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惹疯批世子后》 第1章 惊变 “咔嚓!” “轰隆!” 闪电过后是巨大的雷声,好像就劈在耳边上。 知暖一下被惊醒了,猛不丁从床上坐起。 外头闪电不停,雷声轰轰,大雨哗哗地落,风吹得窗棂啪啪作响。 她觉得口很干,心脏的地方像被人挖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她又梦见了回不去的现代世界。 是的,回不去了。 八年前,知暖不知道碰到什么契机,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个有些类似隋唐时候的古代世界。 她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十岁都还不到,又瘦又小,饿得人都快没了。 昏昏沉沉里,只知道她被日子过不下去的家人卖了,因为凶悍不听话,被牙婆狠狠搓磨了一番。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遇到了周家人。周家老夫妻身体也不大好,他们育有一个独儿子,想着自己不知道哪天就去了,便筹谋着给儿子买一童养媳,调教调教好放儿子身边,万一他们老两口没了,至少儿子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自然的,知暖一开始的名字也不叫知暖,她这名字,是周家人帮她改的。 这些年,老实说周家人待她并不薄。买下她时,周家也并不是很富裕,靠着祖上一点薄田勉强过日子。 可知暖身体有亏,他们也想尽办法给她做好的吃,为她调养身体,病里无微不至照顾她,平日里待她,也和自己儿子并无二致。 知暖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人家待她好,她当然也想着回报人家。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做别的或许是不行,但是帮着改善这家人的生存状况,过上小康生活达成小富即安的成就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这几年里,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帮着周家人卖小吃,开酒楼,买房子,给周家两夫妻看病买药,还尽心尽力用她来自几千年后的学识与见识辅导周家儿子参加科举。 以为苦尽甘来了。呵,谁知道啊,周家人钱赚到了,老夫妻的病也好了,周家独儿子也科考上岸,只等着殿试过关就能开启锦绣前程了。 这家人,他们变卦了。 有贵人看中了周家儿子,想招其为婿,那么知暖这个以童养媳身份在周家住了八年的人,就有些碍眼了。 某一方面,知暖挺能理解这家人的选择,毕竟有通天大道可走,谁又愿意继续在羊肠小路上磨蹭呢? 念在他们曾照顾她、收留她的份上,好好说,知暖也不会阻了人家的好事。 但周家人恶心就恶心在,他们要攀别的富贵,却又舍不得她的赚钱能力,竟然想着让自己儿子把她收拢了,然后当外室偷偷养在外面。 昨晚上知暖更是差点被那男的睡了。要不是家里的丫头,偷听到这家人说话,念着她以前的活命之恩,悄悄把事情告诉了她,猝不及防之下,她还真会着了他们的道。 饶是如此,她也是忍着恶心,与之周旋良久,最后凭着过去的情分,勉强唤醒了男人最后的一点良心,求他不能给她婚礼,好歹给她个正式点的仪式再和她做夫妻。 他同意了。 这不奇怪,毕竟他们还想着留下她,哄她心甘情愿继续给他们当牛做马。 “娘子,你没事吧?”丫头阿箩和她睡一房,歇在靠窗的软榻上,这会也被雷雨声惊醒,模模糊糊看到知暖坐在床头,揉了揉眼睛问。 知暖摇头:“睡吧,我没事,就是被雷声吵得有点睡不着。” 闪电划过,短暂照亮了屋内,照见了床上娘子一身落寞和心伤。 阿箩闷坐了一会,到底还是起来,摸着黑走到知暖床前,仰着头问:“娘子,你还是很难过吗?” 阿箩十四岁,陪着知暖将将有四年了,很多想法上,受知暖影响很深。 比如说她知道知暖爱读书,爱做些奇奇怪怪的研究,也知道她一些千奇百怪和这时候的人格格不入的想法,像是,攀附来的富贵终究是镜花水月,人还得踏踏实实,自己努力去赚钱;女娘们不是生来就比郎君弱,只要有机会,女娘也能闯出一片天,撑起一个家,并不是非得依附在郎君身上。 再比如,她虽然是周家养媳,却不喜欢妾也不喜欢给人当妾。 白天她把偷听得来的消息告诉娘子时,娘子面色惨白,眼里像幽了一团火。 晚上周家小郎君离开,阿箩被放回来,娘子坐在屋内,宛若一抹幽魂。 有那么一刻,阿箩甚至觉得她已经心存了死志,她模模糊糊感觉得到,如若不能从周家脱身,娘子会死的。 她握住了知暖的手,轻声唤她:“娘子。” 阿箩年少血气旺,手心很暖,感觉到手上的暖意,知暖回过神来,笑着应她:“多谢阿箩,有你,我没有很难过。” 说着,她往床内挪了挪,用力拉起阿箩:“冷,你上床上来吧。” 阿箩冬日天冷时也常和知暖一起睡,帮她暖被窝,闻言倒也没犹豫,顺着她的力道上了床。 知暖不仅手冷,连床上也是冷的。 阿箩心疼,把被子扯上来将她盖严实了,抱起她像冰块一样的脚,察觉到知暖想要挣扎,阿箩说:“娘子,你让我给你暖暖吧。阿箩没用,其他事我帮不了你,且让我帮你暖暖脚。” 知暖顿住,感受到阿箩心底的同情与难过,她笑了笑,安抚说:“谁说你帮不了我什么?昨日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若没有她告诉,只怕她昨晚上还傻乎乎地把周家那儿子当情郎,顺他心意,跟他滚作一床了呢。 毕竟她心理年龄早已够成熟,这具身体也将满十八,可以解禁了。 说实话,她倒也不是那么在乎贞操,只是好好的,便宜个狼心狗肺的家伙,着实叫人恶心。 阿箩当真是帮了她大忙。 她这会也不是难过,而是是烦了,也腻了。 几年的古代生活,足够她明白这个世道的残酷,辛辛苦苦挣扎八年多,到头来换得这样一个结果,真是恨不能就此摆烂,拉着这家人去死算了! 第2章 筹谋 阿箩是个感知力很敏锐的孩子,她感觉到了知暖身上猛不丁冒出来的戾气,微微抖了抖,默默抱紧了她的脚,然后小声地温柔地说:“娘子,不要灰心,你那么聪明,总有法子可想的。” “你以前不常和我说,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做傻事吗?世道越难,我们越要好好活,活着才有希望,才有盼头。” 知暖静静听着,靠坐在床头看着阿箩。 小姑娘平素并不多言,这会儿,也是尽心尽力想开解她了。 知暖心里的戾意慢慢平复了下去。 活在这世道,她并不想要什么盼头,但也确实不愿意为这一家人陪葬。 凭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去死?最好的结果不是让他们眼看着唾手可得的一切转眼成空么? 知暖重又恢复了点精神,这会儿雷雨声也渐渐小了,她缩了缩脚,答应了阿箩:“好,我会好好的。天不早了,咱们睡吧。” 想起《乱世佳人》里斯嘉丽的名言,又说,“睡醒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的振奋不像是假的,阿箩自觉安慰有效,很高兴,帮着铺好被子,陪着她睡了下去。 雨夜乍寒,但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冷。 后面的时间,知暖睡得很好。就着雨声,她还续上了先前的梦,梦里她升了职也加了工资,同事闹哄哄嚷着要她请客。 她大手一挥带人去了酒吧,狂欢、跳舞,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她还难得有了艳遇,一个特别顺眼的男人,用他那酥到让人耳朵怀孕的声音问:“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被阿箩唤醒了。 小姑娘小小声地告诉她:“巳时了,娘子该起了。” 嗯,巳时,是她该去酒楼“上班”的时间。 说来也不怪她对周家人没防备,这些年,知暖在周家也是过得顺心顺意极了,摆摊卖小吃的时候,一家人齐心协力干活不说,后来开了酒楼有了钱,知暖不习惯早起,他们也都纵着她,别人卯时起来干活,她可以安安心心歇到巳时末也没人说。 还是她自己觉得贪睡不好,跟阿箩说好,辰时未醒就叫醒她。 这个家,是她花钱买下,再一点一滴改建打理出来的,所以哪怕外面看着不出奇,但内里舒适温暖,叫人留念。 知暖睁开眼,抓着阿箩的手从床上坐起来,起床穿衣,然后梳洗。 从屋内出来,穿过围廊去到前院,周家三口正等着她吃早饭。 三人皆喜洋洋的,周家老夫妻已经从儿子口中知道知暖的打算,也晓得她已经知道儿子不能再娶她,所以对她私底下要个仪式的想法并没觉得有什么,饭间不停给知暖挟菜,还说:“阿爷阿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放心,哪怕阿大不能娶你,你都是我们家的孩子,往后也没人轻易欺负了你去。” 又说她要的仪式他们也不会敷衍过去,黄道吉日会挑,婚服也给她买,只不过考虑到周阿大未来要娶贵人家的小娘子,所以婚宴是没得了,也就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吃一顿。 老夫妻俩一唱一和,又是回忆过往又是憧憬未来,周阿大还在边上含情脉脉看着她。 知暖要真是个土生土长的小姑娘,八年多时间掏心掏肺相待,她指不定还真随了他们的意。 但她不是,骨子里她还是现代的灵魂现代的人,知恩必图报,有怨也必报怨。 不过是她的身契还捏在他们手中,这会儿,不宜闹翻。 知暖也笑着回:“我都听阿爷阿娘的。”顺便冲着周阿大柔柔一笑,十足十一个乖乖巧巧心愿得偿陷入情网不能自拔的傻姑娘样。 周阿大悄悄揣住了她的手。 往年里,两人没少有这样的小动作,以往知暖觉得跟年轻男孩子玩这样的小游戏还挺好玩,现在嘛……只余恶心。 恶心还得笑。 吃过饭后,知暖得去酒楼,一来是督帐,二来酒楼大掌柜应付一般客人还行,有些嘴刁的达官贵人,还是得知暖这个少东家出面。 没错,少东家。 此时男女大防并没有明清朝那么严苛,街上很多小娘子男装出行,也有小娘子当街卖货。 知暖穿男装倒不是别的,纯粹是方便,且也习惯了。 她在周家打从开始做生意起就扮作男子,对外都称是少东家,周家老夫妻先头是身体不好不能太累,儿子要读书不能操持“贱业”,生意的事都由她折腾。 后来则是福享惯了,坐在家里有钱收,也就随她了。 当然,知暖说好听点是童养媳,说难听点就是周家买的财产,财产没有独立的户籍也没有独立的人格,酒楼实际是周家的,每月进账入的也是周家老两口的库,知暖这个少东家就是个干活拉磨的打工人。 打工人勤勤恳恳又是一日,她很清楚,要想谋事就不能太急。 也是她蠢,当然也可能是现代思维作祟,知暖对户籍根本就没个清醒认识,早先别说缠着周家给她立户,就是偷摸着将身契换出来的想法都没起过。 以致事临才发现受制于人。 好在她还没头铁到无可救药,这些年里,赚的钱多数给了周家是事实,但她每月也都藏了笔小私房。 晚上从酒楼回家,知暖悄摸着摸了摸自己藏银子的地方,心定了定。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周阿大高中,周家人来人往不绝,周阿大也日日都有应酬。 知暖瞅着机会,试过去老两口房里偷换身契,无果。 老太太所有贵重东西都锁得好好的,钥匙贴身带着,想偷,难度很大。 除非她即时撕破脸,把藏了她身契的箱子偷走劈了——可真那样她就只能做逃奴,这辈子相当于完蛋了。 她也试过诱哄周阿大帮他从周家脱籍,另立户口,理由也正当:“往后你娶了新妇,我再住在这家里,定然碍她眼。不若你予我立个户头,另外赁个房子单独住了,这样她就算想计较,也没处跟我计较得来。” 死周阿大,只怪她这些年教的太好,此人面上情意深重得很,实则不蠢也不糊涂,他搂着她,笑得春风得意,轻轻一刮她鼻尖说:“另外给你赁个屋子单住倒是可,立户便算了,你一个小娘子,住外面实不安全,也容易受人欺负。” 呵,她目前受到最大的欺负不就是来自他和他家么? 知暖没再多说,多说就要惹来怀疑了。 没关系,内部走不通,她就借借外来的力量好了。 第3章 永安侯府 四月初二,周阿大参加殿试。 这一天,周家人早早就起了。知暖带着阿箩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待周阿大穿上新衣,被老两口打扮得簇新鲜亮,陪着吃过饭,将意气风发的男人送上了特意请来的轿马。 临走时,他牵着知暖的手,和声说:“阿妹等我回来,阿兄予你状元花戴。”还微微俯身咬了咬她耳朵,低声,“我与阿爷阿娘说好了,这几天你且先不用上酒楼做事,只安心等着初六就好。” 四月初六,是周家老两口请人给他们挑的圆房的黄道吉日。 知暖缩了缩脖子,作羞怯样推开他,轻啐了一口:“阿兄不正经。”然后看了眼旁边笑微微立着的周家老夫妻,指尖在他手心轻轻一刮,“阿兄只管好好考试,我等着你。” 她这具身体样貌不差,不差钱后她又有意保养也会打扮,所以称得上玉骨冰肌,雪肤花貌。 这会儿这么矫揉造作,她自己内心呕吐不停,周阿大却是给撩得心痒难耐,看着她的目光,恨不能立刻把她吃了。 还是周家老两口看不下去,催着他快些离开:“不可再耽误,免得误了时辰。” 周阿大才不得不下令起程,依依不舍离去。 知暖含笑立在一旁目送。 周家那老太太见状倒也满意,拉着她的手哄她:“这下可放心了?看阿大多欢喜你。” 知暖:呵呵。 周阿大放言要她在家安心待嫁,知暖怎么可能会听?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住了老两口,换衣服去了酒楼。 她今日也有必须要到的理由。 永安候夫人昨日就遣人告诉,她今日带家中女娘出门,午时会到他们酒楼用饭。 在决定要借用外部力量的时候,知暖就梳理了一下手上能用的人脉,最后瞄准了永安候夫人。 像周家这样的家世身份,最后能在京城安安分分守住一家赚钱的酒楼,光靠他们自己肯定不可能。 背后必然有所依附。 知暖当初选了两家,一家姓陆,是文官世家,陆家人虽然当时官位不显,现在已经很优秀了,当家人在朝任吏部侍郎,掌所有文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等。 另一家就是永安侯府了。 本朝开国四十来年,开国初封的公侯很是不少,只是这些年下来,先皇帝打的打压的压,又经历了一回皇位更替,总有人站错了队,京城剩下的老牌公候勋贵已经不是很多了。 永安侯府能安然混到现在,且听说侯爷仍深受皇帝信重,那就很不容易了。 知暖要求人帮自己,会最先考虑永安侯府,是因为比起陆家,知暖和永安侯府关系又更亲近一些,她和这家人相识也更早一些。 那时候知暖还在摆摊卖,老侯夫人去城外上香路过她的摊位,闻香心动,留下来在她摊上吃了碗清汤馄饨,自此念念不忘,后面还把知暖招去侯府帮着做过吃食。 知暖也不藏私,见人喜欢,帮着尽心教了侯府厨子,甚至还额外多教了好些别的菜色,侯府诸主子们觉得她为人赤诚,有赤子之心,过后对她很是关照。 后面她开酒楼,虽然往侯府送了不少孝敬,但侯府对他们关照也不少,侯府家人来吃饭,也从来不少钱,甚至直到今日,侯府每逢大宴,都还会招知暖去帮着掌厨,以示恩宠和抬举。 所以要借力,知暖第一考虑的就是侯府。 作为隐在背后的大靠山,酒楼众人对侯府也很重视,掌柜的接到消息后早早让人把最好的房间打扫干净,菜什么的也都留好备好。 知暖要求人,肯定不会冒冒失失干,在酒楼巡视一圈后,她把说书先生叫来:“前两日让先生准备的新故事,可准备好了?” 说书先生揖手:“已然好了。” “很好。”知暖很满意,“今日永安侯夫人带着府里娘子来用膳,你好好说,说好了有赏。” 说书先生喜滋滋去了。 说来,知暖也是沾了穿越很大的光,她穿越过来时,酒楼里有跳舞的有唱曲的也有各种献艺的,唯独没有说书的。 她办酒楼伊始,请了好几个落第书生,由她口述然后书生们润色,写了一堆的传奇故事,再请两个嗓音洪亮的先生,轮流在酒楼说书。 一下爆火。 如今说书人在京城诸酒楼已不稀奇,但是没有哪一家的说书人能像他们家一样脑洞新奇有趣,且还常推常新。 不然明明周家人掌着酒楼,她厨艺也尽教了人,怎么还舍不得放知暖离开? 因为说书人的故事都是她提供的。 好多新菜色也是她不断推出来的。 没了她,酒楼少了两大特色,很快就会泯然众矣。 永安侯夫人要带府里娘子逛街游玩,来的自然不算早,他们到时,酒楼生意正好。 知暖当初为这酒楼没少费心,楼上雅间进出都另设了通道,所以哪怕一楼人再多,二楼贵宾出入也不会叫人觉得麻烦或拥挤。 也极少有客人会迎头撞上,把贵客的私密性做到极致。 得到消息后,知暖当即到门口迎接,亲自将侯夫人接下马车。 永安侯府众人自然知道她是女子,虽不是都知道她周家童养媳的身份,却作为侯府主脑的几位肯定都清楚的。所以下车后,侯夫人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个遍,笑道:“你家阿兄今日殿试,难为你还在这里守着。” 知暖笑微微的,态度十分的亲昵自然,微带了点羞意说:“与其在家中坐卧难安,还不如来此陪陪夫人呢,只要您别嫌我烦就好。” 说罢,侧身将人往里迎,“外头天热,请先里面坐。” 后又一一向跟在侯夫人身后的诸人行礼问安。 她生得好看,又是男装打扮,举止大气文雅,若非限于规矩穿得朴素了些,看着真跟个俊美矜贵的世家佳公子一样。 当下惹得好几位女娘羞红了脸,以致与侯夫人一道同来的夫人笑着说:“阿暖这行止作派,不明就里的小娘子见了,只怕要芳心乱撞了。” 这位夫人是侯夫人的娘家嫂嫂,知暖也是熟悉的,闻言睁着水润润一双明眸,笑问:“夫人芳心可乱了?” 众人轰然,一时娇笑声不断。 知暖也笑,再次躬身请众人进屋,等人走得差不多正要直起身跟进去时,目光却扫到一男子身影。 石青色狮子联珠纹样襕袍,汉白玉的腰带,腰佩挎刀,一身装扮精致华贵,看身形年轻秀致,应该是侯府郎君跟随出行。 知暖没有抬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改行了个女子叉手礼,默然请行。 男子也没出声,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明明门口并不窄,然而他行动间带起的衣袖竟轻轻扫到了她的手指,掀起一股清凉的杜衡香味。 第4章 不救 被人家扫到了,知暖并没在意,人走后她抬头,才发现来人是侯府世子。 永安侯爷姓秦,这位世子年将及冠,是位品貌双全的优质郎君,知暖因常在侯府出入,与他也打过几回照面。 但也仅仅只是打过照面罢了。 身份有别,知暖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按理,侯府世子随行,席上也应分男女,这也不麻烦,搬张屏风隔开了另设个席位即可。 但是知暖上去后,侯夫人说:“都是一家子姐妹,不用单独给他设席。” 行吧,金主优先,一切都听金主的。 吩咐上菜,等待菜上来的间隙知暖给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很快,说书先生上场。 响板一敲,常来的客人即知这是有故事开讲了。 楼内瞬即安静了一个度。便是屋内叽叽喳喳说小话的小娘子们也都停了嘴,做出倾听的神色来。 知暖趁机给两位夫人上了茶,柔声说:“夫人和娘子们来得倒巧,今日有新故事听哩。” 坐在靠楼下舞台的一位小娘子正掀了帘子往下面瞧,闻言立即转过身来,雀跃道:“真的吗?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可好听?” 知暖含笑行礼,回说:“好不好听自是见人见智,娘子且容我卖点小关子,故事好不好听,还请娘子听后来告诉我,若是觉得不好听,我就罚说书先生再写十个新的,下回单说给娘子和你的姐妹们听。” “呀,这个好。”小娘子的姐妹们立即乐了,还支招,“四妹妹好听也记得说不好听,这样我们就有十个新故事听啦。” 小娘子们闹作一团,侯夫人便取笑说:“亏了吧?许诺许早了。” 瞅见另一位夫人碗底已空,知暖给她倒了茶,笑着说:“无所谓,小店鄙陋,若能因此招得小娘子们日日到访,倒是荣幸了。” 话说得恬淡大气,小娘子们很是开心,连侯府那位世子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气氛正愉悦着,新故事开讲了。 这房间位置好,在舞台的正对面,知暖当时设计的时候,借用了点现代的回音传播理论,加上说书人声音也亮,听着倒是十分清晰。 因为这个故事和自己的前程有关,知暖很关心侯夫人的反应,却见后者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听没多久,就悄悄拍了拍知暖的手。 这是要更衣的表示,虽然很想按着人让她将故事听下去,理智为上,知暖还是侧身领着人往净房去。 净房在楼下后院,仍从原先上来的外楼梯下去。两人出来还没走多远,侯夫人打眼一瞧,立即喜盈盈地跟楼下打招呼:“哎呀,是阿玉,你也到这里来吃饭么?” 两边厢见着,分外热情,知暖打眼一瞧,见是位穿着华美的贵夫人,带着一高一矮两位小娘子。 那俩小娘子哪怕头戴帷帽,也依然看得出身形曼妙,风姿绰约。 那位叫阿玉的贵夫人看到永安侯夫人,自也是惊喜万分。 此时店内已是座无虚席,迎客的小厮也正跟她解释此事。永安侯夫人听闻后,当即说:“这有何难?我家在楼上定有席位,阿玉若不嫌弃,不若带着孩子们上来歇歇脚。” 邀了人,更衣也不更了,下去牵着人的手就往楼上领。 知暖觉得有点怪,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无意中见着高个那女孩帷帽下红了半边的脸,又想到楼上唯一的侯府世子才反应过来—— 啊这,是搁这相亲来了吧? 果然,上楼后,双方见礼,新来的高个女孩举止间虽还大方,但取下帷帽后一张俏脸已然红透。 侯府那位世子倒是挺镇定,自如地行礼后,自去了屏风后新设的席位。 此后,侯夫人与另外两位夫人交谈热络,新故事讲的什么,怕是一点也没在意。 知暖候在一旁,不由苦笑。 时也命也,可能她运气就这样吧。 实在不行,也只有后面寻机会直白相求了。 心里下了这决定,不意席将散时竟峰回路转。 说来还是故事起了作用。新故事是苏杭在知道周家打算后现编的,讲的是某地某府有一女孩,幼时被送养至一人家,那家夫妻无儿无女,开始时待女孩很好,没几年,妻子意外有孕,竟生下了儿子,自此女孩的苦难就开始了。 被打被骂都是轻的,被饿肚子也是经常,十六岁的时候,女孩被路过的贵人看中,要买她去做妾。 贵人出身清贵,长的也算一表人才,唯一不好是家中已有正头娘子,且那娘子颇为善妒,表面亲切慈和,背地里则虐害了不少小妾丫鬟。 女孩不想做妾,她聪明能干,平素靠做绣活赚钱,因为绣活做的好,因此也认识了一两个贵夫人。 知道自己要被卖掉后,女孩求其中一个贵夫人帮她,却不想贵夫人觉得,以她出身,能嫁入富贵人家做妾是好出路,非但不帮,还力劝她要“贤良淑德,听夫人话,其他小妾之所以被罚,是因为她们狐媚惑主,不敬主子。” 女孩最终被卖,她也听那位夫人的话,进府后乖巧听话,事事以主子为先,但她最后还是被原配所不容,进而被郎主厌弃。 打了半死后,女孩被丢去了乱葬岗。 当然,故事到这里没有结束,被丢到乱葬岗的女孩另有奇遇,至于奇遇是什么,那就是“若想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故事让看多了小说和剧的现代人来听自不稀奇,但放在这时候,加上说书先生又会讲,原本不太稀奇的前传也让他说得荡气回肠,以致众人唏嘘不已。 知暖侍立在一旁,心里毫无波澜。原以为今日就要无功而返,不料侯府的一位小娘子,临要走时忽然腻到侯夫人身边,娇滴滴地问:“阿娘,若您是方才故事里那位娘子求助的贵夫人,您会帮她吗?” 永安侯夫人睨了女儿一眼,嗔道:“怎的,一个故事罢了,你还真上心了?” 小娘子摇了摇她的手,撒娇:“阿娘~” 其他小娘子也面露好奇。 侯夫人见状,觉得跟小辈们说说也无妨,便道:“若是我,我自然也不会帮。” “为什么?”这下是几个小娘子同声问。 侯夫人的声音很悲悯,也很冷静,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近乎冷酷地说:“世上哪有那么多奇遇?她身份低微,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又生得貌美便是罪,她不愿为妾,也不想当奴就更是罪上加罪,即便那位夫人真帮她离开了那家人,她又能往哪里去?最后落得的结局怕是比死在乱葬岗更不堪。” 这世上,多的是让女孩子们生不如死的地方,与之相比,死反倒是不那么可怕了。 其他两位夫人尽皆附和。 知暖……如坠冰窖。 第5章 周旋 “少主子,你没事吧?”永安侯夫人他们已离开好一会了,酒楼掌柜见知暖还失神地立在那,忍不住上前问。 知暖回过神来,展颜一笑,怀着点忧虑又带着几分憧憬地说:“日已过半了,也不知阿兄考的如何。” 酒楼是她弄的,酒楼里的人也多是她寻的,但人心难测,她面临的困境并不想太多人知道。 哪怕背地里宁可折它几十年寿元换取周阿大殿试失利,当着人她还是要乐呵呵盼他点好的。 掌柜的自也盼着东家越来越好,闻言愉悦道:“郎君才华横溢,气度惊人,想必是会一举折桂,登科及第。” 知暖:…… 呵,并不是很想他登科成功呢。 然而现实总不由人,傍晚时知暖“下班”回去,没多久,周阿大也考完殿试回来。 他看起来很累,然而神采飞扬,显见是题答得很顺。 周家世代平民,没有什么贵族习气,相反周家人有些事受知暖影响很深,父子母子间相处没有太多规矩。 几人围坐一起,听周阿大说殿试的事,说他遇到某某大官对他颇是赞赏,以及,还见到了皇帝。 一家三口兴奋得仿佛明日坐龙椅上的就是他们家一样。 知暖不想听他吹嘘,借口给他做好吃的躲了出来,站在走廊上默默捶墙。 tm天道不公,这等人渣竟然当真心想事成。 “阿妹,你在做什么?”周阿大神出鬼没蹿出来。 知暖一僵,笑盈盈地转过身去,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我好高兴啊,阿兄你终于要熬出头了。” 熬出头的都是王八! 周阿大不知道她心内的吐槽,还当她是真心为自己高兴,走上前握住她娇软白嫩的手:“傻子,再喜欢也不必捶墙呀!”举到嘴亲了亲,“我也好高兴。” 知暖:……想打爆他狗头! 她努力保持微笑,努力忽视手指上那湿湿热热的感觉。 周阿大比知暖大两岁,说实话,过去几年,两人大了,尤其是周阿大懂了情事后,没少偷偷对她做这些小动作。 知暖心理年龄成熟,受后世影响也很深,即便不反感,但也很守得住底线,周阿大做些搂搂抱抱亲亲手什么的小动作可以,再深入那是必然不能够。 当然理由也很说得过去——分心。 想科举呢,好好读书为上,美色容易让他分心。 所以周家人也挺支持,周阿大有时那啥上脑,知暖逗着他还觉得挺好玩的。 现在……自然只有反感。 廊下有口大水缸,她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把这厮按到缸里让他冷静冷静。周阿大却得寸进尺,猛不丁抱住她,把她按在墙上,一边亲一边说:“阿妹,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你可知,今日殿试所考之策论,还是阿妹你曾与我商讨过的呢。” 知暖:…… 知暖:………… 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东西,她差点呕出一口血! md! mmd! 她先捶死她自己吧! 知暖气冲上头,咳了个惊天动地。 周阿大总算放开了她,帮她抚胸拍背,忧虑地问:“怎的突然咳嗽上了?” 知暖拿开他的手,坚强微笑:“无事,我去喝点水就好。兴许前些日子下雨,乍暖还寒,有些冻着了。” 甩开他,赶紧走,不走她就要掐死他然后自掐了。 日子没法过。 更叫她没法过的是,夜间她和阿箩挨坐在一盏灯下,阿箩做针线,她拿着自己做的记事本在翻还有谁可以帮她。 科考完毕无事可做的周阿大走了进来。 开口即让阿箩:“出去。” 阿箩不愿意,看着知暖。 知暖冲她安抚一笑,白了眼周阿大:“阿兄作什么呢?一来便要阿箩走。” 美人嘛,翻白眼也是美的。周阿大被她的眼波撩得心神一荡,压根就不顾忌了,走过来搂住她:“她不走也行,横竖她以后都跟着你,是我们屋里人。” 狗东西! 这时候很多男主子和女人同房都是有丫鬟在旁服侍的,兴致来时,甚至会拉上丫鬟一起“同乐”。 知暖知道这事后,暗戳戳给他洗脑了好几回,还以为洗成功了,没想这狗东西,根本就是劣性难改。 从头到尾就是狗。 她气得恨不能捶了他,到底还是压了气,眼看阿箩被他的举动弄得面红耳赤几乎要爆起扎针了,她摆摆手,一边躲着狗人的袭击一边和声说:“阿箩你先去外面待会。” 阿箩很忧虑,知暖摇头,微笑:“去吧。” 她还是听话,捏着针出去了。 知暖缓了缓,才抓住狗人的狗头,拧眉生气道:“阿兄,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贱?说好不给我名分,只给我一个仪式,几日时间,你也等不及么?” 第6章 拼了 阿箩再进去时,周阿大已经离开。 知暖坐在灯下,正翻着她素日常记的所谓的“本子”。 本子是纸制,此时造纸技术还不是很发达,能用得起纸的人家很少。 知暖能拥有一本“本子”,还是因为她能赚钱。 阿箩也由知暖教过认字,但是那本“本子”上记的东西,她有好多都看不懂。 不说她,便是周阿大也看不懂,他们都曾问她写的是什么字,她笑嘻嘻地回说:“自己随便写的,记得快,反正我能看懂就好。” 阿箩发现她现下看的都是她看不懂的那些。 知暖看的很慢,也很认真,灯光映着她的侧脸,有一种平静的疯狂。 阿箩不敢打扰她,见灯光渐暗,上前默默挑了挑灯芯。 烛火噼啪,光芒闪了一下。 知暖合上本子,抬起头。 阿箩这才小心坐过去:“娘子,你……你在看什么?” 知暖笑:“没什么,随便看看,免得被这世界同化了。” 阿箩听不懂。 知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招招手让她坐过去,目光在她脸上睃巡片刻,问:“阿箩,周家非是善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阿箩是周家老屋那边的邻居家的孩子,那家人穷的程度跟以前的周家差不多,却贼能生,差不多三年生两个。 生的多了,孩子就不值钱,男丁还好,女孩子在那家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活不活得下来都看命。 活下来到十岁上下,不是将之嫁了,就是卖了。 阿箩十岁的时候,她娘终于生孩子把自己生死,她爹要卖掉她,周家那会的日子已经很能过得,买了新屋准备搬家,听到消息后,知暖过去把她买了。 说是买,但其实知暖并没有要她签身契,所以她要离开周家,是随时可以的。 阿箩吓得当即跪下,惶惶然问:“娘子,你不要我了吗?” “起来!”见她还是不起,她有些生气,“我的话你不听了么?” 阿箩这才爬起来,却眼泪长流,不安得很。 知暖忍不住扶额,过了会才低声说:“我自己在周家过不过得下去都难说……又怎能顾及到你?” 阿箩可怜巴巴地:“那娘子,你走的时候,把阿箩也带走,可以么?你去哪,阿箩就去哪。” 知暖:…… 所以说,她对这些古代人洗脑就从来没有成功过吧? 一个周阿大,该狗还是狗。 一个阿箩,该扶不起还是扶不起。 这些年里,她教会了她识字,教会了她厨艺,甚至还让她学了做衣绣花,还一直教她身为女子,要自爱、自强、自立。 阿箩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几年里,学了手艺也攒了点钱,若有本事心气,赁间屋子,摆个小摊……怎么不能活。 好吧,她思维又固化了。 这不是几千年后的现代世界,今日永安侯夫人的话,让她隐隐明白,她当年之所以能从小摊做起,能平安到如今,是因为她不是独身一人。 她背后有周家,有男人。 哪怕那时他们地位很低,可他们是男人。 周阿大还是个会读书的男人。 真特么的扯蛋啊! 知暖自嘲地笑了笑,没再试着讲那些大道理,她累得很,便叹息着说:“好,我若离开,就带你走。” 念在她让她避免踩进周家这个深坑,她能走,一定也不会把她留下来。 阿箩安了心,收泪望着她笑。 知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睡前,阿箩照旧打水给她洗漱。不知道是不是允诺了要带她走的缘故,她脸上没了先前的惴惴不安,眼里洋溢着快活的笑意。 看到开心的人总比看到老丧着脸的人要叫人心情愉悦点,知暖因此也开怀了少许,还问她:“你不问问我怎么才离得开周家吗?” 小姑娘天真地说:“不用问,我好小时就知道,娘子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知暖失笑。 这得是多信任她呀? 不过与其说她是有办法,不如说她豁出去了。 横竖都是要死,拼一拼,成了便成,不成……那也死得漂亮点。 第7章 世子 知暖那本“本子”,零零碎碎记了很多东西。 有她前世想要珍藏的记忆,也有她来这里后经历的东西,吐的些无法轻易宣之于口的槽。 在本子上,她发现了一件事。 四月初六,确实好日子啊,那一天,也是永安侯老夫人生日。 老夫人今年六十整了。 六十岁,哪怕在现代,都是个很隆重的生日,时下尤盛。 侯府肯定会大摆宴席。 按理,这种时候,侯府肯定会请她去帮忙做几道菜。 倒不是知暖做菜的技术有多么无可取代,实则还是因为她会摆盘。 一盘菜,只要她想,总可以摆得花团锦簇,特别适合给人添面子。 知暖也讲究,除了特定的几家,除了永安侯府,一般富贵人家她都不会帮忙上门做席。 幸而她这点讲究,如今这关键情形下,侯府才肯定不会落下她。 而知暖要的就是,那一天进侯府的这个机会。 睡在床上,知暖把侯府能用的人脉盘了又盘,又把事情从头到尾预设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了,才翻个身睡过去。 然后四月初四,殿试结果张榜,皇帝眼瞎,竟把周阿大点成了探花。 知暖知道结果后扯烂了一方手帕,把当朝皇帝大臣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当然,她知道她是迁怒,公正地说,周阿大学识不错,尤其过去几年里,知暖打着让他教读书的名义,引着他吸收了不少几千年前后的知识,其眼见与卓识,是很多同龄人所不能比的。 再者,他长的也不错,二十岁甚至还很年轻,被点为探花郎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只知暖不喜欢,因而对这结果很不满意。 周家人却是满意极了,周家老两口高兴得差点疯掉,得到报喜后,使了人在门口大撒银钱,导致堵了半条街。 过后又宣布酒楼停业三天,专给东家办喜事宴客。 小人得志的轻狂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知暖心里酸透了,暗戳戳捶着胸口悔不当初——神经病,叫你当初毫无保留教学生,害死自己了吧? 同时,鹿鸣宴上,周阿大因才华出众样貌过人,被某贵人看中招为女婿的消息,也传到了周家。 周家老两口又撒了回钱,天还没亮就张罗着要请媒上门。 知暖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也不含糊,该恭喜恭喜,该出力出力。 然后晌午的时候,她告诉欢喜得有些忘形的周父周母——没有周阿大是因为这会儿他正忙于应酬,看不到人:“永安侯府老夫人生辰,侯府请我进府帮两日忙。” 周家老两口呆住了:“这个时候?” 然后就是不乐意,毕竟自家儿子也正逢大喜在大宴宾客呢。 知暖有的是话打发他们,拉着两人,柔声细语地说:“这些年,酒楼正因为有侯府关照才能安然至今,老夫人大寿,莫说只是叫我进府帮两日忙,便是五日十日也不能推不是?” “再者说了,阿兄即将入仕,侯府深得官家信重,便是为了阿兄将来仕途顺畅,今日我也得去的。” 句句说到周家老两口心窝窝里!他们实际已经千恳万恳,面上还要假惺惺抱怨两句:“怎的就撞到了这一日?毕竟是你阿兄的大好日子哩。还有,明日你跟你阿兄也要大喜了呀。” 知暖微笑:“这不明日我就回来了吗?” 很好,敲定。 知暖收拾收拾,进了侯府。 沾周阿大被点为探花郎的光,这回侯府还亲派了马车来接她,且进府后,所遇到的人都对她十分礼遇。 侯府老夫人还亲自接见了她,拨冗与她拉了几句家常。 知暖一如平常的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管对谁,都笑得和善亲切。 到厨房做事,也依旧勤勤恳恳、规规矩矩,和侯府大师傅极快地整理出了明日要宴请的菜品。 时下宴席正日子前会有个小宴作为预热,其实也算是家宴。 知暖当晚恭献了三道菜:如意吉祥、鸿运当头、还有松鹤延年。 菜名取得花团锦簇,菜品也做得漂漂亮亮,实际就是蒸鸡、烧鱼头以及高汤炖出来的牛羊肉。 当然,味道也是很不错。 三道菜出品,余下的就和知暖没多少关系了,当然,这也不意味着她就能走。 明日即是大宴,为了侯府安全,也为了明日大宴能顺利,知暖当晚得歇在侯府,次日天不亮就得起来筹备。 但不能回,她却可以早点歇息。侯府待她不错,给她安排的是位置最好的客房,还给了个小丫鬟伺候着。 知暖没多少要人服侍的习惯,自己洗了澡洗了头发,穿好衣服后,跟小丫鬟在院子里吹头发歇凉。 永安侯府既是老牌侯府,自然建得气势恢宏,雕梁画栋,便是客院也精致漂亮,水廊环抱。 知暖来的多了,倒也没觉得有多稀罕,因而也无意四处观看走动,招呼小丫鬟,悠悠哉哉搬了张小几,再拿两个小蒲团,在小几上摆几样她从周府带进来的小点心,哄着小丫鬟先吃东西后玩游戏:“横竖无事,我们来下棋吧。” 围棋那种高端的设备自然没有,纸笔什么的也很贵,知暖很懂就地取材,捡块干黄泥土,把她包袱里一件深色的裙衫拿出来,用黄泥画格子,然后用树叶和小棍做棋子,一人执树叶一人执小棍,下起了五子棋。 小丫鬟被知暖的操作惊呆了,这样无聊的古代生活,五子棋又实在简单操作易上手,知暖还特别懂放水,赢两局让对方再扳回一局,小丫鬟很快就兴致勃勃和她玩上了。 等头发晾干,棋瘾过足,睡觉时两人已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头对头躺在床上吃起了永安侯府的各种大瓜小瓜。 比如说,侯爷外面看着威风八面,其实畏妻如虎;侯爷的三弟看起来光风霁月渊清玉絜,实际特别喜欢玩人妻,只不过他只对府里下人或者某些特定人伸手,所以外头人一概不知;还有四夫人看着大度良善实则十分好妒,在闺中时连自己妹妹的醋都吃;府中二娘子瞧着弱质纤纤,为了口吃的还偷偷爬墙出去过…… 知暖听得满头黑线,深觉一府小丫鬟八卦能力之强,强得能上天。 可惜听了半天,她想听的却是一点也没听到,知暖只好直接问:“上回夫人去我店里用膳,世子也一起去了,我瞧着他那天应是和哪家府里的小娘子在会亲,不知好事可成了?” 这事将要成了,府里已经传遍,小丫鬟叹了口气,隐隐惆怅地说:“是哩,是荣国公家的大娘子,老夫人寿宴后,许就要定亲了。” 小丫鬟明显是世子的迷妹,说起来就没个完:“我们家这位世子呀,可是个大大的好人呢,不止姿容绝美,性情也好,知书识礼,能文善武……” 被迫听了世子夸夸数千字。 知暖:…… 不好意思啊,那么好的世子,是她这回的目标呢。 希望事发后,侯府众人不会掐死她。 第8章 阿弥陀佛 次日五更初,知暖便起床了。 她虽只负责几个菜,但人多量大,有个菜更是十分费功夫,所以她也足足忙到开宴。 侯府大宴,下人都有福利,席散后,客人们移至后花园赏景游玩,厨具碗盏什么的自有下仆收拾,因为宴席办得好,主子有赏,侯府的大师傅也倍觉有面,出钱整治了桌席面,“硬留”知暖坐席吃酒。 这一坐席就是一下午,两个大师傅高兴过了头,喝多了酒,到晚膳时竟起不来身。 知暖主动留下,又帮着整治了顿晚膳。 怕周府人急,她还托人给周家人送了封口信,言侯府事未成,明日方能归家。 好在白天闹腾一日,晚膳各归各房去用膳,知暖要做的,也就是主支大房这一家的饭食。 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做起来倒也快。 不过再快,弄完将菜都端上桌已经很晚了。 侯夫人知道晚饭是她做的,还特意叫她去领了赏,又让在府里歇一晚,明日再回去。 知暖自然应诺。 道过谢要退出来时,瞥到坐在主桌的年轻世子,他似是喝多了酒,虽举箸坐在席上,却一手撑头,很不胜酒力的模样。 出门后,她听到侯夫人担心地问:“阿瑜可是很难受?” 低低的男音,如玉石相击,泠然动人:“尚可。” “回头我叫厨下给你送碗醒酒汤,别觉得难喝又不喝了。” “好。” 那声“好”字,散在风里,随风吹远。 知暖跟着人又回到了厨房。侯府虽然仆从不少,但都各有职司,因此人人都累得不轻。 见还有不少东西剩余,依往常旧例,主子们肯定不会吃隔夜的东西的,这些都赏给下仆。 知暖怜惜这些人辛苦,挽了衣袖,亲手帮他们整出了席面,把厨房做事的、这会已闲的,都请去吃饭:“姐姐娘娘们忙到这时候,总要正正经经坐下来用点饭,用过了也能早些休息。放心,这厢有我招呼着呢,便是有什么吩咐,大体我还是应付得来的。万一有不妥,我再请诸位出面。” 有人也怕她辛苦太过,知暖笑:“我辛苦什么?身上又没有差事,至不济,明日回去倒头狠睡一日,倒比不得诸位,明日且还有活做呢。” 知暖与侯府这些下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回两回,她从来都行事有章有法,规矩有度,且也从不逾越,现下既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众人料想也没什么事,便欣然去吃席去了。 自然的,等到侯夫人叫人给世子房里送醒酒汤时,整个厨房就只有知暖一个人在。用同样的话术打发了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托往日她勤勉老实的福,也幸好她在侯夫人,连带侯夫人身边的人面前刷脸成功,丫鬟很放心地听了知暖的话,让她把醒酒汤做好后,再寻人送过去。 知暖等这机会已久,汤好后当然不会寻别人。 她自己拎着汤去了世子住的院子。 一路很淡定地打听过去,谁也没有对她产生过怀疑,期间偶有热心的妹子,要代她相送,知暖笑着婉拒,扯起侯夫人的大旗:“世子身份贵重,夫人嘱咐,务必要亲送到世子手上,看着他吃下。” 想来永安侯世子不爱喝醒酒汤的习性人人皆知,热心的丫鬟姐姐们笑着退下了。 到了世子院里,不出意料的轩敞明亮,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冷清。 院门口就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守在那,知暖说明来意,问院里怎么不见其他人。 童子奶声声地说:“世子叫他们都吃饭歇着去啦,阿果守门。” 作孽,虐待个这么小的小孩子。 知暖笑笑,从兜里摸出几颗自制的硬糖:“给你嚼着醒醒神儿,莫睡着了。” 童子很高兴地接了。 知暖提着醒酒汤往里走,一切都顺利得过分。 到门口时她停了停,问自己:真做吗? 她竟没有多少犹豫。 侯夫人悲悯又冷酷的话响在耳畔:“我不会帮她。” 在他们眼里,周阿大年少有成,为奴为妾,是她最好的结局。 可她偏不想认命,她想试试,另走一条路出来。 她伸手很坚定地推开了面前的门。 侯府世子的宅院大,房间也很大,布置得也十分雅致精巧。房间格局跟时下的房子都差不多。 外厅内卧,中间以屏风相隔。 知暖停在屏风处叫了两声“世子”,无人应后,她轻悄地走了进去。 房内有薰香,是她曾在酒楼门口闻到过的杜衡香味。 清凉怡人,微有辣意。 永安侯世子穿着白色中衣睡在床上,知暖过去又叫了他两声,仍旧不见应后放下手中的醒酒汤,缓缓坐到了床边。 倒霉那么久,看来关键时候老天还是站在她这边呢。 来的时候她可是做足了准备,如果他没睡着还是清醒的她该怎么办。 想了许多,真是打算豁出命了,不想地狱模式变成了easy模式。 真是想不利用他都不行了。 知暖笑笑,认真打量了眼这位古代的贵公子,实话说,服侍她的世子小迷妹丫鬟没说错,这位还真是姿容绝美。 鼻梁挺直,眉眼精致,睡着的样子平静安宁,特别柔和。 二十岁,这还是个孩子。 阿弥陀佛,知暖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句佛。 她不是有心要坏他名声,她只是想让他救命成佛。 善哉善哉,知暖一边默念一边起身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第9章 利用 虽然想要赖上人家坏人名声,知暖却并不想多占人便宜。 在她原本的设想里,easy模式开局后,她在他身边睡一晚,翌日早早醒来嘤嘤哭泣,待对方被唤醒后让他看看他酒醉失礼后对她做下的“恶事”。 然后趁机拿捏住人,谈判。 可惜这两年这身体被她养的太好,好吃能睡,昨日一日又累太过,想法是好的,倒头睡下,在这陌生地方她竟没能及时醒来。 等感觉不对睁开眼睛时—— 攻防颠倒。 她成了那个迟迟未醒的“罪人”,侯府年轻的世子正坐在床边上,横眉冷视着她。 “你怎会在此?”玉质泠然的声音,清冷寒恻。 知暖默了默,剧本乱套,也不能就此掀桌不演呀。 她坚强地坐起来,松开被子,扯了扯衣领,露出她为他精心准备的“罪证”。 她皮肤瓷白,胸口、锁骨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格外显眼——都是她揪了一晚上的成果,揪得她眼泪汪汪的呢。 永安侯世子生生被她气得笑了。 知暖脸上发烫,却还是不得不背着准备好的台词:“昨晚我领命来给世子送醒酒汤,世子醉得狠了,也不知将我误认成了何人,拉过我便……”她扯了衣袖遮脸,作抽抽噎噎状,“我知世子并非有意冒犯,然,我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娘啊,只是依侯夫人所请,来帮老夫人做回寿席,哪晓得~~嘤嘤嘤。” 事实证明,她这番作为毫无用处,矫揉造作半天,人家纯当看戏。 半天没动静。 知暖演不下去了。 她放下手,露出张没什么表情的俏脸,摊牌:“好吧,我承认,是我故意设计的世子,趁你酒醉无识爬上了你的床。” “爬床”二字引得典则俊雅的侯府世子嘴角抽了抽。 知暖承认后耍起了无赖,“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并非你侯府中人,世人只知我在你房里过了一夜,”她说着忽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衣裳不整,形容狼狈。” “世子便是想清白也清白不了吧?” 永安侯世子看清她的样子后,脸上似笑非笑看好戏的讥嘲没有了。 他敛尽表情,眸光沉沉地盯着她。 知暖此时的打扮在这时代十分的出格,当然,这也是她为了这一刻精心准备的,有点类似现代的上衫下裤,只不过,她昨夜上床时裤子脱掉了,此时只着了件薄透的内衫。 内衫略长,仅遮到大腿,她站在床前时,他看到她嫩白的大腿上同样有一些暗红色的於痕,因为皮肤太白,那於痕十分显眼,像是雪地里幽幽绽开的红梅。 比之她胸口的那些,要更触目惊心,也更惹人遐思。 年轻的侯府世子眸底神色转浓,神情难辨。 “说说吧,你想如何?”他好似妥协,淡漠地问。 约莫是昨日酒喝太多了,再开口,他嗓音微带沙色,喉咙绷得很紧。 知暖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变化,听到问话,低头浅浅笑了一下。 “抱歉。”这句道歉她说的真心实意,“我无意冒犯您,只是着实走投无路了。” “我知道,您很快会定亲,我保证,只要您帮我解决了我身上的小小麻烦,此事绝对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影响。” 他冷然:“我若不帮呢?” 她微笑:“那我就只好碰死在您房里了。” 时间有些晚了,昨夜的灯盏陆续熄灭,到此时只留了近床边的一盏小灯。然,就是那么不甚明亮的光芒之下,他依然可以看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以及带着些狠意的恶劣笑意。 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说:“我知道您或许恨毒了我,虽然您身份尊贵,侯府也势大,可我再低贱,却并非是您府上的人,且我所在的周家,才出了个新新鲜鲜的探花郎,他家人都知道我被请来侯府办宴,如若我在您府上出事,或是消失不见,他们势必会找过来,届时您就是想要轻易息事宁人,怕也不容易吧?” “相反,如果您能平心静气听听我的想法,我保证,昨夜之事,还有我这个人,都不会给您带去任何麻烦。” 永安侯世子神色未变,淡然问:“你想要什么。” 知暖叹息:“自由。”曾经在现代社会里唾手可得的东西,在这里于她却成了昂贵的奢侈品,“我是周家买的养媳,您应该知道,周家郎君高中后得了贵人青眼,即将成为名门贵婿。他有了新人,却不肯放过我,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帮我从周家脱身,并且予我身份。我保证,得到自由后即刻离开京城,此生如无不可抗力,绝不再回来,也绝不给您惹一点点烦恼。” “仅止于此?” “若您再好心些,将周家酒楼掀了就更好。”她微笑,眼里泛着冷光,“我这人,向来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周家人买我时,我濒临饿死,他们算是救我一命。但这些年,我为周家卖命赚钱,给周家两老治病,恩已偿还。如今他们既对我不起……那我赚的东西,自是不想便宜了他家。作为报酬,周家酒楼您能拿到多少,都任由您处置。” 永安侯世子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勾起的嫣红唇畔,嗓音喑哑:“如果我都不同意呢?” 知暖微笑,俯身行礼:“也无所谓,我既敢来,便没想活着离开。” “横竖要死了,肯定要死得有所值得。我在您府里出事,哪怕您袖手旁观,只怕老夫人还有夫人也会生恼,他们已奈何不了我,至不济,周家人总没好日子过的,如此,便是您不帮我,我至少也有一愿能成。” 男人面色一整,漠然:“既想得如此好,那不若你去死吧。” 知暖直起身看着他,慢慢敛尽了表情,再施一礼后,也不整衣冠,当即利落转身走出。 进来时她就看好了,外间墙上挂有他的佩刀,撞柱太痛,而且还不一定死,还是割腕或者自刎吧。 她脚步飞快,动作也迅速,摘下刀拨了刀鞘便往颈上招呼。 与其终身被困于周阿大身边,被其恶心,死而已,又有多难? 只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某人,刀方一横,腕间一痛,再回神时,刀已移主。 永安侯世子手一振,将刀扔到一旁,面色铁青地看着她,咬牙道:“好,要我答应你所求也成,我非正人君子,总不能白担了酒后失德的罪名吧?” 第10章 沉迷之始 知暖后退一步,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然后终于发现,在他看似冷然的英俊面目下,确实有着不容错过的……渴望。 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必须得承认,永安侯世子不但生得好样貌,也有副好身材。更关键的是,和知暖总觉得周阿大还乳臭未干没太成人不同,这位世子大人年龄虽与周阿大差不多,身高却高了许多,脸上虽还有着年轻男孩可见的青涩,可眉眼已现峥嵘。 不修身形的中衣都遮不住隐约的肌肉线条,他也事实上拥有了吸引女人的傲人资本。 知暖从来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她有底线,但她也会享受。 也愿意享受。 再说了,比起送命,比起被周阿大骗财骗色,和看着还算顺眼的男人来场鱼水之欢……她很可啊。 这么一想,知暖便笑了,然后毫不犹豫扑上去,揽住男人的脖子,踮着脚吻住他。 永安侯世子没想到她这么虎,身体一僵,下意识就要推开她。 可她温热的唇贴住了他的,他抬手碰到的,是娇软滑腻的肌肤。 鼻息间,全是女人陌生的清甜诱人的香味。 原本要推人的力道不知不觉变了方向,顺应本能,他一只手用力箍住她细嫩的腰肢,另一只手往上扶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她本只浅浅相贴的亲吻。 之后的事,两人都有些云里雾里。 老实说,理论知识丰富的知暖,前世今生,真正与人发生关系还是第一次。 倒不是她有意,实在是前世根本就来不及。 那时候她家里条件还不错,父母开着连锁餐饮店,有钱却并不纵着她,将她管得贼严。 好在知暖也听话,读书还行,为人也自律,高中时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大学。 父母高兴之下,舍了工作带着她去旅行。 在酒店遇到火灾,然后她侥幸活命,却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等她从打击里回过神,大学已然过去,她没有考研,回去接管了被亲戚管得乱七八糟的饭店,没几年实在头大,也赖得跟亲戚们周旋扯皮,干脆卖掉当个不操多心的打工人。 等工作稳定下来,想谈恋爱找男人了,呵,她穿越了。 能感觉得出,永安侯世子也没什么经验,甚至比她还要生疏,但他领悟能力惊人,第一次草草收场后很快重整旗鼓,给本来略有失望的她来了场相当深刻的体验。 不知不觉,屋内烛火早已全灭,外面天光耀眼。 世子的小厮敲门提醒他起床,他陷于温柔乡里哑着声音叫人滚。 知暖却从那种颠狂欲醉的感觉里回过神,搂着他汗津津的腰身,懒懒地提醒说:“不早了,世子若还不放我离开,只怕不好与人交待。” 他没作声,沉默地将她翻了个身,差点把她撞碎。 事后,她没有再回客院,他叫了人帮她收拾东西,带她离开。 走时她问:“我该如何与侯府的人解释?” 他抬起眼皮看了眼她,傲然又冷酷地说:“你不需要与侯府的任何人解释。” 呵,意思是,她往后不会再见到任何侯府的人了? 也是,一旦脱身,她可是打算离开京城的。 想明白了,知暖颔首,微一施礼,跟着来人走了。 光明正大出了侯府。 从始至终,知暖没有问他打算怎么帮她,或者什么时候才能帮到她,他也没有说。 尽管是第一次“正式”打交道,她莫名觉得,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既受了她的“好”,自然会做到他该做的。 说好初六回的,到家却已是初七的晌午过半。知暖以为会遇到周家人的诘问、追查,或者至少,也得是故作焦虑担忧的关心吧? 她借口都想好了,回去了推开门,整间屋子静悄悄的,连阿箩都不在家。 忽地想起来:周家人还在酒楼那大宴宾客呢。 全屋人都去那帮忙去了。 如此甚好,她不用应付任何人,施施然先给自己做了点吃的,然后烧水好好洗了个澡,安安然然上床补觉。 与侯府世子的那场情事后劲还挺大,知暖竟就做梦梦到了他。 及至恍恍惚惚间觉得不对,她睁开眼睛,tmd周阿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下宾客蹿了回来,这会儿爬到她床上,在她身上作怪。 抬手挡住他乱啃的嘴巴,知暖懒洋洋地说:“别闹,我累坏了。” 周阿大不满,咬着她的手指:“不是说昨日午后便能回的吗?怎的昨夜还歇在了侯府?” 知暖开始还想好好应付他,现下根本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张口就是:“人多事忙,回不来。”然后扯开话题,“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周阿大拱开被子:“想你了。”又试着吻她,“说好昨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既错过了,今日你得补上我。” 活脱脱就是x虫上脑迫不及待的狗样。 知暖偏了偏头,拦住他,颇是遗憾地说:“这几日怕都不行了,我不方便。” 同住一个家这么些年,周阿大自然知道女人不方便是什么意思,微微瞠目:“怎么那般巧?”不死心,手倏地往她身下摸了一把。 知暖:…… 还好她早有准备,洗澡后就将月事带绑上了。 当然,也不是真就来了。 她就是觉得不太舒服,且她的小日子也确实是这几日,就提前做了准备。 周阿大摸实了,瞬间心凉,翻身瘫倒,一副万事皆休的空寂模样,哼哼道:“馋死我算了!”见知暖并不理会他,又转过身来,手往她衣服里面探,忝着脸说,“听闻男女敦伦,除却那处,尚有别的好玩的法子,阿妹,我们试试如何?” 狗男人,看来一心科举也没耽误他搞别的啊! 知暖微笑,柔软却又不失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行,”开玩笑,她身上尽是别人留下的痕迹,她又不想这会儿惹恼他,当然不可能给他看见,和他去玩别的好玩的,“阿兄另择日子罢,我要把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我,一次给你。” 这种没头脑献祭神只一样的天真发言,十分戳中周阿大那颗普通却自大的心脏,他默了默,用力抱住她,沉着声音说:“好。” 相处八年多,幼时相识,年少相伴,就像以前知暖从未怀疑过他一样,周阿大也绝没有想到知暖对他已有了二心。 他很感动,且给了许诺:“阿妹,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只对你好。” 知暖微笑,你看她信不信? 第11章 纠缠 不过兴许是她先在外头做了“坏事”,再对着周阿大,知暖心境竟诡异地平和了许多。 甚至还有闲心跟他拉家常:“那位中书令家的娘子,阿爷阿娘可有请冰人去给你提亲?”这话算是对他说只对她好的回敬,特么的都要弃她娶别人了还敢说只对她好,当她傻啊?问完了,怕他觉出什么,垂下眼做出落寞的样子,“你们定了亲,我是不是就得搬出去?阿兄,我有点舍不得呢。我自来到咱家,就与你们住在一起,这房子,也是我一砖一瓦慢慢改出来的……” 仰起脸,美人垂泪:“真要我搬出去吗?” 哭是真想哭,这房子,她曾以为要住一世,所以买下后,几乎花尽心血将其改建。 重砌灶台,修建浴室,花大价钱请人做瓷制的水管,只为了能舒舒服服洗上淋浴。 再还弄出了古代简易版的冲水蹲坑、打制舒舒服服的床榻……她走了,不知道便宜什么人,想想就不甘心。 周阿大个狗,明明知道这些,也才许过愿呢,此时却是一言不发,只抱紧了她,说:“我会补偿你的。” 好像她很稀罕似的! 知暖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不想陪他腻歪了,推开他爬起床。 估计心里有愧,周阿大没有歪缠,过后还把给她买的嫁衣搬出来献宝:“阿妹看中不中意,本来昨日就该叫你穿上的,如今要另选佳期,这衣服你若不喜欢,我再找人重制。” 知暖倒很想说不喜欢折腾折腾他让他去重制,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她折腾太过,这家人指不定会反过来多要求她,她实在懒得应付。 “就这样吧。”知暖懒懒地看了一眼,手搭凉棚往外看了看,“这时候了,阿兄将那些客人撂下,真的好么?” 唉,她还是那个贴心温柔的好妹妹哟。 撂下客人太久自然不好,周阿大舍不得,想拉她一起出门:“你是少东家,与我同去呀。” “我不去。”事情都搞定了,而且知暖是真的累,她完全不想再去注定以后不会是她的酒楼白做工,嘟着粉嫩嫩的樱唇撒娇说,“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阿兄也已心愿得偿,我要在家好好养着,等阿兄与我的好日子。” 周阿大闻言很高兴,这原也是他的打算——如今他有了出身,知暖在背后出谋划策可以,再抛头露面,他就不是很愿意了。 捏捏她的嫩脸,他满足道:“好,你就在家好好养着。” 虽然肉没吃到,但看着人顺利回家,还见她如此乖巧听话,周阿大神清气爽地重新出去应酬去了。 知暖笑着目送他离开,笑容在昏暗的天色下都很耀眼。 知暖的预感并没有错,当天晚上,她的小日子如期而至。 她放下一颗心。 和永安侯世子荒唐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避忌措施,虽然知道可能性很小,她还是担心会意外中奖。 如今“亲戚”来了,忧虑尽去,哪怕这操蛋的时代没卫生巾令得来月事十分不便且难受都没影响到她的心情。 甚至翌日大雨倾盆,她也没觉得到处湿湿的烦人。 有周阿大的话,加上周父周母也有心弥补,知暖接下来的时间什么都不用干,安安心心待房里“备嫁”。 为以后出行方便,知暖带着阿箩做了不少准备。 要离开,女装出行太麻烦,而且永安侯夫人有一点说的很对,这鬼世道女子无依无靠长得貌美就是原罪,为安全计,她都必须要穿男装,且还不能让人轻易看出她是女子扮的男装。 所以她又做了好几套男装,奔着简单省事好跑路为佳,袍衫不要,都做成裤装。 然后衣服裤子每一件都做不少暗袋,拿来存金银细软。 内衣裤也新做了好多。 自打跟着阿箩一起去学了裁剪还有针线活后,知暖就自己做内衣裤。这时的人不习惯穿内裤,她按现代的样式做出第一套内衣裤后,周家老太太还有阿箩都觉得不可思议,问她怎么做出那东西。 知暖带出现代的东西,从来都不特别编什么理由,只说:“我觉得这样的穿着会很舒服呀。” 然后一人做一套,一穿,诶,果然舒服很多欸。 现代式内衣裤在周家就很常见。 她额外多做这些东西,谁都没有多想,甚至她有时间,还弄了两个现代式样的背包。 背包没有拉链没所谓,可以用扣子或系带的嘛。 有事情做,知暖连着几日都没出过房门。 直到月事干净了,眼见周家除了媒人和周阿大的同窗上门没见其他动静,再拖下去,周阿大又要把他们下一次圆房的好日子定下来了,知暖坐不住,想着是不是该想办法去探一探? 不会真看走眼了,永安侯世子光吃不干事吧? 心里起了怀疑,知暖就没法再淡定了。这天午时过,阿箩被周家人支使出去送东西,周阿大外出未归,她便趁着那老两口午歇的时间,换了衣服撑着伞去外面看情况。 才出门没多久,就有辆马车驶到她身边,上回被永安侯世子安排送她回来的车夫露出脸来:“娘子,我家主子有请。” 这是守着的?不然怎么来得这么及时。知暖挑眉笑笑,利落地上了车。 马车一路嶙嶙,带着她穿了好几条街巷,才进了某户院门。 下车后,有婆子上前领她往里去。 知暖也不问,默默跟着走,然后在一间书房模样的门口停下。 婆子向里通禀:“主子,人到了。” 真是谨慎啊,她连名姓都没有。 知暖笑,听到里面传来清越的男声:“进。” 婆子替她掀了帘子。 知暖迈步进去,这确实是间书房,且面积并不大,装修没有侯府那般精美细致,倒也雅致整洁。 永安侯世子手持书卷负手立在窗前,像是看书看累了正在中途远眺。 知暖进门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两人都一言未发,然而目光相对,知暖心尖一撞,像是被什么熨了一样。 又酥又麻又软。 他本是骄矜清贵儒雅温文的人,此时望向她的目光却如饿极了的野兽,充满了捕猎前的凶悍与戾意。 那是成年人的目光,危险而又迷人,直接唤醒了知暖内里熟透了的灵魂。 她粲然一笑,莲步轻移,如扑火的蝶一样扑到了他怀里,和他纠缠在一起。 而他丢下书卷,接住了她。 第12章 艳遇有风险 和永安侯世子再次搅和到一起的时候,知暖恍恍惚惚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梦。 梦里她在酒吧请客,疑似碰到了属于她的艳遇。 现代的艳遇能不能成自是另说,但在想起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大概是命运对她的另一种补偿吧?她无法再回现代痛快恣意地生活,然而在这里,她依然可以放肆地享受一个还算陌生的男人带给她的愉悦。 直到对方送来了一碗避子汤药。 那是事情过后,知暖缩在他厚实温暖的怀里撒娇:“我好饿了。” 是真饿。 才被打开的身体总是格外贪恋,她进门时午时将过,这会儿,怕已经是快酉时了吧? 几个小时,她铁打的都撑不住,何况她还不是铁。 四月的晚上来得迟了些,可也能看出日已薄暮。 她没问他天快黑了怎么办,横竖来此,他们都享受到了,就各自扫好尾,承担自己该承担的东西就行。 饿了就要吃。 知暖没把他当恋人,他们之间连情人都够不上,顶多算是一场用心不算太险恶的交易里,意外撞见了个某方面格外合拍的人。 身后的男人顿了顿,说了声“稍等”,起身穿衣吩咐人送饭食进来。 知暖窝在软榻的被子里,冲他笑得明媚灿烂:“再送点水,谢谢,身上不舒服,我得洗一洗。” 男人回身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出门去了。 然后没多久,他没进来,水来了,随着水一起来的还有碗黑乎乎的药。 知暖拥着被子坐在榻上,明明已经有预感,她还是笑着问:“这是什么?” 端药的婆子神色平常地回:“避子药。” 知暖笑了一下,被这场艳遇润得暖乎乎的心瞬间凉透。 差点忘了,艳遇有风险,古今中外,从来如是。 就是这东西,它有用吗?还不如安全期来得安全吧? 而且她今天恰好是绝对安全期内。 不过她没有试着去跟古人宣传什么叫安全期,更不会质疑那碗汤药的安全性和可靠性,知道是什么药后,她端起碗,痛痛快快地喝了。 苦得要死。 知暖爬起来从自己的衣服里找出香囊,从中拿了颗糖吃下才感觉好点。 吃完糖她回头见那两个婆子还在,便问:“还有事吗?” 婆子一恭身回答:“服侍娘子您沐浴。” “不用了。”知暖拒绝,“东西放下你们出去吧,我不惯有人在身边伺候。” 两个婆子闻言也不意外,蹲身一礼,出去了。 知暖已经很久没有洗盆浴了,还有点不习惯,所以只草草擦洗了两下,便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穿的时候才发现,裙脚处有点湿,鞋子也脏了。 下雨真是让人烦躁。 知暖洗好澡没多久,饭食也送上来了,鉴于是在别人家,她礼貌地问了一句:“你们主子用过了吗?” 送饭的人回:“主子已经用了。” 很好,知暖笑了笑,提筷吃饭。 饭食清淡太过,并不太合胃口,她每样尝了两口,便放下了。 饭后又有人端水来给她洗手漱口,样样流程倒是妥贴极了。 知暖没洗,只漱了口,拿帕子擦擦嘴,站起身来:“走吧,着人送我回家。” 把她当个招之即来的妓么?她是有求于他,也不介意睡一睡他,却也不会把自己弄得那么卑贱。 婆子显然得了吩咐,忙道:“主子吩咐,叫娘子今夜就在此歇下。” “不用了。”知暖头也不回往外走,“若是你们这边没人送,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话落,她掀开帘子,却没能成功走出去。 某位世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已经到了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 婆子无声向他行礼,后者微一偏头,她便离开了。 “进来吧。”他越过她进去房内,丢下一句话。 知暖踌躇了会,到底没有再耍性子,转身回头。 也幸好她回来了,因为她一进去,永安侯世子便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知暖还以为男人爽到了要送她礼物,打开一看才知道自己俗气了。 盒子里放的是她的户籍文书,还有已经作废的卖身契。 户籍文书且不说,卖身契只有巴掌大的一张纸,写着某年某月某地,某个孩子被多少银卖给某户人家。 她这才看到这具身体曾经的名字。 贺氏阿雀。 贺雀啊。 还真是贱如猫狗一样呢。 她合上纸,很认真地向他道谢:“多谢您了。” “无事。”他语气淡淡,在她吃饭的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以后不必再受那家人辖制,不过他暂时还是皇帝新点的探花郎,为免他私下寻你麻烦,你可以暂且在这住下。” “至于你说的周家酒楼,为免落人口实,也需时间细细筹谋,你若不急,尽管等等再看。” 知暖心里升起点愧疚,刚刚她好像误会他了呢,原来他不是吃饱了就扔,是去给她拿身契和户籍去了呀? 心头郁气忽地全消,她想了想,问:“我能问一下,身契你是怎么拿到的吗?” 永安侯世子放在唇畔的杯子微微一顿,睥睨之态尽显:“周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张身契而已,有人要,他自会乖乖双手奉上。” 知暖:…… 知暖:………… md,既然说的那么轻松,怎么过这么多天身契才拿到手啊? 特么的男人真是不张狂就会死! 烦死了!知暖对他唯有的一点好感尽消,板板正正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对您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难如登天,我会等着看周家人接下来的结局。至于住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会自己安置妥当。” “世子是重诺之人,您做到了您做的,我也会做到我该做的。周家的结局,您不用特意通知我,我会等着看。时间合适,我会依诺离开京城,此生若无意外,我会永不再回来。” 说着,她长施一礼,郑重道:“往后余生,愿君扶摇直上,前程似锦,幸福安康。” 袖了盒子,她转身即走,毫不留恋。 永安侯世子的淡定再维持不住,放下杯子,他起身叫住她。 “贺氏!” 知暖顿住,她想说她不姓贺,可身契人才见过,否认个什么劲? 她回头,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问:“世子还有何吩咐?” 语气很是谦卑,神态也异常的温柔,但她脊背笔直,眉眼间甚至全无对权利富贵的敬畏与尊重。 谦有,卑她却从来都无。 否则当初她又哪来的胆量,闯入他的院子设计他。 永安侯世子沉声追问:“你不住在这,可有想过,就凭你,独身一女娘,该如何安生吗?” 知暖又是一笑:“无事,我既想好了要离开周家,此后自有去处。” 默行一礼:“告辞。” 第13章 何必呢 知暖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走,一刻也不要多留。 因为她担心再多迟疑一会,就会从周家那个小坑陷进永安侯世子的大天坑里。 直到坐进回去的马车,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天色已晚,很快就要宵禁了,这个时间,街上人烟稀少,仅有的几个,也是行色匆匆。 路两边零星挂的有灯笼,知暖看着透进马车的微光,神色复杂。 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那位年轻的侯府世子貌似有点走心了。 所以他离开后便急匆匆去帮她拿了身契或者办了户籍,再巴巴送到她手上。 甚至于,她现在猜,她几日没出现,他就派人在周家的巷子口守了几日吧? 不管为情还是为欲,他总归是对她有点想法了。 所以他为她准备了那套房子,要她离开周家后住过去。 但他也很清楚,他不可能娶她,甚至都有可能不会纳她为妾,所以事后,他让人给她准备了避子汤。 太搞笑了,不能因为周家目前的社会地位低些,他就会认为,她不想给周阿大当妾当外室,就可以高高兴兴抱着他们侯府的大腿,去给他侯府世子做妾做外室吧? 或许说出去这时代没人会信,就算他侯府世子愿意娶她,她还不愿意嫁呢。 嫁进那样的豪门勋贵家有什么意思?一辈子当个模板一样的贵妇人,相夫教子,世界渐渐窄小得只剩下男人和孩子。 永安侯夫人再尊贵,侯爷再看起来畏妻如虎又怎么样?那天晚上小丫鬟八卦的时候可说了,永安侯还是有妾,有庶子女,只不过那些妾都是候夫人帮忙纳的,据说能掌控在手里罢了。 知暖这辈子宁可死,都不会与别的女人同时共用一个男人,在这时代生活越久,了解的越多,她越发清楚女性于男人们而言,就是件玩意而已。 只不过有些玩意稍昂贵,值得他们花点心思,有些赏玩一番甚至连多瞟一眼都不值得。 她因为阴差阳错做了周家的童养媳,本以为两人一起长大,她经年累月的纠正和调教,能把周阿大改造成她想要的样子……事实证明,大环境糟糕的情况下,她那纯属是痴心妄想! 知暖自此不会做什么凭魅力将男人调教成功的梦,也不会期盼和这时的男人能有什么爱情——根本想法就不同,所谓爱情,不过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 所谓忠贞,也不过是男人色欲上头放出的屁。 激情退去,男人们照样可以物色新女人和新爱情,女人,呵,当她身上被打上了某人的标签,不管是妻还是妾,这辈子就只能死守在那个坑里了。 除非她是玩物,于是被男人转手,掉进另一个坑里,换上另一个人的标签。 何必呢。 知暖冷笑着清醒地剖析这一切,庆幸自己跑得快,并下定决心,哪怕永安侯世子长的再好,能力再强,再让她神魂颠倒,她都不会再去见他。 如果可以,她甚至都不会等到周家被他玩出什么样的大结局就会离开——他今天说了,他可以从周阿大那随意要走她的身契,可周阿大探花郎的身份没那么好弄掉,让周家倒小霉简单,倒大霉肯定需要时间去设计和布置。 自从有了要离开京城的想法后,知暖就蠢蠢欲动,她不想给周家陪葬,得了自由,她也不想再在这家人身上多浪费一点时间。 虽然她父母死在带她旅游的路上,但知暖从振作起来,接手家里的生意后就想明白了,做人不用因噎废食,生命短暂,开心就好。 外头天高海阔,她想去走走,去看看。 就是,得周全准备着才行。 “娘子,到了。”外面车夫提醒。 知暖掀开帘子,也不用他搀扶,自己撩着裙摆跳下了马车。 走的时候,车夫恭敬道:“小的就守在此处,娘子若是要离开,只需想法子提前在门口挂个布条就是。” 知暖一笑,点头:“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只要永安侯世子不把她困起来,免费的帮手,能用她肯定会用。 知暖手摸上周家门把手时,提醒宵禁的冬冬鼓声恰好敲响,她回头,看到送她回来的车夫,牵着马车隐在另一条巷子里。 她拍响了门扉。 来应门的是阿箩,小丫头急坏了,看到她高兴得不得了,抓着她的手都有些语无伦次:“娘子,你回来了。你去哪了呀?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知暖心下一动,看着她:“我为什么不回来?” 阿箩往里面一瞧,正要说话,周阿大从照壁处转出来,声音幽幽:“阿妹,你回来了。” 阿箩打了个哆嗦,低头退到她身后。 知暖情知不对,却也晓得这时候不适合问什么,便丢下她朝周阿大走去:“阿兄。” “你去哪了?”周阿大将她拉到灯下,盯着她问。 和她的身契有关吧? 知暖不知详情,但不妨碍她跟他们套话,低下头,神情落寞地绞着衣带。 “阿妹!”周阿大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痛。”知暖很想扮个眼泪汪汪的小白莲,可惜眼泪水它不能说有就有,只好皱眉嘟嘴装不解无辜和不耐烦,“阿兄,怎么了嘛?你为何如此粗鲁?” 阿箩听她喊痛,鼓起勇气上来帮忙,去扳周阿大的手:“大郎君,娘子喊痛呢。” 周阿大心里邪火正盛,也没松手,抬腿踹她:“滚!” 知暖神色一凛,再次深恨自己“教育”失败,拦到阿箩前头:“阿兄若是因我晚归生气,只管冲我来,别动阿箩。” 周阿大神色微滞,停了动作,拉着她便往内里走。阿箩要跟来,知暖忙对她挥挥手:“不要来,我会与阿兄说明白。” 阿箩听话停住脚,却没走开,远远跟着,看着。 周家这房子是个三进的小院,进门是照壁,照壁后是堂屋与花厅,往后是周家老两口的住所,最后一进考虑到男女有别,知暖买下后隔成了两个小院子,左边住周阿大,右边住她。 周阿大将知暖直往最里带,期间路过周家老两口的门口,那两人假惺惺地拦:“阿大,有话且好好说,莫吓到你妹妹了。” 实际恨不能周阿大再凶悍点,把她吓死才好,也省得被外人惦记了。 知暖百忙之中一个礼都没行完,就被拖进了周阿大所在的院子。 进门他即吩咐小厮:“锁门,没我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呵,牛批了啊,他当自己是什么霸道王爷啊? 知暖很无语,倒也没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推到了他房里的床榻上。 周阿大扑上来,将她死死按在上面,阴沉沉地说:“说,今日你干什么去了?” 第14章 怀疑 所以说有的男人,不翻脸的时候温文儒雅,一翻脸,凶神恶煞。 知暖倒不怕他,就是怪不适应的。 她偏开脸,冷了眉眼:“阿兄非要与我这般说话么?” 周阿大不说话也不放手。 “好吧。”知暖妥协了,负气说,“阿兄既要我说,那我便说了,我去了兴宁坊。” “你去那做什么?” 兴宁坊一带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知暖眼泪终于落下来了,md,狗男人压得她的手太痛了! 这具身体这两年被她养得过娇,下午本来就折腾了一下午,再来,真是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咬着唇,恨得咬牙,面上却一副娇弱痛苦的模样:“我去看阿兄未来的娘子了……我不甘心,总要知道往后陪着阿兄的是什么样人,可以了吗?” 周阿大缓缓松开了手,神色迟疑:“当真?” 知暖趁机坐起来,往里缩了缩,“不然呢?”她揉了揉被他掐红的手腕,哀怨地看着他,“阿兄还说只对我好,连我去看她一眼都舍不得……莫不是怕我误了你的好事,阻了你前程?” “胡说什么呢?”周阿大终于信了,脸上立即泛上愧色,凑过去捉了她的手,在红肿处亲了亲,“我知你一心为我,又怎会疑心你?只是,你确实不知么?” 知暖狐疑地看着他:“知道什么?” 周阿大又是一滞,默默垂头帮她揉着手腕。 知暖暗地里又翻了个白眼,推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阿兄你说,你快说呀?是不是因为我,我去偷偷看那家的小娘子惹恼了他们,他们……” 声音里那个急啊忧啊,知暖觉得,如果有幸能再穿越回去,她应该可以去演戏了。 影后拿不成,小奖是不是可以得一个? 好在,周阿大没让她太发挥下去,他听不下去了,打断她:“瞎想什么?和她有什么相干?便是她真因你要与我悔婚,我又怎舍得怪你?这世间,我最爱的本就是你。” 很好,这位肯定能成影帝。 知暖看着他表演完,才问:“那到底是为什么呀?你如此生气,总有个缘由吧?” 晚归肯定不是,有时候忙生意她也会晚归,他们只会心疼、担忧,不会生气。 周阿大又默了好一会,才架不住她的问询,闷声说:“今日午后,有人寻到我,问我要你的身契。” 知暖努力睁大眼睛,作出瞠目的样子:“什么,是谁?”抓紧了他的手,又急又怕,“阿兄你给了吗?” 周阿大默默无语地看着她,眼泪长流:“是……上将军家九郎……阿妹,是我对不起你。” 知暖呆住,实际是在想,啊,上将军啊,本朝武将里最大的大官了。 这位上将军家的九郎在京城也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过不是因为类父善战什么的,是因其好色纨绔。 整个京里,就没他没去过的花柳巷,没玩过的烟花女,没事还到处搜罗各种各样的美人,好色之名,据说连外邦公主都知道。 某年有番使来朝,要献公主和亲,那位公主大概是很少见到一场宴席有那么多美男子,看呆了。 于是有人开玩笑,说“公主与上将军府九郎绝配。” 被公主听到,视作大辱,当即甩袖而去,第二日就率使团回了国。 公主的事,真假不好说,但那位九郎好色是真的。 知暖也曾在酒楼里见过他,只不过他嫌说书无趣,“不若美人解意”,往后很少前来。 永安侯世子能找到他,倒也是恰当。就是没想到这两人在外口碑天差地别,私底下竟交情不错? 呵,看来这京城贵人们,都没表面那么简单。 知暖想明白了,接下来的戏倒是好演得很,都不需要解释为什么一个色鬼会看上她,跟他要她,震惊、失望、难过,捂着脸跳下床就跑了。 出来遇到急得快跳起来的阿箩,拉着她的手,不顾周阿大的呼唤回了自己院子。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谁来叫都不要开门。”知暖恢复平静,冷静吩咐后冲阿箩笑笑,进了自己房间。 阿箩点头,跟在她身后,小声问:“娘子,你没事吧?” 知暖笑,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看,不好好的么?”伸手抱了抱她,“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可以离开这了。” 阿箩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知暖看着她,想到周家那三个,神色冷凝。连阿箩都知道,他们弃了她另择高枝是背叛,是恶行,他们又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会头铁到一直由他们拿捏? 不过自信点好,不过度自信又哪来的天真? 事实上,周家老两口对她还是有点怀疑的。 周阿大追到知暖院子,一直拍门不停,但她就是不开。 周家老两口受不了,把儿子强拉走了。 三人去了老两口院子,与知暖和周阿大院子里都各只有一人照顾不同,老两口院里有两个人,一丫鬟一婆子,婆子除了做点洒扫的活,还会去灶上帮忙。 这会儿,两人通通被打发去守门。周老汉见儿子红着眼皮,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斥道:“你可是探花郎呢,为个小丫头片子,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周阿大不语,今日不得已把知暖舍出去,至今他心都如刀割一样。 周老太也是舍不得知暖,那丫头,赚钱是真行。 好在酒楼还在,没了她,或许没那么赚钱,但问题应该不大。 就是便宜那丫头,一跃枝头飞去了上将军府里,叫人有些不是滋味。 便扯了老头一把,追问儿子:“怎么样,可问出来了?她怎会识得上将军家的郎君?” 周阿大长吁短叹:“她没说。” 周家老两口:…… “那她如此晚方才回来,又没去酒楼,到哪去了。” 周阿大闷声:“她说去了兴宁坊……中书令与上将军府都在那处,兴许,阿妹就是在那,与那人撞上的。” 这倒说得过去,但周老太想来想去都感觉不对:“哪有如此之巧?你这头方与中书令家定亲,她便被上将军府看中了……阿大啊,你说,该不会是她自己故意撞上去的吧?” 周阿大绝不接受这样的现实,断然道:“不可能!我与阿妹从小一起长大,吃住学习形影不离,阿妹痛恨男子花心变节,便是要谋别的去处,又怎会看上那等腌臜货色?定然是那个浪荡子,看上了阿妹的颜色。” 这话倒是真的,周家老两口跟着点头。在他们看来,自家儿子堂堂探花郎,就算弃了旧约另娶她人,那也是和花心变节搭不上嘎。 所以是别人看上她的,推论正确。 知暖要是看到这一幕,定然要笑死。 这家人却是一点也没觉得不对,收了怀疑,跟着儿子一起愁眉半晌,周老汉发话:“事已至此,也只得认了。只阿暖那丫头非但姿色出众,为人也颇是聪明机谨,弄得一手好花巧,那人虽说浪荡多情了些,凭阿暖之能,未必就不能别有造化。她终是在我们家里长大,不若和她说,我们认了她做女儿,你认她为亲妹,多哄着她些……毕竟那可是上将军府。” 周老太也点头:“她除开对阿大一根筋,余事确实颇有手段。认了她做女儿,如若她不得那人青眼也没甚相关,可但凡成了,我儿岳丈是中书令,妹妹夫家乃上将军……” 后面的话不用说,三人眼睛同时冒光。 呵呵。 第15章 算计 知暖并不知道周家三口人在做什么春秋大美梦,虽说要明天走,但她并不着急。 到这一步,她不觉得周家人还会与她为难。 舒舒服服洗了澡,她这才抓过阿箩问情况,晓得周阿大给了她的卖身契以后回来迁怒阿箩,怨她没看好她,连她去哪都不知道,将阿箩狠打了一场。 知暖拉起阿箩的衣服,见手上肚子上还有腿上尽是伤,恨得差点冲出去把狗男人挠残了。 吓得阿箩忙抱住她:“不疼了不疼了,娘子莫去找他们,省得明日又出了岔子。” 知暖并不怕会出岔子,强权之下,周家人能做的很有限。 但她怕他们拿阿箩做文章,她没签卖身契,签的只是知暖当时拟的“用工合同”,也就是这时候的短契。 阿箩生母已故,生父和兄弟还在呢,要是周家人从中使点什么坏,让阿箩父兄硬把她从她手上赎回去,她就毫无办法。 到时候律法人情所在,强权也不好使。 知暖想到这一节,忍了恶气,冷着脸寻了以前买的药膏帮阿箩擦药,一边擦一边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阿箩倒是很开心:“我放心,我只要跟着娘子就放心。” 在阿箩十几岁的生命里,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知暖堪比天神。 小时候挨饿,明明他们日子也不是很好过,知暖却省了自己的口粮偷偷给她吃;周家开始赚钱,她明明做不了什么活,她还是将她从父母手里要了过去,让她帮忙,给她饭食。 十岁里,父兄要卖她换钱,已经搬走的知暖突然出现,把她领走。 之后更是教她识字,让她学算账、制衣……可以说,阿箩所有的安全感与幸福感、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知暖给她的。 只要她能走,能带她走,挨顿打受点伤又算什么? 知暖却是很不高兴,再次感叹自己的失败,叉着腰在房间里转了两个圈,恨声道:“东西先不收拾了,睡觉!”明天她还不急着走了,必得想办法从他们手里抠点东西出来,“我得让他们好好补偿补偿你,补偿满意了我们再走!” 阿箩应声:“好。” 两人还真不收拾了,吹灯上床。 一觉醒来,一直缠缠绵绵的雨也没了,久违的阳光普照,鸟雀喳喳喳叫得欢乐。 知暖在悠扬的鸟鸣声里睁开眼,伸了个懒腰,然后忍不住“哎哟”痛叫出声。 昨日闹太过了,身上疼,尤其大腿根,痛不可抑。 阿箩闻声哒哒哒跑进来,带着早晨特有的朝气与露水味:“娘子,你醒了?” 知暖嗯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撒娇:“身上不舒爽,你给我捏捏。” 知暖说:“好呀。” 这个她熟,小时候干不了什么活,知暖做事回来很累的时候,就会叫她:“阿箩,帮我捏捏呀,捏好了给你好吃的。” 一晃多年。 阿箩捏得不轻不重,直把知暖揉捏舒服了,才趴在她耳边说:“娘子,大郎君好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嗯?知暖看她一眼:“有多早?” “不知道。”阿箩憨憨地摇头,实际也是个腹黑的,知道人早早在外面等着,偏不说,偏抻到这时候了才告诉她。 不过,挺好。 “且让他等着。”知暖慢悠悠翻个身,又赖了会才起床,悠哉悠哉洗漱过,喊阿箩开门放了人进来。 其实这时她搞点什么把眼睛弄得红红肿肿的效果更好,显出她难过一整夜嘛。 但她懒得折腾自己,于是周阿大进来时就见她以帕覆面靠坐在榻上。 他涩声问:“阿妹为何如此?” 知暖:“羞见阿兄。” 其实是耻于见他!md,她费心费力调教几年,就调出这么个东西。 不过在周阿大听来,就是知暖反省成功,觉得自己不该乱跑,然后惹来人觊觎。 走近了想握她的手,看到衣袖滑下,她手腕上的一圈青紫,一滞,心中恼意暂退,痛意上升,干脆抱住她:“阿妹,我不怪你。” 知暖:??? 他在讲的什么飞机? 就听他又说:“是为兄无能,不能留你在身边。”亲一亲她盖着脸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不要你。昨夜阿爷阿娘与我已经商议妥当,他们会认你为女,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但凡他们予你委屈受,我必为你去撑腰。” 后面都是废话,知暖听到前面就惊呆了,这家人,怪会想的哈。 一口口水把她呛住,咳咳咳咳,咳了个满脸通红,眼泪汪汪。 这样也好,不用再拿手帕盖脸了。 她一把推开周阿大,震惊:“我想你做我夫君,你却只当我是亲妹妹?” 周阿大:…… 知暖悲愤:“你走,你走!” 完全不他听说什么,把周阿大硬推了出去。 周阿大力气肯定比她大,要反抗也行,只不过心里有愧么,只能郁闷地先撤了。 没多久,周家老两口拎着吃的来了。 知暖从穿过来就是成年人的灵魂,以前对这对夫妻感激感恩是有的,孺慕亲近却很难,现在嘛……送来的东西她吃了,毕竟“身体重要”嘛,要认她做女儿? 反正不要提这个话题,提就“伏案大恸”,等他们走的时候,知暖“哭”得脑仁都疼了。 演戏还是很耗精力的。 干脆又睡一觉,为免又出现上回睡到半途被骚扰的事,叫阿箩守好了门。 醒来倒有意外之喜,周阿大给她送礼来了。 坦白说,过去几年,知暖对这家人掏心掏肺,他们对知暖也大方,银钱虽然没掌在她手上,钱财生意都由她说了算,要买什么提前报备过,周家老两口也不说什么,只实在过了他们才念叨两句。 周阿大更是时常送她东西,书本、稀奇的吃食,市上少见的小玩意…… 只不过这回特别贵重而已。 是一只镶红宝石的金步摇。 知暖因为常扮男装的缘故,衣服不缺,首饰却是很少,金首饰就更少了。 那玩意贵,手工稍好些的,贼贵,他们有钱也都只买一两支放那应付场面用,多就没舍得了。 知暖还没起,周阿大靠她床头把首饰举到她面前:“喜欢么?我特意上银楼去买的。” 知暖拿过首饰,放在指尖转了转,神色莫名:“阿兄是想用这个,了断你我之情么?” 第16章 离开 “怎么会?”周阿大心里也难得很呀,一直放心上的人,马上就要吃到嘴里了,忽然被人截胡,他焉能不恨?可没办法,那人浑不吝,又有权有势,仗着其父是上将军,其侍从闯到他宴客的房里,拿刀架他脸上,直问,“给不给?” 不给倒不要他命,但他要划花他的脸。 凭上将军府的权势,只要没出人命,探花郎又怎样?他将门公子,顶天了挨顿打,至不济赔点银子去军营待几天,回头又是一条好汉。 相反,毁了脸,他周阿大的前程算是走到头了。 知暖看着首饰,不说话,也不笑。 周阿大便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子十两一个的小金饼。 打眼一看,十个是有的。 这时代没有银票,连金银元宝都少见,日常流通的是一种叫“通宝”的钱币,金银都是做大额储备用。 比如说,知暖他们酒楼,是有一间屋子专门放钱币的,钱币累到一定数目,可以去官营的银楼换成官制的金饼或者银饼,要用了,再换回来。 这十个金饼,换成银子有一千多两,钱币就更多了。 说直白点,有了这钱,她和阿箩日后离开,哪怕什么都不干,俭省点,也够用上几十年了。 她自己都只攒到十来个银饼呢。 当然,这些金饼,不过是酒楼赚到的一小部分,周家人拿出来不心疼,且他们有更大的目标和投资。 要说知暖这些年对周家人改造最成功的地方就在这里了,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想赚钱,必然要舍得花钱。 所谓大投资有大回报。 周阿大拿出这些金饼也不心疼,话也说得情深意重:“这些钱,你先拿着傍身,上将军府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拿着这钱,你也不用舍不得,只管用,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看在你大方的份上,总不至搓磨你。” 还说:“说来酒楼都是有你才办得起来,应让你带走,只是你进了上将军府,行动怕是没有以往自由,酒楼就先让爷娘帮你管着,但要花用,只管递消息说。”说着,他捋了捋她掉到眼边的头发,“你要是闲不住,有好点子,也只管告诉我们,有我有爷娘在,这酒楼必给你管的好好的。” 真是……好谋算了。 这是用十个金饼,买她终身为酒楼服务啊。 连带的,上将军府也是他们的人脉。 还是那句话,幸好知暖不是土生土长的知暖,否则,真要被这一家人吃到骨头都不剩。 她把首饰丢盒子里,淡淡说:“阿兄样样为我考虑好了,我又怎能辜负了你?”趁机要求,“让阿箩跟我走。” “阿箩自是要去。”周阿大怎么可能不应?“她虽蠢笨,胜在忠心,你身边总要有个能用的人。” 可以了,补偿到位,可以走了。 知暖起身,趁梳洗的功夫,交待阿箩,让她在门上挂了布条。 没多久,昨日送她回来的车夫就来拍门,说是“奉主子命,来接贺家娘子。” 周家人自然不敢拦,想请人进屋吃茶,人也不理,就靠在门边,一副凶煞煞立时要走的样。 好在阿箩靠谱,东西都收拾好了,大件的没有,主要是知暖跟她的衣服首饰。 捡了又捡,也就三个箱子。 临走时知暖打眼四看,又张罗着把她们睡的被铺都带走了。这时候还没有棉花,这些被子都是鸭绒的,花了她不少心思,光是收集挑拣鸭毛都用了将近一年,做好都还没用多久,当然能带就必须带走。 好在马车还算宽大,东西叠一叠放上去,勉强够了。 就是难为阿箩,得跟车夫坐前面车辕上了。 出门的时候,周家三口哭得眼泪婆娑,周老太太心肝肉喊个不停。 知暖内心很平静。 可能还是那十个金饼子的力量,她已经没有了必须报复回去的执念,但也不想看他们拿着自己赚的钱和东西幸福逍遥,所以她跟他们说的是:“阿爷阿娘,阿兄,保重。” 命在就行,别过太好。 没有留恋,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马车驶远,周老头若有所思:“阿暖这丫头,不会是记恨上我们了吧?” 周老太:“不能吧?把她送给别人,那也是没办法,她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周阿大怅然若失,缓缓捏紧了拳头。 第17章 打听 “去西市。”马车上,知暖并不管周家人是什么想法,确定离了他们的眼后,她即吩咐车夫。 车夫有些迟疑:“回娘子,主子让卑下带您去崇仁坊。” 崇仁坊就是昨日和侯府世子“约会”所在的坊市,那儿住的多是官宦人家。当初周家买房子的时候,知暖就很想买在那个坊市,可惜价格太高,还有就是以周家当时的身份也很难在那里买到。 没想到离了周家,她倒是能住进去了。 可惜知暖已经不想去住了。她耐着性子和声说:“我昨日已与你家主子说好,我自会安置,无需他费心。你若不信,先把我送去西市邸店,回头你再去问他,他若还想我去,你再来找我。但如若你现在就要强行带我过去,那我可就跳车了。” 她慢悠悠笑微微地说着威胁的话,车夫都无语了。 好在来前主子有言,她实在不愿就听她的,于是一拉缰绳,转去了西市。 可能知暖见识过更繁盛的世界,所以她一直觉得本朝西市没有像书上说的唐朝那么繁华,什么“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客商云集,胡姬盛行,差不多吧,但她总觉得街巷狭窄了点,房屋陈旧了些,气象有余,富贵不足。 但也是少见的繁华之地了。 这里邸店很多,知暖开着酒楼,收集信息方面有别人比不上的优势,所以到地方后她目标明确,直接让马车停在据说店家口碑最好卫生也最干净基本没出过安全事故的一家。东西都搬下车后,谢过车夫,便把人打发走了。 完事后也没怎么收拾,先带着阿箩去吃好吃的,慢慢悠悠在西市闲逛,心里有数了,买了纸笔和一些要用的日常用物,像是盆桶什么的,才回邸店。 阿箩收拾东西布置房间,她就挑亮了灯坐在桌前写出远门要做的准备。 关于去哪里,知暖并没有明确的想法,原来钱不多,是想着先就近寻个地理位置好相对比较繁华的地方住下来,做些生意赚了钱,再想走就继续走。 现在有了那十个金饼,知暖觉得她们完全可以走远点,多看看各地风物,赏赏人间景致,等累了再挑个感觉还算舒服的地方停下来。 当然,这个游走的路线,知暖初步确定一路往南。北方太冷了,而且就酒楼客人们传达的消息来看,这时的北方穷,且不太安定,常有外族人扣边骚扰,老百姓日子难过得很。 能力不足,她没有改变历史改造世界的豪情,好好的,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了,不要去挑战有难度的生存环境。 在纸上写“往南”。 至于出行方式,自己有车肯定很好,但她和阿箩都不会驾车,买了车还要买个会驾车的人,还得是男人,这风险性大大增加,所以不考虑。 她理想的方式是租辆马车跟着商队出行,商队都请的有保镖,安全性大大增加。 她把几个自己听说的,西市比较大型靠谱的商队名字记在纸上,决定明天上午去挑选甄别。 定了出行方式,就要买些出行该带的东西。 到了路上,露宿估计是常态,所以做饭的家伙什要准备一套、油盐酱醋买一点,沐浴的盆桶、皂角粉、牙粉等也要准备,此外火折子、防身用的小匕首、常用的感冒药、外伤药什么的也不能少。 不知不觉写了一张纸,阿箩收拾好东西铺好床坐过来,看她写那么多,便问:“娘子,这些都要买吗?” 知暖蘸了下墨,点头。 “那你的银子够吗?” 隔墙有耳,知暖“嘘”了一声,阿箩连忙捂住嘴。 知暖一笑,轻声说:“够。” 离了周家,她身上好似卸掉了什么包袱,眉目舒展,神态怡然,灯光之下,她面庞如玉,笑意盈然,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 阿箩也觉得欢喜,问:“我们以后还回来吗?” 知暖看她一眼:“你想回吗?” 阿箩回得很快:“娘子想回我就回……就是,你舍得咱们的酒楼吗?那可是你费心费力一心操持起来的呢。” 知暖笑:“我费心费力操持起来的东西多着呢。今日你娘子我就教你一个道理,人生苦短,开心更重要,有些东西,当舍就舍,尤其是银钱。” “我在周家几年,他们收留我,给了我一个家,我给他们赚钱,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是报答。至于……”她说着停笔,又挑了挑灯芯,才继续说,“他们在婚事上算计我,我也算计了回去,如今我们各不相干,往后如何,就看个人缘法了。” “身外之物,我能挣,不必斤斤计较。” 阿箩似懂非懂,知暖却不愿深说了。 事实上,她现在都有点后悔去找永安侯世子。 当时去找他,实在是气到头上,很有些不管不顾,现在想来,真是太冲动了。 幸好她就要走了,希望她接下来的日子能顺顺利利。 哦,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化妆的东西也得买一些,必要时候,可能还得简单易易容。 她提笔写:胭脂铺。 差不多了,叫阿箩一起从头看一遍,觉得没有遗漏,便叫了水洗漱睡觉。 头一回在外面睡,知暖开始有点睡不着,辗转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客栈人来人往,早早便又被吵醒了。 好在她极少缺觉,也不觉得困,用了些早点,就带着阿箩扮成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上了街。 先挑要跟着走的商队。 她一共挑了三家,但一开始她都随便选几家看过问过,差不多摸清楚其中的套路了,才正式与那三家一家一家问,一家一家谈。 耗时比她想象的久,主要她发现,她挑选的三家,有一家商队要去的路线不是她想要的,另两家时间不合适,一个明天就走,另一个主家有事,得一个月后才有商队出行。 于是临了,又重新打听再行择选。 差不多又三天,她才在综合了口碑、实力、背景 、路线、保镖实力、出行时间等后,挑定了还算满意的一家。 好在商队挑好,剩下的就简单了,花银子,使人办好过所,照着单子买买买就好。 说来心酸,来到古代世界这么久,她还曾是挣出过一间酒楼日进斗金的人,这么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逛街买东西还是第一次。 咳咳,本来还是只照单子买的,这不买着买着,发现,咦,路上还得备点干粮啊,这个可以自己做。 然后在买做干粮的材料的时候,十分凑巧地发现有人在卖棉花种子,这可是好东西呀,买买买。 买了棉花种子,想着自己往后定下来可能会种田?京城是各种货物、粮食的会集中心,种子也是,便又这样那样的种子买了一堆。 西市的知暖带着阿箩欢欢喜喜盘算着离开,永安侯府中,世子秦瑜与父亲议事完毕回到自己院里。 本还有事要做,纸已铺开,墨也磨好,提起笔却半天都落不下来。 闭了闭眼睛,他放下笔,擦擦手,叫来小厮:“让徐志来见我。” 过不一会,徐志来了。 秦瑜已另铺了纸在画画,一边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人送去哪了?” “西市的居安邸店。” 秦瑜直起身,神色颇有点微妙:“是你安排的?” “卑下不敢。”徐志,就是接送知暖的车夫连忙揖手行礼,“是贺娘子自己择定的。” 秦瑜微微颔首,又俯身低头重新描画:“那这几天,她可与可疑之人接触过?” “卑下未发现。” “说说,她去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些什么事。” 徐志:“贺娘子头四天挑选跟随出行的商队,后面两天买了许多出门要用的东西。” 秦瑜顿住:“出门……商队何时启程?” “三天后。” 三天后啊,秦瑜面无表情地想,看来那女人倒也重诺,说离开当真就要离开了。 甚好。 画笔在纸上重重一杵,留下浓黑的一团墨点。 第18章 被偷 还有三天要走,剩下的时间,知暖也不再怎么出门,带着阿箩,借用邸店的厨房,开始研究做路上可以吃的干粮。 这时候的人出门带的干粮她也买了一些,糙些的是麦麸做的饼子,好点的会放粟米或麦,也还是饼子,味道都很一言难尽。 知暖觉得有必要对自己好点,于是鼓足干劲捣鼓方便面,囿于条件和技术,方便面最后勉强成了,但想做多不太可能,只能边吃边做,等吃完了到下一站再鼓捣去。 除了方便面,她还做了两罐猪肉酱,三罐鸡肉和猪肉组合的肉糜,遇到邸店有牛肉,她买了几斤,做了几斤五香牛肉干。 做五香牛肉干的时候,香气飘得几里外的人都能闻到,邸店里的客人更是一串一串地过来问她卖不卖,邸店掌柜都被缠得没办法,恨不能躲出去。 知暖挺不好意思的,东西做好后,卖是不能卖,但挑着送了掌柜一些,看他想学,念在自己占了他几日厨房的份上,她还把法子都教了他。 这时代不止知识,很多吃食方子都掌在富贵人家手中,知暖不是圣母,但她觉得,能有机会为平民百姓增加点美食,也未为不可。 她会做的东西多着,教的人也不少,不差邸店掌柜这一个。 再说了,她在这住的几天还挺舒服挺安心的,掌柜人好,样样周到。 与人为善,与己方便嘛。 只不过让知暖没想到的是,才这么想的她,很快就被打脸了。 时间到了四月十六,明日便要离开了。 想着出发在即,知暖叫上阿箩,打算最后逛逛这京都城。 恰好那日有胡商进京,来了一队长长的骆驼商队,京都城里几乎所有有空闲的人都会出门看热闹。 知暖和阿箩自然也不会错过,然后果然大开了眼界。 胡商带来的不仅有宝石和香料、各种各样漂亮的玻璃器皿,还有马匹与美丽的西域美人。 那些美人坐在马车上,衣着清凉,在算开放的京都城都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令人称奇,十分之轰动。 阿箩是第一回见这样的热闹,看到那些美人上身仅着了件娘子做的内衣样的衣服,底下是色彩鲜艳的胡裙,展臂同众人示意,是又羞又窘又忍不住想看,扯着知暖的手嘟囔:“她们怎么好意思的呀?人都把她们当耍猴看呢。” 知暖十分淡定,拉着阿箩随人流走动,笑着说:“你觉得你们在把她们当猴看,又焉知她们不是把你们在当猴耍?” 她这话说的并不大声,可也不小,边上有一男子忽地扭头看向她,笑着说:“郎君此言甚妙,倒有先贤子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之妙。” 说罢,向她躬身一礼,自我介绍:“某姓王,名钊,字则易,敢问兄台贵姓?” 知暖:…… 被人搭讪了,还莫名奇妙要交换名姓? 因为确定了要扮男子出行,这几日她和阿箩都常练习,胸裹了,脸上涂黑了些,说话声音也有意放得粗犷,此位王则易同志叫她兄台完全没毛病。 但被人搭讪就够让人不适了,还要交换名姓? 知暖没有那么实诚,很敷衍地一叉手:“某姓张,兄台可唤我张良。” “你有过桥梯,我有张良计。” 嗯,她叫张良,没毛病。 王钊兄完全没感受到她的敷衍,认真地又施一礼:“张兄。” 然后吧啦吧啦和她聊起了先贤文学,从先贤文学又说到这些胡商。 还是个超级社牛。 好在他思想倒不陈腐,而且他对胡商挺了解的,说起胡商每年带来的东西,如数家珍。 知暖对别的倒还好——主要是没钱,买不起!有钱香料她好想要,那东西做菜做香都是好东西。 可是太贵了。 珍珠宝石也好喜欢,奈何也还是贵。 只有王钊提到胡商带来的瓜果,“有一种玉瓜,圆圆的,形似冬瓜,其甜如蜜。” 知暖一下就口水横流。 没办法,她馋。 要问穿越到古代最让她不适应的是什么?以前是上厕所、洗澡,后来就是水果。 嗜水果如命从水果自由的国度过来的人,那种吃颗梨尝个桃都当宝贝的痛苦,真是谁体验谁知道。 知暖听王钊那么一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哈密瓜。 嘤,想到哈密瓜那甜甜的水润润的口感……不行了,珠宝首饰买不起,香料也不配有,哈密瓜她还不能买一个吗? 听说胡商接下来会在西市搞大型交易会,那还讲什么?去啊,必须要去,不吃不喝也要去! 对王钊都热情了好多,跟着他左冲右突,最后到天快黑了,才总算抢到了一个甜瓜。 三个人专门找了家食肆分甜瓜吃,知暖尝了一口后,大失所望。 不是哈密瓜,不是甜瓜,确切地说,这玩意的口感更像是后世的香瓜。 而且可能是还没成熟就摘下来,这瓜它也不怎么甜,有股子没熟的生味。 抢半天花大价钱就抢到这,生无可恋。 好在王钊兄寻的食肆不错,掌柜娘子十分貌美,做的炙烤羊肉风味独特,很合胃口。 知暖感觉自己get到了羊肉的又一做法。 吃完饭,宵禁时间也快要到了,三人分别,约好下次再会。 当然,知暖当时随便报了个地址,心里想的是,所谓的下次应该是下辈子去了,明天她就要跟这里say bye-bye啦。 然后回到邸店,她就接到一个让她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被!偷!了! 偷得精光的偷,偷得一根毛都不剩的偷! 第19章 扒凉扒凉 站在门口,看着内里干干净净的房间,知暖心里扒凉扒凉的。 阿箩都忍不住哭了出来,抓着知暖的手,凄惶地叫:“郎君~” 知暖硬生生站了好几分钟,才从那种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四肢发软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强作镇定地察看现场。 被偷得是真的干净啊!她这几天买的已经打好包的东西、从周家带出来的箱笼、她和阿箩特制的背包,以及床上的被子,全给扒得一干二净。 连她垫在床上的,邸店原来的被子都被顺走了。 房内就剩下光秃秃的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两方圈椅。 以及门边的洗脸架子。 架子上她新买的洗脸的木盆都没被放过。 走进去,知暖看到她走时关得紧紧的窗户被人劈了,只余下一点合页,勉强吊着半扇。 邸店一向笑眯眯的胖掌柜愁苦着脸在她身边说经过:“今日胡商进城,大家都看热闹去了。老朽在此开店十几年了,哪回胡商来都会去瞧上一瞧,还从未发生过这等事体。因此我也没在意,带着我家小儿几个去了街上,回来见有人抱着东西匆匆自后院出来,追过去,那些人几下便没影了,我再回后院,就看到郎君你住的窗户被破开了,使人一瞧,就……就是眼下这般模样了。” 知暖听完,没听出有什么问题,扶着窗棱,尽量平静地问:“可有看清贼人面目?可有报官?” “已经着人去报了官了,差役大人前来看过,且循着贼子踪迹追了过去。”说着安慰她,“现下正逢宵禁,贼人不好销赃,兴许很快便有消息来了。” 知暖听了眼睛一亮,对啊,宵禁了,那么多东西呢,只要知道贼人进了哪个坊市,一家家查,总能查得出来吧? 有了希望,她身上又有了点力气,看阿箩急得面色苍白,便故作镇静说:“不要着急,毕竟天子脚下,官家向来能干,贼人定然会很快伏法的。” 阿箩一向信她,这会可怜巴巴地与她确认:“真的吗?” 这时候不真也要真啊。知暖坚定地点头:“是的。不早了,我们洗洗早点休息,明日早些去衙门问一问。” 邸店掌柜约摸出于愧疚,喊来自家媳妇、女儿,给她们寻了新桶,打来水,又另拿了被褥,让她们睡觉。 这回拿的被子虽不是全新的,但比原来的干净,也没那股子潮味。 知暖再如何安慰自己,东西丢光,依旧难免心焦。 睡了会睡不着,她便提了灯,将邸店前前后后查看了遍。 看着看着,回过味来,又找到掌柜,问:“全店只有我那房间被盗?” 掌柜老老实实的样子:“另还有一处窗户被破,然兴许是没来得及,贼子尚未进去。” 所以,真就只有她被偷了? 凭什么呀?整间邸店,她货物不是最多的,她和阿箩穿着也不是最好,且她以为她们挺低调的,那些贼怎么就看准了她? 关于这个,掌柜有话说:“兴许是你们做的吃食太香?还有,其他客人哪怕离店,屋内也都留了人守着哩。” 后面这个理由还好想些,要真是因为前面那原因被偷……她会吐血! 掌柜看她脸色确实难看,而且损失惨重,便说:“郎君不必过于忧心,货物找回来前,且安心在此处住着,老朽不收你银钱。” 知暖:“……谢谢啊。” 本来想说她在邸店丢了东西,他当掌柜的有责任应该赔的,现在都不太好说出口了。 先缓缓,兴许明天就追回来了呢? 捂着额头回房,满心凄凉。 和阿箩相对枯坐半晌,知暖觉得这样不行,勉强打起精神:“不管那些东西追不追得回来,我们先看看还有多少钱罢。” 两人把身上暗袋掏空,知暖拿出了三个银饼,一串多点钱币。 阿箩怕丢,手上钱本就不多,有的一些,是知暖让她带着防身的。 还余一捧,几十个吧,都是钱币。 知暖在身上摸了又摸:“不应该啊,应还有四块银饼的。” 确实有四块,只是她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另一块银饼丢了。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知暖扯着衣服烂了的地方心痛如绞,现在只能庆幸,她的身契,还有商队给她们办的过所她没乱放,都小心叠好放在内裤腰带上的暗袋里,摸摸,都还在。 这时就无比难受,为什么要嫌热怕难拿,为什么钱不都带着,随身放裤腰带上啊?甚至哪怕放袖袋里掉上两块也比现在这样,一块都没了好哇! 说来也是她大意了,白天出门的时候,邸店掌柜提醒她:“人多,小心身上财物。” 她莫名其妙就不放心,回房将那些金饼取出来,塞在了邸店原来的被子里。 当时她想的是,邸店住了几日都无事,想来最后一天也不会怎样。 而且!邸店的被子那般破旧,谁会要,谁又会去翻啦?! 偏就有做贼的不走寻常路,他把东西都偷光了。 偷!光!了! 知暖和阿箩同时恨到捶桌。 知暖说:“我就不该大意!” 阿箩哭兮兮:“我为什么要贪玩,我就应该在店里守着的!” 两人想到就呕,几乎一夜没睡,早上早早起来问消息。 邸店掌柜也没睡好,三双熊猫眼一对,掌柜的劝:“郎君还是好好歇会吧,这会公门中人还没起呢。” 知暖睡不着,她再心宽也受不了。 而且很快,车马店她们租的车马来装东西,商队的人也来喊启程了。 启程个毛线啊,什么都没了怎么走? 她连衣服都没得换洗。 厚着脸皮,跟车马店和商队的人商量,她不走了,定钱能不能退? 那合起来,也不少钱呢。 两边的人都拿看毛病人的眼光看着她:“郎君是与我说笑?” 撩衣服,再讨要就要打她了。 临了不去,多耽误他们赚钱呐,还退定钱? 想屁吃呢! 知暖和阿箩苦着脸看人气哼哼走了,转头望向邸店掌柜,掌柜移开目光:“老朽帮郎君去衙门问问。” 这一问就问了一日,得到消息是还在追查。 期间知暖被盗的事情传了开来,托前两日在邸店做吃食香飘十里引出的福,住在邸店的客人一串串过来对她表示同情与问候。 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有一位矮个的商人还往知暖心窝窝上插刀:“某在此店住了也有许多回了,还是头一回见有客人失物呢。是不是小郎君你们前日做的吃食太诱人了呀?” 知暖:…… 并不是很想搭理他们了! 第二天,知暖原打算下辈子再见的王钊兄寻了过来,他倒也没怪她报错地址让他好找,毕竟这家伙真的相信知暖是头一回来京城做生意的小菜鸡,京城如此大坊市那么多,记错地方多正常呀。找到人他还挺高兴,再一细瞧:“张兄怎么啦,一日不见,竟如此憔悴?” 听到她东西全被盗,十分热心地要帮她打听打听。 然后还真给她带了点有用的消息。 “此邸店,乃是永安侯府所有,凭侯府之能,多少年从未有宵小前来寻事。张兄你且想想,近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知暖眨眨眼:“你说谁?” 永安侯府所有?搞半天她还是住到那位世子地盘上来了? 第20章 再遇 再次见到永安侯世子的时间比知暖想象的要快。 知道这店幕后老板是谁后,她板着脸总算硬下心肠和老板谈了赔偿事宜。 事实上客人被盗,邸店是必须有责任的。毕竟本朝法律规定,如遇有人盗抢、杀人等,邻居都必须帮忙报官,否则,“当告而不告,一日杖六十”。 像她的东西在邸店被偷,邸店帮着追讨是必须,货物追不回,邸店也必须有赔偿。 只是看谁更强势,然后得多得少的问题而已。 知暖想的也简单,如无必要,最好不要惊动邸店背后的主子,要是掌柜的愿意认,她那么多东西,打个折上折折折,能拿回来三到四个银饼她都认。 钱少了,大不了她就按最初的计划,先就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谋其他。 经历过现代父母生死,然后又被迫亲手卖掉他们的心血,知暖对外物已经看得很淡了。 所以她自觉要求真的不高,甚至怕人不肯,她还特别说明了,追回来的财物到时可与掌柜对半分。 可她这么一提,胖乎乎的掌柜还是沉默了。 然后他无奈地说:“偌大笔银钱,老朽做不了主,且容我禀了主子再说。” 三、四块银饼还偌大?侯府这么狠的吗?这点银子下面的人都没裁决权? 无论怎么说,掌柜的坚持要禀告主子。 行吧,禀呗,知暖住邸店用的是假名,侯府家大业大,不管报到哪个主子面前,三、四个银饼的案子,他们不至于亲自来处理吧? 可她想错了,人还真就亲自来了。 没多久,她就被请去邸店后院,见到了永安侯世子。 看到人的那一瞬间,知暖沉默了。 世子大人也沉默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竟弄得如此狼狈。” 莫名就让知暖想起永安侯夫人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世道,女子无依无靠又长得貌美就是罪。” 以及他问她:“就凭你,独身一女娘,该如何安生?” 可不是没法安生! 知暖冷声:“我本无事,是郎君家邸店经营不善,才累得客人财货尽失!” 立在一旁的邸店掌柜听到“经营不善”时脸都黑了,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口碑啊,是稀碎了。 永安侯世子眼里却滑过一丝笑意,看他一眼,胖掌柜默默行礼后退了出去。 然后知暖就听到面前的男人说:“确实是小店有错,我会补偿你。” 嗯?这么顺利?知暖狐疑地看向他,嘴里却说“甚好”,白嫩柔软的小手伸到他面前:“给吧。” 秦瑜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眼波一颤,他微微侧转了点身体:“我会先帮你把东西都找回来,如若找不回,也会照价赔偿。在此之前,你可以住到我那别院去。” 住他的别院?知暖挑眉,拒绝说:“不用了。我就住在这里。” “也行。”秦瑜也没反对,抬手握住桌上茶盏,手指轻轻在盏口摩挲了下,淡淡说,“只不过,你最好是小心些。此事不太寻常,店里每日所住客商并不少,他们如何就只选了你?” 知暖皱眉:“你的意思,是有人特意针对我?可不至于吧?我一向与人为善,也没有得罪什么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秦瑜也抬头看向她,微带嘲意。 知暖:…… 她想起了,还有个周家,有个周阿大。 周阿大其人,自信得有时候在她看来有点犯蠢,但他还真不是个蠢人。 这都几天了,万一他回过味来调查她,发现她并没有进什么上将军府而是来了西市,肯定会琢磨出些东西来。 而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不会直接找上门来,而是会迂回劝她回去,迂回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但如果在此过程里他发现她马上就要走……嘶,解释得通了! 她就说有哪个做贼的会偷东西偷得那么干净,给她感觉好像是要把她身上的东西扒光扒干净,扒得她无路可去无法可想一样。 东西都扒光了,他再找准机会出现……当然,他已经没有能辖制她的东西了,她完全可以不理他。 只是她不想再和他纠纠缠缠。 万一这期间他再做点别的,比如说找人把她绑了他假装英雄救美,或者直接将她拘禁起来什么的,这种情节,她让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里可不少,好些都还是她跟周阿大讨论出来的呢! 他有样学样她能有什么办法? 这么想的时候,知暖还从未怀疑过面前的男人,事实上他比周阿大更有做这些的条件:知道她的行踪、她还住在他家的店里。 但是吧,她又觉得他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她是感觉得出来,他可能对她有了点兴趣,但再多就没有了吧?他俩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接触,更谈不上熟悉,知暖现在这具身体是长得还不错,但也就是不错,离绝色美人可差太远了。 他堂堂一侯府世子,但凡想要,又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至于费心思来设计她? 顺水推舟像现在这样,邀她住去他的地方,倒更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知暖思考的时候,秦瑜也不急,他像是还有事,站起来:“你好好思量思量吧,思量好了,让人告诉我。至于失物的事,我会着人尽快追查。” 然后,走了。 特别干脆利索。 知暖就觉得,他应该做不出偷她东西然后贼喊捉贼的事吧?那最大的嫌疑人就只有周家人了。 而最终让她确定的是,只过了一日,她就在西市看到了周阿大。 那家伙带着人,拿着她男装的画像,一家一家装模作样打听她来着! 知暖听到阿箩告诉她后气到不行,觉得人应该还是计较点好,周家人真不能过得太好了。 当下恶从心头起,再不犹豫,使人和掌柜的说:“我想尽快,和你家主子谈谈。” 掌柜的闻言二话不说,安排人驾着马车,把她和阿箩送去崇仁坊。 从后院出来,知暖透过车帘,看到周阿大带着小厮,从另一边走进了她住的邸店。 她沉下眼,一张俏脸变得冰寒。 第21章 丢掉 在知暖,真是烦透了,她曾用心对待过的人,变成弃之不掉的狗皮膏药。 只是科考及第而已,就把他内心掩藏的恶劣因子全都激发了出来,如果后面真有了更实质更大的权势,别人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有预感,自己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所以,还是要适当“督促”一下永安侯世子,别让那家人日子太好过了。 从西市到崇仁坊,差不多要绕小半个皇城,知暖她们到达那位世子给安排的别院时,日头都已经开始西斜了。 永安侯世子并不在,但他留了话,她可以安心住在这,不会有人打扰她。 知暖自觉自己没什么可以让人图谋的,当然住的很安心。倒是阿箩头一回来,且她对权贵人家的敬畏心理可比知暖足多了,抓着知暖的胳膊战战兢兢地问:“郎君,我们真住这吗?会不会有事啊?” 在她看来,虽然永安侯府老夫人和夫人看着还算可亲,但那是在没什么利益冲突且他们还常给人家纳贡的情况下,现下却是要补偿要到人家门上,小丫头总觉得有点怕怕的呢。 嗯,阿箩并不知道知暖和永安侯世子私底下的牵扯,后者也没有想要说的意思。 “无事,有我在呢。”她拍拍小丫头的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里的房子。 上回来得匆忙,且当时她只去了前院的书房,后面院子都没来过,是以匆匆间只觉得这房子还不小。 如今一路走来,细细一打量,只能说不愧是有钱人家,哪怕在崇仁坊这样的地方,拥有的也是豪宅。 院子比起永安侯府,自是算不得大,也没那么精致讲究,但院里花草葳蕤,房屋轩敞。 最关键的是,这的窗户竟然用的是大片大片的琉璃,那玩意堪称奢侈品,贵得不行。想当初知暖都舍不得用太多,最后只将待客和吃饭用的客厅还有餐厅装了一点琉璃窗,算是装饰门面——毕竟总不能随便暗一点,待客或吃饭就掌灯吧?这时又没有电灯。 想到电灯,她又觉得这屋子也不香了,懒洋洋地拉着阿箩进屋躺平:“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且耐心等着吧,兴许明日东西就能尽找回来了。” 很好,这话相当有效地安抚住了阿箩的焦虑。 但是呢,一连两日,非但她们东西追查的消息没有一点,就连永安侯世子都没有来。 知暖开始还沉得住气,两天后她也不行了——主要是好无聊! 别院的下人不多但照顾得她还挺精细的,她们刚到,就有人先给她们送来了换洗的衣服,还女装男装尽有,甚至外面人多数都只吃两餐的情况下,她们还可以吃三餐。 但是吧,她又不是猪,不是说有吃的住的就行了,古代生活又没有电视手机,日子那个无聊漫长啊……哪怕她很能给自己和阿箩找事做,弄吃的、下棋、天马行空编故事玩,也架不住心里不安定。 还不能出门。 倒不是不能,主要是,知暖不确定自己出门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给她或者给永安侯世子惹来麻烦都是麻烦。 所以到第三日,她也坐不住了,叫来别院一个看起来能管事的婆子,问:“世子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答:“没有。” 她又问:“那我能见世子吗?” 说:“奴婢会往上禀报,至于能不能,奴婢也不知呢。” 不得不说,别院这里的下人比侯府的调教得还要要出色得多,关于他们主子的消息,不论知暖怎么套话,那都是滴水不漏。 她看着面前的婆子,笑了一下,声音温和:“那我可以出门吗?我和阿箩,我们想出去转转。” 婆子还是那么恭敬有礼:“我去给娘子备车。” 知暖心情好了一点。 和阿箩收拾收拾换了男装准备出门。 她没费心化什么妆遮掩,主要是,没工具。她在胭脂铺买的东西都被偷了,然后,这里的人倒是给她准备的有化妆品,但都是胭脂、水粉、头油、香露这些,化了还不如不化呢。 她喜欢保养,那是在洗脸、护肤上做功夫,化妆,她是懒怠弄。 衣服换好,这一等车就等到太阳下山,婆子来禀报说车坏了。 知暖:…… 她可暴躁了,当即起身微笑着说:“无事,我与阿箩出去走走,不用车也行。” 婆子不出意料拦在了她们身前:“娘子请稍安勿躁,主子方才使人传话,他很快会来,还请娘子稍待。” 知暖缓缓吐出口气:“行,我等着。” 要是是忽悠她的,她什么东西都不要了,明天就想办法离开。 再怎么样,她不会被任何人困住,任何人都不行。 不过这一回,永安侯世子还真不是忽悠她的。 天将黑时,他人没回,但是她的一部分东西被送回来了。 她的被子和两个背包。 背包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主要是换洗的两套衣服,以及一些出门时随时能用到的小东西。 像火折子、剪刀、手帕等小东西。 被子是她睡过的,至于她藏了金饼的、客栈的被子,没有。 阿箩看到这些很高兴,知暖却是有些失望:“就这些吗?” 送东西进来的人回:“是。” 知暖:…… 比起被子和包,当然钱更重要啊! 不过算了,能先追回来一部分,说明有了线索,有了线索,其他的还怕回不来吗? 她又振奋起来,和阿箩收拾整理。 被子被人偷走过,虽然看起来还好好的,但谁知道到底有没有被怎么样?知暖还是有些膈应的。 可要扔了又舍不得。 于是把被芯拆出来,被面什么的当然也不能扔——这时候物力维艰,随意浪费会遭天谴。 洗洗晒晒好好消个毒放起来,回头再寻用处。 背包意外的被保存得很好,但东西都有被翻动的痕迹,那些内衣裤她没打算要了,外裳洗洗吧。 今日洗不成了,且都放那。 收收捡捡,时间就过得快。 永安侯世子过来却是有些晚了,那时候宵禁时间已过,知暖都打算睡了,有婆子过来敲门,告诉她说他们主子到了,问她要不要见。 知暖想了想,反正也没事,见见呗。 阿暖要和她一起去,她没让,按住她让她先睡:“不用等我,你且睡你的。” 知暖在家里跟周阿大飙戏的时候都不喜欢让阿箩看着,这时候去见永安侯世子,自然更不愿意她跟随了。 咳咳,小姑娘十四岁不到,万一有什么,别教坏小孩子。 阿箩有一点好,信她,也听她的。 知暖不让她跟,她就乖乖地躺下了。 知暖自己换了衣,简单束了下头发,去前院见永安侯世子。 还是上回那间书房。 世子貌似才过来没多久,他洗了澡,头发都还是湿的。知暖到时他正散着发在吃东西,屋内灯光拨得很亮,他一边吃一边看着一卷书轴。 见到知暖,他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说:“坐吧。” 知暖没有推辞,坐到窗边的榻上,等他吃完,洗了手脸漱了口,下仆们把东西都送走,屋里清静下来。 可能已经睡过了,尽管跟人不是很熟,她也不觉得尴尬,自得其乐地垂着头玩身上的腰带。 她这会穿的是女装,别院这边提供的,月白色薄透纱的襦裙,外面罩一绯色半臂。 天气渐热,别院提供的衣服料子很舒服,这种舒服的料子知暖在周家时只敢关了门在家里穿,穿出去见人是万万不敢的,怕僭越。 但在这,挂了侯府的名,哪怕她不是主子,衣料纹样也尽可以用好的。 乱七八糟正想的入神,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那位世子已经用完餐都收拾好了。 时间晚了,他没有穿锦衣,只着了件式样简单的墨绿色袍服,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衬领,哪怕头发半散着,依旧身姿如松,俊雅非凡。 周阿大也算长的可以,但跟他比起来,那通身富贵养出来的气度就差了许多。 世子走过来,在另一边坐下。 这张榻,他们上回曾在上面胡天胡地过,这会儿却收拾的非常齐整,连软垫都换了。 榻上中间还放了小几,下仆上的有茶点,所以不管是知暖还是永安侯世子,都没有什么不自在。 世子问她:“住的可还习惯?” 知暖放开手中的腰带,正色点头:“甚好。”时间晚了,她也懒得和他多啰嗦,直入正题,“先前您遣人给我送来了一部分我丢失的财物,敢问世子,可是贼人有消息了?” 永安侯世子摇了摇头:“那些东西是在丰邑坊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寻到的,想是因为过大才被弃在那,其余人迹却是没有查到。” 丰邑坊,离西市不算近,但也不远,那地方比较偏,东西丢那也说得过去。 知暖默了默:“那,世子的人找到那些被子时,可还有别的东西?” “没有,都给你送过来了。” “原属于邸店的被褥,也送来了吗?” 永安侯世子不解:“你要那个?据说找到时已经脏了烂了,底下人便丢掉了。” 她急:“丢在哪了?” 世子漫不经心,手指轻轻在桌上划过,垂着眸子:“河里吧。” 丰邑坊挨着护城河。 知暖:…… 第22章 恕难从命 知暖听得好气。 但她早已清楚,这世道就没她任性发脾气的权力,所以轻轻吸了口气,她微笑着轻言细语地问:“为什么要扔掉呢?一丝一缕都是来之不易,脏了烂了,也可以拿回来洗净补好嘛~” “已然扔了。”秦瑜睨她一眼,“你待如何?” 知暖继续微笑,笑着笑着她笑不下去了,敛了笑意,面无表情朝他伸出手:“那就请世子赔钱吧。八个金饼,我藏在那被子里的!” 秦瑜挑眉:“八个?那周家待你倒是挺大方,一个养媳而已,位同婢女,你离开,他们竟会送你八个金饼?” 这是不信了。 知暖呵了一声:“世子不妨换个说法,如果您是周家郎君,我曾与您青梅竹马,年少相伴,还辛辛苦苦为您家里经营酒楼,所赚不菲。如今虽不得已须得放我离去,但我此去乃是入上将军府,若有幸,兴许自此以后就跃上枝头,少说也能给家里带去不少利益……八个金饼而已,您会舍不得吗?” “青梅竹马,年少相伴”,这话听得秦瑜很是刺耳。 他笑意未改,眸光却凉了凉。 知暖当他是舍不得赔她八个金饼,这也正常,毕竟这真的不算是一笔小钱,而有些有钱人,越有钱越小气,平白施予的事,没人会干。 赔偿也一样。 不过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 知暖就又说:“当然,我的财物于邸店被盗,也有我自身疏忽之失。来前我也曾有言,我之损失无需世子全部赔偿,能得一半,已经是侥天之幸,并不敢多求。” 她已经想过,她要四个金饼,便是只能得两个,也很好了。 金子值钱。 面前的男人看着好说话得很,他微微颔首:“可。如若东西全部找回,倘无那八个金饼,无需对半,我全部赔你。” 哎哟,这么好! 知暖眼睛一亮,笑意上扬,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等东西全部找回? 她皱了皱眉:“那若是没能全部找回来呢?” 世子大人微笑:“你在质疑我?” 哎呀妈又来了,又来了!无论贵贱,男人这种让人无语的迷之自信。 你要真那么能,倒是快点把她的东西找回来呀,磨磨蹭蹭就拿回了两床被子两个背包给她。 呵! 心里疯狂吐槽,面上知暖还是不会驳他面子的,起身施了一礼:“如此,我就先多谢世子了。”应付他的兴趣瞬间全无,“夜已深,妾先告退。” 她很少说这时人的自谦什么的,都是我啊我,实在反感了才会冒出来。 秦瑜没有挽留的表示,甚至也没有第二次他们私会时那么眼神露骨。 他含笑看着她离开,只在她将要出门的当口,忽然说:“四日前,成王宴请,上将军与你那位青梅竹马、年少相伴的探花郎同时列席,席间,探花郎曾问及家中阿妹。” 知暖停住脚。 身后男人继续不疾不徐地说:“上将军明言,府内并未进新人,膝下九郎已于月前去了西山大营,尚未归来。近日,我的人于京中查访盗案,听闻新任探花郎家买了不少下仆,如今都散在城内四处。” “你若不想被他找到,最好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知暖:…… 知暖:………… 所以世子大人有事没事牛皮轰轰的,这就让她的事穿帮了是吧? 但她还不好怨他,毕竟人家做到了他答应做的,拿到了她的身契,让她离开了周家。 没能走成,是她倒霉呗。 这门是走不出去了,就这么走出去,万一他拖拖拉拉,给她找东西找上一年半载怎么办? 他是答应她让她住在这,但不能出门也没有事情可做,住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还得求他! 知暖很是能屈能伸,想明白了,什么没兴趣应付?不存在的! 掀开帘子,她朝远远候在外头的婆子招招手。 婆子过来,知暖含笑问:“劳驾,能给寻块干净的布帕么?” 婆子很快将她要的东西拿来。 而拿着干净的帕子,知暖又回了房内。 永安侯世子还坐在原位,手撑着下巴在闭目养神。 看到她回来,他神色未动。 知暖厚着脸皮爬上榻,一本正经地说:“夜已深了,我想了想,世子这个时候还湿着头发睡觉很是不好,所以,我帮您把头发绞干吧。” 世子未发一言,知暖就当他默许了,挨过去给他将半束的头发完全散开,拿布帕轻柔地、细致地、一束一束擦干。 男人发质还挺好,黑长直,也挺柔顺,搁现代,得羡慕坏多少现代女孩子呀。 当然,知暖这具身体的头发也不差,毕竟才十来岁嘛,她又不熬夜,睡的好,吃的好,除了她嫌太长太麻烦所以总暗戳戳剪短,没毛病。 知暖给他头发擦得差不多后,将之整个撩起来,拿绑带稍稍绑住。 他后背被头发晕得有点湿,衣服紧紧贴在脊背上,微微显出平滑紧致的肌肉,和一点肩胛骨的形状。 莫名还挺性感。 知暖的手指轻轻覆上他半湿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问:“世子,您的衣服湿了,要我帮您换了吗?” 她离得很近,唇畔几乎要碰到他的耳垂,呼出的气息,热热地洒在他的耳廓上。 她是算“见多识广”,但讲实话,实践经验并不多,所以引诱人的技巧也十分的……一言难尽。 好在永安侯世子也不是见惯花丛的人,他几乎是立即就有了反应,身体紧绷。 睁开眼睛,他微微侧转身体,看着她:“你又想与我做何交易?” 他脸上还有着淡淡笑意,唯眸色深浓,如同要噬人的海。 知暖感觉被他看的要喘不过气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轻声:“如若我想离开京城,世子,能否遣人送我安全离开?” “就这?” “就这。” “允了。”他勾唇一笑,猛地转身抱住她,将她搂去了内室。 里面有床,同样灯火明亮,知暖被他放在床上的时候,突想起一件事,试着拦他:“欸,等等。” “嗯?”男人勉强按捺住,伸手咬了咬她抵在他唇边的手指。 那神色,知暖都被他看得都起烫,鼓起勇气说:“那个,我们能不能过几天再来?” 她危险期了啊卧槽! 永安侯世子浅浅一笑,抓住她的手按在头顶,俯身一边咬开她的衣服一边说:“交易已成,恕难从命。” 知暖:…… 第23章 罗网 没有经历过的人,总会有点侥幸心理。 知暖就是这样。 自投罗网后想反悔又挣脱不开,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应该没那么倒霉一次就中吧? 越这么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然后她发现这一回再来的永安侯世子像是去哪里进修了一样,前面两次还要她引导,甚至有时候她还可以玩点花的故意逗他引导他的情绪。 这一回不行了,那家伙技术进步飞快不说,花活比她还多! 毕竟她玩归玩,闹归闹,实际还是个小菜鸟,所以好多东西,她懂,却完全不好意思使出来。 人家古代人开了窍可比她放得开多了。 到后面她彻底记不起什么安全期不安全期,就想着,玩是吧?不折腾坏他,感觉她现代人阅片无数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然后她就被他折腾得好惨。 第二日早上都没能起来。反观某位世子大人,天还没亮就起床上班去了。 他走的时候知暖只模模糊糊有点感觉,感觉他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她累得不行,以为他还要来,就抓起他的手不耐烦地咬了一口。 他轻轻笑了声,在她脸上掐了一下。 她没理,翻过身又睡了。 直到晌午过,她才被婆子叫醒,说是她的丫鬟看不到她,在院子里上窜下跳,眼看就要翻天了,婆子几个架不住,只好来吵醒她。 知暖四身发软,也饿得不行,闻言勉强爬起来,回了后面院子。 阿箩果然是要翻天,大老远就听到她在鬼哭狼嚎叫“郎君”,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知暖一进去就看到她爬在那棵最高的桂花树上,桂花树叶子掉了一地,底下几个婆子丫鬟叉腰看着她,无语又无奈。 知暖走过去,手搭凉棚看着她,“豁”了一声:“爬挺高呀,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小阿箩还有爬树的天分呢。” 阿箩挂着眼泪惊喜地叫:“郎君。” 这实诚孩子,自从她说她们出门要扮成男子,为免叫错要时刻记得叫她郎君后,她是不管知暖穿什么样在什么地方都只叫郎君。 好在世子别院的这些下仆们听她那么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听见声音,几人齐齐回头冲她行礼:“娘子。” 知暖笑眯眯的:“辛苦了,你们先下去吧。”等人都走后才朝阿箩嗔了声,“还不下来啦?” 阿箩声音颤颤:“我怕。” 知暖:…… 她扶了扶额,只好又叫人找了架长楼梯,才将她慢慢牵下来。 这家伙爬个树,把自己手心都磨破了,衣服也刮烂了好几处,知暖饭也顾不上吃,从包里找出先前配的伤药给她涂上,无语道:“伤成这样,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就那么爬,”阿箩抽抽鼻子,用另一没上药的手比划,“她们追我,不让我去找你,我怕你有事,又跑不掉,就只有上树了。” 知暖扯了一条干净的布条,帮忙把她的手包上,看她一眼:“她们怎么说的?” “说世子找你有事。可什么事,一晚上你都没回来呀?而且她们的表情怪怪的。”阿箩说着,凑近了低声而严肃地问,“郎君,世子有欺负你吗?” 知暖:…… 看着阿箩稚气未脱的脸,她心情复杂,轻轻咳了声说:“没有欺负我。阿箩,以后你记住,在这个宅子里,如果哪天有很久没见到我,不用着急,我没事。” 阿箩看着她:“真的吗?” “嗯。”见她还想再问,她“嘘”了一声,“不要问,以后我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想办法,让我们可以早点把东西找回来,然后早些离开。” 阿箩懵懵懂懂地“哦”了声,不再问了。 苏杭松了口气。 这时婆子送了饭食过来,知暖累狠了也饿过劲了,没吃多少。 就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一盅汤。 饭后婆子又送来一碗避子汤,阿箩看到了,紧张地问:“郎君,你病了吗?” “没有。”知暖冲她笑笑,端起碗一口喝尽,忍着苦意说,“是补身体的,这几天总觉得有些睡不好。” 阿箩沉默了,其实她也睡不好,想到那么多东西,那么多钱,心里就抓心挠肝地为自家娘子感到难受。 知暖回来了,阿箩总算有心情去做别的了,把被芯晒了,又拿起昨日找回的衣服、拆下的被面在院子里洗洗涮涮。 别院的人想帮忙,阿箩警觉地说:“不用了。” 婆子无奈,知暖挥挥手:“让她忙吧。” 要不是太累,她都想去洗洗涮涮,有事做心情都好点。 看着因为忙碌心情都好起来的阿箩,知暖笑了笑。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木照进院子的角角落落,明媚而温柔。 她有点怀念周家了。 倒不是怀念别的,而是怀念她让人做的小摇椅,这个时候,把摇椅搬出来放在屋檐下,吹着风儿晒晒太阳,多惬意。 无事可做,时间好似都被拉了无限长,知暖又歇了歇,终于闲不住了,把婆子叫来,跟她要了半匹夏布。 这种布料很贵,在这时候是属于贡品的存在。知暖要不是来了这,都没资格穿这种布料的衣服。 她很喜欢,是因为这种布料不容易起皱、也不变形,穿上去非常凉爽清汗,所以她想弄点来做一些内衣裤。 横竖昨夜又跟永安侯世子搅到一起去了,知暖也不想和他客气,有特权不用过期作废不是。 布料虽然贵,但她只要半匹,婆子很快给她找来了。 知暖就带着阿箩做衣服。 衣服还没裁完,永安侯世子就回来了。 他竟然来了内院,搞得知暖都有点措手不及,尤其是阿箩,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侯府世子,很有些惊慌,忙不迭地站起身行礼。 手上还拿了把剪子。 秦瑜皱了皱眉,挥手。 阿箩没敢动,看向知暖。知暖笑了笑,把布料都卷巴卷巴放箩筐里,递给她:“去吧,余下的就交给你啦。” 阿箩这才接下,默默退了出去。 她虽然在周家时说是给知暖用的丫鬟,但不管是她或者周家人都对礼仪半懂不懂,知暖特意学的,都是对外那一套,因此从未在这方面调教过她。 所以作为下人来说,阿箩的礼仪是十分不规范的。知暖看那位世子大人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不由瞟他一眼,一边收捡余下的东西一边说:“阿箩可不是你们侯府的丫鬟,她是我妹妹,我们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礼仪上有疏漏,世子就别见怪了。” 秦瑜轻呵:“小门小户也不把婢女视作妹妹。” 知暖含笑:“我不就是‘位同婢女’?” 秦瑜默了默,看着她,意思是,你哪有一点婢女的模样? 便是跟婢女一般行礼,这人的脊背都挺的比别人直,头也昂得比别人高。 知暖笑,略过这个话题,起身请他坐,婆子送来茶点,她还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她动作不疾不徐,手势有种时人没有的利落优雅。 奉上茶后,她才问:“您怎么这时候来了?”跟着颇为期待地来了一句,“是贼人有消息了吗?” 秦瑜:“……没有。” 他确定,他在她眼神里看到了嫌弃,以及,“都多久了你们怎么这么没用”的鄙夷。 秦瑜:…… 第24章 胆挺大 秦瑜被她看笑了,放下茶盏说了一句:“你胆子挺大。” “还不因为您是世子?”她微偏了偏头,笑眯眯地问,“我胆子大点,您不喜欢吗?” 此时太阳尚有余晖,轩窗大敞,透亮的光线下,她容颜清丽,笑容明媚,有种少见的娇俏与鲜活。 秦瑜心下一动,忍不住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倾身要吻过去时,她却指尖一竖,将他推开。 “世子,天还未黑呢。”她嗔怪地瞪他一眼,坐正了些,表情也严肃了几分,“且,我有一事要与你先商议好。” 秦瑜也就一时心痒,被拒绝倒也没饥渴到非要立时与她做些什么,闻言拿起茶盏喝了口茶:“说。” 知暖特别直白:“我不想再喝避子汤。” 他微微一顿,放下茶盏,目光冷凝望过来,淡声说:“我未娶妻,暂且也并未想要庶子女。” 他相信她是聪明人,会明白他不可能娶她,既不能娶她,自然也不可能让她的孩子生在原配嫡妻的前面。 知暖听得笑了。 不过她也没有生气,早有预料的事。再者说了,她也从未对他有过任何期待。 或者这么说吧,自打意识到调教周阿大失败,她就已经不对这时代的男人生出任何长长久久或者情情爱爱的心思,她在这位永安侯世子面前那般放浪大胆根本就不符合时人对女子的要求,所以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受到他的珍视和尊重。 她只是利用他,或者也有一点报复周阿大的意思在里面。 所以她很平静地说:“我从未想过要生下世子的孩子,你我之间,以前是萍水相逢,待我离开,此生约莫再不复相见。” “您人很好,虽被我设计,却并未与我计较,反而助我达成所愿,我甚是感激。作为报答,我想让世子开心,想您能够在我这得到最好的欢愉。” “我不愿意喝避子汤不是我想要生下您的孩子,而是因为,此汤药除了损伤女子身体并无多大效用。我不愿有意外,相信世子也如是。” 秦瑜的脸彻底沉下,面无表情地问:“那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根本无视他的冷脸,撩起衣袖,笑着又给他斟了杯茶,声音柔柔地说:“不想干什么。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我曾结识过一位夫人,那位夫人擅医,她告诉我,女子某一些时间与男子敦伦最为安全,绝不可能生下孩子。因此,我想请世子答应我,若是无事来此喝茶闲聊,我必定倒履相迎。” “可若是要行男女之事,最近几日,只能请世子另觅他处了。” 说“另觅他处”是客气,反正她也知道,这些贵族男子未开荤则已,一旦开了荤,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 她心里有数,便也不假惺惺说什么要他等她几日了。 再说了,也许过几日她就走了呢。 秦瑜念她一日,急急忙忙赶着做完事就跑来看她,结果得到她“另觅他处”的请求。 尤其是她还说他俩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也“再不复相见”,呵,她当他是什么?她予取予求的提线木偶吗? 豁然起身,他冷冷地说:“无需如此麻烦,你既不愿,某也从不强人所难。” 一甩袖,大步凛然走了。 知暖:…… 她轻啧一声,这么容易生气的吗? 好吧,走就走吧,她撑着下巴,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将已经冷了的茶喝掉。 她根本就没把那位世子大人的离开放在心上,横竖两人都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不一怒之下砍她的头,那就无所畏惧。 当然,哪怕了解不深,她也隐隐觉得,永安侯府的这位世子并不是个会滥杀无辜的人。 相反,从他看透她的谋划却还是上钩来看,他还是个挺单纯的人。 至少在情事上,挺单纯。 等过几日,她方便了,再想办法“求求”他呗。 实在要是“求”不好,那些东西不要也罢,大不了就走嘛。 就是周阿大不死心一直找她是个麻烦事。 那家伙,以前在她面前一直装乖巧,装斯文,装礼貌,其实背地里自大、自恋、脾气也不怎么好,万一发现她为了离开周家设计欺骗了他……人说年少轻狂,被激怒的年轻男人还不知道会干什么事呢。 知暖从不试图去挑战男人的蠢,所以等过几日,再想办法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哪个山再唱哪个歌。 想明白了,知暖放下杯子,施施然去隔壁看阿箩做衣服。 次日永安侯世子没有出现,再一日,再再再一日,也还是没有再来过。 不但他没来,便是她丢的那些东西,也没有任何消息。 到这一步,知暖也不急了,开始自己找事做。要穿的衣服都做好后,她就带着阿箩开始研究吃的。 恰逢端午将至,编编五色缕,做点粽子吃还是可以的。 想周家酒楼,每年的“百索粽”可是卖得相当好呢。 虽然永安侯世子气极离开,但别院的下仆对待知暖和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要什么,要做什么,她们也都很积极地配合。 阿箩手巧,五色缕也编得很好看。知暖往年是不爱做这些的——针线上的活她都不爱,当初学制衣,也只学了裁剪,那是因为她有时候想参考现代服装改良一些衣服,不会裁剪跟人说半天都说不明白——现在倒是有时间了,白天没什么事,就慢慢悠悠跟着阿箩拿彩线编各种花样。 倒是因此发现了小丫头在编织上的天赋,只要知暖说,她绞尽脑汁都能给她编出来。 手环、彩带、发绳,还编了一堆形状各式各样的五彩头花。 这么多东西,她俩全身挂满也用不完,便干脆给别院里的每个下仆都发了一套。 可能是有了五彩缕的赠送之谊,别院的管事婆子阿方,除了日常伺候之外,偶尔还会和知暖说点别的话。 关于永安侯府的事她肯定不说的,但会和她讲讲最近京城的热闹。 比如说某某侯府、某某王公又设宴啦,或者是谁谁谁等一群世家子约了打马球,谁又大出风头。 然后说的时候会顺便再跟她提一下世家谱系。 知暖听得津津有味,她对京城还算熟悉,甚至因为常在酒楼的缘故,也认识不少权贵,了解了人家私底下的性格与喜好,但是他们间串联的各种因果关系却是不甚清楚的。 端午节前一天,一大早,知暖带着阿箩,以及没事做也凑来帮忙的阿方等人,将提前泡好的糯米洗净上甑,再把包粽子需要的各色馅料、绳索等都准备好。 人多,她兴致也上来了,不但包了时下盛行的甜粽、枣粽,还包了肉粽、蜂蜜凉粽、红豆粽、蛋黄粽等等,酒楼里以前曾经做过,没做过的都做了些。 一群人光吃粽子都吃饱了。 第25章 捉了个大的 第二日是端午节,这节日在这时也是个大日子了,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朝廷不但会休沐,老百姓也会在这一日涉水游玩。 别院这天不当值的下仆都有假期。知暖没打算出去,她喊上阿箩还有留下的人,在院子里套圈圈玩。 当然,知暖给它取了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套彩。 取上一叠碗,每个碗口都缚上五彩丝,然后碗里或放粽子,或放其它吃的、用的、玩的,甚至有几个碗里,知暖还大方贡献了一到几十枚钱币不等,让人套着玩,谁套中了归谁。 阿方当天也休假了,她回来时,日已过午,知暖正与人玩得正欢。 阳光下的少女穿着牡丹红的裳裙,白皙的脸孔皎皎如明月,眸子乌溜溜的,笑容澄净灿烂,无忧无虑又天真烂漫的模样。 她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 知暖回头看到她,笑着叫了声“阿方”,扬了扬手中的彩圈,问她:“要一起玩吗?” 阿方摇摇头,她便将手中的彩圈交给其他人,朝她走过来,关心地问:“您这是怎么了?今日回府不顺利?” 阿方是永安侯府的家生子,在世子秦瑜刚出生时就到了他身边伺候。 前两年秦瑜大了,开始给朝廷做事,为了方便,府里给他分了这处宅院并一点事业练手,阿方也就被安排过来守着。 秦瑜看中她,是因为她忠心、嘴严、懂得分寸,也有能力。 说实话,世子订婚在即,却在别院里与别的女娘私会,阿方一开始是很不敢相信的。主要是秦瑜虽然出身富贵,又备受宠爱,但他幼承廷训,志洁行芳,十分的洁身自好,从小到大就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的人突然转性,学着其他公子哥在外私养女人,让妈妈粉阿方一时没法接受,连带着知暖在她眼里都是个自私放荡、不守妇道、为攀高枝不择手段的家伙,只是因为要严守主人吩咐,才不得不伺候她而已。 事实上,知暖初来时也很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和婢女主不主,仆不仆,明明是女娘却穿着男装招摇过市,还让人叫她郎君——她是郎君那他们家世子成什么人了?简直岂有此理! 然后莫名其妙她就惹恼了世子,偏她自己无知无觉,我行我素。 而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阿方也发现了,人家对自家世子根本就没上心,世子不出现,她不说拐弯抹角打听他的行踪了,便是日常连提都不提他。 而且她或许是出身不良,但见识不凡言语洒脱行事大方,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真是想讨厌都让人没法讨厌得起来呢。 想到回府所见,阿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回说:“劳娘子关心,奴婢家里并无任何不顺。只是天气这般热,您须得仔细着些,小心走了汗,染了病气。” 又说:“玩一会便不玩了罢,府里主子赏了两坛菖蒲酒,我已经交待厨下,整桌好菜,娘子今日也好生过个节。” 知暖眼睛晶晶亮:“菖蒲酒啊~”她在现代时不太爱喝酒,来了这里后,可能是因为酒的度数低还甜甜的,便没事喜欢整一点。 撩起衣袖,她作势欲往厨房去:“有鸭子吗?我去做道八宝鸭。” 阿方哭笑不得:“哪里就用得着你?厨下已有安排了。” 知暖很认真地说:“我做菜很好吃的。” 阿方拉住她:“那也用不着你。今日过节,娘子只管好好歇着……且进屋里歇歇吧,看你这一头汗。” 知暖也确实玩够了,和她进屋洗脸换了身衣裳,弄清爽后,她就招呼阿方一起坐窗边吃茶。 阿方也知道她是确实不太在意主仆身份,道了句“奴婢僭越”,斜签了身子坐过去。 今日日头虽烈,但春风徐徐,外头丫头们玩得笑声不迭,和着春花春景,倒也应景自在。 知暖收回目光,喝了口阿方倒的茶,见她欲言又止的,便问:“您可是有话要说?” 从回来开始看着她的目光就怪怪的啦。 阿方点点头,到底还是问:“娘子做那许多粽子,当真不让奴婢往府里送一些吗?便是府里不送,世子那是不是也该送些?” “不用。”知暖拒绝得特别干脆。她知道阿方的意思,无非是她如今住在这里,又与世子有那样的关系,借着由头不说在府里露脸,便是提前刷点好感度也行啊。 但是,她并不觉得做这些有用,再说了,周家酒楼的粽子这些年可是卖遍全城,侯府她更是年年有送,这粽子一送进去,她不就相当于在侯府自爆了吗?因此当日包粽子的时候她就说了,粽子自己吃可以,但一个也不能带出去,更不可以送给任何人。 她非但不同意送,还笑盈盈地劝阿方:“您不用操心这些,今日过节,累您两边走,且让我好好陪您喝一盅。” 阿方很无奈。 晚上吃饭吃得比较早,原本知暖是想拉着阿箩和她一起陪阿方吃酒的,结果白天的时候,阿箩跟府里的小丫鬟们玩得太高兴,到吃饭时,那些小丫鬟还想拉着她一起去吃酒耍。 阿箩也很心动,知暖见状大手一挥:“去吧去吧,你们好好玩。” 她就跟阿方两人对坐共饮。 侯府出来的菖蒲酒,滋味与民间卖的自是不同,入口甜香,醇和爽口,还带着股子淡淡的药香味儿。 那天的菜也格外丰盛,知暖不但吃到了八宝鸭,还吃了素日里难得一见的鲜贝和生蚝。 就着好菜,她与阿方两个喝了一坛酒,直喝得酒意上头,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饭后阿箩跟小丫头们在院子里玩捉迷藏,搁往常,知暖哪会参与这个?她在现代时就没玩过这种游戏。 但今日不太一样,她喝了酒,要醉不醉的当口,总觉得心里有团火要发散发散,便走过去抢了某丫鬟覆眼的布巾,豪气干云地说:“你们且都去躲,我来抓!但凡哪个小姐姐被我抓到了,可得给我好好表演节目助助兴儿。” 小姑娘们高兴坏了,咯咯笑着四散开去,阿方等几个婆子不参与这些小孩子的游戏,却也都坐在廊下,兴致勃勃地看她们玩。 知暖戴着布巾,摸索着故意吓唬小姑娘们,抓了几圈,人没抓到,倒把自己累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酒意倒是散了不少。 如此玩了好一会,她瞄准一个方向,猛不丁扑上去,抓到人的那一刻,四周瞬间寂寂无声。 知暖也发觉不对,连忙扯下眼睛上的布巾。 哎呀妈,她抓到了一个大的。 永安侯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立在门口的阴影处,大家都没反现。 知暖扑过去抓住他时,他也顺手捞住了她,将她牢牢束在怀里。 “世子,”虽然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她笑着冲他眨眨眼,酒意渲染的眉眼,流波欲碎,她问,“您怎么来啦?“ 秦瑜没说话,箍着她的身体微微一提,用力吻住了她。 第26章 情热 院子里的人都特别有眼色,见状低着头无声而瞬即地退了下去。 只有阿箩在知暖被吻住的那一刻瞳孔地震,小蛮牛似的站起来就要往这边冲,被眼疾手快的阿方带着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阿箩:……呜呜呜! 知暖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但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男人的怀抱温暖宽厚,清冽的杜衡香味混合着酒香,好闻到甚至让她有几分怀念。 她不由自主地回应了他。 等分开时,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看着彼此的目光,有种异样的凶狠。 他们都没提先前的不愉快,秦瑜额头触着她的额头,微哑着声音问:“今日你可方便了?” 知暖说:“不方便。” 秦瑜看着她的目光像要把她吃了。 知暖笑,伸臂揽住他的脖子,盈盈流转的眼波魅而妖,“我说不方便,世子会放过我吗?” 秦瑜眸光沉沉,看了她一会后,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早上知暖醒来,永安侯世子自然已经离开了。 阿方亲自来服侍她起床,笑意盈然地告诉她说:“世子离开时说了,娘子若喜用夏布,便让奴婢给您多置些裁衣,只是您别亲自动手,免得累着了。” 知暖抬眼就看到了榻上放的布帛,明白了,男人爽到了的补偿。 尽管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但她也没有矫情拒绝——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是用自己在同他交换东西,自由或者财富,并没有什么区别。 知暖点点头,没让阿方多帮忙,自己穿了衣,问:“有吃的吗?” 她快饿死了。 每回他来都这样,日子快没法过了,下回应该再跟他约法三章:晚上不可以闹太晚。 严重影响她作息呐。 咳咳,虽然她以前也起得晚,但着实还从来没这么晚过。 看看日头,得午时了吧? 阿方回说:“吃食早已备下,待娘子洗漱过,便让人送来。” 知暖点点头,坐那任阿方给自己挽头发。 镜子里显出她的脸,玉面含粉,眉目含情,那个她看熟了也习惯了的女孩,好像一夕之间完全褪去了稚气,成了个有点陌生的成熟的女人。 也,好像跟曾经的她越来越像了。 “娘子,请洗沐。” 知暖回过神,就看到阿箩端着水可怜巴巴又幽怨地看着她。 她失笑:“放那吧。”转头和阿方说,“我想跟她说两句话。” 阿方行礼退下。 知暖这才拉着阿箩的手坐下:“怎么了?她们给你气受了?” 阿箩闷闷地:“娘子,你要做世子的外室吗?” 知暖问:“你想我做吗?” 阿箩摇头。 “为什么?”其实知暖很少直接跟阿箩灌输什么阶级观念,这样的社会知道的太多懂的太多,有时候反而徒生烦恼和痛苦。 她教她最多的是女子也要自立自强,不管处于什么环境,都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她因为从没想过,有一天周家人会放弃她,所以也很少提为奴为妾这种观念。 阿箩站她,是因为她曾帮过她,而她认自己为主子,并不是什么奴婢一样的某人的童养媳,所以周家在小姑娘眼里,是背叛者。 得到周阿大要另娶的消息,她才会马上告诉她。 但不可否认,时人大多的观念是,能攀上贵人就是成功,不论以什么方式。 阿箩低头绞着自己的衣带,难过地说:“娘子不会喜欢的。” 所以,最后她身边最懂她的,还是只有阿箩。 知暖笑了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声说:“我不会做世子的外室,也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我想离开,想和阿箩去外面走走看看,看书里险峻奇伟的山,也看看波澜壮阔的海,吃没有吃过的好吃的膳食。” “那你和世子?” 知暖默了默,难得有了点羞耻的感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现代男女关系里的一夜情,或者那什么友。 她可以在这个时代随性地做个恶女,但属实不想影响到这个小姑娘。 所以她最后只好说:“我和世子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所有人想的那样,等你再大一点,或许我会告诉你。” “现在,不管别人怎么说,不要反驳她们,你也不用理会我和世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只需要安静的等着,等着我带你走,好吗?” 阿箩懵懵懂懂地点头:“好。” 这天的饭后,没有了避子汤。知暖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月她小日子还未来,如果照以前会推迟的话,那就卡在危险和安全期之间,幸运的话,应该不会有事情。 昨夜还是喝多了酒,如果完全清醒,她应该不会那么经不起勾引。 晚上的时候,永安侯世子又来了。 他到那会,阿方抱了个针线篓,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知暖和阿箩下棋玩。 下的是她曾在侯府哄小丫鬟的五子棋。 那位世子显然已经调查过她曾在侯府做过的所有事情,阿方带着阿箩退下去后,他在她身边坐下,以半抱的姿势越过她,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拨了拨:“这便是五子棋?” 这回的棋盘和棋子自然与上回不可同日而语,她现在下的,是阿方给她找的围棋,白玉雕的棋盘与黑白琉璃棋子,搁现代是国宝工艺品的存在。 这年头也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秦瑜擅棋,一眼看出这不是围棋的棋路。 知暖说:“是啊。”一点没有算计侯府下人的羞愧,偏头笑问,“要下吗?” 他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在她唇上碾了碾,含糊说:“好。” 知暖很喜欢这样的男人,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克制,连亲吻好像都变得不一样。 她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们相识未久,却好像有种熟识已久的恋人的亲昵与情热。 可能这就是身体先熟悉的原因? 两人黏糊着抱在一起下棋,知暖还以为,凭自己五子棋的技术肯定能把永安侯世子这个初级菜鸟杀得片甲不留,结果人家只听了一遍规则,落子不久就把她秒了。 再下,再秒。 还下,还秒。 知暖:…… 她不干了,推开棋盘:“不下了!” 他吻了吻她的脸侧,轻笑:“输不起?” 知暖捧着他的头“恶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他便又笑起来,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带动得她的身体微微震动,性感到让人酥酥的。 知暖报复性地加深了那个吻,在他忍不住的时候忽然推开他,揪着他的衣领笑微微地说:“好臭,世子回前院沐浴去吧,我也要洗一洗。” 她就是故意逗他的,还以为他要忍不住,结果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可。” 知暖挑眉,也不挽留,靠坐在榻上朝他摆摆手,笑看着他离开。 第27章 吃醋 把人打发走,知暖却并没有急着叫水,她拈着棋子,一边将他们一颗一颗放回棋盒,一边有些烦恼:今日还不是绝对安全期,但很显然,她今晚要敢把他就这么打发走,他得恨死她。 而且她也有点舍不得。 长夜漫漫,多无聊啊……她也想做点坏事。 那什么外面的话,应该可以吧? 然后她又怕得了这经验的某人天天来折腾她。 肉吃多也会腻啊。 可惜这位世子爷不能随她心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烦人。 正愁着,阿方带着阿箩抬了水进来,知暖诧异,笑着起身:“我还没叫水呢。” 阿箩憨憨地:“世子说你要沐浴。” 知暖:…… 行吧,某人看来是不想她多磨唧。 她洗澡,向来不习惯身边有人,所以水倒进桶里后,阿方就走了,阿箩则帮她守在门外。 侯府洗澡没有周家的淋浴方便,但也勉强还行。主要是这儿洗澡是用桶,大浴桶跟现代的浴缸似的,人泡着还挺舒服。 不用知暖自己提水的情况下,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天气渐热,脱了衣服她才发现水有些些烫,于是披了块大布巾趴在桶边搅啊搅,给水散热。 忽然背上一暖,她惊得“啊”了一声,差点蹦起来。 “是我。”秦瑜没想到会吓到她,赶紧抱稳了怀里的人。 知暖无语,伸手拍了他一下:“把我吓坏了!阿箩呢?” 她不信他进来,守门的阿箩会一点提醒都不给。 他笑,没回答她第二个问题,只调笑说:“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怎么这也能吓到?再者说了,”他揉着她胸前二两肉,寻到她的嘴唇,“在这里,还有谁敢这么对你?” 知暖没法跟他解释现代人的不安全感,挣了挣:“我还没洗呢。” 他抱着她,和她一起埋进浴桶:“一起洗。” 合着他先前那么痛快答应离开,原因在这呐?不过想到阿箩还守在外面,她就不自在:“阿箩在呢,别闹,至少等我把她打发走。” “她走了。”他已经忍不住,喘息着说,“我让阿方把她叫走了。” 知暖:…… 下次要好好培养阿箩的防诈骗意识! 知暖有时候觉得人生挺神奇的,前二十几年,她守身如玉纯洁得连恋爱都没正经谈过,穿越到现在不过几年,她不但跟个原来陌生的男人有了牵扯,还短短几天解锁了无数男女新知识。 但要她说,浴桶里一点也不好玩,太热了,不过一会她就觉得哪哪都难受,差一点点就缺氧窒息。 秦瑜把她捞出来的时候都觉得神奇:“你体力如此差?” 设计人的时候挺有劲啊。 知暖想打他,哼哼着说:“若你日日只能困在这小院子里,看你体力能有多好。” 而且她那是被热水蒸腾得窒息的啊,跟体力有什么关系? 秦瑜听懂了她话里的抱怨,想了想:“等下次休沐,带你去城外走走。” 刚还死鱼样的知暖立即又行了,她翻个身:“真的啊?” “嗯。”面前春光耀眼,他俯下身。 知暖赶忙拦住:“等等,你带我出去,不会被周家的人发现吗?” 秦瑜冷然一呵,鄙夷道:“他算什么东西?” 啧啧啧啧啧,又来了,知暖一看到他这臭屁的样子就想揍人。 于是她甜笑着问:“那偷盗我财物的贼子有消息了吗?” 嫌疑犯都有的,还这么久毫无进展,他臭屁个毛线球球啊! 秦瑜:……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干脆堵住她的嘴。 虽然抓贼的事不行,但某些方面,永安侯世子还是能说到做到的。 说休沐的时候带她出去走走,到了那日,他大早就把知暖拍醒:“起来了,不是说要出城玩?” 两人相处日久,他有时说话,也会带点她的随意。 知暖人还迷糊着,看起来有点无辜的懵懂:“什么?” 秦瑜笑,压着她亲了一阵:“带你去玩。” 知暖反应过来:“你今日休沐?” “嗯。” 她怒了,一掌拍过去,被他捉住。 不由恨恨说:“休沐你昨日还闹那么晚?” 打从上回他不请自来后,知暖从了他,他几乎就天天过来夜宿。 连她小日子来了也没错过。 当然,那几日他也没做啥,就陪着她说说话,玩一玩。 严格说起来,知暖跟他并不熟,两人也没多少共同话题,因此他们更多的时候就是一起下棋。 五子棋下不赢他就教她围棋,只是知暖学了两回懒得动脑子,不肯再学了。 后来实在没事,前两日她使人削了些细竹块,做了副麻将牌,拉上他,还有阿方、阿箩四个人打麻将。 昨日是麻将制好的第二日,其余三个新手——其实是两个,永安侯世子聪明到有些“变态”,阿方和阿箩连牌都还没认清,他听过规则,将那些麻将子逐一看过,就能玩得像模像样了。 昨日白天知暖又教了那两人大半日,到晚上四个人总算勉强能玩几局了,然后瘾头上来,就玩到有些晚。 到睡觉的时候某世子发现她小日子已经过了,厚颜无耻哄着她闹到半夜三更才放过她。 昨晚过来什么都没提,今日突然告诉她他休沐,没睡好的知暖快要气死了,恨不能打滚:“我好困!” “车上睡。”他哄着她,“路上能歇半日呢。” 知暖想想也是啊,难得能出门,就勉强撑起来洗漱换衣。 早饭都是世子大人喂的。 当然,原本是阿箩要喂她,是他莫名其妙抢了阿箩的活。 东西都是阿方还有阿箩帮着收拾的,知暖摇摇欲坠跟着上车。 等出门了才发现:“阿箩呢?” 秦瑜搂着她,神色淡淡:“只你我二人。” 知暖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莫名就觉得他在防着她。 让她出去,将阿箩留下,以为牵制她。 不知道怎么起的心思,就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不过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因为面前的男人很快垂下眸子,不太高兴地说:“连晚上玩也要寻样东西拉上她,还不够?” 哎哟,这是吃个小姑娘的醋啦? 第28章 变故 不过她却没心情哄他,懒懒地窝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说:“你不带也行,不过我可不会伺候人,到时你别嫌我无用就好。” 从两人认识开始,她别说伺候他了,连礼都没正经行过几个,让她伺候他? 秦瑜摩挲着手底细腻滑嫩的脸,哼笑一声:“某就没指望过你。” 说是车上可以睡,马车晃晃悠悠的,她又睡不着了。 外面阳光甚好,京都城似乎还是那个京都城,星罗密布的街坊,川流不息的行人。 以前走在这里的时候,一开始她会不由自主生出种错觉,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游览某个影视城,只要穿过其中一道门,她又能回到原来熟悉的世界。 渐渐地,她才开始绝望,才真的意识到,她回不去了,然后就对这个城市熟视无睹。 她也曾以为,能一直自由行走在这座城市,已经是她穿越过来最大的成功,现在,她又有多久没出门了? 秦瑜一直都暗暗地注意着她,自然也发现了她蓦然而至的沉默和消沉。恰好这时马车经过周家酒楼所在的街市,他只以为是她又想起了从前。 便说:“周家酒楼兴许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她惊讶,一下坐起来望着他。 秦瑜也看着她,语气淡然:“周家将你离开的消息死死瞒住,对外只说你有事外出。前些日子,城内传闻四起,言周家探花郎高中后,意图霸占全部酒楼,设计将你赶出了周府。” “酒楼说书先生听到传闻后,先后辞去,这几日,大小掌柜也坚决请辞,又闻厨夫也都不肯留。” 知暖听得目瞪口呆:“不是,传闻如此荒唐,竟有人信?” 还有,什么为了霸占全部酒楼把她赶走,真正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周家的童养媳,如这位世子大人所言,“养媳而已,位同婢女”,那酒楼是她在经营掌管,但实际拥有人从来都是周家啊! 还不如说是因为周家攀上了贵戚,有了新人容不下旧人,所以把她逼走了。 秦瑜神色冷沉,很有些不愉:“你当那些传闻是给谁听的?” 知暖:…… 她忽然懂了,这些传闻自然是传给不明真相的人听的。至于知道知暖是女娘是周家童养媳的人,他们的落脚点在“逼走”,懂者自懂。 要真按事实说的,她是周家的童养媳,正常人根本不会在乎酒楼到底是谁办的,她就是周家的奴仆财产,她的东西,就是周家的。 可流言这么一说,外人可不知道知暖是童养媳,甚至很多人只看她穿男装还一直以为她是男子,且现在她的身契消了,人也消失了,周家人就算想证明什么都证明不了。 一朝得势就侵占他人财物,哪怕没实证,流言也害人呐。 就是不知道,酒楼那些“同僚”有多少是真心因她走而兔死狐悲跟着走的,又有多少是让面前人“请”走的。 此事必然是他的手笔,是他对她提出的交易的回馈。 本来也不想多问的,显得她不信任他。 可到底还是关心,那些人,大多都是跟了她好些年的老人呢。 把玩着他的手指,她轻言细语地问:“我能问问,您知道酒楼请辞的人,可都有去处吗?”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手下的人有多能,自己没数?那些年,多少人想从周家酒楼请走他们,若非顾念你,他们又岂会死守在一个小小的周家?” 毕竟明面上,周家寒门小户,虽有个永安侯府,有个陆府帮忙照看,可那也只是他们勉强攀附上的人家而已,连交好都算不上。 别的酒楼茶肆哪个不是背景雄厚,有点能力的,随便攀上哪家都比死守周家强。 欸,这是对她评价还挺高?知暖一下完全精神了,喜滋滋地说:“原来也会有人顾念我的吗?” 她高兴起来,眉眼飞扬,整张俏脸都好似发光。 他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不由好笑:“就这般高兴?” 她笑眯眯地说:“是呀。” 知暖前世接手父母留下的生意,劳心劳力,呕心沥血,很努力地想办法钻研菜谱,想要将父母的事业发场光大。 辛苦几年,她累到住院,没人念她的好,亲戚说她瞎折腾,员工背地里骂她是不懂装懂的二世祖。 所以后来她才心灰意冷放弃了,不和自己为难,卖掉了饭店。 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周家财产的一部分是在酒楼办成后的第二年,她当时的规定是,说书先生每年要有个新故事出来,以及他们收入的大部分与说书吸引的客流相关。 她自认条件不苛刻了,与丰厚的报酬比起来,一年一个故事,尽他们的口才展现能力,各有变现,不挺好? 可有钱的时候皆大欢喜,故事出不来或客流不理想,分成一少他们就不接受了,摆出书生的傲气,不但说她是贩卖斯文,还牝鸡司晨、祸乱阴阳,不过周家一婢女而已,竟敢苛刻他们读书人? 指指点点。 尽管事后周阿大大怒,帮着将那些人尽数辞退,可知暖不否认,那一刻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 她是周家童养媳的事情,若非周家谁特意说出去,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而每一个,每一个,她招进去的“员工”,在得知她是周家养媳后,都不约而同,只把她当个周家的管事。 嘴上叫她少东家,心里怕从未认同过她。 此后她参与编写故事,不再用分成的工资政策,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她也开始悄悄为自己藏钱,当然,她那会也只是图个心安,没想过离开周家。 谁知道哇,原来他们以前不被挖走,竟是顾念她么? 秦瑜不知道她心内的曲折,见她如此,不由摇头笑了笑:“傻子。” 弱点暴露得这般明显。 不过也好,有弱点重情义的人,总是更好掌控。 更好掌控的知暖自顾自想着自己的事,等到了城门口,她问:“我能否看看外面?” 想确认拦她的人在不在?秦瑜看她一眼,笑了笑:“自是由你。” 知暖便趴到窗边,小心瞧了瞧。 城门口与往常一样,总有些闲汉在逗留,出城后也还是能看到许多人靠坐在墙根下晒太阳。 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周阿大派的人,但如果有,他们肯定在里面。 第29章 愿意吗 过去几年,知暖也经常出城。 她开酒楼嘛,总要采购些新鲜东西,另外周家在城外也有自己的地,然后赚钱后有了余钱又买了一些,虽然地都赁给了别人耕种,但每年他们自己都还是会去看一看的。 知暖对古代出行的感觉就没好过。 灰尘仆仆的,出一回门回到家,哪哪都是土。 还有就是走路费脚,坐车又颠簸,所以到后面,没事她都不太爱往城外来。 相对来说,永安侯府的马车在减震上要好一些,但也没好太多。好在这回有个人肉垫子,知暖兴奋劲过了又实在是困,颠啊颠的,也睡着了。 醒来已经到地方了。 秦瑜把她拍醒。知暖揉着眼睛被牵下车,发现自己来了个大庄园,园子里满园都是海棠花,蜂飞蝶舞,煞是好看。 粉花深处有一座漂亮的庭院,她问:“这是哪?” 臭屁轰轰的世子大人觉得她问了句废话,没有搭理她,只交待旁边候着的下仆:“备水,再备些能开胃的膳食。” 下仆应诺离去,秦瑜这才回过头来:“先去里面稍作梳洗,用些吃食,再带你去外面走走。” 知暖点头,走着走着忍不住停下来,伸手往海棠花枝头拂了拂。 她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也种有海棠,但只有少少两株,远没有此处来得壮观好看。 秦瑜回头,恰看到春日暖阳,她穿着浅绿色的春衫,立在海棠花树下轻嗅花枝。 明媚的日光照着她光洁如玉的侧脸和乌黑柔亮的头发,耳垂白净饱满得如同珍珠似的,虽不着一物,粉嫩犹如戴了最好的饰环。 秦瑜心思一动,很想不管不顾上前抱住她做点什么,最后还是顾及到她的脸皮,只淡淡说了一句:“先进去,回头且有得你看。” 知暖“噢”了一声,抬起脸冲他笑,花开满树下,人却比花娇。 秦瑜浅浅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将她带去了屋内。 因为来前已派人先打过招呼,下仆们动作飞快,他们才进屋,热水已经送过来了。 秦瑜挥挥手,待人都退下后,伸手扯过知暖要帮她脱衣服。 打了这么久交道了,她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由无语:“青天白日,您想什么呢?” 秦瑜整个人起烫,心头发痒,要不是才坐了车两人都太脏,他恨不能抱住她先好好咬几口。 他压着她,不让她挣扎,厚着脸皮轻声哄道:“你不是说这两日定然不会有孕?难得不用避忌,我们多来几回。” 知暖:…… 她真想一脚把他踹飞,滚去吧,臭男人! 奈何她踹也踹不动,打也打不过,最后被他揉得火起,半推半就随了他的意。 等到洗好澡,又困极补了个眠,再醒来下仆们已经将准备的膳食热了又热,做了又做,太阳都下山了。 知暖恨得抓起秦瑜的手就咬了一口:“都这时候了,还能玩什么?” 秦瑜老神在在任她咬,待她松口,给她递了杯水让她漱口,淡淡地说:“正好已不热,我带你去骑马。” 很好,知暖炸起的毛瞬间平顺了下去,她放开他坐正了,端起杯盏,乖觉又温柔:“好啊。” 秦瑜好笑,把虎口上被她咬出的痕迹亮到她眼面前。 她轻啧了一声,倾身在上面印了一个吻,大方道:“如若世子您能教会我骑马,这几日,我必然任君索取。” 他挑眉:“当真?” 知暖:“击掌为盟!” 秦瑜毫不客气地与她双手相击。 都这时候了,两人皆饿到不行,饭菜又再开胃,他们都吃了不少。 膳后秦瑜也不耽误,喊人给知暖牵来了一匹性格温驯的母马,先让她与马接触,消除对马的恐惧。 这一听就是行家,知暖学的可认真。 她想学骑马已经很久了,奈何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在现代是有钱但父母都没空带她玩这些,她小时候倒是拍的有骑马照,但都是养马人前头牵着,她马背上摆拍几张照片意思意思走几步而已。 来了这里,好不容易遇到官府不禁民间养马,她却比现代那时候更忙,且,周家很长一段时间养不起马也没地方养马,后来有钱有地,知暖想张罗了,周家老夫妻俩却不同意了——他们看不惯那些打马游街的女娘,觉得她们少了贞静之气。 知暖自然没那么听话,撺掇周阿大去买马,可,周阿大自己学骑射都是忙里抽闲才学了点皮毛,教她?要考科举呢,实在没空。 秦瑜带她来的这个别庄,前院是片海棠花林,后头居然还有个蹴鞠场,他带着知暖便是在那里面学骑马。 知暖与母马熟悉后就练习上马,她其实心里还是怕怕的,但想到以后可以天南海北纵马驰骋,那点害怕就不算什么了。 她也不用秦瑜扶,听他讲了一遍要领又演习一遍后,就上前抱着马脖子柔声细语地跟它商量:“嘿,小娘子,你乖着些,莫乱动,莫踢我,待我学会了,我给你割最嫩的鲜草吃。” 秦瑜被她那声“小娘子”笑喷,待她叨咕完后,忍不住嘲道:“这小娘子可比你老,孩子都生几回了。” 知暖哼他:“您不懂。” 不懂在她曾经生活过的时代,女孩子们都不喜欢被人叫老,一声“小姐姐”,多讨人欢心。 秦瑜没把她那话放在心上,见她跃跃欲试准备上马,就走近些防她摔倒。 她明明怕得很,注意到他的动作,回过头来挥手赶他:“您离远些,没有依仗,我才更有勇气。” 秦瑜微怔,心中浮起难以言喻的滋味。 他退后一些,看她生疏甚至有些可笑地往马身上蹦,如是数回,她终于爬了上去。 “我上来了。”她半伏着身体,牵着缰绳声音都微微发抖,脸上却洋溢着明艳已极的笑容。 敢上马,后面就相对容易些了,秦瑜牵着马,教她放松身体,慢慢适应后,才将缰绳还给她,让她试着骑马走动。 到天黑透时,虽然还不能骑着快跑,虽然还是有些怕,但能自己骑着慢走一圈,她已经很满意啦。 亲自将马送回马厩,喂了草料,又跟养马的马夫问了些养马护理马的常识,知暖这才意犹未尽地回转。 总算做了件自己想做已久的事,她心情甚好,一路走一路说:“那匹马好乖呀,而且好聪明,我略微牵牵绳她就懂我的意思了……” 叽叽喳喳说了半晌,她才意识到他过分异常的沉默,眨眨眼,走近些牵住他的手:“世子,怎么啦,您不高兴?” 秦瑜停步挥手,旁边为他们掌灯的下仆留下灯,恭身退开。 他转身看着知暖,回握住她的指尖,轻声说:“若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依仗,你不想进侯府,可以一直住在别院,不会有人去打扰你,闲来无事,这处庄子,你也可常来度日。” 他问她:“贺氏,你愿意吗?” 第30章 待要如何 贺氏,在他心里,她与他同床共枕数日,从来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 知暖能忍,因为这就是世情。 世情如是,女子必须“从父、从夫、从子”,数千年来,女子从来都隐身历史,只是某某氏一个模糊的影子。 难得出挑,不是因为顺应了男人被夸,便是逆转阴阳被骂。 极少极少的人,才能在男人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名姓。 贺氏,就这,他还说他会成为她的依仗。 知暖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反问他:“若我不愿,世子待要如何?” 秦瑜没说话,他深深地看着她,俯身吻她。 星夜璀璨,花木婀娜,他们在树影婆娑间亲密拥吻,是难得浪漫的时刻。 他没回答,知暖便也不再追问,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在男人的眼神里看到了势在必得。 这很正常,过去的八年里她见过不少这样的眼神,强娶豪夺、坑蒙拐骗、明媒正娶,都是这样的男人留下自己想要的女人的方式。 不知道他会对自己采取哪一种。 她倒也没有后悔招惹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在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了承担任何后果的准备。 往后便只看谁技高一筹,谁又更显神通。 秦瑜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吻着吻着,他来劲了,跟她提要求:“我们在此处敦伦,嗯?” 知暖:…… md,谁要再说古代人保守的打洗他! 她也不回答,推开他就跑。 可惜体力不行,被他捉了回来,他还问:“击掌为盟,不记得了?” 知暖再次:…… 她恼羞成怒:“那也不能在这里!幕天席地,要不要脸了?” 秦瑜亲着她:“没人……我都把他们打发走了,今晚唯你我二人在此。” 知暖觉得他在驴她,什么都打发走了,刚他们才从马厩过来,马夫不是人啊? 后院离这也不远好嘛!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她才不要天为被地为床干这种事! “我要洗澡!”她知道硬拼力气是徒劳,也不费那劲,决定先把他哄回去再说,推着他的脸可怜巴巴地求,“方才骑马出了一身汗,身上好不舒爽,先洗洗好不好啦?” 难得的软语相求,秦瑜顿住,停下来看着她。 知暖有多洁癖,他近来也是颇有领教,看她额上确是香汗点点,盯着她:“沐浴过了再来?” 知暖:“……好。” 还是那句话,成不成就看谁技高一筹,谁又更显神通。 反正当天晚上秦瑜再没能出屋,知暖累极滚去一边睡觉的时候,感觉他在自己肩上咬了一口,恨声说:“骗子。” 次日阳光依旧明媚。知暖很想继续磨练马技,但又怕太急了惹人怀疑,就任由安排,跟着秦瑜去附近山上玩。 出门的时候,知暖原本穿的是男装,秦瑜出去处完事回来一看脸都黑了,拉着她换衣裳。 知暖不愿意:“我平素出门都是如此。” 秦瑜咬牙,瞪她:“你我皆男子,要旁人如何看?” 知暖笑:“断袖?” 秦瑜气笑:“我先叫你腰断!”伸手扯她衣裳,在她身上作乱。 知暖笑着躲开:“好了好了,我换!” 乖乖换了身骑装。 骑装明艳,穿着更显她娇艳明丽,秦瑜看着,默不作声给她拿了顶帷帽扣在头上,还故作体贴地说:“日头大,莫晒到了。” 知暖果然没有反对。 这一片都是大大小小的庄园,各各都建得花团锦簇,中间平铺着万顷良田,壮观还是挺壮观的。 秦瑜骑马,她坐马车到山脚,然后两人共乘一骑上了山。 山上有座大光寺,寺里种了许多花木,此时正是开得正艳的时候。 春日晴好,山上游人不少,秦瑜甫一上山就遇到了熟人,是个穿着锦衣前呼后拥的公子哥。 恰好那时知暖走开了在山门拜佛,回过头见他与别人说话,便也没过去,顾自进了里面。 前朝还有本朝皇帝都笃信佛教,这一片山头,如大光寺这样的佛寺有十来座。 往年周家老两口也很信这些,城内寺庙烧香是日常,天气晴好,也会邀上邻居故友去山上拜佛。 知暖有时候也会跟着去,但他们大多去的是离京城更近的佛泉寺,那座寺庙没有大光寺这么大,也没有这边的繁花盛景,不过那儿有一口山泉水,被称佛泉。京都城的人笃信喝了佛泉能够袪病消灾,长命百岁,所以经常拜佛之余还会打壶水回家。 知暖不怎么信佛,但是来了她也会拜拜,顺便看看古代的佛像与现代有什么区别。 正看着,忽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此乃普贤菩萨,据传其为轮转王第八子,与文殊菩萨,毗卢遮那如来合称‘华严三圣’……” 竟是她在西市遇到的王钊。 他倒真懂得挺多,一尊菩萨像也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可惜他身边的一对男女明显各有心思,两人都听得心不在焉,很快,先后寻了个理由,把他给撇开了。 他竟也没觉出被人故意撇下,老老实实守在原地,负手继续看着佛像。 知暖走过去,向他行礼:“郎君有礼。” 王钊吓了一跳,转头看过来。 知暖穿的女装,又戴了帷帽,连声音也有些变了,他自然没能认出来。 见过来搭讪的是个女娘,他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也回了一礼:“娘子亦有礼了。” 知暖笑:“方才听郎君与人说普贤菩萨,甚觉有趣,不知小女子可有幸,听郎君多说一些?” 王钊眼睛一亮,也不管她是不是诚心想听,吧啦吧啦当即就说了起来。 普贤菩萨介绍完,意犹未尽,又带着她往里走。他也是真牛,大光寺大小殿宇那么多,他竟然每个佛像都认得,都能说出一二三来。 知暖就当自己请了个免费导游,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参观了差不多一半,看他实在是讲累了,就请他暂歇,两人寻了个稍偏僻的廊亭坐下。 知暖出门,总习惯力所能行自己带点东西,像今日,她就随身背了个小布包,里面放了几块点心,一包果干,还有她喝水的水囊。 水囊不好给人,点心又太干,她就拿出果干:“劳君解惑,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一点小食,还请您莫嫌鄙陋。” 王钊因爱好与众不同,人又憨憨的,是以虽出身尊贵,实则并不受女眷们喜欢。 平素哪得过这待遇?顿时受宠若惊,一时脸又通红,并不敢接。 知暖起身过去,直接放他手上。 管他吃不吃,反正她给了。退回去抽出帕子抹抹汗,与他闲聊。 “郎君懂得可真多,看你也非是出家人,为何识得那许多佛像,又知道那般多佛理?” 王钊汗颜:“我不爱读书,平生就喜读些闲篇。” 这年头,能读闲篇的人必须满足以下条件:一,有钱,二,有书。 能有这二者的,家里都不简单。 上回她不应该只把他当个普通的爱搭讪的富家憨憨子的。 王钊不愧他社牛之名,知暖还没开始套话,他就吧啦吧啦自己交待清楚了。 果然来历不凡,他亲姐姐竟是皇后。 然后他是和自家兄弟一起来庄上小住,趁着天气晴好,特来大光寺赏花看景。 只是才来没多久,遇到某家妹子,三人说没一会话,就剩他了。 知暖好笑,依她看,那两人就是出来约会的,而他不过是他们的障眼法罢了。 不过这与她无关,知暖正要套问他住的庄子在哪,远远就见永安侯世子从另一道门进来,看到她,他冷沉着脸大步凛然地走了过来。 第31章 生气 知暖也没躲。 都被看见了,再躲反显心虚。于是也不起身,就那么笑微微地看着他,待他到了近边,才笑着说:“您来啦。” 秦瑜神色不好,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才瞥了眼王钊,冷淡颔首:“钊郎君。” 王钊惊讶起身:“世子?”看看知暖,又看看秦瑜,“她……你们……这位是令妹?” 秦瑜脸黑。 知暖倒是笑了,起身道:“是。世子是我表哥。我初至京城,今日跟着表哥来此游玩。多谢钊郎君为我答疑解惑,若是有缘,他日定请郎君吃酒。” 王钊忙不迭摆手:“不用不用。”忽而想起什么,脸又一红,“娘子初至,该是我请你吃酒才对。” 完事还问秦瑜:“世子,我与我家二哥现下也正住庄上,家中小妹也在,不知可否请你与贵表妹去我处游玩?” 知暖忍笑,秦瑜脸都黑透了,拉起她的手,丢下一句:“不用,她不日便走。” 离开了。 两人出来,也不去别的地方了,秦瑜径自将她往山门处带。 知暖小小挣了挣:“我还没拜完佛呢。” 秦瑜停下脚,闭了闭眼睛,突然回身将她堵在一处廊柱上,咬牙低声问:“贺氏,勾引一个我尚且不够,如今还要加一个钊郎君吗?” 知暖:…… 她下意识反应就是赏他一巴掌。不过八年多的古代历练到底不是虚的,她在手要扬起的那一瞬间又生生压了下去。 没什么好生气的,她的行为,哪怕在现代也会受到鄙夷。 所以她很快就压下了脾气,用非常平静的声音笑着说:“是啊。谁让世子您不大行呢,我的财物在您的邸店被盗,都多久了?至今盗贼无影,财物无踪,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另找他人呢?” “至于您说的勾引,莫说我还没做,便是做了,您又何必生气?我之于您,不过是一场交易带来的欢愉,交易达成,我得我所愿,您也得了欢喜,此后不论我是走是留,还是又跟了他人,又与您何干呢?” 这话她早就想说了,只不过看与他处得还挺好,就不煞那风景。现在这是要怎样?怒气冲冲像个妒夫似的质问她? 他凭什么呀?凭她跟他睡了?所以她就只能是他的私有物? 别搞笑了,开开心心,合则来不合则散不好吗? 别以为这种思想只有现代人才有,古代多的是撩了女孩子就跑的渣男,不然大明湖畔的夏雨荷是怎么回事? 咳咳,那是虚构的,但历朝历代,就本朝,知暖穿越过来也见过不少浪荡子在外寻欢播种,然后不见人影,累得人女娘辛苦寻找的。 不说权贵豪门,就周家有个邻伍家的儿子,也都有女孩抱娃找上门呢。 她和秦瑜,说白了就是场各取所需的男欢女爱,她不会嫁他,他也不会娶她,遇到了,欢欢喜喜在一起,时间到了,也欢欢喜喜分开,多好啊。 何必弄成痴男怨女那做派? 知暖自以为语气平和,态度亲切,秦瑜却是要气死了。 忽略她说的其他,只记得一句,与你何干。 与他何干? 呵,好一个与他何干! 秦瑜简直想掐死她,他对她还不好吗?纵她宠她,除了不能娶她,他可以事事由她,结果她说,与他何干。 手指上移,指尖点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却在要掐住她的时候微微蜷住。 他红着眼睛,说:“甚好。” 放开她,纵步飞奔离开。 知暖有些虚脱地靠在廊柱上。 刚刚那一刻,她以为他会直接掐死她。 这人看来是气急了,挑事也没看场合,周围人挺多的,等于刚刚他俩免费演了场戏给人看。 她无所谓,横竖京都城或许有许多人见过周家酒楼的“少东家”,却未必认得出她。 那位世子却惨了,大光寺多是贵族豪门来打卡,那些人可没人不认识他。 知暖扯了扯帷帽,看到有许多人在对她指指点点,也有不少人在盯着她瞧。 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后,她旁若无人地往寺庙后山走去。 此刻往山门去的人多,她虽然觉得没什么好介意的,但是也不想在更多人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迹。 她没忘记永安侯世子要定亲了——或许已经定了,惹个能克制自己的年轻人可以,他身后的那些老怪物还是不要惊动的好。 “喂!”寻到后山,还没走远,有人突然从后面叫住她,“你与秦大郎是何关系?” 她回头,透过帷幕认出是最开始在山门前和永安侯世子说话的锦衣公子。 说着话他已经追了上来,看她的目光非常让人不适。 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下仆,眼看着就把知暖围了起来。 后山并非无人,但面前人想来身份不凡,所以有人远远遁开,有人只避到一旁高台看戏。 知暖是大胆,但她也识人,像面前这种人,就是她从来都不会招惹也不愿招惹,甚至都不想多打一秒钟交道的那一类。 流里流气的纨绔子,有点权势背景就自以为是天下第一,横行无忌,也不讲任何人性。 开口就极让人讨厌。 看知暖不说话,他又问:“你是秦大郎养的外室?亦或是平康女?” 平康女即为妓女,因为平康坊是京城有名的红灯区,时人就多以“平康女”代指出身不好专以色媚人的女子。 知暖容色冰冷,声音却带笑:“郎君不若亲自去问问世子?” “呵,吓唬我?”锦衣公子嗤笑,“我等都看见,秦大郎已弃你不顾。他那人素来傲气,丢掉的东西便再不会要,难不成你以为他还会来寻你?” 他说着,围着她转了一圈,笑眯眯道:“不过你也好本事,竟能勾住秦大郎……我对你甚是好奇,不若跟了本大爷回去,如何?” 话落,他用马鞭挑开她的帷帽,露出一张鲜妍娇艳的脸。 美则美矣,可惜她通身无甚饰物,看着甚是寡淡。 貌似也并不很得秦大郎欢心的样子。 知箩总算认出了面前的人,这家伙去周家酒楼吃过饭,是陈国公的老来子,人称张十九郎。 当然,他叫十九郎并不是他排行十九,前面还有十几个哥哥,他是陈国公养大的独种儿子,叫十九郎据说是高僧点拨,好养活。 他每回去酒楼吃饭排场贼大,说书先生都要叫到他面前说,否则就要大闹。 知暖都懒得应酬他,从来都只叫掌柜出面,然后也不想与他理论,直接单独给他安排一个说书先生。 他性格属于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上赶着他就没兴趣,和他对着来他反倒手贱爱撩。 知暖对他掀自己帷帽的动作毫无反应,望着他的目光连连闪动,脸上笑靥如花:“当真?大爷愿带奴回家吗?” 伸手便要去抓他的手。 张十九郎顿时兴趣全无,啧了一声,一脚踹她身上:“滚!秦大郎都不要的货色,大爷我又岂会要?” 呸一口,扬长而去。 第32章 别如此待我 张十九郎一走,他身边的下仆也跟着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们每人都上前踹她一脚,其中有一个在她后面,一脚踹到知暖尾椎骨上,疼得她差点闭过气去。 知暖伏在地上,感觉自己像条死狗,又怒又恨。 然而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恨谁。 恨张十九郎吗?恨有毛线用,她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报得了仇。 以前,她还在周家的时候,这样的事遇到的可多了。地痞流氓、权贵豪门,他们总有无数理由践踏你,摧毁你。 无能无势者最常做的事就是,还活着还能起,那就默默爬起来,有钱看伤就看伤,没钱看伤活得下去便活,活不下去就死。 知暖都已经对此麻木了,只是有两年没有过这待遇,她才一时难以接受。 可很快,她连恨也没有,缓过那股子疼劲,面无表情地捡起帷帽戴上,整理了下衣裳,起身拍拍灰尘,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md,真疼啊! 看戏的路人,避她如避什么脏东西。感谢永安侯世子,出门记得让她戴帷帽,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横竖看不到脸,无人识得她,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他们提起,最多也就是,那个和永安侯世子在大光寺有所牵扯的女人。 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循着常识与感觉找到了寺院后面的后山小路——佛泉寺也有这样的小路,供寺院僧侣打水挑柴或者下山之用。 路并不宽,两边枝蔓横行。知暖穿的是骑装,倒不是太担心衣服被勾脱线。 如张十九郎所说,她没想过永安侯世子会来找她,她甚至盼着他别再来找她,就这么放她走。 她已经想好了,先下山,随便找个村落借宿落脚,然后再想办法让人去把阿箩领出来。 感谢上回被偷的经历,她的户籍文书一直贴身放着,哪怕睡觉都在她裤头上揣着,所以,这回离开倒没那么麻烦。 就是可惜钱没有带出来。 但她也不会再回京城去了,这样周阿大不放弃一直找她又怎样? 哦,他们也可能会盯阿箩,没关系,到时让人接了阿箩就往城外渡口去,她们在渡口会合。 知暖不喜欢坐船,她总觉得古代船运安全性低,出事了在船上简直是入地无门,哪怕她本身是会游泳的她也不放心。 但事急从权,可以先坐船走,然后就近找个渡口上岸。 只要离开京城范围就好了。 知暖一路走一路想,山上游人多,这条小路几乎没有人迹。 看看日头,时间还早。衣服偶尔被荆棘勾住,她还停下来耐心地解开。 永安侯世子虽然从没送过她首饰,但给的衣服都是顶好的。 这衣服用料好,绣花也漂亮,等到了山下,她可以找间铺子当好几件粗布衣裳。 便是换钱,应该也能换上几两银子吧? 衣服又被勾住,她停下来小心扯开,口渴又喝了一口水,起身时往下看了看。 这儿的山并不算高,但林子很密,透过层叠的枝叶,能看到山下的人家。 知暖继续往前,行到半路,发现一根又直又长还粗细合适的棍子,她捡起来当了拐杖,也作防身用——打不了人,打狗也好。 如此走了好一会,山脚在望,知暖脸上方露出一点笑容,忽闻身后有风袭来,她倏地转身,眼角只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随手挥出的棍子半道被截,人落入了一个厚实烫人的怀抱。 杜衡香味袭上鼻端,她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秦瑜很用力地抱紧了她,声音痛苦:“别如此待我,阿暖,阿暖。” 他喃喃地连声叫她的名字。 她苦笑着想,很好,闹场别扭,挨顿打,她终于从贺氏变成了阿暖。 这不是她想要的。 秦瑜抱了她好久,久得知暖都不舒服了,用力推了推他。 “好了,”她叹息着说,“放开我吧,我难受。” 秦瑜这才放开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她看起来很好,除了头发因为赶路有些松散,她整个人好得很,面色红润,眼角干燥,神情都是平静的。 秦瑜抑郁了,默了默后问:“你是想着,此后再也不要见我了是吗?” 那么快就找到后山,而从后山下山,不会经过他们住的那片山庄,会去往另一个方向。 知暖当然否认,她无奈地反问:“那你又想我如何呢?你将我丢在那,周围人该如何看我?总不能大喇喇从前门下山,被人围观吧?” 既然走不了,她决定还是好好哄他。 这一回是他主动找她的,所以往后,也不要怪她。 她细细地解释:“我原想着,从此处下山,再寻人送我回京。” 秦瑜再次默然,过了会,他问:“你不难过吗?” 她摇头,笑了一下:“我有何资格难过?” 秦瑜心头大恸,再次抱住她:“阿暖,你已是良家子,我纳你入府做贵妾,如何?” 知暖笑了。 所以,他可能真的喜欢上了她,甚至也已经有点爱她,但饶是如此,他认为他对她最大的慈悲,便是纳了她。 她说:“不好。我自小便在外野惯了,受不住侯府的拘束。” “那便如先前所说,你住在别院,在那处你便是主子,无人敢约束你,你要去哪,要做什么,都由你心意……只别离开我,可好?” 这已经很卑微了,便是知暖,也有少少的动容。 她也沉默,过了会才说:“好啊。” 秦瑜就笑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 也是这时候,知暖才感觉他还是个孩子。 二十岁不到,在现代也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她忽然有了点罪恶感,也有些些的不忍,所以她踮起脚,在他放开她时,又主动吻他。 然后就抻到了腰上的痛处。 “嘶~”她捂住后腰,忍不住痛嘶。 “怎么了?”秦瑜紧张地扶住她。 “没事,抻到腰了。”她笑。 这儿离山脚不远,但走着也还是会累,秦瑜说:“此路太窄,车马不能至,我已叫人绕去山下等我们。”他说着蹲下来,“上来,我背你下山。” 知暖立在那,看着他微微弯下的腰背,默然无言。 第33章 痛痛! 过了会,她伏到他身上,他反手搂住她,起身慢慢往山下走。 她趴在他肩上,侧头看着他,二十岁的男孩子,出身富贵,养尊处优,生平怕是从未有过什么挫折。他皮肤生得极好,冷白的面皮,昳丽的容貌,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感受到她的视线,他问:“你在看什么?” “看你。”知暖说着,手指轻轻在他脸侧点了点,“我家世子真美。” 秦瑜唇角抑制不住的上翘,从寺里负气离开时,他曾下决心,此后永不再见此女,可是走着走着,他脚步就慢了下来。 他忍不住想,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她孤身一人,若被人唐突了该如何好? 便是无人唐突,山下下去还有那般远,她又该怎么办? 到底忍不住,打马回头。 到山上却哪里都没有她,一问,才知道她往后山去了。 当时他脑子一嗡,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就是,女娘多脆弱,如若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怎么办? 只要想到这个,他就摧心折肝地难受,一边打发下仆骑马绕去另一边山脚堵她,一边脚下生风,循着痕迹往小路寻来。 看到她好好的,他又开心又难受。 然所有的难受,在听到她这一句话时俱都变作了欢喜。 他故作不耻,斥道:“男子存世,当顶天立地,谈何美与不美?” 知暖没理他,用脸挨着他的脸,蹭了蹭:“可是我看着心中欢喜嘛。” 秦瑜便不说话了,转头想要亲她。 知暖感觉到了,也微微扭脸迎合了他。 走着走着的秦瑜走不动了,放下她,抱住她在路边亲吻起来。 知暖在现代的时候看到一个理论,说是真正幸福的情侣或者夫妻都是会吵架的,吵架有时候,会成为爱情的催化剂。 她以前不太懂,现在倒是有点懂了。 争吵过后,好像连亲吻都特别甜蜜。 两人真正下到山脚时,太阳都快要落岭了。秦瑜安排的人牵着马等在一旁。 秦瑜休沐马上就要结束,所以他们没有回山庄,而是直接骑马回了京城。 两人共乘一骑。 快要进城的时候,知暖问他:“你带着我,如此过摇过市,不怕府里生气么?” 秦瑜淡淡地反问:“为何要怕?” 也是,她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他纳养在外的女人,玩意一般,只要不过火,不过分,谁又会跟个玩意计较呢? 相应的,他也不需要在意周阿大,她身上打了他的标签,莫说周阿大只是中书令的女婿,便是成了中书令,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他。 所以他是不用避忌。 倒是知暖,想了又想,还是重新戴上帷帽,且将整张脸,都埋进了他怀里。 秦瑜倒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 他们一进别院,先还一潭死水样的园子,瞬间就活了起来,灯光渐次点亮,四处也有了走动的人影。 阿箩尤其欢喜,看着知暖,高兴得都快哭出来了。 知暖便笑她:“这么舍不得我?” 阿箩点头,看一眼已经大步往外走的世子,抽了抽鼻子,小声说:“我怕娘子不带我就走了。” 小丫头,想法还挺多。 知暖摸摸她的头:“我饿了,帮我要点吃的来可好?” 阿箩仰着脸:“不先沐浴更衣吗?” 知暖的卫生习惯她很清楚,出门回家,再饿也得先洗澡换衣才吃饭。 知暖笑:“要的。” 阿箩便说:“我去催一催。” 收了泪,欢欢喜喜跑了。 秦瑜去外院处理事情,知暖累惨了,也没等他,洗了澡吃过饭,便上床睡觉。 头发没干,都是她趴在床上,让阿箩帮她擦干的。 睡得迷迷糊糊,她感觉尾椎那一痛,忍不住轻嘶了一声醒过神。 伸手去摸摸到男人的手,她瞥了他一眼,后者神情严肃地推高她衣服:“我看看,你腰那处怎么了?” 知暖并不是很想跟他告状,他是永安侯世子,对方是陈国公的独儿子,两人都是天潢贵胄,万一闹起来,就她是炮灰。 没能力招惹人的时候,她从不会强出头。 可她也拦不住秦瑜的力道,看到她腰上那一块紫到发乌的淤青,他声音发寒:“我离开后,发生了何事?” 知暖伏在枕头上,懒洋洋地:“磕到了吧?” 秦瑜盯着她。 知暖偏头冲他一笑。 他无奈了,忍着气去外面叫人给她拿药。 知暖只知道痛,并不清楚伤的有多重,直到他拿了药要帮她揉开。 知暖痛得眼泪横流,一直要躲:“痛痛痛痛痛痛!” 连声喊痛。 那声音惨得睡在另一头的阿箩及阿方等也听到了,阿箩不顾阻拦,强闯进来,看到两人间的情景呆了呆。 秦瑜看到她就气,斥道:“滚出去!你就是这般伺候你家娘子的?她受伤如此重,你也不知?” 阿箩还没反应过来,知暖先不同意了,眼泪婆娑地吸着气嗔他:“你没事朝她撒气做什么,我……嗷!” 话没说完,秦瑜手下微一用力,痛得她嗷嗷的。 气得她,用力去够他的手:“你,嘶,别按了,本来好好的,腰要,嘶,被你摁断了。” 秦瑜“嗤”了一声。 阿箩这时已反应过来了,走到床前看着她受伤那处。 是真的凄惨,她腰眼处的皮肤本来就白,如今看着青紫一团,格外可怖。 像是块洁白的暖玉,被人重重斩了一截。 阿箩看着束手无措,很是惊惶,知暖无奈,只好哄她:“无甚大事,不小心摔了一下磕到了,世子帮我揉揉便好了,你去睡吧,没事的,嗯?” 语气那个轻柔耐心,等阿箩走后,秦瑜醋了:“你待个小丫头倒是甚好。” 知暖痛过劲了,被他揉的地方暖洋洋的还很舒服,就扯了扯他的衣带,笑着说:“我待世子不好么?毕竟我可只陪世子睡觉。” 秦瑜咬牙切齿:“你还敢惹我?” 她伤到那里,睡觉都不好睡,还敢惹他,真的是不知死活。 知暖:…… 不,她还是知死活的!顿时不敢作妖,乖乖往里挪了些。 秦瑜年轻血气盛,也不敢过分挨她,揽着她的脸亲了两口,便说:“睡吧。” 第34章 无心 次日一早秦瑜就起了。 他虽然年轻,但早年随皇帝狩猎时,曾立下过不小的功劳,皇帝看他年少英伟,对答如流,于是命他入千牛卫,如今已是领中郎将衔,掌供奉侍卫。 算来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了。 他如常进宫点卯上值,下值后念着知暖身上的伤,总觉得有些不对,正要吩咐人去详查他走后她身上发生的事,永安侯身边的长随找了过来,言侯爷和夫人请他下值后务必回府。 口气还挺严肃。 秦瑜知道他们大概找自己是什么事,他既敢做,倒也早有应对,有条不紊将事情吩咐下去,这才打马回了侯府。 永安侯和夫人上官氏一起等着他,两人原本在说话,听到禀报,不约而同停了话题,看着进来的少年人。 秦瑜穿着绯色团窠宝花襕衫,因才从宫中回来,腰悬宝刀,头戴冠玉,身形挺拔,举止从容,端的是个翩翩好儿郎。 年至及冠,进学、练武,这儿子打小就没让他们操过什么心,所以听到儿子在大光寺的“壮举”,夫妻俩倒也没有太着急。 谁人年少不轻狂?少年人,有些风流韵事并不稀奇,莫过分就好。 想是这么想,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 待秦瑜行过礼,上官氏微微示意,她身边的婆子便领着人鱼贯退出。 永安侯沉着脸,单刀直入:“大光寺那女娘是怎么回事?” 秦瑜声音淡淡的:“儿子前些日子在外遇到的女娘,因有些意思,便养在别院,替我看看屋子。” 别院有阿方,还要个什么人去看屋子?这意思就是要养在那里呗。 永安侯眉头皱了起来:“可教人查过来历,是否是清白人家子?” 秦瑜点头:“是。” “若是出身清白,不若纳进府来,放那别院,像什么样子?” 秦瑜眉眼低了低:“段氏尚未进门,如今却是不合适。” 说得永安侯想打他,当然他也没忍,随手抄起桌上茶杯朝他砸了过去:“既知不合适,缘何还要招惹人?还大街上纵马同骑,姿态亲昵,我看你是生怕荣国公太满意你!” 秦瑜反应快,头微微一侧,杯子从他额边擦过,落在他身后的地毯上。 只被茶水淋了一身,肩上洇湿了一块。 他敛袍跪下:“是儿子叫阿爷阿娘忧心了。” 永安侯冷笑:“既知我们忧心,后日岷郡王在梨园设宴,段大娘子也会出席。你若有本事,能讨得她原谅,那便万事皆休,若不能,我会亲手帮你处置了那女子。” 秦瑜:“……诺。” 看他那样子,永安侯也很是糟心,冷哼一声,甩手拂袖离去。 丈夫教子,上官氏并不插一言,直到丈夫走了,她才叹一声,亲上前把儿子扶起来,有些心疼地为他掸了掸肩上茶水,拉着他在榻上坐下:“你也莫怪你父亲生气,实是你行事也太无章法了些,青天白日,竟搂着她当街游走!我与你阿爷起先还不知道,是荣国公府派了人来问责,我们才知有此一事。” 秦瑜汗颜,又有些无奈:“是儿子无状。只是她身上有伤,我又急着回城,便考虑欠妥了些。阿娘放心,我日后行事定当更仔细着。” 上官氏笑着点头:“你历来就无事不让我放心,此事我信你。只是阿娘问你,你可是很中意那小娘子?” 秦瑜神色微紧,旋即轻笑道:“哪来的中意?只是儿子未见过她那样的女娘,一时好奇罢了。” 竟能引得儿子好奇,上官氏惊异:“是怎样的女娘?” “穷苦出身,倒也没甚稀奇。”秦瑜语气漫不经心,“就是有些想法,常能惹人发笑。逗她玩而已,阿娘无需忧心。” 上官氏细细打量着他,见他确实不像是很在意的样子,拍拍他的手:“如此甚好。其实此事亦是阿娘疏忽,忘了我儿年纪大了,身边合该有贴心人伺候。” 她说着摇了摇铃,没多久,她贴身伺候的婆子便领了两个千娇百媚的丫鬟走了进来。 两个丫鬟在婆子的示意下羞答答上前行礼。 秦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 上官氏说:“这是阿梨和阿勉,她们性情倒也活泼,兴许能与你投缘。只是须得记着,莫闹太过,段氏终是你未来妻室,须得给她留些余地。” 秦瑜应诺,又与她说了一会话,才领着两个丫鬟回了自己院子。 夜里用过饭,秦瑜心情便无端有些焦躁,但他很清楚,今晚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再去别院。 耐着性子处理了些事情,他把徐志叫来,给了他一瓶药:“给贺氏送过去,她若有什么话或是东西,不管多晚,只管送进来。” 知暖拿到药的时候,正由阿方帮着做推拿去淤。 昨晚被秦瑜一顿痛揉之后,她其实已经好多了,只是阿方不放心,还要她再上两天药。 接到外面送进来的药她颇有些莫名其妙,掀开盖子闻了闻,问阿方:“难道这药更好些?闻着没甚区别呀。” 阿箩也凑过去闻了闻,肯定地点头:“是一样的!” 阿方倒是猜到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因此看着面前的主仆格外无语,笑了笑,她试探着说:“或许,主子只是想娘子了?” 知暖:…… 阿箩还大喇喇表示疑惑:“世子既想,为何自己不来?” 这回轮到知暖和阿方一起默了默。 但是知暖并没有让人捎任何话或东西的意思,以至阿方在她临睡前不得不将阿箩支开,特意劝她:“世子还未如此看重过哪位女娘呢,他既有心示好,娘子也不妨应着他些。” 知暖怕的就是他的看重,但她肯定不会这么说,笑着道:“我知道世子待我好。只是他合该是别人的夫郎,我算个什么人物?送东送西,无端惹人笑话。” 阿方听了叹气:她算听明白也看明白了,这位主,与其说是谨守本分,还不如说是半点都不想应付自家世子。 也不知道向来心比天高目下无尘的主子,到底在哪招的这冤孽,只盼着……唉,只盼着,他当真能留她一辈子吧。 第35章 想我了? 秦瑜连着有好几天没来别院。 对知暖来说,他来与不来,日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唯一让她难过的是,从山庄回来后的第二日就下雨了。 原本不下雨她还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一下雨,天天只能窝在房间里。 好在阿箩和阿方终于把麻将学会了,她俩学会后,又把其他人都教会了,于是没事的时候,大家就窝在小花厅里打麻将。 要输银钱的哦。 赌的倒不大,每局也就一两枚钱币。架不住知暖技术好手气也旺,下雨的头三天,她赢了怕有几百钱。 其他人不干了,横竖徒弟们都学会了,她这师傅也没得用,就假惺惺地劝她:“娘子这么日日坐着也不好哇,去玩些别的花样罢。” 知暖倒也听劝,走的时候还把自己赢的所有银钱都拿出来,让人去外面买果子:“谁输了我请谁吃果子。” 丫鬟婆子们不依:“哪有您这样的,您这是要我们输还是赢呐?” 知暖笑:“我这是叫你们想输就输,想赢便赢。” 众人一听倒也有理,于是不管输的赢的,都乐滋滋的。 阿方随侍在她身边,见状劝:“娘子也莫太纵着她们,快纵得没样子了。” 知暖就笑:“无妨,她们能松快的日子也不多,您多提醒着些,该警醒的时候还是要警醒些。” 她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所以对她们从来就没有要求,她在的时候无所谓,她不在了,再是如此,就怕会害了她们。 阿方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愣了愣:“娘子,您……您从未想过要长久留在世子身边吗?” 知暖便问她,“什么是长久?”她摇摇头,语气平静到有些冷漠,“像我这样身份的人,随意一个主子就能把我捏死,又谈何长久不长久?” 她曾经致力于赚钱,培养周阿大,就是想能通过他改换门庭,一步一步,至少不要做被人捏死的蚂蚁,可惜…… 知暖看着屋檐下垂落如珠的雨滴,伸手接了一捧,漫不经心地接着道:“再者说了,世子现下是看重我,以后呢?谁又知道那个长久是多久。” 阿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身侯府,见多了后宅私隐的她很明白,知暖说的是对的。 她这样的身份,主子越看重,有时候反而越不是福气,而不看重了,就更是她的死期。 不能打牌,知暖也会给自己找事做。 她让人给自己做了个沙包,没事就在屋内打沙包,她不但自己打,还喊了其他人也来打。 时下女娘们就没见干过这个的,除了阿箩,阿方等都不忍直视。 知暖逗她们:“来打着试试嘛,打一打,烦恼全没啦。” 可能是这话让人误会了,当天晚上,知暖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秦瑜出现了。 她坐在床边眨了眨眼,“咦”了一声:“您怎么来啦?” 秦瑜上前抱住她,亲亲好一会才问:“想我了?” 知暖:…… 她没答,有些嫌弃地嘟了嘟嘴:“臭臭的。”又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把,“胡子扎得我疼。” 他笑,搂着她报复性地又亲了好一会,直亲得她脸都被扎红了,才放开她。 知暖真的……想打他。 一时下人们送水进来,他拉住她的手,暗示满满:“陪我一起。” 知暖拒绝:“不要,我已经洗过了!” “帮我搓搓背,我累坏了。”他看着她,还有些委屈,“为你的事。” 知暖满脸疑问,旋即反应过来: “贼子有消息了?” 点头。 “当真是我阿兄使人做的?” 还叫他阿兄!秦瑜神色淡淡:“不能确定。贼人招供,他们在西市见你买卖大方,又是生面孔,就寻思要拿你犯案,我使人查过,未发现他们与状元郎有过来往。” 知暖怔了怔,有点不太相信,主要是周阿大去找她的时机太巧了。 见秦瑜不太高兴,还当他是因为没能帮忙找到更多证据而郁郁,便笑着说:“无妨,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且不着急,东西……对了,我的那些失物可都找回来了?” “嗯。” “全部?” 秦瑜看着她,一脸“你敢质疑我”的傲娇。 哎呀,这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好想立刻去看,看看面前的男人,又生生忍住,拖着他往浴房里走:“走,给您搓背!现在就搓!” 秦瑜这才笑了,一把横抱住她。 知暖惊叫,搂着他的脖子甩了甩腿:“不能把我弄湿了。” 他咬着她的耳朵:“这个……恐难从命呢。” 知暖:…… 浴房里水声响了许久,再回到床上,她换了衣服,抱怨:“这几日时机皆不合适,说好了要小心着些,你真是好讨厌。” 秦瑜身上有种餍足的慵懒,她系衣服他就捣乱,一边捣乱一边哄她:“只一回嘛~” 她气,回头瞪他:“你还想几回?” 秦瑜:…… 她生气的模样有种烟视媚行的味道,那熟悉的鲜活又娇媚的样子,让他这几日想得心口都隐隐发痛。 一伸手,他将她绊倒在床上,在知暖要挣扎的时候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别闹,让我好生抱抱你。” 他说:“阿暖,我好想你。” 知暖顿住,她没问他既然很想她为什么不来,翻过身默默搂住了他。 次日知暖当真见到了自己的东西,她买的那些都原样打好包放在前院。 当然,她的八个金饼是真的没有了。 不过,秦瑜说到做到,说东西都找到,金币不在赔她八个,他赔了她十个。 光溜溜金灿灿的金饼,是她往后活下去的全部底气。 她没有不要,可也没多要,数出四个,把余下的六个放他手上,牛逼哄哄地说:“郎君今儿高兴,赏你了!” 秦瑜笑,她乜斜他一眼:“这时候你应该说,‘谢郎君赏’。” 他倒也挺上道,口说“谢郎君赏”,用力抱起她,轻轻在她耳畔舔了一下,不说官话,用坊间俚语的调调哑声问,“我陪郎君困一觉?” 知暖:…… 她打了个哆嗦,挣开他:“陪不起,陪不起,你郎君我不行啦。” 秦瑜被她逗得哈哈笑。 东西找回来的次日,秦瑜不当值,上午的时候他兴致勃勃看知暖打沙包,直看得啧啧啧,握着她的手说:“下回若是想我便使人告诉我,莫折腾这些了,省得手疼。” 知暖:……好气。 谁折腾这个是因为想他了? 然后这个沙包折腾出来还便宜他了,那家伙学着知暖的姿势打出完全不一样的气势与力道后,若有所思地说:“此物倒可用于军中。” 知暖闻言翻了个白眼。 可不是能运用于军中?后世军人都是拿这个来做力量训练呢。 大概是觉得她这点子着实不错,他主动问她:“可想去看击鞠?” 击鞠就是打马球。本朝人民跟唐朝人一样,都很热衷于这项体育运动,而且富人有富人的打法,穷人有穷人的玩法,男人有男人们的刚猛,女娘也有女娘的柔美。 总之一个小球球被人玩出了花。 知暖没玩过“击鞠”,但她作为女子曾被邀请玩过“踏鞠”,后者非马上运动,更像是一种舞蹈形式的另类群体踢毽子,想当然,她不会跳舞,玩了一回就再没玩过了。 击鞠危险性就高多了,知暖看过几场,几乎场场都有人受伤,她受不了,所以也就渐渐不爱看。 但她这会有好久没出门了,还是有点想的,便问:“你要去击鞠?” 秦瑜点头,牵起她的手:“岷郡王前些日子叫人打马球,也请了我。只是一直下雨,未能成行,如今天气渐好,应是这两日会办,到时你也去看可好?” 知暖问:“我这身份,合适?” 秦瑜摸了摸她的脸,语气坚定:“我说合适,自是合适的。” 知暖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36章 悲伤 知暖在现代的时候看过马球比赛。 当然是电视上。 其实古代的马球运动和现代差不多。这时候的球甚至和现代的很接近,并非她曾在书上看到的什么木制的,中间镂空,当然,木制的也有,不过知暖见到的大多是皮制的。 击鞠比赛也是分阶级的,像永安侯世子带她来看的就是属于特别高级别的那一种。 球场都是用油浇过的,里面设施无一不奢侈精致。球场周围有亭子和楼房,供人坐在里面观看。 秦瑜把她安置在其中一间楼房里就出去了。知暖注意到她旁边的亭子或楼阁里也都有人,隐隐绰绰,多是衣饰华美的妇人与小娘子。 没多久,玩击鞠的人聚集球场。 这回的比赛还是个十人场次的,秦瑜换了衣服,与另外四人穿着式样差不多的青色窄袖衫,头上玉冠摘了,换成黑色幞头,脚踏黑靴,看着倒是有种难得利索和清爽感。 少年感也更强了,当他跃上马背的时候,当真是顾盼生姿、意气飞扬。 知暖甚至能听到隔壁少女的尖叫声。 和秦瑜他们对赛的另一队着红衣,知暖目光扫过时看到个略眼熟的人——张十九郎。 她心里忽然涌起不是那么好的预感,想起昨晚秦瑜和她讨好处时说的是,为她的事忙坏了。 她的事除了抓贼找失物,可不还有个才结梁子的张十九郎? 大光寺回来后,她虽然以“磕到了”为由遮掩住了自己受伤的真实原因,但秦瑜又不傻,且对她也还算上心,自然不会被她糊弄。 当天寺里那么多人,后山也有不少,他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到自己经历了什么。 这个男人,不会是想通过击鞠来帮她报复回去吧? 事实证明,她还真没有想多。刚开始,比赛一切正常,大家也都是正常地击球、抢球,到后面,秦瑜看准时机连进几球后,张十九郎这边的人便急了,行动间也越来越没有章法,某一刻,秦瑜跑在最前面,回身反手击球时,张十九郎催马前堵,正好他有另一个队友也从另一边冲上来,两方相撞,另有一名青衣男子骑过来击杖相迎……总之那一刻特别的乱,视觉原因,知暖没有看到具体细节,等再回过神时,就见张十九郎躺在地上蜷着腿嗷嗷叫唤。 余下众人纷纷下马,守在边上的仆从们也围上前去,她注意到唯有秦瑜手执球杖,骑着马独立一旁,神情睥睨而冷淡。 远远地,他好似朝她这看了一眼,然后才跃下马背。 搁以前知暖看过的比赛,人伤了,换一个继续干。但张十九郎毕竟身份不同,他这一受伤,球赛自然也进行不下去。 知暖滋味复杂地看着底下的纷乱。 过了好久,她才等到秦瑜回来,他竟又换了衣服,看着像是还洗了澡,鬓角微湿,一身清爽。 他进来后十分自然地坐到知暖身边,搂住她就着她的杯子饮了一口茶,笑着道:“本想叫你看我打完全程,奈何有人不中用,竟是半道伤到了。待下回,我再击鞠给你看。” 知暖看着他:“他伤得如何?” 他言语轻淡:“无大碍,不过断了一腿而已。击鞠场上,伤眼丢命者大有人在,他已算是走运。” 知暖:…… 咋,这是还嫌对方伤得不够重怎的? 秦瑜感觉到她的情绪,放下杯子偏过头望着她:“你心有不忍?” 知暖摇头,她确实看得挺心惊,但她不会说他残忍,也不会觉得不忍。 “积德累仁,积恶余殃”,张十九郎仗着身世横行无忌,迟早会踢到铁板受到灾殃,这是他该得的。 她只是有点被秦瑜这种不动声色又光明正大报复人的手段吓到了,面前的人,虽是少年,却好似比她想象的要更聪明,也更隐忍,更懂得谋算。 她可能,还要更稳妥一点。 笑了笑,她问:“那位郎君看着身份不凡,他受伤,不会连累到你们吧?” 秦瑜笑了,搂住她渡给她一个湿漉漉的吻,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他便是死在这,也连累不到我,且放宽心。” 知暖:…… 不知道该说什么。 权势人家的底气与轻狂啊,她有些羡慕。 球赛虽然没有打完,但是秦瑜看着兴致甚好,从球场出来后,他又带着她去京城有名的醉霄楼吃饭。 醉宵楼跟知暖办的酒楼不太一样,后者有包间也有大堂,不拘贵族平民,只要有钱都可以进。 醉宵楼却是走的彻底的贵族路线,它甚至都不是一般的临街酒楼,而是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假山楼台,花草掩映,光有钱都还不一定能进得来。 秦瑜知道她没来过,点了一桌子菜,笑着要她尝:“看与你的酒楼有甚区别。” 区别当然是有,知暖的菜,天南地北的菜系都有,不拘食材,经常是她觉得好吃就让人做了,醉宵楼的菜是很典型的京城风味,清淡、精致、用料贵而讲究。 知暖并不是很喜欢,所以她尝了几筷子后,就扎起衣袖,给秦瑜挟菜投喂:“说来我还没有服侍过郎君用膳呢,今日就让我来服侍您好不好?” 秦瑜笑着领受,却握着她的手,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坏笑着道:“好是好,不过得换种服侍法。” 她眨了眨眼:“什么?” 秦瑜笑,拿过她手上的筷子,挟了一口菜喂到她嘴里,然后凑过去,自她嘴里将菜又咬了回去,顺势碾了碾她的唇,轻笑:“如此这般,可好?” 知暖:…… 还是那句话,谁要再说古代人不会玩的,打洗他! 两人一顿饭粘粘糊糊吃了许久,差不多后他帮她整了整衣服,忽然摸出一根玉簪戴到她头上,用一种略有点欠揍的语气说:“此乃我亲手所制,虽不大好看,你却不许不戴。” 知暖很是意外:“你亲手做的?” “嗯。”他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有一点点的心虚,“前些日子不是许久未去看你?我身上有职司,往后兴许还是有不能日日去见你的时候,做样东西予你,也省得你见不着我,拿那沙袋出气。” 知暖:…… 她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调侃里,藏着属于他的珍重和爱意。 很珍贵的,很珍贵的少年人纯粹的爱意。 她看着他如玉一般清俊的面容,看着他清澈温柔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真的很幸运,莽莽撞撞却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他年轻、英俊、儒雅、温柔、还很赤诚……换个时期,如果是在现代的时候她能遇到他,她想她会很爱很爱他。 可是,他们偏偏在这个时代相遇。 这个时代,爱一个人的成本和代价都太高,她想更自私一些,想爱自己更多一点。 第37章 想我死么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皱着眉问,有些紧张。 知暖摇头,忍下眼中泪意,展臂揽住他,伏到他怀里:“您居然会做玉簪,我也想送您我亲手做的东西,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办?” “谁说的?”他抱紧她,低头吻了吻她的侧鬓,语气含酸,“我看你做的五色缕就很好。” 那都是端午时弄的东西,难为他竟然知道,还记到现在。 知暖笑:“那个不行,已然过季。”默默算了算日子,一本正经地说,“再过不久便是七夕,待那日,我定会好好拜拜月神娘娘,求她赐我一双巧手,我要给我家世子,做件最好最好的礼物。” 秦瑜听得笑不停,也一本正经地回:“那本世子可就等着了。” 两人在外面盘桓到午后才回家,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们回去路上还经过了周家酒楼。 酒楼还开着,但与往夕的门庭若市、车马喧闹不同,此时酒楼内外的人气已与以前大不相同。 这会儿该是听说书吃小食最热闹的时候,门前仅只小雀三两只。 马车经过后,知暖还看到有豪奴模样的人往外赶客,她眉头皱了皱,收回目光。 秦瑜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状道:“听闻周氏酒楼新来的掌柜得罪了人,这几日,日日有人拦门不让客人进,若周家报案,次日门外必遭人泼洒污秽……阿暖,”他抬头替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问,“周氏撑不了几日了,你想再把酒楼接过来吗?” 想接过来吗? 这还真是个好大的诱惑,那毕竟是她一手做起来的地方,承接过她的希望、期盼,也给过她在这时代坚持坚守下去的底气与动力。 “不用了。”她最终还是摇头。 “为何不用?”他看着她,看似漫不经心,眸色却很深。 知暖冲他一笑,淡声说:“我不喜欢与过去纠缠,也没有想要拿回它报复谁的打算,周家于我已成过去,周家酒楼亦如是。” 秦瑜听了,心中还是欢喜的。 他也不喜欢她与过去再有纠缠,甚至于都不愿意她再和周阿大见面。 原本今日的击鞠,岷郡王也有意邀请今科三位科举英才,秦瑜在有意设局张十九郎,请知暖去观看的时候,就想办法打消了郡王的主意。 知暖的那句“青梅竹马,年少相伴”,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虽然她与他的第一次,他有见到落红,但不能否认,她最初于情事上的熟稔和自如,让他介意。 尤其是在见识过更多的男女花样后,他会控制不住地想,她和那人,是不是也曾如此厮磨过? 若非本朝文武不相通,周阿大行事也算谨慎,他都不用费时间设局筹谋,早就把他赶出京城了。 见面是绝不可能让他们再见面的。 知暖并不知道身边男人的这些想法,当然,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是太在意。 两人回到家,知暖梳洗的时候看了下他送的簪子,是一根白玉雕就的螭龙纹簪,看得出雕琢的人手法有些生疏,但是打磨得很是细致,玉质也是极好的玉,通透温润,触手光滑。 不知道他雕了多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雕琢的。 阿箩见她一直坐在那把玩着那根簪子,神情悲喜难言,不由得问:“娘子是不喜欢吗?” 她摇头,轻声说:“不,我是极喜欢的。” 阿箩说:“可我看娘子好似很难过。” 知暖抬手将簪子又插回发间,转身看着阿箩笑:“你看错了,此簪乃世子所赠,我只是不知道该回送他什么。” “娘子可以为世子做个好菜呀。”阿箩语气天真,“每回吃了娘子做的菜,我都觉得心中很是安乐。家中大郎……” 她原想说“家中大郎也很喜欢娘子做的菜”,想到此时已经不是以前,连忙捂住嘴。 知暖并未在意她的失言,撑着下巴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我好似还未为世子做过吃食。” 事实上,来了这里后她下厨的次数并不多,偶尔几回,都是自己馋了,才会想着动动手。 一般的菜,貌似也体现不出诚意。 于是第二日,她在厨房磨了一日,到傍晚时,勉强磨出了一个菜碗大的葡萄蛋糕——她倒想做草莓的,可惜这时候根本就还没有草莓那东西。 蛋糕做好后,只等着某人来尝。 不说阿方,便是阿箩也是第一次看她做这玩意。两人欢欢喜喜陪着知暖等世子过来一尝珍馐,结果一等没来,二等没来,一直等到夜都深了,知暖手一挥:“算了,不用等了,你们且拿下去分食了吧。” 难得这位第一次对自家主子用心做点东西,阿方小心翼翼提议:“世子定然是事忙才来不成,不若我叫人送进府去?” 知暖面色微冷:“您若是想我死,那便送吧。” 阿方:……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世子在这边放了有人,专门递这位主的消息的,有什么事也传不到侯府其他主子的耳朵里去。 但那是以前,现在确实是难说了。前几日阿方进府里办事,就被夫人叫去敲打了,想来世子近日来得不那么勤,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再还有就是,世子身边多了两个貌美丫鬟,这位主还不知道呢……她一直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提醒她,这会见她如此,倒是想说了,却见知暖拿起小竹刀,唰唰将那什么蛋糕切成几小块,一人给她们递了一块:“赶紧吃吧,天热不经放,到明日就该坏了。” 阿方:…… 罢罢罢,她还是什么都别管别劝,当个睁眼瞎甚好。 阿箩拿着分得的蛋糕吃得很香,这东西又香又软又甜,是她生平吃过的最好的美味。 吃了一块还想要,被知暖拦住了:“夜里吃多了积食,余下的与别人分分吧。” 阿箩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主仆两个一样的没心没肺,看得阿方甚是无语。 其实她这倒是有点冤枉知暖了,费心费力试验了一天做出来的东西投喂了个寂寞,她心里还是很不爽的。 只是她能安慰自己,她尽心了,没能吃到是某人没福气,跟她没关系。 不气不气,睡个好觉。 但这事第二日到底还是被秦瑜知道了,原本他有应酬的,得到消息,打马就拐来了别院。 天渐渐热了,里屋是暗室,窗户开的又高又小,知暖夜里睡觉觉得闷,正张罗着把外屋靠窗的软榻收拾出来。 她睡不得凉席、竹床,每年夏天也就软榻能躺,而且还要把窗户开到最大。 这儿的窗户是琉璃窗,开了会有蚊子,所以白日她就使人将窗上钉了层白纱布防蚊虫。 软榻上的锦垫才换好,秦瑜就来了。 其他人见了很有眼色地退出去,只有阿箩是被拖走的。 秦瑜眼神都没给那小丫鬟一个,上前搂住知暖,在她唇边吻了吻,问:“忙些什么呢?” 知暖再看到他已经很平和了,眉眼漾着笑,一见就叫人欢喜。 “您来了。”她手上捧着个白瓷的圆肚细口瓶,瓶上插着枝开得正艳的绯色海棠,“您看,我把它摆在那好不好?” 秦瑜扭头看了一眼,顺手就拿过去摆着了,点点头:“甚好。” 抱住她要在榻上坐下,被知暖拉住:“欸欸,脏,晚上我要歇在此处的。” 秦瑜无语,转而坐去桌子旁。 摸了摸她热到泛红的脸,他问:“怎么想着歇到外间来了?” 知暖说:“里屋热。” 他毫不犹豫:“叫人给你打扇!人若是不够使唤,再多买几个也省得。” 知暖:…… 这种三观没法统一的痛苦。 第38章 好哄 但是对着个古人,她也说不出什么奴役什么公平的话来,所以反问道:“那您来了,也要人守在床边与我们打扇?” 秦瑜想说有何不可,看着她的脸色,福至心灵感觉这个答案必不是她喜欢的,便果断改口:“唔,那便歇在此处吧。” 知暖轻轻掐了他一下。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听说你昨日特意给我做了稀罕吃食?” 知暖说:“是啊。” “今日再给我做?” 知暖心说想得美,过期不候知道么?面上却笑嘻嘻的,转身揽住他的肩:“今日有些晚了,吃了容易积食,待你休沐,我再做了给你吃。” 秦瑜点头,他来主要也不是真的想要吃什么。 搂着她要吻,被知暖十分不留情面地一推:“热,洗澡!” 秦瑜:…… 天气热了,一动就出汗,知暖是真心不爱干那事。 但是秦瑜兴致浓,看在他近来并不是日日都来,且在避孕上还算听话的份上,忍了他。 头一晚歇在外屋,确实凉快许多。 连带着秦瑜的体温对她都不是事了。 秦瑜这回又过了几日才来。他休沐那天下很大的雨,知暖原本觉得上回给他做蛋糕错过就错过了,错过就别吃了。 哪晓得下雨,着实无聊,不找点事干,秦瑜就使命歪缠——这家伙进化得可快,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拿了知暖说的理论去问了大夫,然后已经学会算知暖的绝对安全期了。 她正好这两天就开始进入这个时期,于是他昨晚就来了,跟只拼命撒欢的狗似的,知暖都怕了他。 所以为杜绝他脑子里不想正事,知暖觉得,还是做蛋糕吧。 且当然要拉着他一起做。 一开始,秦瑜是拒绝进厨房的。他长那么大就没进过那地方,且,这时候的人也自有一套什么“君子远庖厨”的狗屁不通的理论。 知暖也不说什么,就拉着他,给他看自己的纤纤玉手,可怜兮兮地说:“那个吃食顶费事,上回为给你做蛋糕,我手腕子都疼了,您忍心我再疼一回?” 秦瑜:…… 他看得穿她在扮可怜,她也知道他看得穿,但她就是明目张胆地哄他,而他又偏偏也吃这一套。 遂答应:“我与你一起去。”但是也趁机提条件,上回海棠花林没做成坏事,正好后院海棠花开的还挺好,他想试试花下x美人。 知暖:……………… 他就是这么的,一时让他觉得人可好可好了,一时又想拍死他! 她怒而甩袖:“爱去不去,爱吃不吃!” 他笑着自后面跟上,拥着她往厨房去:“本世子便当你允了。” 这回主动硬拉着她上厨房,属实强买强卖了。 有了经验,又有男人帮忙,知暖这回的蛋糕做得很顺利。最费事无非就是做奶油,那玩意要搅和成,费老鼻子劲了。 哦,葡萄也费事。这时候的葡萄粒不大,刀还不好使,她是让人削了几把薄而利的竹刀,再用竹刀去小心切开,再剖籽备用。 这些工作,知暖全程都没让丫鬟婆子们插手,打的主意就是要让世子爷尝到做蛋糕的苦,省得吃了好吃没事就让她给他做。 不过呢,人家有力气,搅和个蛋清加牛奶轻轻松松,一边搅一边看她拿着竹刀小心切葡萄粒,一切歪掉了,一切竹刀又烂了,笑得直不起腰。 知暖气死了,怒道:“再笑我不做了!” 他这才命人去书房取了把小刀来给她。 那刀怪好看的,只一只手的长度,刀柄不长,上刻麒麟纹,把手上还镶有两颗小宝石,刀刃薄而锋利,有点像后世电视上的小手术刀,只是刃更宽一点而已。 她拿着刀,还挺喜欢的,试着切了一下葡萄,嗯,竹刀什么的,通通扔掉扔掉。 然后越用越喜欢,这年头,身上能有这么一把刀,安全感就有了啊。 随身藏在袖子里,谁要敢对她有什么坏心思,猝不及防下,一刀就能把人嘎了。 秦瑜看她拿着刀爱不释手,一边搅着手中的蛋清,一边笑问:“想要?” “嗯嗯嗯。”知暖狂点头,眼里冒光。 “今夜你应了,”秦瑜说着,下巴在她手中的小刀上一点,“它便是你的。” 知暖:…… 在羞耻和自身安全之间,她咬牙选择了自身安全,把羞耻丢到一边:“好。” 秦瑜笑得很愉快。 葡萄粒弄好,蛋糕胚出炉了,秦瑜的蛋清跟牛奶混和后也搅和得差不多成奶油了。 知暖把奶油放蒸锅里,留一点微火蒸熟。 然后拿竹刀小心将蛋糕胚切成片状,慢慢地一层一层地码上葡萄,都弄好后,她才在最外层慢慢转动着抹上蒸熟的奶油。 这是个细致活,她几乎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 空气中都是松软的甜香味,秦瑜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她紧抿的唇角,明亮的眼神,只觉得心中无比安宁。 知暖做好,见他望着自己出神,忍不住抬手在他鼻尖点了一点奶油,笑问:“美么?” 他擦了擦鼻尖,笑得像个痴汉:“美。” 知暖嗔了他一眼:“我是说蛋糕。” 秦瑜这才看了她手中的小东西一眼,所谓的蛋糕有好几层,最上面她用葡萄拼成了一朵花的形状,中心就直接插了朵绯色的海棠。 “甚美。”他点头,有些好奇,“能吃了?” “不行,得取冰来冻一会。”也是侯府富贵,便是这别院也有个小小的冰室,否则这蛋糕哪吃得成? 所以以前知暖从没做过这些,所需材料,除了鸡蛋,平民百姓哪样都不易得。 秦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看着她小心将蛋糕放进冰鉴,问:“你如何会做这个?” 知暖张口即来:“我是做吃食起家的,自然什么都会试一试,试得多了,便会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 他默了默,突然问:“那他也会陪你做吗?”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知暖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这态度,便是默认了,秦瑜心塞,不太高兴。 知暖被他逗笑了,拈起块切下来的蛋糕碎喂他嘴里:“放心,蛋糕他没吃过。” 秦瑜就又高兴了。 还挺好哄。 秦瑜也是个很爱吃独食的,那么大一个蛋糕,除了知暖分了一小块,其余他宁可撑死,都不肯剩下给其他人吃。 然后不出意外腻到了,晚上饭都没有吃。 就这,他都没忘记海棠花的约定。好在他还记得知暖容易羞,天一黑就找了个理由把所有人都打发去了外院。 胡天胡地一整夜,知暖腰都差点断了。 此后他几乎夜夜都来,有回知暖都睡了,还以为他不会过来她能睡个好觉,结果半夜被人弄醒,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他还振振有词:“就这几日,待你不方便了,我不弄你,你只管休息。” 知暖:“……滚!” 可能就因为这,他的行迹到底落了人眼,某一日,未来的永安侯世子夫人,亲自找上了门。 第39章 有请 那天刚好六月六,六月六在本朝又叫半年节。 据说这一天是全年最热,所以六月六的时候,大多数的人家会洗洗晒晒,把家里过了冬的棉被、棉衣等都拆出来洗透晒透。 阿方等人大早就起来张罗,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却都小心避开了知暖的屋子。 没办法,她怕热,这样的日子随便动动就是一身汗,然后一热就睡不着。 好在这时再热,昼夜温差还是在的,上半夜睡不着,到下半夜凉快些,总能睡个好觉。 睡得迟,起得就也迟,再加上秦瑜也晓得她怕热,近来总会很晚才过来……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大清早去吵她。 这直接导致那位未来的永安侯世子夫人来时,所有人都在忙,知暖甚至都还没起床。 那位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是永安侯府的一群姐姐妹妹们陪着一起,说是相约逛街,行到此处热得不得了,有人记起此处的宅子是侯府的,便叽叽喳喳相拥着走了进来。 门口就一个小丫鬟,乍然看到这么多主子,慌得什么似的,想报信,被其中一位喝止住了:“你作何如此慌张狗祟?莫不是主子久了未来,你们躲懒不说,还有了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下使人拿住丫鬟,一行人气势汹汹进了内院。 当时阿方等都在后面的花园洗晒,她们进去一路畅通无阻,没一个人拦。 知暖倒是想过这房子会有侯府其他的主人过来,只是她来这么久都没见过其他人,就也只当这是独属于永安侯世子个人的。 她睡眠质量又好,模模糊糊听到说话声还当是阿箩等人在玩。 直到她听到好几声陌生的尖叫:“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又惊又怒。 知暖还维持着秦瑜走时的趴睡姿势——他当时贼烦,要走了还狗似的在她脸上亲亲舔舔,她烦了,就干脆趴着把整张脸都埋起来。 此时听到不对她撑起身体翻了个身,薄薄的丝被滑下去,露出她胸口斑斑点点的痕迹。 面前的少女们都惊呆了。 知暖也惊呆了。 她与侯府打交道几年,又常亲自接待永安侯老夫人和夫人,自然的,也都见过侯府的小娘子们。 哪怕她们只见过她着男装,但几年下来,也都知道她是女的呀,且她脸又没作掩饰。 当下好几个人发出抽气声,指着她颤声道:“周家少,少东家?!!!!” “你怎么在这里?” 有知道一点风声的,更是脱口而出:“难不成,你便是阿兄养的外室?” 知暖:…… 事情略复杂,场景也略尴尬,知暖抱住被子遮了遮——她怕热,身上穿的是件阿箩帮她做的改良过的襦裙,低胸无袖。 永安侯世子很倒很喜欢,因为好看也好摸,她自己也喜欢,因为实在轻便凉快。 她就怕这群古代小姑娘们接受不了,尤其是,她在她们中间发现了那日与永安侯世子相过亲的姑娘。 她个子在这时候算高的,相貌清丽,穿着端装明艳,身背挺直,立在人群中抿着嘴目光冰冷地望着她。 被原配正主捉上门,知暖心里苦笑,面上却还得做出淡定的样子,略行了个礼:“失礼了。我知诸位有许多疑问,可否容我换身衣裳,再来说话?” 都是熟人,侯府的小娘子们略略不自在,也有注意到段大娘子神色的,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段姐姐。” 段大娘子看着那个女孩子,扯唇笑了笑:“此乃你家,自然你说了算。” 那女孩便凶巴巴地冲知暖说:“命你速速整好仪容来见,如此邋遢模样,成何体统?” 拉着人先退了出去。 知暖认得她,她是永安侯的嫡女,世子的亲妹妹,因排行第三,人称秦三娘。 秦三娘与她以往打过很多照面,对她印象倒也挺好。 知道她看着凶实则有替自己解围的意思,知暖自然不在意她的态度,待人走了,叹口气,很快换好衣服。 阿箩等人都不在,她自己简单挽了个低髻,拿簪子的时候看到永安侯世子送她的那根玉簪,微微一顿后略过另拿了一根。 因着这几天世子都过来,房里都备的有水,她也不兑热水,舀了两勺冷水随便洗过。 出来发现阿方等跪满了一个院子,她停了停脚,才又迈步上前。 男人扮多了,变成女人的时候,她是不太通礼仪的,虽然有为人奴仆的认知,却没有做奴仆的自觉,所以她上前下意识行的是平辈女子间的万福礼。 段大娘子第一个挪开,根本不想受她的礼,其他人也是很不自在,有个女孩,知暖看着面生,脸色不太好地嘲道:“不是说你们永安侯府最是讲究规矩,怎的,连个下人都调教不好吗?” 阿方跪伏在地,不敢说话。 知暖直起身,看了她一眼,缓缓跪下,重新行礼:“是妾蠢笨,屡教不会,与人无尤。” 她跪伏于地:“妾贺氏,见过诸位娘子。” 无人叫她起,这些人高高在上,要教训她,甚至都不屑与她说一句话。 还是那个女孩子,冷哼一声,转头和其他人说:“真是平白坏了心情,阿姐,我们先回去吧。” 众人先后离开,秦三娘子走在最后,知暖看到她的裙摆微微动了动,然后小姑娘“哎”地叹了一声,跺着脚也走了。 人都离开,知暖带着阿方等人起来。 阿方赶其他人离开:“别聚在这了,后头还有事没做呢,且先去做完。我们是世子的人,天塌下来,自也有世子顶着。” 这话有理,丫鬟婆子们惶惶不安的心都定了定,手挽着手又去了后院。 阿箩神色惶惶,一直拉着知暖的衣袖,后者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去吧,你也去忙吧,不会有事的。” 阿箩不想走,但见她神色坚定,只好依依不舍地也跟着离开。 偌大的院子,一时只有阿方和知暖两个。 阿方试着安慰她:“徐志一直守在外院,想必这会已经在想办法将此事告知世子了,您不用太担心。” 知暖目光定定落在一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过了会,她转头冲阿方笑了笑:“一会侯府指不定会来人,我换件衣裳,阿方帮我梳个头吧。” 那些人过来,总不会为了看她一眼,让她行个礼,所以必然是有后着的。 阿方心里哆嗦了一下,点头:“好。” 两人回房重新换衣梳妆。 一般在家里,知暖都不化妆的,但今日她不但换了套色泽明艳的衣服还细细地化了妆容。 就首饰真的是少,她还是没戴世子帮她做的玉簪,而是选了周阿大送她的那根金步摇。 她预计得很对,将将打扮好,侯府的人就来了。 是个四十来岁面相严肃的婆子,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夫人请贺娘子过府一趟。” 阿方跟在知暖后面:“我陪娘子去。” “不用了。”知暖拦住她,从腰上解下一个绣囊放到她手里,“若您能惦着我们相处的一点点情谊,还请帮我照看好阿箩,若是我回不来,您把这个给她,让她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用惦记我。” 这话太不吉利了,阿方忧虑:“娘子,不至于此……” 知暖笑笑,转身跟着来人走了出去。 第40章 难受 知暖来过永安侯府好几回,侯夫人的院子也到过几次。 但是这是第一次她穿着女装进来,也是第一回,侯夫人没有见她,只派了她身边最得用的仆妇出来和她说:“夫人歇下了还未醒,贺娘子且一边先候着吧。” 当然,不是让她舒舒服服地坐到偏房里去候着,是在院子一角,跪着等候。 来前知暖就预料过几种情况,这种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很平静地接受了,乖顺跪去一边。 侯夫人身边的人都认识她,因此看她的目光颇有些复杂,但没有人上前与她说一句话。 知暖也能理解,甚至她都能理解侯夫人的怒气:我拿你当忘年交,照顾你,帮扶你,结果你却坑了我家好大儿。 没有立时打杀她,已经是侯夫人的修养好了。 就是跪着一动不动远比她想象的难受,天气又热,没一会,汗水就浸湿了她的衣背,额上汗珠滚滚落下。 头昏眼花,膝盖生疼。 这勾起了她不是太好的回忆,那时候她才穿越过来,心里总想着回去,买她的人一要卖她她就作妖,于是挨打、罚跪成了家常便饭。 第一次被罚跪的时候,她曾发誓,她以后再也不跪。但事实证明,人为了活着,滑跪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快多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吃什么东西,醒来后更是一口水都没喝过,饥渴放大了身体上的难受,知暖感觉自己好似随时都要昏倒。 但她咬牙硬挺着。 她以为,那位世子爷多少对她还是应该在意的,得到消息,他会很快赶回来。 事实上并没有。 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上午去过别院的女孩子们不知道从哪玩了回来,叽叽喳喳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无人在意她的存在。 她听到屋内众人说笑,永安侯夫人安慰未来的儿媳妇,她素来慈和的声音依旧慈和:“现下心情可好些了?是我们不好,请你来玩,倒是照看不周,叫你看到了脏东西,你放心,回头我让瑜儿去给你赔罪。” 那女子声音清冷雍容,淡淡地说:“您言重了,不过是一粒青灰而已,扫扫就好,倒是谈不上什么赔罪不赔罪。” 后面还说了什么,知暖没有听。 她实在太难受了,眼前出现重重重影,光维持不倒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膝盖疼很早已麻木,模模糊糊,她听到有人叫“世子”。 她没有抬头,也没什么反应,麻木地跪在那,汗水流入眼睛,浸得眼周四处生疼生疼。 永安侯世子进去后跟他阿娘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不关心,只知道有人来对她说“夫人要见你”时,她摇摇晃晃想站起来,手撑着地,还未反应过来人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屋内装饰十分雅致,陈设和她在别院住的房子差不多,只是房屋看着更轩敞明丽一些。 外面有棵很大的桂花树,树冠如云,遮得屋内很是阴凉。 她睡的应该是外间软榻,窗户半开着,倒也凉快。 就是膝盖的地方像要断了一样,钻心的疼。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被换了衣裳,膝盖处也被上药进行了包扎。 她正试着要坐起来,一个十四五岁穿着青色襦裙的小丫鬟提着食盒掀帘子走了进来。 “娘子醒了?”她长相一般,然眼睛很亮,笑起来唇边还有个小酒窝。 大概是看出知暖眼里的疑惑,她自我介绍说:“奴婢素瓷,是世子叫我来伺候您的。”她放下食盒,上前扶着她靠坐好,问,“我领了吃食,您这会要吃吗?还是等会再吃?还是,您要喝点水吗?” 是个话多的小丫头。 被她提醒,知暖才发现自己口很干,便点点头:“劳驾,给我一杯水。” 声音有点哑,喉咙干疼得厉害。 叫素瓷的丫鬟爽快地“欸”了一声,给她倒了杯水。 身上虚得很,知暖接过水时手都在微微发抖。 素瓷说:“还是我喂您吧?” 知暖摇头。 连着喝了好几杯水,她才感觉好过一些,但胃里还是很难受,有种半吐不吐的恶心感。 知暖压抑住那种感觉,轻声问:“我这是在哪?” 虽然已经有预感,但听到素瓷说是“侯府”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心里一凉,一种窒息的难受席卷了她。 闭了闭眼睛,她问:“世子呢?” 素瓷的声音就小了些:“府里有客人,世子……正在陪客。” 客人,除了他的未婚妻不会有别人了。 知暖点点头,没什么力气地说:“将吃食拿过来吧,我先吃些东西。” 素瓷重又变得活泼,应了一声,给她搬来张小几桌,一一将吃的摆上。 东西很丰盛,做的也很精细,知暖饿狠了,先喝了一碗汤,然后饭才吃了几口,就有两个穿着明艳的年轻女子携手走了进来。 两女差不多高,一着黄衫一着绿衣,黄衫的女孩子生得脸圆圆,一派天真明朗的神气;绿衣姑娘鹅蛋脸,整个人透着股子弱不禁风的娇柔。 两人进门,黄衫女孩笑眯眯地说:“咦,你这时才用膳吗?倒是我们来得不巧了。” 然后目光飞快在她面前的碗盏上扫了一圈,眼里划过一丝嫉妒的暗色。 绿衣女孩没说话,但同样看了眼她面前的东西。 素瓷忙曲膝向她们行礼:“见过眉娘子、秋娘子。” 两人挥挥手,素瓷低头退到知暖身边。 知暖端着碗,看着她们两个,神色茫然:“请问你们是?” 面前两美相视一笑,提裙在榻的另一边坐下,还是那黄衫女孩先笑着道:“看我,都忘了说了,以后啊,你与我们同是伺候世子的人,我叫如眉,她叫宛秋,我们以前都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 绿衣女孩绞着帕子,眉眼柔柔地望着她,娇娇软软地说:“妹妹倒是挺好福气,我听说,你是被人抬进来的,就是不知,妹妹原本在哪位主子处服侍呢?” 知暖:…… 她反应过来了,这两位,是传说中永安侯世子的屋里人。 或者说是,通房?妾室? 他倒是挺好福气。也不止是他,事实上这时的男人,但凡有点权势地位的,都挺好福气的。 难怪后来他在情事上进步神速。 知暖放下碗,微笑,只回答了她们一个问题:“我姓贺。” 然后笑着静静地看她们在自己面前表演,表演明则关心,实则暗戳戳炫耀,她们有多得世子宠,以及告诫她,她是后来的,要尊重她们,事事让着她们。 等她们说累了离开,外面天光已暗,饭菜早就凉透了。 素瓷看着她的脸色,努力欢快地问:“饭食都没怎么用呢,我去给娘子热热,您再用一点?” “不用了。”知暖摇头。 她觉得很难受,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一阵一阵翻涌,她想忍却没忍住,捂着胸口“哇”一声吐了出来。 第41章 留下尸体 “怎么了?你没事吧?” 秦瑜才刚到门口,听到屋内的动静,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也不嫌脏,扒开看着有些慌乱的素瓷,上前抱住她。 他神色焦急,关心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知暖吐了半天,却没吐出多少东西,主要是她也没有吃进去什么。 秦瑜看她难受,忙不迭地叫人去请大夫,然后又嫌素瓷不得用:“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不点灯?” 知暖是喜欢亮的,便是晚上不做什么,条件允许,能多点盏灯就必多点。 无力地靠在他肩上,知暖却觉得,永安侯世子的怒意里,有种难以掩饰的心虚和心慌。 她勾唇笑了笑,等他终于肯安静下来了,她才挣开他的怀抱:“放我躺着吧,我难受。” 秦瑜微顿,却还是将她小心放了下去,用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竟有些烫手。 “大夫就来了,”他摸着她的脸,叫她的名字,“阿暖……抱歉,是我回来晚了。” 一切也是凑巧,今日六月六,宫中恰有宴饮,作为左千牛卫中郎将,他不可能中途离开,以致徐志的消息迟迟没能递到他面前来。 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知暖倒是很平静,她不大想让他碰她,但她这会实在是没力气,动一动,头就跟要炸了似的。 话就更是不想说一句。 于是干脆闭上眼睛。 没多久,大夫来了,给她诊了诊脉,问了些症状,倒也没什么废话,直接说:“头痛恶寒,肢节疼痛,肌肤大热无汗,是中了暑热。” 开方子,让吃药。 至于膝盖上的伤,跪得久了,双腿肿胀,膝盖那处皮肤破损、破皮的地方,侯府本身的药就很好用,所以不必再另外开药,要是实在难受,大夫说:“肿胀处以热巾敷之”。 大夫开完药说完医嘱就走了,剩下的人忙忙碌碌。 知暖房里原本只有素瓷一个,秦瑜见她实在不大得用,又点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来照顾她。 知暖一言不发,随他折腾。 秦瑜看她那样,原要守着她的,只是中途被永安侯夫人叫走了。 在侯夫人的房里,一向温柔待人的上官氏也忍不住冲儿子发了脾气:“若我不叫你过来,你是不是要在那陪她一夜?也不怕折了她福气!” 秦瑜不说话,撩袍默默跪下。 永安侯夫人是真的要气死了,她是引狼入室啊!怎么也没想到,周家酒楼的少东家,竟成了自己儿子的外室! “你瞒得倒是好!连我和你阿爷都被骗过去了!周家那位探花郎撒了多少人去寻她,怕是怎么也没想到,人就藏在我们府里吧?”说着说着气堵上心,也恨不能拿东西砸死面前这坏孩子,“你且说说,你与她,是何时勾连到一起去的?还是说,她明着是周家的养媳,暗地里却引诱你?!” “非是如此!”秦瑜连忙否认,沉声道,“是儿子,……是儿子早就对她起了心,那回阿家寿宴,我趁醉唐突了她。” “后来,周亮另择良配,她有意离开京都,临时借住于家中邸店,儿子知道后,派人掳走她的财物,借机强留下了她。” “阿娘,”他说着以头触地,声音梆梆响得永安侯夫人额间一跳,然后又听那逆子说,“我心悦她,求阿娘,允她留在我身边。” 永安侯夫人:…… 她扶着椅子的身体忍不住晃了晃。 这是入魔了啊!所以,静默片刻后,她也没问什么如若她不允他要怎样的废话。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他既起了心,还又费那功夫将人弄到身边,就不是她允不允的事。 “可。”最终她点头,却是声音冷淡,“让她进府,和那两个丫头住在一起。先前你做了什么我不管,若是往后你还不能做到一视同仁,我会亲手解决了她。” “阿娘……”秦瑜是很想趁势将人永远留在侯府内的,但是他也清楚,知暖要的是什么,因此有些艰难地说,“她不会愿意的。” “那她还想干什么?”永安侯夫人的声音很是冷酷,“瑜儿呀,你是侯府世子,怎能什么都由着她来?以前她是周家酒楼的少东家,我可以礼敬她一分,可现在,说到底,她只是你后院的一个妾,若是你过于宠她,可有想过,宠妾灭妻,乃是祸家根源?” 秦瑜皱眉,自觉自己母亲看轻了他:“阿娘多虑了,我并不会……” “你不会吗?”永安侯夫人冷笑,“你敢说,今日段氏无论因何去了那边,你不会因此厌恶她?” 秦瑜沉默。 永安侯夫人看得心塞,摆摆手:“自己好好想想,滚吧!” 秦瑜回去的时候,知暖喝了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所以她不知道他在她床前守了一夜,代替丫鬟,替她敷了一晚上的腿。 可能是这具身体恢复力强悍,也可能是大夫医术好,知暖第二日感觉身上舒服了很多。 连肿胀疼痛的腿也缓解了不少。 她睁开眼,发现永安侯世子躺在她身边,他侧对着她,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将她牢牢地抱在怀里。 她抬起头,发现他即便睡着,也有种难掩的疲惫。 一时之间她有种错觉,好似她还住在别院,她没有经历过罚跪,也没有见过另外几个和他有关系的美人儿。 没有见过,她尚且可以得过且过,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的存在不影响任何人。 然而膝盖处轻轻一动就带来的疼痛,瞬间就击穿了所有的假象。 她想起来了,她在侯府,而且看样子,如无意外,她这辈子就只能留在侯府了。 她偏头,看着外面那棵硕大的桂花树,想到这辈子,她能见到的天地将只有这么大,一瞬窒息。 “醒了?”秦瑜被她细微的动作惊醒,手习惯性地摸上她的额头,然后落到她脸上,微微沙哑的声音里透着轻松,“总算不发热了。” 知暖转头看着他,他冲她笑,凑近了吻她的唇。 昨日经历了那样一遭,她都不敢想自己现下是什么鬼样子,能亲得下去,他对她,大概是有点真爱吧? 知暖唇角勾了勾,在秦瑜问她想不想吃什么的时候,她没有答,而是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崇仁坊?” 她抓下他放在她脸上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想回去了,世子,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过了会,他才冲她笑了笑,用故作愉快的声音说:“阿娘答应我,让我纳你入府。阿暖,横竖你也不大爱出门,以后就住在侯府好不好?如此,我天天可以见到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不可以!”知暖有些粗暴地打断他,旋即她提醒自己,尽量温柔且耐心地告诉他,“我不会留在京城,您答应过我的,待我想走时,就会安全送我离开,您忘了吗?” 事实上她早就想走了,只是前阵子天气总不合适,不是下雨,就是太热。 她原想着,看在他对自己还好的份上,就陪他度过夏天,然后秋天凉爽一点再上路。 谁知道呢,竟然陷进侯府来了。 秦瑜的声音有些难过,抓紧了她的手指:“为何你还想走?阿暖,我们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不好。”她闭了闭眼睛,叹气,“我当初之所以要离开周家,便是因为我不想给人做妾,如今换成世子您,也还是如此。” “可你已经与我……你往后又该如何嫁给别人?” “我不嫁人。只要您送我走,我这辈子都念着世子的好,再不嫁人,好不好?” “既如此,待在我身边,不行吗?” 又是车轱辘一样的循环。 知暖本来就不舒服,这下完全没了耐心,放开他的手,冷淡地说:“我说了不行。世子,若你想我好好的,就放我走。” 秦瑜有些被她伤到,缓缓坐起来:“如若我说不呢?” 她勾唇浅笑,声音异常地冷漠:“那便,请世子留下我的尸体吧!” 秦瑜:…… 第42章 求死 秦瑜以为她说的是气话,所以当下就被她气走了。 没想到再回来,丫鬟心惊胆战地告诉他:“贺娘子今日一日都未用饭食。” 他顿时大怒:“她不吃,你们不知道喂吗?” 妥妥迁怒,然而无人敢分辩。 知暖在床上听见了,心说这大概就是无能狂怒? 还好,他嘴上骂得凶狠,却不会像周阿大那样真拿下人撒气,否则她真的要怀疑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了。 秦瑜风一样卷进来,气咻咻地站在知暖睡觉的榻前。 天气热,她又贪凉,这会盖着一点薄被绻缩在床上,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憔悴。 那个见着他,鲜活娇媚的人,像是一朵缺水的花,在迅速干枯凋零。 秦瑜心下一痛,怒气不觉就散了,他上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知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他问:“为何不用饭食?” 知暖反问:“我吃了,您能送我走吗?” 秦瑜抚着她的脸,也说了实话:“阿暖,我不会放你离开,是你先找上的我。” 知暖扯了扯唇角:“是啊,是我先找的你,可我后悔了。” 她竟敢说“后悔”! 秦瑜又痛又怒,也勾唇一笑,冷冷地说:“可惜,如今你已悔之晚矣!” “来人!”他豁然起身,吩咐进来的丫鬟,“给贺娘子端碗米粥来。” 东西都准备着的,丫鬟很快去而复返,不但有炖得稠稠的米粥,还有香浓的鸡汤。 知暖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食物的香味刺激得她胃部微微痉挛。 秦瑜把东西放她面前,问:“你是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知暖闭着眼睛没理他。 她很清楚,这将是一个博弈的过程,若她妥协,此生便只是侯府后院的一个无名妾侍,靠看他的脸色,与其他女人争宠过完一生。 与其如此,她不如此时饿死在他面前。 兴许他会不忍,会放她走。 秦瑜等了会,没等到她的反应,干脆利落地起身将她抱在怀里。 先用勺子喂,她不张嘴,他便弃了勺子,舀了一勺汤含到嘴里,然后捏开她的嘴强渡进她嘴里。 伺候的丫鬟没想到他会如此,惊得手抖了一下,盘中碗碟籁籁作响,很快又稳下来。 屋里的人都死死低下了头。 知暖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用嘴渡食,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硬灌了一口。 一口成功,他接着又来一口,知暖本就虚,哪有他那力气?挣又挣不开,想吐也吐不出来。 后来她不挣扎了,任他喂。 感受到她挣扎的力道减弱,他脸色转缓,跟着动作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渡完最后一口粥,他替她擦了擦嘴,轻声说:“阿暖,你乖点,留下来,我会对你好,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欺负你,我会护好你。” 知暖只觉得他天真,也很可笑。 前几天他还说,她可以随她心意住在外面,想做什么就去做,不会有人束缚于她。 现在,他好似全忘了先前的承诺,只要她留在府内。 当然,男人大概都是天真且可笑的。就像她很多年前看的一个古装剧,后宫女人在皇帝背后撕得硝烟四起,皇帝却有本事大笑着说:“看,朕的爱妻娇妾相处多么和谐。” 要吐了。 然后她也真的吐了。 趴在他怀里,将刚刚吃的东西,尽数吐光。 秦瑜脸色十分难看,看着她呕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恨不能捏碎了她。 然他终究压抑住怒气,待她吐完,让人帮她收拾好,他去内室换了衣服,出来平静吩咐:“再给她端些吃的来。” 他和知暖说:“你尽管吐,吐完我接着喂。” 两人都下了狠心,决意不肯轻易妥协,所以,当晚,反反复复都被折腾的不轻。 次日秦瑜休沐,打算与她再耗一日。上午永安侯夫人得到消息,气得连声大骂冤孽,咬着牙把儿子叫过来,看到精气神差了一半神情颓废的儿子,恨得捶了他好几下:“她到底想干什么?” 秦瑜眼睛都红了,看着他阿娘:“她要走,阿娘,她宁可死,也不愿留下。” 永安侯夫人:…… 突然就心气平和了。 很好,一个一心想要离开的女人,总好过死缠着儿子不放然后搅得家宅不宁的要强。 她放缓声气,劝儿子:“强扭的瓜不甜,那位小小年纪就能靠自己撑起那般大一间酒楼,不但聪明,心志也是非同寻常之坚定。她既然不肯留下,你何不就此放她离开?” 面前的死犟种儿子一偏头,竟落了泪:“我不会放她走的,她若真敢死,那也要死在儿子面前!” 永安侯夫人:…… 这要不是自己生的,她能一巴掌扇飞他! 偏他还说:“还请阿娘不要插手,儿子自有分寸。” “好得很!”侯夫人气笑了,什么话都不想说,劈手一指,“滚!” 她就等着看这蠢儿子怎么被折腾死。 晚上侯爷回来,看侯夫人仍余怒未消,倒是比自己夫人看得更开:“且让他自己折腾也好。他打小自负聪明,生来便没受过什么挫折,叫他在这上面跌个跟头也未为不可。” 说着他冷笑了一下:“本侯倒是盼着那女娘能有些骨气,莫到最后,又舍不得死了。” 侯爷和侯夫人既放手不管,身体本不太好近来一直专心养身体的老侯夫人听到消息后也只叹了一声,说:“倒没想到,那丫头与我家还能有此等纠缠。” 叫下令,阖府不许谈论此事。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两人谁能压倒谁。 事实上,胜负的角逐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 不过四天,知暖在吃了吐吐了又吃的情况下,很快把自己折腾得没了多少生气。 那日午时回来,秦瑜发现,他便是想强渡都强渡不进去了。 知暖躺在那,嘴唇干枯,面色素白,连呼吸都渐渐微弱。 不管秦瑜和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毫无反应。 叫了大夫,大夫把完脉,瞪他半响,最后憋出一句:“病人已存死志,世子就莫为难老夫了。” 秦瑜:…… 他握着知暖的手,不过短短几天,那个美丽丰润鲜活娇妍的人,瘦得只余一点皮包骨。 她不会对他笑,不会和他撒娇,毫无动静也无声息。 他惨笑一声,握着她的手看了她好半晌,让人把她送回了崇仁坊。 走的时候他在她耳边冷冷地说:“如你所愿,我让你回来了。你活,他们也活,你死,他们也死,同生共死,倒也不辜负你平日与他们相处的情谊。” 知暖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他说那话时她意识尚且清醒,听了只想吐槽这台词过于中二。 但她也很清楚,这种中二的台词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几个下仆而已,这时代的贵族还真没有几个人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随便找个理由,报备一声,杀便杀了,连钱都不需要赔。 第43章 威胁 崇仁坊里,阿方自有门路知道侯府里发生的事,但她谁都不敢说,只默默揪着心。 阿箩日日坐在门口,盼着下一刻,门一打开,就可以看到知暖笑着从外面走进来。 日复一日,她再等不下去了,这日正拿了自己攒的全部的钱求阿方设法带她进侯府。 “娘子不会喜欢那里的,她没回来,必然是出了事。求求您,您就带我进去吧,我不会给您惹麻烦,我只看一眼娘子,远远看一眼就行。” 阿方正为难,忽见一丫鬟跑进来:“回来了!娘子回来了!” 知暖的马车直接进了二门,秦瑜把她抱下来时,众人都惊呆了。 那还有个人样吗?瘦脱形了都! 阿箩“嗷”地一声扑上去,被秦瑜躲开。 后者冷冷地喝了一声:“滚!” 阿箩还想抢人,被其他人拉住,小姑娘边挣扎边踢着脚喊:“是你害了娘子,是你害了她!” 这话是能说的哟?阿方赶紧命人把她嘴也捂了,自己快步跟着进了内室。 知暖睡过的床榻已经重新洗过铺陈好,秦瑜将人放下,垂眸看着床上的人,淡声吩咐:“给她熬些米粥,想办法喂进去。” 说着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被人带到门口,正仇恨地瞪着他的阿箩:“你不是向来最在意她吗?那就好好劝她用食,她能活,你也能活,她不能,你就第一个替她去死。” 屋内人噤若寒蝉,连阿箩都有些被他吓到,挣扎的力道都小了。 秦瑜说完,再没看知暖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他人不见影后,众人才纷纷上前察看知暖的情况。 阿箩第一个扑上去,握着她的手叫娘子,怎么也没敢相信,几日前那个能说会笑要她相信她的娘子,再回来会成这个样子。 只有阿方还有些理智,默默看了一眼走出去。 秦瑜果然等在外面,他面色阴沉地的看着屋角探出来的海棠花树,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好好照顾她,需要什么只管叫徐志去府里取,若要请大夫,拿我的名贴去张府请张御医。” 阿方连忙应了,看着小主子怆然离去,微微叹了口气。 回到崇仁坊,听到阿箩等人熟悉的声音,知暖是有清楚感知的,只是她身体太虚,无法给他们任何回应。 一开始,连水都很难喂进去,后来阿箩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天趁着没人,偷偷割伤自己的手放血给她喝,一边往她嘴里怼一边还特别认真地说:“娘子,你以前讲的故事里不是说,当主角活不下去时,会有人放血给她喝,然后她就能活了吗?” “阿箩的血给你喝,你一定要喝下去,好好活过来。” 说实话,知暖是真的想放弃了的,人虚弱到一定程度,活与不活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和概念。 她甚至还想着,也许死了她又能回去了呢?虽然那边已经没有她可以惦念的人,但这个世界更让她不喜欢。 能回去再吹吹空调、看看电视、玩玩手机,也是很美妙的事情啊。 但是阿箩的血突然就刺激到了她,她甚至都会怀疑,如果她一直不醒,那傻丫头能把她自己的血放干。 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微微撇开嘴,没什么气力地说了一声:“够了。” 此后,她勉强能喝点水,然后是米汤,再然后是稀粥。 能吃得进东西,人自然就会慢慢养好。 到底年轻,知暖觉得自己恢复的还挺快的,回到崇仁坊没过几日,就能下床走路了。 阿方几个却觉得度日如年,从未那么煎熬过。 知暖自己能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头发,这天气,只靠她们帮她抹澡,人都要臭了。 整个泡到浴桶里,她才发现自己当真瘦了好多。 腿都成两根柴火棍了,丑到不能直视。 而且狠饿了一回,她发现自己似乎有点轻微的厌食症,没有胃口,对什么吃的都提不起兴趣,稍微吃多一点点就会吐。 阿方不放心,又把张御医请来,人看过后也没什么好办法,给她开了些调养的食补方子,让慢慢地循序渐进地帮她把元气补回来。 知暖倒也配合,只要不多喂,让吃什么就吃什么。 一直到六月完全过去,知暖都没有再见过永安侯世子,她也没问过他。 倒是阿方有次好似无意地跟她提了一嘴:“陛下去了西山行宫避暑,朝中许多大人都跟着去了,世子也在其列。” 皇帝每年夏天出京避暑也差不多成了定例,不止大人们,很多勋贵子弟还有大臣之女都会一起去。 每到这时候,京城生意都冷清许多。 知暖感觉自己已经有许久未出过门了,她问阿方:“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阿方的表情很是为难。 后来阿箩才偷偷告诉她:“娘子被送回来的那天,府里就多了许多侍卫,如今不但娘子,便是阿方她们,没有允许,也不能随意出去了。” 所以说,她这是被软禁了呗。 然而知暖并不后悔,那回进去侯府后,但凡她多怀一点侥幸、多妥协一点点,她就再也走不出那个深宅大院。 如今看似被软禁,但比起侯府已经好很多了。 知暖也不会任这种情况一直继续。 眼看七月七将至,阿方看院里最近的气氛着实沉闷,便早早张罗着乞巧节。 乞巧节又称女儿节,多是未婚女孩们的节日。 七月七这天,一群未婚姑娘放了盆水在太阳下暴晒,再用晒过的水“扑针乞巧”。 知暖如今这身份,说已婚不对,说未婚也是不能,便没凑热闹,只出钱让买了些瓜果点心,让她们一起聚着吃吃玩玩。 她自己则取了夏布,一个人坐在小花厅里裁裁剪剪。 阿方忙完过来时,知暖做的东西已拼出点雏形,她凑近看了看:“这是在做犊裩?” 犊裩就是这时候人穿的内裤。 当然,很多穷人老百姓夏天都把它当外裤穿。 它有点像现代人的及膝短裤,只这时的式样是三角形的。 知暖来了后,给自己用夏布做了好几条现代式样的平底内裤,阿方不至于不认识,她仔细看了看,笑得有些欣慰又有点意味深长:“看着过于大了点。” 女子穿肯定不行,必须是男子的样式。 知暖拿着裆部的那块布在研究怎么做男人内裤的“三角形兜袋”,闻言笑看了她一眼,点头:“嗯。” 她不可能和永安侯世子一直这么冷战下去,也没时间和他磨蹭。 如今她已经在侯府众人面前露了眼,时间长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而且,他送她玉簪的时候,她曾说过七夕的时候会送他一件礼物,给他做两条这时候的人没穿过的内裤,也算是实现了当时的诺言。 阿方见她承认,很高兴,和她透口说:“一过了七夕,天气就会凉爽起来,陛下他们这几日也该回来了。” 陛下回了,永安侯世子也就该回了。 知暖没说话,低头默默做自己的事。 到晚上,内裤做成了,知暖洗过后晾干,就收起来放在一边。 阿方比她操心,时刻盯着,七月初十这日,她喜气盈盈地告诉她:“娘子,世子他们回城了。” 知暖坐在檐下看阿箩几个小丫鬟踢毽子,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 阿方说:“娘子前两日做的礼物,我让人给世子送去好么?” 知暖看着前面,漫不经心地说:“不用了,先放那吧。” 阿方也是服了,心道幸亏世子在乎她,否则这臭脾气,谁人受得了? 知暖不愿意,阿方也没法。眼看着世子回来几日,既不来看她,也不过问这边的事,而知暖呢,仍旧没事人一样,不是懒洋洋地睡觉,就是搬个小摇椅坐在屋檐下吹风,日子比哪一个都悠哉。 阿方比哪一个都愁。 实在没忍住,这天偷偷将知暖做的那包东西,让徐志转交给了世子。 当天夜里,知暖睡得正香,半夜忽闻开门声,她吓得汗毛一竖,猛地坐起来,将枕下的小刀拔出刀鞘握在手中,喝问:“谁?” 良久,门口站着的阴影才微哑着声音低低地说:“是我。” 知暖:…… 第44章 生个孩子吧 大概是先前两人间的对峙过于惨烈,真见了面,知暖发现自己竟然微微有点紧张。 她默默地放下刀,摸出放在枕头边的火折子,吹燃后,点亮了榻边的灯台。 灯光一亮,知暖没有立即回头,她背对着他挑了挑灯芯。 秦瑜有些贪婪地看着她。 经过这段时间休养,她还是瘦,但看着至少已是能动能笑了。 她穿着她自己做的白色睡衣,黑发如瀑般垂落在身后,她倾下身去挑灯芯时,微微露出纤薄的背脊以及盈盈一握的腰肢。 没有布料遮掩的手臂,肌肤不再干枯得只有一层皮,那上面有了血肉,也有了莹润如玉的光泽。 秦瑜眼睛有点发热,在知暖转过身来时迅速地扭过了脸。 他以为经过上次的事,她约莫不会想再见到她,他会来,是因为见到了那包礼物,他怕那是她最后的绝决,又忍不住怀有微弱的期待。 万一呢? 万一她改了主意,愿意留在他身边了呢? 而且,他也想看看她,听得再多,也不如亲眼见一面。 只没想到,她居然比以前惊醒许多,他才推开门,她就醒来了。 他有些紧张,怕她会赶他走,也怕她会说出他不愿意听的话。 谁料,她看上去平和极了,连语气都透着寻常:“您瘦了许多。” 秦瑜心里的委屈如潮水汹涌喷发,然他又恨她,总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叫他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他红着眼,瞪她:“你所送之礼根本不好,穿着不适得很!” 阿方偷偷将包裹拿走的时候,她知道,甚至也默许了的。 只没想到,他会当面来声讨。 想起那时候她哄他,七夕要送他一件最好最好的礼物,知暖哑然。 顿了顿,她云淡风轻地问:“你穿了?给我看看。” 秦瑜脸上一热,顿了一下,才一点也不矜持地走过来把外袍去掉,露出里面的汗衫和她做的那条内裤。 他确实瘦了不少,只身上肉少了,更显精壮。 他指了指裆部的地方,也努力作出淡然的模样:“此处,难受。” 知暖低下头去看,发现了问题:内裤做小了点,若非他瘦了,怕还穿不下。 另外,裆底做得过宽,有些勒住两侧大腿,以及,那个三角形兜袋的位置也不大对,兜不住男人的那一堆东东。 她下床,从针线栏里拿出一根麻线,在他面前扯了扯,淡然地说:“为免下回做的还是不好,我要给你量一量,可以吗?” 秦瑜:…… 他身上微微起了颤栗,看着她,默默磨了磨牙,哑声问:“怎么量?” 知暖没说,拿着麻绳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先量他的大腿,打结做好记号,然后手拿麻绳放在他前腹裤腰处,要他:“按住。” 秦瑜:“……哦。” 乖乖按住。 知暖将麻绳的另一头轻轻从他腿下面穿过去,大概估好裆部位置。 同样打结做好记号。 到这秦瑜都还勉强能忍住,因为知暖的神态看上去太正经了,全程没什么表情,好似真的就只是想量出他裤子的准确尺寸好完成承诺。 秦瑜心里发狠说,量就量,他这会一定不会主动挨她,更不可能再主动对她亲亲抱抱有什么反应! 然后猛不丁地,知暖手中的麻绳放了一截,挨得他很近很近。 秦瑜:!!!! 他几乎是立时就有了反应。 知暖:…… 秦瑜:…… 知暖松开手,将麻绳从他手中扯出,站起身来一边打结一边说:“好了……” 秦瑜突然抱住了她,力量之大,差一点将知暖扑倒。 他猛烈地吻她,一边吻还一边说:“是你先动手的,我原本忍得住的。” 知暖:…… 对比他的热情,她觉得自己冷漠得可怕。 也许以前,她还会为他心动,会为不可能的未来感到难过。 侯府里走了一趟,半死一回,她觉得面对他,她真的已经可以很平静。 但她还是回搂住了他,闭上眼睛回应他。 两人倒在榻上。 秦瑜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她以为他会控制不住,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竟停了下来。 他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 “阿暖,你愿意留下来吗?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再不入侯府,也没人能逼你进去,你就是这宅子的主人,我以前对你说的,尽皆有效,好不好?” 知暖看着他,油灯黯淡的灯光下,他似乎肉眼可见地成熟了,眉眼变深,五官渐渐有了男人的凌厉与锋锐。 她知道,他这并不是询问,而是通告,只是语气听上去有些像是祈求。 但本质上,这还是通告。 她若不同意,他大概会一直软禁着她,直到她低头。 知暖笑了笑,细瘦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世子,我何德何能,能得您如此爱重?” 秦瑜有些委屈地说:“我也想知道。” 她笑了起来,叹息:“死过一回,有些事我也看淡了。但世子须得答应我,上回的事不能再有了,否则,我会死的,一定会……” 他听不得那个“死”字,话没说完,就堵住了她的嘴。 她听见他含混地说:“不会再有了。” 两人和好,最高兴的是阿方等人。 最不高兴的,只有阿箩。 上回知暖回来的样子,着实将她吓坏了,小姑娘对永安侯世子乃至整个永安侯府都有了敌意。 私底下她闷闷地问知暖:“娘子,你以前说过的,权贵多视我们如猪狗,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利益,能远离一定要远离,为何你还要与他搅和到一起?” 知暖摸摸她的头,笑说:“傻丫头,不要瞎担心,也不要把对他的情绪带出来,相信我,我们会离开这的。” 过了七月半,气温才真的是降了,白日太阳再大,温度都没了以前那么高。 知暖的胃口都上来了些,气色也越来越好。 只她人越来越懒怠动弹,秦瑜提了几次要让人带她出去玩,她都没同意。 这天秦瑜当值,但他很早就来了,陪着知暖一起用了晚膳,还硬拉着她在园里里转了几个圈。 晚上的时候,他都比往常更温柔,只在最关键的时候,秦瑜提醒他,他忽地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阿暖,给我生个孩子吧?” 知暖头皮一麻,脊背微微发寒。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用力地搂紧了她,没有她一点反抗的余地。 第45章 无戏言 秦瑜以为知暖会生气,所以搂得她很紧。 但出乎她意料,她只是微微皱眉,等他放开后,她有些不太理解地问:“不是说,你嫡妻未生子以前,不能有庶子女出生,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秦瑜有些惊喜:“你愿意?” 知暖说:“我不愿意。你想过吗?如若我们的孩子出生,未来ta该如何自处?” 这年头,长子长女,尤其是长子的身份是完全不一样的。 知暖没有背景,如若她在未来的世子夫人之前生下长子,她,还有她的儿子,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人哪是爱,他是要害死她! 他不会当真以为,他可以保护她一辈子吧? 最简单的道理,永安侯爷和侯夫人至今未对她真正动手,不过是因为她尚且乖巧,且,只是个侍妾而已,留着给自己儿子解解闷,长长人事也未为不可。 一旦她有了孩子。 呵。 她心里冷笑,等着听他说出什么大道理。 结果他沉默了会说:“我知道了,你说的对。” 知暖:??? 她没有被他糊弄过去,无缘无故,他不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次日,秦瑜离开后,知暖一见到阿方,就露出忧虑的表情。 阿方果然问她怎么了。 知暖说:“我总觉得近日世子有些奇怪,是不是因为我上回那一闹,叫他和未来世子夫人的婚事出了什么变故?” 阿方对她还真没怎么设防,闻言脱口而出:“不至于吧?不是前日才请了婚期?” 知暖做出喜忧参半的样子:“当真?那你可知,婚期定在哪日?” 阿方知道知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世子的宠爱,她从来就很看得清自己的位置,世子结婚与否于她没什么影响,便坦然告诉说:“明年三初八,婚期已定,定然不会出什么变故的。” 说完,她还安慰她:“你不用太担心,经过上次的事,世子为了你好,行事也会更有分寸的。” 知暖微笑:“那兴许是我感觉错了。” 心里却在大骂,他有分寸个屁! 婚期定了,那就是确定要结婚,估计他是没有什么安全感,怕她知道消息后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才想用个孩子先绑住她。 不得不说,他看她看得还挺准。 有了孩子,她必然是舍不得的,带不走,那她就只能留下来。 知暖知道,到了她不得不走也必须要走的时候了。 只希望,那位世子爷不要太疯,还能给她时间。 事实证明,上回的事给了他极大的不安全感,对她的不信任也更为加剧。这回他行事显然谨慎了许多,比如说,明面上,他是偶尔才来知暖这里一回,甚至休沐日他都会正常去与人应酬或是留在侯府,事实上,他每天晚上都在知暖这里留宿。 大概千牛卫的身份很好地给了他以掩饰,以至于他能无视宵禁,夜至昼离。 他来了倒也没有太缠着知暖,但是自他提了要孩子后,原本很少会失控的人,经常性,会“不小心”出现“失误”——当然,“不小心”和“失误”都是他自己说的。 他还会甩锅,在知暖瞪他时可怜巴巴地说:“是你总不允我多要嘛~人若太饿,难免会失去分寸。” 知暖面上对他的态度不变,该嗔嗔,该掐掐,心里其实已经把他骂死了。 同时祈祷,tmd菩萨保佑她没那么容易有孕! 不说其他,这年代,怀孕生子本来就是道鬼门关啊啊啊! 好在很快,知暖寻到了出门的理由。 七夕过后便是中秋,这是个不论古今都很隆重的节日。知暖颓了好些日子,这天秦瑜难得提早过来陪她吃晚饭。 饭后两人坐在屋檐下闲聊,秦瑜问她:“很快便是中秋了,最近我可能会有些忙,夜里也不一定能再过来,你若是无事,可以让人陪你出门走走。” 他说着还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周家酒楼已经转手,你放心,那位探花郎近日忙着讨好他的新岳父,未必还有心力找你。再者说了,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他就算找到你也奈何不了什么。” 他说了一堆,知暖的重点就停在酒楼被转手上,有些无语:周家人是有多差劲,她离开周家也才三个多月吧?酒楼就保不住了。 周阿大好歹已经是探花了。 想着她看了身边人一眼,看来酒楼倒闭这事,这位也是没少使力。 秦瑜肯定了她的想法:“我答应过你,会让周家人哪来的回哪去,就肯定会帮你做到的。” 他人在变成熟,语气却还有着少年人的桀骜。 知暖笑了笑,在他手掌下蹭了蹭,没有问周家的事,转而说:“京城里没甚好玩的。我想去上回你带我去的庄上。”顿了一下,她有些期盼地看着他,“往年每年中秋我都会想法做点新吃食,今年我也想做一个送给你,只是若想做成,在城内怕是不行。” 秦瑜并不想要那点吃的,想到知暖不在身边他就有点暴躁。 不过看着她难得有了光彩的眼神,他还是强自压抑住情绪问:“要去多久?” 知暖说:“中秋前定然能回。” “太久了。”现下是七月二十六,离中秋还有将近二十天,秦瑜不是很舍得,他伸手,将她牵到自己腿上坐下,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轻轻吻着她的肩窝,“阿暖,我想日日都能守着你。” 知暖也不争取,有些懒懒地靠着他:“行吧。” 就万事随缘的模样。 秦瑜见状又觉得不忍了,主要是近来她对什么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叫人看了难过……叹口气,他说:“你若真想去那就去吧,若是不行,我隔日去见你。” 大不了,多派点护卫,料也不会有什么事。 “那还是别了,太辛苦。”知暖毫不犹豫地拒绝,“正好,那东西费劲,我也懒得做。” 秦瑜看着她,见她是真心不愿做,他又不乐意了:“不行,你得做,我想吃。” 知暖嘟起嘴,一副后悔提的模样。 秦瑜被逗笑了,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碾了两口:“让你去,我牺牲可大了,你今晚得补给我。” 知暖:……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她真的……一脚就把他踢飞,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 “算了,”她站起来,“我突然一点也不想费那事。” 他轻轻笑起来,顺势将她打横抱起,一边往室内走一边说:“那可不行,君子无戏言。” 门帘落下,掀起一阵荡漾的涟漪。 第46章 暗害? 知暖这一走,虽然离得不是很远,快马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路,但秦瑜要去看她,总归是不太方便。 先前顾虑到她身体还在恢复,他再怎么也有分寸,昨晚是真的下了死力气折腾,知暖早上醒来的时候人都是晕的。 没睡够,身体上也久违地留下了醒目的痕迹。 阿方早上得了秦瑜的吩咐,这会早将东西收拾好了,但看到知暖那状态……她忍不住问:“要不明日再走?” 知暖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不用了,明日再去怕时间不够。”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加上她说那吃食做起来特别麻烦,所以阿箩这回也得以跟着她一起过去。 阿方也要随行。 知暖速度一向很快,穿衣收拾吃饭,别的这时代的小娘子要整半日,她半个时辰不到全搞完了。 饭一吃好就走。 除了阿方帮忙收拾的东西,其余的知暖就只背了她自己做的那个背包。 路过坊市卖酒的地方,知暖让人买了两坛阿婆清和两坛郎官清。 这两种酒都是这时候的清酒,相对浊酒和果酒来说,度数稍微要高一些,甜度也很低,有点接近于后世的白酒。 只不过因为不是蒸馏酒,度数再高也有限。 此外,她还让人买了一斤酒曲。 她此去要做的事就是酿高度白酒,她打算先想办法自己酿,酿不成就用买的的清酒蒸馏试一下。 横竖东西肯定要做成的。 她这回去的久,东西带的也多,两辆马车加上秦瑜派的一队“护送”的人,瞧着排场还挺大。 没了“人肉垫子”,知暖被颠得不轻,但她心情很好,久未出门,只觉得山清水秀,天朗气清,连马车扬起的尘土于她都不是事了。 这里还有个插曲,就是快到知暖上回来的别庄时,她看到迎面走来一群少男少女。当时天已薄暮,他们应该是从哪玩了回来,一群人皆骑着马,笑声轻扬,人群欢腾。 女娘走在前面中间,郎君们在两边以及末尾,前后都跟着有护卫。 因见他们衣饰不凡,知暖并不想惹麻烦,远远看到,便叫人将车马停在宽阔的地方等他们先过去。 那些人见她上道,倒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他们人多,过去的时间略有些长,知暖等的无聊,某一刻悄悄掀了帘子一角往外望。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周阿大。 他离她还有些距离,身边跟他并行的是个年轻姑娘,那女娘穿着红色的胡人骑装,头上戴着薄纱帷帽,露出来的下巴十分精致,红唇饱满,隐隐可见其丰姿昳丽。 而周阿大本人衣着倒还朴素,一身竹青色的儒袍,头上束着同色纶巾,面容清隽俊秀,神情平静安宁,看起来就是一个儒雅斯文的俊秀公子。 虽然他没有永安侯世子的英武挺拔,但他身上有种知暖曾经很喜欢的书卷味。 此时与那女娘走在一起,倒也是男才女貌,般配得很。 他原本目不斜视在听女孩说话,可能是感觉到了知暖的目光,忽而抬头越过人群望了过来。 知暖极快地缩回头,然后才慢慢放下帘子。 未几,那两人自马车旁经过,知暖听到前面有人问:“你们是永安侯府的人?这是你家哪位小娘子出门?” 原来是有人认出了永安侯世子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答得含糊,立时便有人领悟到了,轻笑着说:“听闻秦怀瑾在外面养着位小娘子,视若珍宝,想来便是车上这位了……四郎说来与他还有些亲戚关系,不若与我们引见引见这位小阿嫂。” 被叫“四郎”的男子哈哈笑着正要勒马到知暖马车边上去,忽闻一道女声冷然说:“不过一贱婢尔,也当得起你们一声小阿嫂?莫丢人现眼了,快些走,我还想食炙鹿肉呢!” 说话的女娘貌似挺有身份和地位,那两男的闻言只好收起蠢蠢欲动的心思,重新打马离开。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都动了起来。 知暖视野里的红衣和青色影子,也都很快消失在那方小小窗口。 等人都离开后,阿方怕那些人说话难听惹得知暖难过,特意跑到她马车边问她:“娘子可还好?” 知暖说:“甚好。” 表情平静,语气也很是轻松。 倒是阿箩,那些人打马路过时她与阿方一起下车候着,知暖还担心周阿大会认出她。 结果到庄子上安顿好后,她问她在那一行中可有见到熟人,阿箩小表情清澈无辜得很:“娘子不是说,见到贵人不能冒然抬头,免得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奴婢跟在阿方娘娘身后,没敢抬头呢。” 然后她还问:“娘子是见到熟人了吗?” 知暖笑:“没有,不是太熟,兴许是我认错了。” 周阿大若真在找她们,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纵使相逢不相识”吧? 高高在上的贵人,何曾留意过跪在脚下的泥尘? 只是,曾经与她一样挣扎在底层的小人物,不想她还在垂死抗命,他却已经骑着高头大马,身边有美相伴,想想多少有点不甘心呢。 只是再不甘心,知暖也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来到庄上,难得没有人半夜把自己吵醒,她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 次日起来,她先在庄上逛了逛,见着满眼都是将开花的水稻,只觉得心旷神怡。 走到河沟边,她见着一种形如柳叶,表面有紫红色斑点的野草,感觉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便问阿方:“这个可是辣蓼草?” 这种草,知暖前世也只在网上见过,能知道它,是因为她知道,很多土方酿酒里,会用这种草花的汁来做曲。 阿方与阿箩也不认得这种河边的杂草,好在庄子上有的是人认得,且这个时代,它的叫法与现代的也有些相似。 本地人都叫它柳叶蓼,有识得的,会拿它做药,治痢疾和腹痛。 一听没错,知暖让人弄了个篮子,采了一篮子的辣蓼花,弄得阿方很是疑惑:“娘子要这么多做什么?” 便是做药,也要不了那么多,再者说了,就算她有什么不舒服的,请大夫或买对症的成药都容易得很。 知暖简单解释了一句:“我给郎君做的吃食,兴许要用到它。” 阿方:…… 认都不认识,怎么就知道可以用来做吃的啊?阿方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甚至暗戳戳怀疑,知暖是不是对自家世子不满,想要暗害他? 第47章 谎话 知暖并不知道阿方背地里的吐槽。 她说要酿酒,那就是真的认认真真地搞。 毕竟真酿成了,以后很可能就是她的财路,而离开这里以后,也再没有这么好的环境和条件来让她做实验了。 辣蓼草到手,知暖也不逛了,回去将它们洗干净晾好,又请阿方寻人把酿酒和做酒曲的其他材料和器物都找来。 索幸这是在庄子上,她要的粘米粉、稻草等都有现成的,便是没有,即时寻人加工也便宜。 阿方是个好帮手,有她在,知暖只用动动嘴,东西寻来了,她掌一下眼就好了。 时间顿时变得很充裕,没有手机电视甚至也没有人情来往的时代,人得学会自己找事做。 原先在京城的时候,知暖能做的就那些事,来了庄子上,马有,场地也足够宽阔,她就又把骑马的活捡了起来。 如此,一日时间竟也很好打发,上午制酒曲,酒曲制成就舂粮食酿酒。 粮食她都用了好几种,早稻的粘米、粟米、高粱。 酿酒这事,知暖前世没做过,但她跟人参观过小酒厂,网上也刷过好些酿酒视频,大概流程还是知道的。 穿越后,她怕时间久了这些现代掌握的知识会忘记,有空就将它们记到自己小本子上,这会翻出来,对着研究总能制出来的。 先前在高家时她没做这个,是因为这时的酒贵,暴利的东西,有个酒楼就已经很打眼,多了,无权无势,她鼓捣出来都未必能保得住。 现在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了。 况且只是做实验,她也没打算多酿,每一样粮食,蒸熟后按照辣蓼草与粘米粉不同配比做成的酒曲发酵,最终得的酒醅,每个实验样品都只有一坛约摸五斤的样子。 知暖做这些都没有假手于人,阿方和阿箩最多打打下手,帮忙洗洗抬抬之类的。 期间做酒醅她花了三天——主要还是酒曲配比她不太清楚,导致做的酒曲就多,然后要实验的样本也跟着多了起来。 三天里她连骑马都是见缝插针玩一会,余下时间都待在小厨房忙活。 等所有酒醅放进特意收拾出来的干净屋子,标签也一一摆放好,记好笔记,她人都差点累晕。 阿方都说她:“娘子太实诚,这些事,您说一声,交待婢仆们去做就行了。” 这个庄上也有奴仆的,他们都是签了死契,和永安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基本也不存在什么她做的东西会泄露的可能。 知暖闻言笑笑:“要给世子的东西,自然我自己做才有诚意。” 阿方还当她总算想开了,愿意主动讨好世子,颇有些欣慰地说:“主子若知道您这番心意,定然很开心。不过,您也别太累着自己,比起外物,世子更在意的还是您。”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知暖无意争辩,点头说:“我心里有数。” 酒醅发酵需要时间,这个时间不固定,有些半个月,有些一个月,还有些甚至要发酵半年至一年以上,知暖要有充分的时间,她当然可以按时间来全部尝试一遍,这不现在没时间么?横竖就这么十来天,能酿的就酿,酿不成的就只能再说了。 可能是有得事忙,来到庄上的知暖好似又回到了刚进崇仁坊那时候。 情绪稳定,兴致盎然,哪怕男主人不在,也会给自己寻点消遣打发时间。 知暖的生活变得极为规律,上午醒来吃过朝食,天气若好就去骑一会马,然后回前院准备取酒要用的其他东西。 累了会歇个午觉,下午醒来,跟阿方、阿箩要么下棋,要么就裁布制衣——天气眼看着要凉了,秋衣甚至冬裳都要准备起来了。 知暖不管这些,给秦瑜尺寸都量了,新内裤当然要做起来。 只她手脚慢,裁布搞两日,逢边啥啥的又是两日,等第十日上,秦瑜过来时,她给他做的内裤还是几片布。 夜里两人坐在榻上闲聊消食,看到那布他猜出她要做什么,似笑非笑地说:“你倒是勤勉,这都多少日子了?还没成呐。” “我又不只给你做衣裳。”知暖才不惯着他,一语双关地说,“再说了,您也不只等着我呀。” 这话隐含埋怨,也带点娇嗔,秦瑜听了不怒倒有些欢喜,推开中间的几桌,将她搂到自己身边,亲了亲她的脸侧,笑着问:“怨我这许久才来看你了?” 知暖心说,巴不得你一直不来才好。 却听他又说,“放心,我日日都想着你呢,只想着你。” 他话里带着滚烫的情绪,如同他的呼吸,灼灼烧烫着她的身体。 知暖不自觉地有些发软,转过身抱着他:“我很喜欢这里,但是,”她手指轻轻点到他下巴上,慢慢慢慢一路下滑,“我也会想你。” 这是谎话。 但她说得很深情。 秦瑜信了,捉住她的手指,用力搂住了她。 他低哑着问:“不是说肚子好饱,不舒服?” 知暖笑:“我忍不住。” 这真是大大取悦了秦瑜,相识这么久,除了一开始,后面她都极少在情事上表现得如此热切。 他忍不住想,把她放到这庄上来也未尝是坏事,至少,她总算知道想着他了。 孰不知,知暖要的就是他会这么想。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他放松警惕,给她更宽松的空间和自由。 两人炽热的呼吸与身体交缠到一起。那一刻,知暖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沉沦在他给的欢愉里,一半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秦瑜并没有感觉到知暖内心的这种分裂,他是差不多掐着时间过来的,原以为能亲眼看到好结果,哪料到第二日下午,知暖的小日子就来了。 他原想拉着她去骑马呢,得到消息,人都萎了,揪着她的手指头郁闷地说:“早知昨晚就尽兴些了。” 没错,大概想到她可能会怀孕,昨晚整个敦伦的过程他都很温柔,也很克制。 知暖看他那样莫名有点想笑,摸了摸他的脸说:“下回补给你。” 她心情反正是好极了,所以,愿意花心思哄哄他。 可惜秦瑜并没有被安慰到,目光很是幽怨。 更让他幽怨的是,知暖来小日子,一点都不想动,除了坐就是躺,便是他想玩点什么花样都不可能。 秦瑜来庄上待了一天两夜,走的那天早上极早,知暖莫说送他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48章 酿成 等知暖小日子干净,离中秋节已经没两天了。 她要酿酒送人,必然是节前酿好,所以几乎是身上稍一利索,她就架灶洗锅,开始酿酒大业。 八月十二那天,知暖起了个大早,先骑着马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用了些早点,就去特意收拾的屋里查看酒醅的发酵情况。 这一看,她还算满意,粘米和粟米做的酒醅差不多可以酿酒了,高梁的则还差得很。 不过无所谓,能有成的就可以了。 而让她更欣慰的是,目前为止,没有发酵失败的情况。 知暖看过后,决定明日先把粘米和粟米酒取出来,高粱酒没发酵好就先放那吧。 几日后,如果她能顺利离开,她会将酿酒笔记抄录一份留给阿方,笔记还有余下未酿的高粱酒,就是她最后送给秦瑜的礼物。 若不能,或者中途被捉回来……知暖不太愿意去想这个可能,因此不作考虑。 作为对比实验,她决定先把买来的两种清酒蒸馏加工一下,看能不能取出更高度的酒。 不得不说,阿方跟阿箩行动力十分的强,知暖只是去看一下酒醅,回来她们已经把灶烧好了,锅也洗过按她说的架在灶上。 酿酒的锅是她让人去京城打制的铁锅,取酒的木甑也是按她的要求重新做的,在中间开了个小口,作取酒用。 酒瓶等都是买的全新的小瓶,色色都洗净晾好,只等着用。 为免浪费,知暖先只取了一坛阿婆清,倒在锅里,上甑,再架天锅,烧火开始取酒。 没多久,酒香弥漫,阿方本来在厨房里做饭食,闻到味道忙忙跑出来:“好香啊……这就成了?” 正好,开始出酒,知暖把头酒用杯子接了放一边,另拿了个杯子给阿方装了一小杯,递给她:“尝尝?” 碧绿的杯子里,酒液清透,酒香扑鼻,阿方只觉得还未喝便已经醉了。 她生于侯府,自是知道酒液越清越是贵重,可她也知道知暖性情直爽,说让她尝肯定就是希望她能尝尝的。 便也不推辞,接过杯子小心品了一口。 知暖这会也接了一点试了下味道,咂咂舌,她猛摇头:“好辣!” 原谅她,她喜欢喝这时的果酒,但高度数的白酒就真的……尝不了一点。 倒是阿方,细细又品鉴了一口后,赞道:“酒浓香醇,余味悠长。” 只喝出辣味的知暖:…… 反正,有人喜欢且会欣赏就行。 她问阿方:“若将此酒献予世子作中秋节礼,可行?” 阿方问:“娘子先前所制酒醅,皆可酿得此酒?” 知暖谨慎地回说:“还不知,但大体都能,只是兴许味道或有不同。” 阿方不太理解味道不同是怎么样的,她的着重点在“大体都能”四个字上。 “世子若能得娘子献此礼,定然是十分欢喜的。”阿方肯定了知暖先前的问题,甚至她有预感,此酒若出,当价若千金,侯府甚至都能借此酒更上层楼。 知暖若是世家千金,不,但凡她家世略普通些,哪怕是小官之女,只凭此方,又何愁进不了侯府,做不得侯府的女主人? 可惜了……阿方闻着酒香,品着嘴里香醇的余味,看向知暖的目光很是复杂。 而知暖对她复杂的感慨全不在意,既然证实这时的清酒可以被蒸馏提纯,她干脆把买的酒全都蒸了——以防自己那些不能成事,最后反耽误了她的计划。 酿酒不算什么细致活,只是费时间。阿箩帮忙烧火,一不留神火就大了,知暖在旁边看着,顺便注意给天锅换水。 不管是阿婆清还是郎官清,再蒸馏得的酒据阿方说是除了味道略有不同,都很好。 因为这个,她对知暖其他的酒醅都很有信心。 倒是知暖,珠玉在前,很怕自己酿的不够好,或者出酒率很低,因此下午稍歇了歇,她就跟阿方说:“明日便要取酒,费了那许多粮食呢,万一不成岂不是罪过老大?横竖下午无事,我想去大光寺拜拜佛,正好我骑马也练了许久,这一路过去,就当是检验了。” 粮食不粮食的,阿方倒也不在意,但酒她是真在乎。闻言犹豫了会,她说:“我陪娘子一起去。” 知暖没有拒绝,只声明:“那我可是要骑马去的。” 阿方晓得她骑马正在兴头上,笑道:“自是可以,只是山路不平,娘子记得骑慢着些。” 事情敲定,都不是拖拉的人,几人收拾了些香烛果品,换衣出门。 想到来时曾碰到过周阿大,这一回,知暖自己自动自觉带上了帷帽。 在外头骑马果然与在园子里截然不同,那种纵马飞驰的感觉,有点像上辈子,知暖刚学会骑自行车,爸爸放开手,她第一次在路上飞驰。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风吹动她的衣裳,让她觉得自己像只自由自在的鸟。 若非身后还跟着秦瑜安排的护卫,她大概会更无顾忌,更快一些。 考虑到后面的计划,知暖只骑快了没多久,就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将速度慢下来,后面上山,她也只试着缓骑了一会,便由着人在前头帮自己牵马。 因为离大光寺有一段路不能过马车,阿方带着阿箩步行上去,知暖骑马先到了寺里。 再次来到大光寺,知暖并没有上回丢过脸的尴尬。兴许是临近中秋,寺里的信徒游客极少。 她没有等阿方她们,下马拿了纸烛径直进了殿宇。 走到上回遇见王钊的地方,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回出门,她有两个目的,一是确实想检验一下自己的马术,另外一个,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再遇到那位权势地位皆不差,但性子好似特别单蠢的王郎君。 马术她已大概有数,王郎君怕是遇不到了。 知暖收敛心神,跨进殿内。跟着她来的四个护卫没有进门,分列四处在外面守着。 殿内香烟缭绕,有僧人在做功课,知暖也没打扰他,奉上香烛,默默地跪在一旁祷告。 虽然莫名其妙穿越一场,她并不太信有神仙,但这会,她还是诚心祈祷,希望她所愿,能够圆满顺利。 像是回应,知暖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王钊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帷帽下,她不由得浅浅笑了起来。 阳光明媚,越过殿宇前面的窗棱落了一线在她身上,帷帽下红唇微勾,摄人心魄。 王钊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第49章 下下签 “钊郎君。”知暖大大方方地行礼,并没有故作不识。 王钊看起来还蛮激动,他直通通地走过来,小小声问:“上回……你还好吗?” 竟是惦记她许久的意思? 知暖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他大概就是那样性格的人吧?自觉投缘,所以格外赤诚,待所谓的张良如是,待永安侯世子的“表妹”也如是。 可惜,她认识他有些晚了。 周家酒楼权贵生意做了不少呀,怎么就没见过他? 知暖再叹息,笑着回:“劳郎君挂心,我并无不好。” 说罢,她把背包取下,从包里拿出一小瓶用郎官清提纯的白酒,双手奉送到他面前:“上回蒙君解惑,教我受益匪浅,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王钊想要不接,但知暖并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塞他手里,退后两步略行一礼就离开了。 王暖捧着酒瓶,转身看着她。 阿方和阿箩进到这边来的时候,只见知暖迎着光快步走出,身后则有个陌生郎君呆呆地看着她,手上捧着个眼熟的酒瓶子。 当个,这个陌生只是相对阿箩来说,阿方是认识王钊的,她扯着阿箩上前行礼拜见过,便走到知暖身边。 阿方很不解,轻声问她:“娘子为何送酒予钊郎君?” 关键是,她都不知道知暖带了酒出来。这东西贵重,自家世子都还没尝到甚至都还没看到过,怎能先落到别人手里? 知暖素手轻轻在殿前的桂树枝上拂过,八月桂花开了,这佛寺里的桂花,好似都比别处的香浓。 知暖看着花,不是很走心地解释说:“原本是想要供奉佛祖的,只是临了才想起,佛祖貌似不饮酒。只是带都带来了,再带回去有些不妥,恰好遇到钊郎君,便送予他啦。” 阿方意外:“娘子识得钊郎君?” “世子曾为我引荐过他。”知暖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已拜过佛祖,你们既然来了,可是也要拜拜?” 这是不想再说了,阿方见她脸上并无异样,不想触她霉头,但也直觉不想她和那位钊郎君多接触,便笑着说:“不用了,本是陪娘子来的,您拜过便是我们也拜过了。” 知暖点头:“那走吧,我们去后面看看,上回我来,还没去后面看过呢。” 三人带着四个护卫,出门转去了后方殿宇,这后面还有个大院落,院中有一尊四面菩萨像,香火鼎盛更胜前院。 后面的僧人都多了起来。 知暖以往看穿越小说,女主什么的每逢进寺庙必会遇到高僧,然后被人一眼点破来历,给予箴言忠告啥啥的。 搞得知暖被阿方撺掇着求了根签文,拿着签去求解时也很有些暗戳戳的期待。 结果人中规中矩给她解签,没有多说一句。 然后解出来的签还是个下下签。 你要说它不准吧,它特么又字字好似对准了知暖心中所求。 签文是这样的:奔波役役重重险,带水拖泥又渡山,更虑他方求别用,千山万水未能还。 和尚拿着签纸一脸悲悯地问她:“檀越所求为何?” 阿方和阿箩也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知暖:…… 她总不能直接说求问远行吧?抽了抽嘴角,她说:“问姻缘。” 和尚念了句佛,道:“退身可得,进步为难,守旧为宜,高板莫望。” 阿箩还是懵懵的,阿方却听懂了,有些担心地扯了扯知暖的袖子。 知暖笑笑,谢过和尚,很淡定地接过签文。 出来后,她安慰阿方:“无事,我心中有数。” 阿方叹了口气。 因为得了下下签,回去的路上,三人都有些沉闷。 阿方坐在马车上,看着前面慢悠悠策马而行的窈窕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跟阿箩说:“到家了,你多哄哄娘子,也能叫她开心些。” 阿箩睁着双无辜大眼,天真地问:“娘子不开心吗?” 阿方:…… 所以,她百思不解,就这么个笨丫头,娘子到底看中她啥? 看中她傻么? 而阿箩想的则是,娘子求姻缘不顺多正常呀,为什么要不开心? 她家娘子又不想嫁人,不顺就不顺呗。 只有知暖知道,自己求的是远行,签文和和尚解签说的话里,每一个字都告诉她,远行不利,守旧为宜。 哪怕她不信佛,可这种时候求到这种签还是让她很有点郁闷。 只是她会安慰自己,一路上不停和自己说,泥塑的菩萨信不得,万事在己,不在神。 还有就是,努力过了,成不成也无所谓。 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等回到庄上,知暖一进院门就看到了秦瑜。 他正微微弯腰在看她取酒用的器物。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傍晚日光晕黄,他一身青色襕袍,身姿挺拔,眉目清隽,好看得知暖忍不住微微屏息。 他看着她,眼神带笑,声音清越:“回来了?” 知暖点头:“是啊。”摘了帷帽慢慢走过去,到他面前。 瞅了瞅她的神色,他问:“怎么了,外面不好玩?” 虽然知道阿方肯定会跟他提签文的事,但知暖自己是不愿意说的,她叹口气,将马鞭丢到一旁,有些郁闷地说:“是啊,我还当我骑了这么多日的马,应当能骑得很好了,今日一试,方知差得远呢。” 秦瑜忍不住笑,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出息,就为这个烦恼?待我空了,再好好教你。” 知暖笑:“当真?” 他问:“我何曾骗过你?” 这话说得知暖就有点心虚了,呵呵一笑,她拉住他的手:“你在看这个?走,我有好东西要送你。” 兴致勃勃将他领到房里,知暖拿出自己再加工的阿婆清,要求他:“闭上眼睛。” 秦瑜微一挑眉,到底还是依着她闭上了眼睛。 杯子还未送到,他就闻到了浓烈的酒香,待得唇边一凉,他依着她的力道,小小尝了一口。 秦瑜睁开眼睛。 “可好喝?”她立在旁边,期待地看着他。 酒是好酒,清冽香醇,是他从未喝过的味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满面期待中透着的小小得意,他突然想逗逗她,微一点头后,一本正经地说:“你方才才从外面回来。” 知暖不解:“嗯?” “没有洗手,也没洗脸,”他说着,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揩了一下,指尖亮给她看,“甚是脏污。” 知暖:…… 知暖:………… 第50章 最后机会 阿方跟阿箩还未进屋,老远就听到自家世子清亮愉悦的笑声,看阿箩无知无识似地还要往里冲,阿方一把拉住她:“愣丫头,世子来了,我们收拾收拾,去帮着整些饭食。” 阿箩特别认真:“娘子要先沐浴。” 阿方被这丫头打败了,硬拉住她转了个方向:“娘子若需要,会叫水的。” 房间里,知暖也被秦瑜死死抱住,哄她:“我也才到,身上且脏着呢,不嫌你。” 一边说一边还往知暖身上拱,拱得知暖无语了,用力扒拉住他的脸:“你够了啊,你不嫌我我嫌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某人拱得更起劲,最后将知暖按在榻上,直亲得她人都麻了,不停求饶方才罢手。 闹一场,两人都有了点火气,干脆饭食也不用了,叫水梳洗,直搅到辰时方才用饭。 这回秦瑜细细尝了知暖制的新酒,他见识自是高出阿方不少,对酒的品鉴能力也强出许多。 他评价知暖酿的这款酒,“酒液清亮,入口顺滑,味香而浓,和阿婆清相类,却胜过阿婆清许多。” 竟然把原酒都喝出来了。 知暖微微瞠目:“您竟如此厉害么?” 对她的反应,秦瑜很是受用,回了一句,“不若阿暖厉害,竟能酿得如此佳酿。” 说着,他放下杯子,状似无意地问:“只是,你何以知道此等酿制之法?” 这个问题,知暖早料到他会问,想了想,有些感慨地说:“算阴差阳错得来的。那时我还在周家呢,有回想做米糕,不料材料色色备齐,我却病了。阿爷阿娘舍不得食材,便要帮忙,只是他们弄错了一样配料,米糕没做成,蒸熟的米倒是发出了酒味。” “后来我想要补救一二,将那些米饭拿去蒸制,倒没想到,竟得了一味从未见过的新酒。” 知暖说起周家还有在周家的往事,语气很平淡,秦瑜听得却不是很舒服。 阿爷阿娘,阿兄,她提起那家人,语气总有种自然的亲昵。 哪怕她亲口说过,她与他们恩情已偿,可除了想把酒楼从他们手里拿掉,对周家人,她从未有过怨恨之言。 垂了垂眉眼,秦瑜说:“周家酒楼里,却并未卖过此酒。” 知暖笑,拾起筷子给他挟了一箸菜,柔声问:“彼时世子与我并不熟,若知周氏手中有此酿酒奇方,可会想要?” 她问的是想要,但秦瑜知道她其实问的是可会想夺。 他也不矫情,点头:“会。” 应该说,没有谁会不想要。毕竟酒之一行,利润太过惊人,有点实力的,都只会想着掌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 “我知也是如此。”知暖叹息着说,“因此得此酒后,我便立时将酒倒了,方子也尽毁了。” “周家诸人皆不知?” “不知。” “那为何,”秦瑜握紧手中的杯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声音发紧,“今日你会将此酒赠予我?” 她说过来庄上是要送他一份大礼,这礼想起来就是这些酒了。 酒送了,酒方子,自然也是默认给了他。 知暖沉默了会,问:“世子想听真话?” “自然。” 知暖笑,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轻声说:“若我以此礼,求世子赐我一个自由之身,可否?” 秦瑜皱眉:“如今某给你的,尚算不得自由?” 知暖摇头:“我想搬出崇仁坊,另觅居处,为您开一处酒庄,往后,我只做您酒庄的少东家,非是您之小妾,也更不是侯府世子之外室,于我,方算是自由。” 这是知暖给他的最后的机会,若他能放手,只让她逍逍遥遥当一个酒庄掌柜,知暖可以留下,也愿意留下。 然而遗憾的是,秦瑜说:“阿暖,这些我都能应你,只是,你不可能只做酒庄的少东家,你我二人,从你招惹我那天开始,便不可能再撇开撇清了。” 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知暖并不失望。 她笑了一下,眼泪却沽沽冒出:“可是世子,我害怕,我怕万一哪天,夫人传诏,我又会落到那天那般境地……” 她这一哭,把秦瑜的心都哭碎了,连忙起身坐到她身边,搂着她,帮着擦泪:“不会的,我不是说过吗?往后,再不会有那天的事发生。” 知暖眼泪婆娑地望着他:“我能信你吗?世人都说,男子多薄幸,如今您看重我,兴许能护我,若哪天……我焉有命在?” 秦瑜笑她想太多,在她哭得红红的鼻尖吮了一口:“傻不傻,我都恨不能将心挖给你了,还要疑我?” “就疑。”知暖娇嗔地推他一下,故意提起周阿大,“我阿兄还曾说过,此生唯我不娶呢,结果如何?” 秦瑜脸沉下:“你拿某与他相比?” 知暖心里冷笑,难不成你在感情上,又比他要更高贵更洁癖一点?都是一样的渣货。 面上她却做出下不来台的模样,期期艾艾又别别扭扭地道歉:“他自是不能与您相比。只是……我被伤过一回,难免多想嘛。”捧住他的脸,撒娇,“生气了?” 在他唇上印了一口,又印一口,见他还是冷着张脸,顿时也不高兴了,在他身上扭来扭去:“我为了您,可是费尽心思,本该您哄我呢,怎的又成我哄你了嘛。” 秦瑜没撑住,到底被她逗笑了,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十分怨念地道:“我哄你的还少了?” 想想,前面几回她惹恼了他,都是他回过头去找她,去哄她的。 知暖一下倒平衡了,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娇滴滴地与他商量:“那您不与我撇开也行,酒庄若成,我要搬出崇仁坊。还有,在您嫡长子未降生以前,您得听我的,不能让我有孕。”她说着,贴住他的脸,语带哀凄,“我知您会护我,只是,我身份着实低微,惹是无子则罢,但凡有了身孕,我怕夫人……一刻也容不得我。” 所以,说来说去,不想怀孕才是她的目的吧? 秦瑜微微后仰,伸手捏住她圆润精巧的下巴,强让她看着他:“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都允你,可行?” 知暖闻言笑起来,扑腾到他怀里。 第51章 月饼 话说开了,两人当夜自是过得十分和谐。 第二日,知暖酿酒,秦瑜也凑在一旁帮忙。 当然,他所谓的帮忙就是添乱,做一做知暖的绊脚石,等酒出来了才忙点正事,用他厉害到不行的嘴帮忙品品酒。 他嘴巴是真厉害,反正知暖顶多是能品出辣或者糊——尾酒若不及时撤出,继续酿就会有股子糊味,他是每一个样品酿出来的酒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词还不大重样。 比如有酒的酒曲配比不太合适,出来的酒少且质也不行,他会说“偏苦微涩,香气不纯。” 而大多酒曲配比是差不太多的,只是出酒量会有区别,但是同种粮食酿出的酒,他细品还是能尝出其中区别。 “此酒甘冽。” “此酒香醇,爽而不腻。” 知暖是真给跪了。 一日,从早到晚,她把所有发酵完好的样品都酿成酒,他便守着,把所有酒都试了一遍。 有这么个逆天帮手,知暖对着笔记,很容易就挑出出酒率最好然后品质也不差的几类,用过晚食后,她将笔记细细整理出来。 庄子上人少,各处离得也远,往往天一黑,阿方等人若不走动,整个园子安静得只余虫鸣鸟唱。 知暖早已习惯这样的安静,且她手头有事,坐在桌前,就有些忘了还有个永安侯世子在。 待回过神,就见他靠坐在榻的另一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那眼神,重量十足,如情有欲有欢喜也有……怜惜。 她正准备蘸墨的手微微一顿,嫣然笑道:“为何如此看我?” 秦瑜起身,坐到她旁边,伸手搂住她,被酒意醺染得发红发烫的脸,紧紧贴着她的。 这姿势……知暖挣了挣:“松开些,我不好做事了。” “我不。”声音里竟多了些罕见的撒娇的意味。 知暖想笑,用笔头在他额尖轻轻点了点,笑觑他:“喝醉了?” 他摇头,唇畔贴着她亲吻,在她耳边说:“阿暖,我虽不能娶你,但我可发誓,此生绝不负你。”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脖颈,带出密密的痒意,一如他郑重又沉重的誓言。 知暖不意外他会这么说。饭后他离开过一段时间,想必那会,他已经问过阿方她下午的行踪,自然也知道她曾经在大光寺问过姻缘。 不能不说,对于这时候的永安侯世子而言,他已经给了她,所有他能给的。 自由、誓言、爱情。 虽然自由不是她要的那种,这爱也来得并不正当,但是,男女之间,由身体过渡到爱情的,多的是。 知暖信他是很喜欢她的,她同时也无法否认,他对她也有着相似的吸引力。 可惜,相遇时空不对,这样的喜欢,便哪哪都不对。 最后的时间,知暖决定顺应心意,放下笔,回应了他。 再醒来便是八月十四,按理,秦瑜必须要回去了。 可知暖不想走。 她忍着身上的酸软,清早起来给他收拾东西,将大半的酒都用绵布细细裹了,放到用干净稻草围得密密实实的木箱里,交由秦瑜带回去。 她还嘱咐他:“这酒您若要送人,,顶好是提前取几个雅致的名儿,也算是为将来的酒庄博个好名声。” 秦瑜拉住她的手,不太舍得:“你真不跟我一起回?” 知暖替他理了理衣领,声音柔柔:“不是说好了么?如今天气合适,我留下,继续酿酒,免得酒庄开门,我们无酒可卖。” 他眉头微皱:“也不差这一天两日的。” “是啊,是不差。”知暖应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我跟您回去又能如何呢?中秋乃阖家团圆之日,您又不能陪我,我也陪不了您,倒不如让我留在庄子上,也能有些事做。” 这话过于直白,秦瑜默了默,无言地抱紧了她。 知暖也不再作声,安静而柔顺地靠在他怀里。 等他走时,她又劝他:“让阿方与您一同回去吧,过节呢,不好将她留在这的。” 秦瑜语气冷淡:“主子都留下了,她有什么不好留的?” 非不肯让阿方走,知暖无奈,也没有多劝。 秦瑜走后,知暖又以过节为由,将能放假的仆从都放了假,留下她和阿方、阿箩,以及四个雷打不动,必须守着她的护卫。 就这么几个人,过节也不能太寒碜了。这时候还没有中秋节必须要吃月饼的习俗,所以知暖先前也没有准备。 如今闲下来,她倒有心做了。 那种现代的月饼肯定做不成,没模子、缺馅料不说,庄上也没有崇仁坊有的那种能蒸能烤的铜鼎。 好在有铁锅,知暖往厨房转一圈,看过食材后,打算做它两锅子酥饼。 洗干净了手,知暖安排厨房经验更丰富的阿方剁肉馅,阿箩帮着洗涮烧火打下手,她自己则舀了面粉揉面团。 水面团揉一大团,油面团再揉一团,将两种面团包在一起,再揉成更大一团。 如此,切剂子包肉馅,每个酥饼都做成圆圆的饼状,为应节气,知暖还找了块小板,拿小刀在上面刻了“月饼”俩字。 字刻得歪歪扭扭的,但不要紧,气氛烘托到位了就行。 阿方和阿箩无脑吹,一个说:“娘子当真是聪敏有巧思,‘月饼’之名取得极妙。” 另一个就讲:“月饼好香好好吃呀!” 饼子才刚下锅贴贴呢,这就好香好好吃了? 知暖笑,正要说话,忽闻外头传来动静,三人对视一眼,阿方走出去看情况。 然后就听她惊讶地叫了声:“世子?” 知暖也探头出去,抬眼便见那男人拂过外面轻扬的花枝,大踏步地朝她走过来。 “您怎么又回来了?”她举着锅铲,懵懵地问。 秦瑜没说话,低头看了眼阿方,后者便知机地接过知暖手中的铲子,推着她往外去:“此处交予我们便好,娘子且与世子到旁处去说话。” 想想余下只是摊饼,阿方也不是做不好,知暖交待一句“温火慢煎”,和秦瑜回去了房内。 他这一来一回,出了不少汗,脸上也沾了许多尘,知暖进屋先给他倒了盆水洗脸洗手,而后又问:“怎的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秦瑜丢开帕子,将她搂到怀里,低声道:“你。” 他说:“我终是舍不得将你一人留在此处。” 知暖无奈:“世子……” “我知。”他捧起她的脸,以吻封堵住她的嘴,过了好一会,才气息不匀地说,“我让人将酒先送回府,我留下,再陪你一日。” 知暖:…… 她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第52章 珍重 不过,他愿意留下便留下吧,知暖很快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主动奉送了几个香吻。 待他控制不住想要来一发的时候,她拦住他:“您既有心,我自也不能辜负了您……如此佳节当前,春光大好,不若我们去野游吧?”在秦瑜提出反对意见前,她攀在他耳边,暧昧十足地暗示说,“去嘛~定然叫君终身难忘。” 秦瑜掐着她纤细的腰身,笑问:“若不能呢?” 她偏头,笑得娇俏而天真,又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媚:“任君处置?” 秦瑜喉结微微滑动,半晌,他低哑着声音说:“好。” 两人在屋里也腻歪了不少时候,再出来时,两大锅酥饼都快做好了。 阿方技术是真不错,煎出来的酥饼金黄焦脆,一点糊的都没有。 知暖试了一个,味道棒棒的,她掰了一点喂给秦瑜,问:“可好吃?” 还把饼上自己刻的字给他看,将苏轼大大的词篡改了一下,说:“小饼如嚼月,中有肉与酥……这可是我费心新制的中秋点心。” 那献宝的模样,把永安侯世子逗笑了,忍不住倾身将她唇上的饼渣舔去,一本正经地回道:“甚是美味。” 阿方和阿箩都在呢,知暖被他弄得脸红了红,推开他,清清喉咙宣布要出门游玩的事。 阿方和阿箩都很高兴。 庄子上留下的人不多,要出门,东西肯定是她们自己收拾,知暖行事很有计划性,一样一样将要用到的东西都列举出来,然后分给阿方和阿箩,让她们分头去准备。 因着这个点儿出门,必是要在山上过午的,所以他们还准备了帷布,又带了两方软毯。 此外还有几桌、炉子、炊具、木炭,以及各色新鲜吃食若干。 饶是都没停,收拾东西都去了小半日。秦瑜看她忙出一头汗,袖着手嘲笑她:“有这功夫,消消停停待在家陪我,岂不自在?” 知暖不理他,踮着脚在他耳边说:“你且叫人打水洗洗干净。” 这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听得秦瑜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你呢?” 她笑:“我自也要洗的呀。” 秦瑜咽了咽喉咙,松开她去了外院。 到出门时,果见她沐浴过换了衣裳。她向来不喜欢熏香,今日身上竟带了股子淡淡的花香味。 秦瑜本想邀她骑马,顺便教教她骑术,知暖考虑两秒,忍痛拒绝:“不骑了,我得留着些力气。” 秦瑜想到某种好事,闻言哈哈笑,也不骑马了,丢开马鞭与她同上了马车。 他们去野游的地方与大光寺在一个方向,只是不需要上到山顶,是在半山腰的位置往左,有处山凹。 那地方也属于大光寺的地盘,中有一条小溪,两岸栽种了许多桃树和李树。 春天的时候,此处游人甚炽,算是京都人特别喜欢来的景点之一。 知暖选中它,是因为它位置合适,且清静。 到地方后,撑帷布安顿的事自然用不上知暖和秦瑜,两人手牵着手,在桃林逛了一圈,然后又到溪水处捞了捞小鱼虾。 很遗憾,两人啥也没捞着,倒是捞得衣裳尽湿。 好在帷布已经撑好,里面几桌、小炉啥的也都布置好,阿方甚贴心地为他们摆上吃食点心,煨了一壶新酒。 余人退出去,帷布所罩住的世界里只余了他们两个。 秦瑜换了衣服坐在知暖对面,看她净手给自己倒酒,觑着她:“所谓终身难忘,就是如此?” 知暖嗔他一眼:“急什么?” 起身出去让阿方等人离远些,丢给他们一副麻将牌,又给了他们好几瓶酒:“难为你们陪着我在这乡下地方过节,今日既出了门,便无需拘束,想玩什么只管玩,想吃也尽管吃,待尽兴了,我们再回去。” 阿箩闻言看了她一眼,难得没有反对,拉着阿方退去了溪边平地,在那里整炉架桌,烧菜煨酒喝。 跟来的几个护卫也被拉上。 麻将牌既在崇仁坊的宅子里流行,护卫们自然也会了的,于是几个护卫一边打牌一边看护四周,阿箩和阿方则轮着上场。 谁输了谁下场喝酒,给其余人端茶倒水。 玩得倒也不亦乐乎。 知暖已回到帷布内,秦瑜还在小口品着新煨出来的酒,见她把人都打发走,倒有些期待他带给她的小惊喜了。 “惊喜送上前,世子得先依我一件事。” “何事?” 知暖从带来的背包里拿出两根约莫三指长的布带,坐到他身边。 “先蒙上眼睛。”给他用布蒙了眼。 “再把手绑上。” 蒙眼就算了,绑手这种操作,作为掌控欲强的永安侯世子下意识地不喜欢,他捉了她的手:“为何连手也要绑上。” 知暖说得理直气壮:“自是怕您会忍不住坏了事呀。” “坏事”二字,遐想无穷。秦瑜想了想,同意了。 事实上,知暖还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他从未体验过和想象过的欢喜。 冰与火的鱼水之乐,很破尺度。 秦瑜最后到底是没忍住,硬生生挣断布条,将知暖按在身下,咬牙说:“你这个……你这个,妖精!” 真是要他老命了。 可他也很想问,她为何会这样多的花样,只不待他问出口,知暖抿了一口酒,揽住他的脖颈,渡到了他嘴里。 像是看透了他,她颇有些羞恼地说:“不许问,不许说。” 她说:“世子,此生我都只疯这一回,顺应我,好不好?” 他便把万千疑问都又咽了回去,放开了和她放肆撒野。 她以自身作器,邀他品酒尝鲜,果然给了他终身难忘的欢愉。 也给了他此生再无法痊愈的伤痛。 极致的欢愉过后,他终因被她渡太多酒而醉意上涌酣睡了过去。 再醒来,他身上已被收拾得干干爽爽,也换好了新衣裳。 那场疯狂的情事,表面已看不出任何痕迹,只心间尚留余韵。 他伸手去捞,没捞到想捞的那个人,却看到枕边有一封粘好了封口的信。 上书:永安侯世子钧鉴。 他心里涌现不好的预感,拿过信立坐起来。 信封撕开,里面有他已熟悉已极的留字。 很简单很直白的一页纸。 她说:“世子,依前诺,我走了。阳春三月到金秋八月,承蒙世子照顾,贺氏铭感五内。惜我要的自由,世子无法给予,因此仓促之下,只能不告而别。” “世子人才出众,身份贵重,此后亦当前程似锦,鹏霄万里。妾乃足下泥,当归凡尘去。” “望勿寻、勿追、勿念,他日若有缘,盼回京都,再与故人叙旧。” “珍重。” 第53章 裤裆好凉 秦瑜读了两遍,才读明白信里的意思。 而读明白后,一口血涌上喉间,压下嘴里的腥甜,他捏皱信纸,搬起手边的几桌,猛地砸了出去。 “来人!” 几个护卫也都喝得晕乎乎的,阿方甚至已然醉死,他们当中最清醒的徐志被自家主子弄出的大动静所惊醒,再闻断喝,立时便清醒了过来。 后背不知为何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他迅速舀水将其余人泼醒,飞奔前去被桌子砸得半塌的帷布前听令。 哪怕是盛怒之下,秦瑜尚有几分清明,他强自压着心底的恐慌与怒意,没有发作任何人。 他的声音也格外冷静:“徐志速拿我令牌回京,报南北衙卫与京兆衙门,贺氏……为贼所掳,请立时布防设卡,封锁全部南下北上之要道,大小渡口,一律禁出,再另请一队人马进山,某要搜山!” 徐志听得头皮发麻,什么叫贺氏为贼所掳?贺氏怎么会被贼子掳走? 可他不敢问,余光瞄见自家主子胸口的点点血痕,他大声应诺,而后迅速拿了令牌离开。 其他几人这会也都过来了,听到吩咐,皆冷汗频出。 抹一把脸,努力寻找知暖离开的痕迹,确认方位,不求建功,只求能够补过。 几人先去看的是车马。 他们来时的马与马车仍在原处,显然,怕惊动人,知暖带着阿箩离开的时候,没敢骑马。 秦瑜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在各个路口排查一番后,迅速安排方位,骑马去追。 他将要走时,被阿箩劝了最多酒的阿方才踉踉跄跄追了过来。 “世子,”她满面惊惶与不可置信,跪在路边眼泪长流,“娘子她……” 秦瑜骑在马上,连眼风都没给她一个,“驾”了一声,纵马离开。 而彼时,永安侯府的众人还在等他们世子回城过节。 一等没等到人,等来他派人送回的一箱子市面上从未见过的清酒,二等,人还是没回,当天晚上,永安侯及侯夫人接到消息,说是世子养在外面的贺氏被贼子掳走了,世子大怒,报了南北衙卫及京兆衙门,满京畿搜查! 次日过节,秦瑜没有回府,然后整个京都城都风闻了永安侯世子“冲冠一怒寻红颜”的轶事。 事闹得这般大,与世子定了亲的荣国公府简直颜面尽失。还没想好怎么把面子找补回来,又得到消息,说是因失红颜而快疯颠了的永安侯世子,竟直闯承恩侯府,把承恩侯最疼爱的小儿子钊郎君给绑了。 “真是作大死!”荣国公当即立断,找什么面子,这种面子还找个鬼啊,“退婚,速速退婚!” 一片兵荒马乱,京都人们吃瓜都吃不过来。 而在平康坊内的一处宅院内,承恩侯家的钊郎君被四肢大敞着绑在一间房子的墙板上。 永安侯世子立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把玩一会后,嗖地射向王钊头顶,拔下来,把玩一番,再嗖地射往他耳朵。 也不说话,就嗖嗖乱射。 王钊先还垂死挣扎,妄图拿家世压他,但他全然不理,匕首嗖得更快了。 若是狡辩一句,说是不知道他到底找他干什么,那更加了,面前的男人一语不发,干脆一刀扎向他眼珠子。 王钊被他搞崩溃了,哇哇大叫:“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横竖知暖走的时候也说过,如果永安侯世子找到他头上,不用死扛,他问什么他说什么就好了。 秦瑜这才收起小刀,垂眸问:“她在哪?” 王钊说:“我不知……” “道”字还没说出来,刀尖就再次逼到眼皮子底下,王钊吓得哇哇大喊:“我真不知道!她让我帮她办了两张过所,叫我那日在大光寺后山脚下等她!” 秦瑜的刀子抵在他腕侧,冷声问:“过所内容?” 不过答得慢了些,那刀尖就扎进他肉里,血珠子汩汩冒出来。 王钊:…… 日了狗了! 他赶紧说:“往南,她说她要去江南道溱州寻亲!她和她那丫鬟都打算扮成男子,过所也是用的男子化名!” 秦瑜得了结果,往旁边看一眼,那方阴影处立时有人影晃过。 秦瑜这才收回目光,收回刀。 但他整个人都冷沉得厉害,神情平静中透出种漠视一切的疯狂,王钊平素最是心大,人际交往里,钝感力也超强,这会却雷达全开,哪怕疼得厉害,硬是不敢哼哼半句,更不敢要他放了自己。 秦瑜拿出帕子,一边慢慢地拭着刀尖上的血,一边问:“她为何会寻你帮忙?” 王钊:…… 这他哪知道啊? 只能说出知暖走时给的答案,那会她骑在他为她们准备的马上,她勒着缰绳,笑着回头和他说:“钊郎君,您是好人,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好人。” 听到这个答案,秦瑜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目光危险地看着他:“那她又是如何说服你这个好人帮忙的?” 王钊直觉这是个送命题,真心不想回答一点。 可是秦瑜能这么快查到他头上,显然对那天发生的事已经了如指掌,他笑了一下:“我猜猜,那天你们交谈时间不多,她送了你一壶酒。应该,不只有酒吧?随酒一起的,兴许还有……信?” 王钊:…… 他有气无力,试着劝他:“世子,你如此模样,当真是吓人,也难怪贺娘子她不愿待在你……啊啊啊啊啊啊!” 秦瑜的刀子一言不发,直接钉到了他裤裆上!!! 王钊怂得十分彻底,流着泪痛苦交待:“给了信!给了!那信,就在我怀中。” 秦瑜伸手,从他怀里暗袋找出了信。 只匆匆扫了一眼,他即将信整个揉得稀巴碎。 闭上眼睛,他忍着锥心一般的疼意,咬牙低吼:“贺氏,你好胆!竟敢如此欺我!” 王钊噤若寒蝉,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眼睁睁看着他“哇”地吐出一口血。 王钊:…… 嘤,裤裆好凉,他好怕! 他本来只是想救个被永安侯世子强绑在身边的人呀,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救错了没有嘛?! 第54章 他娘的 永安侯世子是不会给他答案了,吐完血,他很快稳住心神,连瞅都没瞅瑟瑟发抖挂在墙上的某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王钊无语了,特么……他小声哀求:“你倒是给我把刀子拔了呀!” 钉在裆上,真的好可怕哦。 秦瑜满身煞气,头也不回离开了那个房间。 走到前院时,一个半老徐娘花枝招展的妇人迎上前,他脚步未停,丢给她一袋银钱,冷冷说了句:“半个时辰后进去,叫两个人,好好招待他。” 妇人恭声应下,退到一边目送着他离开。 此时已近薄暮,落日只剩一点余晖,平康坊内却已然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妖娆红衣,寻欢郎君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秦瑜却是一眼未瞧,出门后,飞身上马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只才出城门,他即被侯府的人截路拦下。 是永安侯身边最得用的属下。 秦瑜不耐烦地勒住马,听那人一板一眼地说:“世子,侯爷请您速速回府。” “告诉侯爷,我尚有事,待事毕便会回府。” 说完就要打马离开,属下拼死拦在马前:“还请世子恕罪,属下得到死令,务必要带您回府。” 秦瑜冷脸:“若我不回呢?” “那便请世子恕属下失礼了。” 话落,他一扬手,先还散开的侯府护卫当即围拢了过来。 秦瑜面色一冷,勒马长嘶,手中马鞭飞长,卷住其中一人,甩往旁边其他人身上,待要策马冲出包围,最先拦住他的护卫飞身扑了过来。 秦瑜紧急撤鞭,正想要故技重施,忽闻一声大喝:“住手!逆子,安敢抗命如斯?” 竟是永安侯亲自赶到了。 秦瑜捏紧马鞭闭了闭眼睛,最后还是翻身下马,跪在道旁:“阿爷。” 打从知暖失踪,他不说睡觉,连衣裳都没有换过,所以这会的形象,实在是称不上一点好看。 满脸憔悴,眼睛猩红,连头发都是散乱的,胸前衣襟上更是血迹刺目,永安侯见状气得须发皆竖,抬手就是一马鞭挥过去。 本以为他多少会避一避,结果死小子一动未动,永安侯最后虽收了点力道,但鞭梢还是砸到他肩背一侧,衣服当即裂开,鲜血飞溅。 永安侯简直心梗,余下的鞭子再也挥不出去,指着他骂道:“看看你这是什么模样,为一贱妇,惊动京兆衙门便罢,竟连南北衙门都拉上了,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阿爷恕罪。”秦瑜深深拜伏于地,“还请阿爷给我时间,允儿将她捉拿回来……千刀万剐,若不能……儿将寝食难安。” 还千刀万剐,永安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笑道:“你会舍得?” 秦瑜想到她笑着说要给一个终身难忘的惊喜,想到她写给王钊的求助信上,那字字声声对他的“控诉”,只觉心头血液翻涌,后槽牙几乎咬碎。 这会儿知暖若在他面前,不说千刀万剐,一口一口撕烂她,他定然是舍得的。 那个骗子,满口谎言,无一字为真,主动招惹的他,如今想痛快离开,他怎能容? 怎能容?! 秦瑜不说话,只一下一下磕头不止,如此情状,看得永安侯当真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 “滚!”他是真想把这臭小子立时拎回去,但他也很了解自己儿子,这就是面上温和实际疯批的大犟种,他所想的若不能为,豁出命去他也要做到。 所以,哪怕恨得要命,永安侯还是允了他的请求,“三天,三天后,无论如何,你都给我滚回来。记住你说的话,寻到她,千刀万剐!要是舍不得,本侯亲自剐她!” 秦瑜默默再行一礼,永安侯不再理他,喝令左右:“你们暂且听令世子,三日后,将人带回来!” 众人轰然应诺。 永安侯再看不了一眼那糟心儿子,恨恨打马离开。 回到府里,他都余怒未消。可老侯夫人派人在门口守着,他只得强压了火气,去哄老娘。 等进到自己院里,上官氏刚见了惶惶不可终日的阿方,这会儿,也正头痛着。 夫妻俩一照面,都是一张苦脸。 永安侯其苦更甚,难得在妻子面前发脾气:“这便是你说的,贺氏其人尚知分寸?我看她,就是个害人精!待寻到她,本侯定要一片一片剐了她的肉!” 上官氏打发走了丫鬟婆子,任他发泄,等其发泄完了,她伸指点了点桌上的酒瓶和装订得好好的笔记:“先看看这些个吧,贺氏离开前,留给瑜儿的。” 永安侯瞟一眼,鼻子里哼出声:“不就是酒?稀罕么?” 上官氏无语,干脆将瓶塞揭开,给他倒了一杯。 酒的香味瞬间弥散在整个房间。 永安侯忍不住嗅了嗅,瞅瞅夫人的臭脸,干咳一声,坐过去。 “这酒倒挺香。”他火气被酒香勾得烟消云散,整个注意力都移到酒上,狗狗祟祟端起杯子,那清亮的酒液,叫他眼睛发亮。 品一口,哎呀妈,灵魂都点亮了:“此乃酒中仙品呀!” 一杯迅速喝完,还要再倒,被上官氏打了一掌。 “咳。”永安侯被酒牵走的注意力这才又回来了一点,想起自家夫人先前说的话,有些不敢信,“这个酒……当真是贺氏所酿?” 很是不平:“她何德何能?” 上官氏何尝不有同感?叹气道:“千真万确。我已问过阿方,贺氏到了庄上,亲手寻的材料酿出的酒,她也亲口说过,这些东西,都悉数赠予瑜儿。” 永安侯:…… 特么这好东西,收了烫手,不收,天理难容……到这时他才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家夫人没有生气,反坐那发愁了。 那位贺氏……那贺氏……也是个狠人呢。 上官氏拿起桌上的“制酒杂录”,翻到最后一页,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无奈地说:“贺娘子,怕是当真如阿方所说,从始至终,便没有觊觎过侯府,更没惦念过瑜儿。” 但凡有半点惦念或留恋,她也不会在杂谈的最后留下—— “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 永安侯行军打仗厉害,文墨那是半点不通,他顺着夫人的目光念出那行字,挠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上官氏似嘲似叹,淡淡道,“在劝瑜儿放弃呢。” 永安侯:…… 他忍不住拍桌子:“他娘的,她要走便走,留下此等好物,瑜儿找到她便罢,找不到……” 他忍不住又骂了句脏话:“他娘的!” 这是要挖他儿子的心呐。 第55章 发疯 在看到那箱子酒以及那本“制酒杂录”的时候,永安侯和上官氏是不约而同地,相当真心地希望,他们儿子能把人给找回来。 为此他们甚至愿意随他的意,想怎么安置她就怎么安置她。 然而很遗憾,四天后,他们见到了被侯府护卫强带回来、已经不成个人样的儿子。 没有知暖。 秦瑜令人追踪搜查了四日四夜,寻到了她寄在渡口邸店的马匹,也寻到了她上岸离开的地方,此后却遍寻不到半点她的踪迹。 她的过所是去往江南道溱州的,秦瑜得到消息后便让人从水陆两路追赶,得回的消息也是……没有消息。 那女人惯会骗人,秦瑜怀疑她找王钊不过是在故布疑阵,实际上,她暗渡陈仓早已去往了别的地方。 京兆衙门和南北衙卫只能帮着在京畿一带搜寻,他把府里带出的人马以发现她踪迹的渡口为点,全部撒出去,他自己更是为找人,几乎没日没夜……到了永安侯说定的三日,他还不肯放弃,底下的人没办法,是打晕了他,将他带回来的。 上官氏看到自己儿子时,他整个人又黑又瘦,满脸的胡子拉碴,背上的鞭伤甚至都已经化脓腐烂! 她心梗到无法呼吸,看着躺在床上无知无识的儿子,满腔郁气无法发泄,等知道他肩上鞭伤来历,当即揪了永安侯进屋,关门将他狠揍了一顿——有病吗?下那死手打自己儿子? 永安侯真是有苦说不出:他也没想到,臭小子一躲不躲好吗?明明以前贼聪明,晓得避一避的! 只是鞭伤哪怕烂了也好养,侯府有的是最好的外伤药,伤口溃烂程度不深,受点苦总能治好的。 麻烦的是秦瑜一直昏迷不醒,药、食皆灌不进去一点,急得侯府上上下下都狂跳脚。 老侯夫人更是大喊冤孽,早知有此孽缘,当初她就不会嘴馋去那小丫头摊位上买吃食,后头更不会引狼入室,把那丫头引来家里。 上官氏也是悔不当初——她那些年没少在儿女面前提过知暖,焉知不是因为此,才让那丫头入了儿子的心? 这回知暖送的酒再好再稀罕也不好使了,老侯夫人和侯夫人,齐皆把知暖恨了个透! 可把人恨死又能如何呢?眼看着秦瑜状态越来越差,上官氏无法,把一直服侍知暖的阿方叫来,两人关起门来说了半日,最后阿方拿着知暖留在庄上的一个小包袱塞在秦瑜怀里,告诉他那是贺娘子给他做的犊裩。 开始她求他醒来去把知暖找回来,他全无反应,后面没法了,阿方只得骗他人已经找到了,死了烂了被侯爷与夫人丢去了乱葬岗。 纯属胡说八道,竟当真把人唤醒了。 秦瑜睁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方,她不会回来了。” 阿方听得肝肠寸断。 那一刻,便连阿方都有些恨知暖了——怎么就能走得那么干脆干净,那么毫无留恋呢? 不过秦瑜能醒来便是好事,他身体底子到底还是好的,醒来吃些东西,用了药,总能调理得过来。 就是人气没了。 差不多能自理后,他下床,亲向永安侯和侯夫人下跪谢罪,知道荣国公府要与他们家退亲,他也没有挽留,赤身负荆,撑着病体上门请罪。 荣国公勉强见了人,两家退婚。 解决了荣国公府的事后,他又向皇帝上了请罪折子,请辞千牛卫的职务,还好,皇帝看在他先前一直勤勉的份上,驳了他的辞职申请,准他养病一月。 不过皇帝也把永安侯叫去了宫中,说他:“养出一情种。” 永安侯气得不行,情种是什么好词吗?为了个身份那般低贱的外室自毁至此,他是个大老粗都知道,“往后谁家好女娘还肯嫁予他?” 秦瑜却不管这些了,此后闭门不出,基本不与人说话,然后任谁找他,他都一副垂眸不语的阴郁模样。 永安侯夫妇看他那样气到要死,可打又打不得,骂也不敢骂,带着阖府都气氛紧张。 眼看着皇帝给的一月养伤时间将要过去,他还是那样子,上官氏生怕他把自己整出个大毛病,无奈之下,亲去上将军府,求上将军把丢去西山大营“戒骄戒色”的九郎给拎回来,让他帮忙去开导开导人。 秦瑜好好的时候,交好的朋友同窗很是不少,但特别奇怪的是,与他最投缘的,竟是好色之名满京都的郑九郎。 郑九郎回京后也没有立刻去见好兄弟,而是先往花街柳巷滚了一圈,待得上将军府和永安侯府,两府的人都快忍不了他的时候,他这才踩着众人的底线,施施然进了秦瑜的院子。 进了他也没干正事,开口就是:“听说你家得了些好酒,予我尝尝呗。” 秦瑜在下棋,左右手互博,闻言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郑九也不在意,非常自来熟地让人备菜上酒,抓了个梨翘脚坐他对面,咔咔嚼得嘎嘣脆。 等酒菜上来,把棋盘掀了,酒杯子往他面前一挆,在人翻脸前嘻嘻一笑,拿出一张纸摆到他面前:“喏,这个,让你陪我喝一杯不过分吧?” 秦瑜目光一凝,纸上竟是某位平康女的供认状。 郑九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鄙视他:“就说你没大用,她既然敢明目张胆去找王四郎,那他就必然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你让人查了西市,怎不再想想,她原是做什么的?” “开酒楼!酒楼里鱼龙混杂,她想结识谁岂不是轻易之举?而那些人里,最不引人注意,又能在她离开上帮到她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平康女呀! 郑九常年在平康坊厮混,早年间就听闻过,有好些平康女喜欢去周家酒楼听书,甚至他们中有人,与那酒楼的少东家来往颇密。 只那时候郑九对听书不感兴趣,对那个假凤虚凰的少东家更不感兴趣,因此也没在意罢了。 谁知道有一天,他好兄弟就跟那人纠缠到一块去了呢? 听到知暖失踪引得秦瑜发疯后,郑九就想到了这一茬,平康坊里滚一圈,把人找出来,呵,果然! “那位倒也甚是厉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是被她玩得透透的。当初她准备离开时,在西市寻中人给她办了两张明面上的过所,背地里又叫玉姬使人弄了新的户籍与过所,且还不是一份,是好几份呢!” 玉姬是平康坊一位并不出名的歌姬,她的行踪也十分不引人注意,若非郑九常年混在那地方,又在其中有自己的暗哨,这种消息,还真是轻易得不到。 秦瑜看着手中的纸,按照玉姬交待的时间,知暖还在周家时就想过办假户籍偷离京城,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假的户籍文书都办好了,她却没有走。 后面找上了秦瑜,顺利离开周家,入住西市邸店后,她又私下让玉姬办了两份假户籍,以及两张假的过所,那两张过所去的并非江南道,而是方向完全不同的安南都护府的广平县! 郑九说:“她倒是不怕死!安南去岁冬有苗人作乱,至今尚未完全平定。你若真是恨她,倒也不用管她,那等民风彪悍之地,她不去则罢,去了,一外乡人,早晚是死!” 秦瑜捏着拳头,俊脸冷沉似水,牙缝里透出丝丝凉意:“她便是死,也只能死我手里!” 起身寻人分派任务去了。 郑九在他身后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56章 上穷碧落 阿方最近的日子极不好过,其实不止她,整个崇仁坊别院的下仆都是人心惶惶。 知暖离开,永安侯世子病重归来,永安侯命人将整个别院连房子带人都给封得死死的,未来他们会如何,无人知晓。 阿方打从知暖离开后,先被带到侯府关押了一阵,后因成功唤醒世子,她又被送回了别院。 府里的事,她半点消息都探不到。 阿方也跟着惶惶了两日,最后还是将人收拢,该干什么干什么。 打扫卫生、整理花圃,人有事做,那些焦心忧虑好似都少了一点。 阿方这时才有点明白,为何知暖不管是被世子看重还是冷落,都会那样的自得其乐。 被关得越久,阿方对能重回侯府的期盼越低,甚至她都已经做好了,等世子回过神来就将她打杀或者发卖的准备。 重阳节后,夜里一场秋雨,天气陡然就凉了下来。 阿方清早起来,看到檐下雨水才想起知暖住的房间貌似没有关窗——打从她离开后,那房间她们除了日常清扫,其余器物全不敢动。 窗子不关,雨水灌进去会弄坏房子,阿方想了想,到底还是迈步走进了那方院落。 无人居住的地方,哪怕扫得再勤,好似都少了些什么。 阿方叹口气,轻轻推开房门,却在看到房内的人后心头狂跳。 她扑通跪下,哀声轻唤:“主子。” 秦瑜静静立在知暖歇过的榻前,秋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单薄消瘦到让人不敢认的身体。 听到动静,他慢慢转过身来,“起来吧。”他声音很低也很凉,“这房子已经脏了,把所有她用过的东西都清走,烧掉。”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崇仁坊的别院进行了一场大清理,从人到物,尽皆被送走的送走,烧毁的烧毁。 消息传到侯府,永安侯心疼那些被烧掉的好物,在上官氏面前叨咕:“败家子,连古画都烧了!” 上官氏淡淡的:“外物而已。若是那个人也能被他一并在心里烧成灰,我倒宁可他连宅子都毁了。” 可惜,没人知道秦瑜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郑九来了一趟后,两人大醉一场,秦瑜跑去崇仁坊待了半夜,把别院处置了,回来后人倒是开始正常。 正常晨昏定省,正常进宫请罪谢恩,重新入职千牛卫。 甚至人比过去还要勤勉。 但,阖府无人敢提贺娘子,甚至连和她相关的已经被倒卖的周家酒楼以及探花郎周家都没人敢说。 知暖送的酒和那本“制酒杂录”被他要了过去,永安侯馋那酒馋得不行,可都没敢问一声:“酒还在不在?那制酒方子,我们家可能用?” 就怕他说一句“通通毁了、烧了”,能心痛一百年! “就这么着吧。”老侯夫人一锤定音,“先等他缓过来再谈。” 这一缓,就缓到年关,不管永安侯府私底下派了多少人去往知暖可能会去的地方寻找,都没有再得到过她半点消息。 年后,秦瑜亲自下令,将在外搜寻的人都叫了回来。 然后,在他把人撤回没多久,京都城爆出了去岁探花郎家的新八卦。 周家老夫妻,周父被人送了一丫鬟,爱重非常,周母看不过,除夕夜里将人活活打杀了。 事情在当时虽然被死死捂住,但那被打死的丫鬟却并非是无家无室的,年后她家里人找过去,察知端倪后报了官。 依此时法律,奴婢有错,先报官再打杀者,主人无过错,但奴婢无错,主人擅杀奴婢,徒一年。 这个案子里,很显然,奴婢并无什么过错,她只是因为长得漂亮所以入了男主人的眼而已,周母残忍打杀之,当担责。 虽然探花郎多方奔走,周母最终以赎代刑,但她年纪本已不小,以前又曾有过旧疾,牢房里走一趟,回到家就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 周母死后,周父无人管束,形迹更为荒唐,不出半月,竟中了马上风,也死了。 周家发生的这些事,虽说与探花郎无关——毕竟时人都认为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周父周母行事欠妥,当儿子的也管不到,可家风如此,中书令心里难免存疑。 然后周父死后尚不足一月,探花郎周阿大被御史弹劾“居父母丧竟与妾白日宣淫。” 中书令大怒,在朝堂上大义灭亲,称其“犯礼伤孝,罔顾人伦”,求从重判罚。 皇帝允了,保留功名,但剥夺其探花郎的名号,夺去官职,徒一年。 周阿大倒也干脆,自知罪无可恕,负荆请罪,主动与中书令家解除了婚事。 也算是他有眼色,所以他的一年徒刑也花钱“听赎”了。 只是此事过后,曾经热闹兴盛的周家酒楼早已易主,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也散尽家财,成了名满京都的大笑话。 这当中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是,周家那个知暖曾费尽心力改建的房子,最终落到了秦瑜的手里。 又是一年春三月,秦瑜来到了知暖住过好几年的地方。 曾经服侍过周家老两口的婆子也还在,她看到秦瑜立在一个院门前,极有眼色地上前告知说:“此处先前住的是周家养媳,一开始,说是有贵人看中,把她要去了,后来又听讲,她实际是自己跑了。周家大郎知道消息后气得要命,使人满街上寻过……他对这处很是看重,无事不许人进去,他自己倒是常歇在里面,郎君若……” 话没说完,先还听得入神的某人眉头一皱,说了句“聒噪”,便有人上前,捂住婆子的嘴,将人拖走了。 秦瑜又立了好一会,才抬手推开院门。 这处院子极小,只有一间正室加两处偏房,院子入口的位置摆了口水缸,里面种着几棵睡莲。 靠里的院墙处搭了个小亭,亭上挤挤挨挨爬满了葡萄藤,这个季节,葡萄藤才将只冒出一点绿意,倒是挨着亭子种的好大一丛月季,此时开得正好。 春光里,朵朵花枝静立摇曳。 秦瑜看着亭子里摆放的竹摇椅,仿佛看到她无事时躺在那闭目悠闲又懒懒散散的模样。 整个院落以及房间都被收拾得很干净,那个竹摇椅算是秦瑜唯一觉得熟悉的地方。 他走过去,蹲在椅侧,轻轻抚着光滑的扶手,好似隔着时空,抚住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 “知暖。”这个名字,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努力遗忘,可惜,总未能成功。 他曾也想放过她放过自己,然如今已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承认,那短短数月的相处,她留给他的,太甜也太痛,太过珍稀以至于伤绝难自愈。 他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藏好些。”他低头,轻轻吻过她曾停留的地方,眸子里是几欲毁灭一切的疯狂,“不要让我找到你!” 但凡找到,他会拉着她一起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不会再放过她。 第57章 不要你 秦瑜在摇椅上睡了一觉,出来时,晚霞漫天。 春光明灿灿地洒下,给整个皇城坊市都镶了层金边。 永安侯府的护卫丁甲——自从知暖失踪后,不止阿方等人,便是原先最受秦瑜器重的徐志也遭了世子迁怒,被打发去了旁的地方,丁甲是侯爷新安排给世子的。 前车之鉴,他将这位主的每一个吩咐看得特别重要。 也因此,周阿大监视此处宅子的举动,很快就让他发现了。 此时,丁甲跟秦瑜禀报的就是这件事。 此时的秦瑜,又恢复成了京城人所熟悉的芝兰玉树矜贵优雅的侯府世子模样,闻言他微微勾了勾唇,冷然道:“将人带上来。” 周阿大被人拖了过来。 昔日的探花郎已无高中时的意气风发,他穿着倒不寒酸,只是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子去之不掉的霉味和郁气。 秦瑜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的男人,心里想的是,这就是她曾用心陪过几年的男人? 几年啊。 她也才只陪了他几个月呢。 他那样负她,利用她,她要离开周家,也只要求拿回自己的身契,然后远走高飞,不怨不恨。 他样样都随她,宠她信她,她倒好,处心积虑地欺瞒他,哄骗他,把他带往极乐之巅,回头一脚把他踹到地狱深处。 秦瑜忍不住心底翻涌的戾气,走过去,抬脚踩到周阿大的手上,蹲到他面前,轻笑一声:“探花郎,久仰了啊。” 周阿大疼得打颤,却仍努力地望向他:“永安侯世子……是你?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的。” 秦瑜眉眼未动,淡淡道:“到这时才知道,得多愚蠢?” 周阿大被他激得差点喷出一口血,人生已至此,他倒也豁出去了,咽下嘴里的血腥,他冷笑着说:“您聪敏,您厉害,您身份高贵,那又如何?她不还是不要你……唔!” 碾在手上的力道加重,周阿大忍不住痛哼出声。 看他像个死狗一样痛得绻缩成一团,秦瑜只觉索然无味。 他再把他踩到泥地里又怎样?她看不到,大约,也从来都不会在意。 松开脚,他不发一言,接过属下牵来的马,准备离去。 周阿大捂着手,踉踉跄跄站起来,恨恨地盯着他:“酒楼……还有我家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秦瑜回头,睥睨一笑:“你家算什么东西,臭屎一堆,也值当我出手?” 周阿大忍不住又呛出一口血,他那冷傲已极的态度严重地刺激到了他。 这些日子,他属实是受够了这些勋贵权臣们的冷傲与白眼,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其实也不过是一群趴在祖宗墓碑上的蠹虫罢了。 “我们家是一堆屎,可是,那又如何?知暖也是我们家屎堆里供养出来的,高贵如侯府世子,不也思之成狂?” “找死!”秦瑜冷下脸,转身狠狠一脚,将周阿大踢向墙角。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捏住他的喉骨,将他提起来:“想死我就成全你!” 周阿大痛得全身发颤,死亡的窒息感,让他瞬间清醒,他拼命挣扎,裤裆竟沥沥湿了一片。 闻到味道,秦瑜目光微微下撇,他冷笑一声,扔什么腌臜物一般将他扔到一旁,呵然道:“就你,也配提她?”他掏出布帕,一根一根拭净手指,将帕子丢到他身上,漠然翻身上马而去。 侯府戒备在四周的人这才撤离。可即便他们离开,邻近的人家因着刚刚的动静,个个闭门不出,整个巷落只余周阿大趴伏在地,被黑暗慢慢吞噬。 无人在意。 秦瑜就更没将他放在心上,宵禁之前,他回到侯府,如常去给老侯夫人和侯夫人请安。 难得这两位同在一处,且身边并无旁人,看着是专门等着他的。 秦瑜心里有数。 果然,三人一问一答了些日常,侯夫人上官氏装作不经意间问道:“听闻你在通善坊新买了处宅子?” 时人父母尚在,做儿女的就不能别籍异财,身为侯府世子,秦瑜可以置业置产,只是这些财产,都必须在侯府名下。 而自家突然多了笔产业,上官氏堂堂主母,当然会知道。 秦瑜也没隐瞒的意思,很平静地说:“是原本贺氏所居旧宅。儿听闻周承亮在变卖,便将其买了下来。” 周承亮就是周阿大。 他态度这么平和,老侯夫人和侯夫人反有些心梗。前者要当个慈和老祖母不好问,上官氏只好扯了扯嘴角,轻声细语地道:“通善坊也不是甚好地段,离着府里也远,便是贺氏原来住过的,买来也没什么用吧?” 秦瑜低垂着眉眼,轻轻抚着手中的杯盏不说话了。 上官氏见状心里呕死,老侯夫人只好打圆场:“行了,不过是一处宅子,瑜儿想买便买了。”说着,转了话题,“三月二十六,围香山会有裙幄宴,到时候你带着妹妹们一起去玩吧。” 每年三到四月间都会有京中贵人筹办裙幄宴,也相当于是赏春宴,多是贵族女子出席。 然,这样的宴席,各家有兄弟的都会陪同,因此,说是裙幄宴,实际也是京城勋贵和豪门子弟的相亲大宴。 去岁秦瑜和段大娘子就是在宴上碰过一面,然后才有了几日后周家酒楼的再次相会。 秦瑜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紧了紧,他知道自己应该答应,也必须要答应,然心里有个地方痛极了。 在那痛未被治愈前,他隐隐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要叫家里人失望了。 半晌,在对面婆媳俩脸色变得难看之前,他最终还是点头:“好。” 老侯夫人和侯夫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秦瑜又陪着她们说了一会话,然后彬彬有礼地退出来,回到自己院子。 洗漱、沐浴、上床。 睡,睡不着。 他翻身起来,从床角的箱子里取出一瓶酒。 木箱看着仍是满的,然而只有他知道,满箱的酒瓶已经大半都空了。 这是她酿的酒,他本该如她留下的其他东西那样,尽数烧光扔光,然,却也是她留下来的酒,让他得以在每一个冷寂空洞的夜晚,可以短暂地忘掉她,忘掉她给他的痛苦,安稳地睡个好觉。 秦瑜靠坐在木箱旁,垂头饮尽了手里的酒。 第58章 不得安宁 围香山在京城以南,山下有个很大的湖,传闻曾有仙女于此处停留取水,所以那湖又叫落仙湖。 落仙湖畔,绿柳依依,桃李争妍,加上漫山开遍的映山红,每到春三月,此处必然是游人如炽,络绎不绝。 不过裙幄宴当天,围香山早早被用幕帐围了一大片,京都贵女,断断续续从城内出来,所过之处,衣裙耀眼,花香袭人。 裙幄宴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就是斗花,所以这些日子,京都城内城外的大小花市被人搜罗了个遍,每个小娘子头上,必簪着各种各样稀奇的花卉。 花影加上衣香,造就了这一日围香山不同寻常的美景。 裙幄宴上,女娘们斗花、猜谜、踏青、投壶、联诗斗句,各有乐趣,陪着家中姐妹来的锦衣郎君,也自然有他们的去处:或三五成群,或踏青拾翠,或聚众游戏,也或者干脆凑到到一处,暗戳戳点评今日来的女娘。 秦瑜往年都与郑九混在一处,由着他挑头玩闹,今年却只觉得看花花吵,看人人闹,只待了一会,便觉心浮气躁。 干脆离了人群,一个人去到湖边。 他靠在柳树上,正昏昏欲睡时,忽闻女子娇笑声,待睁开眼,便见有一女娘背对着朝他所在的地方撞过来。 秦瑜下意识偏开了一些,那女娘便擦着他摔倒在地,若非她最后关头扯住他的衣摆,只怕直接落水里了。 秦瑜姿势未变,神色不明看着脚下的女娘。 十七八岁,长相倒也称得上清丽。 因为她摔倒,后面跟她一起玩闹的小姐妹都涌了上来。 看到秦瑜,其他人将人扶起后,各各行礼避去一旁,只有个年纪尚小的女娘叉腰怒问:“你是谁?你把我阿姐吓倒啦。” 摔倒的女子不知是认识他还是看出了他衣饰不凡,用力扯了扯自家姐妹,行礼后落落大方地说:“小妹唐突,原是我们扰了郎君清静,还请郎君莫要见怪。” 秦瑜轻轻晃着手中的柳枝,不说话。 那年小的姑娘见状又气了,哼哼道:“我阿姐同你说话呢,你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好了,阿珂,不得无状。”摔倒女子拉了妹妹一把,柔柔地又同他行了个礼,扯着心有不甘的妹妹走了。 她们离开后,郑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替他介绍:“方才那位,可是右仆射陈叔文之嫡次女,京都城有名的才女,可能入得怀瑾法眼?” 秦瑜,字怀瑾。 他连个眼风都没给郑九,淡声问:“我阿娘让你看着我?” 被发现了,郑九摸了摸鼻子:“夫人也是担心你,京都城里,如你一般尚未成亲者,可是寥寥无几了。” 秦瑜重新靠回柳树上,语气很淡:“你不是也未成亲?” 郑九呵呵笑了两声:“我不成亲,是舍不得打发这些年搜罗的娇娘佳人,你怎可与我比?还是说,你到今日,尚舍不下那一个?” 秦瑜脸上的笑淡了下来,他微垂下眼睛,折断了手中柳枝。 这便是承认了,郑九觉得很不可思议,摇头道:“我倒有些好奇那位了……不过怀瑾,牡丹虽艳,却也还有清丽如莲,娇美若菊,你呀,合该学学我郑九,满院花丛,不必贪恋独一枝。” 秦瑜没说话,他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远处幽蓝的天空。 不必贪恋那一枝么? 他倒也想呀,只是自她之后,他从未再见过像她那般容易七情上面的女娘。 她骄纵、放浪、容易炸毛,除了有所图谋,她从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刻意讨好迎合他。 她活得那么鲜活、随性,与她相比,京都城的贵女们都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假人,让人一见便索然无味。 裙幄宴到午后方散,看着妹妹们进了门后,秦瑜借口有事,挥退护卫,独自驱马离开了家。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周家酒楼。 昔日的酒楼,如今已成了茶庄,然格局未改,两扇门,一扇通往一楼大堂,一扇可直入二楼雅间。 两扇门边也依旧有童子等着迎客。 见到秦瑜勒马,往雅间去的童子立马迎出来:“郎君可要进来吃茶?” 秦瑜垂着眸子,看着门口的某一处。 去年的那一天,她就是候在那处,笑着与他见礼。 他走过时,衣袖轻轻打到她指尖,他见她微微抬了抬眸,露出一双沉静明亮的眼眸。 从始至终,她或许从未知道,打从她第一次进到侯府,他就因为那桩意外注意到了她。 他尝过她烧的每一道菜,喝过她给他倒的茶,也有很多次,等在她回去的路口,看着她来去匆匆。 明明她清楚告诉过他,她是周家的养媳,若无意外,她会是那个人的妻子。 他也知道,此生他都不会与她有过多交集,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地等在她必然经过的地方,听她恭敬且娇软地叫他一声:“世子。” 阿娘安排他来此见段大娘子,他以为他能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在她向他行礼时,悄悄往她在的地方多挨近一些。 他曾以为,那是他此生离她最近的时候。 谁又能知道,当阿家生辰过后,他在自己床上看到她的震惊与狂喜。 她算计他也无事的呀,她有所求,他愿意任她索求一生。 可她竟是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过一点。 一点都无。 心口巨痛,秦瑜弯腰伏到马背上,茶庄的童子见他面色煞白身体发颤,不由得吓坏了,连忙扶住他:“郎君,郎君你没事吧?” 秦瑜挥开他,待要撑着离开,茶庄内忽然走出一个略有些眼熟的人影。 王钊。 他手上拎着才买的茶包,看到秦瑜,他意外地叫了一声:“世子?” 跟他一起出来的掌柜讶道:“郎君认识么?我瞧着这位大人身体很是不适,还请郎君留下,老朽这便遣人请医。” 秦瑜那日的疯狂,叫王钊畏他如畏虎,本想偷偷摸摸溜走,奈何茶庄掌柜怕出事,硬求着他留下。 王钊无奈,期期艾艾地走到秦瑜身边,然后猝不及防,被掐住了脖子。 他下意识挣扎,带得秦瑜从马上滚下来,两人跌到一处。 王钊本是个文弱书生,差点被他压断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秦瑜不知从哪摸出把小刀,雪亮的刀锋抵在他脸侧。 他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我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当真恨不能杀了你!可我知道,如若我真那般做了,她此生都不会原谅我。” “王则易,哪怕你亲阿姐是皇后,你也最好祈祷我能找着她,否则,我定叫你此生不得安宁!” 王钊:…… 眼一翻,他吓晕了过去。 第59章 逆子 如此没用,当初竟有胆量帮着知暖逃跑。 哪怕他也被她欺骗利用了,秦瑜就是恨他。 若非他提供的那匹马,靠用腿走,知暖绝不可能那么顺利跑到渡口。 沿河而下,便是泥牛入海,他才会寻她寻得那么艰难。 把王钊吓晕过去,秦瑜心里竟好受了一点——凭什么他那么难受,别人依旧谈笑自若,安然度日? 不能的呀。 收好刀,秦瑜把吓得两股战战的店家和童子都屏退,拖起王钊爬上马,带着他施施然去了通善坊。 这处房子,周阿大变卖时将所有能清走的东西都清得一干二净,就是处空宅,秦瑜接过来,也不管其他,就把知暖住的小院子收拾重新布置了起来。 然后也是这时候,秦瑜才发现这处小院子,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一正两偏三间房,正房是卧室,左边偏房是书房,右边被她改建成了浴房加厕室。 浴房没有桶,是淋着水洗的,厕室也不是时人使用的马桶,有些像茅厕,但又不茅厕,它这个方便完后,可以直接用水冲洗,且能干干净净,无甚异味。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搭了个小偏室,是间小厨房,据原来周府侍候那老两口的婆子说,知暖经常会在这小厨房里研究些奇奇怪怪少有人见过的吃食。 秦瑜便让人依着婆子所说,将院子里的东西,都依知暖在时的模样,重新布置了一份。 这是布置好后,他第一次来。 比起上回,小小的院落恢复了些生气,门口缸里的睡莲发了新叶,葡萄藤变绿了,房间的门窗挂了新的纱布与帘子,素雅的花色,让小小院落,有种别样的暖色。 秦瑜让人找了个软垫,将王钊丢到一边,然后就不管他了,躺到葡萄藤下的摇椅上,叫来婆子,让她说知暖在周府时的旧事。 婆子为求能顺利留下,绞尽脑汁回忆和知暖有关的事。 只是她来周府的时候,周家已经搬入新家,知暖那人比较有隐私意识,她这院子,除了周父周母还有周阿大,其他人,有事在院门口说一声,无事基本都进不来。 婆子来过几回,都是帮着送东西,然后短短停留一会,便被打发走了。 所以她知道的,都是周家老两口口中的知暖:“那位小娘子是个挺实心眼的人,做事很是勤勉,待人也十分和气周到。” 婆子不知道秦瑜打听知暖干什么,但她知道,他肯定是不讨厌她,否则也不会单将她的院子收拾布置出来,所以只捡好的说,那些不好的,比如说周家老两口嫌知暖笨笨的,不够贴心,学了针线,都很少给家里人做活计,以及行事过于要强等,都不说。 “娘子也很聪明,不但会做吃食点心,家里各处建设,也都是她安排的呢。” “她还会写书、编故事,酒楼里说书先生都得仰仗她……” 秦瑜听到这里,本来微闭的眼睛完全睁开,他坐起来,目光如电看着婆子:“酒楼里说的那些传奇故事,都是她编的?” 婆子被他的目光所摄,忙忙敛好神色,嗫嚅道:“听……听闻是的。我还听先头主子偷偷叨咕,说,说家里郎君的课业,娘子也会帮忙。我,奴婢等私下都说,可惜娘子不是真郎君,否则别说探花郎,怕是状元郎也做得的。” 秦瑜听罢,竟也没觉得婆子说的太夸张。 知暖虽出身寒微,但确实总给他一种气度厚重、底蕴扎实的感觉。 说白了,就是他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文人士子才有的书香气息与书卷味。 哪怕,她从没在他面前读过一本书。 “来人!”把婆子打发下去,他朝院外叫了声。 守着此处的护卫现身进来。 秦瑜说:“去,把原周家酒楼说书的先生都请来。” 护卫应声退下。 夜色逐渐深浓,秦瑜坐在那没有动。这个时间,白天出太阳还不觉得,到天黑寒意袭人。 躺在一旁的王钊受不住,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打起来。 实在装不了,他讪讪爬起来。 想走吧,又没那个胆,留下……夜色里,坐在亭子里的永安侯世子好似个沉默的大怪兽,总怀疑一不注意,他就扑上来把他……嘎了。 没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世,世子,我能走吗?放心,我不会告诉我阿爷的……上回,上回的事我便没说。” 秦瑜走过去,一步一步逼近,吓得王钊拼命往角落里缩,结果,他只是走到窗台边拿起火折子,将檐下的灯笼取下,一个一个点亮。 等点到他这边时,他垂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走吧。” 王钊爬起来就要离开,可他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晕黄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无限长,透着一种叫人忍不眼酸的萧瑟与孤寂。 头脑发热,他不由得问:“你……你真的相信,周家酒楼那许多故事,都是她编的吗?” 话一落音,那个他认为孤单寂寞冷的男人蓦地转过身来,冷厉且凶狠地盯着他:“把这件事闷在肚子里,否则,我杀了你!” 王钊转身就跑。 然后还没跑到院门口,就听后面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又说:“往后,我会时常去找你玩的。” 王钊一个踉跄,差点头朝下倒栽了出去。 秦瑜见状勾了勾唇,就该如此啊,他不好过,别人,得陪着他一起才可以。 这天以后,秦瑜果然亲上承恩侯府,先为上回的事道歉,表示他与则易兄不打不相识,想与他继续做朋友。 承恩侯府虽然出了个皇后,但这家人性格吧,都有点乐天知命那味,承恩侯倒很想后代能有点什么出息,但他几个儿子,大的好吃,第二个贪色,就一个王钊,人还憨憨的,一天到晚就喜欢研究些别人不研究的东西……好不容易别人家的好大儿竟想跟自己的憨儿子做朋友? 那必须没得说呀,欢欢喜喜把儿子推出去。 王钊简直了……有苦没地诉。 此后,永安侯世子但凡不爽了,就把他给拎出去,一顿吓那是绝对跑不了的。 永安侯府其他人都搞不明白这个曾经人人称赞的世子想干什么,莫名其妙跟承恩侯府的废物点心……咳咳,没啥志气的小郎君搅和到一起就算了,还请了一堆说书先生,没事就跑通善房去听书。 这都多久了,还惦记那个小娘子呢?永安侯将人叫到面前一通训,勒令:“把通善坊的宅子卖掉,此后,不要再碰和那妇人相关之任何事,给老子安安心心当你的差,早些娶妻生子,尽好你侯府世子的本份!” 秦瑜一直跪那任他骂,像个风吹不动的菩萨,直到这时才撩起眼皮,轻声问:“制酒杂录也不用吗?” 永安侯:…… 秦瑜笑了一下,淡淡道:“看,阿爷也有舍不得她的地方。” 永安侯:………… 逆子,打死算了! 第60章 杀人 在永安侯再次被自己儿子气得爆血管,永安侯世子秦瑜试图从说书人的故事里,找出一点知暖行事章法然后揣摩出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的时候,知暖在哪里呢? 她,本来一心要去南方享受南边丰富的物产和阿箩许愿带她去看海,甚至野心勃勃表示有机会还想亲自出海的某人,跋山涉水熬过一个冬天后,终于确定,南辕北辙,她跟阿箩到的是北方。 没有地图纯靠自己瞎瘠薄乱走就是这么的扯蛋。 要说她俩是怎么跑离京城范围逃脱追捕的,说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当时跑路的时候急,知暖怕引起怀疑,所以除了个背包,什么都没带出门。 以致从王钊手里接过马跟户籍、过所的时候,她们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条件换衣改装,就那么匆匆赶到渡口,花高价换了两张船票,上了最近的一艘船。 只能说两人社会经验还是不足,跟人换票的时候没有太提防,然后就被人盯上了,在她们选择就近上岸,准备换装再跑路的时候,让人绑了。 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娘,急匆匆跑路,那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就是被人追杀,绑了简直是毫无后顾无忧。 对方人多,知暖发现抵抗大概率无用之后,果断放弃挣扎,和阿箩乖乖地任他们绑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永安侯府的人,到了这地方遍寻不到她们任何踪迹的原因——根本就没怎么出现过,又哪里找得到? 而绑了她们的人,怕夜长梦多,很快就出了城,等他们听到风声,知道有京中贵人在寻找两个走失的女娘的时候,焉敢回头? 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有多快跑多快。 知暖和阿箩于这些人来说,算得上是“优等货”,原本卖去江南那等膏腴之地才赚钱,但是秦瑜找人的风声传出来,又大张旗鼓派人往南一路设卡,怕出事,这群人一咬牙,拉了车队改道往北。 北方铁勒等部族,可以拿女人换马匹和皮毛、香料,也能赚得不少。 这群人,在京畿附近,或买或骗或拐了不少女人和孩子,马车满满当当拉了两马车。 知暖和阿箩混在其中,算是最打眼的——没办法,两人少做粗活,皮肤好,气质好,穿的也最好,她们不出挑就没出挑的了。 那些人路上刚开始还想对她俩动手动脚,知暖摆出浑不吝的态度,直接承认,她们是京都城里的逃妾,因为主母不容,为人陷害不得已才逃了出来。 拦在阿箩面前,她神色凛然,倒也很能唬人:“我们只是想活命,如若这命要被你们不断侮辱与羞辱才能苟活下来,那我便是拼得一死,也定然不会叫你们如意。” “可如若你们善待我等,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反抗,被卖以后,是死是活,只看我们自己的造化。” 知暖一看就出身不凡,她这样的,好好的,卖哪去都值大价钱,可若要有点什么损伤……到底还是钱更重要,这帮人里的头头权衡利弊,没再动她们。 一旦不动她,路途遥远,知暖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就多了。 比如说她一直表现得十分乖巧,只要不动她跟阿箩,哪怕他们当她面将其他女娘拖去施暴,她也眉眼不动一下。 甚至有时候,她还会帮着照顾那些女孩和孩子。 因为此,知暖和阿箩还被车上其他女娘们暗暗排挤,不过知暖并不在意。 然后越走天气越冷,这些人要赶路,自然不会吃好歇好,多的是啃干粮露宿野外的时候。 先头的时候知暖都忍着,到后面,眼看日子越来越难熬,他们中好些人病倒,就连那帮人贩子里也有受不住生病的,知暖“不得已”主动站出来,展现她的厨艺。 干粮什么的太干难下咽是吧?没关系,路边摘点野菜,和着干粮或是熬粥或是煎饼子,味道都比干啃干粮强太多了。 甚至有回夜宿野外,遇到有野猪出来觅食,那些人打了头野猪,知暖帮着处理野猪肉,做了野猪肉十八吃以后,彻底掌握了一整队人的饭碗。 掌了饭勺,那能动手脚的时候就多着了。 知暖却一直忍着,直忍到那群人对她彻底放松警惕,时机最合适的时候才动手。 一路小心搜集的苍耳子,下在那帮人吃的肉食里,量够大,毒也够强,解决他们并没费太多力气。 说来也是这些人独,路上打到的野味肉食,除了知暖和阿箩能分到两口,其他人尝不到一点。 所以知暖下毒下得一点顾忌都没有。 人都被药倒以后,知暖带着人,将他们的衣服剥光,尸体通通扔进路边天坑,再把搜出来的所有财物都分掉,愿意带孩子的多分一些,不愿意带孩子的少分一些,然后各自分散,自谋生路。 那是知暖第一次杀人,还一杀就是十好几个,展现出来的冷静与冷酷,把她自己都吓到了。 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绑来的女娘们更如是,所以她分配财物安排跑路的时候,那些人一点异议都没有。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看出知暖见识能力与众不同,想跟着她一起走,知暖没答应。 “我护不住你们这许多人。而且,你们当也知道了,我是逃妾,一旦被抓住,怕是你们也会跟着没命。” “自己求生去吧。想回家的,可以进城报官,由官府送你们返乡,不想回家的,分得的钱财,约莫也够你们寻个地方租间房子,慢慢找些营生安定下来。” 她不是神仙,救不了那许多人,世道残酷,她也只能顾好自己。 指点完那些彷徨无依的小姑娘后,她硬了心肠,骑了匹马,带着阿箩继续往前,然后在到达下一个城池前,弃马进了山。 当时已经十一月中,所在的地界开始下雪,两人也实在跑不动,在山上寻了个洞穴,收拾收拾后,窝在山洞里猫了一个冬天。 幸好一路过来,天气很冷,那些人贩子路上添了不少御寒的衣物,知暖走的时候,衣服、被子、盐等能拿的都拿着了,加之在山上只要胆子大,设点陷阱套两只小动物,再捡点坚果挖点野菜啥的,吃不饱也吃不好,但也不至于冻死饿死。 等到春天开始化雪,趁着好些动物冬眠未醒,知暖带着阿箩横穿山岭,一路乱走,总算在雪化尽前下了山,寻到了人烟。 两人换了些吃的,也不敢进城,就那么打听着一路往南,瞎瘠薄凭感觉走了快有一个月,她们来到个稍微繁华的小镇上,然后在那里,总算搞清楚了两人目前所处的方位。 青州治下营陵县一个叫平阳的地方。 知暖地理知识超烂,这时也没个地图给你看一下具体方位啥的,听人说,此地距京都城已有数千里,然后离南方更远。 她躺平了,有气无力地跟阿箩说:“我们就在此安顿下来吧。” 一步都不想多走了! 第61章 韩郎君 这时候的知暖,早忘了当初从京城逃出来时要看世界的梦想,也忘了在船上和阿箩许下去看海然后弄船出海的雄心,甚至她都不想在乎在京时听人说的什么,“北方不安定,柔然、铁勒时有扣边扰民之举,百姓苦不堪言。” 她就想寻个地方住下来,好好洗个澡,吃顿热饭,再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阿箩跟她差不多,闻言点头点得无比坚定:“好!” 两人这会也是狼狈得跟乞丐差不多,人倒是没黑,毕竟窝了个冬天嘛,然而瘦不拉叽的,衣服也是又破又旧,头发乱蓬蓬,身上脏兮兮。 光从外表上,压根就看不出她俩是男是女! 知暖敢保证,不管是周阿大还是永安侯世子,这会儿跟她眼对眼,都一定认不出她来。 要晓得下山后知暖看到河里自己的倒影,不夸张地说,她都没敢认! 这副样子挺好挺安全,至少,她们走了那么久的路,就没见谁想打过她们主意。 甚至有心善的,经常还会在她们问路时施舍上一点吃的呢。 当然,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是被驱赶的命。 好在山里窝个冬天也不是全无收获,知暖在山里找吃的时候就寻摸到了好些药材。 也幸好前世她做吃的,会用到不少中药材,所以才不至于见面不识。 有些,她们熬冬的时候用了,有些,还是留下带了出来。 这其中最值钱的当属那几斤当归和四根人参。 没错,她挖到了人参。 本来有十根的,山上日子实在太难熬,所以她们吃掉了六根,还剩下四根品相最好的。 年份都不太长,然卖掉也足够她们生活一段时间了。 这儿的冬天,也常有穷苦人家进山挖药材,所以知暖和阿箩卖药也不显得突兀。 镇上就一家药材铺,划不划算的,反正都得卖。 知暖也不太在乎——她身上的银钱,当初秦瑜补给她的四个金饼以及原来剩下的三个银饼都被她带出来了,还一点没用呢,所以银钱上并不是很缺。 主要是,她俩是外乡人,对外说是落难流落到这里,想定居,总得给手上的银钱,准备个说得过去的来路。 卖药得了钱,知暖跟阿箩先去寻人租房子。 镇上就那么点大,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要不是时不时有外族扰边,这儿一年到头都难得有外乡人过来。 也是知暖她们运气,去岁柔然刚刚进幽州劫掠,青州与幽州比邻,当时就有许多老百姓从那边逃过来,知暖说落难,都没一个问她落的什么难,自动脑补她就是战乱下跑出来的流民。 流民不多,地方会有相关的安置政策,许多不愿返乡的,去衙门登记造上名册,就地安置了。 镇上做买卖的牙人对这些熟得很,给知暖一通介绍后,问她是不是有定居于此的打算,如果是的话,他可以帮忙登记,然后还可以分到田地呢。 知暖这会已经换了衣服,是布庄买的本地老百姓常穿的粗布麻衣,仍旧是男子装扮。 至于阿箩,她扮男子总是不大习惯,所以还是穿的女装,与知暖是兄妹相称。 知暖的年纪,在这时代已经是妥妥的成年男丁,地方要安置,也不能空口白牙说你留下来就留了,自然是给些田地耕种才能活下去。 很美好是吧?知暖一开始也觉得很美,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所谓分田分地都是些位置很差的老荒地,基本上很难有什么产出。 然你一旦拿了田拿了地,你就得按人头交税。 开荒头三年能免一些税,但其他的杂税加杂役是免不了的。 知暖也就没拒绝热情的牙人,笑着说:“我家有个老姑姑,当年便是嫁来了此处,只因路远,这些年一直未有走动。待我寻她一寻,若能寻到,届时再谈其余事等。” 说着,她还多给了牙人两个钱币,谢他告诉自己这些。 白得的钱,牙人当然高兴,领着知暖她们去看房子的路上,还一个劲问她她那老姑姑夫家姓名,具体嫁在哪地方,他可以帮忙找等等。 知暖应付得一头汗。 好在镇子不大,很快就到地方了。牙人介绍的房子,有两处是挨着的,一处是主人家隔出来的偏房,除了小,且厕室、厨房要与人共用外,房子倒也打理得挺干净,基本她们不用怎么收拾就可以入住;一处倒是独立的院落,但房子久未住人,里头灰尘满布,且房子也很是老旧。 两套房子价格相差不多,知暖也懒得走了,直接选定独立的那套,付了钱,其余手续自有牙人去办。 房子定好,知暖和阿箩去街上买了盆、桶,打水把当天要睡的房间收拾出来。 其他不管了,到街上买了点热汤面吃过,就去柜行,也即后世人熟悉的典当行买了两床旧被褥,以及一些能用得着的日常东西如锅、鼎啥啥的,搂着一路叮叮哐哐回了家。 进屋都快要累瘫了,两人啥都不想干,烧了点水洗过手洗了脸,泡了下脚,铺床睡觉。 不洗澡不能上床什么的,在几个月洞居生活后,压根就不存在。 好好休息才是王道! 两人就那么醒醒睡睡吃吃连着过了五日,才算把元气养回来了一些。 这才开始正经收拾屋子,买柴买米买油盐啥的开火做饭吃。 既然放话要寻亲,缓过来后,知暖自然也要做做寻的样子。 有这五天,也足够她把亲戚的信息补充完整,然后想当然,亲,是寻不到的。 只不过寻亲的过程里,知暖也完全摸清楚了这地方的生存和生活情况。 一句话,是个穷地方,很穷。没啥出奇的物产,也没有什么能挣钱的地方。 但是呢,比起如幽州、朔州、并州等地,这儿又算得上好的,主要是,即便有外族扣边,平阳这地方,也很少会挨得上。 本地地方官还行,虽然不是多清明吧,但也没有太贪得无厌,收税征役什么的,也都还在大家能承受的范围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儿的定居政策真的蛮宽松,哪怕她没有户籍文书,花点钱就可以补。 以及,外来流民分的地还挺不少的,虽然是荒地,地方也偏僻,但是地盘大呀。 知暖和阿箩两个人,可以分地六十亩——成年男丁亩四十,女二十。 这还是本朝高祖建国开始的田地安置政策,如今几十年下来,好些地方已经完全不可能按这个数来分了,这边还能如此,只能说,那些外族人居功不小。 常年战乱嘛,人口发展不起来,以及,有点成年男丁,不是被征役就是被抓了壮丁去打仗,平阳作为个还算安稳的后方,这些也是免不了的。 知暖花了一天时间,去她可能分到的地里走了一圈,回来就拜托牙人,帮她办入籍落户。 四月十六,去年的这一天,知暖原本应该随商队离开京城的日子,在经过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反差后,她来到大北方,分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以及,拿到了新的户籍文书。 这一回,她姓韩,名轩。 名是她随便取的,但韩,是她前世的姓氏。 她真正的姓。 第62章 落籍 拿到了户籍和田地文书,知暖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从一个悬浮于空中的风筝,自此以后,在这个世界里有了牵绊,长出了根。 她不再是个单纯的看客,而是有了真切而实际的参与感。 阿箩比她还要梦幻:“娘子,这些田地都是我的了吗?” 虽然知暖早已让她改口叫自己阿兄,但一激动,她又喊回原来的称呼。 知暖也没纠正她,点头:“是的。” 阿箩捧着她分田二十亩的文书,十分深情地贴到胸口,宣布:“我喜欢这儿。” 好吧,土地真是是深植于华夏儿女心中的执念。 两人一夜没睡,次日牙人陪着衙门中的人来带她们去丈量田地,划定界线。 这时候的亩,与现代时还是有差别的,此时一亩,相当于现代八分的样子。 饶是如此,六十亩地,放现代也有四十八亩了呢。 就是位置是真的偏远,从小镇过去,走路得要一个小时,幸好知暖心急,提前租好了马车。 他们坐马车都用了二十来分钟。 知暖她们分的地在平阳镇辖下一个涌泉村的地方。跟知暖记忆中的北方不大一样,这儿地势也平,但山地也多,只是山都不是很高,也没有南方那么险峻。 知暖分的地在涌泉村外围,因为是荒地,所以没有水田,其中一半是旱地,一半山地。 打眼一看,真的是毫无出息的样子。 知暖却很是喜欢,一边跟着量地一边思量着怎么改造这地方。 离镇上远,所以她先得在在这起座房子,地段她大概也看好了,不能离村太远,所以房子要建在靠村里的那边,那地方也有几户人家,挨得不远不近,正正好。 其次,这些旱地看着旱,但并不是没有水,靠南那边有条河从村子里流出,搁现代架个抽水机的事,在连高筒转车都还没有的现在,靠龙骨翻车人力取水,想灌溉这么多田地简直不可能。 只知暖的地并不直接挨着河道,想取水还得经过别人家的地,中间难度更是大。 但能取到水就行,再不济,她还可以雇人挖几口小水库。 至于山地,知暖除了必要的种些桑麻,其余都种果树。 桃、李、苹果——她看到这儿有苹果树了!甚至她还可以进山挖些野板栗树栽过来,以后指不定还能靠卖糖炒栗子发家呢。 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知暖他们量了没一会地,就有附近做活的村民过来打听情况。 得知知暖买了这儿的地,诸人看她的目光颇为复杂,有位看着挺心善的妇人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说:“小郎君,这儿的地不好种呢,你可醒着些神。” 这儿的乡音有些接近官话,知暖听懂了,笑着学她的腔调悄悄回:“多谢阿姐,我醒着的。” 哎呦,一声“阿姐”叫得妇人心花怒放,当即自我介绍:“我夫家姓卢,你叫我卢嫂子便好。我家是那栋屋,看到了吗?” 知暖抬头看过去,还挺巧,卢嫂子的家就在村子的这头,挨着知暖想建房的地方不远。 她以后住过来,便是邻居。 瞧着是个热情也心善的,很好,邻居合适,是个很好的开始。 因着忙,卢嫂子等人也没有停留太久,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就又回自己地里忙活去了。 知暖他们量完地,又去与本处的里长打过招呼,然后便回了镇上。 知暖作东,在镇上唯一一家酒楼请吃饭,点了最好的菜,上了最好的酒。 她大方,那两人就也欢喜,趁机提点了知暖不少东西。 酒足饭饱,方才散场。 回到家,阿箩继续收拾屋里,知暖寻了块木板,从灶房里捡了根木炭,开始写计划。 今年的春耕是赶不上了,为今之计,重中之重是建房。 租的这套房现下住还可以,过冬肯定难熬。知暖手上有钱,并不想太苛刻自己。 这房子建小一点没关系,主要是格局先打出来。 这么一想,她又拿出另一块小点的木板,大略画了一下房子格局。 按照这边的房屋格局,先起三间正屋,中间堂屋,两边卧室,左边挨着建几间房,是为厨房、浴室跟厕间。 知暖还是想要弄淋浴室和可以冲水的厕室,所以化肥池可以往后头引,最好是靠近山边。 此外,地龙什么的,她暂时是不做了,两间卧室都盘个火炕,但沐浴间热水淋浴必须要有,好在周家已经建过,她只要照葫芦画瓢就可以。 主体搞好,余下仓还有仓库,这也可以挨着正房,与主室、厨房等一起弄成四合院格局,在没有余力建围墙以前,这样的格局也能极好地保障屋内的隐私与安全。 当然,围墙知暖肯定要建的,她在木板上围着房子画了个大圈,表示围墙要建这么大,然后,围墙内挨着厨房方向再建一排后罩房,到时候养点鸡喂头猪,对了,她还要养牛! 就她跟阿箩这战斗地,种地没有牛怎么行? 阿箩收拾完进来,知暖正好将房屋格局安排好。 “来来,阿妹你也看看,我们家的新房子先这么建着好不好?” 阿箩乖乖地坐到她身边,拿起木板仔仔细细看过,望着知暖的眼睛blingbling发光,“阿箩觉着特别好。”很郑重地宣示,“阿兄是最厉害的!” 知暖:…… 行吧,大概在阿箩心里,她怎么做都是对的,都是棒棒的。 知暖摸摸她的头:“建了新房子,以后,我俩就相依为命啦~阿箩,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 若非有她,知暖觉得自己未必就能在山上熬过那个冬天,她可能早就放弃了,不是死在那帮人贩子手里,就是死在去年冬天的大雪中。 阿箩闻言猛摇头,认真道:“是阿箩要谢谢阿兄,因为有阿兄,我才有家。” 两人互相道了一番谢,最后还是知暖扛不住阿箩小迷妹崇拜的眼神,率先投降:“不说这些啦,我们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就寻人买材料建房子。” 阿箩当然同意。 第63章 我行 次日两人都起了大早,阿箩明面上是知暖妹妹,不好再跟着到处跑,所以她就留在家里洗洗涮涮,收拾屋子。 知暖又去寻了牙人,跟他请教建屋的事。 昨日那餐饭请得还是很有效果的,牙人听说她不先开荒而是要先起屋,倒也能理解,然后给她出主意:“小郎君要起新屋,倒也不用去外面寻人,可找涌泉村的邻伍帮忙,你只需每日给他们一餐饭食便罢。如此,既能省了他们一日口粮,还能让小郎君更快为他们所接纳。” 嗯,没听错,她提供一餐饭,可以省人一日的口粮。 京城老百姓多是一日两餐,条件好三餐四餐,这儿的人,大多都是一日一餐。 所以当知暖问“我急着建屋,可如今正是春耕,也不知邻伍们可能腾出人手相帮?”时,牙人意味深长地道:“春耕也恰是会饿死人的时候呀。小郎君只管去请,人手定是不缺的。” 知暖听得默了默。 好吧,是她好日子过久了,春天是播种农忙的时候,但也是许多家庭青黄不接的时候,这时候为求活命,卖儿卖地的多的是,只是腾个人手帮忙建屋就能有饭吃,确实多的是人去帮忙。 帮忙的人手有了,余下就是材料。 这儿穷,京畿附近的民房多是木制结构,富人权贵等甚至很多都住上了砖瓦房,在这儿,木制的房子属于豪宅,多数老百姓的屋子都是泥砖的,甚至有更穷的,连泥砖都没有,就搭的一茅草屋。 知暖初来,不想太打眼,但也确实不想住太差,就折中了一下,正屋三间用木制,其余偏房、围墙什么的都用泥砖。 所谓泥砖就是将河泥用模子制成砖状,通过太阳暴晒变成砖。 牙人一看她画的房屋雏形,再看她列出来的用料,不由默了默,试探地问:“如此造价定然不菲,小郎君可承担得起?” 知暖说:“我自家中逃出时,倒也留了少许家底,此外,我与阿妹一路逃来,虽误入深山被大雪绊住了脚,但侥幸得了几根山参卖了一点银钱,如今既要在此长久居住下去,自是想将房子建得牢固一些。” 牙人也是随口一问,见她能负担得起,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而且知暖找他,也是给他生意做,把钱给他赚,他只有高兴的份。 欢欢喜喜接了帮忙买材料的活,得知知暖要去涌泉村,牙人还主动提出,让家里兄弟驾车送她。 嗯,不要钱,也就包餐饭食就好。 知暖自然是无有不应。 再回去涌泉村,当然不可能空手去,自己做来不及,她就街上买了些小点心,包了七八包,给了一包给牙人的车夫兄弟,余下都带着。 她自己是没什么兴趣吃,这儿卖的点心都很粗陋,用料普通,味道也一般。 不过知暖暂时没有开点心铺子或者是酒楼的打算——太打眼了,她的吃食都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万一有京城来的客商,她怕会被认出来。 至少也要等上几年,等确认京中无人找她才能展开这方面的生意。 暂时嘛,先盖房子好好种地。 手上的钱,够她们苟上十来二十年吧? 到了涌泉村,知暖先去拜访地头蛇——里长。 她到时已近正午,恰是大家用饭的时间,所以村里处处炊烟袅袅。 里长家在村子中心,知暖一路过去,频被围观,等到了里长家,呼啦啦身后跟了一群妇人小孩,身前又冒出来一大群。 里长循声出来,也不赶人,请了知暖进堂屋里坐,问她有什么事。 堂屋门口蹲了一群大小箩卜头,知暖哭笑不得,只得顶着他们看外星人一样的目光,将来意说了。 里长闻言很高兴。他们村地理位置还算不错,涌泉村嘛,不缺水,地也还多,所以村里人口这些年发展得也不错。 但与此同时,税收也多,每年新粮未出,饿肚子的人家一大把。 知暖要请人帮忙,且就在家门口,莫说只请几个,请十几二十几个也完全没问题呀。 知暖听得汗,也看出里长是真希望她能多请点人,便说:“如此,我那些荒地开垦也需要人手,若是您这边能帮我请到人的话,我就一并把事做了。” “此外,您也知道,我在此地无亲无故,如今暂住镇上,来往也不是很方便,请了人做工,这请吃饭不是很便利。” 里长还以为她抠门到一餐饭食都不提供,沉了脸正要说话,就听面前斯斯文文的小郎君又说:“……不知将所请饭食折算成粮米可成?当然,菜钱我也会折算其中。” 她这话一落音,门口有个半大的男孩子猛不丁举起手:“我行,我可以!” 声音又大又响,把知暖和里长都吓了一跳,后者忍不住斥道:“阿狗,你捣什么乱呢?轩郎君建屋乃是大事,你个半大小孩,能做什么?” 知暖被那孩子的名字囧了一下,阿狗,还挺直白啊! 不过想想她这身体的原名,阿雀,emmmm,半斤对八两,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狗急了,扒开众多孩子走进来,向知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用重重的乡音拍着胸脯哇啦了半晌。 知暖大概听懂了,跟里长确认:“这位小郎君说他能制泥砖,他家里的泥砖都是他制的?” 里长闻言叹了口气,点头说:“是。这孩子叫阿狗,是家中长子,前年里,他阿爹被征去营陵服役丢了命,丢下他们一家病的病弱的弱,这不,去岁冬他阿娘被冻病了,今年一开春,阿狗就在河里挖泥制砖,倒也是有些模样。” 怎么能说“有些模样”?他明明制得很好的好吧,阿狗着急,说又说不清,干脆去拉知暖的手,要带她去看。 里长怕他不懂礼数惹恼了人,起身要拦,知暖笑着说:“无事,我便随这孩子去看看,至于请人帮忙的事,还请您代为寻人,我今日一日应该都在,若寻到了,可着人去我那地头找我。” 里长应下,阿狗忙不迭扯着人跑了,搞得牙人家那位来帮忙赶车的兄弟陈二郎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弄清情况后,也有些哭笑不得,干脆将人喊上车,他们赶车去了阿狗制砖的河边。 到地方一看,小家伙制的砖还真不少,河边晒了有几十方,另外还方方正正垒了有两堆半,都是晒干的,用稻草盖着。 知暖掀开看了看,泥砖制得大小一致,干得也很彻底,又看那阿狗一脸的期盼……到底硬着心肠问:“你一日能制多少砖?” 她也是急建房的,入冬以前必须装修好住进去,如今已经快五月了,时间很赶,真没有多少慈善的余地。 阿狗比划着:“五十块,能有的。” 当然,主要也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就地取材,这地方就那么大,每天挖泥,晒泥,再制模晒干,五十块,再厉害的大人也就这水平了。 怕知暖听不明白,阿狗还现场制砖给她看,是真的很努力在争取了。 知暖看着衣着简陋身材瘦小却努力跟她争取的孩子,叹了口气,招呼他:“好了,你不用忙活了,我请你帮我制砖。” 考虑到他家里可能很困难,她又说:“我也不用你每天给我出多少砖,这样罢,我就按块买。”大概是前边动荡太狠,本朝两任帝皇都实行休民政策,粮食价格并不高,京城一斗米价不过十文钱,这边主食是小麦和粟米,价格比京城要高,斗米价格是十八文。 一斗换成现代是十二斤半。 知暖算着一个壮劳力,连米带菜,一餐消耗约摸在三斤粮食,也就是四到五文钱。 她的预算是,要粮的,每日做活后拿三斤粮,要钱的,就五文钱。 阿狗的年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如果他真能每日制五十块泥砖,她也愿意把他当成一个壮劳力,“每交五十块砖,我或给你粮三斤,或是五文钱,你看如何?” 阿狗激动得都傻了:“还能给钱?我……我可以一半换钱,一半换粮吗?” 一半粮食俭省些,他们一家可以吃上一天,余下的钱,他阿娘就可以去看病了! 知暖点头:“自是可以。” 阿狗当即跪下,在泥地里呯呯连着磕了几个响头,磕得泥水溅了老高:“谢谢郎君,谢谢郎君。” 知暖:…… 对这时人的穷,她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第64章 世道艰难 知暖这条件一放出去,村里都沸腾了,但凡能腾出人手的人家,都齐齐涌向里正家。 里正也是无奈了,一再提醒:“不可误了春耕。”一连点了好些人,“胡闹,家里统共才几个劳力,你们再去帮工,田地都不管了?” 里长威望还是很有的,被点到名的讪讪退出。 然后余下的人数也够惊人的。 里长也是厚道人,并不欺知暖是外乡来的,又将平素做事喜欢偷奸耍滑的剔除,余下的才带去知暖面前让她选择。 里长带着人到时,知暖正由卢嫂子陪着在拜访未来的新邻居。 涌泉村的格局是这样子的,一条河从村中流出,沿河有条土路可以出村去往平阳镇。 土路两边都是田地,然后以土路为界,出村路口两边都有零星几户人家,知暖他们这方是五户,其中有三户挨在一处,是近马路边,另有两户离得稍远一些,已经挨着山边。 卢嫂子家是近山边的倒数第二家。 知暖建房子的地方也挨着山,与那两户差不多是个直角三角形的结构。 卢嫂子是用完饭,正准备跟家人去出工,听到消息说村里新来落户的郎君打算请人帮忙建房子,报酬丰厚,火急火燎这不准备去看看情况,就见知暖坐着马车过来了。 当即拉住问情况。 知暖既然把事情托付给了里长,自然就不会中途插手,几句话岔过去,奉上一包点心,请卢嫂子帮忙介绍认识其他邻居们。 这个点儿,大家也都还在家。 巧得很,他们村口这五家,只有一家是曾经的原住民,姓尹,就是住路边的那一户。 这家人的房子是这几户人家里修得最大的,有四间瓦房,还有几间偏室,家里人口也多,说是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余孙子孙女若干。 卢嫂子引着知暖叫尹家最年长的:“你叫他九叔公就好。” 知暖便跟着喊“九叔公”,奉上点心。 九叔公也问起请工的事,知暖同样推托了,寒喧两句,去了第二户。 第二户开始都曾经是外来户,他们家与第三家是十年前一起落户过来的,或许是因为这样,两家人同气连枝,小辈里还结有儿女亲事。 这两家,一姓范,一姓杨,因为门挨着门,知暖过来时他们都出来了,所以她也就一起拜访了。 彼此介绍了下基本情况,准备告辞去往第五家时,卢嫂子才起了个头:“那家人是个可怜人家……” 里长他们来了。 一群人兴兴轰轰的,哪怕里长帮忙筛选过,也还有二十来个,卢嫂子家还要插队加一个。 知暖肯定用不了这许多人,按她的预算,建屋除大师傅外,制砖已有了阿狗,另再请五到六人差不多了。 然后开荒垦田四个人。 人多了一倍,知暖都不了解,也都不想得罪,就提议抓阄。 无人有异议。 知暖亲自做阄,按人头折它二十来节小木棍,其中十棍上用碳笔做了记号,拿布一盖伸手摸,谁摸到有记号的就是谁。 很快十个人选出,中者欢喜不已,不中者叹气离开。 卢嫂子家不出意外也落选了。 知暖先跟中选的十个交待开工时间:“头三天我得先备材料,三日后正式开工。”再说注意事项,“开工后要保质保量,同时注意安全。” 最后就问他们要换粮食还是换钱。 大部分都跟阿狗一样,一半粮食一半银钱,另有两个全要粮食的,也有两个只要银钱。 事情妥当,知暖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便让他们都散了,先回去忙自己的事去。 人都走后,知暖抬头,看到阿狗竟去了靠山边那第五家,微微错愕。 卢嫂子还没走,跟着望了一眼,说:“他家便是我先前与你说的,顶可怜的那一家。”指着马路另一头的一户人家,“看到么?他们家原与那家人是一家,那孩子阿爹嘴巴笨,取的嫂妇又是个体弱的,一家人都不被那屋人喜欢。前年他阿爹病死在外,消息传回来,那家人就撺掇两个老的,把他们一家单分了出来……看着么?连正经房子都没得住,茅草房还是里长看不过眼,勒令那家人帮着建的。” 茅草屋是真的很破旧,就小小一间,风吹便要倒的样子。 这世间,哪哪都有这样的事,知暖默了默,没再评阿狗一家人的事,向卢嫂子行了个礼,恳切道:“我这还有桩极重要的事,想要拜托阿姐。” 卢嫂子愣了一下,而后笑眯眯道:“你都叫我阿姐了,说吧,有何事你只管开口。” 知暖喜她身上那股爽朗劲,见她方才落选也没有什么不满之态,便开门见山道:“自明日始,建房子的材料会运过来,您也知道,我现下暂住于镇上,往来此处甚是不便,且我家中还有个小阿妹不能不管,东西运来,我虽信里长治下,民风清正,可难保有外地人会眼红做些什么,因此我想雇阿姐你家里人,帮我看着运来的材料……因此事极为重要,又得日夜有人守着,我予您十文银一日,你看可行?” 哎呦,这有什么不行的?十文银一日呐,在这个赚一文钱都难的年代,这工作无疑等同于天上掉馅饼。 卢嫂子当即一拍掌:“这有甚不行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用十文钱那许多,我与阿弟投缘,你意思意思,与那些做活的人一个价便好了,多了,传出去你也难做。” 知暖摇头:“这自是不一样,看守财物,一眼不容错,就这样吧。若您当真过意不去,往后方便的时候,允我借一借您家厨房,用些柴火之类的,您就别收我银钱了,可好?” 卢嫂子满口答应,还拍着胸脯保证:“我叫我家当家的亲自来守,夜里就睡在那些东西上面,保证给你把东西看得牢牢的!” 知暖道谢,也不多耽误她时间,借口自己要再转转,与她散了。 卢嫂子满心满意离开。 知暖则让车夫再等等,拎了余下的点心去了阿狗家。 敲开门,来应门的是个五六岁或者三四岁的小女孩?瘦骨嶙峋的,头大身体小,这时节天气还冷着,小姑娘穿了件单衫,脚上穿的是露趾的草鞋! 家里的景况更是叫人触目惊心,屋里乱糟糟的,进门角落垒了个小土灶,旁边堆的茅草堆,看着是还睡人的。 另一边则是张木板搭的床,被铺脏又烂,能看得出里面絮的芦苇絮。 木板床上躺着个瘦得只剩两只眼窟窿一样的妇人,阿狗跟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跪坐在妇人床边正与她说话,看到知暖,几人都吃了一惊。 阿狗惊跳一般站起来,怕知暖是来监工的,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没偷懒,我就是想回来把好消息告诉我阿娘。” 这孩子一急起来,说话的乡音就带着另一股子味儿,知暖听得似懂非懂,但她看明白了他脸上的害怕与惶急,笑了笑,将手中的两包点心递给吮着手指头的小姑娘,摸摸她的头,与屋内其他人说:“不用怕,冒昩来访,只是想认识新邻居。阿……阿狗是吧?制砖的事你也不用急,横竖我暂时也用不上,你可以慢慢来。”见床上躺着的人挣扎着要起来,她忙让阿狗拦住,摆摆手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忙。” 不等他们迎出来,她很快走掉。 世道艰难,为了以后自己不落到那样的境地,她还是……多努力吧。 第65章 工程 因为阿狗一家,知暖也没什么心情再看,直接上车回了镇上。 阿箩是个很勤快的人,留在家里,把到处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晒着两人穿过的棉衣,窗户的缝隙处还插着把黄色的野花。 隐隐的,她好似还闻到了筒骨汤诱人的香味。 知暖略有些昏暗的心情瞬间变得明亮,进房间转了一圈,没看到阿箩,手指轻轻在那捧小野花上拂了拂,扬声叫:“阿箩?” 阿箩应声从屋侧走过来,她围着围裙,扎着的手上满是泥,额上上汗扑扑的,小脸晕红。 “你在忙什么呢?”知暖有些稀奇地问,走过去帮她把有点下落的袖子重新扎好。 阿箩答:“阿兄用不习惯如今的厕室,我想着我在家横竖也无事做,不如重新挖一个。” 这个家里的厕所是那种旱厕,味道大不说,还脏。 阿箩还算能忍,知暖每回上厕所都是一脸的痛苦面具,阿箩看在心里,想着周家那样的厕所也不复杂呀,今日忙完事,就上街整了把锄头,在后院咣咣开挖。 知暖不意她还有此雄心壮志,想着这里不定还要住几个月呢,能挖个新厕所也好啊。 走到后面一看,后罩房的空房间里,就挖了个约摸十厘米深的小口子。 那泥一看就难挖,硬邦邦的,挖出来的全是硬泥块。 她问阿箩:“你这挖了有多久?” 阿箩掐着手指头:“得有小半日。” 知暖默了默,捡起锄头试着挖了一下,反作用的力震得她手疼。 “算了,别挖了。”她拍拍手,将锄头收起来,“先将就着用,实在不行,我们买个马子先用着。” 马子知暖其实是能接受用来上厕所的,就是那东西得天天刷洗,她本人……受不得一点,光靠阿箩又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想用旱厕将就将就算了。 只没想到阿箩这个小贴心,竟想亲手给她挖个她能用的出来。 可惜难度太大,她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将挖出来的土又填回去,拉着阿箩洗手做吃的。 这个没有电灯的时代,能用晚食的,都用得早,毕竟一般人家不比永安侯府那样的权贵豪门,蜡烛油灯随便点。 一说做吃的,阿箩眼睛就晶晶亮,献宝一样地和知暖说:“阿兄,我今日熬了有筒骨汤,你要喝一碗吗?” 知暖做吃食,从来阿箩都陪在一旁,虽然后者厨艺技能没有像知暖那样点满,但是买点菜炖个汤已经完全不在话下。 知暖早闻到味了,不过这会还是当作才知道一般夸道:“阿箩真能干。” 进去厨房揭开盖子,筒骨已经熬成了奶白色的浓汤,醇厚的香味扑鼻而来。 知暖一下就觉得好饿了,也不想做别的,看看缸里剩的面粉,和阿箩商量说:“我们今晚吃筒骨面?” 阿箩是只要她做的什么都喜欢吃,忙不迭地点头:“好呀好呀。 知暖就让她洗两棵野青菜,顺便把她们在山里捡的野干菌子泡了洗好。 她和面抻面条,没一会,面条拉好,下到重新滚开的汤里,差不多时,再把切碎的干菌子和青菜放进去。 关火、收锅、盛面条。 奶白色的汤底配着水灵灵的青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知暖和阿箩各吃了一大碗,还把汤都干完了,吃得小肚子鼓胀胀。 吃饱喝足,两人坐在屋檐下聊天消食。 想到今日涌泉村所见,知暖问阿箩:“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日子过得又穷又苦,你会后悔跟我逃出来吗?” 不说周家,其实阿箩如果愿意的话,她完全可以留在侯府,而不必与她这么跋山涉水经历种种艰险。 虽然知暖很向往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一路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时代,哪怕是侯府一个扫地的丫鬟,也比外面的小老百姓要安全安稳得多。 阿箩闻言扯住她的衣袖,像是怕她把自己丢弃似的,很郑重地说:“只要能跟阿兄在一起,阿箩不怕穷,也不怕苦。”还特别认真地告诉她,“阿箩今日去打听了,镇上的绣坊也收绣品,以后,我也可以绣绣活赚钱养阿兄。” 知暖:…… “好吧。”面对这样实心眼的丫头,知暖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感慨地说,“等房子修好了,我们一起赚钱,一起养这个家。” 阿箩重重点头。 第二日开始,知暖就跟着牙人先把建房子的大匠人定下,然后就到处买材料,订材料。 他们前面看,牙人的兄弟驾着车帮忙拖运,一车一车的材料运到涌泉村,三日后的大清早,大匠人领着知暖跟阿箩选定方位,摆上从卢嫂子家借来的桌子,放上贡品祭祀了天地神仙,她们的房子正式开工动土。 知暖会的那点房屋设计,全是现代生活里的参考,她只提供方案,具体怎么建是一窍不通,她也不瞎指挥,把建设的事交给大匠人,卢嫂子的丈夫帮忙看管材料,然后为了让阿箩有参与感,她就把每日记工分钱粮的工作给了阿箩。 尤记得,阿箩第一日拿着知暖买的纸笔坐到桌前记账时,涌泉村的人都惊呆了:“咦,这小娘子竟然识字呢。” 非但识字,还能写会算呢。 要晓得,涌泉村在整个平阳算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但他们村,也就里长一家称得上认识几个字。 所以看她,就跟看什么稀奇大宝贝似的,有些小孩子,还特意跑过来盯着她看。 搞得阿箩手足无措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和自豪,干活更加有动力了。 知暖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大概是原生家庭的缘故,阿箩一直不够自信,总把自己定位是她的奴仆,她的附庸,若是在这涌泉村,能让她找到自我,那是件相当不错的事。 房子开建,荒地也开始开垦。 知暖大体将田地都做了些规划,总共六十亩地,其中旱地荒田四十亩,山地二十亩。 她打算在山地与旱地接壤的地方,留两块两亩左右的地拿来挖水库,然后为了以后进出方便,她又从田地中间单辟出了一条路。 山地不动,房子、水库、路占了旱地大约五到六亩的样子。 山地开荒放一边,今年的重点是把余下的三十几亩旱地先开出来,然后知暖看着那四人忙活一日,才发现,这是个多么浩大的工程。 第66章 戒不断 荒地之所以叫荒地,土地贫瘠是一方面,另外开荒难度大占主因。 荒地里不仅有石头,还有连绵茂密的荆棘,荆棘下头的根茎牵牵蔓蔓,绊得死死的。 所以纯人力年代,开荒的顺序是,砍荆棘,清石头,有些石头长在地里,小点的拿石锤一点一点锤掉,再挖出地底下的,大些的没法,就只能绕过去了。 四个壮劳力,一个上午,就清出一个十来平米左右的地。 还只是清出来,真正翻好的地只有门板大一个小角落。 知暖对尽早把地开出来然后赶种一批冬小麦已经完全不存希望。 她看过翻出来的土质,哪怕没种过地,也能很明显看出它没啥营养。 种地前,她估计得先好好给地加波肥。 不管建房子还是开地,事情都急不来,知暖把还缺的工具与材料都补齐,自己也没闲着。 正式开工的下午,她一个人拎了把柴刀,挎着篮子把分的山地总体巡视了一遍。 山地成材的树木并不多,大多是松树、茶树、榆树,还有桦树、榉树,其余多是灌木丛。 灌木丛她肯定要找人清掉的,另外,茶树结的茶籽可以榨油,所以菜树她不但会全部保留,可能的话,她还会再多多寻一些种过来。 其余的树她也没打算多留,大部分都砍掉,小部分可以留着慢慢砍柴烧。 除此之外,知暖还在最里面的地方发现了一片枸树林。 这是个好东西,枸树皮剥下来能造纸。 这儿读书识字的人少,笔墨纸砚买的少卖的也少,价格贵到离谱。 拿纸来说,京都人少用的麻纸,在这是主流,价格差不多等同于那边的宣纸! 知暖昨日买了一刀纸、一支笔,一方糙得不能更糙的砚台加墨条,一共花了她十两银子! 十两啊,在这普通人家一年见不不到一两银的时代,就离谱。 知暖手上有钱都舍不得多买。 所以看到那些枸树,她匠人因子一下动了,拿起刀咣咣砍了最大的一棵树。 打算回去就自己造纸。 纸她当然是没造过,但拜前世短视频发达的福,相关的造纸视频,她没看过十七八个,五六个是有的。 她带出来的小本本上,就记有她记得的大概的造纸流程呢。 有流程,余下就回去慢慢摸索嘛,她相信早晚能成。 知暖也没有雄心勃勃到造纸去卖,这东西有壁垒,技术掌握在大世家豪族手里,她敢卖,只怕东西一上市她人就要没。 所以在京城的时候,她就一心一意发展她的美食事业,其余什么都不搞。 到了这,她还是不敢搞,但私底下做点自己用,应该没问题吧? 砍好枸树,这一带巡视得就也差不多了,看看时间已经有点晚,她便拖着树一路往山下走,期间绕了个新地方,意外看到一丛野韭菜。 这可是好东西,连菜带土一起用刀小心片下来放篮子里,以后就是她新家后院菜地里的一员了。 山上蛰伏几个月,爬山不在话下,拖棵树却把她累得够呛,下得山来,出了一身汗不说,手心还被磨破了。 知暖没太在意,吹一吹,扯了衣服袖子将手一包,就那样了。 阿箩个小贴心的,远远看到,跑过来帮忙,两人抬着,减了她不少负担。 到得自家宅基地,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不比荒地,宅基地这边知暖选的本就是相对平整的地,灌木什么的也少,所以进度喜人。 一天过去,知暖要的地方全都清理出来了,明日就可以正式开挖地基。 知暖把枸树丢到买来的材料旁,寻了块土质还算疏松的阴凉地方将韭菜种下,看时间差不多,便宣布收工,帮着阿箩把今日份的“工资”发下,然后骑马回了镇上。 没错,骑马。 老是让牙人的兄弟接送太麻烦了,所以知暖自己买了一匹刚长成的小马仔。 除此之外,她还打算买头牛,只是有牛那地也暂时没法耕,房屋和牛栏也没建好,她也就没急着买。 有马就快多了,太阳落岭她们才出发,到家时天都还没黑。 在外面一日,虽然中午的时候借卢嫂子家的锅灶煮了点东西吃,但两人还是饿得不行。 没米饭知暖总觉得这一餐餐吃了就跟没吃过一样,所以昨日她咬牙买了几斗稻米,晚上和阿箩就煮饭吃,另用割回来的韭菜炒了个韭菜炒鸡蛋,再打了点野菜汤,虽不丰盛,却也吃得心满意足。 饭后洗澡休息,翌日知暖起得早了些,舀了面粉包了几十个韭菜饺子,一部分早上吃掉,另一部分取了个罐子装起来,带去涌泉村当午饭。 这天跟前一天一样,她先看着人开了会荒,挖了会地基,然后把昨日砍回来的枸树皮剥下来。 这里就得说一声,永安侯世子给她的那把小刀顶了大用,剥皮切菜,全不在话下! 枸树皮剥好后要晒干,这地方大,她随便找块阳光好的地方晾那里,因为是树皮,也没有谁会要。 涌泉村的邻居们还很奇怪她为什么要剥树皮,问到面上,知暖也不解释,笑着说要做点东西,他们就也识趣地不多问了。 知暖挺喜欢他们这一点,会八卦,但也有分寸。 枸树皮剥下,知暖又去山上晃悠,不限定自己分的那块山,她还往没分给私人的山里转悠,遇到得用的树、草什么的,有见过不放过,能移栽的通通移栽。 到五月端午节前,知暖挖了几十棵茶树,六棵板栗树,还挖到了四棵枣树。 可谓是大丰收。 端午节前一天知暖泡了糯米,正好那日下雨,工地不好开工,知暖和阿箩窝在家里,决定包些粽子,作为这些日子的福利发给帮忙做工的涌泉村邻居们。 同时也打算送些给牙人家,一是感谢,二也是联络联络感情。 两人早起洗米洗粽叶,忙得热火朝天,远在京城,永安侯世子却收到了阿方送的端午礼物。 是一条颜色有些发旧的五色缕。 阿方原本被发配去了庄子上,但年后没多久,知暖留下的酒被全部喝光,秦瑜戒不断那个瘾,就把阿方又调了回来,放在通善坊里专门给他酿酒。 大光寺脚下那个庄子上的高粱酒也给运来酿出酒了,因为发酵得够好,酒成那日香飘十里,惹来无数人觊觎,但无一人得见那酒的真容。 永安侯听到消息想跟儿子讨杯酒喝,隔日收到的是酒铺都有卖的郎官清。 永安侯:…… 我特么是缺那一坛郎官清吗? 第67章 旧物 永安侯气得不行,可又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像明日过节,侯府里几房都会聚到一起吃吃喝喝,京中贵族少年约了一起击鞠赛马斗百草者不知凡几。 秦瑜却独自一人又来了通善坊,坐在素日知暖曾坐过的摇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方看得心酸,见他腰间空空,便把去年知暖织了送给她的五色缕拿出来。 “这是贺娘子去岁端午时编的,郎君不若留着戴戴?” 秦瑜瞟一眼那条五色缕,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方,冷然道:“自作主张!扔了!” 阿方顿了顿。 若是知暖刚离开那会,她相信自家主子是真心想把知暖找回来弄死,所以他一下令,他们片刻不停就将知暖留下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可回来了这么久,阿方早看得透透的了,这位看着恨那贺娘子恨得咬牙切齿,实际可珍视和她有关的一切了,否则何至于将通善坊的这栋宅子买下来,还经常巴巴住到那位的旧屋? 嘴硬心软,也该他被贺娘子拿捏成如今模样。 阿方心里又是叹气又是吐槽,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违逆,转身将东西扔去了墙根底下,然后,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那条五色缕不见了。 与此同时不见的,还有他们家那位世子。 知暖还知道京中的那点官司,在她,离开得干干脆脆,后面自然不会对那里的人与事再有任何留恋。 在她看来,永安侯世子或许会恨她利用了他,但一定不会对她有多恋恋不忘。 他会遵循京都城里大多贵族子弟的轨迹那般,按时结婚、生子,以享乐和维护家族荣华富贵为己任。 她是利用了他一番,但她觉得,她临走时留下的酒与酒方,已足以清偿她对他的利用。 在这个时代,感情都是有价格和期限的。 她付清了价格,与他已完全两清。 北方的日子清苦,物力民生比之京都城不知道艰难了多少倍。 去岁端午节她还可以在粽子上搞n多花样,今年她就简简单单做了一样,猪肉粽。 糖什么的,是完全买不起也吃不起。 猪肉价格也不便宜——现代的时候,知暖经常看到网上有言论说什么古代的人不吃猪肉,所以猪肉价格很便宜,扯蛋,猪肉人们也吃,尤其是底层老百姓,年节能有一餐猪肉吃,那就是极好的日子! 只不过相对其他肉类还有糖来说,猪肉还算在如今的知暖能承受的范围之类。 她也没买多,称了一条子五花肉,切下一多半去皮剁碎,下锅炒得油汪汪的,加野菜碎、干菌子碎做成馅料包在粽米里。 蒸出来尝了一个,哪怕是更爱甜粽的阿箩都吃得喷喷香,眼巴巴看着知暖扎了一兜又一兜,十分舍不得分出去。 知暖其实也馋,离了京城,因为未来难料,如今又忙着建屋整地,两人在吃食上十分对付着过,什么小吃点心,已经很久没尝过了。 但是必要的人情世故不能缺,她们在此定居,想安安稳稳融入当地,必须要更积极地与人交好。 摸摸小丫头的头:“家里还剩了些糯米,你若喜欢吃,回头我们再包。” 阿箩啃着手指点头,看着软得不得了。 知暖就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嘱咐她将余下的粽子蒸熟,自己拎着两兜粽子,撑着伞去了陈牙人家。 陈家也在准备过节,门上挂了艾叶,明日镇上有斗百草的活动,这会儿家里的孩子们都在兴兴轰轰做着准备。 牙人家有七姊妹,牙人是长子,给知暖赶过马车的是其二弟,另外还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尚未成婚,一大家子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倒也挺热闹。 听到说知暖来送节礼,牙人一家都很意外,连老到小都迎出来。看到那两兜包得小巧可爱的粽子,孩子们也不玩别的了,都围上来挨着知暖的脚。 牙人尴尬得不行,将小萝卜头都赶走,迎了知暖上坐。 知暖自然推拒不肯——这家里还有老人呢,依礼向两位长者行了礼,将粽子奉上:“我初来乍到,寻亲又不遇,惶惶不知怎么办时,幸好遇到陈兄,诚心诚意教我,才有今日。恰逢端午将至,家中阿妹包了些许粽子,送点来与兄长家人尝一尝,因是咸味的,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口味。” 这地方,讲话其实远没有京城那边咬文嚼字,只是知暖还不习惯这边的说话方式,平常还好,一到正经点的场合就不自觉带出点以前的说话口音和习惯。 牙人早知她不是一般人,除了感动外,倒也没其他感觉,倒是陈家其他人都被她这文绉绉的态度弄得很不知所措,陈牙人的父母更是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放了,摆着手只说:“你太客气啦。” 还是牙人出面,问起知暖修房子的进度。 知暖说:“托福,偏房在建,待得天晴,便可准备上梁了。” 牙人说:“上梁是大事,须得记住备上三牲祀品,另外,卜师可有请了?” 这时候建屋上梁是大事中的大事,要祭祀三牲,还要请风水先生,也就是牙人说的卜师唱祝祷文。 知暖说都有准备,说请了谁谁谁。 牙人表示靠谱,约定等她择吉入住时一定要告诉一声,他也好去帮着暖新屋。 知暖当然求之不得。 寒喧一番,气氛融洽,牙人待她的称呼由“轩郎君”改为了“轩弟,”,在知暖告辞离开的时候还让自己媳妇收拾了一包点心一坛子黄酒给她带上。 所谓礼尚往来,有来有往关系才会越来越亲近,知暖没有拒绝,拎着东西回了家。 她走后,陈牙人一家都涌过去分粽子,知暖先前打听过他家里人口,所以老老少少都算在里面,人人都能分到一个。 是这边人从没吃过的咸肉粽,鲜香味美,只一口,没一个能停得下来。 吃完意犹未尽,小孩子恨不能把叶子都嚼了吃了,大人们矜持一点点,却也是恋恋不舍。 陈家老父亲问儿子:“这位小郎君便是你上回接的大主雇?看起来,出身不一般呐。” 陈牙人说:“怕是幽州大族出来的。” 妇人们关心的就不一样,穿男装的知暖相貌堂堂,气质儒雅温文,陈牙人的妹妹,适龄未婚的待嫁女,躲在一边本就看得心怦怦跳,吃过粽子后简直芳心沦陷,乍着胆子暗戳戳问:“大兄,那位轩郎君可有妻室?” 牙人看一眼脸红如血的妹妹,摇头:“这个倒是未曾问过。” 陈牙人的母亲也很中意知暖,开口道:“下回方便,可以打听打听,若是合适……你妹妹正在寻人家哩。” 陈牙人:…… 不是他说哈,他觉得,一般人家可能难入那位轩郎君的眼。 第68章 端午 知暖不知道自己不过想拉点关系——牙人可是掌握着至少本镇大部分的信息与资源呀——送点粽子,终身大事竟然就被人惦记上了。 她在牙人家耽搁并不久,回去时其余粽子都还未全部蒸熟。 镇上全是泥路,来回一趟到处湿哒哒的,鞋子上全是泥。 知暖也没管,她现在是真不想讲究这些了,凑到火边将衣服和鞋子烤干,去后院喂了马,又吃了两个粽子当中饭,等雨一停,她就骑马去了涌泉村。 十几家人家呢,她也没有一家一家送,仍是先去了里长家,拜托他将东西代为转交。 里长也没想到还有这福利,当即叫儿子一家一家通知过来取。 知暖怕那么多人难应酬,拎了卢嫂子和阿狗家的先跑了。 一来到村口,远远就看到她的新家,因为她舍得花钱买材料,所以新房子建得还挺快,三间木质主屋的主体结构都已修好。 就是偏房,因为阿狗想多挣钱,所以把原本他家要用来建屋的砖卖给了知暖,速度因此得以大大加快,也快建得差不多了。 天晴再建两日就可以上梁准备砌围墙了。 知暖估算了一下,照这速度,六月天气大热以前,她们应该能住进去。 这可真是个大大的好消息。 只是开荒的速度略有些慢,到现在,完全开出来的地,也只有一亩左右。 有一亩是一亩,知暖打算等天晴后进山寻些黑土,撒到地里充当第一波肥,然后多多种箩卜白菜。 这两样种差种好都能吃,还可以腌酸菜,再吃不完,拿来肥地都挺好。 住进新房后,她喂头牛再喂两头猪,加上马的粪肥,明年少说,能将一半的地养熟了吧? 有一半的地可以种,后面慢慢来呗。 这么想着,知暖到了卢嫂子家。因为要帮知暖守材料,卢家二儿子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一边编草鞋一边帮忙守着对面。 见到知暖,那个十四岁叫阿贵的少年憨憨地叫了声“韩家阿兄”。 “你阿爹阿娘不在家?”知暖看了眼他身后,发现屋里挺安静,不由问。 小少年脸红了红,支支吾吾道:“阿爹去地里了,阿娘带着阿兄还有妹妹去了东山寺。” 知暖反应过来,啊对,前几日卢嫂子和她说过,有人给她家大儿子介绍了个女娘,约定端午前后去相看。 知暖就顺嘴夸句他的草鞋编得好,把粽子递给他:“端午安康。你阿爹阿娘回来,告诉他们,这是我送予你家的一样小吃食,你们莫嫌弃。” 和给牙人家的按人头送不一样,涌泉村的这些人家她都一视同仁,够吃不够吃,每个人头都是八个。 卢金贵小朋友方才就闻到香味啦,接了粽子,肚里馋虫直唤,却还是乖乖地道谢:“多谢韩家阿兄。” 知暖笑笑,拎着最后一兜粽子去了阿狗家。 阿狗和他那个弟弟都不在,屋里只有小妹妹和躺在床上养病的娘。 因为下雨,茅草屋里到处都是湿的。知暖每回来这里都有种很窒息的感觉。她没有多留,将粽子留下,剥了个给小妹妹,然后问候了阿狗母亲几句病情,就麻利撤了。 转到新屋子看了一圈,见材料什么的都被茅草遮得好好的,就回去了。 端午节的雨断断续续一直下了五天,等彻底放晴,平阳镇的小麦也可以收割了。 小麦收后,朝廷收了波夏税,人人家里宽裕了些,所以后面来做工的,基本都将工资换成了钱币。 只有阿狗一家仍是一半钱一半粮,据卢嫂子说那是因为阿狗一家被分出来时,得的地本就不多,种的粮食,勉强只够交足税粮而己。 知暖对此,没有更多评价。 小麦收获后,市面上的粮价并没有下降,相反因为去年幽州和并州都被劫掠严重,且传来铁勒等部族草原有牛羊疫情的消息,青州的粮价还上涨了。 粮价上涨,知暖的工资成本也跟着涨。 好在和她预估的差不多,到六月中,房屋全部建成,连围墙都砌好了,只有木工活还差了些,有几样家具没有打制好。 但那些都是小东西,可以让木匠在家里打制好了再送来。 六月二十六,是卜师给算的黄道吉日,知暖选了那一日搬新屋。 一大早,陈牙人两兄弟驾着马车帮她们把镇上租屋里的东西还有买的粮食、肉、菜等送到涌泉村。 远远的,那围墙围出的方正的宅院十分打眼。知暖近些日子将路也修整了一下,硬生生整了条岔路直通她家门口,不用再从其他几家门口绕。 马车一路辗过去,到了门边,知暖先下车开了院门,然后几人将东西搬进去。 陈牙人上回过来,这房子还是块长满茅草的空地,如今再看,不觉“豁”了一声:“轩弟这屋建的甚好呀。” 前后都有大院子,因着天气热,知暖暂时什么花木都没移栽进来,所以里面还是空荡荡的。 但整体看着很是舒服。 房子主体呈“冖”形,中间三间木屋,两边各有两间偏房,偏房和木房中间有条过道。 左首是厨房和杂物房,右边两间是为仓库或客室,挨着厨房的是浴室和厕室,厨房后面还修有三间并排的小房子,是为养马、养猪等准备的。 房间都不算大,可样样都是新的,木屋油得漆光瓦亮,便是泥砖屋的外墙也都做了粉刷。 更难得的是,这屋底下做了一点点架空,上面屋檐也搭得比一般的房子要宽,如此下雨落雪都不会影响到檐下走廊。 三间木屋还都铺了木地板,又平整又干净还漂亮。 陈牙人两兄弟都不敢往上面踩,只把东西放到檐下,然后就立在院子里说话。 知暖请两人堂屋坐,他们硬不肯:“别把你家的地弄脏了。” 便是脱鞋,他们也不好意思呀,天热,兄弟俩穿的都是草鞋,那脚上,尽是泥哩。 知暖无法,只好搬了张小几放在檐下,摆出两碟镇上买的点心请他们吃,然后跟阿箩忙忙地进灶房烧火煮茶。 陈牙人兄弟坐不住,跟着往灶房去瞧了瞧。 哎呀妈,连灶房都建得比一般人好,垒的本地压根没见过的并排两个的大灶,灶上用的还是大铁锅! 真是有钱呀,铁锅好费钱的呢。 此外,厨房还修了有烟囱,挨着灶打制了一排靠墙的脚柜,调料米桶都放在柜子里,又干净又整齐。 陈牙人都看得有些呆,问知暖:“你们幽州那方都是如此建屋子的吗?” 知暖笑:“倒也不是,只是我不喜欢家里太乱,故而就如此要求了。” 说着话,水烧开了,卢嫂子以及里长家的婆媳都到了。 她们来这么早,是帮忙办暖屋酒的。 第69章 暖屋 虽是暖屋酒,知暖没打算多请人,镇上请了牙人兄弟,村里则是里长一家以及帮忙做工的那些人家。 这年头吃席不兴齐家齐户出动,也没打包那一套,故而人数并不算多,约莫也就是两桌的样子。 知暖和阿箩也整得过来,只她对外是男的嘛,时下默认男子不进厨房,所以外人眼里,她们家就一个小阿箩,里长媳妇和卢嫂子早在她定下日子时就说好了要来帮忙。 乡下邻里间有事情互帮互助也是一种人情交际,知暖没拒绝,由得她们一到就把自己推出灶房。 干脆带着陈牙人兄弟一起参观一下。 但也确实没什么好参观的,天气热,近来知暖都停了移栽,本来她在山上找到几株野生兰草,还发现了一些野百合,想挖回来的也没挖,就怕挖回来移栽不活,因此院子前后都空荡荡的,稍微看一看,便去外面转了圈。 等太阳渐烈,三人也不走了,回到屋檐下吃茶。 入伙宴定在午时,开宴之前,众人陆陆续续到来。 这年头乡下吃席简单也务实,红包是少有人包的,但带的都是别的东西,条件好的像里长给她捉了六只自家孵的小鸡,也有卢嫂子带了两尺布,十来个鸡蛋,差些的提两捆麻,还有人捡了两担柴,拿了小坛腌咸菜,知暖都不嫌弃,不管多寡都欢欢喜喜接了。 众人都是帮着建房的人,这房子日日看着,此时还是忍不住夸房子建得好,整理得更是干净。 席快开时阿狗才急匆匆赶到,他一身湿淋淋的,手上竟提了一桶小河鱼。 可能是觉得自己那样子太狼狈,河鱼送到,说了句“乔,乔迁大喜”就要跑。 知暖眼疾手快拉住他:“你跑什么?进来吃饭了呀。” 阿狗闻到饭菜的香味了,这辈子他还没吃过席呢! 咽了口口水,他一扭一扭地挣扎:“我便不进去了,这些鱼,是,是谢谢轩郎君对我家的照顾。” 不仅钱没少过一分,连粮食也未有赊欠,还时不时给他们送些他们一家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好点心。 他年纪小,她却从未糊弄过他,反而郑重其事,将他与一般大人那样对待。 所以知暖迁入新屋,他家待四壁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拼着一夜没睡远山远水去大河里捞鱼。 知暖才不管他的挣扎,把木桶往边上一放,扯着他进了门:“先吃饭再说。” 但他身上太湿,知暖就又喊阿箩,给他找身衣裳穿。 阿箩应一声,洗干净手咚咚咚回房找了身她穿过的衣服拿出来。 虽然是她穿过的,但上裳下裤,灰扑扑的颜色,男女穿都无所谓。 这衣服是去岁冬天的,阿箩近来窜了个,先前的衣服穿不了,就拆了夹袄变成单衣,原来是准备用来补别的衣服的,这会拿来给阿狗穿,倒也还合适。 “就送你了。”阿箩将衣服递给他时说。 倒也没觉得把自己穿过的衣服给外男穿不好意思啥的,在她眼里,阿狗还是个小弟弟,瞧那瘦小干巴的,个子比她还矮,看着他,阿箩总不觉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然后内心里无限同情。 只不过知暖一直告诫她,升米恩斗米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阿狗家的情况并不能靠一次两次的帮助就能改变什么,相反,无条件资助多了,还怕他们会生出无谓的妄念。 到那时,就是害人害己了。 所以,即便很同情,阿箩也没做什么,这会娘子叫拿衣裳给他换,一身旧衣,应该没事吧? 她偷偷瞅了眼知暖,后者已经接过衣服将小孩推进右边的空房间:“赶紧换好吃饭了。” 房内的阿狗手足无措。 衣服是旧的,袖子衣摆还有裤管处都有破损,但洗得很干净,有种淡淡的香味。 他捧着衣服,眼眶湿润,手都微微发抖。 外面轩郎君又在催,他咬咬牙,将衣换了,还用自己的旧衣把脚擦干净。 一出来,就见轩郎君和阿箩小娘子都等在堂屋那边的屋檐下,两人皆一色的青衣,也一样的眉目如画。 夏日热烈的阳光铺陈在眼前,阿狗有些晕。 然后他听到轩郎君看着他说了句:“小孩儿还挺好看。” 阿箩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轻笑。 阿狗更晕了,晕乎乎顺着轩郎君的招呼进了堂屋,然后吃到了他此生最好吃的席面。 主食是面线糊糊和粟米粥,大菜有红烧猪脚、蒜香排骨、板栗蘑菇炖鸡,另外还有韭菜炒鸡蛋,清炒黄瓜片,再有一个加了葵菜的猪蹄汤,几乎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菜色。 众人都吃得呼噜呼噜的,连话都来不及说。 知暖吃着也觉得挺好,迎上阿箩期待的眼神,悄悄给她比了个赞。 阿箩小脸瞬即红了,一双眼晶晶亮。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立操持宴席,原本卢嫂子她们怕她年纪小做不好,只让她打下手的。 结果她一个蒜香排骨炒出夹,几人自觉让位。 席上所有菜都被吃得一干净,众人捧着肚子,大夸知暖大方和气品格优秀,阿箩小娘子美丽温柔贤惠能干。 里长婆媳看着面前的假兄妹,眼里那个欣赏羡慕哟,直言:“今后能嫁进你们家的小娘子,还有娶了阿箩的小郎君可都有福了,你二位已经是神仙人物了,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你们的眼?” 这话一出,牙人兄弟首先竖起耳朵。 知暖汗,这是要给她们做媒的意思?连忙说:“我这头安稳下来,还得想法子回去寻访父母亲人,成亲不成亲的,还未想过。” 这是正经事,众人就又安慰了她一番,然后齐骂那些外族不是人。 说了一会话,凉快下来,众人又帮着洗碗搞卫生,都不用知暖和阿箩插手,就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水缸都提满了。 把人都送走后,知暖才松了一口气,锁好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贴身裹着的布条全部扯下来。 太热了太热了! 夏天扮男装还要裹胸,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可为了她和阿箩的安全,她只能强行忍着。 阿箩一见她那样,忙说:“我给你放水,你去洗一洗。” 啊对,她们现在不但有充分私密的环境,还能洗!淋!浴!了! 可喜可贺。 知暖冲进新修的浴室,半嵌进墙内的瓷桶已经装满了热水,拧开外面的竹塞子一放,白白的水流哗啦啦冒出来。 真不愧是她花大价钱弄出来的东西,可真是舒服。 淋浴、厕室和厨房,是她费钱最多的地方。 关于这淋浴,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巧思,因为厨房和浴室挨着,她就在中间修了两堵墙,然后于两墙中间镶嵌一个大瓷缸,厨房里烧好的热水,从那边开口倒进缸里后,浴室这边只要放水就可以了。 那口储水的大缸,她都是找人特别烧制的,浴室这头还特意弄了个出水的长瓷管,管口封了塞子,跟大酒壶子似的。 只是酒壶的壶口向上,她这是向下的。 缸子封进墙壁以前,她还在外面裹了稻草与芦絮用以保温。 代价是真的很大了。 涌泉村帮着建房的邻居们都搞不懂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有知暖才懂,她全是为了这一刻的舒适! 否则她和阿箩光提水都提得累死了,洗澡哪有愉快可言? 唯一不好的是这没有自来水,想用水得去村里的井里挑,太麻烦了。 知暖让人看过,她院里想打井也有些难。 不过她在山上找到了一口山泉水,水质清冽干净,就是路程有些远,差不多山顶上去了。 知暖觉得,还是要想办法将水引到家里来。 不就是钱嘛,这样的钱她愿意花! 说做就做,挑了两天水后,知暖实在受不了了,骑马去镇上,找烧瓷器的店家,另订制了一批瓷管子。 这玩意儿脆,运输困难,烧制也有难度——主要中间为防漏水,知暖设计有螺旋接口,所以,价比黄金,上回的那些加这一回的,就花了她一个金饼! 第70章 当贼防呢 管子定下后,引水工程知暖就没打算一个人做了,她先找到卢嫂子,把自己打算说了,且表明:“引水的瓷管我已找人烧制好,不用你们再出钱,你们只需要帮忙出力,从那泉水口一路将管子埋下山就行。等水引出来,我们届时在山脚下挖个小水塘,往后取水用水岂不比去井里更方便?” 而且更重要的是,水引出来后,他们还可以直接将水牵到家里面,往家里引的水管甚到都不用瓷管,架几根竹管就可以。 而竹子,村里的山上可多的是。 至于从山上引出来,知暖为什么要用瓷管而不是不用花钱的竹管,那是因为瓷管用的久,能一劳永逸的事,她不想后面反复折腾。 卢嫂子一听,心动得不得了,跟男人一商量,觉得不就出点力气吗?一起干了。 却与另外几家商量的时候遇到了麻烦。 最边上的尹家九叔公倒是同意,他家人多,每日用水也是个大工程呢。 冬天还好,反正不干活一月洗回澡,但夏天就有些烦人了。 阿狗更是没意见,他家劳力不足,可挑水也是个麻烦事呀。再者说,他这会对知暖感激得不行,但凡是知暖想做的,莫说与他有利,便是无任何好处,他也愿意鼎力帮忙。 出问题的是范杨两家。 知暖落户涌泉村,说来大家同是外乡人,肯定要比原住民更添一分亲近是吧? 结果知暖干了啥?来了后建屋那样大的好处,除了卢嫂子,其余几户是没一个沾到半点光。 她那么有钱,倒是继续花钱或者花粮请他们出工呀,小气巴拉要他们白出力给她行方便,怎么可能? 卢嫂子听了气得要死:“水引过来,难不成你们家没得了方便?” 范家那户一个媳妇子说:“我们不用那个方便,我家里男人够,担水的人多着呢。”说着还看了知暖那气派的新家一眼,幸灾乐祸道,“倒是某些人,男人家长成副女娘模样,怕是一日担不动两挑子水罢?” 卢嫂子无语,与人吵了一架,平白受了一场冤枉气,跑到知暖家气哼哼道:“平素瞧着那两家人倒还好,这一有事,可就看出来了,那是一点亏都吃不得的主!往后咱们都远着些。” 知暖倒是很平静,人心难齐,早在她预料中,所以她给卢嫂子倒了杯茶,笑着道:“阿姐不必生气,此事本来就讲个自愿,他们想做就一起做,不想做也便罢了。” 而后问:“嫂子还想一起引水吗?若是不愿,那不若我出钱,请您和九叔公家人费些功夫帮个忙,把水引到我家里来……那位婶子倒也没说错,我肩不能挑水不能提,确实每日用水于我家是个大问题。” 他们要都不愿意,水只引到她家倒也好,多出来的,她再开条渠往她地里引,指不定明年就可以养出水稻田来种水稻呢。 便是其他地里,往后用水也方便。 要不是怕邻居们说她吃独食,有好事全不想着他们一点,她还不冒这个头呢。 卢嫂子有些犹豫,她家其实也不缺挑水的人,能赚钱的话……最终她还是说:“我回去与家里人商量商量。” 知暖笑应:“好。”温温文文将人送走。 门关上,阿箩看她又是一身汗,忍不住挥着扇子使命给她扇风:“阿兄,若他们都不愿意的话,我们还是要花钱请人做吗?”顿了顿,她小声道,“其实我也能担水的,我力气大。” “让你去担水,岂不显得你阿兄我很没用?”知暖怕她把手扇折了,接过她手中的蒲扇摇了摇,“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我会安排好的。以后呀,你就安安心做我们韩家的大小姐。” 这时还没“大小姐”这称呼,不过知暖有时候秃噜嘴说出来,阿箩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撅了撅嘴:“可不是小事,要不少钱呢。” 知暖在檐下坐下,突然有点怀念京中的摇椅了:“也不知村里可有人会制小摇椅,明日问问卢家阿姐。”顿了一下,“你这是心疼你家阿兄的钱袋子了?放心,能花,我肯定也能挣,不要担心。” 只是天气太热了,裹一身死紧死紧的布,她连门都不想出。 赚钱,凉快了再说吧。 知暖习惯吃三餐,横竖她和阿箩胃口都不大,如今房子也修好了,住得舒舒服服的,她也不想在吃食上刻薄自己。 所以中午两人弄了个凉拌面,就着酸酸的腌黄瓜,在这炎炎夏日里吃着特别舒坦。 和她预想的不大一样,卢嫂子回去跟家里人一商量,不管儿子还是丈夫都支持出力帮忙引水,九叔公家也一样。 至于范杨两家,他们不愿意出工,那以后水引出来了,他们别取水用呗。 一共四家人,一家出一个工,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将管子铺设好。 冰凉清澈的泉水引出来那日,几家人都高兴得不行,九叔公最小的小孙子,伸手想要去捞水,哗啦整个人扑腾到管子上,惹得他娘惊呼一声,其他人都笑起来。 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他们在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挖了个几十立方米的小水塘,将水引到水塘里,然后水塘朝四家方位开了四个小口,各家各支一根管子,将水引家里去也就是了。 除了知暖,其他三家都用的竹管,知暖是当初订制瓷管的时候就有多,所以还是埋管子引水进家去。 怕有寄生虫,知暖还组织人去河里挑了两担沙填到池底,又在沙子上铺了层从各家瓦罐里挑出来的小木炭,算是弄了个简易过滤装置。 除此之外,怕水塘的水被弄脏,她又带头在四周挖了排水沟,自己出钱请木匠制了个大木盖子盖到上面,再搬几块大石头压在木盖上,这么一来,蚊虫掉不进去,轻易也没人能弄得开。 这法子引得其余几户纷纷叫好,倒把来看热闹的范杨两家气得不轻——他们还真打着水引下来他们悄悄去取的主意,如今这样,是把他们当贼防呢还是当贼防? 第71章 高兴 所有工程完工,水引进家里那日,各家都高兴得不行。 阿狗的母亲拿着卖砖赚的钱看了大夫吃了药,虽然病未完全愈痊,现下至少已经能扶着走到门外来看一看了。 一家聚在那竹管管前舀水喝。 阿狗的妹妹阿狸咂咂嘴,软软地说:“甜的。” 他弟弟阿牛用力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哥哥:“这水一直会有吗?以后,我们真的再也不用去村里担水喝了?” 村里的井离得远,阿狗事情多,家里用水几乎都是十岁不到的阿牛在负责。 小家伙虽然没说过什么,但内心是真的被这活搞伤了。 阿狗扶着阿娘在边上坐下,摸摸弟弟的头:“轩郎君找的那眼泉水再旱也不会干,以后这水就一直都有的。” “轩郎君来了真好。”阿牛发自真心的感慨,“他来了,阿娘能治好病了,我们也不用天天饿肚子,现在水还到了家里头,阿兄,我可真喜欢他!” 谁不喜欢他呢?想到那个说话温言细语笑起来眉眼明丽的人,阿狗心头也暖暖的。 当然,和阿牛一样大发感慨的人还有卢家和尹家,看着水渐渐将缸子填满,大热天里想洗就有水洗,各人眼里都洋溢着欢喜。 年长眼毒的如尹九叔公跟儿孙们说:“轩郎君可真是聪明,这法子也能被他想到……我觉着有他在,我们村往后兴许还能有更多不一样,你们以后待他,要更客气些。” 卢家当家的卢大郎,也就是卢嫂子的丈夫则说得更直白:“轩郎君是个聪明有见识的,往后她要做什么,我们就跟着她做便好。” 知暖还不知道另几家用到“自来水”的人,都想着以后要多与她混,她正忙着和阿箩一起在院子里挖沟埋水管呢。 管子有多,她在水进来的院墙处放了口备用的大缸,一来做陈水用,二来也好将“自来水”做一下分流。 厨房里引一根管子,厕所一根,养马喂猪的地方也引一根。 当然这时候没得水笼头,水一直在屋内流肯定不好,所以管子埋下,要用水的时候再到水缸这边来接就好了。 此外,知暖还单独往前院厨房门口接了根竹管,那个水就任它一直流,平素洗菜洗手什么也方便。 有活水口,就要有排水沟,所以两人啥也没干,就吭哧吭哧挖呗。 好在有围墙,门一关,没人过来她们哪怕穿个无袖褂子也不要紧,趁着太阳下山不那么晒,两人争分夺秒地干。 如此忙了两日,总算将所有事情都忙完。 之后她又花一日,到镇上买了许多粮食囤回家里,把两间仓库都装得满满的后,她就什么都不想干了,除了偶尔馋肉了去镇上买回肉,其余时间,她连院门都不出。 至于开荒的事,在房子建好后,她也暂停了——天太热,她怕那些人没日没夜干,把自己累病了,所以缓缓凉快些再继续吧。 阿箩没她宅,主要是阿箩出门不用裹胸,所以她还是经常去外面跑的。 因着邻近的卢尹两家都有意与她家交好,所以她很快就交到了两个好朋友。 卢家没有和她适龄的女娘,所以阿箩的好朋友,一个是尹九叔公的孙女,叫三娘,一个是里长的小女儿,小字宝娘。 三人经常约了一起去河边洗衣,到山上挖野菜取蘑菇,拎着篮子满田垄里打草喂鸡或喂牛马。 知暖对此乐见其成,有时兴致上来了,她会做些经放的小点心,让阿箩带着跟朋友一起分享。 阿箩也知道知暖怕热不愿意裹胸,所以基本只与她们在外面玩,几乎不往家里带,便是要来,也会提前问过知暖:“明日宝娘还有三娘想来家里玩,可以吗?” 知暖这时候就会借口去镇上办事啥的,提前避出去寻个地方纳凉。 只没清闲几天,七月初下了场大雨,院子里积水难行,知暖摸着下巴在屋檐下坐着看了一日雨,当天晚上就舀了几筒麦子,拿水泡了准备做麦芽糖。 糖做好后天也晴了,她让阿箩带着糖去找村里的小朋友,让他们帮忙捡石头,最大手掌大,最小不论,只要是平平整整的,一篮子石头可以换两粒麦芽粮。 那种小指一个指节大黄澄澄甜滋滋的麦芽糖,一放出风去,全村的小朋友都惊动了。 糖多贵呀,拿石头换,那东西不到处都有么? 大人小孩都觉得她傻,卢嫂子听到消息百忙之中跑到她家来,有些无奈地问:“你又在准备做什么呢?我家几个小的,连阿金一早就见不到人,好不容易寻到,说是要去找石头跟你换糖。” 知暖倒没想到,几颗糖而已,竟连阿金那样要订亲的少年都惊动了,忙笑着说:“这不前几日下雨,院里不好过人么?我就想着,干脆弄几条石子路出来……您知道的,天热,我有些懒怠动,正好阿妹熬了点糖出来,我就想着给孩子们寻点事做,也让大家一起甜甜嘴。” 卢嫂子闻言“哎呦”了一声:“也只你才这么大手笔,”又劝她,“可不能手这么松,你不还要寻亲么?那也是笔大支出……还有,你这年纪,顶多再两年,总要娶妻成家的罢?手头有钱,日子才能好过哩。” 这也算是贴心贴肺的劝告了,知暖很诚心地道谢,管理过大酒楼的人,很是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小没管过家里营生,对这些事确实没有什么章程,多谢您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卢嫂子很满意她的态度,嘴上还是说:“你不嫌我多事就好啦。”临走被知暖塞了一小包糖,意气风发地回去了。 然而知暖用糖换石头的事情并没有暂停,且一个村的孩子被全部发动起来还是蛮可怕的,不过三天,她院子门口就堆了好大一堆石头,直到快把门口都堵住了,知暖才说可以了。 村里大人粗略一算知暖这几日换出的糖,不由咋舌,十个里有九个评价她:“是个败家的。” 这话还由宝娘通过阿箩学到知暖面前,小姑娘气哼哼地说:“又没花他们的钱,怎能随便说阿兄败家。” 知暖忍不住莞尔一笑,捏捏她晒黑了些许但同时也更红润的小脸蛋:“只要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且做的是对的就行,他说任他说,生气做什么?”拍拍手,“走,跟我去铺路吧。” 阿箩:…… 星星眼,她家娘子心胸真宽大,要向娘子学习。 第72章 大老虎 铺路也是个不小的工程,因为石头不能简简单单就那么铺在路上,为免踩一段时间就走形变样,或者被雨水冲走,又考虑到节约成本,最终知暖还是决定,挖坑,填石头。 阿箩:…… 这是跟坑过不去了。 好在知暖并不要求速度,天热就早晚干一会。 她打算要整就整漂亮一点,前后都用石子路分割出大大小小的花坛,然后每个坛子里都种上所有她能找来的果木花草。 想想以后随手摘果子吃的场景,美滋滋。 阿箩本来对挖坑有些犯怵的,被知暖画的美好大饼一激励,她又可了,早晚扛着锄头颠颠地在知暖画的线内挖得不亦乐乎。 她前头挖坑,知暖就后头挑石头摆石头,一直到七月半过去,某天早上知暖起床陡然感觉到凉,才发现,夏天已经不知不觉要过去了。 她家院子里的石子路也完全铺好了,而邻居阿狗家的新房,也落成了。 入住新屋那天,他来请知暖和阿箩去吃席,小家伙这半年来几乎没怎么长,但人变得墩实了,脸上也多了些初见时没有的光彩。 他没有进屋,立在门口有些羞涩地发出邀请:“阿娘说,幸亏有轩郎君善举,我家才能缓过气来,还能住上新屋,七月二十八是好日子,还请郎君去家里坐坐。” 说罢,他很有些不好意思,绞着衣角说:“只是家里怕是没什么好吃的,您别嫌弃。” 这孩子特别努力,当初知暖建房时,他一边制砖,一边还时不时跑来帮忙,先前知暖还当他是怕被嫌弃年纪小被人顶替,后来等他家自己建房后,她才知道,他只是想偷师。 偷着学一点建房的小技巧,然后自己给自己搭新房。 才十三岁的孩子呀,身高只有一米四多,搁现代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学生,在这里,却是家中真正的顶梁柱。 要种田,要建屋,要给阿娘治病,要养活弟弟妹妹。 连知暖每回去他家都感到沉重难受,她却很少在他脸上看到阴郁、怨恨,他很积极地活着,抓紧每一个他能抓紧的机会。 对这样的人,她素来是极尊重的,所以郑重且温和地说:“谢谢你的邀请,我一定会去的。” 等人走后,她跟阿箩商量:“我们给他家带什么乔迁礼?” 阿箩渐渐大了,翻过年就是十六,知暖想让她真正独立起来,所以几乎所有事,都会问问她的意见,然后若无大问题,就会照着她说的来。 阿箩也习惯了知暖的做法,认真想了会,说:“马上便要中秋了,要不,我们做些月饼?” 她想吃去年娘子做的那种月饼了。 “还有吗?”知暖问。 阿箩欲言又止。 知暖鼓励她:“想到什么,你只管说,不用有顾虑。” 阿箩还是有些心虚,但到底说了出来:“他家好可怜,阿兄,我,我们送床棉被给他们,可以吗?” 不说知暖以前做的鸭绒被,就很普通的棉被,在这时候也是挺贵的。 好多穷人都没棉被,不讲究的用用稻草,讲究些的絮些芦絮,对付着过了一冬又一冬。 阿箩自己没有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知暖的,提出这个,她是真的很羞愧。 但她也确实挺同情阿狗那一家人,她有种感觉,哪怕修了新屋,如果没有棉被,阿狗的阿娘怕也难熬过这个冬天。 知暖想也没想,点头:“好。” 还说:“正好,天气转凉,我们自己也得添些东西了,明日就去镇上走一趟吧。” 阿箩又舍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阿兄……” 知暖笑着摸摸她的头:“无事,天助自助者,阿狗一家足够努力,也知好歹,适当帮帮也没什么。再说了,当初我们入伙时,他可是送了一桶鱼的。” 桶是小木桶,鱼并不多,然而重要的是心意,在他自己家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一餐肉的情况下,他能不吃不睡,给她送来那桶鱼,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给了她他最珍贵的东西了。 要知道,附近河里因为人常去捞,可没什么鱼,那一桶鱼,还不知小家伙跑了多少路得来的呢。 阿箩想想也是,释然了。 次日名义上的兄妹就进了一趟城,买了许多东西回家。 怕招眼,她是请陈牙人的弟弟陈二郎驾着马车送回来的,马车直入院内,许多人只当她是有客来访。 因为果树什么的还没栽,陈二郎看到院子里的石子路铺成奇形怪状还有些奇怪:“你铺这么多石头子是做什么?” 知暖笑笑:“闲来无事,随便铺的。” 拴好自己的马,走过来将阿箩牵下马车,三人一起把东西搬进屋里。 而后阿箩做饭,知暖留客,陈二郎想想上回那餐叫他与哥哥回味无穷的暖屋酒,咽了口口水,厚着脸皮答应了。 阿箩现下做饭已经很熟练了,她自己安排的菜色,三个人,弄了个韭菜炒五花肉,一个烧冬瓜汤,冬瓜汤用的是炒五花肉的底油,哪怕颜色看着有点不大好,味道却是极美的。 吃了饭,陈牙人的弟弟硬不肯收钱,驾着马车急急跑了。 客人离开,知暖瞅瞅时间还早,就打算去山上晃一圈。 凉快了,该努力做事了,比如说野兰花、野百合该去挖回来了,地里开荒也可以重新开始了,以及,她曾经打算往山上挖点黑土回来给地里加波肥的,也可以去做了。 知暖要上山,阿箩也要跟着去。 她想了想,没拒绝,毕竟家是她们两个人的嘛。 收拾好东西,找出一担箩筐放到马背上,然后知箩拿刀阿箩扛锄头,再一人拎一个篮子,牵着马上了山。 一路往记忆中长了野百合和野兰花的地方去,大概是秋天来了,山上添了好些颜色,东西也好找了许多。 像野百合,她原以为只她标记的地方有,结果上了山,发现哪哪都有,白色的百合花杵在一众绿色当中,十分显眼。 她跟阿暖就跟掉进米箩里的小老鼠似的,快乐地挖啊挖,荆棘刺丛都不怕了,咣咣一顿砍,逢刺砍刺,逢石翻石,竟挖了大半篮的野百合。兰花也挖了好几丛。 至于知暖想要的黑土,也挖到了。 至天黑时,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往山下赶,路上甚至还又捡了一梱干柴。 晚上就简单煮了两碗面线糊,吃过洗洗便睡了。 手上有活,知暖跟阿箩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就着一点天光,阿箩将挖回来的野兰花草沿着墙边栽下,知暖则把昨日挖的百合收拾出来。 没受到损伤的种球放在一边晒几天后留种,余下的洗干净拿簸箕晒起来。 早饭是知暖做的,吃的是粟米粥加煮鸡蛋,然后她还又做了好些猪肉饼,用油纸包着放背包里,拿去山上吃。 如今季节合适,知暖打算在山上多搜罗点东西。 仍旧牵着马驼着箩筐。 因为夜里下了点雨的缘故,这日她们在山上得到的收获比昨日还多,除了白合,知暖还采到了许多的野蘑菇。 榛蘑、牛肝菌、野生木耳,她们两个篮子都装不下,后面不得已,知暖往山下送了趟货。 这时候就显出她们独门独户住得偏僻的好处,从后门进进出出,一点也不招人眼。 知暖有了种偷偷囤粮的小松鼠的快乐。 把菌子丢后院石子路上晒好,黑土堆到田边,空出篮子筐子继续往山里奔。 知暖和阿箩一直在山里淘宝淘到乐不思蜀,二十八阿狗家办酒,她们想着酒席是中午的,早上不能错过,就起了绝早又进了趟山。 大概是前几日过于顺利让她们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越来越深入。 然后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她发现她和阿箩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界。 在那她们遇到了老虎。 斑斓大老虎。 第73章 惊吓 知暖发现老虎的时候,那只大虫正趴着在啃食一只野猪,她开始还以为老虎的皮毛是什么树的叶子,那么鲜艳。 扒开面前的灌木一看,头皮发麻! 她也不敢嚷嚷,放下篮子小心地小心地往后退,退到一定距离后疯狂跑疯狂跑,跑到阿暖身边,丢了她手上的篮子,扯起她的手:“快,上树!” 阿箩懵懵地待要问,一声虎啸吓得两人灵魂出窍。 幸好深山里大树也多,知暖和她各自选了一棵,几乎是拼了命地往上爬。 不得不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阿箩好歹还曾经爬过树,知暖是上下两辈子没爬过这玩意,但求生欲的激发下,她竟然也安安稳稳爬了上去。 老虎长啸着闻风而至,两人躲在枝叶深处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 这时候知暖就很庆幸因为路难走,把马拴在前面的浅林里吃草,否则这会儿,只怕就做了老虎的盘中餐。 大老虎闻着味儿在树下转圈圈,最惊险的时候甚至在树根下使劲磨擦,擦得树枝哗哗响,知暖紧紧地抱着树枝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都不知道对峙了多久,前方又传来别的动物的动静,大老虎才长啸一声,慢悠悠甩着尾巴走了。 怕被杀个回马枪,知暖和阿箩又过了好久才敢下树,然后两人的篮子已被踩得稀巴烂,连带里面捡的蘑菇也几乎不存。 没敢多看,她们飞奔着往回走,后面连黑土都不敢挖了,牵着马只管跑。 回到家都午时过了,阿狗在她们门前徘徊,见到两人的狼狈样子,一喜后又是一惊。 “轩郎君,阿箩娘子,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话是对知暖说的,目光却小心地往阿箩身上溜了溜。 知暖和阿箩这会儿惊魂未定,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知暖整了整被挂烂的衣裳,将同样一身破烂的阿箩拦在身后:“我们本想去挖点黑土回来肥地,结果土还没挖到,倒碰到条大虫,吓得一动不敢动,耽误到这时才回来……那个,不好意思啊,你们的宴席散了吗?散了的话我就不过去了,我这有些东西,你先带回去,回头我们再去看你们。” 阿狗忙问,“你们没事吧?大虫一般不往这边山上来,你们是不是去得太深了?” 知暖勉强一笑:“估计是。我们也是不熟随便走的,都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阿狗很关切:“下回你们再要进山,叫上我,我陪你们去,这儿我都熟。” 知暖暂时是没胆子进山去了,把话题拉回他家的乔迁宴上。 阿狗这才说:“还没吃呢,都在等着你们的。” “那好吧。”哪怕这会腿软心慌没胃口,知暖知道自己得去,因而道,“你先回家,我们收拾收拾就过来。” 阿狗担心地看了她们一眼,几步三回头地走了。 知暖跟阿箩开锁进了院子,门关上,两人不约而同瘫倒在地上。 小粽马无知无觉,还回过头来在知暖的头上啃了一口。 知暖“哎”一声,阿箩忙上前帮忙掰开马脑袋。 消停后,两人相视一笑,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阿箩捂着胸口,难得说了句俏皮话:“这个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知暖笑:“是啊。”深吸口气,起身牵住马,拉起她,“走,他们等着呢,随便洗洗换身衣服去阿狗家吃席去。” 月饼是没有做了,知暖改收拾了包晒干的百合。 百合宁心安神,润燥止渴,很适合阿狗亲娘那种久病体弱之人食用。 这时候知识垄断严重,很多东西,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其效用,百合不能饱肚,味道也一般,所以才会导致山上那么多无人去挖,便宜了知暖她们。 将百合交给阿箩,知暖提着被子,匆匆赶到阿狗家。 他们家新房是挨着原来的茅草屋建的两间土屋,条件有限,所谓的新屋其实就是一个架子,房顶也是茅草的,屋内基本没有任何装修。 请客吃饭的桌子、凳子、碗筷,还是借的卢嫂子家的。 因为此,卢嫂子夫妇二人也在座。 知暖和阿箩一出现,众人都迎出来,将礼物交付出去,知暖团团作揖,歉疚地说:“抱歉,累你们等久了,实在也是我心急了,想着天气转凉了,这几日得出门去寻一趟亲,又担心地里一点出息都没,这才想着出门前弄点能肥地的东西回来,不料进山就见到了大虫,徘徊许久才下得山来。” 刚才阿狗回来已经说过一回了,卢嫂子夫妇叽叽喳喳,对二人表示了好一番慰问。 阿狗一家都插不上话,临了,阿狗的娘才在知暖与她说恭喜时,朝她深施了一礼,道:“轩郎君这礼也太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 入秋了,她面色依旧蜡黄,但身体肉眼可见好了一些。 这也是知暖第一回看到她站起来的样子,所行礼仪之标准端庄,让她很吃了一惊。 下意识伸手要扶,忽然想起自己现下是男子,忙后退两步,也郑重地行了个男子揖礼:“您客气了,上回我迁新居,令郎几乎倾尽所有,某才是受之有愧。” 阿狗的娘惶惶然待要再说,卢嫂子横插进来:“好啦,你们也别客气来客气去,本就是邻居,不用讲那许多虚礼。吃饭吃饭,我可都饿坏了,为了你们家这一餐,我和我家大郎可是连朝食都没用。”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知暖松一口气,她也不喜欢太客气,便笑道:“还是阿姐性子直爽,可说到我心坎里了,为了今日这餐,我们也没用朝食呢。” 阿狗的娘这才招呼:“坐坐,快上坐,阿狗阿牛,给轩郎君和阿箩小娘子端碗呀。” 乡下地方,也没啥男女大防,不能分桌就一起吃呗,挤挤挨挨都坐下了。 阿狗的娘原不想带着女儿上桌,卢嫂子手一挥:“你们不上桌,我与阿箩还能吃得安生?” 硬给按坐下了。 阿狗家的暖屋酒自是比不得知暖家的,但也看得出,这已经是他们家能拿出的最好的。 粥虽然有些稀,却没有加野菜,菜虽不多,但一盆焦盐小鱼仔,又酥又香十分好吃。 阿狗一家很怕知暖他们不合胃口,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几人。 知暖明白,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吃光光吃干净,所以一边吃吃喝喝不停筷一边花式夸好吃。 卢嫂子的丈夫卢大郎不怎么说话,然卢嫂子是社牛啊,和知暖一唱一和,很快饭桌上的气氛就好了起来,阿狗一家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饭后又聊了一会天,还是问知暖去寻亲的事,知暖是打算去一趟青州府城。 平阳镇还是太小了,很多东西都没得卖,尤其是各种种子。 营陵县估计差不多,再说寻亲嘛,当然大城市更有希望。 所以她直接说自己去府城,顺利的话,中秋前会回来,不顺利,怕是要中秋后了。 顺便拜托两位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家里。 “此外,我还想请人继续帮忙开荒,人不用多,就像上回那样,有得四个就可以了,饭食什么也是照旧用粮食或是钱币代替。” “我会先将十日的钱粮交予卢家阿姐,还像前次那样,您与姐夫帮我管着,我给你们十钱一日的管理费,可行?” 卢嫂子夫妻自觉与她关系到位,非不肯要工钱,知暖却说:“以后这样的事兴许是经常,不会是一日两日,有些账可以糊涂着来,有些却不行。”然后一句绝杀,“你们若不同意,那我只好拜托里长他老人家了。” 给里长,他肯定收钱呀,卢大郎夫妇无奈,只得同意了。 至于阿狗家,她给小阿牛也找了个差事,帮她养那几只入伙时收到的小鸡仔,当然,现在都已经是大鸡仔,还能生蛋了:“每十日,我给你二十个钱,不足五日按五日算,可以么?” 阿牛高兴得蹦起来,差点把桌子掀翻,他哥压都压不住,硬听他脆生生地应:“我可以!” 这一点,倒是和阿狗像极了。 知暖笑起来。 第74章 撞见 将家里都安顿好,该晒干的晒干,该收的收好,休息一日做了些出门用的干粮,看着开荒的人进场,托里长办的路引也拿到后,知暖与阿箩再次出门。 尽管这一年来吃了许多苦,不过能够不用与人报备,想去哪就去哪,这种感觉还是挺好的。 为了安全,这回去青州府城,知暖没打算与阿箩两个去,她先到平阳镇请了陈家兄弟。 他们兄弟因着常在外跑,一个圆滑有眼色也曾经去过府城,一个会驾马车而且看着墩实厚重不大好惹的样子,请他们陪着一起,安全性肯定大大增强。 最关键,这两人人品还算可靠。 知暖登门请人,买了一包糖,另外还拿了一包自家晒的干菌菇。 有礼物,她又说了来回给付工钱,陈牙人兄弟自然是无有不应。 此去府城有四百多里,马车过去快的话也要两天半,慢三四天也是很正常的。 中间要住宿,出门就要多做点准备,再者说,陈牙人兄弟的路引也得找人办。 因此知暖和阿箩又在镇上歇了一日。 她当初租的房子付了半年租,尚未到期,不过久没住人,知暖也懒得打扫,就干脆住了邸店。 京城住邸店丢了东西,给她和阿箩带来的心理阴影十分大,去哪背包都不离身,财物都贴身放起。 饶是如此,夜里睡觉两人都恨不能轮流值夜。 好在一夜无事。 次日大清早,陈牙人来叩门,他们一行四个顶着月光出发。 陈氏兄弟轮流赶车,阿箩坐马车,知暖累了进车厢坐会,兴致好,便骑着马走。 起早贪黑,一路没怎么停,到府城都用了三天半。 进城后人累马乏,知暖也没心情打量这座古代的北方都城,便随着陈牙人去了他曾住过的邸店,稍作梳洗吃了些东西,先狠狠睡了一觉。 睡醒周身哪哪都疼,知暖都想直接摆烂躺邸店不出门了。 最后想到天气很快会变冷,家里一摊事,她才打起精神梳洗。 都到城里了,知暖没要求陈牙人兄弟再与自己同进同出,约定每日仍回邸店后,她就跟阿箩走了。 仍是背着所有东西出门。 到外头先吃顿好的,陈牙人一路都在说青州府城的水盆羊肉很好吃,两人兴冲冲寻了家冲进去。 一吃……emmm,怎么说呢,就很失望。 阿箩的口味这些年练得和知暖一模一样,她吃了口羊肉,艰难咽下去,苦巴巴地说:“阿兄,不好吃,有味。” 傻姑娘声音大了点,知暖才觉不好,回头就迎上店掌柜愤怒的眼神:“怎的不好吃了?我家的羊肉可是整座城里最正宗的!” 知暖&阿箩:…… 两人看看对方手上握着的菜刀,又看看其壮硕的身板,默默怂了。 知暖说:“没有呢,我觉得很好吃呀。”自己大口吃了一筷子,又给阿箩也挟了一大筷,“不信你再试试,此味人间难得的!” 阿箩……含泪挟起来吃了,点头:“嗯!” 店掌柜这才缓了点神色,告诫道:“好吃就吃完,可不许浪费了。” 虎视眈眈坐在柜台前,硬盯着她们吃完。 知暖严重怀疑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受到过同等威胁,否则那么难吃的东西,他们是怎么做出吃得香喷喷的模样的啊? 难绷。 很艰难地用完一餐,知暖觉得,她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羊肉。 太难了。 阿箩则扶着肚子表示:“我接下来怕是三天都不想再吃饭。” 给恶心坏了。 两人过后都不敢轻易尝试这地方的所谓美食,干脆老老实实逛街买东西。 她们此来,最重要的是买种子,各种菜种花树种子,同时如果可能的话,知暖还想看看果树苗。 此外,她还要买些好布,再买点好的棉絮,给她和阿箩都做两身厚实些的过冬棉衣。 当然,皂角、澡豆也要买一些,平阳镇的实在太难用了。 擦脸护肤的知暖就没打算买了,她怕那些东西不够安全,等到有空了,干脆自己做一点。 去药店买些白芷、白芙苓和白芨,搭配珍珠磨成粉,调成四白粉后敷上一个冬天,保证皮肤回复成白白嫩嫩的。 东西都是来前列好单子的,照单一样一样买过去就好。 青州府城虽然没有京都那么大那么繁华,但作为北方三大要塞之一,它因为离外族更近,有些物产反而比京都更加丰富,甚至也更便宜。 比如皮毛,比如香料,比如,知暖还在这里寻到了棉花种子! 可喜可贺。 一买就买了三天,买到停不下手,买得守在邸店的阿箩每回接到扫货回来的她都一副要昏倒的样子:“阿兄,怎的买这许多,钱会不够的。” 知暖却一样一样数给她听:“都是要用的呀,种子要种,皮毛也是要的,这儿冬天那么冷,有件皮毛大衣,我们也能好过些,还有这个,可以给我们做双小皮靴,如此大雪天出门也不怕了……再看这些个香料,做菜可好吃的呀,这种,拿来做香包驱虫效果都是极好的……再这个,这些碗盏你不觉得特别美?” 总之有用的没用的,买了一大堆,成功花费十两金。 知暖当初从京中逃出来时随身带的有四个金饼三个银饼,建屋用了一个金饼,引水买管子等又用了一个金饼,买粮食等乱七八糟的花了两银饼。 这回又花了金饼一个。 算完账的知暖:…… 半年不到造完了三个金饼两个银饼……这花钱能力……知暖默了。 阿箩也默了。 贫穷总算让人清醒,知暖痛下决心,不买了,再买剁手! 然后再出门时又买了一堆东西,两袋子大米,以及糕点、果脯、价格挺贵的糖果。 阿箩:…… 她深深为自家娘子的钱包感到忧虑。 好在买的也差不多了,最后一日知暖没去逛街,而是秉着既然来寻人,那肯定要把戏演真实的原则,往青州衙门方向走了一趟。 她原本是想着,就意思意思来一下,省得下回别人问起,她连衙门方向朝哪开都不知道。 官衙所在的地方,建筑威严高大,却也冷清空旷,她远远看了一眼,正准备要走时,从一处衙署突然冲出几匹快马。 当先的一个,知暖无意中瞟了一眼,整个人都麻了。 卧!槽!永安侯世子秦瑜,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75章 酒楼再遇 知暖深知,这个时候任何异常的举动,都有可能引起他的警觉,所以她几乎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不变,慢慢慢慢地继续挨着墙边往前走,走到一个巷口转角,踅身往里。 继续走,没多久,她听到身后传来马匹飞驰而过的动静。 缓缓叹了口气,知暖的眉头皱了起来。 永安侯是武将,侯府是以军功起家的没错,但世子在京入职千牛卫,是皇帝近侍,据说向来也很得皇帝信任,怎么会突然来了这边? 是普通公干还是干脆来此镇守? 知暖倒不是很担心两人会再遇上,知道他在这,大不了以后她再不来府城呗。 平阳镇是小地方,涌泉村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所在,那儿更不是什么战略要塞,几十年了,若无战事,基本都不会有武将率军路过。 她现在有正经的户籍,出生地也是和京城八杆子打不上的幽州,所以她相信,秦瑜就算放不下要找她,只要她不主动冒头,他大概率是找不到的。 麻烦的是,秦瑜若真是来此镇守的,那边界局势有无恶化?青州虽然在幽州和并州的后方,可若外敌凶猛,被入侵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一路在涨的粮价,知暖有些立不住了,快快回了邸店。 事情还没影,她不想说出来平白让人担心,于是等陈家两兄弟回来后,便和他们道:“明日就要回去了,好不容易来一回,我们还没去城里的酒楼吃过饭呢。陈兄可知哪里的酒楼最热闹?我作东,请你二位去好好吃一餐。” 生意好人多的酒楼,最能听到各种消息和八卦,尤其是战事上的。 这个陈牙人还真不太熟,他家境普通,便是来府城也只去那些小馆子吃东西,大酒楼什么的,那是想都不敢想。 陈牙人虽觉知暖出身不一般,但也不觉得有要上酒楼去请客吃饭的地步,于是真心实意劝道:“城内有好些好吃的小饭堂,大酒楼华而不实,轩弟实没必要那般破费。” 知暖无奈,只好说:“近日我在城内四处问了问,皆无家人音信,我也去衙门打听了,也是毫无进展,因此我想着酒楼人多,去那坐坐,兴许能得着些幽州消息。” 既是这样,陈牙人也不好深劝,说出自己知道的:“听说兴味楼很是不错,许多外地客商来此,都会去坐坐。” 这会也没个具体时间,摸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她就邀大家一起出门。 陈牙人推说还有事要办,不肯去。 知暖也没强求,得知陈二郎会留在店里,托他帮忙看好自己的东西:“我去坐坐就回,晚食也会给你们带回来,你们不用再费事张罗。” 陈牙人兄弟谢过,看着那两人出了邸店。 陈二郎想想兴味楼啊,有点遗憾地咂咂嘴,问自己哥哥:“你不是事情都办完了吗?为何不应了轩郎君的约?” 陈牙人回头瞪弟弟一眼:“你也不看看那里用餐饭食有多贵!此次来回,费用已皆由轩弟包了,我们另外带些货物来回,她也不计较,再得寸进尺,岂不惹人厌?再者说了,人家是去探听亲人音信的,能有什么胃口用饭?还不如我们留在店里,好好把马喂饱了,明日路上也能顺利一些。” 陈二郎想想也是,和哥哥一起张罗回去的事不提。 知暖和阿箩一路寻去兴味楼,到了一看,确实生意还蛮好。 两层四间门面的房子,上上下下人还挺多。 这儿的酒楼也没京城那许多花样,什么说书、唱曲通通没有,就平平整整铺满了桌子,进去寻空位点餐用饭就是。 环境很是嘈杂,知暖和阿箩也没打算要什么雅间,就楼下寻了张空桌坐下。 位置靠近门边,来来去去都容易被人碰到,不是碰到桌子,就是撞到人。 考虑到用餐安全,知暖与阿箩都坐了靠里的位置,阿箩背对着门,知暖侧对着门口。 两人点个餐的功夫,桌子就被人撞了两回。 不过不管是帮忙点餐的小二还是撞到人的客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们也只好做出无所谓的模样。 兴味楼的特色菜也是水盆羊肉,知暖和阿箩看到就怕,略过所有的羊肉,要了份鹅鸭炙、一份汤饼,一份煎饼,另还点了份冷淘。 今日阳光烈,温度还有点高,吃份冷淘可以解暑解腻。 阿箩知道知暖不是真的要寻亲,所以对店内众人谈的话题不感兴趣,圆溜溜的眼睛,不住往别人桌子的菜色上转。 知暖觉得好笑,这丫头可能小时候饿怕了,对吃真的无比感兴趣。 帮她扣好帷幔,知暖任她到处看,自己的注意力就放到店内高谈阔论的人身上。 别说,谈及战事的还挺多,大多是骂铁勒等部族无耻的,说是明明数年前订过盟约,如今竟连年过来劫掠。 听了半日,总算有人说到重点,一个跑商模样的人说:“今春以来,铁勒等部牛羊生疫,整个草原皆人心惶惶,先前各部族都在忙着治疫腾不出手,如今听说稍安稳些了,只怕过不多久,边塞又要不安宁。” 这话一出,众皆惶惶,听得堂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大怒,拍桌道:“怕个鸟!胡族不过一群未开化的蛮夷而已,何至于闻胡色变?我朝又不是没有能打的将军,先前不动,不过是不想让我朝百姓再陷战火,然去岁铁勒等部劫掠幽州早已触怒陛下,我相信,对于胡族各部发生的事情,朝廷早有应对,今秋他们但凡敢来,哼,定然是有来无回!” “对!”另有人应和,“近来朝廷大军频有动作,想必,就是在应对今秋之事。” 知暖听到这里,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永安侯世子来此,应该不是短期公干,而是长期驻守了。 然后今年大概率也会真的再起战事。 知暖没有经历过战争,上下两辈子,她算是和平年代成长起来的,但她很清楚,战争的车轮一旦启动会有多残酷。 看来,不管会不会波及到平阳那边,回去后,她还是得多做一点准备。 后手是要留一点的。 才这么想着,她们点的饭食送上来了,知暖正欲抬手去拿筷子,余光忽觉不对,目光一凝—— 妈呀,门外永安侯世子一身深青色袍服,一边将马鞭丢给旁人,一边大步凛然朝店内走来。 第76章 伤风败俗 他们一行有四五个人,皆是气势凌人的年轻小将,仔细看,其中有两个还很面熟,想来也是当初曾经京中有过一两面之缘的人。 因着来了这边,无人认识,知暖除了在扮男子的体态上下了点功夫,脸上是半点未改,如此面对面,不被认出才奇怪了。 而且要死不死,店小二这会也上完了菜,说了句“客官慢用”,收了托盘,转身就去恭迎进来的秦瑜等人。 活生生将那几人的目光往这边引。 知暖没办法,又不敢有大动作,正好阿箩准备取下帷帽用饭,她倾身过去,做出要帮她摘帷帽的样子,实际整张脸都贴到她耳后,用气声说:“有熟人,别动!” 阿箩先一头雾水,微一扭脸,也看到了进来的永安侯世子,整个人猛地一僵,捏着帷帽的手都有些发抖。 两人就跟那天遇到大老虎似的,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敢动。 那几人站在门边不远,知暖听到有人问:“楼上可有雅间?” 饭店的小二恭声回答:“有。” 几人抬步往楼上去,与秦瑜一起的人里面,郑九是最吊儿郎当的一个,他进门一双眼睛到处乱瞟,很快就看到知暖和阿箩的怪异姿势,便伸手捅了捅身边的秦瑜:“还是这边民风彪悍,瞧那两人,吃个饭都亲到一处去了。” 他声音毫无掩饰,他身边的,还有在附近用餐的客人,齐刷刷都将目光对准了知暖和阿箩两个。 知暖&阿箩:…… 她干脆将亲嘴的行为坐实,整个人都拢到阿箩的帷帽里面,然后捧着她的脸,贴住。 阿箩:…… 其他围观人等:…… 好在秦瑜只轻轻瞟了一眼,就漠不关心地转过头,继续往楼上去了。其余人等,则跟郑九一起,开起了恶俗不已的玩笑。 好在那帮人没有硬凑过来围观,只是调笑几句,也走了。 知暖缓缓松了一口气。 等人声都不见后,知暖问阿箩:“他们还在吗?” 阿箩小小地道:“已经进去了。” 知暖放开她,却不敢抬头,只低声说:“不吃了,走。” 阿箩慌慌张张拎起裙摆跟着她一起离开。 知暖起身的时候还被邻桌的人绊了一跤,她回头,就见那人一脸不耻地道:“无德之人,伤风败俗!” 知暖:…… 知暖:………… 无言以对,她默默爬起来,丢给门口店小二早先散出来的一两碎银子,说了句“不用找了”,牵起阿箩的手,急急奔走。 两人跟做贼似的,既不敢中间停留,也不敢直接回住宿的邸店,在街上绕了十七八个弯,确定无人跟踪后,才跑到就近一家车马行,租了个马车回去。 自然,到店天都快黑了,非常实诚地等着她们带吃的回来然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陈家兄弟,看到两人两手空空时,心情颇有些难以言喻。 知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们自己都还饿着啦。 花了一两银子,什么都没吃到。 也不敢去外面买,幸好,她上午买了有不少糕点,这时候拿出来,再找店家要了些酪浆,几人分食着也不算太寒碜。 只是说好了给人带吃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总要给人一个解释。阿箩是女子,平素也就算了,这时候不好再与三个“男人”混在一处,因此由知暖拿着东西,到陈氏兄弟房里告罪兼陪吃。 知暖一边将东西摆上桌,一边做出惊魂未定的模样道:“我并未去兴味楼,是因在街上打听到一件事,今秋明春,怕是又有仗要打,陈兄,我们该怎么办?” 胡人没有吃的,秋天南下抢劫以备过冬,而等冬天过去,抢来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就会在春耕前又抢一波。 知暖此时的表现,倒是很像一个经历过战争然后幸存下来的人,在再次听到又会打仗时的表现,陈牙人兄弟没有起疑,相反,对她更添了几分同情,连忙安抚说:“不用担心,在我们之前,还有幽州、并州呢,那两地去岁被袭,今年肯定会早做准备的。” 知暖苦笑:“去年此时,我们家人也是这般安慰自己的,可是……”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牙人倒是对青州守将很有信心,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将军,打仗十分悍勇,“你该知道,去年幽州沦陷,也是这位屠将军率军将铁勒部族赶出关外,收复失地的。” 知暖好似被安慰到了,双手合十:“但愿屠将军今年能更厉害点,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打仗……我家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半点消息。原本我还打算,这一趟若无收获,待回去将家里好好安置妥后,回幽州看看……如今,却是不敢了。” 陈牙人道:“你不敢是对的。既已在我们青州落户,不如先安稳待着,我想,你们当初既有约定,他们若好好的,肯定也会寻过来的,如今未来,怕是被什么绊住了。” 知暖苦笑着摇头。 虽然陈家两兄弟坚信,战争不会蔓延到青州来,但这个话题总是沉重的,三人草草吃过知暖带来的东西,约定明早出发的时辰,便没什么滋味地散了。 次日,四人都是归心似箭,几乎是城门一开,便出了城往家里赶。 来时,车上没带什么东西,回去时,车厢里装得满满的。 因着两回都撞见秦瑜,即便出了城,知暖都没敢骑马,而是和阿箩一起窝在马车里。 到中午,他们一气赶了二十里地,马儿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陈牙人做主,选了个水草丰茂的地方暂时歇脚。 四人来时有过配合,回去自然也是轻车熟路,停下车后,陈家兄弟喂马,知暖和阿箩准备吃的。 两人捡了点干柴,用石头简单垒了个小灶,然后架锅烧水。 水才烧开,远远的就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也选择在此处歇脚。 地方宽,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各忙各的。 知暖忙碌的间隙转头看了眼,瞧他们像是商队的样子,没有多想,顾自做着手上的事。 出门在外,虽力求简便,但知暖也不想太亏待自己的胃,所以哪怕是生啃胡饼,有条件她也会熬点小粥。 粥里放了点她在府城买的肉干,又加了一些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干蘑菇,不多时,香味四溢,惹人垂涎。 陈氏兄弟也是饿得不行了,闻到香味,将已喂得差不多的马拴好,围过来准备吃饭。 知暖才发了胡饼,然后一人分得一碗粥,正准备端起碗吃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咳,一个略有些耳熟的男声不大好意思地问:“劳驾,能跟你们讨点粥喝吗?放心,我不白吃,我可以付钱。” 知暖是背对着那一队人的,这会儿闻声转过脸去,先看到一只指节修长皮肤白皙的手,手上放着的一只鸳鸯戏水的精美荷包,然后顺着手跟荷包往上,瞧见了一张叫她略微窒息的脸。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个人,昨日曾和秦瑜一起出现在兴味楼,然后也是他,点破她和阿箩的“暧昧”,害得她被迫背了个“伤风败俗”的骂名。 他还很面熟,想必,他们曾经在京都城里遇见过,说不定也是周家酒楼的常客。 而他在这,秦瑜呢? 第77章 偷看 知暖身上冒出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只瞟了一眼,很快回过头,低垂着眉眼不出声。 四人出门前早有约定,遇事当由陈牙人做主,所以这会儿,也是他出面应酬。 陈牙人是个圆滑性子,见来人虽然话说得客气,但一脸的吊儿郎当样,不想惹事,客客气气将自己还没吃的那碗奉上:“郎君太客气了,不过一碗粥而已,你若看得起,这一碗,就当是我请了。” 那人呵然一笑,“某可不想占你便宜。”将荷包丢到陈牙人怀里,接过碗小心尝了一口,叹道,“当真是好喝!” 捧着碗起身走了。 四人一时没作声,陈牙人看着知暖,微微晃了晃手中的荷包:“怎么办,这个……要收吗?” 不光是里面的钱币,就是这个荷包,都好像很贵的样子。 知暖扯了扯嘴角,声音放得很轻:“无所谓,他既给了,你便收着。”将自己碗里的一半粥倒回锅里,放到他面前,“赶紧吃吧,吃完好赶路。” 阿箩见状,也从碗里倒了些回去。 陈牙人有点不舍地要把荷包给她:“粥是你们熬的,吃的也都是你们准备,这些理当是给你。” “不用了。”知暖有点焦躁,她不确定秦瑜到底在不在那一队人里面,不管他对她的离开是何态度,她也是万万不想和他再打照面的,“你先拿着,赶紧吃。” 陈牙人这才收好荷包,因没有碗,就用胡饼蘸着锅里的粥吃。 四人快速吃完,洗锅灭火,牵马套车。 知暖直到上车,都没有回头再看这那队人一眼。 倒是从他们这买了粥回去的郑九,见他们准备走人,一边小口小口嗦着碗里的粥,一边问秦瑜:“真不尝一口?没诓你,这粥着实好喝。” 秦瑜嫌恶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碗,那碗是用料十分粗陋的陶碗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曾经挨过什么人的嘴,也就郑九这种浑不讲究的人,才能吃得下去。 他冷淡且坚决地表示:“不用!” 郑九看懂了他那一眼的含义,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就你,这等时候了还穷讲究。不喝便不喝,我还舍不得呢。”咂摸一口,特别回味地道,“倒是难得能在此地,尝到这么一碗颇有京中风味的肉粥……嘤,我有点想家里了。” 京中风味。 秦瑜心底掠过一丝隐痛,他咬了咬后槽牙,转过身不去看郑九那欠扁的脸。 而在他转过来的那一刻,他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正在上马的某人,头戴褐巾,身穿同色的麻布褐衫,上马时力气虚浮,仔细看,他四肢纤瘦,腰身也比一般男子更显苗条。 连鞋子都较正常男子的要小。 不过,北方苦寒,普通百姓日子难过,若年纪小,瘦小一些也正常。 他没有在意,目光平平掠过,很快又收了回来。 知暖并不知道,自己在离开前被人扫过一眼,阿箩看出了她的紧张,坐到车上,一言不敢多问,只担心地瞅着她。 知暖勉强笑了笑,轻声安抚:“不用担心,应该没事的。” 车子也确实很顺利地离开。 然如此凑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知暖心头涌起十分不好的预感。 平阳镇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军事重地,但万一呢?万一他们有什么别的特别行动要去那里呢? 看那一行人扮成商队的样子出行,显然是有什么秘密行动。 只事到如今,想也没用,只希望,她没有那么倒霉,会再撞上。 这回只要平平顺顺回到家,她一定哪也不去了,就老老实实,守在涌泉村里种田度日。 做生意发财什么的她也不再想,就待那吧,日子过得下去,这么普普通通着也挺好。 可能是她的祈祷生了效,临近傍晚时,知暖他们到了一条岔路口,身后的车队这时恰好赶了上来。 两队人马在短暂地汇聚后,又很快分开。 知暖他们上了回平阳的小路,那边那一队人去了另一边的大道。 感知到车队的方向,她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悄悄掀开了窗帘。 因离得不远,知暖一眼就看见了骑行在人群中的秦瑜。 他瘦了好多好多,记忆中那个皮肤白皙还有着浅浅婴儿肥的儒雅少年,已经完全不见踪迹。 骑在马上的他,没有了京中那时的华美衣装,也没了贵族少年那温文矜贵的气质。 此时的他,变得冷冽傲然,骑在马上目视着前方的样子,宛若一把开了锋的宝剑,冷锐锋利,让人不敢直视。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原本与身边人说话的秦瑜蓦地转过头来,知暖心下一跳,下意识地放下了帘子。 “怎么了?”人群里,郑九见他好端端地突然勒马停下,不由得问。 秦瑜的声音很冷:“那车里,有人在偷看。” 郑九根本没放在心上,看一眼马车方向,勾着他的肩让到一边,笑嘻嘻地说:“他们煮的粥既然是京中风味,想来曾到过京中或是京城人,你我都是京都城里有名的风流郎君,他们或认识也正常。” 秦瑜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冷着脸道:“风流郎君是你,与我何干?” “啧,与你何干?你为那个贺氏……哎哟,哎哟哎哟放手,疼死我啦!” 秦瑜甩开他的手,低声警告:“再说一遍,不想死,就别提她!” 郑九:…… md,不想人提,你倒是别想啊,为了护她酿出来的酒,连皇帝问都不肯给。 惹得陛下一怒之下,将他发配到这苦寒之地就算了,还连累他也一起当个小卒子,他跟谁说来? 气愤的郑九决定路他绝交一柱香,马鞭一抖顾自往前跑了,走了一段再回头,发现一直跟在秦瑜身边的人少了一个。 他忍不住又凑过去:“喂,你不会真派人去查那几个了吧?” 秦瑜目光一厉,冷冷地盯着他:“谨慎为上。我们此行关系重大,若为人识破,你可想过后果?” 郑九:…… 好吧,他本来也只是为那一碗粥才替人说点好话,秦瑜既这么讲了,他自然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78章 旧事 知暖完全没想到,他们身后还缀了个尾巴。 岔路分开后,知暖和陈牙人打听了一下秦瑜他们去的那条路通向何方,得知不管去哪,都和平阳镇南辕北辙,顿时觉得天蓝了,水清了,她整个人都好起来了。 后面两天半,她也不窝马车里了——东西多,再坐两个人真的好挤! 先前知暖一直跟阿箩挤一块,既不肯骑马也不愿意坐车辕上,哪怕她对外宣称跟阿箩是亲兄妹,那两兄弟看知暖的眼神都怪怪的。 现在不用躲人了,她当然是能骑马就骑马啦。 回去可能心情急迫些,只用了三天时间,他们就到了平阳镇。 只是到镇上时已经很晚了,幸好那天是中秋节,月亮很亮,陈氏兄弟对周围又极熟,所以哪怕后面趁夜走,也没出什么事。 也因为是中秋节,往常一入夜就极安静的小镇,那天好晚都还热热闹闹的。 家家门前花灯高燃,将朴素的小镇映成了深海里的明珠塔,远远看着,好似是条瑰丽的长龙。 要进家门了,陈氏兄弟激动得不得了,也不让知暖住店了,力邀她们住去他家。 知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正晕晕乎乎同意了,然后……过了她有史以来最难忘的一个中秋夜。 她跟陈牙人四个未成婚的弟弟挤着睡了一夜。 rz跪了。 没办法,谁叫她扮男子扮得深入人心呢?又不敢表露真实身份,陈家当然也不可能给她提供独立的客房,所以…… 阿箩刚知道自家娘子要跟四个年轻郎君——其实那四个也不大,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还有两个还是豆丁——共睡一床的时候人都傻了,拉住她的手,恨不能马上跑。 她小小声地说:“阿兄,我们去住邸店吧。” 阿箩也要跟人挤,只和她挤着睡的毕竟是陈家女娘,除了难受一些,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知暖那个就太夸张了……以前好歹还只永安侯世子一个……现在四个…… 知暖都不知道阿箩小丫头脑补了些啥,她其实也后悔了,陈家兄弟相邀那会她就跟鬼摸了头一样,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这会儿走又不好走,陈家人都还没睡呢,女子祈完月,一家人正搁树下赏月,看到他们回来,都高兴得不得了。 难得节日赶到家,陈牙人兄弟二人拿出给各人买的礼物,知暖也把自己买的手信送了一份给陈家,气氛极好,她哪还能提要走? 人已经热热情情张罗让他们洗漱换衣,安排住宿了。 见到阿箩眼巴巴揪着自家阿兄,陈家老太君还当她是害怕,不停叫着“心肝肉不怕不怕”,然后喊来自家媳妇女儿,更热情地招待。 知暖无法,只好安抚地冲小丫头笑笑,告诉她:“没事,去吧。” 到底还是在陈家歇了一晚。 虽然洗了澡换了衣,但她没敢松裹胸,连腰上缠的一圈都没敢解开,就那么紧绷着睡下。 小豆丁睡最里面,两个大些的少年将她围在中间,缠着问府城的事,知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想到秦瑜。 也不知道,如果他晓得自己竟然会与四个男人同睡一榻,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很生气? 打从离开京城,知暖就避免去想他,因此,她以为自己对他是毫不留恋的——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是府城一行,无意中再遇到他,她竟然有点淡淡的怅然。 然后可能是睡前想到他了吧,那天晚上她居然难得梦见了他。 梦里的场景在永安侯府,依稀是她第一回去给侯府办宴,中途她想上厕所,便请个小丫头带她去。 孰料出来的时候,小丫头不见了。 侯府很大,她当时对那里根本不熟,凭着感觉左走右走,最后自己也不知走到哪里,然后撞见侯府某个主子与一位女娘在调情。 她觉得很尴尬,避去旁边假山,然后在假山洞里撞见了同样避在那里的永安侯世子。 两人四目相对,知暖待要退出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捂了嘴扯到他身边。 那会知暖十五岁,因为以前亏损得厉害,她才开始发育没多久,胸前还只是两个小馒头。 因为小,她穿了男装就也没裹胸,只是穿了自己做的内衣。 平常看不出来,摸还是能摸出来的。 就有那么凑巧和狗血,永安侯世子将她拖过去时,手恰好箍到她胸前,然后手掌抵在她胸口。 她十五,他也只是个不足十七岁的少年,对男女之事懵然无知,他跟着祖母与阿娘去知暖那吃过东西,自然认得她是谁。 但他一直以为她是男子,所以在摸到她胸口那与己不同的小小的柔软的时候,他疑惑了,然后忍不住又抓了抓,揉了揉。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微有失声:“你是女子?” 两人倏地又分开,都尴尬得不得了。 然知暖内里到底是成年人,很快回复平静,等外面那两人离开后,她退出山洞,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后,很认真地道歉:“非是我有意欺瞒侯府,只是女子之身在外行走,总比男子艰难得多,还望世子可以理解。” 永安侯世子耳朵还是红的,他自小长于侯府,学着规矩礼仪长大,深知哪怕她是隐瞒不报,他的行为也着实唐突,于是吞吞吐吐地说:“是我冒犯了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与阿爷阿娘说,纳你……” “不用。”知暖极快地打断他,“世子不必如此,方才的事,本就是误会一场。再说,我出身周家,乃周家养媳,此生,只会是周阿大的妻子。” 说罢,她再施一礼,极快地离开了。 也是那一次,知暖在宴席结束要离开时,请见侯夫人上官氏,与她坦诚了自己女子的身份,然后提出想要开个酒楼,希望能以两成的干股,换得侯府庇佑。 那是她事业的转折点,她用利益绑上了侯府。 知暖睁开眼睛,外面皎洁的月光落在窗前,像是落了一层白白的霜。 在那以后,她和永安侯世子也遇到过几回,然都是她规规矩矩行礼,他坦然平静地相待,两人之间,和侯府其他男主子那般别无二致,一样的冷淡疏离。 所以,若非今晚突然梦见,知暖都忘了她和那位世子还有过那么一段过去。 想来是冤孽早生成? 第79章 会生气吗? 陈家的几个小男孩睡觉姿势奇差,一个横一个竖,知暖被迫绻了中间一点地方,梦醒后完全睡不着。 睁着眼睛看窗前的霜华变成白光,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迫不及待地爬起了床。 醒来的是陈家老太君,老人家睡不着,早早醒来在后院喂鸡。 知暖帮着剁了会草,看得老太君笑眯眯的,问她:“轩郎这样好的人才,家中可有许下人家?” 知暖怕说许了,到时候自己在找父母亲人以外还要找个未婚妻,自然是说没有。 然后老太君就来劲了,不停嘴地夸她小女儿长得好,性子好,人能干,就差明着说:“你看我家那小娘子怎么样?” 真是上下五千年都避不开的催婚大妈。 知暖无法,只好借口“未找到家人以前不会成家”,在听到前头又有人醒来后,急匆匆跑了。 乡下地方,睡懒觉的少,这回陈家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醒了。 阿箩也起来了,两人收拾收拾,不顾陈家人的挽留,请陈二郎驾车,送她们回了涌泉村。 她们来这地方也没久,但或许是有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地,再回来,只觉哪哪都亲切。 虽然中秋刚过,但这个时间点,家家门户紧闭,人人都在地里忙活。 她的那些荒地已经开了有一半了,只是今日,地里没有人。 知暖骑马,带着陈二郎从小路回了家,到家后,东西都搬回库房,稍作梳洗,知暖把该给陈家兄弟的工资结清,将人送走后,关了门便与阿箩两个随便吃了些点心,烧水重新洗澡洗头,彻彻底底换衣服。 洗好换完,接下来就是大清洗,两人分工,阿箩洗她们这几日积攒未洗的衣服,知暖便给家里搞卫生,完事后整理从府城带回来的东西。 毛皮、瓷器、香料先放一边,重点是带回来的种子,白菜、萝卜,对了,这时候白菜不叫白菜,叫菘,萝卜也不叫萝卜,叫芦菔,名字虽然不同,但味道与后世的相差无几。 除了这两样,她还买了冬瓜、南瓜、西瓜、黄瓜等瓜类种子。 这时候的西瓜并没有后世那么甜,知暖在周家的时候也种过,种出来的西瓜味道有点淡,大概也就是比黄瓜甜那么一丢丢吧,所以作为水果,它并没有葡萄那么受欢迎,很多人家甚至都拿它来打汤做成菜。 这些种子还有棉花种子,得明年开春后才能种,知暖都小心包好,放到请木匠专门打的木桶里。 此外,冬天能种的菜还有芹菜、香菜,莴苣,也就是后来的莴笋、菠菜,她都买了一些。 豌豆也买到了。 嗯,还有茄子。 把印象里大概是春天才能种的种子都放好,冬天吃秋季种的搁一边。 除了菜种,知暖这回还买到了几样水果种子,苹果,嗯,她也是才知道苹果核能育苗种成苹果树,枣、樱桃、桃。 水果种类少且贵,能买到这几样,她已经很开心了。 不过种植她还是新手,所以种子是买了,怎么种得去请教一下人——涌泉村里果树较少,常见的是苹果和桃,个别人家家里栽的有石榴。 种子多又杂,然后买的时候很尽兴,这会儿得一样一样清出来,重新分包好。 用了她不少纸。 说到纸,知暖忽然想起她建房那时候弄的枸树皮,一直泡在石灰水里都泡忘了! 拍了拍额头,她真的是完全忘记了,也不知道还有用没有用。 想到这她也坐不住了,正好种子也清理得差不多,便火急火燎往后院跑。 可惜半道被拦,门外传来卢嫂子的拍门声。 知暖看了眼阿箩,见她洗的衣服没什么不好被人见的,便折回去开门。 卢嫂子才下完地回来准备做饭,见到知暖,她很是高兴地说:“还真是你们回来了。听人讲看到有马车进你家,该是你们回了,我还当是诓我的呢。” 知暖连忙请人进门坐,卢嫂子摆摆手:“不坐了不坐了,家里事还忙着呢,我呀,就是来跟你说一声,那地你看见了吗?天天让人开着的呢,只是昨日中秋节,便让他们停了一日,今日有人家里有事,加之农忙,我就替你做主,干脆都让别来了,想着你也该回了,等你看过那些地开得没问题,再让他们接着干也可以。” 知暖忙道辛苦,连声说没问题,进屋去取了一包糕点还有一包果脯递给她:“劳你帮我看着家里,些许心意,还请您收下。” 卢嫂子不大好意思:“又要偏你好东西了。”却也舍不得不要,府城买的糕点呢,说实话,他们中大部分人,一辈子连平阳镇都没有走出过。 知暖将东西塞她怀里:“阿姐偏我的好处还少了么?且拿着,等我收拾好家里,再去找你说话。” 卢嫂子这才脆生生应了,又探头跟阿箩打声招呼,风风火火回了家。 知暖看着她离开,等她走远了,才重新关门去后院准备养牛的空房间。 那些晒干的枸树皮都被她用个买的粗瓷罐子泡着,揭开上面的木板,咦~~一股子呛人的味道,伸手往上面一探,温度很高。 但瞧着还能用的样子? 知暖决定试试,至于造纸要用到的工具啥的,先前订制家具时,她都交给村里的木匠师傅做好了,只是先头天气热,这纸浸泡的时间也不够,那些东西都被她放在杂物房里,久了竟然忘记了这回事。 叮叮哐哐,先把造纸用的大方桶搬出去,然后是纸帘、木板、木臼等,一样一样全拿了出去。 阿箩还在跟衣服奋战,见她一下弄出来这么多东西,忙放下衣服上前帮忙,问:“阿兄这是要做什么?” 知暖说:“还不知道,先做一下试试。” 万一不成,咳咳,她再努力。 造纸的地方就选在水进来的院墙边,那儿用水方便,而且前头有房子挡着,有人进来,只要不特意往这边走,也看不到这些东西。 两人合力将大木桶挪了过去,知暖一挥手:“好了,余下的我来就好,你忙你的。” 阿箩很听话地回去继续洗她的衣服。 知暖先试了一下木桶,放得久了,有点漏水,不过没关系,倒满水泡上两日也就好了。 正好这两日,她有时间再去翻翻笔记,加深一下记忆。 第80章 感谢 接下来一整日,知暖都没啥空。 等阿箩洗完衣服,她用篮子将买的手信装好,趁大家刚吃了朝食都还在,带着阿箩一家一家去送礼。 阿箩对这些不太通,问她:“阿兄,这些东西必须要送人吗?” 府城的糕点比平阳镇的精致多了,也好吃多了,当然,价格也贵多了,小姑娘有点舍不得。 知暖很耐心地教她:“倒也不是必须,只是我们在这儿没有一个亲戚朋友,那这些邻居,好好处着,以后就是我们的亲戚,是我们的朋友了,遇到有什么事的时候,才能请他们帮我们。” “像这回我们去府城,里长阿伯二话不说,帮我们办好路引,卢家阿姐还有阿狗一家,一个帮我们守着人开荒,一个给我们喂鸡,你想想,若没有他们,我们岂能安安心心走这一趟?” 阿箩想想,点头。 “所以,”知暖摸摸她的头,“我们出了远门,回家时给这几家人送点当地特产,也是礼数。” 说着,两人出了门,将门锁上,先往阿狗家里去。 走着走着,知暖“咦”了一声:“这个黑土堆,是不是变大了?” 阿箩停步也仔细看了看,点头:“是变大了。” 知暖奇怪:“难不成,谁帮我们去山上挖了土?” 这可真是做大好事了,那么大一堆啊,掺点腐植填进地里,足可以肥上两三亩地了呢。 有这些地,足够她今年种菜用了。 至于小麦,没肥料还是等明年吧。 虽然地开得越来越多,但知暖也没打算全种上,她上下两辈子就没有正经种地过,摊子铺大了,浪费时间是一回事,糟蹋种子可就罪过大了。 两人说着话,阿狗家到了。 他们一家正在吃饭。 知暖稍微瞟了一眼,伙食是真的差,稀得见不到多少料的麦米粥,里头全是不知道是什么的菜叶子。 至于菜,那是没有的,一家人,就每人捧了个陶碗在那里呼噜粥。 看到知暖和阿箩,这一家人都忙放下碗,小姑娘阿狸望着她手上的篮子,更是眼睛在冒光。 阿狗觉得丢脸,拦到妹妹面前,跟着自家阿娘一起向两人行礼。 “轩郎君回来了。” 这一家人,礼行得可郑重,知暖忙拉着阿箩稍稍避开,也回了礼后,道:“是的,早上刚到的家。这不收拾好了,特来谢谢你们的,这些日子,累你们帮忙照看家里。” “郎君客气了。” 两家人,一番客气后,知暖将手信送上,不等他们推辞,看着阿牛笑问:“我家的鸡呢,可是还好?” 阿牛就等着她问呢,这会儿拍着胸脯大声地说:“可好啦。我和阿狸,天天上山上给它们捉虫吃呢,它们生了好多的蛋。” 说着,他忙忙拎了一个篮子出来。 别说,还真生了不少鸡蛋,那么个小篮子,都快装满了。 知暖很高兴,郑重谢过小家伙,将早就准备好的钱币给他:“说好的,你的工钱,多谢你啦。” 又另外给了他一包糖,“这是代我家鸡崽崽送给你和阿狸的,谢谢你们捉虫子喂它们。” 阿牛高兴得差点翻个跟斗,却不敢就接,而是看向自己阿娘。 后者推辞:“这个就不用了,你已经给了很多了。” “拿着。”知暖知道这家人骨子里还是很要强的,所以并不与他们多推辞,“都说了,这个糖是代我家的小鸡崽们给两个孩子的,不能推辞。” 阿狸咬着手指头,睁着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懵懵地问:“小鸡崽崽也能送礼吗?那我以后还给它们捉虫子,它们还送吗?” “阿狸!”阿狗和他娘同时喝止她。 知暖笑笑,蹲下去看着小姑娘:“自然是送的呀。不过,你还小,不能一个人往山里去哦。” 阿狸看一眼阿娘和哥哥,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吃饭吧,我们还要去卢家阿姐和里长家一趟,这些蛋还有鸡,先暂时放在你们这,等回头,我再来取。” 阿狗一家自然是无有不应,一家人将两人差不多送到卢嫂子家门口才回头。 阿箩都被他家的礼数搞得有点怕,扯着知暖的手说:“他们家太客气了。” 知暖笑:“客气不是错,待人客气,总好过一点也不客气。” 阿箩想了想,点头。 卢嫂子家的朝食早就用过,一家人都在忙,当家的卢大郎在磨刀,卢嫂子带着几个小的在门口院子晒豆子的晒豆子,打芝麻的打芝麻。 知暖一来,众人齐齐停手,倒弄得知暖很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卢嫂子嗔她:“说的什么话?” 她家也像知暖那样,在厨房门口弄了口小水塘,水放好后,就牵了竹管将水引到水塘边一直流。 卢嫂子过去洗了手,招呼知暖和阿箩往屋里坐。 他们家,知暖就没有给糖了,毕竟上午卢嫂去就已经给过了嘛,她这回来,一是结算几个开荒的工人的工钱——毕竟当初她走的时候,只留了十天的钱粮,这会她出门一共走了十三天,卢嫂子说中秋和今日没干活,但他们也至少干了有十一天。 多的那一天的钱,她得补上。 同时,人家帮忙干活了嘛,带的手信自然也得有那些人的一份。 知暖没打算一家家送,跟着工钱一起,都交给卢嫂子,请她转交。 卢嫂子看着她摇头:“就没见过比你更大方的人。” 嗯,这是又嫌她手太松了。 知暖笑笑不说话,而后又问起她寻亲的事,知暖叹气:“没有。”沉默了一瞬,略过这个话题,她把在府城听到的,今年有可能又会打仗的事说了。 卢嫂子夫妻跟陈牙人兄弟一个态度:“屠将军很厉害的,便是打仗也打不到我们这地方来。”还要知暖,“你尽管放心,我们这,多少年了,那些外族蛮人,就没能胜过屠将军。” 知暖也不懂,听她也这么说,便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在卢嫂子家待了不少时候,临走的时候,知暖想起来,问卢嫂子:“我看我家堆的那堆黑土好似多了许多,不知是谁帮我挖的,还是谁挖来放在我那边上的?” 卢嫂子这才一拍头:“哎呀,我都忘了告诉你了。是阿狗,那孩子这不天天上山上去砍柴吗?每回回来,都顺便给你带一筐土。” 知暖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那可还是个小孩子呀,总之,心情很复杂。 卢嫂子说:“那一家子,都是实心眼的人,总觉得占了你好处,所以定是要帮着找补回来的,他没说,你也别特别提,往后方便的话,多照顾照顾着些他一家吧。” 知暖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她觉得,虽然出来京城后开局不顺,落到人贩子手里,但是来到这里,新认识的这些个邻居村民都还挺好的。 第81章 错失 从里长家回来后,知暖一直在想个问题:涌泉村的邻居们日子过得这样难,她到底要不要帮忙做些什么? 还是,她真就这么苟着? 嗯,被永安侯世子发现的阴影不在后,知暖想苟的心又没那么坚定了。 只是,就算要做些什么,今年也是不行了。 如今已是八月中,很快天气会越来越冷,十月的样子就会下雪,那时候,她就是想做什么都困难,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眼前就是她困了,得先睡一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拍门声吵醒,她起身去开门。 是阿箩回来了。 小姑娘到了里长家,宝娘留她在家里玩,知暖就一个人先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打了个哈欠,问。 阿箩说:“我怕阿兄饿了。”一边说一边跨进门,转身将门关上,给她看她提回来的篮子,“阿兄你瞧。” 知暖看了眼,“豁”地一声:“哪来的?” 竟是一碗干鲙。 这东西其实是干鱼鲙,将鱼肉切成细丝晒干,经放,也易储存,吃的时候用水泡软,口味重的人蘸酱就能吃,若不喜欢蘸酱生吃的,炒制后再吃也可以。 价格并不便宜。 阿箩说:“是三娘给我的……”顿了一下,“三娘说亲了,这干鲙便是中秋相看时,那边给她的。三娘说她不大爱吃,拔了些给我。” 知暖问:“九叔公他们知道吗?” “知道的。” 那就行了,知暖没在意。她这回去府城买了些稻米,所以今天晚上煮了饭,干米饭。 至于干鲙,她以前吃着嫌腥,这回正好买的有香料,找些出来,做炸干鲙吃就挺好。 再打一碗蛋花汤,这一餐已经十分丰盛了。 出来一年,总算又吃到了大米饭,知暖和阿箩都有种格外的满足感——虽然那大米饭口感很糙,但也是大米啊。 两人吃得饱饱的,就着月光在院子里踩着石子路散步,知暖想到三娘的亲事,问阿箩:“她未来的夫婿是哪里人?” 能送得起干鲙,想来家境并不差。 阿箩说:“好似是营陵县人。” “咦,三娘竟是要嫁去城里?”知暖第一反应就是,“可靠吗?” 不怪她这么问,主要是三娘长相在这乡下地方算可以,但也只能称得上清秀,加之性格有点小腼腆,家里条件也摆在那,一般情况下,城里人条件稍微好一些,是不可能与这样的乡下姑娘结亲的。 阿箩嘟了嘟嘴:“不知道。三娘不爱提。不过,我听宝娘说,好似是她嫁去城里的姑姑牵的线,我们去府城的时候,她姑姑回来接了三娘一家去县里看过,回来便说亲事定了。” 知暖:…… 感觉好仓促的样子。 不过这年头来往交通不便,像这种远嫁的,相看即定下也很正常。 三娘不满意但她家里人同意了,有可能是男方长相或外形上不太如小姑娘的意。 在择偶的标准上,父母长辈与本人,总是有些差距的。 两人并未就此多说,散得差不多,稍作洗漱便歇下了。 次日知暖起了个大早,拎着缸里泡了几个月的枸树皮去河边洗。 她起得算早了,然而村里人起得比她还要早,她一路过去,遇到好些出门农忙的人——这个月,正是此地作物抢收的时候,大豆、小麦、麻还有芝麻,都是在这时候收割。 知暖一路跟人打招呼过去,然后一路都被人问她拿着那东西干什么,问得她囧囧的,通通含糊过去。 村里人忙,知暖也忙,枸树皮洗好后,余下的去杂、煮料、洗料、捶再切料等,把笔记里记得的步骤都写下来,交给阿箩去做。 只有最后的抄纸,怕阿箩弄不好,让她留给自己来做。 而她则忙着撒黑土,整地,准备种菜。 因为要养牛和猪的也一直没养,所以肥料是没有的,最后只得扒拉了些开荒开出来的草皮烧成草木灰,和着种子一起撒下去。 所有的种子她都没种完,开荒开出十来亩,她只按计划整了三亩地出来,两亩地种的是萝卜白菜,余下的一亩则乱七八糟都种了些。 种这些她全无经验,有经验的卢嫂子又忙得很,最后还是从她这边地里路过的阿狗看不过眼,跑来帮了她两天。 期间她还回去造了下纸,嗯,最后成品出来了,纸质粗糙得也就比树皮好一点吧…… 但,能成就行。只要能成,后面慢慢摸索着改进,总有一天,她相信她能造出堪用的纸来。 甚至也许,可能,还能造出擦屁屁的卫生纸? 她们现在上厕所主要靠的是竹片片,咳咳,屁屁受老罪了。 在知暖一边种地一边野心勃勃着要造好纸出来的时候,秦瑜派出去跟踪调查她的人,总算是回去了。 也是她运气好,知暖逃跑后,秦瑜迁怒于人,把身边的下仆、护卫全都换了个干净。此次被皇帝扔来北方,永安侯虽然恨他冥顽不灵无药可救,到底还是惦记着他的小命,让他带了几个人出来。 都是没有见过知暖的生面孔。 所以,秦瑜派去的人调查了半天,给的回复是:“那四个人,分别是两家人,一家两兄弟姓陈,营陵县平阳镇人,陈大郎以做牙人为生,陈二郎靠给人赶车运货赚些生计,陈家在当地生活已久,有许多老人可以作证。他们此次去府城,乃是受另外两人所托,陪着一起去寻亲的。” “那两人是兄妹,姓韩,听说原是幽州范阳县人,因去岁铁勒等部入侵,逃到青州,在平阳镇落脚,最后被当成流民,安置在涌泉村。” 秦瑜神色冷了冷:“听说?” 派去的属下行了个礼:“属下未在衙门查到她原来的户籍,说是逃难时遗失了,但范阳韩氏,在当地确实是大族,京中国子司业韩泰,便是范阳县人。” 知暖要是在的话,必定会赞一句“好家伙”!原来还有这么个人物在啊? 她当初真的是随口瞎编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地理就学得很差,来了这儿,又见不到所谓的舆图,会知道幽州知道范阳,纯粹是因为她开酒楼的时候,听别人提过这地方一耳朵,然后人贩子押他们北来的时候,也说幽州有战事,因此逃脱后,她给自己编身世来历,随口就把幽州范阳拿来用了。 秦瑜和秦瑜的人都不知道她这随口一编竟然编得还挺真,秦瑜一听韩泰是范阳县人,就猜当时坐在马车上的人,或许真的如郑九说的那样,是曾经到过京城或在京城生活过,所以认得他们。 “既与韩司业是一个地方人,兴许两人有什么渊源,”秦瑜想着,也随口说,“你将这事记住,以后回去了京城,告知韩司业一声。” 属下应了是。 然后他们就这么的,错失了找到真相的机会。 第82章 准备 知暖完全不晓得,她在无形中逃过了一劫。 整个八月,除了中途开小差去造了下纸——她后面又砍了一把竹子,处理后用石灰水泡起来准备做造纸的对比实验,然后余下的时间都是在整地、烧灰、种菜、寻摸肥料。 连家里的鸡与马都没顾上,还是小阿牛跟小阿狸早晚帮忙喂的。 当然,知暖按约定不但给了他们糖,还有一文的工钱。俩小家伙干得可起劲,因此与知暖也熟了,没事就跑她家串门溜达。 这么小的小家伙能做成什么事,给了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给钱?知道消息后,两小的阿娘拎着他们来退钱,知暖告诉她:“孩子再小,付出劳动,理应得到报酬。再说了,他们帮我割草喂牛,捉虫喂鸡,省了我多少事?只给一文钱一天,还是我占他们便宜了。” 大概是这话传了出去,没多久,先是邻近几家还干不了什么农活的小孩都跑去捉虫子、割草送她家来,很快发展到全村。 有些大点的孩子,甚至还拖着刚能走道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来的。 知暖:…… 不是,她没有那么多糖,也没有那么多钱啊啊啊啊啊。 一天一文钱她倒是能承担,一天十文甚至几十文在她也是个大问题了呀。 卢嫂子家没有太小的孩子,所以她得到消息的时候比较晚,等有一天忙活回来,看到知暖家门口围了一群群的小孩子,忍不住跑过来看情况。 知道发生什么后,她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知暖说:“该,让你动不动就给钱给糖吧,看你怎么收场。” 知暖与她打了声招呼,失笑道:“阿姐是专门看我笑话来的?且等我一等。” 其实收场倒是能收场的,就是吧,知暖怕这些孩子会失望。 一下来太多了,她确实没那么多糖也没那么多钱,于是将实情告知,让阿箩把这些孩子的名字记下,并很郑重地告诉他们:“明日你们要是还想来,可就没有糖也没有钱了,不过呢,我又确实需要人帮我喂鸡喂牛,因此,我会与你们家人商量,另外给你们补偿之法,你们愿意呢,就还来,不愿意,便不用来。” 她语气平和,是完全商量的口吻,孩子们受到鼓励,叽叽喳喳地问是什么补偿。 “会是上回阿秀家那种好吃的点心吗?” 知暖摇头,“不是。至于到底是什么,”她削葱一样的食指微微抵在唇边,“就先当个秘密好不好?” 她长得好看,又态度可人,一颦一笑好似都带了魔力,孩子们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竟也不失望,齐齐欢呼着应好,还说:“我们明天还来。” 或放下手里串成串的虫子,或放下草,欢呼着跑了。 知暖和阿箩脚边堆满了东西,有些没被串好的虫子往她们脚背上爬,卢嫂子注意到,那两人不管是谁,都一副见怪不怪,熟视无睹的模样。 和一般大户人家出身的郎君、娘子全不一样。 知暖让阿箩找个篓子将那些虫子都先收起来——太多了,鸡也吃不完,不如收起来晒干磨成粉,以后拌点粮食,就是原生态的鸡饲料。 阿箩朝卢嫂子行了个礼,进屋拿篓子装那些小虫子。 知暖这才有空和卢嫂子说话。 卢嫂子笑着问:“你这是又要破什么财?说好了,横竖你也要散财,若是利大,我可让我家阿桃也来帮忙了。” 阿桃今年八岁,是卢嫂子最小的小女儿,这个年纪在现代是甚事不愁的小学鸡,在这时,可是个能顶不少用的劳动力了。 会做饭,会蓖麻,有些能干的,还会帮着纺纱织布。 知暖将神秘进行到底,笑眯眯地道:“不着急,明日阿姐就知道了。” 卢嫂子“哎”了两声,越发好奇:“一点也不能先告诉我?” 知暖还是笑。 不是她不能说,而是都还没商量好,万一不行,提前说了传出去好没意思。 卢嫂子问不出,只好颇遗憾地走了。 但是她总觉得知暖是在蓄什么大招,所以回去后,跟自家男人说:“要不明日一早,叫阿桃也去帮轩郎君捉虫喂鸡?割草也行呀……我感觉这会他要给的东西,比糖或者钱还要更重要。” 卢大郎问了情况,点头:“可。”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另外一些家里,尤其是那几个给知暖做过工的人家,有孩子回去把情况一说,当家长的就琢磨:“轩郎君向来不爱占人便宜,便是孩子的也一样。她既允了孩子们帮忙捉虫割草,又明说要拿别的东西代替钱或糖,以她的性情,再拿出的东西,没有那两样贵,价值只怕也差不多的。” “再者说了,本就是孩子们不请自去,已是给他添了麻烦,既他需要,莫说会给酬金,便是什么都不给,帮一帮他也是行得的。” 然后第二日叫孩子仍去帮忙,要不是地里活确实多,有的家长都恨不能撸袖子帮忙。 当然,这是通情达理又有些远见的,也有那只想占便宜的,一听说没了钱也没了糖,那还费那劲折腾什么? 毕竟有什么东西,比真金白银更值钱? 知暖并不在意村里的这些纷纷扰扰,打发走了孩子,她又继续回地里忙活。 萝卜和白菜种子撒下去了,一直没下雨,种子也不见发芽,她估摸着可能缺水了,于是那天傍晚又浇了会水。 兑了一点点的农家肥。 咳咳,她跟阿箩两个人,产出也着实不多。 反正尽尽心力吧。 浇完水肥,知暖准备回去的时候,见阿狗背着背篓从山上下来,肩上还扛了一捆柴。 小小的人,给压得像要折断一样。 知暖忙放下桶上前帮忙:“怎么弄那么大一捆,我帮你背一程……” 话没说完,看到他背篓里的黑土,一时无言。 果然,他就着知暖的力气卸了柴,将背篓放下,笑着说:“这些黑土,是给郎君你挖的,就倒这里可以吗?” 知暖:…… 她拉住背篓,问他:“阿狗,你知道,这样的土能肥地吗?” 阿狗说:“知道的。”只是没谁家会像她那么干而已。 “那为什么,你不背回去,用到你们自己的地里?” 阿狗想也没想,说:“我家地少,且多已养熟了,郎君地多,我先帮你背了,你也好尽早种上。” 小孩子家家,操心还挺多:“郎君家这么多地,不尽早养熟了种上粮食,往后交税都不轻松呢。” 知暖默了默,接受了他的好意,然,她也下定了决心。 等傍晚收工回家,和阿箩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阿箩,我们在村里办个学堂,怎么样?” 所谓识改变命运,她,想试着改一改这地方的命。 第83章 鼓励 从府城回来后,基本确定这地方早早晚晚会打仗,知暖一直在想,除了赚钱攒资源准备在战乱来时好好苟好以外,她还能做什么? 现在她想到了。 教育。 让这里的孩子多读点书多出些人才,让他们有能力走出去,就算成不了周阿大那样的探花郎,哪怕只是像陈牙人兄弟那般做牙人帮人赶车,在她没办法走出去的时候,也能多一些消息渠道。 至于会不会再被背叛什么的,无所谓,她也不会再像对周家人那样待人掏心掏肺。 一如现在,村里孩子帮她捉虫喂鸡割草喂马,她帮他们启蒙读书,都是交易。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想法,和阿箩不必提。 阿箩也不细问,她对这事的意见就一条:“阿兄做这些会觉得开心吗?” 知暖想了想:“会吧。” 阿箩:“那就做。” 知暖笑了:“可我想让你给他们教书启蒙,可以吗?” 阿箩一脸的不能置信,指着自己:“我?”下意识就是摇头,“我不行的!我不会!” “不试试你怎么会知道自己不行?”知暖鼓励道,“你看,《千字文》你都会背,也会写吧?《蒙求》你也记得牢牢的,把你所学的,所会的,教给其他人就可以了。” 其实知暖也可以教,但是她还得种地呀,再说了,只是给些孩子启蒙而已,阿箩足以胜任。 而阿箩最大的问题,不是会不会教,是不够自信,也一直一直都把自己当成是她的婢女,她的附庸。 既然把她带出来了,如今再没人在她耳朵边耳提面命说她是丫鬟婢女,知暖还是希望能彻底改变她心理上的“奴”性,可以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阿箩苦着脸不敢应,小声道:“我害怕。” “不怕。”知暖语气坚定,“我知道你的能力,也相信你能做好,而且你只管大胆去教,万事有我。” 那句“万事有我”说得阿箩心动不已,在她心里,自家娘子无所不能,是她最大的底气。 当即便点头:“好。那我便试一试。” 说服了阿箩,老师有了,趁着还有一点天光,她麻利地赶去了里长家。 至于为什么要去里长家? 嗯,是她懒得一家一家通知。再说,事情能不能行,也得问一问这村里的大家长。 这个点,村里大多人家都收工回来了,处处鸡鸣鸭叫,很是热闹。 老里长家也一样,他门口不远有个晒谷坪,附近人家割回来的粮食豆米等都晒在那。 此时坪内都在打米扬尘,特别热闹。 知暖虽然新落户,如今在村里也算名人了,一路过去,都有人与她打招呼寒暄。 知暖妥帖应付过去,见到老里长时,他家也是一派热闹景象,院子里因为才打过豆子,灰尘漫天。 看到她,里长一家都挺热情的,忙忙请她进屋坐。 知暖很淡定地穿过烟尘走进去,与这家人好一通寒暄后,才跟老里长坐下说话。 她也没多绕圈子,直接把来意说了。 饶是老里长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每回一来必有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天大的好事。 以致他老人家神情都有些呆滞,半晌才反应过来,严肃地问:“轩郎君不是说笑?” 知暖点头:“自是不敢。” 本朝还是很重视教育的,像在京城,除了官学,民间书院也很兴盛。 只是这儿的文风不如南边,但官学也是有的,而且官学也免学费。 但官学有个弊端是,它招的学生是年满14周岁的孩子。 都满14了,在这时代好多都已经是家中壮劳力,可以定亲结婚了,性格也已经差不多定型,除了家学渊源或者天赋异禀,谁还有那耐心与定力去上学呀? 所以世家权贵有族学、家学,寒门子弟能在学问上博到出路的很少很少。 乡下子弟就更少了,基本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老里长自是有些见识的,不会觉得说村里有其他孩子识字会对他家形成冲击,相反,他认为这是一个百年难遇的机会。 得到确认后,他先郑重向知暖行了一礼,说她此举将“惠及乡邻数代,是大善举”,大大肯定了她的做法,甚至还觉得只让孩子帮喂喂鸡喂喂马怎么行?必须得有些别的供奉呀,比如说四季衣裳或者哪怕帮忙做些农活什么的。 知暖并不想搞得那么复杂正式,再次说明,“是我阿妹帮着教几个字,以酬诸位小子小娘子之情,不必牵涉其他。” 也不要搞得那么正式,太正式,压力就大,万一有家长投以不大符合实际的期望又没达成,反生了怨怼就不好。 而且有永安侯世子在,她也不可能动作太大,就这么小儿玩闹式地搞一搞,以后如何,端看个人发展,不要在明面上和她有太大牵扯。 她不知道那位世子大人放下了没有,虽然她自以为两人已经两清,她骗了他,但也留给了他一张价值万金的酒方,可有些人大概不会觉得账是可以这么算的,因此,她不会也不敢去赌这些权贵豪门的心胸肚量。 老里长不知道知暖心里的担心,她这打算一提出来,他老人家就有了别的期盼:“怎能只当成是小儿玩闹?令妹有才,郎君你肯定更加学识过人,村中需读书识字者,何止那些小儿?此处官学因种种原因停学已久,如此,老朽与其他乡老说说,一起向上请书一封,请郎君任官学教谕,教授本处乡邻,如何?” 如何个啥呀,知暖有那心也没那胆呀。她现在的身份性别都是假的,一旦做了教谕,不说要经常和官方打交道,便是日常教人读书,难免哪里露出马脚,到时候乐子可就大发了。 看里长那热切样,一般的借口肯定没用,所以知暖简单粗暴,叹气说:“非是我不肯,乃是祖上有训,凡我韩家子弟,不可入仕,不得设堂坐馆,沽名钓誉。” 至于里长抗议,教书育人,怎么就沽名钓誉了? 不好意思啊,祖宗就是这么规定的,她只能照做。 这时代的人,也认这些,而且也确实有些“奇葩”世家,会定各种奇奇怪怪的祖训家规。老里长没办法,只好依了知暖,让阿箩“以教代工”,通知村里的孩子,愿意帮她家割草抓虫的,每日未时可去她家读书识字。 仅限十岁以下小儿,不限男女,也不论割的草和捉的虫子的多寡。 限年龄是因为本朝虽然男女大防没有后世那么严苛,但是默认十岁以上,男女必须有所避忌,有些讲究的家庭,更是七岁就男女不能同席。 乡下地方,规矩松散些,十岁也是极限了。 至于割草捉虫也不限数量,很简单,这是知暖设的最简单的一个挑选,凡是在这上面偷奸耍滑的,不管是本性如此还是大人教的,没有任何深度关注和培养的价值,那些老老实实尽力了的,不论东西多少,才是她要的“人才”。 她是不介意背叛,但也着实不想身边再多一些周阿大。 第84章 莫强求 事情在老里长这里备案通过,余下该怎么通知乡邻,乡邻们知道后又是什么反应,她通通不管。 所以事情一定下,她也不再多啰嗦,告辞回家。 家里贴心的小阿箩已将水烧好,衣服也准备齐了,只等着她去洗。 小姑娘还有些紧张,小鹿一样的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知暖告诉她里长已经同意了她们的做法,然后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此事不过是我们顺手一为,能成就成,不能成也无所谓,就如你去教那些小儿识字,能教多少便教多少,实在教不了,莫强求。” 毕竟在她这,定位就是让阿箩开个小小幼儿园,没必要想太多。 不得不说,她态度上的松散和镇定,大大缓解了阿箩的焦虑感,那天晚上,两人都睡了个好觉。 次日晨起,知暖仍旧在地里忙活,冬天要吃的菜都种得差不多了,余下还有些地,她和卢嫂子兑了些小麦种子,打算跟着种批冬小麦。 有多少产量先不管,反正先种出来。 所以一上午她都跟阿箩在整地。 两人种地也很佛系,忙到饿了,别人家最多也就是腾个把人回家做饭,她俩是收拾收拾一起回去了。 用知暖的话说是,“太累了没必要,我们就两张嘴,有得吃就够了。” 种地真是顶无趣的事,那种什么“悠然见南山”的心情,必须不愁吃不愁穿——也不对,她和阿箩现下也不愁吃不愁穿,所以必须是活有人帮着干,她们只须拎把锄头意思意思,才会有心情去看南山。 实话说,种了不到四亩地,她已经觉得够够的了,开始考虑把余下的地都开出来后全部赁出去。 否则,就靠她和阿箩两个,哭都哭不出。 洗手洗脚,做饭。 复杂的不想搞,昨日还有些剩饭,阿箩烧火洗锅,知暖从鸡窝里掏出两个才下的蛋,切点干菌碎,再摘一小把韭菜洗净,和着剩饭一起,弄了个韭菜干菌菇鸡蛋炒饭。 别说,她这么瞎瘠薄一顿乱搭配,炒出来的味道还挺香。 两人也没正经搭个桌子,一人抄条小板凳,坐在屋檐下边吹风边吃得香喷喷。 晨起到现在,村里一个孩子都没来送虫子或者送草,连小阿狸也没来。 阿箩虽然昨晚被知暖开解过,今日这情况,到底还是让她不开心,端着碗瞅一眼自家淡定非常的娘子,惴惴不安地问:“阿兄,你觉着,今日会有人来吗?” 知暖嚼着金黄喷香的饭粒,想也没想答:“会有。” 阿箩一下就高兴了,在她心里,娘子说的话,就没有不成真的。 如此信她,知暖摇摇头,正要劝她不管有没有人来,都不要太在意,外头便传来小阿狸的声音:“阿轩哥哥,阿箩姐姐。” 知暖还没反应,阿箩“哎”了一声,放下碗,欢快地跑出去了。 好吧,小孩子,对自己第一次教书育人的事业还挺重视的。 阿箩开了门,知暖听到她惊讶的声音:“阿狸、阿桃……呀,怎么今日送了这许多?” 阿狸奶声奶气地答:“大兄和二兄帮着一起做的。阿娘说,阿箩姐姐教我们识字,是大事,你们不收钱,那就多帮你们做些活。” 小家伙口齿清晰伶俐,相较起来,阿桃就害羞多了,知暖只隐约听到她说了话,却完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三个年纪不一的小姑娘在外面聊了会,然后一起拎进来两大筐子草,以及一个半臂长的竹篓。 草就算了,阿箩指着竹篓:“阿兄,阿狸和阿桃给我们捉了这么大一篓虫。” 知暖四身酸痛,坐下就有些懒怠动,闻言将碗放到一边,艰难地起身走过去。 嚯,确实是一竹篓子虫。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蚱蜢、蜈蚣、黄粉虫、蝎子、蚯蚓,大大小小的,串了好些虫子串串。 知暖不怕这些,她曾经是厨师,都敢拿虫子做下酒菜。阿暖以前或许怕,可和她在深山里混了几个月,如今看到这些东西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两人揭开塞子看了看,都很欢喜。 要是每天能有这么多虫子进账,知暖觉得,她还可以再喂它几十只鸡和鸭。 当然,她也就是想想。蚱蜢、蚯蚓这些也就算了,蜈蚣和蝎子都有毒,知暖可不想这些孩子们为了给她捉虫出什么事,便单拎出那两串说:“以后这样的莫捉了,免得咬到你们,其余也不需贪多,尽力了便罢。” 两个小姑娘皆似懂非懂地应了。 知暖让阿箩给两人倒水喝,自己拎着草和竹篓进去后面,先将今日份马儿要吃的草放好,余下的都铺到石子路上晾晒起来。 至于那些虫子,蚯蚓倒在地里肥地,其它的挂起来,等晒干了一起磨成粉。 推着空筐走出来时,三个小姑娘正在分食阿箩碗里的蛋炒饭,皆吃得一本满足的样子。 见到她,阿桃颇有些不好意思,躲到阿箩背后,阿狸倒是大大方方的,用夸张的调调赞叹说:“阿轩哥哥,你家的饭食可真好吃。” 知暖笑:“好吃那你们以后就跟着阿箩姐姐好好读书,读得好了,再做给你们吃。” 不意有如此意外之喜,阿狸水亮的杏眼蓦地睁大了:“真的吗?” 连阿桃都探出头来,期待地看着她。 知暖点头:“自是真的。” 两小姑娘对视一眼,欢呼了一声,皆保证说:“我们肯定会好好读的!” 知暖笑。 事实证明,阿箩对知暖的信任并没出错。在阿狸和阿桃之后,里长家的宝娘也带着她六岁的小侄女和四岁的小侄子提了一筐草和一串蚱蜢过来了。 和他们前后脚一起的,还有先前帮知暖做过事的几户人家的孩子。 男男女女皆有,基本都是四到八岁之间。 加起来,一共是十六个孩子。 这些孩子,大多很实诚,送来的草或虫子都远超孩子能带得动的量,且多由家中长辈亲自领来。 也有少数两个是投机取巧,草不鲜,虫子也少,知暖明面上并不区别对待,让阿箩把名字全都记下,然后通知三日后正式上课。 第85章 心思 虽然知暖和里长说是只当成小儿玩闹,但既然开了班,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将最后的一堆黑土铺上,按照阿狗教的办法撒了小麦种,余下的地,她暂时没打算管了。 先放那,冻上一冬明年有足够的绿肥了再请人种吧。 她自己是有心无力了,能把这四亩地管好已经用尽了她的洪荒之力。  ̄— ̄ 小麦种下,余下的两天时间她就和阿箩做教学准备。 当然,是阿箩准备,她只管告诉她怎么做。 先前做出来的纸虽然厚如树皮,咳咳,但其实用还是能用的。两人花了点时间把纸裁好,阿箩便把《千字文》和《蒙求》默写下来,装订成册。 如此,教学的书就有了。 知暖只打算让她做这两本,用于识字启蒙足够了,至于人手一本或者几人共用一本啥的,她考虑都没考虑过。 不光是纸的问题,笔墨也是很贵的。 她前世大概看过毛笔和墨条的制法,太复杂了,她只看一看都头疼,更别说自己制了……不过等回头可以在村里访一访,看谁手工活厉害的,可以让他帮着做些笔。 有了笔,就算没有墨,用水写也可以练字啊。 想到这,知暖忽然觉得,要让孩子练字也不是没办法,弄一些浅竹筐,到河里筛些细沙铺上面,然后以棍子当笔,在细沙上写字,不也挺好? 想到就做到,纸裁好,默书的事交给阿箩,她便提着筛子,背着竹筐出门了。 这个点儿,大家都在地里忙活。知暖一路走过去,只看到九叔公家还开着门,传说中已经订了亲的三娘正在院里喂鸡,一只鸡崽跑到篱笆边,两人对上眼,知暖身为假郎君,还是很有男性的自觉的,微一颔首当作行礼,默默走了过去。 身后尹三娘一直看着她。 知暖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过她近来被村里的大小媳妇看习惯了,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先到里长家,不出意料没有人,她便拐去了河边。 不是阿狗帮她制泥砖的小河边,他们村外还有一条大河,穿过整个村,再走过一片田野,便能到达。 知暖没有见到老里长,倒是在去的路上碰到了帮自己打制家具的木匠,想着寻他也一样,就蹲在田埂边,把自己要做木筐的要求提了。 木筐不要大,考虑到铺的是沙子,所以底板最好是一块整板,然后在四周钉几根小木条条就行。 这东西简单,木匠只听她一说用途就知道该怎么做,把数量记下后笑着赞了句:“轩郎君当真是聪敏,这法子都能想到。” 知暖“嗐”了一声,笑道:“这不是穷吗?穷者思变,我阿妹既要做,自是想帮她将事做得更好一些。” 又说了几句话,将价钱定妥,知暖就继续往河边去了,木匠也接着干自己家地里的活。 木匠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今年十二,闲的时候跟他学做木匠活,三个女儿都已出嫁,嫁的也都不远,农忙时节,她们会错开时间携儿带婿回来帮忙。 今日来帮忙的是二女儿一家,她小字名春,家人都叫她春娘。 待得知暖远去,她问自己爹娘:“这位便是新落户的轩郎君?”长得倒是挺俊呐。 春娘算是三姐妹里嫁得最远的,所以回娘家没有那么勤,加上知暖一向深居简出,到现在居然才第一次正式看到人。 听说她在给村里小孩子启蒙,年龄限在十岁下,这位春娘眼珠一转,心头火热地跟自己阿爹说:“大妞年纪正合适,不若让她留在村里,也跟着一起认点字。” 木匠看了眼在边上草丛里玩的外孙女,皱了皱眉:“阿箩小娘子教小儿识字,不收银钱,只要孩子每日帮她家割点草捉几只虫。家里活计本就多,大妞年纪尚幼,谁有那功夫天天陪她去割草捉虫?” 春娘“诶”了一声:“让阿弟去呀~”眼看木匠夫妻不乐意,她凑近些,跟他们咬耳朵,“哎呀阿爹阿娘你们还真是死脑筋,那位轩郎君虽是流落过来的,然兄妹两个出手大方,又都识得字,村里多少人家盯着他们啦~~你瞧瞧这回去跟那小娘子识字的,有几家是正经想要读书识字的?又有几家想着别的?” 木匠娘子还没反应过来,问:“能想什么别的?”轩郎君早说没钱给了呀。 春娘“嗐”声,对自己阿娘也是无语,低声道:“自是图近水楼台好捞月……阿爹阿娘,咱阿弟可是也到了要寻亲的时候了呢。” 木匠夫妻:…… 心动! 知暖完全不清楚自己和阿箩在村里婚嫁市场上的价值,自然就没想过村里有儿女的人家对她们的图谋。 在她,就没想过婚嫁的事,至于阿箩结不结婚,小丫头还小呢,且等几年她自己有想法了再说。 她到河边寻了半天,总算寻到一处合心意的地方,筛出半筐细沙。 回家后又翻出一堆半干的竹枝,坐在檐下削竹笔。 竹笔削成后她在沙子上试了试,别说,挺好用的。 她这头万事俱备,阿箩也在屋内专心默书。知暖也不打扰她,到她房门口瞅一眼后又退了出来。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去厨房把面醒好,准备晚上蒸包子吃。 家里肉没有了,也懒得去镇上买,就做韭菜鸡蛋馅的吧。 说到肉,如今地也种得差不多了(她自以为),虫子、草都天天有人送来,是时候给家里再添些新成员了。 几十只鸡鸭有些夸张,但再多喂上十来只还是可以的。 现在捉了喂,冬天哪怕又是去年那样的大雪,省着些吃,也够她和阿箩过冬了。 另外,牛也可以养起来了。 村里耕牛不多,卢嫂子说她家要是养了牛,往后她出牛,可以请人帮她耕地。 那就又省了一桩事。 至于那几十亩山地,春天的时候通通挖坑种果树,余下的好好规整规整,她打算拿来种棉花。 话说棉花应该好种吧?这时候的棉花是富贵人家里的盆栽,平民没有人种过,知暖自己也不懂,她有点发怵这花高价当花种买来的东西能不能在她手里种得活……要不,先自家后院试种几棵? 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知暖将韭菜洗好后,便回库房数出十棵棉花种子,又把其他花种也翻出来,在后院细细整了一小块地,将种子混了鸡粪与草木灰撒到地里。 她决定了,回头从村里买几捆稻草,在这块地上搭个暖房,就用来种棉花! 要是能成……嗯,往后她便是不做吃食,也能靠棉花兴家。 到时候便是永安侯世子长守青州又如何,她隐在后面做个布商,照样能赚钱过她想过的日子。 第86章 阿箩 阿箩正式开课那天,村里农忙已近尾声,所以当天来了许多人。 不光有要来上课的孩子的家长,还有许多不上课的孩子以及乡邻们都来看热闹。 她前院算是宽阔的,硬给挤得变窄小了。 不下雨,上课的地点就在她家屋檐下,先前就通知过了,小孩子们自带蒲团,条件有限,她能想办法给准备“纸笔”,课桌啥的,就实在是不能够了。 简单搞搞吧。 因是家长送孩子来的,所以这天他们带的虫不多,草却是一家比一家多,没时间割新鲜草的,稻草、麦子秸杆也给她背上一大捆。 知暖来者不拒,将东西收下,和阿箩一一谢过众人,也理解他们想看热闹的心情,所以大人小孩迎进去在院前挨个排排站了,要上课的小孩子则由阿箩领着上了屋檐。 老里长也来了,有他在,不管大小都听摆布得很,说排队就排队,让安静就安静,虽然有些小动作小吵嚷,无伤大雅。 今日想来上课的孩子又多了两个,达到十八个,屋檐下蒲团摆好,按照高矮排好,站了一整个屋檐。 阿箩背着人悄悄吸了口气,让孩子们依次上前领沙筐和竹笔。 都安排好后,她站到最前面,开口前下意识地望向知暖。后者和老里长等人站在一起说话,察觉到她的目光,她转过脸来,微微冲她笑了笑。 秋日的阳光已失了烈烈之意,然她家娘子以女子之身穿着男装站在人群中,长身玉立,眉目如画,举手投足,尽是风华。 阿箩想起昨晚她告诉自己的话,她说:“阿箩,你是小娘子又怎样?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胜过这天下无数的儿郎。” 娘子说的都是对的,所以,她不用紧张,她一定可以做好。 想到这里,阿箩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忽略院里各种各样的目光,她的眼里,只有面前一张张纯真稚朴的面孔。 这情景让她好似又回到了自己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她守在娘子身边,听她用柔暖的声音清晰地告诉她—— “文字载道,识字明理,生而为人,吃饱穿暖只是活着,读书识字,却能让我们活得更好。” 这是知暖多年前教她识字时说的话,那时候她懵懵懂懂的,完全不解其意,可今日今时,当她转述给这些孩子听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忽然就发现,原来,她也可以不是那个被父母嫌弃的小小女娘,可以不是周家买去的丫鬟,只能做别人身后的影子。 她可以光明正大站到人前。 为人师,为人羡……也,成为阿箩。 只是阿箩。 看到小姑娘从最初的紧张、青涩,慢慢变得从容、大方,知暖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笑完,她一转身,正要跟老里长说话,目光不禁意间扫到九叔公家的三娘。 她立在人群之后,目光灼灼地看着檐下正在讲课的阿箩,目光里有艳羡,也有失落,已经定亲即将要成亲的新娘子,脸上没有一点喜意。 知暖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她也来不及多想,因为这时有人挤过来,跟知暖商量想让孩子也跟着上课。 台上的阿箩虽是女娘身,但有书本,有纸板——也是知暖做的,拿块木板贴张纸,哪怕沙筐和竹笔看着略儿戏,但这些都表明,她是正正经经在授课,孩子们也都是正正经经的读书识字。 此处文风不盛,科考得功名的想法离普通老百姓看着是很远的事,但,哪怕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读书识字的大好处。 最简单的,哪怕是去服役,识字的待遇都比一般干苦力的强。 先前觉着知暖拿小娘子来哄孩子帮干活的人都后悔了,有一个上前,就有更多的跟着凑过来。 人多就吵,为了不影响孩子们上课,知暖将人引出院外,耐心地听完他们的想法,笑着说:“承蒙诸位乡邻看得起,我倒是想替阿箩答应了。只是地方有限,你们也看到了,能容下这些孩子来上课已是够呛,再多,怕是站的地方都不够了。” 为了保暖,也为了省钱,知暖当初建的房子并不大,房间多但面积小,三间正房也就堂屋略宽敞些,可也最多就是三十平方的模样。 比较起来,她家屋檐还真是算宽敞的了,至少够长。 事实上,知暖还真不介意多教点孩子,不管是虫子还是草,拿来做饲料做肥料都很可以,于她是多多益善。 只是她不想在自己家上课,原先人少能将就,多了,她怕人迟早发现自己的秘密。 众人求了许久,知暖就是不松口,没办法,改求老里长。 文教不是里长的职责,但一个地方文风兴盛了,作为里长是能沾到光的——最简单的道理,他们村哪怕出不了进士、举人,能有个秀才,也是颜面有光的事。 可老里长也为难啊,村里穷,没有闲钱来建学堂,轩郎君又不肯去官学教书。 不过知暖知道,只要他想,是完全有办法可以想的。 因为村里有祠堂。 而且别看这地方穷,村祠堂倒是修得蛮高大上,虽然也是泥砖砌的,但屋高墙厚,房顶还有瓦,秒杀村中大半民居屋舍。 据说下大雪的时候,村里好些屋舍不牢的人,会搬去祠堂暂居。 所以理由正当,知暖不肯松口,冷眼看着还想要孩子跟着学认字的人与老里长争来吵去。 最后还真有人提到了祠堂。 然后也有人期期艾艾地反驳:“可是祖宗有言,女子不得进祠堂。” 那人边说,目光还边往知暖身上睃。 老里长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往知暖这边瞟。 很好,这位还没死心呢,还想让她出马教学? 这个时候,她必须当作听不懂看不明白,只是微笑。 什么女子不得进祠堂,呵,但有她在,这规矩不废就当她输! 不过要用祠堂是大事,知暖不接招,老里长也没法,被吵得耳朵疼,只得一甩袖:“罢了,这也不是小事,回头再说罢。” 他们离开时,院内传来小儿的琅琅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当是时,就连知暖都没想到,她心血来潮时的一个想法,这连正经学堂都没有的一群娃娃,他们的读书声,改变的,岂止是这十几人这一村的命运。 他们改变的,还有整个北地的兴衰。 第87章 发财了! 此时的知暖还看不到那么远,她政治素养一般,更无什么远见灼识,当是时,她不过是想着过好当下,然后有能力的时候就多做些准备,这样哪怕真有战乱来袭,她也可以安全苟过去。 阿箩的小学堂开课后,每日散学,一群因为读书而倍觉新鲜的孩子,在回去路上叽叽喳喳背着“天地玄荒”,可把没能读到书的孩子给羡慕坏了。 受宠的孩子不管读书好不好玩,反正见天打滚吵着也要上学,确实不爱读书的在听到说每月有小考,读得好的孩子可以吃到轩郎君的独家炒饭后,尝过没尝过的孩子都要疯了。 读书,必须要去读书! 村里为要不要开祠堂让阿箩小娘子去上课吵翻了天,卢嫂子每日送闺女来上课都会跟知暖八卦一阵,知暖听了只笑,反正意见是没有意见的。 阿箩有了事做,知暖休息够了也开始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 先去镇上买了头牛又买了五只鸡十只鸭,因为有鸭子,她还在后院挨着围墙挖了一个长坑,既能蓄水养鸭,同时还可以当成陷阱,万一有谁夜里想爬墙进来,猝不及防下掉到坑里,摔不死也能让人弄点伤。 坑是知暖自己挖的,暂时只浅浅挖了一层算是沟?她决定等雨水过后泥土松软些了,再接着挖深一点。 天长日久,总要深得能坑到人。 今年天公还挺作美,农忙期间一直没怎么下雨,等农作物收得快差不多时,雨下下来了。 下雨那几天,知暖来月事,她懒得动也懒得见人,干脆借口上山在自己屋里闭门不出,每日躺累了实在无聊,就在后院琢磨她撒的那些花种子。 牵牛花和凤仙花都发了芽,能不能熬过冬天不知道,这些纯粹是知暖无聊做的实验。 她也没打算移出去,就种在她用木棍和稻草扎的“暖房”里,那暖房也是她没事东扎一点西扎一点慢慢扎出来的。 不高,勉强能够棉花长成吧? 前面书声琅琅,知暖在后面有的没的瞎忙,前后院被她隔了篱笆,有阿箩盯着,无事也没人来扰她。 可惜,她月事还没完全过去,雨停了,然后秋税开始征收了。 知暖不用交粮税,也就是地税,她是新落户的,开荒头三年可免。 但她新建了房,所以地税免,户税不能。 户税以人头算,一人一年两丈绢和三两绵,以及,按理,知暖是成年男丁,一年要服二十天徭役,不想服役就用钱买,按价六十尺绢。 本朝都算是轻徭薄赋的了,然税钱一交,依然难熬。 知暖没有种桑也没种麻,绢绵都没得,虽然她去府城买的有,但一问价,最终还是都折成钱币交了钱。 合计共缴了近一两的税钱。 很不少了,换成粮食可以买两石了。 而这里的一亩良田,好好经营,小麦亩产也就是一石120斤的样子。 难怪涌泉村明明地方不错,村里人地也不少,日子却很难过,实在是税收好重,光靠种田,实在难有好日子过。 而且知暖换算以后,发现这边的税收比京都城重了三成,就不知那重的三成,是地方备战所需还是单纯被地方官盘剥,若是前者倒也还好,若是后者…… 看来慢着来还是不太行,她得尽早给自己多备些后路。 税收一交,村里秋收的喜悦去了大半,连一向风风火火的卢嫂子都蔫了不少,交粮次日后送阿桃过来上课时和知暖说:“……今年年景算好的,无涝无旱,风调雨顺,可一年忙到头,统共也就打了几十石粮,光是两季税钱就去了二三十石,余下还有那么多张嘴等吃饭呢,我家阿金还要成亲……要不是今年有你总成,让我家多少入了点账,往后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知暖听了,心有凄凄然。 只出不进,她家存粮也不多呢。 所以尽管怕老虎,当卢大郎和阿狗来叫她一起进山时,想了想,她还是跟着去了。 秋收雨后,正是菌菇冒头时,而且很多山货也成熟了,有点危机意识的村民,都往山里跑。 砍柴搂吃的,样样备好才能过冬。 知暖家开了那么多荒地,挖出来的树根刺根啥的够她烧几个冬天了。但是有碰到好的干柴她也不拒绝,加上还想挖黑土,所以她仍旧牵着马驼了筐,提个篮子装了点食水,拎把柴刀,加入了赶山的队伍。 也是到这时,她才发现村里能人不少,有厉害的,山里一个来回,兔子野鸡不缺,人参也能挖到一二。 相较起来,知暖当初和阿箩挖的百合就很平平无奇了。 进山的人多了,收获就少。知暖运气一般,又不会套圈设陷阱,力气弱走路也不快,跟在人后头几乎捡不到什么好东西。 和她相反,阿狗年纪小小,眼力耐力却强得很,进了山左冲右突,不一会就挖到好几样药材。 人参没有,但当归、何首乌他挖了好几颗,在知暖累得吭哧吭哧喘气就寻到半篮子甘草的时候,他又一次跑回来,告诉她说他发现前边不远有黑土:“就挨着那片薁山。” 知暖开始没在意,以为他说的薁山是山凹的意思,听见有黑土,想着今天进山没别的收获能挖到好的黑土回去也挺好,便回头去牵上马,跟他往前走。 走着走着发现一大片葡萄山,浅黑的果实,像黑珍珠般挂满枝头。 知暖哇了一声,在心里喊了声:山葡葡!好多好多的山葡萄! 为什么要在心里喊?因为这时候山葡萄不叫山葡萄,叫薁,有些地方叫樱薁有些叫燕薁,是中国原产的野生水果,不是西域引进的那种。 这么多的野葡萄,居然没人摘了吃,发财了发财了! 她可以摘葡萄酿葡萄酒呀! 知暖走不动了,丢下马和篮子,寻到黑得最美的一株拈了颗扔进嘴里—— 阿狗回头看到她的动作,只来得及提醒一句:“哎,那个不好吃……” 然后就见一向温文儒雅、淡定从容的轩郎君软倒在地,抱着棵粗壮的葡萄根,一边啊呸呸,一边迎风流眼泪。 阿狗:……噗嗤! 轩郎君可真有趣儿。 第88章 错亿 知暖难受得半天没回过神,接过阿狗帮她翻出的水壶,嗽了好几口水,才把嘴里的酸涩劲完全去掉。 前些日子,老里长等人送了她一些苹果,她以为那东西已经很酸了,今日吃过山葡萄,才发现自己冤枉苹果了。 和山葡萄比起来,那些苹果简直是甜甜的小甜天使。 难怪这玩意长满山,村里谁也没想来摘。 没人要是有原因的。 幸好她没怀崽,不然真的怕把崽都酸出来! 阿狗见她抱着水壶一副无欲无求的贤者样,忍不住问:“你还好吧?” 知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爪子,郁闷得不行:“你们这的燕薁都是这么酸的吗?” 她在京城时自然也吃过这东西,不好吃归不好吃,酸归酸,但真没酸到这么离谱。 阿狗闻言一派迷茫的样子:“这个不一直都是酸的吗?” 知暖:…… 行吧,是她寄望过高了。 不过这酸东西也不是完全没用,多放点糖,应该可以酿成葡萄酒……吧? 哪怕因为果实太酸酿出来的酒味道略次,可只要成了酒,在北地应该就能卖。 而且更妙的是,葡萄酒不像白酒,她可以卖得光明正大而不惹什么怀疑。 毕竟葡萄美酒在京都城里已经畅销了好些年。 当年她开酒楼时没酿过任何酒,还是那句话,任何贵价利高的东西,没有合适的身份,她护不住。 如今不一样,她可以偷偷酿,然后找人卖……虽然还是有风险,可想赚钱,又哪有一点风险都没有的事? 说到底,还是高税收给了她大压力。 虽然要苟着活,但有能力的情况下,她并不想太委屈自己,赚钱,是必须要做的事。 这么想着,知暖撩起袖子,决心先摘它两筐山葡葡回去试试。 阿狗见她攀了枝条就开始一串串往筐里摘,十分不能理解:“你还要摘?” 不是很难吃吗?摘了回去能干啥? 酒还没成,知暖习惯性藏拙,一本正经地哄小孩子:“它难吃到与众不同,我摘些回去研究研究。” 不但摘果子,她瞅着有那壮实漂亮的葡萄藤,用刀小心翼翼割了不老少。 问割藤干啥,知暖这回没瞒,笑了笑说:“我割些回去插到院里,若是能活,就搭个架子,夏天了歇凉用。” 温饱都还没有得到解决的阿狗表示不太理解她的这种追求,但小家伙很尊重她,也要帮着摘葡萄。 这是自己的事,没得耽误他功夫。知暖对自己今天能有更多收获已不抱希望,但阿狗不一样,他明显比自己运气好,就摆摆手:“你且先忙你的去,我慢慢在这摘,等要回去了,你叫我一声就好。” 交道打多了,阿狗知道知暖有一说一不喜欢虚的,也不爱欠人人情,便点点头:“那好,我上那头看看,很快就回。”还要她莫走远了,这儿再往前就是深山,他怕她迷路,也怕她又遇到大虫。 知暖笑着应了。 此后她就一直在那摘葡萄,卢大郎是带着她来的,所以隔段时间会寻她一寻,发现她在摘山葡萄,也是无语:“你摘这个是要做什么?此物难吃背着还重,没得浪费时间。” 过了这么一会,知暖想的借口又圆润了许多,她笑着说:“这地上的土层较之别的地方要肥沃许多,兴许是这燕薁的原因,我摘些回去试试,看能不能肥地。” 卢大郎:…… 全村人都知道她费力气从山上挖黑土回去种地,如今又摘这没人要的野果子……他默了默,婉转劝道:“肥地的事急不得,你有马又买了牛,回头多喂些草,得的肥总比这些好。” 乱七八糟都往地里堆,可别把好不容易开出来的地糟坏了。 知暖道:“多谢卢兄,我心里有数。” 卢大郎见劝不住,也默默走了。 过后又来了几个乡邻,他们有些跟卢大郎一样对她进行了劝诫,有些对她表示了无情的嘲笑,觉得她没种过地,纯粹在乱搞。 不管哪种,知暖一概笑笑,顾自挑好的,摘满了两筐山葡萄。 然后摘着摘着,她还在一丛干枯的老藤后面,找到了一大丛木耳! 可喜可贺,回去晒干,够她和阿箩吃几餐了。 正沾沾自喜中,阿狗从一侧钻出来,叫她回去。 知暖一瞅,确实天不早了,太阳已是快要下山,他们出来得远,赶回家怕是要天黑了。 黑土还没挖,没事,做个记号,有空了再过来。 吆喝一声,卢大郎在另一头应了后,两人开始往回走。 阿狗见她篮里空空,只一堆野草(其实是甘草),便悄摸摸从自己篮子里给她摸了块何首乌:“这个能卖钱,送予郎君了。” 权当安慰。不然啥都没有,咋办哟。 知暖没要,“你自己留着吧,卖了钱,好给你阿娘看病。”阿狗的娘是个十足的药罐子,天气好还好些,一转凉,不小心就病倒了。 她扒开甘草给他看底下:“我也不是全没收获的,看我找到了这个,阿箩与我,都挺喜欢吃的。” 阿狗看了看她,也默默掀开自己篮筐的最底下:“我也找到了这个。” 知暖探头一瞧,哎呀妈,小家伙运气不错,居然得了好几朵紫芝。 纯正的野生的紫色灵芝,在现代这玩意据说能抗癌,价格挺贵。 当然,在京都城这东西也不便宜,跟人参一样,都是贵价药村。 阿狗得的这一些,别的不说,十两银子是能卖到的。 有这钱,他妈妈的病应该能治好,冬天也可以好过些。 知暖很为他高兴,回头瞅了两眼,忙让他盖好,叮嘱道:“这东西贵,收好了,莫随便叫人看到。”又说,“镇上药店卖不起价,你若有门路,最好寻人去县里看看。” 她当初是没办法,初来乍到,要钱用,也浪够了,只想安定下来,所以明知道亏还是就手卖掉了手头的人参。 山上有灵芝,但是量少,能碰到都是运气,所以哪怕多跑些路,能多卖点钱对阿狗来说都是好事。 阿狗点头,“我知道。”还说,“九叔公家的三娘月底出嫁,到时候,我与送嫁的一起去县里。” 见他心里有成算,知暖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他是在哪发现的灵芝。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知道地方,回头再去寻寻,也许她也能找到两颗? 阿狗并不瞒她:“就在薁山不远,我说有黑土的地方……本来见你没空,我想去帮你挖点黑土的,发现有这个,我就回来了。” 小家伙说着抿了抿唇,看看马背上被她装得满满的两筐山葡萄,不大好意思地说:“今日筐子装不下了,等回头我再给你挖。” 知暖已经整个呆掉了。 所以她为了山葡萄而放弃黑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感觉自己白白错了一个亿! 第89章 送嫁 知暖错过的何止一个亿,那天去赶山的乡邻,收获都不错,药材上,最差的都能收获一两根何首乌。 好些人家兔子野鸡拎了两只手。 仅挖了半篮子甘草捡了些黑木耳的知暖,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而后两天,现实一再告诉她个道理,她曾经为了些野百合而误入深山的行为有多傻叉——特么,比起灵芝人参那些,百合真的不值钱啊不值钱。 而涌泉村附近的山大概与她八字不合,连着赶了两日山,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扒拉到。 随着秋收的全部完结,进山的人一日多过一日,附近村子的人但有空的,基本都在山上转悠。 知暖到后面,寻摸半日,往往最好也就是找到些野菌子,忒不划算了。 待得第四日,老木匠帮她把酿酒要用的木桶做好送来,她果断不再进山,在家准备熬糖酿葡萄酒。 因为秋税和赶山的事,村里关于用祠堂做学堂的事渐渐没了音信,上课的孩子没有增加,也依旧在她家上课。 有孩子在,知暖做事多少要避忌些,等孩子走了后才开始关门熬糖。 没办法,她现下什么东西都靠买,偶尔弄点小吃甜甜嘴可以,那么多孩子在,她熬多少糖都供不上。 酿葡萄酒最好是用白糖,但这时代还没那玩意,所以她只能将就将就,用麦芽糖代替了。 能不能成的,听天由命。 熬糖,拣选葡萄,去籽,和阿箩一直忙到夜深,才将那两筐子山葡萄酿好。 封好放到储藏室,静待十天半月看酒成不成,成的话,后山那一岭山葡萄就是她的宝,不能成……只好再慢慢琢磨其他赚钱的办法了。 等酒成的时间里,知暖去了趟镇上,先割条肉去看陈牙人,顺便从他那打听些最新消息。 比如说幽州有没有打仗啊什么的。 当然,顺便要是能探听到和永安侯世子有关的消息就更好了。 关于前者,陈牙人还真知道一些,他喜气洋洋地告诉她说:“幽州确实有铁勒来犯,他们还想像去年那样长驱直入,不想踢到铁板,据说屠将军早有准备,派了一队奇兵早早埋伏,将来犯的铁勒人通通斩了个干净。” 说到奇兵,知暖就想起八月遇到秦瑜那次,他们假装商队出行,不知道是不是就为了这回的埋伏。 只不过,她奇怪的是:“幽州应该有守将吧?屠将军镇守青州,幽州还未出事,怎的会派兵去幽州设伏?” 她再是政治小白,也知道这事不靠谱,若是真的,要么就是屠将军升了职,统管青幽两地,要么就是皇帝要一雪前耻,另派了大将过来率兵反击铁勒等部。 前者的可能性很小,至少知暖穿过来这几年,还没听过皇帝肯放心把这么大一个地盘交到一个人手里的,玩制衡才是皇帝会做的事;至于后者……真这么干的话,怕是皇帝下了决心要剿灭这些北方邻居,打得他们再无力来袭。 如此,那就是要打大仗的节奏。 想想皇朝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如今想发动大战也正常。 就是特么的,她阴差阳错跑来了这边。 知暖考虑了下重新回去南方的可能性,算了算自己袋里剩下的银钱,果断决定还是留守原处,静观其变。 然后回去的时候,不光买了肉还又多买了几十石粮。 趁着雪还没落,她要想办法挖个地道,另外,还得到山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存些粮,万一仗打过来了,她能有地方躲。 挖地道的事不宜让外人知道,但知暖自己不会弄这个,挖浅了怕没用,挖深了怕塌又怕把自己闷死,回到村里只好打着要建地窖的名义,找老人慢慢学。 等她学会,自己试着在后院挖了下,哎呀妈,只能说活不好干。 可不好干也得咬牙硬干,哪怕就挖出院墙,于她们也是个保障。 此后找地方存粮的事先放下,早早晚晚和阿箩锄头挖烂了几把,才将地道入口挖出来,九叔公家三娘出嫁的日子要到了。 原本知暖一个新落户的外姓人,人家嫁娶和她没什么相关。架不住如今阿箩成了小先生,九叔公家的小孙子孙女跟着她识字,然后知暖在外的形象又挺好的,有钱有貌还有才,所以哪怕才落户未成亲在许多人眼里还算不得真正的成年人,九叔公依旧亲自上门请她和阿箩参加三娘的婚宴,并且还郑重拜托她帮忙送亲去县里。 知暖……并不是很想去。 奈何九叔公一再相请,知暖也不想拒绝太狠将人得罪,最后还是答应了。 婚礼前,知暖剪了几尺从府城带回来的绢布,带着阿箩去添妆。 两人到时,那家里张灯结彩,喜意盈门。 新娘子的嫁妆一抬抬披着红纸摆在院中,村里许多人都在看热闹。 阿箩被迎进房内去见新娘子,其余人都在堂屋说话。知暖见到了做媒的三娘的姑姑,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满头珠翠,一身的脂粉香。 说实话,给知暖的感觉很不好。 她开酒楼时和许多平康女都有打交道,甚至和她们中的一两个还成了朋友,所以她对那个行当里的人有些熟悉。 这位卢家据说嫁进县里过得很不错的姑母,就给她很重的风尘味。 哪怕她衣着华贵端庄并无不妥。 想到阿箩说的,订婚下聘过礼,新郎都没出现,而三娘并不愿意这门亲事,她暗暗叹了口气,希望这位不要真坑自己娘家的亲侄女吧。 人一到,众人商量了下送亲的细节。因隔得远,男方不会上门来亲迎,对方说是在城外有处庄子,送亲队伍先过去那边庄上,然后从庄子上发亲。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知暖他们得在前一天送新娘子过去,在庄子上歇一晚。 三娘的四个哥哥两个嫂嫂、两个已出嫁的姐姐,以及卢家本家的三个伯娘,都在送亲队伍中。 而知暖和其他村里的年轻人,负责帮忙挑抬嫁妆。 知暖看看院子里那大大小小的箱笼和挑担,也是蛮替自己担心的。 挑担子,她是真不太行呢。 好在路远,卢家请的有马车,东西和人都先拉到庄子上,再从庄上挑过去。 撑一撑,她应该能行吧? 走之前,知暖叮嘱阿箩守好家中门户,要是害怕,晚上可以请卢嫂子过去陪她,而阿箩则悄悄递给了她一个垫肩膀的,小丫头鬼头鬼脑地说:“是三娘给的,她说垫着这个肩膀会不痛。” 所谓的垫肩是由几块素色的碎布拼成的,村里常年挑担做活的都准备有。东西本身不稀奇,稀奇的是新娘子,她如今按理正紧张着成亲的事,竟还有空关注着这个? 忍不住问:“三娘是给大家都准备的有,还是单只给了我?” 阿箩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得叫人怜:“自是只有阿兄你有呀,其他人又没姐妹与三娘处的好。” 知暖:…… 她再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会养孩子,看看在她身边长大的两个,周阿大是心机深沉的白眼狼,阿箩则完全就是个懵懂天真的傻白甜。 摸摸小丫头毛绒绒的小脑阔,知暖没多说什么,只暗暗提高了些警惕。 虽然有些荒谬,但她真觉得九叔公家的这位三娘,貌似待自己挺不同的。 不要说她是假男人,便是真的,她也不想招这朵小桃花。 第90章 风水轮流转 来到古代这么些年,这自然不是知暖第一回参加婚礼。 周阿大家的亲戚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其中也有人成亲,知暖虽是养媳,可因为能赚钱,倒也正正经经被带着出席过几场婚礼。 只是帮人挑担送亲却是头一回。 同去送嫁的年轻人都十分友好,体谅她文弱,主动把最轻的担子留给她。 是两个箱笼,里面装了新嫁的四季衣裳,比起谷物、被子啥啥的,还真是轻多了。 加上阿狗要跟去县里卖东西,一路上也帮她不少。 普通老百姓结婚,没有豪门大族那般奢侈,什么十里红妆,几十抬嫁妆,那是不可能的。 男方据说给的聘礼银子不少,所以尹九叔公家给三娘准备的嫁妆在村里嫁女的人中算最多的,但也只有八抬,其中被褥就占了两抬,粮食谷物两抬,其他是衣裳鞋袜,日常器物。 挺简单也挺实用,没什么花架子。 此去县里,他家共租了两辆马车,一车装人,新娘子和送亲的女眷坐,另一车载物。 其余人就走路。 木有错,坐不下车的通通走路去县里。 知暖:…… 再次后悔答应中……她还不好骑自己的马去,否则别人走路就她骑马,感觉像是她在迎娶尹三娘一样。 好在卢家租的其中一辆车是陈二郎的,两人相熟,他会用点小特权,比如说轮到知暖坐车辕的时候,会暗戳戳让她多坐一程。 实际上营陵县离涌泉村并不是很远,几十里路的样子,马车快些一日可到,他们走路是天未亮出发,到达男方准备的庄子天将将黑。 有过年初的流浪经历,又经常往山上跑,知暖身体素质大大提升,中途偶尔坐一下车轮换着来,她竟没有觉得特别累。 让她欣慰的是,一路顺利,没出什么幺蛾子,就是疑似喜欢她的新娘子,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如果忽略休息时,她总有意无意望向自己的目光的话。 男方家的庄子是个农家小院落,和京都城里贵人们的别庄自是没法比,房子陈旧窄小,胜在打扫得挺干净。 走了一日路,知暖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都已混得熟了,他们都是九叔公本家的子侄辈,十七八岁最多二十岁的年纪,没什么见识,可也没太多心眼子,相处起来轻松得很。 庄上留的有人,饭菜也已备好。搁以前,知暖出门回家必须从头到脚洗过才能安心吃饭,现在,接过主家倒的热水,几人共用一盆水洗脸洗手,照样坐下吃得香香甜甜。 新娘子等女眷在房内用饭,他们一群糙汉子坐在外头,吃吃聊聊,差不多了东西撤下去,也没得澡洗——当然有得洗知暖也不敢,忍着难受泡了脚,一通铺歇下。 如今跟群男人睡一床,知暖已经很淡定了,她带着阿狗占了个最里面的位置,面朝向里,没多久便睡着了。 要不是半夜被隔壁的小子一巴掌拍醒,她估计能一觉到天亮。 拍她巴掌的不是阿狗,那小家伙被挤到床边,半边身体掉在床下,只余胸以上还趴在床上。 那高难度动作,难为他能睡着不醒。 知暖把梦里拍醒她的那个家伙踢开些,起身把阿狗拖抱到自己睡的地方。 挤挤挨挨再躺下,却很难再睡着。室内空气浑浊,鼾声如雷,裹得紧紧的胸腹让她格外难受。 在床上瘫了几分钟,知暖终于受不了,决定爬起来去外面透透气。 睡前没事的双腿,睡一觉后小腿酸胀难受,知暖轻轻打开门,在外面寻了个地方坐下捏腿。 北地天气变化快,暑热还没走多远,夜里就已经让人隐隐感觉到寒凉的气息了。 今夜月色不明,远处的群山和田野如静默而蛰伏的巨兽,四下无灯,除了旷野的虫鸣,听不到一点人声。 知暖捏腿捏累了,正在考虑要不要解开胸腹上的裹布松快一下,身后忽然传来一点细碎的动静。 她蓦地起身转过头去。 来人是从另一边的厢房出来的,黯淡的光影下,能隐约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以及夜风轻轻拂动的裙摆。 是尹三娘。 既然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心思,知暖不想惹麻烦,装作没看到她,默然微施一礼后,她极快地往自己歇息的房内走去。 她没想到尹三娘会那么疯,竞猛不丁从旁疾冲过来抱住了她。 知暖:…… 尹三娘搂得她很紧,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疯狂。 她轻声说:“轩郎君,我中意的人是你,我不想嫁给其他人,你带我走吧!” 知暖:…………………… 她就纳了闷了,打从搬到涌泉村,非必要不出门,两人甚至都没打过几回照面,她是怎么看上自己的? 用了点力,知暖试着挣脱她。 “你先放开,”她倒也没有太慌,安抚着道,“如果你害怕嫁人的话,我叫你哥哥们出来陪你说话。” “不要。”女孩子几乎是用尽全力箍紧她,“轩郎君,求求你带我走吧,我是被姑姑害的,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嫁给他!” “轩郎君,轩郎君,”她一迭声地轻轻叫她的名字,不断蹭着她,求她,还说,“那人给了五百两的聘银,我阿娘拿了一百两给我作陪嫁。我把钱都给你,你带我走,我保证以后都只听你的话,只对你好,好不好?” 知暖:…… 说实话,她挺同情她的,古代的女孩没有任何婚恋自由,嫁什么样的人,全凭父母良心和自己运气。 她不清楚尹三娘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她能感受到她整个人透出来的害怕、抗拒、还有绝望。 可惜,她不可能带她走,也没有办法帮她。 她袖里有刀,但她不能用它威胁她放开自己,于是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你是紧张太过才会觉得害怕。九叔公那么爱重你,便是那人有点不妥,想必人品上没有什么问题的。你先放开我,”她劝她,“这样子被人发现,于你没好处。” “没关系,我不怕!”少女看出她不会轻易妥协,时间紧迫,她没时间再多求,于是声音里带了几分决绝的狠意,她说,“轩郎君,是我求着阿爹请你来送亲的,我早就打算好了,今日你答应我便罢,若不答应——” 她说着抓住她的手,在她腕子上咬了一口,然后猛不丁扯破自己的衣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就告诉所有人,你欺负我。” 知暖:…… 知暖:……………… 造孽啊!她曾经用同样的手段威胁别人,如今这是,风水轮流转? 第91章 设计 她突然有点欣赏尹三娘,这个看起来秀秀气气话不怎么多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的勇气与魄力,反抗她不喜欢的婚姻。 甚至她都没法说她这办法蠢。要知道自己来自千年后,用的不也还是相似的招数么? 可惜,她是那个被设计的人。 而且,她还不是真男人,她身上有秘密,因此完全不可能像永安侯世子那样半推半就地接纳她。 风很冷,呼呼刮在脸上有点疼,离得房间近了,她能听到里面隐约的鼾声,还可以听到有人在说梦话,不知道含糊喊了句什么,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对峙越久越危险,知暖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收了所有的怜惜,滑出袖中的短匕,利索地用刀尖抵着女孩的脸,轻声说:“阿箩尚在村里,我不可能和你走。如若你硬要逼我,我不介意杀了你。” 尹三娘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知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可如果你肯放弃你那愚蠢的主意,看在阿箩与你相交一场的份上,日后你之婚姻但有不妥,我可发誓,会助你和离,帮你脱困。” 她说完后,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呜咽。 许久后,尹三娘一语未发回去了房间。 知暖收回短刀,再次浅浅叹了口气。 她不是为尹三娘叹气,而是为她自己。 去年那时候的自己。 永安侯世子看她,大概也觉得她很蠢吧? 离开京城后,知暖从不刻意去想和他的任何细节,然这一刻,她隐隐约约有点感觉,也许,她找他或是临时起意,他待她,却不完全是顺水推舟。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许,他曾更早地有有一点点喜欢过她。 毕竟她当时的行为真的好蠢!而凭他的能力,有一万种破解的办法。 可……喜欢啊。 纯粹的喜欢,在这样的时代,是一种很奢侈的感情。 难得她曾得到过,却也轻易地放弃了。 知暖在外面坐到天快亮,新娘子的屋里亮起灯,男方安排的人开始给新娘梳洗换妆,她才悄然回到屋里,重新又睡了过去。 再被叫醒时,天已大亮。 知暖跟着梳洗过,吃了东西,新郎来迎亲了。 看到新郎,知暖有点理解为什么三娘会不喜欢了。 他穿一身绯色的新郎装,脸上涂着粉,眼周泛青,唇色发紫,一副十分明显的被酒色掏空的纨绔样。 长的倒不差,但形象很油腻。 骑着马过来时,还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至于拦门却扇什么的,通通没有,新郎大爷不耐烦搞那些,使人朝天撒了一通钱,直接说:“别整那些虚的,老子不喜欢,直接上轿出门子,我累了。” 知暖:…… 这要是自己家的,能把他狗脑子打残。 但无人敢不应他,尹家倒是想表示抗议……木有用。 尹三娘被人扶着出来时以扇遮脸,满眼的木然。 好似她所有的勇气与生气,都留在昨晚,余下的,只是残躯。 知暖心情挺复杂的,但她做不了更多,她能做的,是转头请陈二郎带阿狗去把他辛苦攒的东西换成钱。 孩子小,一人进城怕被骗。 陈二郎的马车是装嫁妆的,如今嫁妆改由他们挑进城,马车空下来,让陈二郎陪着小家伙去自是更好。 陈二郎也有事要进城办,爽快应了。 欢快的唢呐音响起,新郎上马,新娘进轿,亲队出发了。 不管新郎怎么混,新娘怎么想,最终的婚礼还是很热闹的,一路上响器常鸣,看客众多,拜堂成亲时的仪式感和庄重感拉满。 三娘嫁的这家人姓傅,毫无意外,家境十分不错,傅家主是屠将军帐下一个从五品的将军,在营陵县里,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 对比家世,有这样的婚礼排场不意外,但也是因为这样的家世,男方对这场婚事轻慢无礼都变得能够理解。 毕竟在来的路上,知暖就听其他人说过,男方家婚前不管是下聘还是请期,都没有正经主人出现过。 婚礼当天,知暖他们作为女方送亲客,因为是挑担的,竟被当下人对待,连正经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东西一到,就被请去了后罩房仆人们住的地方。 尹九叔公请知暖帮忙送亲的时候说男方家家世显赫,而知暖看着就出身不凡见识广博,所以请她是想她在吃饭应酬的时候,能帮大家兜着点,省得有什么丢脸或失礼的地方。 结果……知暖连正屋都没挨近过,宴席开在哪都不知道。 这不夸张,因为新郎家挺大的,那格局和建造,完全超出了五品将军的规格。 不过也正常,京都城就在天子脚下呢,大家也只是明面上过得去罢了,实际在服饰和房屋规制上有所僭越的大把。 更何况此处离得天高皇帝远,规矩什么的,在有权有钱人家眼里,形如废纸。 但见微知着,一个五品将军家的生活都能过得如此豪奢,那其他人呢? 难怪此处税重,老百姓日子难过。 五品将军家的下人房建得也比一般农家的要好很多,所以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年轻人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他们怀着敬畏的心理看着这的一草一木,感叹着新郎家的富足,然后还好奇:“怎的宾客有些少?” 也有脑子正常的悄声问了一句:“我们也算贵客吧,怎就没主人来陪?” 被另一个自以为很懂的怼了句:“这个时候,主人家自是在陪真正的贵人呀,我们都算自家人了,要陪个啥?”还嘀嘀咕咕说,“不来还自在些。” 然后就畅想,这富贵人家的席面不知有多豪,肉有多多。 知暖听得哭笑不得,眼角余光注意到伺候,或者说监视在一旁的下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直到开席吃饭的时候,几位年轻人才感觉到不太对,因为没人请他们出去,而是仅在房内布了张桌子,摆了几个肉菜。 没错,纯肉的菜。 一种赤裸裸的鄙视感和打发饿狗的即视感。 知暖无语,其他人也沉默了。 昨夜挤开阿狗,半夜把知暖拍醒的小伙子也姓尹,村里人叫他阿柴。 此人是猎户出身,长的不错,身材也较一般人壮实,就是有股子莽莽的劲,别人都不作声的时候,他直接问了出来:“怎么不让我们去席上,在这吃饭算怎么一回事?” 新郎家的下仆呵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行了个叉手礼,傲慢道:“前边吃饭的都是达官显贵,主人说,郎君们打乡下来,怕不懂规矩,万一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所以,就请将就将就呗。这不,好肉好菜不都给你们端来了?” 说罢退去一边,一副爱吃吃不吃拉倒的样子。 几人面面相觑,没主意,便问知暖:“怎么办?” 知暖坐在那,身姿笔直,姿态却是闲散的,听见问,她轻笑一声,用比那下仆更傲慢的语气道:“问我?我的意思是掀桌走人。走吗?” 她甚至更想借势把新娘也带走,看这家作风,她对三娘未来的日子一点也不乐观。再想到自己对她许下的承诺……真的,她觉得这会翻脸把人带走,兴许是最安全也最简单的。 然几人同时把她按下了,其中有个九叔公的亲侄子还说她:“九叔请你来是想看着大家的,怎的你行事倒比我们还冒失?” 说罢招呼大家赶紧吃吃喝喝,生怕知暖当真掀桌把亲事毁了。 知暖:…… 她不说话了,默然坐在那,虽然饿,桌上酒肉却一点没碰。 她骨气不多,然这种时候是绝对吃不下的。 阿柴原本也想力挺她,奈何其他人吃得太香……而乡下,真的很难有一餐饱肉。 有时候,穷是一种原罪。 现代人是无法理解不能肉食自由的人对肉类的偏爱的。知暖能理解,穿越之初,她甚至也尝过肉荒的滋味,为了一口肉,人能很轻易地说服自己接受破底线的一些东西。 一餐饭吃完,知暖当真一口没碰,倒是引得新郎家的下仆高看她一眼。 不过无卵用。 饭一用完他们便被请出了傅府,因婚礼是在旁晚,而营陵县无宵禁但城门到点会关,他们得重新回去迎亲的庄子上再歇一晚。 不止他们,尹三娘的兄嫂婶婶也一并被请离。 那几人出来时,脸色俱都不是很好看,给尹三娘牵线作媒的尹姑姑和他们一起,几人甚至在傅府门前就吵了起来。 尹家二嫂说:“……给个最边角的席面,这家人根本就看不起我们!” 尹姑姑气笑了:“疯了吧?人家出入皆是豪门,连曾经的探花郎大人都坐不到上席,你们算什么牌面上的人,还想坐那上面?” 她后面说的什么,知暖全没听到,满脑子就那一句,“曾经的探花郎”。 靠,探花郎,她第一反应就是周阿大,是他来了吗???? 第92章 孽缘 知暖心怦怦怦怦猛然狂跳起来。 太夸张了,先是永安侯世子,再是周阿大,这扯不断的孽缘,是断都断不掉了吗? 缓缓舒出一口气,她告诉自己别紧张,还不一定呢。 那方尹家人还在吵,木已成舟,尹三娘的姑姑对娘家人也没了耐心,终究是说了实话:“三娘能正经嫁入这样的人家,作人大妇而非小妾,你们还是偷着乐吧。来年她若生下将军府的小公子,自有她的荣华富贵,到那时,你们再来摆舅舅舅母的架子,现下,就别在这给人添堵看笑话啦~” 正经姻亲,想要个正经对待,竟然是添堵看笑话,这姑姑媚上的脑回路已经是……出神入化。 让知暖无语的是,其他尹家人被一顿埋汰,还觉得这话很有理,坐上马车走了。 走了。 知暖:…… 看她兀自在风中凌乱,尹柴拉她一把:“想什么呢,快走罢。” 知暖特想自己甩手走了算了,这都什么人什么事。 被阿柴硬拉着跟上。 陈二郎和阿狗单独行动去了,尹家租来的马车只有一辆,坐了尹家人,知暖这些挑担的年轻人只能自己走回去。 她席上没吃东西,回到城外庄上饿得半死,好在阿狗他们早回来了。小家伙的紫芝卖的不错,作为感谢,他给陈二郎买了包吃食,也给知暖带了包糖。 挺会来事的孩子。 知暖略欣慰,她知道阿狗自尊心强,并未多推辞,接过糖拈起颗吃了,笑着道:“很甜。” 是饴糖,没她做的好看,却是真的很甜,极好地安抚住了她饿得难受的胃。 阿狗很开心。 夜间仍是大通铺挤着睡。还是没得澡洗,也没法换衣。 知暖没昨日困,身上却比昨日更难受,睡不着,就挤到尹三娘的几个兄弟那边说话。 “探花郎?”尹家几兄弟对知暖打听探花郎的事并不意外,毕竟读书人嘛,对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感到好奇太正常了。 可惜,尹大等人的席位安排得远,别说看到探花郎本人了,就连有探花郎出席婚宴的事,他们也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听说是个大才子,因过于刚直为皇帝不容,把他打发到北边来,眼不见为净。” 知暖听后默然了。 周阿大刚直吗?他或许不够圆滑世故,但一定很识时务,怎么可能跟皇帝对着来还为皇帝不容? 但她在京城时也没听说有哪个探花郎得罪过皇帝,或者,是她离开后的事? 想探听更多显然不能了,知暖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此事,听尹大又发了好一会牢骚,才累极睡过去。 翌日一大早,外头就闹轰轰的传来动静,知暖还以为大家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结果起床后听说是傅家派人送了礼来。 礼物不算多,是些吃食布帛类的东西,知暖瞅着那随礼过来的仆人一派高傲样就眼睛疼,没往前凑,拉了阿狗去厨房弄吃的。 她饿了一晚上,庄子上的厨娘做的吃食吃不饱肚子,捡着有的食材,给自己和阿狗下了碗面条。 鸡肉打的汤底,撒点鲜嫩翠绿的萝卜秧子,她和阿狗蹲在厨房面前,一人干了一大碗。 将将吃完放下碗,尹三娘的大哥尹大找了过来。 说是想请知暖陪着自己夫妻再进城去看看妹子。 知暖……并不想去。 不管傅府参加婚宴的探花郎到底是不是周阿大,于她,能不和京城来的人打交道最好就不要打交道。 知道城里有那样的人,她避之尚且不及,又怎么会再撞上去? 她委婉道:“三娘今日定然要被安排认亲,我们冒然前去,怕是不好。您实在担心她,不若等回门时再看。” 本朝习俗,女儿家出嫁三日有回门礼,营陵县和涌泉村隔得又不像府城那样远,傅家既一大早派人送礼来,想必对三娘还算满意,回门礼应该不会省。 结果,尹大略有些苦涩地告诉她:“方才傅家便是派人来知会,说是傅将军近来事忙,回门礼……不办了。” 知暖:…… 回门礼办不办和傅将军忙不忙有什么关系?结婚的是他儿子又不是他。 她实在忍不住,问尹大:“冒昩问一句,贵府缘何定要与傅家结亲?” 就她听阿箩说的,尹九叔公对这个小女儿还挺疼爱的,傅家的态度也不是今日才这样。 就算尹三娘嫁人是被姑姑设计陷害了……就算是畏于傅家权势,可尹九叔公要真疼孩子,也不会让她嫁得这么憋屈吧? 除了阿箩说三娘不愿意,尹家其他人是一点不愿意结亲的风声都没听到。 尹大几个昨日送亲来,更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所以也别说什么不放心妹子了,他这会硬要再去傅府,谁知道是不是想要得到其他什么好处? 知暖是对尹三娘有过承诺,可也不会因此对尹家其他人再有好感,更不会陪他们去傅府,帮着做什么。 尹大搓了搓手,回头看了眼厨房方向,扯了知暖走去院子外面说话。 知暖反正是不松口。 尹大见她不得到答案就不妥协,叹了好几声才道:“此事我阿爹不肯多提,如今告诉郎君,还请勿要外传。” 说来说去,这桩婚事能成,尹三娘的姑姑确实是居功至伟。 八月里,知暖去府城那段时间,尹姑姑派人请待字闺中的小侄女来县里玩。 一家亲戚,虽然这亲戚关系因着某人嫁去县城而变得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薄,但到底还是亲戚不是? 尹家人没设防,欢欢喜喜把小闺女送去了。 然后中秋还未过,那位姑姑便火急火燎地派人送信回村,说是傅将军府上的公子看上了三娘,叫尹家人去县里商量订婚的事。 尹家一家人懵大圈,收拾收拾,九叔公亲自带着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去了县里,才知道傅家全城选媳,那位姑姑做的好事,私自把尹三娘的庚贴递了进去。 当然,三娘的庚贴不是唯一被选中的。尹姑姑怕事有不稳,又托人安排傅家公子与三娘在街上来了波巧遇,傅家子竟也看中了三娘。 傅家势大,庚贴又是自己人送进去的,哪怕这样的高门大户卢家不敢攀,也没有办法。 至于傅家那位公子,这次结婚也不是头婚,他前面已经结过两次婚,两任夫人一个意外死,一个病死,然后都没有生过孩子。 之所以全城选妻,是因为作为傅家仅剩的独苗苗,傅小郎君娶妻两任,妾室无数,还没一个给他留下个后代。 后来有算命先生说,傅将军英明神武,傅小郎君命格贵重,一般的女子怀不上他家的孩子,须得和他合上命数,有木火通明格局的女子才能留下傅家之后。 而尹三娘恰好是木火通明的命格。 知暖听得一脸木然。 更叫她木然的是,尹大在说完这些后,还有意无意地表示:“阿爹疼三娘,半点不想让她远嫁,且当时心中已有了贤婿人选……”说着看一眼知暖,生怕她不懂似的又看一眼,压低声音道,“恰好那段时间那人外出,阿爹本想着,让三娘去玩几日,等他回来便提亲,谁知发生了这事。” 知暖:…… 尹大那话就差直接报她户口本了。 所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被人当女婿看上了? 难怪九叔公一再求她来,甚至她怀疑,昨晚上尹三娘找她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意安排……毕竟睡梦中尹柴拍醒她的那一巴掌实在是太巧了。 而且她和尹三娘说话声音小是小,就,当真无人察觉? 妈呀,不是吧?这一家子不敢得罪傅府,所以就想怂恿她带着尹三娘私奔? 这猜测太离奇了,知暖看向尹大,后者不敢对上她的目光,不太自在地咳了咳,轻声说:“轩郎君既然对三娘有了那样的许诺,想来也是想知道她在傅府过得好不好的吧?” 知暖:…… 知暖:……………… 第93章 丑崽子 事实证明,谁要是敢轻视古人的智商,是要付出代价的。 现在,知暖就正在付出代价中。 她特别诚恳地问:“我遭遇家破,流落到此地,连家人都寻不着,你们怎么就敢相信,我当真可以帮到三娘?” 尹大这时倒一副憨厚相,期期艾艾地说:“轩郎君通身气度一看便与众不同。阿爹说,虽不知你是真流落过来还是暂时隐居于此……可只要你敢应,定然是有法子的。” 知暖:…… 她倒不知道,原来村里人背后是这么猜测她的? 好荣幸哦,把她的出身想得牛逼轰轰,可实际她不过就是个一无所有还把帝国当权者得罪透透了的小娘子呢。 不知道九叔公一家知道真相后会不会吐血……可惜知暖也不敢让他们知道真相。 她现在只庆幸自己没有答应老里长去村祠堂教书,也庆幸她没偷懒,决心靠自己在家里挖地道苟命。 这一个个的,太可怕了。 目光放空想了会儿,知暖收回心神。 尹大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就已经没有了她拒绝的余地,否则一个意图色搭将军府儿媳的罪名,她就吃不消。 不如痛快答应了。 至于去了傅府会不会遇到疑似周阿大的探花郎……她和尹大说:“随你去可以,但我不能这么去。” 尽管种了一段时间的地,但最热的时候她一向苟得深,所以身上皮肤并没有晒黑多少。 哪怕穿的再地道,她脸还是那张脸,周阿大若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她认出来。 当然,她和尹大不会这么说,她说的是:“我长的太俊,改改样子,也省得招惹什么麻烦。” 尹大也觉得她那张脸过于醒目,想也没想同意了。 商量妥后,一行人兵分两路,尹家其他的兄弟先带着人回村,陈二郎驾车,载尹大夫妻与知暖再去趟傅府,等见过三娘后,他们再随后赶回去。 大家对这安排都没意见。 进城的路上,知暖没坐马车里——她毕竟是“外男”,不好和尹大夫妻俩挤一起,所以她和陈二郎一起坐在外面车辕上。 里面两人不管,她跟陈二郎已经是很熟了,一路吧啦吧啦东拉西扯地瞎聊天。 陈二郎常来县城,对这地方比较熟,她跟他打听有哪里的胭脂铺能让人变丑些。 陈二郎听到她这要求,觉得稀奇得很:“别人买胭脂水粉是为其美,你这变丑是想要怎样?” “我就是太美了。”知暖装模作样地叹气,扯着自己的脸皮,“瞧瞧,兄弟我自幼肤色便好,行走在外,太招人眼,变丑一些,也能省很多事。” 陈二郎听得哈哈大笑。 知暖原本是试探,没想到他还真给了她惊喜:“你若是要变得更美我没有好法子,可若想变丑,我倒认识一个人。” 进城后,把她拉到一户民居,找了个媒妪,也就是后来的媒婆,一顿捯饬后,哇,丑得惨绝人寰。 尹大夫妇都惊到了,知暖倒是很满意,原本跟尹大说好让他给钱的,这钱也不用他给了,自己花钱从媒妪那买了一堆瓶瓶罐罐。 买了东西,此次化妆得以免费。 化好妆后,几人又去找尹三娘的姑姑。要见尹三娘嘛,他们这么直接上门多半不成,让她这地头蛇想办法最好。 尹家那位姑奶奶原来嫁的是位货郎,后来两人开了个小杂货店。知暖没进去店里看,但就从店外情形瞧着,那么一间小店,绝难撑起她那满头金银首饰。 那位姑父倒是老实巴交的样子,见媳妇娘家人上门,还要给他们拿吃的,然后被自己媳妇狠瞪了回去。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尹姑姑假笑着说:“阿大他们要去傅将军府呢,进府什么好东西没有,谁还吃这些个?” 说着一甩香帕,带起一股香风上了马车。 上车时她看到知暖,瞬间被丑到了,瞪着大眼问:“你是哪家的丑崽子?”还说自家侄子,“也不晓得带个齐整些的人出门。” 陈二郎低头忍笑不说话,尹大夫妇被知暖叮嘱过,没敢透露她的身份,只得一旁陪笑。 倒是知暖落落大方,随口胡诌说:“我是村东头的小二呀,姑母不认得我了么?” 她声音没怎么变,听着温润悦耳,语气也是不急不徐的,倒像点样子。 尹家姑姑想了一下没想起这个人,自觉不重要,没理她了。 这么一通耽搁,几人到达傅府时已近正午,认亲早结束了。 傅府又在宴客,门口街边,停了好些马车。 尹家姑姑还是有些办法的,求见被拒后,但见她给看门的下仆塞了个什么东西,然后没一会,就有个管事模样的男人走出来,和尹姑姑说了一会话后,几人顺利进了傅府的门。 陈二郎没去,他看着马车,在外面等,由知暖陪着他们进去。 傅府庭院深,尹大夫妻又害怕又好奇,所以他们没看到,走在一旁的傅府管事和尹姑姑眉来眼去的样子。 十分辣眼睛。 这回上门,傅府没有任何主子见他们,那个管事将他们直接带去了尹三娘住的院子。 虽然是续弦,虽然傅府没把尹家当回事,但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尹三娘住的院子并不差,院内婢仆成群,屋内的摆设也都十分精致奢侈。 小花厅里,众人等了好一会,才见尹三娘一身绯红的新罗衫,被丫鬟们扶了出来。 她变化超级大,原本朴素无华只能算是清秀的小村姑,梳了高髻,穿上了精美的绫罗绸缎,戴了首饰上了妆,竟有了些粉面桃腮、百媚千娇的味道。 尹大夫妻都看呆了,尹姑姑更是又妒又羡,上前扯着尹三娘的衣袖说:“瞧瞧,瞧瞧,这嫁了个好人家就是不一样,看这衣服,这首饰,寻常人家哪见过这好东西?!”拍着手掌又说尹大,“你还说不放心三娘,现在见着了吧?这富贵气象,我可是坑自己亲侄女的人?” 不管合适不合适,她噼里啪啦一通说。尹三娘脸涨得通红,偏和尹大夫妻都没觉得有问题,不停附和。 室内傅家的丫鬟可没有永安侯府的那么有涵养,当即脸上的轻视毫无掩饰。 知暖轻轻叹气,既然陪着来了,就那么看着他们丢脸也不是她的作风,先强压着穿花蝴蝶似的尹姑姑强行坐下,然后暗戳戳把看自己妹子看呆的兄嫂二人捅醒,笑着提醒他们:“大兄和大嫂不是有话要嘱咐三妹妹?如今既见到了人,就好生说说话吧。” 自掏腰包,给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塞了几十个钱,请他们出去,让人家家里人自在说会话。 知暖一开口,尹三娘就听出了她的声音,当即又感动又难堪又有些心酸,好在没有叫破她,任她施为。 屋内傅府的人都被清走,知暖以为这一家子总要说些贴心有用的吧?结果没有。 尹嫂子扯着三娘的新衣:“你这衣裳真漂亮,是傅府给你准备的?” 尹姑姑羡慕嫉妒恨:“都是布店的最新品,傅家对你可真好。” 然后,尹嫂子又摸摸三娘头上的金饰:“这首饰也是新制的?好好看啊~” 尹姑姑酸味冲天:“可不,都是银楼的好货呀~” 尹大也看得满脸艳羡,拉着知暖的衣袖叹:“这傅家如此舍得,对三妹算是极好的了吧?” 知暖:…… 她已完全不想说话。 第94章 你也中意我的吗? 穷苦百姓,当家的能省钱给媳妇子买根头绳一定是宠爱,而富贵人家,让家世不显的新媳妇换上罗衫,插满珠翠,基本上和宠爱无关,只是不想丢了自家的脸。 看傅家婚礼上的作派,也不是个为钱抠抠搜搜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在穿戴上刻薄新妇。 如此浅显的道理,尹大能不懂? 不过是觉得,有钱有富贵可享,就能抵消一切不好。 问她,也不过是想在她这找到认同感。 知暖自是不会认同,但她也没说什么,只立在那看着面前的闹剧。 看尹三娘本还有些抵触的情绪,在自己姑姑和大嫂夸张的赞美与艳羡声里慢慢消弥。 叹气。 哪怕知道小姑娘能自愿沉迷这富贵乡里她就不用管什么承诺不承诺的事,觑着点空隙,知暖还是叮嘱她:“傅家是富贵,但富贵也能吃人,在这样的人家里生活,记得保护好自己。” 她这会的样子着实丑,因为较之一般人纤瘦,媒妪给她化了身黄皮,眼睛弄成了眯眯眼,鼻头四周点了许多麻麻点点,看着丑就算了,还跟个病痨鬼似的,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这是尹三娘第一次正儿八经和她说话。 忽略外貌,她的声音没有那天晚上那么清冷,或许是模样变了,又或许是真的同情,她的眼神和煦又温柔,像仲春的风,带着淡淡的抚慰与温暖。 三娘心尖微微一颤,仰起脸想从这张完全陌生的面孔上找出熟悉的样子。 然后,她就悲哀地发现,她对他也没有多熟悉。 她所熟悉的轩郎君,都来自于阿箩和旁人口中,实际上,他深居简出,除了有限的几人,他与谁都没有多来往。 想到昨晚的洞房花烛夜,想到那个男人对自己的“迷恋”,她忍不住问:“你……你也是心悦我的,对吗?” 不然,何以今日又来看她,又何必特意关心她? 却不知知暖满腔的怜惜都被她这句问话给吓了回去。 眼前泪眼婆娑的小姑娘,让她仿佛看到了前世的堂姐。 一个无可救药被辜负了一次又一次仍旧死不悔改的恋爱脑,什么事情都没有男人爱不爱她重要。 希望卢家三娘子不至于那么离谱,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只是看在九叔公的份上劝你一句,别作死,放聪明点,进了这傅府,你谁都靠不住。” “收好你那情情爱爱的豆腐脑子,兴许你能活久一些,可以等到我实现承诺。” 本来还想劝她,最好是查一查她前面两任傅小夫人亡故的内情,如今看来大可不必。 无知的人,或许能活得更开心也更长久一点。 而且两人能得这么点空档说这几句话已是难得,多了,哪怕她丑得辣眼,顶着尹三娘娘家兄长的名义都不好使。 就随便吧。 他们还要回去,在傅府不能停留太久,便饭什么的也没有吃。 虽然被知暖打击了,但三娘对娘家的依恋还在,她让人打包了些傅府的吃食点心给他们带回去。 知暖有幸也得了一包。 一行人顺利出了傅府,没有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知暖松了口气。 上马离开的时候,尹家姑侄还很舍不得地多看了几眼将军府邸高深的门墙,知暖却是一次都没回头。 把尹姑姑送回家后,陈二郎驾着马车直接出了城。 他们启程晚,路上几乎没怎么停留,只中间解了次手吃了点东西。 吃的就是尹三娘给他们包的点心。 点心样式很精美,不过味道一般般。 太甜了,甜到齁。 不过这也代表了一种叫人绝望的现实,在普通老百姓,糖是奢侈品,而贵族甚至可随意挥霍。 就像尹三娘婚礼上摆在他们面前的几盘肉,一般人家,谁有底气用肉来羞辱人? “在想什么呢?”陈二郎嚼着嘴里甜滋滋的点心,凑过来问。 知暖摇头,见他吃得很有味,把余下的都塞给他,“你吃吧。” “你就吃那么点?”陈二郎并不客气,将点心都收下了,还说她,“你吃得太少了,难怪堂堂男儿,瘦得跟小娘子一样。” 本来就是小娘子的知暖:…… 她叹了口气:“日子难过。” 幸好这年头,瘦子多,加上她身量较一般女子高挑,掩饰好胸,扮男人还真没人多想。 陈二郎怼她:“你日子又有多难?”总结,“还是吃的少了。”苦口婆心劝,“光有张脸还是不行,瘦叽叽的样,娶不到媳妇。” 知暖听得笑。 而说到娶媳妇,陈二郎自己就歪楼了,起身瞅一眼,确定尹大夫妻去解手还没回来,神秘兮兮地问知暖:“那个新娘子家,你与他们很熟?” 知暖将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就着水艰难咽下,暼过去一眼:“怎么?” “要是很熟,你就提醒一句,傅将军家那位小郎君,可不是什么善人。”他说着,声音压得越发的小,“我听说,不止前面那两位,他还有好几任妾室,都是被他……嗯,玩死的,你懂吧?营陵县城,疼女儿的人家,可没谁敢把女儿再嫁给他。” 加之傅家手握兵权,行事傲气,和他家结亲沾不到光就算了,还近乎白陪个女儿,谁家愿意做这亏本买卖? 所以什么命格都是假的,实际是没人敢嫁,傅家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打着命格的名义往远地方招亲。 总有不明真相的人家为图富贵,把女儿送进去。 知暖听得心头发寒,有钱人家闺阁之中玩的那些花样,在京城时她就听过不少。 没想到北地也是一样。 微微默了默,想到早上三娘并无异样,便问:“那这些年,那位傅郎君就没得过一儿半女?” “听说以前有过,只是都没养大。第二位进门后,就再没听过有任何孕事了。” 古代医疗条件差,孩子养不大的多。但就傅家的家世,一个孩子都没养大,问题就很值得玩味了。 而以前有妻妾怀过孕后面没有,很大概率那位傅小郎君已经被掏空了身子,不孕不育。 尹三娘这前途,凶多吉少。 知暖已经开始想,万一她跑回来求助,自己应该怎么办。 当时冲动之下答应的事,真是要把自己害死。 见她一副苦恼相,陈二郎倒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告诫道:“若是你与他家关系寻常,就当不知道这回事……说来就算他们知道也没法,人已入府,往后如何,不过听天由命。” 又说:“别告诉他们是从我这听到的消息,傅府查这些‘流言’查的严,但听到有议论的,一律报官处理,营陵县城,可没人敢说实话。” 知暖点点头。 她没打算把这些消息告诉尹大,或许会侧面提醒一下九叔公,多的,她也不想说。 就如陈二郎说的那样,事已至此,悔已无用,知道太多不过是平添烦恼。 再者说了,尹九叔公既默许女儿找她私奔,傅家那位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真能一点也不知道? 第95章 套路 出来三日,知暖已归心似箭。 他们到镇上时已经很晚了,陈二郎想留他们在镇上歇一宿,到天亮再回。 不过不管是知暖还是尹大夫妇都只想回家,没办法,雇主事大,陈二郎只好继续凭着一盏小气死风灯,摸黑送他们到涌泉村。 那会都已经半夜一两点了,夜色深浓,看不到一点灯光。 陈二郎有尹家收留,知暖在进到村口后半途下了马车,沿着自家单辟出来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直接跑回了家。 阿箩还挺警醒的,她只喊了两声,小姑娘就醒了,高高兴兴跑来开门,结果灯光一照,是张完全陌生的丑脸。 阿箩吓得,直接将灯砸到她脸上,要不是知暖反应快,铁定得毁容。 阿箩见一砸不中,又迅速抄起门边一根大木棍子敲过来。 知暖:…… 头上挨了一记,她才想起自己易了容的,忙一边躲一边喊:“哎哎,阿箩,是我,我变了点样子的。” 怕她不信,她还换了下声线,换成自己以前的声音。 其实也差不多,只没有刻意压低放缓,声音更细腻清灵一些罢了。 可不熟悉的人,也不可能知道那点差别。 阿箩呆了呆,总算停下手,轻轻叫了声:“娘子?” 知暖:“是我。” 造孽,她头顶挨的那一记着实不轻,伸手一摸,一个大肿包。 阿箩却高兴地扑过来:“娘子!阿兄!” 很好,几日没见,小姑娘也欢喜得忘乎所以了。 外面到底不安全,知暖搂着她螃蟹似的挪进院内,栓好门。 摸摸小丫头睡得毛毛的小脑阔,她问:“受委屈了?” 怎么感觉她特别黏人? 阿箩小动物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这才放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怕娘子不回来了。” 尤其是阿狗他们都回来后,阿箩那种担心达到顶峰,哪怕别人告诉她她家阿兄只是有事随后就回也无济于事。 小姑娘这是童年阴影,她的不安全感,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遗忘和修复,所以知暖没说多话,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傻不傻?我怎么会不回来?这可是我们的家。” 阿箩抹抹眼里的泪,用力地嗯了一声。 外面待了三天,知暖感觉自己已经腌入味了,岔开话题问:“有水吗?我得好好洗一洗。” 阿箩忙说:“有的有的。” 她每日都有烧水等着的。 重新掌灯,小姑娘像只勤劳的小蜜蜂,给她拿衣服,帮她调热水。 知暖在里面洗澡的时候,她就站在外面和她说话。 问她这几日怎么过的,晚上怎么没叫人来陪。 阿箩说:“就喂鸡喂牛喂马、浇水、挖地道……”吧啦吧啦,听起来还忙得很。 至于为什么晚上不叫人陪,小姑娘压低声音,自觉很明白地说:“我们有秘密呀,万一叫人看破如何是好?” 可其实她们最大也是唯一的秘密就在知暖身上,只要她身份不暴露,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只是小姑娘能有此觉悟挺好的,继续保持。 狠狠洗了澡又洗了两遍头发,知暖才总算活过来了。 那种轻松感,好似身上卸下了几千斤重担。 洗完了搬两张长凳拼在屋檐下,她趴在上面一边享受阿箩的干发服务,一边悠悠长叹:“还是家里好。” 两回出门,两回都差点撞上故人,知暖深深觉得,看什么世界看世界,还是苟在狗窝里最舒坦。 这辈子要是没有战争,她哪都不去了,就稳稳地待在这,悠哉游哉过她的小日子。 阿箩本有许多话想与她说的,然知暖趴在那,头发还没擦干,人已经睡着了。 在外面没法睡好,回来这一觉知暖睡得昏天黑地,早上还是被饿醒的。 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人都有些懵,打着哈欠走到厨房问阿箩:“我什么时候上的床?” 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箩在做饭,是上回知暖出门时买的肉,她腌了一直留着的。 腌肉炖菌菇,香味那个浓郁! 知暖寻了筷子正要伸锅里挟一块尝尝味,就听阿箩柔柔地说:“我把阿兄抱进去的呀。” 知暖惊到了,收回筷子看向她:“真的?你能抱得起我?” 阿箩长的小巧,是很典型的那种南方女子的灵秀,知暖个高,一直把她当成个瘦嘎嘎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谁知小姑娘不知不觉厉害了,能抱得起她了? 被质疑了,阿箩有些不服气,放下手里的青菜,撩起袖子走过去将知暖拦腰一抱,还往上颠了颠。 哎呦,知暖又是惊吓又是好笑,拍着她的肩让她放自己下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力气大……” 难怪昨晚敲在她头上那一下那么痛,摸一摸头发里老大一个包,碰都碰不得,这是真长大力气了呀。 阿箩又颠了一下,特别认真地说:“我长大了,以后可以帮你做很多的事。” 知暖笑,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两人停了笑闹,互视一眼,阿箩放下她。 知暖小声问:“我声音没有很大吧?” 她刚刚没太掩饰,女声的感觉还是很明显的。 阿箩也不太确定:“应该不大?” 知暖啧了一声,摆手说:“算了,管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让阿箩继续做饭,她去开门。 来的是九叔公,他老人家提了篮子鸡蛋,说是来感谢她的仗义帮忙的。 知暖心知肚明,什么感谢仗义帮忙?他们一家设计她,差点让她背上携女私奔的名头,这是来请她原谅并封口的还差不多。 知暖并不点破,将人请进屋里说话。 食物蒸腾的香味萦绕在院中,九叔公忍不住叹一声:“你这屋里,连吃食也比别处香些。” 阿箩在家勤快得很,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茶水都备得好好的。 这茶是知暖用在山里挖的甘草制的,小姑娘加了点山楂在里面,香甜有回甘。 知暖笑道:“是我家阿妹疼我,觉着我又瘦了,才想着法子给我做些好吃的。” 她为什么会瘦,老人家心里要有点数呀,把茶放到他面前:“降火去燥,您尝尝。” 尹九叔公:…… 人老成精,尴尬也只是一下子,老人当即解释:“我到今日才知,三娘苦求着让我请你帮忙送亲,竟打的是那等主意……” 吧啦吧啦反正死不承认他们一家子设计她呗。 不但不承认,他还流着眼泪说了傅家的无礼他们的无助以及对三娘未来的担忧,同时感谢知暖对三娘许下的承诺。 他年事已高,满头白发,泪流满面的样子还挺叫人动容的。 端的是好一片慈父心肠。 可惜他面对的是知暖。 知暖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太吃苦情牌。 毕竟这样的牌,当初周氏夫妻可没少打。 所有温情脉脉的哭诉背后,都是套路和算计。 知暖冷眼看着他表演,既不劝慰,也不表示同情,等他哭诉得差不多了,才直接挑明:“傅家之势,非我能扛。之所以会对令媛有所承诺,实在是看在您老平素对我多有关照的份上。可是,那也仅限于令媛性命攸关之时,其他的,我帮不上,也帮不了。” 觉得她出身大族,能借势帮尹三娘争宠或者别的什么,纯属想多。 她会受尹三娘胁迫说出那个承诺,也完全是该死的同理心发作,想着她真被人逼得要死了,她想办法帮帮她也未为不可。 但实际上,她能做什么怎么做,是一点招都没有。 她所有的招都是见招拆招,能干则干。 至于因着疑似周阿大的出现,她会想办法提前在县里做些布局与安排,这种事,就不用告诉任何人了。 第96章 无情 她话说得直率又决绝,把尹九叔公其余的话都堵死再说不出口。 连连叹息好几声,起身告辞。 知暖没有留饭,这年头老百姓自己吃都不够,不留饭也没谁觉得失礼。 将人送到门口,知暖惊喜地发现,她种的菜都长出秧秧了,绿油油的,趴满了田。 心情很愉快,因而她说话的声音就略冷酷了些,“九叔公,”她叫停他,“我既在此落户,自是想过简单安生的日子,若是能睦邻友好,大家都自在相处,邻居有难,我会尽我所能,能帮则帮……可若是有人非得为难我,鱼死网破,我也不在乎。” 不是怀疑她来历不明背景强大吗?她不妨就坐实了他们的这种猜测。 有所顾忌,也能少点无谓的盼头,省得动不动就算计她。 烦死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只想安安静静种她的田。 最后一句,完全是威胁,尹九叔公骇然回头,知暖立在门口,微笑着冲他行了个非常标准的拱手礼。 那一笑那一礼,尽显倨傲、睥睨、还有贵族的傲慢与无情。 尹九叔公讷讷不敢言,胡乱地点了点头后,急急忙忙走了。 “阿兄。”见她一直站门口不动,阿箩寻出来。 知暖一身的冷意倏然退去,又恢复成那个温雅动人的翩翩假公子,她朝阿箩挥挥手:“你去这外面走一圈,我进里面,试试看方才说的话能不能被听到。” 阿箩听话地去外面沿着围墙走,知暖关了门回去厨房按先前的音量说话。 谢天谢地,幸好她当初建屋圈的地够大,正常在屋内说话做事,外面不管站哪个位置听不到。 把阿箩放进来,几日来,知暖总算吃上一餐正常的饭食。 “你手艺见长,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知暖不吝夸奖。 阿箩给她挟了一筷子菜,闻言高兴地说:“那以后我都给你做。” 傻丫头,知暖教她:“和我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以后成了亲,可不兴跟你家郎君也这样讲。” 阿箩奇怪地问:“为什么?” 知暖说:“因为人懒些才有福气,你太勤快了事事都包圆,累不死你才怪。” “可是,下厨做饭,为夫君打点一切,不是女子该做的吗?” “谁说的?”知暖细嚼慢咽吃着饭,语气淡淡,“别信君子远庖厨那一套,都要穿衣吃饭,凭什么女子就得替男子打理好一切?他若赚钱养家辛苦,女子多分担些倒没什么,可若男女都一样做活,又凭什么要女子承担全部家事,男子回家只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她以后是不会结婚了,但阿箩不一样,若有合适的,阿箩完全可以成亲生子,过她自己的日子去。 今日阿箩向她展示的力量让知暖意识到,小丫头长大了,那样的日子或许已不远,所以有些东西,她可以和她说一说。 她们一直定居在此,阿箩要嫁人,大约也嫁不了什么高门大户,普通人家,男女一样下田种地,甚至女子更辛苦,回家洗衣洒扫喂鸡带娃,做饭舂米夜来还要绩麻织布,就这还讲君子远庖厨?滚远一点。 首先她家的阿箩,就不能有这么去惯男人的想法。 当然,她往后给她挑的夫婿,也最好是父母不在然后兄弟姐妹无靠的,这样阿箩关起门来调教男人,阻力才不会太大。 脑洞一发散就有些收不住,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想到阿箩生娃娃了。 看着面前稚气犹存的小姑娘,知暖问:“阿箩,你有想过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夫婿吗?” 阿箩语气天真地答:“没想过呀。”又给她挟了一箸菜,小姑娘讨好地说,“我不嫁人,我要跟着阿兄一辈子的。” 知暖:“……那你方才还问那么多?” 阿箩特别无辜:“不是阿兄喜欢说吗?” 知暖:…… 她哪里喜欢说了啦? 哦,不过她本来是想和阿箩说一说尹家和尹三娘的事来的,不管是尹家设计她还是尹三娘对她的胁迫,她都没打算瞒着阿箩。 三娘未嫁前与阿箩算是玩得好的,她不想有朝一日,小丫头被他们当枪使。 只她话还没起头,门又响了,一群小孩子在外面喊:“阿箩夫子,我们来给你送草送虫子来啦~” 还挺热闹。 而且“阿箩夫子”多好听呀,正好两人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知暖摆摆手,收了碗筷:“阿箩夫子且去忙吧,余下的我来收拾。” 阿箩不大好意思:“阿兄笑话我。” “没有咧,”知暖的声音特别柔和,“我喜欢我们都能做让自己快乐的事。” 无疑地,给孩子启蒙,阿箩很开心。 阿箩甜甜地笑了,知暖也笑,说声“去吧”,端着碗筷去了厨房,顺嘴又说了句,“这课上了快有一月了吧?我包里有糖,你拿去给孩子们当奖励。” 阿箩应了,想是她把奖励的事说了,不久门口传来孩子们欢呼的尖笑声。 知暖洗着碗,微微笑了笑。 她身上有秘密,太多外人出入终是麻烦,而祠堂上课的事没了消息,那怎么能行?所以她是时候添把火了。 小孩子的能量,有时候也很强的。 阿箩他们在屋檐下上课,知暖洗完碗收拾好厨房,也没打扰他们,轻悄悄去了后院。 先看自己酿的葡萄酒。 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看样子是成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知暖这才想起,她应该再叫木匠帮她做个酒勺和漏斗的。 现下等不及了,知暖回去厨房找了个干净的小竹杯,舀了一点点酒来尝。 咦,有点涩口,还有一点点苦,没有她在现代时喝的葡萄酒那么爽口,但酒味已经很浓了。 下次酿的时候,可能把葡萄皮也去掉会好些。 知暖重新盖上盖,收好杯子。 来到后院,首先看到的是挂绳上挂着的一串一串的大小虫子,以及晾在地上的草。 这些日子连续不断,收获不错,干草集了有大半间屋,装虫的陶罐子都快满了。 小鸡小鸭们在圈着的地里自在走动,牛和马都相当悠闲地趴在各自的栏里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嚼着今日才送到的鲜草。 她都瞟了一眼,最后才去看“暖屋”里的棉花。 让她惊喜的是,十颗种子,总算有一颗冒出了嫩芽芽,其余的……知暖挖了一颗,种子已烂。 再挖一颗,还是烂的。 十分之一的发芽率,够低的了。 她有些郁闷,可想想这只是个试验品,天气合适正式种时未必也这样,心情又好了点。 牵牛花和凤仙花倒是长的飞快,只或许是季节不对的原因,都没有打花苞的迹象。 知暖也不在意,瞅瞅时间还早,洗净手,她在后院地上给阿箩留了行字,从房里找了把剪刀,拿出箩筐绑到马身上,牵着马从后门进了山。 山葡萄既然能酿成酒,那自然是去尽早把它们摘回来呀! 第97章 引出 知暖这回进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摘葡萄酿酒。 只是她路没记好,中间走岔了路。幸好遇到村里的熟人,给她指了下路。 近半个月没来,山葡萄掉了好多,知暖心痛得不得了,拿着剪刀咔咔一顿剪。 不管生的熟的,反正通通都摘回去。 家里不用她操心,葡萄摘回去,阿箩会洗好晾干水气,就连找木匠订做木桶和酒勺以及熬糖,阿箩都搞定了,她就全心全意摘葡萄。 除了那一片薁山,她又在旁边寻到了些山葡萄,没那么多,但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有两箩筐。 白天摘葡萄,晚上两人一起剥皮去籽酿葡萄酒。 两人一边做一边会聊天。 虽然没特意叮嘱过,但阿箩会把从村里听到的消息说给她听。 像九叔公家最近在闹分家。他家人口不少,以前没钱,一大家子挤一起住了也就住了,尹三娘嫁进傅家,虽说对方没太把这亲家当回事,但是聘礼给的不少啊,五百两,很多了。 钱一多人心眼也多,先是最不受家里重视怨气最重的尹二两口子寻了个由头吵架,闹啊闹的,把分家的事提了出来。 然后尹三跟上。 要不是尹大是老大,按此时的习俗,天然有着奉养老父亲的责任和义务,那两口子都想分钱修大房子住去。 阿箩说这个八卦的时候贼骄傲:“他们都想住我们家这样的房子呢,碰到我就朝我打听,我家厨房的锅花了多少银钱,厕室和澡间又是怎么修的。” 知暖看她一眼:“你都跟他们说了?” “没有。”阿箩小脑袋微撇,“房子如何修的,村里来帮过忙的都知道呀,他们不找其他人找我问,打的什么主意?再者说了,我只是个让阿兄养的小娘子呀,能知道什么?” 这是知道尹家设计自己后,对那家人有怨气了。 小姑娘的世界就是那么非黑即白。知暖摇摇头:“无伤大雅之事,告诉他们也无妨,人生那么长,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所以,她会威胁九叔公,但平时见了,还是恭敬有加,你好我好大家好。 阿箩嘟着嘴,不高兴:“可他们算计你。” 知暖笑:“照你这么说,我也算计了阿兄,算计了……永安候世子,你希望他们也恨我一辈子?” 阿箩:…… 她想说她是情非得已,可尹家又何尝不是呢? 三娘嫁入那样的人家,正头娘子做得并不比和善人家的小妾好过。 看她像是明白了,知暖没再多说,本身她只做,不大擅长和人讲大道理。 阿箩不笨,她会渐渐明白,人性复杂,谁都有不得已的时候,逼上梁山,好人也会变成坏人。 心胸豁达,好过斤斤计较。 尤其是当你杀不死敌人,还得跟人和平共存的时候,老记着人家的恶,日子太难过了。 等知暖把山葡萄全部酿成酒,村里关于要不要用祠堂来办学堂的事也有了定论。 没办法,孩子们闹腾得太厉害。 知暖带了糖回来,阿箩弄了个月考,识字前五名的孩子都有奖励, 按名次来,第一名五颗,第二名四颗……这么依次类推。 此外在知暖的建议下还弄了些特别奖,像是背书最快奖,最守纪律奖,最讲卫生奖,最勤劳奖。 所谓最勤劳奖不是说每天给她割的草或捉的虫最多,而是每天,不用提醒,会帮着阿箩把孩子们上课的蒲团收好,沙盘整好,将上课地方搞得干干净净。 这个最勤劳奖给的是阿牛和阿狸兄妹,这俩是真的勤快,每回都来得早回得晚,回回都会很自觉地帮阿箩搞卫生整理现场。 而最佳卫生奖是给个人的,乡里的孩子多不讲究,很多来上课的一身泥糊糊就算了,有些还不管春夏秋冬,鼻涕流老长。 知暖反正是受不了,弄个卫生奖,让孩子们自己卷去。 这么一弄,得奖励的孩子还不少,然后回去路上各种炫耀,一边美滋滋卷着饴糖糖粒,一边比划着说,“阿箩夫子还说了,待得期末小考,还会评奖,到时候她和轩郎君给我们做这么大一桌子的菜请我们吃,不但有蛋炒饭,还有红烧肉,还有排骨汤,还给我们做好好吃好好吃的烤肉……” 没得奖的孩子咬紧了牙关要拼奖不说,那些连课都上不了的孩子不干了,跑回家各种闹腾。 家长们被闹得没法,找知暖,知暖还是那句话,她忙,家里地方窄,实在也招待不了那么多孩子。 别说她家院子宽,院子宽那也是露天的,下雨了怎么办? 阿箩就更是样样都听阿兄的。 没办法,众人又找到里长,商量来商量去,开祠堂呗,什么女子不能进祠堂,读书识字关系的可是千秋万代,祖宗们不会怪罪的。 当然,也有人提出,开了祠堂,就只让男儿们去上课,女娘便算了,知暖听到后,让人给里长带了一句话:“阿箩也是女娘。” 小女娘们不让去,那阿箩也不去了。 所以最后纠结来纠结去,讨论来讨论去,不管男女,只要愿意每日帮忙割草捉虫的,都可以去祠堂跟着上课。 秋收已完毕,加上每日就上一个时辰的课,村里四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这回通通都挤着去割草捉虫。 一时之间,各家地里也不用特别除草了,因为孩子们承包啦。 近边的蚱蜢等虫子更是被捉得近乎绝迹,还得家长去山里砍柴赶山的时候帮着抓一些。 知暖倒觉得这样挺好,如果处处都这么搞的话,蝗灾啥的应该就不会有了吧? 可惜,她也就只能管管此时此地。 涌泉村不大但也不小,设了里长,意味着少也有一百户,加上这些年的休养生息政策,孩子那是真不少。 第一回祠堂集合的时候,知暖也去了,符合条件的孩子竟然有一百四十六个。 牛批了,正经可以办个学校了。 可校长和老师只有一个阿箩怎么办? 加课啊,把体育课,咳咳,也就是武课加起来。 本朝是有武举考试的,而且武举不像文举那么设限,基本上只要你自认为武力值惊人,就可以去州府自荐参加武举考试。 不过武课得有人教。 知暖自己是上不了的,她和老里长建议从村里选人,选打猎厉害的,平时督促孩子们跑步锻炼加射箭。 村里有猎户,好些人家都会自制弓箭,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但是角度对了,射死兔子射伤鸡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要的就是练,这样万一仗打到这里了,至少不会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逃命的弱鸡。 里长开始还不肯同意加课,因为加课加人意味着得加束修,其他人可不会像知暖他们那么傻,一点草几只虫就愿意了。 真是和平久了,就忘了战争的痛。 不说虎视眈眈的外族,就是本朝,知暖都不相信有长久的和平。 就她学的历史,唐朝存在算久的,两百多年的历史,可后期藩镇割据,战争从来就没少过。 实话说,她让阿箩给村里的孩子启蒙,只是个引子,要引出的就是今天的武课。 第98章 不讲武德 所以她准备也是很充分的,先反问老里长:“屠将军会老,您觉得,青州真的会一直太平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如我的家乡,当是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铁勒人的马蹄绝踏不进范阳的地界。可事实上呢?阿伯,孩子们武课上好了,哪怕不能保护村子,能在乱时逃出命来,也是好的呀。” 接着话锋一转,又说孩子们上武课的好处,“本朝文武并举,文试过不了的孩子,兴许能在武业上有所作为呢?村里作为下三等户存在多年,难道您不想有孩子能出人头地,带着大家更进一步吗?” 本朝户籍也是分等级的,下三等户交最重的税,吃最大的苦,因为实行的府兵制,他们连当兵都不可能。 唯一能改命的,只是科举。 文举很难,因为知识垄断,不是认得几个字就可以尝试的,但认得几个字,又有骑马射弓之能,去参加武举胜出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老里长总算有所心动,知暖便笑着加了最后一个筹码:“若有此志,愿意出来教授孩子者,束修没有,但我可以教授其算学与谋略。” 学了算学,哪怕不参加科举,外出谋个管事都是一条富贵路。 而谋略,是武举必考之科目。 老里长听得豁然起身,满脸的激动:“当真?” 知暖微笑:“当真。”至于先前推辞的祖宗规矩,“坐馆授课自是不能,但我年纪也渐渐大了,身边收一两个弟子,祖宗自是不会反对。” 所以虽然也是教人,但至少不会把她套死,天晴下雨都得跑出去上课,弟子嘛,怎么上课怎么教,还不是她说了算? 尹三娘的事也算给知暖提了醒:要想在村里长居,要想住的舒服,不被人轻易算计,光融入还不行,她还得尽快有自己的人,自己的班底。 尤其现在,葡萄酒酿出来了,积累财富的方式有了,她可以养人了。 饵已经放出,剩下能钓出什么样的鱼就听天由命。 不过她相信以老里长的精明,选出来的,必然是村里的精英。 上课的孩子一下变那么多,再一起上课就不现实。 知暖便让阿箩简单粗暴按年龄分成两个班,四到六岁为小班,七到十岁是大班。 小班暂时不上武课,只有大班孩子上。 武课放在上午,孩子们不是要割草吗?满田野里跑一圈,哪有草在哪割,割好了背上跑回祠堂,权当是负重拉练了。 顺便学了射箭后还可以用箭去射虫子,当然,都是要限时或者限数量的,否则熊孩子满田里撒野,一两个老师根本管不住。 跟文化课一样,武课每月成绩最突出的前五名也都有奖励。 因为此,阿箩上课的时间也变了,分两个时间段,上午辰时给小班的孩子上课,未时再给大班上。 这些事,知暖只提建议,具体该怎么办,都交给阿箩自己去张罗。 阿箩还挺郑重的,学着知暖每做大事必列计划的做法,一样一样把开课前的准备都列出来。 先是原来的小班得暂停一段时间的课,其次沙框和竹笔也要准备。 这回人太多,知暖没让她大包大揽,有样本在的情况下,沙筐和竹笔就自家准备自家的。 不要怀疑,这时候的人动手能力都超强,家家都有手工大师,没看卢嫂子家十来岁的娃都能自己编草鞋了吗? 做个竹筐做枝竹笔而已,毫无难度。 然后上课依旧不用桌椅,就坐蒲团,方便简单不占地方也不费事。 上课时间加了,孩子天天上也辛苦,知暖建议增加休假,当官的十天休一天,但孩子们还小,适当放松能让他们更好地学习,每十天给休两天。 老里长只关注知暖要收弟子的事,小孩子们就是顺带,所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他家长更没意见。 而武课的两个老师,老里长三天后也将人带到了知暖面前。 那会知暖正在画装葡萄酒的小木桶。原本她是想用瓷瓶的,考虑到这时候的路实在是颠簸,运输的安全性很重要,她最终还是决定用木桶。 虽然是木桶,但也要考虑到美观以及易制作性。 画画还不是她特长,脑子里想的东西,画出来丑得千奇百怪,所以画得她头都大了。 听到阿箩说老里长来了,她忙不迭地放下笔,去外面见客。 阿箩难得见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帮忙将乱成一团的桌面收拾了,纸张都压好。 知暖已经见到了老里长带来的人。 两个年轻人,她都认识,一个叫江山,是里长的长房长孙,另一个就是尹柴,尹三娘结婚时和他一起去送亲的,九叔公的侄子。 涌泉村有两大姓,一姓江,一姓尹,各家各出一个后生,没毛病。 当然,这俩的能力也不差,尹柴莽了点,但他力气大,在村里打猪是把好手,他家也是世代的猎户。 江山打猎不大行,可他会骑马,里长家也是村里唯二养了马的人家,另一家是知暖。 老里长可能也知道把自己孙儿推出来,十分有任人唯亲的嫌疑,因此大方表示:“既要开武科,骑射是根本。江山善骑,若让他来教武科,我家的马可以让他牵去作上课用。” 知暖完全没意见,因为她一开始盯上的,也是里长家的人。 如今能再开个骑马课,是意外之喜。 当即笑着道:“阿伯高义。既如此,我家的马,若不用时,柴郎君和江郎君也尽可牵去,希望孩子们能早日学有所成。” 至于牵去了要爱惜什么的,这个不用说,牛和马都是贵重资产,没人敢轻乎对待。 老里长大喜,夸知暖是什么“有匪君子,心怀高洁,慷慨大方”吧啦吧啦的。 夸完了,忍不住又问:“郎君收徒之事,又是怎么个章程?” 实际是问,收了徒要怎么上课。知暖很懂,也不吊人胃口,转头看着两人温言问:“二位郎君可识字?” 那俩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江山答:“略读过一点千字文。” 尹柴脸有些红,却特别勇敢地说:“我大字不识一个咧。” 老里长不忍直视,骂他:“大字不识你还挺骄傲?” 尹柴呵呵笑,挺了挺胸膛:“可我打猎厉害呀,全村就没谁比我更强的!” 说着丢下句“等等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没一会,用阔大的桐子叶包着只血淋淋的野鸡走进来,放到知暖面前,“早间去山上猎到的,送给你。” 老里长爷孙:…… 窝超,讲不讲点武德啊?突然就送礼了,他们没准备呀! 第99章 弟子 不管有没有礼,老里长选的这两个人选,还是挺合知暖心意的。 不识字没关系,慢慢学嘛,除了算学略难,谋略这个东西,完全可以口述然后实践。 三十六计讲完,让他们把启蒙班的孩子当成兵,分红蓝方去演练,顺道完成练兵,挺好的。 虽然知暖本身不是聪明挂的,政治和军事天赋十分寻常,可她这不是曾经站上过几千年巨人的肩膀吗?实践经验木有,理论知识一大把。 别的不提,三十六计她就很熟,大学的时候有门“写作与沟通课”,他们老师就搞了个选题,让他们浅论一下中国传统文学里的谋与略。 三十六计当时都被她翻烂,几乎把能找到的所有相关分析素材都看了,还看了部电视剧,至今那些东西都还没忘记。 现代人要接收这些东西很容易,古人就真的很难了,否则为什么武侠小说里,一部“武穆遗书”啥的要被人当成宝藏,还说什么得之可得天下? 知识壁垒真不是说说的。 心里有成算,野山鸡她收下,让老里长将人带回,跟启蒙班一样,三日后开始上课。 当然,现在只有两日了。 几人谈事,阿箩除了帮忙上茶并不参与一言,等把人送走了,她才问知暖:“阿兄,你真要收弟子吗?” 知暖看着地上的野鸡,那毛发还挺漂亮的,洗洗干净,可以用来做点小玩具当奖励。 学习奖品也可以丰富丰富嘛,总要她贡献吃的,她压力也很大的。 脑子里想着野鸡毛能做些啥,听见问,她顺嘴回说:“自然是真的……今天就吃野鸡炖蘑菇吧,再在锅边烀些饼子,好香的。” 说着她都开始流口水了,虽然她时不时会去镇上割点肉,但到底不是每餐都吃。 所以,也肉慌了呀。 歪楼了,不过阿箩没在意,听得抿嘴一笑,点头说:“我去烧水。” 拎起鸡就要往厨房去,知暖忽然来一句:“江山和尹柴都还没成亲呢,阿箩你可有看中他们?” 阿箩差点绊了自己的脚,回过头来羞恼地叫,“阿兄!”小脚一跺,“说过我不成亲的,这辈子我就跟着你,哪也不去,谁也不嫁!” 哟,还真是恼了,知暖笑。 在她心里,成不成亲无所谓,尤其这年头,遇渣男的概率太高,生育风险也很大,不结婚还挺好。 所以她认真提醒了一句:“那以后在祠堂上课,你记得避忌着他们一些。” 她不知道老里长专门送两个未婚甚至还未定亲的年轻人来给她当徒弟,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头。可江山和尹柴,一个斯文一个健壮,两人长相都不错,阿箩若能看中他们中的谁倒好说,看不中,最好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阿箩是真没打算嫁人,闻言拉长声音道:“知道啦~” 她会避得他们远远的,非必要不与他们多说话! 尹柴送的山鸡不小,两人食量小,一只山鸡只做了半只。 另外半只腌起来。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上山打猎她是不指望——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的山里人太多,她有时候也会在山上挖两个陷阱,迄今为止,还一只猎物都没抓到过,所以她打算再去镇上的时候多买点肉,腊肉香肠都整一些。 说实话,野鸡肉没有家养的鸡肉细腻,不过却比家养的更香,炖上干菌菇,更是能把人舌头都香掉了。 连锅边烀的饼子都更好吃一些。知暖和阿箩吃了个肚儿饱,吃完,她也不为难自己了,画什么小木桶啊画,直接就整大木桶,要去哪里卖运过去了再买瓶子分装就行了。 去找木匠,比划半天,订了二十个能装一斗的大木桶。 因为是装葡萄酒,知暖要求所有木桶都用橡木制。 这儿有片山上就盛产橡木,木匠家备的也有。只是这回知暖要的有点多,便问:“你要那么多木桶做什么?” 不大不小的,着实奇怪。 知暖早料到他会有此问,笑着说:“我地里种的菘和芦菔有点多,想着用它们做些吃食拿去卖,也是一笔进项。” 木匠不太能理解:“那些不是直接卖就行了吗?难不成还能卖出别的花样?” 知暖笑,一副她自有秘方但不方便说的模样。 木匠见状也不好细问,但回头就跟自己媳妇说:“我们也多种些菘和芦菔。” 到时候轩郎君真做出什么花样能卖钱,他们学着来也可以跟着喝点汤吧? 事实已证明,这轩郎君出身就是不一般,他每回做的事,都不是白做的。 知暖并不在意木匠背后的动作,事实上,她还真没有信口开河,她确实有打算用萝卜白菜做点小吃赚钱的想法。 别的不说,萝卜条和辣白菜,这时候可还没有。 这些东西耐储藏,她在吃食上的个人特色再鲜明,不在北方卖,想法子卖去南方,别人还能猜出她在哪? 就是没有辣椒,辣白菜怎么改良还得再看。 木桶定好,她挑半天往镇上去了一趟,跟陈牙人说,请他十日后往涌泉村去一趟,有个东西想给他看,看能不能一起做些生意发点小财。 陈牙人听得心痒痒:“是什么东西,不能提前说么?” 知暖笑:“不能。”还让他一定十日后再去,去早了,未必有。 十日后,木匠做的第一批木桶该好了,稍微过滤后装进橡木桶,正好可以拿去市场上试试水。 想来想去,卖酒的事,知暖自己没想要参与。 营陵县城疑似有周阿大,府城有秦瑜,她还是老实点,苟在家里赚点小钱吧。 她故作神秘,把陈牙人的胃口吊足,才去肉铺割了半扇肉又买了些油盐调料等回家。 到家先把肉腌好,余下的时间她就哪也不去了,专心窝在自己房间的小书房里备课。 其实是把三十六计默写下来。 三十六计看着多,其实是分了六套,有胜战计、敌战计、攻战计、混战计,并战计、败战计。 每套各有六计,前三套是处于优势时使用的计谋,后面三套是劣势时用的。 这套兵法,知暖以前大概和周阿大提过。因为怕露馅,她没有详细说,只和他在对练谋略之艺时带出来了一些。然后她重点跟他推荐的是兔子的游击战,在知暖浅薄的军事知识来看,若周阿大步入官场,代表官方的话,只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游击战可以让他打赢大部分的战役。 当然,周阿大是文官,上战场的机会很少,她当初那么做,纯粹是有备无患。 谁知道特么的他可能被贬来了北方,要是他弃文从武凭军功再晋升的话…… 知暖不敢多想,笔下游走不停。正写得入神,阿箩走进来,轻声说:“阿兄,阿狗想要见你。” 第100章 坚持 阿狗这一家人还挺有意思的,明明其母瞧着有些出身,但三兄妹的名字取得却十分叫人一言难尽。 不过知暖对他们一家的印象还挺好的,阿牛和阿狸跟着阿箩读书,他们兄妹每日送来的鲜草是最多的,虫子也都不少。 然后阿狗话不多,事却总做到实处,知道知暖要黑土,他每回进山,多少都会给她带一些出来,堆在她家田埂边,知暖说了几次让他别忙活,都没用。 “让他进来吧。”知暖头也未抬,说。 过了好一会,才见阿箩满脸无奈地一个人走进来。 知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问:“怎么了?” 阿箩说:“阿狗说想请你出去,他就说两句话。”顿了一下,“他还捉了只野兔子,我瞧着,是想要你帮忙做什么事。” 知暖微一挑眉,想了想,起身去了外面。 她的房间分了前后,前面是卧室,后面修了个挺大的窗子,隔出来做小书房。 书房有门和堂屋相通,知暖从堂屋出去,便见到阿狗抱着只灰兔子站在堂屋门外的空地上。 他应该是才从山上下来,头发被扎乱了,头上还横七竖八插了些没收拾干净的碎草屑,脸上也被划伤了,其中一条血痕从眼角划过,看着可怜兮兮的。 她额角抽了抽,“你这是抓兔子抓的?”回头看一眼阿箩,“打盆水让他洗洗,再拿药膏帮他涂上。” “不用了。”阿狗连忙阻拦,走近来将兔子往她面前一递,“送给您。” 知暖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找我是有事?” 她不会无偿帮忙,但这孩子的东西,她收着有些亏心。 阿狗不由分说,将兔子塞到了她怀里,然后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咣一下跪下:“我想跟着郎君学算学,求您教我。” 言罢,还梆梆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他是跪在石子路上啊,忒实诚了……知暖连忙拎着在她手上蹦啊蹦的兔子走下去,单手拉住他:“先别磕,起来说话……你若不起,那也不必求我了。” 阿狗这才站起来。 知暖松了口气,回头将兔子给阿箩:“先放后面关着。”然后从屋檐下抽了两个蒲团,自己坐一个,丢给阿狗一个,“坐吧,好好说说,怎么突然想与我学算学?” 阿狗低头沉默,过了会才说:“我想赚钱……种地,养不活我阿娘和弟弟妹妹。” 去县里卖紫芝得了十二两银,他以为有这钱,可以帮阿娘彻底治好病,然后一家人冬天也能过好一些。 结果,他带着阿娘去镇上医馆,一根人参几贴药就耗空了所有家底,阿娘还得好好进补,否则冬天难熬……村里这两日因为轩郎君要带弟子闹翻了天,他默默听着,在山上守了一日一夜,才总算守到只兔子,就为了能有东西拿得出手,可以请他也教一教他。 他不敢让他收自己为弟子,只要教他一点东西就行,会了算学,他就可以进城给人做学徒,以后兴许还能当个小掌柜,那时候,他就能养得起家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全程没说一个苦字,相反,他脸上有期盼,眼底有期许,仿佛真的只要在她这学到一点皮毛,就可以走上另一条通天大道,然后带他阿娘与弟妹过上好日子。 知暖心下微叹,问他:“你知道给人做学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又知不知道,学徒是没有银钱拿的,你家现下这情况,如若你不在,你可想过,你阿娘带着你弟弟妹妹又该怎么办?” 阿狗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他垂着头,死死地抿着唇。 阿箩这时候端了水出来,知暖起身接过,挽起袖子亲自绞了帕子递给他。 阿狗没接。 知暖叹气:“擦擦吧,你额头上的血都快流到下巴上了。” 阿狗一惊,伸手去擦,自然什么都没擦到。 他额头确实磕肿了,却没破,乌青的痕迹十分显眼。 小孩没想到知暖会和他开玩笑,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还挺傻。 阿箩忍不住噗嗤一笑,知暖也微微莞尔,干脆自己动手帮他把脸擦擦干净。 “别动。”她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倾身将他把脸上的脏污血痕都擦掉,才放开手,重新坐回到他面前。 小孩长的还挺好看的,虽说皮肤略黑,但眉目清秀,眼神亮而清正。 好好打扮打扮,未尝不是个帅帅的小正太。 “阿狗。”她叫他的名字,忽然问,“你要不要改个名字?” 阿狗迷茫地看着她,不知怎么就突然提这茬。 知暖慢慢将扎起的袖子放下,缓声道:“我已经不缺弟子,但我缺一个忠心的,只为我做事的人。” 小家伙还挺聪明,立马改坐为跪,伏在她面前:“请主子赐名!” 知暖摇头,示意他起来,“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我不喜欢这些。”她语气很淡,脸上的神情表示她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是你主子,更不会做任何人的主子。” 说着,她整个上半身都倾过去,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胸口。 阿狗听见自己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屏住呼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温雅、明丽、干净,唇畔蕴着淡淡的笑意,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面孔。 然后他听见她说:“我只要忠诚,全心全意的忠诚。” 阿狗强抑着心跳,下意识地应:“我可以给你,什么都给你。” 知暖笑,伸手在盆里沾了水,轻轻弹到他面上:“你现在不清醒,回去好好想想再告诉我。” 阿狗一怔,旋即脸色涨红,狼狈地爬起来跑了出去。 阿箩等他走了才出来,重新拿了个蒲团在知暖身边坐下,“阿兄,”她有些疑惑地仰起脸问,“你为什么不干脆买下他?他家日子很苦的,你要是买他,他肯定愿意。” 知暖看着她笑:“你想要买奴仆吗?” 阿箩咬咬辱,迟疑地摇了摇头,嘴上却说:“阿箩没用……有了奴仆,你就没那么辛苦。” 她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像现在这样,只有她和娘子是最好的,她们互相依靠,互为陪伴。 但与此同时,娘子也更为辛苦,她得自己种地,自己挖地洞,自己去砍柴喂马……而她能为她做的,又实在是太有限。 每回握着娘子的手,看着她手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她就很心痛。 知暖看出了阿箩对她的怜惜,不由笑着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一下:“又瞎想什么呢?我很喜欢现下的生活,一点也不觉得苦。” 这当然不完全是真的。不说那几十亩地,光是挖地洞就挖得她想死。 可她不会买人,以前不买,以后也不会买。 这是她心里一个特别可笑的坚持,仿佛这样,她还是她,不是被这个世界完全同化的贺氏或者知暖。 第101章 怀安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祠堂正式开课那一天,知暖和阿箩都起得比平时更早一些。 阿箩做饭,知暖喂鸡喂鸭,顺便牵着牛和马去她自己的山地上走一圈。 她运气不错,刚来时从山上移栽的那些树都活下来了,虽然叶子掉光,但枝干是活的。 想着明年这里会长出更多的果树,甚至还能种出棉花,她心情就极好。 都逛了一圈,回到家饭菜已好。 早饭阿箩按她说的,切了点腌肉剁碎熬了个青菜瘦肉粥,咸香可口,十分美味。 她种的萝卜白菜可以吃秧儿了,日常间一些拿来炒或煮着吃,较野菜鲜嫩甜净多了。 阿箩听她赞好吃,点点头:“可惜那些菜好快就长老,以后没得吃了。” “没关系,”知暖大气地表示,“回头把后院的地围出来一块,就种菜秧儿吃。” 反正黑土也不缺,阿狗天天给她背呢,都有好大一堆了,她暂时不种其他地,拿来种菜挺不错。 说到阿狗,阿箩咬了咬筷子:“他后面都没来找你了……阿兄,那兔子我们要还给他吗?” 野兔子是活的,小小一只还挺可爱,阿箩很喜欢,也一直小心养着,就怕养死了,自家娘子被人赖上。 知暖喝着粥,笑得淡定:“放心,他们会来的。” 阿箩疑惑:“们?” 像是回应,院门处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知暖用帕子抹抹嘴:“看,来了。” 她放下碗,起身不紧不慢地去开门。阿箩见状,赶紧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吃掉,收了碗放水里泡着,也跟着走了出去。 来的竟然是阿狗一家。 四人都不是空手来的,三个孩子的母亲提了个篮子,阿狗挑了一担干草,阿牛提了一篮子鲜的,就连小阿狸,手上都拎着个小篓子,里面装的都是给她抓的虫。 知暖先前说好过,停课就不需要孩子们帮她割草抓虫,但看这家人的势头,这是要把这几天的都补齐了? “轩郎君,阿箩娘子。”阿狗的娘带着孩子向他们行礼。 她身体看着恢复了不少,至少走路已不用人扶,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整个人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但她声音轻柔,行礼时有种特别的韵律感,端庄柔美。 知暖和阿箩侧身避开,前者笑道:“您也太客气了。”伸手帮阿狗将肩上的担子卸下,“怎么挑这么多来?” 阿狗微垂着头,轻声说:“都是平时在山里碰到就割下来放在那,今日才去集齐了挑过来的。” 小孩心细,知道知暖收那么多草是备着过冬用的,所以干脆都晒干了才挑过来。 这一挑都抵好几日了,知暖请几人入内,一边走一边说:“太多了,阿牛和阿狸这一月都不用再去割草了,下月再说罢。” 阿牛和阿狸很高兴,只笑意还没落下,就听自家阿娘和阿兄同时说:“那不行。” 娘俩相视一眼,当娘的微微一笑,看向知暖柔声说:“郎君是要给家里的牛和马备过冬的粮草吧?下月天更冷,不定就什么时候会下雪,趁现在还暖和,还是让孩子们多帮您准备一些的好。” 知暖没意见,人家替她考虑周到,她自然不会矫情拒绝。 仍然是在屋檐下坐下,知暖觉着,她应该尽早把屋前的凉亭搭出来,这样也省得来了客,每回都坐屋檐下。 多少不大像样。 可惜她们堂屋收拾得太干净,乡下人家,谁不是一身灰一脚泥?她敢请人进,别人也不敢踏。 当然,这是题外话,她屋檐搭的宽,上面铺的有木板,坐着也挺自在。 知暖取竹杯给每人倒了杯茶。阿箩这个夫子当的还挺成功,阿牛和阿狸都挺亲她的,两人这会正腻在她身边给她看他们捉的虫。 天冷了,虫子也渐渐少了,能有这些,两小孩这几日没少在田间地头到处挖。 三人头挨着头说了会话,阿箩就起身道:“阿兄,我们把这些先送后院去。” 腾出地给他们说正经事。 知暖点头:“去吧。”又说,“别耽搁久了,时间差不多,我们得去祠堂那边了。” 阿箩脆生生地应了,牵着两个孩子去了后边。 阿狗的母亲拉了一把阿狗,重新起身郑重给她行了一礼。 这回知暖没躲,她靠坐在屋檐下的廊柱旁,姿势未变,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了敛。 阿狗的母亲双手呈于额前,声色柔缓地说:“妾秦氏,本是并州亭山人氏,永庆二年,柔然部族南侵,妾随夫家落户于此……幸得郎君兄妹不弃,牛儿、狸儿能随阿箩娘子识字读书,如今郎君更是愿意提携狗儿,妾一家皆不胜感激,此后但有差遣,无有不从。” 说罢,深伏于地:“请郎君为狗儿赐名。” 阿狗紧跟其后:“还请郎君赐名。” 知暖从他们跪下起就没看他们,她的的目光散漫地落在院墙边,今日天气不大好,阳光无出,寒风瑟瑟,墙根处却不知道什么时迸出了一点新绿。 等他们说完后,她收回目光,看着面前深伏于地的母子,唇畔漾起一点无奈,“阿狗,”这名字真的……不叫狗儿是她最后的倔强,“我记得我说过,不喜欢人跪我。” 阿狗的母亲秦氏没有起身,又行了一礼,很是坚持道:“只此一次,还请郎君允许我们全此一礼。” 知暖看着她,她此次说的是官话,非常标准的官话,而透过她瘦到脱形的五官,依稀能看出温婉的本质。 那是富贵与教养浸润出来的风姿。 她想问她是不是曾出身大家世族,不过又觉得,往事随风,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问阿狗:“你本姓甚?” 阿狗答:“姓褚。” “那就叫怀安吧。” 褚怀安。 不图名字好不好听,只求能得个平安的好意头。 秦氏和褚怀安大喜,还要磕头:“谢郎君赐名。” 礼太多了,知暖难受,丢下一句,“怀安晚些再来找我。” 起身避开,走到侧边院墙处唤阿箩:“时辰差不多了,走罢。” 第一天正式上课,几乎全村人都到了,都聚在祠堂里看热闹。 阿箩本来很紧张的,但见知暖一脸淡定,便也淡然了。 知暖负手,她就双手叠在腹前,眼观鼻鼻观心,随着她走进了那间曾将无数女人拒于门外的祠堂。 阴沉了一早上的天,在那一刻忽然散开,金灿灿的阳光如碎金一般洒在她们走过的路上。 阿箩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会因为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遗弃而感到难过。 她问知暖:“娘子,你说,女娘就真的毫无用处吗?” 她家娘子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自然不是。世上男儿能做的,我们女娘也能做。只是世人多浅薄,总觉得我们女娘除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就再没了用处。但没关系,我们自己要懂得自己的价值,不轻贱,不放弃。” 不轻贱,不放弃。 第102章 武课 这一天算是正式的开学典礼。 当然,只有开学,没有典礼。 知暖没想把这事搞得太郑重,因此她依旧只做个看客,把主场给了阿箩、江山还有尹柴。 相比后两者,阿箩竟是最从容的。祠堂内部到门口乌泱泱的都是人,她站在最前面,顶着娇俏的娃娃脸,特别严肃地说:“能被大家称一声阿箩夫子,乃我之幸,能站在此处教小女娘小郎君识字明理,得诸位乡邻看重,是我之幸。我必将尽我所能,不负所托。” 而如果说阿箩开始有了点严师的模样,江山和尹柴则完全还未进入状态,两人红着脸,尹柴好歹捏着拳头喊出一句“以后我也是夫子啦,不听招呼,打你们哟!” 江山则面如滴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围观的村民发出阵阵轰笑声,江山更加无所适从,最后还是阿箩上去帮他解了围,宣布分班还有新的上课时间。 老里长恨铁不成钢,跺着脚和知暖叹说:“小儿不成才!” 知暖微笑着安慰:“木要成材也得时间,您得给他时间。” 事实也证明,老里长将江山教的不错,虽然他因为被家人过度宠爱而显得有些胆小畏缩,但相较于尹柴的毛毛躁躁得过且过,他做事一丝不苟一板一眼,事情只要交给他,他就会盯着认认真真一点不错地完成,可谓是十分靠谱了。 就是灵活机动性有限,这种性格特质想学谋略,得下大力气改。 开始上课,阿箩那里不用管,知暖早就跟她探讨过,学生多了应该怎么办。 分组,老生当组长,帮着管理新生带新生学习。 这时的孩子也有皮的,可在奖励的大胡箩卜刺激下,大部分都肯听话,少数坐不住的……随便了,只要不影响别人,想睡觉想干嘛都行。 所以知暖主要是看着两个新老师带大班孩子们上武课。 第一堂课就是跑步,把人带去田野里,划个范围,最快跑回来的为赢。 刚开始“拉练”,距离不用远,时间也不用久,以熟悉规则和指令为重点。 至于割草负重,捉虫减负等等,都是后面才能玩的花样。 因为是第一次,孩子们跟放出去的小野牛似的,欢快得不得了,家长们有闲的还会追在后头,反正主打一个新奇热闹。 自然,这样的方式也会有家长质疑,知暖都推给了老里长,由他去解释。 孩子们跑完步休息休息后就到祠堂后面练“剑术”。 其实就是对着梅花桩子挥木棒。 梅花桩也是老里长安排人做好的,做了八个,孩子们挥着木棒排队上前敲,练准头练力度。 练完梅花桩中场休息还有“投球”和“射箭”,前者主要是让孩子摸高长个,另一个,则是锻炼眼力和手劲。 总之因为新奇,孩子们对武课接受良好。 甚至有些小班的孩子上不了还打滚哭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家长们的意见完全不重要。 中午回家吃饭休息,未时后知暖给江山和卢柴上小课。 算术加谋略。 先学算术再上谋略课。 算术课她以前做生意,周阿大帮她请过算术方面的老师,学过一点这时候的算术方法。 没学多高深,主要是认识这时代的计数方法,然后再学一些简单的计算题,比如“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之类的。 刚开始学,因为不懂这时的丈量方法和计数方式,学得她头大无比,懂了以后她就进步飞快,搞得教她算术的老儒生以为她是什么天纵奇才,日常在她面前叹,“奈何汝为女娘乎!” 叹得知暖十分无语,差不多就没学了。 拿来教面前这俩毫无压力。 江山是有基础的,毕竟识点字,他性格也耐得住;尹柴就惨了,大字不识一个,听起算术上的那些符号,如听天书。 知暖没管他,丢给他一张符号纸,回去做个沙盘先写熟。 熟了就好了。 到谋略课尹柴就活过来了。 兵法三十六计,每一计知暖都有好几个精彩的小故事,几个故事听完,不用认字都可以记得牢牢的! 一天学两计,前三套后三套轮着讲,讲完了把计策写下,让他们认认字的同时,自己回去琢磨。 虽对老里长说是收的弟子,但知暖并不需要二人随身伺候,课上完了她就让他们回去复习今日所学。 她虽与二人差不多年纪,且一张脸嫩如桃花,但她说话时不疾不徐,气势俨然,加之授课时言之有物,学识不凡,江山和尹柴竟生不起半点不敬之心,待她不知不觉如待长辈似的,闻言嗫嚅着说:“可阿公\/里正阿公要我俩随侍先生左右。” “不用。”知暖淡声拒绝,“你们年纪已是不小,既有心向上,还是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为要。记住,今日所学,明日要考的,考不过你们也与那些小郎君小女娘一般去跑步打梅花桩罢。” 江山&尹柴:…… 那他们师长颜面将何存呀?麻利地收了东西回去复习去了。 知暖看得好笑。 她还从来没做过老师,如今正儿八经好为人师一回,还挺有趣。 但贴身伺候就算了,这么跟现代上学一样,到时间来上上课,上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彼此无负担。 从祠堂回去的路上,知暖让阿箩先回家,她自己拐去木匠家里看订做的木桶进展如何。 因为她这回要的多,木匠家里铺满了长长短短的木板,其父子俩正有条不紊地忙着。 木桶的雏形已经出来两个了,但因为知箩想要看起来高端一些,木匠还得在制艺和用漆上再下点功夫。 说实话,木匠手艺不错。木桶还挺精致的,不过装酒的桶密封性要求会更高,知暖看过一点红酒的记录片,隐约记得里面有提过,橡木桶还要经过高温煅烧……她是真不记得具体的了,所以也就那么一提,见老木匠听后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也不再打扰他,自回了自家。 到家发现卢嫂子还有秦氏都在地里帮阿箩一起间萝卜和白菜秧,她扎了袖子要下田帮忙,被卢嫂子快手快脚地拦住:“哎哟,你可别忙了,好好歇着吧,这点活我们就帮你做啦,不用脏你的手。” 知暖向来不好与人拉扯,不让做就不做吧,蹲在田埂边帮着择一择间出来的菜秧子,顺便与她们说说话,学学田间种菜的事儿——像卢嫂子就吐槽他们,“菘和芦菔间苗间的太晚了,菜会长不大的。” 咳咳,知暖和阿箩还想着慢慢弄,可以一直吃菜秧子呢。 几人一通忙活,三亩地的菜该间的间掉,该补栽的补栽好,整个菜地一下变得稀拉了不少。 却也清爽了。 间出来的菜秧有点多,知暖就一家分了一些。 那么鲜嫩嫩的菜秧子知暖舍不得拿去喂鸡鸭,就洗一洗,过开水制成水酸菜。 最后弄出来一大盆,够她俩吃老久的了。 然后夜间阿狗,现在应该叫怀安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找过来,知暖先给了他一盆酸菜。 还附赠炒制方法。 第103章 神仙 怀安一开始不敢要,他是帮她做事的,没有送东西给她已是不该,怎么好意思往家拿。 “一点菜秧子而已,不用那般纠结计较。”知暖喜欢识礼数的人,然人太有礼数了她也愁,于是开门见山,“往后我给你东西,你就拿着,放心,不会让你白拿的。” 怀安这才不再推辞,跟着她走进堂屋,板板正正跽坐到她面前:“先生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 知暖看看他标标准准的坐姿,想到第一次见面时,他在里长家门外那一声响亮的“我行我可以”,微微笑了笑。 这是个聪明的很会把握住机会的男孩子。 虽然他还小,但他身上好似有种与生俱来的智慧与直觉,能适时地抓住所有从他面前路过的机会。 希望他最终不要让她失望。 想到这里,知暖从身上取下一个素色的布荷包放到他面前,温言道:“我有意在靠厨房那边的院子里建个草亭,但阿箩与我都忙,所以想将这事交由你来做,备料、请人皆由你负责,要花的银钱我提前给你,多了无须退,少我也不会补。如何,敢接吗?” 小孩子胆挺大,脆生生的一句:“敢!” “呵!”知暖笑了一声,看着他,“你一不看我给你多少银钱,二不问我要建个什么样的草亭,张口便说敢……那我问你,如若我要建的草亭精而美,给你的银钱又远远不够,你打算如何做?自己拿钱贴补么?” 怀安:…… 小孩脸一下就红了,挠挠头:“我觉着您,您不会坑我。” 知暖收了笑意,一脸的冷漠:“那我就告诉你,今天我就坑你了。”说着,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的有她要建的草亭的图纸。 草亭画的当然不太好看,但上面有些什么还是一目了然。 自灯盏旁边取了笔,她给草亭顶上添上瓦,“亭子顶不用草铺,要用瓦,这边屋檐要伸到厨房顶,这样下雨我们也可以走到亭内观雨还不用淋到雨。” “以及,这个草亭是用来待客的,因此,亭内须得置一个这样的石圆桌,再要几方小圆凳。”她一边说一边唰唰往上画,画完了问,“你看明白了吗?” 怀安硬着头皮:“看明白了。” 知暖就又把荷包丢到他面前:“拿着这些银钱,去做吧。” 怀安打开来看了一眼,默了。 知暖故意问:“都说完了,还不走?” 怀安站起来,想跪,想起知暖先前说的不喜欢人跪他的话,僵在原地,好一会才哭丧着脸说:“我错了,求先生饶我。” 知暖要建的草亭虽称不上精而美,但亭顶要瓦,亭内还要特制的石圆桌,荷包里统共才几百钱,是怎么也不可能做得到的。 知暖还明显是不许他自己贴……就算他许,他也没钱可贴呀。 想到这可能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却被他搞砸了,怀安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是他没用,是他太自以为是,是他…… 正埋怨得起劲,耳边忽听一个声音说:“他已知错,看在阿狸和阿牛素来乖巧的份上,阿兄就别恼他了。” 是在堂屋另一边做针线活的阿箩看不过眼,主动出声劝。 知暖暼一眼时机把握得恰好的小丫头,唇角微勾,叹道:“也罢,既是阿箩求情,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告诉我,今日之事,你错在哪?” 怀安收起伤心,努力思考了一会,才咬牙道:“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轻言许诺。” “还有吗?” 他迷茫地睁大眼睛,不敢应声。 知暖也不为难他,淡淡说出她的答案:“你最大的错处,是不该轻信于人。” “怀安,”她缓声叫着他的新名字,声音微微放软了些,“虽然你还小,但我知道你很聪明,且志向远大。只是我希望你记住,急于表现没有错,勇于抓住机会更没错,但不能冒进,更不能妄信于人,这个世上,多的是你认为的大善人、大好人,会抓着机会把你送进地狱。” 这是在教他吧?一定是在教他! 怀安收了泪,对着知暖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教诲,怀安明白了,也记住了。”然后,他还礼数周到地又冲阿箩行了一礼,“多谢阿箩夫子帮我说话。” 阿箩猝不及防,“诶”了一声侧过身体,不受他这一礼。 今晚本来就是知暖授意她做的局,如今看来,倒有些欺负人的意思了。 知暖却很淡然,摆了摆手:“好了,希望你是真的记住。”将画纸上的草亭重新修改了一下,亭顶依然用茅草,亭内的桌子也不用了,将画纸与荷包递给他,“拿去吧,照这个建,一切都交给你。” 怀安这回聪明了,重新看过,才郑重应下:“我一定会做好的。” “嗯,”知暖淡笑,“我信你。不过我话也说在前头,钱你可以自己赚,但不能受伤,不能因此耽误工期。十天或半个月后,兴许我会安排你跟着人出趟远门,若你因此受一点点伤,在我这,就再没有了机会。” 话都讲明了,他若还因省钱做那因小失大的事,在知暖这,也就没有了培养的价值。 人很多时候,必须学会,也要懂得取舍。 怀安微微一僵,而后点头:“我知道了。” 知暖微微颔首,起身拿过放在柜台上的小风灯,点亮了把那盆酸菜一起放到他手上:“不早了,回去吧。记住这些日子吃饱点,不要顾惜粮食,你既然为我做事,就不会叫你再饿着。” 怀安闻言,眼睛又是一红,在眼泪流出以前,他郑重弯腰又行了个礼,抓紧手里的东西,转身走出堂屋,走进了夜色里。 第二日,阿箩去上课了,知暖在家继续挖地道,挖累了溜达着去看自己养的小家伙们,发现笼子里的兔子蔫蔫的。 虽然她很想养着它,某日再设法寻只来配成对,以后好有源源不断的兔肉吃,但她自己抓不到,村里其他人猎到的也未必是活的,可遇不可求的事就不求了吧。 先杀了吃掉。 当天中午,阿牛和阿狸上完学回到家,饿得眼睛发绿的两人看到自家灶台上多了一碗肉。 一碗尖尖的热乎乎的喷喷香的肉! 两人当即尖叫了起来,扑过去:“啊啊啊,这是肉,是肉吗?”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大哥掀开锅盖,锅里焖着的,竟然是胖乎乎的大包子! 阿狸咬着手指头,看着肉和包子口水哇啦哇啦淌。 阿牛惊喜又纠结,他回头看了眼靠坐在床头正给他们缝衣服的阿娘,悄悄问灶边的哥哥:“阿兄,你是赚到很多很多钱了吗?……可也不能这么花的呀,要留着给阿娘治病呢。” 阿狸听到这,也转过脸来望着他,既期待又担忧。 怀安鼻子一酸,看着面前的弟妹,因为常年吃不饱,他们一直较别的孩子更瘦也更小。 伸手摸摸他们的头,他哽咽着说:“阿兄没有赚到很多很多的钱,但有人告诉我,以后我们不用再挨饿了。” “哇!”两小娃都惊叹了。 阿牛高兴地问:“是谁?” 阿狸天真地附和:“大兄是遇到神仙了吗?” 床上的秦氏流着眼泪微微笑了,怀安轻声说:“是啊,是神仙。” 第104章 生财之道 知暖可不知道怀安三兄妹把她当成了神仙。 难得吃到兔子肉,可惜没辣椒,因而吃得她非常惆怅。 阿箩倒是觉得挺好吃的,兔肉被知暖先用大火爆炒,再加上水酸菜一起炖煮,所以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嫩滑多汁,十分味美。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聊学校的事,知暖上午没去,想知道那两个新夫子带学生带的怎么样。 阿箩想了想,叹气:“他们有点吵。”影响到她上课了,小班上的孩子年纪本来就小,经常给那些人的尖叫引得完全没法听她讲什么。 那也没办法,“体育”课嘛,总是让人格外欢腾些。 知暖给她提建议:“若是你能撑得住,可以把识字课都挪到下午。” 而且分了年龄段后,小班的孩子属实小了些,知暖的意思,她可以换一种方式去教学。 比如加些舞蹈、歌曲,甚至也可以是游戏,总之把现代的一些幼儿园理念都灌输给她,至于能不能接受,可不可以做到……反正都是探索嘛。 阿箩这个小夫子当得十分尽心,当即听得眼睛冒光。 当然,最后上课时间还是没变,主要现在白天时间越来越短了,把文课都挪到下午,两个班的课上完天色已晚,遇到下雨天黑了着实不好走。 但阿箩听从建议改了下小班的上课形式,趁着大班的那些家伙去跑步时,将该识的字都教完,等他们回来,他们就开始玩识字游戏,拿些竹片片写了字插到孩子们头顶,然后玩真人版配对、组词、找朋友的小游戏。 别说,孩子们热情高涨,连最皮最坐不住的小孩子都坐得住了,识字率蹭蹭上涨。 学堂这边步入正轨,知暖的生活也变得十分规律,早起挖会地道,挖累了就牵着马赶着牛去山上转转。 现在上山转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就砍把毛柴捡点丛絮回家烧火也挺好。 这天知箩照常牵着牛和马出去,在山上发现了好多松树脂。这玩意她和阿箩潜在山洞里的时候曾用来点火照明,她当时一直想着,有时间要试试看能不能拿来做蜡烛,结果下山后一直忙倒忘了这回事。 如今又重新捡到树脂,她干脆有见到不放过,通通捡回去。 到家先把中午要吃的面醒好,寻了小陶罐小火慢慢烤松脂,再砍两根竹节长的小竹子,一节一节斩下来,把竹节的其中一头戳穿,等松脂完全融化后,慢慢灌进竹筒里。 怕不燃,做蜡烛的引线她还全部浸了油。 阿箩回来时,知暖正在全神贯注做蜡烛,空气中满满都是松油的味道。 “你这是做什么呢?”她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做蜡烛。”知暖一边小心地往竹筒里倒油一边答,“饿了吧?我灶间醒的有面,本来想包酸菜包子吃的,如今已是来不及,你再揉些面,随便弄碗面片吃吧。” “你不吃吗?” “我还不饿。”主要是她做蜡烛有点上头,迫不及待想看看成品。 如果能成,呵,以后她们照明就方便多啦。 如果制出来的蜡烛性能不错,她甚至还可以多研究些花样拿来卖。 什么香薰蜡烛、情趣蜡烛、安眠蜡烛……现代蜡烛辣么多花样,卖给古代那些有钱有闲还爱猎奇星人,赚翻了! 酒楼不能开是吧?没关系,她到时候开家杂货铺,主打就是各种蜡烛。 因此这会儿她不但用松脂试,她还打算多买些油回来,加上香料弄点颜色,各种组合各种尝试。 知暖说完就不理人了,她以前研究吃食的时候也会这样,一进入状态就完全不管不顾。 阿箩见怪不怪,进厨房洗了把酸菜,就着醒发好的包子做了酸菜包,又打了个蛋花汤,搁锅里温着,等知暖饿了就来吃。 阿箩走的时候,知暖身边摆满了油油罐罐以及长长短短的竹子。 油香味更浓了。 她犹豫着问了一句:“阿兄,你等会还给山郎君和柴郎君上课吗?” 知暖放下手中才灌的竹子,闻了闻,答非若问地来了句:“或许和烧火的柴也有关系?” 阿箩:…… 不打扰她了,她先上课去。 本以为知暖会因为搞研究而忘记有上课这回事,她都提前跟江山和尹柴说好了,说今日的课可能上不成。 哪晓得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知暖又来了。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她连地道都没挖,除开上课的那一个时辰,其它都是在家里研究蜡烛。 为此,她还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没办法,怀安帮她建亭子,不是来挖坑就是送材料,严重打断了她做事的思路。 期间,她还去了镇上一趟,买回许多猪油、麻籽油、桐油,还买了一堆的茶叶、药材,以及好些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 要不是木匠还记得两人的约定,给她送来一部分制成的橡木桶,她怕连和陈牙人的约定都忘了。 好在记起来了,她就暂时停了蜡烛的制作,转而将葡萄酒都过滤出来,一桶一桶装进新橡木桶里。 不得不说,老木匠的手艺确实挺靠谱,橡木桶整体呈棕黑色,中间略宽两端稍窄,桶身还被他雕了些吉祥纹路,看着十分的优雅高端。 桶顶像现代葡萄酒桶那样开了个小孔,用类似酒坛的盖子做塞子,拿到后她试了一下,木塞加棉纱布密封严实后,酒味不透,酒水也不会漏出来。 而且除了第一回酿的酒略次,后面她将葡萄去了皮,又调整了糖和山萄萄的比例,出来的葡萄酒已无限接近于她记忆中的葡萄美酒了。 等到陈牙人如约上门,知暖在盖好的草亭里接待了他。 “豁,你这院子又变样了呀。”陈牙人表示他很喜欢这种变化。 草亭建得很简单,四根立柱,顶上没有像一般的亭子那样有起伏的尖角,而是平顶的,上面铺着厚实的苇草。 它与厨房连在一起,整体更像是个主屋延伸出来的廊亭,还怪和谐的。 怀安的主意,建议用泥砖在亭子中间砌个四方形的台子,再在台子上铺一层苇席,摆上个小几案,几方小蒲团,人往里那么一坐,特别有魏晋名士草亭论道的优雅风范。 知暖已经在亭子里先坐下了,一边给陈牙人倒备好的葡萄酒一边说:“可惜这季节没有花。” 更可惜的是,她从山里剪回来扦插的葡萄藤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活。 希望明年春天再试的话能成功吧,她还挺喜欢葡萄爬满架的感觉的。 陈牙人欣赏够了,在她面前坐下,顺手端起面前的杯子,赞了句“阿弟这茶杯倒是精致”,大大咧咧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然后—— “噗~”他想喷又觉得浪费,于是连忙捂住嘴,最后喝进去的酒液呛出鼻腔,把他难受得要命。 但他已是顾不及,一边咳一边不能置信地看看手中的杯子,又看看知暖:“你你你,这这这,这是葡萄酒?” 见他那么激动,知暖笑笑,语气寻常地说:“是啊。” 还问他:“可好喝?” 陈牙人:…… 他痛心疾首:“千金一杯的葡萄酒,我还没尝到味!”觍着脸将杯子伸到她面前,“阿弟,再赏一杯呗。” 知暖:…… 她默了默,直接把整壶都给了他:“喝吧。” 陈牙人:…… 第105章 生意 陈牙人不敢置信,把小酒壶抱到怀里,揭开壶盖闻了闻,又倒出一点尝了一口。 确确实实是葡萄酒! 琥珀色的酒液盛在细腻的白瓷浅口杯里,美得人目眩神迷。 陈牙人抱着酒神情纠结,想喝,但他更想抱着这一壶酒逃跑。 连价值千金的酒都拿出来了……事儿只怕有点大,陈牙人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最终一咬牙:“阿弟如此大方,我也不能小气。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奉陪到底了!” 知暖“噗”地一笑,摇头道:“阿兄多虑了,哪有那么可怕?”说着朝后面叫了声“怀安”。 不一会,怀安抱着一个棕黑色的木桶走进亭子,跽坐到知暖身边。 陈牙人唇角微抽:“别告诉我,这桶里装的……也是葡萄酒。” 知暖非常淡定地点头:“是葡萄酒。” 陈牙人:…… 他知道这位轩郎君不一般,没想到会这么不一般! 想到他说想与他做点小心意……不由心头火热:“贤弟,你说的生意可是这酒?” 阿弟又成贤弟了,知暖一笑,特别干脆:“是。” 陈牙人:…… 陈牙人:………… 他掏掏耳朵,又掏了掏耳朵,才神色严肃地看向知暖:“不开玩笑?” 知暖说:“我从不玩笑。” 陈牙人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一会才问:“你想怎么卖?” “两个办法,一,我出酒,您出力,所得银钱,你我三七分成,你三,我七。另外一个,”她一指桌上的木桶,“酒在这了,您给个价,若是可以,酒您拉走,此后怎么卖卖多少价,甚至是赚多少钱,都与我无关。” 其实知暖更希望他能买断,这样简单省事多了。但她也知道这很难。这时的葡萄酒受原材料、运输、储藏等影响,属于珍稀产品,价格十分昂贵,在京都城里都只有少数权贵才能喝得起,也才喝得到。 陈牙人一个小镇牙人,能识得这种酒已经算他非常有见识也有眼力了。 基于此,他能买得起一桶两桶,多了,也是承担不起的。 而只买一桶两桶,完全没意义。 想想吧,百里千里将酒运出去,结果关系才疏通,酒没了,怎么卖? 这是个不怎么需要思考的选择题,陈牙人牙疼地看着她,都想咆哮了:“是什么让贤弟觉得,为兄我能买得起这酒?” 说出来,他改!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他厚着脸皮妄想道:“亦或是你打算将这酒便宜卖给我?一两银一桶?” 知暖笑了:“我敢一两银子卖,你敢要吗?” 葡萄酒都是给权贵喝的,一两银子弄些假货,坑不死他。 陈牙人叹气,想了想问:“你能有多少货?” 他就没想过知暖自己会酿,只以为她是有渠道从胡人那买到葡萄酒,再倒卖进来。 如果是这样,她手上的货定然不多,只有这么五桶六桶的话,他咬咬牙,砸锅卖铁也买了。 这东西是真的稀罕货,要知道前朝孟陀送出一斛酒,可是直接换了个刺史当的! 知暖想了想,起身道:“请跟我来。” 领着他到了自己放酒的地方。 推开门,陈牙人差点绊个大马哈,他扶住门框,眼睛几乎瞪出眶:“这这……都是?” 屋里满满当当,竟放了有十来个一样大小的酒桶。 知暖其实挺遗憾的:“准备不足,只有这些。” 好多葡萄都浪费了,最终成酒只有十五桶的样子。 按这时候的器量,一桶是一斗,一斗为十升,十五桶也就是一百五十升左右。 当然,因为还有木桶没做出来,这会屋里摆出来的酒不是全部。 饶是如此,陈牙人都惊呆了。 他总算反应过来:“你会酿葡萄酒?” 其实会酿不稀奇,主要是缺原料和技艺。 要晓得,葡萄从胡人那引进都没多少年,几场战火下去,葡萄很多都只种在富贵人家的后院里。 而种出葡萄,也不是就能酿出葡萄酒,许多人用一般酿果酒的方法或者加传统的酒曲去酿,得到的酒跟胡人卖的葡萄酒就不是一回事。 这时候必须保持神秘,知暖笑而不语。 陈牙人就知道这是人家的隐私,不能再问,深吸一口气,他特别果断地道:“我知道了,这生意,我跟你做!” 是跟她做,不是买断,他没那么多钱钱! 知暖就知道是这种结果,倒也没有很失望。 两人回去草亭商量售卖办法。 营陵县不用去,地方太小了,不是人消费不起,而是酒一送到,特么就可能有去无回,血本无归。 权势勾结,普通人拥有珍惜资源不是福而是祸。 所以这些酒,不卖去京城,也得运到府城去,只有那些地方派系林立,势力错综复杂,他们才有可能夹缝求生,赚得到钱。 陈牙人说得头头是道,知暖听着,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合伙人选的不错。 这位陈兄,很有头脑,也很冷静,没被那些酒冲昏了头脑。 等他说完,她又补充了一点,不管是运酒还是卖酒出去,要请人保镖,而且还得是靠谱的有真实力的保镖。 此外,知暖还提了两点要求,一是带着怀安一起去,另外一个,“不能让人知道,酒是从我这拿的。” 虽然奇怪知暖为什么要让他带个小孩子——好吧,怀安真不小了,人家已经十五岁,甚至比阿箩还大一点点,在这时候好些都已经定亲甚至成亲了,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看起来矮且小——可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也需要自己人能掌握情况。 “为何不能让人知道酒是从你这拿的?”陈牙人开了句玩笑试探,“若贤弟当真会酿酒,只要献出方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届时你若要寻亲,岂不是便宜许多?” “寻亲一事,已有眉目,倒不必借由此事来做。”她寻亲一事终究要有个说法,好在事实怎样都是由得她说,“此次我只求财,不求其他,也不想因为此事被人打扰。” “此次”,陈牙人心里微紧,轻咳了一声:“那,下回还有吗?” 这又是一种试探,知暖还是笑:“有没有下回,得看今日顺不顺。另外,便是有也不多,你最好不要随便许诺。” 主要葡萄的产量就在那,就算初春扦插能活,这一两年也不会有什么产出。 再者说了,她暂时也不会大规模种植葡萄。 还是那句话,赚快钱就跑,低调是王道。 陈牙人有些遗憾,旋即想到能赚这一笔已经很不错啦,心头又跃跃欲试起来。 知暖又跟他说了些葡萄酒的储存与饮用细节,定好装货日期和时间,陈牙人便急吼吼走了。 又五日后的一个深夜,知暖屋门口来了好几辆车,停留一段时间后,无声离去。 跟着一起离开的还有怀安,只是他家向来与村里人接触少,一入秋,他本人更是早晚在山里转,一时也没人发现他不在家。 第106章 上门 而酒运走后,知暖的蜡烛研究也告一段落。 主要是镇上能卖的原村料有限,再组合也就那样。 她写了一个长长的清单交给怀安和陈牙人,得等他们从府城将东西都买回来后,蜡烛研究才能再继续。 陈牙人他们走后没几天就开始下雨,大班的武课上不了,知暖便让组织了些室内锻炼,比如说跳绳,射箭。 三十六计也快讲完了,知暖让江山和卢柴将大班的孩子分了组,然后设定了些角色,天晴就在野外组织攻防对抗,练兵练体能,下雨就团坐在室内搞文戏,两个阵营国,互分大将与小兵,三十六计让他们对着使。 高级版的过家家,不要说孩子,就是江山跟卢柴都玩得沉迷不已。 阿箩就和知暖抱怨过几次:“他们今日到申时初方散,识字课又迟了。” 知暖能怎么办?只好笑着安抚:“下回我再说说他们。” 说也没用,那些人一上瘾,全忘了时间。 只能习惯。 雨停后天气越发冷了,好在她们准备充分,上回去府城知暖不但买了皮毛,还买了许多丝织绵以及木棉花,回来后两人有空就做点针线,薄一点的夹袄、厚实的寒衣、绵祙,甚至还做了帽子与手套,还有小皮鞋。 只她们不怕冷,上课的孩子却几乎没什么保暖,家境稍微好些的,多穿两件打满补丁的衣服草鞋换上布鞋就算极好了,寒风刺骨,有好多孩子衣服单薄都还打着赤脚呢。 知暖早先就通知过所有人,暂停每日割草或捉虫给她,大多孩子都停了,只有少数几个还一直坚持。 像阿牛、阿狸两兄妹,卢嫂子家的阿桃,以及九叔公的孙子孙女等,基本都是离得她近的。 大概是看阿牛、阿狸不放弃,他们也不好不坚持。 而阿牛和阿狸也是少数几个没有保暖衣物的孩子。 怀安走之前,知暖给他家送了粮食也给了几条熏好的蜡肉,还给他准备了出门的衣服和鞋袜,布帛银钱什么的就暂时没给了。 主要是知暖自己卖酒都是偷偷的,怀安出门也无人知道,家里乍然多添了些显眼的东西,不大好解释。 看孩子们上课都哆哆嗦嗦的,停课大家又不愿意,知暖便干脆将帮她割草换成上山捡柴,捡回来的柴就放在祠堂,天冷了烧柴取暖。 祠堂够大,在里面烧两盆火取暖完全没问题,知暖只特别提醒阿箩注意安全就好。 不是她不花钱帮忙买炭,她有那个钱,但她不会因此强出头,样样都由她来垫,养成习惯,久了,不会有人因此感恩,相反,他们还会渐渐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该做的。 一篮草一篓虫是不多,但总归是付出了代价,就这,都还有人阴谋论,说知暖和阿箩别有图谋呢。 当然,知暖确实是有图谋,所以卢嫂子转述这些话的时候,她从不评论,也不在意。 但有图谋不代表她要无私奉献,升米恩,斗米仇,周家的前车之鉴,她不会不防。 祠堂的保暖问题得到解决,知暖除了上课就不怎么过去了,因为阿箩留在祠堂的时间变多,她大部分时间就都是在家里,挖地道,搞卫生,喂她家的那些小动物们。 别看这些活不多,每天得花她大量的时间,喂牛还好些,日常牵出去放养一会,回来丢点干草它们也干。 鸡鸭和马就不行了,天冷他们也要吃熟的,把粮食和着剁碎的干草一起煮了他们才肯享用。 每当这时候知暖就想,她应该想办法雇两个人帮一帮,可月事一来,她就很清醒地知道,不是绝对信任的人,她根本用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冬天伤到了,这一年知暖的月事来得十分不规律,而且每回来都痛得她欲生欲死。 好在这回她来月事,学堂放假,加之天气原因,她干脆仿效本朝公务员,加放了半月的寒衣假。 江山和尹柴每回放假都会来给她送些东西看看她,这几日因着他们沉迷攻防游戏,知暖也懒得应酬他们,便假说自己要出门,让他们无事不用来找她。 和阿箩关起门来消消停停过日子。 头三天她难受,是在床上躺过去的,到第四天精神好些了,她在后院溜达,看着摇摆着尾巴在水沟里自由自在的鸭子们,突然就很想吃烤鸭。 估计是经常喂虫子的缘故,她家的鸡和鸭都长的还挺肥。 已经可以吃了。 ??? 阿箩是只要她想,那是能摘星星都给摘星星的,一只鸭子而已,算什么?当即扎了袖子,一头扎进鸭堆里,给她抓了最肥的那只。 就是烤鸭有些难,她们没有建烤炉。 现建自然来不及了,知暖将鸭子洗净腌制好后,在草亭里架了个火盆,再弄了个木架,将腌好的鸭子串在木架上慢慢烤。 一边烤鸭子一边烤板栗,不一会,整个草亭里都是食物的香味。 鸭子快好时,院门被敲响。阿箩不大喜欢被人打扰,怂恿道:“不开门,假装我们不在家?” 然后就听到外头尹柴那大大的嗓门:“咦,先生家在做什么,好香啊!” 阿箩囧,双手连挥的样子是恨不能变个术法把香气都罩起来。 知暖笑得不行,点了点门的方向:“去开门吧。” 因着在家,她没束胸,起身先去房里重新整理。 再出来时阿箩在厨房煮茶,那俩规规矩矩地跽坐在草亭的蒲团上。 当然,江山是真规矩,尹柴的眼睛却几乎粘在了木架子烤得金黄香气四溢的烤鸭上。 见到知暖出来,两人连忙起身行礼:“先生。” 知暖很随意地在另一边坐下,闲散地一摆手:“天冷,怎的也没在家好好休息?” 有点打扰她了啊! 然后尹柴很狗腿地从身后拿出一个篮子:“我与阿爹在山上猎到了一只山彘,特意给先生送些过来尝尝鲜。” 山彘,即是野猪。 尹柴送来的那一篮子还挺不少,而且都是野猪身上最嫩的部分。 她那点被打扰的不愉快瞬间没了,笑着说:“难怪阿箩早间去放牛,说是听到村中喧闹不已,想必是因为你家猪到了山彘吧?” 尹柴特别骄傲地点头,然后狠狠吹了翻猎山猪的惊险与刺激。 知暖很配合地夸了他几句,说他有心了。 尹柴过后,江山也奉上一个包袱,解开来,里面竟是一匹麻布。 麻布虽然普通,但江山带来的麻布显然与市面上的不太一样,织工更细腻,布料也更柔软一些。 “早听说你阿婆善织布,想来这便是她亲自织的吧?” 江山矜持一笑:“是。阿婆说先生教我们辛苦了,正好寒衣节,她新织了一些布,给您送一匹来。” 知暖揉了揉额角。 这俩家里离得不远,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 自从知暖收了他俩为徒,大概是怕她有所偏心,经常在送东西上互相卷。 先前还是些便宜东西,比如一担柴一捆草什么的,今日这是大手笔啊。 干脆直言:“三十六计已教完,我看算学你俩也不是很感兴趣,余下靠你们自己熟悉演练,我也教不了你们什么了,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尹柴想说话,嘴笨,被江山抢了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阿公说,便是先生再不教了,我但在家中一日,也得侍奉先生一日。” 尹柴:“……对!” 知暖:…… 第107章 你想他吗? 她忍不住在尹柴头上拍了一下:“你对什么对?学了快有一月,连十个数都不会认,还对呢?” 尹柴呵呵笑,江山却眸色微暗……先生待阿柴总是要亲昵许多。 猛不丁知暖也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你也一样,凭你之聪惠,何至于到现在连九九歌都背得结结巴巴?”点着桌上两篮子东西,“我本是懒人,教你们也只想随兴而为,你们家长辈这是逼着我要勤快些教你们呀。” 江山和尹柴互看一眼,齐齐俯首:“劳先生费心了。” 知暖轻轻哼了哼。 东西收了便收了吧,她也不是回礼不起。 恰阿箩端茶上来,她给烤鸭翻了面,留了两人吃烤鸭。 一只鸭四个人吃自是难以尽兴,看尹柴带来的野猪肉里有块五花肉,让阿箩搬了菜板和菜刀过来,让两弟子自己动手切肉,她调料,腌好了弄个小锅烤来吃。 尹柴对此接受良好,江山看得出在家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洗肉的动作无比笨拙,拎着火钳去烫肉皮时,一脸的苦大仇深。 阿箩还好捉弄他,偏让他切肉,让尹柴洗青菜。 知暖坐在旁边烤鸭子,间或抬头,看到尹柴凑到阿箩身边:“还要做什么么,你都叫我做呀。” 年轻男孩子,脸上是大大咧咧的笑,眼里却有着小心翼翼的情意。 可惜她家阿箩是铁石心肠的,也完全不解风情,瞅一眼他手里的菜,嫌弃扡说:“菜都被你揪烂了,先好好把菜洗干净罢!” 尹柴:…… 他讪讪退开,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江山,见状微微一笑,拈起块刚切下来的肉轻声细语问:“阿箩夫子,你看这样可以吗?” 阿箩看了眼:“厚了些。”看他拿刀姿势不对,微微倾身过去,“刀给我,我教你怎么切。” 江山便趁机凑了过去,阿箩专心教学,完全没发现他的靠近。 于是在外人眼里,两人头凑头好像很亲昵的样子。 尹柴看的牙痒痒,菜也不洗了,湿淋淋的手将江山扒拉开:“我也来学学!” 知暖就坐在那,看两小伙子在桌子底下暗暗较劲,心里有种老母亲般的焦虑:哎呀,自家地里的小白菜有外来的猪来争着拱了怎么办?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闹归闹,那两人倒也有分寸,知暖就当没看到,晚上的时候问阿箩:“江山和尹柴,你觉得他俩如何?” 小姑娘不太明白:“阿兄是问他们作为弟子谁更好吗?” “不是,当夫婿。” 阿箩睁大了眼:“阿兄……不,娘子要从他二人里选夫郎吗?” 知暖:…… 算了,还是别问了吧,她家小白菜根本就没开窍。 阿箩却当了真,有些忧虑又有点委婉地劝道:“村里人都说他们是你收的弟子……师生的话,怕是会起不少闲话。” 然后不断明示暗示,“他俩一个娇气一个毛躁,怕都不是良配。 知暖:…… 她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好了,不用为我操心,我可没看上他俩。” 洗洗睡觉,因为冷,知暖又很难睡热乎,两人凑一个被窝。 临睡前,阿箩突然问:“娘子,你想大郎君吗?” 大郎君即是周阿大,打从离开周家后,知暖就极少提起他。 好恶皆不提。 “想他干什么?”知暖笑了笑,闭上眼睛,“他没什么好再值得我想的。” 若不是他疑似也来了青州,她这辈子都不会多想他一分钟。 “那世子呢?” 阿箩的声音很轻,她以为知暖没听到,因为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她都快要睡着了,才听到自家娘子说:“阿箩,对于不合适的人,除了遗忘,没有什么可想的。” 她想说,世子对她又不好,可是她也不能否认,他待她,也没有一点不好。 那次娘子差点送命,阿方说是因为世子在意娘子。 可在意又怎么舍得伤害呢? 而娘子,离开周家的时候头也没回,却在她们上船后,不停地回头张望。 虽然她一句话没说,但阿箩知道,她是伤心的。 就像今天,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一个是不想,一个是不能想。 唉,小姑娘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叹得知暖笑了,闭着眼睛,伸手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又瞎想什么了呢?” 阿箩嘟着嘴:“我觉着,娘子若真要选夫婿的话,那个柴郎君还行罢。” 至少,身形和世子有点点像。 知暖为可怜的尹柴默哀了两秒,手往下将她嘴唇一捏:“你话太多啦,睡觉!” 阿箩呵呵一笑,挨近她一些,不说什么了。 或许是烤鸭和烤肉的魅力,寒衣节的后几天,江山和尹柴天天往知暖这儿跑。 把阿箩烦得不行,又不好赶他们,只能日常冷着脸,指使他们干这干那,一会让他们去帮忙放牛喂马,一会叫他们舂粮砍柴,指使得两人团团转。 偏两人甘之若饴。 知暖看着三个年轻人暗戳戳地打机锋,并不太干涉他们。而因为有这两人在,她们也不好再挖地道,家务事又被他们包了,没什么事干的知暖跑木匠家做了块木板。 有空就坐在草亭里刻棋盘。 她刻棋盘的时候,就叫那两人砍了根大竹子回来帮着斫棋子。 大竹子够厚,分成母子大的竹片,再砍成正方形的小节,去掉边角,慢慢慢慢斫圆润了。 刚开始两人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直到她把削好的小竹圆粒摆上她刻了一半的棋盘,竹子的两面,一青一白十分显眼,江山才反应过来:“先生要教我们下棋?” 知暖点头:“是呀。” 这年头当个好学生是不容易的,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不仅体现了其人的综合素质,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这俩既然挂了她弟子的名头,知暖便觉得,六艺能教的,她便教点吧。 六艺里面,因为常扮男子的缘故,男子礼仪她是学过的,射靠他俩自己练,御马、读书和数学等知识,她能教多少就教多少。 唯有乐她是真不会,所以,教他们下棋吧。 幸好永安侯世子教过她基本的围棋棋路,否则她还只能跟他们下五子棋了。 江山听得心情激动,知暖暼他一眼,又暼暼懵懵懂懂的尹柴,笑问:“你知道围棋,会下?” 江山恭敬道:“弟子幼时曾随阿公去营陵,见过此物。” 知暖听出他声音里的向往,“噢”了一声,点点头:“那你们好好做,把棋子做好一些,我教你们。”说着她想到自己下五子棋都被某人秒了的历史,不觉笑了一下,“不过我棋路不算精通,以后出去了,你们下不赢人家,可不许怨我。” 她笑时眉目舒展,向来平静淡然的面目若春水梨花,瞬间就多了生动,有了别样的风情。 江山和尹柴看得呆了呆,见她说完又低下头认真去刻棋盘,轻轻吁了一口气,互视一眼,然后又互相嫌弃地转过头去。 第108章 别做弱鸡 有人帮忙,围棋很快就做好了。 虽说有些简陋,但知暖自觉还是做得很不错的。 棋盘的线条被她刻得整齐漂亮,竹子做的小棋子,打磨后也很圆润可爱。 不说知暖,江山和尹柴更是喜欢,两人比着赛给棋子做盒子,发誓要做个最好看的。 两人扎着袖子在那裁木料,知暖把玩着手中的围棋,看着手指上因为刻线而留下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忽然就想起秦瑜给自己做的玉簪。 不知道他当初做的时候,有没有也受过这样的伤——那会只顾着惊讶与欢喜,全忘了去看去问。 也许,还是不够喜欢,也或许,她就是自私。在那场与他有些仓促的感情里,只顾着自己可能会受伤,却没想过,他也会受到伤害,会感觉到痛。 如果……如果以后有幸再相遇,他若能平和待她,那她就做一套围棋送给他吧。 若有钱,就做玉的,若是没有钱,就做这样一套竹子的,也可以的吧? 想到他那样样求好事事要求精致的人下着这样的围棋,画面莫名还挺让人期待的。 “阿兄,”阿箩在知暖旁边做针线,抬头见她摩挲着颗棋子,神情温柔,眉眼含笑,忍不住轻轻唤她一声,“……在想什么?” 知暖回过神,心知自己刚刚神色定然有异,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我在想,我竟也是有些手工天赋的,以后若是没钱了,做围棋卖,应该也能养活你。” 想这个,会让人脸上的笑意变得那般甜吗?阿箩疑惑,还要再问,不意知暖那话被草亭外的尹柴听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小斧头,回过头呵呵一笑说:“那我也帮先生做,赚的钱都给你们。” 江山脸色肃然,知暖一见就知他想歪了,忙道:“我不是缺钱,不过是玩笑罢了,你们还当真么?”招招手,“过来吧,棋盒先不做,先教你们下棋。” 江山和尹柴立马忘了先前的话,收拾收拾身上,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知暖简单跟两人说了一下下棋的礼仪以及规则。 这些都是秦瑜教她的,知暖当时不大耐烦学,因为她觉得他说得太复杂了。 下棋嘛,管什么“扑吃”、“枷吃”,最终能赢不就行了? 所以她也没有打算很复杂地教人,只提了基本的行棋规则,然后就让两人分别跟自己对弈。 然后在下棋的过程中,她会顺便提一提围棋吃子、对杀以及布局的办法。 江山和尹柴不是秦瑜那样的天才,所以短期内,知暖不用担心徒弟可以碾压师傅。 连着下了三天棋,知暖没兴趣了,假期的最后,她告诉两人:“明日早些来。” 咦,这么几日了,知暖从来都只嫌他们来得太早太勤,这还是让他们第一次早些来。 两人以为有什么好事,第二日各背了点吃的东西,兴冲冲地来了个大早。 那会知暖都还没醒,阿箩冷着脸过来开门,然后指着墙边放的一笼鸡和一笼鸭:“把它们都杀了吧。” “哇,这么多,都杀了,先生是又要请我们吃烤鸡吗?”尹柴高兴得不行,上回吃的烤鸭和烤肉让他念念不忘。 可惜,他回去也烤过,却怎么也烤不出那个味。 阿箩暗暗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拿出一把菜刀,给他们用。 尹柴对此接受良好,从小就跟阿爹上山打猎的人,杀鸡杀鸭是常规操作。 一撩袖子,接了刀问:“怎么杀?” 阿箩说:“你杀鸭子,杀好了放那桶里,烫毛去毛。”然后看着江山,“你负责杀鸡。” 江山:…… 整个人都已碎,美味烤鸭都补不回来的那种。 长这么大,他就只踩死过小虫子,杀鸡杀鸭从来就不是他的活啊啊啊。 尹柴已经上前抓出一只鸭,拔了点鸭脖上的毛,眼疾手快解决了一只。 见江山站那一动不敢动,他呵呵一笑,瞅了眼往厨房去的阿箩,用肩膀撞了撞他:“喂,叫声阿兄,以后……让着点我,那些鸡我都帮你杀了怎么样?” 他“让着点我”前面有俩字含糊过去了,但江山自是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暼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不!” 抢了他手上的菜刀,雄赳赳,气昂昂揪出一只鸡。 然后半天下不了刀。 阿箩在厨房烧水,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见江山一手提鸡一手拿刀,闭着眼睛在那啊啊啊,刀却半天没落到鸡身上,倒让人担心会不会割到他的手。 尹柴还在一边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她无语,快走过去斥了句:“小点声,阿兄还没起呢!” 两人动静戛然而止,江山重新睁开眼,颇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箩。 阿箩:…… 她都有点没眼看,过去拿过他手中的鸡和刀,特有范地说:“看着。” 拎着鸡翅膀,把鸡脖子架到边上一木桩上,手起刀落—— 啪,斩首了。 江山:…… 尹柴:…… 是他们起床的方式不对吗?这么彪悍的小女娘,当真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美丽窈窕温柔端庄(?)的阿箩夫子吗? 恍恍惚惚红红火火。 知暖醒来后,她留的鸡和鸭都杀完了,阿箩在做早饭,那俩便宜弟子难兄难弟似地蹲在一块给鸡鸭褪毛。 见到她,两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知暖莫名得很,问他们:“怎么了?”顿了一下,眉梢微挑,“还是你俩都没杀过生?” 不至于吧?江山不说,尹柴可是猎户呢,没杀过生,像话? 江山苦着脸不说话,尹柴忙不迭地摇头,澄清道:“先生,我自然杀过生的……就是,”小子说着话暼了眼厨房方向,从江山面前的木盆里拿出一只断了头的鸡,一副心有余悸大受震撼的模样,手往下一剁,“阿箩夫子杀的。” 那干脆利落的一刀,让他只要想起就觉得脖颈隐隐发凛呢。 “很稀奇?”知暖的语气却很平淡,她负手向后,看着面前两人,“如若让你们也经历一番破城之祸,杀人都敢,杀只鸡而已,算得了什么?” 当然,知暖和阿箩没有经历过破城之祸,但人贩子那么些条人命呢,先毒后杀,她们也是真正沾过人命的。 加之住在山里几个月,不敢杀生?呵,那死的就是她们。 江山和尹柴被知暖话里的意思惊到了,前者只觉心中发寒,后者则被激起了隐约的兴奋,他看着屋檐下负手而立的“男子”,睁大了眼睛:“先生,你们,你杀过外族人?” 可惜,知暖并没有回答,她微微勾了勾唇角,淡声说:“好好学,好好练,别做个见血就晕的弱鸡。” 然后就进厨房去了。 第109章 日常 寒衣节假期的最后一天,知暖让自己的便宜弟子体验了“杀生”。 尹柴除了一开始被阿箩一刀砍掉鸡头的彪悍吓到,后面就适应良好。 倒是江山有些蔫蔫的,不知道是杀鸡让他手软,还是知暖与阿箩杀过人的事实叫他心慌,总之他格外沉默。 知暖没有安抚他。 吃过朝食后,江山和尹柴继续给鸡鸭褪毛,清理内脏,阿箩牵了牛和马出去吃草饮水,她则去山上摘了些桐子叶。 等回来,鸡鸭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她这一回共杀了五只鸡和五只鸭,把其中三只鸡和三只鸭腌了盐放在一边,差不多入味了就挂起来做风干鸡和风干鸭。 另外两鸡两鸭调料腌入味,两鸭子用木棍串起来,两只鸡的肚子里塞上生姜、板栗、泡好后的干菌菇,拿洗净的桐子叶裹住。 她做这些没有假手于人,都是自己做的,且手法娴熟细致,看得尹柴和江山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江山结结巴巴地问:“先,先生擅庖厨?” “自然。”知暖语气平静寻常,“生而为人,能自己料理好衣食住行,是最低要求。” “可,可是,我阿公说,君子远庖厨,又,又说,世家大族,无论,无论男女,皆不需要为杂事缠身。” 尹柴在一边大力点头,附和:“红姑也说,县中贵族,出入都有奴仆伺候,好些人家,连韭与麦都分不清咧。” 红姑就是那位嫁去县里给三娘做媒的尹姑姑。 知暖对两便宜徒弟的话嗤之以鼻,可着劲忽悠,“何谓杂事?衣食住行,是人生大事!再者说了,一个人若连自己的杂事都打理不清爽,外头大事,又怎么理得好?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真正的贵族世家,最优秀的子女,尽皆精于外务,擅理内务。” 两人听得似懂非懂,似信非信。 无所谓,知暖也不强求他们一定会照做,反正理念灌输出去就够了。 鸡鸭都处理好后,她招呼两人把草亭的几桌搬到一边,草席卷走,然后把用桐子叶包住的鸡埋进沙堆里,在沙堆两侧搭好架子,架上串好的鸭,手一挥:“搬柴来,烧火。” 这阵仗,鸡为什么埋沙子里看不明白,但烤鸭看懂了呀……想到又香又酥的烤鸭,两人瞬间丢开百种心思,去拣柴烧火。 这东西一时半会不会熟,知暖就干脆一边看着火,一边开课。 先复习三十六计,然后活学活用,将所说计谋用于围棋对弈中。 美人计啥的施展不开,围魏救赵,远交近攻、苦肉计啥啥的,还是很能用到围棋上的。 三个人轮流下棋,说白了就是菜鸟互啄,只是知暖这只菜鸟到底占了先手,所以屡屡将另两只更菜的鸟虐得面无人色,保住身为“先生”的高冷和强大。 到半下午,鸡鸭都熟了,知暖也没让他们选,一个人给包了一只烤鸭,让他们带回去。 这两家人都多,一只鸭也不够吃,但没办法,将就着尝尝味吧。 烤鸭在架子上的时候滋滋冒油,香得尹柴心神不宁,知暖一给,他也一点都不推辞,呵呵笑着麻利收了,还说:“先生等我给你打只山彘来。” “可别。”知暖拒绝,野猪肉贵,他要真送一只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该教的,我也教的差不多了,你们在家多记多练。” 无事不要来了,真心话,家里来人,她就必须要做伪装,可难受了! 江山心里的那点不自在早就没了,见尹柴一副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馋样,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整了整衣冠行礼说:“我们连日打扰先生已是不该,这鸭子不能收……” 话没讲完,知暖凉凉一句:“不收下回你就莫来。” 他嗖地把烤鸭又收了回去,一本正经道:“那便多谢先生了。” 尹柴笑得嘎嘎的,知暖心累,挥挥手:“赶紧走罢。”又嘱咐一句,“放好些,到家了与屋里人一起吃。” 两人应下,收好烤鸭高兴地走了。 知暖去关门,在门口站了会,今日无晴也无雨,铅灰色的云层下,旷野荒凉又寂寞。 通往平阳镇的路上,杳无一人,过去已经半个月,也不知道怀安和陈牙人顺利不顺利。 没有手机,音信不通,知暖不想做任何揣测,收回目光,锁了门去寻阿箩。 小丫头避嫌得很,若江山和尹柴过来,她不会在家多待,总会寻理由避出门去。 但她好像忘了,她家“阿兄”也是个女娘呢。 好在阿箩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他们自己分得的山地上,看到知暖,她远远冲她挥了挥手,牵着马赶着牛朝她走来。 两人半路汇合,一起回家。 稍作梳洗后把埋在沙堆里的桐叶鸡挖出来。 嗯,桐叶已然烤得焦黄,小心撕开,露出里金黄的鸡肉。 知暖扯了点肉喂给阿箩,问她:“好吃吗?” 阿箩忙不迭地点头。 知暖也尝了一点,哎呀,比烤鸭更好吃一些,鸡肉鲜香滑嫩,隐隐有桐叶的清香与菌菇的鲜美。 两只鸡,他们两个人吃是有点多了,所以拿出一只劈成两半,用洗干净的鲜桐子叶包了,让阿箩给卢嫂子和怀安家各送了半只。 至于其他三户邻居,范、杨两家自引水后就对其他几户视而不见,单方面“孤立”了他们;九叔公家则自那日知暖把话说透后,尹家小孩虽还是跟着阿箩识字,但两家大人也就维持个面子情,分甘同味这种好事,想都不再可能。 阿箩提着篮子去送食物,知暖便在家里准备其他吃的。 先用小锅子焖半碗米饭,差不多时将大锅里的水烧开,加一丢丢猪油,加盐,将洗好切断的青菜放进去,煮开后淋些麻酱,嗯,一份原生态特别清的青菜汤就煮好了。 菜好出锅,阿箩也回来了。 知暖一边拿出碗筷一边笑:“赶回得倒是巧,正好可以吃饭了。” 洗手,坐下吃饭,阿箩一边品尝着美味的桐叶鸡一边与知暖汇报去送食时两家的反应。 卢嫂子家自是很高兴的,尤其她家几个小孩,闻着味就高兴得快要疯了,在那里又叫又跳,以致卢嫂子都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不得不去护食去了。 怀安家里人就含蓄多了,阿牛与阿狸只小小地欢呼一声,便齐刷刷地冲她行礼,闹得阿箩不敢多待,东西送到便跑了。 打从开始给孩子上课,阿箩为维持夫子的尊严在外越来越严肃,私底下与知暖相处却活泼了许多,叽叽喳喳一些小事都能讲半天。 还讲得活灵活现的。 知暖笑眯眯地听。饭后两人休息会,拿着锄头点上蜡烛继续去后面挖地道。 差不多了将土挑出来堆在屋后,回房洗漱换衣,若时间够又睡不着就做会针线。 当然,是阿箩做,知暖顶多帮着劈一下线做点裁剪。 虽然香薰蜡烛等还差强人意,但普通蜡烛还有“碗烛”、“杯烛”她做了不少,如今夜里不用太省,干活的时候身边点上几根,亮堂堂的,一点也不用怕伤眼睛。 外面寒风呼啸,可关上窗,她们的屋内温暖如春。 第110章 未回 学堂恢复上课,没人随时会来家里,知暖和阿箩的生活又恢复了规律的平静。 早起一个去放放牛和马,另一个就在家里做早饭,洗衣搞卫生。 饭后阿箩去上课,知暖要么去山上转一圈,有时候捡点松脂回来存着,有时候挖些药材,只要她认得的会处理的都挖回家;要么就继续在家里挖地道——所谓滴水穿石还是有道理的,虽然她跟阿箩力气弱,但每日这么东挖一点西挖一点,那天她丈量了下,已经成功挖到围墙外啦,只要再往前挖到个合适的地方,弄个出口就成了。 这地道她没打算挖出太远,纯粹就是个逃生通道,只要不是将整个院子围住,只堵前后门的话,她们好歹能有地方跑。 而院内地道入口的掩体她也想好做什么了:做个假厕室,入口的正上方弄个大桶做遮掩,一般人,应该不会想到那底下会是个地道。 当然,这个厕室她也打算自己做。 挖地基砌墙她没问题,主要是顶有些难,盖瓦太奢侈,铺茅草得要会编织,因此下午上完课,没事她会在村里走走,碰到有大叔大爷在编篮子编苇草啥的,她就凑上去学一学。 如今天气冷了,她穿得厚,不用太费心遮掩身份,正好与乡邻们多联络联络感情,也省得卢嫂子见她一回就说她:“你怎么总不见人的?” 还是天气冷了,山上的山货少了,便是打猎都少有收获,除了上山砍柴烧炭,村里人少有再往山里钻的。 有些家庭里年轻力壮的男子会趁机去外面寻些活干,但女士们一律都留在家中,纺线织布制衣做鞋,串门的因此也多了起来。 还有,做媒的也多。 在知暖不知道的时候,她和阿箩成了村里人婚恋市场上集中关注的目标。 只阿箩是女孩子,便是有人想做媒也说不到她面前,而知暖又很少见人影,她身上还有疑似出身不凡的光环,以致观望的人多,做出实际行动的倒是少。 少,并不是没有。 像这天她去木匠家,原本是想请他帮自己做个晒架和储物架,刚到呢,就被木匠回娘家来看女儿的二女儿春娘堵着了。 男女有别,人家倒不至于上手拉,就是端杯茶过来人不动了,站一边先感谢阿箩,“多亏阿箩夫子肯收她,我家大妞儿不但识得了许多字,人也听话多了。” 吧啦吧啦,知暖为示礼貌,客气了两句,就又继续跟木匠说她要的架子大概做成是什么样的。 东西并不复杂,木匠痛快接了活,谈价钱的时候春娘“哎”了声:“这点小活收什么钱呀?” 拿她自己老爹做人情做得还挺顺溜,知暖开始还当她是真热情,推脱了两句,岂料她转头就把自己弟弟拉了过来,“叫阿宝给你做呀。我家阿宝又能干又聪敏,以后承了咱阿爹的手艺,那可是十里八乡难得的人才……”讲了一大溜,完事问到阿箩,“轩郎君,我瞧着阿箩夫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可有定人家?” 知暖这才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瞟一眼老木匠,他虽然干着活呢,手上动作这时却慢了下来,显然,也是有意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她懂的,但是木匠的儿子阿宝,她还真没看上。 没别的,那孩子,太小了。 个子比阿箩还矮就算了,关键她没记错的话,小伙子才十二吧? 十二岁就给他谈媳妇,在这时代或许是常事,但在知暖看来简直是造孽。 她也懒得废话,直接说:“在家时,我阿爹阿娘曾有言,阿妹的亲事,他们心中有数,故而多谢阿姐操心,此事我也做不得主。” 对象不合适时她做不得主,对象合适了就再说嘛。 春娘不死心:“可你们不是还没寻到他们吗?若是有得几年还……” “阿姐慎言。”知暖作出不爱听的样子,脸上神色淡了下来。 她做过几年少东家,和各种各样的世家名流打过交道,虽面嫩人俏,然身上自有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种气势在她神色寡淡时尤甚。 只是呢,这春娘明显是个脸皮厚的,见知暖不高兴,她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嗐,是我说错话了,我向郎君赔罪。”利落地行了个礼,完事话题一转,又转到知暖身上,“那郎君你可有定下亲事?我瞧着你年纪也不少了吧?该成亲啦!我婆家有个妹妹,生得聪明伶俐,长得也十分貌美……” 知暖:…… 女子身份无法示人,她是完全没想要结婚,因此一句话堵了人的嘴:“我已定亲。” 春娘:“啊?” 她怀疑他在骗她,可惜她没有证据。 知暖才不管她信不信呢,微笑着与木匠又说了几句话,不慌不忙地走了。 这事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春娘帮忙做媒的事却传了出去,这让村里许多人忽然发现,咦,轩郎君貌似还挺好说话?于是完全不在意她拒绝春娘时说的啥,凡她出现在村里,不一会,必有眼熟不眼熟的凑过来要给她或阿箩说媒。 连卢嫂子和老里长都一脸热切地跑来问:“听闻你与阿箩要说亲?” 知暖:…… 这是怎么说的嘛? 可惜了,她娶不了漂亮小姐姐,阿箩呢,知暖问过她意思,小姑娘态度十分坚决地表示:“我不成亲,这辈子,我就陪着阿兄。” 知暖开玩笑:“你成亲了也可以陪我呀,到时候我们在旁边另修一栋房子,你住隔壁,与我也不过隔道门而已。” 阿箩还是摇头。 行吧,还小呢,知暖不强求。跟外人讲不清反而容易滋生奇奇怪怪的谣言,就分别拜托卢嫂子与老里长帮她澄清,一,她本人已定亲,待得方便的时候,她还会去寻“未婚妻”的,二,阿箩的婚事由父母做主,她插不得手。 至于父母暂时联系不上?那没关系,她反正会去找的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找到就当他们还活着。 什么时候需要了,只能让这虚构的父母死一死了。 总之不管别人怎么讲,中心思想就是不管她还是阿箩,都没有与人结亲的想法。 纷纷扰扰闹了一阵,乡邻们说亲的热情才算减退了下去。 而这时,十月也快要过去,怀安与陈牙人已走了一月有余,他们还没回来。 第111章 再去府城 知暖一开始还是很淡定的。 怀安不说,陈牙人总是个经过事的人,他们身边还请的有保镖,只要按照在家时说的做,不说赚大钱,平安脱身总是没问题的。 但十五桶酒卖一个月还是有点夸张了。 怀安母亲终于忍不住,在又一个学堂休沐日,带着阿狸和阿牛,抱了竹帘来找知暖。 当时知暖正与阿箩在屋里灌香肠,剁了肉绊上盐、胡椒粉,将猪小肠洗净了,扎好一头,从另一头往里塞肉。 知暖塞,阿箩就负责把肉捋紧实了,两人边干活边聊天,恰也说到怀安一行。 秦氏一到,两人暂停干活,洗了手请人进屋里坐。 堂屋他们不肯进——那儿实在收拾得太干净了,地上铺了席子,旁边摆了张围床,围床垫得又软又厚实,上面还铺了色泽素雅的绒毯。 而与围床相对的另一边,放了张四方桌,桌子上铺有边角绣花的桌布,两边摆的椅子也放有软垫。 如此温暖、舒适又干净的地方,他们一身破烂,脱了鞋连袜子都没一双完整的,怎好踏足? 于是只肯站在檐前说话,搞得知暖没办法,天气冷,草亭四面透风已经完全没法进去待,只好请了三人进厨房暂歇。 好在她们厨房够宽敞,里头烧的火也还没熄,阿箩行前头往灶膛里放上几根柴,将火烧大了,拉几张小凳子请娘三在灶前坐下。 知暖这时也知道了秦氏的来意。 两件事,一是怀安走时嘱咐她给草亭编的竹帘编好了,特给送过来;另外一件事就是怀安他们去了这么久,她想知道可有音信传回来。 大概是怕知暖误会,秦氏明明心焦,却还是尽量问得轻描淡写,仿佛送竹帘是主要,问儿子是否平安只是顺带。 阿箩给他们一人化了杯糖水,待他们接了,知暖才开口:“您也知道,每隔几日我都要去趟镇上,若是他们有信来,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没有说,也就是没有信传回来,她没说得那么直白,但给出了很实际的保证,“再等七日,若他们还未回来,我会亲自去寻他们。” 葡萄酒算是珍稀产品,陈牙人他们不卖则已,只要卖,肯定会有动静,知暖倒不怕去了打听不到消息。 她在府城是没人脉,但……永安侯世子来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她豁出脸皮再去求他。 当然,这想法有些无耻,所以这是知暖最坏的打算,在此之前,她也另做了些准备,万一需要她去府城捞人,她会想尽办法保他们平安。 知暖模样好,神色淡定,说话语气不急不徐,仿佛万事都尽有主意尽在掌握的模样,令得秦氏不知不觉心就安定了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郎君让人带上怀安,是为了他为了我们家好,是我整日在家闲着无事胡思乱想,扰了郎君清静。” 知暖摇头,诚恳道:“您太客气了,母亲担心孩子,何来扰不扰的?请放心,我让他跟着去,定然是心里有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至此,秦氏还能说什么呢?饮尽杯中糖水,又问知暖要不要他们帮忙把竹帘挂上草亭,得知不要后,娘三就要告辞回去。 知暖让阿箩拿了早上买回的几斤肉以及她卤的一点猪下水给他们带回去。 秦氏不想要:“您近来已经送的够多了……”隔三差五,知暖只要买了肉或杀了鸡,总会给他家留一份,说来这一个来月,是他们家这些年吃得最好的时候了。 知暖没让她多推辞,语气淡淡地说:“我答应过怀安的,您若推辞,便是叫我难做。” 至于娘三依旧穿得单薄,不是知暖没给他们送过衣服,是秦氏觉得,他们一家穷惯了,偷着吃些好吃的也就罢了,猛不丁连新衣都穿上,她担心村里人有什么不好的联想。 再者说,他们穿得太好,将他们分出来的爷奶叔伯怕不好想,又要来找茬了。 所以他们关起门来不缺衣穿不少饭吃,出得门,娘几个还是老样子。 交道打的多了,秦氏对知暖也算了解,见她语气转淡就知不想多说也不喜他们推辞,只得道过谢,接了阿箩递来的篮子,拉着儿子女儿回了家。 阿牛还好,阿狸却很喜欢知暖家那温暖的气息和浓郁的食物香味,牵着阿娘的衣角,一步三回头。 知暖和阿箩冲他们摆摆手,待人走远了,两人关上门,洗手接着做香肠。 阿箩捏了捏已经通得紧紧的一截肉,在知暖的指导下,拿尖竹签在上面戳了几个洞。 一边戳她一边问:“阿兄,若他们七日还未回,你真要去府城寻他们吗?” “嗯。”知暖点头,捏着肠子一节,自盆里抓了把肉,“到那时还回不来,他们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我肯定要去的。” 阿箩想也未想:“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知暖笑:“你若跟我一起去了,孩子们的识字课怎么办?既开了头,便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阿箩撅嘴:“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万一又遇到那个谁怎么办?再说了,他们要是真有事,娘子去了能怎么办?她也人生地不熟。 听了她的担心,知暖安抚:“无妨,不说世子还在不在,便是在,我会小心避开他的,上回在他眼皮底下,不也没认出我们来吗?” 至于人生地不熟,“你阿兄好歹是做过少东家的人,我会想办法找门路的。” 具体什么门路她没细说,阿箩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敢多问,晓得自己确实不能跟以后,就默默做着她要出远门的准备,帮她收拾东西,准备些经放好携带的吃食。 知暖倒是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又找老里长帮忙办了张过所,作息一如既往,香肠做好后还花了两天时间把草亭的竹帘挂了上去。 不得不说,秦氏的手还挺巧的,竹帘被她做得细致柔软,帘子两面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甚至上面还不知她用什么染了点颜色,勾勒出淡雅的花纹。 帘子挂上去后,平平无奇的草亭瞬间就变得雅致了起来。 此后不管刮风下雨,帘子一放,草亭里风雨不进,倒像多出来了个待客的小厅。 知暖心痒痒,又找木匠订做了张围床和一张四方桌放里,平素无事煮一壶茶,趴在围床上听风看雨,也不失有趣。 只围床和桌子还没做好,七日之期已至,怀安他们还是没回。 知暖安排好两便宜弟子的课业,交待好家里的事情后,在第八日的大清早,背上包裹,顶着细雨寒风骑马去了府城。 第112章 被押 已经去过一回,熟门熟路又是单人一骑,知暖到达府城用了一日半。 她之所以如此赶,是想着要是问题不大,最好能在北地开始下雪前将他们带回家。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人还在路上就开始飘雪,洋洋洒洒如棉絮一般的雪花,很快就将地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白。 好在知暖保暖措施做得恰当,不但戴了蓑衣斗笠,斗笠下还有戴了个绵帽子,以及手套、围脖,连“口罩”都戴上了,寒衣也是阿箩做的,绵密厚实,一路几乎没受过什么冻。 就是人和马都累够呛。 知暖进城后住进上回住过的邸店,因天色已晚,她人又困又累,便什么都没做,吃了些东西,要来热水准备洗洗后先好好睡上一觉。 衣服脱下她才发现自己大腿都给磨破了,大腿内侧一圈红肉糜烂,看着肉麻。 叹口气,她是第一次如此高强度长距离骑行,到底准备不足,经验也不足,把自己搞伤了。 出门在外,最基本的伤药自然是备的有的。知暖草草擦了下身上,涂了药后倒在床上睡了个人事不知。 次日醒来都已经是半上午,她饿得不行,也不讲究好不好吃,就在店里买了份汤面,又要了份炙烤羊肉,一碟点心,还没吃完就听到了陈牙人的消息。 因为下雪,邸店滞留的客人并不少,这会儿几乎是满座。 堂内乱纷纷的,她听到满耳朵什么柔然与铁勒勾结,什么打仗,原本没太在意,忽然坐在离她不远的一桌客人,提到“上回来卖葡萄酒的家伙”。 捕捉到关键词,她放慢了嚼咽,竖起耳朵细听,“……他也是运气不好,本以为能发财,谁料朝廷与柔然突然开战……他这时候运那许多葡萄酒来卖,岂不显眼?被视作奸细也不奇怪啦~” 知暖:…… 嘴里的炙羊肉本来就不好吃,这会嚼着更是食难下咽。 特么……千想万想,没想到他们还真落到个最坏的结局。 朝廷与柔然开战了。 知暖知道的唐史里,柔然貌似只是西域诸多小民族里的一个,但在这个时空,柔然如今已是西域大部落。 当然,最开始,它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部族,本朝太祖起事之初,为安定外部环境,联合柔然、谡谡等小部族灭了当时西域最凶悍也最大的一个部族。 柔然因最早与天朝皇帝结盟,所以得的好处最多,随着太祖建国,两地贸易也越加频繁。 最近十几年,边境渐渐不稳,西域外族时常侵袭边境劫掠钱财,过后柔然便打着帮忙的目的,联合朝廷灭了诸多小部族,靠着这个办法,柔然一跃成为了西域大族,并最终成了西北大患。 朝廷当然有所感知,只是因为太祖皇帝接手的本就是个大烂摊子,不得不休养生息,才纵容这些小族作乱,加之东北还有个更叫人头疼的铁勒,对柔然采取的政策一直以怀柔安抚为主,偶尔打击一下为铺……这双方突然完全撕破脸,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没电视没报纸,小市民如知暖就是个天然聋,在京城的时候还可以借着酒楼听到点朝堂上的消息,在这里,她是半点不知。 老百姓都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地过。 竖着耳朵听了半响没听出什么所以然,她便要了壶茶与点心带去房内,然后让人请了邸店掌柜去说话。 知暖的衣服大多是阿箩帮忙做的,冬季以保暖为主,不要任何美感。 今日要与人打听事,她特地翻出件在布店买的袍服换上。 一下由普通农民成了个薄有家底的斯文郎君。 邸店掌柜一听她打听上月卖葡萄酒的商人,神色微变:“郎君打听他作甚?”知暖只来住过一回,且这回来她还稍作了变装,皮子黑黄黑黄的,哪怕五官依旧精致,颜值却起码下降了一半,看着十分不显眼,因此邸店掌柜也完全没想起她就是几月前与陈牙人一起住过店的客人,好心告诫说,“如今两地局势紧张,边境商路已然全断,非但在关内的胡商被扣被押,便是关内常往外边跑的商户都被严加盘问盘查……郎君若想安稳,还是不要与之有任何牵扯才好。” 知暖给掌柜的添了杯茶,故作诧异道:“竟是这般严重了么?”扼腕一叹,“哎呀那可如何是好?我有一叔父,如今病重卧床,余下唯一心愿,便是想再尝一口年轻时喝过的葡萄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人在此卖酒……” 然后就是各种求,打听原卖酒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们的酒都卖了没有,卖去了哪。 反正就是一门心思只想满足自家亲叔遗愿。 将死之人事大,邸店掌柜挡不住知暖的各种求,最后给她透露了些消息。 让她心塞塞的是,陈牙人他们的酒,一点都没卖出去,连人带货全部被扣。 因为他们就住在这,邸店的掌柜对个中细节还是很清楚的。一开始,他只知道陈牙人运了一大堆木桶来,但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价值千金的葡萄酒。 及至在他们住进来约摸十来天后,突然来了一大队人马,将他们连人带货,通通押走,掌柜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 说完,邸店掌柜还一脸庆幸地说:“幸得老朽在本地经营多年,又有贵人照拂,否则怕是也要受他们牵连。” 战事一起,边境各城排查得格外严厉,很多时候,甚至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青州虽算不得真正的边境,但它背靠幽、并两州,关系后方安稳大事,也是怎么严都不为过的。 掌柜的也算是很有经验了,看在知暖给他奉上了“小小心意”的份上,温馨提示道:“眼下风声紧得很,其他人便是有葡萄酒,也会捂死了不往外卖,您与其胡乱打听误了性命,不若早早回家。” 哦,早回家也不行了,落雪,路上暂时走不得呢。 掌柜的看知暖满是同情,又泛泛安慰几句后便离开了。 知暖笑着送他出门,等人一走,只剩满心卧槽。 她只想卖点酒赚点钱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啊? 这下好了,别说赚钱,一个不好,陈牙人兄弟、怀安、还有那两个保镖的性命怕都有危险! 知暖扶着头在房里转圈圈,刚开始她脑子很糊,渐渐平静下来,她想到一事,如果陈牙人等真的因为那十几桶葡萄酒被打成奸细,他们被抓也有半个月了,不可能她待在村里还那么安稳平静。 事关清白性命,哪怕知暖走时特意叮嘱过不要透露酒的来历,但这事陈牙人兜不住,肯定会如实交待的。 只要他交待了,官方必会查证,而这么多天了她待在村里都还没动静……这中间,怕是有什么她还没打听到的内幕! 第113章 玉凤楼 想到这,知暖不想浪费时间,戴上手套帽子,出了邸店。 此后知暖在城内转了两天,除了知道朝与柔然开战的确切缘由,有关陈牙人他们的事,是半点都没听到。 不过她掌握到了一个消息,刺史府宴客,请众宾客喝的,竟然是少见的葡萄美酒。 所以酒出现了,人没有。 知暖不想对他们的遭遇做出最坏的揣测,既然市面上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那就只能想办法,混进当官的内部去。 她混肯定是不行的,得寻个代理人。 打定主意后,知暖从邸店退房,由邸店掌柜介绍,在城内租了个小院落。 然后她目标就瞄准了城内的青楼。 本朝青楼文化十分兴盛,京都城里有着名的平康坊,青州府城也有类似的地方。 那儿名叫怀楼里,一整条街上楼坊林立,几乎都做着类似青楼的生意。 青楼的人事好打听,往怀楼里寻个小馆子一坐,随便找店家一问,哪家楼的生意最好,哪家不好,哪两家是对家,哪座院子的小娘子最美等等,一清二楚。 陈牙人这事比较麻烦,一般人根本搞不定,所以知暖着重打听这里面规模最大的两家青楼,仔细打扮后,径直找上其中一家。 她是捡人家营业时间过去的,想着先探探情况,结果进门就让个额上贴着翠钿、半老徐娘的妇人拦住了,对方在她下巴上伸手一抹,笑眯眯地说:“郎君请留步,我们这可不招待您这样的客人。” 知暖:…… 特瞄的。 做这一行的人眼睛就忒毒,想当年,她在京城做周家少东家,一般不了解的人都拿她当真男人对待,某天来了几个平康坊的伶人,知暖也是一露面,其中一个就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着说:“这周家倒是有趣,找个小娇娘来做少东家。” 为此她还特意跟人请教过怎么装扮才不容易被识破,对方也教了她一些方法,但也告诉她,她的装扮、行事,破绽很少,但有些眼毒的,还是能看得出来。 没办法,知暖身上的女性特征太明显,那种骨子里的柔美不是装扮就能装出来的。 看她无语,妇人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把她当成是某个吃醋来抓奸的小娘子,扳住她的肩往外走,柔情款款地哄道:“走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知暖还能怎么办?只好塞过去一两银子,微微一笑:“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寻个安静地方,我想与你们主子谈点事。”顿了一下,她又补充,“放心,不会叫你主子后悔见我。” 一两银子妇人还没看在眼里,这里多的是挥金如土的豪爽客,但知暖身上隐隐透露的矜贵气质以及她一介女娘敢孤身来找开妓院的主家,就很让她在意。 而且一两银子也是银子啊,妇人伸手拿过,态度立变,引着知暖往里走:“郎君跟我来。” 知暖跟在妇人身后,边走边打量四周。这座楼有三层楼高,每一层楼都挂满了流光溢彩的灯笼,在这没电的古代竟生生营造出灯火辉煌的效果。 而且外面冰天雪地,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置身其中,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一楼的大堂有个圆形的舞台,台上有乐伶在弹奏,围绕着舞台坐 了不少寻欢的男人,放浪的笑声不绝于耳。 妇人领着知暖从一楼的后门走出,穿过古色古香、层台累榭的花园,来到一处厢房内。 两人坐下,有未留头的小丫头送上茶点。 房内正对着两人座位的地方有一大梳妆镜,知暖看了一眼,等小丫头退下去后,忍不住问那妇人:“我很好奇,能问问你是怎么识破我的吗?” 她自己都觉得很完美了,这一世她没打过耳洞,喉结位置也让衣服遮得好好的,皮肤涂黑后的她雌雄难辨,便是自己照镜子,都会恍惚觉得她是个男人。 妇人目光在知暖下巴上微微一扫,用团扇掩着嘴笑道:“娘子扮的很像啦~只是男人的胡须再怎么剔得干净,也不可能如女娘那般光滑的。” 知暖:…… 知暖:………… 难怪她当时在她下巴上拂了一把,坑爹啊,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个破绽! 以前在京城时年纪小可以不长胡子,如今这年纪了还不长,妥妥的破绽。 知暖的表情取悦了妇人,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如笼了层朦朦烟雾。 若非年龄摆在那,还真是挺勾人的。 知暖欣赏着面前的美人,决定无视掉让自己不快的话题,单刀直入:“如先前所说,我想见你们主子。” 妇人放下团扇,替她斟了壶茶:“娘子……” 知暖打断她:“还是叫我郎君吧。”干脆自我介绍,“鄙姓韩。” “好吧,韩郎。”妇人眉眼一弯,从善如流得很,“您既来了我们玉凤楼便是我们的贵客,若想见我们主子自是能见的。只是奴婢可能问一句,韩郎想见她是为何事?您说了,我也好代为通传。” 嗯,挺久没跟人这么正儿八经咬字说话了,知暖听着竟有点怀念。 她笑了笑,知道不说明怕是难达成所愿,便也不隐瞒:“我有办法,能让玉凤楼的生意胜过金闺阁。” 玉凤楼和金闺阁,是怀楼里两处最大的青楼,这两家青楼霸占了整处里坊最黄金的位置,两两相对,彼此为抢生意和客源各出过不少奇招。 只是金闺阁总能略胜一筹,不是新得的清倌人色相更美,就是调教出的乐伶才艺更为出色,加之那边曾有名人背书——某着名诗人在金闺阁墙上留诗,“倾国倾城使花羞,非花非雾从柳妒。”名动府城,导致一些名流雅士、达官显贵更爱往那边去。 玉凤楼再努力,生意虽较其他青楼要好出一大截,却总输金闺阁一些些。 当然,这一些些是外人的说法,就知暖的看法,两处地方其实差了有一截,看门口停着的车马就能看出来区别来了——是停满宝马和停满比亚迪的差距。 说白了,消费层级不相同。 可事实上,就知暖打听到的,这两地方后台都差不多,会出现这么大的差别,只能是经营手段的问题。 妇人神色未变,只是看向知暖的目光多了些许打量,她轻轻转着手中的杯子:“韩郎所求为何?” 知暖笑:“您不问我能不能做得到?” 妇人闻言也笑了:“我想,客人既有胆量来……想必没有勇气拿我们主子开涮吧?” “自然是没有。”她微微垂眸,面前的妇人谈吐不俗,想来在楼里有些地位,与其拉扯来拉扯去耽误时间,不如都摊开了,“上月中,有一陈姓商人来府城卖葡萄酒,我想请你们主子帮忙打听,他现下人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妇人显然听说过陈牙人,她微微勾了勾唇:“只此一个要求?” “暂时是。” “暂时,”妇人又笑起来,“韩郎可真有趣。”略一欠身,“您请稍等,我去为郎君通传。” 知暖松了口气,也一欠身,淡淡道:“有劳了。” 第114章 拿下她 妇人起身离开,知暖垂眸坐在那,手指缩进袖中,轻轻摩挲着里面的小匕首。 和背景深厚的玉凤楼相比,她其实毫无胜算,然而为了能救人出来,她只能行此险招。 所以来之前,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说拜托邸店掌柜,若十日内她未去找他,那么就把她寄放在那的信通过邮驿寄去平阳镇陈家。 再比如,她也给秦瑜留了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真不想再找他。 不想再利用他不想哄他,也不想再遇见他。 可惜,世事多无奈,她只是想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罢了,但在这样的时代,安静平静,都是奢谈。 心里有事,一分一秒都很难熬,知暖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才听到门外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须臾,那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门被推开,知暖已起身站好。 进来的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约摸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目如画,唇若抹朱,梳着高高的发髻,裹着件红色大毛披风,行走的姿态优雅曼妙。 在京城时,知暖自认见过许多美女,然面前这个当得起前三。 原先领她进来的妇人跟在美人身后,待进来后她与知暖介绍:“这位便是青姑。” 知暖与青姑行礼,男子礼。青姑见状无声笑了一下,越过她在主位坐下。 “坐吧。”她柔若无骨地冲她招了招手,长了张如斯美人脸,声音却如砂纸磨玻璃,粗嘎难听。 知暖面上却没一点异色,道谢后,很坦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这回轮到原先那妇人给两人添茶倒水,美人撑着下巴,懒懒地看着知暖:“听阮姬说,郎君能帮我们胜过金闺阁?” 知暖点头。 “口说无评呐。”美人指尖轻轻抚了抚杯口,风情无限地勾了勾嫣红的唇角,“我凭什么信你?” 知暖微笑:“我敢来,自然敢证明我的能力,倒是青姑你,太美太年轻了……我凭什么又信你,能帮到我?” 把她的话甩给她。 青姑哈哈笑。 笑声太难听了,知暖强忍住才没有捂耳朵。 她身边的阮姬定力超强的,微笑着站在那,眼里还带着欣赏的光。 知暖自愧不如。 走这一会神的功夫,美人青姑总算笑完了,她夸知暖:“你胆子很大呀。” 知暖特淡定:“我敢来,自然有我敢来的底气。” “哦。”青姑的神色终于正经了一点,“我要看看你所谓的底气,”微微一笑,她也把她刚刚的话甩了回来,“我敢要求看,自然也是有我敢看的底气。” 她说着饮了一口茶,眼睫微垂,“就看你,敢不敢信我了。” 信与不信,知暖其实没有什么选择,轻笑了一下,她自袖袋中取出一个纸卷:“您可以先看看这个。” 阮姬接过去,展开给青姑看。 纸卷不太长,内容也十分精炼,是知暖这两日趁有空写出来的。 不过,透露出来的关键信息已经足够了。 青姑原本并不在意,漫不经心瞟了两眼,却越看神色越郑重,到最后她干脆将纸卷拿过去,自己捧着又细看了一遍。 完事后她轻轻吁出口气,上上下下重新审视地打量了一番知暖:“这不是常见的唱词……是什么?” “戏剧。”知暖神色淡淡,“可以造星,造让人疯狂的明星。” 她确定,青姑和阮娘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她们看得懂纸卷里的内容和份量。 这就够了。 青姑看着她,面前的女子男装打扮,坐姿端正却透着闲适与从容。 神色也很淡定,仿佛无所畏惧,也一点都不担心。 这样的人,不是后台很硬,就是底气很足。 当然,后台真的硬她也找不上自己,那就是底气足了。 青姑放下手中的纸卷:“你和那个卖葡萄酒的陈姓商人是什么关系?” “朋友。” “哈。”青姑又笑起来,“底牌亮得这么快,你就不怕我把你当成柔然奸细告给官府么?” 看来,青姑知道陈牙人。 也是,葡萄酒呢,若出现,小老百姓未必知道,如青姑这种,必有所闻。 她眉眼略弯:“我说了,我既然敢来,就没什么好怕的。” 底气还真足啊,青姑对她是真的好奇了,她扯出一方锦帕,细细擦了擦手指:“既如此,那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朋友,都还活着。” 前方打仗呢,这些疑似奸细的商人关就关了,谁有空去审问他们? 当然,官家抓这些商人,是为了真的抓出奸细还是图的别的,就不好说了。 青姑的说法让知暖暗暗松了口气,但她接下来的话又叫她提起了心。 青姑说:“当然,如果他们一直说不出酒的来路,想活着出来,也有些难。” 知暖默了默,她看着她,直接问:“您能帮我把他们救出来吗?” 青姑笑,将帕子丢去一边,微笑着看着她:“我可以。但是,”她手指轻轻点着桌上的纸卷,“光有这个可不够。” “您还要什么?” “你朋友有几人?” “五个。” “他们是柔然的奸细?” “不是。” “那他们的酒从何而来?” 知暖不语。 “你不说也行。”青姑一笑,作出并不勉强的样子,起身袅袅婷婷走到她面前,纤长素白的手指拂上知暖黑黄的脸,然后缓缓落到她胸口。 “我要你。”青姑笑得暧昧,悠然道,“十五年。” “救一人你为我卖三年命,如何?”仙姿玉貌的美人,冲她抛了个勾魂摄魄的媚眼,用最粗嘎的声音问出最资本家的话,“要价很便宜吧?” “五年。”知暖眉眼未动,抬手捉住她在自己胸口作乱的手指,“你若答应,我会尽我全力,帮你调教人手;若不答应,那便算了,朋友而已,欠他的人情,只够我付出这样的代价。再多,就随便了。” 青姑呵呵,笑她天真:“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说着退后几步,轻轻一拍手,外面瞬间涌进来好几个身材健壮魁梧的男人。 他们个个持棍拿刀,显然都是玉凤楼豢养的打手。 青姑说:“傻郎君,你的底牌露得太快了,现在……”她劈手一指,粗粝的嗓音陡然变得狠戾,“拿下她!” 第115章 胡说八道 知暖没有挣扎,她依旧坐在原处,淡定淡然得很。 甚至在那些人抓向自己的时候,她还起身抖了抖袍角,“不用。”她微笑着说,“我会跟你们走。” 然后她看着青姑,柔声道:“相信我,与我合作,您不会后悔;可如果您非要这样,那我就告诉你我最大的底牌,不出一月,若我死,您就一定活不成,就算我不死,把我拘在这,对您也一点好处都没有。” 青姑冷笑:“危言耸听!” 让人把她押了下去。 知暖特配合地跟着走了。 身后青姑瞪着她的背影,呵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问身后的阮姬:“你觉得,她说的那什么戏剧,真的有那么好吗?” 压根就不在乎她最后的威胁。 阮姬很谨慎,想了想才答:“我觉着,那位娘子很有底气。” 青姑嗤笑:“可我却觉得她就是在虚张声势。” 说是这么说,青姑还是让人去打听陈姓商人的事。 打听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很容易,毕竟那么多葡萄酒进入青州府城,还是蛮引人侧目的。 他们运气好也不好,不好的是酒刚运到就碰上柔然与铁勒勾结的事被爆出来,边境戒严,好的也恰恰是打仗了,暂时还没人注意到他们。 否则人都被抓了还问不出葡萄酒的来历?分分钟搞死搞残他们。 现如今,几人还算安稳地关在刺史府的大牢里呢。 青姑人是顶尖级的,没多久,她就查出了陈牙人的真正来历,也知道他家连着三代人都以做牙人为生。 做这一行久了的人,能有点门路搞到十几桶葡萄酒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知暖,青姑也派人打听了她的来历,暂时还没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而且就算有,她也觉得对方必是隐藏了身份的,明面上查出来的东西未必能做数。 确定陈牙人那几个人能救,青姑问阮姬:“那位在做什么呢?” 阮姬有些无语:“睡觉、吃东西,再没事就躺那听小丫头唱曲,还挺自得其乐的。” 青姑想了想,总觉得她淡定得过头,哼一声:“故作平静而已。” 但是拿出知暖给她的纸卷,纸卷的用纸十分普通,不普通的是上面的内容和字。 尤其是那手字,笔锋饱满,轻重得宜,非一般人家出身的小娘子能写出来。 青姑又看了许久,招过阮姬:“想办法看看她写的字。” 要拿知暖的字很简单,阮姬送些笔墨纸砚进去,直说请她写几个字,知暖也没说什么,直接写了。 写的是一首小令,“楼台向晓天晴好,凤阙歌声籁古今。” 还挺应景,今日恰好雪停有了太阳。 内容不评,字确定了,卷纸上的东西就是她写的。 现在青姑有点信她有底气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明明有出身还跑来找她们。 无所谓,确定对方不是金闺阁派来戏耍自己的就可以。 青姑很拿得起放得下,关了知暖三日后,她叫人弄了一桌好菜,让人请知暖来她房里吃酒。 被关了三日,知暖神情平静,表面看不出有一丝狼狈,只她脸上黑黄的皮肤似乎变得白皙了些,已能隐约看出美人的影子。 没办法,前路未明,她化妆的东西没敢带出来。 没补妆,皮肤可不就慢慢白了。 青姑的房里暖和得很,这天气,她连袄衣都没穿,身上仅着一件鹅黄色坦领半臂襦裙,白花花的胸口露出一大片,那曲线,看得人耳热心跳。 “来吃酒。”见她进来,半卧在榻上享受一上一下两位貌美少年服侍的青姑笑吟吟地招手。 知暖过去坐下,一眼瞥见的不是满桌美食,而是那一双漂亮的白玉杯子。 它们造型别致,质地光洁,薄如蛋壳的杯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居然是传说中的夜光杯! 妈呀,这一刻她深深地嫉妒了,同是做生意的,她干酒楼算挣钱的了,夜光杯这种东西却只能看不能有。 而青姑……随随便便就甩出来一对! 青姑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冲跪坐在脚踏上的少年抬了抬下巴。那少年知机,起身乖顺地坐到知暖身边。 另一位就收手给二人斟酒,酒红色的液体落进杯中,溅起一片流光溢彩。 是葡萄酒。 知暖眸色深了深。对面的青姑笑着说:“前些日子委屈韩郎了,今日特请你吃酒陪罪。另外,以后小五就是你的人了,任打任骂皆由韩郎处置。” 知暖还在看那夜光杯呢,闻言待要说话,只觉手指一暖,靠,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被那什么小五含在了嘴里。 对方半趴在她身边,一边吸吮她的手指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那盈盈秋水般的眼睛仿佛在说:“您舍得不要我吗,舍得吗?” 知暖:………………………… 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她拿起桌上半湿的布帕,一边擦拭手指一边说:“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是酒可以吃,人我却不能收。” 青姑手托着腮,好奇:“为何?” 知暖说:“我答应过一个人,此生必不教别的男人碰我。” “那可真是好生遗憾。”青姑这么说,但脸上可没一点遗憾的表情,甚至都没有让小五退下,后者仍可怜巴巴地望着知暖。 知暖受不了,看着青姑直接说:“让他们退下吧,您既请了我来,想必已经有了决定,所以,无需试探我,也不要再浪费时间。” 雪停了,出太阳了,早些把人捞出来,也能早些让他们回家。 青姑娇笑,说:“韩郎真是直率人。” 挥了挥手,两花美男退了下去。 知暖松了口气。 她的表情没有掩饰,惹得青姑又是一阵笑:“我现在是真的好奇,你是谁,又是从哪来的了。” 知暖淡笑接话:“好奇害死猫。” 这话很不客气,青姑面色微微一变:“那我又怎知道,你在我这,会不会给我惹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我就是韩郎,你们也只把我当作韩郎,我可以保证,你们不会因我而惹上任何麻烦。” 拐着弯提醒她送男倌儿送错了呗,青姑翻了个好看的白眼,轻轻啧了一声:“那如果,你没能帮到我们玉凤楼呢?” “那我就在这待够十五年。” “一言为定!”青姑一下不懒了,伸手过来,要与她击掌为誓。 知暖伸手和她拍了一下。 好了,盟约已成,青姑也不矫情了,直言道:“人我可以帮你捞出来,但有件事你得如实告诉我,那人的葡萄酒,到底是从哪来的?” 葡萄酒的利益很大,这回亏本亏得死,人出来,酒钱大概率是没有的了,再透露自己会酿酒? 呵,知暖感觉自己这辈子会脱不了身。 所以,沉着脸,她想了好一会,才做出一副“你我已经是好盆友我也不骗你”的模样,斩钉截铁道:“我偷的……我家郎君的。” 顿了一下,她没什么表情地补充:“他要娶小妾,我气不过,就把他攒的酒都偷了出来,跑掉了。” 青姑:…… 青姑:…………………… 她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但又觉得,她特么说的可能就是真的。 第116章 绝望 青州府衙大牢。 因着柔然与天朝开战,一大批滞留在关内的胡商、以及经常往返关外的本地客商都被当成奸细关了进来。 陈牙人等被抓进来时日日喊冤,但没有人理他们。渐渐地,他们也看清楚了,什么和胡人勾结,都是假的,只要你有关系,只要你愿意大把塞钱,你就是被冤枉的,否则,就坐牢坐到死吧! 他们那间牢房里被抓的都是天朝商人,原来也是挤满人的,随着时间过去,其他人要么托了关系要么塞了钱,都走了。 就留下他们几个。 最后一批“狱友”离开的时候,因为一起待得比较久,算是有了些患难情谊,他们抹着眼泪实诚相劝:“天气越来越冷了,再待要出事。还是想法子早些通知家里人来赎你们吧,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先把人救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陈牙人几个抱头痛哭,特么的这一趟真是亏大发了,钱没挣到一分不说,莫名其妙被关进了大牢。 陈牙人原是不想累及知暖,虽然没明说,但他看得出,对方不想和官家打交道。 可现在,他们是真没办法了,再不想辙,他们不是熬死也得冻死在里面。 身无分文,身无长物。 只好扯了里衣撕下一块布,咬破手指写了封血书信,请最后离开的某位难友帮忙送到他住过的邸店,请求邸店掌柜看在还算相熟的份上,若是有人来寻,就将信交给来人,若是没有,就帮忙寄回去。 邸店掌柜收到信,倒也肯帮忙,那会儿知暖也正好寻到了邸店,但,她打的名义是找人买酒呀,掌柜的哪晓得那些?便略过知暖花了些钱将信放去了邮驿。 这时候的邮驿也包寄私人信件,但是,速度就莫讲了,几百里路,一个月能到那都是运气好的。 运气不好?信落到哪都不知道。 陈牙人开始还很乐观,不停给几人打气:“没事,我来时与轩郎君说好的,最多一月必回。如今过了时间,她肯定会想法子来寻我们的。”本来知暖说了,不要让其余人,尤其两个保镖知道酒是从她那拿的,这回也顾不及了,不但说了知暖是背后的东家,还把自己对她身世的猜测都说了出来,说“轩郎君出身范阳大族,虽然如今隐居乡野,但她本事很强,肯定能救他们出去的。” 吧啦吧啦天天洗脑。 可没用,雪一落,牢里冷得像冰室,眼看着送出去的信如石沉大海。两个保镖先反水了,一日三餐抢他们的饭也就算了,还要抢他们的衣服。 那俩平素习武的,陈牙人兄弟带个小怀安,哪干得赢他们?被押着揍了一顿又一顿,衣服被剥得只剩里衣。 要不是后来小怀安拼死惊动了狱卒,他们连里衣都保不住。 饶是如此,狱卒也只是将他们分开,被抢走的衣服没有被退回来。 三人挤在一起,先后病倒。 这天,透过牢房高高的小窗户,怀安难得有片刻清醒,他看到有阳光漏了进来,然后突然地想起暮春的那个午后,他站在门口,远远地看到有马车驶进村里。 轩郎君从车上下来,或许是看到了他,他冲他微微笑了起来。 那样淡雅、斯文、和煦的笑容,像极了母亲和他说的世家公子。 陌上人独立,公子世无双。 所以,几乎不凑热闹的他,看到他往村里去时,莽莽撞撞地跟了上去,又在他问谁可以帮他做事时,他头一个举起手…… “先生。”他烧糊涂了,窝在陈牙人怀里喃喃叫着。 陈氏兄弟自己也病了,但怀安的情况显然更凶险,陈二郎扒在牢门上,声嘶力竭地喊:“来人呀!有没有人!这里有人快要病死了,求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牢狱森森,到处都是类似绝望的喊声。 陈牙人脸颊凹陷,唇色青白已无多少人色,听着小怀安的喃喃,他欲哭无泪,将耳朵贴到他唇边,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后苦笑着说:“你的先生……他赶不及了。”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他只是想赚点钱而已,没料到,会命丧至此。 在那一刻,他甚至阴暗地想,轩郎君为什么不愿意他透露葡萄酒的出处?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边境不稳,他们会出事? 所以这么久了他都没来找他们,是……不会来了吧? 想至此,陈牙人冻到麻木的心痛彻心扉,死死咬着牙正悔不当初时,忽听牢门被敲响,狱卒冷漠的声音响起:“陈大忠,陈二信,褚怀安,有人来接你们了。出去吧。” 陈大忠、陈二信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狱卒。 还是怀安挣扎着要爬起来,他们才回过神,啊对,陈大忠、陈二信是他们的名啊! 陈二信哈哈狂笑,转过头却是泪流满面:“大兄,有人来接我们了,是接我们!” 三人搀扶着挣扎往外走,隔壁牢房的两个保镖见状,伸着手大喊:“还有我们,还有我们,喂,我们和他们是一起的。” 没有人理他们,因为他们身后有更多人挤过来,也徒劳地伸手唤:“还有我们。” 狱卒回手一棍子敲过去,打得他们嗷嗷叫,不得不又退了回去,绝望地看着那三个衣着单薄一身褴褛的身影渐渐走远。 外间,路面依然积雪皑皑,满世界炫目的光亮,让在阴暗之地待久的三人忍不住同时闭上了眼睛。 然后,身上一暖,他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润道:“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 陈大郎和陈二郎当即痛哭了起来,呜呜喊着:“轩弟~” 怀安努力睁着眼睛,伸手寻着他在的方向:“先生。” 他握住了他的手。 先生的手,细腻、温柔,像他的人。 他好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怀抱,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睛,他听见他说:“我来了,放心,没事的。” 小怀安“嗯”了一声,唇边泛起笑,彻底陷入黑暗。 第117章 救出 有很长一段时间,怀安陷入昏沉中,一会以为还被关在牢里,四身只有叫人绝望的冷,一会他猜自己可能死了,被投入阿娘说的地狱,经历着烈火油锅的煎熬。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起那个梦,梦里暖暖阳光下,先生抱起他,温柔地说:“以后你就叫怀安吧,有我在,你不会再挨饿受冻。” 他叫他:“怀安。” 那个梦真好啊。 梦里,他不再是随意可被人欺辱的阿猫阿狗,他有了名字,他有了先生,他有了粮食,能让自己让家人吃饱饭。 他还赠他衣裳,告诉他说:“怀安,照顾好自己,不要轻信别人,这个世上,多的是你认为的大善人、大好人,会抓着机会把你送进地狱。” 他信,但他也不信。 他相信世上坏人很多,但先生肯定不是其中一个。 他会来找他,他会来接他们出地狱。 或许是信念感太强,怀安终于觉得没那么难受了,迷迷糊糊中,他甚至真的听到了先生的声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次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们。放心,你们损失的,我会想办法给你们补回来。” 然后是陈大叔的声音:“怎么能都怪你呢?你也是想帮扶我们一把,谁知道,诶!” 陈二叔倒是高兴:“没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没事,等好了,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轩弟,有事你还来吩咐我们。” 先生轻轻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又说到那两个保镖,先生的声音略微放冷,却还是柔缓温暖的。 他说:“虽说这次他们是跟着一起受了无妄之灾,但到你们回家,保护方止,他们在牢里抢你们吃食衣服,欲置你们于死地,已是完全违背了契约精神。让他们多受了几天罪,我已请人将他们放了,此后养伤养病,我不会管,待回去,再找他们镖行要个说法。” 怀安听到这才反应过来,镖行……他这是没有死? 他出来了? 身上到处难受得不行,只有额头处尚有一点清凉,他伸手想摸,没摸到。 倒是他挣扎的动静叫知暖发现了,她“咦”了一声,惊喜道:“怀安醒了?” 然后就像梦里一样,他轻而柔软地叫他:“怀安?” 怀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个陌生的所在。 房间不大,但有炕有桌有椅子。 炕烧得暖暖的,他身上盖着簇新的被子。房间的窗房透开一点点,有光照进来,他的先生恰就坐在那一线光影下,微微倾身看过来。 怀安低唤:“先生。” 声音嘶哑,只发出一点气声。 知暖很高兴,她“诶”了一声,握住他的手:“醒来就好,还有没有哪里难受?要喝水吗?饿不饿?” 连续不断的询问,他是真的回到了人间。 不,是天堂。 知暖很快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水的味道有些奇怪,甜甜的,可又带些咸。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问,知暖解释:“你发高烧,昏睡了差不多有三天,喝点盐调的糖水,能给你补充水分,调理肠胃。” 陈大郎和陈二郎两人跟他睡在一个炕上,他们体质要好些,病得也没那么重,虽还有些不舒服,但精神头可比怀安强多了。 此时跟着调侃:“我们作证,这个水不好喝,但真的有用。” 喝了水后,知暖又给他端来了一碗粥。 精米熬的粥,里面还放了肉沫,是怀安十几年里从未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人醒了,烧也渐退,余下的就是好好休养。 知暖一直陪着他们,陪他们养病,让人给他们做各种好吃的东西。 有好些菜,是陈牙人他们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吃过的。 像酸酸甜甜的糖醋排骨、软软糯糯的猪脚饭,好吃不腻的牛肉锅,以及什么合蒸鱼、三鲜羹、东坡肉……三人感觉从天堂一下掉进了福窝里,吃得又爽又不安。 为了照顾他们,知暖给他们请了两个帮佣,日常给他们洗衣做饭抬水,从没被人服侍过的三个人只得日日都和知暖说:“我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用请人照顾。” 辞了吧辞了吧,这吃吃喝喝还让人当老爷供着,得花多少钱啦。 葡萄酒可是血本无归呢。 想起这个就心里呕血。 知暖倒是淡定得很,劝他们:“没事,你们只管好好养着。” 还给他们从头到脚一人买了两套新的:帽子、衣裳、鞋、袜,那衣裳料子虽是普通麻布的,但里面絮的可都是绵啊都是绵。 看她如此花钱不当数,三人还病什么病,绝症都特么给治愈了,何况区区伤寒感冒? 三人纷纷表示:“病好了,该回去了。” 正好雪也化得差不多了。 三个人当中,陈二郎算恢复得最快的,他基本已没什么症状,陈大郎还有些咳。 至于怀安,他是长期营养不良底子太差,牢房里走一趟差点命都送了,没那么容易好。 但她也清楚,他们经过这一回,被吓得不轻,在这养病心不定,未必是好事。 而且她也没有太多时间陪他们了。 就多留了一日:“明日或后日回,我去帮你们做些准备。” 他们不但酒没了,车马也通通被收缴,要回去,不能靠脚走吧? 三人怕她多花钱,都叮嘱:“随便寻个商队带带我们就成,哪怕不到平安镇,就近我们也能走回去。” 知暖说:“好。我有数。” 她确实有数,早上大早就去了玉凤楼,得知青姑还没醒,便进厨房捣鼓半天。 中午的时候,青姑一起,阮姬便来报:“韩郎来了,在您小厨房里忙了一早上。” “呵。”青姑一点也不稀奇,毕竟知暖那边服侍的人是她安排的,“搞这么诚心,所求怕是不小。” 阮姬见她心里有数,抿嘴笑笑,服侍她慢慢悠悠穿好衣梳好妆,才不紧不慢地往小花厅里去。 楼里的姑娘们大多都还没起床,这个点儿,玉凤里很安静。 青姑处理了一会事,就见几日未见的某人领着三个人走过来。 四人手上都拿了不少东西。 知暖到了,也不进去,着人上前问青姑:“午间的饭食在哪用。” 青姑说:“就搁这罢。” 她倒要看看她给弄的什么好东西。 将人挥退,东西摆上来,一个铜锅子,一盅汤,其余全是切好未炒熟的东西。 一盘一盘,摆得倒是漂亮。 但,“阮姬讲你一来便忙了半天,就忙着请我吃锅子?”青姑挺失望。 嗯,本朝也有火锅的,这玩意不稀奇。 知暖将铜锅放到小炉灶上,注入自己熬好的汤底,笑着说:“您可以尝尝看,若不好吃,您把我赶出去。” 呵,拐着弯地想脱离她,人救出来就要过河拆桥? 青姑啐她:“滑头,把你赶出去我岂不是亏死了?” 知暖淡淡一笑。 第118章 挑选 开了扇小窗,也不用别人,知暖亲自侍候着她吃东西。 火锅的汤底是用羊骨熬的,奶白奶白的颜色,鲜香味浓。 知暖先给她盛了碗汤:“喝点暖暖胃。”然后才把调好的料碗放她旁边,开始往锅里烫菜。 先烫羊肉卷,再来点削得薄薄的牛肉片——所以说人有钱呢,知暖以前开酒楼,一月难买到一回牛肉,这里,她难得来做回菜,上好的嫩牛肉摆在那。 肉卷烫好了挟她碗里,知暖说:“您尝尝。” 青姑放下汤匙,拿起筷子矜持地尝了一口。 哇哦,羊肉固有的腥膻没了,和汤一样,味浓肉质柔软鲜嫩。 知暖问她:“好吃吗?” 青姑又挟了一块,漫不经心道:“尚可。” 知暖笑笑,并不与她强争,继续给她烫其它菜吃。 她做的份量都不多,但种类丰富,加起来实也不少。 不知不觉,她都给干完了。 看着空空的盘子,青姑不大敢相信:“都是我吃的?” 知暖递给她热巾擦嘴和手,点头:“是。” 青姑乜斜眼:“你没吃?” 知暖道:“我先前在灶间已经吃过了。” 青姑:…… 她很少吃这么多的,擦擦手,让人把东西收了,两人也没挪地方,就坐那喝茶。 吃人嘴短,但青姑到底不甘心,问她:“都有闲心来给我做吃的,怎么,你说的戏本子写完了?” 知暖身上挎着个布包呐,闻言从包里取出沓装订好的纸:“嗯,已经差不多了。” 青姑接过来,但见扉页上写着:木兰记。 花木兰的故事,算得上是民间熟知的传奇故事,便是不太熟的,她在京城让人说了几年,也传遍大江南北了。青姑翻开里面看了两眼,心怦怦怦怦开始跳,合上扉页,她干脆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排戏?” 排戏,是知暖说的,青姑看过本子,倒觉得很贴切。 知暖放下茶杯:“他们病已养得差不多,等他们回了,我随时可以。” 青姑一日都等不了:“今日你就开始。呀” 知暖好说话得很:“也行。” 青姑心里终于不安定了:“真的?”请吃请喝还乖乖把戏本子掏出来,没点要求?“说说吧,我要准备什么?” 知暖一本正经得很:“把楼里您想捧的姐姐都召齐了,按角色挑人。还有,我这有个小忙,得请您帮一帮我。” 来了,终于来了,人家豪爽大方,青姑也不好太拿捏人,心想着她至多也不过是求着把那几人平安送回去呗。 送就送,一句话吩咐的事。 便一挥手:“说吧。” 然后就听到对面的人说:“上回您既请我吃了葡萄酒,想必我的那些酒落到谁手里您很清楚吧?” “嗯?然后?” “然后,请您帮我把酒钱要回来呗。”知暖说着给她斟了杯茶,厚着脸皮说,“如今我已经是您的人啦,您总不能,让自己人吃恁大亏罢?” 青姑:…… 啊呸,谁跟她已经是自己人了啊? 青姑冷着脸:“别拉关系,我们也没那般熟。” 知暖眨眨眼:“可是我都为你洗手做羹汤了。”放下茶壶,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胡说八道,“长这么大,除了我阿爹阿娘,我还只给那个人做过饭食呢。” 青姑:…… 特么,她呕还给她行不行啊? 当然不行啊,吃进嘴里的了,怎么可能吐出来? 青姑不可能真找人去要酒钱,但,她也不是没法可想。 一石酒罢了,对普通人来说是巨额财富,于她,九牛一毛的钱罢了。 答应肯定要答应,但想她答应得那么痛快也不可能。 少不得一番扯皮,又从知暖手上刮下些好处,她才肯应。 知暖也知道她肯定没那么轻易答应,在自己底线内割点肉给她,倒也没问题。 横竖就卖五年命,多做点事少做些事的区别。 然后当天下午她就按本子选人——说来要是有导演到这古代拍戏挺爽歪歪的,资方没意见,拿个本子出来就可以,然后各种资源配合,俊男美女任由挑。 知暖不是拍戏的,她也从来没写过戏曲本子,她唯一有的一点经验是,现代的时候爷奶挺喜欢看戏曲的,父母去逝后,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为免他们伤心过度,知暖每年都会抽时间陪他们去剧院看戏曲现场。 但无所谓,这时候反正戏剧还未成形,怎么弄都是她说了算。 就像那个戏剧本子,知暖是在照顾陈牙人他们的时候,趁晚上赶出来的,内容搁现代是分分钟都被打回来重写,在这里,青姑却看得甚为惊艳,甚至已经开始畅想她家女娘们登台表演时引起的轰动。 所以一刻也等不了,赶紧搞,快些弄,年前定然要来个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知暖自己也是想快些弄出来然后回家过年,所以顺水推舟答应了。 “木兰记”是根据民间传唱的乐府民歌“木兰诗”改编的,刚开始嘛,中规中矩,从大家熟悉的故事出发,有利于人们更快地熟悉和接受新的表演形式。 在保持内核不变的情况下,知暖尽量改得简单些,所以主要人物并不多。 一个花木兰是绝对主角,要能唱能跳,此外还有个军中好友,一个将军。 其他小配角,知暖的再求长相过得去,能跳就行。 毕竟整个剧里她安排有两场大型歌舞。 三个主角挑了半日,主要是花木兰的角色难选,这个角唱词多,还要舞蹈美,替父从军最后能当将军的人,在女性柔美之外还得有英气勃发的另一面。 青姑想力推的几个姑娘里面,有人声音亮唱得好跳舞略逊,有人跳得好唱曲不行,还有人两样皆可,但是穿上男装那媚劲儿连青姑自己看了都捂脸。 当然,知暖觉得硬件符合其他都能再练,倒无所谓。 青楼里,不出挑的姑娘日子难过,但出挑的也未必就幸运。 她做这事其实多少有点造孽,因此能力不是她首选,佛系不争的,她没要,从中挑了两个唱的不错长相不算顶美但是眼里野心很强的姑娘。 所有主要角色都各选了两个,一为主一为辅,其中一个但有事,另一个可以顶上,甚至两人练好了可以轮着上台,也不是不可以。 青姑觉得这点她考虑得很周到,欣然允了,但她不满意的是她挑的人:“不够出挑儿。” 知暖看着站在面前的姑娘们,她们都是如花一样的年纪,有着如花一样的美貌,但她们生死都掌在这座楼里,苦乐不由己。 听见青姑语气里暗含的不满,她笑了笑,淡声说:“就是要不那么出挑的才能显出我的本事,不是么?” 青姑:…… 说实话,她就喜欢知暖身上那股子底气十足的劲儿。 其实,如果真要选个最合适的人去演那戏本里的花木兰,青姑觉得,面前的这位才是最好的。 可惜,她不是自己楼里的人。 第119章 饯行 人选定好后,知暖就回了自己租住的小院。 当天晚上,知暖请他们吃火锅。 菜色自然没有青姑小厨房做出来的那么丰盛,然而汤底是知暖调的,菜是几个人一起洗出来的,寒冷的冬日夜晚,刚经历过劫难的几人围坐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火锅,喝着平素喝不着的好酒,那些牢狱里经历过的恐慌、挣扎还有绝望与痛苦,都一下远去了。 陈牙人几杯酒下肚,揽着知暖的肩说:“好兄弟,这回是我对不起你,不但没赚到钱,还让你花大代价来捞我们。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但凡你要我做什么,我分文不取,绝无二话!” 陈二郎也把胸脯拍得呯呯响:“我也是!以后,我这条命,就是阿轩你的了!” 两兄弟一个劲地表忠心,借着酒劲哭得稀里哗啦的,引得怀安也在一边不停抹眼泪。 知暖:…… 她挠挠脸,有些尴尬:“其实今天请你们吃酒,一是为你们饯行,另外一个是有件好事想告诉你们,那个,酒钱并没亏。” 说着,她将旁边放着的一个包袱拿过来,揭开,露出里面十个金灿灿的圆饼。 青姑帮她去要钱当然没那么快,这十个金饼,是知暖从玉凤楼回来时,她给她的。 当时青姑的原话是:“钱我先垫给你,你早些打发他们走,别拖拖拉拉都要过年了。” 按照市价,青姑给了她十五个金饼,不过知暖退回去了五个:“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青姑挑挑眉,倒也笑讷了。 知暖把卖得十五个金饼送出去五个的事也说了,当然,她没说她是送给了玉凤楼的青姑,她只讲是请托了人帮忙,所以给出五个金饼的孝敬。 她顾自将事情原委说完了,面前三人才反应过来。 陈牙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拿起一个金饼放嘴里咬了口:“妈诶,是真的……大弟,你看看,是真的吧?” 陈二郎拿过去,也咬了一口,跳将起来,差点把桌子都带倒。 知暖赶紧扶住,然后就见陈牙人和他弟弟都疯了,互相抱着:“钱拿回来了,我们没亏,哈哈哈哈,我们没亏。” 兄弟俩抱着转圈圈,在那又哭又笑又跳,完事了还一把将知暖搂住:“轩弟,你可太厉害了!啊啊,你怎么那么厉害!” 抱就抱吧,陈二郎还突然给知暖来了个公主抱,还抛高高。 知暖:!!!!! 陈牙人没抢到先手,没关系,场上还有个人啊,他给怀安举高高。 脸上还挂着泪的怀安:…… 闹了好久,闹得知暖头昏,眼看桌上的火锅汤底都快熬干了,四人才重整衣冠,坐下来继续吃饭说话。 知暖给锅里重新加了汤,这回提前警告他们:“不要闹,也不许叫,好好说话。”怕他们控制不住,吓唬了一句,“毕竟不少钱呐,小心隔墙有耳。” 其他人这才想起来,啊对对,这屋里不止他们几个,还有俩帮佣。 帮佣,外人呀,万一起坏心怎么办? 三人说话的声量一下就小了,但脸上的兴奋劲怎么都压抑不住。 本想问她怎么把钱要回来的,知暖“嘘”声:“这事无需细问,你们知道就好,在外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些事。”还说,“回去了也不能,低调为好。” 三人郑重应了。 只这些不能提,那就聊些能说的,知暖按照先前约定,给了陈氏兄弟三个金饼。 那两兄弟又高兴又惭愧:“此次事情弄成这样,总是我们办事不力,这钱……”想说他们不该收,可到底舍不得,兄弟俩对视一眼,一咬牙,退回去两个,“你为了救我们给我们治病,定然所费不少,拿一个都是受之有愧,只是我们的马与马车都没了……只能厚颜拿了这一个。” 倒也是实诚人。 人家实诚,知暖也不会与人计较太多,“事发突然,与你们能力足不足无关。”没有背景,这年头卖这些贵重东西本就是冒险,将两个金饼又递回去,她的态度很坚决,“我们一起合作,本来就要风险同担……如若你们实在过意不去,过年以前我大约都回不去,两位兄长不若多帮我照顾着些家里。”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知暖一开始 说这是饯行宴。 怀安第一个急了:“先生,你,你怎么不能回?” “稍安勿躁。”知暖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将烫好的羊肉卷挟到他碗里,又看了眼陈氏兄弟二人,“我没事,不回去是因为此次我不得已动了个大人情,得留下来帮忙做几个月事,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帮着教几个孩子罢了。” 教人演戏也是教,她这也不算撒谎。 陈牙人兄弟包括怀安对此竟也没什么意外——知暖对外表现出来的感觉,沉稳,淡定,一身粗衣糙服都难掩饰的斯文书卷气。 是属于知识渊博学问过人的那一挂,被请去教导人子弟实在太正常了。 他们甚至还很为她高兴,陈牙人摩摩手掌:“那你教的好,是会一直留在府城了吗?” 对他们而言,能帮知暖救出他们还能把酒钱拿回来的定然是个大人物,这样的大人物请知暖给他家的孩子当先生,那比窝居乡下可强太多太多。 知暖能得此机会,可以说是他们想象中的天花板级的大好事了。 知暖摇头,苦笑:“只是暂时帮几个月忙罢了。我家有祖训,凡我韩家子弟,不得入仕,也不能开馆收徒……此事,还望两位兄长还有怀安回家后替我遮掩一二,省得哪一日,家中来人若听到风声,怕是要被我气死。” 陈氏兄弟不能理解:“怎还有如此家规?” 知暖没多解释,只道祖宗规矩,他们也只能遵守。 怀安替她心忧:“那先生这岂不算是破戒?” 知暖抹汗,所以撒谎什么的很讨厌,一不小心就露bug,她只能努力圆回去:“因此我只是教几个月,帮着提点一下,不会久待。” 至于教几个月就不是教吗这种问题,别问,问就是在她这有区别的。 以及几个月后她还要来府城?到时候再解释呗。 “先吃东西,汤又要熬干了。”知暖赶紧岔开话题。 后面就不提这些了,只讲请他们回去帮忙多照看一下家里,就阿箩一个在,她是真不太放心。 但没办法,青姑不可能这时候放她回家。 知暖烦恼得很,本来这回卖酒赚到钱,她打算继续请人开荒,顺便挖个水库的,现下也只好交给怀安:“……你可以还请卢家阿姐帮我照看,但凡不下雨不落雪就可以干活,不提供饭食,只开工钱,二十文一天。” 价格很不低了,怀安咳了两声,肃着一张小脸:“我一定会帮先生做好监工的!” 知暖好笑,想摸摸他的头,又觉得他大了,不能继续把他当小孩子,便也一本正经地回说:“那就拜托你啦。” 这餐饭,四人吃到很晚,待得他们去休息后,知暖洗漱过,又坐下来给阿箩、老里长分别写了封信。 给阿箩是交待一下她为什么要留下来,以及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去,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她在家该吃吃该喝喝好好照顾自己,以及如果一个人住害怕,可以请怀安母亲秦氏带着阿狸去陪她,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就找老里长等等。 而给老里长的信,除了托他帮着照看家里,另还给江山和尹柴布置接下来几个月的作业。 江山是文为主,武为辅,尹柴则是武为主,文为辅,各有侧重。 洋洋洒洒,写到半夜,写了一小摞纸。 幸好这些纸都是青姑那边提供的,否则要不少钱。 没睡多久就被叫醒,陈牙人几个冲进她房里:“阿箩,车,马车,都回来了!” 她一头雾水,不动声色检查了下自己身上,觉得没什么不妥,才看向跟在后面的婆子——她还有她丈夫,两口子都是青姑的人。 “怎么回事?”她问,陈牙人几个太激动了,问不清楚,所以还是直接问明白人吧。 婆子答:“主子说的,既然是误会一场,东西当然也都要退回来,因此一大早,便使人将郎君朋友的车、马都领了出来。” 知暖:…… 虽然她找上青姑是被迫,然人家这也太周到了! 第120章 还有这好事? 大清早的,知暖心情略有些复杂。 她本来以为,能拿到十个金饼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结果人还把马和马车都给她退了回来。 不是一辆,是两辆! 陈牙人他们运酒过来,除了自家的车,还从镖行也借了一辆。 如今都安然回来了。 而除了马车,青姑还送了一堆东西,都是巨实用的:粮食、布匹、熏肉。 送马车过来的人说:“主人说,几位郎君受惊了,一点薄礼,权当给诸位压惊。” 礼不算厚,但也不薄,最主要的是,青姑能想到这些,知暖既意外也有点感动。 忽然觉得她还挺接地气挺有人情味的。 陈牙人等不太敢受,知暖挥挥手:“没事,你们就收了吧,回去后几人分一分。” 反正她债多了不愁,送就送呗,大不了她做事更用心些。 谢过大早上帮忙送东西过来的人,知暖也不拖沓,吃了早饭,腾出一辆车,带着三人去街上大采购。 都是她原先定了要买的,虽然如今她回不去,但是东西还是可以先买着。 她要做蜡烛的各种油、香料、药材,漂亮的陶陶罐罐,布料、绵花……路上见有书铺,咬咬牙,进去买了五刀纸,十支笔、墨条若干,买的时候告诉怀安:“我原本答应孩子们,等学期小考,成绩优异者请他们吃大餐。如今怕是回不去了,就每人发一套纸笔吧。” 砚她没买,穷苦人家,不要那么讲究了,捡块石头凿一凿磨光了勉强当砚台用。 特么钱一到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发现特不经花。 而其实,比起纸笔,知暖更想买些书,可这时候造纸术不发达,印刷术也还没有,书铺里卖的书很少,基本是竹简类的,贵得要死不说,还都是《蒙学》、《千字文》这种知暖能默得出来的启蒙书。 少数几册游记、诗集啥的,感觉钱不大够的情况下没必要烧钱买。 她翻了几卷,放下,正要说走,旁边一直只看的怀安突然拿起她刚刚放回去的竹简。 知暖看过去。 怀安红着脸:“先生,我想买。” 他嗫嚅着,惭愧还有些心虚:“您……您能借我钱吗?我就买这一本。” 他拿的是《千字文》,知暖能默,但她没有说自己能默,而是看着他,问:“为什么突然想买书?我以为,你现在更想赚钱。” 怀安咬咬唇,约莫是太激动,也或者是太羞耻,他嘴唇微颤,过了好一会才说:“我想赚钱,可我也想好好识字读书,以后参加科举。” 他说:“先生,我不想以后再有什么事,只能等你来救,只能让你去欠别人的人情。”他握着拳头,红着眼睛,近乎宣誓一般地说,“我想当官。” 陈家兄弟这会不在,他们去旁边买别的东西去了,这个点,书铺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掌柜坐在门口的柜台边烤着火昏昏欲睡。 环境安静,怀安最后说出来的话不大声却清晰。 知暖还没开口,他们身后却蓦地传来“噗”“噗”的声音。 怪腔怪调的男声响起:“哎呦,这年头,真是什么腌臜人都想考科举想当官家人。” 知暖和怀安回头,见是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自外面走进来。 打先的头戴金冠,身着锦衣,外罩件大毛披风,其余两个衣着普通,像是他的跟班。 三人脸上皆是毫不掩饰的谑笑。锦衣男子走近来,围着知暖和怀安转了几个圈,不理怀安,手中收拢的折扇抵住知暖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泥腿子大放厥词说什么要考科举也便罢了,你又是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妄称先生?”怀安被人耻笑本已羞恼,见他对自己敬重的先生无礼更是不忿,待要挺身上前,知暖却用力抓住他的手,强令他安静下来。 她没看怀安,冲面前的锦衣公子淡淡一笑,用另一只手拿开他的折扇,淡笑着说:“不敢妄称先生,只是小生姓鲜,鱼羊鲜,名升,日月升的升。” “哦,这么说,还是我误会你了?” “小事而已,何来误会?” 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叫锦衣公子看着格外不爽,特么明明一身破破烂烂,装什么世外高人? 他呵地一笑,“不是误会就好。”扇子在手上一敲,“这泥腿子不是要买书么?怎么,不买了?” 知暖和怀安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怀安强挣出来:“不买了,先……鲜升阿兄,我们走。” “那可不行。”锦衣公子料定了两人是穷鬼,拦住他们非让买,“你不买书,怎么考科举,怎么当官,怎么救你的鲜鲜鲜生阿兄呦?” 他学着怀安的腔调,怪样子逗得那俩跟班哈哈大笑。 知暖眉头皱起来,特么这世上总有些神经病,莫名其妙对人对世界充满了敌意。 尤其是这些脑子里不知道塞了些什么的纨绔子弟。 她问:“若我们不买呢?” 锦衣公子扯了那俩人,摆出姿势:“从我们胯下钻过去。” 怀安要疯了,撩袖子想拼命。 知暖喝止他:“怀安!”看向锦衣公子,“我们是外地来的,不知是何处得罪了郎君?” 那人趾高气昂:“没得罪,小爷我今天就是看你们不爽利。来吧,要么入胯,要么买书。”折扇往书架方向一扫,“你买多少,小爷我送多少。” 诶? 听到前面知暖本来在心里大骂的,及至听到后一句—— 还有这种好事? 眼睛一下亮了。 买一本书简要几十上百文她觉得好贵,不划算,但是原本的价钱能买两本,一下就不贵了呢。 演技都上来了,什么风轻云淡的高人样,通通不在,她做出头痛的样子:“郎君何必为难人?书又不能当饭吃,你多送的,我们也用不上呀。” “少废话,你买不买?” 知暖:…… 像是被吓到了,她转身扯上怀安,扫了一堆书简放他怀里,自己也搂了一大堆,抱去柜台前结帐。 怀安吓坏了:“先……轩,鲜升,都买吗?要买这么多?” 知暖故意用那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愁苦地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今日就是想我们破产……买吧,破财保平安。” 怀安哭兮兮:“可是都买了书,我们就没有钱了呀……” 配合得不错,知暖并不安慰他,叹口气后转身问书铺掌柜:“多少钱?” 掌柜的指指边上他们先前挑出来的纸与笔墨:“这些一起?” “不不不,那些暂时不买了……那是给我家主子买的,等,等我回去借了钱,再来。” 掌柜的看她也可怜,没说什么,将那些书点了数,告诉她:“银十五两!” 卧槽,真是特么的贵。 怀安拼死想拦:“不买了,先生,不买,我去钻胯!” 知暖用力拉住:“不,我不能让你受此侮辱!” 两个人拉拉扯扯,锦衣公子等看得哈哈大笑,终于看够了,丢出十五两银子:“再给他们拿够书简,让他们滚。” 两狗腿子从架上拿出一堆书简砸过去:“滚吧!” 三人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被砸得满头包的知暖:…… 真是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嘞。 正好,陈家兄弟买好东西赶着车过来了,她让他们稍等一等,蹲在地上挑挑捡捡,把相重的书拿出来,求着掌柜换了,然后让怀安还有陈氏兄弟将书都搬去车上。 她点着那些挑好的纸笔:“把这些也买了。” “诶?”掌柜的睁大眼,“不是没钱了?” 知暖笑:“现在有了。” 掌柜:…… 第121章 送回 知暖抱了纸笔出去,陈家兄弟正好奇地在问怀安为什么买那许多书简。 怀安声气里已没了哭腔,正在跟他们解释:“……也不知他们怎么就突然冲出来找我们麻烦。” 可见这小家伙先前完全领会了她的意思,在与她打配合。 知暖听得笑了笑,怕那几人又杀回来,催着几人上车:“先不说那么多,反正我们占大便宜了,赶紧走。” 陈大郎帮忙接住那一大包纸,知暖和怀安爬上马车,前者待坐定后,复又返身将纸拿过来。 东西放好,收了脚凳,陈家兄弟跳上车辕,快快驱离。 知暖隔着帘子问:“你们东西可都买好了?” 陈牙人喜气洋洋地回:“差不多了,再买银子要花完了。” “行吧,那我们就直接回去。” 回去的路上那三人讨论书铺遇到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干,这事知暖见的多了,摇头道:“纨绔子弟想什么,不要去猜,反正猜也猜不着。”因为你根本就猜不着自己哪里犯了他们的忌讳。 脑回路就不一样。 知暖借此夸了怀安一把:“领会能力很强啊,一下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怀安眼里亮晶晶的,有些害羞:“郎君一下抱那许多书我就知道了。” 若真不想买,拿着一两本也就好了,抱那么多,摆明了就是想坑人。 能坑着更好,坑不着……他问知暖:“先生,若是那些人反悔怎么办?” 知暖笑笑地看了他一眼:“反悔就反悔呗,横竖你也想要,我们又不是买不起。” 怀安:…… 他眼睛又红了,想哭。 先生对他可真好。 微微哽咽了一下,他问:“您不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知暖说:“不会。”她语气很郑重,“我觉得你很有志气。” 她不会觉得他在异想天开,也不会嘲笑他的梦想,他想读书,她就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到家后吃了点东西,陈家兄弟开始打包,其他东西都还行,包一包捆好放车上,她买的那些瓶瓶罐罐以及书简都得重新包装。 前者陈家兄弟擅长,后者,得知暖自己细心整理。 她叫上怀安帮忙,也没急着做事,而是先将他喊到房里,给了他一个金饼。 怀安拿着金饼都有些结巴了:“先,先生?” 知暖说:“拿着,不是要读书吗?这钱就当是我借你的,既有了决心,就全力以赴去试一试。” 村里阿箩带的小学堂,只能给人启蒙,也只会给人启蒙用,怀安想走科举,得去镇上的书院。 在此之前,他还得自己想办法先启蒙。 阿箩是教不了他的,少男少女,知暖不顾忌别的,也得替他们顾忌一下外面人的流言蜚语。 所以他得想办法请老师。 怀安捏紧了手中的金饼,忍不住问:“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知暖反问:“那你又是为何突然想读书考科举?”她说着笑了一下,“我是问你真正的理由。” 她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和煦,看着他的眼里有淡淡笑意,但怀安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看穿了。 他头发微微发麻,心也是麻的,有种密密的颤栗感。 不是害怕,是……兴奋。 沉默了会,他说:“我在书铺里说的也是真的,”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也直视着自己的内心,“我不想以后有事,只能等您来救,只能当您的拖累。但最大的原因是,我不要这一辈子都只能像狗一样活着,任人欺,任人辱。” “您知道我为什么叫阿狗吗?我阿娘说,贱名好养活,她还说,我这一生,若只能守死在涌泉村,那叫阿猫阿狗或者怀安,没有区别。” “可我不愿意。”他说,“先生,我不要做下等户,下等民。” 十几岁的少年,这一刻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知暖面上平静,内心已经在骂骂咧咧。 特么的她以为这次遇到的会是小山羊,结果还是个狼崽子。 想到自己当初还教他,别轻信他人……好吧,人家十五岁,可比她通透多了。 不过也对,他这么小的年纪,要撑起那样一个家,又怎么会是没有野心的傻白甜。 但,这个时候的褚怀安,和周阿大太像了。 当然,那时候的周阿大年纪还要更小,他们一起在书院的外面挑担摆摊,他看着书院里进进出出的年轻学子和知暖说:“阿妹,我想读书,我要参加科举。” 他还说:“我要挣得官位,改换门庭,让我们从此以后再不受欺负。” 所以当褚怀安在书铺和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心有触动,回来一试……嗯,还真是一点也没让她失望。 当然,她不觉得人有野心有野望是错的,她如果不是因为见识过更繁华的盛世,更文明的盛景,身处这样的社会,大概也会不顾一切往上爬。 瞧,为了摆脱对自己不利的处境,她不也不择手段过吗? 所以,她不会因为他和周阿大有相似的野心就扼杀他,“志向远大。”她夸赞着他,真心的,“但你要清楚,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在你走到人上人的位置以前,也许,你会跪下去无数次。” “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一件事,不要活到最后,变成你最讨厌的那个人就好。” 说完,她起身准备去收拾东西。 怀安在她身后说:“我会记住的。” 知暖没说信还是不信,只回头冲他笑了笑。 这些书是意外买的,她没打算自己收着,山葡萄长在山上,她得了钱,做不了更多,就捐些书给村里的学堂也挺好。 而且书简就放在祠堂那,凡是涌泉村的村民,都可以借阅。 至于借阅规则,她又单给老里长写了封信,大概提了这事,具体管理细则,让他老人家看着办。 老里长收到信,看到那么两大厢书简,激动得人都快昏过去了。 那么大一笔财富,要他来说,得好好放家里珍藏,人人都可以借去看,损坏了怎么办哟? 但书简是知暖买的,他又不能违逆她的意思,于是为了保证书借出去不被遗失不被损坏,他是操碎了心。 当然,此乃后话,知暖暂时是不知道的了。 钱拿到,东西都收拾好,次日城门一开,陈家兄弟一人赶辆车,迫不及待回家了。 知暖没有送远,就门口作别,临别嘱咐陈大陈二:“回去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提卖酒的事,所以与镖行如何交涉,你们要心中有数。若不过分,得让人处且饶人。” 就当她怂吧,这年头敢承镖到处跑的,本就不是一般人,占了理适当要些好处就罢,要求过分弄得成了仇,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陈家兄弟都说:“好,我们会看着办。” 至于怀安,他坐在陈牙人的车辕上,在知暖与他们说话时,他眼巴巴地望着她。 可她实在没什么好嘱咐的,最后只是干巴巴地冲他一笑:“加油。” 怀安用力地点了点头。 今日无雪也无雨,但风很大,薄薄的天光里,马车粼粼带着他们走远。 知暖回头,收拾收拾东西去了青姑给她安排的另一处宅院。 来到古代的第十年,她貌似要重新进入一个行业,然后从头开始? 成,她能活;败,估计青姑不会和她多废话,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第122章 新开始 青姑安排的宅院还是在城里,离玉凤楼有点远,跟她现在租的地方也不近。 从马车经过的地方看,那应该是片富人区,街道宽阔,较之京城的秀美精致,这儿处处都有种独属于北方的雄浑开阔。 新院子只从外面看就感觉还挺大的,正门在中,两边院墙延展挺长的。 送她过来的是原先在她那租房里照顾或者说监视她的那对夫妻,听他们说,这房子是青姑找人借的,地方足够不说,左边是空地,右边邻居也少过来住,相当于这一大片地方就住了他们这些人,可以随便造作。 玉凤楼的人昨天就住过来了,其他还好,听说六个主角因为住房分配的事还吵了一架。 为什么是六个?因为青姑给每个角色都准备了替补。 因为她不欲表露身份,对外都以男子装扮——她还是在京城那个态度,出入都扮作男子,别人认出她是女的就认出,无甚关系也无需解释,认不出来,那她就安安分分当她的男人。 青姑说她掩耳盗铃,不过也随她,给她留了前院一个厢房当作住处,那对老夫妻依旧伺候她。 关于这院里的八卦,也是他们去转一圈后告诉她的。 知暖自己也很有“男人”的自觉,并不随便往后面去,到自己房里安顿好后,坐到火盆边将手脚烤热乎了,拿出纸笔,继续琢磨自己写的本子。 该完善的完善,感觉有多余的或者不好表演的,能删掉就删掉。 反正第一个本子嘛,主要看的是新奇,内容……可以不用那么重要。 正改得投入,婆子进来报:“郎君,乐师刘伶来了。” 所谓刘伶,是玉凤楼里姓刘的伶人,以演乐为主。 知暖正在写字,闻言头也没抬:“请她进来吧。” 婆子应是。 没多会,刘伶到了,知暖也正好将要写的写完,放下笔,起身迎向来人。 双方互相行礼。 刘伶带着个捧琴的小丫鬟一起来的,她四十来岁的样子,骨相颇美,但是人很瘦,两颊无肉,使得她整个人瞧着严肃又冷漠。 事实上她待知暖的态度也确实是淡淡的,礼行过后十分公事化地说:“青姑说乐曲上的事叫我尽力配合你,有什么吩咐你便说吧。” 知暖见她如此,也没有攀谈寒暄的心思,把自己的东西拿给她看。 她对编曲啥啥的完全不通,因此只把自己写的本子分了曲目,每个曲目大概需要什么样的音乐告诉她,让对方去配乐。 刘伶垂目看了会,接过小丫头手上的琴,放好后调了调弦,闭目沉思了会,她重新起弦,弹奏。 唔,是一首欢快的小调。 这是《木兰记》的第一幕,女主还只是个天真的少女,她侍奉父母,教养幼弟,对未来有着很美的憧憬和满心欢喜的期待。 “调子好像有些浮,”知暖听了一会开口打断,“它在欢快之外应该还有点懵懂的羞涩的感情,少女怀春的感觉,你懂吗?” 刘伶手指按着弦,表情很淡,语气也很冷:“我不懂。”她说,“我十三岁在玉凤楼登台,十五便被挂了牌。” 少女对情郎的懵懂的期待与羞涩,那是什么东西? 青楼里长大的女子,没谁懂。 知暖:……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了句抱歉,没有多说什么,想了想,按照自己写的词哼了段曲调,然后问:“约莫是这样的,可以吗?” 刘伶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再次闭目沉思了会,起弦,弹奏。 知暖轻轻哼着唱词应和,而刘伶会根据她的唱腔对曲调做出适当的调整和修改。 不得不说,刘伶很有才,有灵气,也很有悟性,技巧更是成熟。 如若是知暖生活的现代世界,她必将成为一代大师。 可在这里,她只是个因为年老色衰被抛弃的伶人,若非有点配乐的才能,连栖身之处都没有。 上午和刘伶配曲,将所有曲目的乐曲基调都定下后,刘伶回去将之谱完整,然后召集其他乐伶合奏。 下午开始知暖就不怎么管配乐的事了,把所有的演员召集,重新宣讲了遍故事,让每一个人都确认好自己的角色定位,才开始第一个曲目的排演。 第一个曲目只是女主角花木兰的戏份,所以是独舞加独唱。 两个女主演一个是主角,另一个是替补,演主角的女孩叫莫仙儿,替补的姑娘叫果果,两女孩都只十四五岁,生得高挑貌美,如花似玉。 只莫仙儿嗓音更亮一些,跳起舞来时身段十分柔美。 果果唱腔略逊,但她领悟能力很强,编舞的能力也很厉害——这点就很重要,因为知暖是不懂跳舞的,现代时她被父母送去学过几年民族舞,可父母去逝后她就从没跳过,如今又过去了这么些年,差不多可以说她不会跳也不会编,她只会说出自己想要的感觉,然后让她们自己去领悟。 果果能很好地领悟,莫仙儿领悟不出来,她就只能别人教了后她跟着学。 知暖讲究效率和实用,发现两人的特质后,她便让果果编舞,莫仙儿跟着跳。 当时两人都没说什么,相互配合在知暖看来还挺和谐的。 然后,晚上的时候,婆子倒了水她正准备沐浴洗漱,那两姑娘先后来找她来了。 先来的是果果,因为知暖急着要洗澡让她有说直说,她就真的直通通地说:“韩郎君,你今天让我教莫仙儿跳舞,是不是因为我比她强,我可以不用做替补,也能做主角儿?” 是主角还是替补,知暖又做不了主,但也不能打消人家积极性,便含糊道:“如果你努力,肯定是有机会的。” 果果心满意足地走了。 知暖洗澡没用多少时间,毕竟是在外面,她心有防备,差不多也就可以了。 洗完澡后,她想了想,还是习惯性裹了层束胸。 也幸好她裹了,铺床准备睡觉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还以为是婆子进来了,便一边理着床铺一边头也没回说:“不是说了夜里不用进来吗?我……” 话没说完,背上一暖,她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要不是她反应快,胸都给人袭了。 知暖捏住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头。 是莫仙儿。 知暖问:“你做什么?” 小姑娘的穿衣打扮,和青姑的一脉相承,这大冷的天,她外头裹着披风,里面衣着十分单薄清凉。 被知暖注视着,她身体微微发颤,俏脸儿通红,一双含情目,水盈盈地看着她:“韩郎君,我,我陪你困觉,你,你莫让果果教我跳舞,好不好?” 知暖:…… 知暖:………… 第123章 太亏 知暖发现,貌似离了京城,她的男性魅力见长了哈?这都第二次了,她被美女扑进怀。 再次可惜她不是真男人,然后十分坚定地将小美女推远一点,皱着眉问:“你不知道青姑对你期望很深吗?信不信,如若你今晚真在我这留宿了,别说主角儿,替补你都做不了。” 莫仙儿被她提醒才醒悟过来,脸上显出一点惊慌,跟着又期盼地看着她:“你,你会帮我的吧?” 知暖再次无语,但她也能理解,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啊,便说:“你先回去,有什么明日我再与你说。” 莫仙儿着急忙慌地跑了。 知暖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气,过了会,她走到门边,将本来守在她院里的婆子召来:“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让人进来?” 婆子一副老实无辜的模样:“青姑吩咐过,女娘们若有事寻你,无需阻拦。” 靠,特么青姑这是什么意思?明明两人约定,除了她和阮姬,别人认出她是女娘那是别人认出,她们不能主动告诉其他人她的真实性别。 现在这是要闹哪样?大晚上的,玉凤楼里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个往她房里钻,还一点门禁都不设,是想引人怀疑还是想闹哪样啊? 大概看出了她的郁闷不解,婆子好心又多说了一句:“青姑说,些许小事,郎君应该应付得来。” 知暖……呲了呲牙:“那我还真是多谢她的信任了。” 无语回房,关门睡觉。 第二日练舞之前,她先又把所有人都召集一起,冷着脸说:“昨晚有人漏夜去找我,这样的事,再有下次,我会即刻禀明青姑,将之驱离,别说什么角了,玉凤楼都未必再容得下你们。” 莫仙儿和果果站在最前面,听得面色忽红忽白。 知暖也不看她们,她说的从这里被驱离后玉凤楼会容不下,并不是在开玩笑的。 为什么青姑要把他们都安排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排演新节目的消息不被泄露,也因此,这次挑选的人,除了几个重要角儿,其他都是玉凤楼里不太显眼的角色,乐伶等因为表演时不用露脸,挑的更是一些因种种原因已经被楼里抛弃或即将抛弃的伎子。 节目未成以前,进了这院子的人一个都出不去,但有出去的……什么下场,简直不用去想。 得她提醒,面前的姑娘们有心思的,没心思的,通通都低下了头。 知暖也不管,接着又说:“至于主角和替补,我不知道青姑怎么与你们解释的,我想说的是,不管主角还是替补,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想想吧,如果两个人中,只有一个跳得好,那么,你是想一年到头都只你一个人跳吗?不管你是生病,难受,你都得站去台上,甚至白天你被某个贵人请去跳得筋疲力尽,回到楼里,依然还得上台。” 她说着环视四周,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想这样吗?想成为这样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角?若有想的,站出来,我一定成全你们。” 面前的姑娘们没有反应。都不是蠢人,原本被选作主角的一想到知暖说的不管生病与否、难受与否,都得上台去表演,不寒而栗有没有? 主角对替补的敌视,不知不觉消散许多。 没完全消散是因为她们也清楚,如果自己跳得差,那被取代也是分分钟的事。 而替补也明白了自己替补的真正意义,就是她们不是主角儿的替身,只要好好表现,自然有她们出头的机会。 但不管谁出头,都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因此,有人替是必须的。 气氛一下又变了,由原先的明争暗斗暗潮汹涌,变成了你好我好咱姐妹一起努力的茶味十足。 知暖:…… 行吧,互相倒茶,总好过彼此扔刀子。 气氛变好,第一组舞顺利出炉。 知暖便让两人将动作先练熟。 至于歌,得等刘伶那为将乐曲编好后才能再练。 这边果果与莫仙儿练得投入,知暖马不停蹄又把第二组拉出来,然后第三组,然后是群舞……可惜这么多人里,就出了一个果果有编舞天赋的,但也幸好有她这么个人才在,知暖时时将她拉过来,让她帮着大家一起编。 当然,怕果果有抵触,她也言明:“我会和青姑说,不让你白干。” 果果性子特别直白,她看着知暖:“那能让我当主角吗?” 知暖听得笑起来:“先前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是主角还是替补,其实不管是我还是青姑,都没办法完全左右。因为只要你们都有机会上台,那么,最终谁最受欢迎,看过你们表演的人才能决定。” 其实知暖很珍惜果果的才华,这是个在编舞上特别特别有天赋的人才。《木兰记》如果成功,玉凤楼不可能只排演这一个节目,果果若有心,完全可以由台前转到幕后,到时候,甚至有可能凭此才华,完全摆脱被人支配的伎子命运。 她不太隐晦地也和果果提了这点,但小姑娘抓到的重点却是:“楼里除了我们,还要培养其他人?”然后一扭头,她特傲娇地表示,“那我们定然也是最好的!” 回头把这事告诉其他人,小姑娘们一听还可能有其他竞争者?茶味也没了,抱成团,练得那个认真刻苦,还特别的互帮互助。 知暖:…… 别院的消息,每日进度如何,各人表现,都有人报到青姑那,听到说姑娘们因为知暖一顿操作变得特别团结,不由笑着和身边人说:“那个韩郎君,倒是有些本事。” 于是又勾起了对她身世的好奇心,可惜她发重誓答应过她,不管如何,都不会去探查她真正的身份,甚至若是有人对她起疑,她还得主动帮忙遮掩。 这样的人才,青姑自然是舍不得将她往外推,若早早被她家里人找到了,那还有她玉凤楼什么事? 所以再好奇,青姑也会克制好自己的好奇心。 而青娘很快就知道,知暖的才能并不局限于她会写戏剧本子,会哼些奇奇怪怪却十分好听的曲调,会教人跳舞。 甚至,她还会制衣。 在各个曲目的舞蹈都差不多定了后,知暖让人通知青娘,可以开始制衣了。 随着制衣通知一起送来的,还有知暖对戏服布料的要求。 青姑看了后,挑了些料子亲自带着人过去别院。 她问知暖:“你会裁衣?” 知暖点头:“是啊。” 青姑:…… 这个人,她只绑她五年,还真是太亏了! 第124章 戏成 青姑眼里的情绪太明显了,知暖看得笑:“如若这回的戏不受欢迎,还请您记住这会对我的欣赏,莫要随意舍弃我。”仔细看着手上的布料,她厚着脸皮夸自己,“毕竟像我这么能干的人,属实也是很少见的。” 青姑托腮看着她,满脸都是笑盈盈的:“不舍弃你也行,给我干十五年活便可以啦。” 知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道:“那您可得把我的身份藏好了,像上回那般,允许小娘子们半夜来我房里寻我,怕是不行的。” 青姑一听,哈哈笑起来。 她声音是真不好听,所以平素她说话声音都尽量放低,猛不丁这么放开大笑,听得人心里起毛。 还不好表现出什么来。 好在青姑自己也意识到她笑的不好听,不一会便敛了笑声,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笑出来的泪,“你不是处理得甚好?再者说了,便是我不许她们夜间来扰你,你当她们就不会想别的办法么?” 说着她嘲弄地笑了一下,“青楼女子,可没什么良善人,”当然,良善的在青楼也活不下去,“她们能用的手段可多着呢,你若看她们小就对她们多有怜惜,别怪我没提醒你,最后倒霉的,怕只会是你。” 这话听着很有故事的样子,但知暖并没深问的打算,微微一颔首:“我会记住的。” 面前的布料被她分作了两堆,她点着其中多一些的那堆说:“这些都不合适,料子太好了。” 青姑暼了一眼,带点傲然道:“咱们楼里的女娘,可没穿过比这更差的了。”皱着眉看了另一堆布料,“你确定她们穿着这样的能好看?” 知暖解释:“木兰家里只是普通农户,便是后来去了军中,士兵们又能穿的有多好?” 倒是后面当了将军,又辞官回乡,可以穿得稍微好一些。 青姑想也没想道:“怎不能穿得好些了?木兰家可是府兵,属一等户,连点好料子都还穿不起了?” 知暖:…… 好吧,她忘记了,这时候实行的是府兵制,和后面的军户不同,这会儿当府兵的人家不用交税,家中若有男丁战死还有补贴,确实比一般农户日子要好过多了。 默了默,她又重新挑捡了几匹布料放进来。 这些衣服知暖打算自己裁,裁完了再让青姑拿走找人做。 这些姑娘的身量如何,玉凤楼都有尺寸,知暖只用照着裁就行了。 她这儿裁衣,青姑看着无趣,便让人扶着,一步三摇地去看姑娘们排演。 看完排演,又去看刘伶编曲,等晃了一圈回来,知暖的衣服也裁得差不多了。 “你速度倒还挺快。”青姑拎起一块裁好的布料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能这么夸。 知暖手下剪刀咔咔剪着布料,头也没回说:“我只给主角那组裁了新衣,余下的,你让人对着制就行了。” 也是吃了不会画画的亏,否则直接画出样式让人裁,也不用样样她自己上手。 搞得她跟个全能保姆似的。 老实说,知暖觉得这个活她接得属实是很亏,为了救人,搭进去自己五年不说,后面因为又让人帮着要回了酒钱,她连工资都没谈过……也不知道青姑看在她如此兢兢业业敬业勤劳的份上,会不会最后给她些银钱? 不用多,正常像阮姬那样领月薪也很好呀。 不过有没有钱,知暖都必须要全力以赴,否则失败的代价,她可承受不起。 她相信,青姑说的十五年,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而盼着成功还有另一个原因是知暖想回去涌泉村过年,只有成功,她才能跟人提条件。 匆匆忙忙出门,她种的那些萝卜和白菜,今年怕是做不成榨菜卖钱,而只能变成肥料了。 日子就在知暖的忙忙碌碌中过去,转眼十一月也过去了。 进入十二月,腊日到了,过年已是近在眼前。 腊八这日,知暖决定进行第一次合演。 什么叫合演呢?就是配上乐曲、服装,从头至尾,完整地演绎一遍。 青姑对此很重视,特意过来观看,和她一起来的还有阮姬。知暖此时才知道,阮姬竟然很会跳舞,曾经是玉凤楼里有名的舞姬。 只是后来出了意外,她没再跳过舞,而是转做了玉凤楼的假母。 知暖知道这个也没有太惊讶,说实话,这时候的青楼更像是现代的训练营,里面的女孩子,多的是歌舞双绝。 都是人才。 她的戏剧能够进展如此顺利,与她们都足够优秀有很大关系。 近来众人都辛苦了,虽然这时候还没有腊八节要喝腊八粥的习俗,知暖还是提前一日让人准备好食材,头天晚上将腊八粥放到锅里煮下去,小火慢慢煨着,到早起时,她亲自下厨,切熏肉粒、干菌碎,还泡了一些干海贝,放进锅里和熬了一夜的粥煮至浓稠……好吃不腻的咸味腊八粥就出锅了。 青姑她们正好赶上,也让人盛了一碗,得知此粥是知暖做的,她眼神颇是微妙:“每回来,你都会给我新的惊喜。”凑近了,忍不住问了知暖一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老实告诉我,你家那位,是怎么舍得弃你而选小妾的?” 除非那个小妾长得倾国倾城,迷煞世人,否则正常男人,都不会因为一个小妾而放弃像韩娘子这样的女人吧? 知暖细细品着嘴里的粥,嗯,还是自己做的东西更合胃口啊~闻言她回过头,没什么情绪地说:“您错了,他没有放弃我,他只是想要齐人之福而已。” 不管是周阿大还是永安侯世子,他们从来没说要放弃她,他们只是想要禁锢她,成为他们的所有物,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青姑笑着感叹了句“男人呐~”,然后日常拉拢知暖,“你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好了,我必不会亏待你。” 知暖笑了,想说你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在别院待了这么长时间,她早就知道青姑真正依附的是谁。 权贵人士因为某种目的扶持起来的傀儡而已,有用的时候或许能说上一些话,没用了,随时都可被舍弃。 又敢说什么亏待不亏待? 只这话很戳心,而且此时的青姑有绝对的能力捏住她,知暖识趣不提,起身道:“您还是先看看小娘子们演的怎样再说罢。” 第125章 叫好 十二月十二,天降大雪,恰好此时前线传来消息,由荣国公段传铭率领的大军于幽州大捷,斩敌十万,去年被占去的城池不但悉数夺回,还擒获铁勒部最骁勇的大将拔野古德。 若非天降大雪,此役说不定能全歼了敌军。 知暖在别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略有些复杂。 顿时明白为什么八月份的时候她会在这见到秦瑜,嗯,人家翁婿合璧,到这里杀敌立军功来了。 幸好她跑得快,再迟一些,只怕小命真的难保。 当然,没保住命也是她活该,明知道人家要定亲了还去引诱人家——说到底,她也还是个自私的人。 所以,荣国公率军出征,能得大胜,她还是很高兴的,边疆稳了,她在这的生活才越加安全安稳。 另外一个,秦瑜能随着荣国公一起出战,说明她的事,并没有对永安侯府和荣国公府的婚事造成伤害,两家依旧和谐,她的罪孽也就轻了些许。 至于心里的那点酸意,嗯,她相信,很快就会随风去的。 青姑也是会造势的人,原本新戏上演为了贺新年的,如今有此好事,还贺啥新年? 送消息来的时候,她就差仰天大笑了:“我总觉着,这回我们定然能大火!因为连老天都在帮我们。幽州大捷,木兰从军,韩郎君,你说是不是特别贴切,是不是?” 作为一个纯古人,青姑不懂什么叫蹭热度,但她会做。 知暖笑:“自是可以的!” 青姑高高兴兴地回去安排去了。 此次大战,青州府城虽无大影响,但边境还是受到了骚扰的,青州军也有派兵出战。 战事结束,大军回城。青姑有后台,自能探听到大军回来的时间,于是玉凤楼提前五日,在门口挂出了一张将近等人高的巨幅预告。 “新戏木兰,贺军大捷。” 背景画是莽莽群山,一将军身披大氅,手提银枪,正策马朝山谷而去。 不得不说,青姑是个特别有想法的人,在知暖提议请人画幅画宣传新剧的时候,她没有见识过未来的营销,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莫仙儿画一幅巨幅画像,奈何时间不够,好画师也一时难寻,最后只能折中,画出这样一幅语蔫不详,但留白更多的画来。 又是正正好,特别合时事。 加之手段新奇,效果十分惊人,凡来往的客人都在问:“玉凤楼这是打算做什么?” 玉凤楼上下都统一了口径,反正谁问都是笑盈盈地回:“二十那天,您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保证新奇有趣,不叫您失望。” 没错,新戏第一场就放在腊月二十日,大军回城的当天晚上。 因为吊足胃口,近几日上玉凤楼探听的不知凡几,为了不被提前泄密,知暖她们在二十日的凌晨,才回到玉凤楼。 当天白天一整天,大军入城,刺史大人不顾风雪亲自于城外迎接,整个青州府城都热闹非凡。 然玉凤楼却十分安静,门户紧闭,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出。 至酉时,大门轰然洞开,新的灯笼挂上门头,竟赫然也是新剧的宣传图画。 而进了玉凤楼内的客人发现,玉凤楼内被重新布置过,桌布换了,椅垫也都是全新的,甚至连过往伶人们表演的舞台也重新布置过,上面摆了张新崭崭的屏风。屏风上无图无画,只笔走龙蛇般写了三个字:木兰记。 “木兰记?是什么东西?”对面金闺阁的管事听着底下人来报,狐疑问道。 大多数人都不解其意,但也有人见识不凡,忽道:“如今城内酒楼说书盛行,其初始乃是在京中。听闻京城说书当中便有一个故事名‘木兰记’,莫非对面乐伶舞伎皆争不过我们,雪寻青另辟蹊径,做起说书来了?” 雪寻青便是青姑的本名。 金闺阁的管事“哈”地笑出声来:“青楼说书?雪寻青这是想把玉凤楼做成酒楼了么?”跟着冷笑,“说书而已,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来不成?” 话落,一直盯着玉凤楼动静的庙客忽扡惊呼:“刺史府的车马来了。” 片刻后,又听他喊:“刺史大人进了玉凤楼。” 话说虽有人传玉凤楼背后的主子有青州刺史府的影子,可这么些年,刺史大人偶有到金闺阁与人一起品棋观舞,却很少会踏足玉凤楼。 不想今日玉凤楼才有所谓的新动作,刺史大人就登门了。 很快,庙客颤巍巍的声音又起:“屠将军府的人也进去了!” “还有周别驾!” 一个接一个,往日多往金闺阁来的贵客,全都去了玉凤楼。 金闺阁的管事再坐不住,黑着脸指了个人:“让人去看看,雪寻青到底在搞什么鬼。” 搞什么鬼暂时没人知道,因为有好奇的想要进去,被两个黑金刚一样的庙客拦住了,玉凤楼的假母一身彩衣,笑吟吟地转过来,向来人摊开手:“客人可有请柬?” 靠,敞开门接客的青楼还要请柬就离谱! 没请柬的客人不高兴了,骂骂咧咧地嚷:“你们开青楼的,还要劳什子请柬是想上天么?” 那假母还是笑吟吟的,甩着小香帕子道:“客人见谅,因着幽州大捷,家主人高兴,为谢诸位大人与将军为护我等天平,殚精竭虑,浴血奋战,玉凤楼特排了新戏,于今夜与诸大人同赏。待得大人和将军们都看过了,再请客人们登门来赏新戏……” 那嚷嚷的客人还要说话,忽闻一阵悠扬的琴音,玉凤楼内隐隐有清越空灵的歌声响起。 “咦,这是谁在唱歌?” 不止外面的客人问,便是楼内已经坐好的客人也在好奇:“谁在唱?” 舞台是空的,歌声渺渺,似远又近。 就在众人到处寻找的时候,忽有风声传来,一袭红衣拽着彩带自天空袅袅落在台上。 这不同寻常的出场,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而后,青春少女唱着歌,于溪边浣衣,临水捉鱼,活泼生动的舞姿,配上其空灵的歌声,尽显曼妙天真。 忽地战鼓擂响,官家点兵。 少女家中阿父已老迈,阿弟尚幼年,她毅然脱下轻灵的红衣,换上沉重的盔甲,背上弓箭,手缚银枪,骑上战马冲上了战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少女于战场结识了新的同僚,有了新的朋友,他们约定战争结束后一起返回家乡,可是同僚一个个倒下,朋友浴血而亡,她接过将军手中的旗帜,昔日天真的少女,终成了铁血凛然的将军。 “哎呦,我竟是看哭了。”知暖和青姑没有下去,两人坐在楼上雅间悄悄观赏。 这一段歌舞真的精彩,或许是有了看客的欢呼,莫仙儿表演欲完全被激发,她的舞刚柔相济,轻灵又不失矫健,手中银枪更是被她舞得气势磅礴,带动得其他演员也都发挥得异常出色,叫人看得热血沸腾。 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而后,叫好声如雷。 知暖提着的心,才缓缓松了下去。 第126章 瓜掉了 玉凤楼彻底火了。 莫仙儿一炮而红。 《木兰记》的表演大获成功。 自那天看过初演后,知暖搬出玉凤楼,重新回到了她租住的小院。 青姑安排的老夫妻跟着她一起,自然的,打着伺候的名义,她走到哪,对方跟到哪。 知暖也不在意,难得闲下来,有空就在城内逛,看到想买的都买下来。 然后走到哪,都听到人在讨论《木兰记》,讨论莫仙儿,讨论玉凤楼。 好似人人都去看过似的。 事实上,玉凤楼初演成功后,第二日便人满为患,差点大堂都被人拆了。 青姑没办法,不得不继续实行“请柬制”。 一部分请柬送去权贵手里,另一部分则拿出去卖。 为免挨打,“请柬”每日午时限量发售,卖完即止。 每日清早,玉凤楼前排满了队,搞得白日里向来冷清的怀楼里都变得热闹纷呈,附近酒楼饭馆的生意都好了十倍不止。 当然,生意好的不止有玉凤楼和它旁边的酒楼饭馆,据伺候知暖的婆子说:“莫仙儿如今在楼里可得宠了,身价银子是整个里坊最高。” 当然了,莫仙儿大火的结果是,她被频频请去贵人家里表演——毕竟玉凤楼是青楼,自恃身份的官家娘子不好涉足。 但传得沸沸扬扬的《木兰记》又想看怎么办?请家里去呗。 莫仙儿一去,其他角自然也要跟上,于是知暖当初的替补计划派上了大用场。 莫仙儿那一班人马都不得空的时候,果果出来顶上,很快也崭露头角。 这下不止金闺阁,连全城的风头都被他们抢跑了。 青姑笑得嘴都合不拢。 青姑心情好,知暖这个大功臣也沾了光,不但得了好些珍贵的布料,青姑还赏了她一套十分漂亮的头面首饰。 吃食什么的,更是从没断过。 知暖虽来者不拒,但日常最关心的还是:“青姑今日可有空闲?” 不好意思啊,没得呢。 送东西过来的人掐着手指头告诉她,昨日哪个大人来了,今日谁谁贵人要陪,后日那什么相邀,青姑是忙得脚不沾地,就差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啦。 转眼小年过了,玉凤楼的热度非但未退,相反还有愈演愈烈之势,生意好,自己点子能成,知暖放下心本来一心想请假的,结果听到说果果白天也被人请了出去,然后她和莫仙儿晚上还要轮流在楼里表演,顿时忍不了了,跟身边的婆子说:“你想法子和青姑说声,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方是上策,杀鸡取卵可走不远。” 或许是这话起了点作用,第二日知暖接到传话,青姑想见她。 让青姑来她这小院肯定是不可能,但晚饭后有一点时间,青姑可以与她说说话。 当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虽然屋檐还有山上的积雪仍有很厚,但城内的雪已然化得差不多。知暖打听过,城外路面上的雪虽也还有,但勉强能够通行。 幽州大捷,带来的好处是,原本被关押的疑似“奸细”们,无人相赎的,审问后没什么问题都被放了出来。 虽被放了,但谁还敢多留?加上大过年的,都急着回去。有他们在前面一路走一路清理路面,运气好,知暖应该能赶回去过年。 赶不回去,过正月也好呀。 总之,她想回去了。 怕青姑不答应,知暖准备了许多说词,想着她貌似还挺喜欢自己做的吃食,就琢磨着投其所好弄点什么。 毕竟吃人嘴短嘛。 正好,昨日送来的吃食里有一兜板栗,想着她刚来这边时曾有过做糖炒栗子卖的梦想,便洗锅备料准备展展身手。 没有沙石,这冰天雪地的也没得地方捡,知暖不费那事,将板栗洗净晾干后开好口,放笼屉上蒸到半熟,然后拿去锅里翻炒。 这儿没有大铁锅,所幸有她从玉凤楼厨房里顺来的铜釜,拿来炒板栗倒也挺顺手。 水汽炒干,板栗开口,倒入买的饧糖,翻炒差不多后出锅。 第一锅是试炒,由她和老夫妻分食了。 得到好评后,差不多到时间,她又点火另炒了一锅,拿油纸包了送给青姑品尝。 知暖到时玉凤楼还没正式开门迎客,但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和她第一次来时不一样,这回玉凤楼和金闺阁倒了个个,玉凤楼前几乎已看不到“比亚迪”,展眼望去,清一色的“宝马”、“奔驰”,“名牌超跑”。 金闺阁相较当初的玉凤楼可逊色不少,门前冷清零落。 约莫是早被嘱咐过,知暖被直接带去了青姑居住的后院。 忙里偷闲,她倒也挺会享受,身前身后美男环绕,一个给她喂食,另一个则小心给她捶腰捶腿。 见到知暖,她懒洋洋地哼唧了一声:“你来啦~” 可惜声音不给力,若有把好嗓子,配上她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和柔弱无骨的动作,想必能叫人身酥骨软。 知暖应了声,谨慎地坐远了一些。 青姑见状,“噗”地笑出声,嗔道:“怎么,你还怕他们会吃人?” 知暖无语,干脆顺着她的话说道:“行行好,让他们先出去,您这样,我都不好说话。” 行吧,毕竟是良家女,对大功臣,青姑颇纵容,让俩美少年退了下去。 人一走,她凑了凑臭子:“什么味?” 知暖将裹着的糖炒栗子拿出来:“特意给您做的,试试味。” 青姑接着打开一看,想吃,但又不愿脏手,嘟了嘟嘴道:“你把我的人赶走了,你喂我~” 知暖:…… 这她幸好不是男人,否则怎么顶得住?认命地挪过去,给她剥板栗。 青姑靠躺在大迎枕上,看着她,若有所思:“你今日很好说话呀……怎么,想替仙儿她们说情?” 知暖语气淡淡,“我没那么善良。”将剥好的板栗喂进她嘴里,得了她一句“好吃”后微微一笑,“只是排演一个戏本子不容易,如若把她们累坏了,接下来就轮到我辛苦了。” 青姑摊了摊手:“可是请她们出去的人我都得罪不起,玉凤楼的客人我更是不能不顾……我也很愁呀。” 她说着拿赤着的脚轻轻在她膝盖上一撩,“还是韩郎你有什么好法子?” 知暖:…… 她无语的表情逗得青姑再次大笑,笑完了,她擦擦眼泪,似叹似怨:“你要真是男人就好了,我把心都掏给你。” 知暖:“……”不理她,连塞两颗板栗堵住她的嘴后,强行扭正话题:“法子你肯定有,只看你舍不舍得短期的利了。还有,”她决定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马上要过年了,我得回……” 话没说完,外面忽而传来敲门声,一个略有些急促的女声禀道:“青姑,桓大郎君要见您。” 还真就只一点点见她的时间,知暖郁闷得不行。 青姑不敢怠慢,知暖扶她起身,帮着给她理衣服,一边理一边急着把话说完:“要过年了,我得回去过年,等年后我再回来。” 青姑都已经往外走了,闻言又顿住:“什么,你不是逃出来的?” 知暖叹气:“不是那个家,你先忙,回头再跟您解释,反正您同意就好了。” 强买强卖开门送她出去,青姑正要说什么,知暖却一眼扫到从前边月洞门里走出来的秦瑜。 太显眼了,真的一眼就看到。 他和另两个人一起,神色很冷,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的,知暖望过去时他约摸感觉到这边有人,隔着树影抬头直直看过来。 她几乎想也没想,伸手一把搂住青姑,将整张脸都埋进她脖子里。 青姑的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瞳孔地震。 旁边候着的小丫头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两个。 咣当,瓜掉地上了。 第127章 逃脱 “你……你在做什么?”青姑咬牙切齿。 知道桓郎君是哪个吗?她穿个男人衣服做的男人扮相这么大喇喇跟她面贴面是想死? 然后听到伏在她身上的人又轻又急地说:“来的三人里,有人认识我!” 青姑:!!! 嗯,扫了一眼来人,她本想推开人的手瞬间搂得比知暖还紧,也不管等会怎么解释,智慧的大脑紧急开动……这时候再有智慧又有个毛用,桓大郎已经领着客人越走越近了。 而且他也看到了抱着的两人。脸色因此很不好看,另两个客人则满脸戏谑地望向他们。 青姑无法,讨好地冲三人一笑,反手将知暖又推回房内,说了句:“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且先屋内坐一坐。” 人进去后她随手关上门,拿帕子擦擦眼睛,刚还清灵灵的眼睛瞬间水雾弥漫,眼眶泛红。 迎着来客曲膝行礼,笑得柔弱可怜又娇媚。 桓大郎扫了她一眼,目光瞟向房内,声音很柔,脸上的笑意却无端端叫人胆寒:“青青方才在做什么呢?” 青姑倒是很稳得住,她擦擦眼睛,叹了口气,“是楼里的一点私事,回头我再与您说。”说着看向他身侧的两个男人,嗯,长的都不错,右边的气质略亲人,左边的那个一身冷硬,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气质骄人,定然出身显贵,“您难得带客人来寻我,可不能扰了你们的兴。” 前边音乐已响,但她还是问了身畔的小丫鬟一句,“戏开始了对吧?三位贵客且随我来。” 要领着他们往前面去,不过三人都没动。 桓大郎似笑非笑的,笑得她有些胆寒,而更叫她肝颤的是,桓大郎左手边那个男人淡淡说了句,“青姬看来是有难事,你们排的戏很合我胃口,不知有甚为难的,且说来听听。” 然后,猛不丁上前一步,推开了那道门。 青姑:!!!! 她惊悚回头,心跳都差点停摆。 屋内没人,还好还好……好个鬼啊,她这一跑不更坐实她和她有奸情吗? 都不敢去看桓大郎此时是什么脸色,青姑整个人都硬了,眼睁睁看着三人走了进去,她慢慢地挪啊挪。 她这间房子是个花厅,没有辟成起居室那样的明暗两间,进去后一目了然,里面有什么看得清清楚楚。 青姑已经在想自己该怎么解释了,结果那三人一致看向门后方向,她忍不住又提起了心。 与其韩娘子身份被揭穿人被带回家,还不如她跟桓大郎解释她会“情郎”这个事呢。 桓大郎皱着眉问“你是谁?”时,她正想要打掩护,话都到嘴边了,眼光瞟到人,“咳咳咳”,到嘴边的话又全呛了回去,她反应也快,强压住咳嗽当即便问:“你窝在那做什么?莫吓到客人了,赶紧滚!” 缩在那的人不是韩娘子,竟是玉凤楼里的一个小奴婢,她娘是玉凤楼的舞姬,小时候半张脸被烧坏了,阴阳脸看着很有些吓人。 她穿了韩娘子身上的衣服,缩在门后的一个柜子边,瑟瑟发抖。 听到青姑的话,她抱着头从门口蹿了出去,因为没完全遮好,露出被烧坏的半张脸孔,引得桓大郎和那个面相亲和的郎君轻嘶出声。 青姑无奈,说了那丫头的出处,也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将人往屋内藏:“实在是她那张脸,很容易吓坏人。” 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女的,便是男的,硬要说与青姑有什么奸情都离谱,桓大郎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哈哈笑了声亲昵地捏了捏青姑的脸:“方才乍一看到个影,我还道玉凤楼赫赫有名的青姬另有情郎了。” 青姑柔情万种地嗔了他一眼:“我倒是想,这不日盼夜盼都等着吗?” 桓大郎又是一阵笑,两人眉来眼去的打得火热,那个面相冷硬的公子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察看着屋内。 青姑见状暗暗发急,就怕他看出什么来,这头一安抚好桓大郎,便再次发出邀请:“我这屋里什么都没有,不若去前边坐吧……” 话没讲完,即便打断,那冷郎君拈起桌上的一颗糖炒栗子,目光如炬看过来:“怎么没有?如此好物,桓君和九郎可有见过?” 桓大郎和九郎都走过去。 桓大郎说:“这不是栗子吗?怎的,怀瑾可别说你从未吃过。” “栗子自是吃过的。”秦瑜单手捏掉栗子壳,将栗子肉放到嘴里尝了尝。 糖炒栗子还是热的,粉嫩软糯,带着淡淡的甜香。 很特别的味道。 唇角微勾,他冷然道:“这样味道的栗子,却是从未吃过。” 桓大郎和郑九郎闻言,也都剥了个栗子放到嘴里,然后就有些停不下来。 桓大郎说:“这栗子做的确是别有风味,我也从来没吃过哩。” 郑九点头附和,笑笑地转头问青姑:“不想你们这还有这等好味,怎的从未没见你们摆出来过?” 桓大郎也看过去。 青姑干笑:“倒不是我不想摆出来,实在这也是底下人头一回做,我才尝过,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款待贵客。” 秦瑜的手指在包着栗子的油纸上轻轻一点,淡声道:“玉凤楼的底下人做事还挺有意思,给您敬献吃食,竟用油纸来包,倒像是在外头买的。”不等青姑想好怎么解释,他一撩衣袍转身坐下,“这栗子甚合我口味,不知可否劳驾你的人,再帮我也做一份?” 青姑:…… 青姑:………… 她现在从哪里抓人来给他做?韩娘子还不知道跑哪去了呢……不晓得现让人研究能不能做得出来? 内心小人已经无比抓狂,面上青姑淡定得很:“您看得上,是给我们面子,有何可不可的?只不过这栗子食多了会出虚恭,着实有些不雅,故而我们楼里一向备得不多。” “您若愿意,今日且先将就着用了这些,待明日一做好,我便立即让人送去您府上,可行?” 青姑这一番话说下来,合情合理,毫无破绽,便是桓大郎也想点一份的,听罢点头:“那明日多做些,给我和九郎也备一份。” 秦瑜没再说什么,只看着青姑的目光,很有些意味深长。 青姑强撑着,她不怕看。 外面的戏三人早已看过,有糖炒栗子此等新鲜吃食在,也不用挪窝了,就在这吃吃喝喝也一样。 韩娘子既顺利逃脱,青姑也不急,纤手一拍,给他们重新上茶点摆酒食。 还要张罗着叫美女伺候的时候,桓大郎叫了停:“无需费那些事。”他点着秦瑜笑得揶揄,“我们这位怀瑾兄对你们楼里的小娘子可不感兴趣,他今日来,是奔着写出《木兰记》戏本子的那个人。说实话,经他一说,我也挺好奇的……青青若是方便,不如将人请来见一见。” 青姑:…… 想掀桌,特么今天晚上提的都是什么死亡要求啊?? 第128章 错漏 好在,这一点她和韩娘子都早有准备。 《木兰记》一旦出圈,定然会有人对能写出这种本子的人好奇。 不说别人,对面金闺阁就会想尽办法把人翻出来。 恰好知暖要隐藏身份,青姑也不想好不容易撞上来的人才那么容易被人发现,于是在知暖帮忙排戏的时候,青姑给她找了个替身。 玉凤楼里人才不少,找个和知暖一样身高长相的真男人很难,跟她差不多的女娘还是容易的。 化一化妆,不说像了十成,七八成是有的。 不过呢,哪怕是替身,也不能人说见就见。 青姑作出为难的样子,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伏到桓大郎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桓大郎听罢捏了捏她的脸:“别找理由,我知道你能把人找来。”手往下落,在她臀上轻轻拂过,“乖,动作快些,难得怀瑾兄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 桓大郎说完看着她,神色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青姑无奈,只得让人把那替身叫了过来。 她穿着打扮都是模仿的知暖,看到人的一瞬间,秦瑜心跳停了片刻。 他直直地看着来人,眼里漫上一层雾气,心上密密麻麻,都是针扎一样的疼。 郑九感觉到他的异样,也望向来人,挑了挑眉。 他不觉得好友会对男人感兴趣,仔细又看了对方好一会,在她面向自己行礼时笑着问了句:“你是女子?” 那个自称姓韩却一身男装打扮的女子面露惊讶,却还是大大方方道:“我是。” 郑九摸了摸下巴:“瞧着有些面熟。” 他这话不是客套,是真的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目光转向秦瑜,却见他神色已恢复正常,只有放在膝盖上的手捏得紧紧的,显示他内心没有那么平静。 秦瑜的声音也很静,冷冷的,他看着面前和那个人有七分像的女子,问她:“你是本地人氏?” 韩氏说:“是。” “去过京城?” “没有。” “《木兰记》的本子是你写的?” 韩氏歪了歪头,她皮肤略黑,本来看不出太大的年纪感,然这个动作让她多了点稚气,“算是我改的吧。”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诚实地说,“我阿叔乃是行商,常往京都一带去,有一回,他回来告诉我说,京都城中盛行说书人,《木兰记》便是那个说书人说的其中一个故事。我听罢很是喜欢,便一直想着要做些什么,青姑听说了我的想法,极力支持,这才有了大家看到的《木兰记》。” 她语气自然,说法也没什么破绽,青姑转了转手中的折扇,心中颇为自得。 不愧是她花了心力调教的,嗯,表现甚好。 “所以,你不是玉凤楼的人?”秦瑜又问。 韩氏答:“我不是!” 秦瑜唇角微勾,然后,这个据说对玉凤楼的女伶不感兴趣的男人像是没听到她的回答的的,非常突兀地问面前的女孩:“那你以后跟了我,如何?” 他说:“我可以带你回京都,让你天天听人说书。” 青姑悠哉游哉的表情顿住,桓大郎正在喝茶,闻言目中精光一闪。 郑九郎诧异地看向秦瑜:“怀瑾……” 秦瑜却只看着韩氏,后者在听到他的话时眼里露出了一瞬间的狂喜,然后她下意识地看向青姑。 青姑开口反对,她是笑着说的:“这可是我们楼里新发现的财神爷,您可不能挖我们墙角呀。”挨向桓大郎,不依地撒娇。 结果桓大郎却踢了她一脚:“恁样小气作什么?难得怀瑾兄能看中一个人,舍就舍了,他还会亏待你不成? 韩氏闻言微微垂下头,然秦瑜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兴奋。 所以假的便是假的,他意兴阑珊地收回了视线,淡淡道:“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一句话盖棺定论,后面不管桓大郎怎么怂恿他都只是摇头。 兴许没了兴致,没待多久,秦便提出了告辞。 他一要走,郑九郎当然也跟着离开,桓大郎觉得他没尽兴都是青姑的锅,因此对她很不满意,走时神色都阴阴的。 青姑看着很有些惶恐,等人一离开,她脸上的小心翼翼就落了下来,扭着腰肢懒洋洋地坐回原处,撑着下巴想了会,她招来人:“打听打听,今日和刺史公子一同来的人是什么来路。”吩咐完事情,又把原先替了知暖的那个丫头召来,问她,“韩郎君呢?” 那丫头仍穿着知暖给的衣裳,怯生生地说:“他……他说他回去了。” 青姑好奇:“那会怎的是你在?” 丫头低垂着头:“韩郎君从窗户那把我拉进去,让我穿了她的衣服后,便跳窗走了。” 也是运气,知暖正开窗想退路时遇到了从后面经过的她,虽然两人身高有点差距,但无所谓,她们都瘦,仓促一瞥之下,高矮倒不是很重要。 其他细节也不重要。 显然,青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赞了小丫头一句“做的好”,还赏了她一把钱。 小丫头得了钱,高兴地走了。 只是让青姑和知暖都没想到的是,被他们认为不重要的细节,人偏偏看得真真的。 离了桓大郎的眼,郑九还在纠结好基友怎么就看上那么个黑皮妹子,便听他在吩咐身边的护卫:“盯着些那位青姑,若明日她出门,即刻通知我;若不出,想办法进去探探那位‘种花人’。” 种花人就是知暖拟定的笔名。 郑九郎“咦”了一声:那个韩氏,不是种花人?” “不是她!”秦瑜语气肯定,回头望了眼灯火辉煌的玉凤楼,他眼神微冷,嘲弄道,“一个听说带她去京都便喜形于色的人,可写不出‘何言女子不如男’这种话。” 能写出,敢写出这种话的,秦瑜目前所见,只有一个。 只有她。 小时便如男子般在世间行走,从小摊贩慢慢经营成大酒楼,会给自己找靠山,也会暗戳戳培养出一个探花郎。 她比世间大多男子都要出色,也比大多女子要更骄傲。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 心里又是止不住的疼意,他揪紧了胸口,看他那样,郑九郎就知他又要不好,连忙扶住他:“喂喂,你没事吧?还想要命,你就别折腾了……再者说,韩氏即便不是种花人,那位也不能跑到这来吧?她不是往南边去了吗?” 秦瑜脸色苍白地靠住车壁,微微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虽然对外撤回了所有寻找的人手,但实际上,秦瑜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而且每心痛上一回,他就要多加人手去寻她。 但是她就像个泡影,再无踪迹。 直到在这里,他因要养伤,暂时退回青州,结果看到了玉凤楼的新戏《木兰记》。 所谓的戏曲《木兰记》说是脱胎于说书故事《花木兰传》,两者故事类核也确实是一样,但他听过京都城周家酒楼里说书先生说过的所有故事,有她参与的,没她参与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的故事里,女子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庸,也不会做谁的附庸,她们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活得耀眼而又明媚。 那时候他听着说书,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直到听到演《木兰记》的那个女子骄傲又带些嚣张意味地唱出那一句,“何言女子不如男”。 《花木兰传》里没有这一句,她写的所有故事里无人说出来的这一句,都在今天的《木兰记》里让人说了出来。 所以,他有强烈的直觉和预感,《木兰记》就是她写的,她就在这里! 甚至于他怀疑,那个在雪寻青门口与她相拥的人也是她! 郑九郎没太看清人,听他一说不由得怀疑:“不是吧?她动作有那么快?我觉着就是一个人呀。” 秦瑜垂目笑了笑:“连身高都不一样,如何能是一个人?” 郑九郎:…… 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第129章 心慌 知暖回到家时,心跳起码达到一百八。 少了件大绵衣她都没觉得冷。 在房间里不停转圈圈,她用了好久来安抚自己,比如说,他没看到她的脸,只看背影的话肯定认不出她来。 毕竟她穿得很是臃肿,哪怕都是男装,她现在的身形比起在京城时都胖了两个圈。 看看手,看看脚,有两个圈……吧? 入冬后她没怎么裹胸,里面却特意穿了不少衣服,表面看,已经很“壮”了。 玉凤楼一直没动静,她又一直自我安慰,心情总算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过隐约的不安还是促使她连夜收拾好行李,准备清早城门一开她就出城,立刻、马上,一点都不耽误。 想想她也挺悲催的,世界那么大,古代交通、信息也不发达,偏偏她一出门就遇“鬼”——难不成这特么就是迷之“穿越女定律”?或者说是主角定律? 但她是主角吗?一穿过来就差点没命,到了周家后做生意也没有顺利到哪里去,经常不是被地痞流氓赶,就是被脑子有问题的纨绔欺负……好不容易等周阿大考中秀才,有了点社会地位,小摊摊的生意安稳一些,赚到钱换了房子开了酒楼,还没等大展拳脚,她被“下堂”了。 逃命还遇到人贩子! 以至于她经常会觉得自己该不会拿了什么炮灰女剧本吧?尤其是她脑抽招惹上秦瑜,见到了他那定亲的未婚妻后,知暖就时常怀疑自己是那个主动招惹女主角男人的炮灰穿越女,因为寡廉鲜耻勾引男主,最后被女主搞死…… 如今这种感觉更加强烈,那种怎么逃也逃不出命运之手的无力感,跟死亡的阴影一样罩在她头上。 如果是这样……挣扎她还是要挣扎的,实在跑不掉,她会滑跪,一定不做跟女主角争宠斗狠的妖艳贱货,那位段大娘子指哪她打哪。 想明白了,知暖躺平了。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胡思乱想的原因,她那天晚上当真做了个梦。 梦里她并没有逃跑,那次被段娘子撞破,永安侯夫人将她请进侯府后,她也没有以死抗争,而是顺其自然留在了侯府。 没多久,秦瑜娶亲,段大娘子入府,她受不了秦瑜对段氏有一丁点好,经常痴缠秦瑜不说,为了争取侯府其他人的支持,她献出酒方,不时做美食邀宠,还将自己现代看过的会做的肥皂、香水、内衣,甚至造纸术、印刷术等等都弄了出来,给永安侯府挣得了巨大的名誉和财富……表面上看,她赢了,段氏退居一隅,非必要不与她打照面。 但实际上,她输得一败涂地,她一直无所出,而段氏的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某天,她看过大夫后,失魂落魄地走在侯府花园里,亲耳听到侯夫人身边的丫鬟跟别人说:“也不知道她在挣扎什么,主子们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件能挣钱的物件罢了……凭她的出身,这辈子都不可能生下世子的孩子。” 大梦初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知暖似乎都还能感觉到梦里自己的悲凉、绝望、以及愤怒。 她揉了揉额角,压下心里的不舒服,转头往窗外看了看。 晨光熹微,天亮了。 屋内的炭盆早就熄了,空气冷得能把人冻住。 她被窝里倒还是暖的,脚尖碰到她自制的古代版热水袋,尚有余温。 知暖小小赖了会床,然后毫不留恋地起身穿衣。 那对夫妻还没醒,厨房里没烧火当然也不会有热水,她也懒得烧,将被窝里的“热水袋”拿出来,倒出其中尚有余温的水洗脸洗手。 至于刷牙,嗯,冷水将就将就吧。 嘶,冰得她牙齿都要掉了。 抖抖嗦嗦搞完,要出门的时候那对夫妻醒了,然后知暖被拦住了。 知暖好脾气地说:“我昨天已经跟青姑说过,今日要回家过年,她同意了。” 他们一个拦着门一个攥着马缰根本就不信,横竖一句话:“主子没通知我们,要走,得主子亲自发话。” 知暖很是抓狂。 但她一个人又不可能打得赢他们两个,这对夫妻老归老,看着却身体很壮实的样子,尤其是那个男的冬叔,走路时脚步很轻,下盘很稳,一双手关节粗大——知暖怀疑他练过武,因为同样的特征,她在秦瑜身边的护卫身上也见过。 深吸一口气,不想浪费时间,她利落放手:“我可以不走,但是你们当中去个人到楼里找青姑问一问,问她是否答应让我回家。” “要快,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耽搁。” 那对夫妻相视一眼,没有拒绝她的提议,最后是冬叔出门去请示去了。 知暖回到屋内,冷得很,她在屋内跺脚取暖。 没多久,婆子竟然给她拎来了炭盆,放到门口,与她说了一声便走了。 知暖心里还挺五味杂陈的。 老实话,虽然是青姑派来监视她的,他们对她照顾得还挺周到,平素存在感也极弱,但就这一回,他们拦了她……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她很郁闷地怀疑,今天能不能走得成。 等了好久,一直等到天光全亮,青姑来了。 她也是来拦她的,正宗的财神爷,骗了五年卖身契,怎么可能说走就让走? 先是说雪大,“路上不安全,你这么回去,我哪能放心?不如等到春暖花开,那会雪化尽,天气也暖和,我安排车马,舒舒服服将你送回去。” 知暖是打定主意要回:“家有幼妹,本来便出来得匆忙,若过年也不能回去,如何心安?” 横说竖说,反正要回。 拉扯两次,知暖不耐烦了,把昨晚的事也搬出来:“他既然来了府城,我必须得走,否则若被他发现,一定会禀告我家里头,到时候别说再让我给你写五年本子,你能保住自己,保住玉凤楼都算幸运。”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了,因为她压根不确定,秦瑜发现她后,对她的态度会如何。 也许相逢一笑,恩仇尽泯,也许……恼羞成怒,将她一剑斩杀也有可能。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继续纠缠不清,而这结果,是她最不想要的。 所以这时候,必须什么严重说什么说什么。 房间里只一个炭盆,青姑冷得都不想坐,袖着手正想叫人多送些炭火来,闻言咽回了要说的话,改而道:“不至于吧?我看他们并没怀疑什么,昨晚你走之后,他们见了姝娘,我瞧着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有一个姓秦的郎君倒是想要姝娘跟他走,可我一说不行他也便放弃了呀……” 知暖本来凑在火盆边烤火的,闻言倏地站了起来,膝盖碰到火笼,差点把整盆都带翻。 她随手将火笼归到原位,连蹦出来的炭星子都顾不上,问道:“你让殊娘见了他们?” 殊娘便是青姑给她找的替身。 第130章 追逃 青姑无语:“我敢不让?你知道带他们去的是何人?刺史公子呐!” 知暖却全没听进去什么刺史公子不公子,她心怦怦又跳得厉害,有些粗暴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你把昨晚的事,仔仔细细,一点也不要遗漏,都告诉我。” 青姑虽不解,却还是依了她,仔仔细细将她进房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知暖听完后确定了一件事:秦瑜起疑了。 无意识地咬了咬手,知暖问:“你有打听,昨晚他们是第一次去看戏吗?” 桓大郎那般重视的人,又疑似和这个神神秘秘的韩娘子有牵扯,青姑事后当然有打听:“不是第一次,先前他们就来看过。那天恰是仙儿的场,他们一掷千金,包了仙儿一整夜……” 那天青姑另有应酬,回来听说了这事也没在意,莫仙儿火了后,整晚被包太正常了。 就是昨天晚上听到人回报这事她也没太放在心上,看到知暖脸色苍白,她也有些反应过来,回头问身边人:“那晚仙儿房里可有叫水?” 会叫水第二日楼里就会给待客的伎子伶人准备避孕汤药,所以这事楼里都会登记,青姑不会每个人都过问,但正赚钱的几个,她是一定会盯牢的。 她身边的人也会给她监督好。 因此她一问,人便口齿清晰地回:“没有叫水,仙儿后来说,两位郎君只与她说了一晚上的话,还听她唱了许久的曲。” “都问的什么?” “好像两位郎君对‘种花人’颇感兴趣……不过仙儿也说了,近来许多贵人都会打听写出这戏本子的人,她都是照您与韩郎君吩咐的说的。” 青姑转头问知暖:“这应该没什么吧?” “我不知道。”知暖皱了皱眉,只是她心里很不安定,她觉得,秦瑜但凡有点点想找她的心思,她们那点手段都不可能打消他的疑心。 “试一试吧。”最后,她有些虚弱地说。 青姑好奇:“怎么试?” 知暖定定地看着她。 差不多巳时左右,知暖所住的别院大门打开,两辆颇有些低调的马车,一前一后从里面驶出。 到路口时,青姑所乘的马车往左回玉凤楼,另一辆则去往城门方向。 没过多久,青姑的马车被人拦下,她掀开帘子,见是昨夜才见过的郑九郎。 对方一脸笑地说:“难得路上竟能遇见青娘子,天冷,可否送我一程?” 他拦在路中间,她还敢说不送不成?青姑心里哀叹,面上却笑盈盈的,捏着团扇的手微微一转:眼波生媚:“能送郎君一程,青娘自是不胜欢喜。” 郑九郎上了她的车,那另一辆车呢?还能幸免? 当然……不能。 那一辆车,是秦瑜亲自去拦的。 他没有郑九郎的耐心,也没兴趣周旋,直接花钱让一群乞儿堵在了车子面前。车夫想将人驱离,结果反而与乞儿发生了争吵,最后迫使车内的人下车离开。 秦瑜牵着马站在路边一处屋檐下,貌似是看热闹,其实全部注意力都在车上被扶下来的人身上。 她头上戴上帷帽,一身鹅黄色对襟窄袖襦,内穿曳地长裙,外罩大翻领披袄,脚上一双翘头履,身形纤瘦苗条,行走时步态轻盈,身姿袅娜。 这样奷婀娇柔之态,绝难出现在知暖身上,她便是穿了女装,也自有一股飒爽风流的味道。 不过秦瑜还是耐心地看着,看着她走到旁边,皱眉掀开了一点帷帽。 两人隔街而立,秦瑜看到了帷帽下的脸,很漂亮,也很陌生的面孔,最醒目的,是她唇畔有颗红痣。 不是她。 他也谈不上失望,淡漠地移开目光,望向车厢方向,车夫还在威吓乞儿,却不知有两个做乞儿打扮的男子已将车内车外都检查了个遍。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还往车底转了一圈,出来后遥遥冲他摇了摇头。 秦瑜头也不回地上马离去。 而被他认定不是的女子,本来在看热闹的,在他离去时,目光悄悄落在了他身上。 正主一走,乞儿们也跟着一哄而散。 扶着她的婆子轻声道:“走吧。” 放下帷帽,重新上车,婆子没好气地对还在骂骂咧咧的车夫说:“好了,没事就赶紧走吧,娘子都快冻坏了!” 车夫这才收声坐上车辕,神情愤愤地驱车离去。 一直到马车出城,确定身后没有可疑的人跟踪后,车厢内的人才解下帷帽,揉了揉脸。 “嘶,眼睛有点疼。” “先别动。”婆子凑过去,用帕子沾湿后一点一点将她眼周的胶水与妆容慢慢擦干净。 一双狭长潋滟的狐狸眼在两人的操作下渐渐恢复成黑白分明、顾盼生辉的杏眼。 唇边的红痣也被蹭掉了。 如果秦瑜还在,必然能认出她是谁。 都弄干净后,知暖微微仰头按了按眼睛。 现代人常说化妆术牛批,她没怎么体验过,但要她说,古代人也不遑多让。 就是胶水沾脸,弄得她很疼。 但凡秦瑜来找她答话,她一定会露馅——因为压根就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但只是看,别说其他人,就是知暖自己哪天睡着了被人这么捣鼓一下,她醒来对着镜子都只会以为自己又穿了。 这神奇的化妆术,是青姑用知暖在营陵买的东西整出来的,目前阶段,知暖还只会简单地将皮肤涂黑涂黄或者涂成黑黄,而青姑只稍一研究,就直接让她“换头”。 眼睛终于舒服一点了,知暖接过婆子递来的润肤膏擦了擦,脸上那被强行提拉过的皮肤,刺痛感好歹没那么明显了。 “好受多了。”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婆子仔细看了一眼,说:“那些东西不可常用,会对娘子皮肤有损伤。” 知暖无奈:“有这一次也足够了。” 幸好她准备充分,否则今日肯定被捉个现形。 想起在街上看到他的那一幕,知暖微微叹了口气。 他好像比上回见到还要更瘦,人也变黑了,五官棱角因此更加分明也更加锋锐。 他看人时,目光冷漠而阴郁。 那个她记得的,温润斯文的少年郎,全没影了。 如果当初京都城的世子秦瑜是如今这般模样,她大概,不会有勇气去招惹他。 而今,发现他果然还在找她,说实话,她有点点窃喜,然而更多的是酸和苦。 她一时任性,带给别人的,或许是长久放不下的痛苦和阴影。 然而反省归反省,掀开棉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府城城墙,她还是衷心盼着:“希望青姑能应付得来。” 婆子说:“主子既然敢放你回去,自然是有把握能应付的。” 知暖笑了笑,出城的这一段路积雪很少,马车跑得很快,那座雄伟壮观的城池,很快就成了她眼里一个小小的墨点,消失于皑皑群山之后。 第131章 殊娘 此时,被知暖寄予厚望的青姑在将郑九郎应付走后,稍作休息,又让人将自己送去了另一处民居。 横竖出门了嘛,干脆把她认为可以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然后几乎每回都能遇到点意外事件被迫停车。 也就是说,她在外面跑一日,就遇了一日的意外。 青姑都给气笑了,夜间阮姬来与她回事时,她说起这些忍不住吐槽道:“今日还真是怪事多呀!” 当然,她真正想说的是,某些人还真是执着。 不过这也恰好说明了一件事,伪装术成功,韩娘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顺利离城回家了。 这个事实,真是让她恼火又庆幸,恼火的是,她原打算把人留下,年后便催她写第二个本子的,如今计划被迫中止,这第二个戏本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但也确实是有些庆幸的,庆幸她到底还是听了韩娘子的话,否则以对方找人那执着劲儿,她被发现是早晚的事。 到时候别说什么戏本子了,以那俩的出身,不管韩娘子与谁家有牵扯,她玉凤楼估计都得倒点霉。 官家清白娘子,谁愿与青楼有勾连? 青姑饮着茶,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说实话,能帮韩娘子逃脱,她隐隐还挺兴奋的,任你多么富贵有权势,这不照样有不买账的人么? 才这么想着,底下人来报:“那位郑郎君与秦郎君又来了,他们点了果果,还想要见殊娘。” 青姑:…… 就不能消停消停吗? 她跑了一日,很不想动弹,但,这些人,底下的人招架不住。 当然,她也未必就能行。 揉了揉额角,她在阮姬的搀扶下起身,往招待人的雅间走去。 今日是莫仙儿的场子,大堂里人满为患,叫好声背后,是男人们势在必得的凶相。 韩娘子走的时候问她:“既然戏本子那般受欢迎,您可有考虑,单择一地方给人演戏,看戏?” 还特别强调,“只演戏和看戏。” 她到底是良家子,时刻想着将青楼里的女娘,从这烂泥坑里捞出去。 却不知道,有些坑,入了,是一辈子都难逃出去的。 这么想着,青姑袅袅娜娜上了楼。 雅间里不止那位郑九郎,与他一起的冷面秦郎君也在。 果果与郑九郎偎在一起互相调笑喂酒,秦郎君独坐在软榻的另一边,垂目把玩着手中酒盏。 青姑进来,他也只是撩起眼皮看了看。 郑九郎则笑着道:“看来玉凤楼对韩娘子很在意啊,只是请来见一见,都要劳动青娘出面。” 青姑声音放低,那种刮刺感倒弱了不少,微沙的嗓音配着她娇柔的美貌,还是有些杀伤力的。 借着这杀伤力,她冲郑九郎微微一嘟嘴:“都说了,她不是楼里的人,现下又是我们的财神爷,可不好随便劳动她的。” 话没说完,就见秦瑜往桌上丢下一个小荷包,荷包口子没扎紧,滚出来三个小金铤。 那还只是滚出来的三个,看荷包的鼓胀程度,里面还有不少。 郑九郎失笑摇头。 他身边的果果呼吸一下粗重了起来,便是自诩见多识广的青姑都微微一窒。 撒钱的主有很多,但动辄一荷包金子这么撒的还是很少见。 再拒绝就过分了,青姑捂着胸口:“哎呦,您如此客气,我怎么好拒绝嘛?”回头冲身后的阮姬笑得特别和善,“拿着这位大人的诚意,去请一请韩娘子。” 阮姬应是,行礼后拿了荷包退下去。青姑作为合格的青楼掌柜,自然对秦郎君这样出手阔绰的要百般应承,可惜,给他倒酒他不喝,与他说话,他也不搭两句,搞得青姑幽怨了,问郑九郎:“难不成我变丑了?不然你和秦郎君为何都不稀得多看我一眼?” 郑九郎捉着果果皓白的手腕,跟个浪荡子似的,用牙齿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将人逗得满脸通红后,转头笑回了一句:“你可是桓大郎君的心尖子,谁敢不稀得你?” 青姑被她说得俏脸泛粉,眼睛柔得跟汪水似的:“郎君说笑了,我们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心尖子不心尖子,能叫大人们多惦记一点点,就是我们的大福气啦~”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热闹,秦瑜都恍若未闻。 直到冒名的殊娘进来。 秦瑜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郑九郎即招呼:“走走走,小爷我想下去转转,青娘子,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把所有人都带了走。 青娘笑着起身,回头警告地看了殊娘一眼。 殊娘默默低下头。 人都离开后,房间里很静,连楼下的歌声和乐音都变得缥缈。 秦瑜也不说话,靠坐在那,默默转着手中的杯子。 殊娘受不了这气氛,鼓起勇气问:“客人要听曲吗?” 她以为面前的人会不理她,孰料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会唱曲?”顿了一下,他又说,“倒忘了你能写出《木兰记》,应该是会唱的。” 殊娘红了脸。 他气质沉冷,然五官俊秀,说话的声音也意外的好听温和。 一下叫她忘了那天晚上他咄咄逼人的气势。 殊娘摇头,“我不会。”她声音弱弱的,“但我可以帮你叫人来。” “不用了。”秦瑜放下杯子,微微抬了抬下巴,“坐过来。” 殊娘犹豫了会,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房间里烛火明亮,秦瑜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天乍见,觉得她和知暖像了七分,如今离得近了再看,她不足她的三成。 皮肤没有她的白,鼻子没有她那么挺,身上也没有她那股子气定神闲的闲雅劲儿。 唯有一双眼睛,和她的极为相似,可是再看,也少了她的那份明艳和鲜活。 “郎君。”被她一直看着,殊娘很是不自在。 秦瑜轻轻“嘘”了一声,拎过酒壶倒了杯酒,问她:“会喝酒吗?” 她迟疑着摇了摇头。 秦瑜也不强求,自己慢慢喝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没有和她说多少话,只让她陪着喝完了那一壶酒,然后他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个精致的小荷包,里面有两个小金铤。 她回去后用戥子称过,每一个金铤都有五两。 这是她的额外收入,玉凤楼没有要。只是过后青姑把她叫去,问她:“那位和你说了什么?” 殊娘说:“没说甚,只是让我陪着喝了壶酒。” 青姑皱了皱眉头:“他没问你《木兰记》的事?” “没有。” 青姑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警告她:“不管他想做什么,你记得你是谁就好,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透露。” 第132章 见过 此后,秦瑜差不多每日都会来玉凤楼,然后每回来都会找殊娘。 也不做什么,就让她静静地坐在那,看他喝酒。 年三十那天,再是流连青楼的人,那天也会回家陪爹陪娘陪妻陪子,楼里因此连戏曲都停了,来的客人极少,显得格外的安静。 晚饭过后,秦瑜又来了。 他一个人来的,殊娘进去的时候,他正负手站在窗边,不知哪家人在放焰火。 五彩缤纷的火花转瞬即逝,那一闪而过的光芒,衬得他的背影特别挺拔好看,却也特别萧瑟寂寥。 像那高山上的雪,冷峻耀眼,可也清冷又寂寞。 殊娘偷偷地看着他,待他回过头来时,她有些惊慌地转开了视线。 他轻轻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过来。” 殊娘像受到蛊惑似的,慢慢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手上。 女子的手,小巧柔软,食指的指腹却有细茧,那应该是常年练琴留下的痕迹。 秦瑜捏了捏她的手,放下后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 在殊娘被他看得受不住时,他问:“你姓韩,可有名字?” 这是很唐突的,女子闺名,外人,尤其是外面的男人轻易不能问。 殊娘犹豫了会,低声道:“我名姝。” 他轻轻念:“韩殊。” 明明冷而淡的腔调,她却莫名听出了几分温柔缠绻的味道。 殊娘的脸又红了红。 秦瑜微微勾了勾唇角。 那天晚上,秦瑜没有回去,他直接歇在了玉凤楼里。 早起他回去的时候,郑九郎听到消息跑来找他,十分夸张地惊叹道:“你还真的一夜没回啊?”贱贱地凑到他面前,“怎的,这是终于发现其她红颜的好了?” 秦瑜看都没看他,将换下的外衫丢到他头上。 郑九郎摘下衣裳,秦瑜新衣服已经换上了,惊鸿一瞥,看到伤处包裹的纱布干干净净的,忍不住撇了撇嘴:“以为你开窍了,不想还是银样镴枪头。” 秦瑜再忍不住了,低声说了句:“滚出去!” 郑九偏不滚,不怕死地追在他后面:“对个弱女子使美男计,秦怀谨,侯爷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 秦瑜恍若未闻,将他推出门,咣当关上了门。 此后秦瑜有好几日未出门,郑九郎倒是成了玉凤楼的常客,他长的好看,出手又大方,且对伎子伶人温柔耐心,很快,成了楼里姑娘们最受欢迎的客人。 青姑见此心有焦虑,暗戳戳没少敲打底下的人:“他可不是一般人,逢场作戏便罢,别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头。” 顾着这头,却忘了另一边的殊娘。 自除夕与秦瑜彻夜相处过后,她都有些魂不守舍——当然,两人那天并没发生什么,秦瑜问她:“会下棋吗?” 青楼女子,琴棋书画都是基本技能,打小要练的。 殊娘不在青楼长大,但她阿娘曾是青楼的伶人,被赎身后嫁给她阿爹,过后也教了她不少技艺。 她犹豫了会,到底应了:“会。” 他使人拿来棋盘,与她下了半晚上的棋。 后来她实在困了,他拎着棋子与她说:“累了你便回去歇息吧。” 大概是那天晚上与他说话多了的缘故,殊娘有了勇气,便问他:“你……不回家吗?” 他没回答,却突然问:“你愿意跟我去京都吗?” 殊娘心动,她阿爹阿娘已逝,她是跟着叔父生活的……可她很清楚,她敢应,青姑也不会让她活着跟他离开。 微微垂下头,她眼里光黯淡了些:“我……我不能。” 他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此后他一直在下棋,她累极睡着,醒来时他已离开,面前只有已经下完的最后一盘棋。 他没有再来,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然后这日,终于忍不住找到郑九郎,不胜羞涩地问他:“秦……秦郎君,为何不再来了?” 她还是穿着男装,只初见时有些臃肿的褐衫,变成了深色袍服,腰间还束了腰带,刻意勒出一点纤细的腰身。 郑九郎脸上笑意变深,看着面前的女子微笑道:“怀谨受过伤,前些日子出门,导致旧伤复发,近些日子都在家养伤呢。” 殊娘惊讶,她完全没有看出来他受过伤……嗫嚅了会,她问:“他的伤,可严重?” 郑九郎说:“自然严重啦,否则怎会不来看你?”见她被自己这话说得面上飞霞,眨了眨眼睛,“韩娘子要去看看他吗?” 殊娘点头,跟着又慌乱地摇头,但人却不肯离开。 郑九郎见状,十分贴心地把地址写给她,还给了她一份自己的名贴:“拿着这个去找他,不会有人拦你的。” 殊娘红着脸,咬咬牙接过了东西。 此后她犹豫两天,初八的时候,楼里再次宾客爆满,青姑不在楼里,阮姬等也忙得脚不沾地。 殊娘坐在自己的小房间看着郑九郎给的名贴与地址,再忍不住,换了身衣裳离开了。 有了名帖,殊娘果然很顺利地见到了秦瑜。 他确实是在养伤,但也没有好好在养伤。她到时他正半开了窗户在作画。 桌上略乱,然而那个人一袭红纹墨锦袍,清隽高贵又带着淡淡的文雅。 她伫立在门口不动弹,他又俯身画了一会,才收了笔,一边拿帕子擦拭手指一边问:“怎的不进来?” 殊娘捏紧了手中食盒,那是她特意去城内最好的酒楼买的八珍汤,买的时候一身热血,只觉他孤身在外养伤可怜兮兮,世上就只她最惦念他。 见到了人,方觉得自己有多可笑。 秦瑜转过了身,淡淡看着她,淡声说:“进来吧。” 他雍容自如,衬得殊娘莫名觉得自己像个无地自容的跳梁小丑。 她垂头呐呐道:“我听,听说你受伤了。” “嗯。”他看着她,“所以你不是来看我的?” 她倏地脸又红了,强行解释说:“我以为是那天晚上叫你伤重了,我……” “进来吧。”他没听她说完,再次道。 口气有了点不容置疑的强硬。 殊娘硬着头皮踏进了这间布置精美华贵的房间。 哪怕开了窗,房里都还很暖,靠近他,能闻到氤氲流转的淡淡的香味。 清凉的味道,带点微微的苦意。 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脸又红了红,见他转身看画,忍不住也走近了些。 他方才画的是他院中红梅,前两日又下了大雪,此时院中白雪覆盖,唯一点红梅在雪中轻绽。 她定定地看着,忽觉不对,转头望向案桌的另一边。 那儿也放了一张画,画中女子一身明艳的骑装,立在古木森森的庙宇前冲着人微笑。 她手中食盒晃了晃,那细微的声响引动了身前人的注意。 秦瑜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唇边含笑,笃定道:“你见过画中人。” 殊娘手中的食盒坠落,珍贵的汤水洒了一地。 第133章 听闻 知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即将暴露,初八这日,她还被堵在距平阳镇一百多里的驿站呢。 快马一日多,坐马车正常最多四到五天能到的,他们回家,花了十一天,特么还没到平阳镇。 就离谱。 当然,回家这一路那个难行程度,也着实出乎知暖的想象。 出府城头五十里,路上积雪确实不多,然五十里过后,雪那个厚呀,马车根本没法通行。 他们不得不走路去附近农家花高价买了两把铲子边走边铲雪。 幸好冬叔——即是青姑安排给她的男仆会武功,力气不弱,赶车能力也很强,加上他们后来又遇到了一队自府城离开赶着回乡的商队,同行了一段路,速度加快了不少。 否则,就他们三个,十一天别说快走到平阳镇,怕是一半路都走不到。 如今停下来是不得已,特么又落大雪了,在驿站睡醒起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路在哪都分辩不清。 铲都不晓得往哪铲,如此还走个毛线球球啊?驿站住下,等雪化一点了再说吧。 这种大雪天赶路的也少见,驿站里除了驿丞和两个驿卒,少有外客。 知暖虽然走得匆忙,但她是做出回城外探亲的表象的,所以当初买的东西打包好的行李都有带上。 在驿站闲得起毛,看驿丞等也被雪困住没什么好吃的,她便拿出自己准备带回家的腌肉、熏鱼,做好了请他们一起吃。 完事实在没事干,还带着两个驿卒弄新鲜菜吃,像什么发豆芽呀,打豆腐啦。 这时候豆腐早就有了,知暖开周家酒楼前,豆腐是贵族珍藏的家庭秘方,普通平民不得食。她开了酒楼后,周阿大中举,他们还扒拉上了永安侯和陆家那两尊大佛,她就毫不客气地把,豆腐给制出来,弄成了平民吃食。 甚至她那会还弄出了不少豆腐种类,什么老豆腐,嫩豆腐是平常菜,豆腐皮、油豆腐、豆腐乳、豆腐干、血豆腐等都让她玩出过许多花样。 所以这会儿,豆腐已是全国人民都会做会吃的一道菜,只是做的豆腐品质有好有坏。 驿站制豆腐的水平就非常一般,他们端出来的豆腐,吃着都有股苦味,横竖无事,知暖就干脆教他们做豆腐。 她经手做出来的豆腐质地细滑,吃起来软嫩可口,别说没苦味了,连那股淡淡的豆腥味都没有。 有此手艺,她很快俘获了驿卒的心,连向来对平民不假辞色的驿丞都对她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 他守着驿站,虽然是驿丞这么个低级得不能再低级的初阶公务员职位,然驿站特殊的职能却让他掌握了许多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和八卦。 豆腐做出来后又没事,知暖就撩起衣袖下厨,弄了个熏肉火锅,冬叔夫妻跟驿卒在楼下吃大锅子,她和驿丞在楼上点小火锅。 就着外头的雪景,点一盏烛火,吃着热气腾腾的美食,日子一下变得闲适悠然起来。 驿丞还拿出了他珍藏的榴花酒。 这酒也是清酒,度数不高,难得的是有股淡淡的榴花香味。 借着此酒,她和驿丞提到在府城见识过的其他美酒,驿站南来北往,驿丞见识也不少的,当即也提到他吃过或见过的好酒。 那些酒里,都没有知暖走时送给永安侯府的高度白酒。 想想也正常,她在“制酒杂录”里有提过此法酿酒甚费粮食,这年头老百姓连饭都吃不怎么饱呢,永安侯但凡能替百姓替皇帝多考虑两分,都不会轻易让那些酒和酒方流传出去。 小范围贵族圈里当宝贝珍藏着喝一喝倒有可能。 就像葡萄酒一样。 可即便如此,那样新的高度白酒,也不可能籍籍无名吧? 弄不懂,知暖也不费心思去想去猜,和驿丞两个继续天南海北闲扯胡聊。 说着说着,大概酒劲上来了,驿丞说了些北地新闻,还提到了前阵子的边疆大战。 朝廷果然是早有防备,提前派了先锋来打听敌情,同时授荣国公为骠骑大将军,调派三州军力暗暗布防。 饶是如此,此战结束得虽快,打得却是颇为凶险,据说荣国公阵前督战时差点为流矢所伤,还是他身边人反应快,替他挡了一箭,方才幸免于难。 知暖一开始听时并没当回事,直到听到驿丞说“荣国公还挺仁义,前方尚在打扫战场,他后头就派人送那位替他挡箭的小将军来咱们青州治伤……呵,韩郎君有所不知,我们驿站还接待过那位小将军呢,虽在伤病中,却是好标致一人才。” 驿丞不吝赞美之词夸那位英勇的小将军人俊气质好,她越听越觉得,特么,不会就是秦瑜吧? 细一问,还真是。 知暖无语了,难怪才打完仗,他竟早早出现在青州府城,原来是被送去治伤的。 可那天惊鸿一瞥,她还真没看出他有伤在身。 按照驿丞的意思,这场仗,其实早在知暖让人送葡萄酒去府城卖之前就打起来了,只是消息有滞后,加上平阳乃至涌泉村那些地方地处偏远,除了粮价等有异常变动,老百姓浑然不知。 而驿站则是好早以前就开始为战争忙了起来。 知暖再次觉得这时代没电视没手机网络的不友好——但凡网络通达一些,她又怎么会那时候让陈牙人去卖酒?搞得她不但被迫卖身五年,还差一点点被秦瑜扒掉马甲。 唉~~回头她一定要想想办法改变这种对时事一无所知只能事到临头才想法子的处境。 手机、电视搞不了,弄个什么报纸怎么样? 只这事没点权势搞不了,或许,她可以鼓动青姑去做。 这么一想,又觉得认识青姑也不错,至少她那人聪明、果决,还不失人情味,卖五年身就五年吧,好好筹谋,未必就不能双赢。 就是可惜府城有秦瑜在,她就不可能再过去……想到这,又想到他受的伤,前线战场那么凶险的吗?连主帅都能被流矢射中? 她没有去过战场,也不知这事具体是怎么回事,只隐隐觉得,一场早有准备甚至最后大胜的战争里,主帅险些被伤,有些不大正常。 如何不正常,她却是说不出来。 抛下这点疑问,知暖当天与驿丞吃得尽兴,也聊得很是投机,要不是知暖机智,他就要跟她来个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啦。 第134章 回家 知暖他们在驿站待到过了元宵节才又重新上路。 此时已经晴了几日,路上积雪有,可至少已能辨得清方向,边走边清理,已是勉强能行。 吃过元宵,告别依依不舍的驿站工作人员,知暖他们慢慢启程。进了平阳镇范围,知暖再次与冬叔夫妻变换了身份,这一回,她又成了去年才落户涌泉村的韩轩,而冬叔两口子就是她此次在府城寻到的亲友之二——她们韩家的叔父与婶娘。 至于亲爹娘,还在找。 而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假作自己亲爹娘,别闹了,古代孝义大过天,她还不想给她和知暖头上扣两个大祖宗。 叔父和婶娘刚刚好,既管不太到她们,又能恰好帮着顶点事。 既寻到了“亲”,又恰好要路过,知暖干脆买了些东西带着冬叔两口子先去陈家拜访。 下雪也走不快,干脆顺便打听一下家里的事。 看得出来,年前让陈牙人兄弟带回来的金饼让他家过了个好年,整个陈家都装饰一新,里外都透着喜气洋洋的味道。 陈家人都在家,得知知暖回来了,陈牙人兄弟连衣服都来不及披,鞋子都没穿好便迎了出来。 两厢见面,热泪盈眶,感慨万千,也欣喜万分。 携手进屋里坐,知暖奉上礼物,把自己新鲜出炉的“叔父和婶娘”介绍给陈家人认识。 又是好一番寒暄热闹,在冬叔两口子被陈家其他人围住的时候,她拉着陈牙人打听家里的事。 “年前去过一回,年后原本要往你家去的,下雪没能去成。前两日看着雪化了一些,我和二弟赶着过去了一趟。你阿妹倒也安稳,怀安让他阿娘和妹妹住过去陪着她,家里一应物事也都不缺……就是有件事,你听了不要着急。” 这磨磨唧唧的态度,不就是让她急?知暖略无语,笑着催促:“好,你且说。” 陈牙人叹道:“我们回来后,阿箩听说你因欠了人情不得不留在府城,大概是心里急,就瞒着人偷偷学骑马,年前摔了一跤,受了点伤。” 知暖眉心一跳,还真是小丫头能做出来的事呢。不由急问:“不严重吧?” “腿断了,我帮着找大夫看过,好好养,不会有甚大事。前几日去看她,她已是好多了。”陈牙人说到这也松了口气,“你回来便好,否则我怕她伤好了,又不声不响去骑马。我可是看出来了,你那个阿妹,说话细声细语,看着也温温柔柔,心里头,主意大着呢,还得你回来看着才行。” 说到这,他才想起:“你这会回来,人情算还得差不多了罢?” 知暖说:“差不多了。”国人的差不多有时候和差许多也没什么不一样,府城的事,陈家人帮不了,她也不想说出来叫他们跟着揪心,不如就她一个人担了。 “那就好。”陈牙人果然很放心。 因临近午时,他一家人硬要留饭,知暖在知道回去的路能走后,哪还待得住?接了陈家人特意为她准备的一些果品点心,重新上车火速往家里赶。 路上也不是说很畅通,有些地方雪冻住了路,要想安全过还得下车去铲一铲。 好在路不远,走走停停,赶在酉时初回到了家。 是小阿狸来开的门,小姑娘蓄养一冬,变白不少,也长高了好多,脸颊丰润有了肉,便是原本干枯发黄的头发都有了黑亮的光泽。 她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袄子,脚上也穿了新布鞋,看来这冬天,她是没再受冻了。 知暖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阿狸。” 小家伙认出她来,“哇”地张大嘴,回过头就冲屋内叫:“阿娘,阿箩夫子,轩郎君回来啦!” 这一声,把秦氏从厨房里叫了出来,阿箩撑着拐杖也来到门外。 别人养一冬天养得白胖,就阿箩还瘦了。知暖心疼得不行,忙抛下小阿狸跑去她面前,扶住她:“诶,受伤了就屋里安生待着呀,我还能再跑了不成?” 阿箩眼泪汪汪看着她,说不出话。 知暖啧了声,用力搂住她,抬头看到笑盈盈一脸欣慰与欢喜的秦娘子,她这才放开阿箩,转身向她行礼道:“这些日子,有劳您了。” 秦氏避开她的礼,微一曲膝:“先生客气了。” 都打过招呼,知暖这才有空介绍冬叔两口子:“他们是我本家叔父婶娘,此回在府城侥幸遇到,就与我一起回来了。” 冬叔两口子虽然在玉凤楼属于奴仆,但那地方与别的地方可不一样,出入皆显贵,见识的不同,令得他们身上也有种与别人不一样的气质。 虽和知暖身上的书卷气不大同,但在这乡下地方,稍微注意一点,也是鹤立鸡群了。 阿暖知道所谓的“寻亲”是怎么一回事,闻言微微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冲两人高高兴兴地行礼:“叔父,婶娘。” 冬叔两口子路上已听知暖提过家里的人与事,此时自然也做出长辈的样,亲热地唤她“阿箩”,然后齐声感叹,“长大了。” 阿箩抿嘴笑笑。 亲戚见过,又与秦氏见礼,冬叔两口子对她表示感谢,顺便给小阿狸一点小小见面礼。 自然,礼是知暖准备的,她在镇上听说秦氏带着女儿一直陪伴照顾阿箩,回来路上翻了半晌,最后翻出一刀纸,一朵小珠花,让冬叔两口子给阿狸。 说了一会话,门口的马不耐烦地甩了甩蹄子,众人才反应过来。 赶紧卸行李,将马牵去后院,马车搁后边放好,拿草帘子遮了。 家里另外还有马,所以马料是煮的现成的,拌一拌提去喂就好。 这马和马车都是青姑提供的,如今给她们用,暂时他们家也算是有车一族了。 这么多人,分开做活,很快就搞定。 他们回来时秦氏已在做饭,这会另加两个菜就行。 知暖不用动手,她也没想动,和阿箩说了两句话,小姑娘就很贴心地催着她去洗漱换衣。 知暖也确实想洗澡了,回来路上不方便,最多也就擦一擦身上泡个脚,澡是真的很久没洗了。 幸好天冷,不然人早臭了。 舒舒服服洗澡洗头发,换上宽松舒适的干净衣裳,整个人轻得感觉能飘起来。 她这一洗完,厨房热水又烧好了,于是也不急着吃饭,捡好马车喂好马的冬叔两口子接着洗。 两人第一回洗淋浴,先是惊疑,后面真香,洗完出来跟知暖说:“难怪你一心惦记着回来,这家里处处被你整得格外舒适。” 都洗完后,知暖看菜有点多,便又和面现做了大碗面条,让阿狸把她两个哥哥也叫来一起吃饭。 怀安已在镇上找好了先生,待得雪化尽后便要去镇上读书,这会也是在家的。 知道知暖回来,他尤其高兴,本来和弟弟已经吃过饭了的,想见知暖,硬是又厚着脸皮跑来凑热闹。 夜里两家人欢欢喜喜凑一起吃了餐迟到的新年团圆饭。 第135章 大人物 可能是回了家,知暖路上累得放话说到家要先睡个三天三夜,事实上饭吃完,她精神都还兴奋着。 怀安回来后,在秦氏的帮助下,把她家的草亭又重新布置了一下,草亭帘子扎得牢牢的,刚好合尺寸的围床已经放好,中间的席子被撤下,沙子挖出一部分变成个火坑,架了柴一烧,草亭就跟暖房一样,方便又舒适。 都睡不着,就转到草亭,一众人围着火坑坐下说话。 知暖右边是阿箩,左手怀安,秦氏带着阿牛和阿狸坐他们对面,而冬叔两夫妻则居中而坐。 秦氏与冬叔的妻子怡娘坐在一起,两人正就孩子们的情况互相交流,知暖和怀安说话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见怡娘很能应付就没管了。 至于冬叔,他劈柴烧火都挺自得其乐。 阿箩则和阿狸、阿牛在讨论他们新认的字。下雪后,为了安全,启蒙班其他小朋友通通放假了,小阿狸跟母亲住在知暖家照顾陪伴阿箩,近水楼台下,多认得了好多字。 然后她认得了也不能落下哥哥呀,有空就跑回去教哥哥。 只她到底人小,有些字的字义说得不清楚,笔划也不甚到位,今夜既来了知暖家,当然要请教个明白。 小家伙们还挺上进,幼儿园开班也有几个月了,还能有这劲头,哪怕不是人人如此,知暖都觉得挺欣慰的。 一心二用,知暖还能听见怀安跟她说他找的“私教老师”的情况:“……已有秀才功名,如今歇了再考科举的心思,在家设馆收徒。” 别看只是个秀才,这年头,也都是普通人家够不着的所在,在整个平阳镇,更是独一份。 所以他收徒也很挑剔,家境过不去的不要,不是好苗子的,也不要。 怀安家境是不过关的,但他有知暖赞助的那个金饼,换成银子,有百来两,一年束修十两,笔墨纸砚俭省些,花上五两,百多两,可以供他读几年好书。 至于家里,怀安也有打算,暂时苦个几年,待他考上秀才,那一切困难都不能够成为困难。 知暖听他的意思,是下定决心五年内考过乡试,考得秀才功名。 所以没开学的这些日子,他除了做活,其余时间都跟着弟弟妹妹在学背他们背过的千字文。 事实上,阿狸他们打从开始跟阿箩学认字开始,他也就跟着弟妹在学,甚至每回,他都能比弟妹记得更牢,学得更快。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让他对自己的科考前途充满了自信。 少年人,意气风发,决心满满,知暖听着,也并不觉得他在异想天开——毕竟她也见识过周阿大十年时间,从白身考到探花郎,所以在她表完决心后,她微微颔首:“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她没有说会再给他资助什么的,过犹不及,像褚怀安这样的孩子,需要一点艰难环境的刺激,一旦过于安逸,他那口努力向上的劲怕会泄掉。 所以她只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些书简,里长阿伯都安置好了?” 怀安说:“是。都照先生吩咐的,放在祠堂。” “甚好。过后我会与他们说,里面的书,但凡你有需要,都先紧着你来。” “先生……”怀安又感动得脸色涨红。 知暖看了他一眼,语气却是很平淡:“好好学习,既决定了走这条路,那就只管往前走。” 暖黄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映着她清丽的眉眼格外柔和。 怀安心怦怦跳得有些快,然他不解其意,下意识伸手捂着胸口,宣誓一般地说:“我会的。” 夜里聊了很久,眼看着时辰已晚,怀安才带着弟弟阿牛,由冬叔护送回家。 至于秦氏,阿箩伤还未好,知暖他们才回,干脆请她继续在这住着,就当请她帮忙给家里做事了。 因冬叔夫妻是他们名义上的长辈,阿箩要养伤,还是住她自己的房间,知暖以前住的屋子,就暂时给冬叔他们住了。 知暖则住进了堂屋。 其实要说安排,阿箩和怡娘住一起,知暖和冬叔两个“男人”住一间房是最合适的。 但,四人都知道知暖是假郎君呀,所以只能先这么安排着了。 阿箩的房间不用动,知暖那房里,她不在,被铺都洗净晒透收得好好的,拿出来一铺就能睡人。 怡娘自己就做惯了这些活,告诉她东西在哪,也不用人帮忙,没一会就整得好好的了。 而堂屋有炕床,重新整套铺盖垫上去就好。 到这个点,大家也都累了,整理好,熄了灯,各自安睡。 总算回到自己认可的地方,哪怕不是她的床,知暖都睡得十分香甜。 一夜连梦都没做,哪怕没睡够三日三夜,醒来都觉得神清气爽。 这一日忙得不行。 醒来没多久,江山和尹柴就来了。知暖不在家,这俩每日都会过来一趟,也不多留,就来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顺便临督一下阿箩,可不能再做危险的事了,她骑马摔伤,硬是把两人吓坏了——就怕知暖回来,他们不好交待。 来了一看,知暖回来了,真是格外惊喜。 知暖对他俩也和蔼了不少,虽是权谊之下收的便宜徒弟,她对他们也不乏小心思,但他们能做到如此,还是挺令她感激加感动的。 郑重将他们介绍给自己的叔父婶娘后,知暖考校了下二人功课,见都没落下,颇是欣慰,送上伴手礼,啊不对,是嘉奖礼各一份。 两人的略有些不一样,是她在府城买的,尹柴的是一套弓箭,江山的是一把剑。 此时的少年都有点游侠梦,“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北地还好,京都城里仗剑出行的所谓“游侠”真的是超级多。 两人都是立志要考武举的人,拿到东西,皆是喜出望外,爱不释手,若非有先生的长辈在旁看着,他们恨不能跪下叫爸爸。 简直太了解他们的心意啦! 送走江山和尹柴后,村里人陆续听闻知暖回来了,且还寻到长辈回来了,因下雪困在家中的乡邻们,但凡能出门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纷纷上门来道喜。 头一个来的便是卢嫂子一家,也幸得有她提醒:“灶上烧的有火吧?记得煮些茶水,我怕等会会有很多人上门来。” 毕竟村里几乎家家都有孩子跟着阿箩在读书,先前知暖不在,阿箩又要静卧养伤,大家也不好上门叨扰,如今知暖回来了,怎么的,读书束修不给,该尽的礼数都是要尽的。 尤其传说知暖去府城给大人物家的孩子当先生后,更坐实了她的来历不凡,村中但凡还长点脑子的,都不会不想法子攀住这点关系。 知道大家怎么想的知暖:…… 不,她真的不是什么大人物啊! 第136章 欲练神功 被迫当了来历不凡大人物的知暖,回到家后甚事没干,光是招待乡邻都忙了整三天。 连新晋成为她“叔父和婶娘”的冬叔两口子都跟着被迫营业。 怡娘尚好,毕竟年轻时也做过不少迎来送往的活,冬叔就惨了,他本就不擅言辞,乡邻又热情又八卦,只一天他就头都疼了,此后死守后院牛棚和马栏,宣布:“以后它们就归我照顾了。” 再不行,他带着尹柴和江山去山上打猎,也算是帮便宜“侄子”尽一尽师傅的责任,打猎途中顺便教一教他们武术。 江山和尹柴都快乐疯了。 知暖都没想到,青姑安排的人会带给她如此意外之喜,于是遂了他的意,别人问起,她只说:“叔父此前久居城里,难得来到这儿,对本地的山水都甚好奇,所以让阿山和阿柴陪他到处走走去了。” 事实上,冬叔上山带给她的惊喜远不止能帮她带便宜弟子,他们出门从不落空,每回都能带回一些猎物。 看着知暖都慕了,有此手段,还怕以后躲入深山没吃的吗?于是在客人差不多招待完的这天晚上,吃过饭后几人惯常坐在草亭烤火闲聊,她问冬叔:“我可能跟您学些功夫?” 她已经听尹柴跟她咋咋呼呼报告过了,冬叔是真的会功夫,丈高的悬崖,他脚一蹬轻轻松松就上去了。 以及,他箭术超神,隔好远,猎物但被他盯上,就没有不中的。 所以说,青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这样的人才,竟能被她搜罗到,搜罗到也就算了,还死心塌地为她所用。 凭什么呀?知暖真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当年她但凡手上有这样的人才,会剑走偏锋招惹秦瑜? 冬叔闻言看了看她,在知暖期待甚深的眼神中憋出一句:“你的脑子比你练出来的武功更好用。” 知暖:“……说明白些。” 冬叔:“你年纪大了,已是不适合练武。” 知暖才不信:“江山和尹柴又可以了?” 他俩比她也没小多少! 冬叔吸了吸气,看出她是认真的,无奈解释道:“他们与你不一样,尹郎君天生力大,且箭术本就有底子,稍加训练,别的不敢说,箭术定能有所成;江小郎君较尹郎君要差一些,可他根骨不差,虽年龄大了些,正统武艺难有所成,好好练一练剑术,也未必不能行。”顿了一下,他又赞了知暖一句,“你眼光不错,帮他二人挑的礼物也恰好合用。” 就,变相说她脑子和眼光都比练武能力更强呗。 知暖略无语。 她以前对成为什么武功高手根本没期盼过,因为她觉得那东西根本不存在,若真有高手,也无非是现代见过的那种,身形更灵巧力气更大些等等。 所以她做沙包,弄梅花桩,走的也是加强力量的路线。 如今得知高手真有,她那去逝的高手梦瞬间蠢蠢欲动又复活了。 现在告诉她,她学不成? 没试过怎么就能说不成? 冬叔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消她的积极性与热情,想了想:“那明日我也像学堂那般给你在家中做几个梅花桩,你先每日劈砍一千下吧,另外,马步与你们学堂做的负重跑,你也可以做起来。” 知暖:…… 光听她就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做不成高手了。 太难了,她肯定做不到的! 然而,冬叔还真不是说说的,第二日他就带着江山和尹柴去山里伐了两根树回来,在草亭边上给她立了几个梅花桩。 另外,看出知暖想学箭术——给尹柴买弓箭的时候,她也给自己买了一套——冬叔还在院外选了个地方给她弄了个射击场。 知暖暂不知道冬叔要给她准备的这些。家里人多,且地洞差不多也快完工了,所以她如今也不用再挖地道,只等春暖花开,掀开地道伪装想法子建个假厕室就行。 一早醒来,见冬叔出门去了,家里难得没客人上门,她便干脆去地里转了一圈。 她家开出来的没开出来的荒地都还盖着一层白雪,只种了菜的地方,雪地里会有一些黑色的凸线条。 阿箩不会做她说的什么辣白菜和萝卜干,所以虽然趁下雪前抢收了一些菜回家,地里也临时挖地窖窖藏了些菜,可她种的多,因此还有很多留在地里没来得及收。 几场雪下下来,知暖扒开上面的雪层,除了萝卜还留下一些,白菜都冻烂了。 只能当肥料了。 她掀开地里临时挖的菜窖,发现这才开出来的地就是不行,哪怕她兑了黑土,种出来的箩卜都好小一个,嗯,也就比现代她吃过的一些胡萝卜大一点点吧。 白菜也一样,包得倒是严实,但不大,窖了一个冬天,扒掉外层的烂叶子,能吃的并不多。 叹气。 知暖叉腰看了会,深深觉得种地真是没钱途。 将草帘子又盖回去,知暖拎着篮子去看小麦,冬小麦如今还处于休苗期,她挑开雪堆看了看,出芽率貌似还行,就是不知道以后长的怎么样了。 怀安在自家门口看到知暖在地里转悠,于是也穿好衣裳过来帮忙,他到时,知暖刚好转出小麦地,正准备回去。 见他穿得还挺暖和,脚上甚至穿上了小皮靴,知暖笑了笑,问他:“你们家那边的亲戚没来找你们么?” 怀安家那边的亲戚,是指在他阿爹去世时强行将他一家四口分出来的阿公阿婆以叔伯们。 秦氏说他家住茅屋时那些人对他们不闻不问,修了间新屋就常过去打探,但凡发现他们家有点好东西,就要想办法搞走。 所以怀安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吃的不敢多要,宁可挨冻也不敢收知暖送的新衣新料子。 怀安伸手扶了她一下,回说:“来闹过。”他语气还挺平静,声音里也没有多少激愤,“陈家阿兄照顾我,回来后给我分了许多衣料和肉食,当天他们就来闹了。幸得阿箩夫子听到信赶了过来,她说他们‘身为长辈父母,已经分家了还想谋夺小辈家业,立身不正,岂不教坏孩子?’放话他们若再这么闹,家里孩子也不用去她那读书识字了,她教不好。” “后来里长阿公也来了,将他们训了一通,说他们败坏村里风气,再闹就不许他们再住村里,他们这才没再来了。” 哇,知暖想象着阿箩说那些话的样子,忍不住眉开眼笑:“我家阿箩也会训人了?” “嗯。”怀安也笑,等她站稳了,小心翼翼放开她的手,接过她手上的篮子,顺便向她汇报他回来后其他的成就,“那边按先生说的,又新开了些荒地,您要的水库也挖了些许,只是下雪,还没完全做好,您要去看看吗?” 知暖说:“去!” 水库啊,待得下雨蓄好水她不是可以种水稻?就是不能种水稻,种些莲子养点鱼也挺好哇! 兴致勃勃跟着他去看,发现所谓的水库,其实也就是个水塘,约摸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样子。 怀安问:“这么大小够了吗?” “小了一些。”知暖道,看了一下到处都是雪,等这塘里的雪化掉不就成了水了?便道,“不妨事,这个稍微再挖深一些就行,届时那上头寻块地方,我再让人挖个大些的。” 怀安对此并无意见,两人又就开荒的事交流了下意见,因雪厚路滑又着实是冷,便抖抖索索回了家。 到家才发现,冬叔领着她的两个便宜小弟子在她家草亭外面竖了几根木桩。 看到她,冬叔说,“回来了,”挥了挥手上的木剑,“正好,你来练练劈砍,试一试力道。” 顿了一下,他补充,“先砍个一百下吧。” 知暖:…… 第137章 喜事 知暖已经很久没运动了,她内心有个要变强的梦,甚至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不太平。 但是吧,惰性使然,能拖一天是一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是常事。 忽然碰见个行动力和执行力都这么强的,着实叫她有点……措手不及。 弟子、徒弟们都在呐,听到说她要试梅花桩,养伤中的阿箩,本来在教阿狸认字的,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做饭的秦氏和洗衣服的怡娘,也都暂停了手上的事,跑来看她大展神威。 知暖没有包袱的都有包袱了,硬着头皮接过冬叔递来的木剑……其重度,差点让她踉跄了一下。 “这是什么木头做的?”她好奇地问,“蛮重的呀。” 而且又迤又重。 冬叔说:“桦木。” 好吧,知暖扬手试了试,怀疑自己能不能坚持十下,一百下,会要命吧? 咬咬牙,按照冬叔说的摆出架势,一木刀下去,手臂震到麻,木刀差点飞出去。 冬叔还说:“刀要握紧,劈砍力度不够。” 知暖面无表情又砍了一刀,又一刀,十刀之后,她挥汗如雨,二十刀后,手重得抬不起来,三十刀……她想要坚持三十刀来着,二十六刀后实在不行了,弃刀坐到草亭的平台上,大喘着气着:“我不行了,挥不动了。” 冬叔虽然对她力量之弱感到无语,但见所有人都看着,想起这不是自己真侄子,干巴巴地夸了句:“你一向未在这上面下过功夫,能挥动这么多刀,已是相当不易。” 知暖摆摆手,接过怡娘递来的帕子印了印额头的汗渍,说不出话。 不过呢,她心里还是发了狠,难得有个正经师傅教,她第一天挥二十五刀,第二天三十刀,如此坚持下去,一百刀,甚至一千刀也不是不能做到吧? 关键是,得坚持。 所以吃过饭后,她力气恢复了一些,一本正经和冬叔说了自己的打算,并要他督促自己。 冬叔:…… 瞅瞅她,到底不忍打消她的积极性,点头:“可。” 然后第二日,冬叔大早喊她练剑。 知暖想到自己的高手梦,从温暖的被窝里艰难爬起身,惊恐地发现双手臂膀痛得抬都抬不起来。 冬叔:…… 知暖:…… 冬叔默默看了她一眼,说:“能把书读好,也是本事。” 自个飘出去锻炼去了。 知暖:…… 她也没那么容易放弃,主要是乡村生活好无聊,雪一直未化,她想上山寻宝也寻不了,等手臂好些后,她又试着每天去挥砍木刀,然后不无悲剧地发现,目前来说八十刀是她极限,再多不是手臂受不住,她人都有些受不住,整个摇摇欲坠。 相较来说,尹柴砍它一千下不说轻轻松松,至少坚持坚持完全能做到。 连江山都能坚持几百下。 怀安身体底子那么差,哪怕近来养了一些,看着都还显瘦弱,结果他试了试,发现挥个两百刀都不怎么费力气。 男女力量的悬殊性,叫人绝望。 搞得她后面都不敢在人前挥刀,否则同是“男人”,差距那么大,让人怎么想? 好在,冬叔不甘寂寞,很快又在屋外空地做了几个草人,然后没事便领着几人在那引弓射箭,知暖自己买的那把箭重她勉强拉动也射不远,冬叔往镇上跑了一圈,买了材料回来给她做了把更轻便的木弓。 有了合心意的工具,知暖总算在射箭上找到了点自信,无事就在外练一阵,日子倒很快过去。 至二月中,山下的积雪化去大半,不再下雪的话,一些农业生产活动又可以提上日程。 阿箩总算不用再拄拐行走,涌泉村祠堂的幼儿班启蒙课也开始了,然后不知道是这边的人真对教育有特别的渴求还是别的,一开年,好些隔壁村的人通过涌泉村的这亲那戚找到知暖,表达他们也想送孩子来上学的诉求。 大概听说阿箩收学生只用每日给点草捉些虫,这些人但凡来,也都是拎着这两样,搞得知暖头都大了。 不是她不收,是阿箩只有一个人,小打小闹她搞得好,人一多,光排课就是个麻烦事。 加上人员一杂,村里村外的孩子肯定会有矛盾,到时候牵扯到大人,麻烦事一堆。 知暖自认没那么大本事,也不想将事情揽上身,于是和里长打过招呼后,让德高望重的老里长决定收不收村外的学生。 里长神智清醒,自然晓得收了一个就有几十上百个,多出来那么多孩子,不说别的,阿箩和知暖肯定会分薄对本村孩子的关注,那怎么能行呢? 亲戚也不行。 这里面又牵涉到木匠家外孙女大妞,她是阿箩开课就跟着读书的孩子之一,但她又是外村人,里长说不收任何一个外村孩子后,有人将这事闹到里长那。 扯了好几天的皮,最后是大妞母亲春娘听到信后跑来拿着菜刀剁着板子,将那些人通通骂跑,事情才总算消停了下来。 春娘来骂人那天,知暖在卢嫂子家帮忙,他们家的大儿子阿金要结婚了。 两家关系好,知暖过来见房子前后都有些素,便琢磨着做点什么。 这时候人们结婚会将房屋都装饰一新,屋内外会挂红绸照红灯笼点喜烛,但贴对联、喜字啥的还没有流行。 卢嫂子家条件自是不大好的,能买对红烛就已经算很好了,其他也就将屋内外好好打扫了一下,新人住的房间窗户重新糊过,红绸什么的,是不可能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会儿纸贵,红纸就更是少了。知暖想了好一会,让人按照他家屋门的高度,裁了几块木板,再找养漆人买了点红漆将木板刷红,等干透后,拿大毛笔蘸了墨在上面写:“一世良缘同地久,百年佳偶共天长”、“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门逢新禧月方满,花到韶春香正浓”。 所幸她也跟着读了几年书,加上前世的一些散碎记忆,绞尽脑汁写了三副对联。 正门堂屋贴一对,两边卧室各贴一对。 说实话,临时赶出来的,做的也挺简陋,但那纯正的红色,一下就给这小小的农家小院,增加了无尽喜意。 卢嫂子一家原不知道她忙忙叨叨在做什么,直到此刻,那种惊喜与开心,简直无法言说。 他们不认识字,但不妨碍他们感觉到所谓“对联”这东西的高大上,卢嫂子更是就差叉腰长笑了:“有了这个,我们家阿金这婚结的,也算是方圆百里独一份了吧?” 隔壁九叔公嫁女儿时满屋红绸算什么,有她家轩郎君帮忙做的这么稀奇好看吗? 要不是突然传来春娘拿菜刀骂人的彪悍事,他们家这新对联,必成村里一景。 第138章 追至 当然,就算有春娘拉走了些注意力,知暖的“对联”创举依然博得了村里人极大的好感与关注。 一个个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弄得知暖十分不好意思,事情一做完,就赶紧溜了。 溜到一半,发现平阳镇过来的路上来了辆马车,瞧着是往自己家里来的模样,就先一步等在门口。 果然,那马车就是奔她家来的,离得近了,她认出了车上的陈二郎。 共患难又共了富贵,如今两家来往颇是密切,隔得还老远,陈二郎就开始吆喝了:“轩弟!” 知暖只是矜持地招了招手,这时候,他身后车帘掀开,露出怀安清秀的身影。 等马车走近,怀安率先跳下来:“先生。” 知暖点点头:“今日回来得倒是挺早。” 他在镇上吴秀才那已经开始上课,因为不放心家里,也为了省租赁房子的钱,他每日早出晚归,五点多起床出门,傍晚天黑时方归家。 这一路倒也太平,知暖便没有多插手。 日子清贫有清贫的过法,这种情况下他都能坚持求学,她相信,于他心志磨练,只有好处。 怀安看着她,夕阳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吴夫子有事,今日便提早了点散学。路上又恰好遇见陈二叔,便搭了他的便车。” 陈二郎拴好马,这时也是插话:“这儿有你一封府城来的信,怕耽误你事,接到看天色还早,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这不,你上回说还要买两个大缸子吗?我也帮你一起捎了回来。” 说罢,他先从怀里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然后与怀安一起,帮忙将她要的大瓷缸子搬进院子里。 屋里怡娘急急忙忙出来帮忙。 知暖插不上手,接了信退到一边。 那信封存完好,却也不是什么要紧信件,是她还在府城时,写给阿箩的。 当时她去玉凤楼找青姑时做了两手准备,一是顺利和青姑搭上线,得到她的帮助,二是万一不成,她也留了信在邸店,若七日内她没出现,就请掌柜帮忙将信寄给阿箩。 信里面,她有详细告诉阿箩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收到信后应该怎么做。 后来她事一忙,就忘了这事,等想起的时候,信已经寄走了。 她回来问过阿箩,听她说一直没收到还以为这信早寄丢了,不料辗转三个多月,竟又到了她手中。 就这寄信速度,要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急,不得黄花菜都凉了? 知暖有些哭笑不得,随手收了信,与陈二郎闲聊几句,后者留下几斤肉两包点心,即又匆匆走了。 肉和点心不光是给知暖的,也还有怀安家的一份。 知暖将他家的那一份给他,问他镇上读书的情况。 怀安说:“吴夫子很严厉,不过我尚且能跟得上。” 这家伙是有点子读书的天分在身上的,开学前,知暖想看他跟着弟妹学到哪了,一考察才发现,基本上,阿狸两兄妹会的,他也都会了。 《千字文》没认完,知暖临时给他补了补课,不说过目成诵吧,也差不多能做到读上一两遍便不会忘记。 而且模仿能力也超强,知暖教他用毛笔写字,他认真看两遍,就能仿着写个七七八八。 当然,字的骨架尚要磨练,但光是字形,就已经很能唬人了。 这种学习能力,反正知暖是很羡慕的。 学业上,问两句就行了,知暖挥挥手:“你阿娘应该还在卢伯伯家,你既难得早回,不若也去凑凑热闹,学习不光学知识,人情世故也得兼顾。” 怀安恭敬应下,看着她进了门才转身往家里走去。 一般情况下,怀安都很听知暖的话,她说让他在学习之余也体味一下人情世故,他放下东西就去了隔壁卢家。 如今他正式拜师镇上的吴秀才读书,村里都猜他跟着知暖发了什么大财,背地里没少有酸言酸语,但当面,所有人都不敢再小觑他,也乐于把他当个大人对待。 在卢家,作为难得正经读书的读书人,怀安受到了相当热烈的欢迎,不过他的目光却总不自觉溜到门口的“对联”上。 那是他家先生的墨宝,他认得知暖的字。 那一刻,他都有点嫉妒阿金了,如此轻易就得到了“他”的偏爱。 和秦氏回去的路上,母子两人不出意外又聊到了知暖写的“对联”,怀安赞叹说:“先生总有许多奇思妙想。” 秦氏看着儿子脸上不自觉流露的笑意,忍不住问:“安儿,你……有想过先成亲吗?” 怀安惊诧地看了母亲一眼:“不是说好,我先安生读几年书再说别的?” “可是我听轩郎君说,他四月会给阿箩办及笄礼,及笄礼一办,她便算是成人了,婚事定然也会……” “阿娘!”怀安打断她的话,目光静静地看着她,“我知您在想什么,先生以无私之心助我,我又岂敢对他还有他身边的人有所妄想?再者说了,我此时又有何本钱去求娶人家?以后,这样的念头,还请您不要再有,更不要再提。” 说完,他就快步朝前走了,到家也没停留,拎了把锄头闷声说是去挖会地。 秦氏不及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跑了。 怀安心中是真的郁闷,初识轩郎君与阿箩时,他被前者的气度所惊艳,也为阿箩的温婉可人所倾倒,他们兄妹就像是一道他从未见过的五彩霞光,一下砸进了他困顿混沌的世界,懵懵懂懂让他意识到世上还有那般优雅美丽的人。 他尽全力接近他们,母亲见状也极力支持与鼓励,还教他要怎么做……直到后来他才知道,母亲竟心大到想要他有一日能求娶阿箩。 她怎么敢,又怎能敢的啊? 内心的羞愧,让怀安扛着锄头一路急走,快接近自家地头的时候,他被另一侧山林中的异动惊回神。 鸟雀惊惶高飞,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怀安正要去看,身后却传来自家阿弟的叫声:“阿兄!” 他回过头,阿牛拎着个瓦罐,跟个小牛犊似的朝他冲了过来。 怀安停下脚,迎上弟弟:“你下午不是要上课,怎的跑这来了?” “下课了呀。”阿牛献宝似地扬了扬罐子,“我在那边的溪沟里搂到好多小鱼儿……看,有这许多。” 兄弟俩头凑着头看罐子里的小鱼儿,阿牛心里高兴,拉着哥哥硬要他陪着把鱼送去阿箩夫子家里喂鸭子——他今日的“束修”尚未交呢。 怀安无奈,只得又拎起锄头往回走。 就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一行十余人自曾有异动的山林里走出。 打头的那人头戴斗笠,一袭玄色袍服。他微微抬头望向兄弟俩离开的方向,隐约的光线下,能看到他精致的眉眼,以及沉郁的眼神。 “阿箩夫子……呵,贺氏。”他唇角微勾,低声呢喃。 第139章 找到 夜色渐深,随着最后一盏灯关掉,整个涌泉村都陷入深沉的黑暗中。 可能是没有压力的缘故,知暖自打来到这以后就好吃好睡,晚饭后在草亭坐没一会就开始打哈欠,然后众人纷纷回房睡觉。 如今天气回暖,睡觉正是舒服的时候,她整个缩在柔软的被褥里,想着冬叔夫妻来了后,她家伙食直线上升不说,她和阿箩也轻松不少。 一些她们不愿意应酬的人际来往也都有人出面帮忙应酬。 唯一不太好的是冬叔是男人,以往她关了门就可以随便穿随便浪,现在不行了,冬天睡觉她也得穿着裹胸。 那东西比她现代穿的内衣可厚实多了也紧多了,天天这么箍着,天冷勉强还行,天一热,她肯定遭不住。 所以用分家的理由,在旁另外给冬叔夫妻建个小房子已经势在必行。 另外,虽然青姑没催,但新的戏本子也该写起来了,这个她一直在构思,大概已经有想法了。 等两天有空就写起来。 在心里将要做的事都列个日程,她感觉自己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好似有风吹到脸上……风?她皱眉,新修的房子,密封性挺好,哪里来的风?然后她就闻到了熟悉的,近乎刻到灵魂里的杜衡香味。 心中一悚,她蓦地睁开眼睛,待要起身时一个人影扑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知暖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很快无力地软倒在床,闭上了眼睛。 屋里很静,人影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也不怕惊动其他人,拿出火折子,点亮了炕床边小几桌上的蜡烛。 灯光熹微,柔柔的一圈光晕,将她的眉眼照得特别清晰。 也照亮了她身边的男人。 他解下面巾,露出一张白皙清隽的面孔,五官因为瘦削而越显深刻。 若知暖还醒着,定能认出眼前人是她招惹后又避之不及的永安侯世子。 秦瑜。 他看了她好一会,才伸出劲瘦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浓淡有致的眉毛,长而密实的眼睫,细腻白皙的脸颊,饱满柔软的嘴唇。 甩开他近一年,她过得远比他想的要好,有了新的户籍,建了新的房子,还能远去府城……招风搅雨。 甚至让他更呕的是,她面色红润,能吃能睡,看上去,是一点也没有为过去所影响,也一点都不为过去所羁绊。 他于她,只是个路人。 甚至比路人都不如,至少,她不会随便看到一个路人就逃就躲。 她想用一张酒方了结一切,想与他此生不复相见,他偏不如她的意,也绝不会如她的意。 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唇瓣慢慢下滑,滑过她小巧精致的下颌,落到她修长纤巧的脖颈上。 手指微微用力,他掐住了她的喉咙,大概是有些难受,她眉头微微皱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指,如记忆中的柔软,却已没了记忆中的细腻,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指腹的薄茧,忽然俯身咬住了她的指尖。 牙齿微微用力,在初见牙印时他到底不忍,放开了她。 然,也只放了她的手,又看了她一会后,他原本掐着她喉咙的手指往后插入她后脑,扣住她的头,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温软甜蜜的滋味,叫他魂牵梦绕,进而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灯光照着室内一方小小空间,墙上隐约映出两个交叠缠绵的身影。 这天早上,一屋人都起迟了。 知暖醒得尤其晚,虽然她睡在堂屋,但两边房间前后都有房门,进出不用经过堂屋,也不会吵到她。 外面天光大亮,阿箩估摸了下时间,进到厨房和也才醒来正准备烧火做饭食的怡娘嘀咕说:“怎的昨夜好似睡得特别沉,早上我都起不来。” 怡娘也有同感,但她嘴上说:“兴许是昨日太累了。” 阿箩不能理解:“昨日也没做什么呀。”但理解不了,自己也没往深里去想,打了个哈欠转了话题,“阿叔牵着马和牛出去了?” 怡娘说:“是。” 没热水,暂时不能洗脸,阿箩干脆撩起袖子:“那我去喂鸡。” 他们的鸡鸭还是去年喂的那几只,冬天知暖没回来也就没杀了吃,后来她回来,家里有了冬叔,野鸡鸡兔野麂子都吃不过来,家养的鸡鸭就更没人动了。 因为经常喂虫子,冬天甚至都还有虫粉拌粮,她家的鸡鸭肥肥硕硕的,养得很大只。 天冷关在棚子里下蛋也积极,阿箩都收拣好了,准备天再暖和些就孵它一群鸡和鸭。 鸡鸭喂好,朝食都快做好了,阿箩路过堂屋,才听到里面传来一点点隐约的动静。 她试探着叫了声:“阿兄,你起了吗?” 堂屋里知暖确实已经醒了,她翻出面镜子正在照镜子。 脸上、胸口、身上哪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听到阿箩喊,她胡乱应了声“是”,然后起床在堂屋里翻来找去。 没有异常。 最后她发现几桌边的蜡烛好像短了一截。 这是她前日才拿出来的新蜡烛,晚上进屋后也没做什么,铺好铺盖盖好被子就熄灯睡了。 两个晚上,一根新蜡烛能燃了近一半? 知暖不可避免又想起昨天晚上的“梦”。 没错,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如果秦瑜真的找到这里来到了她面前,他会把她捂晕然后什么都没做? 有些过于不可思议了哈。 但,莫名短了一截的蜡烛,又叫她拿不定主意。 四人一起吃朝食时,知暖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们:“你们昨晚有没有觉着什么不对劲?” 阿箩抢答:“没有呢,我昨晚睡得特别好。” 怡娘也说没有。 知暖的注意力重点在冬叔身上,他学过武,若是有谁真能发觉不对,也只有他了。 冬叔捧着碗,大口大口喝着粥,闻言他放下碗摇了摇头,“没有。”看向知暖,目光镇定沉着,“郎君有发现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最终还是把那点疑问压在了心里,因为她怀疑自己可能记错,蜡烛就是燃了有那么多? 至于恍恍惚惚好似见到秦瑜,她更觉那是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再说了,就算秦瑜真找过来寻到她了,她还能就跑咋的?她也不信,他人来都来了,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还是静观其变,看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吧。 她笑着说:“我也是觉着昨晚上特别好睡。” 第140章 某姓傅 翌日是阿金结婚。 乡下的婚礼,有一种简陋的郑重,没有十里红妆,鲜花铺陈,却也是卢家用尽了心力的。 新娘家不远,就在隔壁村子,但卢嫂子还是找知暖借了马和马车。 嗯,没敢借里长家的。 小老百姓,对当官的,哪怕只是个没入任何品阶的小小小官,也有敬畏心,不大敢放肆。 马车不是知暖的,问过冬叔他也同意后,知暖便请他驾车帮忙去迎亲。 卢嫂子家里没舍得扎红绸,倒在马车上扎了一圈红布。 黄昏的婚礼,村里人大早上便去帮忙。 各家搬桌椅板凳,洗碗碟,洗菜、 切菜,祭祖迎亲,再到拜堂。 很朴素的婚礼,然而气氛满满。 知暖说是帮忙,其实都没能插上什么手,她更大的作用就是卢嫂子请的一个吉祥物,搁那镇宅,啊不,当门面用的。 新娘子到了后有一小会的乱,因为孩子们多,挤挤挨挨着要看新娘,知暖不想和人挤,看了会便小心翼翼退出院子。 这会儿人都挤在堂屋看新人,院子里是没什么人的,知暖退着往外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落到一个暖而厚实的怀抱里,对方的手轻轻扶了扶她的腰。 “当心。”陌生的声音,却特别好听,温润又低沉。 知暖背被人烫了一下,耳朵要怀孕,忙忙地转身后退,极快地道歉:“抱歉……” 在看清被自己撞到人的样子后,微微哑然。 妈呀,听声音她以为是哪来的翩翩佳公子,绝世大帅哥,结果却是个邋里邋遢的大胡子。 啊,也不能说人邋遢,但,胡子真的很影响知暖的观感,总觉得脏兮兮的,不甚清爽。 事实上人家应该还挺年轻,长的也不错,飞扬的眉下是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肤色白净,鼻梁高挺笔直,胡子中间的嘴唇红而润泽。 此时天气还有些寒冷,北地的人们大多还穿厚重的衣裳,但这个人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粗布袍服,头上同色的皂罗折巾,除此之外一无长物,朴素得有些过头。 知暖之前没见过他,新郎这边的亲戚她都认识,便问:“您是新娘家的亲属?”抬手行了个男子的揖礼,“某姓韩,是新郎家的邻居。” 男人看着她,目光亮而静,像是带了钩子,又似带着灼人的烫意。 就,那种很深情也很专注的眼神。 当然,知暖不至于自恋到以为第一次见面人家就对她有什么想法,有些人,生就的长相与眼神,看狗都深情。 那人回了一礼,笑着说:“你便是轩郎君吧?久仰大名。某姓傅,名渔。” 知暖忽略那句“久仰大名”,秉着新娘家的客人要帮忙好生招待的信念,一本正经地又行了一礼:“傅兄。” 那人也回:“轩郎。” 正好堂屋里正在行礼,请的礼倌在那高声唱:“夫~妻~对~拜~” 咳,他俩也在这行礼来行礼去就有些怪怪的。 知暖赶紧站直了,关怀地问:“礼快要行完了,您要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傅渔摇头,望着她,“我见轩郎本是在内观礼的,怎的又出来了?” 知暖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我被阿姐请来帮忙待客,这不见您独自在外徘徊,所以特意来招待您么?” 傅渔闻言眼睛更亮了:“当真?听闻轩郎君收了两个弟子,在教村里儿童习武,不知某可能见识见识?” emmm,他要说对别的感兴趣知暖还会怀疑,对村里儿童习武的事有兴趣,那可就太正常了。 还是那句话,本朝好武,但凡有些江湖梦的年轻人,听说他们这有武课的时候,就没有不好奇不感兴趣的。 如今已放学,祠堂那边早已关门,打从知暖让里长把她买的书放那后,老里长亲自掌管钥匙,祠堂门禁比以前严格n多倍,知暖不好破禁,把难处与他说了。 他倒也理解,不过还是请知暖介绍了一下武课的内容。 屋里宾客们送新郎新娘进洞房,乌泱乌泱的人跟去闹新人,他俩站外头聊着和婚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倒也挺……和谐? 傅渔不知是何观感,反正整场婚礼下来,当过酒楼少东家的知暖是累惨了。 晚宴过后,她寻了个机会悄摸带着阿箩先溜了。 他们一走,冬叔和怡娘也跟着跑了,几人到家里,聚在厨房烧水等洗澡或洗脚后好睡觉。 顺便八一八卢家新妇。 知暖其实就只听听,不管是阿金还是新娘柳氏,在她看来都还是孩子,两人脸上都还稚气未脱呢,如今却已结婚,成了众人眼里的大人。 时代如此,知暖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尊重祝福却也不会多作评价。 水烧好后,知暖去洗澡,其他人都没她那不管寒暑都要洗澡的习惯,洗了脸后,各拿了自己的脚盆端着水回房里去泡脚。 知暖洗完出来,冬叔两口子都已经睡了,阿箩在堂屋里等着她,待要说话,忽听院门处有动静,“好像有人在敲门?”知暖侧耳听了听,确实是,起身去开门。 她家檐下挂了有灯笼,此刻灯还未熄,照着院前倒也清晰。 冬叔也被吵醒了,打开房门也出来看情况。 知暖走到门边就听见卢嫂子的声音,冲冬叔说了声,“是卢家阿姐,”将门打开,“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卢嫂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们夫妻带着白日里知暖才费心费力招待过的新娘家的娇客——傅渔。 因为夜色已深,也因为当下习俗如此,谁家办好事,周围邻居都会借锅借碗借桌椅板凳,甚至亲戚多家中住不下时往邻近人家里借宿都是常事。 所以卢嫂子快人快语,也没多拉扯,直说来意:“家里还有一个客人安置不下……我瞧着那会轩弟与傅家郎君相聊甚欢,今晚就让他借宿你家里,可行啊?” 抬头迎上傅家郎君灼灼目光的知暖:…… 而此时在卢家,新郎倌阿金同学正小心牵着新娘在床边坐下。 相亲成功不过半年多就结婚的两个年轻男女还很有些羞涩,没好意思直入主题那就先尬聊一波吧。 阿金好奇地问:“那位傅郎君是你家哪位亲戚呀,怎的先前没见过?” 柳氏犹豫了下,想着新郎以后也不会是外人,便附到他耳边小声说:“并非是我家哪个亲戚,昨日他路过,见家有喜事,便想跟着来看看,长长见识……” 阿金再憨也觉得不对:“乡野昏礼能长甚见识?” 柳氏温柔道:“阿爹阿娘觉着他不像有坏心,且他出手便是五两金给我添妆,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是他图的呢?” 阿金:…… 卧槽,五两金,把他们全家卖了都不值这么钱吧? 给得太多,也实在拒绝不了呢! 第141章 怎么睡? 卢家小两口的谈话,知暖一无所知。 卢嫂子的安排也符合乡间习俗,她还真没有拒绝的理由。 看她应了,卢嫂子与其丈夫卢大郎千恩万谢,留下了人,还给她留下一大碗酒席剩下的炖肉:“你方才走太急,我没来得及拿给你。”还说,“放心,这肉是多煮的,尚无人碰过。” 说到这份上,知暖不收也不行,端了肉,领了人,把欢天喜地的卢氏夫妻送走。 关上院门,屋檐下冬叔、怡娘、还有阿箩都在各自门口看着她。 三人目光里透出同一个疑问:怎么睡? 已知家里三张床,新加入一位男士后就是名义上的三男两女,怎么搞? 知暖这个假男人,和阿箩睡或者和怡娘睡,有外人在都特么是不可能。 但她实际又是个女的啊,和冬叔或者和这位傅郎君睡,也非常的非常的,惊世骇俗好嘛! 阿箩前两年还懵懵懂懂,现在也明白了,像她家娘子无媒无婚与永安侯世子住在一起根本就是为世俗不容,至于后头还和陈家小郎君们挤一床睡过……她都不敢回忆。 怎么的,现在还要和别的外男睡一床吗? 可别说家里还有个秦氏曾睡过的床,那张床,连同被子,在她们搬回家时就已经送给她们了,他们家,现在能睡人的就三张床! 阿箩紧张得不行,瞅着知暖半是提醒半是紧张地唤:“阿兄……” 知暖倒是特别淡定,栓好门抱着碗上前:“很晚了,都睡吧,傅郎君就交给我安置。” 阿箩拉拉她的衣服,不满地又叫了一声:“阿兄!” “我知道。”知暖摸一下她的头,像是解释也像是安抚,“草亭不是还有个围床吗?我将火生上,在那睡也是很好的。”说着推了推她,“去睡去吧,夜里冷,莫着了凉。” 半推半拉,把人推进房去,然后又跟冬叔夫妻说,“你们也睡去吧。” 相处这些日子,知暖性格温和,人也大方好相处,怡娘虽是受命而来,她却从未对她有过半点不满或恶言,行事也几乎无避忌之处,家里各色东西,都随他们取用,仿佛他们当真是她寻回来的族叔族婶。 这样的人,他们或许不会为她而背叛青姑,在没有利益相冲的情况下却也愿意多看顾她一些。 “我先将草亭的火烧起来吧。”事成定局,多想无用,怡娘干脆主动帮忙,冲不速之客微行一礼后,去了草亭方向。 冬叔一板一眼:“我也去帮忙。” 也一揖礼而去。 傅渔一直安静看着,该行礼行礼,该微笑微笑,等人都走后,知暖领他进堂屋:“您先坐着,我去给您打水洗手洗脸……”顿了一下,看着他手上的包袱,“亦或您要沐浴更衣?” 冬天不说乡下,便是许多士绅贵族都没有天天沐浴的习惯,能在睡前洗手洗脸再泡个脚,已经是相当有卫生意识了。 傅渔很坦然地问:“是否太过麻烦?” 那就是想要洗澡的意思,知暖有点没想到,但也很是欢迎,本来想把人赶去草亭将就一晚的,算了,他既能洗干净换身衣服,她的床也不是不能借他睡。 笑容真实了一些:“算不得麻烦,我们恰好备的有热水。” 对方没有自带巾帕,知暖备的有,给他找了新毛巾,又给了一把新牙刷——没错,牙刷。 这个时代也是有牙刷的,骨质的刷柄,装上动物毛发后,和现代牙刷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是价格有点贵,一般平民都不会用,他们更多是用柳枝刷牙。 知暖将东西递过去后,傅渔并无意外的表示,所以,这人的家世并不如他外在表现的那么清贫落拓。 倒是进了知暖做的浴室,他表现得有些异样,在里面四处打量,还摸来摸去的。 知暖告诉他怎么用怎么洗,干净衣服放哪,换下的衣服放哪,以及如果要方便的话,去隔壁应该怎么操作。 说完了,见他还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明白吗?” “没有。”他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睛,低沉的嗓音有种被水打湿的喑哑,“这些,是轩郎自己想的吗?” 知暖说:“是啊。”假假地谦虚一句,“条件简陋,还望傅郎君莫要嫌弃才好。” 傅渔摇头,神色深而认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世间有奇人,只是无人发现而已。”他说,“轩郎是有才之奇人。” 被夸了,知暖还是很高兴的,过后让床也让得十分心甘情愿。 只是,在她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要去草亭时,傅渔忽然叫住她:“轩郎是要置我于不义吗?” 知暖:??? 满脑袋问号,她看着他,虚心请教:“敢问傅郎君,何出此言?” 可能是才洗过澡,他那一脸大胡子都看着干净顺眼了许多。 尤其是他五官出色,那双眼睛在幽幽烛火下,何止是带钩子,简直是直接在勾人。 他神色倒是正经得很,大义凛然地道:“轩郎是主,某为客,如今这天气,草亭焉能住人?轩郎让我住暖屋而自己去住寒室,我心何安?” 知暖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倒也不客气:“那要不您睡草亭我还睡这暖屋?”她笑眯眯的,还说,“放心,草亭生了火,只要火不灭,那里也并不冷的。” 她原本觉得傅渔说话有点茶味,特么一脸大胡子,五官再好看泡出来的茶也没味呀,干脆顺水推舟,你要睡草亭,去睡呗。 她又无所谓。 岂知对方也是个狠人,闻言一点犹豫都没有,慨然说:“合该如此!” 拿了她手上的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去睡草亭去了。 知暖:…… 难不成人家没有倒茶,而是真情实感? 行吧,也无所谓的。 草亭虽然四周挂的是帘子,密封得没那么好,但只要火堆不熄,是真的不怎么冷。 她跟去一顿安置,确保放的柴经久耐燃,哪怕火灭了靠炭火的余温也不至于冷到人后,知暖就和冬叔夫妻一起回了正屋。 各回各屋时,知暖和怡娘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怡娘小声问:“让客人睡草亭真的没问题吗?” 冬叔比较冷酷,看了自己媳妇一眼:“要不你去睡?” 怡娘不作声了。知暖笑:“无事,被子够厚,又燃的有火,应该冻不着他。” 乡下地方,能有床睡还不冷着人,就算待客周到啦。 三人安心睡去。 结果第二日就被啪啪打脸了。 那个谁,借宿在她家的傅渔同志,光荣感冒了。 重感冒,一下好不了的那种。 知暖:…… 就,离谱。 也很有点尴尬呢。 第142章 阿暖 人既然在他们家冻病了,那必须得负责啊。 看他病得满脸通红,人晕晕乎乎的走路都走不稳,知暖一边让怡娘去告诉卢嫂子一声,一边叫冬叔套车去镇上请大夫,她自己则将人扶回堂屋。 古代生病可不像现代,伤寒感冒是真能要人命的,虽然知道他可能是被冻病的,但也不确定会不会有传染性,知暖没敢让阿箩插手——她带着那么多孩子,万一人传人感染一片她罪孽就大了,所以,她让阿箩去烧开水,自己拿了巾帕跑去后院地窖取了冰块包着给他降温。 那些冰都是她回来后请冬叔一起,从山上挖回来存在地窖的大瓷缸里,原本也是做个实验,看能不能将之存到夏天,如今看来,能不能放到夏天无所谓,至少这时候是派上大用场了。 用冰块冷敷降温,同时知暖还让阿箩往烧着的水里再放几块姜片,烧开后用生姜水泡脚,拿姜片给他擦身上。 生姜水还没煮好,卢嫂子一家带着新娘子过来了。 新娘第一次登门,本来应该要好好招待的,如今却是顾不上她。 卢家人对傅渔的病表达了深切的同情和焦心,他这样子,即便是隔壁村,也不好动身跟着柳家人回去。 于是新娘子在征得病人同意后,双手合十怯生生地与知暖打商量:“他家远着呢,暂时也不能再吹风受寒,我家又实是住不下,您受受累,让他先在您家里养一养病,可好?” 几人是在屋外商量的,柳氏这话一说,知暖还没反对,怡娘先不干了,皱着眉头道:“他突然生病,我们也很焦心,这不阿轩一知道,就叫他叔父去请大夫去了,但就此让他留在这儿养病是否不妥?说句难听的,万一他病重不好……这责任,我们可担当不起!” 考虑得十分周到,知暖本来要说话的,这会干脆闭了嘴,垂头站在怡娘身后当个听话的乖巧后辈。 轮到卢家人面面相觑,柳氏甚至都有点惊慌。 傅渔是突然找上门的,柳家贪那五两金才同意他以柳家亲戚的名义过来蹭热闹,那什么,人真要病重不治,责任她和他们两家也都承担不起哇! 卢家除了阿金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傅郎君与柳家根本没关系,怡娘说的话也很在理,于是又都看向柳氏。 柳家其他送亲客大早上都已经走了哇,这会儿只能是她咬牙硬扛……不,她也扛不住,于是跺跺脚:“我再去问问他!” 众人一头雾水,她家亲戚,这会儿问病人有什么用?当然想办法回家喊家里人来呀。 卢嫂子讪讪的:“这孩子,急糊涂了,我去说她。” 刚想走,被阿金拦住:“妈,我去吧。” 小夫妻进去里面没多久,出来告诉众人说:“他这会很是不适,恐怕只能暂时叨扰轩郎君了。不过他也说了,等稍好一点,便往家里修书一封,说明情况,万一有事,定不会给大家惹来什么麻烦,也不用谁来承担责任。” 这话说的……他通情达理就显得他们过于冷漠无情了哈,连提出异议的怡娘都默了默。 人家这会病得神智都不大清醒,也不可能真把人拉起来先把信写好,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知暖家本来只是多个临时借宿客的,一夜过去,就多住了个病人。 柳氏新婚,且男女有别,不好让她留下照顾人;卢大郎倒愿意,但家里多个外人就多样麻烦,算了吧,知暖头疼道:“不用那般麻烦,人住在我家,我们可以照顾。” 傅渔就这么住了下来,卢嫂子等感激不尽,当即叫自家儿子背了一筐粮食过来,另又拿了一条办酒席剩下的肉。 在农家,这已经是尽了大力量了。 知暖让怡娘把东西都收了,这点叫后者很满意,关系好归关系好,账目归账目,说好了傅郎君只是借地方养病,便是他来不及写书信,有了这些粮食和肉,以后有什么也好说话。 家有病人,众人无心多说,送走卢家人后,阿箩说水烧好了。 还是那句话,不确定那感冒有没有传染性,知暖让怡娘也不必帮忙,让倒了水放到堂屋门口,她端进去给傅渔烫手烫脚。 怡娘本不同意,知暖说:“这病气若过人,你但凡近了他身就只能在堂屋活动,与其他人都得保持距离,往后阿箩一个照顾我们几人的一日三餐,您觉得可行?” 怡娘就妥协了。 阿箩还要去给孩子上课呢,再还要为他们做饭,怎么忙得过来? 只是照顾病人而已,知暖既扮了男子,想必世俗规矩于她已是无用,只得叹息道:“那行,您自己也注意着些,实在不行,待我家当家的回来,让他替了您。” 这也就说说而已,知暖想给他们再另砌两间屋,还要准备开荒挖水库,冬叔的作用大着呢,让他留家里照顾病人,大材小用了。 知暖未置可否。 开水还要冷一冷才得用,老规矩,烫手脚前先喂病人喝一杯盐糖水。 知暖调好了喂他。 傅渔人晕晕乎乎的,第一口听话地喝了,第二口却死活不肯张嘴,人缩回被子里:“好难喝!” 还嫌弃上了。 知暖哄了一会,没耐性了,将竹杯放到一边,爬上围床扯开被子将人扶住靠到自己腿上,一只手捏住他的嘴,低头唤他:“喂,傅渔。” 他迷迷糊糊闻到沁人的馨香,睁开眼,发现她离得他很近。 细眉如新月,明眸横波,桃腮赛雪,贴着他脸颊的手指沁凉柔软。 他轻轻张口:“阿暖……” 声音沙哑含糊,知暖注意力又不在其上,所以根本就没听他说的是什么,见他一张嘴,眼疾手快拿起竹杯凑到他嘴边,“乖,都喝掉我请你吃糖。” 他没再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一杯水喝完,他大概也清醒点了,由着她将自己挪到床边靠坐好,然后看着她搬来一个装满水的大木盆放到床边。 她说:“来,我给你烫一烫手脚和身上。” 傅渔眨眨眼,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糖呢?” 知暖非常熟练地哄他:“生病了吃不得糖,病好了再给你。” 傅渔:…… 知暖被他无语的表情逗笑了,拍拍木盆:“把脚放下来。” 他捏了捏额角,慢吞吞放下脚。 “水烫,先把脚放盆边上熏熏热气。”她说着,帮他将裤腿卷起,看他没甚力气的样子,又将他衣袖撸上去,拿筷子挟起木桶里的一块姜片贴到他手臂上,直烫得他“嘶”一声差点蹦起来。 “别动。”知暖按住他,拿指点着姜片一路往下,从手臂烫到指尖,“给你烫一烫能袪寒气。” 她神色认真,显然不是有意针对。 傅渔垂下眼,看到她捏着姜片的手指被烫得发红,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粉如新蕾。 姜片略凉后,她丢进木桶又重新拿了一片,如此循环往复,将他两只手烫得又痛又麻又……爽。 四肢心脏有种密密麻麻的痒。 傅渔看到后面干脆不看,闭上眼睛任她施为。 她烫完他的手后,又给他烫了烫额角,然后伸手解向他的衣服。 傅渔不得不睁开眼,看着她。 “咦,你没睡着?”她还有些高兴的样子,微微退开一些,“你把衣服解了,我再给你烫一下胸口还有背。” 傅渔:…… 第143章 冒犯 傅渔认真看了她两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后,忍不住咽了咽喉咙,“不……”喉咙是哑的,他用力咳了咳,才又说,“不用了。” 知暖歪头看了看他,“你怕烫?”觉得也不至于,给他烫手臂的时候,他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下有点反应,后面她都被烫得嘶哈嘶哈,他都跟没有感觉一样,“亦或是,你害羞?”她说着笑了起来,“不用担心,都是男人,没什么可害羞的。” 她说“都是男人”的时候,表情可认真了,傅渔抬头看着她,过了会,慢条斯理解开了衣带。 今日天已放晴,不过温度并不高,炕床上虽是暖的,但空气里到底有点寒凉。 堂屋门没有关拢,知暖怕他冷,又另外弄了个炭盆放到床边上,这会儿,她将炭盆再往他身边踢了踢。 “不用全部解开。”她提醒他,待差不多后,从木桶里挟起姜片,目光虚虚的,尽量不去看他袒露着胸膛的样子,“你自己来?” 所以,她到底还是有所避忌的? 傅渔张开手,滚烫的姜片落到掌心,手腕一翻,姜片压到胸口,他无力地撒开手,叹了一声:“不行,我没力气。” 知暖:…… 她撩起袖子:“好吧,我帮你。”俯身拈起那块姜片,一路从他胸口烫到肚脐的地方。 反复擦拭,直到那一块皮肤泛出热意。 整个过程里,傅渔靠在床边大迎枕上,用他那双勾人似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她。 知暖没话找话:“烫吗?” 他说:“有点。” 感冒的原因,他声音失了平日的清润好听,但是这么低低地哑哑地发声的时候,配着他撩人的姿势,勾人的眼光,还是很性感的。 但是只要一看他那满脸大胡子,知暖瞬间佛了,无情无绪无欲无求地说:“烫也忍忍,很快便好。” 确实也没有多久,他肚腹那块皮肤被擦得又红又薄,知暖收回手:“趴过去,再擦擦背便可以了。” 傅渔看着她,虽然不是医生但很有医德的知暖任他看,那张秀致明艳的脸上一点心虚都没有。 傅渔勾了勾唇,被高温烧得有些泛白的指尖,慢慢拢了拢衣服,再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知暖没有帮忙,等他趴好后,俯身掀开了他背上的衣服。 背部不像胸口,胸口主要是擦拭肚腹,背却是全部要擦要烫一遍的。 所以知暖撩衣服的动作有点大,差不多将他整个背部都露了出来。 然后她一眼看到的,是他满背的伤疤,密密麻麻的条状痕迹,看得人头皮发麻。 “你这是……”她有些失语,“被打的?” 傅渔懒懒地“嗯”了一声,没有解释的意思。 知暖也没再问,挟出来的姜片温度还够,便不甚客气地往他背上一贴,手握姜片一路往下擦。 擦着擦着,知暖就有些走神。 没办法,除去那可怖的鞭痕,男人身材还是很有看头的。 肩宽腰窄,身材劲瘦有力量,手指挨着的地方,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力量感。 相比周阿大,甚至相比于秦瑜,面前的身体已经完全成熟,瘦却有肉,那薄而紧实的肌肉感,是知暖最喜欢的样子。 姜片往下时,她还能隐隐看到他挺翘起伏的臀部线条…… 唔,她并不想冒犯,但是眼睛它有自己的想法,看到美的东西,会自觉去欣赏。 背上的伤疤虽旧了,知暖也不敢用力擦,基本是一路往下烫下去。 姜片一直换,太烫了,她手指就难免会碰到他的皮肤。 那种轻微的,如羽毛轻撩一般的碰触,挨到哪哪儿就是火势燎原,心底发颤。 终于,傅渔受不了,反手捉住她的手腕:“可以了。” 知暖无辜地看着他:“是太烫了么?” 傅渔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的躁意,闷哼似地说:“是。” 知暖:…… “那就算了罢。”她信了,无语片刻,抽出手将姜片丢回木桶,帮他把衣服穿好,“水差不多了,你好好泡泡脚,等会大夫应该就到了。” 她细心,还给他多拿了个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 俯身靠近时,她身上清甜的幽香淡淡传来,傅渔神思不属,原本放在桶沿的双脚下意识往下一滑。 “斯!”烫得他差点蹦起来,双手下意识揪住知暖的衣袖。 知暖隔着炭盆往他身后放枕头,被他那一拉,差点整个人扑到他怀里。 饶是如此,下落的手还是摁到了他腿上,然后把他才抬起一点的脚又摁回了桶里面。 傅渔:!!! 知暖:…… 傅渔:………… 看他烫得脸都变了色,知暖倒有些想笑,撑着站起来,示意他把自己放开,不是那么走心地安慰说:“还好,过了这许久,水已经不是很烫,你这时烫脚也才有效。” 有点疼而已,会把脚烫红,却不会烫伤。 傅渔本来就病弱昏沉,被这么一烫反倒清醒了一些,听到她这么说,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哼笑说:“轩郎如此说,不若也一起试试这效用?” 说着话,揪住她衣袖的手往上一勒,扣住了她的手指,便要拉着她一起往木桶里伸。 知暖“哎”了一声,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弯腰……她和床中间隔着炭盆,怕被烫到,不得不凭本能往后退让了一些。 这一退让,她上身倾下角度更大,然后一头栽在傅渔身上,嘴唇恰好落在他的脖子上。 他衣服都没完全穿好,虚虚拢着的衣裳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下落,光洁修长的脖颈自然也显露了出来。 知暖柔软的唇瓣一落下,傅渔整个人都震了震,扣着她手指的力气也跟着用力。 灼热的呼吸和着沁甜的香味袭上鼻腔,傅渔心神一荡,忍不住就想偏过头去,只要微微一偏头,他就能……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默默感受了下那股子叫他心旌摇曳的柔软,在她再次呼痛时微微松开了手劲。 知暖很快抽身退开,傅渔抬头,没在她脸上觉察到半点不自在,晃了晃被他握痛的手腕,她没好气地道:“我是真心想让你烫脚袪寒气,你当玩闹呢?” 说罢,也不理他是什么反应,径直出门去了。 傅渔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才仰面躺倒在床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睛,微微勾了勾唇角。 第144章 牙酸 傅渔脚还没烫好,冬叔便请了大夫回来了。 老大夫问了问情况,诊过脉,确定病症,开了药方也便走了。 整个过程,知暖没有再进来,一直都是冬叔在忙前忙后。 帮他把水倒掉,然后嘱咐他好好休息,便将大夫送回去,顺便抓药。 傅渔有心想问“轩郎”在干什么,考虑到自己这会的状态实在不好,便听话地睡去了。 这床是知暖先前睡的,她垫过的垫被、盖过的褥子、连枕头上都留着属于她的淡淡馨香,睡着让人特别安心。 一觉好睡,近午的时候,傅渔被冬叔叫醒吃药,顺便吃点饭食。 药很苦,黑糊糊的一碗,吃得他想吐。 人身体上一难受就想精神上好过点,他左右看看,再竖起耳朵听听,外面很安静,除了后院鸭子的嘎嘎声,听不到其他动静。 傅渔问:“轩郎呢?” 冬叔冷淡地说:“他有事外出,暂不在家。”端了饭菜放到他床边的桌子上,让他吃饭。 然后那天下午,傅渔醒了睡,睡了醒,除了冬叔时不时来看他两眼,其他人他一个都没见着。 晚上知暖也没进来,问冬叔,冬叔说:“她在别处歇下了,郎君还病着,家里其他人都身子弱,以后便由我陪着您。” 傅渔:…… 他咳了好几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轩郎可是睡在草亭?那儿夜间睡人还是太冷,你让她进屋里来,免得把她也冻病了。” 说着他还往里挪了挪,意思是这个床大,睡他们两个绝对可以。 冬叔目光探究地望过来,傅渔一脸正气地回望。 冬叔:“……不用了,他白日去镇上另买了被褥,如今在别处另铺了床铺已经歇下。” 动作够快的啊,傅渔无奈,夜间被迫与冬叔歇在一床。 倒也没有睡不着,就是心里头略不爽。 好在第二日他感觉好了一些,早上喝了回药,又吃了碗鸡汤,上午身体不再发热,头也没有那般疼。 看他有好转,冬叔没再守着他。 傅渔小睡了一觉醒来后再躺不住,摸了摸脸和胡子,披衣起床。 他以为没人在家,谁知道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她。 她背对着他在往靠墙根不远的地方竖矮篱笆,穿着依旧很朴素,一身宽大的短褐,袖口和裤脚都用细细的绑带扎得紧紧的。 没了宽大裤腿的遮掩,她的脚整个露在外面,一双很小巧的脚,穿着双青色的布鞋,鞋底沾了薄薄一层泥。 她手上戴着麻布手套,做事很认真,弯腰拿起一根小指粗细的竹杆往土里一扎,双手下压,差不多后,又拿起另一根……整个过程里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时不时还会看看直与不直,再小小调整一下。 就,很享受的模样。 傅渔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她把手边的竹杆用完了,才直起腰,摘下手套用手捶了捶背后又捏了捏脖子。 不经意间回过头发现了他。 “什么时候醒来的?”她微微愣了一下,很快笑着问。 傅渔目色很深,懒洋洋地答道:“有一会了。”下巴轻轻一点,“这是做什么呢?” “围起来种些花。”答完见他衣裳略薄,不由得啧了一声:“才好一些,您还是别多吹风的好。别看出太阳了,风其实很大,有点冷呢。” 说着她往他这边走来,站在屋檐下,冲他招了招手:“来,我看看。” 傅渔顿了顿,慢吞吞挪到外面走廊边上,略弯了弯腰。 她踮起脚,用手背往他额间轻轻一贴,有些高兴地说:“真的退热了。” 傅渔直起腰,大概动作急了些,忍不住晃动了下身体。 “欸欸,您没事吧?”她有些着急,在下面冲他张开了手。 傅渔瞥见,干脆顺势倒了下去。 他看着瘦削,却比她高,也比她要重得多,走廊距离地面虽不高,他这么猛不丁扑下来,还是将知暖带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要不是嫌地面脏,他肯定就把她扑倒了。 即便如此,因为要稳住两人的身形,他还是用力地搂紧了她。 两人贴得严丝合缝。 知暖好似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待两人站稳后,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您没事吧?” 傅渔整个趴在她肩上,闷声答:“头很晕。” “欸~”她又叹了声气,本来想挣扎的,也不动了,由他抱着自己。 过了会,她问:“好些了吗?” 傅渔微顿,“嗯”了一声。 知暖轻巧地从他的怀里脱出,扶住他一只手:“来,先这里坐一坐。” 整个人趴在走廊上,伸手取了靠着墙边的一个蒲团,摆到靠柱子边的过道边上,让他坐。 傅渔坐下,依着她,慵懒无力地靠住廊柱。 知暖站他面前,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脸色——一脸大胡子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得出他原本红润的唇色有些白,且干得有点脱皮,便又用手贴贴他额头,问:“要喝水吗?” 他点点头。 知暖便说:“稍等。”进厨房去鼓捣了一会儿,端了一杯水还拿了个手炉。 “这个拿着,暖和些。”她先将手炉递给他抱着,再把水拿到他面前。 手炉有些沉,外面包着层毛绒绒的兔皮,特别暖和。 装水的杯子是竹子做的,平平的矮脚杯,经过打磨后,杯子外壁刻了简单的竹叶线条。 简朴,但不失雅致。 竹杯里装的又是盐糖水,甜不甜咸不咸的,味道很怪异。 傅渔喝了一口,将杯子架在手炉上看着她。 知暖问:“怎么了,不好喝?” 傅渔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有些高兴。” 知暖莫名:“高兴什么?” 傅渔说:“我以为昨日你生气了。” 知暖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您是说拉着我泡手的事?”得到确认后她失笑,“小事而已,我怎会?” 她的态度平常自然,还真不像是有什么芥蒂的模样。 傅渔瞅着她:“那为何昨日一日,都未见你去看我?” 啧,这可怜兮兮的语气,听得人牙酸。 而且她跟他也没有很熟吧?古人都是这么自来熟? 想想王钊,傅渔这样的好像也没什么?而且生病的人嘛,总是较平常脆弱易感许多。 知暖便道:“非是我不想去看您,是我叔父觉着我还年轻,怕是照顾不好您,因此将责任都揽了去,加之事忙,我回家您已睡了,便没多打扰。” 这当然不是真实原因,真实原因是冬叔觉得她一介女娘,得避嫌,才主动揽了照顾人的差事。 知暖承他的情,自然也不会在此时拆人的台,所以虚假的理由她也说的特别认真真诚。 傅渔看着她笑了笑,信了她的解释,还多解释了一句:“家中兄弟多,素来玩闹惯了,轩郎不生气,我很是欢喜。”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着你很可亲,轩郎,你也如我一般吗?” 男人的声音还有着病后的微沙,低声说话时,感觉有如最优雅的琴音在耳边轻弹。 忽略脸,是真的很蛊人。 不过知暖却是听得眼皮微跳,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听到他叫她“轩郎”,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仿佛被什么大型肉食动物轻轻咬住了后脖颈,整个头皮都会随之一麻。 第145章 敲门 这种感觉出现得很莫名,但知暖没有多想,她将此归结于不习惯听人某郎某郎地叫。 感觉像是在叫情郎似的。 就像周阿大,每回听周父周母或者别的什么人叫他“大郎”,她都会莫名想笑,然后想起那个特别有名的梗:大郎,喝药了。 思维发散得厉害,人家还等着她的答案呢,知暖眨了眨眼睛,微笑道:“自来熟了解一下?” 傅渔茫然:“嗯?” 哪怕有胡子遮脸,他此时的样子看着都几分懵懂可爱。 知暖已经彻底回过神,晓得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不管是用词还是腔调,都十分不“古代”,便笑着含糊道:“玩笑而已,您不用在意。” 傅渔还想追问什么叫“自来熟”,院外忽然传来动静,不一会,冬叔推门进来:“阿轩,你要的人,老里长都帮忙找来了。” 傅渔便住了嘴。 知暖则“呀”了一声,说了句“这般快的吗?”高高兴兴地迎了出去。 傅渔眸色微沉,目光下落,注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了裤脚的绑带,宽大的裤腿遮下来,走动时仅露出一点青色。 他微微挑了挑眉。 知暖可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人眼里已经全是破绽,她昨日和里长说想挖池塘、建新房子,以及把余下未开的荒地全都开了。 三处同时开工,要找不少人。 然后今日里长就把人给她带来了。 一水的青壮,看她的目光都是渴望而热烈的。 等知暖和众人一一打完招呼,里长说:“他们做工都还勤勉,你且看着挑,挑谁不挑谁,谁都没二话。” 知暖汗了一下,看着面前一张张微笑着讨好的脸,大概数了一下,有五十六个。 她开的工资是一天十五文或对应的米粮,五十六个人都收下,一天开工资是八百四十文,便是将人都请了,做一个月开支也不足三十两……快速心算完要付出去的银钱,知暖笑问:“如今春耕也开始了,诸位家中可都安排好了?” 答说:“都安排好了。” 还有人答得仔细些:“轩郎君且放心,现下最要紧的活是给麦苗除草施肥,那点功夫,家里婆娘娃子们都做得。” 行吧,知暖也想早些将要忙的事都忙完,大手一挥:“那便都留下吧。” 众皆欢呼。 当下就安排活计,建房的师傅依旧带了先前帮她家建房的那四个选地基建新房子,余下的,点十五个去开荒,五个把白菜、萝卜地重新耕一遍,再将麦田理一理,十个开沟挖渠,余下的二十来个,则全都去挖池塘。 因为人多,工具得大家自带,但是有损抔的她可以帮修帮换。 只有耕地的牛她可以自己出。 把要求和待遇讲清楚,没人有意见,按知暖的意思,今天只是见一面,安排好工作后,明天一早再开工。 但大家都等不及,有带了工具的便道:“日头还早着呢,既然来了,先做半日,轩郎君也不用给我们付银钱,只先看看我们做的合不合心意。” 那没带工具的听他们这么说了肯干?生怕自己落后没了好印象,下回有好事轮不上,知暖还没开口就跑了,连跑还边道:“我们先回去拿家伙什去。” 一下都散了,徒留知暖伸出个尔康手,说了半截话:“不用……”转头看向老里长,讪讪道,“这也太勤快了。” 老里长笑眯眯的:“乡里人家,勤劳是本份。”拍拍她的肩,“走吧,去教教他们应该怎么弄。” 所以接下来知暖忙得不行,先定了新屋的地基——给冬叔他们往的房子不用建多大,正房三间,一间堂屋,一间卧室,一间用来做仓库,旁边再建间稍微大一点的偏房,前边辟作厨房,后头作浴室和厕室。 新屋离知暖的房子也不远,两屋并排,中间留一个约四十米左右的空档。 按知暖的想法,虽然冬叔他们只是暂居于此,但房子完全可以建好一点,等后面条件允许了,就偷偷在两座房子之间挖个地道,万一哪天她们这边被围了,后边地道被堵,还有旁边这一条。 狡兔三窟嘛,这年头多做点预防措施总是有必要的。 屋小,地基也不大,拿石灰标好线后,她又带着人去选挖池塘的地方。 除了上回怀安他们挖的那个塘以外,她这回打算再挖两个,一个在山地的最上面,一个选在路边,选山地最上边,是以后蓄了水,地势高比较好放水,而挨着路边那个她是打算用来做鱼塘,这样万一中间存的雨水不够,离河近一些,她可以想办法从河里抽水上来。 两个塘,圈的面积都不小,山地上的圈两亩半,底下路边四亩,加上前面一个池塘的面积,能种的地又少了近八亩。 知暖倒是不心疼,横竖她人少,实在也是侍弄不了那么多田地,请的人工都不知道够不够开工钱的,加上她对种地知之甚少,在粮食增产有限的情况下,不如想办法发展些没那么累的副业。 样样都分派好,大家开工。 知暖接着要做的事也不少,首先一个,建房子再让村里人帮着制砖耗时太久,她一边让老里长帮自己打听哪里有制好的砖卖,一边自己和冬叔也驾着车去镇上寻访,同时,请这么多工呢,好些人是要粮食不要钱的,家里的存粮不够多,他们得再去买一批回来。 砖和粮食都买到了,还要买瓦、定制厨房、浴室以及厕室需要用到的各色器物,再找木匠订做门窗家具、往新建房子那边引水等等等等。 一连好几天,她都忙得不亦乐乎,连吃饭的时间都难见人影,然后夜间好不容易见到人了,她只在吃饭前礼貌性问候一下傅渔的病情,饭后不是跟阿箩讨论学堂的事,便是和冬叔、怡娘商量别的,再有空,她会去跟家里两匹马一头牛交流交流感情,甚至点着灯,还给鸡鸭把窝都重新打扫了一个遍……事一忙完,她便拎了衣服进浴室洗澡,然后几乎不在外停留,直接从后面绕回了她临时睡的小偏房,进门即把门关得紧紧的,一副“本人已睡,谁也不要打扰”的模样。 但傅渔知道她没睡着,他每晚都会开了门,倚在堂屋的门边,看到她房间门缝透出来的灯光,很亮,而且会亮到很晚。 他忍耐了五日,这天夜里,终于忍不住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第146章 熟悉 傅渔等了好一会,等到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亮着灯睡着了,门却忽然开了。 屋内灯火很亮,逆光之下,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仓促一眼,发现她穿得十分齐整,头上戴着幞头,穿一身赭绿色的窄袖软袍,腰间难得系了条缕带,勾勒出了一点细微的腰身。 “傅郎君?”她开口,约莫是怕吵到别人,声音不响,压得略有些低,因而显出一种特别的温和来,“有事吗?” 傅渔脸色平静,微笑道:“睡不着,开门见你房里似还亮着灯,便来看看。” 他说着越过她往里看了看,能看到屋内布置得很简单,靠左的墙边放了两张条凳,凳子上架了块门板,然后门板上铺了被子做成床。 原本放在草亭的方木桌被搬到了这屋里,就放在她睡的床边。 开门前她应该是在写东西,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点了三根蜡烛。 知暖并没有要请他进门的意思,笑着建议:“我这里有几册书简,不若借您看看?”顿了一下,她像是提醒又像是雀跃似地问,“您的病大好啦?” 傅渔看着她,摇头叹气:“没有。我就是因为头疼才睡不着。”说罢,他还作出虚弱的样子晃了晃,“嗯,又晕了。” 知暖:…… 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是装的,但他这些日子安分养病,让待在屋里就好好待在屋里,不出去吹风也没出别的幺蛾子,或许是真的难受? 无奈之下,她只好扶着他进屋里坐。 这儿原本是杂物房,秦氏带着阿狸在这里住的时候,东西都暂时清了出去,所以里面空空荡荡,便是知暖住进来,因为是临时住一住,房间里东西也不多。 一床、一桌、一张椅子。 她拉出椅子,请他坐下,又把桌下的炭盆移出来,放得挨他近一些。 “要不要给你倒杯水?”她问。 除了炭盆,窗户下面还放了个小炉子,这会正煮着茶,咕噜咕噜冒着袅袅茶香。 那茶煮了她是不喝的,纯粹就闻点茶香,去去房里的炭火味,他如果要喝,她得倒了另煮。 傅渔撑着额角摇了摇头。 知暖便也没有多费事,看他像是实在难受的样子,便问:“要不,我给您按按?” 他有些惊奇:“你还会这个?”然后不等她拒绝,便挨到她身边,十分不客气地道,“劳烦轩郎了。” 知暖:…… 话都说出来了,按就按吧。把桌子移开一点,让他将凳子挪到床边,然后她坐在床上,让他背对着自己,给他按头。 她没有学过按摩,前世父母去逝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睡眠不行,头疼如裂,吃药不管用后,有人推荐她试试找人按摩,按过后,也确实会舒服一些,由此她便成了按摩院的常客。 被按得多了,多少还是会一点。 双手搓热,沿着他的眉弓往太阳穴平推,然后点安百会、风池等穴位,许久没做这事了,她怕掌握不好力道,时不时问他:“力度可够?疼不疼?” 或者,“舒服吗?” 傅渔微微闭着眼睛,他按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便是这样安静地待在她身边,他整个人都是舒服而放松的。 没敢劳累她太久,差不多后他轻轻抓住她的手:“可以了。” 滑腻的感觉没在掌中停留,她很快抽了出去,问他:“舒服些了?” 他“嗯”了一声,收回手转身看向边上的桌子:“这般晚了,轩郎是在挑灯夜读?” 知暖被他问得微汗:“没有,家里请了乡邻在帮忙做工,不过是支出多了,记一记账目。” 只是记账用得着那许多纸?傅渔也没挑破的意思,略过那叠纸,他的目光落在桌边一个小小的摆件上。 那是个鸭青色的瓷盘,瓷盘里放了一点水,水中盛石,石下压了一节短竹,探出来的竹叶旁边,插着一片红叶。 粗陋之中透着野趣与雅致。 像她那个人,便是身着粗布陋服,也自有一股子难以掩饰的清艳与雍容。 他赞她:“轩郎好巧思。”然后借此问,“我观郎君相貌堂堂、才华横溢,为何甘愿隐居乡间?以君之才,无论去哪,怕都是贵人家中坐上宾吧?” 这种问题,但凡能感觉到她身上违和的人都会问,知暖倒也没有意外,她坐前一些,将手伸到火盆边上烤了烤,不答反问:“那我也冒昧问一句,郎君瞧着气度非凡,必是出身大家,又为何要白龙鱼服,流连于此呢?” 傅渔身上的违和感也从来就没掩饰过,知暖在他留下来养病的次日就去找柳氏套过话,对方支支吾吾的言语不详,她除了知道他和柳家没实际亲戚关系,也知他来历定是不一般。 只是看他一直规规矩矩的,她也就觉得没多探查的必要,这会他既来问她,她当然要反问回去啊。 傅渔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她又把问题问回来,他偏过头来看着她。 离得近,烛火也亮,居高临下坐着的知暖,更清晰地看清了他的样子。 忽略胡子,他其实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骨相绝佳的脸型,剑眉、高鼻梁,薄嘴唇,尤其是他还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隐约的双眼皮,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当他微微上挑着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惑人的潋滟的冷感。 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只是还没等知暖弄清楚那熟悉感缘何而来,便听他轻笑一声,叹息般地说:“我这人,生平最恨骗子,因此,我不想骗你,而是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知暖:…… 她略无语,默了默才答:“好罢,是我不该问,只是,我还是想多问一句,您住在这,会对我们有威胁吗?” 这人也不知脑补些了什么,傅渔听得又笑起来。 知暖清咳一声,转开眼睛有些尴尬地说:“您别笑话我,我胆子小,这一生只想安稳活着,如若您身上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麻烦,还请提早告诉我。” “告诉你后呢?”傅渔的声音慢悠悠的,仔细听还有点冷,“躲起来吗?” 知暖心下一跳。 第147章 惊梦 可惜,后面她想再问,他借口时辰不早,从她桌上拿了册书简,起身走了。 搞得知暖心里七上八下的,以至于原计划要写的戏本子都没有写完,最后只好收了东西,睡觉。 睡也没睡安稳,除了冷,还有傅渔的话带给她某种不安的感觉。 他身上不会真牵连着什么大麻烦吧? 或者,他家是什么隐形富豪,傅渔与兄弟争产失败,不得已逃到乡下来? 亦或者是傅家卷入了什么政治纠纷? 可想着也不对啊,不管是第一次见还是后面他在这养病,都完全感觉不出他身上有背负什么仇怨的沉重感,整个人都淡淡的,很是平和从容。 知暖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个啥,迷迷糊糊倒也睡着了。 或许是睡前琢磨得太多,睡着后她竟然梦见了傅渔。 特别离奇没什么逻辑的梦,她梦见自己跟傅渔成了同学,两人穿着古装坐在现代的教室里读书,物理考试知暖考得奇烂,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没办法,她就找傅渔帮她补习。 傅渔说:“要我帮你补也行,你亲亲我。” 他说话时趴在她桌上,离她特别近,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勾得她手足无措又心痒难耐。 她忍不住捧住了他的脸……然后揪下了他那一脸大胡子。 胡子像是个封印,一掉他整张脸在她面前碎成一块一块,然后露出秦瑜那张叫她惊心动魄的面孔。 知暖蓦地睁开眼睛。 她想起来了,当她凝视傅渔时那隐约的熟悉感从哪来了。 他像秦瑜。 虽然是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虽然有着一点也不相似的性格,可在那一刻,他看她时的眼神,无限相似于她第一次引诱他时,他从床上醒来,那么居高临下地,冷淡地看着她的模样。 矜持、冷艳,揉合成一种矛盾的性感。 而且,秦瑜,傅渔。 不,也许不是傅渔,该是傅瑜……负瑜,辜负瑜。 哎呀妈,知暖捂脸,有点被自己的推测吓到了。 再联想到他说的话:“我这人,生平最恨骗子,因此我不想骗你,而是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以及他那句意味深长地:“躲起来吗?” 事情再再往前,阿金结婚前一夜,她梦见他半夜闯入她家,捂着她的嘴将她扑倒,然后早上醒来,发现堂屋的蜡烛莫名变短了一小截。 所以那不是梦吧?那变短的蜡烛,也不是她的错觉。 知暖的心又怦怦狂跳,当下恨不能跑出去撕破他的伪装:搞什么呢,想做什么痛痛快快划下道来吧!堂堂永安侯世子对付她这样一个小屁民,至于还要玩隐身潜伏那一套吗? 但理智告诉她,要冷静,他既然喜欢玩,那就陪他玩啊,他如果愿意维持原状,他是秦瑜还是傅渔,无所谓的。 冷静又冷静,知暖总算保持住了平静。 事已至此,知暖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敌不动我不动。 就看他想干什么。 想明白了,知暖第二日依旧如前面一样,起来看到秦瑜……嗯,还是叫他傅渔吧,得尊重人家的马甲不是?心里这般想,她面上十分寻常地与他打招呼,真诚询问:“傅郎君今日可好些了?头还疼吗?” 他态度也一如以前,穿着绵袍,负手立在檐下看着她,语气同样真诚地回:“劳轩郎惦记,已是好些了。” “那就好。早起寒凉,小心别着了风。” 叮嘱完,知暖便进厨房打水洗漱。 怡娘和冬叔两口子每日都起得很早,天麻麻亮醒来,一个牵着马赶着牛去外面走一圈,一个烧好水煮好食喂鸡喂鸭。 他俩来了后,阿箩早上都轻省许多,她起得比知暖要早些,到处洗洗抹抹搞搞卫生,然后便准备做早饭。 有了傅渔后,还要给他熬药。 知暖进厨房的时候,阿箩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看到知暖,她眼睛一亮,叫她:“阿兄。” 脆生生的嗓子,加上她飞扬的笑脸,看着就叫人愉悦。 知暖看一眼她,走过去拿起自己洗脸的木盆,笑道:“今日的头发又是怡娘帮你扎的么?挺好看。” 两个包包头,每个包包头上都插了朵小小的珠花,头发上还系了红色的发绳,衬得她娇俏可爱又灵动。 知暖以前没事也会帮阿箩扎一扎头发,但她手残,空有见识却无能力,往往搞半天到最后还是只能给她扎两个小辫子。 怡娘就不一样了,打从她来,但凡出手,阿箩的发型就不会有重样。 但要说好看,还是今天的最好看。 阿箩被她夸得小脸微红,拎起锅盖帮她倒水,一边倒一边还往外看了眼,鬼鬼祟祟地说:“娘子,昨晚……傅郎君去找你了?” 知暖:“嗯,他说头疼睡不着。怎么了?” 语气那个平静那个坦然,弄得阿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会才纠结着小声道:“婶娘说阿兄毕竟是……那么晚,孤男寡女的,不好。” 所以昨晚傅渔去找她,全屋人都知道了呗? 她有些无奈,点头说:“我知道。我心里有分寸的。” 阿箩便松了一口气,补救似地说了句:“啊,傅郎君头还疼么?难怪昨晚他咳了差不多一晚。” 知暖住在偏房没听到,平素见他也就是偶尔咳两声,不想昨晚竟是咳了一晚么? 想了想,知暖说:“他先前开的药也吃了有几日了,一直未见大好怕是要换药方。正好今日冬叔要去镇上,回头你让他再把大夫请来给傅郎君看看。” 阿箩不喜欢在家里养病的傅郎君,就因为他自家阿兄连个正经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但她也很清楚,要想人快点走,还得赶紧把人的病治好,便郑重应道:“好。” 知暖洗完脸,吃了阿箩煮的两个鸡蛋,又喝了碗粥,就提着篮子带上剪子,扛了锄头去了后面山上。 路上碰到冬叔,她又回头挑了担箩筐出来套到马身上,牵了匹马和她一起去。 春天来了,该移植的可以移植了。 她第一个移植的就是山葡萄。 不知道能不能成,反正试试呗。 她去到去年摘葡萄的薁山,剪了一篮子葡萄枝,完事还刨了两筐长着山葡萄的土,回到自己分的山地,选了个已经开好了的向阳的坡地,将土打得碎碎的,兑上挖来的土,将山葡萄枝都插上去。 插好葡萄枝,她回家把化粪池的盖掀开,找人挑了几担那啥水淋上。 她没有栽过山葡萄,京都城她院子里的葡萄树是移栽过去的而不是扦插,所以能不能活,纯看命。 在那边干活的乡邻们对她费力气扦插那酸涩得要命的玩意表示不能理解,但基于“轩郎君”那莫须有强大的背景与身份,他们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与祝福,让干什么干什么,活做得嘎嘎快。 知暖忙完这些,回到前边院里都还未到午时,阿箩散学回来,在和怡娘准备午饭,冬叔则刚把大夫送走。 她在水池边洗手的时候,傅渔咳咳咳着从堂屋里走出来。 她才浇过那啥,身上臭臭的,瞅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傅渔穿得厚厚的,蹲在池边看着她,然后突然伸手到管子边,撩水泼到她脸上。 知暖被他这动作弄得有点懵,忍了忍才扬脸笑道:“傅郎君可是有事?” “你身上味好大。”对方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皱着眉还问她,“你才华不输晏子,难道当真甘心一生隐居于此?” 晏子是当世大儒,很有名的名人,他这么说,还真是看得起她。 就是不知道,他是借晏子在问她志向,还是想要质问她如今的选择。 第148章 追求 实话说,如果不是怀疑他是寿瑜,知暖好想喷他一脸:特么农民种田是喜欢当农民吗?她当不上贵族是因为她不爱?清醒点吧,但凡不是为了躲避他,或者说他们,她会苦哈哈蹲在这只守着面前一亩三分地? 啊,也不对,她曾经想守死在这里开启种田文模式来着的。 尴尬地挠了挠脸,知暖很快冷静下来,她意识到如果傅渔真是秦瑜,这就是个向他解释的机会,所以她笑了笑,很认真地解释道:“种地虽辛苦,可在这里,地是我的,房子是我的,我也是我自己的,我可以决定,吃什么样的食物,穿什么样的衣,过怎样的生活,不用雌伏于他人,也无需受制于任何人,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便是我之追求。” 一言以蔽之,在这里,她是自由的,关起门来,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干涉,也不用讨好任何人。 她不再是任何人的财产、所有物,她是个独立的人。 秦瑜眸色变得很深,他望着她,微微冷笑:“轩郎此前非自由身?” 知暖只要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听懂她的意思,这也能理解,他们之间隔着几千年的时间鸿沟,在他看来,他帮着她脱离了周家,有了自己的户籍,再有他的庇护,她刚刚说的自由,哪一样不可得? 他懂的,只是最浅显的那一层,就像现代有些父母,理所当然地认为不让孩子冻着,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有书可读,便是对他们好了。 孩子想什么,真正要什么,大多是不在意的。 太惊世骇俗的东西,知暖没法说,也说不清,抹了把脸,她有些无奈地道:“此自由非彼自由……好了,我身上着实熏人,先去洗洗。” 转开了话题,不再与他讨论。 暂时无解的东西,还是不要说了。 很多东西,潜移默化的影响比说更有用。 就是不知道秦瑜有没有耐心给他那么多时间。 事已至此,知暖很确定,面前人是秦瑜的话,她要想再跑路一定不会有第一次那么顺,所以能维持现状多久就先维持着吧。 等她洗完澡出来,冬叔已经回来了,他捡了一堆药,正交给怡娘让她收好。 堂屋那边传来傅渔的咳嗽声。 她扯了扯衣襟,问冬叔:“大夫是如何说的?傅郎君那病,什么时候能好?” 冬叔说:“大夫说咳疾本就顽固,傅郎君身体又有虚,一时怕是难好。” 身体有虚,是先前受过伤吧。 他背上多出来的鞭伤,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以及传说中他曾经为荣国公挡箭而受伤,但那天知暖帮他用姜片擦身上时并没有看到箭伤……也不一定,挡箭受伤也有可能是为了挡箭而受到别的伤害。 知暖脑海里忍不住浮出这样的场景:秦瑜本在杀敌,忽见有流矢射向荣国公,他大喝一声将人推开,然后自己卧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什么受了伤。 联想到以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欲望那般强,而现在他清心寡欲到一连几日同住一个屋檐下都没任何反应……知暖合理怀疑,他是不是伤到了男人的命根子? 噗——知暖被自己的想象逗喷了,抬头见冬叔和怡娘都一脸不解又无语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人家病没那么容易好你高兴什么? 知暖略尴尬,强行解释说:“我刚想别的去了,您说什么?他身体虚是吧?那把家里的几只鸡炖了给他补补。” 家里的东西都是知暖的,冬叔和怡娘做不得主,只是……怡娘小声问:“都炖了?可有两只母鸡正在孵小鸡仔呢。” 知暖立觉不好,因为孵小鸡的主意还是她出的,阿箩找村里老人,一个蛋一个蛋挑出来的,果然她回头,就见在烧火的阿箩幽怨地看着她:“阿兄,你说那些鸡鸭都要一直喂着带小鸡崽崽的。” 知暖:…… 她今日脑子不大清楚,抚了抚额角:“行,一直养着,傅郎君吃的,我另外想办法。” 另外想办法就是去街市上买,冬叔忙着家里的事,有几日没上山了,知暖手又松,做了好吃的,邻里几家总会分润一些,以致前段时间冻在地窖里的肉都吃完了。 家里倒还有些熏肉,却是不适合给病人吃。 冬叔和怡娘在这里生活得挺自在的,两人漂泊半生,为人奴婢,还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房子。 知暖要给两人建房,哪怕知道她有私心,他们都很感动,加之一直以来三人相处也愉快,他们便真有点拿她当自家后辈看的意思。 见她给个没什么关系的人治病,花恁大价钱请大夫就算了,还要额外给人进补? 也太大方了。 冬叔忍不住说:“就你这手松劲,往后没钱了日子可怎么过?你也别另外想法子了,下午没甚事,我去山上走一趟。” 靠山吃山啊,冬叔还挺喜欢去山上寻摸吃的。 知暖闻言也想去,怡娘忙叫住她:“你可不能去了,后院你说种菜的那块地已经开出来了,前边原来芦菔的地也已耕好,你说要种的那什么棉花,我问了,村里谁都不会,还得你自己来。” 啊对,这是大事,她冬天能不能穿上新棉衣明年能不能穿上舒服的棉布衣服,都看今春。 知暖只得放弃跟冬叔进山寻宝的计划。 午间的饭食是他们四人一起在厨房吃,傅渔咳得厉害,就还是一个人在堂屋用餐。 原先没觉得这样有什么,如今想想,他那么矜贵的公子哥,以前吃饭左右都有人服侍,菜都是挟到他碗里,如今却形单影只……饭菜还特别简陋,也不晓得他适不适应。 不适应最好,不适应就早些走吧。 知暖愉快地决定不去管他。吃了饭,冬叔拎着工具上了山,阿箩去祠堂上课,知暖把自己去年买的种子都翻出来。 怎么种,知暖有请教过人,所以菜种子里,冬瓜、南瓜、黄瓜、茄子、豌豆的种子直接种地里,西瓜虽然不那么甜吧,但她可以试着培育培育,将种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去山上挖点黑土回来整成营养土来集中发芽,另一部分她打算试试以前她网上看到过的“温烫浸种法”催芽。 哪种更好,就看以后了。 棉花种子也和西瓜一样,两种出芽方式都试试。 至于花种和果树种子,嗯,先种菜,完事了再种它们。 怡娘是没有种过地的,她打小就被卖进玉凤楼,学过琴棋书画学过茶道厨艺,就是没学过怎么种菜。 但她对乡村生活兴趣浓厚,没事就地里转一圈,跟村里的人学,后院的地,知暖带着她挖了一回后,余下的都是她整出来的。 这会她兴致勃勃地跟在知暖身后,看她把地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刨出一行行的坑,然后将种子混上草木灰、鸡粪肥再用大木勺子一把一把撒下去。 她顿时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地要这么分?”“为什么还要放草木灰?”“呀……鸡矢那般脏,不是把菜都弄脏了吗?” 最后这个问题把知暖都整笑了,正要答时忽闻一阵咳嗽声,她抬起头,看到傅渔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从哪弄的,都是一色洗得略有些发白的旧衣,但约摸是身材好的原因,哪怕是破布褴衫穿他身上,都有股子俊逸出尘的气质。 “你怎么过来了?”她笑问。 他捂着嘴又咳了两声,温温淡淡地说:“来看轩郎种地。”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直起身,笑盈盈地看着他,把手中沾了一点鸡矢的木勺子递到他面前,“傅郎要不要也来试试?” 傅郎:…… 怡娘:…… 第149章 破绽 怡娘看看知暖,又看看傅渔,那两人彼此对望,周身有种奇怪的气场。 作为玉凤楼里出来的老人,她自是见多识广,挑了挑眉,默默离开。 知暖和傅渔都知道她走了,不过谁也没在意。 傅渔还抱着知暖上回给她的手炉,闻言瞟了她手上的筲箕一眼,伸手就要过来抓。 知暖:!!! “欸,你还真试呀?!”她赶忙丢下勺子去拦他,指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她眉头一皱,“怎么拿着手炉,您的手还那般凉?” 傅渔看着她,反手握住她的手,问:“凉吗?” 他手是冷的,但手掌宽厚,一下将她整个手都包住了。 要搁以前,不太熟的男人这么来抓她的手,她不会生气,也不会大惊小怪,她会第一时间抽出来,然后必须要应酬的时候若无其事继续应酬,不是必须的,那就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这次她却没急着抽出来,而是笑笑地看着他。 如果面前人是秦瑜,那他化妆术真的超级成功,大胡子遮住了他大半的五官以及所有的细微表情,他甚至连看她时的眼神都变了。 秦瑜的眼神是清冷的,那是一种上位者习惯性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而傅渔的目光则清透温润,总带着种疑似深情的潋滟。 她突然又开始有点怀疑面前人是不是真的秦瑜……想扯他的大胡子。 努力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知暖牵着他往靠墙的那边走一些,故意用特别温柔的语气说:“到这边来一些,这儿没风,没有那么冷。” 其实今日风并不大,只是没有太阳,有点阴冷。 知暖刻意的温柔,果然令他又受用又有点不悦,阴阳怪气道:“轩郎对谁都这般体贴温柔么?” 知暖想笑,忍住了,抽出手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傅郎与我,不已是朋友了么?” 傅渔气结,瞪着她。 知暖却已经转开目光,冲厨房那边喊道:“婶娘,劳驾给傅郎君拿件阿叔的氅衣。” 怡娘爽脆地应:“好。” 不一会,她果然拿了冬叔的大氅来给傅渔。 那衣服冬叔穿过还没洗,下摆处有很明显的一些泥点子。 他也不嫌,淡淡地对怡娘说了声:“多谢。” 自己穿上了。 知暖继续在撒种子,余光瞟到,只觉他变了许多,搁以前他那龟毛性子,别人的衣服他会穿? 呵,金尊玉贵长大的人,才不接受别人用过的东西。 如果他只是为了取信于她,那不得不说,他好拼。 脑海里想着有的没的,都不耽误知暖干活。 她一样一样将种子分地块撒下去,看两人那奇怪的气场消失了,怡娘也没再走,而是问知暖:“我能帮你做点甚?” 自她被青姑派到身边来,知暖就没当她是下人,也不刻意防备她或者供着她,日常生活里,更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就把她当一家人一样。 听她说要帮忙,知暖抬起下巴点了点放在篱笆边的锄头:“将那个拿来,我教你。” 她放下筲箕,教她怎么给种子掩土。 或许是经常挖土挖地洞的缘故,虽然她的木剑耍得毫无力道,但是锄头她却用得很熟。 沿着播种的行沟轻轻一刨土,她说:“就这样,薄薄盖一层就好了。” 怡娘试了几回,盖的土都厚了,知暖也很耐心地教。 她的样子,倒挺像个积年老农了。 傅渔在边上静静地看着,表情淡淡,眸光深远,像是透过她们在看别的什么。 怡娘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不由得小小地撞了知暖一下,低声问:“韩娘子,傅郎君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 知暖心中微讶,扭头看向她:“应该不认识。怎的了?” 怡娘便笑,意味深长地道:“他看你的眼神,与别个不同。” 知暖:…… 她忍住了才没回头去看他,也笑道:“兴许是觉着我学识渊博、风度翩翩,为我所迷了?” 怡娘无声大笑,拍了她一下。 知暖又将掩土的要诀跟她说了一遍,看她实在掌握不住铲一点薄土那诀窍,便叹道:“算了,莫强求,您还是边上歇着去吧。” 有些人,天生便是享福的命。 怡娘不愿意,眼里冒出一点憧憬来:“可是等房子建好了,我也想在边上种点菜。” 看来是想好好留在这生活了?知暖眼里划过一丝笑意,慨然建议:“不若您先旁边练一练?” 否则她怕被她这么盖下去,这些种子发不了芽。 怡娘接受了她的建议。 事实证明,只要肯努力,世上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到知暖把全部种子都撒下去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了如何正确掩土。 可喜可贺。知暖不吝夸奖。 怡娘很高兴,展眼一望:“接下来掩土的活便交给我罢。” 知暖很欣赏对方这股子认真做事的劲头,同意了。 她便离开后院,回去厨房烧水。 她烧水是为了泡种子,傅渔却当她又要做饭食,坐在一边的条凳上,看了眼她衣服上沾到的尘土,问:“你不换身衣服再来做饭?” 知暖塞了把柴进灶眼里,看火已经完全燃着,起身往锅里倒水:“世人向来信奉君子远庖厨,傅郎君好像不意外我会做饭。” 这个远庖厨不光是读书人,连这村里大多数男的都信奉男主外女主内,家务事一点不沾手。 连尹柴他们看到知暖会烤鸭子会做八宝鸡时都表示惊奇,傅渔没点意外,好似说不怎么通。 傅渔脸色微僵,看起来有点懊恼的样子,不过他反应也快,当即淡着脸说:“轩郎乃能人,既识字能写出那般工整的对联,又会算账,还能自己种地,再加一个会做饭又有何叫人意外的?” 知暖听了笑,没在意他说的是什么,反而有些感慨自己迟钝。 他有在认真掩饰,然而也确实是处处皆破绽。 以后她不会再试探,他想做傅渔,她会认认真真如待傅渔一般待他,然后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为什么要逃离京都来这么个穷乡僻壤,告诉他,她要的自由到底是什么。 第150章 一起 彻底想明白,知暖待他就随意好多。 将锅洗干净倒上水,她还让他帮自己烧火:“手炉里的炭已经熄了,顺便你也好好烤一下火。” 看着他明明嫌弃得不行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知暖忍不住想笑。 至于她自己,事儿且多着呢。 出门先看新房子,材料不缺,修建的进度就飞快,如今已经立了门框,在砌墙了。 因为后面打算自己建个厕室做伪装,她还特意多停留了会,跟泥工师傅聊天的时候问了下糊墙砌砖的技巧。 看了新房,她又去看池塘,人多,这儿的进展也不慢,去年挖了一半的池塘如今深度已经足够,只等雨季蓄水就行了。 至于她曾经以为下的雪化水后能存在池塘,嗯,纯属天真加想多,那点子雪水一化就融进了泥里面,啥痕迹都没留下。 另外两个池塘要大一些,但是也都挖了有半人深。 知暖一过去,众人争先恐后地与她打招呼,搞得她像是视察的某领导一样。 怪尴尬的。 余下在开的荒地,打眼一瞧,进度良好,边上堆了老大一堆树根和碎柴,粗略估计,哪怕她和冬叔两家人烧,都得烧它几年。 几年的柴火不用操心,知暖还是很开心的。 她没有近前去看,在山坡上待了没一会,她便往回走。 卢大郎领着人正在给麦田施肥,所用肥料是她家蓄了一个冬天的马粪和牛粪肥。 知暖走过去,蹲在田边和卢大郎等说了会话,就扛着锄头去整原来的白菜地去了。 这儿的地被细细耕过,原本烂掉的菜叶子都被翻进地里做了肥料。 这几亩原本的菜地,她打算用来种棉花,毕竟目前还是珍贵物种,不种在眼皮底下她不放心。 卢大郎他们做事细心,地被整得很平,知暖也不用做什么,先划出一小块用来做育苗实验,将土坷垃敲得碎碎的,在上面铺一层草灰,然后回屋去把不浸种的那一半棉花种子照旧混上草木灰和鸡粪肥,撒到整好的育苗地里。 卢大郎等就在旁边干活,他们没见过这么种地的,见状好奇的问她种的什么。 知暖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实话实说道:“府城买的棉花种子,想种点试试。” 几人不知道棉花,听见有“花”字,就下意识地以为她要种花,哭笑不得道:“花而已,也要侍弄得那么精细吗?” 卢大郎只看她铺的那层草木灰就知道她肥料肯定下得足,还劝她:“有那肥料,不如留着种其它的用……郎君这块地,洒过山上的黑土,如今又埋了那许多菜叶子,肥力足够,种大麦兴许能有些收成。” 知暖知道他是好意为自己打算,点头应:“我知道的。” 棉花未种成,多解释无用,所以就顺着他们来吧。 棉种播种好,怕被水淹,知暖还在育种地的四周挖了小水沟,又怕种子耐不住倒春寒,她回去抱了一大捆干草堆来,细细地盖在土层上面。 一下午都是在播种,到回家时,烧开的水温度也降下来了,知暖在傅渔、阿箩还有怡娘三人的围观下,将余下的棉花和西瓜种子用细棉布包了,分别浸到水里面。 怡娘和阿箩看她拿热水浸种,表示不可思议:“如此种子不会被烫坏吗?” 知暖自信满满地表示:“不会,水温不高,烫不坏的。” “那得烫……不是浸多久呀?” 这个问题,有点难到知暖了,她当初也只是在网上看到过这种方法,实际浸多长时间……还真的是忘记了。 但这会她肯定不能虚,于是面不改色地说:“两刻钟吧。” 两刻钟就是半个小时,应该差不多了吧?毕竟这天气,再泡也就冷了。 阿箩和怡娘对她的说法深信不疑,只有傅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咳了几声说:“轩郎懂得还真多,某就从未见过此等浸种出芽之法。” 遇到这种时候,知暖可理直气壮了:“郎君未听说过自是正常,此法我也是第一次尝试呀。”她还依稀记得点原理,说得头头是道,“像这两样种子,你们看壳多硬呀,用热水泡软,是不是能让里面的种子更容易吸到水分,然后好好发芽?” 这么一说,知暖想起来了,同样壳子很硬的果实还有核桃、桃子、枣呀,苹果的种子壳也有点厚,她转身进隔壁库房,将那些种子都找出来。 原本想全部扔进水里去的,想想保险起见,又都各留了几颗。 此举看得众人皆眼角抽搐,倒信了她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不过呢,阿箩总能找到角度清奇的点赞美自家娘子:“阿兄做事就自来没有不成的,这些种子定然能好好发芽。” 怡娘和傅渔都没眼看,知暖摸摸她的头,笑微微地应:“当然啦。” 她的笑容澄净清澈,引得傅渔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种子要泡两刻钟,几人散开各做各事,只知暖记着时间,到点就把种子都捞出来,另放清水里泡上。 这一步时间有点久,貌似明天早上才能捞出来? 她蹲在桶边正努力回想当年看过的内容,怡娘走过来,有些忧虑地说:“我家那个现在还没回来。” 嗯?知暖往外一看,天都快黑了,确实是有些晚了。 她嘱咐一句:“您别急,阿箩回来你们关好门在家等着,我点个火把去找找看。如若超过半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们去找里长,让他帮着去山上寻一寻。” 把捡来的石头压在布袋上,她随便擦擦手,去灶上拿了火折子便往后院走。 她捡的松油大多做了蜡烛,小部分做成火把存着用,因为是易燃品,都被她放在后院的地窖里。 她才走,刚刚在梅花桩上练了一阵的傅渔拎着条巾帕一头汗地走进来,看见她急匆匆的背影,又看一眼神色焦急的怡娘,皱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怡娘急得不行:“天快黑了,我家那位还没回来,韩……喊轩儿帮忙去找找,但她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 怡娘心里也急得不行,知暖是个女娘呀,这黑天里让她一人出门,真的…… 可她又不好明说。 而她走路不行,跟去就是个拖后腿的。 好在傅渔什么都没说,丢开抹汗的布巾便追了上去。 知暖动作还挺快,她已经拿出火把在开后门了。 傅渔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 知暖开了锁,拨门栓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她欸了一声:“您怎么来了?” 傅渔看着她,此时光线已不好,黯淡的光影里,她白皙的面容,像是开在暗夜里的一朵白色木兰。 他声音沉沉:“我和你一起去。” 知暖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他握着肩膀推了出去。 知暖:…… 这时候也不好推辞浪费时间,听着他的咳嗽,她无奈道:“行罢,山路难行,你不熟这边的路,切记跟好我。” 傅渔“嗯”了一声,在知暖掩好门后,自动自觉牵住了她的手。 知暖:…… 第151章 还咬你 看她不走,他还问:“怎么了?” 知暖扬了扬被他牵着的那只手:“先放开,我要点火把。” 傅渔“噢”了一声,看她一眼,倒也爽快地放开了她。 知暖将火把点燃,没再给他牵自己手的机会,率先往山上走去。 傅渔跟在她后面,时不时咳两声,见她走得飞快,不由问:“这山如此大,你打算怎么找?” 知暖道:“先顺着路走,叔父若是从这上山,上山的路就这么一条。”说罢又听见他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您没事吧?能看得清路?” 说实话,这种时候他能陪她上山找人,她还是挺感激的,所以该关心还是得关心。 傅渔咳咳,“嗯”了一声。 知暖便没再说什么,举着火把继续朝前走。 因为经常走的缘故,这一带已经被走出了一条路,但很快,进入深处的路被分化出了其它几条,知暖在一个路口停下来,看了眼前边,又看了看左边的小路,踌躇不知道该选哪一条。 正准备碰运气随便选条先找一找时,傅渔朝她伸出手:“火把给我。” 知暖闻言,也没怎么犹豫就将火把给他。 傅渔拿着火把蹲在地上四周都看了会,指着左边那路道:“从这走。” 左边是上坡,他先上去,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知暖也不矫情,由着他将自己拉了上去。 只是山路很窄,他很快放开了她。 这回换他走在前面。 心急寻人,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思,只是山里怪声不断,知暖总是有些怕,便没话找话问:“傅郎君会追踪之法?” 傅渔嗤笑一声,大概是想嘲讽她的,不过临了似是想起了自己的人设,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又温柔了几个度:“不过是仔细些查找痕迹罢了,算什么追踪之法?” 知暖学他的语气“噢”了一声,有点想笑,却还是十分体贴地给他台阶,拍他马屁:“便只是查找痕迹也得心细呀,我就不行……啊!” 一个什么影子突然从她面前擦着她的脚边窜过,吓得她尖叫一声,扑到傅渔身边,搂着他的手臂,瑟瑟发抖。 那一刻她的声音失控,属于女性的尖利暴露无遗,不过两人好像都没在意,傅渔抽出手揽着她,警惕地看向周围:“怎么了?” 知暖:“看到个影子。” “什么影子?” “飞快的,长长的。” 傅渔疑惑:“蛇?” 知暖:“嘤!” 往他身上缩得更紧了,她怕蛇! 傅渔咽了咽喉咙,想说这时间山上虫蛇还没出来,低头看她一眼,不说话了,只是抽出手搂紧了她。 山林阴翳,万物复苏的季节,四周充斥着草木的芬芳,但所有的芬芳,都不及她靠近时的柔软与馨香。 只是路窄,两人这么连体婴一样抱着肯定是走不了的,又观察了一会,除了远远近近山鸟的怪叫声,连风声都很细微。 那什么黑影也没见出现。 傅渔看她确实害怕,便提议:“你走前边?” 人必须要找,知暖乍着胆子:“好。” 两人这回贴很近慢慢往前走,边走知暖边喊“叔父”。 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知道冬叔会功夫,陷入某个陷阱的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知暖就带着傅渔一边往前,一边把她知道的陷阱都找了一遍。 没有人。 好在又走了一段,到一个岔路口,能非常清晰地看见路边荆条折损的痕迹。 傅渔蹲着看了会:“很新鲜,应该是才路过不久,而且是从里面往外过来的。”目光看向另一条下山的小路,“若真是他留下的痕迹,他应该是从那走了。” 那条路也可以下山,是去往村子里的。 知暖抓住一处灌木想要起身,感觉不对,她翻过手掌,一片红:“这是血?” 傅渔抓过她的手嗅了嗅,点头:“是血。” 知暖心下一跳:“他受伤了?” 这么一来就合理了,若是因为受伤,冬叔才不会走惯常回家的路,而是往村里去。 村里有个草药大夫,会抓点粗浅的草药给人裹伤。 “走,先往这边去看看。” 去村里的路走的人更多,所以越往下路就越宽敞,但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 知暖既放心又担心,在前边走得也越来越快,但她忘了,这条路她少走,因而十分不熟,于是在某处不小心踩空,脚下一滑。 她“嗷”了一声往旁边落,傅渔眼疾手快,伸手去捞她。 但那处地滑,于是他也悲剧地跟着踉跄了一下,人没捞到,反也跟着摔了下去。 然后把知暖扑了个结结实实。 所以是,底下是个平地,地面还有些湿,知暖没怎么摔疼,却差点被他压死。 幸好摔下来的时候,他见势不对提前扔了火把,否则指不定还要烫到她。 火把落地的位置也十分凑巧,是个小水坑,知暖艰难抬头,借着火把被湮灭的最后一点余烬大概看清了落地的位置,是不知谁家挖的地。 松了口气。 傅渔压到人,也是很紧张,一稳住便往旁边挪开,去扳她的肩膀:“阿……阿轩,你没事吧?” 嗯,从轩郎变阿轩了。 知暖合理怀疑,他刚刚是想叫她“阿暖”的。 心里突然又酸又软,她以为他会恨她,或者至不济,也是从此把她当路人。 没想到他会找过来,如此平和,如此耐心地待在她身边。 ……突然想抱抱他。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注定没有结果的事,她不能再放纵自己,然后再经历同样的事。 她是面朝下扑在地上的,这会儿东想西想,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沉默把某人吓坏了。 他抱起她,手指颤抖地摸索着伸到她鼻子下面,她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 “我没事。”抓住他的手,她才意识到自己手是脏的,不好意思地帮他擦了擦,笑着说,“只是……” 话没说完,但觉抱着她的手用力一紧,唇上就是一疼。 “嘶~”她竟被他咬了。 不等她质问,头顶上,那人磨着牙,幽幽道:“下回再吓我,我还咬你!” 知暖:…… 第152章 又疑 如今是二月底,晚上无星也无月,除了远处村中的灯火,没有一点光亮。 黑暗遮住了两人真实的情绪,知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磨牙声,还有粗重的呼吸。 空气窒闷,他们都尽力压制着某种情绪。 知暖咬了咬唇,试图忽略他手臂的力量和怀里的温度,心虚地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咬她,而是努力糊住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您这算是倒打一耙么?傅郎君,我可是差点被您压死了呢。” 幸好泥地不硬,要是硬的话她估计就扁了。 当然,现在也没见有多好,她感觉整个人都陷进地里,身上一片湿糊糊。 脸上应该沾的也有,所以就这样面前男人都敢咬她,那什么,不会咬到一嘴泥吧? 她暗戳戳揣测得欢,傅渔却是被她说得很有些无语。 从他的呼吸和抱着她的力道判断,这一刻他可能不止想压死她,还想要捏死她。 虽然知暖觉得自己很无辜,完全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 不过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微微俯首,他的脸几乎是挨着她的脸,问:“那你有没有被我压坏?”顿了一下,他像是突然想起似的,一只手轻轻放到她胸口衣襟的地方,“不行,我得检查看看。衣服太厚摸不到骨,先脱衣服吧。” 知暖:…… 知暖:!!!!! 她也顾不得自己还脏着,死死摁住他的手:“不用了,我很好。” 他声音特别严肃特别正经,然后也特别温柔:“怎么能好呢?从那么高地方摔下来,还被我压……嗯,不行,我不放心,还是让我检查看看。” 还说:“放心,你我都是男子,轩郎实在是不必害羞。” 这话很耳熟,貌似她曾经对他说过? 还挺记仇哈?知暖无语了,双手用力抓紧了他,打着哈哈说:“非是害羞……那什么,我是真没受伤……傅郎君,傅郎君……傅郎,别闹了,我叔父才可能受伤了,我们找人要紧!” 傅渔不理,把她往自己身前一扳,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两只手都腾出来,坚决要给她脱衣检查。 知暖真无语了,要不是怕捅了那层窗户纸后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她会怕他? 脱衣就脱衣……啊呸,脱个鬼,他脱她衣服,她就扯他胡子。 说实话,她看他那一脸大胡子不顺眼很久了! 瞅准机会,知暖手往上揪住他一把短毛毛。 用力一扯……咦,居然没扯掉。 倒是傅渔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松开她。 知暖尴尬,赶紧从他怀里滚出来。 哎呀妈,不会搞错了吧?这位其实真的是傅渔,而不是秦瑜? “那个……您没事吧?”知暖简直惶恐了,手足无措地跪坐在地上看着他,“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 傅渔捂着脸,过了好一会才说:“没事。” “真没事?” “嗯。” 反正也看不见,知暖估且信了,正准备说些什么缓解难堪,傅渔忽然抬头:“有人来了。” 知暖顿住,竖起耳朵细听,还真是,“是阿柴的声音!”她高兴地说,一咕噜爬起来,拢起双手做喇叭状,冲着山上面喊,“阿柴,我在这!咳咳咳咳咳!” 因为压着嗓子,这一喊,口水呛进喉管里,呛得她咳嗽不停。 傅渔抬起头看着她:“没事吧?” 知暖:“没事,我甚好!” 语气斩钉截铁,好似生怕他又要提什么检查不检查。 黑暗中,傅渔忍不住勾了勾唇。 “欸,看到光了!”知暖说着,踮起脚尖又朝上喊了一嗓子,“阿柴,我们在这!” 这回阿柴的声音清晰了,那几个光点微微顿住,很快就传来阿柴的声音,“先生?先生是你吗?” 知暖:“是我!” 火光靠近,知暖用力挥手,快来快点来,真的太尴尬了。 傅渔的胡子居然是真的……特么如果他真的是傅渔而非秦瑜,夭寿哦,那他做什么搞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误导她? 他们很熟吗?半夜敲她的门,还动不动抓或牵她的手,用那种情深款款的眼神注视她,问她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脸上发烫,心里也有些烦躁,知暖都没再多看一眼身后的男人。 好在他也识趣,没有再做什么小动作。 关于刚刚她是否被压伤的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 尹柴他们是从知暖二人来的方向寻过来的,有了回应,他们过来得很快。 来的是尹柴、江山、还有冬叔。 三人中,尹柴举着个火把走在最前面,江山行在中间,手上拎着把柴刀,冬叔则挑着盏小风灯在最后。 三人串子一样串过来,快到知暖他们摔跤的地方的时候,她赶紧提醒:“别往那里去,那儿滑。” 尹柴将火把探下来一些,抓着棵树问他们:“你们没事吧?” 知暖说,“没事。”看向冬叔,“我们在前边路口看到有血,叔父您没受伤吧?” 冬叔在后头应:“没有,那是山彘的血,”他解释,“我们今日猎到了一只大山彘,回来时,阿柴说他家工具俱全,先去他家把肉处理了,一忙便忙到天黑,倒忘了与你们说,叫你们担心了。” 谁知道原因是这样?猎到了大山彘啊,总归是件高兴的事。 知暖微笑:“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他们说话的功夫,尹柴和江山已经探明了两人在的地方,两人引着他们:“先生往这走,往这边走。” 走到一处稍矮些的土坎边,尹柴伸出手:“先生,我拉您上来。” 知暖走在前边,闻言想也没想就要伸手过去,然后猛不丁被傅渔搂着肩膀挪去一边,他说:“我先上。” 走上前示意尹、江二人让开,他一撩衣摆,轻轻松松跃上去,再回头看知暖:“手给我。” 知暖:…… 她没伸手,微笑着说:“不用麻烦您了,您还病着,身体有些虚,且好好休息,让阿柴或者阿山拉我吧。” 这会儿,尹柴的火把和冬叔的风灯都往这边照过来,所以知暖很清晰看清他胡子和嘴巴上沾着的泥,以及他的表情,戏谑而又带点认真。 潋滟的瞳孔如盛满了细碎的星星,他问:“你当真?”跟着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被咬过的唇角,别有意味地问,“你这会身上尽是泥,当真要把别个也弄脏么?” 知暖:…… 第153章 头疼 知暖确定,那一刻她在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压迫感与威胁感。 江山和冬叔应该是若有所觉,因为两人望向他们的目光,一个是若有所思,另一个则是眉头微皱。 只有憨憨如尹柴完全没感觉,还倔强地向知暖再度伸手:“先生,无事,我不怕被弄脏,我拉你。” 傅渔一点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只是看着知暖,笑得更吓人了。 那种被大型肉食动物咬住后脖颈皮的感觉……知暖当下一怂,乖乖地把手递给了傅渔。 就哪怕大胡子扯不掉,也很难叫她相信,面前的男人是别人。 他手上力气大,知暖几乎没用力,就被他带了上去。 回去路上,尹柴叽叽喳喳地说:“先生,我们帮叔公送肉回去,知道您去山上找人了都吓一跳……”吧啦吧啦。 后面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来,“欸,您和傅郎君怎么都摔到那下头去了啊?为何只有你脏了,我瞧着,傅郎君倒是蛮干净呢。” 眼珠一转,他悟了,转身看向傅渔,眼里精光闪闪:“难不成,傅郎也会武?” 明白的和不明白的,这一刻都沉默了。 知暖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便宜弟子说:“夜色已深,你和阿山往这下山回去吧。” 尹柴大咧咧:“不用,我们先送你们回家。”还执着地要从傅渔那要个答案。 知暖不理他了,转向江山,笑得特别核善:“回去吧。” 江山微微一震,向她恭敬一礼:“喏。” 拉着尹柴跑了。 尹柴还不甘心,老远了都还传来他的声音:“……你难道不好奇吗?先生不会武,衣裳弄脏倒也正常,他傅郎君是凭什么呀?他说先生又弄脏别人,咦,难不成他脸上的泥是先生弄的,可……” 后面的听不见了,想来懂事如江山,及时捂了他的嘴。 甚好,世界清净。 但世界也有些难言的尴尬。 知暖硬着头皮感叹:“年轻人,可真有活力。”太有活力了,看着该多给他们整点事,于是她转头和专业人士说,“叔父觉着,明日始,让他们绕着村里,多跑几个圈如何?” 冬叔话不多,但每到关键时候总是很有用。这会他就一本正经地配合说:“他二人若要考武举,多加训练是必须,如今天气渐暖,倒是可以让他们多跑几圈。” 知暖煞有其事地点头。 傅渔看向她,轻轻笑了一声,风灯光弱,冬叔在前领着照路已是勉强,自然没法让她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看不清也不妨碍知暖知道他在笑什么——笑她公报私仇呗。 知暖不理他。 好在他也没有要多做或多说什么的表示,三人平安到屋。 知暖一身脏泥,自然引得了阿箩和怡娘的心疼,两人当即拥着她先去沐浴洗涮。 洗澡的时候,知暖就想好了,管他是傅渔还是秦瑜,她待他态度不变就行了。 往后像扯胡子那种试探之举绝对不能有,她当时也真的是头脑发热,如今想想,万一胡子真被她扯掉,傅渔明晃晃变成秦瑜…… 所以,冲动是魔鬼啊,不能冲动。 不过呢,她后来还是偷偷问怡娘有没有见过那种特别真实的假胡子和假面具,轻易扯还扯不掉。 怡娘说:“论理没有扯不掉的,不过若胶膏上佳,轻易怕是难以扯掉。” 这点知暖相信,古代人的手艺很强的,但凡出现的东西,搞出什么顶级完全不在话下,尤其是秦瑜那样的家世,弄点粘合性超强的胶膏不要太容易。 打听归打听,表面上知暖还是又恢复了淡定。 洗澡出来后,她才有空去看冬叔带回来的肉。 两个箩筐,足足有两大筐,另外还打到了两只野山鸡。 那么多肉,都冰去地窖得吃到什么时候?再说了,也冰不下,而且她也不想把全部冰拿出来冻肉,她还想天热的时候吃刨冰呢。 于是吃过晚饭后,知暖与众人商量,把猪头、猪脚、猪耳朵还有猪尾巴、猪心拿出来放大锅里卤了。 当然,,这些也不多,因为猪腿只有两只,另两只被冬叔分给了尹柴和江山家里。 但卤的肉不多,其他肉多呀,知暖又让冬叔把五花肉全部剔出来,肉皮烧过后洗干净,切成一坨一坨放锅上蒸,待蒸软后再取出来,用木签子在皮上扎小孔,涂上酱油,下油锅把皮煎至焦黄,取出放浅水里泡上二十来分钟,猪皮上起了金黄的虎皮后拿出来,切成片状,整整齐齐码到碗里,淋上料汁。 都收检好,知暖擦擦手:“今夜晚了,明日再弄点豆豉上锅蒸。” 不管是卤菜还是扣肉,知暖在京城都做过,阿箩超喜欢吃的,她做的时候,小丫头一直流口水。 便是冬叔与怡娘不识其味,但当卤肉的香味渐渐溢出来时,二人也是同款期待了。 知暖看得有些好笑,检查过卤肉锅:“就这么小火慢慢炖着,明早就可以吃啦,大家辛苦一日,这便睡吧。” 余下的肉已经放好,厨房卫生也做干净了,一人拿根蜡烛,怀着对明日的满满期待,各自回房休息。 其他人屋里都盘了热炕,只有知暖屋里没有,因而多拎了个炭盆。 路过堂屋的时候,堂屋门已经关上,回来后傅渔稍作洗漱就径直进了堂屋,晚饭他也是在堂屋单独吃的。 后来知暖洗完澡,冬叔去喊他洗,洗完他们一行人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也没见他出来,据冬叔说他有些头晕,不知道是不是又受寒了…… 想了想,知暖还是暂时没理他,回了自己房间。 把炭盆放桌下,另又烧上小炉子,煮上茶,知暖静坐了会,收拾好心情,拿出纸笔,开始研墨。 给青姑的戏本子已经写得差不多,检查一遍,修正好一些明显错漏的地方后,本想写排练计划的,结果提笔半天写不下去。 改而画人物服饰。 尽管秦瑜已不在青州了,但知暖暂时没打算回去,既然她不回,那就要尽可能把该提点的东西都提点到位。 只是提笔才画了个大概,她的门又被敲响了。 知暖不想理。 然后她就听到外面某人低低的咳嗽声:“轩郎,我头疼。” 知暖:…… 第154章 特别 知暖第二日是在阿箩的叫声里醒过来的。 小姑娘简直是惊呆了,连着“你你你你……”了一长串,才问得出来完整一句:“你怎么在我阿兄房里?” 傅渔声音温润淡定,透着股子恶劣:“因为我昨晚是在你阿兄床上睡的呀。” 知暖无语了,赶紧打开堂屋的门,解救已濒临破碎边缘的小阿箩,“傅郎君别逗她了。”笑着跟小姑娘以及正在边上吃瓜的冬叔夫妇解释,“昨夜傅郎君帮我画画,画到晚了便在那边房里歇下,我就来了堂屋这头。” 傅渔咳嗽两声,笑吟吟的:“我与轩郎乃兄弟,睡觉当也是不分彼此。” 神他妈不分彼此,知暖微笑,并不想多搭理他。 事实上,他昨晚说头疼进了她屋以后,看到她桌上的“画”,便问她在画什么。 知暖如今的状态已经有些摆烂——人都找来了,不摆烂又能怎样? 而他能找到这,必然是已经知道她在府城做了什么,因此她也没必要再掩饰。 便诚实告知她是要画衣裳。 傅渔听后沉默了片刻,看着那奇形怪状的线条:“这是人?” 知暖:“是。” 傅渔无语了,满脸都写着“你确定你不是在搞笑?” 知暖恼了,便将笔一塞:“你能,你画。” 傅渔倒也不推辞,坐到她的位置上,然后知暖说,他画。 画得挺晚,最后傅渔不干了,往她床上一躺,还邀请知暖:“前有公瑾、子瑜抵足而眠,而今轩郎不若与我同榻共卧?” 知暖也不拒绝,假装雀跃期待,然后借口要洗笔,自回了堂屋休息。 阿箩是信知暖的,且在看到她从堂屋出来时就已经转怒为喜,不理某人挑拨,上前挽住她的手,把她往厨房带:“阿兄,卤肉好香啊,你快看看成不成了。” 知暖才起床还没洗脸刷牙呢,只是看她兴致很浓的样子,也不扫兴,洗了手,就着水简单洗了一下脸,去看他们昨晚卤的肉。 拿筷子轻轻一插,很轻易便穿进肉里,她赶紧说:“不用烧火,赶紧捞出来。” 怡娘拿了个干净筛子将肉捞出,知暖让阿箩用他们专用切熟肉的砧板把卤肉切成薄片,她则去调料汁。 蘸了料汁的卤肉鲜香味浓,口感软糯,除了知暖觉得没有辣椒油缺了点灵魂,其他人都吃得欲罢不能。 连傅渔这种出身世家饮食讲究的家伙都觉得味道甚美,连着吃了好几块。 听大家都夸知暖做的好吃,他碰了碰她的肩,挑眉问:“当真是你做的?” 明知故问是吧?知暖笑答:“自是真的。”想着她还没有正经做过什么菜给他吃,便说,“您留着些肚子,我再给你做道更好吃的。” 把昨晚的扣肉半成品拿出来,没有梅干菜,她拿豆豉做了道豆豉扣肉。 虽是改良版的,但味道不变,虎皮扣肉软软糯糯的,虽肥却不腻,连沾了肉的豆豉都变得格外咸香好吃。 因为扣肉做的有点多,知暖想起去年自己曾答应过学堂的学生,学得好的,会吃到她亲手做的美食,如今年也过了,新学期都上了快半个月了,是时候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便让阿箩把上期优秀学生的名单给她。 阿箩其实不太舍得给肉出去,但一算帐,发现奖励蛋炒饭的价格也没便宜到哪里去——蛋炒饭耗蛋和油,还要米粮,还得辛苦自家娘子再累一回!便痛快将名单找了出来。 对着名单一看,喔豁,她做了十大碗扣肉,分成小碗,最多也就是二十碗的样子,将将好拿出来做奖品。 都拿出去了,他们自己就只能吃点分剩下来的边边角角。 知道知暖又干了什么好事的傅渔,微笑着看着她:“不是说做给我吃么?” 知暖挟起半截剩下的,语气诚恳:“请您吃。” 傅渔:“……呵!” 还是张嘴吃了。 知暖看得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傲娇的,一边说不在意她一边又忍不住回去找她的秦瑜。 心化成水。 只是这一回,知暖不会再像那时候那样拥抱他,抚慰他。 如果他找来只是想这么隐瞒身份与她相处一段时间,那挺好,她会满足他的。 学堂的学生得知有奖励后几乎要乐疯了,当然,快乐的是得到奖励的同学,没有奖励的那些则是各种羡慕后悔加郁闷。 肉是怡娘帮着阿箩一起拎去教室发的,知暖没有去。 学生一直是阿箩辛苦在教,这种高光时刻,她就没必要去凑热闹。 今日天气不大好,下雨了,外面暂时停工,连冬叔都不能上山,只能无聊待在家里磨磨刀,修一修损坏的农具等。 知暖趁有时间,把给青姑的东西都写完,检查一遍没问题后,全部封好,拿去了草亭。 冬叔在那磨刀,至于傅渔,他说家里待得闷,用过朝食后撑着伞出去了,知暖看他那样子,知道他大概是有事,所以没有拦也没有问。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就好。 冬叔看到东西,也不惊讶,只问:“娘子这回不打算亲自去了?” 知暖说:“是。”看着冬叔,“我想青姑能理解的,而且青姑要的东西,我都写得很清楚了,我去与不去,意义不大。” 冬叔微微颔首,他能同意,自是知暖离开府城时就说过,她下一回不一定会回去,青姑是默认了的。 看他收了戏本子,知暖又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他。 冬叔愕然:“娘子此是何意?” 知暖说:“其中四两是你往来府城的辛苦费,另外一两是买那头山彘的钱。”冬叔欲要反驳,她摇摇头,又说,“其他你打回来的野物也便算了,毕竟都是我们一起吃了。昨日猎的山彘却是大半让我拿去作了人情,不好叫你白辛苦一场的。” 冬叔不高兴:“如此,我们夫妇还住在你这呢,你不计较我们是青姑的人,样样无有亏待,还单给我们修房子,这又如何算?” 冬叔没有把住在她这当理所当然,知暖还是很高兴的,她笑了笑,说:“不管你你是谁的人,事实是你与怡娘住在这,帮了我与阿箩许多忙。若有幸,修的那房子能留您与怡娘一直住在这,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顿了顿,她又说,“正因着我存了想与你们长久相处的心思,才不敢太占你们便宜,叫你们吃亏。” “拿着吧。”知暖说到后面,语气坚定,“你若不收,我往后也只能与你把账目算得更清楚了。” 话已至此,冬叔只能收了银子。 两人进而商量什么时候出发,难得来回一趟,知暖除了让他给青姑带些这边的特产,还要请他帮忙买些东西回来。 说完这些,冬叔忽然问:“娘子打算让傅郎君一直住家里么?” 知暖愣了愣,点头:“他病若未好,自是一直住着了。” “若是他的病一直不好呢?” 这话问得很有深意啊,知暖说:“只要他愿意,就随他心意。” 冬叔说了句更意味深长的话:“娘子对傅郎君甚是放心。” 这话就差明说他们两人之间有猫腻了。 知暖能怎么回?唯微笑而已。 第155章 觉悟 冬叔要去府城,肯定不能说走就走。 他出来时是扮作知暖随从,如今一个人回去,得另外办个路引。 好在如今与里长相熟,哪怕他户籍未落在此地,变个法儿办个路引也不是多难的事。 作为近期江山与尹柴武艺上的真师傅,这个冬叔自己就能找老里长办好。 青姑的事再拖延不得,冬叔收好东西就出门去里长家了。 知暖想了想,起身去泡了半桶米,打算做点饭糕让冬叔带着路上吃。 泡好米回来,雨还越下越大了,知暖什么事都做不了,干脆撑开两面竹帘,搬了张小几桌到草亭的围床,拿个小炉子,翻出去岁做的竹围棋,一边煮茶喝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玩。 傅渔回来时,大雨滂沱,面前院门半掩,推开门进去,朦胧的雨雾里,能看到草亭里有个淡淡的青影。 走近了,便可见她端坐在亭中,旁边红泥小炉咕咕冒着热气,她一手倚在桌上,一手端茶杯,身体微微靠着桌子,看着面前的棋盘。 周围漫天的雨幕,茶炉上咕噜的水声同着风雨糅杂成这静谧的雨后时光,茶的香和她静坐的模样让这一刻多了份悠然的闲适。 他从未见过的、她身上的闲适。 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清丽的眉眼间漫上一丝笑意:“您回来了。”她说,目光扫过他身上,放下茶杯起身下地,“都湿透了,要不要沐浴更衣?澡室备的有热水。” “我渴了,想先讨杯热茶喝。”傅渔说着收起伞,走上草亭。 知暖道:“我去拿杯子。” “不必麻烦。”他拦住她,走到围床边,拿起她的杯子,一口喝了她杯中的剩茶。 知暖:…… 看着她的表情,他捏着杯壁在手中转了转,含笑道:“不要那样看我,放心,你我皆兄弟,我不嫌你。” 知暖再次:…… 她唯微笑:“您高兴就好。”还问,“您还要吗?若要,我再给您倒一杯。” 傅渔朝她亮了亮杯子。 知暖过去,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时人喝茶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将茶叶碾得碎碎的,泡水喝,一种是将茶叶和生姜、盐一起煮了喝。 知暖哪种都不爱,她是一洗二泡三喝,简单省事,味道还香。 她煮茶多是只闻其香,不是为了喝。 傅渔这也是第一回喝她泡的茶,第一杯时没注意,再一杯才发现其与众不同,细细品了一口,他微微颔首:“轩郎行事,似乎总与世人有所不同。” 这话说得知暖眉心一跳,不过管他有没有别的意思,她都表现得很是无奈:“您还有心想这些,身上都滴水了也不去洗,感冒才好些又这样,您是打算在我这长久住下去吗?” “我觉得你这甚好。”傅渔看着她,“若是想长住,轩郎可允?” 知暖一点也不客气:“给钱便行,您只要给钱,我给您在旁边修个大宅子!” 傅渔听得哈哈笑,这个话题便算是过去了,他喝完两杯茶,顺她心意去洗澡换衣。 再出来,他已一身干爽,只是看到他身上的衣服,知暖忍不住眉间一跳。 他居然也穿了身青色短褐,和她的几乎是同色同款,连头上的帽子都差不多。 只不过他个高身材好,又不像知暖要故意穿得臃肿,因而这一身平民装,被他穿得韵味十足,越发显出他肩宽腿长,清俊非常。 和他一对比,卖家秀和买家秀的惨烈即视感。 知暖:…… 好想立马换身皮。 不过想想算了,洗衣服不容易,就别给怡娘和阿箩找事做了。 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些不爽的——想当年,她也是个爱美的,哪怕穿男装,也务必要让自己显得风度翩翩,如今,咳咳,不提也罢。 这位将她比成shi的大爷还拎着自己的湿衣服,无辜问:“这些如何办?” 还能如何办?绵衣绵裤是没法洗的,将泥点子和脏的地方刷一刷,放烘衣柜里慢慢烘干。 烘衣柜类似于后世的烘干机,只后者用的是电,这会烤衣服的是炭火。 这东西可不是知暖发明的,这时候就有,从富贵人家里流出来的冬天实用神器,真的是特别好用。 除了绵衣裤,傅渔连里面的里衣也换了,湿淋淋的堆在那实在看得人难受。 她便倒了些热水,顺手搓洗晾好。 整个过程,傅渔全程陪同,没有沾一点手,完事后他还笑眯眯地说:“轩郎真如女娘一般贤惠。” 知暖如今已经是麻了,笑着呲了呲牙,摆手道:“谈何贤惠,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不比傅郎君,在家想必是金尊玉贵,甚事都不用做罢?” 有钱人培养的世家子,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生活白痴。 以前的秦瑜在知暖看来也差不多,只是他现下进步很多了哈,瞅瞅他那模样,无人服侍的情况下,已经能将自己打理清爽了。 傅渔不理她的讽刺,笑着说:“分工不同罢了,与金尊玉贵有何关系?” 什么分工?知暖不想问了,她起身拧干衣服,抖抖开,将之挂进柜子里。 她不问,傅渔还偏问了:“轩郎不问问吗?” “问什么?” “问我为何一定要冒雨出门。” 咦,这个问题啊,知暖可有得答了,从旁边罐子里拈起一只小熏香球球埋进柜中火盆,关上柜门,她回头冲他一笑:“何必问?每个都有自己必做的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 说完,她便施施然往草亭走去,这种天气,真是什么事都不想干,烧一堆火,坐在草亭里喝喝茶下下棋才最闲适。 有了傅渔,知暖总算不用自己和自己乱下。 只是换了个马甲,换了套棋,知暖还是轻易被秒。 每每才开局就陷入死局什么的……下得人好不爽啊。 只是这次,她没有轻易扔掉棋盘,而是一次又一次试图冲破他的封锁,坚持让自己走得更远一些。 她拈着棋子认真思索的时候,傅渔便垂眸静静地看着她,在她好不容易落下一子后,他轻轻松松绝封了她的路。 知暖:…… 傅渔摩挲着手中打磨细致没什么重量的棋子,笑着说:“我以为轩郎早有被我围困的觉悟。” 知暖回过神,将棋子一颗一颗收回,也回他一笑,心平气和道:“有觉悟并不意味着我必须要接受,不是么?” 第156章 美德 雨一直下到中午才停,怡娘和阿箩待雨停了回到家,知暖和傅渔两人在做午饭。 当然,是知暖在揉面,傅渔在烧火。 灶房里烟气熏天,熏得知暖都待不下去,躲到外头去揉面团。 “哎呦,这是怎么弄的,咋恁大的烟?”怡娘取下蓑衣、斗笠,脱了脚上的木屐,也顾不得和知暖打招呼,忙忙进厨房去灭烟。 知暖非常淡定,一边揉面还一边和阿箩说话:“你们这木屐谁给做的?下雨天穿挺好的呀。” 她和怡娘出门时穿的都是小皮鞋,家里可没有木屐。 阿箩脸上显出些淡淡的红晕:“婶娘脚上的是尹柴借的他阿娘的。”她脚上的她却没说,撒着娇儿转了话题,“今日雨下好大,路上到处都是水坑,村里那口井里都倒灌了泥水进去,这一两日怕是水都不能用了。阿兄,我们的水没事吧?” 知暖看着她粉粉嫩嫩的脸,没有拆穿她的小心机,顺着她的话说道:“不用担心,就算水浑了也没事,家里存的够用几日了。” 然后又说发奖励的事,阿箩说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有些拿到奖励,竟还会与学堂里的好朋友们一起分享。 去的时候,知暖就跟阿箩说过,奖励发到个人,那那个人就对奖品有绝对的支配权,可以建议他们与人分享,但是绝对不能强迫他们要和朋友或家人分食。 事实上,照阿箩说的,大多数孩子不用说,都会先与好朋友分享一点点,余下的有自己没忍住吃完的,也有留下给家人带回去的。 不太意外的是,再独的孩子,也会第一个与阿箩、怡娘分食,被知暖提前提醒,她俩没拒绝,所以阿箩半是骄傲半是炫耀地抚着肚子说:“我与婶娘都被胀到了。” 总之,上午的课堂气氛十分热烈,拿到奖励的想要更努力,没拿到的,本来觉得认字无趣的又重新燃起了读书的热情,识字背书都可起劲了。 她俩在这说得欢乐,厨房里怡娘却在毫不留情地吐槽傅郎君烧的火:“哎呀,傅郎君你这火是往脸上烧的吧?看你都熏成什么样了。” “柴不能一下放这么多,得这样,你看,中间有空柴才能燃。” 那背景音太强烈,搞得阿箩都忍不住偏了下重点,凑到知暖耳朵边:“阿兄,你还真让傅郎君帮你烧火呀?” “嗯,怎的了?” 阿箩看一眼厨房,抿嘴笑:“我觉着他从来就没做过这事,那天我瞅见他给自己梳发,梳好久,最后就这样,全塞幞头里了。” 阿箩说着,还学了下他最后气急塞头发的模样。 结果恰好遇上傅渔被怡娘赶出来,四目相对,阿箩尴尬地一吐舌头,敛了神色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丢下一句“我去帮婶娘”,麻利跑了。 知暖的面团已经揉得差不多了,盖上干净帕子稍作醒发便可以。 放下瓷盆,她摘着手上的面粉,傅渔走过来:“说我坏话呢?” 知暖笑:“对啊,你怕吗?” “怕。”他想也没想就应,“你告诉我,我哪有坏处,立时便改好吗?” 他说:“我不想成为轩郎眼里的坏人。” 知暖看向他,他眼神真挚,那张因为烧火而被熏得乌漆嘛黑的脸上竟有些可怜委屈的模样。 心头莫名就是一软,她垂下眼睛,说:“我开玩笑的。傅郎君已是当世少有之君子,无需改什么,更无需为我而改什么。” 气氛有些叫人难受,幸而整治好灶房的怡娘在里间唤她:“轩,水开了,你打算做什么吃?” “做卤肉面,等等,我就来。”她扬声应,离开时点了点自己的左脸颊,和傅渔说,“脏了,记得洗洗。” 中饭后,下午好在没再下雨。 但到处湿漉漉的,也做不了什么。 看过发芽的种子后,闲得无聊,知暖便又邀傅渔去草亭下棋。 她水平太臭,傅渔不想白陪:“陪你下也行,我们弄点彩头。” 知暖问他:“你想要什么彩头?”顿了顿,“输钱什么的不要想。” 傅渔委屈:“在轩郎看来,我就是那般庸俗?”而后眉开眼笑提议,“就弹脑崩,如何?” 倔强不肯在棋艺上服输的知暖拼了:“可以。但怎么下,下什么棋得听我的。” 傅渔点头:“可。” 于是两人洗手泡壶茶,抱了竹棋坐到草亭的围床上下棋玩。 怡娘怕他们冷,在旁边帮两人烧了堆大火,顺便坐在火堆边做衣服。 虽然现在天气还冷,但春、夏衣得缝起来了。 然后她隔一会就听到傅郎君说:“你输了。” 隔一会又说:“你输了。” 怡娘:…… 好在冬叔回来了,拯救了知暖最后一把烂棋,她把棋子丢开的时候,怡娘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再输下去,她怕知暖会翻脸。 知暖下地的速度堪称光速,迎接冬叔的热情也是前所未见,搞得冬叔都有点懵。 怡娘和傅渔笑而不语。 知暖不理他们,先问冬叔:“您吃过午食了没有?”得知他在里长家已经吃过,又问,“事都办妥了?” 冬叔点头:“是。”看一眼傅渔,他微微放低了些声音,“只有件事,我得与你商量商量。” 知暖会意,却没有避开的打算:“您说。” “江里长想我带阿山一起去府城长长见识。” 知暖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问:“叔父意下如何?” 冬叔说:“我是无妨,只看你这边有何安排。” “那就带着去吧。”知暖想了想,说,“您若不怕累,把阿山和阿柴都带上,三月底,府城有武举贡试,可让他们先见识见识。” 冬叔诧异:“你想让他们现在就下场?” 知暖语气淡淡:“倒不是下场,只是长长见识而已。他们虽叫我一声先生,我却教不了他们什么,去看看其他英豪,于他们有好处。” 冬叔闻言,没有什么意见。 如今已是三月初,青姑那边怕是等急了,事情定下,冬叔决定明日不下雨就起程。 怡娘衣服也不做了,拉着冬叔去给他收拾行李。 草亭里剩下知暖和傅渔两个,后者慢慢收着棋子,说:“轩郎心善,倒是肯为他人诸多筹谋。” 知暖转过身,在原位坐下,洒然一笑:“郎君当知,我乃外乡人,如此做,也不过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 傅渔瞥了她一眼,笑:“轩郎倒是实诚。” 知暖一点也不客气地表示:“诚实是我的美德呀。” 傅渔:…… 手痒,好想再弹她一脑崩! 第157章 一别 第二日非但没雨,还久违地出了太阳。 冬叔他们大早离开,江山和尹柴一起随行。 知暖等人起早为他们送行,加上尹、江两家,队伍庞大。 父母长辈们依依不舍,两个即将出远门的小年轻倒是十分兴奋。 三人没有赶马车,而是每人各骑了一匹马,其中知暖一人就贡献了两匹。 赶时间,冬叔没让人远送,差不多出知暖家地头他就劝:“回去吧,我们得走了。” 众人止步,又说了番叮嘱的话。 知暖与冬叔说话的时候有注意到尹柴偷偷给阿箩塞了个什么东西。 小姑娘脸爆红,本不肯收,无奈尹柴塞了东西就跑了,她也只能干瞪眼。 注意到两人小动作的人不少,只是都默契地当作没看见。 等人走后,尹父尹母倒是有意亲近,不过被知暖找借口打发了。 正主未发话,知暖拒绝任何形式的套话与示好。 回去分了两路,知暖与怡娘、阿暖走他们家单辟出的小路,因为方才那一出,阿箩有些不大好意思,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解释,就掩耳盗铃,一会说:“哎呀阿兄你看,这儿的地都耕完了。” 一会又说:“这个池塘水有些深,还能继续挖吗?” 或者干脆借口有新鲜草,要拔了回去喂牛,躲开两人戏谑的视线。 知暖看着笑,与怡娘感慨:“一眨眼,阿箩竟也长大了。” 怡娘看她一眼:“尹家那位小郎君,对阿箩很是用心。我听说,阿箩之所以能如此清静安心上课,是他偷偷与村里所有儿郎都放了话,不许任何人骚扰她。为此,他还与好些小郎君打过架呢。” 这个知暖倒是不知道,不过也不奇怪,她住得偏僻,又无事不愿意出门,村里人本来就觉得与她有距离,自府城回来后,更是觉得她身份不凡,不敢与她多说话。 唯一亲近些的也就卢嫂子与秦氏,可不管是秦氏还是卢嫂子,都与她“男女”有别,遇事提点两句也便罢了,专门上门来说八卦,还与阿箩闺誉有关的八卦,她们也是不敢的。 谁知道她知道后是何反应?万一恼了关了学堂,不叫阿箩去上课,她们可背不起那锅。 只是她们没想到的是,知暖在这方面很开明:“只要阿箩愿意,我怎样都行。” 而阿箩瞒着这些不与她说,本身就代表了她的态度。 再说了,阿箩今年才十六啊才十六,谈谈纯纯的恋爱可以,结婚啥的,过两年再说吧。 如果尹柴愿意等的话。 怡娘不知道这些,不过她觉得,如果真要长久定居于此,尹柴也算是个合适的对象。 而阿箩有着落了,她不免关心知暖,然后问了个叫知暖哑口无言的问题:“那个傅郎君,以前可曾恋慕过娘子?”她还笑着说,“我瞧娘子待他也与众不同。” 毕竟留人养病,一养就是好几日,夜里还允许人进她房间啥的,没点别的猫腻与不同,实在是说不过去。 知暖:……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说:“我曾亏欠于他,至于别的,还请你别看别问,也别多说。” 事实上,她这个预防针打得很及时,因为她们一回到家,就见堂屋门大敞着,傅渔衣着整齐坐在里面,手边放着他的包裹。 怡娘和阿箩见状没去打扰,两人相视一眼,去了厨房。 知暖没有进堂屋,只在外边笑着问:“郎君这是要走了?” 傅渔点头。 知暖说:“那您稍等,我给您准备些吃食,您带在路上。” 然后也去了厨房。 吃的东西有现成的,给冬叔他们做饭糕的时候做的有多,本是打算留给她们自己吃的,如今都包了给他带走。 另外,卤肉还能吃,把余下的拿油纸包成小包小包,也都包给他。 除此外,阿箩以前按她教的方子做的肉酱,她也给他拿了一罐。 冬叔出门时吃的饺子,同样给他也煮了一碗。 饺子肉是菌菇猪肉馅的,皮薄馅大,咬一口,汁水横流,很是鲜美。 傅渔并不嫌这些都是给别人准备剩下的,饺子吃完,东西也都拿上。 怡娘与阿箩送他到门口,知暖多送了一程,就到她家屋下面的路口,然后就停下来。 微施一礼:“郎君慢行,祝您此去顺利,一路顺风。另外,到家了记得请个大夫再看看,您咳嗽还未好全呢。” 傅渔看着她:“你方才送人可是不止到这。” 知暖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嘛。” 傅渔仍是看着她,那双潋滟的眸子,深情似水。 可惜,那一脸大胡子叫知暖妾心如铁,她再度拱手:“郎君慢走,我不送了。” 傅渔,或者说秦瑜竟也没生气,望着她笑了笑,洒然转身离开。 人高腿长就是了不起,没两下,他就消失在道路尽头。 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他会不会再来,知暖也没有问。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此来是为了什么。单纯只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她觉得他没有那么无聊。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也不想去深究,若是此生,他们能一直像这样,他如个老朋友般偶尔来探访,那也挺好的。 将傅渔抛去一边,如今家里没有那么多外人了,她总算可以好好做她自己的事。 比如说,一直想研究的蜡烛可以做起来了,上回怀安他们从府城回来时给她带回那许多油与工具,可都还好好放那呢。 这回冬叔回去,知暖给青姑准备的“特产”就有她去年做的一部分香薰蜡烛……希望到了府城,那些东西没有颠坏且还能用。 嗯,更希望的是,青姑能看得上,那她往后就可以多条稳定财路啦。 为此,她决定好好研究一下情趣蜡烛。怡娘出身玉凤楼,那种不伤身体又能增进情趣的药,不知她懂不懂? 还有,她去年浸泡拿来造纸的竹子都泡了快半年了,上回冬叔清出来还以为她泡的是啥。 时间这么久,不知道能不能造出纸。 以及,她实在受够上厕所用竹片刮屁屁了,横竖要造纸,她打算造些软和点的“卫生纸”。 枸树皮不行,竹子试过后要不行,她打算用麻来试试。 有了这些打算,知暖除了关注一下种子的发芽情况,家里家外包括跟进工程进度,给干活的乡邻们计工时发工资等事,她都交给了怡娘和阿箩。 只是她闭门才研究了一日,什么成果都还没见到,怀安找过来,给她看到了又一种可能。 第158章 生意开始 怀安找她,是为了阿牛和阿狸带回去的两碗扣肉。 没错,两碗。 褚家的这俩小家伙识字又快又好,人还勤快能干,同时拿奖,在村里也是独一份呢。 拿到奖,在学堂里分了一点给小伙伴后,两人把扣肉都拿回了家。 一碗他们一家人分吃了,另外一碗,本来说慢慢吃的,只是两小家伙心疼哥哥镇上读书早出晚归太辛苦,偷偷塞他书篓里,让他带去了学堂。 到了学堂怀安发现后,原也没打算吃的,只扛不住那香味,到底吃饭时就着火炉热一热,挟了两块,然后被同窗看到了。 他们还没吃过扣肉,但见那肉,色泽明亮、软软糯糯,就厚着脸皮讨了一口,这一吃顿时惊为天人,缠着怀安非要问他肉从何来,不管从哪来,他们都愿意花钱买。 肉是先生家的,怀安如何敢再劳动知暖?哪怕是阿箩或怡娘做的,他也开不了那口啊。 只是那两位同窗缠磨他时又被其他人听到,他们不信世上有那么好吃的肉,但是怀安平素学习刻苦,且学得又快又好,时常被夫子表扬,那些人见状,全都来起哄当助攻。 然后呢,他的肉本就放在书篓里,渐渐冷掉的肉没有香味的,那些人里却有个鼻子厉害的,不知道怎的闻到味,然后循着味找到怀安藏起来的余下的肉。 情况至此有些失控,所有人都来问怀安肉从何来,他们可以买。 连他学堂的夫子都听到信儿,明里暗里有些怪罪他得了好东西不孝敬夫子的意思。 听完整个过程的知暖:…… 不过呢,她也能理解这时代的人对肉的偏爱,尤其是肥肉,在时人眼里可比瘦肉好吃太多啦——肉质细腻不粘牙还能解肉荒。 水煮肥肉都能吃一大碗,何况从没见过的豆豉扣肉? 当然,怀安来找知暖,不是想要她帮忙做几碗以解同窗们的馋,他是想与知暖一起再做个生意。 他的意思,是知暖出技术,教他做这扣肉,他拿去卖。 然后,成本是他的,人工也是他的,每卖一碗肉,他可以给她两成的利,这种方式她若觉得不好监控,他也可以每月或每年给她一个总数多少钱。 他在镇上读书这点时间,自是对镇上人的消费能力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他连一碗肉用多大碗要几块肉价格定多少,放在哪卖要疏通什么关系免被骚扰等都考虑清楚了。 看得出,他想合作的心意很迫切也很有诚意。 知暖听了笑:“这些不是你想的吧?” 他再聪明年龄见识摆在那,想不到这么周全。 怀安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是我阿娘提的,我也请教了陈家阿叔。” 知暖一点也不意外,秦氏曾经出身良好,会点经营是很正常的事,陈阿大住在镇上,考虑问题自是全面。 她微微颔首,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道:“做肉卖肉都非易事,你要读书科考,如若在其他事上耽误太多,于你可并非是好事。” 而他们家,秦氏体弱,根本做不了这种买卖活,阿牛和阿狸又太小,靠怀安边读书边赚钱,累死都搞不好。 怀安却是胸有成竹得很:“我自是要以读书为要,今天来找先生前,我已与阿贵、阿河谈过,他们都愿与我做这笔买卖。” 阿贵是卢大嫂的二儿子,而阿河,是江山的堂弟,老里长的二孙子。 她能说怀安很会找合作对象么? 这两人,阿贵勤快卢家却没什么资本,是个好的干活人,阿河养得娇些,但他有资本也有后台——里长是他阿公也是后台。 而且一开始,怀安也没打算步子迈那么大,马上就去镇上开店什么的,此去镇上不算太远,他们在家里将菜做好,然后再拿去集市上卖。 而拉上江河合作还有个好处,江家有马车。 他连以后都想好了,“以后生意若好了,我们再去镇上开家店,到时若忙不过来,学堂我阿弟有几个同窗将满十岁,届时可以让他们去帮忙做工,想必村里的阿伯阿叔都是极愿意的。” 知暖听到这,笑了出来。 怀安这主意,可不就与她曾经构想的相符了么? 培养一批读过点书识些字的孩子,长大后让他们分散到各地各处各行各业,她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自然就多了。 “可以。”她同意了,笑着说,“那两成的利,你们也不必一直给,最多予我一年也就罢了。” 怀安着急:“我们怎好占先生便宜?” 知暖摆手:“谈不上占便宜,一道菜罢了。”其实免费教给他们也可以,只是知暖不想让他们养成习惯,以后遇事就来向她伸手。 钱财账目上算清楚,保持适当距离,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怀安知道多说无用,只得起身长施一礼:“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知暖坦然受了他的礼,过后又提点说:“合伙生意难做,契约要先立好,各色条件都要列分明,而且最好,最大的话事权掌握在一个人手里为宜。” 人多了主意就多,前期还好,都想着要赚钱,劲会往一处使,后面钱赚到了,就很容易闹崩或扯皮。 怀安若有所思。 豆豉扣肉不是道多难做的菜,给出方子让他们自己研究就行。鉴于是第一次做生意,怀安心里没底,就请知暖亲手教一教。 知暖答应了。约好另定时间,决定由谁来学这手艺后,拿上肉直接过来就行。 怀安回去后的次日,老里长和卢嫂子等人也知道了三个孩子的筹谋,两家大人先后登门找知暖,问她这生意能不能做得。 知暖又怎么肯给明确的意见?生意就没有稳赢的事,灌了一堆鸡汤,把人打发了。 几个孩子动作倒快,过没两日,三人契约拟好,拿来让知暖过目,同时还带了两条五花肉,三人一起跟知暖学做菜。 为此怀安还特意请了两天假。 当日学了一日,第二日三人就拉去卖。 当天的扣肉,一碗孝敬了吴秀才,其他全在学堂消化。 一碗扣肉,五片肉一两豆豉,他们卖八文钱,除去成本和给知暖的两成利,他们三个差不多一碗能赚四文。 照知暖说有点少,但三人不嫌,干劲十足。怀安要读书就让阿牛顶上,兄弟两个一个跟着江河、阿金每日做肉出摊,一个有空就帮着寻寻销路,生意竟还好得很。 阿牛上午做买卖下午去上文课,竟一点也没耽误。 第159章 进展 知暖去镇上看过一回他们卖菜,只能说小家伙们还挺有主意,没有一次性碗,阿贵那个手巧的,用油纸折成纸碗,然后一份一份装了卖。 当然,知暖那样漂漂亮亮的摆盘他们没有,所幸镇上的买家们也不在乎,对他们而言,好吃比什么都重要。 卖的久了,这仨还会搞些新花样,比如加点米饭,做成豆豉扣肉饭啥的,也带动不少销量。 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时候他们还只简单卖个扣肉,而他们赚钱,村里也有许多人家跟着喝了点汤,比如说去岁做了豆豉的人家,都让三人买走了。 除此外,知暖还给他们的豆豉扣肉免费提供了几个豆豉替代版,据说卖的都挺好。 三人生意的“成功”,在村里引起巨大的轰动,然后有意无意来拜访知暖的就更多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知暖又闭关了。 她终于还是跟怡娘打听了有助于增加情趣又不伤身体的香料方子,很凑巧,怡娘还真知道。 不过在知道知暖打听这玩意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些微妙,然后知道她不是自用而是为了造出能卖钱的东西,就相当积极地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当然,知暖没白要她的东西,说好了,情趣蜡烛一旦卖出,卖多少,她给她多少提成。 怡娘笑道:“你这是跟怀安学的么?动辄给多少多少利。我不要,你修那房子我很喜欢,就那个抵吧。” 怡娘有心谦让,知暖也不能过分,再说了,她私心是想把冬叔这个武林高手长久留下,房子都只是基本工资,余下的,总得让两家人越绑越深不是? 挥挥手,她说:“这是两码事。再说了,离开府城这几年,你与冬叔,总也得要过日子不是?”她开玩笑,“青姑发不发银钱给你们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发的哦,因此还得你们自己想法子赚钱过生活。” 虽然是调侃,但话里话外不无为他们打算的意思,怡娘领了她这情,却也提了一句:“娘子是想通过青姑的手卖这样式的蜡烛?” 知暖说:“是。” 怡娘犹豫了一下,说:“娘子与青姑做些浅显交易无妨,若是深交,还请慎重。” 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啊。而且怡娘为青姑做事,向来以她的利益为上,像知暖的戏本子,规定时间内,她不写他们也会帮着催。 然后一写好,冬叔马不停蹄就送过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她隐约吐出一点和怡娘有关的事。 不可深交,不像是因为知暖是良家子,与伶人伎子相交有损名声的那种,听怡娘这意思,更像是忌惮青姑背后的东西。 知道再问也未必问得出什么,知暖点头应:“我知。” 有了方子,对着方子检查手上的药材,居然差不多都有。 不过在正式开做以前,知暖去检查自己的宝贝种子,天气冷,直接洒到地里的只稀稀拉拉发了一点芽尖尖,通过温水浸种方式的那些出芽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芽长得也很快,再继续放袋子里不行了,种出去又怕天冷怕种子冻坏,她从木匠那买了几块木板,将各种黑土、草木灰、腐植土混一起,在木板上铺得厚厚的,再将出芽的种子种上去,天冷的时候就抬回室内,出太阳气温尚好就抬出去晒晒太阳。 总之要确保这些宝贝种子不能被冻坏。 种子安顿好,知暖就安心闭关造蜡烛,如今她又住回了堂屋,那间临时客房被她重新改成了实验室。 村里人就是这时候组团来拜访,她哪有空?都让怡娘以知暖不在家给打发了。 反正她不出门,在不在也没人敢闯进来验证。 除了松油,知暖已经确定,有很多油都可以制蜡烛。 松油烟大,猪油味冲,她主要测试的是各种植物油。 各种油按比例调配,熬制后掺香料掺干花磨成的粉,一样一样试,一样一样加,半个月后,知暖开了门,拿出五样她新做的蜡烛请怡娘和阿箩赏鉴。 所谓五样蜡烛都装在同样的琉璃圆融杯中,透过薄透的杯壁,能隐约看到其间奶白的膏体间流动着隐约的红或紫或姜黄或淡淡的青与绿。 “这是蜡烛?”怡娘和知暖都不敢相信“自是蜡烛。”知暖说着拿出有姜黄色的那杯点燃,随着蜡烛燃烧,有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 怡娘见多识广,当即道:“这是木兰香?” “对,”知暖点头,指着有青色丝带的那瓶,“这是松香。” 绿色的,“檀香,应该能有些驱蚊的效果。” 至于红和紫,她没介绍,怡娘是心知肚明,倒是阿箩感叹过后想起来问了。 知暖笑:“那两种是阿箩成亲时用的,特意做的喜烛,可好看,你可喜欢?” 阿箩的脸瞬间爆红,一跺脚:“我才不成亲呢。”羞哒哒跑掉了。 把人羞走,知暖留下那三杯夜里点了看效果,至于另外两杯,唯有留待以后让冬叔拿去玉凤楼试啦。 她闭关半个月,怀安他们的生意有所降温,然后村里人对此的热情也稍稍退却,总算少有人来找知暖问商机了。 她出门去检查各项工作的进度,成果很喜人,冬叔他们住的房子大体轮廓已经建好,再有两日就可以上梁盖瓦了。 三个池塘因为下雨被水淹过雨要放水要等塘干耽误了些时间,但最先挖的那个深度已经差不多了,只需将池底整好,设下放水口就可以用啦。 她家的荒地也已经开得差不多,只余下一些山地,因为知暖想修成梯田形式,所以目前有些慢,但再慢,月底应该也可以完工了。 余下的就是各种蓄肥、养地,准备种菜种麻种粮食。 而她门前麦田里的活早两天就已经完工,经过移栽补种加施肥,如今的两亩小麦早已返青,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出绿油油的身姿。 这两天天气变暖,地里的棉花和菜种子也陆续发芽,知暖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和怡娘一起,把牛栏和马栏里的粪肥出出来,将所有的种苗都移栽到地里。 开好的荒地也都种上春小麦、麻、豆子、粟米、高粱。 反正能买或借到的种子都种上,这么多地,肥料肯定不够的,好在怀安他们做生意,和镇上肉档、酒楼的关系都搞好了,知暖便通过他们收了不少骨头,一下让人拉回来焚烧掉,以后可以当成追肥用。 地里的事都忙完,新屋也差不多建好,只等墙面稍作处理,晾一晾家具搬进去冬叔回来就能入住。 四月一日正好学堂休沐,知暖、怡娘还有阿箩一大早去镇上买东西,准备给阿箩筹办及笄礼。 第160章 采买 阿箩的生日在四月初十。 正常及笄礼是十五岁办,但是去年的时候她们才将将来到这,心头惶惶也没有过生日的打算,因此阿箩生日当天知暖都只给她煮了碗长寿面,两人简简单单吃餐饭便算是过了。 阿箩今年十六,她要给她补办也没人会说什么。 家里什么东西都有,今次来主要还是给她看看新首饰。说到首饰,其实她在府城时,青姑也送了她不少衣料和首饰,只是都是送给她的,因着她常作男装打扮,衣料是男装料子,首饰也多是男款的,像什么簪子、扳指、玉冠……后来也送了些珠花并一套头面,珠花她给阿箩日常戴,那头面华丽精美有余,阿箩这样的小姑娘戴着却嫌老气。 镇上也有银楼,只是款式没有那么新那么精美,但对于久居乡下的她们来说,恰是最合适的。 知暖给阿箩买了一套金镶玉的头面首饰,款式不复杂,却胜在精致小巧,不显累赘,日常很能戴得出去。 价钱自然也不便宜,差不多花了她一个金饼。 阿箩那个心疼,死死拉着知暖的手:“阿兄,我们不买了不买了。” 知暖那么贵的蜡烛都做出来了,岂会舍不得这些钱?大手一挥:“没事,阿兄还能赚。” 买了首饰,来都来了,自然又要去逛市集,把家里已用暂缺的东西都买了,想着如今四月了,可以养猪了,又买了两头小猪崽。 鸡鸭他们自己孵了几十只,不用买。 怡娘跟着她在牛马市行行走走,特别想养羊,可见知暖总是略过那些小羊羔不看,忍不住问:“轩,你不想养羊吗?” 知暖说:“不养。” “为何?”怡娘不解。 毕竟这时候养羊的比养牛和猪的多多了,因为时人爱吃羊肉,养羊好卖钱。 涌泉村里就有许多人家里养着羊。 而知暖为什么不养呢?盖因为现代的时候她看过一篇文章,说是唐朝人民爱吃羊,然后其养羊业爆发式的增长迅速摧毁了西北地区的生态环境,甚至吃垮了大唐盛世。 知暖知道这个研究不是无的放矢,她也清楚自己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摆摊开酒楼的时候努力开发其他肉菜,跟永安侯夫人还有陆家认识后,她也曾跟他们说过大肆养山羊的危害,希望能透过他们改变些什么。 从后果看,收效甚微。 但她也没办法,只是没办法不代表她就要随波逐流也跟着养羊。只这会说养羊会破坏生态环境这样的理论略费劲,知暖就换了个简单的:“家里没有羊圈。” 怡娘哑然。 她那个新修的家里也没有羊圈,知暖倒是让人搭了马厩,但那是要留着养马的,养羊肯定不行。 她就算要养羊也得等自家当家的回来搭羊圈后才能养,遂暂时放弃了这念头。 三人各处市集逛完,东西买不少,靠他们三个是拿不回去的,知暖让两人看着东西,她拎了条肉去陈家走了一圈,最后请陈二郎驾车送她们回了家。 到家已是午后,陈二郎有段时间没来了,由知暖陪着到处逛了逛。 见她把新屋修得那般好,忍不住道:“你对这个‘叔父’倒是真好。” 作为在府城养过伤的陈家兄弟还有怀安自然知道她这个“叔父”、“婶娘”是什么来路。 知暖笑着冲他眨了眨眼:“我这个叔父会武。” 陈二郎立即领会,冲她咧嘴笑了笑。 像他这样经常到处跑的人,很明白身边有个会武的人会带来怎样的安全感。 不过呢,知暖为留下对方,能特意帮人建座房子,也是很大方了。 看过房子,陈二郎又去看了知暖挖的池塘,提了点意见后,他就回去了。 送走人,知暖去到后院,阿箩和怡娘煮了食正在喂刚买回来的小猪崽。 下午的时候怀安几个做生意的来了,他们也是听说知暖几个去了镇上,埋怨她:“先生要去镇上怎的也不说一声?我们可以载你们的。” 知暖的两匹马都出去了,她又不会套牛车,所以早上是走去镇上的。 “你们要做生意,那是大事。”知暖挥挥手,阻止他们再说下去,“说吧,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这几人,连带着三家都一起忙得不得了,无事他们也不会来找自己。 怀安有些羞涩地奉上二两银:“这是上月先生该得的利钱。” 二两银于如今的知暖自是不算多,但这才一个月不到,她二成利就能分到二两银,已经算是很好了。 “不错。”她不吝夸奖,听他们说后期生意没那么好便搭了米饭同卖就更是满意,知道做生意还知变通,这是十分难得优秀的品质,替他们分析说,“只卖这一样,还是略单薄了些。待得镇上人都吃过,怕你们生意会难做。” 江河几个急了:“那怎么办?” 他们才尝到点甜头就说以后生意怕不好做,那怎么行? 唯怀安沉着地看了知暖一眼,没说话,不过呢,他眼睛里同样透着迫切。 知暖笑:“若是有人想同你们买方子,价钱合适,卖便卖了。”她没说的还有镇上酒楼这个意外,如此新鲜的菜式在他们眼皮底下售卖,他们能无动作?估计这会已经在忙着仿制了,而不管他们仿不仿得出,他们这生意也是做不长久的,不若将方子卖了。 听说卖方子,几人反应不一,有人高兴能大赚一笔,有人忧虑卖了方子他们还能做这生意? 知暖等他们叽叽喳喳说完了,齐声向她讨主意时便将自己写好的几个新方子拿出来:“天气渐热,肉食本就易坏,你们若真想做,就做这些个吧。拿回去琢磨琢磨,不行再来问我。” 摆摊知暖可是经验丰富,拿她当初的复制也不是不行。 不过知暖与他们又不一样,她那会在京城,材料丰富,而这小地方,得考虑食材的长期供应性。 她写的是豆子的几种做法,面糖豆、江米豆、椒盐豆,以及她用米饭改良的不辣版紫苏辣条。 再加个煎饼果子,拿出去摆摊,足够他们忙了。 看她准备如此充分,怀安就知她是早有所料,不由又感激又崇敬,带头吹了一波彩虹屁,又表了衷心,然后就被知暖赶走了。 等冬叔他们回来的时候,几人的新生意已是做得十分火热。 第162章 求娶 靠着几样零食,怀安他们既不用抢酒楼生意,因为东西小利润薄,反而成了酒楼稳定的供货商。 冬叔他们是在阿暖及笄礼前一日赶回来的,本来他们出去那么久,家里肯定是担心又牵挂,但是因为几家孩子做生意,一家人都跟着忙得没谁有空惦记外头的人。 江山、尹柴第二日来参加阿箩的及笄礼时,后者就嘎嘎与知暖笑说:“阿山回到屋,他爷奶爹娘就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回来了’,连晚饭都忘了给他做,还是在我家吃的哩。”攀着江山的肩膀,他幸灾乐祸,“他这江家的长房长孙,可要失宠喽。” 江山性格素来稳重,也不管他的调笑,拍开他的手,认认真真与知暖行礼:“多谢先生给我阿弟多想了条出路。”还说,“如今见一家人都一齐使劲努力,我很是欢喜。”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江家房头多,因着江里长,江山父母一辈几弟兄都没分家,哪怕薄有家底,各房为着自己的利益也是各打着小九九,面上和谐,内里总是难免一地鸡毛。 尤其江山接了学堂武课,因为练武而很少帮家里做事后,叔婶们没少跟他爷奶闹。 如今江河也能赚钱,且是带动得全家人都有了收入,看得见的利益,教大家都尽力帮忙,然后劲也能往一处使。 他这话,既谢了知暖,也算回击了尹柴的“失宠论”——看,我全家都赚钱啦你家呢? 会耍小心眼了,嗯,也是进步。 果然,尹柴不是很开心,嘀嘀咕咕着道:“先生,其实我家也有争气能干的阿弟呢。” 两个徒弟,怎么好厚此薄彼嘛? 这是顺竿子往上爬的主,知暖还没计较他偷偷追阿箩的事呢,他倒还晓得来与家里争好处。 先不理他,只和江山说:“你不用谢我,此事是怀安牵的头。” 江山道:“总归是先生给的方子,他们才做得出来。” 知暖笑:“可不是白给,他们也给我分钱了的。”说到这,她才看向尹柴,“你家若真愿意,不用急,过几天我就有事交予他们做了。” 尹柴惊喜万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先生此言可是当真?” 知暖不说话了,要他稳重。 尹柴还想问具体细节,不过怡娘找过来了,是有事要问知暖。 今日阿箩及笄礼,卢嫂子、秦氏、还有里长一家早早就来帮忙,人手众多,知暖都不要干什么,就坐草亭与江山几个闲话,然后等着上门观礼的客人就行。 但一些大小事,还得问过她。 知暖回了怡娘,再空下来,就问江、尹二人在府城的细节。冬叔他们昨日回来得晚,且冬叔主要和她说的是她新本子排练的结果,以及她带去的蜡烛,青姑有多喜欢,想请她帮着多做一些等等。 至于江山、尹柴,他一句话带过:“两人见识了众多英豪,倒着实开了眼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知暖要知道具体的,还得问他们自己。 江山和尹柴还小,去的时候知暖嘱咐冬叔,不让他们知道自己与玉凤楼的关系,只带他们见见世面。 冬叔,或者说青姑安排的很妥,两人住在武举考生们住的邸店,日日见人切磋,与人切磋,对考武举多少已有了点明确的方向与做法。 两人由尹柴主试,江山补充,说书一样说他们认识的武举考生,知暖听得津津有味。 “好了好了,你们还真是话都说不完了。”卢嫂子从阿箩房里探头出来,冲坐在草亭的三人喊话,“轩郎君,你且看看,阿箩夫子这发梳的如何?” 及笄礼上要梳发,不过那会只是意思意思梳一梳,多数都是提前梳好了的。 十六岁的阿箩被带了出来,她的头发被高高盘起,看惯的丫髻换成了代表成人的高发髻,身上是一袭鹅黄色的新襦裙,因着天气冷,外面罩着件厚实的大毛披风。 将近一年的教书经历,让她身上多了些书卷气,也变得自信大方,加上近来,怡娘都有刻意帮着教导她礼仪举止,举手抬眸,已很有古代大家闺秀的风范。 知暖很满意,尹柴和江山则是直接看呆了。当然,江山还好,很快清醒,毕竟是曾见过阿箩单手斩鸡头的彪悍,这会看她美如画也忘不掉当时的震撼。 江山是真被迷晕了,忍不住胆大包天到扯住知暖的衣袖,支支吾吾地道:“先生,我会好好识字,好好练武。” 知暖看向他。 被先生清凌凌的目光瞅着,他脑子懵了一下,胸膛一挺,心里的话就直通通秃噜了出来:“我想求娶阿箩夫子,先,先生,你……您能把她嫁予我么?” 声音还挺大,此刻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其他人都笑,阿箩羞得瞪他一眼,立马又退回了房里。 尹柴的阿娘也在,这会却是多少有点尴尬,死小子干什么呢,这种场合,是能提这事的时候吗? 猎户家的娘子行事彪悍也爽利,当即拎了烧火棍一棍子敲过去,阻了蠢儿子再犯蠢,朝知暖行了一礼:“小子行事冒失,是我没教好。”礼过后又诚恳道,“过后,我一定会与他阿爹一起再登门请罪,还请先生能见我们一见。” 再登门是请罪还是替儿子求娶,大家都心里有数,知暖温言道:“您客气了。” 不提此事。 阿箩梳好发后没多久,观礼的人陆陆续续来了。 她没请太多人,但来的,都是这些时间与他们家很熟了的。 正宾请的是里长太太,赞者是陈老夫人,担任有司的是秦氏,阿箩的好姐妹宝娘一直陪着她。 还是那句话,她给不了她豪华的及笄礼,但对这个陪着她长大陪着她逃出京城闯过艰险的妹妹,她已尽力给了她最好。 及笄礼后,尹柴父母遵循前言,果然要来为儿子“请罪”。 他们也算讲究了,来前还特意请老里长帮忙探话。 知暖问阿箩的意思。 阿箩红着脸:“我不嫁人,我说过,要陪娘子一辈子的。” 知暖笑:“你嫁了人,怎就不能陪我一辈子了?再者说,我这辈子怕是不会有成亲的机会了,能看到你成婚,也算是我人生圆满。当然,你若真不想嫁人,那又另说。” 阿箩看着她,面上显出难过来,这么好的娘子,却不能成亲只能做一辈子的假男人。 想到怡娘私下和她说的以后,她点点头:“好,我嫁。” 她嫁了,生了娃娃,让他们来侍候娘子,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娘子老来孤苦。 第163章 犯冲 知暖都不知道阿箩如此有心,连她老了都想到了。 看她答应,她便回了老里长。 尹柴家一得到消息,大喜,登门时搞得格外隆重。 带了好几只猎物过来,还都是活的,两只活兔子,两只活水鸭,还有两只活的小狼。 没错,就是狼。 小小的两只,还是白毛的。这狼是尹柴父亲早就盯上的,然后知道可以上门提亲了,父子俩连夜进山,在深山里蹲守了一日一夜,候到老狼离洞,特意捉了来给知暖他们养熟了看家。 尹父还说:“小狼崽子养熟了,看家护院格外忠诚凶悍,郎君也莫怕母狼寻来,我们去得远,回来时也把一切气息都抹掉了的。” 知暖:…… 来这里这么些年了,她自然是见过狼的,先前跟阿箩躲山上时,还差点与狼群面对面。 但骨子里,她还是现代时的观念——这些动物就适合生活在深山,自由自在,人养着,作孽了啊。 再说了,看两只狼崽崽那模样那毛色,指不定是什么珍稀保护动物……揉了揉额角,看着两只凶悍悍在笼子里奶叫奶叫的小东西,她寻了个理由:“此等猛禽,已通灵性,当自由活于天地。阿箩与阿柴结亲,是喜事,讲究个团圆圆满,还是莫要拆散人一家子了。” 她言语诚恳,说的话还……有些道理?尹父表示,回头就把小狼崽崽送回去。 阿箩婚事定下,知暖也算去了桩心事。当然,婚事定下,婚礼她却认为不急着办,好歹也要等两年阿箩十八再说对吧? 尹柴父母对阿箩很看重,哪怕过两年尹柴都二十,在时下属于“大龄”青年,他们也同意知暖缓两年再成婚的要求。 而与尹柴家有了姻亲,知暖把制烛的差事交给他家,自也是顺理成章。 各种香熏蜡烛所耗材料珍贵价格也高,自不是知暖要卖的重点,她重点还是普通的照明蜡烛上。 在研究香熏蜡烛的时候,知暖把照明蜡烛的做法做出了改良,怕耗费竹子过多造成资源上的浪费,她甚至还请木匠帮忙做了制蜡烛的模具,可以重复利用的那种,因此现下做出来的蜡烛,烛身光滑,也更容易燃烧,不会出现时不时手动帮着削一削烛油的情况。 有尹柴一家人的加入,人手齐备,材料都容易得到许多。 比如知暖要用到的蜜蜡、松油等,除松油她在山上取了一些,后面都是靠买的。而尹家接手后这些都不需要买,尹家族人多,家里还有养蜂的,蜜蜡除开自己族人提供,其余都是直接上山上去掏蜂窝取。 松油也一样。 至于其余大豆油、桐油,他们有原材料,拿原料去榨,也更便宜方便。 整整四月,知暖先是给阿箩张箩及笄礼,跟着冬叔与怡娘搬新家,再然后是阿箩与尹柴订婚,教尹家人制烛,期间鱼塘挖成,蓄水后她又到处买莲种、鱼苗,同时还要安排棉花栽种……忙得基本就没停下来过。 好在天气热的时候,该忙的她也忙得差不多,尹家制的蜡烛也终于可以大批量上市了。 一开始蜡烛是拿给杂货店寄卖,知暖定价是一钱两根,算下来只比烧油便宜一丢丢,但却方便很多。 时下蜡烛算是稀罕货,只贵族豪族家中才用,所以不要小看那一丢丢便宜,光图方便,买的人就很多。 尹家整个家族很快都忙碌了起来。 如今的涌泉村,两大姓氏,尹家制烛、江家卖小食,带动得差不多各家都能有小钱钱进账,一时倒显出欣欣向荣之态来。 而赚了钱,村里自有脑子活的人去做别的。 比如有江家的族人,不满足于只是卖原材喝的那点汤,便与江河商议,拿了他们的货,哪个镇上有集,就赶去哪里卖,别说,还真赚钱了。 有他带动,尹家蜡烛制出来后,看自己镇上卖的红火,尹氏的族人也拿着蜡烛到处推销,这个可比小吃好卖多了,都不用特意赶集,直接找杂货店寄卖,销量都是蹭蹭往上涨。 现在只恨纯手工制烛实在太慢。 知暖如今是闲下来了,加上冬叔和怡娘也搬了出去,她总算可以腾出手来重新造纸,顺便将屋前屋后的花苗都整理一番。 这天阿箩去学堂上课后,知暖让她把大门自外面锁住,造成家里没人的假象,安安稳稳在家先将发好芽的凤仙花都移栽到墙根下的围栏里。 洗过手后,她去后院把泡了有大半年的竹子倒出来。 泡太久,原本清香的竹子泛着股子沉闷的味道,有些冲鼻。 嫩点的竹子尖已完全泡烂,但老些的还很顽强,知暖忍着味,把完全腐烂的部分扯出来扔掉,尚还好的留下不停捶炼,然后按照枸树皮造纸那般一步步做下去。 忙忙碌碌一上午,最后一板纸揭下晒好,知暖直起腰缓缓松了口气。 造纸不易,古代的手艺人更不容易,就这十板纸,累得她四肢酸痛,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趁还有口劲在,她又打水把器具都洗干净晾好,才回屋去洗手换衣。 看看太阳,已是不早的样子,今天累狠了中午就吃简单些吧,切一小坨腊肉洗净了,切成粒,从后院薅一把还有点嫩的豌豆,和腊肉一起丢进淘洗好的米里面。 水开后,米饭成型,腊肉的香味慢慢渗出,知暖被勾得饥肠辘辘,正想阿箩怎这时候了还没回来,院门响,阿箩和江山一起来了。 “先生。”江山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还带着点仓惶。 知暖拿着饭铲在饭锅中搅拌,免得糊锅,阿箩走过来接手,低声说:“阿兄,出事了。” 知暖心下不安,起身带着江山去草亭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江山说:“我四叔家的二堂兄,在入营陵不到十里的地方,被盗贼抢了。若非得您事先提醒,他们人差一点就没能回来。” 近来不管是贩卖小食亦或是卖烛,生意都大好,最开始,江家和尹家族人都是各卖各家的货,也只在周边集镇上卖一卖。 江山这位二堂兄倒是与众不同些,胆子也大,他借了钱,拿了两家的货,一担挑了往营陵县里去卖。 因为头一回去那么远,小伙子心里没底,就让江山带着来找知暖问主意。 知暖一听,这不是跑商么?当即建议他:“既然要去,那独买卖这两样货物怎么划算?”平阳虽穷,也有些营陵县里没有或少有的东西,比如说各种灵芝、人参等药材,他一并收些拿去卖了,再从营陵贩些好东西回来。 这事他一人做不了,最好是拉几个伴,大家一起干。 知暖早就想拉个商队,因此还投了一个金饼给他们做启动资金。 这才第一回出门呢,咋就又出事了?她和这时代的大城市犯冲了是吧?! 第164章 被劫 知暖忙一上午,饿得不行,这会饭熟了也顾不上填饱肚子,当即和江山一起往他二堂兄家走去。 因着受伤的消息惊人,此时二堂兄家聚集了不少族人。 好在没人把他们受伤的事归咎于知暖“鼓动”他们做生意,她到后,大家待她态度还一如既往,甚至更热切。 “轩郎君。” “轩郎君。” 都纷纷与她行礼打招呼。 知暖笑着一一回礼,由江山护着进了里间。 江山的这个二堂兄叫江宁,这会儿刚被大夫看过,一身汗地靠坐在床头与家中妇孺说话。 江宁的母亲还一直哭,哭得他头大如如斗,听见外头喊了句:“轩郎君来了。” 围在床边的娘子军瞬间避去。 江宁顿时觉得呼吸都顺了,擦擦汗,看知暖的眼神都带了感激。 知暖自是不知道他的内心戏,进去后看了看他腿上的伤,问江宁的父亲:“大夫怎么说的?” 江宁父亲苦着脸答:“断了腿,没有及时治还跑了恁远的路,骨头怕是磨损厉害,得好好休养。” 江宁倒是满不在乎的,还挣扎着与她下保证:“先生,我觉着没事,养几日也便好了,届时我还要去跑,一定会把丢了的钱与货都赚回来。” “你就消停点吧!”江宁父亲都想吼他了。 等他们父子说尽兴了,知暖才开口:“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伤,不要轻乎,万一骨头没长好,你怕是要受更大的罪。至于赚钱,且不着急。” 她声音温润柔和,说话也不急不慢,那腔调,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并想跟着她说的做。 看他是真消停了,知暖才问具体情况。 江山垮着脸自怨:“也怪我们行事不仔细,据说有好几个月了,往营陵去的白头山,不知从哪冒出了一帮子山贼,占山为王,过路者但凡人少些货物多一些甚至穿的稍好些,他们就呼啦啦冒出来拦路抢劫。” 江宁他们带的货物其实并不多,毕竟不管是蜡烛还是小吃的产量都摆在那,灵芝等药材又不占地方,三人背着并不显眼。 奈何他们去县里是做生意,几人父母都找了最好的衣裳给他们换上,江宁家与江山家亲缘近,哪怕最开始的生意没他家,但他们家帮着走村串巷收购材料,后又是最早贩货的,这俩月着实也赚了几两银子。 江宁父母怕儿子去大地方做生意被人歧视,咬咬牙还给儿子买了身绸衣……于是他带上同村俩小伙,倒活脱脱成了少爷带仆从出门,被人盯上也不稀奇了。 知暖问他:“你们出入驿站邸店,就全没听到风声?” 江宁有点囧:“没有……我们没有进过邸店或驿站。” 知暖:…… 好吧,能理解他们想省钱的心理。 见知暖皱眉,江宁忙挣扎着辩白,不小心扯到伤,“嘶”了一声,被江山按下才讪讪地补充:“我们逃回来时有住驿站,还请里面的大人帮着买了点伤药,他们听闻我们被人劫还很吃惊哩,想来是也没听到风声的。”说到这,他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位大人似乎认识先生,还让我给先生带了封信。” 知暖挑眉,看着江宁让他父亲把他那件已经快烂成渣渣的绸衣找来,从中拿出一个封口严实的竹筒。 知暖猜江宁口中的驿站“大人”应该就是过年时她从府城回来住驿站碰到的驿臣,如果只是普通问候,带几句话就好,完全没必要还特意写信。 此信封在竹筒里,却不是写在纸上,而是一个折叠的小竹片,密密麻麻写满了。 开头是问候,驿臣说多谢她教的豆腐新制法以及几样菜色,他们驿站生意好了许多,甚至驿臣还因此得了路过大人物的赞赏,不日可能要高升。 吃水不忘挖井人,驿臣觉得他是沾了知暖的光才得来如此机会,所以遇到几个她的学生,颇感亲切,顺手照顾了一下,当是还她之情。 最后,他在信里嘱咐,“白头山匪一事,内情颇杂,令徒若想以后安稳,还请万万教他闭口莫再提,更万万不可报官,否则祸在眼前。” 前面的字都写得很小,最后这一行奇大,显然对方这是在郑重提醒。 “内情颇杂”、“不可报官”、还“祸在眼前”。 知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江宁:“你离开时那位大人可有嘱咐你什么?” “有。”江宁憨憨地说,“他有让我别到处说白头山的事……其实我们刚到驿站那会,那大人还挺凶,“呯”一下叫人关上门,仿佛要吃了我们一般,还是小五提到了先生您,那位大人问我们与您的关系,这才突然改了态度,给我们安排了个房间,予我们买了药,第二日还租了辆马车,叫人把我们送了回来。” 他啰啰嗦嗦的完全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知暖却听得微微变了脸色。 刚开始驿站的人态度凶悍,他们一进去就关门难保不是想要灭口,后来改了态度……她身上出了层白毛汗,把信交给江山,待他看后,凝重道:“你立时去那两家,嘱咐他们千万别乱说话……若是话已经说了出去,请你阿公出面,此事,只能烂在我们村里。” 江山应是,很快就出去了。 江宁一家见状都有些懵圈,知暖叹口气,把信递给江宁:“你自己看看吧。” 江宁:“……我不识字。” 看江父,江父也讪然。 知暖:…… 好吧,身边识字的人多了,她都快忘了这还是个文盲村。 便拿回竹片信,前面的大体提过,只着重念了后面一段。 江家人惊骇住了:“怎的会?那不是一群山匪吗?” 好问题,那不是山匪吗? 驿站是朝廷所设,为什么要帮山匪隐瞒? 知暖问江宁:“可觉得那些山匪有何不同?” 江宁其实吓坏了,他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他们是突然冒出来的……个个手里都握着刀,上来便砍人,我们吓得不得了,扔了货物那些人还要追上来,幸而我想起先生说的话,把身上的铜钱都掏出来往后撒出去,他们争抢我们才侥幸逃出命来。” 他说得一脸庆幸,知暖却是听得神色越发沉重。 不是那些人抢钱才放过他们,恐怕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几人逃到驿站也活不成吧? 人人有刀,驿臣帮着隐瞒甚至参与灭口,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山匪?? 第165章 发展 官匪勾结杀人越货,又不是没见过。 但这话,知暖不好明说。 江宁一家是不敢置信,所以不愿明说。 但他们也总算意识到了一点,就是这事确实不能随便说,说出去,还真就祸在眼前。 也不用知暖嘱咐,江宁父亲就脚打飘地出去跟江家其他人说话去了。 还好,江宁到家时间短,一回来家里人又惊又慌请大夫看伤治伤,都还没来得及说清楚细节,围观在外的那些人也只知道江宁出去贩货遇到山匪抢劫而已。 但现在,“被抢”最好都不要提。 知暖让江宁好好休息,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江宁父亲在忽悠族人和乡邻:“……那帮子劫匪厉害得很,不好随便提,被他们听到还有人逃出命来,跟那疯狗一般,怕是会来屠村的!” 还说:“这可不是我吓唬你,是送宁儿回来的那位大人认得轩郎君,好心写信提醒她的哩。” 知暖:…… 行吧,只要她的名头好用,就随便用。 又去另外两家,那两人一个手上中了一刀,一个倒是没受什么伤,但被吓得不轻,貌似有了点应激障碍了都。 两家人虽然心痛孩子们的遭遇也为损失的钱财货物感到窒息郁闷,却也都对知暖表示了感谢,毕竟他们也算沾她的光才挣得命来。 那个没受伤的娃更是握着知暖的手哭得涕泗横流,哇哇着说:“那些人好可怕,幸亏先生让我们上武课,我才能跑得快……呜呜呜。” 知暖:??? 她一头雾水,面前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有十五六了吧?怎么就也上武课了呢? 后来经他家里人解释才知道,原来这娃心里也有个少侠梦,家里弟弟上武课,他总找尽借口跟着一起上,弟弟他们跑圈,他也跑圈,弟弟他们练梅花桩,他也在后山林子里标几棵树出来在那可劲练。 这回独他没受伤,和他平时爱跑爱锻炼分不开。 知暖听闻,在老里长赶来后,与老里长商议:“我请冬叔出面,让他教村里青年人一点武招罢,凡是在外跑的,愿意的,都去他那里学两招。” 老里长也被这回的事吓到了,自是千愿万愿。 而经此一事,村里人再不讲知暖设的那些武课课程是儿戏,相反,此后大班孩子每逢拉练跑圈,村里不论老少,但有空的,都会跟着跑上两圈。 涌泉村学武之风甚浓。 然后这事还弄出了个后续,不知道哪个传出来的,说轩郎君神通广大,出门在外,念叨她的名字能够保命。 于是村里人但有外出,出门前先念一句“轩郎君保佑”,然后到地方了有事没事也要来句,“轩郎君保佑”。 搞得外头的人莫名其妙,问涌泉村出去的人:“这轩郎君是谁,怎么就能保佑你们?” 涌泉村的人便积极热情地给众人安利轩郎君多么多么灵验,多么多么神通。 然后竟还有外村的人也跟着念,甚至还有人刻了她的小像贴身带着,随身供奉。 很久很久后得知自己被当成行路菩萨供起来的知暖:…… 那时候的她满心无语,而这时她还一无所知,等老里长嘱咐好另两家的族人莫乱嚼舌,将人都吓住后,两人移步到知暖家里说话。 慈事重大,老里长当着人不好说,只两人时他忧虑重重地问知暖:“轩郎君觉着,此事真是官匪勾结吗?” 知暖看着他,不说话。 老里长垂泪,拍着桌子:“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哭完,寄希望于知暖,“您当初能上府城救回怀安,可能通过那里的人脉,将此事上达天听?” 知暖叹气,她倒是想,但她的人脉是青姑,而有了怡娘的提醒,青姑背后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呢,她能随便跟她提这事? 秦瑜倒是可以,但他来无踪迹,走了也再无消息,便是她想问也无从问起。 “我会想办法看。”知暖答应尽力帮忙,“但外力总归只是外力,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干脆把组建商队以及搜集信息的想法抛了出来。 如今村里有产出,将东西卖出去是必须的事,三人商队不安全,那十人二十人呢? 如果这十个二十人都会点拳脚功夫呢? 这时候的刀枪等都是管制武器,遇到打劫的只要不是白头山那样的背景,拼人数拼身手还是能拼得赢的。 另外,村里人如今在邻近村镇跑,总会听到些消息,这些消息里或是奇人异事或是村人八卦,知暖决定,给学堂的孩子加课,家中但有外出贩卖的亲属,不论他们看到听到啥,或路过哪里,都大事小事大路小路都记录下来,交给阿箩,然后汇总到知暖这,由她来分析,看哪些地方无异常也更富庶更安全。 老里长看不出知暖这么做的深远布局,但他知道知暖是在为村里好就够了。 “轩郎君能落户于此,涌泉村福气不小。”老里长说着起身,对着她郑重一礼,要谢她“照拂村里”。 知暖汗颜,她能说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自己? 毕竟村里人强了,她也更安全啊。 而要建十几二十人的商队,只卖现有的那点东西肯定不够,灵芝人参会那么贵,自然也是因为珍稀少有,所以也是没有大量货让他们卖的。 基于此,昔日的酒店大当家知暖,关起门琢磨零食小吃还有能卖的日用品。 这些东西,要考虑简单易做,材料易得,最重要还有,不能因为做生意就耽误田里耕种,这时候可没有现代那么强大的农业保障,种好田有粮吃才是根本。 所以最好的是把村中妇孺老幼都能用起来,青壮该种田种田,该下地下地。 想来想去,知暖想到两样,一是制糖、做小饼干,二就是肥皂。 这些东西不分寒暑都有人买来吃,还方便储存运输。 说做就做,糖是饴糖做的小颗硬糖,这个知暖做惯了的,在京城时她就时不时做一点带身上哄人,她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饴糖粒做得更漂亮点,最好是染色做成五彩斑斓的糖果粒。 至于肥皂,更细腻高端的她不会,一般的有去污能力的手工皂,她还是会制的。 小本本上记的有。 正好村里人经此一吓,暂时还敢再走远,正由冬叔带着练武,知暖有时间,翻出小本本,把要用的材料、模具、器物等都写下来,材料交给怀安等人,他们如今也不用出门卖货了,都自己在家做了,批发给村里人,让村里人去卖,所以知暖要卖什么,说一声,他们会找合适的人帮她买回来。 模具器物她自己找人订做。 另外,小饼干要烤,她就让人在自家院里搭了一个土烤炉。 如今她院子里花草树木种的多,建烤炉的地方都不好寻,最后没法,挨着草亭勉强寻了个地方。 布局丑就丑点,能用就行。 她做烤炉是为研究用,最终还是要教给怀安他们,所以她建烤炉时把那三人叫来,说了自己的打算,回去他们就也在自家各建了一个。 里长家宽敞些,做了两了。 六月里,冬小麦成熟,因着天气不大好,雨水不断,村里人只能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抢收,赚钱的事,暂放一边,连学堂都放了假。 知暖家小麦种的不多,两亩地,都不用请人,选个晴天他们四个就把麦田收割了。 麦子收好后,知暖就潜心做研究。 带颜色的糖果粒没能弄出来,主要是色素提取太麻烦了,最后折衷,改进模具,在糖果粒的形状上做出变动。 圆形普通,那就做放心形和星形的、再不济,棒棒糖也是可以的。 饼干她就没弄花样了,普普通通的方形小薄饼,酥脆咸香。 糖果和饼干的制法教给怀安那三个,肥皂给了尹柴家里,七月雨季过去,太阳如火的季节里,正好,村里人还能好好赶一波货。 这一回,全村人都发动了起来。 第166章 求帮 天气一热,知暖就不想出门不想动弹。 阿箩上完课回来,知暖穿着自己做的短袖汗衫和长裤正在草亭里睡觉。 忽觉鼻尖微痒,她睁开眼,阿箩攥了好几根棒棒糖在她面前晃。 她撑着坐起来,拈了颗糖果在手中:“这是新做的?” “嗯,阿兄说的棒棒糖,倒是很有意思。” 知暖看着手中的“棒棒糖”,和后世的已很像,剥开糖纸,顶端的糖粒是圆球型的,饴糖金黄的色泽,倒是意外好看。 在用饴糖做的“粒粒糖”出世后,她提出再做些棒棒糖,大家都不太理解,主要平白多一道削小木棍的工序,大家都觉得没必要。 要想吃圆形的粒粒糖,照圆形模子做就行了嘛。 知暖也懒得废话,撩起袖子做了几个成品出来,追捧者众。 像阿箩就很喜欢,她也剥了颗糖,握着小棍津津有味地一口一口舔着,喜滋滋道:“还是棒棒糖好,可以一点一点舔着吃,不会粘牙。” 粘牙是饴糖的特色,可惜知暖弄不来甘蔗,否则倒可以做出别的不粘牙的糖果来。 北方有甜菜也能制糖,但是甜菜若她没记错,得二十世纪初才能通过洋务运动传入国内,如今的北方,还没有甜菜这个东西。 “少吃点,等会就要吃饭了。”知暖看她吃得欢快,忍不住提醒。 她将油纸重新裹上,古人真是手工大师,知暖不管是粒粒糖还是棒棒糖,拿油纸裹时都是东绞一下西绞一下,反正不脱就好。 瞧瞧怀安他们改进后的,同样一张裁得四四方方的纸,他们偏能包得简洁大方还好看,知暖想复原都复原不了,鼓捣好一会,只能放弃,随便一裹放去一边。 阿箩笑她:“阿兄又偷懒了。” 知暖“啧”了一声,将糖和油纸塞到她手上:“你能你来。” “我来便我来。”阿箩把棒棒糖含住,接过去将油纸抻平,裹上糖就那么三折两折,一个漂漂亮亮的棒棒糖就被她包出来了。 可惜这时候没有现代那种色彩斑斓的糖纸,否则就凭这包装技术都铁定大卖。 知暖夸阿箩,阿箩说知暖:“阿兄素来聪敏,只是没耐性做这些事罢了,若你能耐下性子,谁都比不过。” “可别。”知暖头疼,“我只看看就觉着好难。” 行吧,阿箩也不逼她,说起正事:“您这一‘出门’就是归期不定,怀安他们找不着你,都愁呢,这种‘棒棒糖’糖粒大,工序也比别的糖果要难,要是与那些‘粒粒糖’一样定价,怕是会不好卖。” 那肯定啦,棒棒糖多扎实,一斤就几颗颗,和粒粒糖相比着实是不划算,口味相同的情况下,只为了吃着方便,买的人肯定不多。 知暖说:“那就不称着卖嘛,一钱一个或一钱两个,在买一斤半斤舍不得的时候,花一钱买上一两个这样的甜甜嘴,想必还是有不少人会买的。” 阿箩一听眼睛亮了:“哇,阿兄可真聪明,你怎么想到的?一根棒棒糖一钱,如此算下来,倒是比称着卖更划算呢,便是一钱两个,也没有亏,而且这样一来,买的人便多啦!” 外头不管是与怀安他们合作卖吃食还是和尹家联合做日用品,往来账目知暖都由阿箩管着。 账算多了,她如今很轻易就能算出是盈还是亏了。 这天气吃糖会口干,知暖自己睡觉都睡得口干舌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喝过后便端了饭出来吃。 天热,不想做饭也不大想吃饭,知暖早上做了凉皮,拿陶罐装了浸在水池边,切点葫瓜(即黄瓜)丝,弄个韭菜炒蛋做浇头,淋上酱汁,在这天气里吃是将将好。 阿箩赚钱赚上瘾了,一边呼噜呼噜吃一边还说:“天热,吃这个倒是清爽开胃,拿去卖应该也挺好卖的。” 知暖听得摇头:“最好别。知道为什么我叫怀安他们天热别再卖扣肉了吗?” “阿兄说过,天热,这等熟食容易坏,一不小心就会吃坏人,惹出祸事来。” “是,这样的话以后别提。” 提了,就怕有人舍不得做熟食扣肉那点利润铤而走险,怀安还好,到底见识多些,又在镇上读书,知暖一说他就懂,扣肉生意说停也就停了。 卢嫂子还有里长媳妇可在知暖面前说过几回了,说扣肉赚钱,那什么炒豆子、紫苏辣条,费事辛苦利润还低。 便是现在的糖果,跟扣肉也是没得比的。 毕竟糖可以一年不吃,肉却不能一年不尝。 阿箩替他们说话:“大家也是想多赚些钱,前些日子交夏税,税收又提了一成哩,日子难过。” 说起夏税,知暖也很无语。今年小麦成熟时雨水多,导致小麦减产得厉害,上头不行减免就算了,还加收一成的税……想想白头山上那窝子不知是兵还是匪的“山贼”,知暖感觉这个朝廷迟早要完。 这时代是类隋唐的时代,她一直觉得类的是唐,唐朝存世三百年,她总觉着战乱会有,但不会是大规模的战乱。 可如果类的是隋呢? 特么隋朝可是只经历了两世皇帝就灭亡了…… 但不管类隋还是唐,知暖都管不着也使不上什么力,她个小人物,安稳活着已经是成功,便道:“赚钱的事急不得的,等村里商队能往外跑就好了。”说到这,她想起来,“冬叔不在,近来武课大家没耽误吧?” 冬叔又去府城了,给青姑送新的戏本子,顺便知暖新做的香熏蜡烛和情趣蜡烛也已够多,拿去卖了,正好能弥补夏税的亏空。 阿箩意犹未尽地把碗底的碎凉皮一点一点挟起吃了,边吃边说:“他们也一心想跑商赚钱呢,怎会不勤快?再者说了,冬叔走时有给他们布置有功课,若完不成,冬叔回来可是会罚的。” 两人边说边聊,知暖不出门,有阿箩在,倒将村里的大事小事都掌握了个透。 只是,她窝在家里安稳避暑,却没想到,冬叔这回来去极快,只七日,他便从府城回来了,且带来了青姑最新的信。 信的重点就一个:秦公子已离府城,韩娘子快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