时候,全都泡发溃烂,只余下五官依稀可辨。 安国公府的二老爷因爱奔走天涯抛妻弃子,这么多年不见踪影,只在十多年前寄回只言片语,说是生了老七老八,难得二夫人心善,让这两个从未见过的孩子上了族谱,至今这二老爷行踪飘忽不定,只有他联系家人的份,安国公府从无办法与他联系,也是有趣。 安国公就这么捡来了爵位,娶远阳侯的嫡次女为妻,生下嫡子六爷,九爷,三姑娘与六姑娘。安国公夫人对六爷、三姑娘、六姑娘好得完完全全符合一位慈母的角色,偏偏对沈时砚没有好脸色,一出生就丢到前院给安国公照顾不说,平常轻易不肯见这个儿子,不得不见的时候,不是挖苦就是讽刺,及至后来沈时砚中了状元进了官场,安国公夫人依然不给好脸色,两母子见面不是剑拔弩张就是刀光剑影,好不热闹,安国公就像是眼瞎了一样乐见其成。 瞧瞧,多有趣的一家子啊,杜朝和有预见,嫁过去肯定很热闹。 六老爷手又痒了,又想拍下去,被杜朝和抬手挡住了:“爹,再拍一下就要收钱了啊?十两黄金打一下!” “抢钱啊你!”话还没完,六老爷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都查得这么清楚了,还愿意嫁过去,不是傻是什么?” “我才不傻呢?” “哼,不傻还嫁过去,那就是见色忘利了。” 杜朝和嘿嘿笑了,是有点被沈时砚的美色给吸引得失了智。 六老爷牙疼了:“你知道为什么安国公夫人对沈时砚如此不待见吗?” 杜朝和给她爹捏着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三十多年前,安国公还不是安国公的时候,在地方上任时遇见当地一位富商的女儿,一见钟情,非要娶她,奈何老国公爷和老太君皆反对,本来嘛,老三没有承继家族重担的压力,娶谁不是娶,偏偏此后一年,他大哥出事二哥闹事,家族重担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望着一夜白头的双亲,他只能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娶了远阳侯府的嫡次女,也就是如今的安国公夫人。事情本来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了,两下相安无事,七八年后,那位商户女找来门来,两人旧情复燃,干柴烈火滚了一圈,”杜朝和说得兴奋,没有注意到六老爷的脸色已然不对劲,还兀自拍着桌子说得高兴:“被安国公夫人抓了个正差,气得晕死了过去,也就是这个时候,安国公夫人被诊出有孕,生下了沈时砚,这个时机下来的孩子,自然被恨屋及乌,因为沈时砚从小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挺可怜。” 杜朝和说完,才发现她爹的脸色有点可怖,她忐忑地问:“爹,我有哪里说得不如您老人家的意?” 她爹这下不止是牙疼肝疼,连头都疼了,他这闺女在外面野惯了,什么旧情复燃,什么干柴烈火,什么滚一圈,这么令人害臊的事,她说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这有哪一点能被高门大户所接纳喜欢的 他已经可以想见,他这闺女嫁过去,不是被折磨着立规矩的凄凄惨惨戚戚,就是不服管教闹得个天翻地覆的轰轰烈烈 天哪,他还想活着长长久久地好追回妻子共享余生呢,不想被这泼猴给搅得晚年不安啊,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嫁给沈时砚呢,这世间又不是只有沈时砚这么一个长得好看的 “朝朝儿啊,你喜欢沈时砚这样儿的,爹爹去扬州给你买来十个八个的好不好啊,这安国公府咱不能进啊。” 杜朝和没好声气地看着他爹:“爹爹,早上陆大人过来提亲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现在说不,是不是有点晚了。” 早上?早上为什么不拒绝,那还不是因为……好吧,那是因为他也一时被迷了心窍,感觉嫁给沈时砚不是杯事儿 都怪陆青染巧舌如簧,从小就这样。 第41章 赌一把 六老爷搞不明白杜朝和究竟在想什么,明知道沈时砚亲娘因着安国公二三十年前的风流韵事对商户女深恶痛绝,她怎么还能自掘坟墓将自己嫁进去 不止安国公想不明白,赵算盘鬼影等人也想不明白,他们听到传闻之后,马上着手去查证了真伪,惊恐地发现,这竟然是真的 大齐最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竟然落到了他们家朝朝儿的手中,那如谪仙如尘的人物,那只能在画里出现的人物,竟然成了他们家朝朝儿的,朝朝儿这猎艳手段越发高明了 当杜朝和出现在洒金街九草堂的时候,这两个东西正在啧啧有声感叹杜朝和色令智昏,鬼影更是痛心疾首地表示,其好色程度已经远远赶超她财迷心窍的程度了 杜朝和听着他们瞎叫一通,没好气一人拍一个手刀,痞笑道:“合着在你们心里,我是既贪财又好色呗。” 鬼影斜斜扫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是吗?若不是因为我还有点姿色,估计早就被你赶去填海喂鱼了。” 杜朝和呛他:“你这点姿色在人家砚九爷面前可是不够看的。” 鬼影气得给自己直扇风,没见过这么糟心的玩意儿 赵算盘笑呵呵地招招手:“行了行了,见面就闹,眼看就要嫁人了,还这样皮,小心惹婆母嫌弃。” 杜朝和没形象地瘫坐在罗汉椅上:“放心啊,本来就嫌弃了,也不差这一桩。” 赵算盘和鬼影自然也知道安国公三十年前的风流韵事,这些事还是鬼影查到的 鬼影没好气,白了她一眼:“知道你还嫁进去。”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捧住自己的脸,语气惆怅:“就是色令智昏啊,心疼男人是毁灭的第一步,我不小心踏出了这一步。” 鬼影啪地一声,扇子敲在桌子上,嗷嗷直叫:“你说说,你说说,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人竟然会心疼,我前些年为了你受了多少回伤,就差在死亡线边缘蹦跶了,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杜朝和斜了他一眼:“怎么,你要我嫁给你?” “啊呸,我怕我头顶会长一片青青草原。” “所以说嘛,人家砚九爷就很自信啊。” “那是他也色令智昏了,忽略了你贪财好色的本性。”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越闹越过分,赵算盘不得不出面再次和稀泥:“好了好了,说正事!” 鬼影这才收敛起玩笑,摆上一本正经的脸:“朝朝儿,那个李海年有踪迹了。” 杜朝和略微有些诧异,昨天才感觉这李海年平白无故没了踪迹,推断他背后有人用势力抹去了一切,不成想,第二天就有了消息,是真的消息,还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不过,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牛磅山。” “牛磅山?”这名字这么难听 “没错,就是你和你的砚九爷发现的采花贼的老巢。” 杜朝和不自觉端正了身姿,这个李海年男生女相,颇为俊秀。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救出来的那些受害者,虽然被摧残得体无完肤,但容貌还是能辨认得清楚,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李海年。 “而且,”鬼影继续说道:“他是持持住,持持他的人轻功了得,瞬间便没了踪影,若不是锻刀当时正好在牛磅山给他的老相好找药引子,还发现不了这个索索呢。” “锻刀能记得那个挟持者的面貌吗?” 鬼影缓缓铺开一画纸,笑道:“锻刀是谁?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不管是谁,打他眼前一闪而过,他都能记个十成十,谁都逃不掉。” 杜朝和点点头,这点倒是真的,这么多年,多亏了锻刀大哥,他们才能规避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画纸完全展开,跃然纸上的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身材修长笔直,挺立腰背,一看就不是那个贼眉鼠眼的采花贼 赵算盘见杜朝和皱起小脸蛋,了然地问道:“这个人不是你那天看到的采花贼?” 杜朝和点点头:“不是。”一会又喃喃道:“这个人很熟悉啊!在哪儿见过呢。” 杜朝和敲敲脑袋,微闭上眼睛,将最近她见过的人倒映式的倒放一遍逐一筛选,时间回到救了沈时砚的第二个晚上,遇上广宁王亲兵的那天 这个人是广宁王亲兵中的一人 看来,果然整个广宁王亲兵都有问题 一个出乎意料可以说是巧合,但两个出乎意料就肯定不是巧合了 这个广宁王亲兵队肯定与采花贼狼狈为奸! 掳了这么多人,只是为色?他们还想干什么?李海年不在这批救出来的人里面,活的死的,都没有他,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在这之前已有有受害者被折磨致死,丢到崖底喂鱼了? 想到这里,杜朝和坐不住了,她直觉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水必定深,鱼必定大:“鬼影,你派人往广宁王府那边悄悄查找是否有李海年的踪迹,另派一批人马下到牛磅山崖底,我怀疑那崖底是更是人间地狱。” 鬼影和赵算盘都很诧异:“你是说,这个人是广宁王府的?” 杜朝和点点头:“是的,我在广宁王亲兵队中见过他。” “那麻烦就大了,朝朝儿,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还是手握实权镇守一方的藩王,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了吧,就让你庶姐退婚就成了。这李海年八成是没命在了。” 杜朝和摇摇头,她答应嫁给沈时砚,沈时砚又是要走那样一条路的人,这与官斗是注定的了,她躲不开。 于是,她朝两个好搭档笑了笑,笑得那叫一个纯洁无瑕毫无心机,说出来的话却让两人惊了个外焦里嫩 “我都要嫁沈时砚了,怎么能避得开?何况九爷要”杜朝和做了个开山劈海的手指:“效仿高祖揭竿而起。” 不待鬼影再说什么,杜朝和伸出食指放于辱前,嘘了一声:“我上了贼船,怎么少得了你们呢?” 两人哭笑不得:“朝朝儿。” 杜朝和一手勾搭上一个人的肩膀:“赌一把,山贼变皇权,好不好?” 第42章 布局 这两人与杜朝和这小姑娘都有着过命的交情,此刻能怎么办?姑奶奶小祖宗给他们揽了这么一宗瓷器活,可不得精细着干了 “来来来,现在咱位来部署部署一下,目标有变,咱们行动也要跟着变一变。” “你们俩迅速筛选出可靠可用之人,将他们拉到这个山鸡变凤凰的队伍里面。”话还没说完,就被越算盘给打断了 “朝朝儿,你能不能换个词,什么山贼变皇权,又山鸡变凤凰,合着,不管是公的还是母的,咱们原来都不是好东西。” 杜朝和真是哭笑不得:“算盘啊,咱们能不能不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赵算盘敲了敲烟斗:“这怎么就是细枝末节了,要走上官路皇权之路,我们不得也变得文雅一些,不然被姑父那边的人看轻了。” 杜朝和噗嗤一声就笑了,踹了他一脚:“赵算盘,你还真就喘上了!” 鬼影毫无形象大笑:“别装着了,算盘,谁不知道谁啊,做自己最好,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自己。” 赵算盘无可奈何一笑:“行行行,这不是想给咱朝朝儿在砚九爷面前刷点儿好感吗?” 杜朝和感激一笑,对着赵算盘和鬼影拱了拱手:“兄弟!” “好说,好说!” 三言两下撇开笑谈,杜朝和严肃地道:“将咱们现有的力量悄悄转为暗线,这条暗线可以供给砚九爷,算盘,你将粮草马匹生意全部转暗线,药草生意单独分出一个美容养颜的店铺,记住这个美容养颜的店不要挂九草堂的招牌。” 杜朝和同时撑开大齐地志图,将中原腹地,江南鱼米之乡,大运河沿途重地等圈了出来,指给赵算盘:“这几个地方,重点赚钱。” 又将西北西南大片广袤之地勾上:“想办法在这里置办上地块,记在可靠之人的名下。” 赵算盘点点头 “你是想将这些暗线生意全部供到砚九爷那边?” 杜朝和点点头,没办法,人家求婚当天就说了,他需要大量的银钱养兵养马养地 赵算盘用怜悯的眼光慈爱地看着杜朝和,这倒霉的娃,成个亲嫁个人,都财迷的心性都割舍了:“那我们原本的暗线?” 杜朝和一个眼刀飞过去:“那必定是不能动的,是我的。”笑话,这年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她还是留点东西傍身的好,没必要嫁个人,真的将自己和盘托出吧 赵算盘笑了笑,这丫头,总算还有头脑,不是真的色令智昏。 “那西北沙漠里的那个金矿?” 杜朝和细想了想:“先留着吧!知人知底才能善任善用,总得彼此都看得到彼此的诚意才行,目前沈时砚给我看到的诚意对应着我们由明转暗的那部分也够了。” 鬼影看不下去杜朝和这斤斤计较的样子,推了她一把:“你行了啊,都要将自己整个托给人家了,还计较这些。爱一个人就要付出全部,有所保留算什么真爱。” 杜朝和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哟,胭脂堆里昏天暗地的鬼大爷跟我说真爱,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高尚情操呢,这么多年风花雪月风流成性,是不是要说没有遇到真爱啊。” “不是,她们都是我的真爱,我对她们毫无保留,包括我这个人。” “得了,别贫了,言归正传,你将之前专门查高门大宅肮脏事的那条线好好发展起来,天香茶楼就不要动了,保持原状,别外摘出一条线变成一把无缝切入的利刃,利刃所到之处务必遍布整个大齐,边边角角的消息都不能放过。除了获取消息,更要发展出一批分析整合消息的能人。” 鬼影点点头:“这个容易,这些达官贵人自诩风流,看着一本正经,实则往青楼妓馆听曲儿的不在少数,胭脂堆里是最容易探听消息的地方。” 杜朝和点点头:“码头的担夫,街头的小贩,走街的乞儿……这些是数量庞大的群体,遍布每一座城池的各个角落,用得好将是一本万利。” 想了想,杜朝和又强调到:“功夫不必好,只要教他们如何巧妙隐藏、追踪和逃命保命即可。” 功夫过于好,身形气质必定有变化,太容易被人识别了。 这些贩夫走卒生活在最底层,天然地不会被人注意到,只有保持他们不起眼的特性,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功用。 说完这些之后,杜朝和有一阵的恍惚,她竟然为了情爱之事做到如斯地步,不知道娘亲和师傅那边会怎么地失望呢! 想到这里,杜朝和微微头疼了起来,这门亲事,杜家众人的反应,甚至是她老爹的反应,她都可以轻松应对,唯独老娘和师傅那边,有点难解决啊 这两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都受过男人的伤害,对男人那叫一个深恶痛绝,在她们的眼中,男人都没有一个好东西,若她们跳出来反对,自己得想个好法子蒙混过去才是呢 沈时砚看上自己,除了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财,会不会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娘亲手中的兵以及在军中日渐升高的威望呢?虽然娘亲不掌兵权,但是在兵营那样地方,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士兵们最信任仰仗的可不只是一个兵符,更是调兵遣将带他们杀出重围夺取胜利的实力。 杜朝和拍了拍脑袋,多想无益,两个人的婚姻本来就是守望相助互利互导,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的菟丝花,也根本做不来依靠男人而生存的事,自己能让他有所图,他也能让自己有所图,这样的两人关系才能走得最稳固最长远 师傅说得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谈感情最稀薄,说利益最稳定,撇开利益空谈感情都是不负责任的。 “杜朝和啊杜朝和,你可千万不要做感情里的奴才,你得做感情里的将军才是。”杜朝和喃喃自语 直看得赵算盘和鬼影连连摇头,大齐不许女子自梳,规定女子十八岁前必须嫁人,这丫头费尽心思给自己找了个归宿,但愿这个沈时砚是个值得托付的 第43章 出事 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一长两短三停顿,杜朝和眉头微皱:十里庄出事了! 三人互相对望 沈时砚带走他要的人之后,余下的受害者便交给了杜朝和安排,杜朝和将人暂时将人带到十里庄,本想着等他们的伤势全好之后再另安排去路 没想到,才一个晚上而已,就出事了? 当下三人不再多话,杜朝和一个人匆匆赶往十里庄 管理庄子的庆田大娘见杜朝和风扑扑而来,心里一阵愧疚,姑娘对她们一家子都有活命之恩,这么多年,姑娘交给她的事,她事事妥当,偏偏就今天这档子事出了差错,庆田大娘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好了,庆田大娘,出事了先解决问题,责任之后再追究,说说吧,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杜朝和安排人手将这二十几位受害者送过来的时候,本来还是好好儿的,十里庄够大,别说二十来个人,就是百来个人也能保证一人一间房 姑娘当时都叮嘱了,这些人受了非人的虐待,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别让外人看到他们的面貌,因此,就算是樵山大夫和他的徒弟们来给受害着诊治的时候,庆田大娘都很注意将受害者的脸部给遮挡起来。 今天早上,庆田大娘张罗好早饭,正想着人一一送到各个房间,张巧兰来了! 这张巧兰今天去集市买肉,听到人们在议论,说是九代公卿世家安国公府嫡子砚九爷,那位名满天下芝兰玉树的少年天才,亲自求娶白燕街杜家的姑娘 张巧兰一听这个消息,那还待得住,连肉都顾不上买,急急忙忙往杜家去,奈何自杜家姑娘将嫁入安国公府的消息传开后,杜家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了,杜家不胜其烦,见到是不相干的人或者明显不怀好意的好事者,都一一打发了出去,她根本见不到杜朝和 不死心的她跑来了十里庄,当时杜朝和救下她的时候,就是带她来的十里庄安置。 她一来就缠着庆田大娘问长问短,话里话外都是在打探与安国公府的亲事是不是真的,联姻的对象是不是杜朝和? 别说这个事庆田大娘还不知道具体事由,就算是知道,庆田大娘哪能将姑娘的事告诉她呢? 庆田大娘一直不待见这个张巧兰,自从姑娘将这个张巧兰救到十里庄之后,这个张巧兰有事没事总要来一趟,一个月能跑个三四回,每回住个两三天,问起来就是:“恩人救我于水火,不当面向恩人道谢,我良心过不去。” 你良心过不去,那你别每交都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啊 庆田大娘曾经也将这张巧兰的事跟杜朝和提过,当时杜朝和没往心里去,笑了笑说了句:“生而为女人,能向上走的路太少太少了,她能找到一条,不伤天害理,不违背良心,就随她去吧。” 主子都这么说,庆田大娘自是不能将这张巧兰拒之门外,不成想如今倒叫这张巧兰差点坏了事。 想想真是怄气 这个张巧兰见庆田大娘嘴紧得很,什么都不肯透露,不禁有些怨怼,讲话就有些刻薄了:“朝朝也快及笄了吧,杜家这个时候搬到盛京来,莫不是想在盛京为朝朝找一个高门?” “哼,高门哪是什么好地方,看着是泼天富贵,其实有很多高门里子都是坏的,一个不小心,被吃得渣都不剩。”当时樵山老人也在边上帮忙干活,实在看不上张巧兰上窜下跳的样子,便回了一句 意思很明显,咱们朝朝儿嫁人可不是只看门第的,过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偏偏这个张巧兰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句句带刺:”高门不好,那杜伯父还重金养那么多瘦马,专往高官权贵手中里,瘦马哪有自家闺女亲。“ 这话实在太刺耳了,庆田大娘哐当一声扔了手里的桶,就要去扇张巧兰 姑娘救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心思这么恶毒,竟然将瘦马与姑娘相提并论,这种忘恩负义的玩意儿,不打就不长记性。 当下,应田大娘抓着张巧兰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巴掌。应田大娘干惯了农活,手劲儿大,这两巴掌直扇得张巧兰眼冒金星,哇哇大叫 没料到,张巧兰的惨叫声引起了连环反应,这附近屋子里的受害者跟着哇哇尖叫了起来,惨叫声里夹着害怕,绝望,还有各种刻意造出来的娇俄声 还有不少人在喊:“别打我,别打我,我这就来,这就来” …… 应田大娘、樵山大夫等人和张巧兰一时都忘记了反应,待回过神来,张巧兰“啊”地一声尖叫,就要往门外冲 庆田大娘哪能放她走,一个水桶砸过去,就将张巧兰砸晕在地上,如今人就关在地下室里呢。 听闻事情经过,杜朝和揉揉额头,得,做人就不该心慈手软随意救人,有时候,真的救着救着就成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杜朝和安慰庆田大娘:“这哪里是你的错误呢,分明就是我的过错。我应该早就想到张巧兰会来十里庄,先解决了她这个隐患,再将人安排过来。” 她总不能为了一个张巧兰,将本来只需要费五分的力,为了躲避张巧兰而用上二十分的力将人安排到别的更远的庄子吧。 庆田大娘听见姑娘不计较她的过错,心下感动,便更积极了些:“那姑娘,现在怎么安排?要去见见张巧兰么?” 杜朝和疑惑:“我见她做什么?继续关着就是了!” 张巧兰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既然撞破了这件事,在问题还没解决之前,她还是先呆在地下室吧,总好过跑出去,没了命好。 现在重要的是那些受害者,只怕经此一遭,身体心理受伤又重了一些。 杜朝和心里有些难受,她有想到这些痛苦的遭遇会成为他们的阴影,会让他们一想起就崩溃痛不欲生,却万万想不到会如此严重,连听到巴掌声都能害怕并产生应激反应。 这样的他们,别说以后了,杜朝和只担心若她们一旦识别到被彻底救了出来,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求死,以全名节和荣誉。 第44章 攀高枝 “姑娘,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您的未婚夫,安国公府的砚九爷,他要见您。” 杜朝和正准备去看看那些受害者,庆田大娘的小儿子田武从外面走进来,低声禀告道。 所有人都站住了 庆田大娘,樵山大夫还有旁边干活的下人,个个都好奇地眼睛咕噜转,又不敢出声,时不时地拿眼镜瞟了一眼杜朝和,又瞟一眼 杜朝和武艺高强,哪能感觉不到这些人的小动作,顿时没好气地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呀,去将你们姑爷请进来呗。” 田武最先叫到:“姑娘,是真的啊,那神仙一样的人物,真的被你给糟蹋了啊。” 杜朝和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什么叫被我给糟蹋了,话要会说才说。” 话落,所有人皆憋不住笑了,田武赶紧跑去迎接那神仙一样的姑父进来。 这个时候已近午时了,虽说是早春料峭,但午时的太阳还是热烈得很,杜朝和远远看着沈时砚带着一些人自桃花林那边穿梭而来,桃花轻轻扬扬,洒落在他的肩膀上头发上,美得就像一幅画 画中的人儿缓缓向她走来,脸上带着温情,眼眸里溢着笑 杜朝和想到田武说的话,神仙一样的人物 果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 杜朝和不禁笑了起来 沈时砚走到她的身旁,看到她笑得狡黠灵动,像个精灵一样,也笑了起来:“你笑什么?”杜朝和反问:“你又笑什么?” 左岸在旁边打了个冷梭,如果可以搓澡,他绝对能搓下十五斤鸡皮疙瘩,砚九爷自从遇到杜姑娘就不是砚九爷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右崖朝左岸打了个眼色:九爷什么时候这样了?啥时候的事? 左岸很得意:嘿嘿,你不知道吧,九爷与杜姑娘的所有过程细节我都参与了。 沈时砚站到杜朝和身旁,杜朝和顺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沈时砚勾了勾唇角 右崖在身边惊掉了眼珠子,来不及捡起来,被左岸一个飞脚,赶紧收拾面部表情,恢复一本正经的冷漠脸,跟着往前走 沈时砚道:“我接到你的消息就赶过来了,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杜朝和沈思了一下才道:“比我想象中的棘手,我这边的这些人只怕短时间内走不出来,脱不了手。” 沈时砚点点头,这个情况他当时想到了,这些人看起来便脆弱许多,也受了更多的摧残,求生意志非常薄弱 “做你力所能及的便好,剩下来的便是他们天命和他们自己的事了。” 杜朝和笑了笑:“放心吧,我不是圣人,从不为难强迫自己。” 沈时砚捻了捻拇指和食指,忍不住抬手刮了刮杜朝和挺俏小巧的鼻子 右崖又是一个趄趔,差点摔倒 杜朝和奇怪地看着他,沈时砚则是冷冷一个眼刀,右崖赶紧站直,讪讪地笑道:“这里风景太好了,属下一时忘了脚下的路,忘了路。” 这时大家已经走到风棉楼了,杜朝和将人送到后,笑着跟沈时砚说几句,就要去看看那些伤者,沈时砚点点头,这个时候先确定伤者情况,再说其他,反正他的事也不是很急。 杜朝和匆匆走后,沈时砚便细细打量这间屋子。 房间很开阔,四周都有花窗,阳光细碎斑驳,洒落在青瓷地砖上,有花影摇动。西北角铺着一地的枝叶,案台上放满瓶瓶罐罐,南面摆着两张高桌,一张堆满卷轴,另一张倒是摆着着文房四宝,旁边几个落地瓷瓶,插着几株枯枝几柄卷轴。 不像书房,倒像是一个…沈时砚有点迟疑,有格调的杂物间? 沈时砚徐徐展开一个卷轴,竟然是一幅巍峨高山图,群山隐隐峰峦叠嶂,山间绿意葱葱白水为练,山顶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好一幅立意高远的山景图,落款:朝朝见 沈时砚笑了笑,这个名字倒是有意思 仔细一看,沈时砚惊讶地发现,山形虚幻,唯有群山上的那些植被动物栩栩如生,竟像是真的活着在动一样,再仔仔辨认,上面竟然有文字记录,详细清楚写明动植物的名字生活地域样貌特点以及医效功用、对应杂症。再铺开另一张卷轴,又是一样的高山图,一样的内容,再铺开一张,变成了沙漠,以画配文的形式标记清楚沙漠地貌特点和动植物 沈时砚细细数了一下,有十多卷这样的画轴,不禁深感震撼,他的未婚妻正是个宝藏啊,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丰富的知识与经历,更有如斯深远的境界,这可比许多号称学富五车为国为民的士大夫志向高远多了 直到申时,太阳逐渐西移,杜朝和才疲惫地回到风棉楼,一进门就看到沈时砚在细细看她的画作,不禁笑道:“怎样,拙作可能入大才子的眼?” 沈时砚眼眸溢着情动,笑了:“我越来越感觉到,你愿意嫁给我,是我的三生有幸。” 杜朝和一直觉得自己挺厚脸皮的,现在却被沈时砚直来直去的言语弄得有些脸热,遮掩式地搓了搓脸,转移话题:“这些人情况不容乐观,这个地方有暴露的可能,我需要将他们转移吗?” “发生了什么事?” 杜朝和将今天早上张巧兰引发的乱象说了一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能关张巧兰一辈子,就怕她哥哥闹事。她的哥哥在工部任一名小小主事,最是贪财好色,曾做过将张巧兰许给五六十岁的上峰做继室的事,张巧兰不从跑了出来,我便是那个时候救了她。张巧兰对她哥哥来说就是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忽然不见的话,他肯定会报官的。“ 沈时砚好笑地看着杜朝和:”你怕什么,别忘了你的未婚夫是更大的官。“ 杜朝和愣了一下,乐了:“我倒是一时忘了,我已经攀上高枝儿了。” 沈时砚看着她那调皮的模样,手又痒了,点了点她的鼻子:“就算没有我,以你的本事,你也是不带怕的。” 这倒是,她杜朝和从来就没有怕过事,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摆不平的事。 第45章 画轴 沈时砚慢慢卷起画轴:“那些都是小事,不必费心。” 杜朝和点点头,也是,捂住张巧兰哥哥的嘴对沈时砚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倒省了杜朝和的劳心劳力去布局安排。 直到此时此刻,杜朝和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权力操纵一切的强大力量。她有钱有能力,要让一个小小的官员闭嘴,也需要大费周章去布署才能不留下被人攻奸利用的把柄 然而,沈时砚有权,只用一句话,便有人自动替他收拾好了一切,都不需要他费劲。 权通利,有了权,利自然能从四面八方源源而来 杜朝和看着在拨动画轴的沈时砚,一时有些迷惑:这样的人就算是要养兵买马圈地为王,也不会缺钱才是,他底下多的是生财有道的能人,他甚至只靠他手中的权力就能一本万利甚至做到无本万利 那他为什么要娶自己?钱?就杜家明面上的那些钱,都不够他一年的花销!江湖地位?自己在江湖中也不错是小有名气!娘亲在军中的威望?杜朝和暗自点头,这点或许有可能,造反的人都需要训练有素的兵。 沈时砚眼看杜朝和盯着自己看了许多,那双慧黠灵动的双眸,点点闪烁着的都是思量和计划的光,这种光不是鼠目寸光的算计,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占小便宜,那是一种深谋远虑和防微杜渐。正是这星星点点的希望之光,让他觉得脚下的路纵使荆棘遍布前面是悬崖峭壁,他也能闻到花香听到鸟儿歌唱 沈时砚轻轻抓起杜朝和的手,揉了揉,低头问她:“在想什么?” 杜朝和笑了笑:“我刚刚才想明白一件事,权通利,你手握重权,能力又极强,肯定不缺钱,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呀?”想了想,又撇撇嘴道:“我娘亲在北方军中虽然威望极高,但兵权还是掌握在外祖父的手中,外祖父可是出了名的保皇派,六亲不认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娶我,一点点助益没有,对你的大业更没有任何帮助,我能起的作用,别人也能。 沈时砚听后,愉快地笑了,胸腔都笑得轻轻震颤起来,他轻轻拥她入怀:“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娶你。右崖传回消息,大夫人想让你入府给五哥当妾,我非常气愤。当时便想,那么好的你,那么骄傲的你,怎么可能给人当妾,以你的性格必定是争个鱼死网破也不肯的。”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姑娘,又搂紧了三分:“再者,只要一想到你要嫁给别人,我就浑身不舒服,走来走去毫无章法,娶你的念头便是这样起来了,一起来就按不住,便急急忙忙告诉你了。” 杜朝和也低低笑了起来,回手抱住他精瘦如修竹的腰身:“那太不公平了,我愿意嫁给你,是有目的的,想抱一棵大树好乘凉。” 沈时砚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那我便争取再强大一些,让你抱得更稳固,给你一世清凉舒适。” 杜朝和从他怀里出来,眼睛清亮地看着他:“眼下便有一个事,需要借助你无边的权力了。” “乐意至极!” 杜朝和走到桌案边,从落地瓷罐里,拿起一个卷轴,走到房间另一边的北窗前,那里放置着一张极大的方桌 杜朝和将卷轴在方桌上推开,沈时砚低头一看是沙漠绿州图,不同于他之前看了那一幅,这一幅星沙如瀑风尘漫天,有一驼队在艰难地跋涉,远处的绿州如沙漠中的翡翠,闪烁着召唤人前往的魔力 沈时砚被吸引了,这幅画有一种冥冥中的吸力引 杜朝和点点其中一处地方:“瞧瞧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沈时砚俯身看得更细致一些,同样的黄沙没有什么不同,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时砚总觉得有一条隐隐的黄金线,闪烁着细细的光芒 杜朝和凑近他耳边问:“是不是这里更亮一些。” 沈时砚耳尖有些红,他点她鼻子揉她头发拥她入怀,本想着已经很越矩了,没想到他的小姑娘比他更是性情中人 沈时砚心想,幸好她愿意嫁给他,要不然,看到她跟别人这样亲密,他不疯掉才怪 心理活动丰富,也不影响脸上一本正经地回答:“嗯,确实亮一些。” 沈时砚再仔细一瞧,看出了名堂,他的小姑娘用细沙染诸黄铺了底营造也沙尘感,万里黄沙中,有一条细链,远远看着是明黄色 不是,沈时砚心中一凛,不是沙尘 沈时砚指腹轻轻扫过纸面,惊呆了,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杜朝和:“朝朝儿,这……” 杜朝和点点头:“是的。”她踮起脚尖,更靠近沈时砚的耳边:“我曾经在沙漠中发现一条金脉。” 沈时砚的瞳孔极速放大,下颌骨绷紧,想到是一回事,当听到杜朝和确认心中所想时,那震撼简直可以用山呼海啸来形容 一条金脉,那得是多大的财富,这且不论,单是杜朝和对他的这份信任,便让他深感震撼。 她如此聪慧世事洞明,她肯定知道“其人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难道就不担心他为了得到这条矿脉,用手中的权势威压残害她残害杜家吗? 沈时砚抬头看到杜朝和晶亮晶亮的眼神灿灿有神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他不禁也笑了,轻轻揽住她:“其人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我知道啊,但既然你们要结为夫妻,便要相互信任,这没什么的,你以后会发现,我还有很多惊喜哦。” 沈时砚情之所至将头埋进杜朝和脖子间,吞声道“只要你是你,我便高兴了,不需要额外附加的。” “不要太感动啊,这条矿脉在我手中,其实不能发挥出太多的作用,不如在你手中功用大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杜朝和轻轻拍了拍沈时砚的腰背,柔声道 沈时砚将她抱得更紧了:“你真是我的宝藏,认识多一寸有多一寸的欢喜。” 第46章 控制 杜朝和将金矿的具体位置做了个详细的说明,并手绘出一份地图,沈时砚细细看过,便燃起火苗,将这份地图烧尽成灰 杜朝和惊讶地看着他一波操作:“你都记下来了。” 沈时砚点点头:“放心,都在脑中了。” 杜朝和瞪大眼睛,竖起两只大拇指,夸张道:“果然是三岁能文五岁能武的少年天才,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想了想又俏皮地道:“我也能一目十行,不过就是过目就忘。” 沈时砚抬头看着她道:“你很好!” 杜朝和眼睛看着沈时砚,脸上的笑意越放越大,她以前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姑娘会因为男人一句贫瘠又无趣的情话而心花怒放 现在她完完全全体会到了,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在情话方面也贫瘠得很,翻来覆去都是“你很好”“你很好”,然而,她却听得很认真,一次比一次认真,一次比一次心动。 待火盆里的图纸全部烧成灰烬,沈时砚拍拍手,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洗漱架前净手抹手,然后才走到杜朝和的身边,又轻轻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朝朝儿,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杜朝和点点头:“我们说好了,互相信任,此生不负。” “好!” 谈完金矿事宜,两人又说起了李海年的事 “无影传回消息,李海年如今在广宁王府。” 杜朝和惊讶:“广宁王府?” 沈时砚点点头:“他三个月前出现在广宁王府,一直在王府的西池养病,一个月后入幕成为广宁王的幕僚,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得到广宁王的信任,委以重任。” 杜朝和沉吟道:“今天鬼影带给我一个消息,也是关于李海年的,我还未来得及跟你说。” “看来咱们俩获得的消息不一样?” 杜朝和点点头:“互为补充,我想就能拼成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了。”便将鬼影得到的消息一一复述了一遍,还将那个人的画像拿了出来。 沈时砚接过画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画里的人,在头脑中细细还原遇见广宁王亲兵擒获采花贼那晚的场景。 “这个人的武功不错,至少在何参将之上。但若要求他隐于亲兵团中飞针射杀采花贼而无人知,他做不到。” 杜朝和接着说:“所以便可推断,广宁王亲兵团都是为其做掩护,而采花贼是他们废掉的棋子,被杀人灭口了。旗子废了自然会被灭口,只是广宁王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公子没有,为什么要养一批采花贼?” 沈时砚摇摇头,他也想不通。他立于桌前,面临北窗,右手指节曲起,这是他思考时常有的动作 杜朝和也在凝神思考,两人俱不作声,室内落针可闻,连西斜的阳光都不再抖动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他们不约而同惊讶出声 “控制!” “耳线!” 沈时砚点点头:“无论是严七娘,还是李海年,亦或是我们昨天救出来的那一批人里面,大部份都是大齐有头有脸人家中的子女,控制住他们,便可探听他们家族内部或者周边相关群体的重要信息。失节事大,文人举子闺阁名秀,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把名节之事看得比生死还大,若以此事控制要挟他们,为求不暴露于人前,保全尊严体面和家族荣誉,他们必定唯命是从不敢违抗。” 杜朝和攥紧拳头,愤怒不己:“太过份了,获取情报的方式有许多种,广宁王竟然选择了最无耻下流最残暴可怖的一种。这些人本可有光明的前程,却被他一己之私全毁了,实在是可恶。” 沈时砚闭上眼睛,不愿让眼中的怒火外泄,也是不愿让心中的愤慨影响了思维和判断:“广宁王素有暴虐之名,当年便是因为这个而被先皇放弃,失去承继皇位的资格,他此举只怕是想从内部瓦解世族或权臣的家族力量,从而分化出支持他的队伍,以此登上宝座。” “他做梦。” “我已经派人去广宁王府盯着这事,你放心。” 杜朝和摇摇头:“我让鬼影派人去了,他们是江湖中人,轻功了得,在官府面前更是生面孔,更安全一些。” 见沈时砚没说话,只看着她,杜朝和才想起来,她还没有介绍过鬼影,便问道:“你知道鬼影是谁吧?” 沈时砚点点头:“千音阁阁主安越,号称无所不能无所不通无所不知,消息快准狠,就是很贵。” 杜朝和点点头:“我是千音阁背后的大东家,鬼影管理千音阁,我们一直合作愉快。” 沈时砚有些诧异,他只知道杜朝和与鬼影是兄弟一样的关系,没想到千音阁竟然也有杜朝和的份 杜朝和见沈时砚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惊讶,便问道:“你又猜到了?” 沈时砚揉了揉她的脑袋:“倒是没有猜到,只是以你的本事,我觉得这也很自然的事,何需惊讶!” 杜朝和倒是有些不自然了,沈时砚什么都夸她,她再厚的脸皮也要被夸薄了 沈时砚见她有些娇羞,倒是很新奇,他是第一次见杜朝和露出少女的羞涩。 杜朝和假装咳嗽两声,遮盖住并不擅长的害羞,道:“所以,你不用担心鬼影会坏事,这些事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以前我们只是不愿意招惹官府人,现在有你当靠山,我们不怕的。” 沈时砚笑了笑:“那就一起吧,我对广宁王府研究已久,王府的地形暗道我这边都一清二楚,两厢通力合作,事半功倍岂不是更好。” 杜朝和点点头:“也好,遇到官府的事,还是你们更熟悉一些。” 这时庆田大娘在门外请示,张巧兰已经醒了,请问要怎么处置 杜朝和想了一下便说:“先关着一阵吧,等风声过了,我再去会会她,让她回家。” 庆田大娘领命走了,杜朝和转头迎向沈时砚凝视的眼神,她笑了:“你不想放她回家?” 沈时砚摇摇头:“我还以为你会现在就放她回家,或者干脆关她一辈子。” 杜朝和拍拍他不断揉搓着她的手背的双手:“我虽是女子,但也不无底线的良善之辈;我虽是江湖人,但也不是草菅人命之徒。” 沈时砚正要说什么,左岸在门外请示:“九爷,杜六老爷约您今晚六必居有事相商。” 第47章 谈心 杜朝和疑惑地看向沈时砚 沈时砚笑了笑,挥手让门槛外的左岸离开:“你可能不知道,叔父五年前便是我的钱袋子。” 杜朝和撇撇嘴,俏皮笑道:“难怪他每次见到我都叫穷。”猛然又意识到什么一样,惊讶地看向沈时砚:“五年前你才多大啊?你那个时候就……” 沈时砚给她倒了一杯茶:“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野心。”将杯盏递给杜朝和,才又说道:“只是我作为安国公幼子,从小不受亲娘疼爱,父亲为了平衡皇帝的猜忌,又打算故意养废我,这个情况下,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杜朝和摇头叹道:“天才啊,爹不疼娘不爱的情况下,你还能十五连中三元,少年成名,才动天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啊!” 沈时砚笑了笑:“不是神仙,我六岁那年遇到陆青染陆大人,他那个时候刚刚请辞内阁首辅的职务,见我在街上与人遛马走鸡,便连叹浪费了浪费了,就这样把我捡回他的府上,收我为徒,我的一切都是师傅传授的。” “你爹不反对?” “他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只是连连说了几个字:‘天意啊,天意啊!’便随我去了。与其说我是在安国公府长大,不如说我是在陆府成长起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陆府跟着师傅度过的。” 杜朝和终于明白那天,听到沈时砚提到安国公府众人时,他为何如此落寞如此疏离,原来也是从小放养在外的孩子啊 杜朝和张开双手,抱住了他,低声道:“虽然我从小也是爹不管娘嫌弃,也是师傅带大的,但是我爹娘把孩子当心肝一样疼,以后他们仨也会一样疼你的,有我的就有你的。” 沈时砚笑了:“好啊!” 杜朝和从他怀里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道:“那需要我和你一起去会会杜六老爷吗?” 沈时砚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了,你也得给时间我们翁婿两人适应一样身份变化,估计叔父现在很恼火的。当年叔父愿意做我的钱袋子,提出的唯一条件便是保住婶娘与你的安全,若事败,必须将你们妥善安排,下半辈子安稳无虞。” 杜朝和听后一阵无语:“那你今天完了,我爹估计得误会你是故意拿我要挟他。” “那倒不会,我们合作多年,彼此的信任和默契是有的,他老人家应该只是恼怒我把你拉进这场旋涡中,生死沉浮成王败寇,这是一场豪赌。”沈时砚语气惆怅。 杜朝和抬头望着他深邃的双眸:“当政者无道,辅政者弄权,怨言载道,民不聊生,九爷,我很高兴你愿意我陪你赌这一场。” 沈时砚轻轻地摩挲着杜朝和稚嫩青涩的脸庞,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所谋之事必须成功,倘若不成,就算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她余生周全。” 杜朝和不知他心中所想,心中记挂着往广宁王府的事,便推着沈时砚往北窗桌子前一坐,让他画广宁王府的构造图,特别强调要标明他刚才所说的暗道密室之类的 沈时砚笑了笑,无奈地轻轻摇摇头,他家这个小姑娘真是不懂得风花雪月和温情小意,以往的那些姑娘远远看到他都走不动道,甚至有些还激动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朝朝儿每次看到自己也会两眼放光,认识这么些天,打交道不少,在自己面前看着好像是胆大妄为的样子,咋咋呼呼的,动手动脚不说,还很会讨价还价斤斤计较,总要在自己面前占上风才行,其实真正的她最知进退,分寸拿捏得妥妥的,该说的说,不该管的不动声色远离十万八千里,沈时砚想像不出来要怎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这么一个识趣懂理又大方果敢的杜朝和。 沈时砚含笑地看着在一旁研磨的杜朝和,嘴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杜朝和侧头看到他一直在傻笑,有点莫名其妙,不觉便瞪了他一眼:“你在傻笑什么,快画啊,哪,倒数第三支笔最好用,我最爱。” 沈时砚从善如流,竹节般的手指滑过,执出倒数第三支笔,蘸墨,落笔,两三划勾勒出广宁王府整体概貌,同时对杜朝和道:“广宁王是中宗皇帝的弟弟,序齿七,中宗皇帝能上帝位,广宁王出力不少,中宗皇帝登基后,封广宁王至广与宁二地,幅员辽阔物产丰盛,仅广之一地便可与盛京媲美。中宗皇帝登基十年驾崩,无子,广宁王本以为自己是继位者,却被当时的绥宁王抢了先机,王笠石口喧中宗皇帝旨意,称中宗皇帝传位于侍疾床前的绥宁王,绥宁王在王笠石等权臣的扶持下顺利登基,广宁王这么多年一直对当今皇帝怨入骨髓,自绥宁王登击为帝起,为密谋造反之事,这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杜朝和拧眉问道:“中宗皇帝能在大考皇帝众多儿子中厮杀出一条血路,除了广宁王相助,你的师傅陆大人更是出谋画策,可以说,没有你的师傅,中宗皇帝未必能登位,那为什么不能助广宁王也……”余下的话,杜朝和没有说,做了个登位的手势 沈时砚笑了笑:“听说,中宗皇帝登位后的第二年,师娘染病不治而亡,师傅大受打击,称病告假回了江南,直至绥宁皇帝继位,王笠石弄权,师傅才又出山,只是师傅始终无心朝政,掰倒王笠石后,又退出内阁,极少迈出陆府大门。” 杜朝和感慨:“最是伤心痴情人。” 沈时砚深有同感:“这二十年来,师傅太苦了,说起来,广宁王对师傅也是恨意深重,当年中宗皇帝在潜邸之时,他便因师傅更受重用而对师傅有诸多看不惯,后来本属于他的帝位被夺,他对师傅的怨恨就更重了。他怨恨师傅只顾儿女私情,撇下皇朝不顾,又恨师傅在中宗皇帝病重之时不能赶回盛京护驾,因此这些年广宁王不断找师傅的麻烦,前些年甚至拢了师娘的泉下安宁,师傅一怒之下启用了玄卫,重创了广宁王的鹰犬,也就这几年,他才不敢再来挑衅师傅。” 第48章 仁心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广宁王暴虐成性又睚眦必报,若他登基称帝,只怕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先考皇帝众多儿子,也只有中宗皇帝有帝王之风,奈何不假天年又无子嗣。”复又叹了一句:“中宗皇帝在时,广宁王也只是个逞凶好斗的少年郎,中宗皇帝驾崩后,广宁王越发不成样子,好好的广地与宁地如今被治理得老无所依幼无所护民不聊生。” 沈时砚叹完,手里的笔也停了 杜朝和凑头过去一看,不禁惊叹:“果然是少年天才,随意一画竟浑然天成自有意境,你这是画府邸图吗?这是仙境吧!” 沈时砚笑了笑:“画得太具象,目的太明显,如此朦胧,倒是可是掩人耳目。况且,我这画里可一点也不夸张,广宁王府确实美轮美奂堪比仙境瑶池,所用奢靡。” 杜朝和越看这府邸盛况越愤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齐皇室气数也尽了。” 沈时砚深有同感:“若中宗皇帝能健在,大齐必定能迎来中兴。” 杜朝和忽然抬头看向沈时砚,语气犹豫不定:“陆大人辅佐中宗皇帝登基,又为当今复出朝堂,那你所谋之事陆大人知道吗?” 沈时砚用食指点了点杜朝和俏丽的鼻头:“中宗皇帝是真正爱民如子的仁义皇帝,病重之时,深感大齐皇室无贤能之人,当时便寄书予师傅,若有必要,请师傅继位称帝造福万民,中宗皇帝手中的玄卫队也移交给了师傅。” 杜朝和惊呆了,她为中宗皇帝如此磅礴的胸襟气度而震撼,家国天下,自夏将禅让制变成世袭制起,皇帝这个宝座便是皇家的所有物,皇家子弟为它杀得头破血流父子兄弟皆反目,成功登顶了又妄想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不成了便想着子子孙孙能千秋万代供奉他,能有中宗皇帝此觉悟和胸襟气度的帝王太少了 杜朝和呐呐感慨:“大齐皇室的列祖列宗估计饶不了中宗皇帝。” 沈时砚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算没有中宗皇帝的旨意,师傅也会反的,生民涂炭山河破碎,不是师傅的治世理想。” “怪不得世人盛赞陆大人是旷世逸才,儒家讲究仁治天下忠君爱民,陆大人却能超然于愚忠之上,蹈仁义而弘大德。” 沈时砚闻言低低笑了起来:“师傅若知道你如此崇拜他,会很得意的。师傅常说他年轻时犯了大错,束身修行、足履绳墨,被规矩礼法所误,其实失了仁之本意,人到中年方才懂得,天地亘古却万变,如蝼蚁的我们能固守住什么?礼法又是谁的礼法?种种礼法绳规之下无 非是排除异己而已,仁之心当俯仰无愧于天地,当心系百姓之益而非君王个人之利。。” 杜朝和心中大受震撼,懵懵懂懂地探触了这个少年郎心中的大仁大义,她何德何能啊,余生能有他相伴做陪。 杜朝和忍不住伸手环抱住沈时砚,埋首于他的胸前:“我能嫁于你,肯定是耗尽了这一生的好运气,你以后一定要经常拉着我的手,把你的福气渡一些给我。” 沈时砚笑了,温声道:“能娶到你,是我烧了九辈子的高香积攒而来的福气,我的福气很多,一定能庇护住你。” 杜朝和抬头,朝着沈时砚明媚一笑,顿时星光璀璨烟花绽放,沈时砚像是被蛊惑,缓缓低下头,吻上了那流闪着潋滟晴光的双眸。 这两人温情缱绻,完全不顾小院外依稀传来的吵闹声。 樵山大夫急得火烧眉毛上蹿下跳 “你这人怎么如此冥顽不化,都说是火烧房子的大事了,你还在这里阻三拦四的,你安的是什么狐狸心思。” 左岸右崖互相看了一眼,右崖挥手就想给这闹事的小老头一手刀,左岸死死拉住他挥起来的手,一面低声对樵山大夫道:“您老人家跟我们说说是什么事,无论大事小情,我们都一定给妥善解决,现下九爷与姑娘正有要事相商,不好打扰。” 这老头明显没啥大事急事,就是想过来闹一闹,鬼知道他想闹什么,真让他闯进去坏了九爷与杜姑娘的气氛,他和右崖两个脑袋加起来都不够九爷磨刀。 他也想给这老头一手刀劈晕他算了,可是谁让他是这庄子里的人呢,谁让他背后站着的是杜姑娘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九爷明显待这杜姑娘不同,看在九爷如此厚待杜姑娘的份上,他也不能做这么粗鲁的事。 樵山大夫就是个老小子,医术高明脾气古怪,他来此找杜朝和,一来是为张巧兰逃跑一事,二来确实是故意的,他私心里不愿意杜朝和嫁入国公府,困于后宅内院,围于四角天空,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浪费了她一身的本事不说,甚至还会因为高门大户脏心烂肺卑鄙龌龊的肮脏事损身折命,这笔买卖实在划算不来。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事,江湖上有许许多多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少侠,怎么看都比这名满大齐的砚九爷合适。 庆田大娘从雨廊处急步跑来,一把揪住樵山大夫的耳朵,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得:“你这老抽皮,怎么就那么冥顽不化,都说了就算是火烧房子的大事,也不能拢了姑娘的大事,你还故意跑到这儿来,安的是什么狐狸心思。” 一面说着,一面把樵山大夫生拉硬拽扯走了。 左岸右崖又对视一眼,挑一挑眉头,解气,大爷还是得要大娘调教才行。 庆田大娘和樵山大夫一个拖一个拉,拉拉扯扯直到过了曲桥,转过歇芳亭,庆田大娘才放开嗷嗷大叫的樵山大夫 施施然地拍了拍手,斜了樵山大夫一眼,哼一声道:“说吧说吧,为什么这么看不惯姑娘这桩亲事?” 樵山大夫一甩衣袍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气得胡子一吹一吹地:“你懂什么,一辈子跟庄稼打交道,哪里知道这高门贵族后院里头的事,脏得很,乱得很,朝朝嫁进去,过得顺心才怪。” 庆田大娘丢给他一壶酒:“接着吧,姑娘就知道你会不痛快,特特从地下挖了这壶好酒给你,顺顺心。姑娘说了,万事她都有注意,不用瞎操心。” 樵山大夫赶忙接过,拔开壶塞,深深嗅了一口,嘟囔道:“我就搞不明白,江湖中人哪里用受这十八岁必须嫁人的劳什子律法铁规,天大地大,天皇老子都管不着。” “哼,你说得轻巧,别忘了,姑娘不是孤家寡人,她娘亲是威远将军,她爹是大齐上了榜的富商,她倒可以躲得过去,可她爹她娘呢?” “麻烦麻烦!”樵山大夫不爱听了,甩了甩袖子,自顾自喝酒去了。 第49章 不能嫁 杜朝和站在风棉楼的阑窗旁,目送沈时砚飞身而去,想到他刚刚有些着急又有些忐忑见自家爹爹的样子,便不禁有些好笑 一出生便站在万人之上身份地位尊贵非常的沈时砚,估计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着急忙慌心存忐忑地去见一位商贾,或者说,他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商贾人家成为姻亲吧! 沈时砚走了没多久,樵山大夫和庆田大娘就你推我搡地打到了风棉楼 杜朝和头疼得很,这两人为啥每次见面都要打上一架? “大娘,庄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不过是那张巧兰竟然从地窖地摸着路想逃跑,被顺子给提溜回来了。” “她对十里庄倒是熟门熟路,竟能摸得到地窖的暗门出口。” 庆田大娘哼了一声:“她来十里庄比姑娘您来得都多,每次来都是这里窜窜那里走走,也不知道在合计个什么。” 杜朝和默了一会,便道:“我去会会她吧,谁都会有向上走的野心,只是这爪子不能越界伸到我这儿来张牙舞爪。” 庆田大娘点点头:“我让顺子把她带过来!” 庆田大娘走到门口,摇了摇铃,来了一个绑着衣着爽利的丫鬟,吩咐了两句,又特特叮嘱看仔细了,别让人跑了,生出事非。 本想再回到风棉楼上,想想张巧兰是个诡计多端的,又不放心,还是喊住那丫鬟,亲自去带张巧兰过来。 楼上,樵山大夫正苦口婆心地劝杜朝和 “朝朝儿,你就听小老头一句劝,安国公府真不是什么好去处,那些勋贵世家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怎么可能是真心实意想娶你,无非是看中你爹的财力和生财能力。” 杜朝和挥挥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樵山师叔,我知道的,只是砚九爷长得真的很不错哦,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男子了。” 樵山大夫气得直跳脚,随手抓起一根树枝就往杜朝和头上敲:“你这见色眼开的家伙,知不知道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啊,为了个好看的男人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杜朝和轻轻抓住那根小树枝,皱眉头道:“师叔,您又打我,小心我告诉师父。” “你自己听听你刚刚说的话,像样子吗?一个姑娘家非将自己搞得像个勾栏常客一样。” 杜朝和懒懒地伏到桌子上,将下巴搁在台面,委屈地说:“我只是说了个事实,砚九爷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樵山大夫气了个倒仰:“好看能当饭吃不?” “能啊,秀色可餐,话不就是这么说的么?跟好看的人一起吃饭,饭都能多吃两口。”杜朝和回答得理直气壮。 樵山大夫恨恨地敲了敲桌子,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等你被他骗光钱财,你对他没有一点可用价值的时候,他就会残忍地撇开你抛弃你,甚至会置你于死地,那时你就知道什么叫最毒美人心了。” 杜朝和眨了眨眼,樵山师叔这话说得似乎确有其事的样子,杜朝和慢慢坐直了身子。 樵山大夫仍然没有意识到话说秃噜了,话头开始了收也收不住,继续嚷嚷道:“朝朝儿,你听我的话没错的,安国公府不是什么好去处,更何况沈时砚还是陆青染的关门弟子,俗话说,师傅啥样弟子啥样,他陆青染就是个是非不分忘恩负义的小人,他能教出来什么好东西,你别被那花花绿绿的外表给骗了,到时候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说完,还回头瞧了杜朝和一眼,似乎想让她正视自己的劝说,却见杜朝和眨巴着秋水般的明眸紧盯着他,嘴角含着莫名的似笑非笑。 杜朝和的眼神太有穿透性,像是洞察所有的一般,樵山大夫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忙转回头,努力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 师傅的好师弟,从杜朝和拜师学艺起,就认识樵山大夫,哪能不知道他个样子,肯定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企图蒙混过关, 杜朝和也不惯着他,直接问道:“师叔与陆青染陆大人有嫌隙吗?” 樵山大夫扫了一下衣袍,哼了一声:“我就是一个江湖游医,哪配提大名鼎鼎的天机子陆大人呢?” 看着这小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拒不承认的样子,杜朝和便知道这两人宿怨不了,看样子私仇是免不了啊 师叔是个炭火脾气,什么仇什么怨当场就报了,绝不留着隔夜,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师叔积郁着这仇怨,经年不报不解呢? 杜朝和的心思一下一下地转,细细回想刚刚樵山大夫说的话,什么忘恩负义,什么最毒美人心,什么撇开抛弃,这些字眼偏偏在她与沈时砚要订亲的节骨眼上冒出来 看来这仇怨还是爱恨情仇啊 可是,师叔一男人能与陆大人一男人有什么爱恨情仇,他们俩人又没有龙阳之好 除非…… 有什么东西在杜朝和脑海中一闪而过 杜朝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樵山大夫问道:“不会吧?不会吧?” 樵山大夫害怕了,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别这样看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吧!” 杜朝和扁扁嘴,给他老人家倒了一杯茶:“定定惊,我什么也没有想到,您不用害怕,有什么疑问我自会向师傅请教的。” 樵山大夫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杜朝和,急着语无伦次:“朝朝儿,你,,,你,你千万记得不要跟师姐提起陆青染。”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破案了,果然是师父和陆青染之间有仇怨。 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全部倒向自家师父,心中对陆青染怨怼万分。 她从小跟着师父学艺,怎么可能不知道师父心里有着浓浓的情和深深的怨,她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不能想不能提不能说的人,一个让她落落寡欢夜夜落泪的人 杜朝和小时候便想将那个人抓起来狂揍一顿 第50章 风流债 樵山大夫顿时意识到自己说多错多,当下便不肯再开口,杜朝和也不指望能从他这里挖到更多信息 樵山大夫见杜朝和不再追着问当年的恩怨,便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朝朝儿,你要相信师叔啊,师叔比你爹还疼你,怎么可能不盼着你好呢,沈时砚真的不是一个好归宿啊。” 杜朝和给樵山大夫倒了一杯茶,又给他扇扇风,安慰道:“师叔,你放心啊,我不是那种眼中只有男人的女子,嫁给沈时砚目前于我而言看到的好处更多,再说了,沈时砚确实还是不错的,师叔可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哦!” 樵山大夫一听又来气了,一把推开杜朝和的手:“去去去,真是什么样的师父都出什么样的徒弟,你师父为美色所惑伤身伤心,你现在也是这样。” 说完仍然不解气,又恨恨道:“当年都说让我来带你了,偏偏你是个以貌取人的,看见师姐漂亮,魂都被勾走了,不管师姐那个时候多愁眉苦脸,你也巴巴儿地贴上去。” 杜朝和噗嗤笑了起来:“师叔,我知道的,我不会让人有机会欺负我的,不管他长得多好看都不行。而且师父终生都是师父,我也不会让人欺负师父的,就算是沈时砚的师父也不行,我一定会为师父向陆青染讨回这个公道的。” “你啊,真的是,真的是,跟你师父年轻时候一个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杜朝和哈哈笑了起来,她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她要么跨过去,要么把墙推了。 说话间,庆田大娘在楼下禀告,说带着张巧兰来了。 杜朝和便止住话头,慢慢下了楼,从后侧月洞门转过山茶花圃,到了会客厅。 张巧兰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一半慌张,一半新奇,还有一些有恃无恐。她低垂着头,余光里瞧见杜朝和从雕花垂门那里走来,春绿色的云锦叠翠花开锦绣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襦裙,走动间隐隐闪着金银线,腰系一条同色系深腰带,压着通透盈润的翡翠平安环,十指芊芊顾盼神飞,身段窈窕,气若幽兰,端的是富贵窝里富养出来的娇娇模样 张巧兰不由得又是羡慕,又是忌恨,不过是一商贾之女,还风里雨里抛头露脸跑江湖,最是粗鄙不堪,却因为得嫁安国公府砚九爷,就端了起来,以为这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美得她。 可怜自己作为官宦人家的姑娘,却因为钱财不够,只能穿半新不旧的衣物粗茶淡饭,还要看哥嫂脸色度日 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愤怒,相由心生,她没有发现,此刻的她面容扭曲奇丑异常 杜朝和心中有了决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她自小就懂。这个张巧兰自是不能轻易放过了 “听说张姑娘对我这十里庄比我这主人还熟悉得很呢?”杜朝和自走进来起,就没正眼瞧过张巧兰,慢慢地坐在主座上,淡淡地开口问道 称呼你张姑娘,就是咱俩不熟,你比我这主人还熟悉我的庄子,看来是不少来。讽刺不,跟我不熟,还经常来打秋风 张巧兰也不是笨的人,当时被哥嫂逼嫁给糟老头的时候,能巧用心机在众多人中精准向杜朝和求救,她最起码的听音辨意察颜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当下便讪讪道:“感蒙当年救命之恩,我日夜思量着报恩,便时常来庄上看看你是否到这儿来。” 杜朝和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有心了,每次来都要逗留三五天的,空手而来满载而归,知道的当你是来听消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打秋风呢。” 张巧兰扭着手帕,暗暗咬住嘴唇。她是书香之家,父母在世时也是千娇万宠的娇娇女,奈何父母早逝,兄嫂不做人,她受尽磋磨,如果不是兄嫂相逼,她才不愿意到这乡下的地方,看这些粗俗之人的嘴脸呢! 话敲打到这份上,杜朝和也不再往里相激了,恰逢丫鬟添茶,杜朝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这茶,砚九爷刚刚送来的,听说是不错,名儿还挺雅气的,我是记不住也尝不出来的,你来试试!” 果然见这张巧兰一听是砚九爷的茶,便眉眼笑开情波流淌,当下便扭动身肢往椅上一坐,细细品起那茶 杜朝和定定地看着她,狡黠的双眸似笑非笑,心里却有些恼恨:沈时砚啊沈时砚,你果然是时时刻刻在招蜂引蝶,只怕这只大黄蜂,你想都没有想到吧。 庆田大娘早就将张巧兰为何突然来十里庄的缘由告知她了,杜朝和便将这笔帐算到了沈时砚的头上,之前还得意抱了沈时砚的大腿之后,解决张巧兰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还感谢他替自己料理了张巧兰在工部任给事中的哥哥 如今看来,不过他无形中惹的风流债他自己解决罢了 自己一时又被美色所惑,倒是对他又感谢又歌颂了起来,杜朝和有点鄙视那个色令智昏的自己。 “怎么样啊?”杜朝和在头脑中粗暴地挥开沈时砚那张花一样的脸,眯眯笑着问还在细细品茶的张巧兰 “九爷的茶果然清香四溢回味甘醇,真是茶中极品,真是非常感谢九爷的厚爱,让我有幸能品到此茶。”张巧兰一脸的陶醉 杜朝和极力控制住体内的暴躁,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没感觉到全身有一股由下而上四处乱窜的热流吗?” 张巧兰听闻此言,极轻蔑地哼了一声,暗骂道:空空就是空空,不会雅言还偏偏爱班门弄斧,竟然说茶品清香是四处乱窜,真真是留脸至极,也不知道她当真嫁给九爷之后,会怎样留九爷的脸呢 想到九爷那样的人物却配上杜朝和这样粗鄙庸俗的商贾之女,张巧兰就为九爷不值。 愤恨不由得又写在脸上 杜朝和默默地欣赏着那张变幻莫测的脸,邪恶的因子又蠢蠢欲动:“刚刚我不小心,在茶里加了一粒小药丸” 第51章 烦恼 张巧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朝和又无辜地柔柔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个药丸我有解药的,只是你不能乱说话哦,你在我这个庄子里听到的话看到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哦,否则我也不知道这个药丸是会让你全身溃烂而死呢,还是让你夜半三更的时候默默地流血至干而亡。” 张巧兰登时脸色大变,青白红相加,她指着杜朝和怒道:“你这个低贱的商家女,你竟敢谋害我,我可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杜朝和眉头一挑:“我未婚夫婿是安国公府的砚九爷啊,我,怕什么?” 张巧兰怒得全身颤抖:“痴人说梦,你以为你真能嫁给九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传言自己要嫁给砚九爷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就是那个严七娘,也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她也痴心妄想要嫁给砚九爷,结果她被采花贼掳走了。这就是她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不说严七娘还好,一说严七娘,杜朝和便不由得一阵愤怒心伤。 这几天因为山洞里那些受害者的遭遇,她的心情一直低沉,这张巧兰好巧不巧撞在枪口上,竟敢提严七娘,话里话外都透着浓浓的落井下石和卑劣的嘲笑 杜朝和暗骂自己,当年真是眼瞎了,做什么见义勇为,真是救了个什么玩意儿。 张巧兰在那里疯狂地怒骂,多年被压制的辛酸与不甘在这一刻无所顾忌般地奔涌而出,樵山大夫听不下去了,一记飞针封住了张巧兰的哑穴 回头不满地朝杜朝和吼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这种瞎逼逼的,你不是应该一招封杀,让她闭嘴,还耳朵清净吗?” 杜朝和抬眸笑了笑:“我娘要我修身养性!” “啊呸,她一个打仗狂魔自己不肯吃修身养性的苦,竟然逼你修身养性?怎么?她转佛性了?还是她彻底嫌弃你了?” 杜朝和能说什么,她能说她娘亲也是受了爱情的刺激,逼得她苦学闺阁礼仪用以压倒传言中的父亲的新新心头好吗? 想到这里,杜朝和才发现,不管是杀伐果断的娘亲,还是睿智果敢的师父,在遇到爱情时,也会失去一贯的冷静与判断。 女人啊,关关难过关关过,唯有情关最难过 难怪娘亲和师父一再告诫她,别坠情网,别涉情爱,爱上男人悔终生。 杜朝和哆嗦了一下,赶紧甩甩脑袋,用双手拍打脸颊,最近事儿太多,搞得她都有些多愁善感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速速清醒过来。 杜朝和振作精神给樵山大夫倒了一杯清茶,递到他面前,嬉皮笑脸道:“莫生气莫生气,不值得为不值当的人生气。” 被封了哑穴的张巧兰已然被吓得傻掉了,呆愣在原地,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对眼前这些人来说,杀了她不过是挥一挥手的事,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简单 之前她张牙舞爪的底气不过是她有一个官身的兄长,她再怎么不受宠,兄长还指望着将她卖个好价钱,她若平白无故失踪,兄长必定会找十里庄的麻烦,民不与官斗,杜朝和这么一个江湖草莽想必不愿意惹官司。 而且严七娘的事给了她很大的心理暗示,杜朝和这么一个低贱商贾之女,痴人说梦竟敢肖想砚九爷,下场肯定比严七娘还要惨 她光顾臆想得痛快了,忘了这些江湖人武艺高强杀人如麻,倾刻间便可捏死自己。 杜朝和自然看出了张巧兰的紧张与害怕,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张巧兰颤颤发抖的娇躯,嗤笑了一声:“狐假虎威能成什么事?” 张巧兰勉力稳住自己,颤声开口问道:“你别乱来啊,我哥哥是工部给事中,得黄大人青眼有加,你若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指望你那个贪财好色的哥哥为你出头?若我千金万金砸给他,再塞几位扬州瘦马,你说,他还会不会记得你这个妹妹?” 张巧兰的脸色刷地白了,是了,是了,千万两黄金与一个卖不了五百两白银的妹妹,她那狼心狗肺的哥哥肯定是选择不追究,更何况前几年他便想将她嫁给他那年过半百的上司以换取前程,若不是杜朝和救了她,她早就被糟蹋了。 杜朝和看着张巧兰那变幻不定的神色,也不想再费心猜度她的心思,干脆道:“说白了吧,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吧,我会让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别妄图逃跑,后果你是承受不了的。” “你想拘禁我?” 杜朝和真的是懒得与她多说了:“死和好吃好喝地活着,你选一个?” 话完,也不想再听她废话什么,挥挥手,顺子会意地走过来将张巧兰拖拽着拉走了。 张巧兰刚走,严七娘就出现在风棉楼门口 杜朝和向严七娘的身后望了过去,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杜朝和向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大哥,你是谁啊? 右崖赶紧站得更直一些,拱手略弯腰,恭敬道:“杜姑娘,在下右崖是九爷的护卫,奉九爷之命送严七娘过来。” 杜朝和点点头:“你先去草堂那里稍等,帮我带些东西给九爷。”又吩咐庆田大娘将人引去草堂 右崖拱手应了声,后退几步,直至出了风棉楼的二道门,才转身离去 严七娘看着右崖恭敬肃立后退的样子,不禁愣怔出神。 以往,她为了靠近砚九爷,几次三番托人打点关系,好几次故意撞时间巧遇砚九爷身边这两位得力侍卫,皆被他们喝退,半点颜面都不给。 刚刚,他称呼杜朝和为杜姑娘,毕恭毕敬,然而对自己呢,只有一个冷冰冰的严七娘 原来,自己从来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不是因为商贾的低贱身份,是因为沈时砚不站在自己的身边。 藏在广袖里的手慢慢握紧,攥实,严七娘的心里漫上浓浓的不甘心。 砚九爷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娶自己,就算爹爹耍心计将自己要嫁给他的谣言洒得满天飞,他宁愿自损羽毛也不会娶自己。 为什么,同样都是商贾女,自己比杜朝和差哪里了?为什么九爷眼里看不到自己? 第52章 挖墙脚 杜朝和自然看到了严七娘眼里的不甘,突然有点心累,才处理完一个张巧兰,又来一个严七娘,想想盛安城里某座高宅里面还有一个王妍秋,哦,不,不只一个王妍秋,是数不清的王妍秋,她们都梦想嫁给沈时砚。 杜朝和便有些愤愤不平:改天本姑娘也得给他找个情敌闹闹心松松筋才行。 想虽是如此想,但她也不是气量狭小的姑娘,何况她对一群姑娘围着抢一个男人的戏码也不感兴趣。再说了,沈时砚如果能被抢走,她杜朝和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杜朝和慢慢地抿了一口茶,不打算催促严七娘,让她慢慢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安抚吧。 这么想想,杜朝和觉得她真的是太善良了。 严七娘不愧是严家实际意义上的二把手,很快便从失神落寞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调整脸部表情,抬头看向上首的杜朝和 杜朝和正百无聊赖地点着茶水玩,纤纤素指在台几上看似无绪地乱画着,她敏锐地察觉到严七娘看过的目光,挑挑眉,抬起头,直直地回看过去,眸光中水光波动摧残若星辰,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恍惚间,严七娘仿若看到当年码头边初见面时,那个双丫髻的总角小女孩,年纪小小便有一股不输男子的豪气,举手投足是那么地热情大方自然 自己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以为她是哪个高门贵户里出来的小姐,想着结交一二好提携生意,哪想到竟是竞争对手杜家的小女儿 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施与援手让她同乘,表面上是同行排斥,实则不过是担心这么一位美若寒梅灿若朝阳的女孩抢了自己盛京第一美人的风头罢了 可笑的是,自己的担心从来都不多余,不过几年后,自己惨遭横祸,而那个让自己心生忌惮的女孩,真的夺走了自己最在意的位置。 杜朝和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严姑娘,咱们好久不见了!” 严七娘微微一愣,杜朝和这话里的意思,是盖过采花贼一事不说?自己这么大的把柄握在她的手上,她难道不会加以利用?她救了自己这么大的功劳,也不想着狭恩图报? 这…太不可思议了,这名利纷纷扰扰的世间,还会有这等蠢人蠢事? 杜朝和笑了笑:“严姑娘,放心,你所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 “九爷特意交代你的吗?”严七娘忍不住有些期待,身躯微微抖动,双眼迸发着希翼 杜朝和:…… “人活着确实需要一些憧憬,但更需要认清现实,正确评估情势,从而做出合适正确让利益最大化的判断,我想严姑娘纵横商场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肯定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一点情面都不留,就差没将鞭子狠狠甩严七娘的脸上,让她别做白日梦,严七娘脸色有些煞白,更多的是难堪! 她又一次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 第一次自作多情以为可以嫁给砚九爷,付出的代价是被采花贼掳走,如此惨重。这一次竟当着九爷未婚妻的面胡言乱语暴露心思,实在是自己将脸面扔到对方脚下给人家踩,怨不得人。 杜朝和微微叹了一口气:古人诚不我欺,智者果然不应该坠入爱河 瞧瞧,商场上杀伐果断的严七娘在情爱面前,也无法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痴。 若是可以,杜朝和也不想将话说得这么难听。 她虽不屑于跟一群女人争抢一个男人,但是别人来抢属于自己的男人,她也不能无动于衷任别人明目张胆地明抢暗挖吧,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撬一撬墙角,多坚固的城墙都会被挖出一个萝卜坑 好在严七娘尚有一丝理智在,她迅速调整情绪,稳住了心神,向杜朝和行了个平礼,抱歉道:“是我糊涂了,杜姑娘勿怪!” “好说好说!”严七娘的道歉,杜朝和接收得很畅快 谁让她本人极为欣赏严七娘呢 美人总是能格外获得别人的宽宥,更何况严七娘是个颇有能力的美人。 “言归正传,九爷说你以后跟着我归我管了。那么关于你的去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说到这里,杜朝和又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不明白沈时砚这少年天才的脑子是怎么转的,怎么会想到,将严七娘交给她,还信誓旦旦言辞凿凿地表忠心说自己的身边没有一只母苍蝇呢? 还不如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严七娘,所以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自己好吧 毕竟严七娘是要报仇雪恨的 果然,杜朝和话音才落,严七娘便着急了,往前趋走两步,急道:“我要回严家,此仇不报,我绝不甘心。” 杜朝和点点头,果不其然,严七娘还是想要报仇的 “哪怕这个时候回严家,你将面对狂风暴雨式的流言蜚语和指指点点吗?你要知道,这些嘲笑和辱骂会跟着你的一生,哪怕你是受害者,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那也会是你的错!” 并不是杜朝和危言耸听,事实便是如此,严七娘从此不出现还好,他日人们提起严七娘,便会口头叹息惋惜两句。但只要严七娘活着出现在盛安城,流言蜚语和嘲笑谩骂必定会跟着她。 世事常常如此,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人们似乎全都忘记了严七娘才是受害者,他们会责怪严七娘为什么不去死而保全名节。 美玉被偷,寻回来还是价值连城,但人被伤害,救回来反而被嫌弃脏了破了,真是人活得还不好一个物什,这是什么道理。 严七娘狠狠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肉里仍无知觉痛楚 杜朝和所说的情况,她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但她没办法,若要她认下这个耻辱,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过一生,而害她至此的仇人却活得风风光光春风得意 这口气她忍不了,这种事她也做不到! 杜朝和忍不住点点头,心中赞叹,果然还是那个她很欣赏的严七娘,刚毅果练,勇往无前,无惧艰险,只求触达目标。 杜朝和从袖子里头拿出一枚信号弹:“回到盛安城之后,你我不便常常见面,若有事找我,便发这枚信号弹,自会有人前去接应你。” 第53章 卖主 严七娘明白,她是传闻中假的砚九爷过去的未婚妻,杜朝和是传闻中真的砚九爷现在的未婚妻,两人若一同现身,满城的风言风语只会越演越烈,势必会拖累杜朝和的闺誉,以那天她看到的九爷对杜朝和的在意程度,九爷势必是不愿意杜朝和被牵扯其中,让名声有瑕。 想到这里,严七娘便点点头:“我明白的,我自会想法子找个借口回去,不会让杜姑娘闺名染尘的。” 杜朝和皱皱眉,总觉得这话不好听,有点茶味,但…杜朝和叹一口气,算了,瑕不掩瑜,随她吧 “你先在这里养好身体,过几天等我一个朋友到盛安来,她自会送你回去。到时便说你是受我朋友之邀前往顺县查看珍珠的行情。” “珍珠?” “是啊!安国公致力于行商贸易,海禁今年必开。这海禁一开,看到的都是黄金啊!如此巨大的利益放在眼前,严家必定会让你回去的。” 严七娘却摇摇头,皱眉道:“可以我如今的身份,只怕不能再掌权,这利益倒是便宜了那帮无能之徒。” 杜朝和笑了笑:“都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让你带着巨大的财富回去,怎么可能让它便宜了别人。九爷不是跟你说了你长兄与隔房四哥所犯之事么?怎么让他们为你所用,拥护你成为真正的话事人,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可是九爷没有给我证据……” 杜朝和嗤笑一声:“严姑娘,你行商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有些事说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更能控制住人的心神,并引导事态向你期望的那样发展。若你早早亮出证据,不怕他们穷途末路反而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严七娘:“这……” 是她心急了,没有想得更深 杜朝和挥挥手,她相信严七娘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遭逢厄运报仇心切一时迷失而已,等她走出来便好了 “之所以让我朋友送你回去,原因除了撇清采花贼一事维护你的声名之外,另一个原因便是你要在严家众人面前强调,海上一事的利益严家与我朋友共同运作,所得六四开。” 严七娘再次点头:“这是你该得的。”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若有所得便要有所付出。杜朝和能这么帮她,已是仁至义尽,海上的利益就算让她五成又如何,总好过便宜了害她遭此横祸的严家人。 话至此便无话可说了 杜朝和抬头望向风棉楼院外的缕缕残阳,忽而正经地目视严七娘:“严姑娘,我这话发自肺腑。还是我之前说的那样,这件事,别人救不了你,你唯有自救,涅盘重生,你唯有继续活得堂堂亮亮板板正正,才能让流言蜚语无处可生。” 严七娘亦抬头看向杜朝和,她再次发现这位小姑娘正闪闪发光,这次她没有畏惧这光会掩盖住自己的光芒,她从杜朝和身上汲取了这段阴暗日子以来的第一缕温暖。 严七娘离开后,杜朝和又吩咐了庆田大娘一些事,便让人去传右崖过来。 右崖过来的时候,杜朝和正坐在风棉楼下小池旁的石台上,旁边放了一沓纸 待右崖在三步开外站定,恭恭敬敬行礼之后,杜朝和才问他:“你是右崖?” “是的。” 杜朝和不禁笑了笑:“你们九爷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左岸右崖,他这是想回头是岸还是悬崖勒马呀?” 右崖站得板板正正,面上却深感灼热,心里着急死了:调侃九爷,杜姑娘有这个权利,可怜他没这个命啊。他很担心这话回得不对,他今晚又得被九爷发配江州 人急起来脑袋也犯抽,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杜姑娘,是您的九爷!” 话完,右崖恨不得原地去世,为什么说这个,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么打情骂俏的话,应该是留给九爷和杜姑娘说,他为什么要做这个嘴替? 杜朝和一个愣怔,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哈笑得起倒仰伏,歪靠在石桌上,手直抚着肚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你,,你太搞笑了。” 眼见右崖已经生无可恋了,杜朝和很义气地停住大笑,却仍是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笑吟吟地问他:“你是不是经常被罚?” 右崖要哭了,他真的是经常被罚,谁能救救他。 杜朝和忍不住抽着肩膀仍在笑,却还是对右崖说:“你将这沓画纸交给九爷,看看情报价值能不能抵掉你的罪过。” 右崖眼睛忍不住亮起希翼,他有直觉,只要杜姑娘帮忙说两句,九爷一定不会罚他。 想到这,他赶紧抱拳拱手道:“谢杜姑娘救命之恩。” 杜朝和再一次愣了愣,无奈笑道:“别谢得太早啊,我不一定能帮到忙的。”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姑娘有所不知,九爷一收到大夫人要为五爷纳您为妾的时候,急得坐立难安,当天晚上便火急火燎地往回赶,一宿赶路不停,半夜都不肯歇,一回来便直接去找您了,我从小便跟着九爷,这是九爷第一次如此着急忙慌。” 杜朝和心里微微一惊讶,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她总算知道这个右崖为何如此容易被罚了。 他随口两句话,就将沈时砚卖了个彻底,既暴露了沈时砚当时人不在盛安,又暴露了当晚所在地距离盛安的路程,甚至还暴露了沈时砚的心态 更何况,他与自己不过是见过一两次面而已吧 这么一个随意就将主子卖了的人,你不受罚谁受罚 杜朝和轻叹一声,若不是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估计沈时砚不会留他在身边这么久了,不禁叹息,城府深沉如沈如砚也有这般柔软一面。 虽是如此想,杜朝和也不打算多话,毕竟她与沈时砚也还是刚刚才建立合作的未婚夫妻,彼此之间还是要有适当的距离,做为未婚妻,只要沈时砚身边不发生毁天灭地连累她的事,她的手也不会伸得那么长去干涉他的身边人身边事,没有界限的相处谁都反感。 第54章 别信男人 杜朝和将旁边的那沓纸往前放了放,示意右崖拿起,笑了笑说道:“这是在十里庄的受害者名录表,都画了十成十的人物脸谱,有几位记录了详细信息,以及他们去留的意愿,余下的便是还不能开口或者是不愿意开口的,得给他们一些时间去疗伤和适应。” 右崖找手接过画纸,心中升起无限敬佩,昨天听左岸说起山洞中救人的情形时,他便暗恨自己不能参与营救,竟让九爷陷入如此险境之中,又听说是杜姑娘几次三番救了九爷,便在心里将杜姑娘当成了自己人,后又闻九爷要与杜姑娘定亲了,自己简直是高兴坏了,这么有勇有谋的好姑娘,就应该嫁进来好好保护他们家九爷。 右崖镇重地捧着画纸,信誓旦旦地道:“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全部交给九爷的。” 杜朝和微微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右崖嘿嘿笑了,恭敬地后退,再转身飞走。 杜朝和望着右崖转瞬便飞远的身影,笑叹道这右崖武功也不是一等一的,真不明白沈时砚为何要将右崖留在身边。 杜朝和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拽着拳头轻轻敲了敲脖子,这几天忙个不停,真是有些累得够呛,她现在只想回去睡个天昏地暗。 脑袋放空,无思无绪,慕然间,灵光一闪,捶脖子的拳头慢慢停了下来 沈时砚冷静克制,赞一句一举一动决胜千里都不为过,他怎么可能明知左岸右崖无论手段还是能力都不是一等贴身侍卫的最佳人选,为何还会留这二人在身边? 以他所谋之事来看,他的身边不可能没有能人,不存在无人可用勉为其难的情况? 那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一直都有传闻,安国公夫妻俩担心权势过盛惹皇家忌惮,故而特意将沈时砚当败家子养,若不是沈时砚遇到名师陆青染,一颗天才便陨落了 难道这左岸右崖也是为了混淆视听掩人耳目?让世人以为砚九爷虽然能力超然,却不具识人辨才的慧眼难以成事? 那是不是可以说,沈时砚身边真正得用的人手,其实自己还没见过,不不不,何止是没有见过,甚至是没有探查出来 之前鬼影查到的那些关于沈时砚的资料,只怕是沈时砚愿意让人查到的那些吧 杜朝和有些头疼,她真感谢娘亲与师父整日耳提面命的教导:对于男人不可全抛一片心,男人说的话你听到耳朵里要仔细掂量掂量,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现在自己可不就是这样,沈时砚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只是见了他的侍卫便想到这许多,娘亲和师父知道了,肯定会夸自己理智清醒。 转了个身,杜朝和慢慢朝风棉楼里走 又想到沈时砚说她爹爹早几年前便是他的钱袋子,那爹爹知道他的真正实力吗?爹爹应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不可能冒灭族的危险参与到沈时砚的阵营里来。 细思极恐,杜朝和恨不得现在马上立刻去找她爹问个仔细。 往门口走了两步,才想起今晚她爹爹今晚与沈时砚见面,今天怕是问不着了,杜朝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俩人如今相处是个怎样的情形,身份突然变化,若沈时砚早有所谋不会尴尬,就怕她爹把握不到尺寸。 一个过往几年一直用权势威压欺诈他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得对自己礼敬有加的女婿,她爹爹会不会控制不住暴露本性? 然而沈时砚与杜六老爷的相处却是有些火药味的迹像 杜六老爷气怒得面色有些暗红,他圆目怒瞪着沈时砚,语气也很冲:“九爷,当时说好的,我参与举事,为大业提供源源不断的银子和物资,为此我不惜放出风声,将那些被挪走的财物当成为朝朝留的嫁妆宣扬出去。当初盟约之时便说好了,事若成,你封朝朝儿为郡主赐她封地,若败,你护送我妻女远走他乡不受牵连。” 沈时砚沉静地点点头,确实是这么说的,杜六老爷深知士农工商之间的地位差别犹如天堑,若要保妻女活得有尊严受人敬重,唯有成为万人之上的士族。 六老爷有心让杜琅和读书走科举入士之路,然而谁也想不到,黄谦会上书皇帝,竟让皇帝颁发了一道圣旨,规定凡商户子弟一旦参与任何经商行为便终身不得科考。 杜六老爷这一房想要通过读书晋升成士族的通路断了。 上升通道便阻,杜六老爷恨死了黄谦,当天便买了杀手要取黄谦的脑袋,被自己故意撞破,说服他加入到自己的阵营中,杜六老爷是个说干就干的爽利人,两人当下一拍即合,杜六老爷只提了一个条件,那便是杜朝和的荣耀与安生。 那是沈时砚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父母会为子女深谋远虑至此。 想到往事,想到那笑起来便星光绽放的小姑娘,沈时砚柔柔笑了笑,抬手往六老爷杯子里添茶 杜六老爷嘴角忍不住抽了两抽:“你别以为劳动你贵手倒两杯茶,我便要将朝朝儿往你这火坑里推。” 沈时砚低头笑了笑:“六老爷可否听我一说。” 这次,杜六连额头都抽了,见鬼了,两人打交道这么多年,他现在才知道沈时砚原来会委婉说话的 杜六老爷气鼓鼓地灌下那杯茶,重重地扔到桌子上:“说便说,我倒要听听你能不能说出个花儿来。” 沈时砚轻轻摇了摇头,将茶杯扶正,再添了添茶,才道:“贵府老太太补寿宴那日,安国公府管事和大夫人身旁的心腹嬷嬷皆到府上贺寿了。” “人尽皆知。” 沈时砚点点头:“确实此事人尽皆知。六老爷深谋远虑,难道不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才叮嘱朝朝儿不可往宴席厅走动,甚至不许朝朝儿出现在众人面前么?” 六老爷握紧了拳头,安国公府的大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只看严七娘之事便可知个大概,那就是一个谋财害命还不沾血的主。 第55章 朝朝儿命苦 “您想着第二天便立刻将朝朝儿远远送走,反正朝朝儿一直随她母亲游学在外,说是多年未归,谁也不能说什么。” 杜六老爷面色已经有些和缓了:“我便是这个主意,只要将朝朝儿送走,那大夫人也奈何不了我。” “你以为将朝朝儿送走便安全无虞了?你却漏算了大夫人娘家在户部的办事能力,她的兄长是户部侍郎,他随意找个由头拿捏住你,将你投入牢中,你说朝朝儿听到消息会不会为你奔走,这一奔走,朝朝儿是不是得回来,一旦朝朝儿回来,大夫人便遣人上门说纳妾之事,牢中的你可有办法应对?朝朝儿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她为了救你是不是得应许大夫人的各种无理要求?” 杜六老爷面色铁青,是的,是的,若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朝朝儿必定不会留下自己这个没用的爹,独自远走高飞的,她必定是宁愿受委屈也受救自己这个没用的爹爹的。 杜六老爷感动了,他的朝朝儿总是这么孝顺善良。 沈时砚虚握拳头轻抵在口鼻处,轻轻咳嗽两声以掩盖将要涌上喉咙的笑意。 他就知道,爱女如命的杜六老爷只要提到杜朝和如何如何孝顺他,便会陷入感动,任何事任何可能都会被他自行舍弃抛诸脑后。 沈时砚乘胜直追:“况且,大夫人的为人,您暗中跟她打交道多年,难道还不清楚吗?最是无理还闹有理搅三分的人,就怕她以为挟持了你可以随意拿捏朝朝儿,到时候别说是妾,以她贪婪无耻的卑劣素质,恐怕到时候连个名分都不给朝朝儿,直接贪墨了您留给朝朝儿的嫁妆。” 杜六老爷已经瑟瑟发抖了,不行啊,不行啊,我的朝朝儿怎么能受这样的羞辱。 沈时砚还要继续添油加醋:“可是朝朝儿哪有什么嫁妆了,所谓的嫁妆,您都暂时借用到咱们的大业中去了,到时候朝朝儿拿不出嫁妆,大夫人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怒火东引全都向朝朝儿发泄了?” 杜六老爷被刺激得爆起,一记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盅茶壶茶盘乒乓响:“肯定是的,那个贼妇人恶贯满盈杀人越货无所不用其极,朝朝儿落她手里,肯定活不了了。” 沈时砚重重地点头:“更可恨的是,她惯会用借刀杀人这一套,坏事做尽了,外人眼中她还是那个痛失丈夫爱子,以致于悲伤过度导致身体虚弱,只能足不出户修身养性的可怜寡妇,我们若想为朝朝儿报仇都寻不到她的错处。” 话激到这里,杜六老爷已经颓然了,老泪汩汩地不要钱似地往外留 他这一生赚钱赚得心满意足意气风发,没有什么后悔的事,唯有对亲生的小闺女杜朝和充满心疼和愧疚 他年轻时虽然说不上好色但也自诩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娶了朝朝儿的娘亲许轻舟之后,虽然收了心,但偶尔花花嘴也是有的,轻舟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 因为连年在边疆打仗伤了身体,成亲后又积郁伤心,以致于子嗣艰难多年无育,轻舟贤惠便做主抬了她的陪嫁丫鬟冬梅成妾,自己半推半拒,梅姨娘收房一年后产下了他的长子 他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轻舟日渐勉强的笑容和勉力撑持,只以为有贤妻爱子美妾岁月静好人生得意,却不知危险悄然将至 轻舟多年之后好不容易怀上一胎,不料他年轻时犯下的错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让他付出代价。蓝眉儿带着她的女儿找上门来,他无心骗轻舟,又怕轻舟生气,正左右不得法的时候,不知那个不长眼的将事情捅到了轻舟那儿,轻舟不顾生产后的虚弱,月子里强撑着去堵门。 轻舟是大度的,就算事情到了那个地步,她还是愿意退一步,接蓝眉儿进杜家抬她为妾,不料蓝眉儿却不愿意了。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自己也不是非要她进门不可,可是谁也想不到,这蓝眉儿憋着大坏,竟在朝朝儿的满月宴上带着她的女儿来家门口闹,让轻舟和朝朝儿成了整个北约最愚蠢可笑的存在。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了,轻舟当天便抛家弃女回了北境的战场,这么多年再也不肯踏进杜家半步。 自己满心悔恨愧疚,一边忙着追回轻舟,一边又要打理生意,纵使对朝朝儿满心满眼地疼爱,也终是有所忽视,便将朝朝儿交给梅姨娘看顾,想着这梅姨娘终究是轻舟的贴身丫鬟,自会好生教养朝朝儿 哪知人心不足蛇吞象,梅姨娘竟然包藏祸心,故意捧杀企图将朝朝儿养废,还是轻舟发现了端倪,不顾一切排除万阻将朝朝儿从杜家带走 从此,他一年到头难得见到朝朝儿 他的朝朝儿呢,本该珠围翠绕娇生惯养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幸福成长,可是因为自己的风流花心识人不清鉴茶不力,他的朝朝儿一出生便被蓝姨娘所害成了北约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后来还因为被梅姨娘所误差点走错路以致于被轻舟接走,只能粗茶淡饭轻赏减衣地讨生活,每天有练不完的功看不完的书捡不完的草药医不完的病人 他的朝朝儿已经被他连累得好惨好惨了,如果还要为了救他被安国公府那个老妖婆如此欺辱,那可怎么是好啊 他的朝朝儿怎么这么命苦啊,摊上了他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爹爹啊。 杜六老爷拍着大腿哭得上下透不过气儿来,直哭得昏天暗地山河失色 这么个哭法,显然大大超出了沈时砚的预料,他抬头看了门外一眼,刚扬起手想找人进来安抚一下 手抬到半截,忽然想到这哭得鼻涕口水一起流淌的老男人是杜朝和的爹,他未来的老丈人,如果他今天敢把别人叫进来看他的笑话,那么回门那天,他肯定会让自己成为笑话 一时之间,向来泰山崩于眼前仍然稳如老狗的沈时砚讪讪把手放下 罢了罢了,以往不入他眼的人,现在已经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谁让自己看上了人家的闺女呢,沈时砚不知道,从这个时候起,他立志必须要生一个闺女的心思已经悄然播下了种子。 第56章 不做虞姬 沈时砚没法子,只能认命地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细缝,吩咐候在门外的左岸打一盘温水,再送一些皂角过来 左岸疑惑,想抬头问得仔细一些,九爷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差点没砸他一鼻子,他疑惑地摸摸鼻子,嘟囔了两句 转身和来给沈时砚送资料的右崖撞了个满怀 右崖不客气地甩开左岸:“你冒冒失失地是干啥呢?” 左岸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紧紧抓住右崖的肩膀,咬着他的耳朵道:“杜六老爷哭了,咱们九爷正想方设法宽慰杜六老爷呢!” 右崖一惊:“杜家六老爷为啥哭了?” 左岸嫌弃地看着他,报复性地挥了了一下他的脑袋:“看你平时比我还懂事懂道理会来事,到这会儿就不懂了吧。六老爷是舍不得刚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咱们九爷,九爷正在里面伏低做小求六老爷应允呢。” 右崖明显不相信 杜姑娘虽然很好很好,但九爷那样的人物,眼高于顶,从来只有别人低三下四地求他,哪有他低声下气地求别人的事 左岸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关的第一道坎就是岳父把的关。想想,自家养的白菜被猪给拱了,你心疼不心疼。” 右崖想了想,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心疼。” “那这关难不难过?” “难过。” 右崖想想又觉不对:“可咱们九爷这样的人物,那就是天上的神仙,怎么能和猪比呢。” 左岸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你又不懂了吧,在天下父亲的眼里,凡是企图祸害自家闺女的男人都是猪,只不过是良种猪、次等猪,还有劣质猪的区别而已。” 左岸还想滔滔不绝,却发现右崖忽然眼抽筋起来,一时福至心灵,马上改口道:“当然,咱们九爷可不是一般人物,那是风流倜傥卓尔超群,必定能跟杜姑娘同心相印举案齐眉白头皆老。” 然后又拍拍右崖的肩膀,高声道:“我不跟你多扯了,九爷吩咐我去办要事呢。” 话还没完,人已经溜出八丈远。 沈时砚在心里暗暗嗤了一声,微抬抬眼,眤了右崖一下,右崖会意,准备汇报说些什么,沈时砚却傲娇地扭头就走了。 右崖疑惑地摸摸后脑勺,许了人家的九爷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左岸和右崖不知道,他们在门口的这一番言论落在了躲在角落的有心人耳中,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的传播之后,完全变了一个样 当沈时砚和杜六老爷齐齐披着月色,在悠然居门口互相道别时,他们敏锐地感觉到饭馆里、大街上,人们明里暗里打量着他,还有一些窃窃私语在耳边嗡嗡个不停 沈时砚和杜六老爷,一个是狼人,一个是人精,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对视了一眼之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察觉到,意味深沉地彼此笑了笑. 沈时砚行了个晚辈礼,杜六老爷难得在沈时砚面前蹬鼻子上脸,摆谱似地挥挥手,大摇大摆地登上车,潇潇洒洒走了。 这姿态,让围观的看客傻了眼,杜六老爷这不可一世的模样,不像是婚事被拒大受打击痛哭流涕的样子啊 难道砚九爷吃这死缠烂打的一套? 待杜六老爷的车马走远后,沈时砚才抻抻衣袍,有条不紊地登上自己的油蓬马车,谁也没发现,他在上车时瞥了一眼左上方的某处屋角,那角上一晃,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看不真切再看沈时砚,也已经坐到了马车里面,马儿踢踏踩着黄石路往陆府方向而去。 杜朝和高高地站在飞雁楼屋顶,晚风吹得裙摆讽讽作响,乌黑的秀发携着披帛飘飞,临临如清游的仙子停在人间,俯瞰繁华处。 沈时砚与左上方屋角某处的隐蔽互动,别人没发现,她都看在眼里 啊,那个才是他沈时砚真正的心腹是吧 果然是狡猾的狐狸,他究竟藏了多少心思给世人挖了多少道沟啊 杜朝和并没有感觉到被沈时砚骗了,也没有因为沈时砚的隐瞒而生气。早前因为疑惑沈时砚为何留左岸右崖在身边的担忧,此刻全都烟消云散,她反而还有些兴奋,慧黠的双眸里全是欣慰与理当如此的光芒 城府深不可测,心机不可洞察,手段层出不穷,气度海纳百川,这才是谋大事者该有的姿态与成算。 杜朝和满意地笑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轻轻呼出憋了一下午的郁闷之气。 她此前因为左岸右崖之事,还担心沈时砚在感情上拖泥带水,这会让他在做决定时有失偏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时候看似一件小事,日积月累却能带动局势风云搅动。 蜀中刘备便是因为要替兄弟报仇匆忙发动了夷陵之战以致于惨败身亡,霸王项羽因无容人之量目空一切致使无颜面对山东父老自刎乌江。 如今看沈时砚的手段和谋略,倒是无须担心了,也不是想方设法劝爹爹和自己跑路了, 想到因为稍微意识到沈时砚不可靠,自己就想着撇下他跑路,杜朝和没有任何难为情和心理负担,傻子都知道趋利避害,更何况自己又不傻。 就算沈时砚愿意当项羽,自己也是万万不愿意做虞姬的,还是吕后更适合自己。 解答了心中的疑惑,顿时豪气万丈的杜朝和,这个时候才有心情去关注街上行人以及饭馆客人们的闲言碎语 不听不知道,一听也还是那些一回事,都是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酸言酸语,自己生活在泥塘里,也要拉别人一起下地狱。 “我都说了,九代公卿的世家贵族哪可能娶个商户女,这下子丢人现眼了吧,杜家六老爷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都没能让砚九爷同意娶他家的姑娘呢。” “还说什么九爷的恩师杜大人亲自上门保的媒,呸,我看啊,就是那杜朝和贪慕砚九爷的才识样貌,故意招摇撞骗的。” “就是就是,她也不看看严七娘的下场,越是低贱的人啊,越爱痴心妄想。” “哼,倒时候她也被采花贼掳走,我看她怎么哭。” “那还能哭吗?肯定得以死谢罪啦,杜家也不会容忍一个被采花贼侵犯了的姑娘辱没家门的。” 第57章 流言 杜朝和不乐意地噘起樱桃小嘴,这些恶毒的话怎么来来去去都一样,就不能有点新意吗?这些话,她在张巧兰那里已经听过了,现在又听许多个张巧兰滚轻轮式地复述这个内容精髓,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杜朝和打算撤了,却意外发现从悠然居后边的街市上,穿梭着一个穿着粉红色丫鬟服饰的熟面孔,正小跑着往前面的一辆马车走去 那马车停在曲河的桥头边上,四周皆无遮挡,车头坐着一位头戴笠帽的赶车人,笠帽拉低,头微垂,正如昏昏欲睡的劳累赶车人一般 虽然他刻意屏息了身上的肃杀之气,但作为一名优秀的习武人员,杜朝和远远便能感觉到那赶车人身上的凛冽气息,看样子那人手上的人命不少啊 只有经常不问缘由杀人性命的人,才会有犹如惊弓之鸟般的警觉 这就有意思了,尚书家的嫡小姐带着江湖中的杀手,在这月上桥头出现,这两人不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吧。 杜朝和想到那天夜里,王姑娘的马车正好是在广宁王亲兵的护卫之下遇到了采花贼 真是事有凑巧? 凡是有意思的事,都值得远远围观一下,结果往往很惊喜 杜朝和悄悄跟上去,看到那位粉色衣裙的丫鬟在那辆青布马车前停下,赶车人敏锐地抬眸四周围察看得仔细,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让那丫鬟上了马车 杜朝和轻轻地坐在离马车七八棵树远的树顶之上,借浓黑的夜色和繁茂的枝叶作掩护,支起耳朵细听 马车里的声音压得很小很小,看来是说些什么小秘密不欲外人听见,只可惜,杜朝和耳朵很灵敏,被训练得很灵敏,十米之外叶落折枝的声音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如何了?”娇娇柔柔似风拂弱水,是那位尚书家嫡小姐的王妍秋姑娘 “姑娘,办妥了,人都安排下去了。” “嗯,那就回吧!”虽是如此说,然而却迟迟不见她让马车启程 四周围时不时有人三五成群经过,谈论着些茶余饭后的闲料,若问盛安城如今最大的谈资是什么,那自然是砚九爷与空空姑娘的婚事 “你们说,那杜朝和长什么样?竟然痴心妄想嫁给砚九爷?” “杜朝和常年在拜师外学艺,两三年都不回家一趟,杜家又才搬来盛安两三年,还真是没见过她呢。” “拜师学艺?真是说得好听!我听我嫁到北约的表姐说,杜朝和还没满月就被她娘亲嫌弃,她娘宁愿离家出走也不要她,她五岁的时候又因为蛮横霸道惹了大祸,被她爹逐出家门,一直不许她回家呢。” “天哪,那她肯定是貌似无盐行动粗鲁不学无术的大草包,这样的草包竟敢肖想砚九爷,真真是提起都让人恶心。” “不对啊,若那杜朝和真是被家族厌弃,杜六老爷如何会为了她不惜向砚九爷下跪,涕泪横流,求砚九爷答应这桩婚事呢?” 同行有一个姑娘应该是很看不起这说话的姑娘的智商,嗤笑了一声道:“谁知道杜朝和在外面学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妖术回来,她威胁六老爷,若是不为她求来砚九爷这个女婿,她就会害了杜老太太。你不知道啊,我表姐说,杜老太太当天就被她用什么妖术给弄晕了。” “你表姐不是嫁到北约了么?” “我,我表姐前些日子回盛安探亲了,隔壁的远泰哥哥昨儿还见过我表姐呢?” …… 闲言碎语总是这样,初起没什么恶意,不过就是好奇而已,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回事,划分到故事里,自觉地站到正义之师的一边,谴责德不配位者 闲言碎语就这样被这些满嘴伸张正义的人传着传着,变得越来越刻薄越来越恶毒 杜朝和不是很在意这些恶意满满的话,这世道,多的是见不得别人好总想在嘴上讨些平衡的人。若常常为这些无风起浪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话生气烦恼,让自己不开心不快乐,那也太不划算了 反正最后这些流言都会被事实击散,到时候散播谣言的人必定会遭反噬 用事实还击流言,用实力扞卫声誉,这才是破解流言之局的正确方式。 那些聒噪的人渐渐走远了,杜朝和也不再去管她们还在说些什么,反而是马车内王妍秋的反应有些奇怪,又成功引起杜朝和的兴趣。 王姑娘轻轻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他了!何苦来哉!” 杜朝和皱皱眉,虽然王妍秋没有说这个他是指他沈时砚还是她杜朝和,但仅从关系远近和情感深浅来看,王姑娘应该是关心沈时砚的。 “姑娘,您又何必呢,劳累了自己不说,九爷他……” “无妨的,春水,只要他好好的便好了,我只要他好好地如意成亲便好了,就算新娘不是我,也没关系的。” 赶车人似乎听不下去了,突然出声:“姑娘,要不要我去……” 王妍秋马上凌厉制止了他的话头:“你去干什么?你以什么身份出现?” …… 杜朝和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疯狂吐槽 真是难为沈时砚了,定个亲而己,全城姑娘媳妇老妈子都操碎了心,公子保镖老大爷都在为他扼腕叹息 而且听这三人讲话也太费劲了,仗着他们熟悉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是不是,讲话总喜欢讲半截儿,听着累死个人 杜朝和听不下去了,无非就是王妍秋为爱情烦恼做一些动作,两个下人心疼她也想做一些动作,这动作好不好,也只是痴男怨女之间博弈的手段,没啥意思 走了,走了,还是去关心关心沈时砚给左上角的那人发了个什么样的信号,要去干什么悄悄事,虽说手不能伸得那么长,但围观围观知己知彼也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毕竟自己是要上沈时砚这条贼船的。 再不济,回家关心关心老爹为啥突然这么苦情,竟还整上了痛哭流涕的戏码,他和沈时砚今晚见面所发生的故事想必很曲折精彩 沈时砚,你可不要给我机会鞭打你啊,姑奶奶想做个温柔的人。 杜朝和却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些不以为意的痴男怨女的谋爱手段给了她沉重的一击,这是后话了。 第58章 我也不弱 杜朝和回到杜家没有多久,便收到了鬼影传来的消息 这才知道原来一夜之间满城风言风语皆是因为左岸右崖在陶然馆的一个玩笑式的对话,不禁感叹女无奈 鬼影还说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于今夜左上角房顶黑衣男子的任何消息,杜朝和嗤笑了一声,意料之中,果然啊,给世人或者说给当权者塑造什么样的形象,给自己或者说有意向的合作者查什么样的资料,沈时砚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真是会给她惊喜 当权者眼中的他,少年状元,文武双全,无父母支持爱护全靠自己年纪轻轻便紫袍在身,但识人不清用人不明重情重义,这是成大事者的大忌,如此一来,便可受到当权者的重用而放心他不会谋变。 合作者心中的他,少年天才,文成武就,高瞻远瞩,城府深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成大事者该有的品格,更何况他重情重义赏罚分明,这是他的人格魅力 于是在合作者的心中,砚九爷必能成大事,跟着九爷干,未来可期。 自己不也是在赌这个未来可期么? 杜朝和嘴角挂着笑意,将手中的信件一一在火盘里烧完,至于鬼影在信件末尾的调侃:朝朝儿,这砚九爷对你有所保留啊,这样的男人,要来干啥?给自己挖坑填坟吗? 她轻轻摇摇头,嗤笑一声,谁给谁挖坑填坟还一定呢? 他很强,自己也不弱啊! 采蓝和洗碧默默地陪在一旁,绿豆也不敢催促杜朝和喝养颜美容的芙蓉羹,她们明显感觉到自家姑娘心情不佳,然而姑娘不说,她们也不能贸然去问,她们都知道,祸从多话起,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问,心知肚明默默陪护即可 火盆中的火点还没尽数灭尽,红糖轻手轻脚进来,悄声说:“姑娘,老爷来了!” 杜朝和微微点头,这她也能猜到,她那爹在沈时砚面前哭了这么一场,今晚肯定睡不着,必会来找自己说道说道 杜朝和抬头看了看屋内噤若寒蝉的四美,笑骂道:“怎么都像不开口的河蚌一样,打起精神来,姑奶奶我知道分寸,别担心。” 采蓝洗碧和红糖绿豆都笑了起来,她们都不是杜家的家生子,也不是许家的家生子,是姑娘行走江湖的时候,这里救一个那里搭把手凑在一起的,见她们无路可走无家可归便带在了身边,这么多年了,她们陪着姑娘闯荡江湖,也陪着姑娘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还陪着姑娘大阴谋小阴谋地和各方势力斗争,如果没有姑娘,她们不会知道这个世界可以这样精彩,人生可以这样有趣,她们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家的姑娘可以永远神彩飞扬快乐勇敢。 杜六老爷掀帘进来的时候,屋内已是一片和乐氛围,绿豆正将芙蓉羹端出来,再倒了杯温热的煮开的牛奶 看到这牛奶,杜六老爷又想哭了 都怪他啊,都怪他啊,让朝朝儿小时候失去亲娘照护教养,那梅姨娘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说好好地教导朝朝儿,甚至还教唆奶娘,不让朝朝儿吃饱奶,以至于朝朝儿如今都多大了呀,还馋奶呢,每晚都得喝一杯母牛的奶才能睡得安稳。 杜朝和见杜六老爷一直盯着碗里的牛奶直勾勾地看,本来就哭得红肿的眼眶又要红了,她就明白她爹这是又误会了又泛酸,心疼她自小没娘小时候不够奶吃,以至于长大了还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陋习,估计很快又得担心她嫁人了,让夫家知道她这么大个人了还爱喝奶可怎么是好。 看着她爹愧疚的眼神,杜朝和猛然间想起兵营里流传的一个故事。 曾经,她娘亲和师父带着一众兵将围剿了一个山头的土匪之后,大家在空旷的山顶上围着篝火夜谈,那个时候队伍里有十几名女将了,她们谈起祖父身边的一名参将,羡慕那名参将的夫人好命,参将对她言听计从宠溺有加。 娘亲当时笑了笑,说道:“与其让男人心疼你,不如让男人对你心怀愧疚,他越愧疚,持续对你愧疚,就越能给你补偿,当然这个前提是,这个男人得有良心。” 师父不在意地嗤笑一声:“你这不是废话吗?男人若有良心,不用愧疚,他都会心疼你。” 女将们纷纷感叹道:“找男人是个技术活啊!” “那可不,要不怎么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娘亲将她啃完的鸡腿骨往火起一丢,豪气道:“所以咱们女人自己入行了,走男人走的路让男人无路可走。” 一时间群情高涨,女将们敲锣打鼓庆祝自己的未来,而围坐的男将们则苦着脸:“将军将军,给我们留条活路啊,咱还想传宗接代呢。” 话还未落,就被女将们打趴在地上 那时候,女子十八岁前必须嫁人的规定还没严格执行 那时候,可真是豪情万丈气冲干云人生快意啊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回过神,看见她爹那双永远闪着精明算计的眼睛此刻又要溢满泪水,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她娘亲将愧疚这招用得贼溜啊。 谁能想到本是为了让皮肤白皙有光泽而每天必喝的牛奶,竟能让她娘亲编出那么大的一个故事,哄得她爹惭愧不已,只能任凭娘亲索取,不断地大把大把地给娘亲掏银子呢! 可怜她爹,被她娘坑钱,还要被她未来的夫婿坑钱。 杜六老爷听着杜朝和不断地唉声叹气的声音,本就愧疚的心,又狠狠地颤了颤,他心疼地细声细气说道:“朝朝儿,别怕,咱家有的是钱,咱养几千几万头奶牛,咱每个时辰都喝一次牛奶。” 杜朝和忍住快要溢到嘴边的笑意,频频点头:“好啊好啊,到时候可不只是喝,我还要用来泡浴洗脸。” 杜六老爷颊边的两块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怎么办,她家闺女这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呢,爱喝奶还不算,现在还要拿来泡浴? 想到那黏黏腻腻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淋,六老爷就一阵哆嗦,完了完了,得更快更多地赚钱才行,多多地给沈时砚,免得他退货。 啊,不够,不够,要拼了老命赚更多更多才行,要偷偷留多些给朝朝儿,万一真被退回来,朝朝儿还能有银钱傍身,寂寞的时候还能招几个面首什么的。 第59章 被教坏了 杜朝和不知道她爹想到了那么长远的未来,只当他是又愧疚了,看着老爹涕泪纵横的凄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想解释的话几次冲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父母之间的爱情情仇,自己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了,免得画蛇添足反是不美。当下便问起陶然馆里发现的事情,以图转移杜六老爷的心思 “爹,您为什么会在沈时砚面前哭成那个样儿啊?” 不提还好,一提杜六老爷又心酸心塞了,泪水又决堤,哭哭咽咽地将沈时砚说的话,自己听了沈时砚的分析之后心中的害怕与后悔,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杜朝和愣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更想不到当年娘亲用的愧疚大法竟让爹爹负疚至此,不禁有些心疼她老爹了。 “爹,其实我没那么苦,娘亲和师父虽然很严厉,但她们都非常非常疼我,我从小也是奴围婢绕着长大的,山珍海味常吃,大鱼大肉不缺,精致点心更是供应不断,衣裳也是四季常新的,用的材质也是上佳的,金银珠宝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要不到的,这些东西我都不缺,况且我每天跟着娘亲和师父学习精益,我掌握了这辈子都可以用以化废为宝化险为夷的本领,这才是我安身立命,并获取源源不断宝藏的关键,比只能在闺中绣花有用多了。” 不料杜六老爷挂着眼泪听完之后,又再次嚎啕大哭:“朝朝儿啊,都怪爹爹啊,让你自小就飘零在外,没有爹爹的保护,没有家族的庇护,只能拼命地学这学那,只能凭自己的能力去安身立命,都怪爹爹啊,我的朝朝儿本该活得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 杜朝和已经哭笑不得了,她不得不佩服自家娘亲对爹爹的分寸拿捏,果然就像娘亲说的那样,就算自己跟爹爹说自己并不苦,他老人家也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对她的愧疚,然后继续无限度地宠溺她。 杜朝和眨了眨眼睛,将即将沁出眼眶的泪水眨回去,抿唇笑着看向她爹爹:“爹爹不是在给我谋最大的出路吗?” 杜六老爷愣住了,老泪还挂在下眼眶上,他问:“朝朝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又不确定地试探:“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杜朝和微笑着点点头,意思很明白,我什么都知道,就看你要跟我说什么了 杜六老爷急了,一把抹了鼻涕眼泪,拉着杜朝和的衣袖,小小声说道:“我也不是瞒着你们的,就是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 突然,眼角的余光里瞥到杜朝和用打量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个激灵,吓得赶紧跳起来,伸出手指发誓:“我一点儿也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意思啊,我就是纯纯怕你们危险。我就是想着,这事若成,那便好,大家欢喜,可倘若事败呢,我便将你们远远地送到,那你们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她爹这想法是单纯呢,还是太没心机不懂政治的残忍与黑暗呢。 这种举事压的便是全族的身家性命,是她能逃脱得了的吗? “事成许我荣华富贵,事败送我远走高飞,这是您自个儿的想法呢,还是沈时砚的想法?” “这先是我的想法,我跟沈时砚说了,他当时非常赞同。于是是就约定了,我提供粮草银子物资,他日事成,封你为一等护国郡主,享封地食邑,地位尊崇,不再是低贱的商户。” 杜朝和轻轻点了点头,她就说嘛,向来喜欢跟银子打交道的爹爹怎么会头脑发热,去干这种要命的大事,原来还是为了她? 杜六老爷没有看到杜朝和的若有所思,他继续神秘又兴奋地低声说:“现在啊,沈时砚意愿娶你,应允等事成之后,你便跟他共享天下。” 杜朝和轻轻笑了笑:“爹,您这么相信他呢?” 共享天下? 古往今来,多的是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之辈,共苦者良多,同甘者还真的很少见。 杜六老爷眼神闪烁了几下,忽然一本正经地跟杜朝和说,颇有些语重心长:“朝朝儿,爹知道你有本事,想必也查了一些事。沈时砚做大事的城府与手段无人可出其右,他高瞻远瞩有担当,运筹帷幄有决断,赏罚分明有情义,胸怀天下悲悯百姓,这片江山若还有救,能成就者非他莫属。但朝朝儿,这些是他作为一个完美掌权者的品格,而完美的人不一定是完美的丈夫,在两人相处过程中,你要敬他尊他,但万万不可傻乎乎地全然相信他,要多为自己打算才是!” 拳拳叮咛,都是老父亲的一片赤心与担忧,杜朝和略微抬头,又努力眨了两下眼,真是的,爹爹今天是吃了感动煽情丸吗,每说一句都要人眼泪 “爹,您放心呀,女儿深受娘亲和师父教导,懂得分寸的。” 本来老泪纵横的杜六老爷,听到这话,颊上的肉再次狠狠地抖了两抖 是啊,是啊,他怎么把那两人给忘了 他那心狠如铁在外面野惯了硬是不肯回头的妻子,还有朝朝儿那爱错一个男人从此天下乌鸦一般黑的仇男师父,在她们俩日复一日的唠叨下,朝朝儿能百分百相信男人才是怪事咧 杜六老爷可以悲惨地想象朝朝儿和沈时砚成亲后,两人整日你防我斗疯狂试探的样子 这么一想,就不止是颊边肉跳了,简直连心脏都跟着狂舞乱摆,他抚住胸口,两个手段凶残的人互斗,就怕场面控制不住 “朝朝儿,夫妻之间相处,适当的信任,为对方考虑,也是很重要的,记住,真诚是万能的金钥匙。有商有量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咱们做人做事,都讲究个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杜朝和慧黠一笑:“你待我不如玉,我视你如粪土。” 杜六老爷的脸彻底黑了 这闺女被他夫人给教坏了! 第60章 她就不应该回来 想起追也追不回的妻子,杜六老爷身心疲惫,抬起右手,摊开,抓了抓自己的老脸:\"放心吧,朝朝儿,挪到沈时砚那边的财物都是以给你存嫁妆的名义送走的,而今他有娶了你,嫁妆不用还了,他还不得对你如珠似玉地供着?\" 杜朝和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后,直觉内心寒凉,莫名有些悲伤:“所以,爹,您一直扬言,说要把九成家财全给我当嫁妆,其实是暗地里全部输送给了沈时砚。”杜六老爷跳了起来:“朝朝儿,你,,你,,你怎么知道的。”杜朝和凄凉一笑:“刚刚,你说的” 杜六老爷这才想起他刚刚说了什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闺女,其实这事儿……”杜六老爷着急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我明白,我明白,爹爹不必解释,我都懂。”明白什么?懂什么?不过就是一个赌字,还有一个舍字用万贯家财博一个锦绣前程,只是赌盘太大,得用一个借口遮掩过去。说是被儿子杜琅给败光了?这个借口折损太大,既否定了儿子的能力又贬低了儿子的人品,不仅会影响说亲,还会影响儿子的事业,儿子是唯一的儿子,是杜家二房的未来,地位举足轻重,不可轻易动摇 同理,说是自己做生意决策失败连连亏损,这样子的话,谁还敢上门合作生意?钱还怎么赚? 只有女儿的嫁妆能说得过去了 两个闺女,不能用庶女当借口,若是放言出去全部家财留给庶女当嫁妆,只怕会落个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坏名声,以致后院不宁,后院不宁则贤人不进,影响可谓深远,细思可怕。 那便只能是嫡女了,只有嫡女的名头最好用了。这个嫡女又是自小不在身边长大的,自己愧疚疼宠,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既不折损自己的羽毛,反而还给自己增添了可怜父母心的慈父形象 这个借口真是太好了,嫡女这个工具太好用了 只是他忘了考虑,这个担了获得全部家财为嫁妆的女儿,他日出嫁,扬言全部家财的嫁妆却不见半点踪影,这个女儿该如何在婆家立足立威。 更忘了考虑,这个担了全部家财为嫁妆的女儿,被他推到了很多人的对立面。 梅姨娘从小讨厌这个嫡女,现在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尽方法败坏她的名声就是不想她带着嫁妆嫁到好人家 蓝姨娘和闲姐儿处处爱挑高拔尖,千方百计找了个读书相貌样样好的李海年,为的也是赌杜六老爷将全部家财作为杜朝和的嫁妆,而自己却什么也没落着的这口气 还有杜家其他各房各枝的各种嘴脸,她回来的时间短还没能一一见识。 说是事成,许自己一等护国郡主的荣耀,可事若真成,难道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普天同庆吗?自己能得一个护国郡主的名号,他老人家不是更可以封侯拜将吗?他亲自带大委以重任继承香火的儿子,不是能承荫由商户子变成侯门世子了吗?怎么就是她一个人的荣耀了? 再说事败,送自己远走高飞护自己安全无虞,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赚下偌大家业的杜六老爷怎么可能不懂。不过就是强行找个理由描补一下,让自己心安理得罢了。自己这个爹啊,确实是很疼爱自己,只是他更舍不得他唯一的儿子,舍不得杜家全族荣辱,而且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常在身边,常常忘了替自己考虑更多。杜六老爷看着杜朝和明察一切洞若观火的眼神,各种想要强行解释的话便如鱼骨硬刺般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实其考虑过到时候她出嫁没有嫁妆怎么办?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哦,是了,轻舟钱财颇丰,每打一次仗缴获的贼赃都是不可想像的巨数,说不定,她还比自己富有呢,她肯定不会少了朝朝儿的嫁妆,而且朝朝儿还有一个疼她爱她如命的师父呢,这个师父可是大齐前首富的唯一闺女,虽然家道中落人口凋敝,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朝儿这个师父也是很有钱的。 说自己其实也有考虑过,如此高调会不会将她推到各方利益关系者的对立面?自己有考虑过的,只是他更相信朝朝儿的能力,轻舟本事了得,她师父医毒独步天下,这两人都导出来的徒弟怎么都不会差太多,朝朝儿八岁便能独立出诊,九岁闯了松山寨跟老寨主成了莫逆之交,别说杜家这几个喽喽,就是再多几百个这样的喽喽,朝朝儿都未必放在眼里。 所以,他才会散布了那样的谣言。 杜六老爷那未说出口的话,心中所想,杜朝和当然知道,她知道他爹考虑过不管是嫁妆还是面对的险境危难,自己都能轻松解决,再不济,她的背后还有她娘和师父,这俩人真正爱自己爱到了骨子里,不会看着她出事而袖手旁观的。 虽然知道,用自己当借口是最好最佳最优的方法,虽然知道爹爹也是疼爱自己的,只是想到自己不是被他偏爱的那一个孩子,不是被他充分考虑面面俱到只怕有一丝一毫损失的那一个孩子,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 再说了,自己本事大能力强万事都能应对解决,这也不是被他理所当然地推出去当借口的理由啊 啊,啊,这个盛安城,这个杜家,她就不应该回来。 她就应该躲在某个角落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耀武扬威快活自在,让她爹愧疚让她爹心疼让她娘骗他爹更多更多银子 杜朝和委屈极了,小嘴儿扁了扁,又扁了扁 杜六老爷心儿跟着颤了颤,又颤了颤 都怪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常常说心疼闺女,追回妻子,可私心里还不是为儿子考虑得更多? 杜六老爷有点颓然,沮丧地站起来,垂着头一步一挪地走到门口 杜朝和冷静地目送她爹一步一步走远,没有任何开口挽留和劝慰的意思 杜六老爷没法子,深叹一声,猛地折回来,一口气不停地道:“朝朝儿,爹知道错了,爹不应该拿你当借口,爹应该想个更周全的法子,你说,你说咱爹怎么做,你才能原谅爹?” 杜朝和泫然欲泣默不吱声 第61章 先救谁 杜六老爷狠狠咬了咬腮边肉:“江南那边,爹新得了一条街的铺子,还没转名,都给你,好不?” 杜朝和目光闪了闪,仍是不说话 杜六老爷心在流血:“西北那边,我囤有1000亩沙地,也给你,行不,闺女?” 呦嚯,自称已经从爹变成我了,火候也只能到这了,算了,就这样吧 杜朝和心里略感满意,准备鸣金收兵 于是她悠悠叹一口气:“身为儿女,怎么能惦记父母的物产呢?”刚说完,又若有所思喃喃道:“嗯,娘亲的我不用惦记,反正娘亲那么疼我,总是我的!” “不不不,爹爹的也是你的,你的!” “天色不早了,爹爹慢走!”杜朝和起身俯礼相送 “哦,哦,那朝朝儿,你早点歇息!”闺女赶人了,杜六老爷无奈只能往回走 “夜黑路暗,采蓝,送一送老爷!”杜朝和扬声朝外面喊道 采蓝赶忙应声出来,向杜六老爷行了一礼,打着灯笼恭恭敬敬送了出去,回头悄悄和自家姑娘对了个眼色 杜六老爷脚底一个趄趔差点摔倒,他无可奈何地看着烛光里笑得灵动狡黠的女儿,嘴角抽了又抽 这么着急吗?说是给她的就是给她的,自己又不会逃了 真不愧是自己的女儿,就是随自己,一点亏都不肯吃 杜六老爷前脚踏出扶风院的大门,杜朝和就朝竹林暗影里喊了一声:“看了这么久的戏,还不打算出来呀!” 说完,便踏出阶门,站在栏杆旁,竹林重重影影,烛火明明灭灭,杜朝和在风中望着前夜,若有所思 鬼影看着她这贞静婉约大家闺秀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面上却不显分毫,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风流模样:“今日收获颇丰啊,一条街和1000亩地,许将军若知道你贪婪的大刀终于挥向了杜六老爷,睡着了会笑醒。” 杜朝和瞥了他一眼,叹笑道:“这又有什么可高兴,我那个爹啊,虽然不能一碗水端平,但毕竟都是亲生的,他又良心未泯,总爱在做错事被人揭穿之后才发觉自己错了,于是愧疚想被偿,与其被他胡乱塞些东西过来,还不如我直接先提了,至少能拿到我自己想要的,他也少些内疚。” “说到底,你还是心疼你爹,这让许将军听到,不得气恼死了。” 杜朝和轻轻嗤笑道:“我这哪是心疼他啊,内疚这东西是把双刃剑,少了不够重视,多了反而会让他破罐子破摔,直接甩手让我跟我娘彻底出局,还是恰到好处的最好。” “你这样看着也挺累人的,还不如像我这样无牵无挂潇潇洒洒,反正也不是真的惦记他们那点东西,况且自己又不是挣不来,就把这些人当屁一样放了吧。” 杜朝和默不作声,是因为惦记那点东西吗?她想到自己那个英姿飒爽冲阵杀敌总是一勇当先的亲娘,每每在亲爹陪伴的时候露出来的笑脸和转身后的落寞,还有自己刚刚还为自己这个爹竟然在沈时砚面前因她痛哭而感动心软 她知道,她和娘亲惦记得不是那点东西,而且那个人,或者说,是那点虚无缥缈的亲情 鬼影看不下去她这个样子,多少次了,这种无脑又无意义的伤心事多少次了,这个杜六老爷每每带来希望又立刻推来更多的失望,简直让人腻味极了 他不想她继续沉溺于伤感之中,拍拍手掌,强自哈哈大笑:“你说,要是你和杜琅和同时掉河里,你那个爹会先救谁?” 答案不言而喻 杜朝和再次沉默了,鬼影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道:“你看,你也懂这个道理,平安无事时你那个爹自是对你疼爱有加,可若当真有危险,他肯定舍你保他儿子。” 杜朝和没好气地卢昵了他一眼:“无聊,要这么残忍的选择。”半晌,又喃喃道:“所以啊,我自己学会了水。” 眼见气氛又凝滞起来,杜朝和反倒先笑开了:“不用担心啊,杜六老爷良心和爱心还是有的,他不会先救我,但肯定会折反回来救我,对我是真的宠爱,对杜琅和是真的倚重,我看得很明白。” 鬼影真的是恨铁不成钢:“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有你哭的时候。” 杜朝和不在意地挥挥手:“到那个时候再说,现在来说说正事。只有认真搞事情才是正道。” 鬼影也知道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对父亲的宠爱有着迷一样的执拗,罢了罢了,大不了自己多看护着一些,总不能让这个傻丫头被她那个有良心有道德却无偏爱的父亲给坑沟里 自我安慰一番之后,鬼影说起了正事:“赵琪那边的事了了,现在已经从济州往这儿赶,大概后天可以到。” 杜朝和点点头:“那正好,严七娘身上的疤痕后天也可以全消了,就让她护着严七娘在严家住一阵子。” 鬼影耸耸肩:“以严家子弟的尿性,估计会犯到赵琪的手上。” “无妨,打不死就行了,重伤致残也不过就是让他们躺几天而已。” 鬼影无声笑了笑,还是这样拽拽凶残至暴的小魔女让人轻松愉快啊 “需要叮嘱赵琪什么吗?你知道这个赵琪疯起话来挺无所顾忌的。”鬼影也是采花贼一事的知情人 杜朝和摇了摇头:“不用了,严七娘个性刚强,过度的小心翼翼和保护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伤害,她不愿意别人将她看成弱者。” 鬼影点点头,又说起别的事:“金矿的事已经全部移交给沈时砚的人了,不接触不知道,沈时砚手底下能人异士不少,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 杜朝和又想到了左上方房角上的那个黑衣人,不禁岔开话题问道:“那个黑衣人还是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没有。”鬼影摇摇头,“沈时砚难道在骗你?那咱们就这样交出了金矿,不是太亏了?” “骗倒不至于,只不过有事相瞒而已,再说,咱们不也有事瞒着他嘛?谁能比谁先揭了对方的底,就各凭本事了。至于你说的金矿,交了便交了,博个知情识趣不好吗?” 鬼影倒笑了:“什么时候你也这般小女孩心思了,还知情识趣。” 杜朝和也笑了笑,抬手晃了晃栏杆上悬挂着的琉璃灯盏:“那金矿留在咱们手上,咱们想要护住这条矿,可不是件容易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我不愿意干。烟月王庭的丹拓王子十几天前便从大漠蒙赦回到了王庭,现在急于立功向烟月国的大王示忠呢。据可靠消息,他盯上这条金矿了。” 鬼影闻言一征:“金矿的事十几天前只有咱们内部人知道,这丹拓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啊,咱们就不跟丹拓争了,让沈时砚去对付吧,咱们目前要先肃清一下内部,别后院起火了。上了沈时砚这条船,就不是往日的小打小闹了,每一步都得走得稳扎稳打。” 凝眉细思了会,又冷肃道:“派到广宁王府的人一定要细细查验,一定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过去,千万要记得疑人不用。” “放心,我省得。” 第62章 让她们去告 鬼影却想到了今夜城中突然刮起的闲言碎语,不禁担忧道:“咱们真的要上沈时砚的战船吗?为什么要跟这么危险的事扯在一起,自由自在闯荡江湖不好吗?” 自由自在不好吗?当然好啊! 只是杜朝和每每闭上眼睛都会想到那些冻死、饿死、病死在路边的穷苦老百姓,想到那些被流放千里的忠臣良将,想到那些肥肠圆脑歌舞不停至死方休的贪官腐吏 杜朝和怅然道:“世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朗朗乾坤不该是人间地狱。” 鬼影也沉默了,这丫头说得这么煽情干什么。 杜朝和见状故意扁了扁嘴儿,抱歉道:“连累你们了。” “少来,你连累得还少啊!”鬼影推了杜朝和一把,“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今晚的流言蜚语有多难听。” 杜朝和瞅了他一眼:“知道啊!从搭上沈时砚起,我就预见了这个状况,这种情况以后只会多不会少,鬼影大哥,你得适应啊。” “也就你心大,你就不担心这是沈时砚特意放出来的消息,听说话是从他的两个贴身侍卫那里传出来的。” “谣言嘛?你也知道,失之厘毫谬之千里,不必放在心上,我又不靠别人的唇舌来活着。” 鬼影嗤笑了一声,也不知该说她没心没肺好还是愚蠢无知好。 “那你知不知道,在别人的唇舌中,你是坏人姻缘抢人夫婿的阴险小人了。” “这个谣传倒是有趣了?”杜朝和用力晃了一下琉璃灯盏,那火烛摇曳得更猛了些。“这话怕不是沈时砚的红颜知己或过往情缘传出来的吧。” 鬼影将灯盏扶正,又拍了下杜朝和的手背:“有气就发,别拿不会说话的哑巴物什出气,瞧你这熊样。” “有气就朝沈时砚去发,这种事明显就是他惹下的风流债,不知道是哪个被他伤害的小姑娘受了他的蒙蔽,在这里中伤你呢!” 见杜朝和依旧一动不动的样子,心头莫名有些火起,恨铁不成钢道:“别又傻傻地说没关系。这关系可大了。你现在不是江湖到处飘的孤家寡人了,你现在是沈时砚的未婚妻,不久便会成为他的妻子,你若名声不好,沈时砚事成了,旁人会说你德不配位,若事败了,以沈时砚今时今日的美誉,世人也只会怜悯他娶了个搅家精,以致于被拖了后腿。” 杜朝和无奈地瞥了瞥他:“我又没说不在意。流言分很多种的好吧,被家族驱逐被父母放弃,这些话听来听去都不过是因为心中嫉妒而杜撰的酸言酸语,不真言论要去伪很容易,六老爷好好在人前表现表现就可以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怕这个沈时砚啊?说着防他防他,实际上却无一不在支持他,他说娶你就嫁,他还没说缺钱呢,你就巴巴地把金矿献上,现在他闹得满城风雨你却不敢去跟他求证了?”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别急啊,我不是怕他,只是对于这种恶意满满的流言,我自证是不够的。一个人被污蔑偷了东西,不应该是被污蔑的那个人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没偷,而应该是污蔑他偷东西的人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他偷了。” 鬼影拍拍手掌:“说得好说得妙,那现在怎么办?报官吧,反正有沈时砚这个大腿在,咱现在不怕闹上官府。” “我报什么官,我报官告谁?以什么罪名告对方?告他们造谣我?那我还得去搜罗证据证明他们真的是在造谣,累不累啊我?” “那,,,那你说怎么办?依我看,干脆把那些人抓起人打一顿。”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鬼影烦躁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任由造谣者随意捏造事实故意中伤?”想了想道:“要不,投毒吧,制作几道让人生不好死的毒药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我悄悄找人半夜去放毒。” 杜朝和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咱现在有大腿了,别动不动就打架投毒的,这事儿咱们就走正经渠道,报官!” “你刚不说不报官吗?”鬼影跳了起来,什么意思,她说就行,自己说就不行? “当然不是现在报官,也不是我自己报官,而是让对方去报官,让她们去告我。” “朝朝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无缘无故的对方为什么会去报官?还让她们告你!” “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啊!给她们提供报官的理由就是了。她们告我,得提供告我的证据,不然,谁都是击鼓鸣冤,当衙门的大门是纸做的啊,谁敲都开?” “好啊,好啊,怎么做,你说我做!” 杜朝和摇摇头:“这事不用你,我让采蓝她们去办。” 鬼影惊呆了:“以你自己的身份出现?” “不然咧,不是要给我自己正名吗?再者说,我今时不同往日了,沈时砚未婚妻这个身份趁着能用就得好好用,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什么叫趁着能用就好好用?”鬼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怪怪的。”随意目瞪口呆:“怎么?你预见了沈时砚会抛弃你,你于他不过是一道桥,过了河就要抽板了。” 杜朝和没好气:“瞎想什么呢?未来的事谁知道。” 娘亲和师父肯定听说了她和沈时砚的婚事,估计在准备启程往盛京而来的路上了,以师父对那负心汉的态度,杜朝和有点不敢保证她能和沈时砚顺顺利利地成亲。 看鬼影还一副你有事别瞒我的表情看着她,便又笑了:“你与其在这里看着我,还不好去好好办事,找出内贼,安排人手,广宁王府不可掉以轻心,另外,我总觉得沈时砚提起这个黄谦次数太多了,你安排几个身手隐蔽得盯一盯他。” “得咧,小意思。” “你别不当一回事,以前咱们盯那些江湖人士,被发现了大不了打一架,谁赢谁本事。现在要盯的一个是手握重兵的王府,一个是门生占天下半壁的内阁大臣,稍微出点错,可是掉脑袋的事,这些自命不凡高人一等的贵族最爱做拔出萝卜带点泥的事,恶心得很。” 鬼影挑挑眉:“没事,就像你说的,趁你现在跟沈时砚还有未婚夫妻的关系,这棵树能抱就多抱一会儿。” 杜朝和翻翻白眼,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对沈时砚招蜂引蝶的事那么大意见。 “别翻白眼,不好看,多影响你仙女的架势。” 杜朝和当真想踢他一脚了,也真的踢了出去,鬼影一跳,躲开了:“走了,替我向四位美女问好!” 鬼影潇洒转身,利落飞身起跃,消失在夜色中。 第63章 你开心便好 至夜深人定时分,杜朝和做完每日必须完成的功课,轻轻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洗睡,忽然感觉到一股气息逼近,急忙灭了烛火,黑暗中捞过长袍,旋转两圈束上腰带,采蓝和洗碧已经提剑拿刀赶到 “姑娘,您怎么样?” 这是她们配合多年形成的默契,晚间杜朝和喜欢独自一人安静地完成师父与娘亲交代的各项功课,不喜旁人在旁干拢,待杜朝和完成课业之后,会摇一摇铃铛,采蓝洗碧她们自会过来收拾整理并服侍杜朝和就寝,待杜朝和睡下之后,她们再灭了烛火,而今杜朝和自己灭了烛火,必是有危险逼近。 黑暗中,杜朝和仍能视物清晰如同白日,这是师父对她严格训练的成果,为的就是防止她在夜间视物不清被突然袭击 杜朝和摇摇头:“没事,有一个人往这边逼近。”又细听了一会:“似乎还有一个人……” 采蓝和洗碧顿时神情紧张起来,来人武功不弱,不会是姑娘在江湖上的仇家吧 她们细细扒拉了一会,自己姑娘最近招惹过谁 很好,姑娘管得闲事不多,耐不住一管都是大事,仇家还真是不少 红糖和绿豆也赶过来了,红糖先跳了进来:“姑娘,我把晕晕散都拿过来了,到时候打不过,咱们散一把,天女散花,甭管他是三头六臂还是人高马壮,绝对能一药倒。” 杜朝和对她们竖起大拇指:“都悄悄的,速战速决,别搞太大动作,免得惊扰了老太太。” 随即让红糖绿豆掩藏好,她带着采蓝和洗碧飞上屋顶截人 到了屋顶,定睛一瞧,呵,还真的是两个人,一个身材修长笔直如青松翠竹,另一个身形瘦削如树上乱窜的猴子 两人踏着清风乘着月色,直奔杜朝和所在的屋顶 蓦然间,杜朝和笑了笑,挥挥手让采蓝和洗碧放下戒备,并通知了屋檐下躲着准备等杜朝和将人打下来洒毒药的红糖和绿豆 是沈时砚来了 带着的随从不是左岸也不是右崖 “朝朝儿,你在这里等我的吗?”沈时砚有些惊喜 “听到有人以极高的轻功逼近,便上来看看。你怎么来了?” 沈时砚略皱了皱眉头,杜朝和兴致明显不高,甚至有些疏远了,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吗? 想到此,便挥挥手让跟随来的男子先行避开,杜朝和见状,便也让采蓝和洗碧先下去 采蓝洗碧对视一眼,虽有些迟疑,但出于对自家姑娘命令的执行,还是飞身下了屋顶,带那男子一起到后院厢房的小厅里 沈时砚轻轻握住了杜朝和的双手,慢慢揉了揉:“朝朝儿,对不起,因为我让你陷入了流言的风波里。我已经惩戒了左岸和右崖,即刻便让他们调离侍卫的岗位。” 杜朝和摇摇头:“不必,左岸右崖是你的心腹,忠心可嘉,况且他们并无恶意,是被有心人杜撰了。” “背后妄议主子是非本就是大罪。” 杜朝和沉默了,左岸右崖背后议论说道的难道还少吗?他们虽无恶意奈何嘴碎啊 “我可否问问,你为何非要留他们在身边,且是近身侍卫?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他们不适合这个岗位。” 沈时砚对杜朝和大大地赞了一声聪慧:“我瞒过了天下人,却被你一眼识穿,知我者朝朝也。那你肯定也猜到原因了?” 杜朝和点点头,把心中的猜测大概说了一下 “基本是这样了,另外左岸右崖嘴碎有嘴碎的好处,往往能给人无害的形象,容易诱敌深入。” 果然是老奸巨猾,杜朝和倒没有想到这层:“那你便像以前那样小惩大诫轻轻放过吧,我无碍的。” 沈时砚没想到杜朝和竟能如此有大局观,他是下定了决心将左岸右崖剔除身边的:“惩罚还是要有的,而且必须要重,朝朝儿,这是为你立威,若这次轻轻放过他们俩,以后别人只会更看轻你的。” 杜朝和笑了笑,明白他的心思:“杀鸡儆猴!我明白的,你惩罚他们俩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差不多的时候过去求求情,恩威并施好处多多。” 沈时砚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是心有灵犀,跟他想到一处了。 “你放心,朝朝儿,今日散播流言引导舆论的人,我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杜朝和点点头:“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而且我已经有办法应对了,你不用担心。” “好,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发誓言表忠心永远无条件地偏爱,这是昨天他找师父保媒提亲时,师父所传授的心得 杜朝和慧黠一笑:“就算损伤了安国公府的名誉,让你陷入万人观的境地也无所谓?” “只要你开心便好!”沈时砚刮了刮杜朝和俏丽的鼻子,眼神里都是宠溺 杜朝和有些愣怔,不敢置信,这是一个要成就霸业的人该说的话吗? “沈时砚,你这口气说得,有昏君殿的味道啊!” 沈时砚哈哈哈大笑起来:“朝朝儿,我若是昏君,也只是你一个人的昏君。” “嬉皮笑脸!” “朝朝儿,我句句发自肺腑,这起流言来得莫名其妙,我已经着手在查。有任何结果,都会告诉你,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么毫无理由毫不顾虑地偏爱和信任吗? 杜朝和有些感动,轻轻咬了咬下唇,掩饰地呵呵干笑两声,微微侧身俯看杜家的花园 “朝朝儿,你,,你怎么了?”沈时砚明显感觉到杜朝和的不同 怎么了,能怎么了? 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有太多的不敢信任,能怎么说 杜朝和慢慢掩去心事,捡其他事情扯开这个话题:“鬼影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明天便可以动身往广宁王府去。”而后,转头看向立于身侧的沈时砚:“是同去,还是各自行动到达广县再汇合?” 沈时砚轻轻抓起她的手:“一起吧,我在广县有个庄子,他们可以在那边落脚,咱们将婚事定下来,再一起赶过去。” 杜朝和的眼睛亮了亮:“我可以离开盛京吗?” 第64章 坚持不住了 “为什么不可以?”见她反应得这样雀喜,沈时砚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这丫头嫁给他,连自由都失去了。 他微微低下头,将下巴点在她的头心上,轻轻抚着她如绸缎般的秀发:“朝朝儿,我保证成亲后你还是自由自在的,不受俗礼拘束。” 杜朝和略略转了个姿势,在他的怀抱中待得更舒服些:“好!” “他们先行化做行商的队伍,路上被山寨土匪拦道抢劫,幸好遇上几位江湖侠士相救,因是同路,便结伴同行。” 说完,便低头看着在夜风中裙袂翻飞的女孩:“你觉得这样可好?” 杜朝和低低笑了几声:“这个主意甚好,鬼影他们放浪不羁惯了,要他们扮作谨小慎微的商人还真的不像。” “我手上的资料显示,你们以往行动,都是算盘言商,鬼影行侠。”略顿了顿:“你在扮猪吃老虎。” 杜朝和又痴痴笑了起来,抬起头来,水眸中都是笑意:“嗯,我们配合得很好。” 想起资料中提到的她那活泼机灵诡计多端的俏皮模样,沈时砚也低低笑了起来,胸腔一震一震地,震得杜朝和耳根微微有些泛红 要了命了,他再笑得这么好看,到时候师父反对都没用了,自己肯定会铁了心嫁给他的。 沈时砚看不清杜朝和的脸色,却惦记着刚刚一见面她的梳理,怕她怪罪:“我并非有意查你,只是六老爷送往各处使用的物资全是以为你留嫁妆的名义消失的,我便让左岸留心了你的情况。” 杜朝和微微有些诧异:“你那个时候便想着娶我了?咱们还没见过面呀!”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六老爷每每都要提及你,夸你孝顺砖你能干,你每寄一封信给他,他都恨不得向每一个同僚念一遍,因此,我自是很熟悉你。” 杜朝和简直是哭笑不得:“爹爹这真的是,难道别人家中没有女儿吗?偏得需要他这样显眼?” “因为六老爷的原因,我门下之人都格外疼宠女儿。” 杜朝和听完却微微叹了一口气:“再疼再宠那又能如何,传承家业的还是儿子,关键时刻,还是会舍弃千娇万宠的女儿,力保儿子周全。” 沈时砚听出了杜朝和语气里的惆怅和哀伤,略想了想,便明白她在为何事难受,不禁有些心疼:“朝朝儿!” 杜朝和自嘲一笑:“我能理解,放心。再说,我还有娘亲和师父。” “还有我,朝朝儿,还有我。”沈时砚听不得她将自己排除在外的话,赶忙将她抱得更紧了。 “是是是,还有你!还有你!”杜朝和心尖颤了颤,关于师父与陆青染的爱恨情仇暂进压后再说了。 她从沈时砚怀里挣脱出来:“说说,难道那个时候,你便看在那些嫁妆的份上决定娶我了?” 沈时砚从里面听出了一些不满,还有一些期待,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说,担心说不准惹她更着恼了 “你别犹豫啊,快说!”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个时候,我让人留意你,只是想着日后为你配一个好姻缘,配一个能不计较嫁妆流失的好姻缘。直至前些日子被你所救,咱们又共同经历了那些生死瞬间,我心里便认定了你。以前于六老爷口中听说的你,还有面前真实的你,都是我最爱的你。” 要了老命了,沈时砚怎么这么会说情话,他的追随者知道他是这样油腔滑调的吗?他的爱慕者知道他是这样油嘴滑舌的吗? 杜朝和将脸深深埋进沈时砚的胸膛,任脸上像被火烧似地炙烤着 完了完了,师父,徒儿快要坚持不住了。 不行不行,快换话题 再说这个,自己今晚就得丢盔弃甲了。 “你曾说那批人里面有几位是学院的学子,今年下场科考的,他们……” 说起正事,沈时砚便收住了得意“都是出身寒门的一甲进士,花街巡游之后,他们蒙恩衣锦还乡,待三月后领命前往任地上任。” “采花贼掳走他们干什么?”有些人长相普普通通并不十分出众 沈时砚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愤慨:“应该问采花贼背后的人掳走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是花街过后,朝廷也对他们的任地做出了安排,一切妥当之后才被掳走的,背后恶人的着意点是不是他们的任地?” 沈时砚眸光里闪着情喜,他就知道他的朝朝儿神思敏锐:“这几人有一人出任天府蜀中,地主富庶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是天然地据点自古兵家必争。” “难怪,那其他人的任地也是重中之重了。”杜朝和叹完,又提起一问:“你想他们隐姓埋名,还是送他们再往任地?” “他们如今状况如何?” “他们被掳走的时间不长,同时可能因为样貌不出众的原因,身体上受的虐待倒是不多,但精气神有点溃散。” 沈时砚沉吟了良久,慢慢吐出一口气:“让他们好好休养吧,会有人替他们前往地方上任的。” 杜朝和听明白了,这情况是,不管他们做出什么决定,如今都由不得他们了,从此之后,他们注定只能换一个名字换一个身份生活,而且一举一动皆在沈时砚的眼睛之下 “你是否觉得我不近人情,一句话便剥夺了他们寒窗苦读十年的成就?”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拥住他:“我能明白。他们受此灾难,心志未必能承受得住妥善管理一方百姓,再者幕后之人心思歹毒,必不会就此放过他们,若此时任由他们去任地,反而是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略顿了顿,更紧地抱了抱他:“我能明白你心中的大义,你能留他们性命,看护他们衣食无忧,已是仁慈,何况,日后可对他们封赐。” 这个日后,是什么时候,他们都明白。 “有妻如此,我之幸也!幸好那天我遇见了你,没有错过你。”沈时砚紧紧地回抱住杜朝和 杜朝和耳尖又红了,她抓了抓耳朵,再次扯回话题:“我人皮面具做得非常好,九爷,要下订吗?” 第65章 安排交底 沈时砚微微笑地看着她:“六老爷是不是常常找你做人皮面具?” 杜朝和瞬间便明白了,笑开了:“原来都是给你们要的啊,我还说他一个商人,要那么多人皮面具干什么呢。” “后来你不愿意给了。”沈时砚说着还有点委屈 杜朝和抿唇笑了笑,这说的应该两年前,那时候,北疆战事频繁,她跟着娘亲和师父冲锋陷阵,好几次差点死在对方的刀下,哪里有时间管他爹的这些事 “是两年前吧,爹爹不知道,他飞鸽传书到的时候,我正被人从战场上抬回来,人生差点就要重新来过。” 沈时砚眼睛肉眼可见地红了,他脸色铁青抿紧双唇:“两年前的那场战争,你参加了?那个时候你才多大,为什么要让你上去?” “别激动,两年前你入仕了,应该知道那年的军饷被扣,送到北疆的粮草军备严重不足,偏偏又逢大雪,有史以来的大寒,冷得刺骨。大批大批的兵士病死冻死饿死,夷族趁此机会南下侵吞薄广两县,外祖父率军驱逐,反被诬告叛变被秘密押解回京,娘亲不得不站了出来,我作为她的亲闺女,自然不能拖后腿。” “可恨那时我在江北,无法护住粮草,也无法营救许元帅。”沈时砚神色冷峻,向来温和疏离的脸上覆上一层寒霜,当年的那场几近要了北疆二十万将士的天灾人祸,他至今想起都满腔愤懑悲痛不已。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一批从天而降以一挡十的天兵神将是你的人吧,带来了大量的粮草伤药被褥的财神爷也是你的人吧。” 沈时砚神色莫明,有些迟疑:“你,怎么会知道?” “他们雪山上密谈,我听见他们说到九爷,那个位置很隐蔽了,他们的声音也控制得很小很小了,而且他们也用了暗语,不巧的是那些日子我伤势好了些正在雪山采药,又不巧的是,我懂得他们用的那一套暗语,而且我的五感一向敏锐。” 沈时砚点点头,无奈可何又有很多庆幸地笑了:“幸好是你。没错,我只恨没能在盛安阻止那帮贪官佞臣栽赃污蔑许元帅,那便尽力助他保住他守了一辈子的北疆。” “外祖父后来被证实是诬告,回到北疆之后,多次谈及你上下营救之功,对你很是称赞。” 沈时砚微微淡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担心我心机深层特意为之。” 什么是特意为之,便是图谋外祖父的兵权和军中影响。 杜朝和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什么,就算你真的有所图谋,只要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有什么怕被人说的。” 沈时砚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后来爹爹再没问我拿过人皮面具,你们是自己会制作了吗?” “无迹学会了。” 杜朝和抬头,目光闪闪如夜空中的星辰:“无迹?” 鬼影将沈时砚查了个底儿掉都没有查到这个人 沈时砚微微俯下身,低低笑了起来:“是不是没有查到他们?” 杜朝和感觉到自己的脸不受控制地升腾起热意,她撑开右掌一把推开沈时砚近在眼前的俊脸:“九爷能耐了得,确实没有查到。” 沈时砚随即抓住了她的手:“我跟你说过,我师父那边有先皇留下的玄卫,我十四岁时,师父便教导我如何经营管理暗卫,在我组建了自己暗卫队鹰卫之后,先皇玄卫队里的八大首领中的四位无字辈者便到了鹰卫,成为鹰卫的首领。” 杜朝和闪闪眼光,听他说下去 “今天过来的是无迹,傍晚你在悠然居门口见到的左上角的那位便是无影。” 杜朝和有些羞赧,竟然被发现了 “不用害羞,无影是第一暗卫,整个暗卫队,无论是玄卫还是鹰卫,无人是他对手,他能第一时间感知别人对他的打量和关注。” 杜朝和暗暗咂舌,她也想有这种儿狼一样的警觉性 “无影被我派去洛州了,无形和无踪去处理金矿一事,无迹这次会随我们去广宁王府。” 这么多的事要做,杜朝和只捡起了聊得最少,面对的问题却有可能是最多的金矿一事打开详说 “这矿脉处于两国边累,极易起事端,你可能也知道了,烟月王庭的丹拓王子盯上了这条矿脉。” 沈时砚摩挲着她的手背:“不用担心,一个小小的烟月王庭我还不放在心上。” 杜朝和却笑了:“别不在意啊,国虽小,却藏着巨富,沙漠遗珠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那里的月光珠价值倾城,听说能让人容颜不老。” “你是想……” 偷这个字眼还没说出,杜朝和便赶紧摇摇头:“我没想,你别乱说,我可不是偷子。” 沈时砚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乱想什么呢,我怎么会那样想你。你是想取道烟月王庭往西陆路行商,对吗?” 杜朝和竖起大拇指,赞叹沈时砚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月光珠在月光圣女的手上,这个月光圣女受天赐神光,可化腐朽为神奇,在烟月王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前算盘多次想通过烟月王庭周围的那片沙漠往西走商,然而每每踏进那片沙漠但便突然风沙暴起,人与财物皆失,传言是月光圣女用法术卷起了狂沙,以此吞吃过往商队的财富,我多次偷溜进烟月王庭都找不到这个圣女,若是可以,无形与无踪能否排查一下,我想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盛世美颜?” 杜朝和说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她多少银子被这个月光圣女抢走了,最后自己只能抢回一个珍珠挂帘,最后还因为救沈时砚而被扯烂了。 沈时砚笑着,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别生气了,我安排人掘地三尺也要挖她出来,给你出气。” 杜朝和却笑了,摆手道:“不止是出气,她既然在烟月王庭是神一样的存在,若能挟持住她,那金矿一事对上丹拓王子,不妨让这个月光圣女出手。” 这次却是沈时砚轻摇了摇头:“还是太仁慈了,为了不留后患,我已经下令鹰卫队诛杀丹拓以及其他知情人。” 杜朝和顿了顿 下手需要这么狠吗? “朝朝儿,如今的大齐非常缺钱,民生军队要钱,赈灾开荒也要钱,而这些财富皆被皇室及贵族把持占用,酒池肉林歌舞不停昼夜贪欢。这些年,他们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挪用了多少军饷及民用银子,若是让他们知道有这条金矿存在,必定会在民间大量抽壮丁,组织大规模抢杀和挖采,届时死伤更是不可估量的。” 杜朝和一凛,是她狭隘了,她也算杀敌无数,竟然在这件事上犯了妇人之仁 “你说得对,我妇人之仁了。” “你只是少接触他们,不知道他们用心险恶,没有见过他们无耻至极的嘴脸。” “作恶多端,必遭天谴,他们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66章 再救人 天光未亮,更号未响,杜朝和便被师父特训的八哥儿叫醒 “朝朝儿,起床了,朝朝儿,晨练了,朝朝儿,最厉害了” 待这聒噪的尖叫声响过三次,杜朝和认命地爬起来 不为啥,就为了师父警告过她,事不过三。八哥儿叫了三遍还不起床,等待着杜朝和的将会是无认法预知的惩罚。 为着这事不过三,她被罚过在华山陡峭的登峰小路来来回回地跑十遍,还不许使用轻功,也被罚过默写整本本草五十遍,不许错一个字,错一个字加默十遍 师父不是师父,是严厉的师父 采蓝默默地为杜朝和拧干手巾,细细地擦着她柔嫩小手,满眼都是心疼。 绿豆一边舀出牛乳,一边打量杜朝的脸色,语气里是浓浓的不满:“这个砚九爷真真是太不懂事,有话就不能早点儿过来说,非得等到三更半夜,才巴巴儿地过来。” 说完,还不解气,往牛乳里滴了两滴芙蓉清露后,又道:“说话就说话吧,这么晚了,长话短说就好,还非得一箩筐一箩筐的话,说个没完没了。” 杜朝和好笑地眤了绿豆一眼,干脆从床上起来,趿着缠枝花绣鞋,踱到绿豆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别念叨了,我今天指定在山上多打坐两个时辰,多吸收日夜精华,将脸色养得水嫩水嫩的,像豆腐一样。” 绿豆扭头将杜朝和按坐在椅墩,颇有些语重心长:“姑娘,您呀就是仗着自己天生丽质,总是不爱惜,我跟您说啊,姑娘家变美是一点一点儿的,但变丑就是一晚上不睡觉的事。” 杜朝和认命地点点头,赶紧逃也似地洗漱收整,灌下早晚必有的牛乳,接过采蓝递过来的挎包和背筐。 风,一阵飘过,人已飞过了屋顶,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采蓝和绿豆立个廊下,望着远空,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姑娘心中有大义,但愿不被世事无常所负。 杜朝和一口气飞到盛安西郊的九梧山,也就是采花贼老窝的那座山,她贼心不死,总觉得这座山神秘得很,说不定能在这里发现什么秘密 九梧山最高峰会棋峰峰顶,云雾缭绕,松针挂霜,杜朝和像往常那样寻到蒸汽郁浓之处,净心静气,盘膝而坐,修炼师父所授的内门心法。 当松针密叶漏下阳光时,杜朝和渐渐收势,一夜不曾多眠的疲倦一扫而光,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生机。 杜朝和满意地捡起箩筐,甩上后背,顺着来时的路往半山腰而去,早前她便发现那里有不少草药,她打算炼制一些去淤化伤疏通心肺和温养心脉的药丸,那些可怜的受害者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养伤和修复。 她刚刚挖出一株独活,便听到远远传来一阵喊救命的声音,杜朝和当即便将独活丢到背筐里,施展轻功,顺着声音的方向探寻而去。 悬崖处,一位青袍书生正被逼退到悬崖之边,他的对面是几个凶神恶煞手持大刀的蒙面壮汉,后面是万丈深崖,沿路躺着几位被打晕的壮男子 青袍书生被逼得直往悬崖边退,犹自自不量力地挥舞着长剑,大声叫嚷:“畜生,强盗,你们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你们会遭报应的!” “报应?哈哈哈哈哈!” “老子的屠刀就是报应!” 回答他的是那些壮汉肆无忌惮的嘲笑 青袍书生右手食指指向那群匪盗:“你……你……” 他浑身颤抖,也不知是被吓成这个样子,还是急怒攻心被气成了这个样子。 蒙面壮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秀才,去了阴曹地府不要告我们的状,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记得投到有权有势的人家。” 眼见屠刀就要砍下来,青袍书生大叫着:“我辈读书人岂能受此侮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转身就要跳崖 杜朝和赶紧一箩筐砸过去,那青袍书生被砸回山坡内,半天没能爬起来 那群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便见从东边的山路转弯处,走来一位身着碧蓝襦裙的小姑娘,双眼灵动,清晨的阳光在她的眼中洒着细碎又耀眼的光,令人向往 一时之间,万物寂静,风过无声,落叶可闻 壮汉们喃喃:“山中的仙女儿吗?” 青袍书生也看呆了 杜朝和婷婷走到那群壮汉与青袍书生之间,嘴角盈着浅笑,乍一眼,就是个温良无害的小姑娘 如果没有她接下来说的话,做的事,估计杜朝和在这群人的心中真的是美哭了 “哪里来的狗东西,在这里乱吠狂叫,叫魂呢?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头!” 这痞里痞气的模样儿,仙女的形象碎了一地 那群壮汉也不是被吓大的,打家劫舍几十年,杀人放火无数次,靠的就是彪悍凶狠,别说这么一个小姑娘,今日就是衙门的捕头在这里拦着他们,他们也是不带怕的 更何况,这见鬼的九梧山,山高险峻,那些人提溜着这个书生飞得轻轻松松,他们几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粗吭哧吭哧地爬上来可不容易。 要是让这一趟白跑,他们绝对会懊恼到把昨夜在醉红楼喝的花酒都吐出来 当下他们也不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甚至看着这么标致的一个小姑娘叫嚷着江湖里的黑话,还觉得别有风趣 “小仙女,别多管闲事,小心老子大刀不长眼,划了你漂亮的小脸。” 说完,几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把杜朝和当一回事 被砸倒在地的青袍书生也顾不得身上的闷痛,真担心这些匪盗连这小姑娘也杀害了,急忙挥手赶人:“小姑娘,多谢你仗义相救,你快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 杜朝和嘿嘿笑了两声:“有趣有趣,我空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被人划伤过脸呢。” “空空?” 这几个匪盗懵了:“你就是那头中无脑腹中无草的空空女魔头。” 杜朝和不乐意了:“你胡扯!我那是杀人下药从不落空的空空,就问你们怕了没?” “怕?哈哈哈哈哈”几个匪盗乐坏了:“原来令人闻风丧胆的空空女魔头竟然是个标致的小姑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杜朝和冷冷笑了几声,手上翻花快速闪过几个动作,那几个匪盗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还笑得猖狂,瞬间便懵懵圈横七竖八地倒下了 她兴奋地拍了拍手,心中不无得意:“哼,敢嘲笑你姑奶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就在这里睡上一觉,等着半夜被虎狼叼走吧。” 说完,便回身去看那青袍书生 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人竟是李海年 她庶姐有争议的未婚夫 第67章 杀人灭口 他不是在广宁王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广宁王府到盛安,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得五六日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朝和迅速收起脸上的诧异,向李海年走近了两步:“你没事吧?” 李海年摇摇头:“无妨,多谢姑娘挂心。” 杜朝和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确实无大碍,便歇了为他诊看的心思 同时心中也奇怪,鬼影说这个李海年曾被掳持到采花贼老窝附近,可如今看这李海年身体状况精神状态都挺好,一点也不像是经受重创的样子。 李海年手掌撑着沙地,勉力站了起来:“让姑娘见笑了。” 杜朝和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在意,谁都有尴尬的时候。难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登上这万丈高峰。” 李海年又是低头一笑,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说话如此直白,也不知是故意让人难堪,还是心无城府不通人情世故 杜朝和当然是故意的,她有心试探这个未来的姐夫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娘亲说过,任何偶然的背后极有可能是精心布局的阴谋;师父也说过,任何一个才名在外的人都不会是心无城府的无辜之人。 杜朝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李海年并不简单 面对杜朝和如此直白明显的讽刺,李海年并不气恼,反应还相当有礼有节:“姑娘弱质女儿身都能上得了这山,我身为七尺男儿,自然不能逊色。” 杜朝和扫了一眼他风一吹就倒的身躯,默不作声,娘亲说过,除了对手之外,不能攻击别人的弱处。 李海年自哂一笑:“当然,凭我一己之力纵是能上到这儿来,也是颇多狼狈,我能轻松到这儿来,是多亏了救我出虎穴的几位侠士。” 说完,他目光沉痛看着倒地的另外几人:“可恨,他们竟全遭了匪盗的毒手。” 杜朝和顺着他的目光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检查,这几人身形矫健肌肉发达,武功应是不弱,然而前胸后背却被砍了好几刀,刀刀深可见骨,死状极其惨烈,可以想见那场打斗有多激烈。 可是,这些激烈的打斗声,她在峰顶静修时没有听到,在半山腰采药时也没有听到,着实奇怪。 她从随身小包里抽出针灸,轻轻扎入他们的肌血里,静待一会后,慢慢转出,银针无任何变化 杜朝和若有所思地收起银针,转到另一个死者身边,继续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丝毫不怯背后李海年打量的目光。 一会之后,杜朝和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李海年的身边,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死了。” 李海年痛苦地闭上眼,咬声恨道:“是我害死了他们,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们也不至于遭此横祸。” 杜朝和静静看了泪流满面的李海年一瞬,直觉这悲痛不似做假,沉声道:“节哀!” 然后走到那几个匪盗的身前,用脚踢了踢,那又粗又壮的身体动了动晃了晃,人却无任何反应,杜朝和囔囔了句:“作恶多端!” 李海年默默地看完杜朝和一系列操作,拖着有些僵硬的臂膀蹒跚走到她的身边,斟酌了一会,挑词拣句道:“多谢姑娘刚才救我。” 杜朝和头也不回:“不必谢我!”然后,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白燕街杜家的小闺女,杜六老爷是我亲爹。” 李海年呆愣住了,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他知道杜家六老爷的发妻因妒忌侧室而离家在外,其嫡幼女自幼跟随母亲流落在外常年不回家 当初议亲时,族人特别反对,士农工商,商为最低贱,他们家世代耕读书香第,几代积累家资也算颇为小富,实在鄙夷满身铜臭的商户人家。 奈何杜闲和诡计多端,竟设局骗他与她同处一室,众目睽睽之下他无可辩驳,只能咬牙答应了这桩全族人都反对的婚事。 母亲在得知他竟被逼要娶这个品行不端的个商户女时,曾找上杜家门不顾脸面地撒泼耍赖:“商户就是商户,礼义廉耻都不要了,逮住一个少年郎就往上靠,生怕自己家女儿嫁不出去,逼我儿子娶你们这种商户女,当真是不要脸,不要脸。” 骂完了仍然不解恨,还提各种无赖要求:“若你们家女儿非要嫁给我儿子,就将你们家嫡女嫁过来,带上你们杜家所有的家财当嫁妆。杜六老爷不是扬言要将所有的家产都给这个嫡女当嫁妆吗?” 杜六老爷可不是吃素的,他当即便冷冷一笑,扔了茶盅:“想娶我的小女儿,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就凭你儿子光天化日就敢骗待字闺中的姑娘到房里的无耻行为,能娶闲和已是我们家大度了,如今尔等竟还敢妄想嫡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这场嘴仗自然是杜家赢了,李海年甚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况且他今年已及弱冠,就要参加春闱,功名之路不可染上一丝污垢,这个亏他宁愿咬牙吞了。 想到这段屈辱的婚事,李海年至今仍是恨意满满无法释怀,只是出于读书人的修养,他将这满腹的委屈与不满吞了下去,一瞬间的慌乱之后也只是冷淡地转移了目光 杜朝和扫了他一眼,对他前后态度的聚变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嗤笑一声:“怎么,商户女不配做你读书人的妻子,商户女也不配当你的救命恩人了?读书人的知书明理你是真没学会。” 李海年深呼吸了一口气,拱手作揖:“再次感谢杜姑娘出手相救。”顿了顿,还是有点气不过:“我并非瞧不起商户人家,只是我为何如此,杜姑娘回家问问令姐便可知详。” 杜朝和冷笑了一下:“还需要特地去问?你跟我庶姐同时被锁在一间屋子里,男女大防,你得娶我庶姐,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再者说,我庶姐娇艳明丽、理家有方,还有丰厚的嫁妆,可堪良配,你有何可不满的?” “你……”李海年实在想不到会被杜朝和如此直白地质问,难道杜家的女儿都是如此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 一个杜闲和如此,面前这个嫡女儿甚至比杜闲和还要利害几分 :“好男不与女斗。”李海年甩了甩袖子,兀自走到一棵大树底下,靠坐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杜朝和被气得倒仰,世人都眼瞎了吗?这么一个自私自大又不知感恩的男人竟然被赞“有卧龙之才”,真的是贻笑大方。 杜朝和脾气大得很,当即甩下李海年,自个儿下山去了 李海年待杜朝和走了许久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任何异常,这才迅速起身,先是走到那几位侠士身边,低声叹道:“对不住了,各位侠士,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尔等性命,寻仇莫找我。” 完了之后,又走到那群匪盗身边,像杜朝和那样踢了踢那几人一脚,哼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手起刀落,将那几个匪盗的头颅砍了一下,一脚一个全部踢下悬崖,再次前后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看见他方才残忍的行径,这才拍拍手,往山下走去。 待他走远后,杜朝和这才脸色凝重地从树上跳下来,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看着文质彬彬的李海年竟会将他们全杀了,还抛尸崖底 这个李海年,果然不简单。 第68章 担心你 杜朝和从苍梧山下来之后,直奔九草堂 她已传信给鬼影和算盘,让二人在九草堂相等 杜朝和从九草堂后门闪身进来,算盘和鬼影立即飞身上前,定定地看了杜朝和一眼,确定她全须全尾安全无虞后,悬着的心方才放下来 算盘开口就问,语气颇为严厉:“怎么又单独行动了?” 杜朝和摆摆手:“没行动,我照常早修,下山采药时发现有打斗,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救下之后才发现那人是李海年。” “这个李海年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盛安?朝朝儿,从广宁王府到盛安,这一路行程无论是官道还是山路水路,都有我们的人盯着,可我们竟然都没有发现他,他难道会妖术凭空出现吗?”鬼影百思不解。 算盘冷笑:“我们养的人都这么废物了吗?连一个书生都看漏了?” 杜朝和倒了一杯清茶,灌了一口:“或许他就没出盛安呢?” 鬼影迟疑了起来:“如果他一直在盛安,那么这两年他去哪了?出现在广宁王府的人又是谁?” “说他在广宁王府的消息是砚九爷那边传过来的。”说到这里,算盘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向杜朝和:“你是不是忘了跟砚九爷说在苍梧山上发现李海年的事?” 杜朝和一个恍然,这才想起自己真把沈时砚给漏了,一拍脑门:“真忘了。” 算盘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决定嫁给沈时砚的。” 看她这有事没事都没想起沈时砚的模样,也不像是动了心,至少没有爱情。 杜朝和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起身摇了摇铃,一个药童模样打扮的小孩赶紧轻轻推门进来 杜朝和瞧见,乐了一下:“呀,小鹿,你被提上来了呀!” 小鹿腼腆一笑:“这次考核,我是第一名。” 杜朝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双肩 ,小小的肩膀挺挺地立着,极力维持着不动如山的镇定。 “这小身板也越来越有劲了。” 小鹿脸更红了些 杜朝和闲话也不多说,吩咐小鹿去半闲居传信:“你跟九爷说,海盛年安,问他可否安否?” 小鹿跑开后,鬼影才问:“你打这暗语,沈时砚他听得懂吗?” 杜朝和白了他一眼:“人家是少年天才,又不像你,肉包子脑袋一个。” 鬼影真是被他气死:“见色忘友!” 杜朝和不理他,兀自回到桌前,挑了一支狼毫,在纸上写写画画:“李海年受儒学大家黄谦赏识,听说他甚至可以自由出入黄府,这样的人,两年前竟被采花贼无声无息掳走。两年后,因蓝姨娘所托,我们开始查找他,才发现他与采花贼有关,并出现在广宁王府,颇受礼待。” 鬼影插了一句:“小小书生,寒门子弟,却受两大人物看重礼待,当真是匪夷所思。” “更不可思议的是,广宁王与黄大人政见相左,两人时有剑拔弩张的局面。”杜朝和在广宁王与黄谦之间连了一条双向箭头的线 算盘啧啧笑了两声:“李海年竟然能在这两人之间左右逢源,确实是个人才。” 杜朝和自言自语,像是陷入了沉思:“这三人谁才是那个下棋之人?” 鬼影也细细捋着思路,突然,猛拍了一下大腿:“广宁王有兵,黄谦有半壁读书人,再加上,这个李海年又即将成为你们杜家的女婿,这兵、人、钱都有了,你说他是想干嘛?”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一掌推开鬼影怼到自己眼前的脸:“你当广宁王和黄谦都是大白兔吗?任由一个小小的书生在他们面前跳大神耍大刀?” 算盘也没有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你平日里好好读书你不听,丢人现眼了吧。广宁王虽然有勇无谋,但手下可有不少能人,单单是他身边的谋士肖山,那是满肚子阴谋诡计的老家伙,他动动舌头就能弄死一群人。” 杜朝和接着说:“更何况能调动那么多人力物力,在半山腰凿山开洞劈出一个采花贼的老窝,掳走的人里有一半以上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甚至还有新科中榜进士,能做到这一切没钱没权没人可是万万不行的。” “这真是好大一盘棋啊!”算盘不无感叹:“朝朝儿,我感觉我们盘不动,还是得要你家砚九爷才行,涉及朝廷命官,这可不是咱们平时闹着玩的。” “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杜朝和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话才落,门外陡然传来敲击声,是有人来了的暗号 杜朝和三人赶紧按下话头,只听外头响起对话声 “我家公子前几日受重伤,约了杜姑娘今日疗伤。” 杜朝和与算盘鬼影迅速对视几眼,小鹿才走没多久吧,这沈时砚来得这么快? 不及多想,杜朝和已然起身,走出去开门,敲了敲门壁,示意放沈时砚他们进来 柜台上的执药小童赶紧给沈时砚引路 杜朝和在廊道里,看见沈时砚拂起垂帘挂珠,穿堂而来,他抬头瞧见门口的她,浅浅地温和地笑了笑 杜朝和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杜朝和向他招招手,他快步走到她的跟前,抬起手轻轻执住了她的手:“没事儿吧?” 杜朝和一愣,不明白他何以这样问:“没事啊!” 沈时砚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的脸色,确认无异,才放下心来:“无迹来报,看到李海年从苍梧山上下来,行色慌张匆忙,你昨晚说清早要在苍梧山清修,我便担心你会遇上他。” 杜朝和愣了愣:“你担心我会出事?” 沈时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杜朝和却笑了:“别说一个李海年了,就是二三十个李海年,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沈时砚却抓紧了她的手,神色有些黯然 这丫头不明白,从她答应嫁给他开始,她的身边就增加了许多许多看不见的危险,不再是以前是非黑白敌友分明的简单干净的环境了。 得把话跟她挑明了才行,沈时砚语气诚恳而带着愧疚:“朝朝儿,我身处旋涡,一不小心极易身首异处,做为我未来夫人的你,从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刻起,就跟我处于同样的风暴中心了。” 杜朝和却也不想他过分自责:“别担心,我又不纸糊的,我真的很厉害的。” 屋内的算盘和鬼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说两位啊,能不能进屋正常说话啊?” 杜朝和耳尖微微一红,恼羞成怒转身回屋内,一人给了一脚 二个直跳起来,笑了一番之后,向着沈时砚行礼:“见过九爷。” 沈时砚淡淡一笑,让他们不必多礼 鬼影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颇多埋怨,倒是装得人模狗样的,认识没两天就将他们的小魔女拿下,真真是大尾巴狼。 第69章 残忍 沈时砚挨着杜朝和坐下,随手给她倒了一杯茶:“今早收到广宁王府暗桩传来的消息,李海年在十多日前凭空消失了,消失前他曾说感染风寒,要闭门静养。如今广宁王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这么说,李海年是偷跑出王府的,广宁王并不知情。”杜朝和喃喃道 “从如今掌握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杜朝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认为还有别的情况?” 沈时砚笑了笑:“不排除广宁王收拢了李海年,两人在合谋一出戏,目的就是送李海年去他该去的地方。” “比如去黄谦的府上?”杜朝和猜测 沈时砚笑着点点头:“极有可能,广宁王与黄谦明面上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其实暗地里互看不顺眼。” 杜朝和点点头:“他们政见一直相左。” 沈时砚有些惊喜,他没想到杜朝和对朝堂之事竟也有如此敏锐的直觉:“广宁王废了黄谦安插在广宁王府的十几枚钉子,每拔一枚,尸体就挂在广县的城墙上,曝晒三天三夜。黄谦也挖出了不少广宁王偷塞进来的门生,将他们打断双手废了口舌,弄残弄废赶到街上为乞,还命人围观起哄,简直生不如死。” 杜朝和皱紧了眉头:“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广宁王和黄谦如此行径也太折辱人了。” 算盘和鬼影都点头附和杜朝和的说法,他们江湖中人,杀了就杀了,从没这种阴暗心思,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让人死后不宁,更不会如此羞辱人,让人生不如死 鬼影感叹:“当官做宰的人果然心都是黑的。” 算盘错错牙,挥了下鬼影的脑袋,这个呆子,真是说话不过脑子,沈时砚的家族,从祖上到父辈再到沈时砚自己,哪一个不是为官做宰的人物 沈时砚魏然而坐并未为鬼影的话恼怒,脸上甚至连一点愠怒也没有,他淡淡看了算盘和鬼影一眼,说了句:“是这世道变坏了,并非人心不古。” 杜朝和明白他的意思,沈时砚一直相信,若这些才能卓越之人生在海晏河清的盛世,定能为这天下太平之势出谋划策添砖加瓦 偏偏他们生在这魑魅魍魉腐朽不堪的朝代,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随波逐流变得狠辣残忍以保全自身和家族 他理解,却不能苟同,于是选择了一条艰难万险的道路。 杜朝和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似一股暖流缓缓涤荡全身,沈时砚面上不动声色,却用力将杜朝和的小手握得更紧 杜朝和再次提起李海年的话题:“那你分析一下,广宁王与李海年合演这出戏的可能性有多大?” 算盘和鬼影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至目前,鬼影还未能成功安插人手进广宁王府,所有消息只能靠沈时砚这边 沈时砚摇摇头:“广宁王暴怒情绪不似作假。” 鬼影嗤了一声:“他有可能是装的。” 沈时砚笑了笑,他发现这个鬼影很喜欢针对自己:“广宁王脾性暴戾,让他装个一天两天,可以,但是要他做戏十天半个月,他肯定会露馅。况且,广宁王也不傻,不会那么快就相信李海年愿意背叛黄谦归降于他。” “那就当这个李海年是真的从广宁王府逃出来了。”算盘做生意习惯了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先理出一条路,至于其他细枝末节再慢慢修剪 沈时砚点点头,很是赞许。朝朝儿身边的人个顶个地好用啊 杜朝和在之前的人物关系图纸上,在李海年的旁边写了江湖二字:“李海年能成功逃出广宁王府,并且短时间内回到盛安,是有江湖侠客帮了他。” 沈时砚他们都看向杜朝和,他们之前并未想到这一点 杜朝和将苍梧山上的事详细说了出来:“他手起刀断,将那些匪盗的头颅一一砍下来,并踢下山崖,手法很是娴熟,眼神犀利狠辣,就是惯杀一样,可是我在他身上并未感知到任何习武之人的气息。” 沈时砚接过杜朝和手中的笔,在李海年旁边写了个猪字:“李海年自然不会武功,不过他每年都要杀猪。” 见杜朝和等人疑惑,沈时砚便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李家祖籍滁丰,是那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他们家乡有个风俗,每年腊月家中嫡长子都要亲自挥手砍下一头活猪的头颅以祭献先祖。” “活生生地砍下?”鬼影又被这残忍的手法给震慑了 说什么江湖险恶,明明这些读书人的手段才更是惨不忍睹骇人听闻 沈时砚默了默,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啊,手段何止残忍,简直是暴虐。这也是自己明知李海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却不愿意招揽他的原因。 算盘突然看向杜朝和:“朝朝儿,这段时间你要万分小心。” 杜朝儿挑挑眉:“你担心李海年杀我灭口?” 算盘担忧地点点头:“李海年残忍杀害那些匪盗,甚至连尸首都丢到崖底,显然是为了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你见过他,我担心他的灭口名单里有你。” “放心,他近不了我的身。” “你还是当心一点,就你这见到美男子就忘记东西南北的性子,万一被李海年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被他灭口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杜朝和简直想把鬼影的嘴巴给缝上:“你放心,有珠玉在前,我看不上歪瓜裂枣。”说珠玉的时候,还特特定定地瞧着沈时砚 沈时砚低低笑了起来,他很欢喜被杜朝和如此明明晃晃地夸赞和袒护。 鬼影简直是没眼看了,说着正事呢,这俩人非得添点儿香料,真是腻歪。 沈时砚轻轻咳了声,温声劝道:“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小心,李海年心思不正极善于伪装。” 斟酌了几息,沈时砚还是轻轻地道:“不若我将无情无心调来你身边。” 是真的不放心,不是为了安插人手 “无情无心?”杜朝和有些疑惑,也是鹰卫里的人吗? 沈时砚点点头:“她们是无影带出来的徒弟,武功不错,无情擅长易容无心擅长追踪。” “行。”杜朝和干脆利落,经过昨夜的谈心,现在的她对沈时砚有了近半的信任。 好字刚落,沈时砚便将一个小匣子递给她:“这是两人的户籍和卖身契,从今往后她们就是你的人了,只对你负责。” 杜朝和听明白了,也就是这两人不会将她的事告知沈时砚。 她有一闪而过的念头,以为沈时砚是往她这边塞人,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却没想到他竟是真的往她身边送了可用之人。 第70章 商议 沈时砚待杜朝和将匣子接过后,笑了笑:“她们晚点过来寻你。” “好!” 沈时砚这才抬头看向算盘和鬼影:“李海年回到了盛安,这广宁王府之行更显得重要了,鬼影与无迹即刻出发。” 话完,抬了抬手,窗外立时出一个人影,瞬间破窗而入。 算盘拉长了脸,他是铁公鸡一毛也不愿意乱扒:“大哥,咱可以走正门。” 鬼影却是神色一凛,这个无迹一直立于窗外,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暗暗握紧了双拳,沈时砚的实力果然不可小觑。 沈时砚让他们两人互相见了个面,对广宁王府之行做了详细安排:“鬼影负责广宁王府外围消息的刺探,无迹重点放在广宁王府内的消息打探,特别要查清楚广宁王府连接外山和秀水的密道,以及他们之间的暗语。” “密道?”杜朝和很是惊讶 “狡兔三窟,广宁王早在先皇弥留之际便暗中在其王府内修建密道,据可靠消息,这条密道可以连到广县的外山和秀水河,甚至城中也有几处接通口。” “这广宁王的心思也深沉啊。” 沈时砚默了默,坐到高位的人哪能没点城府呢。 造反这种事,成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可不得准备好失败后的撤退之路么? 沈时砚侧眸看向算盘:“赵先生可否协同无形和无踪往金矿脉跑一趟,这一次极有可能与烟月王庭碰上,需要先生的莲花舌拿下月光圣女的合作诚意。” 算盘拱手行礼,朗声回应:“九爷客气了,您是朝朝儿的未婚夫婿,在下愿候差遣,再者烟月王庭吞了我这么多银货,我也正要找他们讨回来。” 这话说得很有艺术,既表明了态度,我们是杜朝和的人,听您差遣是因为您是朝朝儿的未婚夫,看在朝朝儿的面子上,我们对您恭恭敬敬!这次去找烟月王廷的麻烦,除了您的事还有我们自个儿的事,您别挡着我们办自己的事。 沈时砚自然听出了算盘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以为怵,反而为杜朝和感到高兴,能让这两个人物死心塌地地追随,是她的能力和福气。 事情商议妥当,鬼影有心提起满城风言风语这件事,被算盘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巴,勒着脖子拉出了厢房,留下杜朝和与沈时砚二人,同处一室 杜朝和透过并未掩好的门缝,看到算盘和鬼影在你来我往地拉扯 “干嘛不让我提起流言的事,你瞧瞧,才一天时间,这风言风语越传越离谱,他沈时砚再不出来说句话,朝朝儿等会上街绝对会被扔臭鸡蛋。” 算盘等鬼影嚷完了,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急:“九爷不是没有担当之人,对于这件事心中肯定有成算,现在不出手,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了,一击即中才能立竿见影。不然,流言这东西,今天歇了这个,明天又会飘起别的话题,多累啊。” 话说完,微微侧眸扫了门缝里的两人一眼,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就看里面的人是不是愿意懂了。 见鬼影还要哧哧咧咧地要说些什么,算盘哪能给他这个机会,扯着他就走了 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 杜朝和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问沈时砚:“怎么了?流言更热闹了?” 沈时砚点点头,确实是热闹了,柳泉街杜家的三个小姐出面佐证,杜朝和水性杨花祸害了不少美男子,还抢了她们姐妹的议亲对像,那些公子芝兰玉树誓死不从,都看不上杜朝和粗鲁轻浮的无耻模样,偏偏杜朝和惯会下毒,用药物控制了那些公子,那些公子不得不为她差遣,更过分的是她玩腻了就把那些公子无情地抛弃了 杜朝和听罢,抚额笑得肩膀不停地颤动:“我这三个不知死活的挂名堂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还敢出来做妖呢?” 沈时砚无奈地看着杜朝和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委屈你了,如果不是因为要嫁给我,你本不会受这份委屈。” “砚九爷什么时候爱自欺欺人了?这跟我嫁不嫁给你,又有什么关系?人活世间存于万民,哪能不招点流言蜚语,毕竟我又不是银子铜板,总不能让人人都喜欢我。”杜朝和细细地宽慰沈时砚 沈时砚握了握拳头,脸色凝重而谨慎,“赵先生说得很对,这件事由我出面解决,堵住这些人的污言秽语。” “你这边解决了一个,过两天又会冒出来另一个,说不定会传你已经被我控制,不得不站出来为我排解。” 沈时砚脸色更显凝重,被全城人议论丑化嘲讽的可怕处境,他也体会过。 那时他还不是名满大齐的少年天才,还没高中状元。只是被母亲厌弃被父亲放养不受宠的公府公子。 众人纷纷谣传他八字不祥邢克父母,又说他生性暴戾残忍狠辣,小小年纪就残害了房内丫鬟无数,还说他野性难训茹毛饮血直如野人一般 关至于他为何一出生就被母亲厌弃,为何稍微长大后会被父亲放弃,众人不愿深究其中原因,只想找一些能让他们平衡舒适的笑点聊以慰藉他们粗淡无聊的生活 谣言越演越烈,他在风暴中心被拉扯啃咬吞噬,彷徨无措,只能孤独盲目地疯狂呐喊,挥舞着拳头想要去找那些人拼命 然而他的父母安国公夫妇却告诉他,不必理会,要保持自己公府贵公子的尊贵和骄傲,清者自清,愚蠢之人才会莽撞对抗流言蜚语。 最后是师父,是师父站出来,牵起他的手,告诉众人,他,沈时砚,是他陆青染唯一的入室弟子。从那天起,足不出户的师傅带着他参加各种诗宴文会,舌辩群儒笔灿莲花金榜题名直到金銮大殿点为状元,从此一朝闻名天下知,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女也不嫌弃他爹不疼娘不爱,都争先恐后要嫁给他 想到这些,他脸色更加铁青,他自是相信杜朝和可以从容应对给那些造谣者狠狠一击,可自己却不舍得她经历自己曾经的崩溃和孤独。 “朝朝儿,这次让我与你一起,好不好,咱们快点结束它,好不好?” 第71章 惩罚 杜朝和有心说不用,这点小事她很快就能解决,可是当她看到沈时砚冷峻的脸上泛着不忍的心疼时,话到喉咙又转了个弯,她笑眯眯地拉起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好啊,那这次就仰仗你咯!” 沈时砚离开之后,杜朝和将早上采的草药处理妥当,午后才踏出九草堂,满街溜达了一圈。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果然如沈时砚所说更猛烈了几分,短短时间推进到如此地步,若说背后没有人在有意识地操控这一场舆论,杜朝和是不信的。 杜朝和再一次见识到流言发酵的迅疾之速,以及它毁人于无形的巨大力量。 大齐王朝最看重女子的名声,谈婚论嫁相看之时,婆家先看的还是坊间对这个姑娘的评价,然后再看家世地位,最后才看相貌身形是否旺夫是否能生能养 这些流言蜚语别说是发展到现在才有毁灭的力量,就算是昨天最初刚起的时候,就能让一个姑娘谈好的婚事告吹 昨天她对这些流言蜚语置之不理,一则是想让它发酵发酵,内容越多越能推测出背后之人的相关信息,同时让背后之人以为自己默不作声是怕了她,人一旦情敌就容易得意忘形,一得意就会露出马脚,到那时候就看她杜朝和的手段如何反转了 二来她相信沈时砚,与其说她相信沈时砚对她的感情,不如说她相信沈时砚的理智判断和宿舍 如今来看,倒是她自己大意了 杜朝和靠在一棵大杨树上,不远处的汤圆小档上,几个头戴财主帽的中年男人正口吐芬芳地非议着杜朝和的是非,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杜六老爷在扬州养了一批瘦马,这杜朝和就是其中最出色一匹,各种香艳手段都是一顶一的,从五岁起就送到扬州去了。。” “这六老爷真是舍得啊,那可是亲生的闺女啊!” “要不怎么说你们做不了大买卖呢,亲闺女怎么了,这不是赌对了么,人家现在都要嫁给砚九爷了。” …… 杜朝和冷冷一笑,慢慢走过那几个满嘴喷粪的男人身边,小幅度挥了挥帕子 没走几步,还没过街角呢,就听见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几个男人“呀呀呀”地惶恐大叫起来,他们说不出话了,他们只是喝了一口芝麻汤,怎么就说不出话了 他们呀呀呀着抓住摊主想理论,摊主为了证明清白一口气将他们几人碗里的汤圆和汤全部喝了下去 \"大家伙儿都看看啊,不是我这汤圆有问题,同样的东西,我吃了喝了,啥事都没有。\"话完,冷冷一笑:“而且在座各位吃的喝的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也啥事都没有,偏偏只有你们几个口不能言,是不是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损阴德的事遭报应了?” 被摊主这么一引导,围观的人群忽然想起来,刚刚这几个人可不是正在大声地议论人家待嫁姑娘的清誉么? 一个头戴蓝头巾的大娘一拍大腿,叫到:“真真是损阴德遭天谴咯,人家本来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要嫁到高门大户去享福了,你们这些人却道听途说胡乱嚼舌根,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罚你们不能说话呢,让你们胡言乱语。” 围观人群更是议论纷纷,都说这几个人活该,为了过嘴瘾就烂心肠谣言清清白白的姑娘,也不怕遭报应 还有人总结“看来这杜姑娘是真的被冤枉了,老天爷都为她鸣不平,惩罚这些造谣的人了。” “是啊,是啊,我们可不敢乱说话了,凡事没有依据千万千万不要空口白舌乱造谣啊” “幸好我谨守本分,从不乱说话。” 杜朝和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拐过两个街角,是一座颇为雅气的酒楼,里面三人一桌五人一围地谈论着些话题,自然少不了这两天刚刚新鲜出炉的关于砚九爷和杜朝和的闲言碎语 “唉,真是可惜啊,九爷如此人物竟被威胁娶一匹瘦马,真是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被迫的?今天早上我可是听说了,这杜朝和娇艳无比,九爷是栽在人家的美貌上了” “何况杜朝和有杜家全部家财为嫁妆,砚九爷虽是国公府公子,却不是世子,继承不了国公府多少家产,娶杜朝和能带来如此丰厚的财物,九爷心动也很正常,哈哈哈哈” …… 诋毁沈时砚,这又是她没有想到的,她想不到,男人之间的嫉妒之心也能这么强,平日里样样比不过沈时砚,如果抓着一些道听途说的佐料,寻思着终于有一项能比过他了,于是嘴上说着惋惜,话里话外却是极尽可能得用力踩压 人心,果然照不得太阳,何其险恶肮脏 杜朝和听不下去了,转身走开 毫无例外地,那群谈论得热烈的书生也呀呀呀哇啦哇啦的说不出话来了,又被邻桌的人抓着机会好好修理了一番:“你们这些所谓学子,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确是是非不分的糊涂蛋,比街头巷尾说人长短的长舌妇更可恶,不过就是嫉妒人家砚九爷比你们长得好看,学识比你们高,家世比你们好,现在找的妻子又比你们家里的有钱有才有能力,妒忌心作祟,心比下水沟的臭老鼠还要阴暗。” “大家想想,若让这种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人中了举当了官,咱们老百姓还不知道要别他们怎么鱼肉虐待的,会不会屈打成招啊,唉呀呀,想想真是太可怕了,咱们大齐泱泱大国,怎么能让这种人去书院,带坏了风气,带歪了好学生呢!” “这位兄台说得对,我在太和院任职,我定要向各位山长好好建议,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书院求学的!” 这几个人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几句人人都说他们也跟着说的话,他们就失去了进学院甚至考取功名的资格 第72章 反击流言 一路处理了几处围在一起咬舌头的八卦摊之后,杜朝和转身来到一处三进的宅子,左右看了看,没有可疑之人,方闪身跃进宅子里 采蓝赶紧迎了上来 杜朝和问她:“人都带过来了?” “是的,捆得严严实实的,跑不掉” 杜朝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土匪,咱们不是要以礼待人吗?” 洗碧在里屋听到杜朝和的声音,正掀帘出来,听见这样说,噗呲一声笑了:“不是您说的,能动手就别瞎逼逼浪费口舌么” 杜朝和笑了,给了洗碧一个暴栗:“我前面还有一句话吧,好汉遇上酸秀才,能动手就别瞎逼逼,我全话是这个样子的吧!” 接过采蓝递上来的温水,猛灌了一口,将被子扔给洗碧,举步往屋内又去,还嗔道:“你可别掐头去尾造谣我!” 洗碧接过杯子:“姑娘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流言蜚语了?” 杜朝和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什么时候?大概是在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关乎母亲的颜面声誉的时候,所以一会到盛安杜家,面对梅姨娘话里话外的陷阱,自己会格外在意,不愿意让自己的声名带给母亲任何不好的影响,不愿意世人说她之所以如此粗鲁野氓是因为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次谣言来势汹汹,明显是为了毁掉她与沈时砚的亲事,自己如此卖力整蛊传谣者,谋篇布局找出幕后主使,是为了今早僻清谣言,给安国公府一个交代,持续与沈时砚的这份姻缘吧 她越来越明白师父所说的:人是生活在人群中的,别人口中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决定了你的路能走多远多宽。 人人都说你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你说你不是这样的,却不屑于跟世人展示真实的你,秉着清者自清的骄傲态度任由流言发酵,那么最后,只会变得满嘴说不清,人人鄙视并且疏远于你 三五知己真心相待满分信任很重要,维护自己的声誉爱惜羽毛,也很重要 耳边又听见洗碧嘟囔了句:“不过,这次真的是遇上酸秀才了,简直是狗屁不通说不到一处去。” 杜朝和拍了拍洗碧的肩膀:“说不通就打晕扛走,没毛病!” 话落,顿了顿,又接起洗碧之前说的话:“以前是我肤浅了,酒香海怕巷子深,更何况,我们平时就不香,更不能让别人说我们是臭的,那以后还怎么以理服人啊!” 采蓝洗碧跟着杜朝和这么久,有什么是不懂的呢 她们的姑娘越长大越懂事,她们就越心疼 杜朝和进到内室,采蓝洗碧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裙,打水净了脸之后,这才又出来到外面的花厅里,坐下来具体处理今天的事。 “将人都叫过来吧!” 采蓝叫了个小丫鬟,吩咐了几句 一盏茶的时间,人还没进来,花厅外倒是先响起了叽叽喳喳的问好声 “姑娘,你可想起咱们来了!” “我以为姑娘把我们给忘了呢” “你以为姑娘跟你一样总是记不住身边人长什么样吗?” … 杜朝和无奈扶额,摇头轻笑 这群人还是这么生龙活虎,真好啊 待他们进了花厅,杜朝和早起站了起来,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几人 进来的人先是愣怔了一下,转瞬热泪盈眶,两三个年轻点的,眼眶浅的,早已呜呜哭出了声音 他们早前在街上遇见姑娘时,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如今哪还能忍得住 杜朝和向他们走近几步,拉住他们中两位位大娘的手,笑得眼睛眯起来像一弯明月:“你们今天真的是太棒了,上战场威风凛凛,打起嘴仗竟也这么厉害,把那些人说得一愣一愣的,没有还嘴的余地!” 蓝色布裙头巾的大娘一把抹掉眼泪,哈哈哈哈大笑:“小丫头,就会消遣你邹大娘,那不是你已经把他们毒哑了么,他们还能说个屁话咧!” 站在她身旁的汉子跟着呵呵呵呵笑了起来:“他们咋不能说呢,不是还能呀呀呀哇啦哇啦地叫么” 众人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蓝色布裙的大娘和汉子正是街上汤圆小摊的老板。 采蓝一大早就来找他们,跟他们说了杜朝和连夜制定的计划和任务安排,让他们在街上摆摊,有几个别有用心的中年掌柜必定会到他们的小摊喝汤圆,待他们口不能言时,就噼里啪啦地骂他们一顿 连怎么骂,什么时候骂什么内容,姑娘都有写得清清楚楚了 接到任务的那一刻,他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们从战场上退下来,被安排到盛安已经三年多了,本来以为姑娘已经忘记他们了,没想到姑娘不仅没有忘记他们,还让他们参与了这么重要的一场斗争 他们能被姑娘所用,证明他们活得有价值,人只要有价值,生活就有劲头,他们高兴 “姑娘,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必定会到我们摊上喝汤圆的?”蓝布裙的大娘很是奇怪 其他人也不明白,今天姑娘安排了几场戏,每一场都恰到好处无缝衔接,让人看不出任何做戏的痕迹 杜朝和神秘地笑了笑:“这有亏红糖收集来的消息。那几个人是生意上的伙伴搭档,平时都有相约吃饭喝酒,都是轮流做东,今天该做东的那个掌柜是几人中最小气的,他必定不会请几人到酒楼去。你们今天摆摊的地点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我又让小丐们在路上阻了他们一下,走到你的小摊时正好是吃饭时间,若他们不在你那里吃汤圆,再往前走就是洒金街,那里饭馆酒楼林立,小气鬼怎么可能愿意错过你的摊子!”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看似天经地义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背后竟然是缜密的计划与安排 汉子晃着脑袋满心赞叹:“高啊,高啊,姑娘真是聪明,有大将之风!” 杜朝和乐了:“胡参将多攒着点这些溢美之词,到时候在娘亲面前多夸夸我。” 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 一个年轻点的男子好不容易止住笑,他问杜朝和:“姑娘,四方酒楼里的那个男子不是我们的人吧,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这是意外之喜,那个人及其崇拜砚九爷。听到他的神被如此诋毁,他心中早已气愤难当了,不过,这人一向胆小从不惹事,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回他如此勇敢。” 年轻男子点点头:“他一说话,我便愣住了,以为是姑娘您的新安排,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没有让任务失败!” 杜朝和朝他竖起大拇指:“你做得很好很好,反应非常灵活。” 年轻男子挠着后脑勺,嘿嘿地笑了 杜朝和非常高兴初次战役大胜告捷,她拍了拍手掌:“接下来就是咱们粉墨登场了,让我们的人到处去闲聊八卦,就说之前传谣言中伤本姑娘的人都遭天谴了,劝慰大家可要睁大眼睛洗清耳朵,不要人云亦云免遭报应。” 第73章 弥补当年的缺憾 “姑娘,您放心,这个咱们在行,一定将这池水搅得浑浊。”蓝布裙邹大娘一拍大腿,信心满满地应承下来 杜朝和笑着点点头,并叮嘱道:“大概搅和个两三天左右,说服更多的中立百姓站到咱们这儿,等气候差不多了,咱们的人就撤下来,让出擂台吧。” 胡参将乐呵一笑:“这个我们明白,只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到我们这边,才能让一切看起来更真实。” 杜朝和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能让事情办起来很顺溜。 对抗流言蜚语,老百姓的力量不容小觑啊 这边安排妥当之后,杜朝和稍微歇了歇,喝了杯茶,起身伸了个懒腰,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走吧,咱们,去会会我那便宜族姐的前未婚夫。” 说罢,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我勾引的人长什么样呢!” 一路穿花拂柳,过了垂花门,在后边假山石的厢房门前,停了下来 假山石这后边本是没有厢房的。当初建这房子时,杜朝和临时起意特地加了这孤零零的一间茅草土坯房,打外头粗粗看过来,当真是不起眼 四面墙门窗都是层层加密,前面是假山石流水哗哗啦啦,任是屋里头的人如何高声呼喊,外头也听不见,而关上门窗,外头的任何声音也传不到里面来。 当初拿下张巧兰的时候,本来就想着将她送到这儿来好饭好汤养着,没想到倒先让前姐夫抢了先。 杜朝和静默了一会,才问:“他很不老实?” 不然为什么要把人丢到这儿来? 洗碧叹了声:“这是他要求的,要僻静的地方,不见人烟最好。” 采蓝回头接了句:“他一路上很安静,被我用剑抵着脖子了也不见惧怕,甚至还说,终于还是来了。” 杜朝和点点头:“看内容描述,他是个痴情种啊。” 杜朝和长叹一声,如非必要,她是真的不想跟这种一根筋的人打交道。 采蓝紧走两步,推开了紧闭着的木板门,退到一旁,贴在杜朝和耳边小声道:“姑娘,他的容貌被毁得彻底。” 杜朝和微微讶异,红糖传回来的消息是,杨家被贬谪之后,又遭遇一场大火,这杨其丛为救母亲而被火伤,从此不肯见人。 杜朝和脚步不停,走进内室,见一灰袍男子笔直地坐于西窗前的明椅上,侧转着身看向外面的。 他听见开门声,听见脚步声,却也不回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外边出神 杜朝和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外面是迫于眼前的假山石背面,灰不溜秋地,挂着一搭一搭的绿苔藓 没啥意思 杜朝和假意咳嗽了一声,在屋子中间的茶桌旁坐了下来 “杨公子,想必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将你掳了来?” 半晌,杨其丛呵呵呵笑了两声,莫名地有些伤感 “因为我让姑娘声誉受污,是我之罪。” 杜朝和无声笑了下:“杨公子想必也料不到您与杜编修家嫡长女已经退掉的婚事,还有如此后续吧?” 杨其丛默不作声,继续出神地望着窗外 杜朝和嗤笑了一下:“这片湿漉漉的假山墙有什么好看的,经年不修,久无人过,可不就是荒废了。” “是啊,世人惯会贪婪人前风光,哪管背后凄凉。” 杜朝和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听不得这种自怨自怜的哀哀腔调 “你又怎么知道这山这苔藓是凄凉的,说不定,他们还挺享受独处时的悠闲自在呢。” 杨其丛突然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就这环境,就这污水横流叶落成泥的烂环境?” 杜朝和慢慢起身,踱步到西窗前,往外看,确定脏,当初自己只是说别管这里,让这间屋子自生自灭,长成不堪入目的一处,就真的没人管了。 杜朝和慢慢转回身,定定看向了杨其丛,果然被烧伤得厉害,脸上沟沟壑壑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鼻子歪了一半,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 杜朝和默了默,她其实嘴巴挺笨的,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别人的悲伤。 那些冠冕堂皇的劝慰和激励,陷于泥潭中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何需外人再来聒噪,他们需要的是别人递过来的一根棍子,可以拉他们出泥泞。 “这块方寸之地,有人来清理一下就好看了,扫一扫落叶,通一通污水,放上一方桌,置上一棋盘,墙那边再凿几处寸许方洞,风会进来,光也会进来。” “若能那样,倒是乘凉的好去处了。”杨其丛无所谓笑了笑 杜朝和抬头,再次定定看着他:“若你愿意,你也可以。就算不愿见于人前,也可以背后自成功名。” “姑娘招揽我,是以姑娘的名义,还是以砚九爷的名义。” 杜朝和笑了笑:“公子大才,听我调用岂不是浪费了?至于九爷那边,我自然是愿意充当说客,只是成或不成,就看公子的诚意了。” 杨其丛这才回过头,烧成一条缝的眼睛眯着看向杜朝和:“姑娘很有胆色。” 顿了顿:“四年前那场栽赃嫁祸并不是我本意,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才想起被无端牵扯到这场阴谋中无辜的那个姑娘,只是那个时候……”他叹了一口气:“我已无能为力。” 杜朝和明白地点点头:“现在,你可以弥补当年的缺憾了。” “现在?” 杜朝和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杨其丛明白了,这也算是一场进门的拜帖了。 “据柳泉街杜家长女所说的故事中,她发现了她妹妹的手巾,才知道她的族妹曾耍心计与你勾搭成奸,她因此伤心欲绝,与你退了亲,而你被这位族妹玩弄之后,悲愤难填,不小心引烛火烧了自个的家和自个。” “这个故事中的族妹,无论是当年的故事版本,还是如今的流言蜚语,都指的是我。” 杜朝和点了点自己的鼻子,继续娓娓道来,像是讲别人的故事,那般平静 “四年前,我才十岁,跟随母亲在北疆冲阵杀敌,全北疆军都可以为我作证,我们北约杜家那时尚未迁到盛安来,整个北约民众可以为我家做证。” 第74章 天机弩 杨其丛用力扯出淡淡一笑,面目狰狞:“姑娘慧智过人,难道不明白,谣言这东西,根本无法自证,无论你如何圆说,别有用心之人总能找到你言辞中的漏洞继续攻击你。” 杜朝和折断了伸进窗户的一枝藤蔓,嘴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笃定,胸有成竹 “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我们不造谣,我们讲证据摆事实。” 杨其丛瞥见杜朝和嘴角那一丝嘲讽,突然间便很有信心,或许这一次,他也能报仇了。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一方手巾,还有一叠信纸。 旧物重现,他辛酸地闭上了眼睛 将东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是她们当年用以污蔑我的证据。后来她们多次想方设法要夺回去,皆不得逞。若当初,我将这些东西还给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一场火灾了?” 杜朝和没法回答,贪婪跟恶毒如影相随,一旦贪欲滋生并大于能力,人往往会不择手段去得到,得不到便摧毁,得到了又怕失去,还是会摧毁。 默了良久,杜朝和才道:“你用正常人的心态是无法揣度出恶意的。你当时选择保留证据,不过是为了证清名,你没错,错的是做恶的人。” 杨其丛无声地哭了,这四年来,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煎熬 他被世人唾弃,他被亲朋辱骂,说他竟勾搭妻妹有辱家门,连累家族中的兄弟姐妹说亲艰难 及至后面父亲被贬谪,家中起火,他被烧伤至残,一连串的祸事,世人不追究凶手,只说是他品行下流的报应。 他虽然救下了母亲,却仍不被家族接纳,被赶到庄子里自生自灭,如果不是杜朝和的人找到他,只怕这世间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活着。 是的,他还活着 既活着,为了报仇雪耻,他忍辱负重苟活了这些年 他攥紧拳头:“杜姑娘,这场仗,你一定要赢。” 杜朝和笑了笑,眼中闪过必胜的光芒:“你放心吧,我轻易不出手,出手必定不能输。”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若明日需要你出面,你介不介意?” 杨其丛无所谓一笑:“有何介意,何须介意,这些年,我该介意的事情很多,并不包括我能否现于人前这件事。” “我被害成这样,该羞愧该躲于人后该见不得人的人,不是我。” 杜朝和很惊讶,他刚刚那愧疚难当的样子,她还以为他对自己怨念极深。 杨其丛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那般,苦笑了声:“我只是怪自己连累了家人。” 杜朝和不禁感叹,这也是一个心中柔软有大义的人啊,幸好没娶了柳泉杜家的姑娘,那样的人家配不上他 两人又商议了些明早的安排,眼见时间已晚,杜朝和便提出了告辞 在杜朝和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杨其丛突然又问了句:“杜姑娘,为何是我?” 杜朝和不明所以 杨其丛将话问明白:“你找到我是因为我是澄清这场谣言风波的关键人物,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不必将我推荐给九爷。” 杜朝和听明白了,他在问,世人眼中并不出众的他,为何会被她高看,并介绍给砚九爷这位谪仙一样的人物。 “天机弩!” 杜朝和只说了这一个名字,杨其丛便明白了。 行年二十五的杨其丛,四年前同沈时砚同一场科考,沈时砚中了状元,他是末榜同进士,且名次偏后。 放榜当日,柳泉街杜家的嫡长女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晚饭都无心情吃。 一个月后,杨其丛的父亲,吏部督给事中突然犯错,被褫夺了职位贬谪回乡,过几天,柳泉杜姑娘过府安慰杨家伯母,却在杨其丛书房发现自己妹妹的手帕,当下心神俱裂,伤心跑回了家,之后便是牵扯不清的“解释再解释以及不听我不听”的戏码,直到一场大火将杨家烧了个殆尽,终于两家退了亲。 所有人只当杨其丛才学一般,前程一般,却不知杨其丛的才学在另外一处,他是个兵刃行家,擅长制作各式精良兵器利刃。 夷族人狡诈多端,精于骑射,不论是雪地还是沙地,他们在马背上都如履平地,兼且他们长得人高马大,与他们近身战斗,实在是胜少败多,损失惨重。 改变这一局面扭转形势的,便是杨其丛暗中送来的几十把天机弩,瞄得准射程远劲儿足,甚至可穿夷族将领的护心甲 便是靠着这些天机弩,夷族损失了好几名骁勇将领,北疆战场的形势迅速好转,并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彻底将夷族驱赶至北疆荒漠以北,外公估计,十年甚至二十年内,夷族人不敢再进犯大齐北疆。 杜朝和郑重地面向杨其丛:“我很感激你,北疆的将领士兵以及百姓们,都很感激你,你帮了大忙,是大功臣。”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过去的?”说起这个,杨其丛很是冷静 杜朝和看见他的手臂青筋在跳动,他在克制 杜朝和明白他在怕什么,大齐王朝,从上到下奢侈糜烂鱼肉百姓掏空军饷灾银大兴土木民不聊生,好几外城池爆发了动乱,若让人知道他有次超凡能力,他只怕从此难得平静,甚至无法安生。 杜朝和默了默,很认真地道:“从天机弩出现在北疆的那一刻起,我便悄悄查找制作者,我很早便知道你是天机弩的制作者。” “这些年,有不少人也在查找天机弩的制作者,都被我干拢了方向,他们查不到你的身上。” 言下之意,这么多年,我若是对你不利,早便下手了,况且若不是我暗中保护了你,你能不能有命在还是两说。 又是一阵沉默:“若我跟在砚九爷身边,他能护得住我吗?” 杜朝和轻摇摇头:“不确定,我只能确定,我相信他,相信他会尽他所能去护住你,至于结果,成功还是成仁,谁又能预测呢?” 第75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杜朝和回到杜家的时候,月已上柳梢头,暮春的夜里,仍觉有些寒凉 风棉院里,有些过于安静,静静得像是所有人都不敢呼吸似的 杜朝和在屋檐顶上静静地立住,轻蹲下身,掀开瓦片,往里看,只见她老爹,杜六老爷,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垂着头坐在花厅中间的大圆桌上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 好吧,她又心软了,谁让这个人是自己的爹呢,平时又对自己宠爱有加,就算他更看重杜琅和,就算他对自己的宠爱夹杂着一丝算计 归拢归拢四舍五入,也是宠爱吧 采蓝和洗碧心疼地看着杜朝和伏在瓦片上的小小身躯,不禁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 杜朝和慢慢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采蓝和洗碧使了个眼色,三人齐齐往风棉院的竹林飞去 在竹林里轻轻落下,杜朝和顺着涌路,慢慢地往院子厢房走去 终于站在门口,杜朝和青脆地喊了声:“爹!” 杜门老爷猛地一抬头,看见自家闺女轻轻盈盈地站在门口,门廊上的烛光映在她的身上,风姿绰约,有些像她的母亲,却又不太像 他们的女儿更柔婉一些,更活泼一些,更理智一些,更温和一些,更大方一些 轻舟将他们的女儿教养得很好,很好 想到这里,他又要哭了 昨天被朝朝儿挑破他以嫁妆的名义实则是往沈时砚那边输送物资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他非常羞愧 朝朝儿说得对,他决定举全部家资站队沈时砚的时候,以为是为了朝朝儿的未来,其实朝朝儿作为一个女孩子,她能需要多大的前程呢,不过是以朝朝儿为借口,实则为了儿子谋划一个光辉远大的前程 只怕朝朝儿也想到了吧,梅姨娘如此不堪,曾经还想过害朝朝儿,至今都贼心不死想要污蔑朝朝儿的闺誉,可自己还是让梅姨娘掌了二房的中馈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能为了什么?就是想给儿子一个脸面,作为妾生子,儿子杜琅和已经很被看不起了,于是自己便想着抬一抬他生母的地位,让儿子在外面跑动的时候,能抬得起头来,能被人看得起。 看着她爹热泪盈眶的样子,杜朝和不用猜都知道,她爹又愧疚了 又来 杜朝和最近太累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理都理不完 她真的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还要花心思去哄她爹,装做没心没肺深明大义的样子,装做没被他伤害到的样子,欢天喜地地扮演孝女的角色 她很想跟他说,我真的很累了,也真的伤心 但,估计她那样说,她动不动就爱掉眼泪的爹又愧疚难当辗转难眠了吧 唉,算了 自己的爹,就不要太计较了,该哄还是哄一哄吧 “爹,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杜六老爷大喜过望,朝朝儿竟还愿意理他 他了解朝朝儿,就跟她娘一样,最是心肠软 朝朝儿只要愿意开口叫他,就是表示她原谅自己这个当爹的了 杜六老爷乐呵呵地道:“爹爹来找你一起用晚膳。” 杜朝和抬头看向屋外,有些惊讶:“这么晚了,爹还不曾用饭?” “咱们父女俩已经许久不曾一起用饭了。”杜六老爷有些委屈 杜朝和抿了抿唇,想说她吃过晚饭了,只是看着她爹有些湿润微红的眼眶,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 还是吩咐绿豆摆饭 用饭的时候,杜六老爷关心地问杜朝和 “朝朝儿,外面的那边风言风语你有什么想法,需要爹爹做什么吗?” 看看,这是爹和娘的区别 爹问你要不要他帮忙, 娘是不管你要不要她帮忙,她先帮了再说,有时候帮了也不说。 杜朝和戳了戳饭碗,度量了一下,这个时候说不要他帮忙,估计他会以为自己心里的疙瘩还没解开 唉,算了,那就要他帮忙吧 “嗯,还真有一件事需要爹爹帮忙。” 杜六老爷果然大喜过望,兴奋地说:“你说,朝朝儿,不管是什么难题,爹爹都能替你解决。” 杜朝和咧开嘴笑了笑:“咱们家与柳泉街的杜家,是不是还在一个族谱上?” 杜六老爷放下筷子,眉头皱成一块:“不仅是在一个族谱上,还是三代堂亲,你爷爷跟他们爷爷是兄弟。” 复又拿起筷子:“可是,这次他们家的三个小姐竟然如此中伤污蔑你,我今天早上已经带着人,找上他们家,跟他们吵了一架。” 吵了一架? 只吵了一架! 杜朝和不想再叹气了,可实在忍不住:“三代堂亲,按大齐律,杀人放火是要连座的。” 杜六老爷明显愣住了:“朝朝儿,什么杀人放火?” 杜朝和淡淡笑了一下:“我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柳泉街杜家的大姑娘在四年前找人纵火企图烧死杨其丛。” 杜六老爷手里的筷子吓得掉了下来 “朝朝儿,这事是真的?” “真的!”杜朝和点点头:“我打算明天去报案,一来为我澄清谣言,二来为杨其丛讨个公道,最后,我真的很厌恶她们。” 杜朝和是真的打从心眼里讨厌她们,一群被欲望驱使不顾手足之情不惜杀人害命的禽兽 陷兄弟于囹圄,只是因为眼热兄弟的财富,妄图占为己有 栽赃毁亲,只是因为未婚夫居于榜末,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杀人放火,只是因为要拿回栽赃的证据,保持自己冰清玉洁的好名声 他们这一家人都让自己作呕 杜六老爷无心吃饭了,他来回在厅堂里踱步,眉心攒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朝朝儿,这个属实吗?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杜朝和肯定地点点头,她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杜六老爷转得更快了,他知道自己的这个闺女一旦下定了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要将柳泉杜家的事揭发了,那必定是要实行的 柳泉杜家这次是逃不掉了 朝朝儿明显不是跟自己商量,她是通知自己要赶紧处理好与柳泉杜家的关系,免得受牵连。 杜朝和实在看不下去杜六老爷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转 她印象中无所不能的爹爹,怎么才过几年,就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 “爹,你不想与柳泉杜家割袍断义吗?“ “不,当然想!”杜六老爷早就想为自己的老父亲报仇雪恨了。“只是杜家其他族人未必会同意将柳泉杜家剔除出族谱。” 杜朝和笑了,眼角有些泪意,她固执地用内力把它逼回去,固执地不想承认此刻的伤心 她终于懂得了他的瞻前顾后,她的父亲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第76章 断绝关系 他那是不知道怎么办? 他分明清楚得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思是自家脱离杜氏家族,另立门户 可是,他不愿意啊,他太懂得家族力量的重要性了,他是一个人行走世间的身份背书,他怎么舍得丢弃。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尽快澄清流言对目前的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因此,他才苦恼,转来转去,在想着该怎么开口,让自己把事情往后压一压,等他说服族老们同意将柳泉杜家剔除出族谱,再说其他。 杜朝和这一次不想太纵容她爹了 她跟着娘亲上了这么多次战场,太懂得出手要快准狠的道理了 “爹,咱们家自行申请脱族吧!” 杜六老爷跳了起来:“朝朝儿!” 他迅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压低声音:“你知道脱族意味着什么吗?” 杜朝和点点头,当然知道 家族是一个人的根本和底气,是被他人认可的标记,不管在内互斗得有多凶狠,对外必须一致。 所以,村子里的人打架都是打群架,男女老少都参与 “可是,爹,柳泉街杜家的那帮人,你认为他们会帮助我们对外吗?” 顿了顿 “她们这次在外头如此卖力地造谣我,可有想过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 “不,朝朝儿,爹爹的意思是,将他们的罪行告知族里,请族里出手将他们剔除出族谱。” 杜朝和冷笑:“杜家家主是大伯父,大伯父若有此心,流言兴起的那一刻,便应该动手处理了,若族里肯向柳泉杜家施压,她们必定不敢如此猖狂肆无忌惮。” 说到底,所有人都笃定了,沈时砚娶她不过是报答救命之恩,本就是不情不愿。 现在女方的名声被传唱得如此不堪,沈时砚必定趁此机会退了这门亲事 就算沈时砚不退,安国公府也是断不会接纳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为嫡子正妻的。 大伯父不用家主的威望出手遏制柳泉杜家的造谣生事,无非也是如此。认为自己必定为沈时砚放弃,那么便不值当为了一枚弃子而贸然得罪有官身的柳泉街杜家 纵然他深恨柳泉街杜家,但他惯能忍 而杜家族里的冷眼旁观,让柳泉街杜家更是认定了安国公府已经退亲,说不定两家人早就商议妥当了,因此造谣得更起劲了 家族是一个人行走世间的底气,可是,这样的杜家,如何能是她的底气 她的底气,一直以来,都只有自己的本事。 母亲和师父说得对,无论何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真实掌握的本事。 杜朝和眼里淡淡泛起哀伤 杜六老爷的心猛得被攥紧,他第一次看见他的朝朝儿露出这样的眼神 “朝朝儿,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爹去找你大伯父谈,我今晚就修书一封寄回族里,明早我去找柳泉杜家评理。”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爹爹,您到如今还是不愿意为了女儿硬气一回吗?” 杜六老爷愣怔了,他没想到朝朝儿会如此说 朝朝儿向来理解自己,从来不会这样为难自己 杜朝和知道自己让杜六老爷失望了 “爹爹有没有想过,你早就站队了沈时砚,如今我又即将嫁给他。以他所谋之事,若有朝一日事败,族里人可会容我们?” 杜六老爷目光呆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若有那日,他自是会被驱逐出族 杜朝和了然一笑:“族里会第一个放弃我们。” 杜六老爷颓然坐下 “若沈时砚成功了呢?那咱们便是位极人臣,到那时,您还怕不能回族里?”杜朝和淡淡一笑,“都不用您主动提,族里人早就三顾茅庐登门认亲了。” 杜六老爷实在没有想到,他的女儿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成长得如此出色,如此洞察人心和世故。 他沉吟了几息,定下心沉静问道:“朝朝儿,你对砚九爷有几分把握?他为何至今不出手平息了这场风波?” 就是因为沈时砚不出手,杜家族里才选择了冷眼旁观,从而纵容了柳泉杜家如此放肆。 杜朝和笑了笑,她的亲爹第一回将她摆放到可以共事论事的位置。 “人心易变,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我只知道,现如今,他绝对站我这边,他出手,固然可以瞬间制止谣言散播。可是,被强行制止之后,谣言就不存在了吗?” 杜朝和摇摇头:“不是的,谣言依旧在的,它甚至在人们心里留下果然如此的印记。然后转到了背后的战场,在我的背后窃窃私语,我依然背着那个污名。” 杜六老爷点点头,人们历来对付流言都是如此的方法,强行镇压下去,耳朵听不见便为干净。 “可我不要这样,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凭什么任由她们别有用心泼上污水。凭什么我依然背着污名,可造谣者却能毫无负担地行走阳光底下。” 杜朝和眼里迸发出狠劲:“这次,我要让她们知道,造谣是要付出代价的。” 杜六老爷叩了叩桌子,有清脆的敲击声:“你有整套的方法了?” 杜朝和点点头:“是的,这场仗,我肯定能赢。” “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柳泉杜家那三个傻子是被人利用了,幕后黑手你可找到了?” 杜朝和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拔掉萝卜牵出泥,我会找到她的。目前,先把这污名从我身上摘掉要紧。” “需要爹爹怎么做?” 杜朝和笑了起来,这是回杜家以前第一次笑得这么舒心畅意:“爹爹明早找上柳泉杜家,与他们断绝族亲关系,从此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杜六老爷右手握成拳,击在左手掌上:“好,明天一早,我拉上你大伯父,将柳泉杜家剔出杜家族谱。” “那便有劳爹爹了。” 杜六老爷摆摆手:“别瞎矫情,你是我闺女,为你做任何事,爹都高兴。” 说罢,捡起筷子,往杜朝和碗里夹了一筷子三珍鸭脯:“多吃点,菜都凉了。” 杜朝和也慢慢拿起筷子,却又说起另外一件事:“爹,您肯定听到消息了吧?李海年回到盛安了!” 第77章 习惯性原谅 杜六老爷夹猪蹄子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他叹了一口气:“都以为他没了,谁能想到他这个时候回来?” “那杜闲和的意思是?” 杜六老爷用筷子敲了敲她的脑袋:“别没大没小的,那是你庶姐,虽说嫡庶有别,但你也该称呼她姐姐,免得又被外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又是一波风言风语。” “知道了知道了。”杜朝和揉了揉脑袋,满不在乎地嘟囔 杜六老爷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知道这丫头心里头对蓝姨娘和杜闲和有别扭,到底也没舍得为难她,便捡起杜朝和刚才的问题回答 “午饭的时候,她们娘俩来找过我,问我具体想法。” 杜朝和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那您有什么想法?” 杜六老爷又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这么一个明白人,怎么也糊涂了,还是在跟你爹装糊涂呢?” 杜朝和咧嘴笑了笑,她爹惯会这一招,矛盾被搁置了,就自以为是解决了,雨过天晴了,也不管别人心里还委屈不委屈,反正他心里头是过去了,天下太平了。 她曾经问过娘亲,为什么爹爹死皮赖脸求和了那么久,都不原谅他,也不回杜家。 娘亲叹了一口气,说她还太小了,还不懂,让她别操心了 后来,她看懂了,爹爹虽然死皮赖脸地求和,但从未真正地认错,也从未真正地解决问题,解开娘亲心头的委屈。 为了杜琅和的面子,让梅姨娘掌了二房的中馈 为了杜闲和能有个正经的身份,接了蓝侧室进门,未经娘亲许可,抬成了姨娘 前天才低三下四地说要跟娘亲贴贴亲亲,与娘亲赌气之后又追着家道中落沦落青楼的花魁跑来跑后 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往娘亲的心上扎刀子 杜朝和以前也恨过她爹的,恨她爹心里一套面子一套,说的一套做的又一套 只是娘亲心软,总是劝她:“子不责父过。再说你爹爹又格外地疼宠你,一年里倒有大半的时间跑在外面陪着你长大,相比较别人家只会将女儿视为联姻工具的父亲,你爹爹已经很好了。” 好吧,她听娘亲的话,刻意忽略掉心里的委屈,陪着她爹自以为是地粉饰太平 这一忽略这一陪伴竟成了习惯 她跟她娘一样,习惯性地原谅了她爹 这次也一样,还是习惯性地原谅 杜朝和于是接着道:“倒不是装糊涂,只是不知道杜闲和的想法是怎么样的?前些日子,她在天香茶楼说的那个故事,可感人了,有那个故事相助,她想继续嫁入李海是不成问题。” 杜六老爷,捡了个花生米丢进嘴里细细嚼着,不置可否 杜朝和继续说:“只是您之前曾上李家直言要退亲,现在看到人家安然无恙回来,又巴巴儿地凑上去,难免会受一阵奚落。” 杜六老爷长叹一口气:“是啊,左右为难啊!依闲丫头的意思,她还是愿意嫁进李家,嫁给李海年。” 可不是么? 李海年那也是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人模狗样的如意郎君啊 “那,爹,您是怎么想的?” 杜六老爷摇了摇头:“李海年的母亲本就不满意这门亲事,去年年尾,久等李海年不回,咱们家便去了李家谈退亲,当时闹得很不愉快。只怕闲姐儿这种情况嫁过去讨不到任何好处。” 哪里是只怕,是肯定讨不到任何好处的 李海年话里话外嫌弃杜闲和,根本不愿结这门亲,就算没有退亲这事发生,就算杜闲和两年前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嫁进李家,估计也是讨不了好的 何况,李海年失踪那两年里,杜闲和几次生了退亲另攀高枝儿的心思呢 “我朝规定,女子年满十八必须成亲。若因夫家出现不便成婚的情况,可酌情延缓两三年。杜闲和今年都双十年华了,这两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说到这里,杜六老爷长长叹了口气,满是愁容:“难啊,有李海年这么一个瑰玉在前,闲丫头等闲看不上任何人。” 想了想,又啊了一声:“啊,当然,她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她。” 说完,又瞄了杜朝和一眼,嘟囔了几句 杜朝和挑了挑眉头:“爹,您老人家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闲丫头之前制造好几次机会偶遇沈时砚,沈时砚骄傲得跟孔雀似的,眼尾都不扫一下。” 杜朝和哑然失笑,她爹不说,她还不知道有过这事呢 “我与沈时砚谈过李海年的事,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知道杜闲和对他有想法的样子啊?” “他哪能知道这个啊!”杜六老爷神神秘秘地突然低声说道:“每天想方设法往他身上扑的姑娘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五对,他哪能知道谁是谁啊?” “您那么早就加入他的阵营,既然知道杜闲和的心思,就没想过牵桥搭线?” “别想那事,那时的砚九爷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我有自知之明,杜闲和是不可能入他的眼的,我又何必做那等自取其辱的事。” 杜朝和突然没有聊下去的愿望 知道自己的庶姐曾经千方百计想靠上自己的未婚夫婿,这似乎不是一件什么有趣的事 便转移了话题:“我建议杜闲和还是换个人嫁吧,李海年不会是什么好郎君。” 杜六老爷诧异地看向杜朝和 朝朝儿这丫头的性格他清楚,关于杜家这些人和事,若非确实很棘手结果真的会很不好,她轻易不会多嘴多手的。 “朝朝儿是知道些什么事?” 杜朝和斟酌了几下,还是把在苍梧山上救了李海年,又亲眼目睹他活生生砍下匪盗的头颅,毫不留情地踢下山崖的事说了一遍,又将沈时砚查到的多年前李海年在祖籍时,年年手屠活猪头颅的事儿也大概说了一些 杜六老爷听后,半晌才问:“苍梧山?” “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牛磅山,那里可不好登啊,附近的老百姓只敢在周边的山脚活动,然而这个李海年轻轻松松上去了,又悠哉悠哉地下来了。” “爹,这人可不简单啊,绝不是表面上一个简简单单的书生,我感觉他的背后肯定有股很强大的力量。咱们现在跟着沈时砚做这种头悬一线的事儿,可不能冒一点点的险啊。” 杜六老爷再三深思,终究还是下定决定,脸色有些铁青决然:“你说得对,不该冒的险一点都不能沾,必须将一切可能的危险掐死在摇篮里。” 第78章 亲了亲 杜六老爷带着满腹忧虑和一脸的决然走出了风棉院 他老人家前脚刚走,沈时砚后脚就飞进了杜朝和的闺房 杜朝和脸一黑:“你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竟学会闯姑娘家的闺房了?” 沈时砚笑了笑,轻轻抓过杜朝和的小手:“我只闯你的闺房。” 不止动手,眼神眼波流转,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 杜朝和一手托着腮,歪着脑袋看他,表面看着流里流气的,实则耳根尖已经微烫发红 这么个一本正经通身矜贵如遥不可及的谪仙一样的人物,是怎么做到面不红耳不示地说出这些甜言蜜语的呢 杜朝和这种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什么浑话浊话都说过听过的人,反而不如他这么自然自洽 杜朝和在沈时砚柔情百意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自然地揉搓着自己的小脸,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时砚知道她害羞了,故意转移话题,一时觉得新奇不已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小姑娘就胆大到垂涎他的美色,趁着他昏迷对他上下其手占尽便宜 怎么如今两人确定了关系,这丫头反而害羞了起来呢? 知道她害羞了,沈时砚也不舍得过分让她难为情,便顺着她的话说起了今晚来的目的 “无情无心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你可以见一见?” 杜朝和点点头,当然要见啦 鬼影去了广宁王府,算盘去了烟月王庭,赵琪还没到 她的身边一下子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找不到了,如今又在抽丝剥茧查找故意散播谣言的幕后真凶 她正缺人手呢 沈时砚拿起桌上的茶杯,稍微用点力放到茶托上,清脆一声响 杜朝和听到一直伏在屋顶的两人迅速起身,一跃而下,在风棉院的正厢房门口停住,稍等了一会,估计是在整理衣服 雕花双门被轻轻推开,两位高高瘦瘦的姑娘健步走了进来 杜朝和听到自己内心哇塞了一声 这两姑娘一柔一刚,柔的眉眼含情一步一挪都是风情,刚的英姿飒爽一举一动都是果决 这两人简直美到了她的心坎儿里 杜朝和禁不住眼冒星星,嘴角咧开大大的笑弧:“我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身边竟然也能花团紧簇。” 沈时砚看不下去她的傻样,捻了捻手指,最后忍不住动手,将她的脑袋转了回来 看着他 手掌直直按在她的头心,不给她转回去 他面无表情地对无情无心说:“你们俩人的卖身契和户籍都在朝朝儿这里,往后,你们的主子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朝朝儿,你们只对朝朝儿负责。” 无情无心两人双手抱拳,朗声应道:“是!”又向着杜朝和抱拳一礼:“奴婢见过姑娘,姑娘安好!” 杜朝和拍开沈时砚的手,转头看向无情无心两人,稍稍收敛了脸上的色意:“往后就多麻烦两位姐姐了。” 无情无心一阵惶恐:“姑娘言重了,奴婢愿听候姑娘差遣,肝脑涂地永不叛主。” 杜朝和点点头,对这两人满意极了 “你们俩人一直习得暗卫本领,来无影去无踪,到我这儿之后,便也是暗处行动,这样也方便查探到更多的信息。” 想了想又说:“我这儿有一个擅长收集情报和追踪的拍档,他暂时出去办事了,等他回来,我为你们引荐他。” 说完,又将采蓝洗碧和红糖绿豆叫了进来,“你们有什么事,直接禀告于我,若一时找不到我,可联系她们四个。” 想了想,又叮嘱了句:“咱们庙小事多,你们切不可争风吃醋互相猜忌,咱们走的路千难万险,内扛只会耽误自己的身家性命。” 六人齐齐应声:“姑娘放心。” “采蓝和红糖将追查谣言的事转给无心无情去办吧,你们俩正好回来查查账。” 四人又齐齐应了声 看着这俏的俏,美的美,娇的娇,艳的艳,杜朝和感概自己艳福不浅 轻笑着摆摆手让她们下去 整个过程,沈时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不插手一件事,不废一句话 杜朝和毫不吝啬地给他竖个大拇指:“九爷真大方,这么好的暗卫说送我就送我了。” 沈时砚又拉住她的小手:“我的就是你的,你随便用。” 杜朝和忍不住动手去扯他的脸皮:“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冒充砚九爷了,传闻中,砚九爷冷心冷情不苟言笑,那现在这个甜言蜜语一堆一堆儿冒出来的人,又是谁?” 沈时砚抓住她做乱的手,忍了几忍,终是忍不住,轻轻放在了嘴边,轻轻亲了亲,又亲了亲 杜朝和的心儿砰砰砰到处乱跳,想挣脱开来,又觉得无力,她只觉脸颊热得很 她呐呐说了几个字,沈时砚没有听清,低声问她:“朝朝儿说什么?” 杜朝和正羞涩,耳边听得他那酥软入骨的嗓音,一阵酥麻从尾骨窜起,猛地一用力,抽出了手 撑在桌边,又喝了一杯茶,平覆自己紊乱的心绪 这个男人真是有毒,要了命了 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竟惹得他这样? 沈时砚这时方觉自己方才过于孟浪了,又见杜朝和羞恼,竟转过身去不看他不理他,暗骂自己如此不自控,又担心杜朝和误会他是风流痞子是下流登徒子,心里忐忑极了 “朝朝儿,方才是我孟浪了,我……我向你赔不是,你打我骂我皆可,只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别不理我。” 如此低三下气,还是那个目无下尘誉满大齐的少年天才砚九爷吗? 自己竟让这么一个傲气的男子为自己弯腰低头 杜朝和心里骄傲极了,脸上不禁带出得色 她也不忍他折了一身傲骨,遂转身,轻扑进他的怀里 “我才不会拿自个儿的身子开玩笑呢,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刚刚…刚刚只是还没准备好,不然你再试一次,我保准不躲开。” 沈时砚拥着她,轻声笑了起来,笑声震颤着彼此的耳朵 “好好好,知道朝朝儿最是豪爽气度万里,是我小肚鸡肠了。” 又把杜朝和拥得更紧了一些:“我听说你今天见过杨其丛,心里有些不得劲。” 杜朝和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他,刚刚的旖旎缱绻散了个干干净净 “不是吧,你吃他的醋,你什么毛病啊?” 第79章 我心悦你 沈时砚一把将杜朝和的头按到怀里,不让她看到他的难堪 他自己至今也搞不清楚,为何在听到杜朝和单独会见杨其丛的时候,心里那股别扭从何而来 明明知道那流言是假的,明明知道那个是假的 自己偏偏还是在意了 他收紧双手把杜朝和拥抱得更紧了几分,腰微偻着,把头埋进了杜朝和的脖劲间,鼻尖翕动 杜朝和心里的火气,也被他一点一点给蹭没了 “沈时砚,你,究竟在介意什么呀?” “朝朝儿,对不起,我,我被流言影响了!” 杜朝和猜到了 谣言刚起时,只是在散播杜朝和配不上沈时砚这样的不争事实 这本无可厚非,世人眼中,沈时砚九代公卿的家世,十五状元的才学,清冷俗的谪仙之貌,都将他捧成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而自己呢,商户之女,腹无点墨脑无藏书,骄横跋扈,母亲离家,自小流落在外,名声可能都没有从小在杜家长大的庶女杜闲和好听 配与不配,杜朝和不甚在意,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认为她配得上,恰好沈时砚也这般认为,这就可以了 及至后来,又传她勾引族姐未婚夫婿水性杨花,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谣言背后之手的歹毒。 造谣者相信就算聪慧如沈时砚,只要听到自己的女孩与别的男人有瓜葛,哪怕这个瓜葛只是捕风捉影,也足够乱他心智,影响他的判断。 而绝大部分男人又会因为要彰显自己不会被流言所惑,是与众不同的智者,常常选择忽略这棵种子,不与流言中的女孩掰开扯开说这件事,任由女孩在流言中受伤,而他则举着清者自清的旗帜冷眼旁观。 说白了就是谣言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不用他持续灌溉,都会长成毁堤侵地的大树 没有哪个女孩能在这样的流言中安然无恙。 这才是造谣者不遗余力搅动了这场谣言风波的真实原因,她不止是心生嫉妒想给杜朝和找不愉快,阴暗地想毁了沈时砚与杜朝和的婚事,更想用满城的流言蜚语埋葬了杜朝和。 显然,事情大致上都如这人所预测地那般推进演变了 沈时砚果然是在意了,自己果然也着急了 只是造谣者万万没有想到,高傲如沈时砚竟然会承认自己流于庸俗被谣言所惑,甚至直接跑来找杜朝和大大方方地掰开说开 更没有想到她杜朝和的脸皮竟能比城墙还厚,如此充满恶意的风言风语,满城异样的眼光,都不能让自己羞愧得无地自容,从而想到一死以证清白。 不仅不想死,竟还妄想揪出幕后黑手,打一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 想到这里,杜朝和在心里对造谣者翻了个白眼 傻子才会以死明志,她要活得风风光光的,气死幕后的黑心肝 气死黑心肝第一步,先给主动来找自己承认被谣言所惑的沈时砚顺顺毛 可怜的娃,一生骄傲,突然被莫须有所累,折损了一点点威名 “沈时砚,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特特跑来找我。” 沈时砚又把杜朝和勒紧了几分 还没等杜朝和想起来要故作羞恼挣脱一下,耳边就听得沈时砚喃喃细语:“朝朝儿,我当然相信你,就算我心里有些不愉快,也是相信你的。” “那你究竟在介意什么啊?” 得嘞,问题回到原点,先解决根源 “朝朝儿,你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 杜朝和一愣,她猜想了所有可能,唯独没想到沈时砚问这个问题 他怎么会疑惑这个问题 全盛安的姑娘家都想嫁给他,那自己答应嫁给他,他难道不该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吗? 为什么她会从沈时砚的语气里听出一丝自卑和愧疚 耳边又响起沈时砚低低的嗓音:“你以往的生活是那么地自由自在多姿多彩,肆意恩仇快意人生,这大好河山你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肯定比我多得多。” 他的手掌轻轻抚上杜朝和的后背,顺着她披肩的秀发:“你嫁给我,就等于收起了翅膀,蜷起了双腿,你不能自由自在地飞了,也不能去你想去的地方,还要面对一大堆你不喜欢应付的各种关系,打理一大堆你嫌弃繁琐枯燥的内务。” 杜朝和想说什么,沈时砚却没让她说,只管继续说下去:“如果不是因为要嫁给我,你也不会陷于这些莫须有的恶毒流言蜚语。” “我一直在害怕,怕你想明白了这些之后,会后悔嫁给我。特别是当关于杨其丛的流言传出来之后,我知道你不会感到羞愧以至寻死证清白。” “但你性格刚强品性要洁,我知道你厌恶极这些流言蜚语,我知道你一直压制着自己的烦躁情绪,我也看得出你自从回到盛安后就一直闷闷不乐。” 沈时砚把杜朝和勒得更紧了,生怕她真的扭头就走一样 “我听说你见了杨其丛,我担心这个见面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担心你会抛下我远走高飞,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杜朝和任由他将自己越抱越紧,她没有想到他心里会有这些担心,她一直以为他骄傲自信,一直以为他在本心里就笃定了自己肯定会嫁给他,一直以为他有恃无恐 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自卑如斯 “沈时砚,答应嫁给你的时候,我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了,我不担心也不害怕。你也不要担心害怕好不好,咱们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千难万险,这次的流言之祸真的不算什么,你要相信我,我没有那么脆弱不能扛重担,也没有那么胆小不能负责任。” 沈时砚愧疚地把头又埋入杜朝和的脖子里,声音嘟囔:“朝朝儿,对不起!” 杜朝和有些好笑,但她知道这个问题必须要彻底解决掉,不然啥时候都拿出来溜一溜,多坚实的信任都会被消耗完 她用力挣扎出沈时砚的怀抱,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我记得我曾经也问过你,你为什么愿意娶我啊?全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你,你为什么独独愿意娶我啊?” 沈时砚想起那时的情景,不觉笑了笑:“我当时说了一堆,其实重点我却没说。” 杜朝和挑挑眉头 沈时砚亦定定地回视杜朝和璀璨的水眸:“朝朝儿,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不是因为你陪我出生入死,不是因为你本事了得,不是因为你爹爹将你的嫁妆全部输送给我,仅仅只是因为,我心悦你,我见到你便心生欢喜。” 杜朝和听得耳根发痒,她情不自禁踮起脚尖,搂上沈时砚的脖子:“沈时砚,我亦如此啊!” “沈时砚,我一样,心悦你啊!” 第80章 不是人 互通心扉,两心相印之后,外头三更鼓已响,沈时砚不舍得离开,只是再不走,显然于礼不合了 期期艾艾磨磨蹭蹭,他竟跟杜朝和说起杨其丛的事:“杨其丛这些年深居简出,世人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他跟你同科进士,你对他观感如何?评价如何?” 沈时砚何其聪明,他自然听出了杜朝和话语中举荐的意思,否则平白无故,杜朝和是不会问他对别人的评价的 “他愿意到我们这边来吗?” 杜朝和眉头不动声色挑了挑,她听到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她喜欢我们这个词 杜朝和摇摇头:“他没有明说,但能感觉得出来,他对你评价很高,甚至有些崇拜,只是我不确定,他能不能被信任?” 也就是说,沈时砚现在所走的路所做的事,适不适合拉这位天才兵刃制作者入伙。 沈时砚拉住杜朝和的手,放在手心包住:“这个没有关系的。杨其丛确实有大才,这几年他虽足不出户,但我一直让人留意着他。” 杜朝和微微有些惊讶:“他只是一个同进士,又被悔婚毁容,这样一个人你还留意他,莫非你知道…” 沈时砚好笑地刮刮她挺立俏丽的鼻子:“杨其丛制作了天机弩并遣人秘密送往北疆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杜朝和更惊讶了:“你既然早就知道此人,为何不早早招揽了他。” “你只知道他制作了天机弩,却不知道天机弩的图纸是谁给他的?” “天机弩不是他设计的?” 沈时砚将惊讶得跳起来的杜朝和拉坐了下来,安置在自己旁边:“是的,图纸是我画的,我让无影悄悄放在他的书房的。” 杜朝和简直是要瞠目结舌了,嘴巴哦成一个圆形,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沈时砚这个人也太妖孽了吧 文采风流,十五状元,武功了得,脑筋灵活,关键是城府极深,多谋善断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 不,不,不,他不是人吧,简直是不让别人有活路啊 沈时砚盯着杜朝和粉嫩粉嫩的樱唇看了好一会,又好一会,才将头脑中不合进宜的念头打散 “那年的那场仗,你们打得太辛苦了,粮食没有,冬衣没有,战马没有,兵器没有,最后连兵卒也没有,又听闻朝庭之上奸臣上表纷纷上表请奏严惩你外公许元帅,我只恨我当时不在盛安,又官微言轻,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以解北疆之危。” 提起那场仗,杜朝和仍心有凄凄然,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她的眼前一个一个地消失了,战死的,饿死的,冻死的,不计其数 那一年,北疆冰原上的雪都被染红了 那一年,杜朝和对当朝有着深深的不满浓浓的怨恨 那一年,杜朝和开始有意识地组建自己的队伍留意朝庭信息 那一年,杜朝和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她已经开始有意识有章法地将作弄那些贪官污吏 杜朝和眼中含着悲伤,她抬手遮住眼睛,不让泪珠儿落下:“你那时帮了北疆兵士很多很多了,如果不是有你雪中送炭,说不定当时整个北疆尽落他族之手。” 沈时砚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朝朝儿,别难过,一切都要好起来的。” 杜朝和止住心底里漫延开的悲泣,将未掉出来的泪珠擦在沈时砚肩膀的衣衫上。 沈时砚微微笑着,纵容她的突如其来的小性子,任由她借此掩饰脆弱 杜朝和扯回话题:“你不会因为杨其丛不是天机弩设计者而看轻他,那你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招揽他,反而还要盯着他?” “你可知柳泉街的杜大为何要放火?” 杜朝和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另有隐情的味道,眼珠子咕噜转,立马来了兴趣,瞬间从沈时砚怀里起来,坐直了身体 沈时砚一愣,呆呆地看着扯离开自己怀抱的杜朝和,有点怅然若失 “你说呀!”杜朝和催促他 沈时砚无奈一笑:“言简意赅,杜家不满意杨其丛的身份地位,认为将长女嫁给他不能给家族带来任何助益,然而这两人的婚事是他们祖父约定的,轻易改不了,杜家又是沽名钓誉之辈,不想背负贪慕虚荣的骂名,便想了一个损招。” 杜朝和点点头,柳泉街杜家从老到小都是一群不兔子不撒鹰的主,闺女养着都是要钓金龟婿的,哪可能让才貌双全的杜大嫁个白身。 “我猜柳泉街杜家的损招便是让杨其丛喜欢上别的姑娘,然后他们家借此闹开,从而解了这桩早就不满意的婚约。” 沈时砚点点头,赞其聪慧:“朝朝儿果然聪明!” 杜朝和摇头轻笑,哪是她聪明,谁都想得到好吧,不过她喜欢他夸赞自己。 沈时砚继续讲故事:“柳泉街杜家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寄居杜家的远房亲戚身上,那个姑娘寄居杜家本就是想攀门好亲事,听见这样的事哪有不应的,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引得了杨其丛心中向往。” 杜朝和疑惑不解:“事情到这,两家便可好好解了婚约呀,为何最后闹得放火杀人那个局面?” “若能见好就收,就不是柳泉街杜家的本色了。柳泉街杜家以此为手段拿捏了杨家,企图将杨家聘礼吞没,杨家怎么可能愿意。两家互相攀咬,越闹越不留情面,最后柳泉街杜家一把火烧了杨家,并且将那个远方的亲戚草草嫁到更远的地方了事。” 杜朝和听得火起,这个故事本可有个略算圆满的结局,偏偏因为柳泉杜家的贪婪以致其中一家家毁人亡。 沉默良久,杜朝和回过味儿来:“那这个故事里,没我啥事啊?” 沈时砚笑了笑,又将她揽回怀里。 嗯,故事听完了,该回到他怀里了:“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只是柳泉杜大眼热你,将那个远房亲戚换成了你。而杨其丛,想借你之后报仇雪恨,故意隐瞒了这一情节。” “还是你的情报准确巨细无遗啊,这杨其丛与那远房亲戚的事儿肯定是私密得很,你竟然也能挖得出来,佩服佩服。”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将天机驽交给杨其丛之后,我担心别有用心者对他不利,便让人将他看了起来,自然能知道这些事。” 说到这里,沈时砚侧低头看着怀里的杜朝和,笑了笑:“有一件事你倒是真的要好好赏赏我。” 杜朝和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幕后造谣者,我大概猜到了,只看今晚的结果了。” “是谁?”杜朝和兴奋得跳起来,又弹离开沈时砚的怀抱 时时刻刻抱着,就算是暮春凉意习习的夜晚,也黏腻得很 第81章 幕后之人 沈时砚有些呆愣地看着杜朝和一蹦两跳的速度,抬抬眼皮上下量了量两人之间足有两丈远的距离 顿时有些悟了,无奈地摇摇头,掸了掸衣袖,施施然站起来,信步走到杜朝和和身边,长手一揽,又将人拥入怀中 山不就我,只能我来就山了 杜朝和有些泄气地趴在他怀中 随他了,爱咋地咋地吧 “你快说,幕后指使者是谁?” 沈时砚心满意足地拥紧了她,笑着说道:“你这么一个聪明人,竟也有一叶障目的时候,其实你有所怀疑了,对不对?” 杜朝和没好生气地拍两拍他的胸膛:“想嫁给你的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个?” 这话沈时砚可不敢乱接,说多说少都是错,赶忙转移话题:“你之前让采蓝红糖探查的方向是对的,就是她。” 竟然真的是她,那个通身矜贵柔情似水的女子,那个未语泪先流的痴情姑娘 猜测得到证实,杜朝和没有表现出欣喜或者得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何苦来哉!” 何苦来哉,为了一个男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人各有法,何必为他人烦恼,只说目前该如何处置。” 杜朝和思索了一会:“我去会会她。” 沈时砚低头看了看杜朝和,心知她有些怜惜那王二,只是他不想让她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摩挲了她的双臂一会,慢慢地道:“朝朝儿,不必对她心存怜惜。纵然你不拘小节,不为名声所累。但王二可不同,她生于世家长于世家,深知女子名节比命大,明知故犯,出手狠辣欲置你于死地,甚至是遭人唾弃。这样的人,万死不足惜。” 杜朝和没好气地抬抬眼皮扫了他一眼:“我不是圣人,不会以德报怨。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若流言一事是王妍秋所为,那她肯定也不简单吧。” 沈时砚挑挑眉,果然他的小姑娘就是聪慧,抽丝剥茧一点就通 他欣慰地点点头:“王二这人确实心机深沉表里不一。” 杜朝和闻言略带深意地瞅了他两眼,出口的话有点拈酸:“你还挺了解哈,那当时在林子里,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沈时砚脑中的弦顿时绷紧,暗道,师父果然诚不我欺 不管多智慧豁达的姑娘,都爱吃醋,让自己切记不可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过多谈论旁的姑娘 自己怎么就犯了这个大忌 当下便赌咒立誓:“我与那王二话都不多说几句,只是顺着你查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再加上对世家贵族后院的一些肮脏手段有深刻了解,是以得出结论。” 沈时砚确实没怎么在意过王妍秋 安国公夫人与王妍秋的娘亲王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个出了阁之后,还保持着密切往来,这个王妍秋便经常跟着王夫人来安国公府 他十岁之前,为了得到娘亲的青睐和在意,干了不少蠢事,包括取悦讨好娘亲的闺蜜,体恤照顾王妍秋 毕竟只有跟在王妍秋的后面,他才能得到娘亲赏赐的一点点糯米枣糖糕 可是无论他做什么,娘亲都视而不见,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过他,只会在人前扮演望子成龙不得不将儿子放到前院由父亲教养的殷切慈母形象,他便清醒地知道,娘亲对他的厌恶是刻进骨子里的,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她的疼爱。 于是他便果断地割弃了与王妍秋的友谊,却没想到之前对他傲慢无礼的小姑娘却渐渐黏上了他,长大后还非他不嫁 真是荒谬 那是一段耻辱的过往,他不愿回想 他只在意眼前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在意眼前的小姑娘可别真的恼了他,别真的误会了他。 杜朝和见他又着急又愧恨,不禁再一次感叹,爱情果然有魔力,能让一个人改变至此。 她抬手抚平了沈时砚眉眼间的急色:“我相信你,我只是,只是同为女性,为王妍秋此等行为不值。” 她当然知道沈时砚与二妍秋没啥特别,若二人有些什么,王妍秋便不会做出此等下品之事了。 她只是有些莫名的恼怒,借着这个由头发了出去而已。 叹一口气,她不愿再扯这些无聊的话题,便直接跳到具体如何反击的安排上。 “柳泉杜家三姐妹明天会去陶然居听曲,我明天带着杨其丛去会会她们。你把柳泉杜家的远房亲戚也带上,我让他们都看个敞亮的戏。” 沈时砚想想那个狗咬狗的场面,以往觉得闹腾,现在想想,倒是觉得乐呵:“我到时候也要去质问质问他们,空口白舌污蔑我的未婚妻,当我沈时砚是死的吗?” 杜朝和笑得眯起了狐狸眼:“我现在已经可以想象柳泉街杜家三姐妹那紫中透红红中泛白的尴尬嘴脸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柳泉街三人是草包脑袋,又没什么背景,倒是好解决。就是王妍秋需要费些周章。对付这种从根子里坏掉却还自命清高的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看她到时候还怎么摆盛安第一才女的架子。” 杜朝和越说越有些咬牙切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只能暴揍一顿的意味。 沈时砚却不在意:“不用太把她当一回事。王复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大老婆小老婆一大堆,生了好几堆儿女,损失一个半个,无非就是费些银子的事。” 杜朝和又叹了一口气,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老气横秋的了,这一趟来盛安,叹的气比她过往十多年加起来的都多 “我倒不是担心王妍秋,有你在,王妍秋那背景都是不够看的。”男人该捧还是要捧的,杜朝和顺势夸了夸沈时砚。 “我跟你说过的,有一个武功不弱的江湖杀手甘做王妍秋的车夫,这几天采蓝和红糖也查到一些消息,王家似乎认识一些江湖中人,有些江湖力量。” 沈时砚眸色凝重了起来,这点倒是他没有料到的。印象中吏部尚书王复四十多的年纪,大腹便便见谁都乐呵,实则是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沈时砚再仔细回想他与王复打交道的种种场面,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竟然没有任何一点能显现朝朝儿所说的推论 可朝朝儿不是随口胡皱之人,她手底下的人也是真有本事 第82章 刮目相看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广宁王亲兵团护卫王妍秋返京,好巧不巧,密林中遇上采花贼,又是巧得不能再巧,自己在那之前遭受了一场追杀。 沈时砚眯起眼睛,他似乎嗅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动静:“朝朝儿,谢谢你,你真是我的福星。” 杜朝和噗嗤一笑:“现在没有小看王家了?” 沈时砚捏了捏她挺俏的鼻子:“就算他王家有江湖力量,但我有朝朝儿,一个顶万个。再说了,朝朝儿,不是我夸大,这盛安城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横着走。” 杜朝和瞠目结舌 今晚的沈时砚又让她刮目相看了,看着冷情疏离的贵公子,原来内心住了一只狂妄的大螃蟹 “行,那我过两天横着走,先横着去敲掉王妍秋的爪子。” 杜朝和也是狂妄长大的人,一个内心狂妄一个表面狂妄,他们俩狂妄得彻底了 隐在暗处的暗卫不明所以,只听得屋内的人笑做一团,他们抖落了一身的寒毛,砚九爷大笑起来,也挺骇人的。 屋内的人笑罢,沈时砚又说:“朝朝儿,如果你一开始便答应让我出手,我早就一刀解决了她们这些长舌妇了。” 杜朝和歪着头笑看他:“说得你就是草菅人命的混蛋似的。” “有些人死有余辜,有些人死不足惜,其余人包括我都可以留在这世间苟且发光发热。” 杜朝和哭笑不得,风度翩翩世家贵公子,出口却是荒凉淡漠把人生这回事看成虚无。 “你明天陪我看戏,我陪你日后苟且吧。” 沈时砚却笑了:“我有了你那就不是苟且了。” 杜朝和耳根又咻地迅速窜红,心口又热烈地跳动起来 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胡乱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似乎是想阻止他再说出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 虽然这些甜言蜜语她很爱听 然而,胡乱中不知是触动了沈时砚什么机关,他突然紧紧把杜朝和抱住,声音低哑暗沉声声都透着诱惑 “朝朝儿,我又要冒犯你了。” 杜朝和疑惑地抬头,他说要,不是说想 她想问他是什么意思 还未等她问出口,沈时砚的脑袋就压了下来,迫使杜朝和脑袋往后仰倒,沈时砚闻香追了过来,温温热热的唇压在了杜朝和冰冰凉凉的唇上 杜朝和的脑袋哄地一声,炸开了火花 沈时砚,他,,,他,,,他在干什么,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她撑大双眼,眸色里闪着震惊和不可思议,抵在沈时砚胸前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揪紧他的衣服,似乎要凭此借力才能堪堪站稳 沈时砚轻轻呢喃地两句:“闭眼,朝朝儿,好朝朝儿,闭上眼睛,相信我。” 杜朝和鬼使神差地轻轻合上双眼,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盖去眼中的湿润,投下一片阴影 沈时砚轻轻含住她的樱辱,撕咬碾磨,又细细描摹,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小姑娘的口脂竟然真的如书中所说那般甜美,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如何品尝都觉不够 杜朝和脑袋愈发晕沉,如溺水的人,在海浪中沉沉浮浮,只能紧紧抓着手上的衣襟,才不致于沉没其中 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不提防一枚湿润的舌头窜入口中,在她的唇舌间肆意游荡 杜朝和有些撑不住了,她膝盖有些酸有些软了 沈时砚似有所觉,一把将她提起来,放在桌子了,手掌固定住她的脑袋,汲取更多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天中半月几度穿云遮雾 屋外的暗卫与丫鬟皆不知房中主人发生了何事,只知屋内的说话声忽然停了,忽然静谧了下来,紧接着双扇门被掌风轻轻推着关闭了起来 暗卫们面面相觑,有些疑惑,有些惊喜,有些不敢置信 采蓝洗碧她就没有那么淡定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几度想破门而入,又怕姑娘尴尬,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咱们姑娘人精一样的人儿,不会被人轻易占了便宜的 无心无情初来乍到,碰此情形,不免有点里外不是人,也只能暗暗祈祷,砚九爷下手别太狠 这该死的寂静无力游走在夜色中,时间越长,采蓝洗碧越沮丧,正在她们想不顾一切破门而入搭救自家姑娘时,院子门外响起了天籁之音 “杜朝和,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采蓝洗碧等人心中一松,简直感谢极了这道粗鲁的叫骂声,但为免夜寂声静引起宅院里其他人的窥探,赶紧一个飞身,制止了吵闹着要找杜朝和说理的杜闲和。 不说屋外之人忙成一团,屋内沉溺于彼此情意中的两人也被吓了一跳。 杜朝和抬起湿漉漉的眼眸,含羞带怯,沈时砚轻轻喘着气,左手扶着杜朝和的肩,右手拇指轻轻压上她的眼尾红痕 他猛地又把杜朝和压入胸膛里,哑着声音叹道:“朝朝儿,我们要快点儿成亲,好不好?” 杜朝和还没下去的红霞,藤地又泛上了一层粉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沈时砚都不用三个时辰,就频频让杜朝和瞠目结舌心里直呼,我恐怕认识了个假的沈时砚。 对沈时砚的话,杜朝和又羞又恼又喜,却也不是矫情的人,便喜滋滋地点了点头:“那咱们要好好说道说道规矩。” 沈时砚心中喜不自胜,正想问是什么规矩,洗碧却在门外回禀:“姑娘,闲姑娘闹着要进来了。” 杜朝和听到洗碧这扯喉咙的杀猪般的喊声,一阵暗笑 凭采蓝洗碧几人的本事,如何制不住一个杜闲和,怕是故意如此说,就是想着赶沈时砚快快离开她的闺房吧 杜朝和拍地一声拍开沈时砚拥抱着自己的双手,跳下桌子,整理一下衣服,又喝口茶润润嗓子,拍拍脸驱散脸上的红霞,这才抬眼看向一旁恨不得将自己盯出两个窟窿的沈时砚,示意他赶紧离开 谁曾想,沈时砚转了转步子,两三步转进了屏风后,隐在了柱子旁的垂地挂帘里 杜朝和一阵气结 随他去吧 等我敲打了杜闲和之后,我倒要看看他留下来,还准备怎么样让我再刮目相看。 第83章 骂上门来 待沈时砚完全隐蔽,就连气息也隐藏了之后,杜朝和向采蓝洗碧发了个信号 二人在屋外瞧见烛火明灭一瞬,对视一眼后,采蓝放开拦在杜闲和身前的手臂,几步走过台阶,推开了雕花双扇门 杜朝和正在桌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怒气冲冲在院子中叫嚣着的年轻女子 有四五年未见杜闲和了。 这些年,她不是在江湖忙着飘荡,在西漠忙着采金矿,就是在北疆忙着打仗,忙着抢救伤员治疗时疫。 是真的忙吗? 忙到就算前两年杜家尚在北约,她回家的距离不过七八个日夜兼程,她都不愿回杜家看一眼,更不愿见杜闲和 至今想想,她不再见杜闲和似乎是从她亲娘圣母心泛滥,让她别找蓝外室的麻烦开始,自那一番深刻的对话之后,杜朝和就特意对杜闲和避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还是没有娘亲的大德大悟,虽然不再找杜闲和母女的麻烦,但也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能狠心到利用才刚满月的小孩以达到目的的人 虽然娘亲说,在蓝外室这件事上,最大的过错是爹爹的花心风流,但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这点来说,杜朝和谁都怪。 就算不寻蓝外室的麻烦,但要她跟杜闲和姐俩好地相处,也是极大不可能的,任凭爹爹说杜闲和千般好万般好都不行。 看吧,娘亲大大方方地原谅了蓝外室,然而爹爹举家搬到盛安,还是带着蓝外室一起搬了,蓝外室也堂而皇之地变成了蓝姨娘 不是说,不愿意当姨娘么? 呵,呵呵 杜闲和怒气滔滔地冲到杜朝和面前,右手食指就着点到杜朝和的额头上了,她叫嚣着:“好你个杜朝和,从小就心肠歹毒,以前就经常给我娘下毒找人给我娘套麻袋,现在终于把你的魔爪伸到我头上了,你自己的好姻缘没有了,就看不得我有好姻缘,非要想着法子,要破坏我的亲事才算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 杜闲和越说越恼,直接呸了一声,杜朝和眼疾手快,向上弹了一枚石子,那口唾沫沾着石子直接飞向了杜闲和的脸颊 杜闲和只觉脸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更是疼得嗷嗷直叫,再一看,黏黏腻腻的,那是什么啊 那是自己刚刚吐出来的唾沫,杜闲和眼角一抽一抽,几近昏厥过去 杜朝和慢慢起身,慢慢踱到她的身边,用力扯住她披在肩上的秀发,往后拉,说出口的话也是冷冰冰的,不含一丝温度 “我不找你们母女俩人算帐,你倒当我柔弱可欺了,你的狗胆什么时候养得这么肥,敢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杜闲和却毫无惧色 她娘和她已经进了杜家,爹爹也认她为二房长女,是杜朝和正儿八经的长姐,就算杜朝和是嫡女又怎么样,自己还占了个长字呢 何况自己和姨娘在杜家经营这么多年,人脉和影响怎么都比常年不着家的杜朝和强百倍不止 想到这里,更是肆无忌惮 “杜朝和,我劝你赶紧放手,打骂长姐不敬长辈的名声传出去,会让你本就臭名昭着的名声更坏,到时候,你说不了亲,嫁不出去,就等着被圣上发配到兵营里供那些莽夫糟蹋吧,反正你和你娘常年累月呆在兵营,谁知道在干什么。” 很好,这个杜闲和是真的不怕死,一句话处处都是火点,不只是杜朝和攥紧了拳头,隐在暗处的沈时砚亦是面覆寒霜,他看着杜闲和就像看一个死人,往日冷清冷情的人此刻浑身都是杀气。 杜朝和慢慢放开拳手,轻轻抚了抚裙摆,然后漫不经心地对洗碧道:“她刚刚说了几个字?” 洗碧装模作样数了数,咬牙切齿道:“姑娘,数不清了,绝对远超百个字。” 杜朝和冷冷笑两声:“长姐打骂幼妹,嫡庶不分,触犯家规齐律。娘亲不在家教,便由我这个嫡女代为执掌家法。来人,给闲姐儿掌嘴二十下,余下的八十下,分四次还清,每月二十下。” 这种好事,洗碧不想假手于人,撸起袖子,对着杜闲和的脸左右开弓,瞬间,杜闲和俏丽的脸蛋儿便隆起了明显可见的弧度 杜朝和冷冷瞅了两眼,便移开了眼光,慢慢坐到椅墩上,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看杜闲和挨打 那一下又一下的击打声,声声夹着娘亲劝她别找蓝姨娘麻烦的劝告。 杜朝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想对娘亲说:你看,有些人是真的不值得放过,你对她释放善意,她以为你良善可欺。 杜闲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嘲讽辱骂娘亲,不该看不起那些出生入死守疆护土的将士。 这两者,是杜朝和的底线和死穴。 二十下打完,杜闲和瘫坐在地板上,双目无神鬓角凌乱脸颊红肿嘴角甚至沁着血丝 杜朝和慢慢走到她面前,两指抬起她的下巴:“清醒了?现在知道该怎么讲话了?” 杜闲和的眼神慢慢聚焦,她盯着杜朝和看了一会,突然啊地一声大叫,猛地甩开杜朝和的手,大喊大叫:“你是魔鬼,你绝对是魔鬼。五年前,你搅和了我的亲事,让我一直说不上亲,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亲事了,你还要再次搅和,你怎么这么歹毒啊,你会不得好死的,你会遭报应的。” 杜朝和被她吵得烦不胜烦,干脆点了她的哑穴,看着她红肿的嘴巴在那里一上一下地开开合合,嗤笑了一声 这个杜闲和看着精明,其实也是个糊涂蛋 五年前杜闲和与北约的一名秀才订亲,那个时候蓝外室还不是蓝姨娘,杜闲和也不是杜家的小姐,只是一个遭人垢病的私生女,以这样的身份竟能得许秀才,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于是杜朝和让鬼影去查了一下,不查不知道,原来这个秀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恶鬼,凭着几句酸不溜湫的诗词,还有自命不凡的俊秀模样,哄得好些姑娘对他芳心暗许,骗那她们对他慷慨解囊 这其中以北约首富的私生女最有钱,也最舍得给他花钱,为了这长期的银票,这个秀才便上门提亲了。 虽然对蓝外室母女有浓浓的怨怼,但杜朝和也不忍杜闲和掉进火坑里,便找了一名风情万种的花娘引诱那秀才,黄了这门亲事。 谁能想到杜闲和竟为了这件事心中怨恨至今。 第84章 掌嘴 果然鬼影和算盘是对的,她就不该多管闲事,特别是杜闲和的闲事,五年前因为黄了她的婚事,就被蓝姨娘到处造谣,说她杜朝和心黑不择手段毁了庶姐的亲事。 五年后,相似的故事再次上演。 杜朝和真是吐血,什么叫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这就是。 杜朝和不可思议地看着杜闲和:“你脑袋没进水吧。五年前的那个秀才,是个好归宿吗?你为了这么个败类,怨恨我至今?” 杜闲和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却因为哑穴被点,发不出声,着急得面红耳赤 杜朝和看不下去:“我给你解了穴道,你好好说,再大喊大叫辱骂我娘和将士,我一掌劈死你。” 穴道解开后,杜闲和提起气刚想大叫,被杜朝和一个眼刀制住了,瞬间泄气 “那我能怎么办?十五岁退了亲,坏了名声,耽误了两年才又说上这个李海年,谁知道他平地行厄运,失踪了,我被他耽误到如今二十了,不嫁给他,我就嫁不出去了。” 杜闲和抽噎了一下:“他若死在外面还好,我可以再多个两年相看,可如今他回来了,我如果又不嫁他,就得被送去西效大营了。” 大齐律法,女子十八可自由择夫出嫁;未嫁夫死,可守两年;已嫁夫死,可守三年;再嫁之身,由官府指定夫婿。若延误期限不嫁者,皆送入当地兵营。 送去兵营干什么,谁都知道 因此,有女儿的人家,总是早早订了婚事,时时提防着男方变心变节变故。 这世道,女人活得艰难。 杜朝和沉默着,任杜闲和哭诉完,才慢慢道:“因为这个,你就算知道这个李海年可能不是善类,也要赌一把吗?” 杜闲和揩了脸上的鼻涕和泪水:“活活把猪脑袋斩下来怎么了?畜生不就是被人宰杀的吗?他把人的脑袋砍下来又怎么样,那些人先绑的他,难道不该死吗?你自己不也是有仇必报吗?” 杜朝和无言以对 杜朝和曾在一本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与人言,察其意,观其行,占先机,尽所能言其正。 意思就是说,与人对谈,先站在对方的角度,理解对方的意思,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说对方心里想说的话,尽一切可能引导对方往正面上去理解自己。 不管是平常聊天,还是双方谈判,杜朝和都用秉承这个宗旨,让参与言谈的人都舒服地接受认可自己的观点 人心之所向,无往而不利。 但在这场与杜闲和的对话中,杜朝和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切入点 留给杜闲和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将自己嫁出去,才能免遭被送去西郊大营的命运。 既然从李海年人品素质上说不通,那就换一个切入点:“李海年失踪那两年,你就没有另外物色合适的人选?” 听到这,杜闲和又哭了,前面找的李海年样样好,她这两年左挑右选,就是挑不到好的。 “我照着李海年去找,可是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前面那个太好了,后面就谁也看不上了。 “你有没有想过,李海年本就看不上你,这两年你不仅到处相看,还上门退亲,又在酒楼茶馆将与他的故事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飞。” 杜闲和顿时有些崩溃:“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想守啊,但是,但是,我若不退婚,便是再嫁之身,只能由官府随便抽签嫁给随意一个人,谁知道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老的,残的,病的,弱的,暴的,穷的?这太可怕了!” 杜朝和长叹一声:“是啊,太可怕了。” 如此比较之下,选择李海年确实风险更小一些。 都是火坑,谁都会选一个表面看起来没那么可怕,甚至有些花团锦簇的坑。 这该死的齐律确实该被推翻了。 杜闲和突然抬头:“你的名声臭成这样,砚九爷指定不要你了,你能不能跟九爷举荐我?” 杜朝和瞠目结舌:“若砚九爷不待见我了,你凭什么以为他会接受我的庶姐?” “那也是,都怪你,水性杨花!”杜闲和泄气地又瘫坐在地板上 杜朝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瞪了暗处的沈时砚一眼 沈时砚:…… 无辜受灾! 杜朝和拍了拍杜闲和的肩膀,不愿意再继续这场无任何效果的对话。 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很难,更何况这个装睡的人还在做着白日梦。 对于杜闲和,她多少有些了解,做不出大奸大恶之事,但小心机小把戏可不少 那些年,为了进杜家,她们在背后生了不少事,事都不大,但都够心人的。 算了算了 看在杜闲和五年前不算是个坏姑娘,五年后再看了看,勉强也还不算太坏,那以后自己就多看着她点,别让她真的被李海年这把火烧得体无完肤就好。 杜朝和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抖了抖腿,陪杜闲和蹲那么久,脚都酸麻了 她她踢了踢杜闲和的小腿,颇为嫌弃地道:“起来吧,去洗吧脸,上个药,嘴唇都肿了,很丑的。” 杜闲和哇地一声又哭了:“那也是你打的。” “你活该!谁让你人话不说,一进来就辱骂娘亲和边疆战士的。” “我那是嘴快!” “说话不过脑子,不是蠢,就是毒。” 说话间,采蓝从里间拿了药膏出来,双手递给杜闲和,洗碧翻了翻白眼,她对蓝姨娘母女二人都厌恶得很 待杜闲和拿着药膏一扭三摆地出了风棉院,洗碧赶紧问:“姑娘,那八十掌还打吗?” 杜朝和嗤了一声:“打啊,为什么不打,不打她不长记性。” 洗碧得令,笑咪咪地走了,采蓝担忧地看着杜朝和,几次欲言又止 杜朝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了笑:“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不会乱来的。” 虽是这么说,采蓝还是不大放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内室,遵照杜朝和的吩咐,合上双扇门。 那门一合上,沈时砚便从柱顶盘落,悄无声息出现在杜朝和身上,轻轻将她拢进怀里,让她背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心满意足 杜朝和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身前的手:“你别太过分,采蓝都担心了。” 沈时砚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很克制了。” 杜朝和脸黑了 混蛋男人 第85章 再遇李海年 沈时砚一直转悠到下半夜都不肯走,杜朝和撑着眼皮陪他侃大山 她真想冲到大街上狂喊,是谁说的,谁说的,砚九爷冷漠寡言,出来看看,这个东拉西扯的男人究竟是谁? 后来,沈时砚什么时候走的,杜朝和完全不知道,那个时候,她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等醒来时,她身上换了粉色寝衣 采蓝洗碧红糖绿豆都在屋内侍候着 杜朝和迷迷瞪瞪地笑了笑:“你们怎么都来了!” 四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大户人家规矩,下人在主子面前毕恭毕敬不可僭越,但是她们四人跟着杜朝和走南闯北,其中的深情厚谊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之情,说为姐妹之谊都不为过。 采蓝作为五人里年龄最大的一位,向来最是操心的,她上前一步,蹲下来,握住杜朝和的小手:“姑娘,男女之间相处,过了线吃亏的总是女人啊!” 杜朝和迷蒙的双眼蹭地亮了一下,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脸忧心仲仲的采蓝,又看了看立在一旁不住点头的另外三人,联想昨夜沈时砚耽搁到半夜不肯离去的事,杜朝和明白了她们在担心什么,不禁觉得心中一暖 “你们放心好了,沈时砚不是那种下流之人!” 只见四人还是一副宁可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男人这张嘴的不屑神情 杜朝和无奈笑了起来:“你们信不过沈时砚,难道还信不过我吗?我是那种随意的人吗?” 四人更是一脸不敢苟同样 洗碧忍不住反驳:“姑娘,您有哪次见到美男子能把持得住不动手动脚的?” 杜朝和的瞌睡虫完完全全被赶跑了,她跳起来,将洗碧扑到床上,就要去挠她的痒痒:“瞎说什么大实话啊,真是太让人操心了!” 绿豆看不下去,上手将洗碧拉了下来,正色道:“姑娘,您别不当一回事,你知道我的,我跟着干娘,专门学对付男人的一套,天下男人一般黑,都不是什么好鸟。” 杜朝和真是哭笑不得了,她转头看向红糖,寻求支持者。 这四人里就红糖年纪小,也最是老实,可这老实人今天也不老实,她频频点点头:“姑娘,您真的不能让自己吃亏。” 杜朝和干脆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郑重地向四人保证:“你们放心吧,你们家姑娘我啊,会懂得分寸的。” “而且啊,昨晚的寝衣肯定是你们换的吧!” 说到昨晚,绿豆就一肚子火 “您在桌子上睡着了,那砚九爷竟不叫我们进来侍候,他自个儿将您抱到床上去,熄了灯,便在床边坐着守着看着,如果不是采蓝担心您,半夜过来看情况,他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其余三人不停地点头附和,真是太逾矩了,太没有分寸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屋过一夜,这传出去,男人多个风流之名无伤大雅,于女人却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罪名。 杜朝和也觉得沈时砚的感情来得如此迅猛,有点莫名其妙,却很是甜蜜,对于昨晚两人差点共处一室也不甚在意:“你们啊,为什么对沈时砚这么苛刻,我们往常在外,不是经常与男人们共处一室吗?” “姑娘,您也会说那是在外,江湖上有几个人知道您是杜家的嫡姑娘,有几个人在意名声这种东西,但是如今我们在盛安,在杜家,那些长舌妇一口一个唾沫都能淹死人,这几天闹得纷纷扬扬的流言蜚语,您忘了呀?”采蓝急得直跺脚 想到流言,想到要嫁给沈时砚,在盛安城这座城池里过日子,杜朝和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确实该要注意些了。 一如往常般,杜朝和迅速洗漱收整好自己,背好挎包,提好背筐,足尖轻点约上房顶屋脊,向着苍梧山飞去 夜色浓浓,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绿豆站在屋檐下远眺,喃喃嘀咕着:“昨晚那么痴缠着姑娘不放,好像有多么舍不得姑娘似的,现在呢,姑娘一个人披星戴月地飞往牛磅山修习采药,也不见陪着一下,可见男人啊,呵呵!” 其余三人不做声,心里是极度认同绿豆的说法,总担心这砚九爷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之人,担心他辜负了自家的姑娘。 杜朝和一路飞奔,到达苍梧山的时候,天际蒙蒙泛着白光,太阳即将出来了,这个时辰是一天中最为神圣的一刻,最适合作早课。 由于今天心不静,做完早课,已然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看来是不能再去采药了,杜朝和有些懊恼,昨天遇上李海年,本来就没有采到药材,今天又因为昨夜之事分神 爱情这东西,真是该死地让人心烦意乱 虽说不能去细细采药,杜朝和还是习惯性地绕道半山腰,期盼着能撞上一株半棵奇珍异草 却没想到,奇珍异草没有碰上,倒是遇见了李海年 他换回了秀才的儒士服装,显得更是清奇俊秀,杜朝和远远地看着,暗道难怪杜闲和一听到他安然无恙回来,就算明知道嫁进李家会受百般苛待会有百般风险,还是坚定执着地要嫁进去。 这个李海年,还是有能让女人为之不顾一切的资本的。 看他踱来踱去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人。 昨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她撞见李海年被绑一事,而今他却在这里等人? 这李海年可不是个笨蛋,明知道杜朝和极有可能出现在这里,还会约别人在此碰面,可见他要等人的便是自己了。 我倒要看看他想跟我说什么。 杜朝和慢悠悠从山后转出来,装做寻找药材的样子,像是不经意地出现在李海年的视野里 “六姑娘!”果然,李海年见到她,喜不自胜的样子:“我就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 杜朝和假装这才见到李海年的惊讶模样,笑道:“李秀才,没想到你文弱书生,倒是真的能上得了这苍梧山的半山腰。” 李海年低头微微一笑,脸上有些羞赧之意 杜朝和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她自作多情,她真的感觉到这李海年像是在故意引诱她 第86章 勾引 杜朝和有些好笑地看着李海年在她面前明目张胆地搔姿弄首地故作风情 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能比得过沈时砚 还是他以为我杜朝和眼瞎了,会舍了沈时砚这颗大宝石去选择他这个瓦砾? 不对,李海年这人很聪明,虽自视甚高但很有自知之明,他没那个自信能比得过沈时砚,也知道自己没有瞎 他应该是听闻了盛安城的风言风雨,笃定了沈时砚会因为流言而抛弃自己,更是从心里认定自己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所以才来这里堵自己,他想要什么? 一场露水姻缘?还是想借自己的手,抄柳泉杜家退婚的前例,与杜闲和解了婚约? 李海年羞涩一笑之后,见杜朝和只是嘲讽地站在那儿,远远地看着,脸上神情莫明 他迅速转动脑筋,随即眼神流露出悲伤心疼:“昨天回到城中,听家母所言才知大家对六姑娘误会甚深,竟传出那种不堪之言诋毁于你,实在是可恶。” 杜朝和依然似笑非笑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山道转角处,晨风徐徐吹来,美人衣袂翩飞,秀发闪着层光 李海年暗道:这杜朝和容颜不俗,不仅有丰厚到令人咂舌的嫁妆,还颇有本事,若必定要娶杜家女,娶她比娶杜闲和好上千万倍不止 想到这,眼角的心疼更甚:“六姑娘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我一定为六姑娘力证清白。” 杜朝和嗤笑一声:“你怎么管啊?” 见杜朝和终于搭理他了,李海年不禁走近了一步,激动道:“昨天听闻家母言说之后,我特特去城中各处查看了许久,流言如此汹涌定是有人在其中搅动风云。” 说到这,还右手所拳重重击于左掌掌手,以示愤慨 “这人拉了许多无知民众为其发声,他们人多,我的人也多,我在学子中颇有声望地位,而且学子口才辩机都相当了得,以他们的才识肯定能辩得过那些无知的草民。” 杜朝和嘲讽地笑了笑 这是怕她的名声败坏得还不够彻底吧,所以要拉清高的学子入局,来一场声势浩大的辩机大赛 无论输赢,这场流言里的罪名就这样给她坐实了 从此之后,人人都会争相传说 从前有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不仅抢了族姐的未婚夫,还引诱得盛安城里所有学子为她出头,替她与众人争辩 这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子就是杜朝和,以前北约首富家的嫡女,后来搬到盛安白燕街,咱们家的女娃娃可莫要学她这般不检点啊! 杜朝和嘴角含着讥笑,看向李海年的目光越发冰冷:“李公子,是以什么身份管我的闲事呢?” “这……”李海年有些结舌,他不想承认与杜闲和的亲事,若他不是与杜闲和有着未婚夫妻的关系,似乎他就管不着杜朝和。 杜朝和冷冷了一声:“不管你凭的是什么,就算杜闲和嫁与你了,你也不过就是我一庶姐夫,姐夫管小姨子的闲事,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些。” 李海年有些急了:“这怎么能叫闲事呢?姻亲亦是家人,自家人的事就不是闲事,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帮一把,我们该出一份力才是。” 说得铮铮有理 “姐夫?我可不想坐实了流言中勾引姐夫的罪名,李公子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李海年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竟着了杜朝和言语上的道,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眼见杜朝和抬脚就要走,李海年赶紧拦了上去:“六姑娘,我是真心想帮姑娘,我不忍心姑娘深陷流言风波众叛亲离。” 杜朝和停下脚步,冷冷看着李海年 她倒要看看,他还能信口雌黄到什么程度 在杜朝和停下脚步的那一刻,李海年暗暗舒了一口气,他是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六姑娘,抛开姻亲关系不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是活命之恩?请你务必给我这个报还恩情的机会。” “不必,我救过很多人,若谁都来报恩,那我还真是不堪其辱。” “我知道,你还救过砚九爷,砚九爷为了报恩承诺娶你为妻”他声间低沉,好似有无限的惆怅与懊悔 转而,瞬间提高声调悲愤满怀:“可他怎能甘心以国公府嫡子的身份娶一商户女子呢,他这次趁流言之危与你退婚,简直是恩将仇报。” 杜朝和被他这精彩绝伦的表演给逗乐了,呵呵呵笑了起来 这哪是朗月星华才情满贯的学子,这分明是台上的戏子嘛 李海年被杜朝和这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话说到这,她应该是自怨自艾暗自神伤强忍哭泣的模样啊,可这杜朝和为何会笑得如此开心? 转念又一想:是了,一个会勾引族姐未婚夫婿水性杨花的女子,如何会为了一个男人伤心。她估计是听到我为她抱不平,觉得有机会勾引我,故而开怀不已。 想到这里,他狠狠心,决定一举拿下杜朝和:“六姑娘,有我在你不用怕,我虽不才,也愿意为了你去对抗砚九爷,就算被他报复剥夺功名不能科考也没有关系。” 还未说话,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近几步,似乎想抓住杜朝和的手再细细安抚一番 杜朝和忍无可忍,抽出背筐里的枝条,凌厉肃杀,直指李海年 “枉你为读书人,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与我庶姐有婚约在身,却在此拦我一再出言挑逗,辜负婚约,不忠不义。” “你挑逗我意欲何为?坐实我勾引姐夫的罪名?我曾救你性命,你却包藏祸心,如此忘恩负义。” “砚九爷才情高洁秉公奉法,你却说他挟私报复,随意便能捏造流言,是非不分心肠歹毒。” “小人行径,辱没斯文,杜闲和配于你,真是可惜了。” 一番话,将李海年骂得体无完肤 他袖子底下的双手攥紧拳头,尽力保持面上的不动声色 是他急躁了,以为这杜朝和也如其他女子一般好糊弄,只要巧言令色几句再稍微加些心疼和空白的承诺,就得惹得她心花怒放,将她收入囊中 看来,对于杜朝和,徐徐图之才行 晦气,一个低贱的商户女,竟敢如此花费自己的心思,真是该死 第87章 惩戒 李海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他阴毒冰冷的目光,尽数出卖了他心底里的戾气 他用自为以情真意切的声音温和地对杜朝和说:“是我欠考虑了,幸好六姑娘你点醒了我,若因我的失误,让姑娘的名声更是一败涂地,我真是万死不足以谢罪了。” 杜朝和气笑了 很好,很好 这个李海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坏名声,是谁给他的勇气竟敢在她在面前尽情地蹦跶,是嫌死得不够难看吗? 李海年根本不知道杜朝和已经在发癫的边缘了,仍然自顾深情地对着杜朝和诉衷肠:“六姑娘,请放心,我绝无恶意,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天下人知道六姑娘的美好,只要能洗清姑娘的骂名,就算让我立时去死,我亦可含笑九泉。” 杜朝和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慢悠悠地转身朝山脚下走去:“那你就去死吧!” 一点也不管愣怔在原地的李海年 一大早被李海年气得够呛,杜朝和憋着一股气从苍梧山下疾奔下来 杜闲和的脑子绝对有坑,不然为何看中了这个李海年 她要去找杜闲和再分说此事 李海年简直不是人,口蜜腹剑的坏家伙, 甜言蜜语一套接一套,唱打念做样样到位,玩深情付出戏码,杜闲和那个蠢脑袋根本玩不过他,说不定还要拉上杜家陪葬。 真是谁嫁给他,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股气一路憋回到盛安城里才算散干净 城门口,杜朝和遥遥看见杜琅和的马车候在城门旁,赶车的顺风与杜琅和的随从长富伸着老长的脖子张望城门口的旷野大道 杜朝和略一思索,便提步向车架走去 她都走到车旁了,那两人还伸着老长的鸭脖子,一边不住地张望,一边念叨:“六姑娘怎么还不出现哪?” 顺风嘀咕了句:“这六姑娘也真是的,天天往外跑,常年不着家,可不得招惹谣言么。” 长富推了下他:“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你是嫌命长了,还是觉得自己的命硬。” 顺风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吭声 杜朝和嗤笑了两声,伸手扣了扣车门:“你们在等我吗?” 长富顺风一个激灵差点摔下车去:“六姑娘,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朝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你们说我天天往外跑,常年不着家,所以才会惹上流言的时候。” 顺风吓得赶紧跪在车架上,不住地磕头认错:“六姑娘饶命!六姑娘饶命!” 这就有意思了 这城门口人来人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要在这儿停一停,亲眼见证了这人被自己吓得连连求饶的可怜模样 杜朝和跋扈暴戾随意打杀下人的流言这就被证实了吧 流言嘛,有一条是真的,那么其他的肯定也都是真的 “背后议论主子是非,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求饶上了。”杜朝和的声音有些冷 还未等杜朝和有所动作,杜琅和早已从车厢里掷了一茶杯,正中击在顺风的肩膀上,大声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竟敢妄议主子,长富,给他掌嘴五十。” 顺风被杜琅和这一通发落整蒙了,赶紧求饶,这次是真的求饶,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五少爷,饶命啊,饶命啊,小的是受……” 话还没说完,早被长富拿起戒尺拍在了嘴上,登时红肿挑高了起来 顺风呜咽着还想说什么,可是那戒尺一拍一拍打下来,他话还没出口便被拍到了喉咙里 大约掌了十多下 杜朝和见火候差不多了,围观的人群也差不多了,知道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五哥,饶了他吧,我想他已经知错了,再打下去,他的嘴巴只怕得废了。” “如此狂妄无礼的东西,今天敢议主子是非造谣主子声名,明天就能做出背主弃主之事,朝朝儿,做人不能太心软。” 杜朝和忍住想笑的冲动,极力摆出不落忍的温柔和善一面,缓缓站到顺风的面前:“你可知错了?” 顺风连连点头,大着舌头连声说:“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杜朝和从挎包里掏出一青瓷瓶:“这是消肿化淤的良药,你拿去用吧!” 顺风颤巍巍地不敢接,不住地拿眼睛看向一旁铁青着脸的杜琅和 杜琅和哼了一声:“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接着,也就是朝朝儿好性子,才容得你如此放肆,若是旁人,你这嘴早就被打烂了。” 顺风这才敢接过,不住地谢恩 杜朝和挥挥手,让长富将他扶到车架上用药。 经此一戏,再加上有杜琅和的对比,杜朝和在家里横行霸道目无尊长虐待下人的流言算是不攻自破了 流言这东西,还有一个特点,有一个被证实是伪命题,那么跟着这个流言一起兴起的其他流言也会被自然而然地自证为伪命题。 果然听到围观群众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我看杜家这六姑娘很温柔体贴嘛,哪有半点虐待下人的跋扈样。” “就是啊,不仅不忍心罚那奴才,还送上伤药呢,真的是人美心善啊!” “那些说杜六姑娘不好的话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人造谣出来的,真是损阴德。” “可不是嘛,红口白舌这么折辱姑娘家的名声,这不是逼人去死吗?” “昨天啊,但凡是造谣起劲的那些人,都被上天惩罚了,听说到现在还不能说话呢。” “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早上我送茶去陶然居的时候,听掌柜的说,这个造谣者是砚九爷的爱慕者,心里念着盼着就是要嫁给九爷,这是因爱生恨,想毁了杜六姑娘呢。” “哎呦呦,这也太恶毒了,是谁啊,娶这样的女子回家,真是家门不幸啊!” 众人哄堂大笑:“痴心妄想砚九爷的人,你想娶也娶不起的。” 杜朝和暗自满意地点点头,在众人低低的议论声中,与杜琅和踱步走至护城河边,随手折下一片叶子,盖着眼睛,虚虚地看向前方的阳光 漫不经心地问:“顺风是梅姨娘的人?” 第88章 沈时砚的大腿 杜琅和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没想到姨娘也掺和了这件事。” 杜朝和摘下叶子,给他一个你好好说的眼神 “我前几天去了临近几个镇查帐,昨晚才漏夜赶回,车夫长良不巧病了,梅姨娘便调了顺风过来替我赶车。” 杜朝和连声冷笑:“真是事有凑巧啊!” 杜琅和抚了抚她的头心:“不用担心,姨娘翻不出什么大浪,这件事我替你摆平,你开开心心待嫁便是。” 杜朝和眯起了眼睛:“天天谋划着败坏我的名声,算不算居心叵测?” “算!为了替姨娘赔罪,这次出门的收益都归你好不好?” “一半就好,做人不能那么贪心,再说了你还要养家糊口呢!” “我养家糊口还不简单,你倒是要好好准备嫁妆了,” 杜朝和听到这,蓦然看向杜琅和,有些不确定:“你知道?” 杜琅和叹了一口气:“知道的不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杜朝和暗暗有些心惊,究竟是杜六老爷做事不周密,让杜琅和窥见了其中行迹以致于知道此等密事,还是杜六老爷有意告知于杜琅和的? 能创下千万家底,逼得盛安严家无招架之力的杜六老爷可不是做事不周密之人,那便只能是杜六老爷有意透露给杜琅和 这两人做了两手的准备呢 杜朝和笑了笑:“都说你做生意算无遗策,我看何止是做买卖厉害啊,你看事看人都是万无一失的,像你们这样的天才,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杜琅和揉了她的脑袋一把:“知道你家砚九爷是天才,想炫耀就炫耀,犯不着带上我。” 杜朝和眯了眯眼,对杜琅和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太不满意了 一个是未来的夫婿,一个是娘家父兄,若父兄真的靠二主,到时候,就算沈时砚看自己的面子有心放过杜家,只怕他手下的人也不愿意 “知道沈时砚是天才,还敢在他面前耍大刀?” 杜琅和被杜朝和突然严肃的样子弄了一个愣怔:“朝朝儿,你这是怎么了?” 杜朝和恨得牙痒痒,一把揪过他的胸襟,附耳低声道:“你赚的钱就算不比爹爹的多,只怕也有六成,都去哪儿了?咱们杜家家规,各人赚的归各人,只上交十之一成到公中便可。可是,你院子的布置并不见得有多富贵,嫂嫂和侄儿侄女亦甚是节俭。” 杜琅和听到这里,才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没好气地一掌将她的脑袋推远一些,又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脑瓜想的是什么呢?我们能做那种事么?父亲早早便告诉我,所有营收五五分,有一半是你的,要给你备嫁妆,我那时便明白,父亲对外宣传给你准备的嫁妆,只怕是挪做他用了。” 这倒是杜朝和没有想到的 她的爹爹,视杜琅和为继承人的杜六老爷,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让杜琅和将所赚分一半给她? 杜琅和见她呆住了,再联想父亲信中隐隐所诉的苦恼,便明白她的症结点在哪,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能因为父亲用你嫁妆的名义心有不郁,但是朝朝儿,这件事,父亲固然有错,但是他为你谋划的心思是不容置疑的。” 杜朝和有些不自然,毕竟,这件事上,她原先有些醋杜琅和,如今发现,杜琅和的委屈好似比她的还要大 她卷了卷垂柳的枝条,半晌才道:“别听爹爹的,我不差那点嫁妆,娘亲和师父早就为我准备了很多。” 杜琅和深知她其实是个很容易原谅别人也很容易心软的姑娘,知道她是难为情,也知道她是真的不想要 但是,朝朝儿的嫁妆,杜家还是要准备的,而且必须是盛大的。 朝朝儿她是北约杜家最受宠最尊贵的嫡女,也是他呵护在掌心的小娇儿。 “母亲的是母亲的,你师父的是你师父的,我的是我的,父亲的是父亲的,杜家还要给你备一份,朝朝儿,到时候,你一定要成为全城最令人羡慕的新娘子。” 杜朝和抬手捂着脸笑了:“唉呀,说得这么煽情,我都不好意思了。圣人曰,要谦虚。” 杜琅和抬手又揉了她的头心:“行了,别矫情了,人还能嫌钱多吗?不能。” 杜朝和哈哈笑了起来,那也是,他们有心给,自己接着就是了,有来有往长久之道 杜琅和见她不再纠结,便又说道:“我也给杜闲和准备了一份嫁妆。” 杜朝和点点头:“长兄如父,你倒是一碗水端得很平。” “还平哪,她那里的都没有你这边的边角料好。” 杜朝和神气地昂起骄傲的头颅:“别给她那么多,她那个猪脑子,非要嫁给李海年,给她多少,最后都便宜了李海年那龟孙。” “李海年的事,我也听说了。” 杜朝和嘿嘿笑了两声:“果然是人在外,耳朵眼睛都还留在盛安城里呢。” 杜琅和刮了一下她的脑袋:“别阴阳怪气的。” 整了整衣衫,又拿下挂在杜朝和头发上的花瓣:“听说你反对与李海联姻。” 杜朝和点点头:“李海年不简单,杜闲和这些年被蓝姨娘教导,好像更笨了些,她嫁过去,别说联姻助益,能不给咱们掣肘就算她长本事了。” 杜琅和吃吃笑了几声:“小小年纪怎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庶姐,别太损她。” “我就是当她是庶姐,才不想她进火坑啊,谁知道她不领情。” 杜琅和叹了一口气:“她这也是没有办法,咱们家该疏通的都疏通过了,勉勉强强为她争取到一些时日,若能与李家退婚便可拖延了一阵。” 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李海年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如此一来,闲和必须在双十之年前出嫁李海,若她再不嫁,惹得官府来抓人,结果更糟糕。” 杜朝和哂笑一声,不可思议地看向杜琅和:“你跟我绕什么圈圈,若只是为了期限一事,如今咱们还用怕吗?柳泉街杜家的大姑娘,可是比杜闲和还要年长半岁的,退了杨家的亲事,至今还在挑挑选选的。一个六品给事家的姑娘都可以如此,咱们如今搭上沈时砚难道还救不了杜闲和的亲事?” 第89章 只是因为贪钱 杜琅和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虽然能力卓越聪敏灵慧,可毕竟年岁还小,经历的事不多,对人情世故还是看不透 “你就没想到,闲和是在赌吗?” 杜朝和拧起眉头:“赌?我当然知道她是在赌啊,赌李海年将来位极人臣,给她挣个一口诰命。” “那你还反对?” “那一生去赌,未免也太任性了些。再说,明明知道李海年不是好归宿,为何还要放任她去赌,搞不好还要拉上全族人为她陪葬。” 杜琅和亦拧起了眉头,他发现朝朝儿对李海年可谓是厌恶至极 明明路上听顺风所言,朝朝儿昨天劝说闲丫头别嫁李海年不成之后,已经接受了这桩联姻,为何今日又突然激烈反对。 莫非今早发生了什么? “朝朝儿,你今早遇见李海年了?” 不提还好,一提杜朝和脾气又爆涨了起来,噼里啪啦将早上李海年丑陋的嘴脸如实说了一通 “你说你说,就这么一个丑不知丑羞不知羞的伪君子,杜闲和那个猪脑子若嫁给他,能落着好?” 杜琅和听后,低头沉吟了几下,冷冷哼了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傲立如松清俊如风誉满盛京的才子是这样的嘴脸,竟敢在你的面前如此放肆轻薄于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杜朝和一肚子的气在从苍梧山狂奔到盛安城门口时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听到杜琅和义愤填膺的恨恨声,也只是不在意地挥挥手:“也难怪,如今我声名狼藉,对于他这个苍蝇来说,就是个有缝的蛋,何必再假惺惺费尽心思伪装。” “怕是不止如此,低估了任何人都别低估读书人的九曲玲珑心肠。他盯上你,想以此逼杜家改换嫁娘,绝对是觊觎你的泼天嫁妆。” 杜朝和哂笑一声:“癞蛤蟆不知自己丑,他凭什么以为自己比得过沈时砚。” 杜琅和听不得她夸别的男子好,就算这个男子是自己未来的妹夫,但现在妹妹不是还没嫁过去么?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遂轻轻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把心思和话题放在杜闲和与李海年的婚事上 “他算盘打好了。若我们拒绝换新娘,他便借这次的留言添油加醋地伪造事实,说你在苍梧山上引诱他,闲和不明就里,再一番胡搅蛮缠,杜家为了平息他的怨气,堵住流言,会为闲和增加不少嫁妆,等他将人娶进门,忽悠闲和将嫁妆尽数转给他,再不知不觉让闲和生个病,拖延些许时日,然后一命呜呼,那闲和带过去的所有嫁妆就是他的了。” 杜朝和拧起眉头,细细回想所有调查到的关于李海年的事迹,他受儒学大家黄谦看重,又在采花贼老窝边上出没,同行有广宁王府的人,又在广宁王府出现,颇受广宁王重用,忽而又在苍梧山上被贼匪所劫,然后被自己所救。 李海年搞这么多事情,只是因为贪钱? 李家虽不是巨富大贵,但也算殷实,家中颇有田产,奴仆也不少,为了贪图妻家嫁妆搞这么多事,不像是李海年该有的深谋远略 这李海年可是自诩与沈时砚不相上下的人物。 况且,人人都说,他与杜闲和的亲事,是杜闲和算计得来的。 怎么看,他都不仅仅是为了钱?他的目光没那么短小狭窄 杜琅和见她眉头越拧越紧,以为她是在为村闲和忧心:“你别为闲和操心了,这些年她被蓝姨娘调教,小心思小心计也不少,遇上李海年,最多折损着财物,伤不了性命。” 杜朝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门亲事,还是就此作罢吧,明知前路是火坑,我做不到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往下跳。” “你有好办法拦住她?多年前她的那桩婚事,你忘了,你好心拦住她别跳火坑,她却至今还在抱怨是你破坏了她的好姻缘。” 杜朝和一阵气结,不说还忘了,她深吸一口气:“我这次让沈时砚给她找个好的,一个贼好的。” “别忘了,杜闲和向来不吃嗟来之食,特别是你的。” “怎么就是嗟来之食了?我总不能让沈时砚也娶了她,俩人共用一个碗,是不是只有这样才不算嗟来之食?恶不恶心啊!” “哼哼,沈时砚倒是敢想。” 杜朝和哭笑不得:“怎么又埋怨上沈时砚了,这不是我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 杜琅和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到沈时砚他就烦:“你别操心杜闲和的事了,这事交给我,我保证不让她上李家的花轿。” 完了,想想沈时砚又是不甘心,于是掏了掏耳朵,不满道:“话说沈时砚那么个大人物,就没有什么应对之策,任由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如此多日?真不是个男人。” 杜朝和疑惑地看向杜琅和,她一向六感敏锐,她总觉得杜琅和对沈时砚有很浓的嫉恨和敌意。 “我不让他出面的,用权力镇压下去的流言,只会转到暗处发酵,时不时冒出两句来刺一刺你,我要的是将这流言彻底洗清,绝无后患,所以不用他出手。” 杜琅和更不满了:“沈时砚不是被称为天机子吗?手段就只有镇压?” 杜朝和更确定了,这人肯定对沈时砚有意见,为啥? 杜朝和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她有些懂了。 杜六老爷瞒天过海输送给沈时砚的物资粮草,在杜六老爷百年之后都是杜琅和的啊。想想也是,万贯家财都被沈时砚忽悠走了,他能对沈时砚有好心情才怪。 杜朝和这个时候忽然对杜琅和生出些惺惺相惜的兄妹情来 她拍了拍杜琅和的肩膀,很哥们地说:“五哥哥放心,你的半数所赚,我都不要了,你留着当私房钱。” 杜琅和在心里猛地翻白眼,不知道这丫头又脑补了些什么奇葩想法,过往多次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跟她过多解释 这个时候的解释在杜朝和看来就是辩解 “你就留着当嫁妆吧,总不能都抬着装石头的嫁妆箱子招摇过市。” 杜朝和挑了挑眉:“装石头这个点子是你想的还是杜六老爷想的?” 杜琅和拍开她的爪子:“谁都没想,反正就是,我们谁都不会让你的嫁妆箱子也装石头的。” “也?看来有故事哦,说来听听!” “多事!你自己的事一大摊子没解决呢,现在还好奇别人的不相干的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谁知,杜朝和竟一本正经地回道:“歪着长的,保命!” 杜琅和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好了,鬼灵精怪的,走啦,我跟着你去逛逛酒楼茶肆,我倒要看看,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个恶心法。” 第90章 越来越坏 两人正要举步向马车走去,却见有一人远远地边作揖边趋步小跑着奔向他们 杜朝和杜琅和相互看了一眼 都在用眼神疑问:你的人? 然后,一起摇头,共同停下脚步,等那人走近些,杜朝和隐隐觉得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仅是见过,一面之缘 杜朝和细细搜索着脑中的信息,杜琅和神色凝重地看向来人的方面 短褂子灰衫窄袖皮靴子,五官倒是清秀,就是皮肤有点被晒黑,一看就是辛勤劳作的小伙子 谢天谢地,不是酸掉牙的读书人,更不是装模作样的富家公子 两个妹妹都都被读书人“祸害”了,他现在看到读书人的青衫袍都有些恨恨的 那人跑到杜朝和杜琅和面前,气喘吁吁,却不待顺过气来,弯腰便是一礼到地:“见过六姑娘,见过五少爷。” 杜朝和这个时候想起在哪里见过他的 她刚回盛安救了被围杀的沈时砚之后,因为要赶回来参加祖母的生日宴,便将沈时砚扔在破庙里交给采蓝洗碧照顾,她先行冒雨赶回盛安 到了盛安城门口,她在边上的茶棚里歇歇脚整理洗漱,便是在那个时候听到这个小哥说了严七良遭遇采花贼一事。 说起来,樵山大夫来信言及严七娘恢复得极好,这姑娘很有一股冲劲,不日便可启动计划回严家了,赵琪也快到盛安了,自己得抽空去一趟十里庄,亲自看看严七娘的情况,再者给严七娘与赵琪互相引见一下,通通情况,到时候回到严家才不至于被怀疑 啊,事情太多了,根本处理不完 流言蜚语这一事必须要速战速决了,再拖下去,等赵琪那火棍子一到,非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才算好。 她勒住思绪的缰绳,向着那小哥笑盈盈地问好:“小公子,这厢有礼。” 杜朝和跟着师父风里雨里跑江湖,又是接诊病人又是开药店做营生,还和赵算盘合伙搭档做买卖,早学会了对人三分笑说话留七分的待人处事原则 杜琅和则矜持地点了点头他自十几岁起,便被杜六老爷带着滚商圈,虽然不屑于商人之间的那套拜高踩低,但是长久的耳濡目染也早就将看人下菜碟的行事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因此见这位小哥只是劳作之人的贫苦打扮,便不免有些不当一回事,不知不觉间便端起了姿态 这小哥倒也淡然处子,既不因杜朝和对他的笑脸相迎而沾沾自喜,也不因杜琅和的高姿态而愤愤不平 他先是笑着对杜朝和说:“早闻五姑娘妙手仁医,能医白骨活死人,无论贫富不管贵贱,只要是病人,一律平等诊治。我今早上山砍柴到集上去卖,偶然在路边救了一姑娘,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进气少出气多,能否劳五姑娘尊驾到寒舍为这可怜的姑娘诊治一番呢?” 一通雅言说下来,不仅说交代了事情和目的,文通理顺,同时又夸了人,还顺带提一提道德绑架的高度,让人拒绝不得 杜琅和微微有些侧目,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哥也有点本事在身上呢 杜朝和却是见怪不怪,这么些年江湖飘荡可不是纯纯混日子的,她见识了太多太多隐于山隐于市的高手了,也见过太多本事没有豆子大牛皮却飞得比天高的沽名钓誉之辈 因此,她从不会莽撞地评判一个人,不高估不低看,平常心对待 她笑了笑:“你这夸得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如果不去,岂不是不值当你这一顿夸了?” 小哥嘿嘿笑了起来:“事有轻重缓急,我知道五姑娘现在有要事在身,一切都先紧着姑娘的心情和安排。” “走吧,带我去看看那位可怜的姑娘,我这妙手仁医自是将生死之事看得比天大。”杜朝和率先走在前面 医者本心,她本能地选择先救人,纵然自己现在分身乏术 三人走到马车旁,顺风早就被送去医馆诊治,此刻只有长良候在车旁准备侍候着主子们上马车 杜朝和一个跃步,跳了上去,掀开车帘,钻进车内,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杜琅和跟在身后一个黑脸,斯文优雅地登上车,坐定了,斜瞧了杜朝和一眼 杜朝和不明所以回了个眼神 杜琅和张开金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她又掀开帘子,朝外面的那个小哥喊了一声:“你怎么不进来?” 小哥笑了笑:“我干惯了粗活,衣脏鞋带泥,就不进去了,免得脏了车厢。” “别矫情,赶紧进来,捡你知道的说说。”杜朝和轻轻笑骂道 贸贸然地找她帮忙治病救人,还这么地目光傥荡自然而然,一点也没有求人帮忙的自觉,她才不信他只是来找她救人的呢 何况他从城内找到城外,难就城内就没有大夫不成? 可见这人目的很明显,就是奔她而来的 明明有其他话说,却偏偏车里车外地坐着,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姑娘果真是慧质兰心,姑娘放心,您所想知道的,到了地方自然就会全部知道的,我此刻确实不便坐进车厢,一切以姑娘的名誉为重。” 他悄悄做了个数字九的手势 杜朝和瞬间明白了,这是沈时砚的人 真是狡兔三窟,沈时砚只怕得有三千三百窟,连城门口小小茶棚都是他的暗线,这么不起眼,这么不经意 关键是,这小哥在茶棚里表现得那叫一个流氓,现在却进退有礼谈吐有节,也是不可小看之辈 茶棚里的掌柜和大娘,只怕也是藏龙卧虎吧 杜琅和见杜朝和一直举着门帘,干脆抢过她手里的门帘,替她挂到门口的钩子上:“想问什么就赶紧问,这会儿还没那么多人,等会进到城里,就得把这帘子放下来了。” “我还见不得人不成?”杜朝和哭笑不得地问道 “等肃清了流言,随你怎么大摇大摆都成,反正现在是不成。”那些污言秽语就不用当面听了。 杜朝和明白杜琅和话里未尽的意办,感念他的一片护短之心,便点点头,抓紧时间问那小哥:“那姑娘伤在何处?有几处伤口?被何物所伤?是否昏迷?可还有其他人受伤?” 小哥也是聪明人,瞬间便明白杜朝和所问之意:“腿上,胸口皆有伤口,大概有七八处,严重处刀可见骨,至今昏迷未醒,还有这姑娘的两名同伴亦被砍伤。” 杜朝和叹了口气,取下门钩上的帘子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柳泉街杜家安排去勾引杨其丛的远房亲戚,沈时砚昨天说今早安排来盛京为自己做证肃清谣言的关键证人,在来盛京的途中被人追击暗杀了。 这个王妍秋,可真是越来越坏了。 第91章 漂亮的女人最危险 马车粼粼压着青石子路磕磕绊绊摇摇晃晃地往城内赶 穿过五柳街,即将转进洒金街的时候,杜家的家丁从斜后方的巷子里小跑着过来 远远地招手:“五少爷五少爷!” 长富见是六老爷身边常跟着的小厮来宝,忙勒紧马绳叫停了车 车内杜琅和自是也听到了声音,掀起门帘子,待来宝走至车前,才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五少爷,今早上大老爷和咱们老爷吵了一架,咱们老爷如今怒气冲冲往柳泉街杜家而去,走之前叮嘱我去城门口接五少爷,告知您,回来之后赶紧去柳泉街杜府,咱们家如今要与他们家断亲。” 杜琅和一个愣征,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自个的老爹竟然如此有魄力了? 杜朝和却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断亲?不是驱逐他们出杜家族谱吗?” 来宝赶紧低头作揖:“回六姑娘,老爷让小的告诉各位主子,大老爷不同意将柳泉街杜家除族,咱们老爷一怒之下,自动除族了。” 杜朝和杜琅和完完全全被震惊了 想不到,想不到,对家人一向宽和,对自己大哥向来尊重有加的六老爷今日竟能有此血性 杜琅和坐不下去了,他一下子跳下车:“朝朝儿,你先去治医那位姑娘及其同伴,我去父亲那儿。” 说完,带着长富和来宝便要急急往前头赶去 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沉静地说:“朝朝儿,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哥哥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很好,刚刚还是五哥哥,现在已经是哥哥了 杜琅和已经在心里认同了父亲除族的决定,放弃了杜家和字辈的序齿。 杜朝和笑了,眉眼弯弯,盛着都是感激:“谢谢哥哥,咱们不必怕。” 待杜琅和等人转弯进了洒金街,杜朝和才放下车帘子,让那小哥驾车折右后方的筷子巷走去。 走了不一会儿,那小哥隐隐发觉有人跟踪,略一思索,便故意改道,穿过两条横街往热闹的洒金街而去 进了洒金街,人声鼎沸,又恰好遇上一支迎亲队伍,敲锣打鼓敲敲打打好不热闹,那小哥趁着热闹在人侧边险险地赶着车 几番周折,终于绕到一个雅秀精致的香粉胭脂铺的门口 年轻的掌柜迎了出来:“感谢这位小哥亲自将我家少爷的马车送回来,请进来喝杯薄茶,请进请进。” 小哥推让欲走 谁知那掌柜的却不愿意,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直直往里间扯:“唉呀,甭客气甭客气,就一杯茶水的事。我特意加了糖。” 那小哥的脸腾地红烧了起来,杜姑娘刚刚没跟他提这一茬啊! 这掌柜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这么热情吗? 在这大门口就这么动手动脚的吗?害不害臊?知不知羞? 进了胭脂铺,小哥瞬间犹如置身又香又软的女儿国,竟忘了那标致美艳的掌柜还挽着他的手臂呢 应季的各色奇花竞放,姑娘们最爱的商品错列有致摆满柜台,阳光穿着屋顶和窗户的琉璃瓦折射在柜台上,粼粼泛着光 青绿的细纱沿细柱盘绕而来,间或着湖绿,有些纱帘垂下,里面隐隐绰绰可见几个姑娘晃动的身影,合着些细细碎碎的说笑声 小哥被掌柜拉进一个细柱之后,挥手放下细纱帘 小哥欲挣扎,被掌柜的握住手腕,瞬间动弹不得 “你,,你别乱来啊,杜姑娘让我过来这边找她,你别误了正事。” 掌柜的一把将人推坐到椅子上,嗔道:“放心吧,误不了正事,我现在就是遵我们东家的吩咐,办正事。” 办正事三个字,掌柜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小哥不由得一阵紧张,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他本能地猛地夹紧双腿,腰背绷得挺直:“什么~什么正事?” 掌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小哥听来只觉更加紧张 他面红耳赤,背脊一阵一阵地涌上异样的麻感,他这一刻深深地觉得:爷爷说得真对啊,漂亮的女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掌柜的笑罢,又眉眼含春风嗔道:“紧张什么呀你,人家只是要给你描个眉上个妆而已。” 小哥跳了起来:“岂有此理,我堂堂男儿岂能如女子般描眉画脸。” 才跳起,又被掌柜的一掌拍坐在椅墩上 懵逼间,帘子忽然被猛地掀起,又进来一个女子,她喝道:“如此看不起女子,难道你不是从你娘肚子里出来的?” 小哥登时面色涨红如猪肝,他指着那个后来的姑娘又羞又急,语无伦次:“你,,,你,,,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后来的姑娘冷冷喝道:“我们想干什么?能干什么?吃了你吗?你好吃吗?” 小哥这次就连语无伦次的你你我我都发不出来了,只用颤颤巍巍的手指颤颤抖抖地指着那个姑娘,此刻只觉得人生艰难,何苦让他受这两位女子的前后夹击 明明之间的杜姑娘娇俏明丽慧眸灵动可爱得很,为何她的两个属下如此妖艳如何生猛 掌柜的旁眼看着,心里只觉得畅快 活该,沈时砚身边的人都活该,要不是他们没本事还多事,什么话都不经大脑思考就秃噜出去,她们家老板不致于身陷流言,被传说得如此不堪,为了肃清流言东奔西走耽误了多少正事少赚了多少钱 真正是可恨可恨 不过恨归恨,纵是再怎么意难平,眼见这小哥快要被赵琪气得晕厥过去,她赶紧站出来和稀泥:“好了好了,琪琪,你快去前面看着,别让外面那几个尾巴趁机溜进来查看虚实。” 赵琪恨恨地哼了一声,气愤地走了 若不是她无意中得到消息知道朝朝儿身陷流言风波,她本该在海城收了一波珍珠后,盯着那些珠娘将珍珠打磨穿孔,做成挂帘做成首饰,带回盛安,狠狠赚一赚那些不知人间疾苦没有同情心的高门贵户家的夫人小姐的银子 偏偏她听到了消息,还知道朝朝儿又犯了心慈手软的毛病,一个小小的流言,这求证那找证扰,费那么多事干什么,一人一把毒药,毒哑了毒死了,一了百了,省得再红口白舌去害人。 当然,朝朝儿她也下毒了,不过那顶个屁用,顶个屁用,还没半天呢,那哑药就解了 真真是想想都要怄得吐血 那些妖魔鬼怪妖艳贱货,没有她赵琪就镇压不了场子 第92章 慧眼识珠 赵琪出去之后,那掌柜转回身,瞅着那个小哥嘿嘿笑了两声,风情万转 小哥顿时头皮一阵发麻,腿有些发麻,竟一下子中跌坐在椅墩上,脸色有些发青又有些热,莫名地很奇怪 掌柜在心里冷笑连连:哼哼,这就是男人,小样 遂不愿再理这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怂包,走至隔断屏前轻轻敲了敲,那隔断应声推开,又进来两位清秀俊俏的女子 这杜朝和杜姑娘是收集了多少年轻貌美小姑娘,想让她们干什么? 不由得又想起坊间有关于杜六老爷重金养了一批瘦马的传闻,洞明真相只在一线间,他便觉得这些估计都是杜六老爷的私藏 小哥只觉得人生如幻境,赶紧默念爷爷亲传的色字诀:色字头上一把刀,红绣添香男人劫,温柔乡是英雄冢。” 掌拒的一掌挥在他的后脑上:“你在那里叽叽歪歪什么呢?” 紫色衣服的姑娘耳力好,她噗嗤了一声:“慧芳姐,他在埋汰咱们呢,他念着色字头上一把刀,红绣添香男人劫,温柔乡是英雄冢。” 这话一落,另一位姑娘也咯咯笑了 慧芳掌柜也控制不住,笑得收不住口:“这小哥,你不会还是个童子吧,啊哈哈哈哈” “你,你们,真是岂有此理,这次就算是看在杜姑娘的面子上,我也绝不在此受此等侮辱了。告辞!”小哥顶着一张红透半边天的脸,登地站起来,做势就要往外走 慧芳掌柜忍着笑赶紧拉住她,盈盈如羊脂的手臂就这样缠上他的手肘,小哥脸更红了 慧芳掌柜知道这人经不起过分取乐,便是再想作弄沈时砚身边的人,以报他们给朝朝儿带来流言横祸之仇,这时也不得不放下心思,先完成朝朝儿托乞儿带来的任务。 “小半个时辰前,杜姑娘便托人送来暗信,说你们身后有尾巴,让我做好协肋。她会指引你这位黑脸小公子驾车到我们这添香楼,然后,我便将乔装打扮好的两位姑娘送上你的车,你带着她们绕编盛安城。” 小哥更惊讶了,杜姑娘什么时候做了这么周密的安排? 等等,小半个时辰前?那不是还在城外准备进城的时候吗?难道是自己引来的尾巴? 小哥一阵羞愧 他引来了尾巴,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此刻,他再也无心去管身边环绕着三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该是如何坐立不安面红耳赤了 他迅速冷静下来,回顾一下自从见到了杜姑娘,自己是否有暴露出真实的身份,是否有让尾巴察觉到他是九爷的暗线,专门负责神不知鬼不觉地递消息。 还好,还好,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任何一句具体的关于他真实身份信息的内容,他不至于暴露,他还能留在九爷身边,替九爷分忧。 思及此,他不由得一阵佩服,果真杜姑娘是有真本事的。 他想不通她是如何传出了消息的 他又细细回想了一路上杜姑娘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杜姑娘就安安静静地呆在车厢内,不探头不露脸,话都不多说一句,只在杜六老爷身边的小厮过来说断亲之事时,才冒出头说了几句话,但那个时候,也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就探了个头说了几句话,如此而已 不,不,不 不仅仅只是这样 杜姑娘就是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悄悄地跟自己说:身后有尾巴,绕筷子巷,再穿横巷,去洒金街添香楼,会有掌柜接你进去。 然后,他就到了这里,还没等杜姑娘出来呢,就被这掌柜的给拉进来了。 啊,等等,杜姑娘还在马车里呢 他赶紧往外走 才转个身,又被那双如羊脂膏般的手臂给缠住 脸又红了,不行,不行,思绪又乱了 他刚才想去干什么来着的? 哦哦哦,去看看杜姑娘为什么不下车 果然美人误事,他被这美艳的掌柜一拉扯,竟忘了杜姑娘还在车上 掌柜的娇声问:“你干什么去?杜姑娘吩咐的正事还没做呢?” 小哥急了:“杜姑娘还在车里头呢,我得去看看。” 这话一出,小包间里的三位姑娘又咯咯笑个不停,这笑声把外间的赵琪都给吸引进来了 “你们傻笑个什么?还不快点,别误了朝朝儿的大事。” 慧芳掌柜忍着笑,把小哥要去车上找杜朝和的事说了一下 赵琪不禁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哥:“朝朝儿早就下车了?估计现在都医治完那位姑娘了,你一路驾车过来都不知道?” 小哥一阵一阵玄幻,他为九爷办事也有好些年了,什么样的能人异士都见过,就是没有见过像杜姑娘这么神出鬼没的,不知不觉把事儿都安排料理妥当了,而他竟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有些兴奋又有些羞赧地慢慢地坐了下来 算了算了,高手出招,他看不懂才是正常的,照吩咐办事就是了,自己谋略本事不够的情况下还要多思多嘴,那才会误了大事呢 “几位姐姐,说吧,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在下绝对妥妥贴贴办妥当。” 赵琪慧芳几人互相对视几眼 慧芳先笑了:“这不是挺正常的嘛,刚刚一会红一会青一会走一会坐一会扭的,那么别扭是为了什么?” 小哥想想自己自从见了这美艳掌柜之后各种丑样,也只觉不是平时的自己,脸又红了,忙作揖请罪:“各位姐姐勿怪,几位姐姐美若天仙,我一时迷了眼乱了心,勿怪勿怪。” 好话谁不爱听,夸自己美若天仙的好话更爱听 慧芳几人盈盈笑了起来:“算你还有眼色,不像那个什么左岸右崖,屡屡犯错,一错再错。” 小哥知道,这几位姑娘是怪罪左岸右崖因为言语中透露了杜六老爷在九爷面前涕泪横流,以致于为杜姑娘惹来了流言蜚语的口头官司,所以连带着九爷身边的人都怨上了,包括自己。 如果她们知道,这次又是因为左岩右崖行动不仔细,走漏了消息,柳泉街杜家的那位远房亲戚才被王姑娘派在伏击的,会不会更恨砚九爷身边的人,自己是不是要遭更大的罪。 这不仅仅是作弄自己可以了结的,说不定还要将自己五花大绑悬吊在梁上呢。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这添香楼他不能多待了,得赶紧走才行。 “杜姑娘可有吩咐何事,需要在下协助各位姐姐的?” 慧芳等人也收起取笑的脸,正色道:“当然需要你的帮忙。麻烦你将那位受伤姑娘的样子模样说给我等听,我等会将小五装扮成那位姑娘的样子,你带着她去往你原本要去的地方。一路上,赵琪会护送你们的。” “这也是杜姑娘吩咐的?” 慧芳理当然地点点头:“自然啊!原来的那位姑娘,现在应该已经被朝朝儿接走,换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去了。” 小哥简直是叹为观止,在他如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杜姑娘完成了移花接木偷龙转凤的巧妙计划 怪不得九爷短短时间内如此迷恋杜姑娘,非杜姑娘不娶,九爷果然慧眼识珠。 第93章 会发脾气才有人疼 那小哥刚出现的时候,杜朝和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异常,初时只是略有怀疑,尚且没放在心上,等过了城门,那股异样还在 她趁着城门口士兵排查之际,看似不经意,实则细致地察看了四周围一圈 果然发现了鬼鬼祟祟,一直有意无意看向他们这边的两人 杜朝和暗暗好笑:王妍秋是盯上自己了吧,用这种跟尾的招数 她一时也没拿得准这两个小瘪三是跟着那位小哥来的,还是知道自己已经出城,专门在这里等自己的。 然而,无论是哪个,都不能让这两人得知柳泉街杜家远房姑娘的行踪。 于是她便在士兵检查之际,传递了两则消息 一则给添香楼,让慧芳掌柜接待这位小哥,并给找一位女工乔装成杜家远房姑娘 一则给千音阁,让他们查一查那小哥将柳泉杜家的远房姑娘安置在哪里 不是她自高自大,也或许是学时砚没太把这王妍秋放在眼里,这小哥将柳泉杜家远方姑娘安排的住处也太好查了 千音阁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到了 前来送信的人还说:“姑娘,这砚九爷是不是没有将您的事放在心上啊,这么重要的证人竟安排得如此随意,我们的人一下子就找到这位姑娘了,根本就不费劲,兄弟们都说这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任务了。” 杜朝和白了他一眼:“看破不说破是最高美德,知不知道啊!” 那送信的人憋着笑,点点头,连连应是 杜朝和受不了了,强行挽尊:“你就不会想想,他这不是没把我的事放心上,他是没把王妍秋的本事放在眼里吗?” 那送信的人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姑娘,好样的,这样就不会多思多想空难过了。” “滚!”杜朝和一脚踢在那人的小腿肚上,笑骂着让他赶紧隐身 他们是暗线,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取笑自己呢? 送信的人笑嘻嘻地一窜三跳,跃进密林钻进草丛,隐身走了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轻轻骂了一句:“没良心的!”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送信之人所说的那些事她何曾没有细思过呢 确实是啊,以沈时砚的能耐,保护一个在外人看来一点都不起眼的人而已,都能让人截获了情报并设局伏击 一个对自己来说重要的证人他竟然如此随意地安排,不仅被人伏击了,还遭人尾随,若说这便是沈时砚的真本事,她是不相信的 若沈时砚只这么一点点的本事,不可能蛰伏举事这么多年没被忠皇力量所察觉 那么,剩下来能解释的,便是沈时砚对此不上心了 当然,杜朝和也必须承认,沈时砚所面对的人和事,与自己面对的完全不同,他处于权力风暴的旋涡,四周强敌环立,每一个都虎视眈眈,动一发而牵全身,他如履薄冰他背靠悬崖,他一时没顾上自己,他的缜密思维周详计划还没能习惯地把自己纳入他的羽翼之下保护起来 她能理解 她应该理解 那她就理解吧 理解他因为没有想到人心叵测,只是因为他贴身侍卫随便的一句话便将她置于流言中心,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下酒菜,成为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代表人物,而他对那侍卫的惩罚只是高高拿起却轻轻放下 理解他因为小看了王妍秋才没有对这位重要的证人,这位关系到能否完全澄清自己所遭受的流言蜚语的重要证人,做安排的周详,以确保她平安无损地到达盛安,平安无损地到衙门击鼓鸣冤 算了算了,不想了,越想越不痛快 既然认定了沈时砚,那便别为这点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既然沈时砚顾不上自己,既然他还不习惯将自己纳于他的保护伞下,那自己便保护好自己吧,这么此年来,江湖风雨战场剑雨,哪一个不是靠自己挺过来的。 怎么才几天,自己竟然会对沈时砚有了依赖之感,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得改 杜朝和甩甩头,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运起轻功,腾飞而起,往盛安城西城区掠去 盛安城,北城东部都是高官贵族的权势之家,以北部最为尊贵,如沈时砚家的安国公府,便是坐落在北部最显眼的位置;杜朝和曾狠狠宰了一笔的敬平侯府也是在北部 至于柳泉街杜家和后来进士登科摸爬滚打终致尚书之位的王复,则是在靠近东部的街尾,还没能搬进权势的圈子 不过听说,王家已经在东部选好宅邸,只等圣上金笔批复,便可喜搬迁,从此正式踏入权贵圈。 柳泉街杜家的那位远房姑娘自然是不能安排在这些金贵地段的,她被安排到西市的一个二进宅院里,据说是那位小哥的落脚处 西市是商人手工艺人的聚集地,白燕街就是在西市 啊,由此可见,沈时砚舍弃即将搬进东部的王妍秋,选择西市的杜朝和,脑袋肯定是被驴给踢了 杜朝和一边飞檐走壁一边恨恨地想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想着可以理解,其实意识深处,还是在意的吧 臭沈时砚,乌龟王八蛋的沈时砚,自遇到他起,她就没遇到过好事。 她决计,等会见到沈时砚一定要好好地发发脾气才行 以前娘亲经常跟爹爹发脾气,她好奇平时总是理智克制的娘亲为何在面对爹爹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娘亲则笑了笑,她说,姑娘家要会发脾气才有人疼。 曾经她不懂,如今她明白了 哪里娘亲喜欢发脾气啊,谁不想做个安静温柔被人宠爱呵护的娇娇姑娘啊 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么? 真可怜啊,得靠发脾气,才能引起那个人的重视和心疼 可是,等杜朝和到了那个二进宅院,见到了那位柳泉街杜家的远房姑娘,她才知道,可怜的不是借故发脾气,而是无处发脾气 沈时砚根本就不在这儿 他的安排差点致使她的重要证人殒命,而他却不在这儿 第94章 狐狸 杜朝和冷冷笑了两声,强压下心头欲喷薄而出的怒吼,一把掀起后罩房门口的挂帘,俏脸覆霜走了进去 屋内几人被吓了一跳,皆回头看了过来 其中一人,杜朝和认得,不就是前些天在树林里向沈时砚递上投名状的秦明远么? 杜朝和狐狸般的眼珠子不动声色闪了两闪 难不成沈时砚出了什么事, 手都外派出去了,以至无人可用,不得不将一个本打算用以蛰伏盛京以图后援的人推到了幕前? 秦明远看着虽愣征了一瞬却又迅速做若无其事状的杜朝和,呵呵笑了两声:“在下秦明远,奉九爷之名在些等候姑娘。” 杜朝和边点头致意,边探头看向罗汉塌那边 那远房姑娘正仰卧在其上,一张泛黄的脸上全无血色,房中圆桌上,坐着一位留山羊胡子的老大夫,另有一位医女正在床前为那姑娘诊治。 杜朝和未与秦明远寒暄,举步向罗汉塌而去,远看面如菜色,近看更觉颓丧 她转头轻声问那坐在桌前的老大夫:“这位姑娘如何了?” 她问得诚恳又急切,谁承想那大夫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理她。 杜朝和瞠目结舌 好有脾性哦! 当谁不会似的。 当下杜朝和也不再管医者之间奉行的“若别有医者在施治,切莫插手”的潜在行规,纤纤素指搭上那姑娘的脉搏 嗯,虽虚浮却有一股不屈之气,尚可 再扫视全身大大小小不下十余处的伤口,手臂腿脚的伤口都已细细包扎,就是胸口的致命伤似乎只是草草治疗了一下 杜朝和疑惑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医女 那医女赶忙回答:“师傅说男女不便,只远远交代我该处理了一番。” 杜朝和大为惊诧,都说医者不分男女 这老大夫这会儿倒是矫情上了 杜朝和没好声气地白了那老大夫一眼:“老先生,您,您这是……” 杜朝和实在词穷,在矫揉造作和罔顾他人性命之间,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 这老大夫年岁已长,胡子花白,且看他那磕了一角的医药箱,还有那已经用了好些年头的灸针,便知这老大夫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怎么样都该是她杜朝和尊敬的前辈 她应该做个有教养的姑娘,不能出言不逊 但是,这事吧,?着这姑娘的致命伤,只草草处理,实在是有些没道理 她润了润嗓子,抬起眼皮,想说上两句 那老大夫却哼哼了两声:“张牛小子不是去接你了吗?这姑娘一时半会又死了,再者说,九爷说你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可医白骨活死人,就算这姑娘不幸,没等到你来她就去了,你也能让人起死回生啊。” 杜朝和简直是惊呆了,本为就大而明亮的眼睛,因为惊诧睁得更大了 不是吧 不是吧 这小老头是在嫉妒贤能吗?还是在吃醋吗? 吃谁的醋,沈时砚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杜朝和就有些哭笑不得,有心呛呛两句,只是身为医者,她也明白,眼下不是时候,先救了塌上的人再说 不仅是医者仁心,还因为这姑娘关系着自己清白之名的清污。 “既是男女有别,那便请您老先生移步外间,让我为这姑娘诊治吧。”杜朝和没好气地说 老大夫噎了一下,他本是有心观看杜朝和的医治手法,顺便看看这人是不是真如九爷所夸的那样,能力品性样貌都是天上有地上无那般,却不防被这个女娃娃摆了一道,用他自己的借口顶了他一刀 真是狡猾的狐狸,难怪九爷那头狼逃不出她的狐狸阵。 为了给这个狐狸洗清污名,先是派人去犄角旮旯的地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这个所谓的远房姑娘,又周密铺排将人护送进京,被偷袭之后,又不惜动用玄卫队的力量,将这个人的骈夫杨其丛保护了起来 更可气的是,天不亮就把自己从被窝起揪起来,扔过来给这个远房姑娘看伤治病 哼哼,他的杜朝和不是很有能耐吗?还需要自己干什么? 秦明远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小老头吃瘪的模样,看他脸上像涂了水彩一样青红相交,便狠狠出一口气 自他归顺九爷麾下,这小老头可没少给他使绊子,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他。 眼见杜姑娘没给这老头好颜色,同作为新入营的新人,秦明远对杜朝和的好感蹭蹭蹭地往上涨,当然愿意为杜朝和的命令保驾护航 当下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吕大夫,咱们一同出外候着吧。” 小老头吕大夫白了秦明远两眼:哼哼,小人,小人,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心里死劲儿地嘲笑我吗?老小子,坏心眼 然而,他又很想看杜朝和的医术是不是真如坊间传说的那般传神,正进退两难间,他的徒弟给他打了个眼色,他瞬间了然 捻了捻灰白的胡须,装模作样道:“我自是要出去的,只是我不放心你,便让悠兰在这里协助你吧。” 还不待杜朝和说什么,他便赶紧朝着自己的徒弟,也就是叫尹悠兰的那位姑娘,大声道:“悠兰啊,你便在这儿好好帮帮杜姑娘,向杜姑娘讨教讨教。” 尹悠兰轻轻地应了两声:“哎,师傅放心。” 杜朝和无暇看屋里这三人的大戏,只细细查看了那伤者的伤口,越是仔细验看越是摇头叹气 这老大夫看着也是行医多年救人无数的医者仁心模样,怎么这次的处理如此潦草 一开始扫眼粗略一看,手脚包扎尚可算是仔仔细细,实则不然,解开绑布,里面早是污血渗染碎肉零落,甚至本应是止血凝伤的处理方式,却见伤口汨汨出血不断,甚至有加快的趋势。 杜朝和心下疑惑,看起一旁解下的绑带细细看了看,又闻了闻,顿时脸色大变 都说医者仁心,可这出手诊治的大夫分明包藏祸心,想加害于这受伤之人的 绑带上竟浸泡有活血的独活,怪不得不见止血,反而血流速加快 如此处理,这病者别说痊愈,能熬过三五天就算不错了 杜朝和真真地愤怒了 她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冷静克制地为这可怜的姑娘重新清洗伤口,清污泥刮死肉 尹悠兰自知理亏,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师傅多多少少听闻了这位姑娘的一些事,他老人家平生最是厌恶这种三心二意勾三搭四的水性女子,诊治起来便没那么用心。” 第95章 小帮派 杜朝和憋着一肚子气,等处理完那姑娘身上的最后一道伤口之后,才冷冷看了尹悠兰一眼,嗤笑道:“老天爷让你们习得医术,是为行医济世,可不是让你们冷眼观生死的。” 杜朝和的师父一直教诲她,医者仁心,救人性命乃是天大的造化,应当不问出处 况且,杜朝和现在更是担心沈时砚的大业了。 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功夫马马虎虎,才智一般一般,心眼比针眼还小,脑筋却轴得堪比牛筋。 就这些人?能成什么大事 杜朝和的斥责掷地有声 屋外的小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像一头发怒的老牛,鼻子哼着气,在廊下烦躁地转来转去 他想冲进去理论一番,又顾忌里面有位女伤员,这么贸然闯进去,自己丢脸事小,影响伤员救治事大 他是有些瞧不起这个姑娘水性杨花勾引族姐的未婚夫,但也并未草菅人命见死不救,医者的基本良知他是有的 这个姑娘看着伤势挺重,其实并不致命,都是外伤,他的徒弟尹悠兰完全可以治医,他自是乐得将这个机会给悠兰练手,而且,悠兰又不是不能胜任。 偏偏这个杜朝和抓着这么一点小事大做文章哗众取宠 她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揭悠兰的短,好贬低悠兰在砚小子心中的形象 果然,姑娘家家嫉妒心重,心眼比针心,还未成亲呢,手就伸得这么长 啊呸,什么玩意儿,商家女就是因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才被世人轻视看不起,也是因为这些轻视看不起,他的诺儿才会被…… 罢了罢了,逝者已逝往事不纠 只是砚小子可不能娶这么一个玩意儿 粗鄙不堪,一点礼数都没有 秦明无看着吕老头有气无处发的样子,不动声色冷笑了两声 这个老头自他投入九爷阵营起,便没给自己好脸色,常常倚老卖老吊斜着眼睛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偏偏陆青染陆大人对这小老头青睐有加多有迁让,九爷尊屋及乌,对这小老头亦多有尊重,秦明初来乍到自是不愿与他多起争执,每每遇上,只有受气的份 真真是,与这种茅坑里的石头共事,?气。 屋内的杜朝和武艺高强听力敏锐,自然听到了屋外的小老头正气得转圈圈的脚步跺跺声,她回身看了眼床上那位姑娘,见她面上痛苦之色渐渐缓解,便知伤口包扎得当所用药物起了效用,又把了一下脉膊 很好,这姑娘自有一股求生意志,死不了,而且恢复起来也不会太慢 见一切妥当,杜朝和便放下心来,直起身子,扫看了一旁涕泪连连一副好不可怜模样的尹悠兰,心里一阵腻味 杜朝和嫌弃撇了撇嘴:“擦擦鼻涕眼泪,不会哭就别哭,又丑又邋遢,怪恶心的。” 她难得刻薄,但是对于这种心怀鬼胎拿别人性命当作恶手段的人,她真的很厌恶 德不配位,是世间最大的恶 尹悠兰自出生起就在吕老头跟前长大,是吕老头唯一的关门弟子,吕老头又深得前首辅陆大人敬重,因此她自小就受人宠爱,从没人敢如此这般羞辱于她 当下,她又羞又愤,竟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尖叫了一声:“啊!”愤怒地指着杜朝和尖声道“你,你,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怪不得砚哥哥不愿意管你的破事。” 杜朝和侧眸深深看了尹悠兰一眼 心道,怪不得这个什么兰如此“心狠手辣”,原来又是一个为了男人不择手段的狠人 只是不知她如此对待伤者,是为着弄死证人让自己无法洗清污名呢,还是本性嫉妒不放过任何靠近沈时砚的女人? 还不待杜朝和想明白,尹悠兰又啼哭起来,扭着身子奔到门边,一把扒拉开门,呜咽一声,扑到吕老头怀里 可怜那瘦小的老头差点被她那虎样给扑倒,不禁后退趔趄了两下 幸好秦明远眼疾手快,从背后托住了他,不然,这么大岁数的人摔倒,可不是闹着玩的 吕老头借秦明远的支撑稳住了身体,顾不上道谢,便不管不顾地冲杜朝和大喊:“还没当上九少夫人呢,威风倒是先耍出来了。” 杜朝和深深吐出一口闷气,默念三遍:礼让老人,功德无量 何况还算是一位救人无数的老国手 可正因为是救人无数的老国手,却因为偏见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更是让人懊恼 杜朝和将绑带塞到吕老头的手上,冷冷道:“老先生还是先看看这个绑带,再来论说我的威风问题。” 吕老头从鼻孔里哼出两声,铁着脸接过绑带:“哼,别以为世人捧你几句妙手回春就真觉得自己医术天下第一了,那女子无非就是一些刀伤,看着恐怖,其实并未伤到要害。” 杜朝和细细看了吕老头面色一会,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花甲老人偏爱贪杯,估计昨夜风寒,有些伤风了,闻不到味道,怪不得能让徒弟如何糊弄 “老先生,那绑带可是浸泡了独活。” 吕老头登时脸色大变 本应止血的绑带浸泡了独活,用于缠绑伤口,那伤者焉能有命?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尹悠兰:“兰儿,这……你这是为何呀?” 尹悠兰恨毒地剜了杜朝和一眼,旋即哭哭啼啼地看向吕老头:“师傅,我……我……我不是……我不知道……” 一句话颠三倒四没有说明白,倒哭出了一箩筐的眼泪 吕老头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长叹一声,:“你若再是如此,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了。” 尹悠兰脸上血色急剧退去,扑倒到吕老头脚边:“师傅,师傅,兰儿,兰儿实在没有办法啊!” 杜朝和看得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叫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害人? 这直是闻所未闻的怪毛病 秦明远倒是嗤笑了一下,低低咒骂一声:“傻子。” 吕老头倒是慈爱地抚了抚尹悠兰的头心,又是一声长叹:“也罢了,从此你便不要出诊了,为师总是有能力可护你此生安虞的。” 尹悠兰颤颤的泪睫如鸦羽颤动,说不出的怜爱,哽咽几声:“是兰儿让师傅忧心了。” 吕老头轻扶尹悠兰站起来,方抬手向杜朝和拱手就是一礼 杜朝和赶紧侧身避开了 开玩了,要一位花甲国手向她这个小辈行礼,她是嫌福泽太厚要自损一些吗? 吕老头厚颜地笑了笑:“杜姑娘,你是个好的,先前是老朽浊目了。” 说罢,又长叹一声:“幸好你及时赶来,那女子也算是有福了,这里既有杜朝和在,老朽便不在此处添乱了,就此告辞。” 杜朝和瞠目结舌 好家伙,差点把人治死,就这样轻描淡写两句就想全身而退 她想追上去理论两句,被秦明远拦住了 “杜姑娘,聪明人不做无用之功。” 杜朝和愣了愣,气笑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秦明远也笑了笑:“杜姑娘蕙质兰心,自然明白。” 默了默,又笑道:“咱们都算是九爷阵营里的新人。” 杜朝和挑了挑眉 这个秦明远有点意思,在大阵营里拉小帮派 第96章 去闹吧 杜朝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倏然问道:“说说怎么回事吧?” 不明确说什么事,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言无不尽最好 秦明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杜姑娘是给自己一个察看的机会啊 当下便将前前后后的事详略得当客观中正地说了一通 原来,又是沈时砚的近身护卫左岸右崖闯下的祸事 这两人上次因无意中说漏杜六老爷在沈时砚面前涕泪横流,以致于造成误会,以谣传谣,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掀起满城的风言风语,为此受到了沈时砚严厉的责罚 昨天他们受完刑准备回庑房,偶然得知九爷在为肃清流言各种奔波,并派出府兵前往某个村落带回一位少妇。只要这位少妇出面便可洗清流言 这两人听说之后,戴罪立功的心蠢蠢欲动,怎么都按耐不住,急赤白脸地就要去找九爷 俩人一路急走,竟没想到他俩这一番戴罪立功的对话被花圃底下正在培土的下人听了去 那下人又将这话当机密一样向同一房里的下人炫耀 于是,这王秋娘的行程踪迹便被有心人知道了 “如您所见,就有了这一次暗杀。”秦明远摊开双手,一副事情就是这么离谱的样子 他接着说:“哦,王秋娘就是里面这位柳泉街杜家的远房姑娘。” 杜朝和控制不住心里的诧异,抬头看了秦明远一眼 她知道他家娘子闺名王春娘 这王秋娘和王春娘,名字很相近啊,两人会不会是姐妹。 秦明远给了她肯定的回复:“也是我家娘子的妹妹。” 杜朝和捡起吕老头扔在地上的绑带,递给秦明远:“既是沾亲带故的,那这个你且收着吧。” 秦明远也不客气,三两下叠好,塞入袖袋中:“多谢杜姑娘。” 杜朝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洗水的眼眸深处却有些悲凉 不怪她不信爱情,也不怪她在情浓蜜意的时候,还想方设法往沈时砚身边安插眼线 不管是流言的突然兴起愈演愈烈,还是王秋娘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突然被暗杀,甚至暗杀无果之后,还有尹悠兰在后收拾尾巴 林林总总,都是针对着她杜朝和而来 巧之又巧 她老爹虽说对她宠爱有加,但比起对杜琅和的掏心掏肺,还是有些逊色的 如果说杜六老爷对她杜朝和是打了八折的宠,那么他对杜琅和就是满分的爱了 杜朝和很疑惑,杜六老爷如何肯为了她在沈时砚面前哭得眼泪鼻涕口水横流,一点都不顾及形象 极有可能是沈时砚说了什么,勾起了他老人家心里的愧疚? 毕竟杜六老爷确实总是对她愧疚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让左岸右崖撞见了? 这就罢了 商量去接这王秋娘前来作证的计划,本来只有自己与他沈时砚俩人知道 却不想,又是经过左岸右崖的嘴,传到了远在尚书府的王妍秋耳中 王妍秋安排了暗杀 刀刀见骨,却刀刀偏离要害,死不了,也起不来 至少短时间内起不来,无法及时为自己证清白了 第三巧,让谁来治疗王秋娘不好,偏偏让吕老头尹悠兰来 吕老头护短,尹悠兰对沈时可以说是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是怕王妍秋的刀砍的不重,让尹悠兰再捅一刀 还是沈时砚尹悠兰其实早有首尾,借这个机会让尹悠兰出出气,在自己的面前耍个威风 不然,何以解释明知吕老头医术卓绝的情况下,沈时砚还要冒险派人手将自己接来为王秋娘治伤 毕竟真的让王秋娘死了,沈时砚对自己不好交代啊! 一个巧合可以说是倒霉,但接二连三的巧合,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思多想 更何况,这些事都经沈时砚的手 一个随时准备着起事的人,手底下的人这么不堪大用,处处捅娄子? 杜朝和不信 若沈时砚的本事只是如此,也不值得她家老小两只商场狐狸砸全部身家去给他铺路了。 杜朝和不得不思考,操纵这一场流言风波,真的只是几个女人为抢夺一个男人的战争? 这么一场看似蹩脚,实则处处诡异的局,真的只是王妍秋布置的吗? 不妨大胆一点,沈时砚会不会才是背后那个操纵者? 为什么要针对她?甚至不惜以身色诱,用上美人计,堵上婚姻? 她杜朝和身上有什么是沈时砚需要的? 真的别怪她心眼小,不信爱情 娘亲常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师父总说:男人的心,不会为女人柔软 古话也有: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杜朝和,不想将来有悔。 想到这里,她敲了敲脑袋,弯弯绕里涉及情爱,总是最伤脑的 有点后悔找沈时砚合作了 早知道,就像姐姐们那个,找个挂名丈夫就好了,既应付了官府盘查,又自由自在 就不应该被沈时砚那帅绝人寰的脸给迷晕了 真是美色误人 想到这里,杜朝和心下愈发伤感了两分,暗道:果然人心难测,最是情之一字扰人 罢了罢了,先护好自己,让自己更厉害才是正经事 她抬头看着秦明远,笑问:“知道怎么做吗?” 秦明远按了按袖袋,笑得儒雅:“自然。”顿了一顿:“这是一个很好的敲门砖,况且拙荆口舌了得,撒泼打滚样样在行。” 杜朝和笑意更深了,果然跟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沈时砚不是撞到那么多个巧合吗?那本姑娘就再送他一个 王秋娘是秦明远的小姨子,秦明远素来爱妻如命,妻妹被欺,作为姐姐姐夫想了解真相讨要公道,不过分吧 沈时砚摆在明面上舍弃了王妍秋,但谁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一个幌子呢 有时候舍弃也是一种保护 尹悠兰与他也是青梅竹马,这情分又是如何呢?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的 不管是谁,想在我杜朝和的手上占了便宜,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才行? 去闹吧 王秋娘短时间内不能行动,王春娘可以啊 作为长姐,王春娘她说自己知道自家小妹的姻缘情况,可以代她发言,谁又能说什么呢? 为您砚九爷的未婚妻证清白,那王春娘要求九爷严查严惩欺负她小妹的凶手 公正合理吧 就看沈时砚怎么选了! “沈时砚,你别让我失望啊!”杜朝和喃喃低语,也不怕旁边的秦明远听见 他这么精明的人,肯定猜到了她的心思,刚好,她也不想瞒着 把人拉到自己这边,总得让人知道自己的态度吧 第97章 你是九爷的人 杜朝和抬步向内室走去:“稍后,我会安排人手过来,你就将秋娘带回你家里照顾吧,这里要暴露了!” 秦明远诧异地看向杜朝和:“秋娘身上的伤?” “不碍事,我的人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好手,不管伤得多重的士兵,他们都能保证伤着伤情不加重。”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况且,这里么,我不暴了它,也会有别人追到这儿的。” 秦明远还有些不确定:“九爷那边只怕瞒不住?” 杜朝和摆摆手:“纵使他怀疑我,我也能对付,这么重要的证人,我自己保护起来,名正言顺啊。再说了,这么多虎视眈眈的人盯着,尹悠兰又才从这里出去,去接我的小哥又下落不明,这个地方还有什么隐蔽性可言?” 秦明远恍然大悟,深感佩服,深深作了一揖:“远愿候杜姑娘差遣!” 杜朝和却突然摆正脸色:“记住了,你是九爷的人。” 秦明远点点头:“自然!” 杜朝和笑了笑,这秦明远果真也是个妙人 她又细细查看了王秋娘的伤势,确定一切良好之后,这才直起腰向秦明远点头致意之后,便闪身,弹指间,人已经飞出了屋后 秦明远看着寂静的天空,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撇嘴笑了两声:“九爷招惹上这么一只小狐狸,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无论如何,也这算是在九爷阵营给自己找了个看着还挺可靠后台又挺过硬的暗主子,于他,总是利大于弊的 此后,他等着杜朝和的人过来接走王秋娘,他紧接着与妻子商量该如何为王秋娘讨公道,该如何借这个机会,向杜朝和表忠心,又能让九爷看到他的隐忍和委屈求全 这些事,他一一计划得当,有心传给杜朝和过目,才想起杜朝和似乎忘了告诉他,两人如何暗线传信的方式 秦明远不禁感叹:“任是多么聪慧果断胆识过人的女子,果然在情爱里面也容易心神不宁,可怜杜姑娘在我的面前还强装镇定,心里不知哭成什么样了。” 这番话后来被杜朝和沈时砚知道,沈时砚得意地眉飞色舞,杜朝和花了很大力气都不能洗清这些流言,气恨得她抓住下朝归来的沈时砚狠揍了一顿,才算稍稍解气。 只是回到眼下,当前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杜朝和从院子里离开之后,取道梨花亭,往西郊而去 盛安城地形分布复杂,北边高山耸立,天然护城,东南多湖泊江河,迎来送往的文臣武将以及南来北往的商船游人在这里汇聚,这两处是盛安城的花团锦簇之地 西南多沼泽,毒虫猛蚁巨多,甚至有传说这里还有吃人的奇异植物,更别说那终年弥漫着沉沉雾霭的的迷雾森林 这就是盛京城里人人谈之色变的“阎王地” 就算是住在西南周边的村民,轻易都不敢踏进这死亡之地。 士农工商,商为末等,就算坐拥万贯家财,见到权贵,还是得奴颜媚骨卑躬屈漆曲意讨好 这些世家权贵最是看不起商户,大齐建国立都盛京之时,便早早拟订了西边的这一大片死亡之地为商户聚集居住地,让商户用自己的肉体凡胎为城内其他上等人群筑起一道人防屏障 虽然当权者居心叵测罔顾人命,但这倒是方便了杜朝和 迷雾森林的后面,便是杜朝和在盛京城的隐蔽据点:迷鹿庄 当时杜朝和想叫它迷路庄,偏偏鬼影那帮人对这个名字嗤之以鼻,甚至嘲笑杜朝和三岁稚童都会取一个比这好千倍的名字,于是杜朝和堵气改成了“迷鹿庄” 赵算盘鬼影等人勉强接受 迷鹿庄前有迷雾森林掩盖,四周又围绕着吃人的沼泽地 更何况,杜朝和自从学成奇门八卦之后,便在这四周入口皆布了阵 这么些年,别说有外人能走进迷鹿庄,根本就没人能想到这片阎王地里,竟然有这么富丽堂皇的宅院 杜朝和才从迷鹿庄上空飞身而下的时候,赵琪和慧芳掌柜就左右挟持了她 “姐姐们,就算要对我严刑拷问,也要让我喘口气儿吧!” 赵琪哼哼了两声:“你太不老实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吃了这么大的亏,你竟然还想瞒着我!” “没想瞒着你,这不就是恰好你当时在东海嘛!” 慧芳掌柜又哼了一声:“我一直在盛安,怎么也不见你来找我啊!” 杜朝和嘿嘿笑了笑,挣脱开她们的挟持,转身抱着慧芳掌柜噌了又噌:“慧芳好姐姐,别拆我台,你知道我心悦你!” 慧芳掌柜拧了她的小脸颊,轻轻扯了扯:“越发每个整形了,这甜言蜜语留着对你家九爷说吧!” 杜朝和眸光略略一暗,松开慧芳掌柜的胳膊,慢慢坐到上首椅子上:“有沈时砚消息了吗?” 赵琪和慧芳掌柜脸色凛然,迅速进入正事模样:“没有,接到你的消息之后,我便安排人去查了,砚九爷自昨儿回了安国公府,便没出来过!” 赵琪敲了敲桌子:“安国公府戒备森严,我们插不进人手,无法得知里面的情况。” 杜朝和慢慢倒了一杯茶:“继续盯着安国公府,夜深时候,我亲自探一探。” 浅抿了一口清茶之后,有问道:“杨其丛呢?” “被砚九爷的人给带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杜朝和脸色更见凝重,沉思不语 赵琪不耐烦了:“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朝朝儿,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要我说,直接一把毒药洒下去,毒死这班爱嚼舌根的长舌妇男!” 杜朝和从沉思中抽离出来,好笑地看着她:“那你得准备多少毒药啊,太划不来了!” “财迷!” “我爱财我骄傲!” 慧芳掌柜给杜朝和茶杯里续了点茶:“姑娘可有什么办法?” 杜朝和缓缓地摇了摇头:“今晚探过安国公府再说。况且,流言的局面明天应该会有变化。” 赵琪和慧芳掌柜皆面露疑惑 杜朝和叹道:“是好还是更坏,端看我那庶姐如何宿舍了!” 第98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赵琪和慧芳掌柜皆面露疑惑 杜朝和轻轻笑了笑,将早上苍梧山发生的事捡紧要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赵琪两人直听得火冒三丈高:“那李海年是个什么货色,家里没镜子不会撒泡尿看看自己长得什么丑样吗?” “一个歪瓜裂枣也敢肖想天上的仙女,做梦呢!” 杜朝和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 谁不爱听美美的甜言蜜语呢,谁不爱当美美的小仙女儿呢? 她压制心底的膨胀,淡定地摆摆小手:“稳住稳住,李海年单看相貌,也是一个正常长相。” 慧芳掌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正常长相,也就是普普通通 赵琪轻轻拍了拍杜朝和小手:“正经点,现在说正事呢,都什么时候了!” 杜朝和赶紧端正脸色,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海年不足为虑。” 赵琪挑挑眉:“你心中有数了?” 杜朝和闲闲地点水为墨,在梨花木桌面划拉着:“李海年这个伪君子,能做出什么事,并不难推测。” 足够了解一个人的秉性,就能大致猜出他的动作! 李海年其人表面风度翩翩君子端方,实则阴狠毒辣睚眦必报 在苍梧山上受此大辱,必定不肯咽下这口气,甚至会用一种极度羞辱杜朝和的方法,从而得到杜朝和 只要将杜朝和变成他李海年的人,那么该如何磋磨报复还不是他李海年说了算 何况如今的大齐早已不是景帝时期的大齐,当今穷奢极欲试女人为玩物,妻子的地位及其低劣 病死意外死亡,甚至莫名平安死亡的妻子经常发生,妻子死后,男方以子女之名扣押妻子嫁妆,实则是占为已有 这种情况下,根本不用多思考,便能猜到李海年的动作了 恰好如今盛京城里人人都在说杜朝和勾三搭四最爱勾搭姐姐的未婚夫 李海年可不正是她庶姐的未婚夫么? 他必定借流言的力量再造势,势必要把杜朝和娶进门 这个时候在她声名狼藉的名声上再添一把力,推波助澜的效力绝对是立竿见影 慧芳掌柜显然也想到了,女人名节大于生命,朝朝儿如今已然臭名昭着,再来一遭,只怕出门都要被人随意戏弄玩耍了 她担忧地看向杜朝和:“那可怎么办啊?他会怎么做?咱们怎么应对?” 杜朝和拍了拍慧芳掌柜的手背,温声道:“芳姑姑不必着急,我有办法的!” 慧芳掌柜被父母以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村里的懒汉,那懒汉每日吃多了酒,便失了理智,对着慧芳掌柜就是一顿暴揍 那天慧芳掌柜被打怕了,夺门而出大喊救命,然而左邻右舍不仅冷眼旁观,更有些人还起哄,招呼着那懒汉该往哪里打,这样才会又疼死人但又不影响使用 污言秽语肆意yin笑,充斥着小小的村落,慧芳掌柜一阵一阵地绝望,索性一头撞死在市井墙上 那懒汉和围观的左邻右舍不仅不施救,还咒骂慧芳掌柜晦气,竟然敢撞死在他们面前,污了他们的眼睛 他们呼呼喝喝地让自家娘们将慧芳掌柜丢到狼狗窝里喂狗,还厉声责骂她们都是不要脸的贱货,就会白吃粮食 这几个小媳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慧芳掌柜弄到山上的小树林里,看着奄奄一息的慧芳掌柜,她们顿时悲从中来,呜呜咽咽悲泣难忍 这样痛苦地活着有什么期望,当即萌生了死志,一行四人,搓起麻绳,齐齐挂在那棵老槐树下 若不是杜朝和恰好经过,救下他们,只怕这世间早就没有慧芳掌柜等人了 杜朝和当时便将她们全部带回了北疆,改名换姓,又央外祖父给她们换了名籍,从此便以新身份生活于世间 北疆的天地可能因为远离大齐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的缘故,民风淳朴,鲜少辱骂囚打妻子女儿,甚至还有些怕老婆 男儿豪气干云,女儿亦是爽朗明媚,渐渐地慧芳掌柜等人脸上有了笑容, 她们特别崇拜赵六太太排兵布将英姿飒爽的女将风采 她们找到杜朝和,说要跟着杜朝和干,自有自在有钱有本事不看男人脸色不靠男人养 杜朝和那个时候正在筹集自己的队伍,试图慢慢渗透进盛京城的势力圈,将欺负女人的那帮酒囊饭袋杀了以敬天下女人 那个时候的杜朝和,跟着师傅走南闯北,见多挺多了女人的悲惨生活 那样的生活,那样卑微地苟活着,那样痛苦地呼吸着,不管做什么都是错,不管说什么都有罪,仿佛她们存在只是一种工具 女子之所以如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只是因为当权者荒淫无度重色纵欲,于是一帮为了权势把柄苦心钻营往上爬的读书人,曲意逢迎当权者的腐败荒诞 他们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们还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女人,只是一个东西,不听话就要打,打坏了不心疼,因为女人多的事,坏了就换 师傅说,这些可怕的说法都是从盛京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说的,大齐上下拥护声此起彼不伏 既然事起盛京,那自然要到盛京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于是杜朝和便将慧芳掌柜等人带往盛京 途中,再次经过慧芳掌柜等人的家长,留丰村。 杜朝和问了慧芳掌柜她们:“要不要报仇!” 伤口要彻底痊愈,就必须要再次挖开,大刀刮去死皮,用最烈的酒杀毒消脓,从最深处拔出那颗夜深人静时让自己深深无助惧怕地毒瘤,这才能彻底痊愈 慧芳掌柜等人不禁瑟缩颤抖,习惯性地退却逃避隐忍 过往的痛苦一一浮现眼前 从小不被当人看,被打被骂被拖到小树林里羞辱还被骂臭石头被扔臭鸡蛋,被父母以破了身子不值钱的借口五两银子贱卖给懒汉 她本以为生活不过是从一个深渊到另一个深渊,却没想到竟是踏入了地狱 第99章 你真的要让我失望了吗 人人都嘲笑她是破鞋水性烟花,女人唾骂她,男人一边唾骂她一边拿干裂毛糙的手粗暴地戳进她的胸口,重重地揉搓她的丰满,丑陋的脸上蒸腾着令人作呕的欲望 她拼命地挣扎,撕心裂肺地扭打叫喊,企图逃脱这样的厄运 赶过来的懒汉抓起田埂边的棍子,不分青红皂白重重打在慧芳掌柜的身上,嘴上骂骂咧咧着:“臭娘们,不安生的臭娘们,打死你,我打死你!” 刚刚骑在她身上的男人却慢条斯理地起来:“可不是我找他,这娘们勾引我咧!”说完,还撇撇嘴:“也就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哪能值五两银子。懒汉,你亏了。” 从那之后,村里的男人时不时就要拖她去小树林,或者将她扔在天埂上,懒汉打她也越发勤快越发狠辣 杜朝和也不催问她们,只是默默地掏出一个大罐子:“升级版倒倒粉,只要一点点,倒下一片片,你值得拥有!” 慧芳掌柜冷冷看着前方那片祥宁的山村:“多谢杜姑娘,今晚之后,留丰村再也不会存在了!” 杜朝和拍了拍慧芳掌柜的肩膀,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需要我们的时候,发信号弹,我们就在村口,一个吱声就到!” 直到晚上,慧芳掌柜等人才出现在进村口的那条小路上,一身狼狈,脸上身上有不少的血迹,手里提着两个人头 她哈哈大笑:“我把他们都杀了!” 笑着笑着,泪水混着血水滑下脸颊:“我娘和我姐站出来拦我,她们带着村里的人过来堵我,说我落得如今的下场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惹人惦记,才被拖到小树林里坏了名声,不能怪懒汉,不能怪村里人,都因为我名声坏。” 不远处的留丰村火光冲天, “于是,我把他们全都杀了,整个村子都点了。”慧芳掌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哈哈哈哈,她们怪我,怨我,说我如果不是坏了名声,哪能只卖五两银子呢,起码可以卖到十八两。” 夜里寂凉如水,不远处的群山黑幽沉默 杜朝和有些悲哀 这世间哪有女了存活的空间啊,不是把女人变成如慧芳掌柜的母亲和姐姐一样的傻子,就是变成慧芳掌柜一样的疯子 疯子逆天改命,傻子只知逆来顺受。 如此看来,还是疯了好 不破不立 经过几年的风雨洗礼,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的慧芳如今已成了杜朝和身边的大掌柜 天香楼每年明面进账十万两,背地里的资金往来更是庞大,甚至还是杜朝和获取情报收集信息的一大重要场所 慧芳掌柜想起当年她因为村里的流言蜚语被父母卖给懒汉,也因为这些流言蜚语,每个男人都可以光明正大义正辞严地侵犯她侮辱她 她就一阵阵恶寒 如今对她有活命之恩的杜朝和杜姑娘竟然也被流言所困,那些人竟然妄想用流言折了杜姑娘的翅膀 简直该死 她紧咬着牙关,咬牙切齿地道:“姑娘,让我去杀了李海年那龟孙子!” 赵琪腾地跳了起来:“好样的,慧芳姐姐,就该这样,咱们直接一刀抹了他们脖子,反正脑袋长在他们身上也只是个摆设!” 杜朝和将她们俩一个一个按下来:“不用操心,杀了他们那还有什么好戏可看!” 赵琪腾地又跳起来:“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心慈手软拖泥带水。” 杜朝和抚额无奈:“你是不是对心慈手软有什么误解。” 就杜朝和那一剑挑了人筋脉的狠劲儿,也没几个人能觉得她心慈手软 赵琪哼了一声:“你看看这次,都几天了,一点事都没有解决,一包哑粉扔下去,盛京城能有一半人说不了话。” 慧芳掌柜抬手打断赵琪欲打开的话匣子:“姑娘,您是有办法了?您知道了李海年会怎么走下一步棋?” 杜朝和点点头,将自己的推测详细说了一下 李海年自诩学富五车的风雅士子,必定不会大张旗鼓自个人到处去说这件事。 他只会也只能以一种欲语还休,极度受辱的方式,吞吞吐吐隐隐晦晦地,在谈话间不经意地泄露出一点儿“我未婚妻的妹妹竟然不顾礼义廉耻勾引我,令我甚是烦忧,为未婚妻不值。” 言语间,必得是将“不堪其辱却又不得不隐忍的委屈”表达得淋漓尽致 但话不能说透,故事不能说完,这样才能引人入胜,让那些听者 这样琵琶半遮面的委委屈屈忸忸怩怩,最是让那些自诩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义愤填膺,为其打抱不平 在这种正义感的驱使下,都不用李海年亲自说,那些读书人便自行靠想像续完了整个故事 再加上李海年表现出来的屈辱感,他们对杜朝和的谴责只会更加强烈 李海年想得很美丽,杜朝和的名声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之下,必定更加狼藉,安国公府的婚事定然告吹,届时他再以杜朝和因他李海年被安国公府抛弃,他须得对其负起责任,于是他便可以一下子娶了杜家两姐妹 杜家两个女儿的嫁妆啊,何其丰厚 急性子的赵琪先是忍不住了:“他nn的,老娘平生最烦伪君子,朝朝儿,你等着,我今晚就去将他嘴巴缝上,看他还能怎么颠倒黑白。” 慧芳掌柜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傻啊,那李海年不仅能说,还能写,不让他说,他就写啊,说不定,还会说因为姑娘求爱不得,因爱生恨,故而毁了他的嗓子呢。” 赵琪却摇摇头:“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场小小的流言风波,你们能拖得这么长解决不了,原来就是因为投鼠忌器啊。” 杜朝和浅浅喝了一点茶:“放心吧,之前是我策略失误,陷入了自证的怪圈。对于恶意泼过来的脏水,我怎么能接着,企图将它洗干净呢,简直是脑子有病。” 赵琪点点头:“可不就是脑子有病。” “那就不去肃清这个流言了?” 杜朝和点点头:“不是不肃清,而是不是我们去肃清,谁泼的脏水,谁来亲自把它喝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杜朝和嘿嘿笑得渗人:“咱们也要泼脏水了。” 赵琪哈哈大笑:“行行行,这个我在行。” 慧芳掌柜也微微笑道:“说是非论长短,添香楼里每天都不缺,添油加醋的事,就交给我们去做吧。” 杜朝和抱着她的胳膊,磨蹭着撒娇:“要泼更脏的水,洗都洗不掉的那种。” 一幅娇憨乖巧的模样,慧黠的双眸剪水流动,言笑浅浅说着话 竟将那么狠的话也说成了恶趣味的感觉 赵琪和慧芳掌柜兀自在那里讨论着接下来的脏水计划,没有发现,一旁的杜朝和眼神有瞬间的暗淡 其实刚才,杜朝和话没有说完 流言刚开始时,她便打算挖王妍秋的过往,打算先泼一波脏水回敬,将流言引到王妍秋的身上 高门贵女的秘事,更有看头嚼劲,不是吗?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好似是被沈时砚引导着,杜朝和这才去找证人证据,以证清白,从而失去了回敬一波脏水的最佳时机。 再之后,流言已经甚嚣尘上,这个时候再泼的脏水,必须得是脏得洗不掉的才行了。 沈时砚,你真的要让我失望了吗? 第100章 腰劲儿很足 夜幕浓深天凉如水 盛京城北部,绵延百里红墙黛瓦雕梁画栋,这一大片吉祥如意的地儿都属于安国公府 杜朝和一袭黑色锦衣,俏生生立于安国公府最高的顶阁之上 整个安国公府皆在脚下 今日暮色四合之时,采蓝带回来消息 沈时砚前天从杜家离开之后,去了一趟半闲居,而后回安国公府 之后再无外出 安国公府制度严明,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她们无法安插眼线,自然也无从知道安国公府内更多的消息 猎猎立于屋顶之上,杜朝和垂下眼眸 千年的狐狸,只怕里面的消息只有他们自己泄露的,没有外人探测到的 这就很奇怪了,那么严明的安国公府,竟然出了左岸右崖这样的频频泄露关键的呆子? 按下心思,杜朝和轻盈起飞 一阵风而过 人早已飞出十屋九院之外 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探一探安国公府势的虚实 椰子壳里装的是甘汁还是毒液,破了壳才知道 转过树影重重的梅林,开到一片开阔之地,往前再走一剑距离,赫然是一座三进的宅院 钟芹院 安国公府大夫人闺名有个芹字 当初因为这个名字太过小家子气,这大夫人还被国公夫人取笑了一番呢 杜朝和不欲在不相关的人身上费工夫 正想转身网离去,却听得一妇人笑得癫狂 “哈哈哈哈哈,她竟然真将自己的儿子打得半死?” “哎呦,我的好夫人咧,您收着一些,隔墙有耳啊!” “嬷嬷也忒胆小了些,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笑笑,这都不行?” 对方不回应,她兀自接下去:“她李秀桢管天管地,还能管我在家里放屁?” 话糙理不糙 杜朝和有点喜欢这股泼辣劲 这安国公府的大夫人与传说中的大不相同啊 但正事要紧,杜朝和再次欲转身离开 然而屋里的人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就算天纵奇才又如何?沈时砚也不过是个爹不爱娘嫌弃的废物!” 说到沈时砚了? 杜朝和停下脚步,附身猫在屋顶,揭开一张瓦片 室内灯火明亮,熏香暖暖 有一五十多的妇人,珠围翠绕满身锦罗,正对着铜镜卸妆 “九爷是个人才,妇人何不?” “打住!我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还敢指望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侄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钗放入匣子里:“靠这靠那,都不如手中金满银满可靠!” 又伸手去摘耳铛:“再说了,沈时砚才华横溢又怎么样,他不是世子,没权继承安国公府这份家业!” 嬷嬷将精油涂满手,搓热十指,轻轻地给大夫人按头:“九爷才华横溢官运亨通,倒也不必靠这份家业!” “你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劲地给那小崽子说好话?忘了他对付她娘家舅的心狠手辣?也忘了他对我家见死不救的凉薄?” 嬷嬷噤声不语 “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明知道我要给老五纳杜家那个丫头为妾,他倒好,巴巴儿地找了陆相爷去给他保媒?你当他安的什么心思?不也是看中了那丫头的嫁妆!” 随即又洋洋得意起来:“那兔崽子还以为占了便宜了。哼,咱们这样的人家,纳一个商户女子为贵妾,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了,那小子还许了她正妻之位。” 激动得又是一个拍手:“本就与世子之位无缘,现在又断了妻族的助力,别看现在风头正茂,不过是强弩之末,翻不出什么花样儿了,我看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嬷嬷不解:“奴才看倒也未必!昨儿个王家那姑娘可是都趴到九爷身上,替九爷挡了板子呢。” 大夫人轻哼了一声:“也是个傻子!凭她的家世背景,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更何况,她自身又有盛安第一才女的名头,想娶她的男人能绕盛安成一圈了!” “为了个男人,如此作贱自己,我是真的看不起。说不得,杜家那丫头这次的流言蜚语就是这王姑娘弄的局咧。” 接过嬷嬷手里的茶盏,她轻轻吐了一口:“别看她扑到老九身上,好似多情深义重似的,老九被执行家法,还不是因为她跑到李秀桢面前多嘴多舌搬弄是非,这才挑起了那两母子为了个商户女打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九爷对杜家姑娘倒是真心实意的?” 大夫人轻睨了那嬷嬷一眼,嗤笑道:“真心值几个钱?男人的真心能有多久?” 她腰身一扭,躺到了床上:“咱们家大老爷幸亏是死得早,不然,这后院不定得添多少人呢?” 话罢,挥挥手:“罢了罢了,这些话不说了,说多了没意思,明儿出门记得悄悄约一下小馆子里头的春风秋水,听说新来的那个腰劲儿很足,也一起约了来。” 嬷嬷轻轻应了一声,放下帘帐 却又听得帐内人长叹一声末了:“老家伙,人生几何,要及时行乐啊!” 嬷嬷微微弯着腰,细细听着帐内声响 良久,良久 帐内又喃喃几声,声音极低,饶是杜朝和听力敏锐也不知是那几个字 只能看到帐外的嬷嬷微弯着的身躯,在轻轻地颤抖 直到再无声响,直到听到帐内人呼吸平稳悠长 那那那这才轻轻伸直腰身,慢慢捻灭几盏烛火,只留下右角小台几上的一盏,轻手轻脚走出内间 帘外 夜 依旧凉入水 那嬷嬷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想起大夫人最后说的那句细语 她说:“不然,这熬油一样的日子,早把人逼疯了!” 大夫人 当年那个鲜活的小姑娘,终究还是熬成了她娘的模样 那是她最不喜欢的模样 眼见再也听不到什么墙角,杜朝和慢慢腾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男子的嗤笑声 “怎么?偷听完,就想全须全尾地溜走了?” 杜朝和心中惊诧万分 这个男子在她身后呆多久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杜朝和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那男子几眼 玄衣高贵,何况还绣着紫金织云暗锦 夜色深浓,看不清脸色,五官倒是精致立体 那男子低低笑了两声:“若被九弟知道你这样盯着我看,不知道该喝几斤醋了。” 第101章 智者不坠爱河 九弟? 看来也是这安国公府的公子了 那男子看着杜朝和依然不如山的模样,促狭心起 以拳抵唇,又轻轻笑到:“说起来,若不是九弟横插一脚,你现在该是我的爱妾了!” 杜朝和被腻得头皮发麻 “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九爷的仗义相助了!” 那男子,哦,不,该称呼为沈五爷 他微微一愣,随即便肆意笑开 杜朝和微微拧起眉头 疯子 他笑得这样大声,势必会引安国公府其他人 看来今晚夜探安国公府的计划只能搁浅了 只是杜朝和问不能吃了个暗亏 隔空虚挥了挥手,待那人伸手格挡之时,一招飞袖流云抛出几枚细入牛毛的细针,瞬间便没入沈五爷的脖颈处 杜朝和出了一口恶气,也不恋战 足尖点着夜风 人已消失在渺茫夜空中 一柱香,杜朝和已然回到西城白燕街的杜家 采蓝和绿豆正在屋内焦急地等待着 杜朝和从窗外一跃而进 采蓝绿豆赶紧迎上去,杜朝和对她们微微点头 采蓝迅速将窗下长杌上的琉璃盒子打开 从盒子里翩翩飞出两只蝴蝶,袅袅向着前边院儿飞去 绿豆已经在屏风后,为杜朝和更换下夜行衣 采蓝随即将夜行衣卷起,拿起桌上的香粉儿往上头扑洒了一些 杜朝和换好雨过天晴的寝衣,从屏风后悠悠走出来 坐到梳妆台前 采蓝和绿豆二从看她眉锁轻愁,脸上没有了往常惯有的俏皮轻松 绿豆捧上一盏清心养颜茶,采蓝轻轻为杜朝和疏通着秀发 一室静谧 刚刚飞出去的蝴蝶又翩翩飞过窗前 杜朝和这才倏然一笑 “千音阁还是没有沈时砚的消息吗?” 采蓝轻声应道:“还是没有。咱们的人分十拨十二时辰八个方位紧盯着安国公府,没有见砚九爷出现过。” 绿豆赶紧接着道:“宫里也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 杜朝和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沈时砚竟搞大变活人,消失了? 一两天不见,十天八天不见,甚至三五个月不见,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值得大张旗鼓去查的 古怪就古怪在,千音阁翻遍了盛安城的大街小巷,蓦然发现沈时砚自那晚在她这里离去后,竟然没有任何在外活动的行迹 一个人的踪迹能不被千音阁查到 要么他呆在某个她查不到的府院内,要么就是不在盛安城,要么就是出事了 大夫人说的故事又浮上她的心头 杜朝和喃喃轻语:“沈时砚被执行了家法,王尚书家的姑娘恰好在安国公府,并舍身相护。” 采蓝和绿豆皆愣住了 互看了一眼,采蓝俯身贴着杜朝和耳边轻问:“姑娘,可要启用安国公府的眼睛?” 杜朝和食指无意识地点着梳妆台,点点头:“明天让瓜婶去一趟吧。” 沈时砚这家法被执行得莫名其妙,杜朝和有种隐隐的感觉,似乎他在掩盖着某个重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还是她不知道的 若是往常,对于这种不可预知的危险,杜朝和肯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她的原则便是:麻烦,如非必要,能躲多远躲多远 毕竟生命只有一条,要死也要死得其所 可如今 杜朝和眉头又拧成结 她老爹老哥如今都在沈时砚的船上,杜家老小又被忽悠搬来了盛安 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 她是真的担心,杜家一家老小哪天会被沈时砚舍弃,成为被他沈时砚政敌攻歼的对象 真是因为有这个担心,她才不远万里,从北疆赶到盛安,希望在灾难到来之时,能助杜家一臂之力脱离厄运 一开始,她是打算凭借一身本事加入沈时砚阵营,本着有本事就会有价值,有价值就不会被轻易舍弃的原则 若说密林之中刀下救了沈时砚,是无心义举 那在破庙中摸到他的玉佩,后又在言谈中基本断定他就是安国公府砚九爷之后,她所做的任何动作,都是让沈时砚看到她的用处,以达到走进沈时砚政治中心的目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仅凭着这几次的接触,沈时砚竟然会想娶她 大齐律例,女子十八必须婚嫁,既然他想娶,她又必须嫁个人,嫁谁不是嫁 何况沈时砚实在是个诱人的选择 她便连假装矜持都不假装一下,点头就应了 如今想来,沈时砚想娶她这个事,实在是太迷幻了 就像遮眼法一样 如果是遮眼法,沈时砚要借她遮掩什么? 如果只是遮眼法,那可真难为沈时砚前段时间在她面前上演的情深意重了 杜朝和轻轻地叹了口气 智者不坠爱河 何况她不是智者,还是先保持清醒的头脑吧 头脑清配,脑袋就不会轻易搬家,命就还在 采蓝和绿豆见杜朝和又陷入了沉思,动作越发轻手轻脚 抬眼看见洗碧一把掀起门帘毛手毛脚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采蓝赶忙摇手示意她动作轻点 杜朝和侧眸,注意到这三个蹑手蹑脚的慢动作 抚额无声笑了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你们家姑娘我又不是瓷娃娃,一碰就会碎。” 洗碧呼了一声,两手招呼了采蓝和绿豆一下:“我就说在姑娘面前不必小心翼翼地。” 采蓝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蹲到杜朝和跟前,眼神含着担忧:“姑娘,砚九爷那边……” 杜朝和先是低头安抚了采蓝一句:“没事儿!”而后抬头看向洗碧:“无情无心两人如何了?” 洗碧摇摇头:“她们太狡猾了,许是看出了咱们有意隔开她们,自觉避开了,如今正在咱家湖上闲坐着,红糖在陪着。” 杜朝和点点头:“她们是无影一手带出来的,本事自然了得,无情擅长打听消息无心擅长追踪,想要毫无痕迹地避开她们,别说是你了,只怕我都做不到。” 绿豆不无担心:“放这么两人在身边,我们岂不是无任何秘密可言?” “咱们不是也让算盘和鬼影去沈时砚身边了么?有来有往才是旗鼓相当。”话完,杜朝和又看向洗碧:“她们有发现蝴蝶的秘密吗?” 洗碧立马摇头:“绝对没有,我远远看见蝶儿,便知道姑娘回来了。” “姑娘,无情无心会怎么安置?您需要见她们吗?她们想找您说说流言的事。” 第102章 男人的克星 杜朝和摇摇头:“暂时不见吧!采蓝等会去找她们谈谈心,将沈时砚被执行家法,尚书府王家姑娘舍身相救的感人爱情故事说一番,就说我为此很难过,此刻已经说下了,明儿再见吧!” 采蓝应了一声好,随后又问道:“姑娘,依您看,无情无心会如何选择?” 会怎么选择? 是刺探安国公府,摸清楚沈时砚的底细,以此向杜朝和交上投名状 还是暗中归依杜朝和,实则为沈时砚输送杜朝和的消息 更或者,她们是双面人? 难说啊! 杜朝和摇摇头:“与其赌她们的选择,不如你们说说,算盘和鬼影会不会向沈时砚倾斜彻底变成沈时砚的人?” 洗碧跳了起来:“不会吧!那咱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采蓝敲了她脑袋一记:“怎么说话的呢?” 杜朝和笑了笑:“所以啊,你们能指望无心无情彻底剥离沈时砚吗?” “可是她们的卖身契在姑娘您的手上?” 杜朝和又是一笑:“沈时砚权大势力,伪造百十个人的身册都不成问题,那你们说这俩人的卖身契在咱们手上有什么用?” 说完,叹了一口气:“这世道,最有用的是权势,最不能赌的是人心啊!” 洗碧一脚踢在椅子上:“老爷和琅少爷为何偏偏要掺和进砚九爷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姑娘也不必如此为难。” 是啊 若非如此,她也不必去招惹沈时砚了 孑然一人,天地辽阔,江湖肆意 多么快活! 可是,无权势傍身的商人巨富本就是灾难,就算阿爹和杜琅和不主动向沈时砚投递橄榄枝,杜家迟早也会被其他势力盯上,只怕到那个时候更不得善了。 杜朝和笑笑,踢了下洗碧的小腿:“好了,怨天怨地的,怨大伤身,气大伤心,与其伤害自己,不如反击伤害别人。” 采蓝洗碧和绿豆一听这话,俱是眼睛大亮 “姑娘,这是准备反击了?” 杜朝和从梳妆台上拿出几张信笺:“待咱们与柳泉街杜家断亲之后,你们便按这纸上所说的,将上面的事情扬出去吧。” 采蓝双手接过,展开一看,喜不自胜:“太好了,姑娘,这些事散出去,柳泉街杜家的几位姑娘该被唾沫淹死了。” 洗碧更是欢喜得拍手蹦了几下:“太好了,姑娘您终于想明白,不再做那忍气吞声的鹌鹑了。” 杜朝和哭笑不得,一人一个爆栗敲过去:“你们家的姑娘我是这么忍气吞声的性子吗?” 采蓝绿豆不敢说什么 洗碧却是嘟嘟囔囔的:“本来不是,谁知道这段时间中了什么邪,都快忍成孙子了。” 杜朝和愣了愣,她有点不明白 为何从赵琪慧芳掌柜到采蓝绿豆等人,都认为这段时间,她过得很憋屈,一直忍让 于是,她再次强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一直也不曾委屈自己。” 洗碧撇撇嘴:“还说呢,姑娘自从回了盛安,天天不是考虑这个人,就是周到那个人,唯独不见考虑周到您自己,以往连老爷和琅少爷的面子都敢驳,如今对老爷和琅少爷可温顺了,甚至连闲姑娘都快骑到您的头上了。” 杜朝和颇无奈地点了点头:“你也知道以前是往些年啊,再过一两个月我都要及笄了,也该懂事了。” 长大了,就意味着要知道是非因果,要懂得分析利弊,要担起责任了 总而言之,一句长大了,该懂事了,就是委屈求全的一生的开始。 杜朝和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掩盖了将将袭上心头的委屈 待委屈和着茶水咽下,她才慢慢抬眸,看着眼前三人 采蓝在担忧,洗碧在气愤,绿豆在心疼 这三人再加上红糖,她们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比杜六老爷都长 陪着她成长,陪着她经风历雨,陪着她上刀山下火海 人间七十二难,她们陪着她基本都闯了一遍 杜朝和自然知道她们的真心和忠诚 因此也不愿让她们为这些小事伤心伤身 她咧嘴笑了一下:“别别别,我懂事了也挺好,就像这次,抓住了沈时砚,成了,就飞黄腾达,败了,大不了隐姓埋名,换个身份逍遥江湖。怎么看都不亏。” 采蓝最先回过神来,四人中,她最年长,也最稳重 “那姑娘不等砚九爷那边的消息了?”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没必要,他那边怎么安排是他的事,我们这边步骤不能乱,如今爹爹已经上门扬言将柳泉杜家逐出家族,以我对柳泉杜家的了解,他们必定趁此机会,彻底摆脱杜家这个商户的身份,另起门户。” 绿豆点点头:“那边的官老爷早就不当自己是北约杜家的后人了。” 洗碧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可不是,从她们这次颠倒黑白诬陷姑娘清誉,就可以看得出来,早就不将咱们姑娘当自己人了。” 杜朝和抬抬手制止了她们衍生下去的吐槽:“我们抛出石头,接下来就会有人粉墨登场唱戏的。” 采蓝等人好奇心顿起,忙问是谁 杜朝和挑了挑眉头,笑了笑:“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意外之喜。” 看了几人不明所以的眼神,杜朝和便把秦明远的事说了说,又说了山上李海年对她骚扰被她狠狠拒绝一事 采蓝等人听到这里,拳头都硬了,恨不得现在就抓着那李海年痛打一顿 洗碧呸了一声:“卑鄙无耻!” 杜朝和早就猜到她们会是这样的反应,心下一暖 笑道:“别恼了,他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还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添加更有力的证据。” 采蓝不解:“只怕他会恼羞成怒,趁着流言四起,更加败坏姑娘您的名声。” 杜朝和自信在在地哼笑:“要的就是他趁势为流言添火,到时候反转的力量才会更可信。” 洗碧眼睛一亮:“就猜到姑娘有办法。” “你们猜猜,反转的关键是什么?” 绿豆的养母在后宫浸yin多年,见识了许许多多女人狠起来的爆发力,知道一个男人的克星,往往就是他看不上眼的女人。 她双掌一拍,巴掌声大,说话声音反而小:“闲姑娘?” 第103章 他利用她 杜朝和赏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聪明。” 采蓝却疑惑不解:“闲姑娘?她不是一直想嫁个有前途的读书人,指着有朝一日得封诰命吗?” 言下之意,她怎么可能会站在李海年的对立面 洗碧也认同:“对啊,上次姑娘您苦口婆心劝她别嫁给李海年,她还说她没得选择,这是她转变命运的最好机会呢。” 杜朝和却摇摇头:“杜闲和确实想攀高枝,但李海年这个枝桠,还没高到让她丧失理智。” 采蓝思索道:“您是说,闲姑娘会站咱们这边?” 对于这个,杜朝和非常有把握:“至少这件事情上,她分得清站哪边才是对她有好处的。” 杜朝和对杜闲和的选择有十成十的把握 采蓝等人不明白她们家姑娘为何如此笃定,皆面露疑惑 杜朝和嫌弃地看了她们一圈:“大家以为李海年已经死了的时候,杜闲和是不是在酒楼里摆台唱戏,企图借戏文优雅摆脱与李海年的亲事?” 采蓝等人皆纷纷点头 “这就说明了,杜闲和对李海年没有任何情感上的拉扯,纯粹就是利益趋使。再加上这段时间,爹爹和我几次对她说李海年不是好的选择,让她别嫁过去。” 洗碧插嘴:“她不是拒绝了吗?还说了许多,反正意思就是非君不可。” 杜朝和敲了敲她的脑袋:“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懂不懂。我们说了这么多次,我就不信杜闲和没有迟疑。别看她当时说得笃定,但是她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可是出卖了她犹豫纠结的内心。那个时候,她就犹豫了要不要嫁给李海年了,只是想着我搭上了沈时砚,那么她便是沈时砚的大姨子,有沈时砚做靠山,她可以赌一赌李海年不敢在明面上对她放肆。” 绿豆双掌一拍:“可是李海年这次竟然污蔑您的清名,” 杜朝和毫不吝啬地也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些年天音阁有密切关注蓝姨娘和杜闲和,总的来说,杜闲和这个人不算聪明,但却很懂得审时度势趋利辟害。” 跟她们的爹爹杜六老爷很像,想说他们不是亲父女都不成。 杜朝和摆摆手,不想继续讨论杜闲和为人这个话题:“不说她了,肃清流言的事,就跟着纸上的安排去做吧,这次我要将柳泉杜家的三个姑娘盯死在耻辱柱上。” “那王妍秋呢?”采蓝有些疑惑,因为纸上并未写明如何对付王妍秋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眉头有些拧结:“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能明枪直仗对付柳泉街杜家,不过是因为两家曾经同族,更因为柳泉街杜家几位老爷官衔不高,又是在清水衙门,动他们也就动了,他们想报复回来,也得掂量掂量,三思才能后行。” 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吏部尚书王复是正三品大员,手握实权,他一句话,就能碾死杜家全族,目前咱们惹不起啊。” 洗碧一听这话,气恨地拍着桌子喊了声:“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个王妍秋了?” 绿豆赶紧扯住她:“你动作小一点,别忘了,咱们如今是在盛京杜宅,隔墙有耳,懂不懂?” 洗碧瞬间收住,面露愧色:“姑娘,我……” 杜朝和笑了笑,摆摆手,让她放轻松:“无妨,有我在,隔墙藏不了耳朵,只是,你也该注意一些。况且,你是第一天认识你姑娘我吗?对付王妍秋,明的不行,暗的招数,你家姑娘我还用得还少吗?” 洗碧不好意思笑了笑,愧疚地饶了挠鬓角:“自从跟砚九爷定亲之后,姑娘说话也雅气了许多。我一时忘记了,姑娘以前是有多么地淘气。” 采蓝和绿豆都要败给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了 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时候还傻乎乎地提沈时砚干什么,难道不知道目前状况之下,极有可能沈时砚接近姑娘不安好心么? 这个时候提沈时砚不是往姑娘心口上插刀 杜朝和也有些哭笑不得,她忽然有点明白沈时砚为何会留着总爱惹事的左岸右崖了 实在是虽然恨铁不成钢,却又情深心诚得难以割舍 况且,她自己从来不觉得被人利用是什么很值得气愤的事 人生天地间,食五谷杂粮,享七情六欲,利益交杂穿插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其实也很难生存于群体中,除非他是深山隐士无欲无求,或者是孤家寡人自生自灭 说白一点,父母兄弟姐妹之间,都讲究价值互通 因此对于有可能被沈时砚利用,她本人是没有太大反感的 他利用她,正好,她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了 谁也别以爱之名用感情束缚谁,从而让另一方无条件地付出 想清楚这一点,杜朝和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再回想前段时间的所行所为,特别是王秋娘遇袭,自己又找不到沈时砚之后,自己的各种猜忌恼恨,完完全全不是从前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杜朝和 不禁有点儿看不起自己了 她暗自摇摇头 果然果然,前段时间被沈时砚的甜言蜜语给灌得忘乎所以了 正反思间,门帘外回廊处,有一阵短促的疾风裂空而来的声音,杜朝和闪电般跳跃到屋外 一只短匕首穿风而来,插入厢房门柱子上 杜朝和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个子身影凌空踏步,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采蓝洗碧绿豆随后跟着跑出来 洗碧用力拔下门柱上的匕首,取下绑在上面的字条,递给杜朝和 杜朝和接过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五个正楷小字:相信我,放心 采蓝看了字条一眼,惊喜道:“姑娘,可是有砚九爷的消息了?” 杜朝和嗤笑一声,颇有些讽刺的意味:“是,废话五个字!” 这一看就是沈时砚的字 莫名其妙地就让她放心,无凭无据地就让她相信 一笔一划都透露着掌权者把控一切的优越感 对她来说,这五个字真的是屁用都没有 信任是相互的,放心是有托底的 目前这情况,杜朝和因为他惹了一身的流言蜚语,又因为他在处理流言时投鼠忌器 本来商量好的对策,也是因为他,致使重要证人差点被杀身亡 刺杀不成,他身边的医女还想通过错误用药再次致王秋娘于死亡之地 更何况,在给杜朝和带来了一堆麻烦之后,他消失不见了 第104章 装可怜 如此境况之下,他凭什么让她相信她 是脑子有坑,还是进水了 杜朝和越想越窝气 况且最新探听到的消息是:他被母亲执行家法,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时候,与他有联姻传闻的对象王妍秋扑到他身上,保下了他 桩桩件件,哪一件横看竖看都是对杜朝和满满的恶意 然后他来一句轻飘飘:相信我,放心! 没有解释,没有方法,没有行动 任何一点实质好处都没有,就妄想让杜朝和放下芥蒂,无脑地为他牺牲了? 他是什么猪肉馅的肉包子吗,狗都抢着叼吗? 真是脸大 杜朝和恨恨地将纸团扔到地上:“长得挺美,想得更美!” 绿豆蹲下身捡起纸条,展开,轻声念了出来 采蓝洗碧也是一顿气恨 自谣言生起至今,杜朝和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恶意,有落井下石,有趁火打劫,有非礼挑衅,还有李海年那种恶心的苍蝇 这沈时砚是怎么说得出口放心和相信的 洗碧恼得脸红鼻子粗:“姑娘,那劳什子砚九爷咱们也不稀罕了,咱们就打上门去,跟他退婚!” 杜朝和只看了她一眼:“大齐侓例,女子不得无故退婚,更何况,这次明面上看,错的是我!我若打上门去退婚,就等着被姻缘署的那帮酒囊饭袋随意配置了,就我这行情,他们能收不少媒人费。” 洗碧气哭了:“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沈时砚肯定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故意拖死姑娘!” 杜朝和不在意地揉搓了下自己的脸:“他倒不至于在这件事上害我,毕竟拖死我对他也没什么好处,砚九爷不会做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事。” 沈时砚为什么特特派人来送这么一封信 想到这里,杜朝和更是恨得牙痒痒 无非就是沈时砚料想到杜朝和会起疑,从而担心杜朝和因为猜疑,会做出某些不妥当的行为,会打乱到他的谋署计划 然而,他又不想解释,或者说是无法解释 于是只能用这种没用的高高在上的怀柔政策,像逗小猫小狗似的,先安抚杜朝和一下再主 杜朝和将纸片揉成一团扔给采蓝:“好好收着!” 采蓝她们一脸莫名,这种东西,也值得收着? 绿豆斟酌着问:“姑娘需要再探安国公府吗?” 杜朝和随手晃了一下门廊上的琉璃灯盏,想了想,还是道:“暂时不管他了,先把咱们自己的一地鸡毛清理了再说。” 杜朝和这边自是商议还击策略不提 且说沈时砚这边 他趴躺在小榻上,衣襟敞落,乌发垂落两肩,苍白脸色映着轩窗外的月光,莫名地有一种破碎美感 竹帘外,南窗边长兀上的滴漏细细碎碎漏着时间,已是子时 杜朝和还没来 右崖无声地垂首侍立一侧,沙漏每漏过一息,他的心就紧过一息 “什么时辰了?” “爷,子时过一刻了。” 沈时砚低低笑了两声:“倒是低估了这丫头的气性。” 右崖不敢应声,毕竟如今自己是待罪之身,待左岸从水涧领罚完之后,可以回到近身侍候九爷,便该轮到自己去领罚了 谁让自己和左岸这段时间不知为何,连连犯浑,致使杜姑娘麻烦缠身呢 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再行差踏错触了九爷的逆鳞 候了一会,沈时砚又低声吩咐:“你也下去吧!” 右崖忍了几忍,实在忍不住:“爷,让吕大夫看看吧,至少先上药?” “不妨事,退下吧!” 可~ 可什么? 右崖不能说,这是关乎九爷的面子问题 九爷不提,做下人的就不能多说 右崖只能无奈地退出外间 室内又回复刚刚的静谧 夜,依旧凉如水 沈时砚轻轻阖上眼眸,唇边溢出一抹无奈的苦笑:“难道这丫头学乖了,竟能忍下这口气了?” 沈时砚轻轻摇了摇头,将脑袋中浮起的这个想法抹去,修长的五指微微曲起,在榻沿有序地敲打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他从小博览群书,又出身世家,师从名相,洞察人心合理预判,已经是他深入骨髓的本能, 虽然与杜朝和相处时间不长,但这姑娘爱憎分明,本事了得,又极有胆识。 这段时间流言满天飞,若是往常,只怕她一把毒药,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早就成哑巴了,她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配合着主流想法,希望以正常手段肃清流言 然而,正常的手段却屡屡受挫 流言愈演愈烈,关键证人险被追杀致死,这个时候自己又因一时不察,被母亲设计困于府中,致使她失了自己的踪迹,可想而知,她的心情该是多么糟糕 沈时砚喃喃自语:“以这丫头的烈火脾气,估计要气炸了,希望她还不知道王秋娘行踪泄密,是左岸右崖之故,不然……” 沈时砚不敢想像,若让她知道这个情况,自己在她那里是否还能有丁点的信任度 正在胡思乱想各种推测之际,耳边忽然听见风中细微的踏空而来之声 沈时砚凝神细听,来人步风略显沉重,呼吸粗糙 是武功修为极为不错的男子 不是杜朝和啊 那就没必要躺着装可怜,企图以美色诱之令其心软了 沈时砚无意识地撇撇嘴,而后一掌撑在榻沿,借力一跃而起,一个跳落,人已站在窗边,敞落的衣襟也已拉好遮盖严实 来人从北窗破窗而入,刮起一阵风 沈时砚皱起眉头 从北窗而来的,除了他家那个装病避世的斫五哥,不做他想 沈时砚这座院落,大确实是很大,却是在安国公府最偏僻的角落,北边是府内一大片茂林假石,不知何时,突然来了几只猴子在这里安了家 自从陆续有人在这片荒凉之地被猴子抓伤之后,渐渐就绝了人迹,也就只有沈时斫为了避人耳目,才不顾危险从那里取道 来人确实是斫五爷 现今安国公大哥的遗腹子,沈时斫 他跃身进入室内,紧接着转身合上窗扉,这才急步向沈时砚走来 急切叫道:“小九,小九,救命啊,你务必要救救你的五哥啊!” 第105章 沈时砚,你怎么敢的啊 沈时砚嗟了一声:“我昨儿被你母亲和我母亲算计,被执行家法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救我?” “小九,不能这么算啊,你明明知道我在世人眼中弱不禁风不假天年,哪有能力去救你呢?” 沈时砚哼了一声,故意扫着腰挪步走动,眼角余光斜向捂着胸口的斫五爷 那意思非常明晃晃:大家都是伤员,谁也别求谁 沈时斫傻眼了 蹦了两跳,蹦到沈时砚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就是一阵摇:“小九,你可别装。” 沈时砚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 沈时斫赶紧又抓住:“再说了,谁说我不救你了,我不救你,那王家姑娘怎么能来得那么及时?” 沈时砚登时恨得咬牙切齿:“原来那王姑娘是你叫过来的!” 斫五爷嘿嘿笑了两声:“被美救英雄的滋味如何啊?” 沈时砚真想一掌劈死他 “你想死吗?” 斫五爷赶紧甩开他的手臂,两步跳远,双手护胸:“你别乱来啊,你也不想想,那种情况下,谁能来救你,必定是王妍秋好使啊!” 沈时砚瞥了他一眼:“你拖着支离病体艰难爬过来求情,效果会更好。” 斫五爷又是嘿嘿笑了两声,主打一个装傻充愣到底 真是的,那鞭子打下来多疼啊,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有人傻到替别人挨鞭子 “话说,那王姑娘对你可真是情真意切,你就不考虑考虑?” “我已经定亲了。” “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 沈时砚懒得搭理他:“没事赶紧滚吧!” 别耽误我等人。 斫五爷又像扫麻花一样扭过来,搅着沈时砚的手臂:“小九,小九,是真的,你真的要救救我。” 沈时砚翻起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这个五哥常年装病,真的把自己的脸藏得像雪一样苍白,不管是健康还是真的病了,反正都是白,看不出一点有事的样子 不过,看在他对所有人都隐瞒了真相,只对自己坦诚的份上,还是问问吧:“你有什么事?真的快死了吗?” “呸呸呸,童言无忌,快吐口水重新说。” 沈时砚白眼快要翻上天了 在他即将失去耐心之际,斫五爷赶紧堵上一句话:“我被你未婚妻飞扎了一针。” “什么?”沈时砚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跟朝朝儿交过手了?什么时候?” “哟哟哟,还朝朝儿,叫得这么亲切,问得这么迫切,见色忘哥的小人。” 沈时砚拧拧鼻梁,压下心头升起的种种猜测:“聒噪。” “是是是,我聒噪,我聒噪,你让你的朝朝儿赶紧给我解药,我在您们俩面前一辈子不说话都成。” “想让我找朝朝儿救你,你至少要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沈时砚凉凉扫了他一眼:“若是你没眼色,得罪了朝朝儿,别说救你,我不再打你一顿,都是看在你体弱多病的份上。” “怎么说话的呢?我平白无故怎么会去得罪她啊?果然是重色轻哥流氓一个。” 沈时砚不理会他的抱怨,看他那个样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便还是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斫五爷撇了撇嘴,只好说道:“早前,各院落匙息灯了,你知道,这个点都是我安全溜达活动筋骨的好时候,我在我的好母亲那片溜逛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一黑衣姑娘趴在她的正房梁顶,正偷听得津津有味呢。” 听到这儿,沈时砚会心一笑:“原来我没有料想错,落匙的时候,朝朝儿便来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 “你知道的,在你请陆相爷前往杜家提亲之前,我那好母亲可是想将杜六姑娘纳为我的贵妾的。” 话还未说完,便收到了沈时砚凌厉射来的冷眼 斫五爷哇哇叫了起来:“你刀我干啥,你刀我也没用啊,又不是我的主意,再说,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你这千年冰山会开花啊。” 沈时砚静静收回目光,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斫五爷整整衣襟:“说好了啊,我说事,你别动不动就用眼神刀我。” 沈时砚不置可否,只冷冷看着他,意思很明了:你继续说,刀不刀是我的事。 斫五爷无奈摇头叹气,认命继续说故事:“正是如此,所以我见过杜六姑娘的小照,便知道那屋顶上偷听的姑娘是谁了。” “我稍微用了一下脑袋,便猜到她肯定是来找你的。”斫五爷说到这,激动地击了下掌:“我肯定不能让她来找你啊,那王二姑娘今天才为你挡了一鞭,现歇在你母亲的院内,若让杜六姑娘知道,岂不是要怪罪于你?于是,我便出声阻止了她继续潜入安国公府的计划。” 沈时砚越听脸色越冷,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攥得死紧,青筋毕露 他恨得牙痒痒:好啊,好啊,我忍着痛不上药,苦捱了一个晚上,就等着人来心疼,结果,人如我所料地来了,却被你这个二百五给赶走了 真是我的好兄弟,我这一晚白疼了 斫五爷啥都不知道,还叭叭地跟沈时砚邀功劳:“你看,我这是帮了你多大一个忙啊,为了你,我才受这伤,你必须得帮我啊!” 沈时砚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想挥一拳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真的谢谢你。” 害得我白白疼一晚上不说,甚至还以为朝朝儿不来,最后下了一剂猛药 想到自己后来让人送出去的那个纸条:相信我,放心!他就恨不得穿回去掐死那个自信满满又忐忑不安的自己 朝朝儿指定更生气了,还会认定自己是个彻头彻尾不负责任的混蛋。 信任是相互的 自己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不说,承诺为她办的事一件没办成也不说,玩失踪不见影迹也不说,最后竟然还狂妄自大干憋憋地让她无脑地相信自己。 沈时砚,你怎么敢的啊 这下子,在朝朝儿心里,自己是一点信用值都没有了 斫五爷可不知道沈时砚心里的大戏,他只听到沈时砚说谢谢他,才兴奋地跳了起来,拍拍沈时砚的肩膀,由衷道:“终于从你嘴里听到句人话了,废话少说,赶紧的,传信给六姑娘,给我解药。” 第106章 你病逝吧 沈时砚看着这个长得人模狗样,智商却只有二百五的兄长,心中只觉一阵无力:“沈家家学的察言观色听音辨气,你是一点也没有学会啊。” “什么,什么意思?”斫五爷有点摸不着头脑,好好地说着感恩答谢的事,话题怎么跳到家学渊源这里了 天才的脑袋都是这么不同寻常的么? 沈时砚轻轻闭上眼眸,细想了一会,突然又问道:“你知道朝朝儿大概听到哪些内容吗?” 斫五爷耸耸肩膀:“我哪会知道,我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说话声了。” 沈时砚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在担心,朝朝儿是否知道了王妍秋为他挡了一鞭的事。 想到杜朝和极有可能知道了王妍秋的事,沈时砚就坐不住了,只想立刻马上就见到杜朝和 他步履匆忙往外走,斫五爷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急问:“你去哪里?” 沈时砚挥开他的手:“给你找大夫。” 斫五爷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去吧,去吧!” 沈时砚双手触到门上,猛然间想起他母亲安国公夫人前日说的话 “别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你若是再执迷不悟,非要娶那个商户女,就别怪我拿小柴霏霏里的那位来出气。” 沈时砚的手慢慢垂放了下来 事关师母,他不能意气用事 这些年师父太苦了 师母当年假死遁世之时,已经怀有身孕,即将临盆 后听闻师母产下一女 这些年,师父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并寻找她们二人 如今稍稍有些眉目,找到了线索 那姑娘极有可能是师父寻找多年的女儿 若那姑娘出事,沈时砚不敢想象师父是否还撑得住 沈时砚一时踌躇,犹豫不定 斫五爷见他停下来,不觉莫名其妙:“怎么了?不是去找杜六姑娘吗?” 沈时砚轻轻摇摇头,莫说他如今被威胁着,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见杜朝和,单说他被自己的母亲威逼着已经吃下了化功散,现在内力全无,短时间内他也没有能力去找她 沈时砚这些年做事雷厉风行算无遗策,外人已经很难再算计到他了,却独独被自己的母亲一再暗算 沈时砚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难道被伤害地还不够吗?竟然会渴望那一点点温情 沈时砚嗤笑了一声 他极度看不起自己 只恨自己做事不够缜密,低估了他母亲的手段,高估了自己在她心里的一点点位置 “你究竟怎么了?”斫五爷看他定在那里,急得不行,他身上的红点越来越庠痒了 沈时砚却是慢慢转身,返回内室,坐在案几旁,放于案几上的右手微微曲起,食指中指轻轻点着桌面 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动作 吃下化功散的时候,他原是不惧的 他了解杜朝和,如果他消失了,以杜朝和的能力,绝对能找得到他,并为他解毒 可是,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母亲会和王妍秋合谋 在她以小柴霏霏的安全为要挟,逼他吃下化功散的时候,王妍秋却派杀手伏击王秋娘,差点致王秋娘死亡 他收到消息,带人赶到婉笙院的时候,却被他母亲以不敬之罪,对他执行了鞭刑 这也没什么,自己无非只是受些皮肉之苦而己 偏偏五哥好心办错事,找了王妍秋过来为他说情,偏偏王妍秋脑子不好使,竟是一个劲儿地扑过来想替自己挡鞭 事情到这里,沈时砚仍然觉得可以挽救的,因为他笃定了朝朝儿必定会来找他 只要朝朝儿过来,他身上的化功散可解,这些小鞭打的伤口更是不在话下 万万没想到,五哥又跑出来坏事,竟然赶走了朝朝儿 沈时砚此时,只觉心累,为何他的身边总是一群“好心办坏事”的人,他朝谁惹谁了?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再多抱怨也无济于事,唯有尽快找到破局之道了 他抬头看了看身旁一脸着急的斫五爷,思考着让这位隐于世人眼中的五哥代为传送消息的可能性 想想,想想 还是行不通啊! 朝朝儿虽然淘气顽皮,却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她能给斫五哥下黑手,绝对是五哥得罪她了 这个贪生怕死不着调的五哥在朝朝儿那里的可信度绝对不高 让他传话,只怕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左岸右崖呢? 沈时砚头疼地捏捏鼻梁 这两个人最近头脑装的水有点多,屡屡给朝朝儿创造麻烦,可信度更低 无情无心? 这两人已经是朝朝儿的人了,他轻易不能使唤,免得朝朝儿更疑心于他,以为他放这两人过去是监视她的 至于其他人? 该让谁跑这一趟呢? 斫五爷实在是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嚷嚷道:“你究竟怎么了?怎么不去找杜六姑娘了?” 深思熟虑的时候,最烦被人肆意打搅 沈时砚被他吵得头疼:“若只是为了治疗你身上的红疹,你可以去找吕大夫。” 斫五爷哼哼两声:“可别,那个老头现在啥事都让他那个徒弟来,简直是草菅人命。而且,你以为谁都是你啊,随随便便可以去陆相爷府找人?” 沈时砚闻言,倏然又皱紧了眉头,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 吕大夫不会让他的徒弟给王秋娘治伤吧 沈时砚已经不敢想象,若是事实如此,朝朝儿只怕会对他失望透顶,甚至是怀疑他求娶于她的初衷 斫五爷见他又冷脸沉默了,瞬间气得不行,声音不觉间提高了几个度 “你这冰山性格就不能收收么?难道你在杜六姑娘面前也是这样,一问三不答?” 沈时砚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聒噪!” 斫五爷气得跳脚:“我要疯掉了,你究竟还管不管我啊!我被你未婚妻暗算了,你竟然无动于衷!” 不管斫五爷的抓狂乱跳,沉思中的沈时砚忽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斫五爷,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直笑得斫五爷立时停了挥在空中的“手舞足蹈”,有点后怕地战略性撤退:“你,你想干什么?” 斫五爷步履凌乱,又退了两三步:“我跟你说啊,我在这安国公府一无权二无钱三无人,啥事找我都没用的啊!” 沈时砚微微笑了一下:“五哥,你病逝吧!” 第107章 最喜欢狠狠打脸的时刻 斫五爷猛然睁大眼睛,刚刚是风闪了耳朵吗?他出现幻听了吧? 沈时砚那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要开这么不好笑的玩笑 “五哥!”沈时砚施施然站起身上,向斫五爷慢慢走去 “小九,咱们有话好好说。”斫五爷连连后退:“你知道的,在这安国公府,我只能相信你,依靠你了。” 沈时砚抬手压在斫五爷的肩膀上:“你突发重病,时日无多,府里要办白事,朝朝儿定会怀疑,她明明没下死手,你怎么会突然暴毙呢?” 斫五爷瞳孔睁大 斫五爷惊呆了 天爷啊,小九他不是开玩笑的,他真的要我病重,而且是快要死掉的那种 天哪,那种假装濒临死亡,出气多入气少的感觉太难受了,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啊 沈时砚却不管他心里的咆哮,依然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以朝朝儿善良又穷究到底的性格,她一定会来看你的。” 这固若金汤的安国公府,他因为小柴霏霏而被胁迫只能困于府内,但朝朝儿本事大,绝对可以悄无声息地进来找他 只要朝朝儿能来找他,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了 被寄予厚望的杜朝和并不能隔空听到沈时砚殷勤的期盼 他已经被她理智地扫到了某个角落,在安排好一系列事情之后,美美地喝完养颜花茶,躺在舒服的高床软枕上,梦周公了。 次日清晨 雨打芭蕉,山花妩媚,青竹劲瘦 采蓝撑着油纸伞,从影壁那儿转进来,远远看见杜朝和在游廊下赏雨,便加快了脚步急切走来 “姑娘,清早天气寒凉,莫不可在风中待得太久。” 杜朝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以手轻拍额头:“采蓝啊采蓝,我是真的不愿意回这盛安,一回来,你就把我当成纸糊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采蓝可不管她这些论调,她只知道她家姑娘这些年东奔西跑,架没少打,伤没少受,虽说武艺高强,但不受寒也是真的。 她掀起门帘,折回屋内,从斗橱里拿出一件牡丹缠枝翠蝶恋花的湖绿色斗篷,展开之后,不由分说便给杜朝和披上 “已经安排人手在茶楼酒肆听候消息了,各个书院也安插了咱们的人,只等行动了。” 杜朝和轻轻点头:“李海年一有风吹草动,便给他加些风,让他的势头更猛烈一些,登得高跌得才重。” 言罢,娇俏的脸上显出狠厉的果断:“这次我要他们再也蹦跶不起来。” 杜朝和最喜欢狠狠打脸的时刻 够爽够带劲够解气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快速果断地结束这些流言,确保没有遗留后果。 她被这些莫须有的流言困扰太久了,都忘了更重要的事 那些被采花贼糟蹋的姑娘公子要妥善安排才好 严七娘也要安排回严家了 鬼影算盘应该快到目的地了 杜朝和吁了一口气,虽然事多事杂,但一件一件来,总会解决的:“李海年那边的风吹起来的时候,让慧芳掌柜以生意往来之名,拜访一下王春娘,她那边也可以行动了。” 采蓝嗯了一声,她有些疑问:“姑娘,慧芳掌柜已经见过砚九爷身边的人,会不会……?” 话没说完,意思不言自己 杜朝和没让采蓝洗碧她们去接触王春娘,无非是为了在沈时砚面前隐藏起秦明远这条线 但是慧芳掌柜既然已经见过沈时砚身边的人,只怕也不合适了 杜朝和摇摇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让他们猜去吧,慧芳掌柜只管去跟王春娘谈生意就好。” 采蓝笑了起来:“是了,水越浑鱼越多。” “叮嘱慧芳掌柜别丢下尾巴,她手里的那个小哥,就先好吃好喝地养着吧。” 采蓝想起慧芳掌柜说的那个小哥见了她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怕得不行却又逃不掉,就觉得好笑 “说不定,慧芳掌柜还可以招个夫婿呢。” 杜朝和挑了挑眉头,水眸里有了些笑意:“铁树又开花了?” 采蓝见杜朝和终于有了些往日开心的样子,便说了些慧芳掌柜如何逗弄那个小哥的趣事 “慧芳掌柜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受气包小媳妇的委屈模样,耍起那个小哥来,就跟个流氓浪子一样。” 杜朝和甚感欣慰:“如此甚好。” “可要慧芳掌柜将那小哥拉拢过来。” 杜朝和抬眸远看:“不必。若那小哥坠入爱河,就算慧芳掌柜不拉拢,他也会不由自主靠过来。” 目的性太强,反而达不到效果,最是那种无声无色的润物细无声最能让人不知不觉地改变 更何况爱情使人降智 迷失在所谓爱情里的人,都不用你去操控,便会本能自觉地为你考虑 红糖这个时候,挎着一个竹篮子从游廊另一头走过来 看见杜朝和与采蓝在廊下说话,便兴奋地跑过来 “姑娘,今天城东头云坊楼的老板回来了,奴婢给您买到了您最爱吃的藕粉蒸糕。” “你可慢点儿,别把地上的雨水溅到篮子里。” 红糖一听,赶紧收住脚步,捣小碎步急趋过来 杜朝和看她蹩脚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正常点走路,别一个不小心,跪倒了。” 红糖嘿嘿笑了起来:“姑娘,我今天跑了可多地方了,城东到城西好吃的小店小馆,都让我买了个遍,够姑娘您吃个敞亮了。” 等到近前来,采蓝点了点她的额头:“偏你伶俐,一大早就跑出去玩,连个人影也不见。” 红糖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一步上前靠近杜朝和,给杜朝和展示篮子里的糕点 趁机悄悄说道:“姑娘,瓜婶说这几日安国公府甚是严格,以往送粮送菜进府,还能走到外间厨房,这几日却引到侧门小抱厦里交割,一放下对完数,就得走,一息都不得耽搁。她说,她半点消息也探不到。” 杜朝和眼神晦暗了几分 如此说来,安国公府必定是发生大事了 沈时砚,你不会是出事了吧 杜朝和有些忐忑起来,脸色也明明灭灭 红糖继续又低声说道:“而且,明天就不是她送瓜果了。” 杜朝和点点头 这些高门贵族民惜命得很,瓜果吃食只用自己庄子上种出来的,而且不定时指派一家送货 明天是哪家送货就不确定了,都是管事嬷嬷临时告知的 这也是安国公府消息难探眼线难插的原因之一。 第108章 这次押错宝了 采蓝惊叹一声:“好缜密的防范啊,这样多浪费啊!” 杜朝和嘴角扯开一抹笑:“这么严防死守吗?那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撕开一条缝!” “姑娘,您想怎么做?” “从迷鹿山庄找五六个生面孔手脚麻利能说会道的小子,逐个去接触安国公府的供货商,粮油一条线,禽肉一条线,瓜果蔬菜一条线,另外再有两个人去接触安国公府每日的掏粪工,我就不相信,没有钱砸不开的口子!” 杜朝和自信满满 在她的认知里,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花得不够多,花得不对 采蓝和红糖俱是一个愣怔 粮油瓜果的她们倒能想到,掏粪工,呃,这有点吃不下饭 杜朝和看她们脸色便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掏粪工这条线,要盯紧了,不出意外,估计只有这条线能翘得开。” 毕竟那些富贵人家,自诩文雅风流书香传世,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是香的美的雅的,是天上的月,是山间的水 怎么会有屎尿这种有辱斯文的东西 因为被屏蔽了,自然也就不会特别关注这个了 采蓝郑重地点头应道:“姑娘放心!” 采蓝应下之后,叮嘱了红糖两句,便退下去安排 才走到门口,却见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翠缕打着伞往这边而来 采蓝赶紧迎了上去 “翠缕姐姐,这会子怎么会来这?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打发个小丫头过来说声就是了,雨天路滑,怎么好叫你走这一遭!” 话说得亲密又客气,手上得动作也热络,拐着人就往院子里拉 采蓝声音虽然没有特意喊大,但作为练武之人的杜朝和自然早就听到了 她疑惑了一瞬,便想明白了 将柳泉街杜家除族的事,竟然这么快就闹到了祖母那里 祖母这回找自己,约莫便是为了这事吧 杜朝和朝红糖轻轻点了下头,红糖会意,转身回了内室 游廊的另一头,采蓝已经陪着翠缕穿过游廊走了过来 翠缕远远看见杜朝和,便扬起了笑脸,伏身行了一礼:“请六姑娘安!” 杜朝和盈盈笑着应道:“什么风将你这个大忙人给吹到这这儿来了,可说好了,我这儿可没有备下你的早食哦。” “奴婢哪儿敢叨扰姑娘您呢,是老太太昨儿新得了几匹浮光锦,特特嘱咐奴婢过来扰姑娘过去选花色呢。” 这时,红糖手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走了出来 杜朝和接过那个匣子,打开,从里面随意拿出一枚戒指,塞到翠缕的手上:“这是我去年新得的几款雕花尾戒,得到的时候,便想着合适你们。” 翠缕是家生子,虽说见惯了主人家的金山银海,况且杜家富豪,对下人也大方,但做奴才的哪有嫌弃赏赐多的? 况且水色这么好的翡翠戒指,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奶奶都没有几个,杜朝和随手就赏了,可见其大方 她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哎呀,奴婢卑贱,如何担得起这么贵重的赏赐。” “值个什么钱,我常年不在家,幸得有你们代为照顾老太太,陪她老人家解闷逗趣。” “这是奴婢们的份内事,为的都是老太太安康宽乐。” 客套话至此结束,再多寒暄几句 杜朝和便道:“翠缕姐姐且先去回了老太太,我换身衣裳便即刻去给老太太请安。” “好好好,六姑娘不着急,老太太心里盼着您好好的呢。” 这便是银钱输送的好处了,不知不觉的一句话,宽了杜朝和的心,给杜朝和打个底,意思是事儿不急,老太太没有生气,站在杜朝和这边。 杜朝和微微笑了起来,眼眸都溢满了光彩 将柳泉街杜家除族这件事,只要祖母不反对,事情便成功了一大半。 杜朝和目送着翠缕走开,回头看了眼红糖手上的木匣子,见各色宝石戒指还有十余个,顺手拿起其中一个对着阳光看了看 “回头让你带着无心无情给各个院子的一等丫鬟和管事嬷嬷送一送吧,顺便让无心无情认认路识识人。” 采蓝疑惑:“姑娘这是打算启用无心无情了?” “巴巴儿地送来的人才,总要用在刀刃上才行,没理由我白白地替他养着人。”这一句话仍然有浓浓的不满情绪 采蓝哑然笑了笑 杜朝和也笑了起来,那些因沈时砚而起的莫名其妙的情绪,经过一个晚上和一个清晨的派遣,消散了一些 “你去找慧芳掌柜吧,让他去找王秋娘,将我昨天写给你的内容给秦明远,我想秦明远和王秋娘夫妇会知道怎么做的。” 想了想,又道:“让赵琪悄悄过来找一下我,注意别被人发现。” 采蓝应了声是,又叮嘱红糖几句,这才撑起油纸伞退了下去 杜朝和看着采蓝娉娉袅袅走远的样子,不禁轻轻噘起小嘴:“这丫头年纪不大,操劳的心倒不小,也不知道怎么养成这种老气横秋的心态。” 红糖噗嗤笑了起来:“还不是姑娘您太让人操心了。” 洗碧这时从后头院子里出来,笑问道:“姑娘又怎么让人不放心了?” 杜朝和眤了她一眼,抬头就盖住额头:“真是是的,你们稍微给我留点面子。” 红糖和洗碧又都笑了起来 红糖摇摇手里的红木匣子,向洗碧说道:“我去各院送东西,你跟着姑娘去老太太那儿,多带几个人。” 洗碧挥挥手:“你放心,务必保证气势足足的。” 红糖也自去了 洗碧欲扶着杜朝和回屋内换洗衣裳赶往老太太那儿,绿豆却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急步走了过来 杜朝和惊讶地停下脚步,等她走到跟前来 绿豆稍微有些气喘,额头有薄汗沁出,说话气息也有些不稳:“姑娘,奴婢刚刚在大厨房炖燕窝,听到送早食的厨娘回来说,闲姑娘昨夜突发热疾起了疹子,蓝姨娘不许闲姑娘踏出房门半步呢。” 杜朝和眉头狠狠一皱 好赶巧,杜闲和偏偏这个时候病了?甚至于闭门不出?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姑娘这次押错宝了? 第109章 别被他牺牲掉 眼看,李海年就要趁风起火再造新一波风言风语了,关键的澄清人证这个时候却闭门不出 知道的人说是杜闲和病了 不知道的人,只怕又得说是姑娘抢庶姐夫婿,致使庶姐突发病疾。 杜朝和冷冷一笑,押错宝了? 那可未必 “不必管她,先去老太太那里,杜闲和嘛,病很快就好了。” 想装病躲开?也要问问我杜朝和答不答应。 梳洗好了后,杜朝和留绿豆看屋子,自带着洗碧去了老太太那儿 老太太这儿,刚吃起早饭,正在后院里溜达消食呢 杜朝和才一到院子 前阶的嬷嬷们笑着从台阶上起身迎了上来:“老太太可念着姑娘呢,知道姑娘每天都要去山上做早课,早早便吩咐了老婆子丫鬟们候着姑娘回来呢。” 杜朝和笑道:“辛苦嬷嬷们了,等会让绿豆给你们送酒来,晚上都去喝一盅。” 婆子们高兴地应道:“那好那好,老婆子们谢六姑娘赏酒喝。” “晚上值班的可不许吃酒误事啊!” 杜朝和回头,边倒着走两步,边伸出纤纤食指,虚点着她们的鼻头,声间软糯娇俏,说不出的可爱。 婆子们忙连连道不敢不敢 “你这不着家的泼猴又许这些遭老婆子什么好处了?” 杜朝和转正身子,就见老太太站在抱厦的转角处,慈笑地看着她与婆子们说笑 她兴奋地跑过去,行了个晚辈礼:“祖母慈安!” “好好好!”杜老太太一把将她拉起来,“你这丫头,跟着你师父也学了忒多礼,咱们家不兴这一套!” 杜朝和想到前些日子,大伯父为了模仿世家排场给祖母搞的那个生日宴,就控制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那个宴会,弄得人仰马翻的,听祖母院子里的人说,就算祖母收了儿子孙子众多礼物,发了一笔财,也是多有抱怨的 杜老太太哪能不知道杜朝和在笑什么呢,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就你爱淘气!” 杜朝和晃了晃杜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我现在也就只能在祖母您这儿淘气了。” “胡说!你爹敢不疼你,我罚他!”杜老太太 杜朝和做了个鬼脸,笑笑不说话 杜老太太看着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父女两不能经常见面,有隔阂了 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如今常常在想,当年让轻舟带走朝朝儿,这个事情是不是做错了 若朝朝儿在杜家长大,老六能经常见到闺女,是不是就不会把重心放到杜琅和身上,从而不会在大事上亏待了朝朝儿 人越老越爱琢磨以前的事 站在现在事情发展的角度,总觉得当年做错了 只是往事已矣,自己也只能在有生之年尽力修复他们父女俩的裂缝,为朝朝儿多争取一些利益 这个时代,身为女子诸多艰难,若没有父兄的支持和撑腰,更是难上加难 说她偏心朝朝儿也好,说她拎不清也罢 反正自当年老爷子遭柳泉街杜家陷害入狱,北约杜家求救无门 是轻舟的父亲知道事情之后,上下奔走,保住了北约杜家东山再起的力量,也救出了老爷子 自拿起,她就拿轻舟当闺女看,朝朝儿就是她的心尖尖 想到这里,她轻轻拍了拍朝朝儿,携着她进入了内室 “朝朝儿,你父亲…”老太太停了一瞬,又道:“他虽然不是杜家家主,却是整个杜氏一族锦衣玉食的重要人物。” “他接触的人和事越多,野心越大,不得已的难言之隐和无可奈何就会越来越多,为了撑起他的野心,他要牺牲掉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杜老太太越说越艰难:“你要理解他,但是不能让你成为被他无可奈何牺牲掉的那部分。” 杜老太太这话,就差明晃晃地告诉杜朝和 要跟你父亲维持好表面的父慈子爱,但是不能全盘托出,要有保护自己的底气和力量 杜朝和蹭了蹭杜老太太的颈窝,安详而温暖 “祖母,我明白的。” 正是因为明白,才会有失落 杜老太太慈爱地抚了抚杜朝和的头发,提起了这次特特找杜朝和前来的目的 “将柳泉街杜家除族这事,是你提起来的?” 杜朝和点点头:“柳泉街的三个闺女如此中伤于我,若是族中一直不作为,外人便会将默认她们中伤我的谣言为真的。” 是啊,这个时代,生死事小,名节为重 杜朝和被族姐这样泼脏水,父兄长辈却无任何作为,知道的是商家之家斗不到官宦士族,不知道便说那谣言肯定是真的,否则怎么连亲人都不站出来维护她? 杜老太太眼中盛满了心疼,颤抖地搂住了杜朝和 “我可怜的小心肝,招惹了这无妄之灾,难过了吧。” “以沈时砚在盛安城名门贵婿上的排名,安国公府前来提亲的时候,我便能猜到了,没什么可难过的。” 想了想,笑着说道:“有得必有失,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便可以了,过程波折了些也不碍事。” “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心性。”沉吟了一会,终是下定决定道:“等会你大伯父过来,你且不必多说话,一切就看祖母吧。” 杜朝和微微抿紧樱唇,眼眸中有水光微微漾起 她其实不太愿意为这些琐事烦扰祖母 一来祖母年纪大了,自搬来盛安那年,路上车马劳顿,病了一场之后,身子骨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来 其二则是,祖母到底是女人,人微言轻,何况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三纲五常压着她,在杜家这样的重利重欲的商贾之家,她也只能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虽有嫁妆傍身,虽儿女看着也算孝顺 但是没有实权,难免气短 多年前,祖母做主放阿娘离开之后,父亲便对祖母颇有怨言 母子俩亲情濡慕之中,总有根暗刺在 将柳泉街除族这件事,杜朝和不用特意去调查,便能猜到事情不会太容易 阻力自然来自一心向往仕途的大伯父,以及极力想摘掉低贱商贾之名的北约族人 柳泉街杜家虽然官职清闲微末,但至少是官身,这个官身的身份,给北约的杜家带来了世家的虚荣 在北约,杜家常常以高门权贵自居 若这次祖母仍然出现,向大伯父施压,要求大伯父以家主之名,将柳泉街杜家踢出族谱 只怕一心追名逐利的大伯父就算应下,也会在心中埋下恨根,祖母连安安稳稳的吉祥物都做不成 更怕大伯父当下便恼羞成怒,当场忤逆,那祖母的处境更是堪忧 第110章 谣言止于智者 杜六老爷憋红了脸 蓦地又想起当年母亲欲放走朝朝儿的娘亲时,扔向他胸口的滚烫的茶盏 “你现在跟我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忘了你当年求取轻舟的时候是怎么允诺的?你不记得,我替你记得!你说,你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呢?你为了子嗣,逼得她为你抬了梅姨娘,这倒也罢了,可是竟然做得出养外室的肮脏事情来,忘恩负义的东西!” 第一杯滚烫的茶盏,逼得他不得不让发妻离家,多年来不能亲近自己的发妻 他还想起,朝朝儿被轻舟接走的时候,他本是不应的,又是他的亲娘逼迫他答应了 仍然是向他扔了一杯茶盏 “你现在跟我说舍不得女儿了?你既然如此疼爱朝朝儿,那又怎么舍得朝朝儿被你儿子的姨娘棒杀?老六啊老六,我知道你看重儿子,所以想给琅和的生母一些体面,但是你为什么要踏着朝朝儿的肩膀给一个姨娘体面。梅姨娘算计朝朝儿的那些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第二杯滚烫的茶盏,又逼得他不得不答应送走朝朝儿 如今,还是滚烫的茶盏 这次又要逼迫他放弃什么? 杜六老爷猛得抬头,眼眶瞬间极速泛红 “母亲,您又要儿子答应什么?您还想逼着儿子放弃什么?” 他委屈极了,愤怒极了 杜老太太倒是气笑了:“我逼你?一切难道不是你做出来的吗?究竟是我逼的你?还是你逼的轻舟?逼的朝朝儿?” 杜六老爷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撰紧,撰紧又放松 如此反复几次,方才稍微平静 “咱们杜家的情况,老太太您也知道,没有男丁,或者男丁不够有能力,妇孺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当年父亲蒙难,母亲即使有几个儿子傍身,不也是被旁支欺负得差点撑不过来吗?拼了个九死一生也才能保住一点点财产。难道娘亲想轻舟和朝朝儿也经历您的经历?” “不用将这些话说给我听,以你的能力,我不信你若真有心庇护的话会安排不妥当,何况以轻舟的身份和军中威望,杜家的这些族亲,谁敢惹她?” 被捅破心底的自私,杜六老爷愤愧难当,一时之间找不到言语反驳 而杜老太太顾忌到暖阁里的杜朝和,话也不敢说得太过,便也点到即止,随即再次提起了这次的目的 “说说吧,我们杜家如珠似宝的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们这些当长辈的打算怎么维护她呢?” 杜大老爷看看脸色铁青的杜六老爷,又瞅瞅一脸严肃的杜老太太,捻着老爷胡须琢磨琢磨,深思熟虑之后,这才悠悠说道 “娘,谣言止于智者,这些个流言蜚语不必理会,过两天就散了!” 话音才落,杜老太太一拐杖就打了过来,唬得正在装模作样的杜大老爷一个激灵,狼狈地跳窜了几下,失声大喊:“娘,你这是干什么?” 杜老太太气急败坏:“狗屁!我打你这个无德无才无担当的小人,你这样的人,怎么当得起一家之主的位置。” 仍然不解气,又追着打了几棍子:“你整个大房的一应支出嚼用都是朝朝儿的爹在供给,你出外应酬排场讲面子仗着的也是朝朝儿的娘的威势,你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杜六老爷也冷冷地看着杜大老爷,冷哼了一声:“大哥好大的心,当年大侄女被泼皮调戏名节有损,是谁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侄女儿名节受损,连累的是整个家族公子姑娘的说亲,命令我务必解决大侄女名声受损一事,当年我搭了多少人力败物进去?怎么,到我的女儿,就又不讲同气连枝的事儿了?” 杜大老爷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盛安,权贵集中的地方,你斗得过当权者?” “你别上大道理,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么?无非就是觉得朝朝儿是在外头长大的,名声再坏,也连累不到你的儿子女儿。” 被戳破心思,杜大老爷登时恼羞成怒,扯起喉咙想发作,却又词穷 说白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杜朝和当年离开杜家的时候,他就不赞成 虽说她在家里被老六的姨娘教养得无法无天,但杜家的姑娘常年不着家,怎么都是好说不好听 一开始,老六还想隐瞒杜朝和离开杜家的消息,只对外说杜朝和被拘在家里学规矩修身养性 本来闺女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可是,他悄悄琢磨,就觉得不能这么说 谁知道这杜朝和在外面跟着她母亲野成什么样 若是败坏了名声,到时候岂不是所有人都要说杜家孩子没家教了?那家里其他的公子姑娘还怎么婚娶? 于是,他趁着老六外出走商的时候,大肆宣传了杜朝和跟随其母离开杜家学艺的消息 这样一来,日后,杜朝和若是个好的,自会是福及整个杜家 若是个不好的,吗就是她在外面不知道跟着什么人学坏了,与杜家全然无关 果不其然,幸好他当年没雨绸缪,及早安排了一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自从流言纷纷扰扰传遍大街小巷以来,杜大老爷有过犹豫和观望的 他让人密切关注安国公府的动静 虽然杜朝和名声坏成这样,按照正常情况,安国公府是绝对嫁不进去的 但万一呢 万一那砚九爷就对杜朝和情根深种呢? 不是说,杜朝和是砚九爷亲自相中的么 然而,等了这么些日子,就没有见安国公府有任何维护杜朝和的举动 砚九爷更是连面都不露,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递进来过 这就是被放弃了 这个时候,作为杜家家主,明确的做法就是将对杜家的损害减到最小 那么,这个杜朝和就是必须要被放弃的 反正她这么多年也没有在杜家成长过,更没为家族做出任何贡献 她现在不来连累家里,就已经算是她最大的功德了 哼,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子,要来何用? 竟然还敢怂恿老六为了给她证明,而将有官身的柳泉街杜家除族 真是长得一般,想得不一般 简直是痴心妄想 老六也是昏了头了,这样的女儿还要维护着干什么,竟然真的跑去柳泉街杜家闹事 幸好他发现得早,及时将老六拉了回来,将事态尽力平息 想到这里,他瞬间又理直气壮了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杜家的繁荣昌盛 他没有错 第111章 你什么都不是 一番心理建设之后,自觉没有任何错处的杜老大,挺起腰杆,抬头挺胸,又语重心长:“老六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杜家的长久,你可不能昏了头啊!” “老大,我没您那么大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子女。” 杜六老爷一点都不给杜大老爷面子:“这次柳泉街必须付出代价!” “荒唐,人家父子都是官身,你就是一个商贾,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谁亲谁疏,大哥你又分得清吗?” “老六,回答我的问题,家族的长久和一个败坏名声毫无用处的女儿,孰轻孰重?” “你别激我,老大,这次,我不会让朝朝儿再受任何委屈!柳泉街必须赶出杜氏家族!” “呵呵!”杜大老爷怒极反笑:“老六,别忘了,我才是家主,柳泉街杜家除不除族,我说了算!” 杜六老爷双手攥紧拳头,手面青筋爆出,额头也崩得紧紧的 他完全没有想到杜老大会这般无耻 这两兄弟在打机锋的时候,杜老太太一直在旁边观看 看到这里,她也明白了 这次还是老大不做人 她冷冷哼了一声:“老大,为娘也做不了你的主,是吗?” 当朝无德无仁,暴虐百姓,生灵涂炭,冬有冻骨,常有饿殍 孝道更是成了笑道 被遗弃,甚至被煮杀以做口粮的老人不计其数 杜老太太会这么说,只是赌杜老大自诩读书人,一心向贵族世家看齐 富有书香气质的贵族世家可是很注重名声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孝敬老人 可杜老太太还是高估了杜老大这次的良心 “娘,不是儿子不敬重您,实在是这次事关重大,儿子为了家族的长久之计,只能暂时让杜朝和离开杜家。” 杜大老爷话未说完,杜老太太手上的拐杖已经招呼了过来 杜老大惊叫跳窜到一旁,脸色明暗幻变,惊魂未定 他颤抖着指着杜老太太:“娘,你竟然要打我?” 五十多岁的人了,被自己七十岁的老娘追着打,说出去简直是丢人现眼 “打的就是你,为了莫须有的罪名,随意舍弃至亲骨肉,追名逐利本末倒置狼心狗肺,你枉为家主,枉为读书人。” “好好好,我为了杜家殚精竭虑,到头来竟落得上这么不堪的名声。”杜大老爷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没有我替你谋划,你以为你能到得了盛安享福?你的幺儿当初搬来盛安的时候,本就不想你来的,是我给他施压,他才会带着你来的。不来盛安,你能办那么大那么体面的寿宴,坐在高台上接受子子孙孙的敬贺?” 旁边的杜六老爷一听这话,失望更盛,连连冷笑出声 他当初确实不想老娘跟来 他是来投入沈时砚政营,是刀口舔血随时掉脑袋的事 虽然因为老娘暗示放轻舟和朝朝儿离开,他对老娘颇有意见,但毕竟是自己的老娘,出于为人子的孝道,他不能拖老娘入险境 偏偏杜老大利益熏心,贪图盛安的皇权富贵,非要拉着老娘一起跟来,若不答应他,便要将朝朝儿年前被困烟月皇庭一事到处宣扬 知道朝朝儿不在杜家生活的人都以为朝朝儿是在外随师学艺,若是让人知道朝朝儿曾经长时间失联,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能传得出来 到那个时候,朝朝儿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杜老大好狠的心 杜老太太哼笑了一声:“为了我?老大,你这道貌岸然的嘴脸,自己看着不亏心吗?究竟是为什么要拉着我来这盛安,你要不要听听我掰扯一下?你自己那点心思,当谁不知道呢?” 接连被戳破心思的杜老大恼羞成怒,他一甩袖子,自觉霸气地转身欲走:“老太太患了离魂症,还是别出来见人了,免得病体加重。” 杜老太太失望至极 她现在极其想念少年时的杜老大 当时那个半大的孩子,在杜家旁枝来掠夺家财时,用自己稚嫩的肩膀为老母亲为幼弟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暗箭 那些年,那些防不胜防的明打暗算,将杜老大的身体迅速击垮,四五十岁的杜老大直如迟暮老人,便是幼时那些伤所导致。 因此,当杜老大来找她,言语利诱加威胁,希望自己跟着老六来盛安时,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 她也清楚,这么多年,杜老大一家常年吸附在老六身上吸血,说是老六养活了老大一家几十年的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若仅老六一房离开北约搬到盛安,那么老大老六便是实际意义上的分家了 老大再也无法名正言顺地管老六要钱要物了 老大焉能愿意放这么一个又大又香的活供体离开? 越活越自私的杜老大一边撺掇着自己,一边施压给老六,逼着老六带着他一家大小妻妾子孙都来了盛安 因为老母在不分家,这是一个大家族的团结象征 老大一家又以孝敬自己为由,理所当然地将老六的宅院当成了自己的宅院,继续让老六供养他们。 杜老太太再一次怀疑老头子的决策 让大房不事生产经营,一心读圣贤书,只为能混个官身 这是不是错的? 那些书怎么会,越读越将人变成了禽兽? 他的老大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杜老太太一时悲从中来,不知是为老大还是为自己,亦或是为老六和朝朝儿 她无言地闭上眼眸,眼周的皱纹微微泄露着她内心的痛苦 “老大,你辜负了你自己。” 杜老大强自挺拔的虎躯一震,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浑浊的眼神里略有挣扎 最后他绷紧自己,倔强道:“娘,别怪儿子,儿子对得起杜家的列祖列宗!” 一旁静默多时的杜老六扯了个虚无的冷笑:“老大不必如此委屈!你不是盛安白燕街杜家的当家人,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是。” “老六,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大迅速调整状态,只一瞬间,他又是那个家族利益至上的杜家家主 “我的意思是,我杜老六不想再养着你们了。熊娘的,吃我的住我的,竟然还敢在我的家里头赶走我的女儿,我给你脸了?什么玩意儿!” 第112章 新月丸 多年前那场财产保卫战,杜老六尚且年幼不记事,他不知道那时有多凶险,也不知道是杜老大抱着他护着他,躲过了不少山寨土匪的刀光箭影,也不知道,杜老大为了护住他曾中了一箭,更不知道,就算是背中了一箭,他依然紧紧护着他,带他回家,那一次,杜老大差点没能救回来。 他只知道,自他记事起,杜老大就逼着他,逼着他学习,逼着他算算术,逼着他外出跟人打交道做买卖,逼着他结交有权有势人家的闺女 他厌恶极了 老娘经常拿老爹的遗命束缚着他,让他不得不供养着老大一家大小 钱财上的事,倒也罢了,反正他能赚钱,也不在乎给兄长多少 但是,杜老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朝朝儿威胁他 他虽然看重儿子,但朝朝儿可是他的心肝肝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明目张胆地欺负朝朝儿 “老六,长兄如父,你怎敢忤逆我!” 杜老大离奇愤怒,这个弟弟是他抱着喂养长大的,就算是他自己的大儿子都没有得到过那么多的关注和爱护。 杜老六这话,对杜老大来说,无异于剜心裂肺 “我怎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你都踩到我头上拉屎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我跟你说,杜老大,你敢将朝朝儿驱逐出杜家,我就跟着朝朝儿一起走,到时候,你们大房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杜老六这话,说得就跟泼皮耍赖一样,看着威风十足,实则细品有那么一点点儿的撒娇意味 暖阁里的杜朝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指望着外面那三人稀里糊涂东拉西扯地掰扯,事情就别想解决 扯着扯着,正事就给忘了,柳泉街杜家被除族一事,也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被提起了 看看,赚钱如有点石成金的杜六老爷,已经将话题偏向了要跟着她离开杜家的方向上 杜朝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莲花移步,闪身到杜大老爷身边,就着他张开想教训杜六老爷的嘴巴,投进了一颗药丸 杜大老爷目瞪口呆,嘴里含着药,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是咽下还是吐出来? 废话 当然是吐出来啦 不过 不不及了 杜朝和一抬手,合上他的下巴 他不受控制般,一个咕噜,将那拇指粗的药丸吞咽了下去 顿时,杜大老爷面如菜色,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他害怕得很 他担惊受怕卑躬屈膝了大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来到了盛安,儿子也高中了,孙子也读书有成,弟弟赚钱如流水源源不断 他大好的日子眼看就要扬眉吐气了 他不想在即将到达人生巅峰的时候死去 现在他惜命得很 “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杜老太太和杜老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眼 然而,他们也只是震惊了一下 不由自主往前站了半步,待回过神来,又默默退回一步 在他们看来,杜朝和是极有分寸的孩子 虽然淘气调皮,经常闯祸,但从不为非作歹,更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朝朝儿多半就是吓唬吓唬杜老大而己 可他们料想错了 杜朝和给杜大老爷喂的就是毒药 杜大老爷对于杜朝和来说,就是一个十几年没见过两三回的有亲戚关系的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想囚禁她的亲亲祖母,还胁迫她的爹爹,将她驱逐出家族 他明明知道,在流言满天飞的境况下,她若被驱逐出家族,那么不管真相如何,流言都会被坐实 到那个时修书 ,不管她怎么自证,怎么操作,找到多少证据,拉多少人下水,都洗不清她身上的脏名 若流言被证实,不仅她自己不被世间所容,从此得过着隐姓埋名浪迹天涯有家不能回的日子,娘亲和师父也会被她牵累,轻则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重则被所有人同等厌弃 杜朝和上过战场,杀过敌人 对于不管不顾她的死活的亲戚,她可不会轻轻放过,任由着他真的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将一切祸根斩断于萌牙状态,是她认为了杜绝灾难的最好办法 “放心,这是新月丸,名字好听吧,是不是很有诗情画意,很对得起您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的雅趣?” “你,,你,,”杜大老爷此刻看杜朝和直如看前来索命的恶魔女鬼 “药如其名,阴晴圆缺周而复始,每月前十天,您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到中旬的时候,您会深觉胸闷气短,到下旬,您会腿脚不变,四肢僵硬,只能躺在床上任人侍候,每月月低,我会让人给您送解药,以缓解您的任何不适。然后,到了新的一月,您便又可以生龙活虎健步如飞了。” 杜大老爷惊恐地瞪大了双眸:“月月如此循环反复?” 恐怖如斯 “当然啦!天上的月亮如何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您这毒便也是如何康复了虚弱,虚弱了又康复。” “孽障!” “哎,哎,您可别太动气,会加速毒血流动,从而毒发得更快,您卧床的日子会更久一些哦!”杜朝和轻描淡写,如同说一件趣事般,将这么可怕的后果缓缓说出来 杜老太太和杜六老爷终于意识到 杜朝和不是在开玩笑,她没有任何吓唬的假动作 一切都是真的 她真的给自己的大伯喂了毒药 杜老太太痛苦地闭上双眼,泪从眼缝中缓缓滑落:“朝朝儿~” 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心疼大儿子,却也深知是大儿子过分了,是他先欲置朝朝儿于死地 朝朝儿反击,一点错也没有 她也心疼朝朝儿 她这个可心的孙女,从小嘴就跟抹了蜜一样甜的孙女 这些年,在外边,经历了什么,才会练成了如此强大的心脏 做事不拖泥带水当断则断 她更心疼这个家,老头子到死都期盼子孙团结共同守护杜家的长远昌盛 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这个家,注定要散了吗? 杜六老爷震惊了 他好像刚认识杜朝和一样 他的老闺女,竟然已经心狠毒辣到六亲不认了吗? 竟然真的给自己的亲大伯下这么可怕的毒药? 第113章 下毒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杜老太太,杜大老爷,杜六老爷,仿佛第一天认识杜朝和一样 杜老太太心疼她的遭遇,一定是江湖险恶,将她乖乖的孙女活生生逼成了这般斩草不留根的模样 杜六老爷心惊,他潜意识里有些担心,朝朝儿如此不讲情面,若他所谋之事被朝朝儿知道,会不会也不认他这个爹了? 想到朝朝儿不愿再认他这个爹,他一时又觉得心如刀绞 杜大老爷则是纯纯害怕,他怕自己真的在这个时候死了,他还没中举,儿子也没有中举,若这个时候死了,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父亲。 杜朝和深知,从她出手向大伯父下毒的那刻起,祖母与爹爹便会对她另有看法了 她不是没有过犹豫的 至少,她不想让祖母担心她 至于她的亲爹…… 杜朝和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时候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心狠手辣”了,那么他在有意无意算计自己和娘亲的时候,应该会多一丝丝忌惮了 她的这个爹啊,宠她也是真宠,算计她的时候,也是真的不留余地,就看他借嫁妆之名为沈时砚输送资源就知道了 完完全全没有考虑过,若不是沈时砚突然犯傻要娶自己 到时候,自己出嫁,说好的全副杜家财产变成空箱,自己又该怎么在夫家立足 他在算计自己的时候,是真的真的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啊 神奇的是,他总能找到一个说服他自己的理由,并且还莫名其妙地觉得算计了她,竟然是为了她自己好 真是神奇的能力 杜朝和再次自嘲地笑了笑 至于杜家其他人会怎么想 谁管得了那么多! 活在别人的评价和设定里,是最愚蠢的事 而且被人欺负到眉头上了,还不还手,那就不是杜朝和的作风 她又不是什么受气包 将事情完美解决,才是正经 大老爷仍在那里不知死活地怒骂着 骂杜朝和枉为人子,不敬长辈,不仁不义不孝不亲狼心狗肺 出于对毒物的恐惧,被小辈威胁的恼羞成怒,他什么难听骂什么 杜朝和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爹爹,杜家家主这是露出真面目了吗?” 六老爷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她不知道吗? 不过六老爷也不能怪她,毕竟老大是真的想将朝朝儿驱逐出杜家 若真让他将朝朝儿驱逐出杜家,朝朝儿必定淹没在流言蜚语中,到那个时候,她焉能有活路? “大哥,我是不会让你将朝朝儿除族的,当着娘亲的面,我对着列祖列宗发誓,若你一意孤行,我拼尽全力,就算散尽家财,我也要将你拉下家主之位。” “你。。你。。你混账,怪不得养出这种勾三搭四狼心狗肺的女儿,原来根是从你坏起了。” “对对对,大哥你的根儿倒是正,个个都饱读诗书,附庸风雅,专营权术,就是不事营生,端我的锅,吃我的米,还想灭我的根,谁坏都没有你坏!” 老太太已经气得糊涂了,拉着呆呆看戏的杜朝和慢慢地喝茶 “让他们吵一会,等会柳泉街杜家,就不在族谱上了!” 杜朝和眨眨眼 有点看不清这局势 她给自家家主下了毒 她老爹心疼她,站她这边倒还说得过去 老太太也站她,不管亲儿子,这属实让她有些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还要花费一番功夫跟老太太解释呢 杜老太太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拍了拍她的手 “别想太多,那毒你也说了,不会要人命,就是让他行动不便而已。” 想了想,又道:“你大伯父年纪也大了,也不适合到处蹦蹦跳跳,歇一歇挺好,省得乱冲乱撞,惹了祸。” 杜朝和眯了眯眼 祖母这话说得像是暗藏机锋一样 难道祖母也知道,大伯父近,来不安分? 看来,让大伯父卧病在床的这个想法不止她一个人有 想到这里,杜朝和看向大伯父的目光带着些怜悯 吵了不知多久,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有辱斯文,满身铜臭…这几个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的四字词都不知道出场了多少遍 杜朝和实在听不下去,一人一个穴位 世界终于安静了 祖母身边的老嬷嬷端来了文房四宝 杜朝和朝大伯父点了点头 大伯父拎着已然落败的头颅,做着最后的倔强 杜朝和嘲讽地哂笑了一声:“大伯父是还想余下的十天半个月也躺在床上吗?” 一句话,掐住了大老爷的脖子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又红了三分 最后眼一闭,袖子一甩,倒是干脆写下了驱逐书涵 杜朝和扫了一眼 啧啧,言不尽意极尽委婉无奈 “大伯父,这是驱逐不肖子孙的除族书,还是您的挽留信函?您好歹也读了几十年的书,不至于连这点也弄不清楚吧!” 杜六老爷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杜老大,眼神中迸射出一簇一簇箭矢 可惜,他也被朝朝儿封了哑穴 不然,指定是要让他的亲大哥再体会体会一下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到底有多毒 若是杜朝和能知道她亲爹此刻的想法,只会说谢谢,大可不必如此 她实在不想再听四个字的词语重复来重复去 大老爷被逼无奈,他想发发威风,可周围没有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只能恨恨地哼了一声,无能又狂怒地一把揉碎笔下的纸 深呼吸一口气,憋屈地另写一张 杜朝和勾唇笑了笑:“早这样不就好了,真是不赚钱,不知物价贵,白白浪费了一张好纸。” 杜六老爷有些好笑地看着杜朝和嘚瑟,回来这么些天,朝朝儿终于有一些在北疆的泼皮样了 大老爷拼拼凑凑好不容易写好了驱逐书,却仍想做最后的努力 “朝朝儿,你说说你,你常年在外,三五年不着家是常有的事,你若这个时候离开杜家, 外人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离开的,过几年风平浪静了,人们忘记这个事了,你再回来,又是像往常那样回来,不是很好么?” “你可知,柳泉街杜家的官身,对咱们北约杜家有多重要,不信,你问问你爹,以往那些年,是不是都靠着柳泉街杜家的官身这个名声,在生意场上才能所向披靡。” 第114章 驱逐 杜六老爷去不买账:“大哥,我自来行商靠的是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若说靠山,那自然是有的,朝朝儿的外祖是北疆的封疆大员,这个才是我在生意场上左右逢源无人敢给我使绊子的关键。” 杜朝和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老爹竟然会承娘亲娘家给的恩惠 这点倒是难能可贵 有心在这个时候说上两句,可现在主要问题是什么,她也没忘记,便忍下冲动,只将枪口对准了杜大老爷。 “大伯父,你是忘了我今年的贵庚了?”杜朝和清冷的声音里,不无嘲讽:“我今年及笄了,要嫁人了。再不定亲不嫁人,等着我的将是什么命运,大伯父不知道?这个时候将我驱逐,成为无根无源的流民,我的结局会有多悲多惨,大伯父没想过?” 说完,还不解气 “子不教父之过,我被钉在耻辱柱上,与我有仇的小人,想谋我父亲的财产和母亲的兵权的坏人,都会借这个机会去户部告我父母一告,届时,我父母下场如何,大伯父想过没有?你们大房一家都靠我父亲养着,怎么?我父亲的财产被查没了,对你是有什么好处吗?” 杜大老爷脸色瞬间灰白 他当然想过 这些后果,他跟柳泉街杜家的当家人杜行仁一一设想过并虚空演操了一遍 柳泉街杜家当时便给他出主意,若能借这次流言之便将杜朝和驱逐出族,便可趁此危机将老六两口子告去官衙 若是往常,子女犯错累及不到父母,毕竟也从无人会向上追责父母 但谁让杜老六家财万贯,又无权无势呢 这惹得多少人眼红心痒啊 柳泉街杜家那位留着山羊胡的当家人杜行仁,吊梢着刻薄的眉眼对杜老大说 “届时只要我向上峰输送一二珍稀贵物,杜老六纵女败坏纲纪的罪名便可即刻定下来,一旦罪名定下,官府即刻便能将他下狱。” 杜行仁阴险地笑了两声:“只要他下了大狱,他的那些财产,还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有了那么些财物,再加上我为你在朝中周旋,你和你儿子的官场之路,何愁不通畅?” 说完,还拍了拍杜老大的肩膀,语重心长 “当年都说我父亲心狠手辣,谋害了你的父亲,可是你想想,若不是我父亲那一番操作,获得了大量金钱,我以及我的子女焉能有如今的官运亨通,没有我的官身,咱们杜家至今仍是卑贱的商贾,说出去都矮人万分,见到人都要自觉弯腰屈膝。” 那晚的密谋至今仍激荡着杜老大的心情 这些年他们大房靠杜老六供养过日子,导致他见到杜老六都没有家主的尊严,连他的子女儿孙见到老六都要舔着笑脸 这种卑微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若能将老六的财产合理变成自己的,那该多好 他当然不会让亲弟弟出事,等他接管了老六的财产,不管花多少钱,他都会救老六出狱的 不会让老六再受伤害 他杜老大又不是没有良心 可惜,可惜 杜大老爷提着笔,心里愤恨不已,自己筹谋多时,好不容易才有的时机,竟然被杜朝和一颗毒药给毁灭了。 实在可恨 他想做最后的努力 于是叹了一口气,对杜朝和语重心长地道:“不是真的将你驱逐出族,只是让你离开,你的名字还在族谱上。” 杜朝和见他死鸭子嘴硬不见棺材不掉泪,脾气是再也控制不住 “大伯父,您可能在杜家做威做福久了,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前几天与柳泉街杜家的合谋是不是很畅快!” 此话一落,杜老太太猛地站了起来:“老大,你……你……你……” 到嘴边的话,怎么都不敢吐出来 她不敢想像,若老大也如当年的柳泉街杜家的一样,做出陷害兄弟谋夺兄弟财产的事,她该怎么办? 杜老太太不敢深想,一阵一阵眩晕袭来,她老人家摇摇欲坠 杜朝和赶紧将她搀扶稳,心里暗恨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说了出来 她本来想将这件事灿在肚子里,只让大伯父出不了杜家的门,联系不上外面那些豺狼虎豹便罢了 谁知道,一个愤怒控制不住,话就秃噜了出来 杜老太太靠着杜朝和的支撑,稳住心绪和身体 她抬头看向那站在高几旁拿着笔,一脸愤恨的大儿子,凄凉笑了起来,眼中沁出泪 “好样的,好样的,真是好样的,哈哈哈,我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你这样的儿子,认贼做父,忘恩负义,残害手足。你忘了你父亲的仇恨,竟然跟仇人密谋,想用同样的手段谋害自己的亲弟弟。你枉为人子,枉为兄长,你……你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 杜老大心里最大的秘密被揭露,羞辱,愤恨,狭隘,阴狠,还有一丝的愧疚齐齐涌上心头,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杜朝和警惕地盯着她,银针又悄针隐于指间,随时预备着若他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便一招制敌,让他再也蹦跶不了 杜老人掀翻了高几,仰天狂怒:“我忘恩负义,我残害手足,娘亲怎么不说老六,仗着他养了我一大家子,就要我子子孙孙都要仰他鼻息而活,我是一家家主,我才是杜家的家主,可是我在老六面前活得就像个孙子。” “我认贼做父?我恨父亲,我恨他,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大房读书中举,让我们背负上这么重的担子,为什么不给我们本钱让我们做生意。我们若是也能做生意,必定不要受老六辖制。” 杜老太太跌坐在罗汉榻上,她捶打着床板,心里止不住的失望 “当年我们家家财已散了七七八八,集全家之资,也只能供一个人读书,将所有钱财投到老六身上,让他去经营,所得供养你们一大家子,有何不对?你天资有限,让你专攻一事做到精透,已然吃力,如何能一边读书,一边经营生意,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懂?” “那父亲为何不让我去做生意,让老六去读书?我在书堂里安然读书?娘亲说这话,心不亏吗?” 第115章 驱逐二 “我有何亏心?集全家之力供你们一房读书,我有何亏心!” 杜老大哼哼笑了两声:“不亏心?我在私塾里被人吐口水,被人扔牛粪,被人逼着钻胯下的时候,你只会跟我说,忍一忍,考中了就好了。凭什么我要忍那些屈辱,你凭什么不为我出头撑腰。” 杜老太太失望地摇摇头,语调悲凉 “你读书是要入官场的,忍常人所不能忍,本来就该是你的一门功课,怎么?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忍不得?” “我是想忍的?可你不该偏心,偏心都偏到咯吱窝了。老六在外面惹事生非,跟人逞凶斗狠,你就花钱找关系替他平仇恨,凭什么,到我这里就要忍,明明只要花点钱,给那些欺负我的人一点甜头,他们就不会欺负我,不会一直欺负我。” “你只看到了你的委屈,你怎么就没有看到老六的委屈?他初初做生意那些年,被人嘲笑被人扔鸡蛋被人泼洗脚水赶出来,他生意刚刚有起色的时候,陪人喝酒喝到吐血,舔着脸自乱自己巴掌供人取乐,只为了赚些许银两,老大,没有哪条路是不委屈的,没有哪个成功是轻松的。” “可他有你替他撑着!他每次委屈,你都站出来替他撑着,可我的委屈,你只会让我忍,忍忍忍,后来,我成了家主了,老六养着我们大房,言语也总是刻薄,你也要我忍,我要忍到什么时候,连我儿子孙子也要忍,我们大房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你们大房出人头地的时候!” 杜六老爷大吼了一声,震惊整个上厅房 跟老太太犟嘴吵架的大老爷即刻安静如鸡 杜六老爷哼哼了几声:“大声就有理了,大声就可以残害兄弟手足了?当谁不会咆哮似的。” “你……你……”杜大老爷颤颤巍巍地抬着手,伸出食指,指着杜六老爷的方向,话吞吞吐吐吐不出来 杜朝和都替他着急 “大伯父,别企图拖延时候转移问题,你先写了驱逐书,我等着将他送回北约,请族老们公示呢!” 杜大老爷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杜朝和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能想到要先写驱逐书,还派人在等着,即刻送回北约? 杜朝和得意地笑了笑:“大伯父,别小瞧了侄女的头脑,我爹点石成金,我娘统帅千军万马,作为他们的女儿,我也不是吃素的。” 将茶盏捧到老太太之后,她才慢施施地走到杜大老爷身旁,不顾他老人家可以片片刀人的眼神,怡然自得地拿起狼毫,递给杜大老爷 “大伯父,请吧!”脸上笑容清甜,眼神却冷得吓人:“今天这驱逐书,你是写也得写,不管也得写。新仇旧恨,我是不会放过柳泉街杜家的。” 杜大老爷被那冰冷的眼神刺得一个哆嗦 他不知道,竟还有人的眼神能冷得像看一个死人 杜朝和可尚未及笄啊 他晃晃脑袋,明白今天是逃不过了,只得收拾起所有的心思,接着写下驱逐书 杜朝和看了一会,见他确实是在写柳泉街杜家的罪恶,便满意地点点头 抬头看到杜六老爷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聊聊 杜朝和抬脚走过去 杜六老爷一把拉她坐在下首,塞给她一把瓜子:“说说,你怎么知道老大跟柳泉街密谋的事?你查他了?他这么蠢,你竟然也能想到去查他?” 杜朝和无奈地瞄了她老爹一眼 有些时候,她也搞不懂,她老爹是真蠢呢,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说他蠢吧,他能在外眠花宿柳的同时,将她娘亲吃得死死的,娘亲就算人在杜家外,心也还落三分在他身上 何况,能想到利用她的嫁妆一事,将财产悄悄转移提供给沈时砚,怎么看都不是蠢的人 那分明是精明到极致的人 可他要是不蠢吧 怎么就看不出大伯父早就对他怨恨已经,想弄死他的心早就冲动了千百次呢 他竟然会大伯父一点都不设防 这次要不是在探查柳泉街罪证的时候,顺瓜摸藤查到了大伯父的举动,她这个老爹估计要么在大牢里,要么就躺在床上了 真是蠢到家了 杜六老爷被杜朝和那如同看一个蠢才一样的眼神给刺激到了 “……” “朝朝儿,我可是你爹啊,亲爹啊。” “是,如假包换,真的假不了。”杜朝和嫌弃死了 “你承认就好,说说呗,你怎么想到去查老大的。” “我还查了你,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一句话,结束了所有的话题 杜六老爷倾刻正襟危坐 “你说说,你说说,你这个孩子,查自己的老爹干什么呢,爹爹又不会害你。” 杜朝和哼了一声:“那可不一定。儿女都觉得父母是偏心的。” “朝朝儿,爹爹就算是偏心,也是偏在你这边,这个天地可鉴啊!” 杜朝和轻轻吐出两个字:“嫁妆!” “唉唉唉”杜六老爷头疼了,这事不是过去了吗,不是给了一条街的商铺和一千亩地了吗,怎么就又提了 “朝朝儿,爹爹头疼!” 杜朝和哼了一声,不理会杜六老爷装模作样的样子,将眼睛转向杜大老爷那里,看他快谢寿了,便起身走了过去 杜六老爷赶紧加句安抚:“朝朝儿,爹爹真的是最疼你的啊。” 杜朝和又迸出两个字:“加钱!” 杜老太太本来正为杜大老爷伙同杀父仇人残害老六的事情伤心愤恨 可一旁当事人却没心没肺地跟自个儿的女儿在那里插科打诨,一点为此事恼恨的心思都没有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是该为这俩父女的心胸宽大乐一乐呢,还是该继续恼怒老大的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但是刚刚那股顶着难受即刻就要厥过去的感觉是缓一缓了,她又能透得过气来了 那还是乐一乐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就不做那个自认为公证,却在哪个儿子那里都落得个偏心名声的母亲了 杜大老爷是忍着巨大的屈辱写完了驱逐书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杜朝和将它装好封漆,叫来她的侍女,然后不知叮嘱了什么,她的侍女就拿着驱逐书走了 这一走,把杜大老爷的心思也带走了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这个家主之位,已经不是虚设那么简单了 从此之后啊,他就是个傀儡家主了 第116章 千年的老狐狸 杜六老爷也眼睁睁地看着杜朝和安排好了一切 他茫然地问:“朝朝儿,这事,你都不用知会一声你爹我的吗?” 杜朝和朝他看了一眼:“你不是看到了吗?再说了,用你的人,几时才能到北约?” 杜六老爷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觉得你爹没用了?” 杜朝和无语了一会,叹道 “爹爹,您跟大伯父继续掰扯吧,别忘了,他想要你的钱,还想要你的命,甚至想要你女儿的命,这件事不掰扯清楚,都对不起你杜老六的名头。” 六老爷却突然嘚瑟起来 “嘿嘿,朝朝儿,等明儿将柳泉街杜家赶出去,你爹我就荣升老二了!” 杜朝和不禁汗颜 老二难道比老六更好听一点? “爹,千年老二和人间老六,您选哪个?” 六老爷还真的,左手撑着右手肘,右手掌撑着下巴,低头认真思考了起来 杜朝和翻了个白眼 她老爹总爱在这种事情上扮无知懵懂 毕竟他靠着这份无知懵懂不知欺骗了多少女人心 真是流氓 杜老太太也看不下去他这故做天真样 “哪个你都别选了,别忘了,你二伯父家有个儿子排行老四,柳泉街除族,你二伯父家的儿子是老二,你是老三。” “二伯父?”杜六老爷悄然眯起了眼睛 听说二伯父在江湖上创立了一个门派,颇有地位 不知道届时若沈时砚举事失败,我这个亲侄子能不能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他老人家? 眼睛瞄来瞄去,又扫到杜朝和身上 随即想到:朝朝儿行走江湖多年,不知道知不知道她的这位二爷爷是哪一方神圣? 六老爷眼睛咕噜呼噜乱飞乱撞,杜朝和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嫌弃地撇了撇嘴,不去管他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老爹又算计了她去 只要无视杜六老爷的厚脸皮和眼泪攻势,一切都好说 杜老太太也不想看这些闹剧,朝杜朝和挥挥手 杜朝和立刻心领神会,趁势扶老太太进暖阁,脱离她老爹那盯着她滋滋冒着光的算计眼神 “朝朝儿,你心里要有注意,老大和老六都年轻的时候熬怕了,奋斗多年好不容易得到如今的这些东西,就怕失去!” ”俗话说,无欲则刚,他们如今的欲望太重了,既害怕失去,又想得到更多,欲望驱使下,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杜朝和点点头 “孙女儿知晓,祖母放心,我会看着爹爹,不让他有机会变坏的!” 杜老太太却呵呵笑了 “傻丫头,不必说这样的话宽我的心!你爹爹伯父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哪里是你能看住得了的,只是你要提防他们算计到你自个儿的头上。” 杜朝和咧开嘴笑了笑 “祖母,您放宽心,孙女儿也不是泥捏的,谁敢算计我,我一把毒药撒过去,寸草不生!。” 杜老太太拍了拍杜朝和的小手 眉头有一瞬间拧得紧了紧 她老人家看得很清楚 谁能真正带领杜家上一个新台阶,她一看一个准 她这个孙女儿本事了得 何况,短短时间内能让誉满盛京的砚九爷重金求娶 这是何等的本事啊 砚九爷可是放眼整个大齐,贵女们想嫁排行榜的榜首 就算他爹不疼,娘不爱,不能袭爵 依然还是榜首 可见何等风华 她家的朝朝儿啊,绝对的前程锦绣啊 只要朝朝儿不放弃家里那两个糊涂的老爷们,杜家的前程必定大好 只看这次,朝朝儿愿意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远万里回来为她祝寿便可见 朝朝儿的心目前来看还是有部分放在杜家的 只是她那两个糊涂的儿子,看不清局势 这次的流言风波,她冷眼地看了许久 朝朝儿为这事,奔波了多日 可家里两个当家做主的大男人,既是长辈,更是父辈,却没有一点作为 老六作为父亲,任由流言蜚语满天飞,却没有任何举动 若不是朝朝儿逼他一回,他还想不起来去找柳泉街杜家问责,真真是令人寒心 老大更是可恶,竟然为虎作伥,站在朝朝儿的对立面,想赶朝朝儿出杜家 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知道心是怎么长的 她不得不站出来助朝朝儿一臂之力,将局面控制住 她是真的心疼爱惜朝朝儿,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期盼着朝朝儿能为杜家保驾护航 杜朝和从暖阁里出来的时候,杜六老爷正站在杜大老爷的对面 虎视眈眈地瞅着他 她挑挑眉头 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她现在颇有些玩心 那么有趣的事情,她也想掺一脚,让她不爽的人越不开心,她越爽快 于是她揪着腰间的垂绦,甩着玩,颇有些吊儿郎当地走过去 站到杜六老爷身边,同款看着杜大老爷左瞅右瞅 杜老大心态崩了:“你们父女俩就不能去那边坐着吗?” “不能!”杜老六回答得一本正经 “我要通过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心是不是脏的,不然怎么做得出来,跟仇人合谋,送亲弟弟进大牢的事!” 杜大老爷顿时就像被掐住喉咙般 脸又红了,脖子也粗了 他就知道 成王败寇 此次谋算不成,往后余生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任由这个老六变本加厉地继续欺辱于他 杜朝和还不满足,眼眸水光潋滟,闪过坏主意 她火上浇油:“爹爹,大老爷这事做得忒不地道,您就不生气?” “生气啊!” 他大手一摆,正想发挥生意场上舌战群雄的嘴皮子功夫 好好教导杜朝和什么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该怎么以牙还牙好好地报复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 突然,对上杜朝和灵动的双眸 他猛得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他作为父亲对朝朝儿的算计好像也挺多的 话滚到舌尖,赶紧又抡回去 杜六老爷一双大掌罩住自己的脸,为难地抓了抓 “朝朝儿啊,爹爹跟你说啊,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是至亲,咱又没有真的受伤害,吓唬吓唬他就行了。” 老六果然是老六 实情切景地借题发挥为自己开脱 杜朝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耍什么聊斋啊 “爹爹,那我可做不到,我小气得很,谁惹我,我就给他下毒了。” 一记封喉 杜六老爷惊觉喉咙一阵凉意,背后凉飕飕的 他讪讪笑道:“那是,那是!” 第117章 蠢成这样子 杜朝和撇撇嘴,也不管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转过身,看到杜大老爷那一脸的皱纹 脸上是那种郁愤难填,又因为实力不济,不得不隐忍的憋屈 杜朝和扯唇笑了笑 她最喜欢看到别人这种,看她不顺眼,又干不掉她的感觉 “怎么?大伯父是在懊恼错失了柳泉杜家这个进入仕途的借力吗?” 不说还好,一提杜老大肚子里的火就收不住 “我好不容易才与他们重修旧好,老太太寿宴那日,他们家也派了嫡出的三位姑娘前来贺寿,你却捉弄她们,让她们不得不狼狈退席?” “如今更是,说一两句闲言碎语而已,你就要将他们除族。” “杜朝和,你知不知道,杜家若没有前途,你也落不得好处。” 杜老大越骂越上头,唾沫横飞 杜朝和嫌恶地后退两步,冷笑道 “大老爷所谓的闲言碎语两句,可是将我钉在了失节的耻辱柱上。” “我倒是有心放过,可好像你们不想放过啊!” 以为她不知道么? 陆青染上门为沈时砚提亲之时,这位大老爷的心思可没有少动 不只一次想过,将亲事换到他的孙女儿头上 只不过他人微言轻,一直找不到机会见陆青染和沈时砚这才作罢 后来,当他看到满城都是关于她的流言,而安国公府和沈时砚都没有出面遏制流言的时候,这位杜大老爷可兴奋了 他一直担心她嫁入安国公府,嫁给沈时砚,二房的权势财富将会是他一辈子企及不到的地位 那样,他在杜家的地位,将被彻底边缘化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不然,也不会那么狠心借流言之机,不顾一切将她除族了 “大老爷与柳泉街修好,究竟是为了杜家还是你自己,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没有多余的心思管你的破事,但你想踩着我功成名就,那就要问问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若非政策苛刻,她和娘亲都需要杜家这个父族做身份背书,她是真的不愿意管这些闲事 “小人得志,你不敬长辈,给至亲下毒,构害族姐,桩桩件件,今人发指,你会有报应的。” 杜朝和淡淡地笑了笑 “大老爷真是狠人,狠起来,连自己都诅咒!” 杜六老爷亦是冷冷道:“大哥,别是忘了你自己做过什么事儿吧,你确定你百年之后,有颜面见父亲?” 杜大老爷像是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缺德事似的,又是一通恼羞成怒,咆哮道 “你们……孽障,畜牲,混账!” 他知道他大势已去 不,他在杜家只是一个空号家主,从来都没有威势 事到如今,被他们捏住把柄,更是只能无能狂怒,通过怒吼发泄心中的郁愤 杜朝和可不惯着他,反唇相讥道 “相比较于大老爷原谅杀父仇人,与仇人相谈甚欢共襄盛举,恐怕畜生都轮不到我来当!” 杜老大强词夺理: “你将杜家最优秀的儿孙除族,让杜家永远都只是低贱的商籍,你就是杜家的罪人,猪狗不如的东西!” “最优秀?”杜朝和觉得好笑:“你竟然将那群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人称为最优秀?” 杜大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自己何尝不知道柳泉街那些人不是好相与的,与他们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有何法子 他太渴望进入仕途,太渴望成功,太渴望在杜家立威,做真正的家主了 杜朝和冷哼了一声 “大老爷只怕还不知道吧,您为了迎合他们,答应他们将我除族,以实际行动证实他们家闺女对我的造谣!” “他们答应你,帮你将我爹爹打入牢中,帮你夺取我家财产,帮你进入仕途,这天底下有这么大的馅饼么?” 杜大老爷无言以对,他就是看中了这大馅饼 “他们答应我,事成之后,会放老六出狱回家的。” 杜朝和呵呵笑了两声,说出的话浓浓都是讽刺 “大老爷真是心善!” “那个时候,我爹出来他还有什么?家财全无,子孙落魄,还要面对他一直供养的兄长是害他入狱家破人亡的凶手这样的事实。” “大老爷,杀人诛心呐,您老何其残忍啊!” “杜朝和!” 杜大老爷实在受不了被人如此当面揭穿自己的卑劣,又是一声怒吼 “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你知不知道,你前脚将我驱逐出家,柳泉街后脚就做好了,灭掉整个白燕杜家的准备。” “他们甚至都已经打点好了户部和刑部官员,设好了圈套,就等着你往里钻。” 杜大老爷瞠目结舌 杜朝和说的每个字他都认识 为何字与字结合在一起,他是如此陌生,陌生到不敢相信 杜六老爷见不得他这个蠢样 “老大,不是我看不起你,蠢成你这样子的,你是怎么敢跟柳泉街的那帮狐狸合谋一起算计我的?” “你信不信,等弄死了我,他们就会弄死你,甚至将弄死我的罪名全都推到你的身上。” “你读了几十年的书,真是越读脑子越不灵光了。” “我当年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读不了,咱就不读了,做点买卖,让我的琅哥儿去读。” “我有没有说过, 有吧,你不听啊,非要自己读,拉着自己的子孙读。” “这下可好了,都读不出来,几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 “这倒也罢了,读成呆子就呆子吧,我养着你们也可以啊,我无怨无悔。” “可你们读了一肚子阴谋诡计,恩将仇报,那我就不答应了。” 杜老六??叨叨地数落着,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什么话扎心说什么,直说得杜老大脸色铁青,欲发作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他今天已经无故咆哮太多次,再加上被杜朝和下毒所造成的心悸,他现在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再次怒吼了 再者,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杜老六是否还愿意供养他们大房一家子 怕就怕杜老六这个泼皮,当天就敢将他们大房一家子赶走 毕竟盛安白燕街这个宅子,是杜老六的私产,不是祖宅 杜老六要赶走他们,谁都说不得他 第118章 通风报信 杜朝和不太想理会这两个人的口舌官司,她看了一眼仍在那争说不休的两人 眼底流出不屑一顾的轻蔑 一个强词夺理,企图夺回一些莫须有的尊严 一个扮猪吃老虎,企图在对方身上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两个人,亲兄弟 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 杜朝和抬步走出易安居,外面蓝天空广阔,清风自由 她不由得轻笑一声 回来这么久,总算有一些可以令人舒展眉头的好事了 如今杜家的事,也算暂时尘埃落定 杜大老爷估计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与柳泉街密谋之事败露,他便没有了道貌岸然的遮羞布 再加上有毒药满月镇压着,杜大老爷将彻底失去了杜家的话事权 这之后的杜家 便是杜六老爷的杜家了 哦 不 是杜三老爷的杜家 杜朝和又轻轻呵笑了一声 洗碧一直候在老太太院子里的耳房处,瞧见杜朝和出来,赶紧上前扶着 杜朝和勾勾唇,笑了笑 不知道还以为她杜朝和是大家闺秀,出门都是弱柳扶风 知道的,便明白,这洗碧借这个功夫,跟她说悄悄话呢 “越来越上道了,这一早上的,都有谁来了?” “大房的几位爷都来瞧了瞧,被老太太房里的嬷嬷拦住了。” “老太太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威力?” 洗碧一个愣怔 这个她倒是没有看明白 “无非就是害怕了,毕竟我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担心我迁怒他们,不敢为他们的父亲出头罢了!” 一群乌龟 大房子弟究竟读的什么书,一个个都变成了这般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怂样 杜朝和突然眯了眯眼睛,一抹危险的精光闪过 “大老爷的几个孙子没有来?” 大老爷的几个孙子都比杜朝和年长,都读了书,甚至有两个读的还不错 大房的希望都在这两个孙子辈的身上 洗碧摇摇头:“没有!” “倒是沉得住气!” 若信上所说的事为真,那么最先与柳泉街联系,做出如此羞耻之事的人 会是谁? 可恨他们做了伪装,当时又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以至于现在都没能有线索 “让千音阁关注着大房的几个孙子辈!” 洗碧应了一声是,而后又说道:“五爷身边的长福也过来了。” “嗯!” 想起什么,又问了句:“梅姨娘那边呢?” “蓝姨娘来了,梅姨娘倒是没有来,也没派人来!” 这就奇怪了 与大房的这场仗打赢了,对杜琅和只有好处 没有理由梅姨娘会不来探听消息的 不来的缘由是什么? 杜六老爷下命令了? 若是杜老六,不可能两个姨娘只给梅姨娘下命令,而放任蓝姨娘的 那是杜琅和给梅姨娘敲打了? 这两母子,究竟是敲打还是明修栈道呢? 杜朝和揉了揉额头 她是真的不擅长揣测人心 杜琅和她也让人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都规规矩矩 不会有什么纰漏的地方吧 他不会是披着羊皮的狼吧? 杜朝和又揉了揉额头 她估计真的不擅长识人 连续救白眼儿狼也就罢了 盯了那么久,本以为识得一二的杜闲和竟也在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千音阁也盯了蓝姨娘和杜闲和很长一段时间 这娘俩也一直安安分分的,娘亲这才放过她们,还教导自己,能将对方转化成可用之人,总好过树个敌人 可杜闲和是怎么回报自己的? 这个时候,她竟然突然间就病了? 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大家心知肚明 “走,去会会杜闲和!” “就咱们俩人?” “怎么?你还怕打不过她们?” “怕是不可能的,就是人多点看起来气势足!” 杜朝和带着洗碧一路风花拂柳,来到蓝姨娘的小院子 洗碧哼了一声:“竟然给她们住这么好的院子?” “蓝姨娘长得不错,温柔小意的,把杜六老爷哄得心花怒放,一个好的小院子而已,有什么不舍得的?” 怪不得娘亲就是仍有三分心思在爹爹的身上,也不肯再回杜家 实在是,有些人,只能当消遣的存在 寂寞的时候,拿来念叨念叨 郁闷的时候,拿来咒骂咒骂 泄愤的时候,拿来摔打摔打 杜六老爷之于娘亲,就是这么一个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杜朝和撇了撇嘴 小的时候,她也有过期盼 期盼娘亲和爹爹和好如初,她能跟着回到杜家,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刻苦练功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就淡忘了回杜家的初衷 反而更享受天大地大的广阔 如果不是娘亲要求,她是真的不愿意回杜家,陷入这些没完没了的纷争中 蓝姨娘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提桶出来打水,看到杜朝和主仆俩过来 忽的丢了手里的水桶,慌不择路地就往院子里跑 洗碧一个箭步,跃上前去 一把抓住那小丫鬟的肩膀,另一只手当机立断捂住她张开想要呼喊的嘴巴 杜朝和信步走了过来 颇有些“任尔等慌张失措,我自是岿然不动”的蔑视感 她在路过那小丫鬟身边时,嗤笑了一声 “通风报信?” 小丫鬟惊恐地摇了摇头,眼睛里都是慌张和害怕 “洗碧,带上她,咱们进去!” 杜朝和习武之人,远远便听到厢房里,有低低的说话声 她示意洗碧捂了那丫鬟的嘴巴,别让她发出声音来 院子里并无别的丫鬟仆从 杜朝和抬头看向廊沿下,无心无情正面无表情地绑着两个丫鬟一个仆妇,候在一簇芍药花处 红糖站在那里笑得娇俏 杜朝和咧嘴笑了,朝她们仨挑了挑眉头,竖起大拇指,无声夸了句:“好丫头!” 红糖更得意了 无心无情依旧面无表情,只紧紧勒着那几个丫鬟仆妇的胳膊 杜朝和向前紧走了几步 声音越来越清晰 “姨娘,这药太苦了!” “已经找人跟老爷说了你病了的事,等老太太院子里的事结束,老爷就会来看你,等老爷也相信你真的病了之后,就不用再喝了。” 杜闲和低低嗯了一声 又听得蓝姨娘柔媚的声音响起 “闲儿,这次你可要狠起心来,绝不能瞻前顾后错失良机了。” “姨娘放心,女儿明白的。”犹疑一会,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女儿琢磨不定,哪个才是更好的选择?” 蓝姨娘嗤笑了一声:“还想着抱太太的大腿呢?” 第119章 打杀蓝姨娘 杜闲和颇有些怅惘:“太太的人面毕竟广些,也有兵权实力。” “你别长她人气势灭自己威风,你如今好歹也是盛安首富的姑娘,谁敢小瞧了你去。” “再说了,那个兵痞子有什么实力,在北疆待了这么多年,天天不是打仗就是练兵,认识的都是粗汉子,你要嫁给那个常年不洗澡的糙汉子?” 杜闲和语气都急了:“姨娘,你别乱说,谁要嫁给那种人。” “那你还寻思什么?难得碰到这么好的机会,杜朝和名声本来就已经差得可以沉塘了,再加上李海年的证词起哄,让流言更加本本加厉。” 蓝姨娘得意哼笑了两声 “闲儿,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病上一病,外面那些有心人绝对会借着你病了的势,加油添醋,做实了李海年的诬陷,到那个时候,杜朝和别说在盛安,就是在整个大齐,她都没有活路了。” 说到这里,越发地兴奋,竟拍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依据大齐律例,凡是名声堕坏至此的女子,皆被流放到兵营供人玩乐,简直是大快人心啊。” “世人总说是我逼得她们去了兵营,有家不能回么?那便让这个成为事实吧,到那个时候,我看她们母女还怎么风光。” “闲儿,杜朝和废了,你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了,你说,他会不会更疼你?会不会将那些为杜朝和准备的嫁妆,全都给你?” 杜闲和被说得激动亢奋 “姨娘,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嫁给砚九爷了?” “当然了,闲儿,砚九爷为什么会娶杜朝和,还不是为了你爹说的那些嫁妆?杜朝和废了,嫁妆都是你的了,砚九爷肯定会娶你的。” “是的,是的,我喝药,我喝药,姨娘,快,药给我,就让外界传言,我不愿与嫡妹相争,自愿退掉与李家的婚约,并为此伤心难过大病了一场。” “这就乖了。杜朝和之前不是多次劝你不要嫁给李海年么?那就遂了她的愿,咱不嫁李海年了,咱们闲儿呀,要嫁安国公府,嫁给砚九爷!” “我只要嫁给砚九爷,就不怕杜朝和那个粗俗的娘亲来找我拼命了,她不敢惹安国公府。” 杜朝和简直被气笑了 她闭上眼睛,又想起她娘亲对她的劝解 “朝朝儿,你别找蓝姨娘的麻烦了,这个世代,女人本来就艰难,何苦再为难女人呢?再说了,她也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她女儿活下去。” 此刻,杜朝和只想跟她娘亲咆哮 “亲娘哎,有些人天生就是坏的,就算你不为难她,她也还是要你死啊。” 也想一拳捶死曾经的自己 “让你对他们宽容,让你烂好心帮她们,该!” 杜朝和一脚踢开厢房的双扇门,力度过大,直踢得那门摆来回晃动 蓝姨娘和杜闲和在门被踢开的一瞬间 愣住了 随即跳起来大叫:“放肆,谁敢在悯蓝居撒野!” “悯蓝居?”杜朝和闲闲踏了进来:“一个姨娘竟然也有权利给院落起名了?” 杜朝和进来的那一刻,蓝姨娘和杜闲和便意识到了什么,惊惧得脸色急剧刷白 杜闲和下意识地抓紧了床上的薄被,蓝姨娘则连连后退 杜朝和来一步一步踏进来,嘴角噙着轻描淡写的微笑,眼里泛着若有似无的嘲弄,那一步一步就像踏在蓝姨娘与杜闲和的心上 一步一个,都是催命的擂鼓 “你,,,你,,,怎么来了?来人,快来人!” 如此杀气 蓝姨娘可不认为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都说杜朝和在北疆战场上杀人如麻,她现在真的相信了 杜朝和会杀了她们的 都怪自己,被杜朝和的假象给欺骗了,以为她心善可欺 “聒噪!” 杜朝和伸手点了蓝姨娘的穴位 蓝姨娘半张着嘴巴合不上,手做捧心状,目光惊惧地看着杜朝和 看着她伸出纤纤细指,嫩白的小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划过 “蓝姨娘啊蓝姨娘,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你怎么非要去招惹不想生事的老虎呢。” 杜朝和收回手,嗤笑了声 “我听说,你这双眼睛可会流泪了,一流泪啊,我爹就会答应你这,又答应你那,你说,我把你眼睛挖掉,就剩下两个窟窿,泪落下来,会不会更多一些?” 蓝姨娘惊恐地想大叫,可是她叫不出来,也动不了 她急得要死 她想晕过去,可是她也晕不过去 脸色给得如同猴子的屁股 杜闲和却大叫了起来:“杜朝和,你不要乱来,你胆敢伤害我姨娘,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杜朝和斜头扫了杜闲和一眼 仅仅这一眼 让杜闲和如被针刺般,浑身颤栗,如被冷针冰刺 “杜朝和,你别乱来,你的声名现在坏透了,杜家只有我这个女儿了,你杀了我们,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杜朝和冷冷哼笑了一声 “活到现在,这世间还真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杜朝和向外招了招手 洗碧红糖和无心无情,押着那几个丫鬟进了房间,一把就将人推倒在地板上 杜闲和更慌了 “朝朝儿,你不要意气用事,我会跟爹爹求情的,会让爹爹放过你的。” 杜朝和真的是被她给蠢笑了 “杜闲和,你怎么这么愚蠢呐!” 她杜朝和还需要杜六老爷放过吗? 可笑 “把她给绑了,将她们一起扔到前院去,让她们好好跪在石子路上。” 杜闲和惊惧地挣扎,被无情一刀劈在脖子上,登时晕了过去 杜朝和只冷冷看了一眼,便漠然地收回视线 “就说,是我说的,蓝姨娘杜闲和意图加害于我,被我发现,代娘亲行主母之责,以示惩戒。” 她倒要看看,杜家上下,有谁会没有眼色跳出来指手画脚 一并清理了也好 洗碧红糖两人俱是喜形望外 回来这么久,终于看到姑娘大杀四方的样子了 红糖还眨巴着眼睛问:“姑娘,要不要给她们喂点药?” 杜朝和歪了歪头,挑眉道:“这样啊?主意不错哦!” “好咧!” 蓝姨娘本已面无土色的脸,再加笼罩上一层惊惧 她亲身体验过杜朝和那些奇奇怪怪的毒药,每一个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惊惧地看着无心无情接过红糖递到手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黑色小丸子 然后,面无表情地塞进她的嘴里,抬了抬她的下巴 那药就这样被她,咽下去了 她的女儿,杜闲和,同样被喂了一样的药 她想问杜朝和:为什么要那么狠心 可是,她被点了穴 问不出来 但是,如果她能问得出来,杜朝和也会觉得那是一句笑话 第120章 她们欲图谋害我 杜朝和将蓝姨娘和杜闲和扔到前院的事。不消一柱香时间,便传遍了杜家各房各院上上下下 大房的那些姑娘媳妇在议论纷纷 “天哪,朝丫头简直就是凶神恶煞,她先是狠狠打了蓝姨娘几巴掌,还说要挖了她的眼珠子。” “眼珠子虽然没有挖掉,但是她强制喂了蓝姨娘和闲丫头好几种毒药。” “闲丫头是被拖到前院的,听说早就被打晕了。” “知道她为什么要大闹悯蓝居吗?” “就是啊,就是啊,闲丫头还病着呢!真真是一点也不顾惜姐妹情,不在一起长大,情分始终都是淡的。” “听说啊,是因为朝丫头看上了闲丫头的未婚夫婿李海年。” “她疯了吗?还是瞎了?砚九爷比李海年好上几千几万倍不止啊。” “你傻了吧,她现在名声差成这样,砚九爷哪还能要她,没看见,自街头巷尾出现她的传言到现在,砚九爷都没有现身么?” “所以,她是看砚九爷那边不成了,就觊觎李海年了?” “真真是死性不改,专门勾引姐夫!” …… 大老爷同时召集大房子弟在大老爷前边的院子里密商 “杜朝和如此残暴,此女断不可留!” “可,她武功奇高,用毒狠辣,我们除不掉她。” “大哥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家这么多人,还怕除不掉一个小姑娘?” “家门不幸啊,有此孽障,真是愧对祖先啊!” “爹爹,她搅动家宅如此不得安宁,正可借此机会,将她逐出杜家!” “可六叔父唯有这么一个嫡女,怕是有些困难!” “哼,嫡女又如何,杜闲和可是养在家里十多年的姑娘,情感怎么都比一个一年到头见不了里面的闺女强。” “我亦觉得此举可行!之前她只是名声败坏,但如今她还无故殴打姨娘庶姐,六叔父必定容不下她!” “为父晚些时间便找你们六叔父商量此事!” “父亲不必亲自去找六叔父。” 众人皆看向说话的大爷 那是杜大老爷的嫡长子杜嗣和,只比杜六老爷小了几岁,今年中了秀才功名 “大哥,何出此言?” “蓝姨娘等人被罚跪的地方是在前院与后院之间的长巷。杜家是商家,平时往来的生意伙伴掌柜管事众多,这件事不需要多久便会传得到处都是,你们说,六叔父会不知道吗?” “对啊,我们可以找人传播一些流言,就说杜朝和肆意欺凌庶姐姨娘虐待仆从,就应该被逐出家门。” “正是,借众人之口,说出我们的意愿,也可以把我们摘干净。” “甚是,蓝姨娘可是我们在杜家的眼睛耳朵,绝不可出事。” …… 杜嗣和所料不差 杜六老爷在老太太那儿与杜大老爷打完嘴仗,匆匆忙忙便出了门,听说是约了 煅兵铺的老板谈些要事 随从将悯蓝居之事悄悄告诉他的时候,他惊得猛然站了起来,掉头就往杜家跑,甚至都忘了跟煅兵铺的老板告辞。 他先是跑到长巷里 长巷里三三两两不远不近地站着几堆人,还有过往的仆从管事 都在看热闹 他一眼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蓝姨娘,以及歪倒在地上的杜闲和 心儿不由得颤了颤 他一把拉起蓝姨娘,又吩咐健壮的仆妇抱起杜闲和,喝退那些看热闹的下人,抬腿就要往悯蓝居去 “爹爹,这是要去哪?” 杜朝和冷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杜六老爷的身体瞬间僵住,半抱着蓝姨娘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很是恼火,就算他再宠杜朝和,她也不能如此不管不顾打他的脸面 以女儿的身份,惩戒他的妾室和庶女 她怎么能如此,将他的脸面扔到地上肆意地踩踏 可杜朝和这个女儿,他始终心有亏欠 是自己的原因,才致使她从小在外,跟着她母亲和师父长大 那两个女人对男人极度不信任,觉得世道不公,因此教导得杜朝和对人对事都很偏激 爱的时候,千好万好,什么都愿意给 恨的时候,千错万错,恨不得欲其死 他深呼吸一口气,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涌起的怒火 “朝朝儿,爹爹先带她们回去,晚些时间过去看你。” “爹爹认为是我的错,是吗?” “朝朝儿,别闹了!” 杜朝和冷笑了两声:“您可知她们在密谋什么?” 蓝姨娘担心杜朝和说出她的密谋之事,身体控制不住颤抖,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嘤嘤低泣了起来 听闻低泣声,杜六老爷低头看了眼怀中哭得娇柔不自胜力的女人,只觉心软得成了一摊水,怀抱的臂弯更紧了些 蓝姨娘不禁有些暗暗得意,就知道这个杜老六绕不过女人的眼泪 “爹爹,她们欲图谋害我!” 杜朝和一字一顿,说得肯定有力 然而杜六老爷如今的一颗心,一半泡在蓝姨娘的眼泪里,一半处于失了脸面的懊恼中,听都听不进去杜朝和的话 他只觉得杜朝和的不识抬举和步步紧逼,很聒噪 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朝朝儿,够了,不管她们密谋什么,都不是你如此折辱她们的理由。” 一声怒吼,震耳欲聋 杜朝和愣住了 长到这么大,杜六老爷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地吼骂过她 虽然对她这个女儿颇有算计,但一直都和颜悦色,这也是杜朝和始终对杜六老爷这个亲爹有很深的濡慕亲情的原因 杜朝和眼睛里迅速聚满的泪水,盈盈脉脉,但她咬紧下唇,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胸腔剧烈起伏,她攥紧双拳,意识到泪珠儿终于掉下来了,她瞬间快速放开 这个时候,她不能感情用事,不能因为被吼了一句,就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将蓝姨娘杜闲和丢到这个人来人往的长巷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借众人之口,宣扬出她们的密谋,将李海年栽赃在她头上的流言抹去 她抬起右手,用手背迅疾抹去泪水 “她们联手杜闲和的未婚夫李海年,让李海年跟同窗友人隐晦提及,说我杜朝和水性杨花,勾引李海年。” 第121章 大错特错 “什么?”杜六老爷惊呆了 这是他想不到的 这怎么可能 蓝姨娘一直知书达礼,谦恭礼让,温柔小意,怎么可能密谋这样的肮脏之事 就是前几年,闲丫头有意于沈时砚,蓝姨娘都温柔解劝了很久 她一直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 “朝朝儿,你误会了,” “我亲耳听到的,爹爹这两日难道没有听到外面的流言又多了一层吗,说我专事勾引姐夫?” “朝朝儿,蓝姨娘不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二十年前,她能当你的外室,十五年前,我娘亲本已允她进杜家为妾,她假意不肯答应,却偏偏在我的满月宴上,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跪求我娘成全她,不就是当面打我娘的脸,折辱我娘吗?” “朝朝儿,那只是蓝姨娘对为父用情至深,她是个至情至性,善解人意的好人。” 杜朝和连连冷笑:“爹爹,别顾左右而言他了,你就说外面是不是又多了关于我勾引李海年的流言。” 外面的流言蜚语确实更甚了,杜六老爷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杜朝和看他这个表情,便知道,她的亲爹啊,也是知道外面的情况的 “爹爹,这些流言,是李海年传出来的,杜闲和却在这个时候装病。” 杜六老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朝儿,这只是李海年一个人做出来的事,闲丫头只是不知真相,伤心伤身了。” 言下之意,这事与蓝姨娘母女无关 他还是在为蓝姨娘和杜闲和开脱 他甚至想将周围人的同情引到杜闲和的身上,让大家心疼杜闲和 那她呢? 她杜朝和就活该承受这些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流言蜚语吗? 杜朝和的心一沉再沉 她又不得不攥紧了拳头,才能保持住自己的身体不颤抖 “爹,您可知李海年的流言对我的伤害?又可知杜闲和这一装病,会将把我推向灭顶的深渊?” 杜六老爷是真的真的疲惫了,他将蓝姨娘往怀里紧了紧,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 “朝朝儿,闲丫头只是不知情,等她醒来,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杜朝和彻底失望了 她感觉到从四面八方灌来冰冷彻骨的风,凌虐得她遍体生寒,痛彻心扉 她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一直渴望父爱,就算日渐识别她亲爹给她的关爱是裹着小刺刀的糖,她也愿意和泪吞下 可是,今天的这把刀,没有裹着一点糖,它包裹着的,是砒霜 明明今天早上,在老太太院子里,她的爹爹还是站在她这边儿的 同她一起胁迫杜大老爷,驱逐柳泉街杜家出族,为她证言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现在又站在她的对立面,伙同着别人,挥起大斧头,一下又一下,残忍地将她拍进深渊 眼里的泪水控制不住涌进眼眶 朦胧间,她看见埋进杜六老爷胸膛里的蓝姨娘,笑得得意又挑衅 气血上涌,眼里的泪意更甚 杜朝和知道自己控制不住眼泪了,今天丢脸丢定了 但,她绝对不能哭出声 不能哭 她没有哭出声,就是没有哭 没有哭,就是没有痛 而且,她不能让蓝姨娘更得意 更重要的是 她现在还在打仗 这一仗至关重要,她绝对不能输 若现在放任蓝姨娘杜闲和这样离开,那么关于她勾引李海年的流言便是坐实了 杜朝和用尽力气,稳住身体,不让它颤抖,她慢慢抬起右手,采蓝会意,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纸 杜朝和轻轻吐了一口气,接过,慢慢展开,看了一眼,嘴角抿出一个浅笑 有点凄凉,有点悲伤 “闲儿,如今令妹名声极差,你我可联手设局,直言令妹勾引于我,令尊必定容她不下,尔将为令尊唯一爱女。年” 杜朝和一读出信中内容,蓝姨娘便僵住了,瞳孔圆睁,脸上急剧退色 怎么回事?这些信怎么到了杜朝和手里?不是让闲儿看完便烧掉吗? 杜朝和扫了愣住的杜六老爷和蓝姨娘一眼,又勾出一个浅笑 “蓝姨娘,这些内容,你熟悉吧?爹,这封信没有几个字,其中的意思,您懂得的吧?” “这,,,朝朝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爹,您还装傻呢?” 杜朝和又抽出一封 “李公子,此计甚好,妾甚喜,愿从之。闲。” 蓝姨娘惊惧更甚 连杜六老爷也感觉到了怀中的蓝姨娘在害怕 他心想:莫非是真的? 蓝姨娘和闲丫头真的欲图加害朝朝儿? 他猛然间意识到他犯了大错 错得离谱 “朝朝儿,这……这……”他必须向杜朝儿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说些什么 杜朝和却不管他想表达什么 又笑了笑,继续读下一封的信 “闲儿,流言已散,尔可装病,此举将使流言成真,引百民同情,令妹绝辩驳不得。年。” 杜朝和轻轻地笑出了声:“多好的计谋啊,装病,引百民同情,让那些谴责像雪片一样层层压在我的身上,我翻身无望。” 笑着笑着,眼里又有泪水沁出:“爹,您刚刚的话,亦是在帮助杜闲和,引百民同情于她呢。” 杜六老爷瞬间大骇,急出声:“不,不,朝朝儿,爹爹绝不是这个意思。” 杜朝和环看了周围仆从管事一圈,皆看得他们垂下了脑袋 他们,刚刚因为杜六老爷的话,心中的天平确实偏向了闲姑娘,认为真的是杜朝和秉性恶劣,专勾姐夫。 杜六老爷也随着杜朝和的视线,环视了周围人群 看他们的反应,他再一次意识到 他真的大错特错 他刚刚真的将朝朝儿推进了无望的深渊 若不是朝朝儿手中有证据 此时此刻,朝朝儿只怕已被坐实流言,动弹反驳不得 他突然间想起,本朝律例,女子若被证实水性,必送兵营以供将士消遣 他猛然抬头看向杜朝和 他的女儿此刻明明站在他的眼前,他却觉得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事情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他怎么将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 茫然间,他又意识到,他怀里还抱着蓝姨娘 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贱人,还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瑟瑟发抖 他猛然揪住蓝姨娘的胸襟,用尽全身的力气,甩了一个巴掌 “贱人,竟敢害我儿!” 杜朝和冷冷瞥了一眼,哼笑了一声 笑中带泪 “爹,别急啊,还有呢!” 第122章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她又抽出一封信 “李公子,为求真实,妾已服药,愿意真病一回,妾如今病容憔悴,大夫把脉便可证妾病为真,届时,妾之妹将无力证其清白。闲。” 杜六老爷已颓然无力 他双目血红,带着深恨看向蓝姨娘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如此陷害朝朝儿?轻舟和朝朝儿本来已经饶恕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要如此阴毒?” “不,不,不是的,老爷,不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啊,冤枉啊!” 蓝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真的遭遇了莫大的冤情一样 “老爷,这些信都是杜撰的,都不是真的啊,老爷,我们一直本本分分谨小慎微啊,老爷!” 杜朝和冷冷笑看着蓝姨娘喊冤 本本分分,谨小慎微? 本本分分会给人做外室吗?会在人家女儿办满月宴的时候,带着外室女堵在家门口要说法吗? 确实是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伏低做小的,搞得她都不知道这个蓝姨娘原来也是个包藏祸心的 亏的娘亲一直跟她说,女人别为难女人,蓝姨娘只是为了活得好一点而已 杜朝和觉得,她应该让娘亲好好看看蓝姨娘的嘴脸 世道确实艰难,努力向上用尽方法让自己活得好些,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诟病的 但蓝姨娘不该踩着别人的尸体让自己上位,谁不想活得好一点? “衙门办案讲究个人证物证,我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 采蓝又将一个包裹,双手捧上,递给了杜朝和 杜朝和将它一层一层打开,里面竟然是药材 蓝姨娘脸色又是一个变幻,眼珠一转,继续哭:“姑娘啊,奴家知道,是奴家对不起太太,您和太太有恨在心,想打杀了奴家,奴家毫无怨言,可闲姐儿是无辜的啊,她也是杜家血脉啊!” “老爷啊,姑娘杜撰了信件污蔑闲姐儿,现在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这些毒物,要栽赃嫁祸给我们啊!” “老爷,您知道的,十五年前,奴家本是想安静地离开,可是奴家舍不得您啊,无论怎么下定决心,多少次收拾行李想一走了之,最后都舍不得啊,而且闲姐儿也哭着闹着要找爹爹,奴家心里苦啊!” “奴家知道,您心里愧对太太和朝姐儿,觉得只有硬下心肠冷对奴家和闲姐儿,才能全了您疼惜太太和朝姐儿的一片心,奴家懂得您的苦衷,这么多年来,从不敢打扰您啊。” “我们一直无怨无悔,心里默默为您祈福。您每年的生辰,闲姐儿都要亲手为您煮一碗长寿面,偷偷放到您的书房。” “您的贴身衣物,奴家担心下人做不好,您穿得不舒服,都是奴家亲手缝制的啊,这些奴家都不敢让您知道。” 不说过往还好,一说过往,杜六老爷那颗柔情似水的心瞬间又泛滥成灾 这些年,因为轻舟的离开,他多多少少有些迁怒于蓝姨娘,对于她和杜闲和向来少关注,没想到,她不但不怨,还默默为他祈福。 蓝姨娘为他做贴身衣物,闲姐儿还给他煮长寿面 反观轻舟和朝朝儿,一直都是跟他要钱要物,啥也没有为他做过 杜朝和冷眼看着杜六老爷眼底的愤怒,化为缠绵的柔情和愧疚 心中不由得连连冷笑 这就是最疼最宠她的爹爹? 蓝姨娘几滴泪,几句话,就让他忘了蓝姨娘欲置她于死地的恶行 娘亲和师父说的果然是对的,男人没一个可以依靠 杜朝和啊杜朝和 别再贪恋父女亲情了 那太远又太虚无 这一仗,你就靠你自己吧 杜朝和不想再听蓝姨娘诉衷肠,在人群中指了几个人出来 “你们把你们知道的说出来吧,让我们来瞧瞧,究竟是我栽赃嫁祸,还是蓝姨娘在贼喊捉贼?” 当人群中那几个人被无情无心推着站出来的时候 蓝姨娘哭嚎的嗓子就像被掐了脖子的公鸡一样,伸得老长,又发不出声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 仅仅一个下午而己 杜朝和怎么就准备得如此充分,人证物证都找全乎了? 她突然意识到,她或许是低估了杜朝和的能力 一直以来都轻敌了 她瑟缩着往后退了退,眼珠子还是转来转去,必须想出破局的方法 否则,她和闲儿都活不下去 难道,还要空口硬喊是杜朝和栽赃吗? 可是,她没有任何人证物证证实杜朝和是栽赃 她深恨自己轻敌 早知道杜朝和如此厉害,她应该事先为杜朝和准备好栽赃的证据,安排好人证。 对,对啊 物证可以栽赃,人证可以收买 这些人证物证,都是杜朝和准备的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她又理直气壮了 谁说不能空口喊冤枉了 那些药物就是普通的伤寒药,可查不出半点问题的 “老爷,天大的冤枉啊!六姑娘,你就这么容不下奴家和闲儿吗?你容不下奴家,奴家可以死,但闲姐儿是你血脉相连的姐姐啊,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她?” 杜朝和鄙夷地笑了笑 “蓝姨娘真是好本事,颠倒黑白顺手拈来,用得一点都不陌生。” “也对,你十五年前就擅长这一套,十五年后肯定是更精进了。” 蓝姨娘如何能认,她也有底气 因为真正致病的药物并不在杜朝和搜出来的药包里 “老爷,老爷,奴家冤枉死了,奴家一直忍让,不想伤害六姑娘,但六姑娘却想要了奴家和闲儿的命,老爷,您要为我们做主,还我们清白啊!”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招对杜老六很有用 蓝姨娘十五年前就发现这个招数 可是,她却不明白 这个招数十五年前有用,是因为她那时年轻 如今却不甚好用了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事到如今,他们也分不清谁冤枉了谁了 杜朝和提供了全面的人证物证 而蓝姨娘却大声高喊,这些人证物证都是被杜朝和事先安排好的 杜六老爷被各种声音吵得脑袋嗡嗡疼 他不是傻瓜 他纵横捭阖,是生意场上的人精, 在杜朝和推出人证,蓝姨娘瑟缩了一下的时候 他便知这一场闹剧,就是蓝姨娘和杜闲和招惹出来的 蓝姨娘杜闲和确实是为朝朝儿布了一个大局,想毁了朝朝儿 可恨自己一再犹豫,再三摇摆,想两全其美,想家和万事兴 如今怕是两头都不着岸了 第123章 报官 蓝姨娘不知杜六老爷心中所想,还兀自在那里喊冤 “老爷,您不信,可以去街上随意找一位大夫,让他查验六姑娘搜出来的药包,看看药包是不是就是普通的伤寒药?”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天平瞬间倾向了蓝姨娘 能不怕查,主动要求查证,必定是问心无愧 杜朝和扫了蓝姨娘一眼 果然心硬手段硬,到这个时候了,还能如此冷静,想尽方法破局 但凡她不是一而再地想踩着娘亲和自己上位,杜朝和都不想与她硬对上 在江湖上流浪久了,多多少少明白,人活时间,少一个敌人多一条路的道理 但是,蓝姨娘,很不好意思啊,你想踩着我上位,我却是不能答应的呢 你不怕查验药包? 很好啊 我也不怕的 我正等着你开口,名正言顺地查验物证呢 到时候,您自己要求查出来的结果,可别不认啊 所有人都看向杜朝和,看她敢不敢查验物证 杜六老爷也看向杜朝和 杜朝和嘲弄地笑道:“查呗,只是蓝姨娘,查出来的结果,你得认啊,别又空口白牙喊冤枉,无赖好当,你别上瘾啊!” 杜六老爷闭上眼睛 有些悔恨,有些恼怒,有些无能为力 他的脸,是丢尽了 这以后,整个盛安说起白燕街杜家,都会提起这一场笑话,是茶余饭后的佐料 他痛恨自己不相信朝朝儿,明明她才该是自己最重要的助力,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闺女 但同时不可避免的,他也有些恼怒她为什么要将事情丢到前院来,让人围观 肉烂在锅里,家丑不外扬 这个道理,朝朝儿为何与她母亲一样,一直不懂 十五年前,轻舟不懂,罔顾他的脸面离家出走 十五年后,被她教养长大的朝朝儿也不懂,将家丑闹到了前院来 众目睽睽之下,不论谁对谁错,他谁都包庇不了 但,人心都是偏的 他虽然心软蓝姨娘的温柔小意,但朝朝儿才该是他的重中之重 若这场闹剧,必定要有一方付出惨重的代价,事到如今,他希望保全朝朝儿 不论是他的偏心也好,砚九爷的婚事也罢,朝朝儿都是必须要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他心里悔得更甚 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让你一开始想着家着万事兴, 让你一开始就想当和事佬, 让你一开始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心中悔恨得不得了,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 他默默推演事情经过,寻思着应该找谁去寻大夫 应该怎么交代他叮嘱那个大夫,无论药包是否有问题,一律回答有问题 可杜朝和偏偏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他听到朝朝儿在说 “蓝姨娘,为了让你心服口服,去寻找大夫的这个人,便由你来指定可好?” 他蓦然睁开眼睛 有些着急:“朝朝儿!” 杜朝和看着他那一脸为她着想的模样,心底不由地冷嘲一番 早干嘛去了 从别人的眼泪攻势里清醒过来了是吗? 是不是又意识到她的重要性了,想起她的利用价值了? 要想方设法保全她了? 不好意思,晚了 本姑娘自己也可以把这台戏唱完! 好好地唱完 杜六老爷觉得杜朝和冒失了,白白错失了一个机会 蓝姨娘却是踌躇了起来 杜朝和如此淡定,又将此案的关键点放手让自己去操作 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有什么目的? 自己竟然完全猜不到,该怎么办? 应还是不应? 蓝姨娘不是蠢人 她虽猜不透杜朝和的想法,捉摸不定下一步棋 但是聪明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去寻找大夫的人,不能是自己指定的 若是自己指的人去找的大夫,得出的结果就算是有利于自己的,也失了公正 果然小狐狸也狡猾得很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姑娘说笑了,奴家行得正坐得正,问心无愧,奴家不怕大夫查验。” 杜朝和抬眸瞧了蓝姨娘一眼,像是早就想到她会如此说的般,轻描淡写地道 “那就报官吧!让官府来论这个是非曲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若是在家里解决,顶多就是再惹些流言蜚语,给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是,风纪问题扬到了衙门,那便不是家事了 若在衙门证实了确实私德败坏,女子送去兵营供人消遣,男子送去劳役场当苦力,终身不得归 杜六老爷心里颤啊颤 手心手背都是肉 杜朝和是手心,他倾向于保全杜朝和,但手背也是他身上的肉啊,剜去的话,他也疼啊 他哆嗦着嘴唇,开口有些艰难:“朝朝儿,都是一家子骨肉,不用闹到见官啊!” 杜朝和冷哼了一声 “他们母女联合外人设计陷害我的时候,可没有想过都是一家子骨肉啊!” “朝朝儿,爹爹将她们送到远远的庄子里去,一辈子不许她们回家,可好?” “怎么,爹爹现在是相信我了?相信是蓝姨娘和杜闲和联同李海年污蔑我的清白,相信她们心肠歹毒残害嫡妹了?” 杜六老爷又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让你说杜闲和不知情 让你说杜闲和是真病了 让你说蓝姨娘温柔善良 杜六老爷有些难堪地点点头:“是爹爹看错了她们。” 杜朝和嘲讽地笑了笑:“可是,爹爹,我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了结,我要我的清白名声,这个事,必有有个清清白白一锤定音的了断。” 而后轻蔑地扫了缩在一旁不敢再言语的蓝姨娘一眼 “要么报官,要么你们找个可以公断的人,证我清白。”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这时,管家来报:“老爷,黄大人要见您!” 杜六老爷非常震惊:“黄大人?哪个黄大人?” “内阁次辅,大学士黄谦,黄大人。” 杜六老爷紧张了起来,赶紧张罗着要夹道欢迎出去:“快快快,快随我去迎接黄大人!” “哈哈哈,杜六老爷不必多走几步了,老夫不请自来了。” 杜朝和眯了眯眼 黄谦来干什么? 事关李海年,所以他来了? 她知道李海年得他器看 但有这么看重的么? 以至于宁愿折损羽毛,也要给他的未婚妻撑腰? 而蓝姨娘却得意了起来 非常得意 李海年深得黄大人器重 肯定是李海年拜托黄大人来给闲儿撑腰的 杜朝和,你玩完了 第124章 蓝姨娘完了 黄谦踏着方步,笑容可掬地招呼着走来,他先是跟杜六老爷笑着点点头:“杜老爷不要见怪啊,老夫路过贵地,偶感口渴,进来讨杯水喝。” 杜朝和撇撇嘴 连找借口都这么敷衍,商户之家果然不值得这些士族大夫放在心上 黄谦此行必定大有深意 杜六老爷虽然因为黄谦阻了李琅和科考之道,心中对他恨之入骨 却也懂得忍辱负重的,当下面上只表现得受宠若惊 “久仰黄大人清正之名,今日大人能亲临敝宅,是小人之幸,是敝宅之荣光啊!” 说着,特特往前一步,企图用身躯遮挡黄谦的视线,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黄谦往前院方向引 他当然知道黄谦口中的喝水不过是个借口,他这番不请自来,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胡乱猜测,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杜六老爷心中着急,暗暗为杜朝和捏一把汗 若黄谦执意处为难朝朝儿,为李海年撑腰,以杜家目前的地位,是护不住她的 砚九爷这几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哪哪都没有他的踪迹 若是有砚九爷在,那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偏偏有事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对于朝朝儿如今的坏名声有没有什么想法,是不是还愿意承认这门亲事 唉,愁死了 杜家只是低贱商家,可没有这个能力在黄谦面前耍大刀 只希望黄谦真的人如其名,是仁义大儒,懂得避嫌,不揭人丑 黄谦却不动,甚至都不出一声,只眯着眼,乐呵呵地看着杜六老爷装模作样地请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杜朝和不知道黄谦是怎么看她老爹的 看她这会看他,只觉得他蠢死了,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成这么大的生意的 他把黄谦请离现场,那接下来的这一摊戏,她也不用唱下去了 毕竟哪有主家在前院招待贵客,后宅妇人却在喊打喊杀的道理 这已经不是给不给贵客脸面的事,这是将贵客的脸面扔在地板上踩 而且啊,这黄谦早不来晚不来,以往更是不曾登门过,偏偏这会过来,说不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将杜六老爷引开,再加上他自己坐镇,这场戏就不用唱下去了。 而这场戏悬而未决,没有个明确的答案,那么,他们能做的事就多了。 他们可以大肆宣扬,杜朝和因为李海年拒绝了她,而在家里打杀庶姐和姨娘,凶残至极 还可以说,杜朝和蠢笨如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誉满大齐的大学士黄谦黄大人识破了,果然是个脑中空空的大草包,砚九爷要真是娶了她,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所以杜朝和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只是该怎么做? 以黄谦对商户的莫名敌意,不大可能会让她好过 更何况,黄谦与安国公,也有政治上的矛盾,而她杜朝和,好巧不巧,是安国公府的儿媳妇 作践了她,不仅能保全了他的得意门生李海年,还下了安国公府的面子 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越想到此,杜朝和主意越定 她往前走了一步,俯身行礼 “黄大人,民女乃杜家六老爷幺女行六,今斗胆,请您为民女作主!” 正准备抬脚随杜六老爷离开的黄谦,闻言停下了脚步 争捋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美须髯,深邃的眼眸,带着上位者不容抗拒的威严,沉沉压向杜朝和 杜朝和似有所感,抬眸迎了上去,竟然不闪不拒,目光清正 黄谦暗暗惊讶:商户之女竟有如此风骨,实属难得,怪不得沈时砚力排万难也要聘娶为妻。 心内虽闪过千思万想,面上却分毫不露,只端着智慧长者的慈笑:“你是安国公府小九的未婚事?” 杜朝和盈盈一笑,眼中有流星闪烁,好似非常欢喜:“正是民女,见过黄大人!” 说完,又是轻轻一礼 面上装得有多乖巧,心中腹诽就有多不屑:老狐狸,小九小九这样叫着,打量别人都不知道你跟安国公府是死对头一样 黄谦也拿出长者的慈爱,捋着美须髯的手势越发仙风道骨:“六姑娘可是跟家里人口角,受委屈了?来,来,来,老夫给你做主。” 杜朝和险些控制不住,想抽他一巴掌 这老狐狸,打量着她小地位低,在她面前玩四两拨千斤的把戏呢 他自称老夫,而不是本官,可见想将此事大化小小化了 企图将李海年与杜闲和陷害她的大事,归结为姐妹口角的小事 真是想得美 她今天就先敲掉这只老狐狸的一只爪子,不拔掉李海年的羽毛,她就不是杜朝和 “黄大人,事关民女名节,可不是姐妹之间的口角小事。” 黄谦的目光一下子锐利无比,似钢刀向杜朝和刺来 “六姑娘的名声一向不大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的名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败坏的了,你见好就收吧 杜六老爷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哎呀呀,这朝朝儿太不懂变通了,虽然他也很恨这个伪君子,但咱不能明目张胆地得罪他啊。 他赶紧不停地眨眼,向杜朝和使眼色 杜朝和听懂了黄谦的未尽之言,也看见了杜六老爷快要眨到眼尾抽筋的暗示,更是瞥到蓝姨娘控制不住的小人得意之色 她委屈地垂下头,泪珠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民女自幼随母亲在北疆抵御外族,天天不是喊打喊杀,就是冲锋陷阵,没有享过一天的清福,好不容易回了家,许得了好亲事,却突然之间,声名就变差了,民女实在冤得很。” 简直是哭得不能自抑,直哭得一抽一抽的 “外人冤枉民女也就罢了,可是,可是,蓝姨娘和闲姐姐也要污蔑我,她们十年前做爹爹的外室,赶走我和娘亲也就罢了,现在还容不下我。” 短短几句话,扭转形势 杜家是前几年搬来盛安的,盛安城的人都不知道蓝姨娘曾是外室,杜闲和竟然是外室女 大齐女子地位低下,甚至妻子的地位也不高,外室更甚,自愿做外室的女子,在大齐男人的眼里,与娼妓无异 何况如黄谦这样的士大夫,自诩秉承古志承先待后,最是忌讳男人私德不养宠妾灭妻以致内宅不宁 蓝姨娘不仅曾为外室,还竟敢设计逼走当家主母 她余下的人生都将活在别人的唾沫中 包括杜闲和的一生,也废了,盛安没有哪个读书人会再愿意娶她为正妻了 杜六老爷没想到杜朝和竟然会揭露蓝姨娘曾为外室一事,更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狠,将他顶上了宠妾灭妻的道德审判台上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杜朝和一个眼刀冷冷射向他 他莫名地怂了怂肩膀,缩了回去 第125章 水变得浑浊 黄谦绷紧眉头,两眉之间拧成川字 确实如杜朝和所言,他秉承古志,最是厌恶世风日下之事 当今圣上荒淫无度鱼肉百姓,桩桩件件都违逆圣贤之道 他在朝堂上无论是苦心相谏,还是孜孜汲汲,皆是为了重循古礼之制,挽回日渐败坏的世道人心 他的治下,他的门生,不能有任何有违礼乐之举 他瞥了眼已经懊恼地缩肩弯背,退在一旁不作声的杜六老爷 以及吓得花颜失色,刚想失声尖叫,便被他的手下捂住了嘴巴的蓝姨娘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又看向杜朝和 “六姑娘可有任何证据指证李秀才与此二人合谋?” 杜朝和双手捧上李海年与杜闲和的往来书信 “黄大人,这是李海年与杜闲和密谋此事的书信,请您过目!” 黄谦身边的随从接过,递给黄谦 黄谦一一看过,脸色勃然大变,每翻阅一篇,就铁青一分 确实是李海年的字迹 那风雅翩翩进退有度书生意气的少年,竟然是如此一个丧心病狂满腹阴谋的小人 杜朝和再接再励,继续递上药包 “这是杜闲和在吃的药。” 随从又将药包递给黄谦 黄谦接过,挑起几味药,闻了闻 他略微懂得些药理,这包药,分明是伤寒药 “这药可不会致人入病。” “是药皆有毒性,药可为毒,毒亦可为药,就看怎么用了。” 黄谦点点头:“此话有理,那这药如何使用,会成毒?” “民女曾让蓝姨娘请人寻大夫辨证这药,蓝姨娘不愿,大人可否请大夫公正此药?” “可!” 权力之下,办事奇快,瞬息之间,盛京城里,久负盛名的两位大夫,由黄谦的随从引进来 了解事情缘由之后,他们细细辨别药物,良久之后,才放下手中草药 “回大人,此药无毒,可治一般伤风。” “若由无病之人饮用,会如何?”黄谦淡漠地问 两位大夫愣怔了一瞬,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毕竟正常人,谁会无病吃药,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应当是无异。” “应当?”黄谦的眼眸微微眯起,他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纵使是儒雅的士大夫,积权之下,也有巨威 两位大夫涔涔冒出冷汗:“从无人无病吃药,是以草民不敢确定。” 黄谦一言不发,他微微垂下眼眸,看上去仿佛陷入某种沉思,却周身散发着凛然不可犯之气 周围的人,一动不敢动 杜朝和勾唇无声笑了下 她早被知道是这个结果 在黄谦斟酌完下定论之前,她再一次先发制人 “大人,可否准备一碗清水。” 黄谦抬眸看向她,面容平静,波纹不动,可杜朝和没有错过他眼里稍纵即逝的寒光。 杜朝和巍然不动,眼眸含笑,回视 四方风动,周围人群退去仿如背景,这狭长的长巷中,仿佛只余这两人在对峙 一位当权,权威积压,深不可测 一位少女,笑意盈盈,不卑不亢 黄谦先是低垂了视线,也不再问杜朝和想做什么,只摆摆手,他的随从会意自去准备清水 他淡漠地撇了一眼,随即看到已经龟缩到一旁,恨不得此刻假死过去的蓝姨娘,还有那位号称算无遗策的即将大齐首富杜老六 又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怂成那个样子的男人怎么就入了安国公的眼,成为他着重发展的海上商队主力 想到这里,他烦不胜烦 大齐的商人富得流油,黎民百姓却无米为炊,真是可恨 重创了一个严家,又来一个杜家 真是跟蝗虫一样,杀都杀不尽 又想到即将折损的得意门生,心中更是烦恼 杜朝和不着声色地观察着这位大齐数一数二的权臣 说他儒雅,她信,但说他不善谋略,一心仁义,杜朝和绝对不信 能斗倒笠石,在朝堂上与安国公分堂抗礼不落下风,杜朝和可不认为他是什么善男信女,这次让他折了李海年,她就不信他心里毫无波澜 只是这人一派风平浪静,连眉头都没见皱一下,心府之深可见一斑 等见到沈时砚,可得与沈时砚好好说道说道 哈,沈时砚,又想到他了,杜朝和有点想敲自己的脑袋 才多久啊,就发展到啥事都想到他? 也不知道安排的茅厕线路能不能行得通? 两人在不知不觉地较量着,黄谦的随从捧着一碗清水趋来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万众期待,总感觉这次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必定能给这次甚嚣尘上的流言划一个重重的定义符号 蓝姨娘紧张地胸膛剧烈起伏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镇定,告诉自己,不会被发现的,绝对不会被发现的,事情做得那样隐蔽,除了自己和闲儿,没有第三个人发现,就连身边的心腹都不知道 采蓝收到杜朝和的示意,接过那碗清水,检查无误,便向杜朝和轻微点点头 然后端着那碗水来到晕倒在一旁的杜闲和身边 蹲下 蓝姨娘险些控制不住失声尖叫,脸色霎那间惨白 她想扑过去,却被无心无情无情地按住,她前进不得,只能徒劳地叫喊着:“杜朝和,你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敢动我女儿试试。” 杜朝和冷笑了两声,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抬了抬头示意采蓝加快动作 采蓝抓起了杜闲和的手腕,将那染着丹凤花的红指甲放入水中 登时,清澈的水变得浑浊起来 杜朝和勾唇轻笑了起来,一派风流痞气中,带着几丝轻蔑 她走上前,纤纤食指轻轻拨了拨那碗浑浊的水 “大人,可让人好好查一查,这碗水是什么?喝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黄谦深深看了她一眼,尔后挥挥手,让两位大夫上前查看 “大人,这碗黑水里,有黄连,黄檗,生石膏等大寒之物,加之那副伤寒药,一剂下去,必定大虚,行走无力。” 蓝姨娘顿时瘫软在地 她知道,大势已去 她终究又是败了 十五年前别看她逼走了许轻舟,然而许轻舟一走,她在杜老六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又败给了许轻舟的女儿 这两母女就是她的克星 她好恨啊 战场上死了那么多人,她们为什么不能死在战场上 第126章 保下李海年 人群中迸出低低的咬头接耳声 “看吧,我就说了,就这是姨娘庶女不安好心,果然是设计抹黑六姑娘的名声。” “这姨娘庶女心真黑,这么损人的招数都能想得出来,这报应真爽。” “说不定只是这姨娘心思坏,这闲姑娘是不知情的呢?” “怎么可能?那信是庶女写的,那大寒之物就藏在庶女的指甲里,她喝药的时候,偷偷伸一只手指进去,谁会知道。” “这才是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 “哼,再悄无人知,六姑娘也会知道,别忘了,六姑娘可是跟着太太一直在跟北方的蛮人打仗,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姨娘是真的蠢啊,好好在杜家锦衣玉食不好吗?非得做死!” …… 杜朝和微微低头,佯装不在意,实则心里笑得直抽疯 洗碧去哪里找来的这一群看戏高手,不止眼睛活,口舌也不赖 “大人,请您为民女主持公道,还民女清白名声。” 黄谦静静地看了杜朝和良久 这场闹剧…… 真是够闹的 他不回应杜朝和,转头看向杜六老爷,微笑道:“杜老爷,这是你的内宅家事,老夫不好过问,是非论断还是你来评判最为合适。” 杜朝和一怔 她倒是没有料到黄谦会将此事转回内宅小事上 杜六老爷亦是一愣,他本已做好了舍弃杜闲和的打算,没想到峰回路转,黄谦竟然愿意给他这个人情 赶紧弯腰拱手,卑微笑着回:“谢大人成全,草民必定约束好内宅妇人,此类口角之事,绝不会再发生。” 黄谦笑着点头:“杜老爷须记着家和万事兴,大丈夫安身立命,修身齐家是根本。” “是是是,大人教训得是,躬谢大人垂教!” 杜朝和眸光沉沉地看向前面那装模作样的两个男人 止不住一阵恶心 黄谦似是有所感般,抬头看向杜朝和,温和地笑了笑 “六姑娘受委屈了,你放心,你爹爹一定会公平公正处理这个事情,若他处理得让你不高兴了,你尽管去黄府找老夫,老夫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他扫视了长巷一圈,目光所到之处,一片寒凉 他沉着嗓音,势含威严:“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可以往外多说,毕竟是杜家的家事,若让老夫听见一句半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到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杜朝和含着满腔怒气,盯着杜六老爷弯腰曲背地送黄谦出门 任怒火在胸腔里腾腾燃烧,一会之后,她截然转身往内宅走 眼光余光扫向蓝姨娘,她挑衅地看向杜朝和,一脸的得意 小人嘴脸 采蓝洗碧等人小心地跟在杜朝和的身后,任是谁都想不到,名满天下古许寻礼古制的黄谦会明目张胆地包庇李海年 洗碧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轻声嘟囔:“这个黄谦看着道貌岸然,实则是个伪君子。” 杜朝和冷哼道:“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看重李海年。” “姑娘的意思是,黄谦此举是为了保李海年?” “必定是,他没有什么理由如此袒护蓝姨娘和杜闲和。” 采蓝若有所思地道:“黄谦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李海年的手上?” “把柄?”杜朝和凝眉想了想,摇摇头:“不是!若是李海年握有黄谦的把柄,以黄谦的势力,大可以杀了他了事,决不会留着他以致于被胁迫。” “那难不成是黄谦见李海年相貌英俊,喜欢他?”洗碧脱口而出 杜朝和却猛然停下脚步,诧异地转头盯着洗碧 脸上有种恍然大悟,却又不敢置信的惊讶 “姑……姑娘?”洗碧迟疑地轻声道:“这盛安城里好男风的人可多了,前儿咱们这里有两个下人,在马棚里行这种男男之事呢。” 杜朝和点点她的额头,轻笑道:“你说得很对,这种风月之事,确实见怪不怪。” “那,姑娘,黄谦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杜朝和便轻轻摇了摇头:“他不是,他对他的妻子非常爱重,屋里也有几房娇妾,妻妾都生育了子女。” “啊!”洗碧哀叹一声:“那又是为什么啊?黄谦为了保李海年,连原则都不要了。” “是啊,究竟是为了什么?”杜朝和轻声呢喃 天下书生,一大半都是黄谦的学生,他何致于如此力保一个连功名都还没有,尚在书院求学的秀才 但是,洗碧的话,给她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她略微有一个方向 这个李海年明面身份简单,可或许里背后做的事不简单呢 一个在采花贼老窝出现,又安然脱生的俊秀书生 前脚是广宁王府的座上宾,受广宁王和广宁世子礼重 后脚又突然悄没声息地出现在盛安城,失踪两年之后,竟然还能得黄谦如此青睐 若说他们三者之间没有猫腻,都是侮辱了杜朝和的智商 “鬼影在广宁王府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 “还没有。”采蓝轻声回答 好吧,这些达官贵族的宅院都密不透风水泄不出,真真是难查 “传言给鬼影,让他顺着李海年的踪迹查,或许有收获。” 采蓝轻声应了 洗碧紧接着问:“姑娘,那蓝姨娘和闲姑娘怎么处理?就这样放过她们了?” 杜朝和冷冷笑了声,眸光里闪过凌厉寒意:“我可没有这样的好心肠,既然阳谋行不通,那就换个阴谋,总得让她们知道惹了老虎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极其惨重。” 洗碧这才舒了口气,若是让蓝姨娘和杜闲和逃过这一关,她会生生怄死的。 “若是老爷开口让您放过她们呢?姑娘,您可想好了。” 采蓝斟酌地问道,她知道杜朝和的心病在杜六老爷,若不是贪恋着那一点点父爱,姑娘估计早就不忍这鸟气了 杜朝和撇嘴,表示不在意:“他要求是他要求,他怎么要求我怎么应就是了,至于我怎么做,他可管不着,而且,他也没这个本事知道。” 第127章 她确实不孝顺 采蓝洗碧对视一眼,她们家姑娘好似从那虚无的父爱里面挣扎出了一丝丝自由 虽然过程痛苦,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便也算是欣慰了。 “长巷里发生的事都散出去了吧?”杜朝和轻声问 “姑娘放心,早在那碗清水变成黑色的时候,屋顶上的玄卫便将消息传到了千音阁,千音阁又安排了人手,到茶楼、酒庄各处散播了。” 洗碧嘿嘿笑了起来:“估计黄谦一走出杜家的大门,就能听到笑话了。” 采蓝也控制不住笑了起来:“估计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如此,就不命人端来那碗水了。” 洗碧也笑道:“真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知道自己要保李海年,为何还要让举证走到最后一步?” 杜朝和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无情无心两人 “你们说说,黄谦为何在真相大白之后,又欲盖弥彰呢?” 无情无心因为沈时砚失踪,一直不敢在杜朝和面前喘粗气 听见杜朝和发问,不敢稍有迟疑,快速应道:“奴婢估计,他是想向您施威。” 杜朝和不置可否,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轻声道: “若是施压,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驳了就是了,何必等到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时候才来这么一出。” “那是……”众家伙都迟疑了 是啊,为了什么? 杜朝和深思不得其解 李海年与黄谦有什么样的利益纠葛,竟能让黄谦在最后关头舍弃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洗碧最烦这些想来想去的事,烦躁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依奴婢看,老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针。” 杜朝和为这句话,实在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是啦,是啦,这宦海沉浮几十载的老男人,利益错综复杂,多思无益,放开手脚去做就是了 总之,今天也并不是毫无所获,至少关于李海年放出来的谣言可以借此澄清 同时,也得知了李海年确实是个关键作用。 “跟赵琪说一声,让她与我一起去见见严七娘。” 庆田大娘来信说,严七娘恢复得不错,是时候送她回严家了 看看能不能从严七娘那里得知李海年在采花贼的销魂窟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转出长巷,从角门进入花圃 暮春的花本不算多,但杜家的花圃里,奇花异草开得热烈 花叶掩映,拢拢错错间,一末靛蓝匆匆走过前方游廊 杜朝和凝眸 杜琅和? 他一向淡定从容,什么时候这么急切了?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杜朝和直觉与她很有关系 看了一眼采蓝,采蓝会意,不动声色跟了上去 太阳拖着它的光圈,慢慢落下山,月亮带着她的清华徐徐爬上来 今晚没有星光 杜六老爷却说今天星斗满天,是个好天气,特特过来她院子里,陪她吃饭,还说两父女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突然又委屈地哭了起来,谴责杜朝和回了盛安也是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都没能好好陪陪他,他这个老父亲心里委屈 杜朝和心里颇不以为然,连一点点附和的心思都没有,端着手看他又哭又闹又说笑 她知道,每当她这个爹颠三倒四乱说话的时候,就是他又准备亏欠于她的时候 杜朝和心里长叹一声,为她娘亲,也为她自己不值得 铺垫得差不多了,哭也哭完了,笑也笑干了,杜六老爷终于支支吾吾地说了这顿晚餐的目的 “朝朝儿,你看啊,黄大人这么说,明显是想保李海年,那蓝姨娘和闲丫头就不能过分处理。” 杜朝和斜睨了他一眼,眼神清冷无波,不悲不喜,却莫名让人很有压力 杜六老爷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脸色有些臊热,总感觉所有私心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觉得咽喉有些痒,咳嗽了几声 杜朝和低眸垂首喝着茶水 是绿豆准备的玫瑰清露,温沁平和,最是适合这个时候喝 杜六老爷见杜朝和不理他,喉咙里的咳嗽装得上不去下不来,很难受 他胡乱抓起手边的水杯,啜了两口,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情绪 “朝朝儿,爹爹知道这几天你受委屈了,确实是那蓝姨娘和闲丫头闹得难看了些!” 杜六老爷知道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但怎么都得说下去 他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暗示 他给了杜朝和母女很多宠爱,给钱给物还有各种珍奇异宝,自己对她们的宠爱和偏心已经很多很多了 这一次就偏向闲丫头,朝朝儿会理解的,毕竟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杜朝和虽然不知道他心里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但是她被她这个爹爹算计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听话茬就知道,他这是又打算让她放了蓝姨娘和杜朝和呗 若是以往,她便开口接过这个话茬了,但是今天,她偏偏只冷冷看着 一声不吭 杜六老爷喉咙又痒了,他又咳嗽了几下,杜朝和依旧冷冷的 杜六老爷心中暗暗有些恼火了 想到蓝姨娘说的,杜闲和给他煮长寿面的事 火气又冲了些 亏他这么宠朝朝儿,这丫头就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 “一点也不孝顺。”杜六老爷嘟嘟囔囔地 杜朝和是练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自然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心下顿觉一阵郁愤 她确实不孝顺 前年冬天,他走商经过北疆,被困雪山,她收到消息,不顾照顾伤员已经三天没有睡觉的疲惫,带着采蓝洗碧进雪山捞人,差点回不来 这叫不孝顺? 他遭人暗算,被下了毒,需要西郊沼泽地里的毒藤做药引子,以毒攻毒,自己不管不顾冲进沼泽,差点葬身那片沼泽地里 这也叫不孝顺? “我确实不孝顺!不然,怎么会三番四次冒着生命危险,各种想方设法去救你性命?” 杜六老爷一时讪讪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秃噜出了那句话 “爹爹鬼迷心窍,说错话了,咱们朝朝儿最是通情达理的,能理解爹爹是无心的,是不是?” 杜朝和被他气笑了 合着好话歹话都是他说了算呗 她将茶盏往桌面一扔,“铛”,一声清脆,茶杯在茶托上晃啊晃,杜六老爷不受控制地,心儿也晃了晃 杜朝和最后一丝耐心耗尽:“说吧,你想怎么做!” 第128章 死人才不会搞幺蛾子 杜六老爷咽了咽口水:“你也知道,咱们家虽然家底丰厚,但毕竟只是商户,权贵一句话,就能捏死咱们!” “说结果!” 杜朝和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再与他虚与委蛇浪费时间 杜六老爷深呼吸一口气:“闲丫头装病这件事,爹爹想,等她好起来,就远远地打发她们母女俩回北约老家的庄子里,任她们自生自灭,你看怎么样?” “好!”杜朝和回答得很干脆利落 杜六老爷倒是一愣,他没有想到,一向有仇必报的朝朝儿,这次竟然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放过闲丫头 他磕磕巴巴地再次确认:“朝,朝,朝朝儿,你说,说,说什么?” “我说好,就照你说的办,但是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若是她们再犯在我的手里,我一定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杜六老爷乐呵了起来:“朝朝儿放心,她们必定不再敢了。我就知道,三个儿女中,就属朝朝儿你最懂为父的难办之处。” 卸下心头一桩大事,他全身自然松驰,心情舒亮,却错过了杜朝和低垂饮茶的眼眸中一闪过的寒意 人最是会得寸进尺的,杜六老爷作为商人更是懂得步步精进的道理 “对了,朝朝儿,蓝姨娘说,你曾给她们喂了毒药,能否将解药给爹爹?” 杜朝和从茶盏中抬眸,定定地看了杜六老爷几瞬,直看得他后背冷汗微沁 她微微勾唇笑了笑:“你不是请仁心草堂的方大夫和安国公府的吕大夫给她们把脉了吗?他们不是说,那两人没有中毒吗?爹爹又何必如此试探。” 杜六老爷再次讪讪一老脸羞红,为了掩盖心思,胡乱间又喝了一口茶 杜朝和冷笑:“方大夫是你的至交,自然不会骗你,吕大夫在安国公府荣养,为了安国公府内宅安定,必定不希望娶进一个会生是非的姑娘,是以也不会为我打掩护,两位大夫医术又是可医死人活白骨的精湛,怎么,这样了,你还信不过?”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谢爹爹看得起,只是我还没有那么高的本事,可以下得了那些诊不出来的毒。” “那就好,那就好!姐妹之间,不能如此厮杀,斗得你死我活的,不好看。” 杜朝和心里连连冷笑不止,真是个好爹! 杜六老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提着绿豆给杜朝和准备的玫瑰清露,得意地哼着曲子,左摇右摆地走了 杜朝和站在庭院的阶前,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心中只觉一阵凄凄 我本以为,三个子女中,我就算是排在你儿子的后面,也该是女儿中的首位 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竟然都不能算是你的儿女 可恨我竟一直看不清 绿豆悄悄靠近:“姑娘!” 老爷说这话太伤人了,蓝姨娘和闲姑娘做了这等恶事,可是老爷竟然还留着人在家里安养 说是养好病才送回老家庄子,可是谁知道这病会养到什么时候 病养好了,还会有什么借口再留下来 杜朝和撇嘴笑了笑,眸色凉凉,月光清清:“我这个爹爹啊,最是知道怎么给我惊喜!” “姑娘,那咱们该怎么办?”洗碧也悄声问 饶是她再没心没肺,此刻也感觉到了杜朝和的悲伤,亦不敢乱造次 杜朝和长叹一声:“姐妹一场,自然是要礼尚往来的。她既然要养病,那就养着吧,一直养着吧!” 绿豆和洗碧对视一眼,只觉心中郁气都消散了许多 她们很乐意见到杜朝和对蓝姨娘和杜闲和下毒手,对于蓝姨娘和杜闲和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的未来日子一点都不同情 “姑娘,那明天往悯蓝居送些药膳?” “没必要,咱们送过去的任何东西,杜六老爷都不会让悯蓝居的人用的,何必浪费好东西。” 多可悲,她爹防着她呢 “那~~~”洗碧迟疑了 绿豆点点她的额头:“你真是啥都不学不想,笨死你算了。” 然后,她问杜朝和:“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洗碧气得鼓起腮帮子:“你不是也不知道怎么做吗?” 杜朝和看着她们插科打诨,眸中轻轻漾开了笑意:“放心吧,她们会自取灭亡的。” 绿豆和洗碧疑惑不解 杜朝和轻轻提了一句:“想想在悯蓝居时,咱们给她们喂了什么?” 绿豆和洗碧恍然大悟 “姑娘,您那个时候便知道老爷会放过她们?” 杜朝和摇摇头:“我不知道的,我当时赌他会为我撑腰的。只是,事无万全,我自然要多铺一条路而已。” 说罢,深呼吸一口气:“所幸,有备无患。” 悯蓝居种满了知情知趣的名花异草,自诩曾是名门贵女的蓝姨娘也最爱摆弄这些个东西,连带着杜闲和亦爱借着花儿草儿,做些附庸风雅的事 给她们吃的确实是毒药,只是毒性还没激发,诊不出来而己 等到她们日日伺花弄草,沾染了花草的梗汁,那毒便会被不知不觉间激发 妙就妙在,就算激发了毒性,也诊不出来是中毒了,只会莫名其妙地病了,然后慢慢衰竭而亡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留着她们的性命以好好折磨她们 一来没那个时间精力,二来作恶之人,最好是弄死了,免得夜长梦多。 只有尸体才不会乱搞幺蛾子 “老爷会怀疑姑娘吗?” “那又怎么样?咱们这个杜六老爷最会计算利益了,只要他还能从我身上榨取利益,他就奈我不何。”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父女情义的话,那她杜朝和就太可笑了。 正说话间,无心回来了 长巷出来之后,杜朝和就派她去跟踪黄谦,看看他会怎么处置李海年 杜朝和估计,等黄谦出了杜宅,听到上一刻才在杜家长巷里发生的事,倾刻间便添油加醋传满茶庄酒肆红楼绿馆,只怕会气得呕吐三斗血 而李海年,既然能去搬来黄谦,也必定是在黄谦的府上等着他得胜归来的 想想看 一个刚刚直面了自己道德沦丧的伪君子,正痛心疾首懊悔自责之时,那个让他道德沦丧的另一个伪君子直直撞了上来 想想看,会发生什么样的经典场面? 杜朝和只恨自己要留在杜家与杜六老爷假把假式地推太极,不能亲临现场 因此,无心一回来,她赶紧轻拍额头,将刚刚那些无端的低迷哀伤丢得一干二净,拉着她就进了内间 第129章 隔空打架 绿豆和洗碧面面相觑:她们家姑娘什么时候跟无心无情这么好了 来不及多想,绿豆拉着洗碧就跟了进去 才进到里间,挑起珠帘,就听到无心低声说:“黄谦本想立刻将李海年送官查办,后来李海年说,他有办法洗清他身上的污名,黄谦这才放过他!” 杜朝和挑了挑眉头:洗清污名?怎么洗清?以李海年的小人行径和狭窄心胸,无非就是又将污水泼到她杜朝和的身上呗 纤纤素指无意识地轻轻叩着桌面,杜朝和沉沉凝思 李海年会以什么方式将脏水再泼回来? 还是无凭无据强塞杜撰吗? 不,不会的 自己今天拿出了真凭实据,黄谦都能当面否决归为内宅小事 他若再次捕风捉影,只会显得他自己欲盖弥彰,李海年不会这么蠢的 真凭实据? 杜朝和轻声呢喃,突然灵台一亮 真凭实据都会被强行扭曲,那真情实景有目共睹就是铁板钉钉了 八九不离十了,以李海年的小人行径,八成会给自己安排一场香艳之事,然后引众人观看 推敲至此,杜朝和有此蠢蠢欲动了 她正好可以借李海年的局,来设个局中局 他会找谁来共襄此事呢? 脑海中跳过几个人,杜家三姐妹,杜闲和,甚至是……王妍秋? 杜朝和撇了撇嘴 管他找谁呢,反正最后都是要一锅端的,最好全部找来,全都煮熟了 “无心,你继续盯着李海年,他诡计多端颇为狡诈,而且,他能一刀砍下一头活猪头,力气和狠劲都不小。” “是的,姑娘!您请放心,奴婢不会让他逃脱的。” 绿豆和洗碧又对视一眼 姑娘竟然对这个新来的委以重任,前儿不还说不能相信她们,要?着她们吗? 无心说完事情,却没有立刻下去,反而面露愁疑,一脸的欲说还休 杜朝和看得有趣,不是说暗卫都是心无波动面无表情的吗? 这一脸纠结地对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自己与她相关的人只有沈时砚了,莫非是她有了沈时砚的消息 看她这不知能不能说当不当讲的徘徊劲,看来这事容易误解,话不好讲啊 “说吧,砚九爷有什么事儿?”杜朝和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随口一问似的 无心瞠大了眼眸,姑娘是会读人心吗?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无心抱了抱拳,颇有正气的样子:“姑娘,奴婢在茶楼里听说王二姑娘不顾自身安危,扑身救了砚九爷,九爷感恩于心,欲聘她为妻。” 杜朝和眨眨眼:“终于传出来了啊!” 无心微微张大眼眸,她有些看不明白杜朝和的情绪 杜朝和摆摆手:“没事儿,让他传吧!” 故事里的主角总不能是她自己一个人 绿豆担忧地走近前来:“姑娘,这个时候传出这种流言,对您很是不利啊!” 杜朝和又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样子:“不防事的,总不能一直是我一个人霸占了流言的花旦之位。” “只是这个王妍秋一而再,再而三地舞到我面前来,她真当我是软柿子,好捏吗?” 这话,说得语气很冲了 熟悉杜朝和的绿豆和洗碧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就知道她们家姑娘很不高兴了 杜朝和一不高兴,就要让别人也高兴不起来 “绿豆,你去找一下千音阁的人,让他们另外准备三拨人,再往酒楼茶肆去造谣生事。” 绿豆赶紧抬头挺胸,点头聆听:“姑娘,您说,要传些什么流言蜚语?” 杜朝和略略思考了下,笑道:“有一则故事,一直暗暗流传,说是沈时砚和王妍秋一起长大,一个桌子吃饭,一个学堂求学,一个屋里睡觉,长大了,又常常一起联诗作对,琴瑟和鸣,堪称天作之合。” 洗碧听得耳朵酸,撅起嘴巴:“是的,后来姑娘横刀夺爱, 以救命之恩要求砚九爷娶您。” 杜朝和耸耸肩膀:“那就将这个故事加大力度宣扬宣扬。” 绿豆洗碧以及无心都愣住了 “姑娘,您是要放弃砚九爷了吗?” “想什么呢?他们的版本凄美惹人心疼,咱们传的版本啊,要香艳惹人遐思,懂吗?” 绿豆眼眸蹭地亮了起来,惊喜地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那接下来呢?” “等这个香艳故事热了起来之后,再来个续集。” 杜朝和抬起茶盏, 在脑中细细润色了一下故事之后才说 “王妍秋耐不住心中思念深重,几次三番跑到安国公府想遇上沈时砚,终有一次恰好撞上了砚九爷被家法处置,于是就勇敢扑上去挡板子。” 洗碧哈哈拍掌大笑了起来,绿豆赶紧捂住她的嘴:“祖宗,你小声点,说了几次了,隔墙有耳。” 洗碧撑着笑,小小声说:“再加一些调料,就说,王妍秋因想到咱们姑娘就是因为以恩挟报,让砚九爷娶了她的,于是,王妍秋就想来个东施效颦。” 杜朝和竖起大拇指:“牛,牛,特别棒。” 绿豆也竖起大拇指:“促狭鬼还得是你。” 无心赶紧随大众,也竖起大拇指,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本能她知道,要融入集体就要行动一致。 洗碧得意地抬抬头,很骄傲的样子 绿豆点点她的额头,又笑着问杜朝和:“那第三拨呢?” 杜朝和眼里的笑意渐渐隐灭,语气亦有些惆怅:“第三拨啊,先让他们准备着吧,等无情从安国公府回来,我看看具体情况,再告诉你第三拨的内容。” 这第三拨,取决于沈时砚的态度 是共同前进,还是各自各自扬镖 杜朝和也是在黄谦突然来到长巷中,为李海年给蓝姨娘和杜闲和撑腰之时,才猛然想到胁迫这个词 她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沈时砚会不会也是被胁迫了 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过往的众多消息都表明,沈时砚并不受安国公夫人疼爱,长大后的沈时砚因此对安国公夫人只是面上的尊重,其实是完全不惧,这点从他铁面无私地拿下安国公夫人娘家的兄弟便见分明。 这样的沈时砚会乖乖受安国公夫人的家法处置? 想想都不可能,因此,杜朝和安排无情趁今晚星光暗淡,走一趟安国公府,看看能不能见到沈时砚。 这么多天了,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第130章 你不是我儿子 却说安国公府这边 沈时砚苦肉计美男计,都等不来杜朝和,无奈叹了口气,便暗中部署了开来 左岸受完了惩罚已经回来办差:“九爷,陆老来信了。” 说罢,双手呈上信函 沈时砚展开,读罢,面上一喜,淡淡笑了起来:“师父找到师母了!” “那陆老是不是要回来了?” 沈时砚点点头,将信在灯火上烧着,丢到灰盆里 “路还远着!” 沈时砚闭上眼睛,平复内心的激动 原来师母竟然就是朝朝儿的师父!他和朝朝儿真的很有缘分 真的是天作之合 “那小柴扉扉的陆姑娘要如何安置呢?”左岸小心地问 他家砚九爷就是有女人缘 前些天还跟王家姑娘纠缠不清呢,现在还有一位在小柴扉扉里待着 沈时砚沉吟一瞬,不置可否,反而问起:“先安置到悯田庄吧,回头让杜姑娘去看看她。” “杜姑娘?” 左岸惊呆了:“现在去找杜姑娘,夫人那边会不会再找咱们麻烦?” 沈时砚摆摆手:“不碍事,远德伯世子的糟心事,够她喝一壶的,她现在分心乏术。” 话音刚落,书房外远远传来一阵吵闹声,右崖快步走进来:“九爷,国公夫人闹上来了。” 沈时砚冷嗤了声,将手上的书卷丢到案几上:“真是高估了她的能力。” 沈时砚的书房建在湖心亭上,一架九曲桥连着岸上水汀,安国公夫人被拦在了九曲桥的水汀里 沈时砚出来时,站在桥的这一端,远远看着安国公夫人像个泼妇的样子,又哭又闹,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高雅之姿 他微微合上双眸,清冷矜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落忍,转瞬即逝 再睁开眼,已是一派风淡云清,看安国公夫人,犹如看一个陌生人 他慢慢走过去,挥了挥手,让拦着的人退下 “母亲与其到我这里寻衅滋事,不如去外面找找解救之道。” 安国公夫人眼红欲裂,双眼如簇着熊熊烈火,她恨意滔天:“沈时砚,你怎么敢的,那是你的外祖家,是你的外祖父和舅舅,你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会遭报应的。”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的报应先来。” “沈时砚,你现在马上去救出你的外祖和舅舅,否则,我会去衙门告你不孝。” 沈时砚呵呵笑了起来,他这个母亲啊,真是愚蠢得可爱。 当今荒淫无道,还有如德远伯府这样的权贵更是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这个世道,如今的大齐,还能讲什么孝道 真是贻笑大方 安国公夫人的娘家远德伯府,五年前远德伯无意间抢了当今看中的民间美女,被当今一橹再撸,从国公降到了伯爷 前儿远德伯父子偶然又得一个美女,身段婀娜窈窕,腰肢纤细,山峦起伏,握与掌中,魂销梦盈 父子两人正想享用,友人却登门造访 若是旁人,安德伯父子早就赶走了,只是这个友人却是不能如此轻贱 五年前,便是这位友人出谋划策,才救下了远德伯府,否则,不只是降爵那么简单,听说当时圣旨已经拟定了,远德伯要流放北疆呢 远德伯父子赶紧穿好裤子,随意系好腰带,拖拉着鞋子,歪歪扭扭就迎了出去 那友人一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问:“得着好货了?” 远德伯父子俩人眼冒星光,口水都流了一地,话说得非常下流:“非常销魂,真让人恨不得溺死在她那里!” 那友人精明的眼珠子转了好几转,凑近那两父子,悄声道:“伯爷想不想重回公爵之位?” 两父子一听有这好事,哪能放过,赶忙问是不是有什么好计谋 友人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北边:“我最近得了门路,认识了吕盛吕公公!” “吕公公!”安德伯父子惊呼一声,心跳砰砰砰加速 那可是圣上身边的大总管 友人又凑近了一些:“吕公公正在给圣上暗寻尤物呢!” 安德伯父子虽是酒囊饭袋精虫上脑的蠢物,却也懂得投其所好的道理 他们早就想走这条路了,奈何之前没有宫里的门路,现在有一条康庄大道,焉能放弃? 当晚便将美人送到吕盛府上又给吕盛打点了好些宝物 只是偏偏厄运就是钟爱远德伯父子,那美人竟死在圣上的床上,把圣上吓傻了,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热 远德伯父子惹了大祸,连夜被拿下大狱,只等发落了 吕公公给沈时砚送来密信,问是否立即抄了远德伯府 沈时砚却是不愿意这么快落下闸刀,只回了一句:“不急,好戏还没开场。” 如此肮脏的远德伯府确实没有的必要了,但是在没有榨取完它的全部价值之前,让它就这么灭了,充实那昏庸无道帝王的后宫? 沈时砚没有这么大方 他收回思绪,低眸垂看了眼他的母亲,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抽皮剔骨。 “那母亲快去吧,只怕您还没走到衙门呢,远德伯府抄家流放的圣旨就下来了。” 安国公夫人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 她急步走前几步,伸手欲抓住沈时砚的胸襟,却被沈时砚轻轻推开了 “就为了一个商户女,你竟要覆灭整个远德伯府?” “当你出手的时候,就该掂量好代价。” “好,好,好!你够狠!沈时砚,你别逼我,你逼急了我,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母亲真是令人担忧啊!如此愚蠢,怪道自母亲管家以来,安国公府越来越糟糕!” “你,,,你,,,” “网破了就是破了,鱼会不会死还两说呢,母亲,您说,是吧?” 安国公夫人胸腔剧烈起伏着,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沈时砚勾起唇角,冷冷笑了两声,而后悠然地转身,往书房走 “母亲还是保重身体,湖边风凉,少往这边跑,想想怎么有效救人更好吧!” 安国公夫人在他身后叫嚣着 “沈时砚,你别得意,你就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吗?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沈时砚猛然转身 第131章 告您谋杀 安国公夫人眼神渐露癫狂,嘴角扯起极其讽刺的冷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抱你,不疼你吗?” 沈时砚已经冷静了下来,清冷的面容,淡漠的眼神,丝毫看不出他的内心刚经历了一场飓风式的震动,似乎安国公夫人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呵呵,是啊,是啊,我当然知道你心狠,你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个母亲有没有把你当成儿子看呢。” 安国公夫人突然欺身靠近沈时砚,极其阴冷的语调,像是箤满巨毒的匕首:“可是,若你的身世之谜闹出来,你还有你的师父陆清染,都是会被杀头的。” 一丝危险的寒芒从沈时砚的眼底划过 安国公夫人警告完,得意地抬头看向沈时砚时 他已恢复心平气定,仿佛刚刚做出灭口决定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冷冷勾起唇角,挥了挥衣袖 “心郁伤身,母亲想做什么尽管去,别劳身碌心伤了自个儿,令儿子寝食难安。” 言下之意便是,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能不能做得成,我说了算 安国公夫人冷眸微凝 “沈时砚,我知道你本事了得,但你再骄再傲,本事再遮天,也大不过天子,我劝你还是乖乖认错,放了你外祖一家,否则,我真的说到做到。“ “母亲不是说了吗?再遮天也大不过天子,德远伯父子得罪的是圣上,论功罚过自然是圣上说了算。” “你……”安国公夫人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胸腔“砰砰砰”起伏不定。她闭上眼睛,微微平复心内的愤怒 她如今也知道,要救父兄,沈时砚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唯今之计,只能进宫拼一拼,说出当年的真相,并咬死自己不知情,希望圣上从轻发落 如此一来,就算安国公府为此事覆灭了,但只要能救出德远伯府,她就还是养尊处优的贵妇。 “沈时砚,你会后悔的。” 狠狠放下这句话,她往后抛甩开宽袖,威风八面地,转身就走 沈时砚微眯起眼眸,盯着安国公夫人自以为威风八面气势全开的背景 轻晒了声:“愚蠢。” 九曲桥下的碧湖水轻轻打着涟漪,波光粼粼 “无风,去找一下我的好三哥,咱们安国公府的世子爷,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再去看看五哥,看他病得怎么样了?跟他说可以病逝了,让他找大夫人交待些临终遗言。” 这话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斫五爷那天被杜朝和飞刺了一针,全身泛红奇痒难耐,本想着要遭大罪了,没想到只是痒了三个时辰不到,斫五爷竟然好了,又活蹦乱跳了 真是把沈时砚气得要死,因为正是这个斫五多管闲事,不仅让自己惹上了王二的痴缠,还见不到杜朝和 至今想起来,还气得慌 沈时砚平得心中怒气,想了想,又说:“悄悄地。” 隐在暗处的无风一闪领命,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左岸控制不住内心想说话的冲动:“九爷……” “左岸,憋住!” 左岸右崖屡次因为多嘴多舌给杜朝和带来麻烦,沈时砚在他们受完杖刑之后,还要求他们,不问不答。 就是没问你,你就闭嘴。 左岸抿抿唇,知趣地后退一步 差点又忘记了 “快去杜家找杜姑娘赔罪吧,误了这么几天了,她该担心了。” 左岸领命刚想退下去 沈时砚又抬手制止了:“罢了,罢了,还是我晚些亲自去找她吧。” 有些事有些话,还是亲自说,更好一些。 沈时砚刚刚才回到书房,拿起狼毫,右崖又在外紧急求见 “何事如此惊慌?” “九爷,秦明远与其夫人抬着一名女子,要去刑部,状告您谋杀。” 沈时砚微微一愣:“那名女子是王秋娘?” “正是。” 沈时砚点点头,慢慢坐下,搁下手中的狼毫,回想整件事的始末 他昨儿才收到消息,王春娘遭王妍秋派人追杀,又差点被吕大夫及其徒弟误诊至死,幸得朝朝儿重新诊治,后被秦明远带走休养 这几天王妍秋并不打算放过王秋娘,却不知人被秦明远藏到了何处,苦寻不到 这次突然现身,是朝朝儿有什么动作了吗? “秦明远可曾有信件递进来?” 右崖细细思索了会,抱拳回道:“没有!” 沈时砚微微曲起右手食指中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这事儿他暂时拿不准朝朝儿打算怎么处理,他就怕贸然出手,打乱了朝朝儿的计划,因此只能暗中探查消息 “九爷!”右崖喊了一声 沈时砚抬头:“何事?” “盛安城中多了些关于您的流言,说您因为王二姑娘的挡板之恩,欲另娶王姑娘为妻,您说,秦明远这个时候告您,是不是与这个流言有关?” 左岸想说话的欲望控制不住了:“他是咱们九爷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能状告咱九爷啊,叛徒!” 沈时砚冷冷一个眼神扫过去,左岸登时噤若寒蝉 沈时砚冷声道:“只要对杜姑娘有好,那便不算叛徒。” 左岸右崖皆是一凛,知道九爷看重杜姑娘,没想到如此看重,连叛徒都能放过 他们在心里重重记下一条准则:日后宁可得罪九爷,也不能得罪杜姑娘 “若刑部来传您问话,您去吗?” 沈时砚轻轻笑了下,双眸中难得星光闪烁:“去啊!” 只是,朝朝儿布局,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让他猜猜 秦明远到了刑部,所告之人必定不会是他,一路上敲锣打鼓说要状告于他,不过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围观,从而确保秦明远夫妇及王秋娘的安全。 同时,结合如今流传的“他要另娶王妍秋”的谣言,扬言状告他是为了麻痹王妍秋等人的心志。 让她们以为杜朝和已经因为这个流言失了方寸,让她们得意忘形掉以轻心。 那么到了刑部公堂之上,秦明远会状告何人呢? 王妍秋?还是柳泉街杜家三姐妹? 亦或者全部告了 第132章 想见朝朝儿了 沈时砚微微一笑,以朝朝儿的心气,只怕这四人都讨不了好了。 他也是刚刚才想通朝朝儿为何让秦明远状告他,而不是王妍秋,或者柳泉街杜家三姐妹。 多半是被他要另娶王二的这则流言给激怒了 沈时砚有些微微得意,一个姑娘,只要她愿意为你吃醋,就说明那姑娘还在乎你。 这些日子,他因为被安国公夫人胁迫,又因为朝堂上的事焦头烂额,一直分不开身去寻朝朝儿说清楚,正担心朝朝儿会误会心淡呢 他本来是可以悄悄去寻找朝朝儿的,只是如今的朝堂极其不稳。 广灯王意欲作乱自不必说,信王和凌王竟也悄悄回了盛安,如今正隐于郊外,尚不知藏身何处。 这两人不仅暗中较量,更想杀了沈时砚,毕竟不仅是他们登基的一大阻力,当年更是沈时砚将他们弄去了偏远之地,做个闲王。 险象环伺,沈时砚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在危险未解决之前,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给杜朝和带去任何危险。 因此,他也不敢多加干预这些流言,心里亦隐隐期盼着,这些流言能帮杜朝和引开些危险 就让大家误以为,他沈时砚不愿意娶朝朝儿为妻,误以为她在自己心中没有分量,那么,那些想杀他的杀手便不会将主意打到朝朝儿的身上。 若想明目张胆地站在朝朝儿的身边,还是需要尽快排除干净身边的危险才行啊 “信王和凌王的下落还没有找到吗?” 右崖抱拳单膝跪下请罪:“属下无能,目前只有凌王的踪迹,在绿水胡同一个二进小宅院安置。信王在西郊沼泽一带就失了踪迹。” “凌王屈居在二进宅院?”沈时砚眉梢微挑,这很可疑 凌王穷奢极欲,为皇子时,为了纵情享乐,偷偷在远郊造了个酒林肉池,金砖铺地,玉栏围砌 只是去了封地几年,便改了性子了 沈时砚摇摇头 这绝无可能 “去查查这宅子是否有什么密道,别让笼里的鸭子飞了。” “是!” “至于信王,西郊沼泽那边有去无回,派人封锁所有西郊路口,找几个轻功卓越的暗卫,看看是否能越过沼泽,寻到进入西郊腹地的路径。” 右崖领命下去。 沈时砚拿起旁边的信笺,无踪等人已完全掌握金矿的所有权,且这座金矿产量巨丰,如今来看,屯兵养兵的费用是无忧了。 这个好消息要尽快告诉朝朝儿才行,也不知道这个好消息,算盘有没有先行跟她说了。 沈时砚已经等不及了,信王凌王在盛安的据点早就所剩无几,如今这两人的行踪已在掌握之中,现在去见朝朝儿应是安全的了。 只是还有一事需要盯紧,时刻不能放松,那便是安国公夫人用于威胁他的,关于他的身世问题。 既然他的好母亲说,他的身世关于生死安危,甚至有可能拉上安国公府陪葬 那便不能小觑了 待安国公世子将事情闹起来,他趁势摸清自己的身世之谜,那个时候他再去见朝朝儿吧 想到此,沈时砚便吩咐左岸,尽快将这边的消息给杜朝和递一份。 让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安排,需要自己的时候,必定全力配合,请她不要理会坊间谣传,他从无变心。 同时,让左岸带去一份,王妍秋身边侍卫的画像 王妍秋身边的侍卫可不是一般的花架子,竟然全是武林高手 这一点若不是朝朝儿发现,自己也会被蒙于鼓中 她的身边高手如云,那么揣了采花贼老窝的那天,在密林中出现的王妍秋便很可疑了 若她一直以为都是伪装,那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些,沈时砚有些担心杜朝和不是王妍秋的对手 正思索间,书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沈时砚皱眉抬眸 一宫装女子低眉顺目婀娜多姿一步三停地,提着食盒进来 沈时砚这书房层层围着人,布防严密堪比皇宫内院 这人竟能让门口的暗卫放人,必不是普通女子那么科单了 整个府里,能这么装模作样的,除了沈时斫,不做他人想 “不是让你装病,而且是快要死了的那种,你怎么能跳起来,走街过巷?” “死鬼,想要人命,也不给点温情!”斫五爷放在食盒,挥了挥粉色的轻纱帕子,帕子轻轻拂过沈时砚的胸口 那妖娆的样子,颇有些红馆里的姑娘的味道 沈时砚俊脸拧折起来:“少卖弄风骚!” “古板的家伙,不好玩。” “想好玩找大夫人去。” 斫五爷正是为了这事而来的,既提起,便也正了身子,难得严肃:“国公夫人真的这么说的?” 沈时砚扫了他一眼:“我是会说笑的人么?” 斫五爷不禁拍起手掌:“原来如此,怪道她对其他子女宠爱有加,偏偏对你漠不关心,原来因为你不是她生的。” 沈时砚拧了拧眉心:“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身世会带来巨大的震动。” “那便不让她出门就好了!” 他知道以沈时砚的能力,将安国公夫人软禁于府内,完全是办得到的 特别是现在安国公因为开海运一事,去了威海,并不在盛安 这个安国公府,如今早就成了沈时砚的囊中物了。 “我已经让人透露给国公世子了,以他有限的聪明才智,会替我做这个行动的。” 斫五爷毫不吝啬,连连称赞“贼,贼,还是你贼!” 接着莫名其妙问:“那你要我装死是想干啥?我还以为你是想以我的丧事,阻拦国公夫人呢。” 沈时砚扫了他一眼:“你以为凭你能阻挠得了她?” 斫五爷耸耸肩 好吧,他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那你要我装死干啥?” “二十年前,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之间产生了极大的裂痕,一年后,我出生,那个时候大夫人还在想方设法为你争夺世子之位,对安国公夫妇盯得很紧,二十年前的事,我想大夫人会知道得很详细。” 斫五爷瞠目结舌:“你让我去找我娘探话?” 沈时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你还说你不会开玩笑,你明知道,大夫人对我,就像安国公夫人对你一样,不闻不问,当死了一样,我能问得出来什么。” 斫五爷哇哇乱叫,没发现沈时砚面色稍微有些黯然 “不一样,大夫人对你,是父母之爱,则为之计深远。” 第133章 大夫人来了 斫五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沈时砚 “你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打个赌吧,怎么样?”沈时砚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赌什么?” “就赌大夫人什么时候上门找我给你出气。” “哈哈哈哈……”斫五爷大笑出声:“小九啊小九,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心疼你五哥我,想尽一切办法要给我些好处,但是这种赌就没有必要了吧。” 他笑出了眼泪,语气陡然转恶: “我那母亲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吗?整个利欲熏心,眼睛都掉钱眼里,何况我父兄的死极有可能与她有关。” 沈时砚低垂下眼眸,轻轻刮了刮花盏边沿:“或许,这便也是她不敢将对你的关心放在明面上的原因吧。” 斫五爷微微愣了愣,随后便有些着恼,哼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 话音才落,左岸在外禀告:“九爷,大夫人要见您。” 屋内两人,抬眸对视了一眼 沈时砚嘴角噙着浅笑,微微挑了挑眉,意思明晃晃:看,我所说不差吧,大夫人找上门来了 斫五爷颇有些气恼,用手指了指沈时砚的方法,当当真是拿沈时砚无可奈何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粉色的宫装,掩面退到了书房最后几层书架那里 沈时砚目送斫五爷气急败坏躲开的背景,无声笑了笑,传声左岸:“快请大夫人。” 沈时砚亲自打开书房的门,站出门口,迎视着大夫人从九曲桥那边,远远地,气急败坏地走来 姿势、气派,都与刚刚才走的安国公夫人一般无二 大夫人走至沈时砚面前里,脸上的恼怒已经掩盖不住,裂眦嚼齿,双目喷火,恨不得吃了沈时砚一般 沈时砚嘴角扯开弧度:“大夫人不致于在门口诘问小侄吧?” 大夫人藏在宽袖内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握实,拼着巨大的自控力,才将即要出口的咒骂咽下去,愤然越过沈时砚,进了书房 沈时砚无可奈何扯了个笑,亦转身进屋,转身的瞬间,不着痕迹看了眼九曲桥那端,有个随从模样打扮的人,躲在草丛之后,鬼鬼祟祟 他这个三哥的动作可真够快,有这个反应力,那他就放心了。 “沈时砚,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要逼死小五吗?” 大夫人一进来书房内就忍不住发飙 “怎么?五哥不是早就病得快要死了吗?”沈时砚不为所动,慢悠悠地为大夫人切茶 书房内里,斫五爷听到沈时砚这欠揍的话,忍不住扬起拳头:“好你个小九,时时刻刻都不忘了咒我!” “哼,以你沈时砚的本事,我就不信,你查不出来,小五的病弱是装的。”大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所以,大夫人承认,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给五哥吃药,安的不是好心咯。” “沈时砚!”大夫人脸红筋暴,就差跳起来给沈时砚两巴掌了 哪有母亲一点也不疼孩子,这么些年,大夫人最为愧对的就是斫五爷。 可是与其让他知道真相之后,痛苦抉择怀疑人生,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他好,等他日后发现自己是杀他父亲的凶手,就能心安理得地舍弃自己,也就不会痛苦了 沈时砚嘴角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大夫人品茶 安国公临去威海前,曾找过他,给了他一个很让人震惊的消息 当年的安国公父子,也就是大夫人的丈夫和孩子,之所以会遇难,竟是大夫人的手脚。 原因嘛,安国公没有细讲,大概就是得不到便要毁掉的爱恨情仇 本以为,杀了安国公,自己的儿子就能顺利承爵。 从此之后,自己便是安国公府最高的老太君,所有安国公府的人都得听她的,看她脸色行事,地位权势财富亦从此稳固,一生无忧 只是大夫人怎么都没想到,前安国公去接情人,竟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去 那个事故,不仅弄死了安国公,也杀了自己的儿子,断了自己一府主母的位置 噩耗传来,大夫人如梦中惊醒,她抱着儿子的衣服哭得不能自抑,差点保不住当时腹中的斫五爷 后来,沈时砚的父亲凭借出色的功绩承了国公爵位,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恨自己给别人做了嫁衣 毕竟大房当时无子嗣承爵,纵然有个遗腹子,但圣上和族人都不会让一个还没出生,不知道性别的婴孩承爵 这个遗腹子就是斫五爷 为了让斫五爷能在这吃人的豪门宅院里生活下去,大夫人不得不给他喂一些寒凉之物,削弱他的身体 这些年,母子离心,她也偶有后悔。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年她若不杀了自己的丈夫,以那个人对自己冷心冷情甚至厌恶的态度,等他把人接回来,死了极有可能便会是自己。 但她深知怨天尤人悔恨过往是过不好未来的日子的 人活一世,凡事都要向前看,解决问题,而不是留在过去 “沈时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大夫人冷哼了几声:“想通过小五来挟制我?做梦呢吧!” 她猛地弯下腰,俯身靠近沈时砚,阴沉森冷地警告:“二十多年前,我能狠心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现在自然也不会多在意一个没用的废物。” 沈时砚不为所动:“可是,你却不敢将这句话说给那个废物听。” “你……” “怎么?是怕他彻底对你失望心冷,还是怕他痛苦难以抉择?” 大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很好,沈时砚,你果然好得很。” 沈时砚又给大夫人切了杯茶:“过奖了!这茶汤冷了,重新给您切了杯。” 大夫人一把夺过,握在手中,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她想扔了这个杯子,以泄心头之愤 但她更知道,两军对阵,最忌怒极攻心。 抛物泄愤之后,她心里绷着的气势和理智也会一泻溃败 然而,最终,她还是狠狠地抛了手中的茶杯 “啪!”地一声,上等的汝窑茶盏就这么碎了一地 “说吧,你究竟要干什么?” 沈时砚勾起一个笑弧 这局押稳了 “我想知道二十年前,安国公夫人生产时发生了什么传奇故事?” 第134章 静贵妃生了个死胎 大夫人愣怔住了 她错愕地看着沈时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时砚有些好笑:“怎么,大夫人来之前,不是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吗?” 别看这个大夫人天天待在自己的庭院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实则耳聪目明得很 不仅在自己儿子斫五爷那里安排了人手,在安国公世子那里也有眼睛呢 否则,何以来得如此之快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时砚笑了笑:“大夫人自小聪慧,又颇有胆识,如此惊慌,实属不该啊!” “沈时砚……” “大夫人不妨猜猜,刚刚安国公夫人来这儿,喊了些什么?” 言下之意,这个秘密已经瞒不下去了 忽闻此言,大夫人倏然变色,良久,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疯子,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哈哈哈哈哈,好好活着不行吗?锦衣玉食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不行吗?非得找死,自掘坟墓!”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些气恨 这二十多年来,她从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变成深宅内院的无名氏,如此落差,她不也是照样活着 “五哥出生之后,大夫人一直呕心沥血为五哥谋求世子之位,为何二十年前突然间放弃一切动作?” 大夫人转身坐下:“如你所见,你五哥身子弱,实在不堪重用。” “是吗?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大夫人盯着沈时砚泰然自若的双眸:“沈时砚,刨根究底不是个好习惯。” “悬而未决是件危险的事。”沈时砚轻轻一句,又为大夫人沏了一杯茶,推至大夫人面前 “大伯母,故事可以讲了。” 大夫人认命般闭上双眼 一盏茶的时间刚过,她轻叹:“沈时砚,故事我可以告诉你。” 沈时砚微微一笑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 “让小五病逝吧,你之前不是也这么准备着了吗?” 躲在书架后的斫五爷真的忍不住了,想跳出来,被暗卫一刀劈晕 沈时砚耳朵一动,低头轻轻笑了起来:“若五哥愿意,自是没有问题。” “沈时砚,我是希望一定,你一定要护他周全。” 沈时砚终于抬眸看向了大夫人,此刻的她,画着精致的妆容,芙蓉面,唇点丹果,眉描骡黛,珠翠堆叠,华冠丽服 如此雍容华贵,跟安国公夫人并无二致,可是她有一颗拳拳爱子之心 母爱原就不是一个样子,而是心意 沈时砚默然移开视线:“好,必定尽砚所能。” 大夫人听到这句话后,强撑的气势终于泻了下来,她呵呵笑了几声 语声哽咽又有不甘 “这个秘密,我藏了二十年了,为了这个秘密,我不敢再出度宴会,尽量深居简出,连晚间歇息,都不许丫鬟陪夜,就怕无意中说出这个秘密。” 沈时砚随手提起水瓢,往茶几旁的水瓮中注入些水 “沈时砚,沈家专出情种,我的丈夫是,你如今的父亲也是。” “可,悲哀的是,他们的情不是种在自己夫人的身上,是留在了别的女人身上。” “安国公年轻时,没有光耀门楣的重压,爱当游侠,在江南认识了一位茶商的女儿,却遭到婆母的百般阻挠。” “你父亲无奈与德远伯府的嫡女定亲成婚,本来也算琴瑟和鸣。却没想到那茶商的女儿突然找上门来。” “原来,那姑娘所嫁非人,被夫家以无所出为由休弃。” 说到此处,大夫人话音一转,饮了一口茶:“你猜,你是不是那茶商女的儿子。” 沈时砚勾唇笑了笑:“若我是,二十年前便是了。” “哈哈哈,若不怎么说你聪明呢!” “那时,你父亲已经是安国公了。那茶商女上门之后,你父亲对她百般宠爱,荣宠之盛远超正妻。” “安国公夫人怎么忍受如此奇耻大辱,趁着安国公外出剿匪之际,设了个局,将那茶商女送进了德远伯府,由德远伯送进了宫。” 听到德远伯府在这里也掺了一脚,沈时砚俊眉轻拧 大夫人又呵呵笑了起来:“德远伯府,那个时候还是德远公府,一府子的色胚,人送到德远府,焉有不被折辱的道理。” “后来,那茶商女被调教好后,确实是被送进了宫。只不过一直不能得宠,先皇驾崩,她作为先皇的女人,之后如何,我想你比我清楚。” 沈时砚自然知道,绥宁王称帝,开始几年还能装模作样,随着皇权稳固,本性暴露无遗,中宗皇帝的嫔妃全部被他糟蹋了个遍。 大夫人一叹:“也是可怜的女人。” “不过啊,当年你父亲回来之后,发了好大一阵火,夫妻之情据此破裂成仇。你母亲当年还怀着孩子呢,他也不闻不问,甚至恶语相向,也算是对她略有安慰吧。” “直至你母亲生产那夜,你父亲竟然回来了,就坐在你母亲院子的正房里,守着你母亲到天明。” 大夫人神秘一笑:“你猜,这个盛安城里,同时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时砚闭上眼睛,额头青筋隐隐暴露 他最烦这种无根无据的猜猜猜 “想必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若非如此,能让安国公折首回到安国公夫人身边,无非是宫里那位有事相托 大夫人竖起拇指:“跟聪明人讲故事,就是有趣!” “那夜,宫里的静贵妃娘娘生了个死胎。” 沈时砚蓦然攥紧手中茶杯 “静贵妃娘娘是谁吧,你知道?” 当然知道,那是师父的姐姐,陆静染 “中宗皇帝大为震动,一向以仁治国的皇帝第一次动用私刑,杖毙当时产房内所有人等,连夜封锁消息。” “还没等中宗皇帝想到隐瞒之策,事情就捅到天命司,太常卿以死胎不吉为常,要求立斩不祥之人陆静染。” “之后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就不知道了,只是知道,当年的事因为不祥被列为皇室机密,不许提起,而静贵妃去了何处,亦无人知道。” “若我说,静贵妃当年不管是被赐死还是被逐出宫,都是好事,你看中宗皇帝驾崩后,宫里女人哪个逃得过当今的魔爪。” 说到此处,大夫人挑眉:“你猜,陆青染大人在六岁那年收你为关门弟子,是不是知道了你是谁?” 第135章 软禁安国公夫人 大夫人已经走了许久了 沈时砚仍然静坐在北窗的案几前,慢慢地品茶,仿佛大夫人刚刚说的惊天密闻无关紧要 太阳西斜,西北的碧波一片金红 沈时砚终于慢慢站了起来,推开门,袖手走过九曲桥,在沺水芳汀右转,往大夫人所在的院落而去 有些话要说清楚,有些帐也要算清楚 婉笙院外,大门的耳房里 有两个嬷嬷盯着外面,远远看见沈时砚走过来,惊了一跳,忙手忙脚出了耳房,往正房方向提脚便要走 被沈时砚的人从后面掐住脖子,手刀一下,人登时晕了过去 沈时砚到时,婉笙院内外,一片清静祥和 不相关的丫鬟仆妇都被打发得远远的,留下盯睄的心腹也被沈时砚的人提前收拾了 正房里,安国公府的世子爷沈时砺,右手遮盖住半张脸,手肘点撑在檀木官帽椅的圈背上 该说的,该威胁的,软的,硬的,他都跟安国公夫人细细说了一遍 奈何安国公夫人油盐不进,咬死了要进宫找圣上,以机密交换德远伯父子的安全 她还跟沈时砺神神秘秘地叨叨:“砺儿,若你跟为娘一起进宫,将此事密呈圣上,圣上一定龙颜大悦,为你升官。” 沈时砺心累,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娘就是太天真了。 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密都敢爆 真是天真地恶毒,害人害己 前些日子,趁着父亲不在家,竟然敢对沈时砚用家法 若是从此拿捏住了沈时砚倒也罢了,结果却被沈时砚反将一军,不仅将德远伯父子送了进去,还将自己这个世子在安国公府最后的一点权力弄没了 他找谁说理去 如今还说要将沈时砚是中宗皇帝之子的事捅到当今那儿去 那皇宫是能随便进的吗? 哦,是有人可以随便进 沈时砚便可以随意进入 是那家伙投帝意趣吗? 不是 是那家伙权力大到皇帝都要避让三分 这样的人物,她娘是怎么敢做掰倒他的白日梦的。 沈时砺很有自知之明 论才干魄力胆识谋略,他皆远远不足,他就只是一个中庸之姿 他就是运气比别的兄弟好,占了个嫡长,顺理成章继承了世子之位 他爹安国公早早便对他作了铺排:“只要你言行周正不出错,教导子孙不犯傻,安国公府爵产必定是由你继承,这点任何人都不能置喙。” “你的兄弟大多都比你优秀,但你可以培养你的子孙辈,族中兄弟的优秀也是你这一房的倚仗。” “砺儿,千万不要把路走狭隘了!大家族必须同气连枝才能稳固兴旺。” 他就放任了母亲一次,就被夺了安国公府的话事权,若这次再任由母亲胡闹,只怕路不是狭隘了,而是被堵死了 “娘,请您多为儿子周详一下吧,也请为靖哥儿考虑一下吧。” “砺儿,难道娘亲会害你不成?若你外祖家败落,你将失去一个强有力的力量。告发沈时砚,不仅能救出你外祖父和舅舅,也能让你在圣上立一功。” “娘,你不必多说了,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吧,儿子断是不能让您出门的!” “砺儿,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外祖和舅舅去死吗?”安国公夫人厉声怒吼,她想不到她的亲生儿子竟会见死不救 “娘,”沈时砺很是无力:“咱们家若说还有谁能救出外祖一家,只有父亲或者小九可以。” “娘,你为什么不好好对待小九呢,就算不是您亲生的,好歹他也喊了您十几二十年母亲,不是吗?”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早就死了!” 沈时砺捏了捏眉心,对于母亲的顽固,他实在束手无策 “这几日,娘就好好在婉笙院休息吧,我会对外说,娘亲为外祖父忧心而病倒了,外人一概不见。” “你想软禁我?”安国公夫人瞠目结舌 “儿子唯有如此了,儿子也是为了娘亲,为了安国公府全族着想,这件事所有一丝不当,便是灭九族之罪,何况……” 何况当今喜怒无常 这话,沈时砺不敢说出来,于是话到咽喉换个个说辞:“何况此事,您并无确凿证据,仅凭几丝猜测。” “砺儿,为娘告诉你了,我早就知道当年我的孩子已经胎死腹中了,被你父亲活活气死的,我本来以为他会因为气死我的儿子而感到愧疚,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帮那个贱人固宠,利用我的孩子,换了静贵妃的儿子。” “这样狼心狗肺的人,竟然安享了几十年的荣华富贵,可怜我的孩子,因为不祥之身,被丢到了乱葬岗,我至今都不知道他葬在哪里,你说,我该不该恨?” 安国公夫人哭得声嘶力竭,当年的种种伤害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 那个没能睁开眼睛见到这个世间的孩子是她心里不能提起的痛 她恨安国公移情别恋,更恨自己竟然因为这种情情爱爱之事,气死了自己的孩子。 沈晨砺只觉身心俱疲,都说家和万事兴,可他的父亲母亲之间,却隔着深仇大恨,他一时之间,又感安国公府风雨飘摇,有一种不知大厦何时倾的颓丧。 “娘,待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会给您好好请罪,您怎么责罚我都行!儿子既然享受安国公府世子的财富地位,便要担起荣耀安稳全族的重任!” 唯今之计,他也只能如此了,原谅他能力有限,实在不知如何解这一团乱麻 沈时砚听到此处,转身便离开了 左岸右崖赶紧跟随而上 他们不明白,九爷为何到了门口,又退回去 难道九爷心软了? 出了婉笙院,沈时砚随步走到不远处的一座抱厦,在厅前拾阶而坐 “安排人守住婉笙院,不许一只苍蝇飞出,也不许一只蝴蝶飞进,所有起居嚼用,皆由我们的人负责。” “是,九爷!”左岸领命而去 一天天的,他今天忙得够呛 “让玄卫队的人暗暗找一下当年偷换婴孩的茶商女。” 沈时砚有种预感,所谋之事,或许不需劳民伤财伤亡将士百姓,亦可成 若能不溅血腥而换主,这是他最乐意见到的事 第136章 梅夫人? 安国公世子爷沈时砺心事重重地踏出了婉笙院 他心事太重,甚至于都没有发现婉笙院耳房里盯梢的仆妇已经换了人 更没有发现婉笙院四周空气中浮动的强劲武力气息。 “三哥!”沈时砚出声,叫住了低头往前走的沈时砺 沈时砺抬头,夕阳残照的余光里,晚春的风有些清萧,而沈时砚站在余光里,风缱绻在他的衣摆处 好美的一幅画 赏心悦目,给人希望 如果忽略掉他清清冷冷的语调的话 “我已经让人围控了婉笙院,那些调事的管事嬷嬷,我亦让人一并看管了。” 沈时砺愣怔了 他苦笑了下:“谢谢你还愿意告知于我。” 他知道,若是沈时砚不说,他就算察觉了,也奈何不了他 但是,他接受了沈时砚对他表示的尊重 是的,尊重,而不是示威 他深知沈时砚为人,天才少年,清冷疏离,矜贵自持 从来不屑于解释,也从不对无关紧要的人释放他的好意 整个安国公府,唯一得到他些微好意的人,便是安国公 如今,他竟然能感受到了 那么,若有一日,沈时砚是不是也能庇护安国公府 沈时砺抬步走上前,抬手拍了拍沈时砚的肩膀:“小九,这么些年,委屈你了。” 若沈时砚真的是中宗皇帝的亲子,那么…… 沈时砺一时不敢往下想 可事实就是如此,若沈时砚真的是中宗皇帝的儿子,那便是唯一的子嗣,理所应当承继大统 他的父亲安国公,竟把皇帝给偷了出来,也不知道沈时砚会不会事后报复 想到这里,沈时砺把之前的想法又移了移,也不敢奢求沈时砚庇护安国公府了,别报复就好了 “小九啊,当年的事,父亲和母亲……”他有些接不下去:“他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 谁都想不到,中宗皇帝一生只有沈时砚一个儿子,从沈时砚出生,到中宗皇帝驾崩,这十年,中宗皇帝的后宫竟无所出 唉,这谁能想得到呢 沈时砚知他所想 安国公府这个世子啊,确实无什么远谋,大部分时候懦弱怕事,却能在关键时刻挺住,也是难得 “三哥放心,别说事情尚未明朗,若果如此,我也不怪,人各有命,我这二十年也不委屈。” 若留在宫里,作为唯一的皇嗣长大,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偏离了本性,过上那种奢靡腐烂,终日饮酒作乐的烂生活 人生如果那样,也太悲哀了些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总之,是安国公府欠你的,我一定补偿。” 这便是站队了 沈时砚笑了笑 虽然有没有沈时砺这句话,安国公府也已经是他登顶的一大助力 但人家心甘情愿地给,总是好的 杜朝和接到沈时砚送来的画像时,正在处理一桩烦得不能再烦的事 她低头快速扫了几眼那些画像,其中一张特别特别眼熟 她特特将这张画像挑出来,吩咐红糖去将鬼影之前送过的画像合过来 鬼影送过来的画像,正是出现在采花贼销魂窟附近,挟持李海年的那个江湖败类 将画像放到一边,她抬头问采蓝:“今天家里可有什么事吗?” 采蓝点点头,赶紧回道:“梅姨娘来了两次,您都不在,气哄哄地就走了,说是明儿再来。” 杜朝和疑惑:“她又有什么事要找我?” 绿豆耸耸肩:“谁知道呢,脸色难看得很,奴婢还听到她嘟囔了一句,一回来就闹得满城风雨家宅不宁,真是晦气!” 洗碧一听就急了:“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贱妾,竟然编排主子,绿豆你们真是怂货,怎么不狠狠打她嘴脸。” 绿豆呛声回去:“狗咬你一口,你也要扑上去咬狗一口吗?也不嫌脏!” “他不是咬我,她是咬咱们姑娘,这如何能忍?” “说你笨,你真是笨死了!”绿豆有点恨铁不成钢 洗碧气恼不过,又要回嘴 杜朝和抬手制止了这俩人的争吵:“好了好了,先听听绿豆怎么想的?” 杜朝和大概能猜到绿豆的反击方法 洗碧爽直烈性,遇到事都是明枪直杖地干上去,往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绿豆则不同,她受其养母影响,更喜欢躲在背后出其不意地出招 曾经,杜朝和跟洗碧一样,遇事不躲,横冲直撞,先打一架再说 后来,吃得亏多了,就慢慢懂得了阴谋诡计的好处,既能让对手防不胜防提心吊胆,又能让自己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所图可以更大更好 见杜朝和发话了,洗碧只能偃旗息鼓,瞪向绿豆:“我看你能出出个什么来?” 绿豆朝洗碧翻了翻白眼,然后慢慢蹲了下来,拿过采蓝手上已经湿了温水的巾帕,一根一根手指头给杜朝和擦过 “姑娘,您刚回杜家,又是第一次回盛安城的杜家,您可能还不太清楚这里的情况。” 杜朝和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有点感觉,绿豆要说大事,得找个舒服的姿势 “姑娘,在这个盛安城的杜家里,管中馈的是琅五爷的妻子五奶奶,管咱们六房的是琅五爷的生母梅姨娘。” 杜朝和又眨了眨眼 这个情况她知道,阿爹也跟她解释了 这个家迟早要交到杜琅和的手上,他的妻子管中馈天经地义 至于六房的杂事,由于母亲离家出走多年,只能交给作为母亲陪嫁丫鬟出身而抬起来的梅姨娘 爹爹说,这也是对母亲的尊重 虽然,杜朝和对这种尊重持保留态度,但想想自己的娘亲并不想回到杜家这个四方盒子,杜朝和便给她爹留个面子,不在此事上多做辩驳 有时候看破不说破是留给彼此的一层遮羞布 她,暂时也还不想对爹爹太过于失望 因此,对绿豆说的这个事,她并不觉得太难以接受 绿豆抬头看到杜朝和一脸平淡的样子,心下叹了一口气:姑娘一心向往自由,果然不屑于内宅后院的勾心斗角 若是往常,姑娘不管就不管,不理会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姑娘与沈时砚有了牵扯,这后宅的门门道道也是要通一通了 于是,绿豆接着又道:“前儿,奴婢让小丫鬟去找兰房的花农,要几盘寒兰,那花农死活不肯,说是要有夫人的对牌才可以。” 这次杜朝和猛然坐直了身体,脸色冷凝,疑惑道:“夫人?” 第137章 原来都是假的 “我当时便问了那小丫鬟:那位夫人,咱们夫人在北疆保家卫国呢。那丫鬟吓傻了,跪地便哭,她说,是梅夫人。” “梅夫人?” 杜朝和连连冷笑几声 好得很,好得很 她竟不知,什么时候她多了个娘 她攥紧拳头:“我还以为六老爷只是用让梅姨娘暂时管家,给他儿子抬地位,也只是借用我嫁妆的名义,给沈时砚提供钱财为他儿子的前程铺路呢,却没想到,原来,这个杜家已经没有阿娘和我的位置了。” 这下,是连爹爹都不愿意叫了,只冷冷地称呼六老爷 杜朝和怒极反笑,她连连冷笑几声:“想踩着我阿娘,托他儿子上位,也要问问我愿不愿意才行。” 杜朝和好几次对她爹爹感到失望,为他在关键问题上偏向杜琅和而情绪低落,甚至为他袒护杜闲和感到心灰意冷,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两天的绝望 她这个爹啊,真是好样的 小事上,她杜朝和是他的心尖尖 大事上,杜琅和才是他的重中之得 而关乎性命的大事上,他也轻而易举地舍弃了她,选择保全杜闲和 选择保全杜闲和,无非也是想着杜闲和好歹知书达理才貌清秀,怎么也能相个好夫婿,之后成为杜琅和的一个助力 她的这个爹爹啊,不仅仅是割舍了她和她的阿娘,甚至,拿她阿娘当踏脚石,往上踩着,给他的儿子铺路呢 杜朝和紧紧撰住拳头,牙关死咬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 全家上下所有仆从奴婢,都将梅姨娘称为:夫人 杜家搬到盛安多久了? 两年多了 六百多个日日夜夜 从老太太,到她爹爹,到杜琅和,再到大老爷大夫人等人 她不信他们没有听到那些奴仆奴婢的称呼 他们知道了的,却默认了 杜朝和又蓦然想到,自己刚刚回来杜家的那一晚,在自己的面前,她们还是称呼梅姨娘为姨娘 为什么? 是怕自己闹 也是,她杜朝和小时候在杜家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离开杜家后,不是在江湖上打来打去,就是在战场上杀来杀去 反正怎么听怎么说,都是不好说话,不好相与的,闹起来会特别不管不顾的粗鄙之人 现在怎么又不怕自己闹了? 杜朝和揉了揉太阳穴,她现在心疼得很 是了,是了 他们是看到蓝姨娘与杜闲和的结果,这两人犯下如此大错,杜六老爷只是轻轻放过,至今还留在家里安养,啥事也没有 这便是给他们一个巨大的暗示 暗示自己这个所谓的嫡女也不过如此 杜朝和呵呵冷笑了几声:原来啊,都在看我笑话呢,以为我是她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采蓝和洗碧也是惊诧极了,梅姨娘竟然升至“梅夫人”了? 他们知会夫人了吗?夫人同意了吗? 简直是欺人太甚了 夫人当年不顾一切离开杜家,确实是潇洒自由了,但是却把整个杜家都拱手想让给了一个由奴婢抬上来的贱妾 如今的杜家上下,特别是搬到盛安城的杜宅,无人知道夫人,只认梅姨娘 梅姨娘如今形同正妻 这一切没有老爷的推波助澜,这上上下下怎么可能如此统一,完全抹杀了夫人的存在 更可恨的是,老爷时常往塞北跑,追在夫人的身后,一副情深义重掏心掏肺的模样 被战事烦扰的夫人哪里知道,其实在杜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老爷用假情假意蒙蔽了夫人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抹杀了夫人在杜家的正妻地位和尊严 更是哄骗夫人,称他所有财产皆作为姑娘的嫁妆,利用夫人职权之便,包揽了北疆所有粮草,为他的钱庄保驾护航 但其实是,他所有的资产都送到了砚九爷那边,集全部之力,只为了琅五爷前程铺路 其心可诛,其行可恶 洗碧气得双眼通红:“姑娘,咱们今儿就杀到绮梅园,将梅姨娘发卖出去,看她还敢不敢践踏咱们夫人。” 采蓝担忧地扶住杜朝和颤抖的娇躯,她知道她家姑娘在极力控制内心的愤怒 深宅内院的勾心斗角真真是吃人的地方,才短短十几天时间,就将原来活泼灿烂的姑娘,折腾成这副憔悴心碎的模样 “姑娘,您别难过,老爷不顶事,咱们回去找夫人。” 采蓝的一句话,惹得杜朝和忍了许久的眼泪扑朔扑朔滚落了下来 她真的是委屈极了 她一直认为爹爹虽然风流成性,但每每和娘亲相处,也是知情知趣,她以为她爹爹心里有娘亲的 她也一直以为她爹爹虽然常常委屈她,但还是很疼很宠她的,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 可是……可是…… 原来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滚烫的眼泪砸落下来 杜朝和平生第一次哭得如此委屈如此惨烈 杜朝和眼眶一蓄满泪珠儿,采蓝、洗碧、绿豆三人的心便皱成一团 她们心疼极了 特别是绿豆,她很后悔把梅姨娘说的那些污糟烂心的话 为何要姑娘学这些内宅后院的勾心斗角平衡制约之术 区区一个梅姨娘,她自己一个人偷偷地料理了就是了,为何要拿到姑娘面前来惹她伤心 都怪自己 洗碧更是气愤,当即便将火气撒到了绿豆的头上:“绿豆,你说,你说,你当时为什么不打回去?” 她也很气恨绿豆为何要将这事告诉杜朝和,在她们看来,像梅姨娘这种小人,直接打杀了都不为过 绿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杜朝和已经快速擦干了眼泪 她心里唾弃死自己了:矫情!这有什么好哭的,无非就是一个不疼不爱的亲爹,他事事舍弃自己,自己不要他就是了 “走,咱们去绮梅园。洗碧,你亲自去请老爷和琅五爷,让他们去看场好戏。” 杜朝和才到绮梅园前方的空地 杜六老爷便从另一个花园小径小跑了出来,额头上汗沁涟涟,难为他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再次奔波得如此劳累 他远远地看见杜朝和气势汹汹地站在绮梅园门前,顿感一阵阵烦躁涌 他喘着粗气:这讨命的丫头,早知道不让她回来就好了 想是这么想的,话也是这么抱怨的:“朝朝儿,你又想干什么呀,一天天的,不是寻这个的麻烦,就是找那个的茬,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第138章 和离吧 杜朝和勾起唇角,冷冷地嗤笑了几声,笑自己从前太天真 纵然早就有心理知道,早就知道这个爹不疼不爱自己,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明面上对自己恶言相向 真是难为他以前一直虚情假意捧和着自己和娘亲了 “这个绮梅园真大啊,雕栏玉砌,富丽堂皇,比娘亲的正房还要大,还要美,还要豪华。” 杜六老爷不甚耐烦地挥挥手:“人家儿子会赚钱。” “是吗?”杜朝和嘴角的冷笑就没有放下来过:“你这个说辞想了多久想出来的。” “你……”他头痛得很,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朝朝儿是如此不懂事的 “朝朝儿,你说吧,你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爹爹对你不够好吗?你琅哥哥对你不够好吗?你怎么能打到绮梅园来?” “呵呵呵呵呵”杜朝和不客气地讽笑,直笑得杜六老爷面红耳赤 “朝朝儿!”他严肃地怒吼了声 杜朝和嘴角含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轻轻摇了摇头:“杜六老爷是生意人,应该知道,带着目的的讨好只是等价交换。” 被说中心事的杜六老爷,气得直跳脚:“朝朝儿,我交换什么了,你琅哥哥又跟你交换什么了?” 杜朝和冷冷扫了他一眼,再也不想多说废话:“去,把绮梅园的门砸了,躲在里面清清凉凉地看戏,谁给她的脸?” 一声令下,无心无情随即从后背拎出斧头,高举着,砸向了绮梅园的红漆大门 杜六老爷被惊得连连后退,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定 “朝朝儿,你疯了,你疯了吗?” 杜朝和连眼角都不扫向他,目光沉沉,只盯着那扇红漆大门 真是不看不知道,原来他们的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了 正红色,只有正妻才能用,可梅姨娘一个妾室住的院子,竟然是红漆大门 真真是好样的 这是一点也不把娘亲放在眼里了啊 “朝朝儿,你让她们住手,住手!”杜六老爷仍在那里兀自跳脚,狂喊个不停 “继续砸!” 红漆大门应声而倒 无心无情转头看向杜朝和,等待她的指示 从门口往里看 九转如意祥云瑞日的影壁,隐约可见内里的辉煌景像 “这么好的院子啊,真真是只有正头夫人的派头,才能住得起啊!” “正头夫人”这个名号一出门,杜六老爷的脸色陡然灰白 完了完了 他终于知道杜朝和闹的是哪桩了? 朝朝儿知道了 他头痛极了,右手掌使劲拍打着自己的额头,话也说得语无伦次 “朝朝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没有的事。” “哼,那不就更好,我给她灭了这个心思。”杜朝和一点情面也不愿意给 “采蓝绿豆,无心无情,给我砸,将绮梅园给我砸得彻底,我倒是要看看,她还怎么给我立正头夫人的名号。” 四个丫头领命,一跃进去 她们本身就有很不错的武功,眨眼之间,便见绮梅园里烟尘滚滚,各种精美,各种华贵,倾刻破碎不堪 梅姨娘再也躲不住了,她哭着喊着从园里飞奔出来 凄凄艾艾,弱不禁风般,飞扑进杜六老爷的怀里 “老爷,老爷啊,这究竟是怎么了啊?您让奴家怎么办嘛?” 徐娘半老,哭声婉转,风韵犹存 杜六老爷那张脸已经黑得比灶堂里的灶火还黑了,又红 “朝朝儿,你太放肆了!你在外面无恶不作,烧杀掠夺打砸抢,我管不着,但这个是盛安杜家,容不得你如此撒野。” “无恶不作,烧杀掠夺打砸抢,原来,我在您的心里,是这个样子的啊!” 杜朝和抿了抿唇,又笑了 “那我干脆将它做实了,杜六老爷,希望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无恶不作的样子。” “孽障,你这个孽障,你快让她们住手啊!” “不可能!” 杜六老爷被杜朝和一句话,堵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急着团团转,顺手抄起一枝掉落地枝杈,抬手就想像杜朝和抽过去 杜朝和侧头,目光凛凛扫向杜六老爷抬起的右手臂 突感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杜六老爷像是被定住一样,那枝杈怎么也挥不下去 梅姨娘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她哎哟哎呀地又啼哭起来 “哎哟,哎哟,奴家苦命的琅哥儿呀,是奴家命不好啊,生来是妾室,连累你被人瞧不起啊!” 她哭着爬向杜朝和,扯着杜朝和的裙裾:“奴家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姑娘啊?这些都是奴家的琅哥儿孝敬奴家的啊?您这么生生地撕琅哥儿的脸面,戳奴家的心啊!” “琅哥儿啊,是娘对不起你啊,是娘连累了你啊!” 梅姨娘声声啼哭,字字都点在琅哥儿面子上,句句都提琅哥儿是妾生子,无颜面。 听得杜六老爷心里直滴血,他是真的心疼杜琅和啊 他的儿子,作为妾生子,在跟那些贵族世家的管家,以及富豪商贾打交道时,挨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奚落,他都是知道的,正是知道,才心疼不已 他越发怨怪许轻舟,当年让她将琅和记在她的名下,她偏偏不肯。 梅姨娘得意连连,翻起白眼瞟向杜朝和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凭你,也想跟我斗,我儿子可是老爷唯一的男丁,这以后整个杜家都是我儿子的 眼见杜六老爷还舍不得挥下手上的枝杈,她噪子一软,继续啼哭 “姑娘,姑娘,都是奴家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您不要怪琅哥儿啊!他生来是妾室子,已经很委屈了!” 杜六老爷实在承受不住了 没能给杜琅和一个好的出身,他心里一直愧疚不已 手上扬起的枝杈横飞扫过,挥向杜朝和 杜朝和轻轻抬起手,擒住了杜六老爷的手腕,目光冷得可以杀人 “爹,我娘把我生出来,不是受委屈的,更不是挨打的。” “孽障,你竟敢还手?”杜六老爷瞠目结舌 “你为何会变得如此不懂事,你琅哥哥对你不好吗?给他一个体面的出生,不可以吗?” “可以,那咱们便和离吧,杜六老爷!”一道女声在背后响起,清丽中不失威严 第139章 粮草生意换人了 杜朝和迅速转身 高高的榕树上,她的娘亲许轻舟倚着树干,翘着二郎腿,英姿飒爽,好不悠闲 “娘亲!”杜朝和兴奋大喊,眼泪不受控制,又扑朔扑朔滚动 许轻舟一跃而下,亲昵地拍了拍杜朝和的脑袋,把她压入自己的怀里 “小傻瓜,这就委屈上了?” 杜朝和不管不顾,狼抱着许轻舟,哭声越来越大 她跑这一趟,没爹了 “娘,爹爹不要我了!” 许轻舟紧紧抱住杜朝和:“朝朝儿,对不起啊!” 怪娘亲在选择丈夫的时候, 没有擦亮眼睛;怪娘亲一意孤行带你离开杜家;还怪娘亲,这么多年,一直心存幻想,让你也活在梦里;更怪娘亲,不该突然让你回来,直面现实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杜六老爷激动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搭在许轻舟的肩膀上 “轻舟,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许轻舟强行忍下想掰断那只手的恶感,狠狠晃了晃肩膀,冷声轻喝:“滚!” 杜六老脸惨白着脸色,本能地畏缩:“轻舟,你……你……你难得回家一趟,咱们好好说说话。” 杜朝和已经松开了许轻舟的怀抱,用力吸了几下鼻子,说出的话音里仍然有浓浓的呜咽之声: “娘,他很欺负人。杜闲和要害我,他却不想处罚杜闲和,他还要让梅姨娘当他的夫人。” 杜六老爷老脸瞬间涨得比猪肝还要酱红 “朝朝儿,你……你怎么能跟你娘瞎说呢?” “才不是瞎说,谁都看见了,谁都听见了。” 许轻舟安抚地拍了拍杜朝和的手背:“莫急莫急。” 安抚好杜朝和,她这才看向杜六老爷:“杜老爷,咱们也许久未见了,我恬居杜六太太这个位置许久,却一直未能履行太太之责,是我的过错。” “不……不……轻舟” 许轻舟抬手打断他的申辩:“我知你看重杜家的前程,也明白你重视血脉传承。其实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和离的事。” “轻舟,咱们不是说好,不谈这个事了吗?”杜六老爷俯身轻说,生怕别人听到 许轻舟哼笑了一下,丹凤眼斜睇着杜六老爷,眼尾余光扫向瑟缩在一旁,故作腰板挺直的梅姨娘 “还是说开的比较好,毕竟让某人妾不妾妻不妻地尴尬着,我怕外人不知详情看杜家笑话。” “这,轻舟,你又说笑了,妻永远是妻,妾只能是妾。”杜六老爷赔着笑脸 话是这么说,却不见他叫梅姨娘上前见礼,也不见梅姨娘自动上前行礼 许轻舟又扫了眼一脸讨好的杜六老爷,还有倔强在一旁站立的梅姨娘 心中更觉好笑 “六老爷客气了,咱们还要桥归桥,路归路比较好。” “哦,对了,有个事一直忘了跟你说,北疆那边的粮草和马匹,我们已经另外换了商户,今年秋,就不麻烦六老爷了。” 杜六老爷这是真正着急了:“轻舟,轻舟,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换了商户?是岳父出了什么事了吗?” “不劳六老爷关心,只是正常的市价对比,别人出的价远比你的优惠,货又板正。有好的选择,谁都不愿意屈就,对不对?” 话说完,不再等杜六老爷说什么,便牵起杜朝和的手,要走 “朝朝儿,走吧!” “去哪?” “回你真正的家!”许轻舟宠溺地点了眯她的鼻子 “杜六老爷,我稍后会派人送来和离书,你尽快签了,送往府衙,我不是开玩笑。” “轻舟,轻舟……” 杜六老爷追着许轻舟和杜朝和跟上去,一路低声解释好话说尽,许轻舟就是不为所动。 许轻舟哪能让这种无赖苍蝇追上,朝杜朝和轻轻点点头,杜朝和会意,朝绮梅园高喊:“采蓝绿豆,无心无情,走!” “姑娘,您跟太太先走,奴婢们砸完了,等洗碧和红糖,就去跟您们会合。” 杜朝和便由她们去发泄,跟着许轻舟起身一跃飞起,瞬间消失在杜宅的高墙之外 如高飞远走的仙鹤,身姿轻盈,飘飘似仙 徒留杜六老爷忘穿长空,呆立在原地 梅姨娘期期艾艾地贴上来:“老爷,姐姐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能不跟老爷您说一声呢?这让外人知道,又得编排老爷您治家不严了。” “唉,就是可怜咱们琅哥儿,托生在奴家的肚子里,累得他常被同伴嘲笑辱骂!姐姐这次也是太不懂事了点。” 洗碧终于等到杜琅和回杜家,并着急忙慌地领着他赶来绮梅园 好家伙 她一到就听到这种不要脸的言论,气得双眼瞪得溜圆,簇簇冒着愤怒的焰火 “咚”地一声,一个飞脚,将梅姨娘踢飞,高高落地摔在花丛里 杜六老爷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飞走了,愣愣看着洗碧发呆 杜琅和倒是惊声高喊:“姨娘!” 洗碧破口大骂:“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的夫人称姐妹,如果不是我们夫人抬举你,你以为你能做这半个主子。” 梅姨娘被狠狠踢了这一脚,又重重摔在花丛里,别说摔得五脏六腑都像错位了似的,动一下都疼。就是那些花枝花刺,也划拉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她愤怒至极,自从许轻舟离开杜家以后,这十五年来,她一向以杜家的女主人自居,谁敢不给她脸 现在竟然被一个丫鬟给踢飞了,还骂她,说她是妾是半个主子 真是狗蛋包天,反了天了! “来人,来人,快来人哪,打人了,杀人了,快,快,将她拿下,卖到窑子里去,杀千刀的,千人骑万人跨的贱骨头!” 杜六老爷目光再次变得呆滞,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时温柔谦让的梅姨娘,竟会骂得如此难听粗俗 杜琅和铁青着脸扶起梅姨娘:“姨娘,慎言!” 杜琅和冷冷的声音在梅姨娘耳旁轻轻响起,在梅姨娘听来,却像炸开了的爆竹声 她瞬间清醒,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泪珠儿便如断线的珍珠般颗颗掉落 “老爷,老爷,疼,奴家疼死了啊!骨头好像断了,哎哟,老家,奴家不会是要死了吧?” 不说死了还好,一说,好像更疼了,真的像是要死了一样 心中恐惧多了两分,脸上表现出来的柔弱不能自理就真了十分 梅姨娘哭得更加凄惨:“奴家疼死了倒是没有关系,只是奴家舍不得老爷啊,以后不能陪在老爷身边,关心老爷,给老爷解闷,奴家心里难受啊。” 杜六老爷还在为北疆粮草的事烦心,又震惊于梅姨娘的恶毒咒骂,一时之间,反倒反应不过来这茶言茶语 杜琅和依然崩紧了脸,心里实在着恼,不管是谁,都不能当着他的面如此欺辱他的生母,打他生母,实则就是打他的脸 洗碧还想再上去给梅姨娘一脚,被随后赶出来的采蓝等人拦住了 “老爷,琅少爷,梅姨娘自称夫人,不敬主母,不分尊卑,这事说到哪里都占不了理,奴婢们会将此间之事如实禀告夫人和姑娘,先告辞了!” 第140章 不要做妾 随即几人亦是使用轻功飞出杜家宅院 杜琅和眼望长空,微眯起睛睛,他总觉得今日杜朝和身边的几个丫鬟硬气得很 “琅儿,北疆的粮草生意可能做不得了。”杜六老爷烦恼不已 这可是一大笔损失啊,杜家能迅速聚拢大批银两短时间里再次腾飞,跟他娶了许轻舟,获得北疆粮草供给有很大的关系 甚至可以说,北疆粮草收入点杜家收入的一半 杜琅和大惊失色:“爹,怎么会?” 这生意是母亲给铺的路,而且一直靠着母亲的关系维持,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啊 “是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六老爷喃喃低语,他想不通啊 不管是杜闲和谋害朝朝儿的事,还是梅姨娘以当家夫人自居的事,哪个都没有成真,都没有对轻舟和朝朝儿造成实质的伤害,为何她们娘俩就是不肯放过呢 “轻舟刚刚回来了,她这是为朝朝儿出气呢。” “母亲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在哪里?” “走了!” “走了?” 杜六老爷无力点头:“走了!”还扬言要和离,这话他实在没脸跟儿子讲 活了一辈子,临了临了,还是个笑话 发妻离家出走十多年,回来就要和离,真是天大的笑话 杜琅和猛然转身看向被砸得稀巴烂的绮梅园 他猝然盯着梅姨娘:“姨娘,你院子里的人还是称你为梅夫人?” 梅姨娘被杜琅和如狼似虎的目光吓到,瑟缩了脖子:“没,没。” 杜琅和目光再次凛然,如寒冬 梅姨娘赶紧辩解:“没,没在外面叫。” 杜琅和猛然闭上眼睛,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我一直以来都跟你说,别做妖,别妄想,你怎么就是不听,昨儿还特意过来叮嘱你,你……你……” “姨娘,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梅姨娘受不住亲生儿子对她的失望,哭了:“我怎么就忘恩负义了,这十几年来,她拍拍屁股就走了,还不是我操持了这个家,我为了谁啊我。” “母亲是不在家里,可是她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北疆粮草的生意是她牵线担保撑起来的,杜家钱庄也是她做保连通全国各大城市的,没有她,你哪来的这引起绫罗绸缎,住这么奢华的绮梅园。” “琅儿……”梅姨娘大受打击,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自己亲儿子的心里,一个没有生过他没有养过他的女人,竟然比自己这个生母更重要 “琅儿,你是在剜我的心啊!” 杜琅和忽略梅姨娘哭得通红的眼眸,他盯着梅姨娘的眼睛,追问:“母亲回来了,姨娘有给母亲行妾室礼吗?” 妾室两个字,如两把利斧,直劈梅姨娘的头顶,又如一片汪洋,排山倒海呼啸冲击而来 “琅儿,你说我是妾室?” “你一直都是!” “不,不,谁都可以那么说我,偏你就是不能,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就是为了你能成为嫡子,你不能如此辜负我。” 杜琅和的脸色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了 “姨娘,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要我有能力,只要获得足够高的成就,足够让人依仗,我就算不是嫡子,一样能得到尊重。” “姨娘,我需要的,不是你忘恩负义偷来的嫡子身份,我需要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赚来功成名就万人敬仰。” “这些,本就不需要仰仗什么嫡子的身份,嫡子有的,庶子一样可以有,姨娘,你是妾室,于我真的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如果我的生母忘恩负义尊卑不分,那才是我人生的污点。” 梅姨娘连连摇头,她身上痛,心里更痛,痛得像是要碎掉了,她怒极大吼,歇斯底里 “你以为我想当妾室吗?谁愿意自甘下贱当人妾室,如果不是为了你……” “不是为了我,”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杜琅和,第一次失控咆哮:“你自荐枕席爬床的时候,还没有我,你凭什么将你当妾室的罪怪到我身上。” “你一心往上爬,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没有错,但你错在用错了方式,你不该背刺你的主子。” “你不应该嘲笑母亲生不出儿子,更不该企图捧杀朝朝儿,甚至在朝朝儿名声被污的时候,花钱请人添油加醋。” 前面这两母子互相推诿塞责的种种言辞,杜六老爷都不予理会,他本想拉着杜琅和转身就走,现在关键问题是稳住许轻舟,重新掌握北疆粮草生意。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 朝朝儿被捧杀?梅姨娘添油加醋作贱朝朝儿的名声? 完了,完了,如果轻舟知道朝朝儿在他的姨娘这里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怕会撕了他的。 “琅儿,琅儿,”他喊得急促,又有些有气无力:“快,快,你快跟为父去找你母亲,不,不,我去找你母亲,你去找朝朝儿,咱们要去稳住粮草的生意。” 杜琅和迅疾收声,是了,是了,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 遇事解决问题,他怎么自乱了分寸,当即便挣脱梅姨娘拉着他手袖的手,急声道:“爹,儿子现在就去。” 梅姨娘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你们不能去,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她知道,杜六老爷和杜琅和这一去找许轻舟和杜朝和,必定又会许也很多很多东西,金银财宝、田地店铺等等 他们还会尽全力说服许轻舟不和离,还会答应那两母女,不会抬她为平妻 那她就永远只能是妾了 她不要做妾 她要做堂堂正正的正头娘子 “老爷,老爷,您不要去找她,老爷,想想咱们琅儿,只要我是嫡妻,琅儿就是嫡子了,老爷。” 杜琅和忍无可忍了:“姨娘,你用这样的手段抬我妻室,只会让我觉得羞耻。” 钻了牛角尖的梅姨娘听不见杜琅和的咆哮,她扔扯着杜六老爷的袖子,哀哀哭求:“老爷,求您别去,北疆粮草生意没了就没了,咱们还有其他啊,老爷。” 杜六老爷残忍地挥开梅姨娘:“从来就没有咱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朝朝儿和琅儿的,你算什么东西啊!” “从今儿起,别让我再听到梅夫人三个字,若有违者,直接发卖。” 第141章 背后之人 许轻舟带杜朝和去了她十年前在盛安置办的宅院 六进六出的格局,比起世家名门确实不太显眼,但这已经法令限制内的商户能置办的最大规制了 杜家没迁居盛安之前,杜朝和有事来盛安,都是居于此处 匆匆见面的母女二人并没能好好地说上话,许轻舟便被自己的亲兵叫走了 许轻舟只来得及在杜朝和耳边轻声交代:“皇帝病,切记小心行事!” 杜朝和看着娘亲稳步如飞向前奔忙的身影,心道:“皇帝竟然不好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残阳已完全散尽余威,游廊各处掌起了灯火,如若宛龙 昏黄中药草香在轻轻浮动 杜朝和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默默地朝着药圃走去 她在担心沈时砚,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就怕这消息一经传出,会天下大乱啊 这一烦恼,便到了晚饭时候 许轻舟还没回来,杜朝和一个人无精打采地扒拉着饭粒 茶蓝洗碧等人已经由白燕街杜家回来了,跟杜朝和禀明了杜家之后发生的事。 采蓝斟酌着道:“老爷已经亲下命令,不许家里任何人称呼梅姨娘为梅夫人,琅少爷也是赞同老爷这个决定的。” 杜朝和扁扁嘴,她如今对这个爹是失望至极 每每都是在做尽伤害之事后,见娘亲果真生气,又是一番利弊权衡,然后便是千篇一律的后悔不迭,追着娘亲各种赔罪 杜朝和只愿娘亲这次再也不要轻易原谅她的这个爹了 红豆此时拿着鬼影留下的画像进来:“姑娘,这是您要的画像!” 杜朝和来了兴趣,赶紧接过展开:“嗯!” 待画像完全展开后,却惊得从座椅中站了起来:这…… 出现在采花贼销魂窟附近,挟持了李海年的人,竟然是王妍秋身边的侍卫! 王妍秋??她与采花贼一案,有牵连吗? 杜朝和慢慢又坐了下来,眉头间拧成川字。 她头脑中不断冒出各种推测,潜入回想当时各种细节 一个养在深闺吐气如兰的弱女子,王妍秋乍然出现在深山密林中,偏那个密林离采花贼的老窝不远? 她说,她是听闻沈时砚出事,着急出来寻找沈时砚?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实在是太牵强了 杜朝和懊悔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可恨自己当时代入江湖儿女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忘了王妍秋不是将门姑娘,更不是江湖儿女,她出身世家贵族,是文官之女,照常理推断,她是万万不可能深夜出现在密林之中的。 偏偏她出现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本来就是在那里的,担忧寻找沈时砚只不过是将她为何深夜在密林中的事情合理化 那么问题就来了,她为何深夜出现在密林中? 王妍秋的侍卫在采花贼老窝附近挟持李海年,李海年曾在采花贼老窝中出现,又是广宁王府的座上宾,广宁王的亲兵在密林中护送王妍秋,那密林恰好离采花贼老窝不远 杜朝和不禁大胆推测,会不会王妍秋当时便是从采花贼的老窝中刚好出来? 那么,她去那里干什么? 若她是背后布局之人,这么深夜奔波,是为什么? 情况万分火急,非她不能解决?还是说……去见什么人? 电光火石间,杜朝和想到了严七娘 严七娘被采花贼掳走,是在传出她与沈时砚定亲之后没多久 再联想到自己,亦是在与沈时砚定亲之后,才有了这滔天的流言风波 杜朝和猛然跳了起来,她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在密林大叶树下,雨后的空气湿润,月光清和,王妍秋泪落梨花凄凄无依的绝美 “如果是王妍秋,那她也太可怕了。”杜朝和低低喃喃 谁能想到一位知书达礼的闺阁弱质女儿,竟然满手沾满罪恶 杜朝和:“采蓝,传信给秦明远,让他将状告王妍秋的状纸先放一放。” 看来,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探一探王尚书府邸,查一查王妍秋的底细了 若果真是王妍秋所为,那么状告她一事得先放下了,免得打草惊蛇 现在杜朝和有些庆幸,秦明远状告柳泉街杜家三位姑娘的状纸被刑部驳了回来 红豆听到这话,颇为沮丧,脸色便有些颓唐:“唉,别说状告王妍秋了,就是状告柳泉街杜家的那个妖女,都被刑部挡了。” 洗碧也恨恨不平:“官字果然是两个口,最是官官相护了。” 杜朝和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从满脑子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没关系,本来就不指望着刑部会接状纸,做这一出无非就是让围观的老百姓知道我们的态度,告诉大家,这个是谣言,我们不怕。” “那接下来,姑娘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咱们只管接招破局就是了。” 采蓝等人静静地等着杜朝和接着往下说 “咱们这些天,破了李海年和蓝姨娘的阴谋,让黄谦威严扫地,又状告了柳泉街杜家三位千金,这几个团伙不反扑给咱们好看,那才是怪事咧。” “那,姑娘,若她们一起出招,该咋办?”红豆有些担忧 这些人,蓝姨娘不足为惧,但其他三个都是官身背景,轻易惹不得 “没关系,李海年和蓝姨娘必定凑一块儿,到时候,咱们想法子, 让柳泉街杜家的,也凑到一块儿,一起灭了她们。” “那黄谦?” “黄谦嘛,这个人最大的障碍就是自诩高风亮节,他这么一位注重名声的大儒,若李海年众目睽睽之下出丑,他绝不会再堂而皇之地包庇的。” 绿豆不愧是被宫里的老嬷嬷养大的孩子,立马听出杜朝和言外之外 “那他会暗中包庇?” 杜朝和起身走到北窗月弦窗前,轻轻推开窗扇:“那就要看李海年值不值得了?” “那,值得吗?” “目前来看,尚不清楚。” 无情去探黄谦的底细,还没有消息回来。 端看黄谦与李海年最近的拉扯,明面上看起来是黄谦看重李海年。 实则,杜朝和总有种暗暗的直觉:黄谦是被迫,不得不貌似看重李海年。 毕竟,黄谦学生占大齐半壁读书人,而他一直都不是将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的蠢人。 第142章 沈时砚是个不错的选择 “姑娘……”采蓝欲言又止 杜朝和侧头,看着她那纠结又忐忑的模样,眼中的笑意便流泄了出来 “好姐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黄谦包庇李海年,从而对我下死手,是不是?” 采蓝咬了咬嘴唇:“姑娘,夫人这个时候回来,八成是朝堂有变,奴婢只怕凶多吉少。上次将军回来,便被士大夫下了大狱。我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黄谦再发难,咱们接不了招。” 杜朝和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今时不同往日,这次朝堂的风波,扑倒的必定不是咱们。” 娘亲离开的时候,可是信心十足的。 “而且,你知道的,我做事一向有成算。你只看在杜家长巷中,黄谦等到最后才为李海年遮掩,便知他心中纠结。所以啊,我赌,黄谦估计是有把柄在李海年手上。”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瞠目结舌 一品大员手握重权,会被一个乡下无名小子抓到把柄? 杜朝和淡淡笑了笑:“如果李海年背后另外有人呢?” 这也是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的事 根据无心暗探黄谦和李海年所得的结果来看,黄谦很明显对李海年态度奇怪,爱意明显不多,恨意更重,却又不得不包庇。 设身处地想一想,黄谦那么大的势力,能被李海年这么一个小人物如此掣肘,只能说明,掣肘他的不是李海年,而是李海年背后还有人 现在就要看看,李海年背后的人是谁了? 绿豆疑惑地问:“李海年背后的人会不会是广宁王?” 杜朝和严肃地微微点头:“有可能!李海年曾是广宁王的座上宾,颇受广宁王父比器重。” “可广宁王山长水远的,黄谦暗暗抹了李海年的脖子,等广宁王知道的时候,以黄谦的能力,还不是可以做成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样子?” 杜朝和叹了口气:“洗碧,有时间多跟采蓝和绿豆学一学。” 洗碧挠挠头,嘿嘿笑了起来:“姑娘,您说,您说,我一定好好学,” 杜朝和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刚刚是不是说了,黄谦有把柄在李海年的手上。” 洗碧傻傻地点点头:“是啊,可是姑娘您也说,李海年一个小人物怎么能抓到黄谦的把柄呢。” 杜朝和还没叹气,绿豆已经忍不住了:“不是李海年抓住的,是李海年背后的人抓住的。” 洗碧恍然大悟:“那个人威胁黄谦,若他敢轻举妄动,便将那把柄使出来。” 杜朝和笑了起来:“还算有救。” “可惜广宁王府太远,咱们探不到他的消息。” “鬼影在广宁王府呢,而且,王尚书的嫡长女,也就是王妍秋的长姐,可是嫁给了广宁王世子当世子妃的。” 洗碧手屋成拳捶在自己的掌心:“所以,咱们可以先探探王尚书府。” 杜朝和抬头望着窗外黝黑的夜空:“是啊,要去会一会王妍秋。” 她直觉,王妍秋不简单! “今晚去吗?”洗碧给杜朝和塞了一杯茶 绿豆又将那杯茶拿了下去,换上玫瑰清露:“这个时候让姑娘喝茶,你是嫌姑娘不够清醒?也不怕姑娘今晚会睡不着!” 杜朝和看着手中的茶盏换来换去,忍不住笑了笑,浅浅喝了一口玫瑰清露:“今晚去不成。” 娘亲回来了,自己那个左右摇摆心偏到咯吱窝的爹不得登门闹一闹 这个倒是不关她的事,横竖娘亲回来了,让娘亲应付去 就是沈时砚只怕也会摸上来了,消失了这么些时日,如今娘亲回来,他怎么都会上门找自己衔接一下各自的情况 绿豆疑惑不解,杜朝和轻晒:“沈时砚该出现了。” 或者说,就算他人今晚不出现,信息也会出现。 绿豆一听这话,脸便垮了下来,恨声道:“惹了天大的事出来后,人却躲了起来,算什么大丈夫。” 杜朝和又抿了抿玫瑰清露,对绿豆的义愤填膺感到莫名好笑:“你那么生气干什么?流言蜚语又不是他放出来的。况且无心不是回来说了嘛,他是被安国公夫人胁迫了,之后又有事耽搁,所以才没有消息。” “这种鬼话,也就姑娘您相信,况且无心是谁的人?她是砚九爷派来的,自然站在砚九爷身边替他说话。”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绿豆怒气更甚 “就是啊,再说了,砚九爷人不能来,难道话也不能传过来,就不能派一两个人过来跟姑娘您说说具体情况?害得你在这里担心这担心那的。”洗碧亦对沈时砚有浓浓的不满。 杜朝和遥望苍穹,有些怅然,亦有些担忧:“根据目前的情况,沈时砚应该是最忙最危急的时刻吧,咱们这点事,能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了。” 回头看看绿豆与洗碧仍有些意难平的样子,杜朝和便笑了笑,两只手分别轻扯她们的脸颊 “再者说,我只是要嫁与他,又不是要完全依附于他。倘若事事靠他,万事没有我自己的主张,迟早有一天,不说他嫌弃厌烦,我自己也会厌烦极了自己的。” “既是嫁人不能依靠,为何一定要嫁人?”红豆从里间铺床出来,听到杜朝和这话,亦是有些不理解。 杜朝和耸耸肩:“律法要求如此,又有何法?再说,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沈时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得好看,出身高贵,能力卓越,才情斐然,又常常对她说好些甜言蜜语的话 怎么看,沈时砚都挺好的。 绿豆撇撇嘴,她对男人一向抱有成见,很深的成见。 杜朝和也随她去,又转身看向了窗外,默默想着事 夜探王尚书府之前,要先去看看严七娘。采花贼销魂窟里的具体情况,希望严七娘能提供一些,看看李海年在里面是什么样的角色?再问问她,对于会是谁指使采花贼掳走她这件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况且若真是王妍秋谋害了严七娘,那么严七娘此时回严家,只怕性命难保,以王妍秋的狠毒,必定杀人灭口。 第143章 再见严七娘 正胡思乱想之际,采蓝突然紧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姑娘。” 杜朝和瞬间回神,有些惊讶地看着采蓝,她一向稳重,难得有这般失措的时候 “什么事?” 采蓝附耳过去,低声说:“信王闯入了迷鹿山庄。” 杜朝和双眸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她用眼神示意采蓝继续 “他们在沼泽中损了不少人,仍有一小部分人闯进了迷鹿山庄的八卦阵。” “另外还有一批人马,沿着西郊沼泽在搜寻,目标似乎就是信王。” 杜朝和略微有些沉吟,刚才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微微蜷起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信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京?难道他已经收到皇帝不好的消息了?这么快? 那搜寻的队伍会是谁的人?是沈时砚派出的吗? “姑娘,如何处置他们?”采蓝小心地问 杜朝和停止敲打桌面,一锤定音地道:“困死他们。” 采蓝、洗碧、红糖、绿豆四人神色俱是一凛 “姑娘,信王是皇族。” 传说,杀皇族会遭天谴 杜朝和轻晒:“很快就不是了。” 就算沈时砚败了,登不上这个皇位,也会有其他势力改朝换代的 况且信王此时出现在盛安城,不是为了争皇位,就是为了控制皇权,无论哪一个,杜朝和都不能让他得逞。 “至于搜寻的那支人马,将他们引出沼泽,别让他们发现迷鹿山庄。” “是!”采蓝匆匆下去安排了,就怕那批搜寻的人发现了迷鹿山庄 迷鹿山庄是姑娘在盛安城的退路,连砚九爷都不知道 “姑娘,无心有事求见姑娘!”无心在内院台阶下高声喊道 杜朝和疑惑地皱了下眉头,想了想无心大概是为何事来寻自己 八成是与沈时砚有关 事实确实是如此 无心进得内院之后,双手抱拳,恭敬地请示:“姑娘,方才砚九爷身边的暗卫送来一则消息,请您过目。” 杜朝和抬手接过,展开。 是沈时砚的信: 已见外祖与岳母,一切妥当,吾今出迎严师。即将事成,名正言顺,盼十五月圆共襄盛举。 合上信笺,杜朝和不由地细细斟酌:看来沈时砚那边事情进展颇为顺利,只是何来名正言顺? 古往今来,改朝换代莫不是一城一池攻城略地打下来的,颇费时间心神财力。 可沈时砚却说即将事成,难道他要潜入皇宫行刺皇帝,皇袍加身? 若是如此,何来名正言顺? 他见过了外祖父与娘亲了,还说一切商量妥当。可外祖父最是忠君保皇帝,他如何能说服外祖出兵协助他? 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杜朝和细细琢磨这四个字,颠来倒去也看不出他何来的名正言顺,有些恼火他留个言都藏头缩尾的,不禁低低声吐槽: “你就算是皇帝的儿子,皇帝不将你写在遗诏上传位于你,都不是名正言顺了,何况你还谋朝篡位。” 绿豆忐忑地问:“姑娘,还等砚九爷吗?” 杜朝和轻轻摇摇头:“我今晚赶去十里庄见严七娘。”说完,运起掌中真气,催力将手中信笺粉碎 “李海年那边还没有动作吗?”杜朝和慢慢地将碎成沙的信笺倒入弃篓中。 绿豆端来清水,侍候杜朝和洗手:“没有。” “真慢!”杜朝和很嫌弃,“安排些人去他的书院挑衅刺激他,逼他尽快出招,咱们才好顺势破局。” 沈时砚既然说即将事成,那破流言之事便要快了。总不能,沈时砚都当皇帝了,自己还是一身污名。 杜朝和卷起王妍秋侍卫的头像,踏着夜色凌空飞去。 月光清练,如泄流水。 十里庄内外寂静,只有池塘里传来一阵阵蛙鸣,显得十分聒噪 庆田大娘接到消息杜朝和要来,早早便在门口候着。 “他们都怎么样了?” 杜朝和边往里走边问。 “基本都大安了,您吩咐的几位已经送往江南,还有五六位神状不太好,便留在庄内,樵山大夫在随诊。” 杜朝和停下脚步:“这几位也转走吧,去湘西密林。” “姑娘可是另有安排。” 杜朝和摇摇头:“暂时没有,只是这么久了,还未能恢复,要么是自欺欺人不愿面对,要么是极其脆弱无法面对,无论哪种,送去人烟稀少之地,或许有些帮助。” “是。” “严七娘在哪?” “她已经等在?堂了。听您的吩咐,一直没有让她见过赵琪。” “辛苦了,庆田大娘,你自去歇着吧,我跟她说完话就走,你别跟着熬夜了。” “哎哟,说的哪里话,难得见姑娘回来一趟,奴就在外候着,有何吩咐,您叫一声就行。” 杜朝和点点头,当下加快脚步左转右转,急速奔往草堂。 严七娘,一袭黄襦裙,如阳春盛开的玉兰,已经厅堂等候多时 见杜朝和踏步进来,她赶忙上前见礼:“杜姑娘!” 杜朝和轻笑着回礼:“严姑娘!” 严七娘唇角扯开一抹笑:“只怕过不了多久,就只有我向杜姑娘行礼的份了。” 杜朝和挑挑眉,忽略她言语里的酸意,直接挑明来意。 “有几句话想问问严姑娘,不知你是否愿意回答?” 话至此,严七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能让杜朝和来找自己的,不就是采花贼的那一桩事吗? “杜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等一遇风浪就一蹶不振的人。” 杜朝和闻言,也不再顾忌,从包中拿出头像:“你看这个人,可熟悉?” 待画像全部展开,严七娘陡然睁大眼睛:“有些熟悉。”又细细看了一会,喃喃问道:“可否给他遮个面巾。” “简单。” 杜朝和行至厅堂左侧案几旁,拿起笔:“遮到哪个位置?” “鼻梁中上。” 弹指之间,面巾遮上,严七娘探头一看,惊吓得连连后退,颤抖地指着案几上的画像 “是这个人,是这个人,是他将我掳走的。他还几次出现在那个魔窟里。” 杜朝和叹了一声,那个眉眼如画温柔似水的弱女子,果真行了如此歹毒之事。 她随手又画了李海年的画像 “这个人呢?他在魔窟里是什么样的身份?” 严七娘却大叫了起来:“魔鬼,魔鬼,他是魔鬼!” 第144章 李海年该死 从十里庄出来之后,杜朝和俏脸覆寒霜,周身冒着寒气,如凛冬腊月,十里方圆,一片冻土。 她安抚好严七娘之后,心中怒气达到顶盛,想也不想提步就往鸣海书院飞去 李海年如今就住在鸣海书院的厢房中,为明年春的科考日夜攻读。 杜朝和轻点夜风,落于屋顶,掀开瓦片,豆黄色的烛火中,李海年读书读得津津入味。 “想不到,这个人面兽心的人,竟然真能如此废寝忘食用功至此?” “呸,道貌岸然坏了心肠子的混蛋!”杜朝和嫌弃极了 她从屋顶飞身而下,轻推门大摇大摆走进屋内。 自杜朝和进屋,李海年脸上便显出轻浮,他邪恶地嘿嘿笑了几声:“深夜寂寞,六姑娘来找小生解闷了?” 杜朝和不跟他废话,刷地亮出腰间软剑,剑刃抵在李海年的脖颈上 李海年呵呵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舞刀弄枪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会没人疼的。” “死到临头还在油嘴滑舌。说,那些姑娘公子的画像在哪里?” 话一落间,李海年脸色大变 杜朝和竟然知道了苍梧山的销魂窟? 他眸光一凛,片片闪着寒芒:“苍梧山的山洞是你毁的?” “怪不得你经常到苍梧山去,原来你是那里的常客啊!”杜朝和恨得咬牙切齿,她竟然忽视了这一点。 李海年哈哈大笑:“杜朝和啊杜朝和,你闯大祸了,你知道那销魂窟是谁的吗?不怕告诉你,这件事,就算是沈时砚也救不了你。” “废话少说,画像在哪里?”杜朝和剑刃翻转,直刺破李海年颈间皮肤,剑刃处渗出血丝。 李海年感觉到颈间刺骨割脉的疼,本就白皙的脸更显苍白,他仍在逞强:“杜朝和,你果然是粗莽无脑之人,画像怎么会在我这里呢,你猜,会在谁那里?” “找死!” 杜朝和恨不得一剑挑破了他,但是那样便是太便宜他了。 她要将他钉死了淫乱柱上,要他身败名裂,为世人所不耻。 “我本来还想等你跟杜闲和联手弄一出戏之后,再一举端了你们,可你实在是恶贯满盈,为世不容,今天我便替天行道。” “你想干什么?杜朝和,别意气用事,杀了我,你也好不了。” “那我便拭目以待,弄死你我会有什么福报。” 当即,杜朝和扬手一挥,空中飘浮起一阵花香。 刚刚还逞凶斗狠的李海年眼皮渐渐沉重,慢慢倒头昏睡。 接着,杜朝和又从挎袋中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掀开暗扣,从盒子里飞出两只幽蓝色的蝴蝶。 蝶儿翩翩起舞,绕着杜朝和飞转了两圈,杜朝和抛出一些花瓣,花瓣纷飞,两只蓝蝶追着花瓣飘飘然飞向李海年。 厢房正院李子树下,响起几声猫叫。 是洗碧她们带着柳泉街三姐妹来了。 “姑娘,现在要怎么做?” 杜朝和轻哼一声:“将她们丢进去。” 采蓝洗碧绿豆红糖,将这三人合力丢到李海年厢房内的地板上。 毫不怜香惜玉。 杜朝和却在房间内仔仔细细地摸索了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姑娘,您在找什么?”采蓝有些疑惑。 杜朝和不忍心复述严七娘的话,于是便挑了些说 “严七娘说,李海年是采花贼中的一人,他特别禽兽,每次完事,都要画下他糟蹋那些姑娘的过程。” 采蓝等人脸色瞬间惨白。 “您是想找出那些画像,销毁它们。” 杜朝和点点头,深深叹一口气:“若是让这些画像公之于众,那么画像上的人就算是死后都不得安宁。” 绿豆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姑娘,如果大家都看到画像,不就更能坐实李海年淫乱荒唐禽兽不如吗?” 杜朝和冷脸看向绿豆,她万万想不到绿豆会有此想法。 绿豆被杜朝和盯得有些局促不安:“姑娘,奴婢只是……”她有些说不下去,她自己也知道此举不道德。 “绿豆,画像中的姑娘,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家族。” “采花贼掳走了那么多人,有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姑娘,也有农家贱户的小子丫头,但是前去报官的人,寥寥无几,有也只是农家贱户报到衙门,请衙门寻找。” “达官贵人有自己的人手去寻找是一方面,但是,他们忙通了一阵,用尽了方法,还是找不到人的时候,也不愿找官府多派人手帮忙,无非就是害怕,家丑外扬累及族中其他子女的前程。” “绿豆,咱们不要踏着无辜之人的血肉耻辱登高台。” 绿豆被说得无地自容:“姑娘,是奴婢心急了。” 杜朝和拍拍她的肩膀:“仔细找找吧!” 遍寻了整个厢房,仍无所获,眼看李海年与柳泉街杜家三个女子身上的情欲就要发作,杜朝和恨得跺了跺脚:“可恶,画像究竟会在哪里?” 想起李海年刚刚的肆无忌惮,杜朝和寻思,那画像莫不是在他的背后之人那里? 在王妍秋那儿吗? 看来,得尽快往王府走一趟。 “姑娘,这些信如何处理?”洗碧捧着一叠信笺过来。 杜朝和随手接过来,翻了翻,正是杜闲和与李海年互通消息,欲图构陷她染指庶姐未婚夫的信笺 那天在长巷里,黄谦本已将信笺收走,却还来不及毁灭,便被无情偷了出来。 杜朝和瞄了一眼李海年刚刚在看的书,翻过来,一瞧,顿时目瞪口呆,这书竟然是活生生的春宫图。 饶是她在兵营里听多了浑话黄事,这会看这艳图也是红到后耳根。 这李海年果真是个淫虫上脑的禄蠹玩意。 洗碧探头一看,羞红了一张脸:“啊呸,无耻至极。” 杜朝和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将书合上,扔进挎。 这书上画像里,女子各有不同,而男子嘛,无一例外,都是他自己李海年,显然,这就是严七娘所说的画像集。 杜朝和随即转了个方向,将信笺塞到卧榻的方枕之下,采蓝等人将李海年与杜家三位姑娘弄到床上。 一切妥当之后,杜朝和吩咐采蓝等人擦抹掉脚印手印,轻轻腾身离开了鸣海书院。 今晚回去,好好歇一歇,明天有好戏看了。 第145章 李海年的下场 一夜辗转,杜朝和睡得有些不安枕,寅时刚到,实在是躺不下去,便咕噜爬了起来。 轻手轻脚打开门扇,本以为还在熟睡的采蓝洗碧红糖绿豆四人,已梳洗完毕等在外面。 “姑娘!”她们四人齐齐向愣怔住的杜朝和行礼。 杜朝和摆摆手:“你们都算好时辰了。” 采蓝扶着杜朝和往盥洗台走:“丑时初起药兴,那药性极烈,他们起码得折腾到此时此刻。” 绿豆正在细细舀出给杜朝和喝的养颜膏:“他们折腾完,本就已经筋疲力尽,姑娘又特特洒了安神香粉,这会他们肯定会沉沉睡去的。” 杜朝和接过采蓝递来的帕子,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至少等到寅时末,鸣海书院敲钟的时间,才会起来呢。” 鸣海书院有晨课,寅时末便会敲钟叫醒书院学子前往训课堂。 若有哪位学生胆敢不来,当天领晨课的夫子便会带着所有的学子前往那位缺席者的寝室看热闹,此举为让其知耻而后勇。 洗碧正在叠枕被,听到杜朝和这么说,便哈哈大笑起来:“姑娘知道的,咱们啊,最爱看恶有恶报的场面。” 红豆已经搭配好了杜朝和今天要穿的衣服:“姑娘,为什么不安排千音阁的人往外散消息?” “李海年在书院一向高调,自诩才子,多少人看他不顺眼,如今出了这等丑闻,必定多的是人想要拉他下神坛。” 果不其然,当杜朝和带着采蓝和绿豆赶到离鸣海书院最近的书斋时,里面已经聚起了一扎又一扎三五成群的学子。 “你们亲眼看到了。” “还能有假,我就紧跟在夫子的后面,那场景真的是……”说话的人啧啧几声,又连连叹气,接着又摆摆手,像是太难堪说不下去的样子。 围在他旁边的人却是不愿意了,一个劲地跺脚催:“你倒是快说啊,那场景怎样?” “唉,这……这……,一夜三个女人,”那人颤巍巍地举起三个手指:“那几个女子身上没有一个好皮肤,又是青又是紫的,唉哟……” “听说啊,夫子上去拉他起来的时候,从他的枕头底下掉出了好些信笺,他与他的未婚妻合谋着要陷害杜家六姑娘呢。” “咦,前段时间,他不是说,他未婚妻的妹妹勾引他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事,杜六姑娘就是他未婚妻的妹妹。” “要这么说,人家不是勾引他,是他们要害人家姑娘的名声啊。女人名节比性命还重要,他们怎么这么歹毒啊。” “还能为了什么,听说啊,杜老爷将所有的家财都许给杜六姑娘当嫁妆,可不就是为了人家的嫁妆呗。” …… 另一个角落,有一拨人,也在窃窃私语 “真的是三个女子吗?” “千真万确,我数过了。” 旁边人笑他:“你害不害臊啊,还数呢。” “又不是我做那等不害臊的事。” “知道那三个女子是哪个勾栏院的吗?” “哎哟,什么勾栏院的,那可是大有来头的,是柳泉街杜家的嫡女。” “啊,还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啊,这可怎么说,不会啊,是不是有人陷害他们啊?” “切,谁会陷害他们啊,你们不知道前几天礼部给事中秦明远状告杜家三位嫡女的事情么?” “快说,快说,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啊,杜家的大姑娘本来是许给了杨家的公子杨其丛,奈何杨其丛落榜了,大姑娘不愿意嫁了,就怂恿秦明远的妻妹王秋娘去勾引杨其丛。” “哎哟哟,这闺阁女子竟也行此肮脏之事。” “何止咧,你听我说完,那杨其丛坚守礼制,克制住了诱惑,谁料杜家大姑娘见此计行不能,便心生歹意,竟放火烧了杨家,杨其丛毁了容,自卑落魄,不愿耽误他,便去杜家退了亲。” “不对啊,不是说是那个杜家六姑娘去勾引族姐的姐夫,勾引不成,放火杀人么?” “放屁,杨家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杜家六姑娘才十岁,懂个什么。” “而且,秦明远便是状告柳泉街杜家的三位嫡女,她们在放火烧了杨府后,又将王秋娘卖给了残暴成性的鳏夫,王秋娘不堪被打,逃跑出来,杜家的那三个嫡女担心事情败露,竟买凶杀人,幸好秦明远及时赶到,才救回她一条命。” “哎哟哟,这三个女人真是心狠手辣啊,谁将这种女的娶回家,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可不是,八成也是她们在造谣陷害杜家六姑娘。” “哎哟哟,这杜家六姑娘行的是什么厄运吗?到处招小人。” “嘿嘿,这你就又不懂了吧,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啊。” “什么意思,说话说清楚,别打哑谜。” “杜六姑娘的流言风波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你想想。” “她跟砚九爷定亲后,传出来的。” “可不就是,这是有人眼红她嫁给砚九爷,想毁了这桩亲事呢。” “你是说柳泉街杜家的三个嫡女想嫁给砚九爷。” “哈哈哈,整个大齐,哪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想嫁给砚九爷的。” “都这样了,她们还想将脏水再泼到杜六姑娘的身上呢,她们喊着闹着,说是杜六姑娘绑了她们来这里的。” “切,这话谁信啊! 一个小姑娘,对付四个人?再说了,就算人家将你绑了来,人家也没有让你……嘿嘿嘿。” “是不是真的有人在陷害他们,房内有那种助情的熏香吗?” “啥都没有!李海年也说是杜家六姑娘害的他,还在他的房间里放了催情药,可是查遍整个屋子,没有一丁点香粉香熏的痕迹。” …… 杜朝和的耳朵简直是不够用了,左听听,右听听,真听得心满意足心旷神怡。 终于,盘桓在心头多日的流言这一刻是彻彻底底洗清了。 她暗暗后悔自己之前的瞻前顾后心慈手软,早这么干,哪还需要烦恼那么多时日啊。 就是可惜没能亲眼见到李海年与柳泉街杜家三个女子被抓包的现场,真是一大遗憾。 她转身对采蓝说:“去打听打听,李海年与柳泉街杜家三个女的,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了?” 第146章 除恶务尽 杜朝和收到李海年与柳泉街杜家三个女人的下场的消息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李海年被国子监剥夺了秀才童生等功名,遣返原籍,永世不得科考。 柳泉街杜家三个女人,被连夜送往水月庵修行。只是,以柳泉街杜家几位当家老爷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嘴脸,她们能不能活着到水月庵,还是个未知数。 “姑娘,咱们还需要做什么吗?”洗碧有点激动有点兴奋有点不解气地问道。 杜朝和点了点她额头:“你想做什么?”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去落井下石了!”洗碧回答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客气同情的意思。 杜朝和勾起嘴角笑了几笑:“那你就去吧,顺便把李海年一并送走吧!” 洗碧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朝和好笑地看着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怎么,你以为你家姑娘在盛安待了一些日子,就变得心慈手软了!” 洗碧哈哈哈大笑起来:“这样才好,这样才好,就是要除恶务尽!” 杜朝和摆摆手,让她自去安排:“你就去吧,多嘴多舌地聒噪!” 对于李海年这种大奸大恶又手段圆滑的伪君子,人间不适合他苟活,只有地狱才是他的去处。 洗碧自去了,采蓝提着食篮进来,看见杜朝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游廊上,神色恍然地望着夕阳 “姑娘,您是在担心夫人和砚九爷吗?” 杜朝和摇摇头,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自己被他们安排得置身事外,只能随机应变。 这之前,她的娘亲给她送来了一封密信,让自己注意安全,并说沈时砚所谋之事指日可待。 罢了罢了,都神神秘秘的,既然朝堂之上的事,她插不了手,那就安安心心地等待结果吧! 横竖不过就是,败了或者成了,两种结局,没有再多了。 败了,自己带人杀过去,若能救得了,拼命也要救,若救不了,就好好收尸,带着他们的牌位亡命走天涯。 赢了,自己便收拾好行李等待入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您这是……”采蓝有些疑惑,自从回了这盛安,姑娘就越发地深沉,以前活泼灵动的劲儿都不知哪儿去了。 “我没事儿,不用担心,迷鹿山庄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擒获信王及其部下,并将他们关进水牢。需要将人送去砚九爷那里吗?” “不必了!”如此多事之秋,少一个藩王,不是什么要紧事,新上位的帝王不会在意,以前的帝王一直都不在意。 一直到人定时分,洗碧才从外面回来。 “姑娘,除了我们,还有一拨人马要除掉李海年。” 杜朝和微微挑了挑眉头,而后拿出王妍秋侍卫的头像:“可是这个人?” 洗碧肯定地点头:“就是他!” “看来,我的猜想是对的!李海年才是那个真正的采花贼,当时被击毙在密林中的不过是个替罪羊。” 采蓝洗碧等人大惊失色,这李海年伪装得也太好了,竟然一点破绽都没有! 洗碧愤恨填膺:“真想将他的罪行公布于众,让所有人都鄙弃唾骂他!” 绿豆却哼哼笑了,颇有些遗憾的感觉:“早知道就应该让闲姑娘嫁给李海年,坏人嫁给恶魔,这才是报应不爽,真是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采蓝嗔道:“你就不怕坏人和恶魔联手,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那有什么可怕的,我就不信他们各有各的心怀不轨,能是一条心。” 杜朝和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悯蓝居怎么样了?” “还在装模作样地思过,她们半步不出,老爷也不曾去过,一应饮食皆是好好的。”红豆有些愤愤不平地回话。 “说起老爷,他今天早上也过来了,还有琅少爷也一起,姑娘当真不见他们?”采蓝问得有些试探的意味,她担心自家的姑娘又会对杜六老爷心软。 杜朝和摇摇头:“不见了,留给娘亲处理吧。” 有些伤,还未结疤,又一次一次地被挑破,结果是彻底溃烂,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此干脆切掉,重长新肉。 杜朝和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愿再想这些烦心的琐事。 末了,她掏出那本艳图集,陷入深思。 该如何处理这本图集呢?是付之一炬,还是暂且束之高阁。麻烦的是至今尚且不知这样的图集有多少本? 可以肯定的是王妍秋和广宁王那边必定是有的。 广宁王和王妍秋收有这个图集,必定不只是为了欣赏,想必还有其他政治用途。 想起沈时砚之前分析过,广宁王授意采花贼掳走那些公子姑娘,意在控制他们或者拿捏他们背后的家族。 如此想着,她还是将艳图集锁进暗格夹层里。 还是先留着吧,等一举灭了广宁王再做定夺。 滴漏默不作声,悄悄滴到人定时分 万籁俱寂,花园里偶尔传来风动枝叶的簌簌声。 杜朝和将众人集合在小院正厢房,低声做吩咐:“咱们等会要去探一探王尚书府。” 采蓝洗碧皆面色一喜,红糖绿豆神情严肃,一般这种情况下,武力值几乎为零的她们,都会留守大本营,做好后勤。 无心无情却是愣怔了一瞬,她们想不通,为什么要突然暗探王尚书府。 想起沈时砚的计划,无情急急开口,无心扯住她的衣袖想拦住她,已然来不及 “姑娘,砚九爷那边要我们静候消息。” 杜朝和扫了她们一眼,无心无情立刻噤声。 她拍了拍她们的肩膀,轻描淡写地道:“王尚书明显站队广宁王,沈时砚动作这么久,想必亦很想除掉广宁王在盛安的这个眼线,他无暇顾及,我便来替他除掉。” “姑娘,王尚书府守卫森严,府卫皆是武林高手。”听出杜朝和语气中的不满,无心只能从旁劝解。 “放心,我不硬闯。之前便了解过,王府的守卫看似森严,实则一个时辰穿插交替,看似无缝衔接,实则每次交替都有六弹指的时间缝隙,咱们便要趁这个时间缝隙摸透王尚书府。” 杜朝和没有告诉她们的是,其实很早之前,她便命天音阁摸清了王尚书府的结构,又多次揣摩推演,对摸进王尚书府,可以说是很有信心,能做到如入无人之境。 第147章 掳走王妍秋 杜朝和交待绿豆和红糖在家里守着,以防母亲有消息传回,亦担心对手有其他的异象变动。 “无心无情,红糖绿豆武功修为低,你们在家里同她们一起顾好家中的情况。” 又一再交待红糖绿豆:“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发信号弹,记得逃生法宝,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说完,便带着采蓝洗碧踏风飞往城东的王尚书府。 今夜的尚书府一如往常地安静,只是巡查的侍卫人数增加了不少,亦警醒了许多 杜朝和心道:看来皇宫内的风声鹤唳,王尚书早闻风声,已做了精密安排部署 三人左拐右转,踏着巡查侍卫的转身缝隙,完美避过被发现的危险,安然无恙来到王妍秋的流霞院。 洗碧一进院中,便闪身藏入草丛,以观情况,随进做好接应。 杜朝和领着采蓝,悄无声息推开门,如幽灵般侧身进入内间,绕过转角落地插瓶,再转过屏风,大敞间的厢房,几处角落点着豆大的烛火,案几上燃着安神香,中间是一张偌大的拔步床。 王妍秋正睡得安然。 杜朝和向采蓝示意了一下,采蓝会意,闪到一旁阴影中,换上了早已备好的人皮面具。 杜朝和疾步无声走到王妍秋身前,迅速点了她的睡穴,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采蓝身着亵衣顶着王妍秋的面具,就势躺在王妍秋刚刚躺身的位置。 屋外,洗碧一发现杜朝和出来,面上一喜,亦是一跃,跟着杜朝和飞身出了王尚书府。 这一来一去,偷走了个尚书府嫡女,竟无人发觉。 杜朝和驮着王妍秋,一路轻功飘飞,过洒金街,又踏着贱民坊一排排低矮的茅草屋顶,掠身飞过,直至出了城门。 飞过密林、踏上山峦、掠过秀水,终于到了苍梧山,来到采花贼逍遥窟洞穴所在的山崖。 甫一降落,她登时嫌弃地抛下王妍秋,再也没有初见面时的“怜香惜玉”。 洗碧跟着降落下来,三两下解开了王妍秋的穴道。 王妍秋嘤嘤从混沌中醒来,环视四周,她大惊失色,瞳孔急剧张大,胸腔剧烈起伏,脸色已然惨白。 “看清楚是哪里了?”杜朝和冷冷的声音听在她的耳侧更是如遭电击。 “杜朝和!”她大喝一声,双手往后撑着地面,勉强撑坐起来。 “哼,怎么?不扮演柔弱无依的闺阁小姐了?”杜朝和一步一步走向她,嘴角噙着冷冷的笑,眼睛的寒冰更是冷得可以冰冻三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妍秋兀自嘴硬:“我劝你尽快将我送回去,否则劫持朝廷大臣嫡女的罪名,你可承受不起。” 杜朝和慢慢半蹲下来,伸出右手,不轻不重地拍拍王妍秋的脸颊:“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忌惮你的身份,不敢动你吧?” “你敢!”王妍秋怒目圆睁,她出身尊贵的世家,对杜朝和是打从心底里的看不起:“别以为砚九爷说要娶你,你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杜朝和哈哈哈大笑:“我当不当凤凰有什么要紧?你再也见不到今天的落日,那才是重点。” “你要杀我?”王妍秋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就为了我找人污蔑你清白传你谣言这件事?” 杜朝和被她的反应给气笑了:“怎么?我要杀了你,这件事有那么难以让人相信吗?” 然后脸色一变,俏脸覆寒:“那怎么,你指使李海年这个采花贼掳走严七娘,雇凶手追杀王秋娘,就这么理所当然呢?” “你知道?”王妍秋大吃一惊,不受控制地坐着一步一撑往后腾挪,恐惧开始真正在她心里蔓延,任石块尖刺擦破手掌,泛出血丝,她也顾不上疼。 “呵呵,王妍秋,你那么聪明,不是早该想到了吗?” “你要为她们报仇?” “我从不管旁人的私人恩怨,但我很喜欢除邪惩恶。王妍秋,你该死!” 王妍秋突然冲她大喊:“你以为那两人是什么好人吗?一个机关算尽苛待下人,一个贪慕虚荣自私自利。杜朝和,你又算什么好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杜朝和拍拍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看王妍秋,如看一只蝼蚁 “我从来不说我是好人,但你伙同李海年掳走如此多的公子姑娘,供淫贼消遣糟蹋,你就该千刀万剐。” “哈哈哈哈哈哈”王妍秋突然间放声大笑,猛地站了起来:“杜朝和,那么喜欢伸张正义,你找我一个曾经的受害者,不觉得惭愧吗?你应该去找罪魁祸首啊!” “罪魁祸首?”杜朝和侧头眨眨眼:“广宁王吗?” “哈,你知道,你竟然都能猜到。那你怎么就没有猜到,我为什么会变成跟他一样的一丘之貉呢?” 王妍秋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她倔强地咬紧嘴唇,愤恨地看着杜朝和。 杜朝和垂在两侧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成拳,默不作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竟然有些心疼。 王妍秋一把擦干眼泪:“三年前,我及笄的那晚,大摆宴席,至夜方散。然而,白天有多欢乐,夜里就有多惨痛。” “那个晚上,我竟然被掳走了,被广宁王派来的人掳走了。” 她惨笑着跌跌跄跄地转了一圈,手虚虚抬起,指着前方 “我就是被掳到了这儿,就是在这儿,我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我都被折磨死了,我爹才把我接回了家。” “我以为,他会替我报仇,然而,他却跟我说,为了家族名声,此仇不能报,若我不想以死谢罪,便要忍气吞声。” 王妍秋呵呵笑了起来:“是不是很讽刺,我的亲生父亲,在我遭受了如此折辱之后,不仅要我忍气吞声,还要我跟仇人一笑泯恩仇共谋大业。” “哈哈哈哈哈,杜朝和,你那么厉害,那么能干,你既然能救出严七娘,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救我呢?” “同样都是被采花贼掳走的女人,凭什么严七娘就能重见天日,而我不仅要被迫成臭沟里的污泥,还要被你杀死。” “凭什么?”王妍秋嘶声咆哮,几近歇斯底里。 第148章 王妍秋,你不登台唱戏真是可惜了 山崖断口,树木葱茏,王妍秋因情绪激动,身躯不受控制前后有些摇晃颤抖 “杜朝和,密林那晚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会有能力拉她们出深渊的,让她们不必像我一样,走向万劫不复。” 眼泪又一次扑簌扑簌如落雨纷纷,王妍秋喃喃低语:“可你来得太迟了,太迟了。我已经罪孽深重了。” “我还是要谢谢你,将我拉出那张密布的天网,我再也不用受那些罪了。” 说完,纵身一跃,跳入深渊。 杜朝和的动作比思考快,迅速抛出白练,如一道瀑布垂直而下,缠住往下坠的王妍秋,用力往上一扯,人已跃入空中,揽腰抱住被抛上来的王妍秋,几个飞旋,又落回断崖上。 王妍秋只觉耳边风声阵阵,恍然间,她以为必死无疑,却又安然回到了人间。 “你不杀我了?” 杜朝和耸耸肩,静静地注视王妍秋,眼眸深邃悠远,让人窥不透其中深意。 王妍秋再次咬紧嘴唇,再也承受不住内心的情绪冲击,掩面自泣:“杜朝和,你……你……实在不必救我的。” 杜朝和终于嗤笑了一声,哼道:“王妍秋,你不登台唱戏真是可惜了,这功力,这情绪,搞得我都心疼了。” 王妍秋眼眸微微一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 杜朝和邪勾嘴角,扯出一抹嘲弄:“我虽然厌恶你,但不曾看轻你,若你从容坦诚你的罪行,我甚至会敬你敢做敢当,可你竟然假扮受害者以图逃脱?” 王妍秋脸现凄楚的苦笑:“你不相信我?” 杜朝和讥讽地斜了她一眼:“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处子之身?我是大夫,你忘了吗?” 王妍秋紧紧咬住下嘴唇,似是不能承受杜朝和言语之中的侮辱一般,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你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要救我,让我跳下去以死谢罪啊,何苦将我救下来,如此羞辱于我。” “哼,若你真想以死谢罪,早几百年前就死透透了,何况,这山崖下有河,你又熟悉这附近地形,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跳下去是寻死的?” 所有的心思在杜朝和面前无迹可遁,王妍秋终于再次恼羞成怒:“杜朝和!” “别吼!”杜朝和冷喝打断她的怒喊:“你自视甚高,认为人人都是傻子吗?” 一声声满含讥讽的追问,直刺得王妍秋太阳穴如针锥般疼:“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我,只在一旁看我唱戏?” “你想唱,我总不能阻止你啊,我又不是不懂礼的人” “杜朝和!”王妍秋再次被刺得心脏紧缩,她发觉这个杜朝和真的是恶魔,既没同情心,又心细如发,还洞察人心。 今夜,她估计是逃不掉了。 杜朝和突然起了猫逗老鼠的心思:“要不,你说说,你有什么秘密的事要告诉我,我看看你值不值得将功折罪?” “你当我傻吗?我把秘密告诉你之后,便成为一个无用的人了。你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无用的人活着?” 杜朝和拍拍手:“你真棒!” 话落,银光闪过,王妍秋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软软地躺倒在草地上。 洗碧轻轻走上前去,合上她的眼睛:“姑娘,她似乎是想不到,您会干脆利落地了结了她。” “如她所说,没用的人,我为什么还要留着她,聒噪我的耳朵。” “就这样让她死了,倒是便宜她了。”洗碧却是不甘心。 “算了,坏人还是死了,才能让世间安宁。”杜朝和拍拍洗碧的肩膀:“找个地方埋了她吧,就埋在她犯下罪孽的地方。” 洗碧一边挖坑,一边问杜朝和:“姑娘,您说,这个王妍秋怎么就想不明白,要做这么损阴德的事?” 杜朝和叹了一口气:“出身于世家贵族的姑娘看似锦衣玉食,实则也很可怜,被家族视为待嫁而沽的货物,王妍秋应该是想提高自身的价值,希望能被家族选中,嫁个如意郎君吧,于是自觉选择成了家族的那把刀。” “这么说,也挺可怜的。”洗碧似懂非懂。 杜朝和挥挥手,不想过多想这个事:“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传信给采蓝,告诉她,王尚书的外院书房有条密道,让她想办法搞清楚密道通往何处的。” 这个王尚书真是只狡猾的狐狸,竟然有这么一条密道,连沈时砚都不知道,王妍秋是他的闺女,竟然也是最近才发现的,甚至也不清楚,密道通往何处。 杜朝和抬头看向悠远的长空,当头晴空万里,远方的山边却隐约可见黑云翻滚。 “大齐的天要变了。”杜朝和喃喃自语。 这之后的十多天里,杜朝和的生活平静无波。 大街小巷,来往奔走的兵士多了一些,官员们乘坐的轿辇亦比往常出出入入地频繁了一些。 沈时砚偶有书信送来,藏头藏尾的话,倒也能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 娘亲回来说:沈时砚原来是中宗皇帝的儿子,被一个宫妃恶意换走了。 杜朝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怪不得,怪不得,如此惊才绝艳的少年郎竟不得安国公夫人所喜,原来就不是她的孩子。 这日子时,采蓝漏夜从王尚书府发回消息,是一幅简简单单的毛笔勾勒的画,画面上是天空,日阳当中。 杜朝和看懂了画中表达的内容,猛地倒吸一口气,愣怔住了。 值夜的洗碧倒是看不明白采蓝的意思:“姑娘,采蓝想说什么呀?” 杜朝和将纸缓缓伸到烛火前,燃烬:“采蓝已经查到王复书房里的密道通往何处了。” “哪里?” 杜朝和轻轻吐出两个字:“皇宫。” 洗碧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王复那个老贼头,有这个狗胆。” “这密道,多半是为广宁王而建。”杜朝和低声说道。 第149章 采蓝有危险 “不对!”她猛地从床上跃起:“不对。” 王尚书府上守卫森严高手林立,她之前让人盘查了十几次,暗探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探到尚书府有密道,采蓝绝无可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查探清楚。 况且,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说明,王复完全信任王妍秋,会将如此重大机密告知于她。 王复刚愎自用扞格不通,女儿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联姻的货物,他绝不会将这么重大的机密轻易泄露给王妍秋的。 何况是采蓝假扮的王妍秋呢。 “不好,采蓝有危险。” 杜朝和三两下穿上外衣,胡乱抓了两把头发,在头顶拧成一个团,用绑带绕几绕,固定住。 “你换上夜行衣,跟我走一趟尚书府。” 洗碧急忙往外走,回房去准备。 急急赶来的红糖和绿豆只来得及看到洗碧一闪而过的身影,她知道肯定是出了重大事件,否则洗碧不可能如此慌张。 洗碧慌张就是姑娘慌张了。 红糖和绿豆匆匆对视一眼,迅速加快了奔跑的脚步。 杜朝和已急步走到门帘处,见到绿豆和红糖,稍微松了一口气:“快,红糖去跟娘亲说,王尚书的书房疑似有密道通往皇宫,我担心采蓝有危险,现赶过去找她。” “绿豆,你去联系血刃门,让他们做好准备,听候我命令。” “好!” 东城的王尚书府 灯火通明 杜朝和高高立于距离王尚书府斜对角百丈之远的盖伞大树之上,尚书府内的一切动静皆收入眼底。 屋顶各个角落皆埋伏着高手,府内各巷各院亦有精壮府卫蛰伏。 杜朝和此刻恨死了自己。 她不该,真的不该,不该行此险棋,不该让采蓝冒险。 她明知王复此人奸险狡猾,为何会让采蓝入虎穴。 杜朝和从树叶间稳稳飞跃而下,洗随后落下。 “姑娘,采蓝是不是已经……”洗碧有些哽咽,那个字她说不出口。 杜朝和暗暗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心中的急切担忧泄露半分。 “洗碧,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解决屋脊上的暗卫。你在此处等消息。” 洗碧难得稳重地点头应是。 她跟着杜朝和出入各种生死场境多次,自然明白。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杜朝和面色凝重,心中暗暗祈祷:采蓝,采蓝,你一定要撑住,等我救你出来。 如鬼魅,似幽灵,杜朝和无声无息出现在暗卫身后,手中的柳叶匕首快如闪电,抹过那暗卫脖劲。 杜朝和轻轻靠在屋脊翎上,脚尖点着清风,又飞去另一外暗梢点。 无障碍解决掉屋顶所有暗梢,杜朝来再一次悄然潜进王尚书府邸,直奔王复书房。 书房一片漆黑,与满府的灯火通明形成明显对比。 好似此处无人。 若不是四周深重的杀气层层叠叠,杜朝和险些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 重重守卫,杀气凝重。 如果不是故布疑阵,就是此处确实有宝。 杜朝和提上一口气,甩出腰间软剑,月色下,寒光冷冽。 潜藏着的杀手,如惊塘的鸥鹭,倾刻跃出。 他们真没想到,会有如此不怕死的,单枪匹马闯尚书府,还明目张胆地挑战全府守卫。 “找死。”说话的人,看装扮便是头领,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在采花贼洞穴附近出现过的蒙面人。 他也算是人狠话不多的人物,手一挥,守卫在书房周围的府兵蜂拥而上,团团围住杜朝和。 杜朝和手起剑花,如劈开一座山峰,凌厉剑气激荡四周,脚步极速旋转跳跃。 不消片刻功夫,已倒下大片人马。 杜朝和杀红了眼,她只想尽快闯进那书房,抓到王复,逼他放出采蓝。 虽然,但是 这个方法简单粗暴。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千古不破。 杜朝和再次放倒拦住她的四名府卫,一脚踢开了书房的门。 王复不在书房内。 暗夜中有龙涎香的气味,杜朝和提剑想追上去,却听见后围书架有细微的响动。 杜朝和寻声小心找过去。 两排书架间,一位蓝衣女子坐倒在地上。 是采蓝! 杜朝和赶紧趋前几步,一把抱起采蓝,着急呼唤:“采蓝,采蓝!” 采蓝气息奄奄,吊着一口气等死,她听见自家姑娘的呼唤,努力地想挣开眼睛,可是,可是,她在混沌中走不出来。 书房外的府兵已经围拥上来,形势迫不及待。 丢下采蓝,击杀重围,活捉王复,还是带上采蓝,拼尽全力厮杀,最后可能殒命当场。 越来越近的包围之势容不得杜朝和周全,她扯下书房窗旁的轻纱挂帘,将采蓝绑在身上。 “采蓝,我们一起走,都要活着。” 柳叶剑锋芒闪烁寒光,杜朝和提剑冲入阵中。 纱裙随着剑风飘逸,杜朝和往常如雏燕般轻灵的身姿,此刻凌厉无比,杀意腾腾。 快如闪电,密如落石,击得府兵节节败退。 杜朝和脸上、衣裙上都沾染了血迹,她背着采蓝厮杀出了书房,又回到那片空地。 当沈时砚带着兵马赶到时,府兵已倒倒一地。 杜朝和以剑驻地,迎风站在院子当中,清冷的月光缓缓流过她的娇躯,她刚刚解决完最后一个府兵。 她看到了沈时砚,笑了笑:“王复顺着密道逃走了。” 沈时砚艰难地点点头,他平生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仅仅只是一些时日未见,他的女孩竟经历了这么多事。 他觉得,他真的该死,总认为等他登上极位,一切自有他为她撑腰,可是他忘了杜朝和有杜朝和的骄傲。 “我娘呢?” 纵使能力无与匹敌,杜朝和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委屈了想找娘的小女孩。 “许将军去密道口截王复了。” 杜朝和点点头:“我想带采蓝回去治疗。” “好!” 沈时砚挥挥手,无心无情立即上前,从杜朝和背后接过采蓝,横抱离开。 沈时砚这时才敢上前,轻轻将杜朝和揽入怀中。 杜朝和轻轻推开了他:“我担心采蓝。” “好,咱们马上回去。” 第150章 立后风波 采蓝身上没有一寸完整的肌肤,十指尾端被挑破,血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王复这个老匹夫,是想将采蓝活活熬到死。 杜朝和恨得,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 她当时绝对是浆糊蒙了脑袋,才会想到让采蓝假扮王妍秋,以探听尚书府的虚实。 明明有那么多办法,偏偏选择了让采蓝去冒险。 她还恨自己,说什么医术高超,为什么在王复书房中时,没有发现采蓝的十指尾端在滴血。 若是能早点发现,采蓝必定不会如此凶险。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当今已到油尽灯枯之际,朝廷风云变幻。 沈时砚不能多逗留,匆匆交代了杜朝和几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杜朝和无暇他顾,只一门心思为采蓝治疗。 等天完全透亮,采蓝的脉象终于恢复起跳,有了微弱的搏动。 母亲这个时候回府,跟杜朝和说,没能抓住王复,让他逃了,估计是投奔广宁王了。 杜朝和问母亲,是否需要她帮忙吗? 许轻舟抚摸着她的秀发,温声道:“朝朝儿,越是到这个时候,越是要隐藏好自己的力量。人是会变的,只有握在你手里的东西才不会变。” 知母莫若女。 杜朝和知道,母亲是在告诉她,沈时砚登极是早晚的事。 人心随着地位时势变,她要有能保护自己的实力。 想到近来种种,杜朝和默默咽下对沈时砚的信任。 日久见人心吧! 又经过几日的诊治,采蓝终于醒转,杜朝和终于卸下心头的一块大石。 从奔赴尚书府营救采蓝,到没日没夜的诊治,杜朝和合眼不超过三个时辰,耗尽了心神。 她熬不住了,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睡醒,外面已变了天地。 皇帝驾崩,沈时砚登临帝位。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 这位新皇,又是往日颇有盛名的才子,又是中宗皇帝之子,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交口称赞。 绿豆在窗外低声骂小丫鬟:“你在这里嚼什么烂舌头,妄议主子,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小丫鬟哭得抽抽噎噎:“绿豆姐姐,也不是奴婢们乱说,是街上都在传,奴婢,奴婢也是担心姑娘。” “别将街头巷尾那些混账话学回来,传到姑娘耳朵里,我要你们好看。” “不敢了,不敢了,绿豆姐姐,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杜朝和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无非是沈时砚已登基将近一个月,却只字未提立后之事。 前段时间才平歇洗清的污名,这个时候又结合新情况,悄然抬头。 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皇室看不起她出身商贾,不承认当时的婚约。 有说,凭她低贱的出身,沈时砚能接进宫当个才人,就算是对她不薄了。 也有说,皇帝介意她之前的坏名声,已经偷偷下令,将她处死了。 还有说,皇帝已经拟定了皇后人选,是黄谦的嫡孙女。 …… 洗碧也听到了这话,她那暴炭脾气受不了这窝囊气。 “姑娘,咱们杀进皇宫去,问问沈时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朝和拦住她:“你这脾气该改了,不可直呼皇帝名讳。” 洗碧撅起嘴唇,自知失言,只是心里转不过弯。 杜朝和轻轻拉过她的手,无奈叹气:“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只是,洗碧,今时非同往日,日后若真的进了宫,口舌之争最必惹事生非。” “姑娘,咱们还能进宫吗?” “能吧!”杜朝和轻声道。 现在的沈时砚初登大宝,立于权势巅峰,凭着当初的热血抱负,以及他的修养清省能保持得十多年未变吧。 至于之后,浸淫生杀予夺的权威会不会消磨了他的初心,默化了他的道德,那就不清楚了。 多少在位三四十年的帝王,能一直清明治世仁政天下? “那他怎么还不下旨立您为后呢?”洗碧不理解。 恰逢此时,绿豆和红糖从外面归来,面色不虞。 杜朝和问:“是不是街头巷尾,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更热闹了?” 绿豆红糖惊诧不已:“姑娘,您如何知道的?” 杜朝和言色淡淡:“之前沈时砚只是安国公府不受宠的九爷,关于我的流言已是难听至极。现在,他是九五至尊,那么他的皇后人选,可不得引得大家争破头?” 洗碧气炸了:“那些女人也太不要脸了,天底下就没男人了吗?” 杜朝和摇摇头:“这次,可不是女人之间的把戏了。” 各世家权贵只怕都纷纷下场了,先是合力一致,把她这个出身低贱的未婚妻踩下马再说。 “姑娘,咱们要不要出手?” “咱们还出什么手?前面已经肃清了那些只不过是谣传,何况,我什么都做了,咱们的新皇用什么立威啊?” 新官上任都需要三把火以立官威。 新皇登基震慑全臣,更需要一个契机,以展示对绝对皇权的控制。 杜朝和摇摇头嗤笑:“说不定这次的流言蜚语对我而言,还是个助力呢。” 杜朝和自是不担心沈时砚不会立她为皇后。 若说之前,沈时砚曾有一丁点异动,想另寻世家贵女立为皇后,以巩固政权,平衡局势。 那么,世家贵族这次集体合力,重掀流言对她发起攻击,则是动了沈时砚的底线。 这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啊! 沈时砚能容忍得了? 绿豆是几人中最通透的,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要,不禁笑了起来:“这么说起来,这些权臣能将也太傻了。” “他们不是傻,是过于托大了。” 洗碧和红糖傻乎乎的,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绿豆从架子上取下一些胭脂,笑道:“反正啊,咱们就只管放心就是了。” 红糖放下心来,亦笑了:“奴婢也是瞎担心了,有老元帅和将军在,必定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 果不其然! 流言纷纷扰扰了几日之后,沈时砚查清了谣言再度疯传的种种手段层层关系。 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之怒,立斩了礼部那三位挑起风波的要员,京兆尹管辖不力,致使辖区流言成祸,被摘了乌纱。 锦阳侯府的牌匾也被摘了,他们家那位传说艳丽无边颇具柳絮之才的嫡女被随意指婚给了一位落魄秀才。 宣和元年,新帝御极第二个月,册封许将军唯一嫡女杜朝和为后,总领后宫诸事。 宣和第二年,皇帝颁发新政,废除女子十八必嫁之律,允许女子自梳,允许女子和离,和离女子可带走全部嫁妆。 宣和第三年,盛京东街百里巷,有一户人家发妻被丈夫暴打致死。京兆尹遵新律,斩杀其夫于市,自此,妻子在夫家的安全及地位得到极大提升。 沈时砚轻轻拥着杜朝和:“朝朝儿,这世道如今可否?” 杜朝和笑得眉开眼笑:“皇上是位好皇帝。” 沈时砚轻轻亲了亲杜朝和的樱桃红唇:“朝朝儿,咱们要个孩子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