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明》 第1章 出发前 “娘亲,我不想睡午觉。” 尹望舒歪头靠在榻上,满脸乖巧地央求着母亲:“让舒儿出去玩会儿吧,舒儿保证玩完后会回来睡觉的,现在真的不困。” 知道明天就要动身去晨栖城的尹望舒这几天一直都格外兴奋,尤其是今天,要是让她这时去睡觉,就如同罚抄书本一般难受。 坐在榻旁的妇人却是不紧不慢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小被,慢声细语道:“明日便要出发去晨栖,这几天你一直晚睡早起,若今天再不好好休息,等明日在马车上想睡都睡不安稳了。”语气虽轻却有着十足的分量。 “舒儿其实是想找许伯伯练习射箭,五重会上都是比舒儿年长的哥哥姐姐,舒儿想届时在晨栖为爹爹争光,娘亲会支持我的做法吧。”她抱着最后的希望祈求着。 闻言,姜生玥和屋内的侍女们都忍俊不禁。 她将手上的小被放在腿上,慈爱地摸着尹望舒的头,说道:“这五重会是为各方统领共谋天下和平,协力抵抗魔族而办,而非比武大赛。舒儿能想到这份上,娘亲已经很欣慰了,至于能不能在会上争光,我想,你父亲也不会太在意的。” “大小姐这不仅仅是想为宫主大人争光,更是心存盛云,大小姐能有这份心乃是盛云之福啊!”年长的嬷嬷在一旁笑着附和。 眼见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尹望舒只好妥协,乖乖地躺好。女人将小被温柔地为其盖上,在整理好被角后又吩咐侍女点上温兰香,最后才起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位少女一脸欣喜地快步走了过来,在见到眼前衣着华贵,身形羸弱的妇人时,恭敬行礼:“夫人。” 她本想示意丫鬟噤声,但还是晚了一步。榻上的尹望舒此时闻声而起,“银铃!” 女人简明扼要地问:“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姜老爷携姜小少爷进宫了,宫主大人正在与其议事,小少爷刚被安排在了客房,并提出想见大小姐。” 小成来了?!眨眼间尹望舒鞋都穿好了,一蹦一跳地来到母亲跟前,笑嘻嘻地正欲开口,母亲便轻揉眉心,无奈允了她的要求。 姜应成是她的表弟,舅舅来宫里也常捎上他,虽然他们俩见面的次数不多,感情却是相当好。 她来到客房,见到半年未见的表弟,脸上笑开了花,直夸他来得是是时候。 “舒姐姐好,”姜应成有些不解,小声问道:“我打扰到表姐了吗?” “怎么会呢?” 尹望舒学着母亲的样子也摸了摸他的头,感叹了一句:“小成长高了好多啊!都快比表姐高了。” 姜应成的脸有些泛红,腼腆地说道:“我与表姐本就只差一岁,何况我是男孩子,以后自然是要比表姐高的。” “小成长大以后不仅会比表姐高,还会比舅舅高,做姜府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的脸又比之前红了一些,之后表情又突然认真,“爹爹在天连山修建了一座学堂,不久前才完工,此番正是前去检查学堂建造如何,看看各处是否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以便我日后入堂学习。” 尹望舒有些疑惑,北连山位于晨栖北地,苦寒无比,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要在那么远的地方建学堂。 “爹爹说我四岁那年遇见了一位算命先生,先生说我命格凶恶,未及及冠恐会有血光之灾,自救之法便是前往北连山避凶。” 看着眼前不过十一岁的表弟一脸郑重,她还是有些不信,捏了捏姜应成的小脸,说:“我的表弟这么可爱善良,哪里凶恶了?要不换个先生再算算看?” 他的小脸霎时间红透了,忙说这不是玩笑。 陡然间她好像记起来了什么,若有其事地对他说:“之前盛云也有一位身负盛名的卜卦大师,但有一次他为一行出海商贾卜卦出错,商船全部遇难,无人生还,自己也被他们的亲人报复,摊子被砸,下场凄惨。” “表姐是如何得知的?” “睡前娘亲给我讲的,说是听小时候外婆讲的。” 姜应成默然。随后开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父亲常常听闻晨栖多出魁梧勇士,便想将我送去磨练,我也不想辜负父亲期望。” 一想到表弟入了学堂便再难见到时,她的心情一下子沮丧起来。等等,表弟要去北连山,不正和自己同路吗? 尹望舒将她要去晨栖的事说与他听,如此巧合,说不定爹爹会答应带上舅舅他们一起出发。姜应成到底还是存了同她一样的想法,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去问问。 两人来到议事殿门外,让人进殿禀告,不多时,两位笑容满面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那位身材微胖矮小的男子见着尹望舒就上前抚了抚她的辫子,“舒儿如今欢蹦乱跳的,看来舅舅以后不能再叫小药罐子喽!” “昨天向许伯伯学习射箭的时候他还夸我双臂孔武有力呢,才不是药罐子!” 尹皋看向一边的姜应成,温柔地问他有什么要准备的。 男孩红着脸摇头,说这里一应俱全。 尹望舒俏皮地眨眨眼,拐弯抹角地问起明日的事宜来,不时偏头看看后面的表弟,其真实目的不言而喻。尹皋也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着把他们明日将一同去往晨栖的事说明。 听完父亲的话,尹望舒满心欢喜,牵着姜应成的手一蹦一跳地俩开了,嘴里一直念着自己最近新得来的小玩意儿,说是要一同带上。 翌日,宫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尹望舒跟在父亲身后,等待父亲交代完事务上车时,姜生玥从宫里走了出来,尹宫主急忙折了回去,嗔怪道:“不是说好今日不用来送,这外头风大,当心身子。”说着便将她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 妇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紧张,道:“你们出门前我总是觉得心神不安,便想看看平安符你是否带上了,幸而你们还没走远。” “此行我们定加倍小心,不让夫人劳挂。”尹宫主拿出平安符,她这才放心。 “母亲,舒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照顾好小成的,绝不会让您担心。” 姜生玥还是有些恋恋不舍,最后在侍女们重重叠叠的拥护下回了宫。 第2章 初见 马车里,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表姐这次去晨栖城就能见到这么多鼎鼎大名的人吗?” “听爹爹说,到时候不仅是各方统领,连同他们的后辈也会到场,我倒真想和他们交上朋友。” “表姐性情这般好,定会如愿的!” “小成如此聪慧勤奋,北连山学成后也肯定不会叫舅舅失望的!” “我会努力的!” …… 到了城门口,守城士兵接过他们递去的请柬后,就要开城门。 这时,又来了一行人马。车帷被拉开,在看到前面刚递交请柬后,里面传来一句不冷不热的女声叫停马夫。 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面容冷艳,尽显高傲。士兵们大开城门,个个无比恭敬。 马车里的尹皋见到是熟人后,也赶紧下了车。 女子在看到尹皋随行的三辆马车后,不禁皱眉:“尹宫主这是把宫里的厨子都带过来了吗?” 尹皋上前解释:“宋岛主说笑了,是内兄这几日正好也要来晨栖,就一同过来了。” 姜修文此时也下了马车,脸上堆着笑,拱手行礼,“没曾想今日能在此处邂逅宋岛主,姜某实在有幸,岛主果然如传闻般多年来风华不减……” 未等他说完,宋知弦转身就上了马车。 尹皋刚想缓和气氛,谁料姜修文率先开口,“宫主大人先上车吧,车里头的孩子们都等不及要进城了”,说完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依旧笑容满面地上了马车。 透过车窗目睹这一切的尹望舒和姜应成面面相觑,尹望舒又望向驶远的马车,发出了疑惑:”琉光岛的宋岛主脾气一直这样吗?” 姜成低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不说话。 一行人来到城主府,城主陆维筠带着府丁亲自来迎接。 一下马车尹望舒就被猝不及防的寒气直灌咽喉,喉间生起丝丝痒意,当即就咳嗽出声,尹皋眼里满是心疼,帮她理了理裹得严严实实的细软白毛斗篷,又摸摸上面那颗小脑袋,进府时故意放慢脚步。刚到大厅,陆维筠已经带人亲自过来了。 在大殿之中,梁枋上的凤纹彩绘金光熠熠,大厅的一侧立着一个颇具古韵的博古架,其上的陈设古朴精致,她转望角落,朱漆木托架上的绿植在一片朱碧辉煌中异常惹眼,时有幽香传来,令人神怡。 她仔细瞧着为首的男子,五官神润,身姿挺拔,行处自来风,全身散发着一股儒雅气,心想他年轻时定是仪表不凡。 “尹宫主久违了!” “久违久违!” “真是久违了,陆城主。”姜修文笑着迎上前来,“城主大人的好心善举姜某一直铭记在心,虽说无以为报,但还是想献上此物聊表寸心,礼轻情重,还望大人笑纳!”随即便有一人捧着华贵的紫檀木匣走上前。 陆维筠道:“不过举手之劳,您过誉了,至于这礼物更是愧不能收。” 姜承佑劝道:“陆城主是鄙人和犬子的恩人,此等恩情实在无法用此物来衡量,还请大人收下,也好让姜某日后心安。” “还望城主大人收下,成儿日后在学堂求学也得心安。”跟在身后的姜应成也上前附和道。 陆维筠不好再推辞,于是提出要留姜氏父子喝茶歇脚,姜修文正要应下,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女声:“这五重会何时竟改名为六重会了,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为这新人带些见面礼,也不至于如今被你们孤立不说,还失了礼数,传出去外人肯定要说我待人傲慢了。” 来人正是宋知弦,随同的还有城主夫人宋怀音。 不等陆维筠开口,姜修文先解释道:“这是哪里的话,宋岛主性情爽直,对人真诚,陆城主大发善心为犬子择选宝地修建学堂,今日特地前来聊表心意,在贵府多有打搅,实在抱歉,这就告辞,再次谢过城主大人好意,姜某早已定好客栈,大人不必挂心,鄙人告辞了。”说完就拉着姜应成对他弯腰行了一礼,带着尴尬的笑容离开了。 陆维筠脸色有些尴尬,于是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尹望舒,语气温和,道:“这位便是令嫒了,粉面朱唇的,不像是常生病的孩子,尹宫主养育有方啊。” 见有人提到自己,尹望舒抬起头给在场几人都问了声好,城主夫妇微笑回应,场面稍有缓和。 尹皋满脸温和看向女儿,道:“小女小名叫望舒,经年的药养身体也是有了好转,性子可爱向来让人省心。” 宋知弦瞧了眼,“将来要做一宫之主的人怎能总是生病,汤补药医不是长远之计,练身习武才能强健体魄。” 城主夫人貌似很欢喜尹望舒,捧着她的小脸左看右看,忍不住发问:“小望舒真是好生一副玲珑面孔,还不怕生,今年几岁了?” “望舒今年十二了。”尹望舒乖巧回答。 宋怀音止不住的笑意,柔声道:“竟只比羲儿小两岁吗?看着倒像是十岁的娃娃,这几天望舒要在城主府中住下了,若是有需要的就和伯母说,倘若无聊了就去找正羲哥哥,你正羲哥哥可以带你到府中四处逛逛。” 宋怀音同宋知弦虽为姊妹,性情确实截然不同,一个冷艳高傲,一个温柔热情,真是有意思。 尹望舒笑道:“谢过伯母,望舒记住了。” 一阵寒暄后,府丁引领尹家父女来到了客房。沐浴洗漱后,尹望舒自觉无聊,想出门但又怕无意中惹祸,于是就只能在院子里数数花,发发呆。 “望舒可是觉得无聊了?”城主夫人从小石板路款款走来,“伯母带你到府中逛逛吧,小望舒想不想去呢?” 尹望舒的小手被城主夫人牵着,内心兴奋不已。 这期间宋怀音带着她四处赏花观景,时而问:“望舒累不累,可要先在此处歇一会儿”,“小望舒饿不饿,可想吃些点心,伯母这儿的点心种类可多了……”时而揉揉望舒小脸,轻点鼻尖,这一路上尹望舒感到无比亲切。 路上她告诉望舒目前除琉光岛岛主携后辈何络珠到府外,安阳庄庄主也已带其独子到了府上。尹望舒好奇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后得知何络珠不过及笄之年已然是一副仙姿玉貌,冰肌玉骨,虽不是宋知弦亲生女儿,却有着八分像的性格。而那安阳的小公子却自小淘气,两人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走着走着,突然一家丁来报,金羽堡堡主已至府上。 宋怀音问她是想让仆从带领着继续逛还是由他们带回客房,尹望舒回答想再逛逛,她吩咐好两个侍女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后面尹望舒她们行至一处清池假山前,一侍女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些点心吃食,另一位侍女见状也上前询问是否口渴,两人颇有要争一番的意思。她看出来了她们的小心思,让她们同时去取点心和茶水,自己则保证就在这一处闲逛,不会走远。两人喜出望外,承诺自己会尽快回来,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尹望舒觉着她们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走到了一房院门口。 原本不想进去,可当她看见屋内窗户透出来的荧荧黄光时,整个人都被吸引住了,无法抵挡能发出这样美丽光芒的东西,双脚鬼使神差地被那窗子给吸引过去了 院子虽大却没有繁花绿树,只有普普通通的石桌一张,雕刻简陋,整个院子清冷至极。不过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眼见着离窗户越来越近,尹望舒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在窗前看看就好,看完就走。走近了发现窗户边荧光渐渐隐去,一个人的背影移入眼帘:那人披散着一头柔顺乌发,身着单薄,面前有一块光滑如镜的黄色玉石,周身有一层黄色荧光。 看来这是一块会发光的奇玉。 微风吹进房内,发丝被撩起,露出了白皙的脖颈,那人伸出同样白净的手对着奇玉梳起了发,坐姿端正,动作轻柔,不紧不慢。 “外头春寒料峭,姐姐在屋内也要多穿些衣服,小心着凉!” 尹望舒这么一开口,房内的人明显顿住。 她觉着是自己太过冒昧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未经姐姐的允许就进院子了,还吓着你了,我在这里给姐姐道歉!” 那人准备放下梳子的手又顿了顿。 尹望舒想起城主夫人提到的性格与宋岛主颇像的仙女姐姐何络珠,以为人家不高兴了,赶忙又补充道:“若是何姐姐觉得没有诚意的话,我可以赔礼,还望何姐姐不要生气。” 房内的人将梳子放下,又是一愣,微微侧头,似要说话,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院子,嘴里叫着:“尹小少主!” 她看着眼前神色慌张的小厮不明所以,“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小少主定是迷路了吧,小的这就带少主找管事嬷嬷,让嬷嬷带您回房,其他的路上再说吧。”尹望舒想说明情况,小厮焦急开口说:“小少主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还有杂务要做呢,做不完是会罚月钱的,还是早些走吧!” 想着之后还会再见面,只好先跟他走了。 第3章 晚宴 沿途她发现一座紧闭的院门,视线跨过高墙首先看见的是罕见的绿色琉璃瓦,五只屋脊兽屹然在屋顶上。 之前见到的房屋建筑并无过多夺人眼目的地方,唯有这座气派突出。 出于好奇,她便问身边人那是谁的住所。 小厮只说那里现在不住人,其余的并没有多解释。 她想起那两个侍女,好不容易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并说自己要回去等她们,听到是在这不远处的塘池,他将尹望舒带至原地,再三叮嘱不可随意入他人宅院,她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耷拉着头应着。 坐在亭下,她双手托着下巴,神情沮丧,心里想着刚刚在院子里的失礼行为,后悔不已。本来来这里就是想结交朋友的,没想到第一天就闯下祸。 “世上为什么没有后悔药呢?” “我要是说我有,你可要?” 身后传来清脆爽朗的少年音,她转头看见一蓝衣小少年笑得明媚,手里端着一碟糕点。 尹望舒问道:“你是谁?” “我是上天派来给你送后悔药的。”少年说的一本正经,将碟子放到尹望舒面前,又神秘兮兮地说:“晚了可就不灵了!” “难道仙品也有临期一说吗?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眼见自己被拆穿,少年说这是自己向侍女姐姐讨要的,说是清甜不腻,让她也尝尝。 她拿起一方淡黄色的糕点,伴随着淡淡的香气送入口中,松软无比,甜糯适口。眼前的小少年确实没有夸大,尹望舒对他说了声谢谢。 听到这话少年面露得意,“这可是小爷我千辛万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小爷的品味一向不会差!” 这说得就像是他亲自下厨房做的一样。 接着少年又说府上还有好多口味的茶点,自己这几天要都尝一遍。 看得出来他也是吃货一枚,尹望舒不禁好奇府上的糕点有何出名之处,让他满心只想着吃糕点。 少年解释道城主夫人爱吃甜食,故而城主聘请了多名制作糕点的师傅,经常变着花样为其夫人制作甜食,而且做法也精细,从取材,磨粉,揉团,调香,蒸熟,常常是需要师傅花费几天的时间才能做出完整一碟,因此他费尽口舌也要讨来尝尝。 原来如此,城主和夫人真是恩爱非常。她此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是第一次离开盛云来这么远的地方,如今母亲身边无一亲人,又时常生病,首次深切体会到了牵挂家人的滋味。 “聊这么久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小爷谢林星,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叫尹望舒,盛云宫大小姐,你以后就叫我谢大少爷吧!” “记住了,林星哥哥。”尹望舒望着面前的安阳少庄主,认真回答。 谢林星无奈道:“好吧好吧,叫哥哥也不是不行。对了,你刚刚在这里唉声叹气什么,有小爷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件事不关你事,你也帮不上忙。”尹望舒又叹了口气,“我刚刚擅入宅院,喏,就是那儿,”她说着就用手指了指那间院子的方向,“打搅到了里面正在梳妆的姐姐,还没来得及正面道歉就被小哥拉走了。” 谢林星惊诧,“姐姐?你可听见那人说什么了吗?” “她背对着我,还没说话我就被拉走了,但我感觉她应该是很生气了才不说话。” 谢林星表情有些奇怪,认真地问:“你说的那座院子可是无一花一木,死气沉沉,只有破石桌一张,冷冷清清的?” 尹望舒惊喜道:“对,你也去过吗?” 他的嘴角有些不自然,将身子背了过去,道:“那人脾气确实差,说不准真生气了,看来你真得好好想想补救之法了”,后又将手背在身后,身子抖了抖。 “我还有事要做,就先不陪你了,宴席再见。” 之前还端着点心四处闲逛,这会儿又悠哉悠哉地走了,真不像是有事缠身的样子。谢小爷的乍然到来与莫名的离去尹望舒并未过多在意,不过他带来的点心确实让自己的心情舒畅了一些。 谢林星走后不久,两个侍女端着茶点姗姗来迟。尹望舒知道她们离开是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在盛云宫自己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极大可能是想去见见来府的客人,但还是忍不住问起她们去了哪里,见到了什么。 两个侍女也没有隐瞒,坦白了自己是去前厅一睹金羽堡少主容颜的,其中一个侍女一脸崇拜地说:“那位少主束发年纪就已气度不凡,金子般的一头卷发甚是靓眼,那双琥珀眼睛真是夺人心魄,言行举止极为稳重,真是年少英才!” “我倒是觉得是我们公子气质更佳,知书懂礼且面若冠玉,若是性情能再平易近人些就好了。” “平易近人?妹妹难不成还想让公子在看到你为他日日清扫炉灰时次次对你表露关怀吗?” “说过不许再提此事了,你还拿这事打趣我,你别躲,我保证不揪烂你的嘴!” 听完两个侍女的话,尹望舒心中并无波澜,毕竟身为城主府的公子,相貌和气度定是不会差,只是不知道脾性究竟如何,只能等宴上见面了。 比起这位,她更担心的是琉光岛来的那位。每次一想到这,尹望舒都会不由自主地揉揉眉。 申时,府丁来报,宴席已经备好。 受邀之人均已到府,尹皋换好衣服叫上尹望舒便欣悦前往。 她心里万分激动,自己盼了十几天这一晚终于到了,这是自己第一次随父亲参加如此盛大的宴席,而且在座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自己还能在这里找到和自己同等身份并且以后会时常联系的朋友,尽管自己不久前才闯祸,躁动的心还是无法按捺住。 来到正厅,陆维筠抬手唤来宴侍走上前去引领尹皋入座,尹望舒一眼就瞧见了已经坐下的谢林星,对方一看到自己便笑嘻嘻地打招呼,一直到自己坐下了脸上还挂着当时的笑。她只当他性格活泼爱笑,没有过多在意。 “让各位久等了,是我之过。”一位身材魁梧,金发黄眼的男人和一脸冷漠的宋知弦一同入厅,身后跟着两人:少年气宇轩昂,步履沉稳,前额两侧留着一绺小卷发,应该就是侍女们说的金羽堡的公子了;旁边的少女体态端庄,步履轻盈,更是有一副清丽绝俗的面容,不用说也能猜到是仙女姐姐何络珠。在惊叹于何姐姐的美貌时,尹望舒心中不免忐忑,怔怔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对方目不斜视,未曾向她投来一眼。 她心下暗戳戳决定宴席散后再当面道歉。 陆维筠见人已到便传唤宴侍们随座服侍。 “既已来晚,便自罚三杯,不过分吧赵兄。”谢期打趣道。 赵珩笑着拒绝:“刚刚的客套话怎可当真啊!” “哪有还未坐下就让人罚酒的道理,谢庄主未免有些欺负人了。”宋知弦在一旁嗔责,随后又说:“今日我便以茶代酒,罚了这三杯。”宋知弦坐下便豪饮三杯茶,这一举动属实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让赵珩骑虎难下了。 别无他法,只能硬干了这三杯了。看着赵珩硬着头皮喝完三杯酒,场上的气氛又活跃了几分,陆维筠见此场景也抿深了唇。 “诸位,五年不见,各位千里迢迢来我晨栖,终得重聚,我先干为敬!”陆维筠端起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在座的其他人也齐齐执杯杯回敬。 第4章 误会 “陆兄,这筵席都已经开始了,为何不见令郎啊?”尹皋放下酒杯疑惑地问。 “是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久别重逢,也该让孩子们好好聚聚啊!何况络珠和望舒都是初次参会。”对面的赵珩也一同附和。 陆维筠正襟危坐,缓缓放下酒樽,从容道:“诸位仁兄贤弟不必多虑,适才我让正羲去取杏白酿,稍后就到。” “正羲整日里不是修书习礼,就是习武练功,如今大家难得再聚,他还要赶着去做那端茶送酒的活。为了磨练自家公子,陆城主真是煞费苦心。” 宋知弦直言不讳,慢悠悠地倒茶喝茶。这话无疑是给场上泼了盆冷水,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陆维筠脸色也有些难堪,却又无言反驳。 “知弦话有些重了,正羲身为晨栖少主,维筠想让他早些学会待人处世也并无不妥,这其实也是维筠贤弟的一番苦心啊!”这时赵珩出面解围,场面才有所缓和。 见到宋岛主又一次拆陆城主的台,尹望舒不明白为什么她对陆维筠有这么大的不满,同时心里也对那位公子好奇不已。 见宋知弦不再开口,赵珩急忙转移话题:“之前就听小皋说望舒自小体弱多病,现今得见却是容娇神满,乖巧可爱,想必这其中定是有一番良苦用心啊!” “望舒这孩子娇小玲珑的,见面第一眼我便喜欢非常,想来以后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城主夫人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 “望舒如今虽面上无恙,但一直以来花费了不少时间调理,现在也不敢有所松懈,以至于学习方面滞后,常常对舒儿感到愧疚,大多时候更是有心无力。” 听到父亲这样说,尹望舒赶忙安慰父亲:“舒儿已经不是病秧子了,以后也不会是,爹爹已经做到最好了,舒儿以后都会按时喝药,积极练功,不会让爹爹再为我担心了。” “皋弟好福气啊!望舒这么小就会心疼长辈了,哪像我家这个臭小子,十四岁了还天天给我惹事,要是能有望舒一半懂事该多好啊!”谢期说完就拍了拍谢林星的头,林星一个没拿稳将夹住的菜洒在了桌上,谢期无奈扶额,嫌弃都快写在脸上了。 “望舒吉人天相,况且年纪尚小,有些事不宜操之过急啊!” “姑娘家的也不能太过严苛,自然还是身体最重要……” 席上再一次热闹起来,听着这些话尹望舒顿时感觉心中无比温暖。 少焉,一府丁快步走上厅前,“公子已到,正在门外等候。” 陆维筠微微点头,“让他进来吧。” 在座所有人齐刷刷将目光移向门口,除了谢林星,他此刻正笑嘻嘻地望着尹望舒。当她转头与他对视时,林星随即又把头偏向一边,这让她很是不解。 一阵脚步声响起,尹望舒回头望去,只见来人一袭鹅黄色锦缎,身着银丝暗纹袍,衬得他身形修长,步伐轻缓而有力,后面还跟着一个端着酒壶的侍从。那人走近了些,尹望舒才仔细看清了他的外貌:肌肤雪白,眉若刀裁,眼如含星,清秀中又带着些稚气。 尹望舒怔怔地望着,那人也微微侧头望向自己,之后又重新目视前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刚刚嘴角好像往上挪了些。 “父亲,杏白酿已取来。”陆正羲恭谨行礼,声音清冽。 “各位叔伯也等你好些时间了,快将佳酿给各位长辈们倒上吧。” 论长幼顺序,最后一位是尹皋。尹望舒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陆正羲,总觉得此人的背影有些熟悉,那一身黄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陆正羲走向谢期时,身边的侍从也转了身,这时的尹望舒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在院子里见过他,如今他跟在陆正羲身边,想起那日他着急将自己带离那间院子,以及谢林星一系列古怪行为,她心中有了个不敢置信的猜想。 尹望舒望向宋知弦那边,何络珠还在自顾自地喝着茶,未曾向自己投来一眼,她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她的脸从粉变白,又由白变红,心里一团乱麻。 不知何时陆正羲已经走到尹皋面前,尹望舒心跳越来越快,强装镇定,抬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极力想用表情表达自己的心声: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更不知道当时在房内的是你,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冒失行为了,看看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正羲在给尹皋倒完酒后,低头便看见尹望舒那双快哭出来的眼睛,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向自己诉说。陆正羲低眸浅笑,开口道:“早先便听闻望舒妹妹率真可爱,今日面见果真如此,若是在府上有何难事疑问,便可来寻我,正羲很乐意为望舒妹妹解忧。” 尹望舒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第一时间竟不知道回什么好,愣了两下才激动开口:“谢谢羲哥哥!” 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了,脸上是难掩的兴奋。 接下来,陆正羲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上,众人对他赞不绝口,诸如“令郎品貌双绝”“陆城主教育有方”此类,尹望舒全然没听,有时假装专心地吃着佳肴,有时缠着父亲聊天,偶尔偷瞄座上的陆正羲,对方发现了也只是报之一笑,这种回应使得她心中的羞愧更甚。 在众人逐渐开始离席时,尹皋问她是否想回去休息,尹望舒朝那个座位望了一眼,正巧那人也注意到了,四目相对,那人先是一愣,后又回以微笑,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心底那种不知名情感还是燃了起来,蔓延上了脸颊。尹望舒立刻转头对父亲说她还想在待会儿。 席上还有半数人在座位,人声嘈杂,但这短短几秒所发生的事还是被城主夫人尽收眼底,她故做头晕状,对陆正羲说:“真是奇怪,何时起我这酒力竟这般不如从前了,羲儿,你去吩咐下面煮碗醒酒汤来,倒也不必太急,做好后让人送到房里就行。” 陆正羲听完便起身离座,眼看着快要走到门口了,尹望舒匆忙对尹皋借口说自己要去如厕,急急忙忙地往外追。 第5章 再寻 “羲哥哥!” 尹望舒追了上去,少年闻言转身,脸上无一丝惊讶,反倒是有所预料的一般,嘴角露出浅浅笑意,温和如春风拂面,微微低头,薄唇轻启,道:“望舒妹妹。” 见到陆正羲既不惊讶,也不主动询问自己的来意,心里也明白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尹望舒开门见山:“我那日擅闯庭院,给羲哥哥造成惊扰,还,还将羲哥哥认错,”她说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最后鼓足勇气仰着头对陆正羲一字一板地说:“我今日特来道歉。” 少年温和答道:“望舒妹妹那日已在院中向我致歉,是在下未能及早回应,致使你错认,按理应是我道歉,还望望舒妹妹见谅。” “这全然不是羲哥哥的错,是我太过鲁莽,在外头看见窗内有萤萤黄光,觉得新奇,就擅自入院,我今后不会再如此无礼了。” 一旁的侍从看着两人互揽过失,将头撇向一边,轻咳了两声,两人重新端正了姿态,“望舒妹妹若是想见在下,直接来寻我便是,那日的事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 少年一脸认真,尹望舒笑颜重展,问道:“那我明日就可以去找羲哥哥了吗” “当然可以。” 当天夜里,尹望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满是都是晚宴上与陆正羲的点点滴滴,以及他那纯净如春水般的笑容。“我明天什么时候去找羲哥哥呢?但是贸然前往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可是能找个什么由头呢?”她将双手叠放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着房梁,自己毕竟初来府上,同他也是刚刚认识,并不了解其喜好,从何处找话题呢?冥思苦想了许久,还是毫无想法,一直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由于昨晚睡得太晚,不出意料尹望舒今早睡过头了。尹皋也并未催促她起床,身为父亲自己心里也清楚昨日的宴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能让人异常兴奋以至于晚睡,只是让人先把早点撤下去温热。 尹望舒一睁眼就看见整个房间亮敞无比,便已知时辰不早了,忙活一阵后就往外跑。 来到那个熟悉的院前,她才放缓了脚步。 刚走几步又遇见了上回的小厮。 “小哥哥早啊!”这次尹望舒谨慎了许多,于是问他:“羲哥哥在里面吗?现在我能进去吗?” 这次他看到是尹望舒像是在意料之内,回话说陆正羲刚练完剑,现在正在房内看书,让她进去的时候记得敲门就行。 尹望舒心下一喜,轻手轻脚来到书房外,敲响房门,轻声道:“羲哥哥在吗?是我,望舒。” “进来吧。” 她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房的书,光书架就有五六个,张张高敞,架上的书几乎满满当当,尹望舒光看着就感觉头晕。而在另一侧,一人静坐在书案前,案上摆放有卷轴,纸墨笔砚皆整齐安置,无半点杂乱,纸上墨迹犹新,应该是刚写上去的,书房里弥漫着浅淡的书卷气与墨香。 陆正羲将手中的书放回案上,推至一边,起身说道:“望舒妹妹来了,快请坐。”他腾出一半位置,低头问:“来时可觉饥饿?我这里刚好有些吃食,可否一尝?” 虽然自己已用过朝食,但却是胡塞了两口便急匆匆往这赶,确实有些饿了,看见案上的一碟糕点,两眼放光,问道:“是绿豆糕吗?” 陆正羲答:“嗯,今早刚做好的,你尝尝。”他把小碟推送至她面前。 尹望舒提着裙裾坐下,小心拿起一块,轻咬一口,发现这虽是绿豆糕,却不同于普通的绿豆糕,它有着松软的口感,桂花的清香,绿豆的香甜。 “真是出人意料,口感似千层糕,又带着桂花香,这绿豆糕竟做得如此美味。”陆正羲听见她这样说,笑着便说:“你若是爱吃,我便让人多做一些送过去。” 她也没有推辞,乐滋滋地接受了。吃完,陆正羲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她擦拭完后发出了最开始的疑问:“羲哥哥每日都要读上好些时辰的书吗?这里的书看着能填满院外的池塘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解释说:“初读可以怡情,善读可以医愚,精读可以明礼知义,阅四书,习五经,思得先圣哲学,于我而言是世间乐事。” “虽然不是很明白羲哥哥的话,但我知道爱看书肯定不会是坏事。” 看着尹望舒懵懂又认真的表情,陆正羲点头道:“你说得对。” 之后话题一转问其想不想到府上四处转转,她一听到可以离开这书籍满屋的地方,高兴得直应好。 两人走出院子,尹望舒习惯性地拉住了少年的衣袖,陆正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微微弯腰,向她伸手,“来,我带你到府上逛。” 她毫不犹豫地拉上了他的手,手掌顿觉有一股暖流传过,这一握就蔓延至了全身,纵使寒风吹过,也丝毫不觉。 两人来到了花院,一棵梅树挺立在院中,星星点点的红梅缀在苍劲的梅枝上,寒风拂过,冷香袭来,令人心悦神怡。 “此为朱砂梅,耐寒性稍差,花期较晚,但花香极为浓郁,花色的鲜红更是被世人誉为枝头朱砂。” 尹望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梅树,与在诗书画册里见读到的不同,她不认为这棵梅树像先人写得那般无意争春,它有着鲜艳的红,红得夺人眼目,即使没有绿叶的衬托,依旧让人眼前一亮。 她感叹道:“这梅花的颜色真好看,红而不艳,与若它为人,定是有着惊天容貌同具铮铮铁骨的美人。” “世上千花万树,而花开一时,不论他人给予如何评价,始终用尽全力去活出自己应有的模样。” “望舒记下了,谢羲哥哥教诲。” “羲儿,望舒,你们两个可是来此处赏花的?” 闻言,两人转身,见城主夫人手挽着宋知弦,笑吟吟地向他们走来。 “见过母亲,姨母。”陆正羲回道。 “陆伯母好,宋姑姑好。羲哥哥在带我赏花呢。我在盛云从未见过朱砂梅,今天真是多谢了羲哥哥了!”她轻拉着陆正羲的衣角,笑得纯真。 宋怀音笑道:“望舒在府上玩得尽兴就好,羲儿现如今可是哥哥了,这几天可要照顾好望舒。” “正羲明白,孩儿正携望舒妹妹四处观赏,尽力让望舒妹妹惬心。” 城主夫人轻咳了一声,佯装好奇地问:“那你们接下来可想好去哪观风赏景了吗?” “出院便是林荫道,路经金鲤池,孩儿准备带望舒妹妹去赏鱼。” “好啊。”尹望舒在一旁乐呵着。 “那再之后呢?”城主夫人穷追不舍。 “先闲步杏林,后亭下对弈。” “好啊好啊。”尹望舒依旧乐呵着。 城主夫人似是无奈嘀咕了一句,后又笑着说:“这城主府有何可逛,不如羲儿带望舒去城中游玩,那儿车水马龙,可比府上热闹有趣多了。” 陆正羲犹豫了一瞬,看她的表情不似玩笑,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不可。” 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来人正是陆维筠。 第6章 逛集市 陆城主不疾不徐地走来,用着沉稳的语气说:“眼下世人皆知五重会已然召开,晨栖近日客流涌动,难免会混进一些心怀不轨之人,若这之中有魔族潜伏,后果不可想象。” 他向夫人走近了些,“况且正羲自小未曾出府过几次,又如何能带尹家小女娃游街逛市?” “既如陆城主所言,这魔族已知我们聚在晨栖,又怎会冒着如此危险来晨栖,陆城主所言,未免可笑!”在城主夫人身旁的宋知弦突然开口,语气不屑。 “魔族之人心地险恶,诡计多端,我们不得不防!”陆维筠态度坚定。 宋知弦冷哼一声,“这么多年来,你都是用这套说辞禁锢着怀音的吗?真是好手段!” 此话一出,其余在场的人都神色一紧,宋怀音轻轻扯了扯宋知弦的衣袖,但对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殊不知,门院外偶然路过的尹皋闻言一怔。 陆维筠脸色骤变,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绝非此意,多年前怀音在晨栖街上遭遇歹徒抢劫,之后虽成功脱险,但我这心时怀愧疚,这才不允怀音私自外出,绝不是所说禁锢!” “音儿在晨栖遭遇了歹徒?!”宋知弦面露紧张,紧紧握住身侧人的手,关怀地问:“当时可有受伤?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写信与我?” “当时幸亏夫君携人及时将我救出,这才未受伤害,姐姐不必担心,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她也握住了宋知弦的手,温言软语安慰道。 听到这里宋知弦才舒了口气,转身对着陆维筠又是一张冷脸,“说到底还是你治理无方,音儿在琉光从未遇到这样的险境,来你晨栖就危险不断,先是不让音儿出门,现又阻止自己儿子上街,整个晨栖就数你最威风了,当真是说一不二的陆城主!”说着故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调。 未等陆维筠辩解,宋知弦又开口道:“我与怀音相伴十七年,你不过才与她成婚十六年,我与音儿血浓于水,从生至死,恒久不变。今日有我在,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整个花院的气氛降至冰点,陆正羲突然站上前来,“父亲,姨母,正羲——” 话未说完,宋知弦便出言打断:“长辈还在说话,不可插嘴!” 尹皋同赵珩姗姗来迟,见此场景尽力调教气氛。 看到父亲来了,尹望舒登时就收起出门的念头。以往在盛云都不被允许的事,更别提在这里能获得许可了。 “望舒想出去转转?”尹皋注视着她,表情认真。 她先是愣了愣,随即兴奋道:“可以吗?” 陆维筠有些惊讶,“你竟也支持他们出府?” 尹皋略带歉意地看着尹望舒,道:“舒儿从小活泼好动,由于身体原因我一直对她的出行管教颇严,时常感到愧疚。如今她想出去玩就让她出去吧,有陆兄严正的家教,把舒儿交给你们我自然放心,就是切忌走太远了。” 赵珩也在一边劝说,说孩子们爱玩是常情,做长辈的不该这么压抑他们的天性。 “那我到时派些人手,正羲也会尽到责任。” 陆维筠无奈,最后答应了,临走前细细嘱咐陆正羲要时刻提防,保护好尹望舒。后又对宋怀音说五重会结束便带她去城中逛,但宋知弦坚持要带她出府。 “音儿今日便要和我一同出府,你就先回去吧,你要忙的事多着呢,我们就不打扰了。”又是狠狠打脸了陆维筠。 宋知弦边走边说:“早就告诉过你,长得好看的男人最不能信了,你当初不听,死活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宋怀音虽是认真听着,但也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夫君,陆维筠依旧伫立在原处,看得出脸上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望眼欲穿…… 一番争执下来,尹望舒还是有些恍惚,直到陆正羲再次牵起自己的手时才缓过神来。她忍不住问:“宋姑姑对你父亲一直以来都有这么大的敌意吗?” “姨母极少来晨栖,但每次来都免不了和父亲发生口角,两人并未真正发生较大争执,今日算是较以往严重了许多。” 发生这么不愉快的事尹望舒没有过多追问,想到一会儿就可以去见识繁华的晨栖城,止不住的高兴,心里暗自感谢宋岛主。 换好衣服,准备齐全,她兴冲冲地跑去与陆正羲汇合。 走出城主府,尹望舒问他:“羲哥哥可喜欢逛集市?” “幼时曾憧憬过,但父亲不允,许是父亲怕我惦记繁华市井,无心武学功业。母亲曾在一年元宵偷偷携我上街赏花灯,十里通明,煞是好看。此后在书中看到有关其描写,总觉不如那日所见。” 陆正羲的话语中带着回味,从他脸上看得出来他对此行也充满期待。她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自己在盛云也被父亲告诫不可私自出宫,但有时间一家人还是能够出宫闲散,比起对方,自己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尹望舒安慰道:“今天虽然不如佳节热闹,但作为晨栖最繁华的地带,必定也是车水马龙。” “那到集市上望舒妹妹可以牵住我的手,不可随意乱跑,记住了吗?” “嗯嗯!” 昭华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声此起彼伏。 “瞧瞧看看啊!刚炸好的香酥麻花,不香不要钱啊!” “银丝糖啊银丝糖,现做现卖师傅忙呦!” “黄金炸糕嘞!瞧瞧看看嘞!” 热闹景象让尹望舒目不暇接,陆正羲也有些看迷了眼。她提出想买个糖人,于是两人来到摊前,挑选一番后,决定买个兔子形状的,陆正羲也要了一个一样的,准备掏钱时被尹望舒制止了,说要还那日的人情,算作道歉,陆正羲怕自己不答应她便一直放不下那日的事,于是不做推辞,将钱袋收起。 她拿出荷包,正在往里拿钱时,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突然抢过荷包,随即飞速逃跑。她一脸懵,反应过来时陆正羲已经出手,拔出摊位上细长的竹签,甩手扎进了那人大腿,男人应声而倒。陆正羲牵着她走了上去。 “将东西还来。”陆正羲严肃道。 这一下子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看到倒在地上衣衫褴褛的男子后,一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都在对倒地男子指指点点。 “这不是刘皮子吗?今日竟在孩子面前栽了跟头,真是大快人心啊” “这样的人应该将他抓起来,免得再出来祸害人” “真是罪有应得!” 男子面带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慢吞吞地将荷包递了过去。 这时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对陆正羲他们说:“小公子真是好身手啊,不过你们今后还是要小心了,”话没说完又咳嗽了起来。 陆正羲不解,于是问道:“小心何事?还请老先生明示。” 此时尹望舒伸手接过荷包,突然头顶撒下不明粉末,眼睛火辣辣地疼,立刻松手去揉眼睛,荷包也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她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她吓得连忙缩手,谁料那人竟向上摸去,硬生生将手腕上的银镯拽了下来。再睁眼时,但那人已飞快钻进人群向外逃窜,其速度之快让众人反应不及。 “哎呀,老朽刚想说他们是城中丐帮的人,行踪飘忽,一般都是团伙作案,这,这还没说完呢,就来抢了。”老人焦急地用拐杖敲地。 他也被辣椒粉泼到,但那人主要是冲着尹望舒去的,身高差距让陆正羲不至于像她那样扬了一脸粉。 看到尹望舒被辣得泪流不止,手腕处还被勒出一道明显的红印子,顿时怒上心头。此时的尹望舒嘴里不住喊着“镯子……很重要……” “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夺回来。” 第7章 出事 由于刚刚四周聚集了许多人,那抢镯子的无赖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冲出人群,陆正羲怕伤及无辜不好再动用法术,只好先追上去。那贼人比之前倒地那个要聪明些,尽往人堆里钻,陆正羲拿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追。 “那位少侠真是勇武啊!什么时候我家那小子能有他一半胆识就好了” “真别说那小伙子长得也俊,就是不知道订亲没有” “看人家那身着扮肯定是哪家公子了,怎么也不会看上你家的,少白日做梦了林二嫂” 众人议论纷纷,而刚才的老人急着在后边喊:“少侠小心啊!他们人多不要落入他们的陷阱了!” 陷阱?尹望舒此刻突生不安,边揉眼边问:“老爷爷,您刚刚说的陷阱是什么?” 地上的刘皮子也想逃跑,看准时机一把夺起掉在地上的荷包,老人走了过来顺势用拐杖狠戳了男人刚刚受伤的小腿,男人痛苦大叫,连忙缩起腿,还拿手不断轻抚受创部位,荷包再一次掉在地上。 “这两人都是城中丐帮的,他们一贯是多人行动,而且没有人确切知道他们的藏身之所在何处,只知道是在城中游逛,见首不见尾的,这也是城中士兵拿他们没办法的原因。” 老人没理会疼得在地上打滚的刘皮子,一脸严肃地说:“正因如此,要是那小贼将少侠引入他们的老巢,怕是凶多吉少啊!” 她这才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被辣哭的眼睛流泪流得更凶了,自己想跟上去帮忙,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即使跟上了也什么忙都帮不上,陆正羲走前让她待在原地,她现在只能抹着眼泪等他回来。 “镯子我不要了,不要了!你听见了吗!”尹望舒眼泪哗哗地流,冲陆正羲离开的方向大喊:“我说我不要镯子了,你快回来!” 她第一次如此害怕,害怕刚刚还牵着自己的手笑得温柔的人离自己而去,同时心里也在痛恨自己的无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了自己而入狼窝,自己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小姑娘别太伤心,这一切都还没成定论呢,这大街上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不少勇士帮助少侠擒拿那贼人,说不准那小贼很快就能被拿下了。”老人安慰着,突然又一拐杖打在刘皮子身上,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呸!小孩子的东西也抢,真不害臊,待会儿到了城主大人面前看你还怎么作恶!” 老者转身对围观群众说:“这些个壮小伙还愣着干嘛啊?赶快把人抓起来带到城主府,禀告给城主大人啊!这可是十两银子呢!” 此时那些个小伙才反应过来,争着抢着来拽刘皮子走。 “现在的年轻人,唉!”老人叹着气。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弯腰捡起地上的荷包,尹望舒见状连忙伸出双手去接,哽咽着说了句谢谢。老人继续安慰说:“那位小公子也不一定会占据下风,他有如此实力说不定能为晨栖除害呢。” 她有些惊讶,问了一句:“您为什么会这样说?” “哈哈哈,你不必这么遮遮掩掩的了,我认识他,这小子小时候我还抱过哩!”老人和蔼笑着,之后慢慢悠悠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尹望舒紧紧握着荷包,一直紧盯着他离去的方向。 站了不知多久,只是瞧着包子铺收了摊,人们一批批地走进酒楼,又成群结队地出来,菜香味也渐渐淡了,街上的人由少到多,再由多到少。尹望舒的双腿酸疼无比,但她不敢找地坐下,她怕她坐下之后陆正羲就看不到她了。眼泪虽干,但泪痕依旧,迟迟还未归来的陆正羲让她越发担忧,鼻头一酸,痴痴地望着那个方向。 许是之前哭太久,这次并没有落泪,只是朦胧了双眼,尹望舒扯着袖子擦拭,再将手放下时,就看见眼前站着一位少年,头发有些凌乱,急促地喘着气,抬手就要为她擦拭,眼中满是歉意。 “羲哥哥!” 尹望舒扑进对方怀里,少年身躯微怔,脸上有些不知所措,随后轻拍对方的后背,安慰道:“是我回来晚了,让你在此处等了许久。” 她脸深深埋进少年怀里,只是呜呜摇头。 “望舒妹妹能否先松手呢?”陆正羲有些难为情。 在感受到这种安全感足够真实后尹望舒才渐渐松开双手。 “羲哥哥可有受伤,之前的老爷爷说那人同伙很多,而且神出鬼没,我怕你出事,当时就不该让你追上去的。”她开始自责。 “我并未受伤,让望舒妹妹担心了。他确实是将我带到了他们的窝点,他们人多,我也就多花了些时间才将其一网打尽,并且通知了城中卫兵,让其禀告给父亲。”接着陆正羲拿出银镯。 “你觉得重要的东西,我自然不能看着它被别人抢走。来,戴上吧。” 尹望舒伸出手,他小心翼翼地为其戴上银镯。手镯很轻,并不厚重,但上面却是花样繁多,其上还刻有“平安康健”的字样。 “不及羲哥哥重要。” 陆正羲闻言一愣,转而认真道:“望舒同样重要。” 两人来到卖糖人的摊前,仍旧要了两个兔子糖人。尹望舒欢欢喜喜地将其中一个递给陆正羲。 她担心陆正羲刚与人搏斗体力不支,他也想早些回去让父亲及早处理城南丐帮的事,两人一拍即合回了府。 回府后两人将此事告知给了陆维筠,根据陆正羲提供的信息,他派人缉拿,因为被陆正羲所伤,那些人也跑不了多远,很快就落网了。 回房后的尹望舒还是心有余悸,想着第二天再去看看他。 翌日,她去寻他,果不其然,他还是在书房。 陆正羲将桌上的一碟黄色糕点推向她,邀请她品尝,尹望舒一番左看右看,确认眼前人一切安好后才放心尝了尝。 少年被她这一举动逗笑,“望舒妹妹果然还是不够相信我,那么些流氓歹徒怎么会伤到我呢?” “那些个人不仅身手敏捷,而且人多势众,我怕羲哥哥吃了人数上的亏。”尹望舒还没将糕点咽下去就急着回答。 “真是寒心,望舒妹妹现在还开始夸赞那些贼人的身手了,都不曾夸过我一句”说着陆正羲就将头偏向了一边,假装着继续看书。 尹望舒有些着急了,想要辩解,但眼珠子一转,说道:“羲哥哥我这不是话还没说完吗,纵使他们身手如何矫健,都不敌羲哥哥的神通广大。”说完还补了一句:“望舒最崇拜羲哥哥了!” 尹望舒冲他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 在书房,陆正羲教她诵读诗书,提笔练字,两人都乐在其中。 第8章 酒楼 “人无礼,无以立。礼者,人道之极也。习书知礼,行止晓仪,而后能通礼之‘养人之欲,给人之求’。” 尹望舒似懂非懂地听着,痴痴望着身旁披光的少年,玉树般挺立,手里的笔都差点因为愣神掉了。 “你可否将刚刚所述写与我看?”陆正羲看着她出神的模样突然问了一句。 尹望舒这才回神过来,懵懵懂懂地立刻应了下来。可马上她就尴尬了,提笔忘语,握笔的手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迟迟不曾落笔。 看出她的窘境,陆正羲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遍,静待其落笔。 她开始下笔,倒也不急,不徐不疾地写完了。 陆正羲认真端详了一番,眼里流露出赞许,说道:“字迹端正秀雅,结构疏密得当,有藏有露,望舒妹妹往日在练字上必是有琢磨过的。” “琢磨倒称不上,只是以前练字练得勤而已。”这话真不假,以前自己犯错后父亲从不罚面壁思过,而是抄写经书,书法水平也日渐增长。 “如此说来,望舒妹妹可喜好书法?不知望舒妹妹欣赏哪位大家?” 她顿时噎住,自己只是书抄多了些,对书法并无深入研究,更别说那些书法大家了,但又不能直说自己是因为经常被罚抄书才练就一手好字的。 “陆兄!” 听到院里有人唤他,陆正羲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了出去,尹望舒也感觉松了一口气,紧随其后。 声音很耳熟,在走出书房时正好和来人撞面。 那人正是谢林星。 早该记起来的,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在这府上除了他谢大少爷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尹妹妹也在啊!那就省得我待会儿再去找你了。”谢林星喜笑颜开, 尹望舒不禁疑惑:“找我?” 陆正羲开口问:“谢大少爷是有要紧事?” 谢林星原本是笑嘻嘻的,全身都散发着喜悦的气息,之后又端正了态度说:“我们好不容易齐聚,明天就要分别了,不如今日一同去城内聚餐可好?小爷我可找人打听过了,晨栖的翊升楼好评如潮,这家酒楼的名菜红绸白玉更是一绝,吃过的人无不称赞。小爷我已经托人预订好一桌席面了,怎么样,去不去?” 再次相见还是因为吃食,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安阳少庄主还是个吃货呢。想起昨日遭遇,尹望舒不自觉地将头转向身旁的人,与此同时陆正羲也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两人四目相对,似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望舒妹妹—” “羲哥哥—” 两人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闭嘴,给对面的谢林星看愣了,忍不住道:“一个一个来,谁也别抢谁的,尹妹妹先吧。” 尹望舒重新开口道:“望舒觉着这提议挺好的,羲哥哥觉得呢?” “我也正是此意。” 见两人都答应了,谢林星开始欢呼雀跃:“那还等什么,去找景回络珠他们吧!” “早时就听闻翊升楼菜品定价昂贵,你这次可带足了银钱?” 正要走时陆正羲突然问了一句,谢林星转而又笑嘻嘻地对陆正羲说:“我们不辞千里来到晨栖,本就是客,我们大伙要是一起凑钱去吃饭,这未免太看不起你这大公子身份了吧!总不该你这少城主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这也太失风度了。” “确实拿不出来。”陆正羲气定神闲答道。 谢林星傻眼,虽然五年前就已经认识了陆正羲,知道他对自己一向快言快语,但没想到今天的他能如此心直口快。接着用不相信的语气说:“你堂堂少城主怎会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这话说出来我都替你害臊,尹妹妹可在旁边看着呢,你还是给自己留点儿面吧,为了省这点钱而让别人觉得你抠搜可真不值得。” “这点钱?看来谢大少爷钱有的多,根本没放在眼里了。而我确实是没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但你自是有钱但却不愿请大家一顿,这才真是有失你少庄主的风度啊!” 突然被对方反将一军,谢林星有些心虚,自然是不能告诉两人自己也没钱,一脸认真地问:“不是吧,你真没钱啊!看不出来你这人这么攒不住钱,还是说陆伯平日压根没怎么给过你钱。\" “父亲平日喜好送我书籍,佳节生辰皆是如此,再者我甚少上街,钱财于我而言确实无用,故而无甚积蓄。” 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震惊住了,知晓陆维筠教子颇为严厉,但这般不食人间烟火还是令人没有想到。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一齐将目光移向陆正羲,尹望舒率先开口:“此次来晨栖我也没带多少钱,但是我可以去找爹爹,他应该有足够的钱。” “尹叔叔怕是不会答应,毕竟昨日刚发生乞丐当街抢人钱财的事,各位叔伯不出意料也不会支持。” “这可不一定,要是我们再带上他们其中一个不就好了,这样还解决了饭钱的问题,小爷我真是聪明盖世!” 谢林星此时美滋滋的,他们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经过一番讨论,赵珩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三人先来到了赵珩所住地,碰巧赵景回正在院中练剑,在听完三人的来意后,他一下就猜到了三人的小心思,表面上是好意邀请自己和父亲,实则只是想找个付钱的而已。 赵景回抬眼扫视一番,冷冷道:“父亲去与城主交谈两地事宜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也应是用餐后回来的,你们几位就不必苦等了,到时我自会告知。” 忙活了一阵最后竟被下了逐客令,尹望舒和陆正羲略感失望,而谢林星整个人都怏怏不乐的。 “今日这院里这么热闹啊!孩子们是来找我的吗?” 谢林星一见到赵珩眼睛都亮了,赶忙上前:“赵伯伯,您来得可太巧了,我们有事正需要您的帮忙呢!” 赵珩笑道:“哦?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男人抚了抚自己的浓密卷胡,问道:“有何事需要我帮忙,说来听听。” 第9章 齐聚 几人又将来意说了一遍,赵珩听完哈哈大笑,当即表示乐意带大家一起去翊升楼,说完还不断夸赞他们几个有心。众人都在为此感到高兴,只有赵景回全程冷眼。 “琉光岛那位你们可有把握说服,若是她不去,这聚会又有何意义。” 何络珠的脾性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了解,能不能邀上她还真难说。 “我去和络珠姐姐说。”尹望舒第一个站了出来,陆正羲也站了出来,“我与络珠相识已久,我也可一同前往,事成的概率也大些。” 谢林星见两人都要去了,自己当然是不能只在一旁杵着了,夸下海口说一定会说服何络珠的。 来到屋前,尹望舒带着坚定地走了进去,另外两人则是在外面等着。 谢林星料定事情不会一帆风顺,就准备开始搬个小板凳和陆正羲唠嗑了。 “你不会还在为那年的事记仇我吧?当时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怕青蛙,但好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不能一直耿耿于怀吧!”说完还朝他眨了眨眼。 对方没说话,谢林星迟疑了一阵,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郑重其事地说:“那日我的道歉着实不够诚意,今日我为那日的事向你郑重道歉,希望陆兄能够原谅我。” 他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陆正羲看他不似在开玩笑,终于开了口道:“当日儿戏,自不当真。”随后话锋一转,道:“你既是来道歉的,可有准备赔罪的礼品,应该不会只带了一张嘴过来吧?” 只带一张嘴是指自己只会口头道歉还是说他知道这几天自己吃了他家不少茶点吗?谢林星傻眼,他是万万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回答。毕竟是自己准备不周,为了撑面子,谢林星故作高调:“那是自然要准备的!” “依你的意思是现在还没准备了。” “我那不是担心你瞧不上我们安阳的东西吗?所以才想着来晨栖为你挑选。” 明显陆正羲没有相信自己,谢林星赶忙又补充道:“就今天,在翊升楼吃完饭就为你挑选礼物,怎么样,够意思吧!” 陆正羲这才满意地微微点头。 “一言为定。” “劳烦各位大驾。”何络珠徐徐走了过来,身旁正跟着得意的尹望舒。 “人可邀齐,何时出府?” 陆正羲不急不忙地接上话:“赵伯他们也已应下,待与他们会合后即可动身。” 在去与赵珩他们会面的路上,谢林星有意靠近尹望舒,悄咪咪地问:“你竟然这么快就说服她了,佩服佩服。” 尹望舒也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络珠姐姐听完我说的话直接就应下了。”接着又说:“我觉得络珠姐姐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相较于黄衣服那位,确实显得通情达理多了。” “不许说羲哥哥坏话!” “好好好,不说了。” 两人的对话被走在前头的陆正羲尽数听去,不过对方脸色如常,无甚波澜。 出府前陆正羲将这一行向自己父亲禀告,陆维筠本不想让孩子们出去,但听到赵珩也在其中,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叹了口气还是允了。 “孩子们,大街上人群熙攘,你们可得跟紧,切勿走失了!” 赵珩把尹望舒拢在自己身边,关切地说:“望舒还小,就跟着赵伯伯吧!” 尹望舒乖巧地点了点头。 “赵伯,我们又不是几岁孩童,况且这么多人走在一块怎么会跟丢?您多虑了!” “你再这样走路东张西望的,怕是走失的就是你了。”陆正羲看着一路上嬉皮笑脸的谢林星忍不住开口提醒。 谢林星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的说昭华街繁华热闹。 到达翊升楼,几人坐上了预订的酒桌,一位伙计立刻迎了上来,赵珩问孩子们想吃什么,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报上菜名,只有赵景回和何络珠缄口不言。最后赵珩大手一挥点了九道菜。 在等待上菜的间隙,赵珩向陆正羲问起了翊升楼的的菜品如何,陆正羲从容自然地说:“让赵伯见笑了,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未曾有幸来翊升楼一享佳肴,不过这翊升楼一向风评极佳,想必菜品也是极好的了。” 赵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在旁边的赵景回依旧面不改色,神情漠然。 第一道菜便是翊升楼的招牌——红绸白玉。瞧着碗里满满的红汤,同样鲜红的辣椒浮在汤面上,仔细看还有薄厚均匀的肉片,其中最瞩目的莫过于红汤中浮着的一颗颗白色规整的鱼丸,让人垂涎欲滴。碗的上空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尹望舒对这碗辣度爆满的菜有些怯意。 陆正羲注意到一旁神色微变的尹望舒,开口解释说晨栖人大多喜食辛辣,且辣度非一般地方可比,让各位量己而食,且后面还有一些清淡的菜肴,莫要为一时口欲而大肆进食,有伤身体。 端菜的少年说有饴汤还未端上,马上就端来。 他将饴汤一碗一碗端放在众人面前,在放置好何络珠的那碗时,开口提醒说:“无论红汤鱼丸,皆为重辣,客官们切勿一次进食过多,饴汤喝完可找我再续。” 鱼丸上了,汤也有了,赵珩一脸从容地舀起一颗鱼丸,在咬下半口后细细品尝,吃完对其他人说:“鱼肉嫩滑鲜美,麻辣过瘾啊!”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纷纷动筷。尹望舒舀着丸子小咬了一口,确实辛辣,也的确美味,两三口便吃了个干净。在吃完第二颗鱼丸时,嘴里辣意突生,直逼喉咙,舌头也渐渐麻木。她急速端起饴汤,一下喝了一大碗,还觉得辣意不减,又将剩余的汤一饮而尽,嘴里甜辣交汇,终是辣味更胜一筹。 被辣迷糊的时候,一碗满满的饴汤被移到了面前,尹望舒转头看向陆正羲,对方温柔道:“我这碗还未曾喝过,你先喝着,我让人再续上。” 陆正羲示意刚才的少年过来,那人也是很知趣地端起尹望舒的空碗又续了一碗。 尹望舒十分感激地望着他,咕咚咕咚一碗又下了肚。 “噗!” 在座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向发出这声音的人,是赵珩。 赵珩一手拿着汤碗,嘴边沾满汤水,还有一些似珠帘一般从浓密的胡须直往下冒,他此时的脸通红,五官扭曲,表情极其痛苦。 “赵伯!”陆正羲不由分说站了起来。 “赵伯伯您怎么了!”尹望舒惊慌地叫了出来。 “什么?这汤有毒!”谢林星猛地站了起来。 “竟有此事!”何络珠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原是一直不语的赵景回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才慌慌张张拿出手帕为他擦拭,急切地问:“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第10章 出错 赵珩眼神复杂,极力克制住自己的五官,做好表情管理后才艰难开口:“这饴汤,不,这汤,为何如此咸苦?”他将碗递给赵景回,对方浅浅抿了一口,眉头瞬间就拧在了一起,也是十分艰难地咽了下去。赵景回阴沉着脸喊来了跑堂小二。 之前端菜的少年听到动静匆匆赶了过来,看了眼汤水,问清情况后连声道歉。 “客官真是对不住,这定是我的错,饴汤定是小的我弄错了,这就给您换一碗。” 赵景回冷哼一声,愤然道:“弄错了?那为何我们几人的都没拿错,偏偏这碗就给你端错了,是该说你心大呢,还是怪里头厨子粗心呢?” 少年红了眼眶,身子不自觉抖着,略带了些哭腔说:“后厨的师傅们一般不会为食辣的客人备咸汤,也肯定不会将盐与糖弄混,今日定是小的疏忽,误拿了其他桌用来增味的咸汤,这才酿成大错,小的知错了。” 赵景回还欲发作但被赵珩制止了,眼前的少年也只是轻轻年纪,眉眼楚楚,赵珩看着心里便涌起一股心疼,出神了半晌,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错,知错能改就好,正值食客满楼之际,你先去忙吧,别耽误了事儿。” 少年听话乖乖退了下去,转身之际邻桌一人叫住了他:“小伙子!” 他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去。 “你刚刚是说你将增味的咸汤与解辣的甜汤弄混了是吗?” 少年点了点头。 “哎呦,做事细心着点儿,好在我还没将这甜汤浇上去,这要不然啊可就毁了我这碗菜了!你也知道这里的菜都不便宜,我这钱还是靠我那晚辈辛辛苦苦挣来得呢!你这年轻人啊……” 尹望舒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桌前只坐着男子一人,背对着她。不过根据他的声音及身形应该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说话间总是操持着一种老者的口吻。少年不停地点头应着,男子最后甩甩手,带着几分严肃说:“行了行了,以后别再犯这种错了,下去吧!” 他又忙碌了一场。 赵珩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开口:“刚刚是赵伯伯失态了,没吓着你们吧。不过别担心,问题已解决,孩子们继续吃吧,这鱼丸实在美味啊!” “事出有因,赵伯无事便好。”何络珠收回之前的表情,淡淡地说,目光飘向别处。 “赵伯伯您刚刚确实吓着我了,看您当时那表情我还以为您中毒了呢!”谢林星说着还模仿了起来,表情各外夸张。 “赵伯伯还是慢些吃吧!”尹望舒有些担忧地说。 “白玉鱼丸刚入口虽不觉得辣,但后劲着实大,赵伯吃辣菜时还是慢些的好。”陆正羲也在旁边劝着。 赵珩不语,只是尴尬地笑着。 后面又上了几盘较清淡的菜,赵珩看着桌前未吃多少的何络珠,温言劝道:“络珠,瞧瞧这几盘菜,口味都不重的,你也尝尝。” 何络珠听完简单夹了两口,貌似这里的菜都不对她口味,只有第一盘菜吃得多了些。 所有菜都上齐了,众人差不多都吃饱了,邻桌的男子也踏着大步离开了。赵珩问众人吃完是否直接回府,何络珠似是早就在等这句话了,利落起身。 “今日谢邀,饭菜也都尚可,既已酒足饭饱,我就先行回府,再晚些岛主大人怕是要着急了,另外,不必相送了,告辞。” “那让这小子送你回去可好?毕竟你一个姑娘家……”赵珩还想挽留,但回应他的只有一句冷冰冰的“不必。” 场面再度尴尬。 “赵伯伯,我吃完还想到街上逛逛呢!毕竟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见识见识这晨栖主城的繁华市井吧!”谢林星笑嘻嘻地,随后又拍拍胸脯一脸自信对赵珩说:“您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有事的,届时我会早点回去的。” 陆正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愉快表示自己有意与他一同游逛,谢林星回了对方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苦笑着答应了。 陆正羲转头问尹望舒:“昨日未能尽兴,今日望舒妹妹是想先回府还是再续昨日之乐?” 尹望舒选择了后者。 赵珩还是有些不放心,在他看来,眼前都还是些半大孩子,尤其是尹望舒年纪甚小,大街上人群拥挤,要是被那两个孩子一不留神看丢了,后果不可想象。 赵景回出言劝说:“父亲再不放心,这不还有正羲和林星吗?有他们在,尹家妹妹会平平安安的,您就别多虑了。”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有我们罩着尹妹妹,绝不会让她受到半分惊吓的。” 赵珩权当是小孩子们爱热闹,自己不便于掺和进去,也就随他们去了,但走前还是千叮万嘱,生怕出了个万一。 走出翊升楼,谢林星态度大转变,用着近乎讨好的语气说:“仁兄一看就是个重内涵的人,常言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也定是明白这其中道理的。话说回来不知道仁兄想要何种礼物,还望嘴下留情啊!”谢林星稳稳地向陆正羲行了一礼。 尹望舒心里满是疑惑:什么礼物? 陆正羲悠悠开口:“你若真能千里送鹅毛与我,我早不追究那日的事了,可事实是你两手空空就来到我城主府,又信誓旦旦地说会好好挑选礼物,现在却拐着弯地不想出这份子钱,着实叫我寒心。” “小弟不是这意思,陆公子对礼物要求好歹说一声,让我这心底也好有个底啊!” 陆正羲想了想,认真说:“我一向是只挑贵的,不选对的,我相信贵一定有它贵的道理,这番话贤弟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谢林星陪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我身上这点钱还不够掂的,全给你赔罪了,我拿什么给尹妹妹买糖葫芦啊!亏了我倒不要紧,不能委屈了尹妹妹啊!”边说还边拽着陆正羲的衣袖佯装抹眼泪。 自己忽然被提及,尹望舒还是一头雾水。 陆正羲望着尹望舒停顿了一会儿,似是心软了,“吃冰糖葫芦的时节已经过了,街上早已没有卖了。”言语比之前的要有温度些,但在谢林星听来却是比前面的话更加彻骨。 “那就买梅花糕!” “不是刚吃完饭吗?” “那就先买着带回去!” “府里有。” “那就买些稀奇小玩意儿!” “我有钱。” 谢林星松手,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似哭似笑,最后只勉强说了句:“行行好,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第11章 择礼 陆正羲嘴角微翘,亲和地对谢林星说:“你我相识五年,我自不会刁难你,心意尽到就可,我别无奢求。” 谢林星感激地看着对方,眸光闪闪,又说了一大堆好话,整个人似重新活过来了一般。 通过他们的对话,尹望舒也将事情的原委猜出个七七八八来了,大概是五年前在安阳庄时两人发生了矛盾,现在的谢林星正为此向陆正羲赔礼。只遗憾那年自己年纪小,又时常生病,没能跟父亲去安阳,这五年来自己一直都对此事感到惋惜,尽管今年如愿,但心头还是有一阵失落。 三人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去,陆正羲和往常一样牵着尹望舒的手,而她很好奇,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心里毕竟明白这事让他们曾经都不愉快,贸然去问实在无礼,因此在路上也是闭口不提。 谢林星的心情一直保持得不错,在路上时不时还哼着曲,但是这仅仅维持到陆正羲在一间首饰铺前停下。 陆正羲向里望了望,谢林星有些慌了,急忙凑上来问:“陆兄可是腿乏了?现在时候还早着,礼物的事也不急,我们要不去寻个地儿休息吧。”说完自己也装模做样地捶了捶腿,有些无力道:“刚走着还不觉着累,现在停下来确实腿酸。” 尹望舒瞧了一眼首饰铺,眨着眼问:“羲哥哥是想去里面看看吗?” 不等陆正羲回答,谢林星抢着说:“首饰铺多是女子进出的地方,我们两个男子如何能踏足,还是快些走吧,别挡着人家生意了。” 谢林星想将陆正羲拉走,可对方却推开了他,“首饰铺不是只有女子才去得,里头也会有男子所需。走,进去看看。” 没办法,谢林星只好垂着头跟着进去了。 未曾想,第一眼就瞧见一张熟悉面孔——谢期。 此时的谢期在大肆选购女子饰品。 “这只玉簪玲珑雅致,娘子定然会喜欢,这只银钗做工也精细,也要了,珠钗看着也不错,都给我包好。等等,这个也加上吧……”谢期还在滔滔不停地说着,这架势说是来进货也有人信。 反应最快以及最大的莫过于谢林星了,转身就要走。 “谢叔午好。” “谢伯伯日安!” 谢林星脚步突然僵住,此时谢期也回过头来,看见是是他们二人后也热情地打了招呼,但当看见背对着自己的谢林星后,脸上露出不满:“臭小子,眼睛长后背上了是吧!”说着就要走过来。 听到这话谢林星已经不敢再躲了,回过身来就换了张笑脸,“儿子刚刚过来时一脸灰,怕惹您不高兴,所以才特意转过去擦了把脸,这才敢面对您。” 谢期没有拆穿,但脚步倒是没停,径直向三人走过来。在谢林星看来,自己的父亲步步逼近,心跳瞬间加速,在对方抬起手时,习惯性地双手抱头。哪知疼痛感并未传来,感受到的却是一阵温柔的抚摸和一番诚恳的话:“我知道你不满我挪用了你的零用钱,但为父向你保证,回去一定会双倍归还。林星体谅体谅父亲吧,回去后你母亲要是高兴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林星猛地睁开眼,抬头看见父亲认真的模样,终于如释重负地放下双手,随后又重重叹了口气,说:“父亲有所不知,今天是我与正羲相识五年的日子,明日便要离开,正羲提出来此店铺互送礼品,可我如今捉襟见肘,实在羞愧。”谢林星见陆正羲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捏了捏瘪瘪的钱袋,愧疚地对他说:“陆兄,今日实在是对不住,囊中羞涩,不过只要你想要,不妨现在就直说,只要我负担得起,掏空钱袋也给你买!” 陆正羲看着他一脸的坚定,心也软了,缓缓开口:“远道而来,诚心已至,情自然重于礼。” 谢期立刻掏出身上所有的银钱,付完帐后又拿了一锭银子,将剩余的钱转手交给了谢林星,临走郑重对他说:“只管买好的,买贵的,回去别让我看见钱袋里还有闲钱就行!我说的。” 说完谢期扬长而去。三人皆被他的豪爽折服。 谢林星见到这么多钱,怔怔犯痴,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注意表情管理。” 谢林星端正姿态,得意洋洋地说:“想要什么尽管说,小爷我有的是钱!” 然而他又高兴得太早了。 陆正羲四处观望,最后在一排带钩前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一个白玉钩。玉带钩琢磨细致,纹饰规整,的确是质量上乘的带钩。 “就这个了。” 店里的伙计眼睛弯弯,笑着说:“小公子真是好品味,这玉带钩是我们店最出挑的,玉质细腻光润,做工也是上乘,”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正羲,不禁叹道:“如此玉人,再配上美玉,说是天人也不为过啊!” 谢林星满不在乎地问:“这等好物,你尽管报上价格来就行。” “不贵不贵,只要七两银子。”老板娘笑着回答。 “确实不贵。”陆正羲微笑着看着谢林星。 尽管心如刀割,谢林星还是故作大方地表示:“小钱而已,小爷我从不亏待朋友!”之后又补充说:“你要是选了个便宜的我还不乐意呢!” 就在他结完账准备走时,被陆正羲叫住了:“说好的互送礼物,你现在就急着要走,岂不陷我于不义之地?” 谢林星两眼放光,这本来只是搪塞父亲的说辞,毕竟其背后的真实缘由并不光彩,没成想陆正羲竟如此义气。 “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的是你。” “嘿嘿!那我就随便挑件吧。” 谢林星开始在店内细细挑选。 陆正羲低眸问尹望舒:“望舒妹妹可有喜欢的?” 她环顾四周,后表示自己对店里的首饰都无意。这话并不是客套,而是实话实说。往常母亲时不时地就为自己买些饰品,更是经常将从姜府带过来的物件送与自己,房里的金银首饰都快装满了。 “都不喜欢吗?”陆正羲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 “并不是的。”尹望舒着急地连连摆手,接着说:“我自来晨栖就一直受羲哥哥关照,心怀感激无以为报,怎能又让羲哥哥为我破费呢?” 他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若是见着喜欢的,直说便好,不必心怀顾虑。” 她想了想,“那我想买些杏酥糖回去。” “好。” 第12章 大师 两人正聊着,谢林星在已经选好了一块腰间玉佩,陆正羲见状也是没有犹豫去付了钱。 “那就这个了。”陆正羲拿起玉佩,赞叹道:“玉质温润,做工细致,确实好玉。” 谢林星藏着心底的惊喜,试探着问:“你真要给我买这个吗?”接着又假意开口道:“这玉看着不便宜,况且……好像我也没有几件衣服能刚好衬这玉的……你看着买就行,其实也不用太在意我刚刚说的……” 陆正羲看出对方的小心思,直接将玉佩递交给对方,问了价钱后没有犹豫立刻付了钱。 尹望舒也觉察出谢林星的反常,不明白一块玉佩为何令他这么激动,便问:“林星哥哥可是极喜欢玉石?” 他眼里焕发着光彩,明显陆正羲送这件礼物出乎他的意料,自言自语道:“我爹可说了,玉这东西不同于别的,那是君子所佩,你今天送我这个,是不是觉得小爷我品行端正,能力超群,和它相衬,你们肯定都是这样认为的……” 其余两人相顾无言,为了不打搅他的兴致,一致点头。谢林星回过神来,又摆出一副笑脸问这街上有什么有趣的没有,尹望舒初来乍到,不必想肯定是不知道的,至于陆正羲,整日足不出府,大概率也是不知道的。陆正羲则说:“昭华街是晨栖城内最为繁华的街道,热闹非凡,定然不乏趣事,我们不如前去看看。” 尹望舒和谢林星一致同意。 昨日就是在昭华街遇险,今天回想起来她还是心有余悸,倒不是因为那两个小贼对自己的无耻行径,而是为担心陆正羲而茫然无措。那种无助感让她恐惧,即使今天一行三人望舒心中也总觉不安。 陆正羲似乎注意到她的异样,特意轻轻握紧了牵住她的手,尹望舒心头一暖,也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后面谢林星被大街上的杂耍艺人吸引住了。问了围着人群才知道这是在表演吞剑,谢林星兴致勃发,当即就挤了进去。这是一场露天表演,他们围布作场,垒桌为台,台上的艺人正在表演吞剑,台下的围观群众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从胆战心惊看那人吞下宝剑再到拿出宝剑时拍手叫好,场上气氛极其火热。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人群,亲眼目睹那些个精彩且惊险的表演。 见戏台被围的水泄不通,陆正羲微微皱眉。尹望舒知道他在为是否挤进去而犯难,于是主动开口说:“前面人多密集,羲哥哥如果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在原处等他出来吧,我也不是很喜欢看这些。” 闻言,陆正羲点点头。 喝彩声一阵接一阵,人群逐渐稀疏,最后连在场外的尹望舒都能看见台上的杂耍艺人了,不过表演已经结束了,他们正在向观看人群讨要打赏钱。 尹望舒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就是没有瞧见谢林星的身影,不免有些担心。陆正羲也在四下观望,也是毫无收获。 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杂耍师傅们也在收拾道具准备离开,尹望舒此时彻底慌了:“羲哥哥,我没看见林星,你瞧见了吗?” 察觉到大事不妙,陆正羲有些严肃地说:“我去找他,你暂且先在此处等我,”随之摊开手掌,掌心上方变换出了一块圆玉。他将玉翻转,尹望舒才发现它竟是一面镜子,而且比铜镜还要清晰。 “这是玉面镜,能传声转景,”陆正羲把玉镜掰成两块,将大的一块递给尹望舒,继续道:“镜面能将其面前的景物传至另一半,背面则是将声音传达到另一块。若是林星回来,你就用它来联系我。” “嗯!” “在此处等我,切勿走太远。” 陆正羲走后,她拿着玉镜前后瞧,是块美玉,也是面好镜,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良久,她觉得站着有些腿酸,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 走着走着,尹望舒路过了一个算命摊,旗上写着“连半仙”,摊前空荡荡,道长悠悠然。她看见那道长闲适自得的模样,感觉颇有一番仙风道骨,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一两一卦,要卜何卦?” 尹望舒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于是想先试试水,拿出一两碎银道:“财运,我想知道我以后财运如何。” 道长懒懒睁眼,拿起银子掂了掂,全身端正了来,扫视一眼尹望舒,收起桌面上的古币铜板,不紧不慢道;“你年纪小,就不卜卦了,我替你看相吧。我看你这面相,大抵是富贵一生。” “为何是大抵?” 道长象征性咳了两声,尹望舒不明白,开口询问:“大师可是身体有恙?不急,慢慢说。” 他又重重地咳了几声,瞪眼说:“一两一卦,不再复述!” 她恍然大悟,赶紧又拿出二两。 道长又掂量了一下,缓缓开口道:“你确是财运滚滚不假,但祸随福至,你若是能逢凶化吉,便可富贵一生。” “可有什么自救之法,还望大师指点。”尹望舒明显有些焦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无能为力,但你以后若是多多行善,希望总是会大些。” 她将信将疑,又问:“那大师再帮我算算姻缘。” “伸手。” 尹望舒乖乖伸手。 “噔噔!”大师重重拍了两下桌子,瞪着她说:“手心朝上!” “哦哦!” 道长认认真真的观察。 “我日后的姻缘可还美满?” “你的姻缘线明晰深长,情路坦坦,正缘随行,终修得正果。” “那再算算子嗣。” 道长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望向尹望舒,微微眯眼打量一番后缓缓阖上眼,并不说话。 她突然想起来,将荷包里最后一两银子拿了出来。 道长瞥了眼银子,终于道:“娘娘送子,得喜双生。” 尹望舒心下一喜。 “不过,”大师这时又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句。 她当即就慌了,急忙追问:“不过什么?可是会有不测?” 道长将两根手指搭在桌上,轻轻敲击桌面,并不言语。 她又伸手去掏荷包,动作突然顿住,记起来刚刚已经是最后一两银子了,现在自己就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正当手足无措时,旁边忽然出现一只手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 “道长请继续。” 熟悉且温柔的声音响起,尹望舒兴奋地牵住了陆正羲:“羲哥哥!” 坐着的人咳了咳。 陆正羲神色有些异样,愣了一会儿,说道:“林星已经找到了,他在看戏之余发现络珠在这附近,跟踪不成,反倒自己迷了路,一路向人打探才在小巷里与他碰面,他那时像是受了很大惊吓,多次询问也闭口不提,我见他已精神受损,就让人护送他回府了。” “跟踪络珠姐姐?为何?” 他解释说谢林星觉得何络珠瞒住众人独自游街定有蹊跷,所以想跟上去一探究竟,结果在巷子里跟丢,自己也迷了路。尹望舒听完有点不能理解,都是朋友了,不该起疑心的,很有可能那只是人家一时兴起,他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这算是不算了?”道长对这两人也是一脸无语,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算,当然算!”十分肯定地说完,尹望舒想起陆正羲还在旁边,脸上红晕泛起,想收回刚刚的话,但银子已给,话已离口,覆水难收了。 “虽是双生,但大有概率分隔天北,与亲人聚少离多,难得孝全。” 尹望舒心里到底还是害羞多一些,听完就轻轻拽着陆正羲的衣服低头小声说:“羲哥哥,我们也快些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第13章 离别 那道长好像比尹望舒还急,一只手悄悄将银子收入袖中,感叹了一声,说:“我看你命途多是曲折,相逢即是缘,我今日便赠你千步囊,为你日后迷途中指点迷津。”他从一个略显破旧的木盒里拿出一个红色且同样老旧的锦囊,上面还落着些许灰尘。 道长捋了捋半白胡须,又接着道:“千步囊顾名思义是要走够一千步才能打开,中途不能离身,如果提前打开,锦囊不显灵了,我也无能为力。这原本至少要受你十两,看你如此合我眼缘,就赠与你了。” 尹望舒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锦囊,心里是又惊又喜。 “切记不可提前解开,莫要负了我一片好意。” 她兴奋说道:“记住了大师!” 两人走了有一会儿,尹望舒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八百二十三,八百二十四,八百二十五……”陆正羲在身旁并未言语,只是时不时会笑一笑。 “九百九十九,一千!”她激动得几乎要叫出来了,颤抖着手解开了锦囊,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再翻开一看,确实有淡淡字迹,非常模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字。 她有些失望,但仍不死心,想着可能是自己步子太小了,而且走得也急,时间上还不够,再等等看。陆正羲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说:“再等等看吧,说不定过会儿就能看清楚了。” “嗯!”尹望舒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果不其然,走到城主府时,字迹清晰了不少,她已经能看清其上的字了。“得过且过,就此揭过。”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陆正羲微微笑着,道:“这许是让你日后与人相处多些担待,宽以待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 尹望舒虽是大家出身,身上却没什么架子,平日甚至极少发脾气,因此她心里十分肯定自己不会做那得理不饶人之事,她对陆正羲说:“我此前不曾做过苛待他人的事,以后也保定不会刁难别人,我说到做到!” “我信你。” 尹望舒回到小院第一眼就看见自己父亲在院里来回踱步,神情焦灼。 “爹爹!” 尹皋听见女儿的声音,急步走上去左看右看,她有些不知所措。 “舒儿可有受伤?或是惊吓?” 尹望舒笑着说:“舒儿一切都好。” 他又仔细瞧了一遍,确定真的无事后才松了口气,接着又用半心疼半斥责的语气说:“林星方才回府时魂不守舍的,我便猜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歹人。你们一行人出去为何不和我说,又为何不是一同回来,叫我担忧啊!” 她自觉做得不妥,主动承认了错误:“午时舒儿走得急了些,未能当面告诉爹爹,是舒儿疏忽了。另外,舒儿没能与赵伯伯他们一起回来,是……是因为舒儿贪玩……”尹望舒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心越来越虚。 尹皋看见女儿这副模样,更是心疼得不行,短叹一声后温和了语气说:“舒儿刚回来,就先回房休息吧。记住,下次可不许再如今日这般了。” 尹望舒乖乖地应声,垂着头回了房。 她并没有立刻去歇息,而是托府丁拿了些杏酥糖,以陆正羲的名义带去给谢林星,在得到对方并无大碍的回复后自己也安下心来。 后面几天她也去找过陆正羲,不过再没见到了,不是在练剑就是在习书,都是听他院里人说的,也没见上他一面。 今晚是在晨栖的最后一晚了,尹望舒回想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及自己的所做所为,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这趟晨栖之行算是收获颇丰,认识到了许多人。也许是从小就没有几个说得上话且年纪相仿的朋友的原因,这些人都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她用手撑着头,望向明月,这几天所遇到的趣事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显映,最后定格在了陆正羲浅笑着的脸上。无法用言语形容和陆正羲在一起的感觉,反正只要和他待在一起,由他牵着手,心里就不会胡思乱想,像是一种心安,更多的是一种享受。是快乐吗?是又不是,因为这种快乐是尹望舒以前从未有过的。 月光下,尹望舒怀揣着一种美妙的心情入了梦,这应是她这几天睡过最舒心的一觉了。 第二天,她正常起早,随父亲收拾了要带回去的一些东西,之后尹皋要去和众长辈告别,她也提出要去跟陆正羲道一声别,尹皋点点头答应了。 刚走出小院不远,就看见之前陆正羲院里的那个小厮急急忙忙地向自己跑来。 “尹小少主!” 看见他来尹望舒便将来意猜了个八九分:“可是羲哥哥唤你过来的?”虽是询问,脸上满满的期待却是半分未藏。 “是,是我家公子,他叫我快些过来,邀你前去花院,说,说有东西要赠与小少主。”他累得直直喘着粗气,看来陆正羲也是十分在意此事。 “我现在就过去!”尹望舒听完后边跑边回答。 “尹小少主,你可记得路?” “记得记得,不必担心!” 来到花院,与上次不同,尹望舒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梅树,而是树下身着银袍的少年,玉立在梅树下。 “羲哥哥!” 少年转身,眼里眸光闪动,微弯的眼角牵动着嘴角,此刻在尹望舒心里他比洒在身上的阳光还要温暖。 “望舒妹妹。今日匆匆约你前来,实在冒昧。”说着陆正羲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尹望舒笑着说:“不冒昧的,我本就想着去找羲哥哥呢,还是羲哥哥事事想在了前面。我很高兴在这天能再见到你。” 陆正羲郑重其事地说:“和望舒相处的这几天,我很欢喜。” 尹望舒脸上多了一抹红晕,道:“这也正是我要说的,我也欢喜。” 少年突然转了个话题:“望舒妹妹可是喜欢那日见到的镜子?” 她有些印象,“啊?那日,是昨天还是……” 他伸出左手,一团黄色的光焰出现后,尹望舒看见两面玉面镜,与昨天见到的不同 此时陆正羲手里的这面小巧了许多,而且周身也没有微光萦绕。 “是玉面镜。”她惊喜地叫了出来。 陆正羲看见她是这副反应,随之也微笑道:“不错,是玉面镜,也是阳生玉面镜。” 尹望舒问道:“阳生玉面镜?和昨天的玉面镜有何异同?” “玉面镜都是双生镜,玉面镜有的功能阳生玉面镜通有,不同之处是普通玉面镜之间的音容转递是实时的,而阳生玉面镜需当两位持镜者同时望向正面时才能转达音容,并且都只能通过镜面传递。” 他将其上一面镜交给尹望舒,又接着说:“我手里这面便是阴生玉面镜,与你手里的阳生镜是一对双生镜,其中一面如果沾染上血渍便会与另一面产生感应,你日后若是遇到不测,便可用此镜与我联络。闲暇之余望舒也可与我共享稀奇趣事,到时我定洗耳恭听。” 第14章 欺瞒 尹望舒仔细观察了一番自己手里的阳生镜,又看了看对方的阴生镜,发现阴生镜的正面竟不是镜面,光看外表与普通玉石无异。她面露疑惑:“羲哥哥,这阴生镜为何没有镜面?” “望舒妹妹果真心细眼尖,你说的无镜面正是阴阳两生的唯一异处,阴生玉面镜只有在与阳生玉面镜接连时才会有镜面,在更多时候只是一块普玉。” 陆正羲又补充道:“昨日见你对那些珠饰无感,想着你应该不喜平常物件,那日你也提到过觉得我房中镜新奇,便想到此物,不知可合望舒妹妹的意?” “羲哥哥的礼物我很喜欢。”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尹望舒本以为能在离开时见他一面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方也微微一笑,如那日一般暖人心扉,只是一次是初见,这次是离别。 “望舒妹妹行路平安。” “羲哥哥来日再见。” 马车上,尹望舒思绪飞扬。这些日子如飞花淌流溪,时间不长,但趣事不断,回味无穷。身边虽已没有表弟陪伴,但她心里不觉得空落,她在这几天结识了许多人,遇到了许多事,所有事情几乎都发展得很顺利,可以说离开时的她比来时的她还要喜悦几分。 回到盛云宫,尹望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母亲诉说自己这几天的所遇所感。姜氏并没有催她更换衣物,而是坐着静静听女儿绘声绘色地讲述,苍白瘦削的手常常搭放在她头上,微眯着眼,时而点头,时而摸头。 原本她想将阳生玉面镜拿给母亲看,但心中别样的情感让她并没有告诉母亲这件事。不仅是母亲,此后她也没有将这件特殊的礼物告诉第三人。 回到熟悉的房间,尹望舒逐渐平定了自己的兴奋。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阳生玉面镜,一直使其背面朝向自己。也是将背面朝上放在桌子上。 “羲哥哥每日都要读书练功,我不能这么随便就去打扰他。” 自言自语着,她突然沮丧起来,双手托着脑袋。 “是啊,羲哥哥那么忙,这个时候怎么会看镜子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迟迟没去拨那面镜。 又发了会儿呆,才将阳生镜收起。 晚间,程嬷嬷带着银铃轻步走入房中。 “大小姐,多有打扰了。”嬷嬷先开口,身后的银铃手里端着一个小盒,走向香炉,准备熏香。 尹望舒看见是银铃来点香,疑惑问:“淮香姐姐可是生病了?” 银铃没有答话,仍是嬷嬷开的口:“前几日淮香回家探亲去了,已是请示过了的,过几日便会回来。” “这样啊。” 在此时间,程嬷嬷继续开口说:“大小姐您今日早些歇息吧,莫要让夫人再劳神了。”正说着嬷嬷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两眼。 尹望舒顿时慌张起来,忙问发生了何事。 嬷嬷也不再遮掩,简单整理了下仪容,接着说:“您同宫主大人这一去就是十几天,夫人在这十几天里是夜夜难寐,整日都是愁容满面,日日记挂着你们的安危,好似,好似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些……”嬷嬷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尹望舒大惊,“什么!之前不一直很稳定吗?怎会,怎么会因为这十几天突然病重了起来……嬷嬷,你快将母亲这些天的具体情况说与我听。” 程嬷嬷继续道:“夫人在你们离开的第五天就开始咳血,之后就几乎日日如此。夫人原本是想瞒住奴婢的,但我好歹是自夫人年幼时就开始照顾她的,怎会看不出……” “咳血?!竟有如此严重!”尹望舒起身想去找母亲。 “我要去找母亲,自己都这么严重了却只字未提,我原以为母亲的病情早已好转,原来只是在骗我……” 她的眼眶早已湿润,径直走向门口,却被嬷嬷拦下了。 “大小姐不可啊!”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夫人的病尚且连宫主都束手无策,只能拿汤药吊着,大小姐您也不是神医,去了也是无用啊!更何况现夜已深,有宫主大人在旁,夫人也许已经睡下了,您也早点休息了才是,就莫要为难奴婢了!” 此时银铃已燃好熏香,见到这种场面也是直直跪下了。 “大小姐三思!” 尹望舒此时悲愤交加,道:“我当然不是神医,我只是母亲的女儿,如今我只想尽一份做女儿的孝心,这也不可吗?” 程嬷嬷仍旧不做退让,“大小姐的孝心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今晚您一定不能出这房门。” 尹望舒心里又急又气,三人在原地僵持不下。 冷静了些,她红着眼看着两人,又问:“你们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 尹望舒先是看着银铃,银铃偷偷抬头,与她目光接触后立刻伏低头,一声大气也不敢喘,身子微微发抖。 嬷嬷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尹望舒,之后又不敢直视对方,最后压低声音说:“夫人的病其实一直未有好转,只是前些天病情加重得比以往快了许多,原是夫人的命令,经奴婢授意,不怪铜铃她们,这几年来一直在瞒着大小姐……” 尹望舒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以至后面直接哭出了声。 任凭眼泪从脸颊流下,她用噙满泪水的眼望向银铃,艰难开口:“你也瞒着我。” 银铃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心里知道尹望舒在跟自己说话,但这并不是一个问句,自己也没有回应,只是把头又低了低。 尹望舒看不见银铃的神情,却听见嘀嗒几声,不知何时起,银铃正对的地板已湿润了一小片。 银铃已经泣不成声,想必也是为此事愧疚。 “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那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嘴上说着我长大了,还做着把我当几岁孩童的事。你们从来就不信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直愣愣走向床沿,脱了鞋,平平静静躺下。用着 “我要睡下了,你们下去吧。”腔调虚弱无力 跪着的两人最后也都听了话,没再多说什么,仍旧是低着头,轻着脚步离开了。 尹望舒双眼依旧朦胧,泪光闪闪望向窗外,缓缓闭眼,泪水肆意流向鬓角及耳边。 最后,她还是蒙上了头,在被窝里小声抽泣,哭着哭着睡着了。 早上醒来,尹望舒望向镜子,泪痕仍在。她平静地唤来了银铃,让她端盆温水来。洗好脸,眼睛还是有些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道:“我这眼睛是不是还有些红肿,我这样去见母亲,母亲会担心吧?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让母亲担心了……”她端坐在镜前牵强着挤了个笑脸,但自己看到的却是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实在怪异。 银铃一时分不清尹望舒到底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只是在旁边温声安慰说:“大小姐不管什么样都是大小姐,是夫人的掌上明珠,夫人见到您一定是开心的。” 房里的其他人也在劝慰。 “开心。”尹望舒一字一顿地说着,“对,我要让母亲天天开心,不会再让母亲操心了,不会了……不会的……” 银铃面上有些担忧,心想尹望舒怕不是精神出现异常了,想到这儿突然慌了起来,依旧一张笑脸对她说:“大小姐,现在时候还早,您先在房中歇着,奴婢手头还有些事,到时自会过来提醒您的。” “不用提醒了,我现在就过去。”尹望舒马上起了身,就往外走去。 “大小姐!东厨还没准备好呢!您不必去这么早啊!” 第15章 中秋至 穿过走廊,红漆精雕的木栏外花植芳香馥郁,久久萦绕。果不其然,除几个在洒扫的下人外,自己是最先到膳厅的。 今日是十五,照常例一家人要共桌用膳。 杂役们第一次在这么早见到尹望舒,脸上明显一惊,甚至有人特意揉了揉眼睛,疑惑了好半天,这里面还是有人反应快,放下笤帚佯装淡定地请安。 尹望舒点点头让他们继续忙,自己坐在了以前常坐的位置,双手叠放在桌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之后又把头埋在了双臂间。耳畔是扫地的飒飒声,和着院里枝头的鸟叫,这些她之前都不会留意,现在听来却是美妙绝伦。 其他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虽然不解但还是保持着沉默,特地将扫地的动作放轻放缓了些。后面的早点也都被轻轻端上桌。 已是睡迷了眼,听见几声熟悉的谈话声,尹望舒猛地抬头,发现父母亲已到厅前,程嬷嬷紧随其后。 “爹爹,娘亲!” “舒儿今日怎来得这么早,可是饿极了?”尹皋温和地笑着。 “舒儿刚刚可是在小憩?为何这眼睛有些浮肿?”还是姜氏眼细,一眼就瞧出来了不对劲。此时身后的程嬷嬷有些局促,紧张地望着尹望舒。 “舒儿昨夜做噩梦了。很可怕很可怕的梦。”尹望舒眼里再次泛起涟漪,楚楚望着面前两人。 说完,姜氏身后那人脸色立刻恢复平常。 姜生玥脸上写满了担忧,有些着急地走到她旁边,拿出一方帕子就要给她擦拭双眼,心疼地说:“定是回来途中颠簸,没有休息够,这几日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晚睡了,我会让铜铃再点上几日安神香,舒儿以后都要早点安睡才是。” 尹望舒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香,点点头,“娘亲也要夜夜安睡才好。” 姜氏神情没有变化,擦拭完由尹皋扶着坐下了。 “望舒今日起就要随许伯伯练功了,你许伯伯也有多日未见你了,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舒儿的练功方面我本是管不着的,可我还是想多提一句,这几天还是先放宽松些,舒儿的情况你我又不是不知,不可操之过急。” 姜氏在一旁为尹望舒说情,尹皋温柔握住她的手,道:“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这一点我已跟许兄提及,他做事自有分寸,夫人放心好了。” 如此和谐美满的一幕,尹望舒呆呆望着,鼻尖的酸楚再一次袭来,她极力控制,不让旁人观察到。 朝食过后,尹望舒主动提出要陪母亲四处走走,再去练武场。尹皋答应了,姜氏也是满眼慈爱地牵住她的手,她觉得自己女儿这一趟晨栖之行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往日倒是不觉,现在才发觉舒儿原来已长这么高了。” “那在娘亲印象里舒儿有多高?” “在娘亲眼里啊,舒儿一直是和我房里那梳妆台面一般高。” “娘亲还记着我七岁那时的事呢!” “娘亲还记得舒儿那时把自己画成小花猫的模样呢!” …… 自此之后,盛云宫上下都说大小姐和以往不同了,性子沉稳了许多,是长大了,尹宫主及其夫人对此有喜有忧。 这年中秋,尹皋念着其夫人的身体欠佳,本不想带妻女上街游赏,奈何姜氏多次主动提出要带上望舒去见见中秋佳节里的民风民俗,对于此事尹望舒也偏向父亲,最后父女俩还是没能拗过她,只好遂了她的愿。 姜生玥体寒,斗篷自然是少不了的,出宫前姜氏想让尹望舒也披上斗篷,但她自觉外头风高气爽,加上穿着它有许多不便,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便披上了。 盛云宫外,街上灯火通明,行人个个喜气洋洋,尹皋携妻女流连在百姓们的互相祝福和欢声笑语中。路上尹望舒买了个兔子灯,小巧精致,父亲为她点燃,之后她就擎着小兔子灯游走了一路,即使灯灭了也舍不得丢。姜氏目睹着一切,望向她的眼睛越发温柔,略显苍白的手抚上尹望舒的头。 “舒儿今日玩得可尽兴?” “能和爹爹娘亲一起,舒儿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尹望舒真诚回答,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只要有爹爹娘亲陪着,望舒就一直会是最幸福的人。” “有舒儿在,爹爹娘亲也觉得很幸福。” 姜氏不语,只是笑着。 回到宫中,已是亥时,急急忙忙奔向自己内室,唤走了银铃,她始终记得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 尹望舒轻轻拿出藏着的一个木匣,又找来了锁,正要打开,忽觉不妥,重新捧起小盒往书房一路小跑。将它置放在楠木书案上后,月华洒在青玉笔架上更显清冷。身后挂有一幅深秋山景图,墨染远近,草木秀华,峰峦叠嶂。她坐得端端正正,打开木盒,里面正是阳生玉面镜。 “这么晚了,不知道羲哥哥睡下没。” 她将镜子的正面对着自己,炯炯望着。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镜面毫无变化。 “今天确实太晚,可能要见不到羲哥哥了。”尹望舒有些失望。 继续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有回应,她没有马上将阳生镜收起,而是自说自话了起来。 “现在太晚了,就算能联系上羲哥哥,也是聊不了多久了。” “我其实也不是要和羲哥哥彻夜长谈,只是想和你说上话,想见一面,就此而已。”她的声音很小,在这空落的书房里应该只有偷溜进来的月光能听清楚。 “望舒今天和爹娘一起去茶楼赏月了,今晚的月亮可圆了,晨栖那边肯定也是这样的吧!对了,我还买了一个小花灯,是兔子形状的,爹爹给我燃上的,很亮,很可爱,我很喜欢,爹娘也很喜欢……” “自上次从晨栖回来后,我就再没出过宫,所以今天望舒特别高兴,羲哥哥你也是为我高兴的吧!” “羲哥哥每日要做的事比望舒多得多,我能理解。我每天都要跟着许伯伯练习射箭,鸡鸣而起,狗吠后寝,望舒不曾有过怨言。爹爹说,我们生来就背负着守护苍生的大任,我们历来忍受的一切寂寞与困苦都将化为百姓的信任与爱戴,这一切都值得。” “先辈们为对抗魔族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如今天下暂时太平,我们不能为一时私欲辜负先人用鲜血生命换来的繁华盛世。” “这些话我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其实,我也不算理解,我想的是每天和爹娘在一起过和和乐乐的日子,我也知道我这样想不对,爹爹听到了肯定要失望,所以从没跟他们说。” 说到这里,她总觉得于心不安,自出生就被予以厚望,尹皋希望她能发出如火一般的盛光,灿耀明熠,她也很努力去成为被期待的那个人,但仅仅只存在他们眼里,说心里话她还没有坚如磐石的意念和决心,在自己看来不过一个尽力用表面行迹去满足大家内心真切的那份期望罢了。 以前她可以慰籍自己,至少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但当每次父亲殷切的目光精准落在身上时往往心虚。 尹望舒一脸迷惘收起小镜子,摸黑跑回了房间。 第16章 再中秋 尹望舒静静望着阳生玉面镜,在月光下等待奇迹发生。可伴随清冷的月光的只有阵阵凉风,猝不及防,吹入衣袖,冷意渗进肌肤,她微微战栗。最后,小心收起了玉面镜,捧着盒子回了房。 又一年中秋至,只不过这天一直没能外出,尹望舒受了风寒。 宫外一派热闹景象,和去年无异。宫内众人少有喜气之象,一片低沉。尹皋满面愁容,不是因为尹望舒这时生病,而是他发现这事早有预兆,几个月来尹望舒小病不断,开始就有些担忧,到这日突然卧榻才完全慌了神,对下都说是感染风寒,其实一直偷偷寻医问药。姜氏自是不用说,多次写信给姜承佑寻求帮助,千金万银求购稀世药材,但尹望舒的病一直没见好转,自己只能暗自流泪。 尹望舒对于自己生病一事却无过多在意,毕竟自己自记事起就开始接触那些苦涩难闻的汤药,有的喝了十几天就好了,有的喝了几月,还有的药喝了几年才有成效,因此,她也只觉得这只是普通的受寒,不用多久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而且看病的宫医郎中们也是这么说的啊。 “爹爹,舒儿会好的。这几日我觉得自己身体比以前轻了些,食欲也更好了,上次舒儿肺寒也是这样过后就好了的,放心好了,我会没事的。” 尹望舒躺在床上有些吃力地张着唇,花了好大劲说完这段话。 姜氏最先忍不住,将身子转过一边,程嬷嬷动作利索,悄悄拿出帕子递给姜氏。 风寒只是为了掩外人耳目,尹皋听见女儿这样说,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轻声道:“会好的,一定会的,舒儿好好养病,好了爹爹再带你出宫玩。” 尹望舒点点头,向父母投去一笑。 “爹爹还有事要忙,就不能陪舒儿了,舒儿可要记得按时喝药,晚会儿再过来陪舒儿说话。”尹皋也怕自己情难自禁,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姜氏不想让她多想,没有转身让她看见自己流泪的模样,留下一句“舒儿好好休息”就迈着小步急急走了。 这一切尹望舒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年来,因为自己,父亲不知皱过多少次眉,母亲流过多少行泪,尹望舒都看在眼里。这次发病确实比以往时候要严重些,父母亲也明显更担心了,她心想自己谨遵医嘱,按时喝药,作息规律,大概就能挺过去了。 “银铃。” “小姐,银铃在。”银铃听见尹望舒唤她便着急回应。 “你先出去吧,刚刚一屋子人让我有些闷了,我有事自会叫你。” 银铃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房门。 脚步声渐弱,尹望舒才慢慢扶着床榻下了床,抖着手找出了那个精致木盒,拿起阳生玉面镜,擦了擦镜面,满怀希望望着镜子,良久,无事发生。 “小姐,今日的药可要吩咐下面配些蜜饯来?” 是银铃在外问话。 “来些吧。”尹望舒此时心惊胆颤,手里的玉面镜都差点掉地上了。 银铃走后,她才心有余悸摸回了床,手里还拿着镜子。 尹望舒在床上坐靠着,呆呆看着阳生镜。 “羲哥哥,中秋安乐。” “去年这个时候,望舒已经在准备出门了。” “还记得吗?望舒去年出宫过中秋了。” “那天望舒很快乐。” “羲哥哥今年如何呢?” “望舒前几日生病,不过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快要痊愈了,羲哥哥不用为我担心。” “我想着,等下次五重会召开,望舒会好好地站在羲哥哥面前,跟你讲述去年,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发生的有趣事。” “所以今日就不能聊太久了,望舒要留着以后说,等到那日羲哥哥可不能嫌望舒话多哦。” …… “噔噔!”敲门声响起,是银铃在门外。 尹望舒迅速将玉面镜藏在被褥下。 “怎么了吗?” “夫人特意吩咐下面为小姐熬了厚乳枣桂燕窝粥,小姐现下可要喝?” 尹望舒整理了下被角,平静道:“端过来吧。” 银铃进来时偷偷往房里其他角落扫视。尹望舒在床上好好地坐着。 她伸手要拿汤匙,银铃有些担心地开口说:“还是让奴婢来吧。” “不用了,我还没有病重到连汤匙都拿不起的地步,我可以自己来的。” 银铃不好再说话,双手谨慎托着碗底,全神关注着她的举动。 尹望舒看着腾起的热气,舀起一勺,放嘴边吹了吹,低头浅浅尝了一口,觉得温热刚刚好,于是一口将剩下的全喝完。 如此重复了多次,才喝完大半碗。她放下汤勺,银铃没有立刻端走了汤碗,而是泪光闪闪望着尹望舒,半天说不出话来。 尹望舒慌了,连连问发生了何事。 银铃几度欲开口,最后都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那晚的事,两只手攥着被褥,焦急询问:“可是母亲又出了事?” 银铃颤抖着摇摇头,连声说没有,“夫人这几日身体并无大恙,倒是小姐你,病魔缠身,现在更应该多想着自己才是。” “你为何如此激动?” “我刚在门外听见小姐在里头自顾自说话,以为,以为小姐你已是病得神智不清了,我担心小姐,才没控制住……” 尹望舒松了口气,安慰银铃道:“这病一段时日后会好转的,你们都别担心了,等我病好了,还教你骑射,好吗?” 银铃听完非但没止住哭,泪珠子掉得更多了。 “铃儿姐姐,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也难受,也想哭了……”说着尹望舒就抬起袖子要擦眼睛。 银铃止了声,道:“奴婢不该讲这些的,是我失态了,小姐好好歇着,奴婢先下去了。”她胡乱抹了两下脸,手忙脚乱地收拾一通后,快步离开了。 尹望舒看着银铃慌张的背影,轻轻笑了出来。 “我不会有事的。” “病会好的,一定会的。” 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 两颗豆大的泪珠滑落脸庞。 第17章 病危 盛云的冬天不似晨栖冰天雪地,甚至极少有雪,但一连两月都是阴雨连绵,寒风刺骨,寻常百姓也便少有出门,一家人围着火堆取暖,闲话长谈,其乐融融。 盛云宫今年与以往大为不同了,上下的人这些天忙前忙后,一刻也不敢停歇,在宫内时时都是快步走,就算是手头无事也要千方百计寻事来做,不让人看到自己懒散的一面。究其原因,是盛云那位病危多时,郎中早已束手无策,委婉表示她很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尹皋眼睁睁看着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女儿日渐垂危,心如刀绞,郁郁终日。 “舒儿。”尹皋在床边轻轻叫着尹望舒。 “舒儿可听见爹爹说话了?” “舒儿睡了好些天了,也该醒醒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贪睡呢?” “爹爹和娘亲可是都想极了舒儿呢。” “舒儿若是听得到就睁开眼,再让爹爹好好看看舒儿,好不好啊?” 床上的人呼吸微弱,没有任何回应。 尹皋坐了许久,抚上尹望舒的额头,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双眼湿润。 “罢了,舒儿兴许是太累了。” “是爹爹没用,没有照顾好舒儿,才让舒儿受了这么多罪。” “是我对不住舒儿……” 尹皋终究是抑制不住,眼泪直流。 这时银铃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本想着先回避,但尹皋也注意到了她的脚步声。 “何事?” “许家大小姐入宫想见小姐。” 银铃口中的许家大小姐正是许益将军独女许衡苏,她与尹望舒自小交好,是尹望舒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此前她隔三差五就来盛云宫探望她,每次都是哭肿了眼回去的。 尹皋擦干眼泪,缓缓起身,说道:“让她进来吧,我也有些事还没处理,正好跟舒儿多说会儿话,舒儿最怕一个人待着了。” “是。”银铃转身要走,又被叫住了。 “记住,舒儿若是醒过来了,速速派人告知我。” “奴婢明白。” 许衡苏火急火燎地进了房门,看见昏睡不醒的尹望舒后,呜呜哭了起来。 “舒儿姐姐……是小小,小小来看你了……”说完一头栽进锦衾里,握住她的手臂,久久没有抬头。 银铃见此情景并没有上前阻拦,悄悄退在一边,亦是红着眼,低了头。 “舒儿姐姐不是说……不是说只是小病,不久就会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许衡苏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舒儿姐姐你醒醒,看看小小啊……” “是不是姐姐平日里训练太严苛了,要是这样,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以后从宽训练,不会再让姐姐受累了。”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对了,前几日来了个杂耍班子,我带人去看过了,师傅们会吐火,会吞剑,还会蒙眼射弈,我已经叫人抓紧绘本了,这两日,这两日就能看到了,我到时候带过来,有这么厚一摞呢!” 她说着就开始比划,笑着的脸,流泪的眼。 “还有,外面新建了座茶楼,雅致极了,还有新出的茶糕,姐姐什么时候病好了我一定去求宫主叔叔,我们就能一起出去了。” 许衡苏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银铃及时递来了手帕,她接过没有直接擦脸,而是紧紧攥着,低头望着,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做个约定,以后我要是坐到爹的位置,而姐姐有了孩子,我保证不会像爹对待姐姐的方式对待姐姐的孩子,你也不要像宫主叔叔以各种我不懂的理由推绝爹爹一样把我拒在门外。” “就像现在一样,小小一直在叫你,而你总是听不见。” 她一待便是半日,最后由侍女搀扶着出了门。 送走许家小姐后,银铃见炉中木炭所剩不多,想再去拿些檀香木炭来,在回房途中隔了几米远瞧见一玉立琼姿的少女,生得一副冰肌玉骨,银铃有些看迷了眼。先不说盛云宫鲜少有外人进出,这等姿色就算是放在整个盛云也是极为出挑的。 那女子由几个侍女领着,像是往尹望舒的住处去了。银铃不免好奇:这莫不是哪位小姐,来见自家小姐了? 尹望舒如今的情况早就瞒不住了,尹皋也不再封锁消息,任外边传言如何说,只一心扑在妻女身上。因此,这几天时常收到各方的慰问,其中不乏各地搜罗的灵丹妙药,稀世药材,但都无济于事。其中晨栖那边送过来的还有一盒研磨精细的杏花粉。 女子走进尹望舒内室,银铃也快步跟了上去。 “茶馨,这是?”银铃小声询问。 “这位是琉光岛的何姑娘,已经得到宫主大人许可,来看大小姐的。” 何络珠闻言回头,注意到银铃的穿着打扮与一般侍女不同,要精致一些,且手里捧着木炭,便猜到她是尹望舒的贴身侍女,神情淡然地对她说:“受岛主大人之托,特来看望。” 寥寥数语,不知为何让银铃感到有寒风吹过,紧张地行了一礼,“奴婢失礼,姑娘请便。” 银铃像往常一样细心地添着木炭,两眼时不时偷瞄。 何络珠缓缓坐下,手拂过尹望舒额头,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一道白光从指尖流向望舒额头,随即漫布全身,其余人都看傻了眼,银铃更是连拿着檀香木的手都在空中顿住了,差点就松手掉地上了。 半晌,尹望舒嘴唇动了动,众人皆屏息不动,直到她后面睁开眼,众人皆欣喜万分。 “大小姐醒了!” “真的,大小姐真的醒过来了!” “何姑娘竟还是位神医呢!” 还是银铃反应快,记得尹皋之前的嘱托,见尹望舒睁眼便撂下手头的活,向外跑去,路上逢人就说小姐醒了。 “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房内,何络珠开口道。 尹望舒睁眼就看见她坐在自己身旁,一头柔细墨发垂在肩侧,她所穿为一身青绿,如暖春时节的茵茵青草,那双平静的眸子也在春日微风下泛起涟漪。她起初还有些不相信,怔了好一会儿,往日记忆涌上心头,鼻头一酸,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何络珠赶忙拿出手绢为其擦拭,待她情绪稳定下来后,又让她别乱动。 她眼里浸满泪水,伸手要去抓何络珠的衣袖:“络珠姐姐,是真的络珠姐姐吗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了……” “自然不会有假。” 尹望舒的声音又轻又小,虽然能看出她已经有在很努力地发声了,但何络珠还是只能听个大概。 她皱了眉说:“怎么病得如此严重。” “望舒,望舒也不知道为何突然生病,一病不起……” “一屋子杂香异味,生病也不算得是什么怪事了。”她脸上满是不屑,语气里还带着些嗔怪。 第18章 先生相助 尹望舒想伸手去探何络珠的衣袂,刚抬起的手又无力垂下了,何络珠见状及时接住了对方的手,轻轻握着,后慢慢放下。 “你病重如此,就别再轻举妄动了。” 话听着虽冷,但她心里如沐春风,生的希望逐渐燃起。 “我的病能好吗?”即使知道对方不是医仙下凡,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若是知道惜命,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但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望天垂怜了。”何络珠面无波澜,手却一直未松开。 尹望舒听完开始哽咽:“我不想……不想……我还有好多事想要去做……”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直了,何络珠缓了缓语气安慰她,奈何对方越哭越凶,泪珠子直直往下流,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侍女们站在原地,担心地探着头望向自家小姐,面面相觑,也是毫无办法。 哭着哭着,尹望舒晕过去了。 何络珠轻叹,“早知道不和你说这些了,白忙活一场。”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由远及近,正是尹皋。 “舒儿醒了?”尹皋还未踏进房门,就急着问下人,十分焦急。 “方才是醒来过,兴许是体力不支,又昏过去了。”何络珠起身,不紧不慢地答道。 尹皋有些失望,转而眼里又闪起光。 “醒过就好,醒过就好……” 何络珠见他如此,主动开口道:“望舒身体过于虚弱了,不时应会再醒过来,络珠只能尽力而为。现下若是无事,络珠就先退下了。” 尹皋恢复正常语气道:“何姑娘不辞辛劳来我盛云,心意厚重,今日舒儿能醒过来,络珠姑娘是我尹皋的恩人。”继而转头对婢女们说:“络珠姑娘是贵客,你们要好生招待,不可有丝毫怠慢,先将络珠姑娘去带去休息吧。” 何络珠微微颔首,视线落到眼前一排侍女身上,道:“劳烦带路。” 人走后,尹皋坐在了原先的位置,看见尹望舒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了些,眼里的忧郁才散了些,但他脸上清晰的泪痕引起尹皋一阵心疼。 他一坐坐到天昏,也同尹望舒聊了许久,终于,他看见床上的人睫毛微动,似是要醒。 “舒儿!” 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想克制自己小点声,可又怕声音太小尹望舒听不到,又继续睡着,尹皋握着她的手温柔唤着对方,连连叫了好几句。 床上的人慢慢抬起眼皮,侧头望向身旁人,发现是父亲后,心里陡然涌起一股酸意,眼泪哗哗地流。 尹皋慌忙找手帕为其擦拭,难掩欣喜之情。 一遍遍细声说着:“没事的,舒儿会没事的,有爹爹在的。” 尹望舒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父亲,呜呜地叫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姜生玥得知尹望舒久病又醒,同样卧倒在床的自己急忙叫来了人,让其扶着去见女儿。 她自尹望舒病重后整日独自垂泪,女儿的病情还未好转,自己也病倒了。如今女儿醒过来了,尽管旁人再三劝阻,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第一时间去。 一路不曾停歇,身旁身后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众人像捧着心肝似的簇拥着姜氏,路上的宫人见状也是纷纷让路。 姜氏小碎步走进房门,随后就看到眼泪汪汪的父女俩,潸然泪下,泪如断弦之珠。她上前一头扑在床边,尹皋小心扶着,尹望舒难受地唤了声,姜氏抚上她的脸庞,道:“苍天若是有眼,这些年来如何待我我从未怨天一句,可若要将这痛苦加之我舒儿身上,天理何在!若让我舒儿先行我一步,我定死不瞑目!” “玥儿……” “母亲!” 第二日,尹望舒虽是醒着,可身体依旧同以往一样虚弱,盛云宫上下还是一片阴郁沉沉。尽管如此,尹皋还是没有放弃为她寻求名医,甚至连江湖游医也逐个找来,绝不放弃。 神医尚未见踪迹,姜承佑火急火燎地送来了一车珍草名药,随之而来的姜应成也是担忧不已。 表姐弟再聚,欢笑不再,汪汪泪眼相对。 姜应成抹着眼泪说:“爹爹带来了好多珍贵药材,总有对表姐有用的。” “嗯嗯,我知道,小成不会骗我的。” 自卧病以来,尹望舒的双眼从睁开就没消过肿,血丝不减,好不容易能再见到表弟,不想是以这种方式继续聊下去,于是开口表示对学堂里的事感兴趣,让他将学堂里的趣事都讲给她听。 “夫子性格如何?对小成是宽是严?小成与他们相处得如何?” “先生们一切都好,对我也好,小成自己也过得很好。” “还有呢?” “先生夸我有练武的底子,适合舞剑,对了,爹爹还答应说明年的生辰礼要送我一柄绝佳的剑,到时候我也拿给姐姐看看。” 她觉得鼻头酸酸的,强忍难受道了声好。 没几天,尹望舒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何络珠也束手无策,其家人愈加着急。 一天,宫门外来了个奇怪的男人,跟着一位少年,说是尹望舒的病有药可医,让人去禀告尹宫主。宫门守卫不知对方是否有真本事,心底里有些不屑,但也不敢怠慢,便照办了。 尹皋听闻有这么一位神秘人有办法救自己女儿,亲自去接待那两人。 为首的男子看上去三十不足,气度却不凡,唯一的不足之处是独臂;身后的少年大概十五有余,气宇轩昂,规规矩矩站立在后方。 尹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白姓,游医一名。”他气定神闲地答道。 尹皋没有多想,以先生相称,将他领去看病。 此时的尹望舒还是昏睡状态,经过一番观察,诊脉之后,男人对她的病似乎胸有成竹。 白先生唤了声“玉儿”,身后的少年快步上前,从行囊里拿出一叠草药包,递给先生,他又将其转交给尹皋。 浓郁的草药味令他起疑:他怎么知道自己女儿得的什么病,而且还提前备好了药? “一日一服,不可中断。” 他有些犹豫,面前的陌生男子实在太奇怪了,但还是接下了。 那人看出他的心思,说:“我这药虽是有用,但也只是权宜之策,若想让令嫒完全脱离病魔,光靠这些定然是不够的。” 尹皋一震,随后满眼坚定,毅然道:“还要如何,先生直说,哪怕刀山火海我也去得的。” 男人笑了笑,道:“尹宫主言重了,刀山火海您自是不需去的,不过,那苦寒之极,炎暑之地,亦或是僻远之所,令嫒就必定要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尹皋满是疑惑。 “若想活命,这是唯一之举。”白先生顿时严肃起来,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为何?”尹皋问出了心中所想。 “杂气入体,造成气血亏空,少宫主的病不是一时所致,也自然不会即刻痊愈,想病不留根,只有送往外地两年,重新养气生息,方有生还之望。” 尹皋这时有些犹豫,自己女儿十三年来只出过盛云一回,若让她去往外地,且不论安危是否,这两年对尹望舒或是自己都是一种煎熬。 看出尹皋有所动摇,白先生不为所动,正声道:“不仅要送离盛云,还不能带上旧时人,以往用过的一切生活之资也不能带上,都要换新,这才是我所说的新气养身。” !!! 第19章 离宫 尹皋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吃穿行戴暂且不说,连在身边伺候的人都要换,这叫我如何放心!” 白先生注视着尹皋,一字一板地说:“若想活命,非换不可。”之后潇洒转身,道:“药既已送达,话也说透,做与不做就是你的事了。” 他想留住白先生,上前道:“先生善举,不妨留在我宫中几日,尹某也好报答先生之恩。” 一直未说话的少年似有些心动,期待地望向他。白先生一声冷哼,道:“你莫不是怕我这药有假,不放心才想把我扣留下来,好让你那宝贝女儿喝药无用后来个人药对证,到时对我发难,这份心意我可领不了。” “先生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白先生头也不回,留下一句:“信与不信在你,做与不做也是如此。” 尹皋一人在原地思考良久,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开始思量,捧起药包注视良久。 最后他将一切告诉了姜氏,姜氏起初满心怀疑,认为对方只是有利可图,但一想对方此行并未向盛云宫索要任何财物,心里同样纳闷。 最后,夫妇俩决定先让尹望舒喝下这些药,观察是否真有效果,再做决定。 汤药已熬好,先让几人试过,确定正常后才端给尹望舒。药极苦涩,其味更是直熏心肺,经久不散。连喝了两天,尹望舒脸上渐渐红润,胃口渐开,行动渐多,甚至能下床走动了,尹皋和姜氏也是喜出望外。但很快夫妇俩愁上心头。 这药果真有用,说明那人的话有一半可信,如果另一半也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要把尹望舒送离盛云,两年之内不再相见。 两人正为此事烦恼,突有下人来报,说是在药包里发现一张纸条,呈交给尹皋看过后,尹皋面色更是凝重,又递给其夫人,姜氏看完同样一言不发,两人望向彼此,都拿不定主意。 “寻年庚三十有六妇人一位,需其左耳后有痣,只此一人跟随前往,可保令嫒两年之内平安无事。”纸条上是这么写的。 两人将信将疑,不论是真是假,先照着纸条所述在盛云寻起了人。后面尹望舒听说了这件事,想了想,决定主动提出出宫养病。本来夫妻俩还在犹豫不定,听她这么说又是心疼。 另一边何络珠也听闻了此事,找到尹皋,开门见山表明对方可将尹望舒送至琉光岛,岛主必定会悉心照顾,她的安全也不必忧虑了。 “暂且不论舒儿能否适应海岛生活,光是这海上行途,也是要个好些天,舒儿那些药怕是不足以支撑到琉光,再者说琉光岛也不便于日后联络。络珠姑娘心意诚真,这些天一直陪在舒儿身边,此情此举尹皋自是难忘,但此事还需斟酌。”尹皋若有所思,委婉拒绝了对方。 “举手之劳,我也是挂心望舒日后安危。”何络珠见他无意,又问:“不知尹宫主可有中意的地方?” “眼下除了琉光岛,便只有天锦最为合适了。” “天锦?”何络珠有些意外,眉头微皱,道:“虽说自魔族入世以来,天锦一直安宁无事,但魔族狡诈,天锦如此重要宝地,他们不可能没半点动作,天锦的安宁只是表象也未可定。” “我知此事还需考虑,但舒儿的病不能再拖。等寻到人,还没找到更好的去处,就只能去天锦了。” 何络珠思索半晌,最后道:“不管望舒最后会去何处,我愿护她前行,望宫主大人准允。”她半跪着,眼神坚定。 “络珠姑娘快请起,舒儿此去若是能有姑娘相送,我感恩不及。” 只用两天,便真将人给寻到了。那妇人虽是三十有余,看着说像五十也不为过,皱纹满脸,双眼干枯暗淡,头发近乎全白,身子还不住哆嗦,像是比尹望舒还弱不禁风,看得尹皋也是不住怀疑,这以后到底是谁伺候谁啊? 事已至此,尹皋别无选择,承诺对方一月二十两银子,将女儿托付于她。 房内,炉香袅袅,床铺,桌台早已收拾得整洁,五六名女侍无言相顾,最后都把视线投向镜前端坐的人。 “小姐……”银铃声音哽咽,始终不愿说出那三个字。 自己起死回生,尹望舒没有不愿,只是心里一直不敢想象没有父母亲在身边如何度过那两年。 尹望舒起身要走,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环望四周,目光移到梳妆台面上时,心里一颤,想起了还在盒里的阳生玉面镜,这次她没有避开旁人,找来钥匙打开了木盒。镜面似是在发光,她翻转镜面来看,上面赫赫然写着字,金光映射着她的脸庞,看到字的一瞬眼里熠熠生辉。 “切切望安。” 尹望舒怔神,用手触摸镜面上的字,神奇的是字竟逐渐隐没,她瞧了好一会儿镜子,最后将其收在身上。 银铃不知道镜子的来历,看到她要将它带去天锦有些担心。 “小姐,那位先生说过,不能携带旧物的。” 尹望舒没有犹豫,坚定地说:“它于我一定无害,你们不必担心。”说着她把视线投向精致的桌台。 “雕了兰草的黄木匣子里还有一些碎银,你们爱玩牌,正好余给你们作牌资,就是当心别被嬷嬷发现了,等我回来了再跟大家一块玩儿,到时候还带外面的玩意儿来给你们,到时候人人有份,我说的。” 房内霎时沉寂,各色小裙,红的黄的蓝的,都是十几岁的女孩,有人默默低头,发出呜咽的抽泣声,泪珠子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闷闷的。 临走前,姜氏亲自送别,母女俩垂泪相对。多年不曾下雪的盛云这日竟飘起小雪,外面的地面上已铺上薄薄白雪。 “我的舒儿生来多病,但从未怨天尤人,一直自强而立,不求天跪地,若此去真能脱病于身,我亦此生无憾!” 姜氏哭肿了眼,双手搭在尹望舒肩上,来回抚摸,最后握住尹望舒的小手,是哭又假装轻松地笑着,艰难开口:“舒儿这手倒像是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般小……” 尹望舒难舍道:“母亲……望舒到天锦后会常与宫中来信的,母亲也要好好修养身体。” 姜生玥仔仔细细瞧着面前的人,从头发丝到指甲盖,都细细看了一遍,这么多年来从未像今天这么不舍,心底的难受让她难再开口,这些天早已哭哑了声。 一旁的姜应成哭弱了声,道:“舒姐姐,小成日后一定会去天锦看表姐的。” 尹望舒看着眼前已经跟自己一样高的男孩,点点头。 最后,尹望舒回首,不舍地说:“舒儿……走了……” 姜生玥最后摩挲着她的手背,视野渐渐朦胧,她赶紧又拿出帕子擦拭,想再看看眼前人,几次微张的嘴动了动,最后只道:“此去……早归……” 第二次离宫,依旧是自己在向前走,母亲在身后张望,尹望舒觉得自己是罪恶的,亏欠母亲太多,已然成了不可饶恕的不孝之人。 尹皋护着女儿出门,慢慢地走着,穿过长廊,走过宫墙,讲着日后在天锦那边如何好好生活,尹望舒默默点头,时不时应一句,抹下眼泪。 她被长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走到宫门外,马车前,尹皋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未说尽,都只化作了简简单单一句“路上小心”。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未加派人手护送,只让何络珠加带一婆子随行。 她看了眼前头骑马的何络珠,同妇人上了车,三人启程。 尹望舒在马车里闷闷不乐,女人有意安慰,奈何嘴笨,不知从何开口,思考了许久,道:“少主啊,您别担心,我老婆子虽看着不中用,可会干的活一样不落呢!我会干的可多了,就比如煮饭,洗菜,生火……”她一边说着还扳起了手指头数着。 妇人喋喋不休说着,看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来了,尹望舒终于开口打断了她:“以后叫我小姐就好,不必以少主称呼” “遵命,少……小姐!” 她想再提醒对方不必拘谨,但看见对方小心翼翼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只问:“大娘如何称呼?” 妇人一下就来了劲儿,眼里生光,回道:“我叫艳容,说出来不怕少主笑话。”艳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年轻那会儿别人都管我叫艳娘,只是现在改了,叫‘厌娘’了。” 第20章 下厨 “大娘年轻时肯定容貌不俗了。” “只是寻常姿色,谈不上好看,都是玩笑话了,不要当真的好。” 尹望舒看着眼前红颜已逝的妇人,想了想,问:“那我以后称大娘‘容娘’可妥?” 艳容看着十分欣喜,连连道好,说自己喜欢这个称呼。 马车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尹望舒心里也好受了点。 五天四夜后,总算是到了天锦。 天锦,北依晨栖,南接盛云,东连安阳,西临金羽,商旅云集,是为交通要塞。据说很早以前原是各路商人们的汇集之处,有不少商人瞅准商机,留在此处做起了生意,当初,姜家祖上就是在天锦靠香料发家,不久又涉及米业,布业,遍布多地,自此日入斗金。天锦商业繁荣,其中属丝绸锦缎生意最为红火,一直为外人所津津乐道。 何络珠在与宫中约好的地点停下了马,尹望舒在下马车后,专有人在等候,不过看起来十分随意自在。她看见其中有人腰间别着一枚月牙玉佩,便知那些正是来前父亲和自己说过的接应的人,于是拿出自己的腰牌,几人立马严肃起来。 有一人最先站出来,低头抱拳。 “大小姐,您的住处就在前路,大小姐请随在下前往。” 尹望舒被簇拥着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途中碰见好些人,路人见这场面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哪家小姐来天锦寻乐了。不过,上前搭话的也有,但都是些商贩,路上见人就热情打招呼,极力推销。何络珠很是不喜这种环境,她却觉得有人情味。 一行人走进了一片低矮拥挤的民居,虽然不解,尹望舒还是没多说什么,只觉得父亲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何络珠毫无掩饰地皱了皱眉,说:“这就是尹宫主寻的住处,莫不是被人诓了,再怎么样也至于不能住这么寒碜吧?” 男人回答说:“宫主大人把小姐送到这里,一来是这里人多,且都是天锦人,减少了很多隐患,再者就是真有人想追踪小姐,这里地形复杂,进得了也不一定出得去,出得去也不一定记得住,这些都是宫主大人考虑的,小姐日后受苦了。” 听完,尹望舒一脸轻松回答道:“父亲考虑周到,我不会辜负父亲这片好意的。” 到达父亲为其购置的宅院,里面早早有人在做洒扫,看见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身后跟着老少三人,立刻就明白了,放下手中的活开始禀告,告知尹望舒他们在这里之前每天都会打扫一番,另外米面都买好放置了,连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只等尹望舒等人到。 尹望舒简单道谢后就开始在宅子里四处走动,熟悉这个她要待两年的地方。 屋子不大,但在天锦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花费肯定少不了。倒不是尹皋负担不起,而是为了避免张扬,好让她平安度过这两年。 容娘也四处逛,但不是因为新奇,而是想寻活做。尹望舒在屋里转了转,里面不太亮,是因为窗子小,寒光从外散射进来,同时还伴着阵阵冷风,吹起她的发梢。何络珠上前把窗户关上,屋里更暗了。 她找了张木凳坐下,闭上眼深深呼吸着清冷空气,她要在这里待够两年,不得与亲人相见,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时间推着走的人,对未来的一切都没有规划,内心一片茫然。 何络珠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嫌这地方狭小简陋了,于是开口道:“此处虽小,但我看也还算一应俱全,你可有想再添置的物件,我去为你购来。” “不,这里都很好,我很满意,暂时还没有想购置的东西,不必麻烦。” 尹望舒摇摇头,面带微笑望着何络珠,之后起身,拉起对方的纤纤玉手,感激地说:“姐姐这些天对望舒多有照顾,我实在无以为报。” “这话我已在你父亲前听过一次,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我不全是此意,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夜里常梦魇,现在地生人不熟,多有不习惯,今晚是第一夜,所以我想你能留下来陪我一晚,可以吗?” 尹望舒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何络珠心一下就软了,本想着尽早回岛,又只能往后再拖了。 “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就让她心生万分欢喜,开心地扶着她坐下,说:“那姐姐在此处先坐着,我去帮容娘淘米洗菜,过不久就就能吃上饭了。” 何络珠听完就坐不住了,用带着些责怪的语气说:“哪有让病人干活而我在旁瞧着的道理,你且坐下,我去。” “不是的,”尹望舒有些着急,“我只是想借此好好回报,这也是我为数不多能为你做的事了,就不要和我争了好不好?” 何络珠想拒绝,但看着对方诚心满满实在难开口,最后为了不成为唯一的闲人,提出去外头买些以后用得到的东西。 事已成,她便走去了后厨。 容娘正要煮饭,尹望舒看见灶上堆积了不少蔬菜瓜果,看起来还是挺新鲜,便知父亲没少用心了。 “少……小姐,您来了!” “我也来洗洗菜。” “小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一个人能全干好的,您在桌边等着就好!” 容娘直接舀了一瓢米就要往锅里倒,尹望舒诧异:“这米要先淘洗,再煮。” 容娘一拍大腿,尬笑着说:“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淘米了,这就去洗,去淘米。” 为了不让她担心,容娘又补充道:“我这记性其实大多时候都是顶好的,少有忘记的事,刚刚是太激动了,想到以后要在这么大个屋子里,我打心底里高兴。” 容娘淘米时不知是力气使大了些,还是着急了些,倒水把米也倒出去了不少,手忙脚乱地开始抓洒出的米,一把把抓回去,目视一切的尹望舒好心提醒她再倒过就行。 女人慌忙应好,颤抖着手一个没拿稳,盆掉地上了,米也洒了一地,白花花的一片。 见此情景,尹望舒真正开始担心起来。 “容娘……” 没等尹望舒说完,容娘就抢着辩解:“我能做好的,一定能的,刚刚……刚刚可能是坐久了马车,手麻了,对,手麻了,这才没拿稳的,您就瞧好了,这次我婆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坐马车怎么会手麻啊? 尹望舒想去帮忙,被容娘一口回绝。她没有放弃,还是抢在她前头拿起了舀水的瓢,容娘不好再开口了。她一瓢瓢往里倒水,跟容娘相比,自己看起来反倒更熟手。 到做菜环节了,尹望舒对此是完全陌生,记得以前看宫里的师傅各种花刀展示,便想尝试下切菜,结果切个萝卜都费劲,总感觉刀滑,还差点伤到自己,不过庆幸的是容娘没发现。她想着切好看点,慢吞吞的切了好半天。 容娘见她这种效率,意料之中,拿过了刀,无意中给她展示了自己切游刃有余的刀工,切出来的萝卜片厚薄均匀,尹望舒看得是目瞪口呆,毕竟眼前人只是一贫妇,但刀工却快比上宫里的大厨了,敬佩之情悄然而生。 “小姐,您和何姑娘就放心等着吧,我以前给别人家下厨十几年了,做的饭菜肯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容娘好言相劝,想让她别再插手灶台事了。 “好吧,那我们就等着容娘的极品手艺了。” 第21章 夜话 饭菜快做好时,何络珠也从街市上回来了。 她脸色不太好,手里提着一块裹得鼓鼓囊囊满是繁花纹饰布帛,望见尹望舒,道:“我见房里放着香炉,就买了些香料来,现在不同宫里,你日后就尽管用这些吧。” 尹望舒开心接过,沉甸甸的,比看上去要重。何络珠补充一句:“我对熏香向来不通,不知道你好哪种香,就多买了些。” “宫中的香基本都是从天锦购来的,我都会喜欢的。” 她将香料放入房内收好,一边何络珠提醒她不要过分痴迷香粉,还说熏香闻多了让人头脑昏沉,让她以后多闻些清花香木要比这好。尹望舒乖巧点头应好,随后迫不及待地拉着对方坐在饭桌旁,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容娘的厨艺和精湛的刀工,扬言其做的饭菜一定十分美味。 她去了后厨,同容娘把菜品全端上来,没有玉盘珍羞,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蔬菜,但外相都格外诱人,桌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饭前,尹望舒叫容娘同她们一起上桌吃,可她说什么也不肯上桌,独自端着碗找了个木凳就坐下了。尹望舒看着对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还想坚持让其上桌,甚至直接走到她跟前开始劝说。 女人手抖着把盛有饭菜的碗放地上,颤颤巍巍跪了下来:“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了,我这半条卑贱命,能伺候少主已经是老天莫大的恩赐了,早前宫主大人告诉我要照顾您两年,我就暗自决心要竭尽毕生心力来侍奉少主,我虽然只是个无知村妇,但尊卑礼节从入宫后就时刻记着,坐不同席,食不同桌,今天我就在此向少主发下毒誓!” “容娘不可!”她被艳容的一番给话吓住了,上前就要将人扶起。 容娘很是激动,言情饱满,不管不顾地磕了三响头,磕完仰着头,道:“我以后要是行为有失,就遭那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不可胡说!”尹望舒被这话惊吓到了,她不知道容娘为什么这么抗拒,但不想再让对方说下去,也顾不得细想,更不敢追问,生怕对方又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来。 她情绪缓和了些,对容娘说:“容娘,是我太急了,不该逼你的,你尽管吃,还望容娘少些拘谨,多多自在。” 女人嘴上应着,起身端起碗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尹望舒坐了回去,心乱怦怦的,饭菜吃着也不觉得像刚看到的那样可口了。何络珠将一切尽收眼底,眼里有些玩味地望向女人,道:“尹宫主此番确是没找错人,忠心得很啊!” “何姑娘也笑话起我来了,真是……”容娘低头尬笑着。 这顿饭吃得很不尽意。 由于屋子里只有两间睡房,何络珠自然跟尹望舒睡一间。 照以往的习惯,她一定是不能做到及早入睡的。尹望舒躺床上对着何络珠眨巴眼,说:“当年琉光岛两场比试百人参与,姐姐从中脱颖而出,乐理及身手肯定不是凡,姐姐当年是怎样夺得两场比试的魁首的呢?” 宋知弦没有成婚的打算,于是早早就开始选拔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琉光岛的下一任岛主,为此设立了两场比试,分别是武试和乐试,据说当年参试人有五百不止,比试进行了一个多月,最终何络珠双试都居第一,惊艳世人,为人赞誉许久,甚至有不少人将此事制成了话本子,说书先生也不厌其烦地在茶馆多次提及,虽增加些许改动和夸张,但光是两试第一,就已经让人感觉不可思议了,再加上何络珠惊为天人的容貌从琉光岛传开,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让人无不赞叹这世间竟然真有这样完美的人。 何络珠没有侧头,玉雕般的脸庞在夜色里显得更加清冷,她漫不经心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自身天资聪颖,随便学学,便有所成,要不然,”何络珠轻哼一声,“就是那些人太废物了。” 尹望舒见对方如此回答,一下来了兴趣,继续问:“那姐姐是师从何处,一定很厉害吧?” 传闻中何络珠是孤身一人参与的比试,当时年仅十三,无亲无故,光靠自学在那个年纪肯定是不能够同时熟通乐理,武艺超群的,背后一定有高人相助。 何络珠表情不明,语气骤冷:“你习你的箭术还对乐理感兴趣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见机换了个话题,说出了白日里的疑问:“络珠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啊?” 何络珠闻言沉默。就在尹望舒以为她不想再回答时,对方简单回应:“入岛前一直漂泊不定,多半时间都是在马上度过的。” 好奇心再次涌上心头,她本想再刨根问底,但又怕对方冷脸,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窗户是紧闭着的,房里越来越黑,房外寒风呼呼作响,最后两人无声睡去。 等尹望舒醒来时,早已不见何络珠的身影,急匆匆起床,只见容娘正在院里打水。 “容娘,络珠姐姐呢?” 容娘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答道:“何姑娘天稍稍亮就离开了,我当时在忙着生火,也没过多问。” 心底落寞生起,尹望舒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一下子跌落谷底,带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那她走前可跟你说过什么?” “说过!”容娘回答得干脆,尹望舒眼眸生亮,容娘接着说:“何姑娘说让我生火的时候动静小点,说小姐您还在睡。” “还有呢?”尹望舒急着问。 “没有了,就说了这么句。” 容娘看出尹望舒的失望,想出言安慰,道:“小姐您也别太伤心,我看何姑娘也是怕您离别时太难受,才不辞而别的,也是为了您的身子好。小姐身体刚好转不久,可不能受了波动。” “嗯,我知道,这是为了我好……”她还是闷闷不乐,容娘赶紧又问:“那小姐早上想吃些什么,我都能做的。” “随便煮碗粥吧,我不是很有胃口。”说完就转身回了房。 就走了吗?只剩我了吗…… 她把头埋进柔软的被衾,无声抽泣。 尹望舒说的是煮碗粥,是知道这里食材不多,容娘还是在上面花了不少心思,做了碗五红粥,里面有红枣,花生,红豆,枸杞,还加了许多红糖,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她被容娘的用心打动,心里好受了些,将整碗粥一勺不剩喝完了,盛赞了一番。 她在一旁看着也露出笑容,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第22章 生病 尹望舒开始真正感受到身处异地的孤独了。以前在宫中从来不会有这么深的感触,自己每日的行程都被父亲安排了,何时练功,何时休息,面见父亲,给母亲请安,闲暇了还可与丫鬟们嬉戏,如今回想,独留怅惘。 她试着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起身在院里逛了逛。这宅子说大不大,只有几间小屋,都是紧挨在一起的;同时说小不小,由于只有两人居住,院里寂静无声,清冷寥寥。 “容娘,你下次出门带些花种回来吧,我好给这小院栽上。” 容娘有些难为情,说:“小姐,现在是冬天,这儿的土都要冻结了,如何能播种啊?这事还是等来年开春再弄也不迟。” 尹望舒有些尴尬,想了想开口道:“那就先买来留着放着也行。” 女人犹豫了会儿,又说:“这个地方雨水多,怕是蟑螂什么的也常有,先不说买来的种子可能会被虫蛀,老鼠蟑螂的这些我们也防不住啊。” 她再次为自己的短浅尬住了,只得都听她的。 就这样尹望舒无所事事地到了晚上,对着月亮发呆,突然听见有人扣门,打开门后发现昨天护行的领头男子。那人一身灰衣,先是张望了一番,待门关好递给她一枚半月玉佩。 “西面挽香铺是自己人,少主若是以后遇到麻烦可携此物去寻铺主,属下会第一时间出现。” 眼前这人尹望舒在宫中从未见过,极大可能是许益部下的人,由父亲派来保护自己的。 事情已经传达,灰衣人就要走,被她叫住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往后我该如何称呼你?” 灰衣人侧头,吐出几个字:“将军赐名,圭角”。之后迅速出了门,马上便隐匿在黑夜中。 圭角是许益手下没错了。尹望舒关好门,盯着玉佩看了看,将刚刚的事说与了容娘,将玉佩交给对方。 “我不能常出门,还是给容娘要方便一些。” 接过玉佩的容娘心情很激动,眼里泛着泪光,言语中还带着不可置信,道:“小姐能这么信任我,我这辈子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小姐以后要是让我入虎穴,进狼窝,我也绝不会后退一步的!我这条老命以后就是小姐的了……” 她越说越激动,尹望舒赶忙止住她:“我知道容娘一片赤诚善良之心,也是把你看作可亲近的人,才放心将它交给你,容娘再说就见外了。” “小姐明不明白,知不知道我是不在意的,我只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我遇见了小姐你,能为小姐做这些是上天赐福……” 容娘又说了一大串,尹望舒不好又去打断,等对方说完,自己早就困意上涌,回到房中倒头就睡。 本以为自己会睡得香甜,不料半夜突然感觉全身发热,头晕烦躁,她索性踢掉一半被子,不多时又觉得寒凉入骨,头热脚冷。想着这么晚了等明早再让容娘去找郎中,可她尝试了好多次都无法入睡,渐渐感觉自己浑身绵软无力,想唤容娘嘴里发出的只有微弱呻吟,想起床却使不上劲,迷迷糊糊一个翻身滚下了床。 寒夜里,屋外寒风呼啸,时不时还撞向窗户。尹望舒向上伸手,探到床沿,重新回到床上貌似是不可能的,一阵摸索后终于摸到了棉被,急忙去抓,想把棉被拽下来,小小的手不停地抓拽,一番努力还是毫无进展。最后,伸出去的手重重地跌回到小腹上。地上还有淡淡月光,她此时蜷缩在床榻的阴影下,紧靠着床边瑟瑟发抖。是生病带来的痛苦,是夜里无人在身旁守候的害怕,还是觉得自己快熬不住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不甘,她热泪直淌,抽泣声越来越微弱,最后在地上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午后,自己躺在床上了。正巧容娘端着水进来,看见要起身的尹望舒连忙去扶。 “小姐你醒了!” “我昨晚上睡得死,没听着小姐唤我,让小姐受了这么久的罪,我是该万死,不可饶恕!”容娘神情真切,自责不已。 尹望舒道:“我的身体向来不好,怪不得容娘。郎中可说什么了?” 她抹了抹眼泪,回答道:“早上请人来看,对方说小姐是发热,大概是这几天着凉了,我已经拿了药,小姐按时喝药就可痊愈了。” “我之前身上发过许多病,怕不是这几服药就能治好的。” “小姐不可自己咒自己,那大师都说了,在这儿好好待着就可将病根除,小姐就别再乱想了。” 容娘认真起来了,尹望舒“嗯”了一声,眼底里阴霾不散,低头想事。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再发生,容娘在尹望舒床边里悬了一根绳,从墙壁凿开一个小洞,直连自己睡的偏房,挂上一排铃铛,告诉她以后晚上想唤自己直接拉扯细绳就行,她听到声音会立刻赶来。 容娘心思细腻,此番让尹望舒心头一暖,望向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别样感情。 女人这时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自己从盛云带来的东西有了用处,快步回房去取。 尹望舒还好奇是什么呢,等到她将小盒子打开,顿时明了,是温兰香,以前在宫中时常熏燃,有安神定魄之效,尤为母亲所喜爱。没想到容娘竟将它带过来了,这应是母亲的意思了。容娘说这香是出发前嬷嬷给的,但她还记得那位先生的话,不知道该给不给,就一直放在自己身边。 毕竟就这么一小盒,尹望舒自知它的珍贵,想先留着,等到更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此后几天她都有按时喝药,病也好了大半,身心渐渐安稳,只是不变的是孤独寂寞。 尹望舒不想再昏昏终日,待到病好,求得容娘许可后迫不及待地出门。 她好奇地望着身边的一切,有着奇装异服的旅人,有口音各异的商人,琳琅满目的货物,令她应接不暇。街道上人山人海,叫卖声此起彼伏,有些地方甚至随便一块空地就可以摊铺为营,就是人员较为稀疏,多是骑马或是牵骆驼的人来往,无序中充满了异域风情,别有风味。 路上她见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栩栩如生的陶制小人,她就很想买一个回去,但考虑到自己不会那么早回去,想在回去时再买,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拿着个沉重的小人四处逛会觉得累了。 后面她在路边发现个早茶摊,觉得稀奇,便过去坐下了。之前在晨栖都不曾见过,本以为只有盛云存在,没想到天锦也有人吃早茶。 尹望舒是早上出的门,现在已经巳时了,摊位上坐着两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她刚坐下,小二哥立刻走了过来。 “姑娘想吃些什么茶点呢?” 她回想起宫中的早茶,道:“沏杯菊花茶,一碟荔枝软糕即可。” 小二面露难色,道:“店里暂时还没有姑娘想吃的糕点,要不姑娘试试我们这的桂花糕,这是我们这最受好评的糕点了,吃过的就从没说过不好吃。” “好,那就桂花糕了吧。” 第23章 早茶见闻 不一会儿,茶点就被端上来了。 “茶是刚泡不久的,姑娘小心烫。” 周身冷风呼呼,茶嘴冒着热气,桂花糕也是温热的。 小二在为尹望舒倒茶之余,开口问:“姑娘吃过荔枝软糕,这可是盛云出了名的糕点了,姑娘头一次来我这小店就点名要尝,看来是从盛云过来的啊。” 听到这话尹望舒也来了兴趣:“小二哥也是盛云人吗?” “不瞒你说,我的确是从盛云到此的,盛云茶楼遍地,我这早茶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天锦人流大,多是布帛生意,就想来这儿试试运气。” “我走了许久才找着你这一家早茶摊,生意定然不会差了。” 小二扬起嘴角,说:“这才刚来没几年呢,每日都是靠着这么几个老主顾过活,正在考虑要不要建座茶馆,增加些客量,现在这个小摊实在寒碜,冬冷夏热的也难怪人少。” “天锦要是真能有一座茶楼,那才真是独一家,我就预祝小哥茶馆建成后生意红火,更上一层楼了。” 两人正聊着,又来了一个人,魁梧粗壮,看见张空桌径直坐下。小二挂上笑迎了过去。 “二爷要点什么?还是说跟以前一样?” 男子嗓音浑厚,道:“老规矩!” “哟!二爷早啊。” 旁桌座上的绿衣男子开始向刚来的人打招呼,和小二哥一样,脸上挂着些笑。 “不早了。”壮汉没去看他们,只专注自己倒茶。 “二爷忙完了,今日是比平常晚了许多,看来是坊里是越来越忙了啊!二爷也成大忙人了,要不是赶巧我们还见不到哩。” 尹望舒专心喝茶,目不斜视。 壮汉大口喝下茶水,之后不屑耸鼻,说:“来坊里订衣服的人多,我这做苦力能捞着什么好,白白给人做工,妈的,每月工钱还是那么点,老子迟早要甩了脸走。” 坐在绿衣男子对面的微胖男子笑着开口:“二爷又开玩笑了,这织云坊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进去呢,二爷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壮汉转头瞥了眼刚才说话的那位,放下茶杯,杯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说:“你们两个真要想去等我回去告诉坊主就是,一定让你们好好享受里面的福。” 两人相视一笑,绿衣男子先开口:“我们哪干得了您那活儿啊,只是不白长一张嘴,随便说说而已。” 另一人也附和道:“别说去那儿干活了,我们就是往路边一站 ,都会有人嫌碍脚,狗见了都要吐口口水才心快呢!” 不知道那两个人以前经历如何,尹望舒只觉得他们一唱一和的言行惹人发笑,此时此地要是能给他们一个戏台子,那才是真正的不浪费人才呢。 她听着他们的交谈,故意趁喝茶的时候偷偷抿嘴笑。 正说着,店家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二爷听说了没,那位晨栖的公子上月在黄萍村智取魔族,打得魔族那叫一个落花流水啊!” 尹望舒心里的某根弦突然动了一下,全身警觉起来。 各方少主在少年时期都要出去历练,可以是一人出行,陆家也不是历来如此,早年魔族常来进犯,家主们拼死抵抗,常常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身也受到严重创伤,考虑到大局,晨栖城城主最早让其后辈出城历练,而后各方逐渐效仿。 壮汉倒是满不在意,说:“一个书呆子,不过是有仙器护着,对付几个魔族小喽啰,这要是没打过,可丢了老脸了。” “别地儿有再强的仙器守着,还不是天天受魔族侵扰,杀又杀不尽,真不如我们天锦呢,几百年来魔族从来没有在这儿闹事儿,我看啊,真就应了这名儿,有天爷坐镇,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进犯,可比那些什么花里胡哨的仙器有用多了。” 尹望舒到这儿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心里五味杂陈,但出于身份考虑,自己不能当面与人起争执,匆匆付完早茶钱就离开了。 她以前听的最多的就是外人称赞自己父亲,治理有方,除魔有功,想到这些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 路上,尹望舒脑子突然回想起那人的话:“晨栖少主……智取魔族……” “智取魔族……” “智取……魔族……” 尹望舒心里突然慌起来。晨栖的护城仙器名为录日,以前听父亲讲这件仙器是在世的五件中最为独特的,不是因为它比其他几件杀伤力高,恰恰相反,录日毫无进攻之用,只能用作防御。这一点是众所周知的。 想到陆正羲就是孤身一人带着录日四处历练,尹望舒心里难免不安。 这天夜里,尹望舒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陆正羲被一群魔族的人围攻,而他身受重伤,手执一柄残剑,已无还手之力,浑身被雨打湿,雨水混着血水哗哗往下流。就在场面发展到最绝望的时候,她惊醒了。 恐惧的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出来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 “羲哥哥待我真诚不薄,我该为他做点什么了……” 第二天早早出门,根据容娘所述,及路人所指,她总算是找到了铸剑坊。 尹望舒刚进去,就对上了一张张惊讶的脸,没等她先说话,里面的人就先问:“小姑娘可是来代取兵器的?我们这最早铸成的也要再等个三五天,你不妨先告诉我们你来代拿哪件兵器,我好帮你看看还要多久。” 尹望舒微笑摇头,道:“我不是来代取的,我是来找你们铸剑的。” 那人又问:“姑娘真是好眼光啊,铸剑我们可是天锦独一家,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敢问姑娘想铸何种剑,对剑身又有何其他要求呢?” 她没有多想,开始了她的真挚发言:“我对剑不是很了解,不知道那种剑好,首要希望铸成的剑轻便就好,同时不失威力,其余的要求便是越贵越好,用上你们这最好工艺,再无其他了。” 在场的人都被尹望舒这番诚恳发言给打动了,这时她解下腰间锦袋,递给他说是定金。一人上去接过,打开看发现一袋子规规整整的白银,拿起一锭掂了掂,又小咬了一口,惊喜交加,向她保证一定会铸造出令满意的剑。 “剩下的钱我会分三次付清,另外我想知道这柄剑什么时候能铸好?” “这俗话说十年磨一剑,一般我们坊中铸剑要几月,时间足够铸出来的剑才算得上好剑。姑娘既要铸上乘的剑,应是要等一年再来取了,姑娘要是着急,我们可以加紧赶工,放心好了,我们绝对减时不减质。” 只要是在两年之内尹望舒还没离开天锦就可,她向他们说明自己不赶时间,让师傅们如常锻铸。 “还没请问姑娘名姓?” “我叫易回安。” 第24章 云锦节 这个假名也是尹皋早就拟好了的,出门在外还是得多加谨慎,既然是以府中小姐外养病的身份来天锦,最好还是把名字也改了,以免让一些有心之人怀疑。 尹望舒不想荒废这两年时间。在这里,没有单独的习武场,也没有如许益一样武艺高强的人再教自己习武射箭了,自己的临时身份更是不能在异地他乡做出这种令人起疑心的举动,往后,只能自掩锋芒,低调行事。 回来了,院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不能练武,干些活来强身健体也总比坐着发呆强。” 说干就干,尹望舒走进柴房,抡起冷冰冰的大斧子,回想别人是怎么劈柴的,自己也照做。 劈了足够多的柴,又去厨房走了一圈,发现水未满缸,提着水桶就去水井打水。第一次动作生疏,多打了几个来回利索了不少。 不出所料,当容娘看见她在干活,急忙就要拦下。 “容娘年纪大了,有些活虽然不算重,但做久了伤身体是一定的,我年纪轻,承受得住,就让我来做吧。” 她还是有些为难,道:“这怎么行,这些活原本就是我来做,怎么能让小姐干呢?” 尹望舒一点儿也不在意什么小姐架子,只是拿两人相依,本就该互相帮助之类的话回应。 “多运动身体才好得快不是吗?” 她笑得一脸纯真,老话确实是这么说的,容娘最后终于妥协了,但不敢让她干太多。 年关将至,尹望舒收到了宫里寄来的书信,有两封,一封多写让她好好适应天锦生活,注意隐藏身份;一封则满是关心她的吃饱穿暖,身体如何,以及邻里相处。 尹望舒将信里的一字一句认真看了一遍,随后提笔也写了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在这里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过多担心。 新年过,时光荏苒,中秋至,旧年辞,日月如流,月夕近。 “再过几月,便是冬至了。” 尹望舒在院中摆弄着花草,喃喃自语。这个时节少有花草还在盛放,她种下的也一样,枝条露黄,叶枯花谢。 “是啊,再过几月,小姐就可以回去了。”容娘捧着水盆从一旁路过,笑呵呵地跟尹望舒搭话,看起来比她还要高兴。 “离宫也快两年了,不知道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一想到离宫那日身形消瘦的母亲,尹望舒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自己自生来就一直让母亲为其操心,近来的来信字数也渐多起来,字里行间都在期盼自己到时回去的场面。 话说回来,在天锦还有件事没做完。 “容娘,你这几日抽空再去一趟铸剑坊吧,问问还要多久能取剑。” 师傅们商量好的一年后就能拿到剑,如今已逾期数月,尹望舒担心这之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容娘爽快回应,下午就为这事出门了。 不久她回来告诉她剑将铸好,师傅说云锦节那日就可以去取了。 “云锦节?那是什么节日?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节日。”尹望舒不解,自小生养在宫中,确实未曾听人说过云锦节。 不过倒是听说过云锦,母亲就有几件云锦制成的衣裳,不过听母亲说样式都小了点,因此一直收在衣箱,还说等自己长到年纪就送予自己。还有一件墨绿的云锦披肩,色彩鲜艳,也不常见母亲穿。 容娘仔细回想,对她说:“我在盛云就听人说过天锦有一个别地儿都没有的节,就叫云锦节,还说是专为织云坊里头的云锦办的一个节日,三年一度,与中秋同日,可大了。”她语气夸张,随后目光一转,“当时我以为是人家诓我呢,哪有为一匹锦缎独设一个节日的,觉得荒唐,可是来到这边,这里的人都这么说,就在多日前,我出门还发现有人在布置场地,挂灯结彩,问了人出知道是织云坊的坊主要在那儿举行活动呢,这下定是真的没错了。” “三年一度,实属难得,那到时我们也去看看,这云锦节有何独特之处。” 中秋这日,邻里巷间空了不少人,尹望舒早早通容娘出门去了。 天锦的集市虽杂却不让人觉得乱,路道极为宽敞,街上的行人比往常多了三倍不止,都是三两成群,几乎要将大道占满。 “前方围了好多人,容娘,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走近了看,透过人缝,瞧见是几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台上跳舞,身上银铃作响,轻纱飞舞,一场跳罢,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金发碧眼,身姿窈窕,应是金羽人士了,果然如传闻一般,金羽女子一舞动乾坤,我们今日可有眼福了。”尹望舒望着台上摇曳生姿的舞娘们,不住地赞叹。 一旁的人听见这话便回头对她说:“这才到哪儿啊,真正的眼福还在后头呢!” “哦,公子说的更大的眼福在何处呢?”尹望舒此时也充满了兴趣。 那人简单打量两人了一番,开口道:“一听你们就不是本地的,是来天锦寻乐的吧,既然是来找乐子的怎么连上云秀都没听说过,那可是云锦节的重头戏,错过可要等三年呢!” 她双眼泛起亮光,激动地问:“你说的上云秀是何时在何处举行?” 那人一伸手,指着游人前行的方向说:“沿着这挂了彩灯的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瞧见了,你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走,一定都是去看上云秀的,至于什么时候,这历来都没有固定时间,只看坊主何时出楼,我们也不知晓。” “谢过公子。”她拉起容娘的手,跟着人流向前走去。 路上走着,尹望舒频频感觉身上寒气袭来,自到天锦一直保持警觉的望舒心里顿生不安。 “小姐怎么了?可是觉得夜里凉了?” “容娘,你可有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容娘忍俊不禁,道:“这街上到处都是人,少不了有人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不也正跟在别人身后吗?小姐肯定是太久没出门,太过紧张了。” “不,这种感觉不像一般人,容娘,我们还是多注意周围吧!”她环顾四周,还是放心不下。 容娘应好,但并未把话放心上,还在不断指着路边的稀奇事物让尹望舒看。 “哎呦!” 容娘突然跌倒在地,面容痛苦,尹望舒慌忙去扶。 “容娘!容娘你怎么了?” 她坐在地上轻揉膝盖,哀声说:“是我走着没看清路,被石头给绊着了。” 尹望舒向后望去,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容娘所说的石头。能把人绊倒,那块石头肯定不小,可要是是块大石头刚刚怎么会注意不到呢,况且路上这么多人,有这样一块石头在地上也明显不合常理。 顾不上这么多了,看容娘的表情应该伤得不轻,就将她扶起就去寻医馆了。 第25章 巧遇 到了郎中那儿,掀开裤腿一看,两人皆是一脸惊讶,手掌心大的伤口,血肉模糊,血还在不停流。 怎么会这么严重?! 郎中皱眉问道:“此处之前可有旧伤?” “没有的,之前这里一直都是好好的,从没受过伤,只有今天摔的这一跤,只是摔之前感觉有些麻,像有小虫子在爬。” 一番仔细检查,伤口周围没有任何叮咬痕迹,也没发现她口中所说的小虫,他显然不信,尹望舒也一样。只是摔一跤,虽然不是摔破皮这么轻,但怎么也不至于摔出这么大个血窟窿来。 尹望舒问:“容娘你今天出门之前这处可有异样,或者是这几天可有疼痛?” “没有的事,我这里一直都是好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摔一跤就成这样了。”容娘看着不像是在说谎。 郎中没有多问,给了容娘一个你看我信不信你的眼神,接着就去拿药,抹药。 他把药交给尹望舒,道:“这一包用来外敷,睡前敷上,这一包我已分好五份,一日两煎……” 一番道谢后,她撑着容娘的身体小心翼翼向外走,容娘却不乐意。 “小姐,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别耽误了看上云秀。” 尹望舒坚持道:“现在送容娘回去比什么都重要。” “那可不行,这什么秀的三年一次呢,这次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哎呀,小姐你就去吧,你看,我还没那么脆弱,能走得动。” 容娘推开她的手,想自己走步路给对方瞧瞧,哪知一动腿就疼得要命,差点又摔了,还好她及时扶住了。 “还是我来吧,容娘照顾我这么久了,怎么会是一场秀就比得了的呢?”尹望舒耐心扶着对方小心移动。 “齐儿。”郎中唤了一声,往正要出门的两人望了望,少年心领神会,快步走了上去,扶住了容娘。 “姑娘,让我来吧!” “这怎么——” 尹望舒的话还没说完,容娘一把甩开她的手,紧紧抓住对方手臂,抢着回答:“好好好!小伙子人真不错,我们现在就快走吧!” 她无奈笑了笑,向少年道了声谢。之后回到医馆,郑重向郎中道谢。 郎中摆摆手,道:“无妨,那小子闲得很,只是恰巧也想出门了而已。” “看来这上云秀当真是非同凡响了。” 他轻笑一声,“这起云秀只是为富贵人家想出来的花样,像我这种粗布百姓也就只能饱饱眼福了。” “见识过也不是坏事,在路上我遇见了许多的人,他们中肯定也有不买而只去观赏的人,况且这场秀不就是供人观赏的吗?先生也去看看,这场秀实在难遇。” “不必说了,我就在这儿守着我的医馆,为人把脉诊病比看那些没有意义的上云秀要重要得多。” 尹望舒佩服对方的医者仁心,又行了一礼。 “先生高义。” 他轻笑道:“不过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算不得什么。” 尹望舒也跟着笑了一声,后独自离开。 来到人流多的地方,她正想问路人该往何处走时,看见了一胖一瘦两个熟悉身影,他们俩中间还站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 “这上云秀啊公子你可是千分万分有幸赶上了。” “可不是嘛!” “既然来了天锦,上云秀肯定是不能错过了,据说啊,今年坊主的新作可是极具新意,做工精细奢华,一件就值千金呐!” “那可不,那些绸啊缎啊的可都比不了,能制云锦的天底下独这儿一家。” “公子气度不俗,感兴趣也可以过去看看,看过了绝对不亏……” 那两人围着红衣公子一唱一和,满脸陪笑,那位公子没有多说什么,只依他们的话,随他们向前走。 突然,尹望舒一眼发现那瘦子偷偷把手伸向少年腰间,摸索一阵后迅速收入自己衣袖。 “小偷!住手!” 她立刻叫了出来,偏瘦的男人明显吓了一跳,又假装没听到,回头看了一眼继续笑着和少年攀谈。 少年回头,看见是尹望舒眼神忿忿向自己走来,莞尔一笑,温柔道:“刚刚是姑娘在说话?可是遇到难处,需不需要在下帮忙。” 尹望舒解释说:“公子误会了,遇难的正是公子你,刚刚那人将你的钱顺走了,我正巧看见。”她用手指着那两人的方向,却发现人早就开始跑路了。 场面似曾相识,她马上追了上去。奈何街上人多且散,跑快了就担心撞到人,情急之下,她环顾四周,之后悄悄弹出右食指,指尖一道灵光亮起,转瞬即逝,击中了小偷的右腿,那人也应声而倒。 “哎呦呦!你踢我干嘛!”其中一人向另一人发难,但胖子始终坚持说不是自己绊倒的他。 “一直都是你跑在我右边,不是你还能是谁?还难不成能是我自己这两条腿打架?” “不是没可能。”尹望舒走了过来,平静地对地上的人说:“东西交出来。” 周围人为了赶上上云秀,也没有过多在意这地上的一切,但还是有几个天锦本地人认出来了。 “二赖子?你们该不会又偷人家东西了吧?” “这种人就是死性不改,早晚要把他们赶出天锦!” “是啊,有这样的人在,真是污了天锦这块神地。” 众口铄金,胖子被瘦子搀扶起来,不情不愿交出了先前偷来的钱,之后灰溜溜地离开了,走前还不忘互相指责。 “就是你刚刚绊我的那一脚,否则早就跑远了” “你自己两条腿刚认识怪谁,早就让你平日里多运动,你不也没听,现在还怨上我了……” 红衣少年也跟了过来,看见一瘸一拐的胖子,且自己的钱袋子在她手上,低头看了看腰间,发现钱袋确实瘪下去了不少,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反而笑着对尹望舒说:“姑娘好身手,若不是姑娘出手,我怕是再也找不回这钱了。” “公子在外还是多提防些好,别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尹望舒将东西归还给少年,认真地提醒对方。 少年微笑着接过,说:“我刚来天锦,人生地不熟,就想找人问路,被告知今晚有一场上云秀,三年一遇,天赐良机,他们也愿意主动捎上我,我便以为碰上了两位热心人士,”他带些羞赧地笑了笑,继续说:“谁知,竟是别有目的,是我太轻信他人了。” “心怀不轨之徒总是花样繁多,让人防不胜防也在情理之中,公子不必自责。” 尹望舒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便道:“东西既已寻回来了,那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姑娘!” 少年见状也跟了上去。 “姑娘也是去看上云秀的吗?” “不错,上云秀名震四方,今日要是能够一饱眼福,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姑娘此话是非天锦人?” “公子也是头一次来吧?” “我已不是第一次来天锦了,以往同父亲去外地谈生意时常经此处,这月随家父南下做生意,又到天锦,这次是极大荣幸赶上了今晚,人生之幸。” 第26章 驯马 少年眉眼弯弯,说话间不时转头笑望对方。 尹望舒抓住重点,饶有兴趣地问:“这么说公子是自晨栖而来了?” “祖籍的确是在晨栖,姑娘也是晨栖人吗?”见对方有了兴趣,少年也开始展开话题追问。 尹望舒不知为何心跳扑通加快,低了头解释道:“不,我是几年前去过晨栖一趟,那里,很好。” 意识到自己的话不通理,她又连忙岔开话题说:“我之前听人说晨栖男子多魁梧豪爽,那年所见却不见传闻,今日所见公子也是文质彬彬模样,倒是我见识少了。” 少年笑了起来,眼眸含笑,对她解释说:“晨栖人大多确实如姑娘所说,不过家中世代经商,如今家父也开始注重诗书教育,故而在别人眼里与一般晨栖人不同了。姑娘上次所见定然也只是个例,传言绝无虚假。” 说着少年嘴角上扬,目光灼灼望着尹望舒,说:“今日能得姑娘赞誉,也是在下之幸。” 个例?羲哥哥当然算得上是个例,而且是晨栖独一无二的。 看出对方在愣神,但脸上笑意仍在,少年又继续问:“我看姑娘顾盼生姿,步态轻盈,想必是金羽人士了。” “不不,我不是金羽的。” “姑娘侠肝义胆,武艺高强,那便是安阳来的了。” “也不是。” “姑娘为人爽朗,仗义执言,定是琉光而来。” “也不对。” 连琉光岛都想到了,还猜不出来是盛云,尹望舒心里都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姑娘是盛云人啊,果真如传闻一般,窈窕身姿,水肌玉骨。” 这下可以肯定对方是有意为之了。她感觉自己被人调戏了,有些生气,道:“刚刚还说你谦文有礼,这下就开始言行无状了起来,故意惹人不快!” 尹望舒快步走,想摆脱那人,越走越快,一张几分熟悉的侧脸闪过,虽然隔着人群,命运中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她愣神半晌,后猛地跃步,不成想竟撞到了路人,慌慌张张开始道歉。 “姑娘可有伤到?” 少年跟了过来,看了路人一眼,之后就走近了些,着急地解释起来:“姑娘误会了,在下绝无不敬,若是姑娘心里还是有气,那在下在这里给姑娘赔礼了,是在下言语无礼,望姑娘原谅。” “诶!不是。” “姑娘可是原谅在下了?”少年眼里闪着光,真诚地望着尹望舒,似是极其无辜。 还没给路人道完歉呢,这小子就把人给挡住了,现在人已消失在茫茫人流中。 无奈,尹望舒也只能顺他的意,原谅他了。 少年又摆出一副笑脸,诚恳道:“姑娘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在下愿替姑娘效劳,也当是赔礼了。” 周围人步伐渐快,尹望舒怕简单回了句赶路要紧。 可是少年置若罔闻,直接拉起对方的袖子,来到了一个卖糖人的摊位前。 还没等她开口,少年就兴奋地对摊主说:“老爷爷,来两个小糖人!” “公子要两个什么样儿的呢?” “姑娘喜欢什么形状的糖人呢?” 尹望舒此时怒气填胸,不知道该从哪里说眼前的人好,把脸别过去又看见摊主爷爷饱经沧桑的脸庞,枯瘦如柴的双手以及殷切期盼的目光,心慢慢软了下来。 “鱼形的。” 少年眉眼更弯了。 “那就两份金鱼样式的。” 到付钱时尹望舒想自己付了自己那份,手摸上腰间却发现荷包不见了。 低头左摸右找,确实不见了。 荷包被偷了!!! 什么时候的事?至少在遇见少年前都还是在的,难不成是刚刚撞到路人时被对方顺走了?目前来看,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尹望舒红了脸,窘迫不已。 少年目睹一切,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而后爽快付钱,接过糖人,转过头来笑问:“糖人做好了,大的这个给姑娘,姑娘快尝尝!” 她想起刚刚由于他的突然出现,让小偷逃之夭夭而自己浑然不知东西被偷了,特别是现在对方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她的火气噌一下上涨,一把接过糖人,转身离开,不再理会。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等等在下!” “可是觉得糖人太小,我再去买一份,再买几份都行,姑娘说想要多少,就买多少。” 尹望舒气鼓鼓地向前走,少年笑嘻嘻地一旁跟。 突然,她又感觉到了那股阴冷之气,想到容娘的遭遇,心头一紧,对身边少年说:“注意看路,小心周围。” 少年以为她消气了,连连应声,又走近了些。 尹望舒没有表示,警觉张望。 可意外还是出现了。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马突然出现,在街上横冲直撞,不少行人来不及避开被撞伤倒地,街上的人全都惶恐不安,四散而跑。 有人叫了出来:“谁的马啊!谁的马跑出来了!大家小心啊!” 还有人看愣了半晌,“这儿是一匹,不对,两匹,三匹马!三匹疯马啊!快跑啊!” “啊啊啊!” 今晚街上人山人海,要是再让这些马无主乱窜,定会伤及无数。 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注意安全,我去制服它们!” 尹望舒把糖人给他,扔下少年,向疯马跑去。 “姑娘!” 她没再回头看,好在路上的人见疯马纷纷让道,才让她得以畅通无阻地直冲前方。 随手抓起路边一个簸箕,像扔飞盘一样将它扔出去,正中马蹄,马儿随即滑倒,滑开了数尺远,还撞上了另一匹马,两匹马就这样倒地不起。 还有一匹。 尹望舒加快脚步,却还是跟不上。 跑着跑着,那马儿好像撞上了什么,突然仰天大叫,之后掉头疯跑。 看见疯马又往回跑,众人大惊,再次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觉得制服它的希望更大了。 “两年没能骑马了,不知道马术如今怎样了,今天就拿你来试试!” 嘴上这么说,心底里还是没一定把握,何况路边还有这么多行人,不能暴露身份。 只能全力一搏了! 一人一马,相向而行,眼见着距离近了,尹望舒脚尖点地,一跃而起,一脚踢上马头,一个翻身骑上了马。 疯马边跑边晃,想把背上的人甩下来,她紧紧握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肚,使尽全身力气把马往回拽。这次疯马不再往道路中间跑,而是无规则乱撞,行人全都提心吊胆的。 眼见疯马就要撞上来不及躲避的人群,她偷偷将法力聚集在左手,一掌拍在马背上,疯马嘶叫数声,马腿逐渐无力,摇头晃脑,在原地打转。她跳下马,马儿也随即倒地。 尹望舒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27章 相逢 “这位姑娘好生厉害啊!看不出来小小身板竟有如此胆识和力气!” “姑娘是天锦的英雄!” “侠女胆量过人,可有收徒之意,在下愿意拜姑娘为师!” 刚刚还慌张失措的人一时间都围了上来,称赞声此起彼伏,但这并不是尹望舒想要的。 “欸,你不是西边小院里的易姑娘吗?我认得你,姑娘可还记得我,我啊,是杏花村的,以前我们还在路上搭过话,我们家还向姑娘借了米呢!想不到姑娘还有这样的身手,今天真是见识到了。” 那人说完人群中又有几人纷纷,这突如其来的声名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是从来没想过出这个风头的,要是暴露了身份接下来在天锦可待不下去了。 “略懂些驯马之术,各位谬赞了。” “大家无事便好。” “上云秀就快要开始了,大家别误了时辰啊,早些过去吧。” 对于一些狂热的路人,尹望舒也是耐心地回应着,温言良语遣散众人。 人群渐渐散开,走时她隐约听见有人说:“姑娘这驯马之术也是相当精彩啊!不比那上云秀差!” 声音虽小,却有些熟悉。她低着头混进人群,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万众瞩目的地方,又差点撞到路人。不过这次她及时止住,头才没碰到对方。 对面迅速伸出双手似是要扶。 “小心。” 声音如玉温润,却似一道惊雷贯脑,直击心脏。 右手中指不自觉抖动,尹望舒慢慢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眉眼。 是,羲哥哥! “羲,羲哥哥!”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激动地叫了出来,要是在三年前,她肯定在说完就拥了上去。 面对这炽热的眼神,陆正羲怔神一瞬,将手抽回,浅笑道:“嗯,望舒姑娘。” 尹望舒见机赶紧抛出话题:“羲哥哥来天锦也是为了一睹这上云秀吗?” “前些天处理了一起巫柳镇魔族骚扰事件,但未能一网打尽,恐再生事端,欲追除余孽,经录日指引,来到此处。” “那羲哥哥现在可有线索?” 两人边走边聊。 “适才马匹失疯录日突然有了反应,应是沾染上了魔息,我便想以录日之力将其制服,不曾想它身上的魔息如此之重,我携录日还未靠近它,它便疯魔一般改换方向朝我进攻,我趁机驱散它身上的魔息,不料中途遭人偷袭,最后让它失逃。” 她又一次担心起来:“羲哥哥伤势如何?可还要紧?” 陆正羲从容道:“不碍事,只是突遭暗算猝不及防,谈不上严重。”随后关切地问:“倒是你赤手空拳对抗疯马,可有伤到哪里?” 对方关切的目光落在身上,尹望舒神情一下紧张了起来。 “我很好,让羲哥哥担心了。” “阔别三年,望舒姑娘进步之快,令人仰叹。” “哪里哪里,是羲哥哥将它身上的魔息都驱除得差不多了,我才得以毫发无伤将其制服。” 一番褒奖后,他的表情认真了几分。 “魔族放出这几匹马究竟何意,只是想制造骚乱,还是说另有目的……” 她也开始思考。 “天锦百年来都未有过魔族进犯之事,一向太平,今日魔族暗中作祟,只怕是有更大的阴谋。” 说完,两人默契对视。 “看来天锦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魔族之流极有可能再次挑起事端,我们需留心了。” “嗯。” 一番紧张郑重的交谈后,两个人开始互问近况,似有聊不完的话题。 尹望舒注意到路两旁的小摊,逐渐由零零散散变得密集起来,摊位有大有小,有简有繁,有华有朴,摊位上挂着的都是布料,有绢有绸,绵延不绝。 “羲哥哥你看,这路边好多卖布料的。” “越接近织云坊,这样的小铺像是越多了,如众星捧月,织云坊的排场果真盛大。” “织云坊?难道上云秀是在织云坊周边举办的吗?” “不错,历代上云秀皆是在坊外露天举行,听说每每这时台下云集,热闹非凡。” 陆正羲把头偏向一侧,道:“就是那处。” 尹望舒放眼望去,一座悬灯结彩,灯火辉辉的高楼映入眼帘,在一片高低错落的楼房中十分惹眼。可想而知现场会有多喜庆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也起讨个好兆头,便提出去挑一条彩带,增加些乐趣,陆正羲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相伴来到了摊前。 摊主见有人靠近就开始热情介绍了起来:“二位看中哪款布料了?我这儿虽比不上织云坊里的云锦,但料子底子都是精制,不仅有绢布,绸缎,您二位要是想订一件流光锦的衣裳我铺里也是能做的,二位摸摸瞧瞧看,可有中意的?” 尹望舒一眼相中了一条正红绸布,问:“不知可否卖与我们一条绸布,我们想在云锦节讨个好彩头去看上云秀,我日后定多来你这儿做几件衣裳。” 话刚说完她才想起来自己已是身无分文了,缓慢转头,望向陆正羲,眼神中带着些难为情。 他笑意浅浅,接着望舒的话说:“还请夫人理解,我们可以多出几倍价钱的。” 摊主笑容满面,道:“两位是外地来的吧,我们天锦人虽然以会做生意闻名于世,但都是赚的都是实在钱,我虽然是一介商贩,但身处天锦,未有大富但得小安,从不做坑宰顾客的事,今日是云锦节,我也不收你们的钱了,姑娘喜欢就拿去吧,这种料子我这里还备了多份,二位在天锦尽兴就好。” 天锦既是繁华天地,却还能保持如此朴实的民风,换成是没见过的外地人肯定不会信了。 谢过那人之后,两人继续前行。 离织云坊还有段距离,前方已是汪汪人海,他们走得越来越慢,人流密集,已经有人开始往前小跑了,这不,刚刚还有个小孩从尹望舒和陆正羲中间穿过,不仅如此,一路上少不了被人磕撞。 她差点因路人猝不及防的冲撞而倾倒,陆正羲此时也急忙转身伸手出来扶,就这样尹望舒毫无防备地栽进他的怀里。 路人行路匆匆,但还是有不少人见此场面忍不住多望了几眼,以为是一对青梅竹马,艳羡不已,发出啧啧感叹。 这边尹望舒全然不顾旁人,只觉得时间在此刻倒流,这一跌一下将她拉回到了三年前的言笑晏晏,拥泣相慰。 “望舒……姑娘。” 往事来不及细想,如今的温暖也不再能够再贪恋。尹望舒松开手,红着脸移开身子,像是珍藏的秘密被对方发现了,不敢去看对方。 第28章 又聚 两人间隔比之前还要宽,尹望舒不敢正视对方,攥着红绸的两只手都不知道哪放好,局促地说:“望舒没留意旁人,这才没站稳,冒犯了羲哥哥。我之后会留心的。” 看不到对方是何神情,只听言语平和,一如既往。 “道路拥挤,难免冲撞,是在下没能及时护住姑娘,失礼了。” 尹望舒顿了半晌,脸似乎更红了,从口中轻轻抛出一句话:“赶路要紧,继续前行吧。” 她心乱成麻,想通过赶路的方式缓解此刻的窘境,但陆正羲不这么想。 “不知可否借红绸一用,你我各握一端,好让行路更稳当些。” “嗯……啊,啊?” 陆正羲有些尴尬,解释道:“在下知此法欠妥,若是姑娘觉得不可行,也可作罢,在下绝无冒犯之意。” 尹望舒赶紧也解释:“没有没有,我觉得这个方法挺好,就这样吧……”她说着说着又不自觉的低头,刚要像之前那样拉扯手中的红绸,突然回过神,利索地起来拿起一端递给对方,还不忘抬头望一眼对方。 他自然接过,左手攥紧红绸。 这段红绸并不长,因此两方都尽量不挥动牵红绸的手,保持步履一致,缓步前行。这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坊楼攘攘,人涌秀台。 “快看,是坊主!” “坊主出来了!” “诶,别挤我啊!” 尹望舒他们勉强到了。说勉强是因为这是被迫的,因为台前早已经是人潮人海,只是行到此处已无路,好在秀台设置够高,不至于让两人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真热闹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我还以为要赶不上了,今日能够在这儿远远观望也是幸中之幸了!” “如此看来,我们定然是不枉此行了。” “那是当然了!” 一道熟悉爽朗的声音响起,两人纷纷回头。 是谢林星,带着要溢出来的笑容,向尹望舒他们打招呼。 “林星?” “好久不见,林星。” “尹妹妹?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啊。” “尹妹妹?你不是姓易吗?” 尹望舒还沉浸在遇见熟人的喜悦中,一声质疑使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说话的人是之前行偷窃的瘦个儿,他的同伙也开始打量起尹望舒来。 她极力克制脸上的不自然,笑着说:“这位公子说的就是易妹妹啊!您二位不但手不利索,耳朵也不好使啊!” 对面明显被激怒了,瞪着眼睛说:“你年纪不大嘴怎么这么毒,穿得像模像样的,真不知道家里面是怎么教养你的!” “休得胡搅蛮缠!”陆正羲冷脸挡在望舒前面。 “你要是刚掉粪坑里就先洗洗嘴,别张嘴就熏人,明明就是你听错了,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本来看你们就长得不顺眼,现在再看真就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谢林星也是没好气地站了出来。 两人看对面都是不好惹的,最后嘴硬两句也是很识相地离开了,走时谢林星还不忘施了个小法术,让他们齐先后摔了一跤。谢林星笑得肆意,陆正羲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踹我!” 谢林星假装四处查看,被倒地的人叫住:“还在这儿假惺惺,说的就是你!” 他满脸无辜,用手指着自己问:“我?” “冤枉啊!我离你那么远,怎么可能是我做的,虽然小爷我是长得玉树临风,身姿高挑,但也没有这么长的腿吧,我实在冤枉啊!” 谢林星话锋一转,笑嘻嘻地对刚爬起来的人说:“虽然我是真的很想踹你们一脚。” “你!你们……” “哈哈哈!” 陆正羲一直在注意尹望舒的表情变化,关切地说:“别管他们。” 谢林星转身收了笑,对她说:“是我大意了,都怪我,要不然那俩不会有可乘之机的。” “这事不怪谁,再说我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继续看这上云秀如何吧,这才是首要的。” “你们就在这里看?这能看到什么啊?跟我来,我带你们上楼去看!” 看出两人的疑惑,谢林星灿然一笑:“放心吧,小爷我有门路。” 三人绕了个大圈,来到织云坊坊楼前,门外立着好些人,守在门外的女子体态端庄,身边还站了一排华服姑娘,两侧各站了一排强壮男子。她见到三人靠近,于是对谢林星开口:“谢公子,这两位是?” 谢林星爽快回应:“是我朋友,也是来看上云秀,我想也带上他们上楼去看,浮罗姐姐就通融通融,让我们都上去吧!” “让他们都进来吧!” 门被打开,一位和尹望舒年纪相仿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来,瞧了眼门外三人,便开始两只手轻轻拽着浮罗的衣袖,带着求情的语气说:“我带他们上楼,保证不会到处乱走的!” 浮罗打量了他们一眼,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同时叫来人去禀告坊主,几人终于进去了。 尹望舒此时想起来,谢林星的母亲,即安阳庄庄主夫人,以前不就是坊中人吗?据说当年谢期是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求娶上,成亲时整个天锦红绸遍地,四处张灯,街道锣鼓声三日不绝,羡煞旁人。还有传闻说安阳庄主为了娶上罗画锦,几乎掏空了家底,不知是真是假。 陆正羲礼貌地向对方致谢:“多谢姑娘出言,我们感激不尽。” 少女摆摆手,走向一座最气派的高楼,说:“谢哥哥的朋友以后也就是我云涵的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云涵姑娘是坊中人吗?年纪轻轻就能留在坊中那可真是了不起!”早有听闻织云坊每月工钱丰厚的同时用人严格,是多少人夜里做梦都想进去的,如今眼前的少女在坊中话语权不轻,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望舒不由得敬佩。 “我幼时被坊主收养,在坊中做事,的确是坊中人,是依托于坊主的善心。于我而言,织云坊更像是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不为他人他事所规定,织云坊兴盛,我也由衷高兴,今天我们能这么多人一起赏上云秀,就更高兴了!” “坊主仁善仁心,云涵姑娘知恩报恩,皆是可遇不可求,织云坊一定会一日更比一日兴盛的!” 女孩听她这么说也来了兴趣,两人越聊越投机,上个楼梯的功夫就直接以姐妹相称了。 跟在后面的谢林星开始对陆正羲眨巴眼,说:“这功劳是不是也有我一份啊,怎么就光顾着谢姑娘不记得好兄弟了,我算是看透了,你果然还是记恨着那天的事。”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拿以前的事说事,所以到底是谁放不下。 陆正羲有些无奈,知道对方是什么心思,坦率直言:“你想让我如何谢你?” 谢林星想了一会儿,又是皱眉又是挠头的,最后说:“暂时还没想到,就先欠着这个人情吧。” “记住了。” “诶,你那什么语气?要不是我,你还在那人堆里苦站着呢,是我救你于苦海,你不是最不喜嘈杂闹市了吗……” 上了楼,几人路过一间房门,云涵本想领人继续往前走,被谢林星叫住了。 他小声问了一句,云涵回答道:“庄主同夫人应当一直在里面,怎么了吗谢哥哥?” 尹望舒睁大眼睛,道:“伯伯伯母也在?” 谢林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既然到这儿了,就先去打个招呼吧。” 第29章 林星一家 谢林星走过去轻轻叩门,得到准许后,几人鱼贯而入。 谢期同夫人正坐靠在窗边,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谢林星走在前面最先请安,陆正羲和尹望舒紧随其后问好。 “谢叔,叔母安康。” “伯伯伯母好!” 罗画锦并未见过尹望舒,所以并不认得她,而距离上一次见陆正羲,也已七年有余,所以也没有认出来,见这么多人进来,嘴里不住地应好。 谢期看到来人后先愣了愣,后将人认了出来,登时喜上眉梢,道:“正羲和望舒也来了,来来来,都坐一块,许久未见了,一个两个的长这么快叫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罗画锦此时恍然大悟,同样惊喜,道:“这位原来就是望舒啊,只可惜那年没能见上面,今日初见已是姑娘模样了,正羲都长这么大了,叔母都认不出来了,上次见还是个小小孩儿呢!快快,云涵快将他们都招呼坐下,我要仔细瞧瞧!” 按照进来时的次序,谢林星坐在谢期身边,旁边坐着陆正羲,尹望舒也在靠近陆正羲的位置坐下,云涵则是挨着庄主夫人坐,房间一下热闹不少。 谢期看着对面两人,饶有兴趣地问:“上次在晨栖也是见你们两个形影不离的,这次来天锦可是提前约好了,一起来看上云秀的?” 被问到话的两人都如实回答,一个是出城历练经过此处,另一个是离宫养病暂居天锦。 尹望舒话尽,其余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震惊。 显然尹皋并未告诉其余人自己被送出宫养病的事,盛云宫上下的口风不容置疑。 “望舒离宫多久了?何时回去?” 尹望舒语气平淡,看不出一丝忧伤,回答道:“望舒来天锦已有一年有余,等过了冬至,便能回去了。” 谢期面上难掩心疼,三年前在晨栖见到的尹望舒还是个小不点,没想到一年后就要远离亲人,客居天锦,着实叫人心疼。 庄主夫人闻言也是赶紧安慰,还表示自己在天锦有些人脉,以后有需要可以多加关照。 “姐姐以后在天锦有难处了,直接来这里找我就好,云涵一定会尽力帮助姐姐的。” “天锦我知道好多好吃的,哪次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吃个够!” 罗画锦皱了眉头,“臭小子,一天天的就想着吃,跟你那爹一个样儿!” 谢期赶忙道:“夫人,出门在外还是给我留点面子吧!”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罗画锦满不在乎地回答,谢期则是讨好似的为她递茶水,忙道不是,还细心地吹了吹。 尹望舒感激地连连点头,“多谢各位!” 大家都在关心自己,这是她到天锦以来感到最为温暖的时刻了。 尹望舒转头,又对上那双温柔的眉眼,朝自己微微点头,对方似是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貌似有些出神。 就在此时,楼外传来一阵阵欢呼声,比先前更响亮,人声鼎沸。 众人将视线移到窗外,台上整整齐齐走下一排人,台下人头攒动,不少人正挥舞手中的彩带,叫好声连连。 云涵惊喜地叫了出来:“上云秀要开始了!” 众人都兴致勃勃地望向窗外,此时谢林星一个劲儿探头,这才能观得全貌,同时也正正好好挡住了陆正羲。而后谢林星突然回头,对陆正羲投来别有意味笑容,之后故意把胳膊往外伸,撑着头,悠哉悠哉地看起来了。 尹望舒看见了这一幕,悄悄对身侧人说:“羲哥哥,我可以往旁边挪挪。” 陆正羲浅浅一笑,道:“不用。”转而望向谢林星,微笑着说:“林星若是看不到可以坐过来些。” 众人的视线一下又移回来了。 谢林星此刻还没有摆回姿态,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手里还拿着一块枣泥糕正大口咀嚼,谢期看见了脸色骤变,用手直拍他的脑门。 “臭小子,在家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越大越没规矩了,坐好!” 此时陆正羲又发言了:“不怪林星,他所处的位置最偏,看不到想寻个能看见的位置是情理之中,我往一边挪一些就好。” “望舒也可以往旁边挪挪。” 谢林星用一种满意的眼神看着两人,随后将目光投向云涵,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云涵似是明白他要说的话,主动开口道:“隔间也是可以观赏到上云秀的,不如我们去那里,这样也不会打扰到庄主同夫人了,各位觉得怎么样呢?” 谢林星满含激动,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开口,反而是摆出一副犹豫的神情。 尹望舒望向陆正羲,只见对方从容道:“今日能够得见谢叔叔母,已是幸运至极,眼下上云秀开幕在即,继续留下恐打扰了二位长辈,不如让晚辈们另去隔间,待上云秀毕,回此间再叙,可好?” 庄主夫人点头,道:“也好,你们聚一块也自在些。” 谢期看着陆正羲,道:“正羲还是一往如前的知书达礼,陆兄真是教育有方,早知今日,我当年就该多问问他的养儿之方是什么,现在想想真是亏大了。”又望了望自己儿子,道:“你若是能做到与正羲一半好,我也不用操这么多心,你以为这次来天锦是为了谁,你小子今后多跟人家学着点,去吧。” 谢林星面上露羞,“儿子记住了,林星告退。” 尹望舒感觉他今天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想等到了隔壁再问问。 出了门,云涵上去就直接牵住了谢林星的手,笑得天真烂漫,道:“谢哥哥,云儿做得怎么样?” 这一举动让后面的尹望舒看愣了,陆正羲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默默把视线移到一边。 “你要是能早点说就更好了,我也省的挨爹一掌。”谢林星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头,作出一副痛苦的模样。 “谁让你动作那么浮夸,活该!嘻嘻。” 再回想今天谢林星不对劲的地方以及谢期的话,尹望舒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的缘由,看来待会儿有些问题不需要再问了。 前面的人紧紧依偎,有说有笑,她和陆正羲之间还是隔了以往距离,一路无言,只是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面对这种局面,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的好。 来到隔间坐下,尹望舒先和陆正羲对视一眼,再转向另两人,笑道:“你们,看起来关系匪浅,看来是早就认识了。” 谢林星拿起一块红实蜜豆糕递给云涵,说:“每次上云秀我们一家都会来看,这么算来也有四次了。” 女孩在一旁补充道:“这次来天锦还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此话一出,尹望舒由惊转喜,赶忙起身,道:“如此喜事,望舒就先恭喜二位两心同一,喜结连理,可喜可贺啊!” 陆正羲也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道:“两情相悦,佳偶天成,预祝二位终成眷属,情金年年,岁岁绵延。” 对面被这么一道喜,都有些害羞了,毕竟还都只是十来岁,在其他人情窦初开的年纪,已经找到了心中所属,并且开始规划日后的成婚事宜了,何其有幸! 谢林星和云涵一一谢过,脸上的笑如花开甜蜜,似柔水将溢,再次坐下时还有些无措,特别是谢林星,这时比女孩子还怕羞,发现三人都笑而不语地望着自己,为了不显得尴尬,又起身将桌上的糕点往另两人面前推了推,说:“织云坊的云锦举世无双,糕点也是好吃极了,你们都尝尝。” 两人各拿了一块,尝过之后都是连连称赞。 窗外又是一阵欢呼声,人群比之前还要躁动,房内的人纷纷向外望了过去。 第30章 上云秀 秀台下的壮汉们围了三圈,袖口处清一色的五彩如意云纹,个个身姿挺立,屹然不动。 一人蒙着面纱,身着绛红色华服,上衣织有双鹊枝头报喜,下裳则着有四合如意云纹,款款上台。 虽然是在二楼,视野极好,但离台面还是有些远,瞧衣服只能瞧个大概,其余细节并不能清晰明了地看见。这时有个内行人在身边就显得颇为重要了。 “那是灵鹊兆喜织金妆花缎,上面织有喜鹊,树枝,云纹,花纹,吉喜祥庆,当初织成后,那位客人一见到就赞不绝口,此后有时间就要来坊里看上一眼,日思夜想,都快得心病了。”云涵说话间脸上骄傲洋溢。 陆正羲提出疑问:“为何织成后不能随即进行交付?是为了今日的上云秀吗?” 云涵回答道:“没错,织好的衣裳都要经过上云秀的展出,借此来向众人表明织云坊的做工精细,用心良苦,绝无敷衍懈怠,不管是谁来这儿订衣裳,都是这个规矩。” “这点确实,连我爹想走个后门都不行。”谢林星像是回想着什么,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也都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尹望舒微张着嘴,道:“那岂不是慢的要等上好几年才能拿上衣服了?” 云涵点头,说这就是历来的规矩,也因此,来这里订衣裳的大都是已成年的男女壮老,若是孩童来这里要订衣裳,他们则会根据他们的身形制稍大的衣裳,但总不是很合身,如果是家里极富,倒也不会太过惋惜,如果不是,那可就会心疼坏了。所以,织云坊在给孩童制衣前都会再三道明其可能的结果,绝对不会做出只认钱财而砸招牌的事。 她继续介绍台上人穿的衣服,直到台上人走下了阶梯。之前光顾着看人衣服,尹望舒这时候才注意到秀台阶梯的独特之处,那阶梯是绿色的,在一片喜红中格外显眼。 尹望舒又问起来这阶梯有什么玄妙之处。 谢林星回答道:“是竹梯——” “是翠筠!”云涵出言打断,继续道:“‘筠’与‘云’同音,翠筠梯又叫‘步云梯’,有极重要的意象。” 陆正羲称赞道:“步云梯,上云秀,果然雅致。” “论雅致,云锦也是真真正正的名符其实,你们接下来可瞧好了!” 下一位登台的女子身穿墨绿色对襟长衫,其裙面织有鱼纹,花纹。这一次台下反应更加强烈,其中属女子最为兴奋,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憧憬。 “这件是鱼戏莲间缠枝莲纹妆花纱,织造起来也是尤为复杂,纱料柔软轻薄,穿在身上凉爽宜人……” 这两件都带有妆花二字,可妆花是什么呢? 云涵继续细心向大家解释:“妆花是一种织造技艺,是指以挖梭技艺显现花纹。故有妆花的地方就会有凸显。妆花这种技艺可复杂了,我现在想想当初学妆花的时候都脑袋疼,直到现在我也还没能精通这门技艺,算是很大的遗憾了。” 谢林星认真地对云涵说这几天他母亲都住在坊里,有问题可以时常去找她,她一定很乐意为云涵解答的。 云涵点头应好。 之后上台的人大概有十余个,其中展示的不仅有衣服,还有云锦织成的其它物件,大到屏风,帷幔,小到灯笼,团扇,荷包,每一样都尽显华贵富丽,让人目醉神迷。 待全部展示完,坊主再次登台。 “诸位,我们的云锦秀已全部展示完毕,我代表织云坊万分感谢各位的捧场,天锦由云锦得名,云锦因诸位得兴,愿大家今日都能得乐而归,祝中秋安康!” 台下反响热烈,不少人将手举过头顶叫好。 “坊主佳节安康,各位安康!” “愿天锦兴盛,祝各位安康!” 房中几人也开始举杯共饮,互相祝福,融融洽洽。 坊主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说道:“接今年登台的三十六家织坊,依次是流裳阁,白鹤绢坊,留霞铺……” 尹望舒面露疑惑,道:“上云秀还有别家衣物可以展示吗?”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原本没有这一环节,是坊主当年添上的。” 云涵认真了起来,道:“当年坊主刚继任,由于多地旱涝频发,很多人食不果腹,富商们也开始节衣缩食,加上天锦有一众纺织作坊,或大或小数十家,织云坊的生意每况愈下,是坊主想了这个办法,让织云坊和其他大小织染坊铺合作,为其大肆宣传,东西贸往,南岛北地,织云坊声名鹊起,同时低价从各商铺购进纺织材料,停用染坊,关闭桑房,减去人工,节省成本。” 众人听完不由得敬佩起如今这位坊主的智慧与格局。 云涵话还没说完,眼底流露出一抹伤感,道:“当年坊主带着一众织锦工,挨家挨户去求合作,大到颇有声望的家主,小到籍籍无名的采桑女,整个过程如何艰辛只有当年坊主她们知道,天锦各家同气连枝,纷纷施来援助,织云坊最终度过难关,有了今天的辉煌。” 看到她不好受,尹望舒赶忙说:“今日的上云秀已是人潮人海,我们过来的时候四面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们还看到了许多外地人,可见众人都非常仰慕这场上云秀,织云坊前途无限。” 陆正羲接话道:“坊主不仅智慧无双,还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我等敬仰无比。而织云坊也是天锦不可或缺的明星,定会一日胜一日,繁盛绵延。” 谢林星在一旁好声安慰,端糕递水。 此时云涵觉得不该在这么喜庆的日子伤感,招呼大家继续观秀,说别家衣裳也各有特色,值得一赏。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好似不少,最后好像都去了隔壁。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谢公子,云儿姑娘,坊主传话让你们过去。” 被点到名的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两人刚起身,又一道声音响起:“庄主让正羲公子和望舒姑娘也过去。” 这种场面谢期让他们两个也过去难不成是要让他们助阵?不是没可能。 尹望舒望了望对面,又看了看旁边,一齐走了。 第31章 喜事将成 在两位女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先前的房内,此时坊主正和庄主夫人坐一处,似乎交谈甚欢。 四人先后进门,之后规规矩矩请安。 坊主身上穿的锦缎配上繁重的纹饰,光线透射洒在上面好似流光浮动,明耀灿灿。在看到陆正羲他们后,她赞叹道:“这两位便是坊中贵客了,果然都是一副凤表龙姿,气度不凡。” 陆正羲从容道:“坊主过誉了,今日是受福于林星他们,我们才能够来此处观秀,幸而得见坊主,坊主节日安康。” 尹望舒接话道:“林星为人仗义,刚刚还在来时路上赶走了两个地痞流氓呢,云涵待人热情真诚,我们在此处听了她的讲解才算是真正看了回上云秀。” 被提到的两人先是互相对视,后微微低头害羞。 坊主见到这一幕忍俊不禁,打趣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这般严肃。” 知道这话是对云涵他们说的,所以尹望舒他们并没有答话。而谢林星和云涵也因为害羞,只敢偷偷往谢期那边望,两人紧紧挨着,并不言语。 这时谢期站了出来,说:“今天是佳节,长辈还没发话他们自然不会多言,这基本礼数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坊主将视线抽回,落到谢期脸上,道:“若真是因为礼数,你早就不该放纵他们如此亲昵无状。” 场面一下冷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向织云坊提亲好了,我想和云涵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喜欢云涵。” 谢林星此话一出,坊主有些震惊,尽管料到了他们会说这样的话,但今天切切实实听谢林星说出口,才真正发觉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谢期同夫人赞许地望向谢林星,云涵起初也被这番话震惊到了,反应过来后对坊主说:“我也喜欢林星。” 面对这么一幕,坊主没有丝毫准备,须臾,她才道:“好啊好啊,十八年前你把画锦从我身边拐走,现如今,你儿子又要拐走我养在坊里多年的云涵,你们谢家本事不小。” 谢期赶紧道:“孩子们两情相悦,我们这做长辈的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幸福顺意,坊主要是实在舍不得云涵,我们把日子订晚一些,云涵也能在这里待久些。” 庄主夫人也开口劝道:“姐姐,就顺了孩子们的意吧。” 她无奈叹了口气,道:“话已至此,我如何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云涵需得在我身边多留些时日。” 谢期见事成,高兴道:“那是自然。” 坊主又道:“我若是真的不看好他们,早在九年前就不让他进织云坊了,今日更是没有可能再聚一处,虽说林星各项平平,但瞧着对云涵却有个八九分上心,况且这门亲事还有画锦支持,我也就没有太多不放心之处了。” 谢林星握着云涵的手,坚定地回答道:“我谢林星对云儿一心一意,现在如此,今后也一样!” 众人都在欣赏着这意义重大的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在那一对俊郎秀女上。 坊主望着眼前含羞带怯的一对,有些怔神,随后用手揉了揉眉心,道:“这几日大小事不断,头痛又犯了。” “云涵去为坊主熬药。” 云涵着急就要行动,被坊主拦下了。 “今天该是你和林星聚聚了,我这老毛病多歇会儿就好。” 庄主夫人担心地问:“那我扶姐姐去休息吧!” 浮罗也问:“我这就吩咐人熬些汤药来。” “坊主先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改天再谈也可。” 坊主道:“嗯,隔壁还有两位客人,浮罗,你替我先去招待。” 浮罗道:“是。” 一行人离开了。 刚刚还一脸害羞,谢林星和云涵马上又依偎在一起,还沉浸在惊喜之中,谁都没有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能谈成,一切对他俩来说就如同做梦一般。 谢期他们这时也起身要走,步伐轻松,嘴角带笑,临走前特意嘱咐他要照顾好云涵,早点回去。 陆正羲问他们是否是准备出门游玩,谢林星说这是他们每三年必做的事,游大街,逛灯会,还有尝美食。 “天锦可好玩了,好吃的东西也多,这天的人也会比以往都要热情,不说了,我们现在就出门,你们也别错过啊!” “谢哥哥,南面街上新开了一家糕点铺,不仅样式多,味道也是一绝……” 两人欢快地出了门,陆正羲转头望向尹望舒,道:“望舒姑娘可有兴趣一游?” 她想起受伤的容娘,当时的伤现在想想着实蹊跷,先不说容娘实在没必要说谎,那么大个伤口绝不仅仅只是摔了这么一跤,可当时所见到的就是这些,难不成有魔族暗中作祟……一番考虑后还是放心不下,便说还有要事急着处理,不能多陪。 他听到尹望舒这么说似乎是在他意料之外的,眸子里的星光不易察觉地暗淡了些,道:“那我送姑娘回去,可好?” 她有些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容娘受伤一事,道了声好。 走在回去的路上,除了陆正羲为她买了一份月饼,两人没有过多交流,期间尹望舒有意想挑起话题,可对方一直反应平淡,与来时路上大为不同。可能是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为他所不喜,这一点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此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行人渐少的小路,喧闹声也渐渐消逝在耳边,尹望舒最后只能清晰听见身边人徐徐的脚步声。她想问对方今日过后有什么打算,毕竟两人好不容易相遇,不想就此别过,偷偷望了一眼他,发现对方目不斜视,神情淡然,似有心事,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离别前再问。 到了路口,旁边就是一块刻有“杏花村”的石碑,再往前就是一片住宅区,里面弯弯绕绕,道路多狭窄,她便停下了。 “就是此处吗?” “还有一段路,不过前面的路多狭窄弯绕,生人进入的话很容易迷路。” 陆正羲思索一阵,道“无妨。” 伸出右手,变幻出一面光镜,后一掌将其嵌入墙壁,收回手来时,尹望舒惊奇发现手上赫然又出现了一面光镜,同先前无二。 “今日不同往日,即使轻车熟路也需留心,容我再送姑娘一程,可好?” 尹望舒点头。 走到院前,终于停下了。 两人望着彼此,似是都有话要说。 “望舒姑娘——” “羲哥哥——” 两人几近同时开口,最后又都停了下来。 这次尹望舒先开口:“羲哥哥日后有何打算,是直接回晨栖,还是,在天锦多待……继续追查魔族下落?” 陆正羲没有立即回答,几次欲开口,看到对方满怀不知是对哪种可能回答的期望又停住了,就要开口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 “该死!” 回头看过去,是赵景回。 “又让他逃了。” 陆正羲道了一声:“赵兄。” 赵景回也向他们看去,面露惊诧,道:“正羲,还有,望舒。” “赵兄。”尹望舒也回了一声。 三人走近了些。 “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正羲答道:“我们适才赏完上云秀,正欲送望舒姑娘回去,赵兄为何在此处?” 赵景回面有不甘,说:“刚刚撞见几个魔族歹人惹事,其中一个有些本事,趁我不备偷袭我,趁机逃之夭夭,我一路追到这里,但这里地形实在迷绕,让他给跑了。” 第32章 再愈腿伤 陆正羲问:“那赵兄可有受伤?” 赵景回简单回答说除了打斗中被对方偷袭伤了腿,并没有受大伤。 尹望舒听到这话立即警觉,道:“伤势如何?可有仔细检查过?” 赵景回本不太在意,但对面两人溢于言表的担心让他不得不自证。 他撩起衣摆,发现有鲜血渗了出来,掀开裤腿,才发现伤处早已是一大片血红。 三人皆是一惊,赵景回更是满脸不敢相信。 尹望舒最先开口:“我知道离这儿最近的医馆在哪儿,跟我来!” 这时的赵景回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感觉到痛了,脸上除了震惊还有几分咬牙切齿,道:“可恶!” 尹望舒走在前面,陆正羲扶着赵景回,往原路行去。 来到医馆门前,里面有人正在小声交谈。 几人匆匆走了进去,正巧看见郎中在柜前为人抓药,而另一人正是坊主,只不过已经换上了常服,发饰也较之前简单了许多。 尹望舒进门看见坊主有过一瞬的惊讶,但这时候治伤最要紧,还是先叫了郎中过来瞧。 坊主这时候也起身来问是怎么了,尹望舒本想回答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不能直接说是被魔族所伤,以免引起恐慌。 此时陆正羲开口了:“遭人暗算,受此重伤。” 坊主走近来看到这么大一块伤处,也被震惊到了,道:“下手竟如此狠毒,这位小兄弟是在何处伤到的?” “南面那片杏林,就是在那儿遇到歹人的。” 赵景回回答得干脆,坊主没有怀疑,只是说那里确实曾有过强盗出没,还叫他们以后少往那处去。 他们一致点头应好。 尹望舒出言问道:“坊主还是头疼吗?” 女人温和答道:“每次一忙起来就少不了头疼,今日是疼得厉害,才不得不这么晚来到此处叨扰先生。” 郎中平淡回答:“分内之事。” 他仔细瞧了瞧,又望向尹望舒,而她只能用一种事实如此我绝没说谎的表情回应对方。 郎中替赵景回悉心处理了伤口,又拿了药,说起来这药跟容娘那一份几乎无差。 “这一包用来外敷,睡前敷上,这一包我已分好五份,一日两煎……” 果然,连话都一模一样。 他说:“以后走路上当心些,既要看路也要注意提防歹徒。” 这句话是没听过的。 “嗯,好,多谢先生!”尹望舒还是十分感激地应着,之后几人告别郎中和坊主,离开了医馆。 陆正羲要带赵景回回客栈,因此她只能独自回去了。可陆正羲还是放心不下,说不定魔族还在附近没走远,她一个人回去风险太大。 她丝毫不惧,说:“我也不是寻常姑娘,路上要是遇到了强盗或是魔族,我自有应对之法,你们不必担心。” 陆正羲有些严肃,“那魔族多阴险,赵兄都不能将其制服,你没和他们交过手,独自回去实在危险,你先随我们到客栈,之后我再将你送回。” 尹望舒着急了起来,说:“赵兄伤势严重,正是需要人在左右照顾,我就算遇到了魔族,也完全能靠熟悉这里的路形全身而退,况且我回去确实是有要紧事……” 和容娘的伤势不比赵景回的伤势轻多少,可现在看赵景回都是一副极虚弱的模样,更何况是上年纪的容娘,现在她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力气煎药?还记得敷药么?这些都不得而知。 陆正羲表情立刻严肃,语气加重了几分,道:“那也不及你安全回去重要。” 他说完这句,先是尹望舒呆愣在原地,赵景回默默地看着两人,也没说话。 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他缓和了声音,低着眸子,道:“那姑娘回去还请带上此物。”他摊开左手,嘴里小声念着什么,一面玉面镜伴着黄色光亮出现。 尹望舒伸手过去,他将玉面镜轻轻交予她。 “可还记得它的作用?” “未曾忘却。” 陆正羲道了声好。 扶着赵景回,陆正羲最后说:“望舒姑娘行路当心,告辞。” 尹望舒简单应了一声,两人背向而行。 今夜似乎比前几天要冷得多,晚风中的寒意浸满尹望舒的全身,她双手捧着玉面镜,手心手背时常交换着贴着镜面,尽可能地最大限度感受玉面镜的温暖。 回到了小院,玉面镜即刻就消散了,化作金色的星点,飞向黑夜深处。 隔壁人家正在院子里赏月,小孩的嬉笑声穿过灰墙,洒得满院都是,铃铃之音在欢快荡漾。 今天是中秋啊。 她猛然发觉。 尹望舒收回情绪,向屋内走去。容娘已经睡过去了,当她看到桌上整整齐齐的六包药,知道容娘并没有服药,便放下手里的月饼,自己生火煎熬。 待药熬好后,她轻轻唤醒容娘,女人醒来看到她后神志立刻清醒了,连连说自己当时是只想眯会儿没想到直接睡着了,尹望舒端来药安慰说不要紧,舀起一勺往容娘嘴边送,可容娘坚持要自己服药,她拗不过,退了一步,只好说敷药的事总得归她管,毕竟容娘腰不好,日常弯腰都会酸痛,这个毛病是来到这里一年后才有的,对于这一点尹望舒也是很自责,因此主动揽下了许多累活,容娘即使不肯也拿她没办法。 处理好一切后,尹望舒仔细回想这一天的经历,心里空落落,尤其是离别时,对方温柔不再的话语,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但听着还是让人心头如针刺,疼痛难忍亦难消。 冷风从窗缝偷溜进来,把她从回忆里吹带了出来。她下意识开始搓手,脑海中突然想起来了放着的阳生玉面镜,急忙去找。 犹豫了一下,尹望舒打开了木匣子,镜子正发着微弱的黄光,拿起阳生玉面镜翻转来看,发现镜面上有模糊的字迹,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等等!” 字迹最后全消失不见,尹望舒后悔不已,要是刚刚直接打开盒子,一定就能看到了。 “早一点就能看到了,都怪我,也不知道羲哥哥写的什么,若是很重要的事情怎么办?早该想到的,唉。” “诶,我记得羲哥哥当时说过一种强行感应的方法,是要用鲜血滴在上面,不如,现在试试……” 尹望舒正要动作,神奇的一幕又出现了,镜面又开始泛光,这次是耀眼的金色,她惊喜望去,见镜面又有字迹显现,一横一捺,一提一竖,落字徐徐,她仿佛能看见写字之人的从容淡定。 “明日巳时路碑再见。” 她看完这几个字顿生欢喜,之前的落寞全烟消云散。 “明天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不会再让羲哥哥担心了。” 翌日,尹望舒早早就起床干活了,毕竟依容娘现在的情况,伤势痊愈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早上容娘也说受伤的部位比之前痛多了,所以在这些日子里轮到她来照顾容娘了。当然,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宫里。 第33章 揭穿骗局 尹望舒这边想着提前到石碑路口,还没到就远远看见他站在石碑旁,也正好转头看见了她,开始向她走去。 “羲哥哥!” 她格外兴奋,当对方站在自己面前时又一时哑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正羲走近,道:“昨日是在下失礼,冲撞了姑娘,今日特来赔罪,还请姑娘宽恕。” “没有没有,羲哥哥多想了,是望舒昨天太过鲁莽冲撞了羲哥哥,我还想着你会不会生我的气呢!” 陆正羲问:“姑娘今日可还有要事?可否给在下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原想劝说对方不要太在意了,但转念一想,觉得这想法甚是合意,于是说:“昨天在路上看见好些个以前没见过的商铺,不知道今天还在不在,今天羲哥哥有时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陆正羲此时眉头一松,也展露笑颜,道:“那便依姑娘的,一起去看看。” 来到昨日走过的街道,顿感宽敞,路边的商铺少了许多,不过她还是一眼瞧见了昨天许多熟悉的铺子,比如卖糖人的小摊。 她看着摊上的糖人,回想起那日在书房中的糕点,城主夫人喜欢吃糕点,羲哥哥房中也有绿豆糕,那他大概也是喜欢吃甜食的,不知道糖人合不合他的意,不如问问。 他望见尹望舒看着糖人发呆,便问:“望舒姑娘可是喜欢?” 那摊主爷爷认出了尹望舒,于是向两人招手:“小姑娘又是你啊!可是又想吃糖人儿了?” 两人走近糖人摊,她笑着回答:“老爷爷做的糖人精巧,我刚刚也是看愣了神,爷爷手艺真巧!” 老人也呵呵地笑,说:“小姑娘这嘴怕是比我这糖人还甜喽!那姑娘要个什么样儿的糖人呢?我啊现在就给做。” 尹望舒转头问陆正羲喜欢什么样的,他想了想,回答说兔子形状。 “那就一个兔子和一个金鱼形状的吧!” “好嘞!” 糖人做好后,她抢着付钱,陆正羲自然是不会退让,最后是尹望舒勾起嘴角,眨巴着眼问道:“羲哥哥不是说都听望舒的吗?” 此话一出他不好再争执了,只好应了对方。 这时老人仔细地瞧着他,好奇问:“你是昨天的那位公子?” 尹望舒以为老爷爷将陆正羲认成了昨天那位轻佻公子,连忙站出来说不是。这时的陆正羲却是十分淡定,从容笑道:“老伯耳目聪明,昨日正是在下。” 陆正羲这么一说让她摸不着头脑,便问:“昨天羲哥哥也在这里买过糖人吗?” 老人说:“昨天这位公子在我这儿站了好一会儿,我问他是不是要买糖人,公子倒是没有买,只是夸了句我这糖人做得逼真,没想到今天还能碰见,公子今天也好好尝尝老朽的手艺啊!” 尹望舒这才明白是她弄错了,尴尬地笑了笑,道:“羲哥哥也觉得这糖人做得好?望舒也这么觉得,确实活灵活现。” “望舒姑娘很喜欢这里的糖人?” 尹望舒边笑边拿起糖人瞧,对他说:“昨日望舒初尝,觉得相味俱全,所以才想叫羲哥哥也来尝尝,羲哥哥你尝尝,觉得如何?” 对方细细看着糖人,微起薄唇尝了尝,笑意浅浅。 “果然如姑娘所说。” “羲哥哥,我们再去那儿看看!” “好。” 路过一行着装整齐的人,个个小心翼翼,像是在找什么。尹望舒本没多在意,直到她听到他们向一路人询问有关半仙的事。 半仙?是那年在晨栖遇到的那个吗? 陆正羲也听到了,待他们走后,尹望舒便去向刚刚那人打听。 “大娘,刚刚那群人是干嘛的啊?气势汹汹看着像是有要紧事……” 尹望舒故意走近套近乎,那人见是个小姑娘,便将事情全盘托出。说是天锦去年来了位算卦的,自称是神算,这里的一位财大气粗的老爷多年无子,便找他来算,最后照那位半仙的办法又重金娶了位因残害妾室幼儿刚被休的妇人,没多久果然怀孕了,结果孩子却是在成亲后八个月生出来的,是个大胖小子,而且和她先前那男人一般无二,大老爷实在受气,所以才找来一众人要去教训教训那骗子。 “那半仙可是姓连?” “对对,就是连半仙。那半仙卜得多是恶卦,害人不浅,姑娘也被他骗过?” 尹望舒不好意思笑了笑,道:“略有耳闻,略有耳闻,谢谢大娘,大娘再见!” 她将听到的告知陆正羲,愤慨的同时对他略生怜悯,这么多人去欺负一个老人,他就算不死也怕是得丢半条命了,这么大年纪了,谁能料到命中还有这么一遭。 走在路上她总感觉有人跟踪,这种感觉跟昨天一样,四处张望又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只好小声将自己的预感告诉了陆正羲,没想到对方也有这种感觉,并让自己时刻注意周围。 又走了几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将手搭在身旁的黑犬身上时正好与尹望舒对视,黑犬的瞳孔瞬间变色,犬牙露出。 “在那!” 尹望舒手指着那人,他反应也是极快,撒腿就跑,身边的狗霎时癫狂,直直向他们冲来,陆正羲伸手挡在前面同时镇住了狗,随后两人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追进了一条小道,转眼那人就不见了。但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因为在这里他们又遇到了一个熟人。那人风骨依旧,正在与人交谈,气定神闲,正襟端坐,眼睛半眯着,举止从容,颇有一副仙风道骨,面前的木桌上就是一排有些古老的铜币。 “半仙能不能细说说?” “这卦象……” 尹望舒最先将人认出来,说了句:“是你?江湖神棍——” 路人诧异地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人,那人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两眼圆睁,将茶杯重重放下,没好气地说:“姑娘不可胡言!我这可是几十年的招牌,上千年的传承, 姑娘无凭无据为何要诬陷贫道!” 尹望舒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反而继续说:“你那日欺我年幼无知,骗我们买下你的愚人锦囊,你还说你不是骗子!现在你又在天锦寻生意再找冤大头,我可不会让你顺意!” 男子狐疑,仔细从头到脚将两人瞧了个遍,似乎记起来了,收回视线,慢悠悠地开口:“证据呢?或者你们把那所谓的愚人锦囊找出来也行,空口无凭,总不能只带张嘴就想来诋毁贫道半生功德吧?” 求算卜卦的人也开始帮腔:“连半仙神机妙算,能通天理,我们这儿经半仙算过的人都说准,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就想来诋毁半仙?” 尹望舒不甘示弱,道:“事已经年,那锦囊当然早就寻不见了,再说一个骗人的东西谁会将它留这么久?” “那就是没有了?哼,历来有不少人不喜我们这卜卦相命之流,贫道也不跟你们年轻人计较了,早些散了吧!”连半仙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锦囊当然是带了的。”陆正羲缓缓开口,给了尹望舒一个“你放心”的眼神,接着就开始取下自己钱袋。 那半仙听到他的话更是不可置信,但还是佯装镇定,道:“哦,可否一瞧?” 陆正羲真的从钱袋里拿出了一个锦袋,不过却不是之前的那个锦囊。 “还请道长查验。” 连半仙瞧了一眼便轻笑一声,道:“这就是你说的锦囊?” 陆正羲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此物正是三年前我们用十两银子从道长手中购得,当时道长还曾言这本是千金难换,如今道长却先不认得了,这是为何?” “一派胡言,贫道虽清苦半生,但从来都是挣的良心钱,从不做黑心事,如今你们随随便便拿个破袋就想冤枉贫道,妄想!” 陆正羲也学着他的模样轻笑两声,道:“看来此事并不看锦囊有没有,而在于道长自己认不认,就算我们是当天拿着它找你,你也是绝不会认下,只凭一张嘴,就能扭曲事实,转黑为白,愚弄众人,逍遥青天,道长嘴上本事确实厉害,在下佩服!” 他的话成功惹怒了对方,半仙气得胡子乱颤,指着陆正羲说:“你们拿个假锦囊就想逼我认,现在还反过来说我歪曲事实,天理何在啊!” 第34章 道长息怒 陆正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长当年在晨栖相命,名声不假,若您不想认这个锦囊,我们便寻一从晨栖来的商贾,纵使他们不认得道长所用锦囊,但道长的名声一定有所耳闻。”陆正羲在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语速,脸上依旧是不失礼貌的微笑。 半仙脸色微变,随后又满不在乎地说:“贫道看相,十不离八九,在晨栖留下美名并非本意,你们别再来打搅我给人看相了,都走走走走走!”说着还连连摆手要赶两人走,尹望舒自是不会走的,还想据理力争。 陆正羲缓缓开口:“道长在晨栖既为富家子弟看相,又替平头农妇消灾,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尽心尽力,道长可知后来他们如何了吗?” 尹望舒见那半仙不说话,故作好奇状接上了:“如何了?” “道长当初算得那商贾爱子久病之由是命中当有一劫,须得送至西南酷热之地才能彻底驱散体内邪气,结果人在半路上马车失控跌下崖,虽由猎户捡回一条命,但救治未能及时,自此双腿残废。” “那位农妇呢?” “农妇与自家丈夫不合多时,本想测算自己后路红尘,受道长指点毅然和离,与从前相好再叙前缘,哪知对方竟是个负心汉,得知她和离后就逃之夭夭,不见踪迹,可怜她最后孤身一人,终日怨声载道。”陆正羲别有意味深长地望着半仙,补了一句:“道长也因此在晨栖声名远扬。” “你……” 看相的男子看向半仙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怀疑。 尹望舒故作震惊,说:“竟然有这样的事!”之后怒气冲冲地对半仙说:“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从晨栖骗完又来天锦找冤大头,坏人姻缘,毁人一生,可恶可恨!” 他这时候有些心虚,但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胡说八道!休要坏我名声!” “是不是胡言,正如在下之前所言,找一个从晨栖来的商人一问便知,不如此的话,光靠我们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是说不清的,道长觉得如何呢?” 半仙犹豫半晌,继续强撑道:“你们肯定是商量好的,早就找好了人就等着我往你们的圈套里跳,贫道可不会上当!”转过头来又继续安抚男子:“他们定是一伙的,想来毁贫道声誉,妖言惑众,公子可万万不能信啊!你之前不还说贫道算得准吗?事实就在眼前,再没道理都不能信他们的话啊!” 男子有些动摇,尹望舒见势马上走上前说:“你分明是不敢!若是真的问心无愧,早就找人来自证清白了,现在却还在靠自说自话来哄骗人,你才是妖言惑众。” “先前道长要我们拿出物证锦囊,我们照道长的话拿出了锦囊,道长不认,我们又欲寻来人证,但道长又是一番污蔑,可是心虚了?既如此,那就依道长言,还要我们如何才能让您认下呢?” “如何都不行!” 半仙怒气填胸,旁边的男子渐渐信了陆正羲他们的话,趁三人对峙之时偷偷溜走,等他发现时人已经跑没影了。 “诶,诶诶!”半仙气鼓鼓坐下,又拿起茶杯,想喝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茶水了,重重摔在桌上,侧目而视。 看到他一番操作下来,两人相视一笑。 陆正羲伸手拿起茶壶,尹望舒顺应也捧起茶杯,为半仙倒了杯茶,之后恭恭敬敬递给那他,笑眯眯道:“大师请喝茶。” “哼,什么大师啊,我顶多是个骗子大师,还能劳烦您二位祖宗给我敬茶?” 他瞥了两人一眼,看见尹望舒一脸真诚无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接下了,最后一口气全喝完了。 陆正羲见机道:“道长,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您海涵。” “哼!”半仙面无表情道:“这说的哪里话,是我行骗在先,罪大恶极,幸亏您二位正义出手,挽救了一位公子的半生,要不然啊,又要被我这嘴不知道给骗成什么样了!” 尹望舒轻笑,道:“您现在说话倒是比之前实在多了。” 半仙一个眼神瞪过去,她立刻严肃了许多,轻咳两声道:“道长虽然看相不准,但也并没有做过实在伤天害理的事,晨栖那两桩事想必先生也没有算到,皆是命数……” “欸欸欸,贫道这一身看相本领可都是真才实学,虽有时候算得不准,但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来教我。” 尹望舒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哪里算准过了?”他听到后脸上又恢复了些怒气,道:“你质疑我?” “不敢不敢!” 半仙气愤起身,道:“想我在晨栖替你看的不会有假,我可奉劝你不要不信!” “可是你当时说过我会有贫困潦倒之时,可一直到现在我都是安稳如常,当时就觉得不靠谱……” “那是时候未到!” “那姻缘又怎么说?” “正缘随行,你的正缘不就在你身边吗!” 尹望舒和陆正羲皆是一怔,但谁也没有先开口反驳。 “算了算了,我不跟您老人家争了。” 半仙撇撇嘴,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终于在口头上赢了他俩一回,不觉有些得意。 陆正羲往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今日多有失礼,算是赔礼了,我们知道长谋生不易,所以还请道长收下,也好让晚辈们心宽。” 那人看见白花花的银子眸光微动,半做矜持地收下了,并说:“贫道向来是收钱看相,从不收无缘财,今天我们相遇即使是孽缘,我也勉为其难替你算一卦吧!” 她小声嘀咕道:“怎么还比之前贵了?” 半仙又瞪了一眼尹望舒,后收回视线,他洒一把黄旧铜钱在桌上,端详了半晌,接着又认真打量了一番陆正羲。 “看面相你也是个富贵命啊!同样命途也是坎坷,你所遇难事将不比你旁边那位少,但只要遵从本心,心坚意诚,付诸行动,终会达愿。” “多谢道长。” 男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个个都是富贵命,只有我是穷苦一生没得跑了,你们毁了我名声,这天锦我也待不下去了,这损失可不止这几两银子能比的……” “你为什么不换一份事做?再替人看相下去对你来说弊大于利,我们来的时候就看到有一帮身强体壮的人正要来找你麻烦,还是赶紧离开天锦的好,要是再出大差,难保以后将各地的人都得罪了个遍,那你以后可真就……”尹望舒是真的想劝人改行,毕竟真照他这样下去,安度晚年都是问题。 “已经来了?那我得赶紧走了。” “你不会又没算准吧?” 那人边收拾摊位边自语道:“要不是师父走得早,我没有学全,早就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名满天下了,也不至于天天吊着半桶水替人半相半蒙了,师父我实在是对不住您老人家欸……” 他神情沮丧,最后小心收起桌上的铜板就慌忙走了。 后面果然有人得到消息气势汹汹赶来,语气强硬向两人询问老道去处,尹望舒佯装惊恐用手指着错误方向,大汉们挂了一脸的凶光步履匆匆离开了。 待人转角不见,两人相视一笑。 第35章 报答 尹望舒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还在想着他之前说过的话,眸光微动。陆正羲轻轻唤了一声望舒姑娘,才把她从回忆中拉回。 尹望舒望向对方时又见他将刚刚的那个锦囊拿出来,并递给自己。 “这是……” “打开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好像又是一个锦袋,虽只露一角,不过却有些眼熟。 待将里面的物件取出来时,她惊喜万分,道:“是我的荷包!”接着又问陆正羲是从哪里得来的,毕竟昨天被人偷去,想要再拿回来恐怕对方费了不少心思,或许是力气。 “昨日送完姑娘后,偶然在路上看见有人拿着这个荷包,我认出上面的新月图案和云纹,是姑娘所用,上前与人打探一通,猜觉是那人行窃得来,便为姑娘得来了。” 他说得风淡云轻,背后怎么个得来法尹望舒并不知道。 “羲哥哥帮了望舒这么多,这样好了,我为羲哥哥下厨,回报一二。” 他听完并没有推辞,点头应好。 两人去往菜摊买了白萝卜莴苣等,又买了些肉,路过鲞铺正好赶上剩下的最后一块柔鱼干,经商贩一通夸卖也买下了。 毕竟来天锦这么久了,容娘做了一年多的饭,自己也在旁边看了一年多,一直不让下厨,早就手痒痒了,这次一定要大展身手,让羲哥哥刮目相看。望舒走在路上暗自高兴。 在回去的路上,不可避免的遇见了熟人。 “易姑娘去买菜了啊?” “易姑娘买这么多菜啊!” “易姑娘带朋友来了啊?” “易姑娘的朋友长得真真是一表人才啊!” 尹望舒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回着,陆正羲也谦卑回礼。那些人虽是在和尹望舒说话,眼珠子却一直在陆正羲身上打转,且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两人。 路上的大娘遇见了总不忘拉上她悄咪咪问上两句,不是问陆正羲姓甚名谁就是问其家在何处,常常问个半天才肯走。大爷见到了只是笑着打招呼,姑娘们看见了全都又羞又喜,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陆正羲。 这几里路是尹望舒走得最慢的一次了。 总算到了,她还没进院就听到劈柴声,赶忙去看,陆正羲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果然,是容娘在柴房劈柴。 “小姐你回来了!我……”容娘停下了手中动作,像是知道了自己做了错事,拿着柴刀的手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尹望舒小心夺下了容娘手中的刀,放在地上,说:“容娘,你可是忘记了郎中的话了,您这段时间需要静养,这些活都让我来吧,您去躺着就行,别再折腾自己了。” 容娘解释说自己实在是憋得慌,就想来找点事做,还说劈柴这种事并不妨碍静养,可不论她怎么说尹望舒都坚持扶她回床上去。期间陆正羲已将事情缘由摸清,就让她先将人扶到床上去,自己则会留下劈好木柴。 待安顿好容娘后,尹望舒整理了一番衣着,走向柴房。脚步越来越轻,等到了门口,看到里边, 她停了下来,两只手扶着门边,探着头往里瞧。 一根根木头被施了法直直立着,里面的少年正在用柴刀往下一刀刀劈,但力道却是不够,连劈了五六下都没能将木头劈开,他也不气馁,用手轻轻抚了抚额头汗珠,又继续劈。 见此场景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也引得少年回头,发现尹望舒歪着头倚在门边笑,白皙的面颊上霎时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姑娘见笑了。” 尹望舒摆正姿态走了进去,笑嘻嘻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羲哥哥手忙脚乱的样子,原来这世上也有羲哥哥不会的事啊?” 陆正羲又道:“事非经过不知难,今日在望舒姑娘这里算是领略了。请容我些时间,一定将柴都劈好。” 她相信对方能将柴劈完,但肯定要比自己多花些时间,想起容娘早上才喝了碗粥,刚刚她也说自己早就饥肠辘辘了,心中一阵思索后,决定自己来劈柴,让陆正羲去将刚买的菜洗了,自己劈好柴后就去生火做饭。 “噔噔噔!”有人在敲门。 “我去看看!”尹望舒小跑着去开门。 一个中年男子手托着一个小瓦罐,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尹望舒想将人请进门招待,男人却说自己只是来道谢的,不必麻烦。 他温和地笑着说:“是这样的易姑娘,上个月真是多谢你替我家小儿付了买药钱,他才得以痊愈。所以今天是来道谢的,这不,出门前这小子还一直央求我把他也带上,说是要当面谢谢姑娘呢。” “大伯客气了,我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能帮到您的忙,见到您一家健健康康的回安也高兴。” 正说着,身后的小男孩走上前来,认认真真道了声谢谢姐姐。 尹望舒弯下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笑着说:“你是叫小宝儿对吧?一路走过来累不累啊?要不要来姐姐喝点茶水,姐姐这里还有点心哦!” 小男孩似乎有些心动,望向男人。 男人委婉拒绝了,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今天道完谢就走,就是这个——”随后将手里的小瓦罐递给尹望舒,并说:“这是本家秘制的辣椒酱,可比那市面上所有的辣酱都辣,我们家年年冬天可都是靠着它过完的呢。这次特意多做了一些,就是想给姑娘送来些,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姐姐收下吧。”男孩用他那稚嫩的嗓音也在劝她收下。 实在是盛情难却,尹望舒再次谢过后收下了辣椒酱,之后热情道完别,又回到了院里。 “秘制的辣酱?正好今天可以给羲哥哥也尝尝!” 她将刚刚发生的事都说与陆正羲,并说:“羲哥哥,你今天可有口福了。等我劈完柴,就给羲哥哥展现望舒的厨艺!” “望舒姑娘在天锦可是时常自己生火做饭才练就的厨艺?” “差不多吧,我经常看容娘做饭,看着看着就会了。” 这时少年自告奋勇,说:“可否让在下也为姑娘一展厨艺?” 尹望舒带着好奇的语气问:“羲哥哥也会做饭?” “历练期间常寄居他人屋下,也曾下过厨。” 她瞬间惊喜,说:“那这样吧,我和羲哥哥各做一道菜,试比厨艺,如何?” “甚可。” 她将瓦罐交给少年,自己留下来劈柴,对方则先去做饭。 第36章 各展身手 以前都是容娘负责烧火做饭,自己帮忙劈柴打水,早就做惯了的,现在眼前高垒的木柴在尹望舒眼里就是小事一桩。 将木头立在地上,抡起柴刀,重重劈下,精准而有力。 “嘿!” 以前刚跟着许伯学拉弓的时候,使尽全力也没能做到让许伯满意,一遍遍的做,力量训练,骑马射箭,终日如此,那时候打心底里讨厌射箭,后来天天练,扳指都换好几个了,自己的箭术也从有模有样到渐入佳境,对射箭也由恨转爱,现在虽然没有再练,但这一身的气力倒是没多变,帮了自己不少忙,等回宫一定要和父亲母亲和许伯讲,自己在天锦没有偷懒,也是有练习的,到时候他们肯定都会夸赞自己能干。 想到这里,尹望舒笑意更深,加快了手中速度,也加大了力道。 “总算是劈完了!” 她放下柴刀,抱起一摞就往外跑。 “羲哥哥,我劈好柴了!” 少年刚刚盛好菜,回头看见她抱着一大摞柴火进来,赶忙上去帮忙接过再小心放下,笑道:“望舒姑娘聪明能干,是在下所不及,今日真切见识到了。” 尹望舒看到灶台上已经摆上了两碗菜,正冒着热气,也笑着回答道:“羲哥哥已经做好了两盘菜了吗?香味四溢,羲哥哥才是让我刮目相看的那个人呢。” 两人一阵说笑后又各司其职,一个去打扫柴房,一个清洗双手就要开始烧菜了。 “做什么好呢?” 尹望舒看着灶台上的菜,一碗清炒莴苣片,片片均匀,翠色欲滴;一碗柔鱼蘑菇汤,荤中有素,清香诱人。 都是些淡口的,那自己就做个辣口的吧! 她先将白萝卜切片,这次是极认真地在切,总算是像样了一回,但跟容娘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后又切了块肉,特意剁成肉丁,本来还想切些辣椒,记起来上次买的辣椒前天就吃完了,刚刚在街上也忘了买,还好有阿伯送来的辣椒酱,阿伯真是雪中送炭。接着就是学着容娘的样子该加盐加盐,该倒水倒水,中间还加了一大勺辣酱。 她将菜盛好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对比陆正羲做的,自己做的在色相上似乎稍稍逊色,于是又给菜上浇了一大勺辣椒酱,这下看起来就好看多了。 “羲哥哥是晨栖人,那日在翊升楼吃鱼丸时就是面不改色的,应该是很能吃辣的,不知道这辣度符不符合他的口味……” 尹望舒将菜全部端上桌,叫来了陆正羲,说要一决高下。 他看了看那碗菜,看了好一会儿,问:“望舒姑娘做的是辣椒炖萝卜吗?” “不对,是萝卜炒肉。”她用手指了指埋在辣椒酱里只露出丁点的肉末,说:“看,这里还有肉呢!” 少年笑了笑,道:“是在下眼拙了。”接着让她先尝他做的菜,尹望舒欣然动筷,先夹起一块柔鱼,放入嘴中细细咀嚼,肉很是劲道,再嚼,有点咸,还嚼,有点腥,继续嚼,好像尝不出别的味道了,然后再嚼,再继续嚼。倒不是她想再从中找到一些可以用来称赞这肉的美词,而是它实在是太劲道了,嚼这么久也没能嚼烂。 眼看着面前少年脸上的期待逐渐转为疑惑,尹望舒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一股脑全吞了,并且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让对方看不出来自己吞咽的不容易。 “肉很劲道,咸淡适中……” 接着就轮到陆正羲尝那碗萝卜炒肉了。 最上面那层辣椒酱最好是不要碰的好,其次那肉丁又太过微小,根本夹不起来,除了试尝那又圆又大又厚的萝卜片,少年别无他选。 陆正羲夹起上面一块铺有满满一大处辣椒酱的萝卜片,一口咬了小半,细细品味,和尹望舒一样,嚼了许久。待完全咽下后,他缓缓张嘴,道:“味道……咳咳,咳咳咳!” 他转过脸去,不住地咳,夹着的半块萝卜也因为手抖掉在地上。 “羲哥哥!”尹望舒一时慌了神,第一反应是想帮其拍背,刚要伸手才发觉不妥,这才想起来去倒茶水。 “羲哥哥喝水!” …… 忙活一阵后,场面才重新稳定下来。 尹望舒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是望舒的错,不该加这么多辣酱的。我以为羲哥哥喜好食辣,才加了这么多,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放下茶杯,极其无力地道了声无事,嘴渐渐红润起来,声音却显得十分苍白。 “辣酱确实不一般,若不是极能吃辣还是少放点好。” “嗯,望舒记住了……” 看着尹望舒一脸自责的模样,他轻声道:“望舒姑娘一片好意,在下心领,方才是我急了些,不怪姑娘。” 听了他的安慰,她心里才好受了些,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有错在先,愧疚难消。 两人尝完,就该给容娘盛饭菜过去了。 “生病之人,宜清淡饮食,这碗萝卜,”陆正羲难为地看了一眼望舒,又望了望那碗鲜红无比的萝卜炒肉,道:“现在怕是不宜食用。” 尹望舒点头:“望舒明白。” 他不忍见她难过,补上一句:“如今天气渐凉,食辣也可暖暖身子,不如挑些少辣送去,应当适宜。” 她特意从中挑了两块没沾多少辣椒酱的萝卜。 接着尹望舒拿起汤匙伸向柔鱼蘑菇汤,舀了几勺汤,又挑了些蘑菇,就是柔鱼故意舀得少。 怕对方多想,她连忙解释道:“这柔鱼我虽尝着不错,可容娘牙口不好,望舒也是担心……羲哥哥不要误会,我还是很佩服羲哥哥的厨艺的。”尹望舒小心着抬头,望着对方。 少年只说是自己厨艺不精,表示理解。 饭菜给容娘端去了,从对方看到碗里的菜后就直夸个不停,尹望舒全程只是陪笑。 容娘夹起一块莴苣,大口地吃着,表情很是享受,像是在吃什么美味佳肴一般,嘴里一直在说着褒奖的话。 此刻的尹望舒听着那些话如坐针毡,嘱咐了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回到饭桌旁,陆正羲已摆好两副碗筷,正在摆盘。 “可合大娘的口味?” “容娘很喜欢吃,刚刚走时还夸个不停呢!” 少年应当是没发现尹望舒的异样,道:“那就好。” 两人坐下开始吃饭。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喜欢吃那道柔鱼,尹望舒第一筷子就伸向了它,自然入口,缓慢咀嚼,只是咽的时候稍微有点困难,味道什么的早就不在乎了。 陆正羲见此也是毫不犹豫地夹了一大块萝卜,面不改色地吃下,中间咽了一口又一口米饭。 “羲哥哥……”尹望舒有些担心。 他全部咽下后,笑着说:“今日得尝姑娘手艺,是在下福分,姑娘做的菜我很喜欢。” 尹望舒瞬间被感动了,也说:“羲哥哥做的柔鱼也合望舒口味,我也喜欢吃!” 一顿饭下来,莴苣蘑菇没怎么少,反而是柔鱼条和萝卜块吃了不少。两个人一个早已牙齿松软,另一个面红嘴润。 第37章 常客 饭毕,尹望舒去房里看容娘。 容娘半坐着,背靠床架,红肿的嘴张得大大的,不断大口呼气。看见她进来了,艰难开口道:“小姐啊,哪有辣椒炖萝卜的做法啊!这大白萝卜清炖最好了,况且你这辣椒酱放得实在太多了,更何况这可不是一般的辣啊。还有啊,鱿鱼须得辣椒爆炒才香,那鱿鱼煮得过久了,吃着都崩牙,腥味也没去干净,应该加些姜的,没有的话还可以……” 容娘滔滔不绝地讲着,尹望舒在一旁频频点头,不敢多言。 她说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不少,尹望舒及时察觉并端来了茶水。 容娘喝过水后,欲言又止,说:“刚刚小姐是不是带朋友来了?” 尹望舒心中闪过刹那怅惘,那两个字如芒针刺向自己内心深处那块幽密柔软的地方。 朋友?这个称呼听来有些陌生了,但要论事实,确实如此。 “是多年前就认识的。” 床上的女人叹了口气,说:“来天锦这么久了,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带朋友来这儿呢,从前都是连门都不常出,更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人能来看小姐,我啊打心底里高兴。” 尹望舒将手搭在女人枯瘦的手上,说:“容娘,您别这么说,我在这里有容娘相依靠,已经有了太多了,我们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两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也是我来到这里最大的心愿了。” “在我眼里,小姐一直是替人着想的小姐,但我也知道,小姐也是一个会想玩,会想家,想自由的孩子,您受苦了……” 一老一少在房中互相安慰,许久才分开。 陆正羲早已收拾好了桌面,见望舒出来,便问:“大娘身体如何?饭菜可还合她的意?” 尹望舒佯装轻松说:“容娘目前暂无大恙,也很满意这次的饭菜。” 陆正羲明亮的眸子忽闪,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又说了些关切的话。 后面他一人将水缸里的水打满,又在院子里做了清扫,最后和她在院子里沏茶闲谈,直至日薄西山。 “竟真有这么有趣的事?” 这已经是尹望舒第三次伸手去拿空茶杯了,端起在半空中才想起来茶水早就喝完了 不免有些尴尬。 他浅笑着注视着一切,继续侃侃而谈。 “历练期间遇到的多是古书典籍中所不曾记载,我也因此收获颇丰,才知此事躬行之重,等望舒来日历练之时,也定会有先前从未有过之感触。” 尹望舒自然地放下茶杯,回道:“那望舒有了新收获,一定会来与羲哥哥分享。” 少年点点头,之后侧头望了眼西山,道:“时辰不早了,在下该告辞了。” 她略显失落,道:“那羲哥哥明天还会来看望舒吗?” “在下有幸,得姑娘诚邀,明日定不负约。” “真,真的……”尹望舒顿时眼里冒光,掩不住的欣喜。 少年温柔地看着她,缓缓开口:“真的。” “今日多谢望舒姑娘款待。”陆正羲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再开口。 “有羲哥哥在的时光,望舒才是被款待的那个……我是说,我和羲哥哥在一起很快乐,我也很喜欢和羲哥哥共处,总之,谢谢你。”少女前面说的时候还是在认真地看着对方,说到中间声音渐小,头也忽地低了下去,最后又突然抬头,一脸真诚望着对方。 秋风吹动尹望舒的衣袂,拂过陆正羲的发梢,少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道:“姑娘亦是在下的欢喜。望舒姑娘记得添衣,切勿着凉。” “嗯。” 陆正羲走后,她坐在院里许久不能回神。 第二天,他如约而至。 这次少年手中提了一个柳条编织的菜篮,装的是刚买的蔬菜,还有几个金灿灿的橘子。 尹望舒满腔热情招呼对方坐下,自己则去倒水,陆正羲本想拦下,她不依,直把人轻轻按下,说:“羲哥哥帮了望舒这么多忙,我岂能失半点待客之道?羲哥哥你就坐好吧,这茶你今日可是非受不可了。” 少年笑了笑,道“既然姑娘已经放话,在下便欣然接受了。” 尹望舒嘴角上扬,欢快地小跑进屋。 闲时,她拿出自己写的字帖,说是练了许久,要让他指点自己的书法。其实那只是前一天晚上才写好的,这时候拿出来只是为了增加聊天话题,陆正羲自然也看出来了,也并未拆穿,依旧是先夸奖一番,再指出不足,最后自己上手演示一遍,两人在院里交谈甚欢。 第三天,少年如约又至。这次他带来了围棋,两人一下就是半天。 第四天,也是如此。 依旧是在院里下棋。 “羲哥哥这一步看似无解,但细心观察,还是能发现绝处逢生的希望。” “哦?那依姑娘所言,这生机在何处呢?” 少年嘴角微扬,两眼弯弯,注视着眼前认真沉思的少女。 事实上尹望舒不过是在自我激励,绝处逢生只不过是用来自己安慰自己的,所谓生机她也没发现。 “这生机肯定是有的……” “就在……” “哎哎!再高点儿,再高点!就快看到了!” “看到没有啊?下一个就该我了!” “好沉啊!你到底看到没有啊?我快撑不住了!” 尹望舒抬头望去,在灰墙上出现两只手,正紧紧扒着墙,一张带着少女稚气的脸出现在围墙之上,还在不断向上探,看表情应是卖力极了。 “不要分心。”陆正羲不为所动。 她回过头来说:“羲哥哥……”眼神示意少年侧头。 少年也是无奈,转头正好与墙外陌生少女视线相撞。那女孩看见了,又惊又羞,手一滑直直向后栽去,墙外顿时惊吓声,叫痛声一片。 同一时间尹望舒也叫了出来:“小心!” “羲哥哥,我们出去看看吧,她们的情况不太好。” “好。”少年起身同她一同出门。 打开门,只见三个姑娘倒作一团,之前那个爬墙的姑娘的脚搭在一个姑娘肩上,头还枕在另一个姑娘的手臂上,三人乱作一团,叫苦不迭。 “姑娘,你们摔着哪里了?可还要紧?我屋里有治摔伤的药膏,你们有需要尽管随我进来敷药。” 面对尹望舒的诚心邀请,三位姑娘有人说没事,有人说要紧,说辞不一,但看到陆正羲也出来了,一时间都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整理衣裳。 尹望舒担心她们,便说:“还请姑娘随我进去,治伤要紧。” “谢谢姑娘!”方才爬墙的姑娘最先开口,说完又羞答答地望了一眼陆正羲,只一眼又立刻低头。 另两人也连连道谢,都跟着进去了。 “你不是说你没事吗?怎么也跟着进来?” “我口渴,进去讨口水喝。” 第38章 治伤 进屋后,尹望舒就去房内拿药,陆正羲将她们领到石桌旁坐下,撤下棋盘,重新为其泡了壶茶。 “姑娘请慢用。” “给公子添麻烦了。”其中一位少女腼腆着回答。 陆正羲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饶是这样,几位少女已是激动不已。 之前那位爬墙的姑娘看起来伤势最重,尹望舒便给她先上药。 陆正羲走上前去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她想起早上给容娘熬的草药膏还剩一些,于是就让他再将剩下再熬一熬。 院里的另两人坐不住了,也来问尹望舒有什么需要人手的地方,她们也可以帮忙。 她柔声道:“姑娘们身上还有伤,怎么好让你们再动手呢?” “你们暂且在这里歇息,一切由我们来做就好。”少年说完微笑着望向尹望舒,她微微愣神,后接上话说:“你们的心意我们明白,但这只是些小活,实在无需劳烦姑娘们了。” 两位少女相视一瞬,没再开口,默默坐下了。 她转身将青衣姑娘带进房内,他则向东而行准备熬药,院子里也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房内,尹望舒为面前少女轻轻擦拭血迹。 “姑娘刚刚的行为太危险了,以后做事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虽说现在还没有造成什么大伤,难保以后不会出现比今日更恶劣的情形。” 少女低声道:“谢谢姑娘关心……” “我看哪,姑娘以后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那么高的围墙也敢硬爬,太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心上了。现在还觉得很痛吗?如果是的话,我轻点弄。” “不痛不痛!” 少女看着尹望舒突然笑了出来,她抬头,不解询问,青衣少女笑着答道:“我本来以为易姑娘要赶我们走呢!现在想来我真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喽。姑娘温柔体贴,与那位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面上无太多变化,心里早就小鹿乱撞了。 “我们不是姑娘说的那种关系,只是朋友关系。” “哎呦。”少女勾起嘴角,说:“刚刚你俩在外面眉目传情我可都看见了,迟早是一对儿的,我一向对男女之情看得很准的,易姑娘一定要信我。” 尹望舒笑了笑,说:“没看出来姑娘你还是个看相高人。” “我不会看相,但我会看人。我娘是杏花村数一数二的红娘,十里八乡谁家有待字闺中的姑娘或是已到年岁还未成家的小伙子,很多人都来找过我娘来为他们牵线,我也见过的新人比流裳阁一年做的衣裳还多,看人可准了……” 尹望舒静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下,笑容依旧,并不言语。 处理好伤口后,少女又拉着她聊了半天,话题非常集中,几乎全是围绕着自己和陆正羲,尹望舒这时才开始对她之前说的话深信不疑,可以看出她的母亲口才能力一定很强。 来到陆正羲熬药的地方,她见差不多了,就让其取出一份来。陆正羲递给她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说小心烫,尹望舒报以一笑,说:“没事。” 之后她又询问了另两人的伤势,刚刚还异口同声说自己受伤了的两位姑娘这时候换了说辞,连连摇头。 “你们真的没事吗?”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跌了一跤,谈不上受伤,给姑娘添麻烦了。” 尹望舒又说:“爬墙这么危险的事你们以后可千万别再做了,真摔出了伤来家中父母长辈该多心疼啊!” “姑娘千金娇柔之躯,爬墙行为着实危险,以后可记住了?”陆正羲不失礼貌地微笑,望向三人。 一番话又她们找不着北了,面红耳赤,还不忘摸了摸刚刚摔疼的地方,一通点头。 “以后你们要是想来这儿,直接来就行,我很乐意为你们打开大门。” “嗯嗯嗯……” 其中两人都不自觉地扯着中间那位刚疗伤的少女的衣袖,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处,登时就痛得叫出了声。 “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完成,现在得赶快回家了,不然长辈们会担心的,今天多谢姑娘和公子了,再见!” “诶诶诶!别拉我这只手啊!痛啊!” 除了桌上刚摆上的茶,和撤下的棋盘,一切好像没有变过。 陆正羲将棋盘重新摆上,两人继续对弈。 “在下想知道姑娘说的生棋在何处,姑娘可否为其指点一二?” “当然!” …… “这生机嘛,就在……” 尹望舒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拿着棋子的手一直悬在棋盘上空,是真的也很想知道它在哪儿。 “姑娘聪慧,这一丝希望果真被姑娘找到了,在下受教了。” 陆正羲突然开口,尹望舒一愣,视线移到棋子下方正对着的位置,恍然大悟,迅速落子。 “羲哥哥实力也不容小觑啊!” 谈笑风生间又过了一天。 这日,风朗气清,她坐在院中研究昨天的棋局,这时敲门声传来。 还未等她走近,就听见门外的交谈声,像是在说笑。 不是羲哥哥的声音,还是说羲哥哥带别人来了? 尹望舒打开门,面前的是陆正羲,旁边站着的还有谢林星和云涵。 “望舒姑娘。” “望舒姐姐,好久不见!” 虽然昨天才见过一面,尹望舒心底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忙将人都请进屋,再想去端些茶点来招呼,陆正羲也过去帮忙沏茶,已是驾轻就熟,她也没有拦着。 “这是西街蜜琮斋的点心,昨日才买的,听说是新口味,你们都尝尝!” 谢林星伸手拿了一块先递到了云涵的嘴边,云涵吃过后才拿了一块自己吃。 尹望舒细细品味,说:“味道确实和之前的不一样,好吃。” “蜜琮斋的点心从来没让小爷失望过,我觉得这次的比中秋那天的好吃。” 谢林星一咬就是大口,十分享受。但转头发现陆正羲一口没碰,于是偷偷挪步过去,把头偏向他,小声地说:“陆兄怎么不吃啊?虽然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些,但尹妹妹还在这儿看着呢,就这么干站着不是你一贯作风啊,要是让尹妹妹多想了怎么办?好歹尝一口,虽然比不上你家的,但换换口味也是不错的。” “不会的。” 陆正羲说着就拿起了一块品尝,这一举动他实在没有看懂,心中更多的是无语。 第39章 不速之客 寒暄过后,云涵特意挑了个离尹望舒很近的位置坐下,开始步入正题。 “尹姐姐,我们来是想让你帮我们一个忙,这个忙可能有点危险,所以一般人担不起了,思来想去恐怕就只有姐姐你能胜任了。” 尹望舒笑着说:“那到底是什么忙,能让云涵妹妹觉得我能成为它的命定之人?” “姐姐听说过神女游吗?” 她摇摇头。 云涵解释说这是在天锦节后第七天由流裳阁主办,织云坊和其他几家较大的织衣坊共同出资出力的一场游行,需得是十五至二十岁未出阁的姑娘穿上神女服,扮演神女,其余身着神侍服的人随其后,绕天锦的中心街道游行一圈,这就是神女游。这一习俗最早是由天锦多个织坊衣铺共同决定的,那时候魔族初到人间,四处侵略,然各方都有仙器镇守,唯天锦无物可依,因此不少人四散逃离,但途中常遭遇不幸,为此天锦众人向天跪愿,请求护佑,后魔族果真再没有进犯过,当时的人为了感恩上苍,就三年办一次游行,流传至今已有二百年历史,两百年来,天锦愈加繁华兴盛,到现在也是许多人心中的宝地盛境。 “原本这是件喜事,可是偏偏在这时候出了这么多怪事,弄得整个天锦人心惶惶,很多人甚至都不敢出门,更别提招到合适的人了。” 尹望舒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们想找我去当神侍者,保护神女安全,当然没问题!” “咳咳!”谢林星吃着点心顿时噎住但又假装咳嗽让别人看不出异样。 云涵连忙说不是,道:“神侍者我们已经找齐了人,现在只有神女一角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认真起来,道:“所以你们是想让我,去扮神女?” “嗯嗯嗯嗯!” “可我不是天锦人,去试神女只怕不太妥当,而且对如何扮好神女一事也全然不知,怕是会做不好。”尹望舒皱了皱眉,有些难为情。 “只要年龄气质和身形合适,其他的都不重要,再说我们都会对每一位入选神女的女子做好保密措施,这一点姐姐你可以绝对放心。” 她还是有些犹豫,旁边的陆正羲开口道:“这一行吉凶不定,若是姑娘真心实意愿去,到时我便与你同行,护你周全。” 谢林星润了润嗓子,也说:“到时候我也跟着你们,保证游行顺顺利利进行到结束。” “好,那就去试试吧。” “那就现在吧,流裳阁的阁主都愁急了!” 云涵拉着她就往外走,谢林星跟在后面,陆正羲则将食盘收进里屋才放心跟过去。 路上,尹望舒不免疑惑,天锦人流密集,怎么连一个合适的姑娘都没找到,这选拔的要求未免也太严格了吧! “不是要求严格,是可供选的人太少了。” 谢林星说完,云涵接上:“姐姐,你不知道这几日天锦发生的怪事吗?” 尹望舒答:“这几日?难道除了中秋那日的马匹失控一事还有别的事发生?” 此话一出,两脸震惊。 “当然不止,还出现疯狗袭人,家畜魔变的事,而且还不止一起,那些失疯的牲畜都变得极其狠恶,有的人家还因为这些丢了性命,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语毕,三脸震惊。 尹望舒转头看向陆正羲,对方这时也说外面情况确实如他们所言。 “我自那天后就没再出过门,我也是才知道这些,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怪事,魔族实在卑鄙。你们可有找到魔族踪迹,或是寻到有用的线索?” 答案是令人失望的。 谢林星说这些通常发生在各处大街上,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有下手的嫌疑,要想找到作祟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的出现有所减少,我猜是街上的人少了,凶手作案也变得不容易起来,如果神女游那天人也能少一些的话,对我们来说算是好事。” 陆正羲表情有些严肃,谢林星刚说完自己就接上了,说:“假使对方所做一切都是为神女游做局,故意让目标抛头露面,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下,待到动手之时,敌暗我明,一切都难以预料。” “毕竟盛云少主离宫一年有余,魔族通过一些手段得知这一秘密不是没可能。” 其余人听了这番话都开始重新思索起来,眼底都透着凝重。 “如果真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更不应该躲在暗处了。” 沉默片刻的尹望舒突然开口,带着坚定,说:“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挑起事端的话,他们在那天肯定会突袭游行队伍,我不能让无辜的人替我受罪。” “好。”少年用同样坚定的眼神望着尹望舒,仿佛在用眼神告诉她自己会保护好她的。 几人来到流裳阁,这里的陈设古朴,人个个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连小声的说话声都难听见。一女子将他们带领至房内,随后就去通报阁主了。 房内简约雅致,红木茶桌上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壶嘴闪烁微光,瓷杯映照出温润的茶色,墙角处的花卉随风微动,清香萦绕。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约莫四十岁女子走了进来,脚步急促,脸色不太好,但浑身还是散发着威严之气,那是在织云坊坊主身上很少见到的,身后跟着刚刚出去的女子。 女子一眼就锁定了尹望舒,立刻就开始打量起来,这一眼让她差点忘了给人问好,还好陆正羲最先行礼,带了个头,尹望舒也极力表现得端庄得体。 “是你想来试神女?”女子开口,语气却不像是问人,更像是替望舒说的肯定句。 “对。”被阁主一直盯着,尹望舒以往和陌生人交谈的从容淡定一下全不见了,想到云涵说的当神女要时刻保持端庄稳重后更是不敢多言,怕多说一句就弄巧成拙,反而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女子站在原地不动,向她亲切地伸了伸手,说:“原本此事不需我亲自来,但现下情况特殊,姑娘不必紧张。你过来,我好好瞧瞧。” 一听有戏,她顿时喜上眉梢,迈着轻快的步子就要往前走,这时云涵从后面用手轻轻拍了拍她,尹望舒这才意识到这也是一个考验,考验她的步态行止。 该怎么过去呢?尹望舒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印象里那个黄衣少年时刻从容的脚步,从来都是不紧不慢,优雅自若。 她自然地摆好姿态,学着印象里的人开始一步步走向阁主。 后面的云涵瞪大了双眼,谢林星眼里闪过一瞬的呆滞,将视线投向陆正羲,又看了看望舒,两个眼珠子来回转了几遍,开始憋笑。陆正羲原本凝重的神色,在看到尹望舒学着他的步伐,也笑意隐约。 第40章 意外 尹望舒自信满满走了过去,阁主眉头似是拧得更紧了,这让她心里有些慌乱。 怎么?我做得不对吗?羲哥哥平时也是这么走的啊,很有风度的啊。 走到阁主面前,尹望舒怀揣着不安停了下来,还是保持住了仪态,面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变化。 面前的女子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刻说话,在尹望舒看来这是要开始批评的前兆,毕竟以前父亲想指正自己的时候也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还没开口就已知结局,往往比说之后还令人羞愧难安。 “你这步态稳重可见,但却不像姑娘家姿态,倒更像是男子。” 啊??? 此话如烫水淋头,尹望舒下意识就要开始揉衣角,记起来时的目的马上放下了手,说:“我自小随家父出行左右,故举止也多像父亲一些,况稳重一词又不止在男子身上可以体现,这一点在女子身上我倒认为并不失容仪。” 这时云涵也走上来帮腔:“是啊,稳重一点又没什么不好,太婉约了反而失了神女的大气,我觉得这位姐姐做得很好了。” “我也没说她做得不好。”女子收回打量的视线,眉头略松,平静地看着两人。 两人之前的紧张一下被这一句话消散,眼里重新冒出了光。 “我所欣赏的便是这份稳重,神女所要呈现给人的首要感受就是时刻的从容,让人看见就不再恐惧外来的任何不善,单单只是站在那,就能让人心中充满希冀,无惧邪恶,这便是神女。” 云涵惊喜万分,道:“这么说阁主您认定姐姐就是这次的神女了?” 尹望舒也投去期待的目光。 “原本只有这些还不够,还有许多项考核没做,但时间紧凑,你就随她去检查一番身体,若是没有问题,又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就这么定下吧!” 阁主身后的女子站了出来,将尹望舒带至一间偏房,里面已经有两位女子在等着,望舒任其宽解自己的衣带,至全身检查完毕。后面又让她试神女服,勉强合身。 女子将检查结果告知阁主,最后她不负重望得到了阁主的认可。 三人为此感到欣喜,只有陆正羲忧大过喜。 尹望舒看出了少年的忧虑,走到对方面前安慰道:“羲哥哥,你不必担心,就算到时候真的出现了危险,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的。” “我去跟阁主交涉,看能否让我也成为神侍,到时护你左右。” 神侍者都是由各坊里规派人员,也就是早就确定好的,在此之前就已经开展演练游行了,故而阁主十分果断拒绝了陆正羲。 他回到尹望舒身边,说游行那天他会跟在她附近,观察四周,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用玉面镜联系。 尹望舒点头应好。 回到自己的小院,尹望舒收起了从前做派,开始事事稳重起来。容娘不知道实情,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她怕她担心,只说自己是想在回宫后让父亲母亲觉得自己长大稳重了,让他们高兴,容娘真以为只是这样,也没再多说什么。 离游行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流裳阁那边迟迟没有派人过来,尹望舒越发坐不住了。直到听见又一次敲门声。 开门,是陆正羲。 “怎么样?神女人选有变吗?今天是叫我去流裳阁的吗?” 少年脸上看不见喜色,道:“林星他们说阁主有邀,应当不会有变了。” “我现在就过去!” 之前练的沉稳这一路全都抛之脑后,难掩兴奋地跟着少年来到了流裳阁。 不见阁主,据说是事务繁忙,之后才能到,故还是之前那位女子接见望舒。 “衣服已经照姑娘的身形改好了,请姑娘随我试衣。” 这次穿上神女服,确实比上次合身了许多。 尹望舒笑道:“很合身,姐姐们手艺真巧!” 女子简单地笑了笑,没说话。 又换上自己的衣服,尹望舒同陆正羲他们就等着阁主过来发话了。 再次见到阁主,她感觉对方脸色好了不少,眉头也没再皱着,连步伐也较之前轻了。 女人看到尹望舒后嘴角难得微微上扬了点,还热情地问候了一番,这使得她受宠若惊。 “接下来这两天,姑娘就留在我流裳阁,由我阁中人来教姑娘游行的规矩事宜吧!如果有需要,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定尽力让姑娘满意。” “谢谢,我——” “不可以!” 一声女子的娇怒打断了尹望舒的话,众人循声望去,一位同尹望舒差不多年龄的女孩怒气冲冲闯入阁中,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侍从。 少女一眼将目光锁定在尹望舒身上,朝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来者不善,不来陆正羲随即挡在了尹望舒前面。 “这位姑娘有何要事?” 少女不回答,也没有停下,径直走向两人。 尹望舒看出对方的愤怒也想上前劝说,但陆正羲先一步挡在前面。 女孩在距陆正羲一尺之地停了下来,眼睛里似乎燃烧着愤怒的火苗,怒视着陆正羲。 “滚开!” “万二小姐,不可胡来!”阁主也沉了脸,呵斥一声。 \"是啊!有话好好说嘛,我们一起帮姑娘想解决办法,千万别动手啊!\"谢林星也站出来说和话。 突然,女孩出手伸向陆正羲右肩方向,想一把推开他,可是陆正羲反应同样也快,出手挡住,女孩更怒,临时换了方向抓住少年臂膀用力一甩,可少年依旧纹丝不动。 “休要无理取闹!”陆正羲真的生气了,眼底透出凌厉。 “你!给本小姐让开,否则,别怪我让他们动手,打得你再也站不起来!”女孩毫不示弱,继续威逼。 女人一个抬手的动作,此时阁主身后的女子得到示意悄悄离开了。 自己再不站出来陆正羲可能真的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于是她主动走出来,道:“姑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不记得曾经有冒犯过姑娘你,不知何事让姑娘如此气愤?” 少女见到尹望舒后,狠狠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明知故问!你抢了我的神女,我今天就要夺回来!” “神女是流裳阁定下的,姑娘你没选上肯定另有原因,姑娘——” “闭嘴!” 第41章 冲突 女孩打断谢林星的话,继续说:“我才是神女的唯一人选,早在一月前我就通过了重重考核,阁主也说过我是神女的极佳人选。” 她指着尹望舒,语气更怒。 “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现在还在这里假惺惺,识相的话就主动放弃,不然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等等等等!有话好说,别生这么大的气,不是我们不让,这事情都定下来了,连衣服都改好了,这离神女游也只剩下两日,再想换人不是说说而已的,再说这几天街上都不太平,你争着抢着去冒这个险又是何必呢?你说是不是?” “就算是天塌下来这个神女我也是当定了的!”少女语气坚定,丝毫不退让。 “二小姐,令尊已经托人转告我,让流裳阁划去你的名姓,你就算是再想当神女,我们也不会依你的愿了。” 阁主开口,在场的人一下全明白了。 谢林星故作震惊“哦~”了一声,“原来是你爹不让你来啊,那你现在还过来做什么?简直无理取闹,你这么做你爹知道吗?需不需要我去通个风报个信啊?” 旁边的云涵拽了拽他。 女孩有些心虚,但气势上依旧不服输,说她的父亲已经同意,今天来就是来告知阁主的。 “抱歉,如果没有你父亲的亲身道明,流裳阁是不会接受你的。”阁主的态度也坚定非常,此时争论算是女孩彻底输了,因为结果已经出来了,尹望舒当选今年的神女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容置疑。 “不行!不可以!”少女大声反对,带着哭腔,“我准备了这么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同意她当神女!” 女孩激愤地转向尹望舒,步步逼近,“我从四岁那年起就立誓要当一回神女,两年前就开始练习神女仪态,你知道我为了这场游行付出了多少吗?你一个籍籍无名的野丫头,凭什么跟我争!” “口无遮拦,蛮横无理。”陆正羲忍无可忍,再一次站了出来。 尹望舒看着眼前少女略显稚嫩的的脸庞已经被愤怒占据,平静开口:“我不会放弃的。” 女孩还欲发作,这时有人来了。是方才离去的女子带着一众阁中服饰的人员来到现场,个个身强体壮,气势不输。 “二小姐,请回吧。” 女孩这时真的像是要哭出来了,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突然,眼前一亮,跑到云涵跟前,委屈道:“云涵,我们相识多年,你应当知道这场神女游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你帮我跟阁主说说好话,说不定还有可能,要不然你去劝那人主动放弃也好,总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穿上神女服,那是我朝思暮想想要的神女啊!” 说着她就哭起来了,哭声充斥在整个屋内,显得是那么悲凉无助。 “清清,我也没有办法,这场神女说不定是福是祸,你父亲也是为你好,别再执着了,放下吧。”云涵轻抚着对方的双肩安慰,想让对方接受现实。 “不要!我不管福还是祸,我就要当神女!” 女孩推开云涵,又跑到阁主面前,毫不犹豫地跪下了,令在场人都一惊。 “阁主大人,我是真的很想当神女,您就让我如愿吧!我保证做得比那人好上千百倍,您也是见识过的,我表现优异,本就该是神女的不二人选,您再考虑考虑,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阁主不为所动,道:“我要是答应你了,令尊那边就不好交代了,若是真出了差池,我们流裳阁担不起这个责任。” 女孩拉扯着阁主的衣摆,拼命摇头,“不会不会,要是真的出了事我绝不会追究你们流裳阁半点责任,我可以发誓,发毒誓,要不然立字据也可以,阁主您只要答应我——” 女人开口打断:“二小姐请回,恕不远送。” 后面流裳阁的人听到后开始蠢蠢欲动,万清清带来的侍从也戒备起来。 少女见阁主没有回应,慌慌张张爬向尹望舒,早已泪流满面 说:“这位好姑娘,你就让让我吧,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当神女,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想的了,你可以提任何要求,我家很有钱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我只要神女,好不好……” 女孩此刻的疯癫不禁让她有些动容,尹望舒蹲下身,离她近了些,道:“这几日天锦怪事不断,很有可能是魔族所为,到时候的神女也极有可能成为他们的下手目标,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到时真出了状况恐怕难以自保,我自小学了些武——” “所以你是不打算让给我了!”女孩恢复了之前的怒气,并且浑身开始战栗,紧盯着尹望舒。 “不让。” 女孩听到这两个字后突然失控,拔下头上的发簪猛地向尹望舒的脸刺去。 “小心!”陆正羲想上前制止,但根本来不及出手。 尹望舒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手,但好歹也是在大街上历经两次偷袭的人,这个速度在她看来实在算不上快,马上就反应过来,一只手生生抓住了对方要行凶的手,也把女孩最后一丝希望也遏制住了。 “该收手了,姑娘。” 女孩松开拿发簪的手,双眼空洞,尹望舒也松开她的手,看对方下一步动作。 她缓缓站起,像是被夺了魂,散了一绺头发径自走出门,侍从们也跟着灰溜溜离开了。 之后尹望舒拿起地上的簪子,交给云涵,说:“你以后再见到她,就将这个还给她吧!” 云涵无言点头。 “别太在意,你这是在帮她,望舒姑娘没错。” 陆正羲轻声安慰,尹望舒心中暖意渐生。 “眼下跟着做好神女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也容不得多想,我会好好学习如何扮好神女的,不会让大家失望。” “对了,容娘那边麻烦羲哥哥请人照顾了,虽说现在已经能正常下地,但还是不宜干太多活,以免又增新伤。” “嗯,我会处理好的。”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了,她还是心有余悸,但并未表现出来,努力做出一副轻松模样,不让身边人担心。 朋友都走了,尹望舒也要开始学习神女仪态了。熟悉一番后,来指导她的不是流裳阁的人,而是上一位神女扮演者,名唤秦祁尚。 这是一位享誉天锦的小姐,尹望舒曾听过她的名气,据说是善音律能作赋的才女。不仅如此,样貌也是极为出挑,生得一副柔柔切切面,修修正正身,不说话的时候自带一股能使人安神定魄的气息。 一见面,秦祁尚就开始打量她,左看右看,最后说了句勉勉强强。 尹望舒友好地和对方打招呼,她不冷不热地应着。 “时间不多了,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这两天不能有一丝的怠慢,你一切都得听我的,不能反驳,明白了吗?” “明白。” “好,那就跟我来,我们先练最重要的坐姿,要知道到时的游行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辇车上。我想这个应该都会,毕竟能当选神女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过今年的考核要求下降了不少,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何实力,那就先把你平常的坐姿展示给我看看。” 尹望舒乖乖坐到了她所指的位置,被她盯得两只手不知何处安放。 她看到后无奈蹙眉。 “看来这个也要花时间多练习了。” 她从来没练过这些,父亲也没有着重管过有关礼仪姿态的方面,只是母亲有时会教上两句,而嬷嬷是真正的教习者,但自己毕竟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不需要刻意去学习这些,做得不好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现在在流裳阁,她深切体会到了原来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还不如让自己拉弓射箭呢。 第42章 突发情况 夜间,累了一天的尹望舒总算是有时间缓缓了。 坐在窗边,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时不时还有阵阵凉风,四周都静悄悄的。她一只手撑着下巴,脑海里闪过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本该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度过这平平淡淡的最后两月,未曾想遇到了这么多事,想来这一年多也没这几天过得起起伏伏。 突然,尹望舒心头一惊:糟了,阳生没带。 原本平静的心一下乱如麻。 “等明天托流裳阁的人给云涵捎信,拜托她让羲哥哥把阳生镜给带来,只能这样了。” 一边是对自己的粗心懊恼,还一半是对游行那天的担心,要是临时有变,阳生镜又没在手中,不能及时联络,情况可能会比原想的更糟。 因为这个,尹望舒一晚没睡好。第二天精神不振,白天练习的时候连着几次被秦祁尚出言提醒。 一天下来,还是没消息。 夜里,流裳阁的人大多都歇下了,尹望舒久久不能睡,透过窗户向外面望去,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 在一片宁静中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上楼。之后,敲门声传入她耳中。 “易姑娘。” 尹望舒有预感,是有人送东西来了。 “来了!” 她跑去开门,果然是一位女子,面上含笑,捧着盒子站在门外。 “是一位公子托我将此物转交给姑娘你的。”女子将木盒递给她,随后嘴上扬起一抹难以自抑的娇羞说:“那位公子还说此物万分重要,我也不敢怠慢,马上就给姑娘你送来了。” “真的谢谢这位姐姐了,这是家中带来的物件,没它在身边我寝食难安,给姑娘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姑娘白日练习辛苦,早些休息才是。” 尹望舒激动地点头,与女子话别。 回到房内,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阳生镜正发着淡淡的黄光,捧在手里还能切实地感受到其中温暖。 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睡觉时她也不忘将阳生镜带上床,明黄色的荧光映射在脸上,也夹带着丝丝暖意,渐渐睡意朦胧。最后,她一把将镜子护在胸前,昏昏睡去。 天还未拂晓,尹望舒就被人叫起来了。 之后五六个姑娘鱼贯而入,洗漱沐浴,围着她帮她更衣,之后便是梳妆,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事今天却花了较往常还多三倍的时间,事事仔细,所有人都是严肃且认真在对待。 在秦祁尚为自己化妆时,一缕朝阳照射进房内,尹望舒瞥见窗外的云霞,绚烂无比,突然觉得早起的意义又多了一项。 “今日的朝霞甚是明艳,肯定今天的游行也会顺利完成的。” 在对方画眉之际,她发出感慨。 “是啊,之前都没有这么好看的云霞,看来这定是吉兆了。” “我觉得啊,姑娘比天上的云霞还好看呢!” 两位女子摆弄着尹望舒的头饰在一旁附和,有说有笑。 秦祁尚没过多的表情变化,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但愿如此。 描好眉,秦祁尚捧起她的脸开始细细端详。尹望舒眨巴眨巴眼,说:“姐姐的手真巧,画的妆也好看,我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她听到后嘴角终于动了动,说:“勉勉强强吧,跟我当年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接着就要进行最后一步了。秦祁尚打开桌上的一个红漆木嵌珠小盒,里面有一片花形的金箔纸。 秦祁尚伸出手轻轻拿起,不料金箔早已断成两片,手上沾着一片,盒子里还留着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尹望舒有些慌了,望向面前女子。 “不用慌,还有备用的。”一女子又找来一个木盒递给秦祁尚。 打开一看,好多金箔片,都碎成一片片的了,在晨风的吹拂下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了。 旁边两人也是傻眼。 秦祁尚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努力拨开碎金箔,想要找到一片完整的,可是翻找了三番,还是一无所获。 “现在怎么办?”尹望舒更加着急了。 “金箔这东西还怕流裳阁没有吗?凌姑娘,你去拿些金箔纸来,我来剪成花钿。” 后面的两位姑娘听到突然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去办,秦祁尚注意到,便问:“怎么了?难不成没有准备?” 女子颤着音回答:“阁内的金箔纸已经让人去别处寻买了,姑娘们可能要等上些时间。” 秦祁尚面露怀疑,问道:“已经?先且不说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偌大个流裳阁难道连这些都没准备好吗?” 后面的女子慌慌张张解释说昨天就有人发现有大量金箔纸不见,但由于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下面的人只是检查了一番盒里的花钿,发现还是完整的,便想着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等今天上报后再由人购进,所以才疏忽了,造成现在的局面。 尹望舒着急地问:“已经去买了吗?那大概要多久?” “应该是,我去找人问问,让她们快些。” 凌姑娘不紧不慢地离开,还剩一位女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两人脸色。 “等你们送来还不知要多久,再说神女专用的花钿也不是两剪刀下去就能剪好的。” 女子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说:“要不,就用刚刚那盒的花钿,只要贴着边细细沾好,别人应当看不出来的。” “神女的神印怎么能是断纹!你在流裳阁这么久连这点忌讳都不懂吗?” “是是,我现在就去给姑娘们传话。” 另一人也匆忙地走了,留下一脸怒气的秦祁尚和焦急万分的尹望舒在房内。 现在除了等他们送来貌似也没别的办法了,秦祁尚望了眼尹望舒,又看向窗外,突然起身。 “先前弃用的花钿中修剪修剪应该还有能用的,我去找找还在不在,你在这里等着。” “好!” 此刻,房中只剩尹望舒一个人了,对比之前的喜庆热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早晨,一切都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她一偏头,发现床上有东西在闪着光。 “起床的时候不是已经没再发光了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羲哥哥那儿已经有情况出现了?” 掀起遮住了大半镜面的被衾,尹望舒拿起阳生镜,上面赫然写着字:“一切可顺利”。 第43章 交涉 尹望舒拿起镜子正对自己的脸,开始在房中踱步。 “羲哥哥,听得到我说话吗?” 不多时,镜面呈现出一张少年的脸。 “羲哥哥。” 意识到外面还有人后她极力压下自己的声音。 他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担心地问起了情况。 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与他,脸上的焦急神色分明可见,少年听完后,又问那盒已断的花钿是否还在,尹望舒点头,之后陆正羲说他有办法。 “我现在就在阁楼外,你且在房中等着,我这就过来。” 得到这个答案她心里终于有了底,虽然不知道对方能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么多人都处理不了的问题,但光光是这个答复就足以让人心安。又想起没告诉对方自己身在哪个房间,便主动开口,将自己的位置告诉了对方。 陆正羲静静听完,最后笑着说了句多谢。 最后那句笑声让她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后才记起自己手里正拿着阳生镜,与陆正羲手里的阴生镜能产生感应,根本就不用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 哎呀,一着急忘了,怪不得羲哥哥当时在笑呢! 尹望舒想拍拍自己的脑门,想起这是秦祁尚化了许久的妆,头饰也是两位姑娘花了不少时间才弄好的,便放下了手,坐下望着窗外,想寻他的身影。 突然,门被打开了,她满心激动去迎,先进门的是凌姑娘,后面又跟着一位女子。 她期待地往她们身后仔细瞧,却发现不见少年身影。 “易姑娘是想找人吗?不妨告诉我们,我们替姑娘去寻。” \"我只是想知道秦姐姐回来了没有,现在看来还要再等一会儿了。\" 两位女子出言安慰,让她耐心等待,不要受影响。原本她们想留在房中安抚她,尹望舒委婉说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出了这么个情况,我怎么能不急?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调整调整,你们在这里我更加心急了。”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应下出门去了。 “姑娘若是有吩咐直接唤我们就行,我们就在外面候着。” 随着两人出门,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小了,大概是她们让外面的人动静变小的。 “公子!” 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多是女子的小声谈论,隐隐能感觉到她们按捺不住的激动。 尹望舒耳朵瞬间竖起来,走到门边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在下受神女之托,来送额饰的,可否麻烦姑娘进去通告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是神女钿吗?给我就好,你不必进去,神女在化妆的时候不得有男子在旁,这是历来的规矩,还望公子——” 自己不能开门,尹望舒只能贴在门边说话:“凌姐姐,这位公子是我的挚友,相识已久,姐姐通融通融,让他进来吧!” 女子突然冷声,与先前大为不同,“这是百年的规矩,绝不可破。再说东西已经送到,由我给姑娘又有何妨?” 陆正羲温润谦谦的声音再次响起:“若是姑娘你送去,神女游怕是会被耽搁了。” “哦,此话怎讲?”她挑起眉不屑问道。 “我手里的并不是神女所用的花钿,但在下出手便可将它变成花钿,若是姑娘只怕是做不到了。” “神女游当前你竟还想耍这些小伎俩,若不是今日是大喜之日,我早就将你赶出阁楼去了。” 外面的说话声霎时间全停下了。 “等等!”尹望舒想再劝对方,可是被打断了。 “公子最好现在就用你那些小伎俩将花钿照你说的变出来,我倒要看看公子有何本事。” 看不见外面具体情况 但对话都说到这儿了,每个人的脸上肯定都不太好看,她心中为陆正羲捏了一把汗。 “家中祖传本事,不轻易示人。” 外面突然安静,之后尹望舒就听见凌姑娘的轻笑。 “哼,故弄玄虚,这花钿不要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另有心思,要扰乱这次的游行,公子请回吧。” “不行!”尹望舒立刻开口,生怕他真的被赶走了,“神女游就快要开始了,眼下只有听这位公子的话我们才能不耽误游行,再重的规矩也应视情况随机应变,否则未能及时出行,后果之重我们谁都担不起。” 女子没有犹豫,依旧冷冷道:“规矩不可破。” “凌姐姐,现在保证神女游顺利进行才是重中之重啊!你就让这位公子进去吧!” 是昨晚送阳生镜的少女的声音,随着这句话一出,还有几位姑娘也跟着求情,但凌姑娘好像不为所动,没有回答。 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出去与她们交涉了。 尹望舒从桌上拿起一物,眼神坚定地向外走去。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 众人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你怎么能——”凌姑娘转头刚想训斥,看见她后也跟其他人一样呆愣了一瞬。 尹望舒此时蒙着面纱,立在房内,视线最先落在少年身上,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那我如此,可以让这位公子进来了吗?” 没等凌姑娘开口,另一位姑娘就拍手笑着说:“这样当然可以了!贴花钿只需在额头,姑娘蒙着面,既能不被看到脸,又能贴上花钿,秦姑娘还没回来,这是现在唯一且最好的办法了。” 四周的人都纷纷应好刚才的话,凌姑娘一时找不到别的话反驳,道:“情况特殊,就这样吧。” “那就请这位公子,随我进来吧!”说到公子二字的时候,尹望舒有些别扭,还是保持着一副得体的微笑。 “多谢姑娘。”他眉眼含笑,拿着小盒子进去了。 凌姑娘不放心,想跟进去。 “为保证神女的神貌不被窥探,我就与其一同进去——” 话未说完,嘎吱一声门就被尹望舒干脆地关上了,还顺便上了锁。 外面的人自然怒不可遏,在其余女子的劝说下才逐渐冷静下来。 听见外面的动静,尹望舒笑出了声。 少年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笑。 “望舒姑娘这几日感觉如何?流裳阁规矩繁多,辛苦姑娘了。” 尹望舒两只手背在身后,用同样轻的声音说:“不辛苦,昨晚是我睡得最舒服的一觉了。”说着还不自觉地靠近少年,仰头对视,还好有面纱遮着,对方看不见自己这弯成月牙的嘴角。 少年神情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赶忙移开了视线,将手中盒子放置在梳妆桌上。 “神女游在即,我们现在开始吧。” 第44章 描花钿 尹望舒打开盒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她并没有惊讶,她想的是陆正羲一定是有备而来,自己只看他如何做了。 “你说的那盒花钿在何处?” “是这个。” 尹望舒将盒子递给少年。 对方打开后小心仔细地将碎片重新拼好,之后端详了片刻。 “怎么样?羲哥哥能将它拼好如原来一般完整看不出瑕疵吗?” 少年听后嘴角扬着笑。 “我虽没有使破镜重圆的本事,但可为姑娘再造一面,姑娘且看。” 对方将手伸出,如缕缕金丝的阳光正照在少年的手心,光线越聚越多,手心光亮愈来愈耀眼,最后化成一团椭圆形的光球,一面金光闪闪的镜子逐渐显现。 “这是,录日!” 久闻晨栖的护城仙器奇幻无比,今日得见发现是一面小镜子,真的很难想象这么小的镜子竟是威力震撼的仙器。 “阳生在何处?” 尹望舒找来阳生玉面镜,交给对方。 少年将阳生镜置于光下,手里的录日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支通身金黄的细直毛笔,直接看愣尹望舒。 接着陆正羲又向她要来一根发簪,毫不犹豫就往自己食指指尖刺去。 “羲哥哥!” “无碍,不必担心。” 他将血滴在阳生镜上,又拿起录日变幻的毛笔,和着血在镜面上轻轻研磨,如同磨墨一般。 接着,在一圈圈的研磨下,鲜红的血渐渐变了颜色,由红变黄,最后成了金色。 尹望舒已无心于这神奇一幕,还是担忧地望着对方刺破的手指。 “是我未提前和姑娘说明,让姑娘担心了。” 注意到尹望舒的目光后,少年开始致歉。 这个回答又引起她心头一阵愧疚。 “羲哥哥开始吧。” “好。” 少年拿起笔,微微俯身,在她额间落笔。 笔尖刚触碰到额头时,感觉到的不是想象中的冰凉,而是些许温热,一笔一画还带着些轻微痒意。 少年如温玉般的脸庞在光线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柔和,尹望舒偷偷往上瞄,瞧见对方专注的双眼,似一潭清水,澈净明亮。少年眸光一转,与尹望舒正好相视,此刻望舒立马移开了脸,脸也控制不住热起来。 虽然看不见对方神情,但瞧见了他微微勾起的嘴角。 羲哥哥笑了? 尹望舒两只手开始互相拨弄,耳朵也逐渐红了。 她想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可是越想控制就越是控制不住,只能将希望全寄托在面纱上。还好戴了面纱,羲哥哥应当看不见我这副模样。 陆正羲熟记那花钿的形状,全程都没有再回头去看。 最后一笔落成,他执笔的手摊开,笔又变回了镜子。 “画好了,姑娘不妨试试用它看,可以看得更细致。” 尹望舒小心接过录日,仔细瞧镜子里的自己,额间的神女印确实与那花钿别无二致,最重要的是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画上去的,更像是金箔纸贴上去的。 “印记可维持六个时辰,待时间一到,它便会自行消去,姑娘大可放心,且在这期间,它会一直保持此状,不用担心歪斜。” 尹望舒还在好奇录日镜,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她感叹道:“没想到举世仙器还能这样用,真是变化莫测。” 陆正羲温柔笑笑,道:“这只是录日的其中一个用法,是我在家中熟悉录日时偶然领悟的,即使录日不在身边也能借力,关键时候常常有奇用,想来其他仙器应当也有意想不到的他用。” “羲哥哥接触录日有多久了?” “已有七年。” 七年,这个回答属实震撼到她了。本来以为自己五岁始学箭术已经是很刻苦了,可对方十岁就开始学习使用仙器,反观自己到现在为止才只见过隐月一次,这个对比实在太鲜明。 陆正羲看见她沉思的模样,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便说:“望舒姑娘聪颖过人,以后学起来也定不会是难事。” “谢谢。” 少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尹望舒也这么看着对方。 突然想起来自己正穿着神女服,化了神女妆还蒙着面纱,与往日大不相同,难怪对方一直望着自己。先前开门时都不曾想过这些,这时候就突然害羞了,一抹红晕又爬上脸颊,蔓延到耳垂,尹望舒别过脸去。 “时候不早了,游行要开始了。” 少年立刻起身。 “望舒姑娘记得带上阳生,姑娘安心出游,我亦随行左右。” “嗯。” 把录日交还给他后,尹望舒拿起阳生镜就要往衣服里塞,少年立刻转过脸去。 之后陆正羲先行一步走出门,她整理了一番服饰,也出了门。 刚要下楼就碰见了秦祁尚,对方见到她额头的神女印,不禁疑惑,问起了来由。 她如实回答,话语间省去了凌姑娘门口拦人一事。秦祁尚有些不相信,虽然金箔纸易寻,剪花钿可不是个容易活,光看着那几个花样子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制成,对方还是个男子,怎么都很难让人相信。 尹望舒半开玩笑说:“秦姐姐若是不信,大可拿张纸来验验,这绝对是贴上去的,一点儿不沾,我保证。”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信你了。这时候再想弄这些时间肯定也不够了,你先去找阁主吧,她刚刚得知花钿一事,现在正焦灼不安。”最后还特意提醒了一句注意仪态。 尹望舒收了笑颜,朝对方点头,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 见到阁主,她本想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全部交代一遍,对方并没有耐心听完的想法,看到一切都按计划准备好了,才稍稍缓了神。 “你从未受过此种训练,这两日对姑娘来说也许枯燥,但对于天锦实是举足轻重,游行的事宜应不用我再多说了,秦姑娘说得很仔细,今日你只要保持如平常,神女游就能圆满落幕。我在阁中静侯神女佳音。” “神女神力无边,福泽天锦。” 在场的人齐声应着,连说了数遍。 记起秦祁尚的话,尹望舒尽量保持淡定,微微点头,随后由人带离阁殿。 第45章 游行 这次的神女游听流裳阁的人说是近百年来最为浩大的一场,除却随行的神侍,各方还加派了不少人手,为预防突发事件。尹望舒在神侍的搀扶下上了步辇,百来号人浩荡出游。 出了流裳阁,沿大道一直向前走,行至落华街,街道上的人如预想般的少。尹望舒面不改色,喧锣敲鼓声未曾停下,有人挤在窗边观望,兴奋挥手,还有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鲜花从空中洒落,场面渐渐有了闹意。 隔着轻纱帷幔,翠色流苏,她的余光瞥见了那一抹黄色身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其余行人都是三两成行,只少年信步随行。 沿街有不少制衣的商铺作坊,凡是有这次神女游登册人员的,都派了人在门口立候,凡经一处,其人按序跟近游行队伍,为求福之意。因此,越到后面,随行的人就会越多。 游行已过一个时辰,神女身后的人悄然涨半,街上的人也是越涌越多。今日出奇地平静,没有任何怪事发生,在众人喜气洋洋的笑脸上看似乎是这样。可表象越是安全,尹望舒心里就越是不安。 行到天好街,众人停下,锣鼓手也息了声,一时之间场面变得郑重严肃。 步辇的前方留出了大片空地,两侧挤满了人,都在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什么。 突然,一位身着素白孝服的妇女跌跌撞撞地跑到步辇前,期间没有任何人阻拦。 女子从人群中挤出,随即跪下,额前的散发纵横在泪痕未干的脸庞,无比凄凄。 “神女大人,神女大人!” 这是神女游中最重要的环节,由平民上前祈愿,神女应愿赐福。何人祈愿,又求的什么福都是不知道的,但神女要做的是听民愿,用行为回应民众,公正无私为祈愿的人赐福。 尹望舒抬手,两边的人立刻会意,撩起帷幔。 女子见状,开始倾诉。 “三日前,家夫上街卖药,怎料被一只恶猫追咬,等到乡人将我丈夫带回,已被咬掉两腿的肉,伤处糜烂不堪,我让我儿去请郎中,哪知道街上又遇到大群害鸟,将我儿啄得浑身烂肉,我再见到时早已没了气息,我男人第二天也去了!他们明明几天前还好好地,他们过年穿的衣裳我都赶好了,那是我男人挑的料子,我儿还夸我手艺巧呢!现在,现在我只能在他们入地的时候给他们换上……” 女人悲痛欲绝,抬起那张饱经伤痛的脸,“神女大人,天锦发生这样离奇的事还请您主持天道!” “天锦不宁,您该出手了啊!” 周围人在怜悯地上妇人的同时也开始附和,不少人听说过甚至亲眼见过这些怪事,纷纷说出了自己的遭遇,件件骇人听闻。 “神女大人,您听见了吗?天锦就快要乱了!神女大人神力无边,恳求您赐福天锦,护佑安宁吧!” 说话的是位老人,他站在妇女旁,头向上仰,语气中透着苍凉,同时又不失慷慨激昂。 “求神女赐福天锦!” 尹望舒再次抬手,神侍过去搀扶,在练习过数十次后她稳稳当当下了步辇。 一时间周围的视线全聚焦于一身。 有个看着七八岁的女孩趁这个时候挤出人群,呆呆地望着从步辇上下来的人。 这次的脚步尤其沉重,并不是提前训练的缘故,而是同情和悲痛揉在了一起,萦绕在心间,似无形的枝蔓缠拖住了双腿,每走一步就束缚愈紧。 神女没有开口,只将手伸出平举在跪地妇女的头顶。 魔气入体,夺其意识,毁其神志。 他们没有仙器守护,遭遇劫难时,没有属于自己的长矛后盾,哪怕是求见神明,也不道魔族如何作恶,只一心求天神护佑,这种信仰几百年来从未减弱,甚至越来越坚定,这是在别处见不到的。 妇女的呜咽声,周围人的沉默,无数双眼睛里的炽热,都重重压在尹望舒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不易。 最终,她还是将手抚在了妇人的头顶。众人顿时欢呼雀跃,好像神女真的出手了,天锦的劫难真的要散去了。唯有身后的神侍者面色有变,朝尹望舒微微摇头。 在回去的路上,街上的气氛明显可见的比之前欢快多了。 按原路返回,之前加入队伍的人也在回归原处,寓意神女赐福各方。因此随行的人也越来越少,但道路上的行人却比来时还多,都从屋内跑了出来,争先恐后要见神女,祈求福泽。 走过闹市,踏上回流裳阁的路,人就少了不少,路两旁的人家也渐渐稀疏,基本只剩流裳阁的人还伴在身边。 这时还有些人愿意跟着游行队伍一直走,之前那抹黄色的身影也一直不离。 在那些路人中,尹望舒察觉到有不善的目光,貌似正紧盯着自己。这次的游行总体来说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就目前来看是这样的,在这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望舒的手握紧了些。 正想着,步辇忽然颠了颠,里面的人调整好后依旧不动。 一神侍走近,那人连忙重振精神。 没过多久,又一阵摇晃,尹望舒顿生不安:难道他们要来了? 这次是另一位抬步辇的神侍者出的岔,刚刚的神侍走过去问缘由,其人回答说有人在用弹弓打他的腿。神侍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拿着弹弓的可疑人物,只简单吩咐了一句便回归原位。 又过了一会儿,从四面而来的数颗石子通通砸向步辇,众人瞬间慌神,张望四周想找出捣乱的人。 这么低劣的手段对方应当不是魔族,尹望舒看到是石子甚至还放松了不少。 “是谁?胆敢扰乱游行!” 语毕,陆正羲就提着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带到众人跟前。 “此人先是用弹弓击人,后又向神女步辇投掷石子,附近还有他的同伙,现被我制服,现交与流裳阁处置。” “啊啊!” 神侍者望向四周,发现地上突然躺着好些人,全都蜷缩作一团,哀嚎一片。 “多谢这位公子,这些人行为太过恶劣,我必将他们全都带回流裳阁由阁主审讯,公子功劳不小,也随我们去流裳阁邀功吧。” 少年看向步辇中的人,随后应下了。 “有鬼啊!” “我刚刚动不了了,像被人按住,眼睛也快被刺瞎了,有妖术!” “什么妖术啊!是魔族,肯定是魔族搞的鬼!” “魔族来了!都赶紧跑啊!” 不用想肯定是陆正羲动用了录日的力量,但那些人不知,还以为是魔族所为,都在那儿大叫,随行的打手立刻冲上去将他们全都制服。 尹望舒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转头去看那群捣乱的人,不料一枚飞镖正好飞入纱幔,擦着她的黛眉而过。 第46章 初次交锋 从没受过这种惊吓,要是自己头再偏一点可能就命丧当场了,尹望舒第一时间就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当即开口道:“小心!” 屋檐上,瓦墙后,高树上,突然冒出了数十人,他们着装各异,看着都是平常人装束,但她却感知到了那股具有压迫力的魔气,越来越重。 那些人以常人不及的速度靠近步辇,视其他人如草芥,刀起刀落,毫不眨眼。 “是魔族,真的是魔族!快跑啊!” 陆正羲召出录日,形成一座金色屏障,阻止了对方的靠近。 “各位赶快离开,我来断后!” 倒在地上的人趁乱连滚带爬地跑了,那些强壮的打手有的也向后逃离,也有几个硬着头皮偏要与魔族对上手,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远不及对方,几乎没有人能在他们手下撑过三招,留下来的几乎都成了送死鬼。 “大家都往南边跑,那边有我们的人不用怕,大家都往南边去!” 尹望舒下了步辇,看到他们都听了自己的话往一处跑,不由分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陆正羲也紧随其后。 “羲哥哥,往哪跑?” “去候神台,那里场地足够!” 尹望舒一路狂奔,只是神女服有诸多束缚,不得不提着裙摆跑。陆正羲边跑边掩护。 魔族的人不再管逃跑的人群,一窝蜂冲向尹望舒和陆正羲的位置。 “啊啊啊!别跟过来!” 两人回头,看见的是那日到流裳阁闹事的少女,孤零零一人也在和他们同一道上,不过这时候已经被吓出了眼泪,晶莹的泪珠直往下流。 “不是说了让你往南面跑吗?” 少女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边跑边说:“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也敢指使我!” “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此事关乎性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往后的路已经断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开始抽泣。 “我还不想死,在织云坊定制的衣裳我都还没见过呢!爹说好的生辰礼物也收不到了,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不想死,不想被残忍且杀人不眨眼的魔族抓住……” 想着对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在家中也是受尽长辈疼爱的少女,便安慰道:“你只要跟着我们,我们自会护你周全。” “谁稀罕啊!再说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说大话,总是摆出一副事事站在别人角度上关心他人的慈悲模样,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可就不管你了,随你一个人在后面跑,被魔族抓住了也不关我们的事,是你非要跟着我们的。” 尹望舒提着裙子加快了步伐,陆正羲也赶紧追了上去。 见断后的人都快追上自己了,女孩哭得更凶了。 “我讨厌你!从还没见面就已经讨厌你了,不仅抢走了我的神女,现在还想丢下我不管,任我这么一个青春明艳的少女落入魔族之手,我总算知道了,你们都是魔族的帮凶,你们罪大恶极,你们卑鄙无耻,你们……” 女孩回头望去,之后突然加快速度,并且开始大叫。 “我不要被魔族抓住!我不要一直生崽!我不要成为魔族的生育工具!” 被魔族抓住了就要沦为生育工具,魔族有这么卑劣吗?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啊? 两人都是一脸无语。 “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我爹,他说长得好看的女子都会被魔族的人抓去不停地生小孩,可怕至极!” 魔族也会注意自己后代的颜值问题吗?真是头一回听说。 “哦?真有这样的事?那我得跑得更快些了,反正最先被抓住的肯定不能是我。” 尹望舒想吓唬吓唬对方,让她跑得快点,之后又胡编了许多有关魔族骇人听闻的手段,没想到这一招出奇的好用。 眼见离候神台越来越近,她驱散露台边的人,那些原本是来接应神女,见到三人身后的魔族士兵后才开始逃窜。 三人登上神台。 “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这里交给我。” 尹望舒拉着女孩的手,想将其带离,不料突然从树上跳下两个魔兵,将她身后的少女吓了一跳。 她松开手,将人护在身后。 “你刚刚问得好,那你现在不妨猜猜,我究竟是何人?” 说完,尹望舒手心逐渐燃起一团蓝色的亮光,飞速向离自己最近的小兵冲去,一击打中对方胸脯,后转向朝另一人进攻,三两下又打趴一个。 女孩震惊得说不出话。 “跟我来!” 尹望舒将人带至供神女歇息的临时屋,掀开地上的一块木板,底下竟是一个类似地窖的小天地,还看得到里面的灰尘漫扬。她示意对方下去。 “这么脏?” 女孩一脸鄙夷。 “干净重要还是命重要?” 她瘪瘪嘴,“我又没说我不下去,只是随口吐槽一句而已。” “等等,为什么这里会有地窖?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灰?” “你就当专是为你准备的吧。” 安顿好女孩后,尹望舒换了副沉重的表情出门,不想又是一枚飞镖,幸好早有预料,才让其擦着鼻尖过。 “小心!” 陆正羲正在被十几人围攻,自身难保还是空出一手为尹望舒挡下那枚飞镖。 看清那偷袭的绿衣人,她不再退让,出手就向对方掷去一击,随后两人开始近距离交手。 对方的飞镖似是用不完,尹望舒数招下来却感疲劳,继续打下去自己肯定是占不到上风的,于是在厮打过程中,逐渐往陆正羲的方向靠。 两人再一次同时站在露台上,陆正羲见她已在身边,深吸一口气,安慰对方:“对面都是些魔族小兵,不足为惧。” 刚说完,一个白衣人出现,一跃就跳上了台。 绿衣人悄悄开始退后,直到没了影。 这时候其他魔族慢慢挪着步子,还互相使眼色,朝两人围了过来。 “又来一个,事情变得棘手了。” 陆正羲召唤出录日,领头的白衣人见到后眼神突然凌厉,一个冲刺向两人发起进攻。 他用录日抵挡,两人都在暗自使劲,谁也没有退让一步。 白衣人突然转变进攻方向,一个闪身打向一旁的尹望舒。她也没有退让,生生硬接这一掌,可力量终究不够与对方抗衡,被击退几米远。她惊奇发现那人的皮肤竟是猩红,虽说这在魔族身上并不奇怪,但看到上面布满长毛的那瞬还是又被惊吓到。 这时尹望舒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支撑住了自己,还有一股温暖的内力输送,她再次出力,对方顿感不敌,奋力一击后及时跳开。 第47章 情况不妙 白衣人回望四周,示意周围人一起上,自己则张手,地上一把魔刀随即飞入手中,他提着刀,纵身一跃,向两人劈去。其余人纷纷响应,蜂拥而上。 “正合我意。” 陆正羲托举录日,升至上空,在阳光的映射下更加璀璨耀眼,降下无数道光芒,形成一道金色屏障,笼罩住两人。 魔兵皆被震开,白衣人见不好对付及时退离数米远。 “护城仙器,对付这些魔兵小将绰绰有余。” 尹望见已倒地半数的魔族,松了半口气。 “清清!清清!” 不是都跑了吗?怎么又会来人? 她回头,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领着十几号人,拿着木棍朝他们跑来。 “大伯!清清姑娘已经没事了,你赶快离开,这里危险!” 老人听到有人回应,向他们跑来的速度更快了。 “你见到了清清?清清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他大声喊叫,尹望舒正是无奈之时,突然小木屋传来女孩的声音。 “爹!我在这儿!” 之后就看到女孩跑出来了。 她心中窝火,却又无可奈何。 白衣人见机立刻绕开两人朝父女俩进攻,尹望舒也冲过去阻止,陆正羲只好收回录日,继续抵挡他们的前进。 “爹,我刚刚差点就被他们抓住了,还好女儿跑得快,不然就再也见不到爹了……” “清清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快离开这里。” 等他们再转头,几个魔兵已然出现在路中间,个个提着刀,面露凶狠,朝他们靠近。 父女俩都被吓了一跳,那些带过来的打手也是一样的反应,有几个胆子小的,早就丢了木棍逃跑了,留下来抵抗的大多被一招毙命,毫无还手之机。 眼见魔族离自己和女儿越来越近,老人捡起地上的木棍,颤颤巍巍地举起,想作出恐吓状,殊不知这一切在他们看来都无比滑稽。 老头心一狠,就要冲上去与其拼命。 “清清快跑,爹拖住他们!” 关键时刻,一道黄色的光团袭过,打中其中一个魔族,尹望舒也出现,击退魔兵于两道旁。 “快走!” 老人望向尹望舒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之前离得远,没看清着装,现在就在几米处,恍然记起她身上穿的是神女服,惊喜万分,“神女!你是神女!神女大人……” “她才不是什么神女,她抢了我的神女,原本——” 尹望舒喊道:“再不走就真的没机会了!” 几个魔兵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朝他们发起攻击,她挺身而出拦住他们。 “走走走走走!” 老人拉着闺女往来时路跑,嘴里还不住说着感谢神女之类的话。 “爹!都说了别叫她神女,别叫她神女……”少女气得挣脱父亲的手,径直跑去,老人在后头连连道歉安慰。 花了些时间,总算是将那几个小兵打倒,尹望舒看向陆正羲那边,一人抵御着六七个魔兵,还在与白衣人交手,已经有些吃力了。 她跑过去,站在少年后为其输送法力,白衣人再次被击退。 陆正羲见她安然无恙,心也定了下来,拉着对方的手再次跳上台面,准备故技重施。 白衣人自然看出两人的想法,不等陆正羲施法,自己先一刀劈断台柱,丈高的纱幔也自此倾落,又大挥几刀,台面也被劈开裂缝,台中两人站的位置也随之塌陷,尹望舒他们只好跳开。 趁他们还没时间准备,白衣人立刻冲上去,陆正羲召出录日接招,这次的录日竟燃着火,红如此时夕阳落日,那人被灼烧到后又赶忙后退。 其余人愣在原处,一动不动,面面厮觑,一个小兵慌慌张张逃离当场,其他人见状也迅速离开,只留白衣人孤零零对峙两人。 “跑什么!日落西山,他的仙器马上就不起作用了,到时候再将他们擒拿易如反掌,届时向魔君邀功少不了你们的,快回来!” 那些人听到这话好像跑得更快了。 尹望舒轻笑一声,“你既不跑,就别想再回去了。” 白衣人没有示弱,在魔刀上凝聚力量,准备一博。 谁知那人卷起一团黑雾,将两人笼罩,自己则逃走了。 陆正羲回过头去询问尹望舒的情况,都没有受什么大伤。 “今日算是有惊无险,好在游行接近落幕,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他略带担忧地看着她,道:“魔族阴险,今日交战只怕是战前试探,今后要更加小心了。” 尹望舒打算先回流裳阁,陆正羲随行一旁,一路上也未掉以轻心。 陆正羲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顿,面露紧张。 “怎么了吗?” “林星那边有情况,在杏林,有魔气。” 他伸手召出录日,脸色严肃了不少。 尹望舒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陆正羲没有犹豫,道:“好。” 来到杏林,四周阴森森的,不时还有冷风吹来,入骨的凉。两人寻了一阵,陆正羲首先发现地上的碎镜片,在一片昏暗的草丛里散发着微弱的光。 尹望舒问道:“他们就在这附近吗?” 他捡起一块碎片,不多时就化作一阵细碎微光消散。 “玉面镜就是在此处摔碎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他没有拾上镜片,我无法感知他的位置。” 没有其他办法,他们只能四处搜寻,观察四周是否有异样。 在走向深处时,渐闻刀剑相击声,两人马上上前查看情况。 三四个魔族围着黑衣男子,几把魔刀齐齐砍下,男子及时躲开,闪身一剑刺入其中一个小兵,之后又凭着极快的速度和反应将余下的全部斩杀。 “看够了?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是赵景回的声音。 “赵兄!” 尹望舒放心地跑过去,陆正也羲不紧不慢地跟上。 男子回眸,看清楚人后放下剑,神色诧异,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应林星的呼唤,来这里帮忙,赵兄腿上还有伤,刚刚可有受伤?” 赵景回淡淡答道:“那点小伤早就好了,我来这里也是林星提前与我说今日恐怕有魔族闹事,要我来助他。” 尹望舒问:“那他人呢?” “刚刚疏散人群的时候碰到魔族的人,我便出来吸引对方,让林星带着众人往安全地界去了。” 陆正羲表情变得凝重,道:“玉面镜是在这片林中摔碎的,他定然也在这附近,赵兄在这里没遇见他吗?” “我一直在与魔族的人交手,并未注意到林星踪迹。” 四周黑黢黢的,还不时有阴风,尹望舒的心渐渐不安起来,“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这四周找找吧。” 另两人一致点头。 这时,林间突起大风,树叶作响。 “好重的魔气,大家小心周围。”赵景握剑的手紧了几分。 第48章 对战 尹望舒警觉观望四周,幽深的林间渐渐显现出一个壮硕的人影,越来越近。 还没等看清来人,一团魔火就朝几人袭来,陆正羲立即召出录日抵挡,略显吃力。 “有点本事,几个小鬼,待会儿就让你们变成这片林子的孤魂野鬼。” 走来的是一个散着红色大卷发的男人,他的身形异常魁梧强壮,眼神中满是轻蔑,大步朝几人走来。 赵景回向前跨步,回顾两人道:“他身上魔气比之前遇到的魔族都重,看来不是个好对付的,我们一起上。” 陆正羲和赵景回一左一右发起进攻,那人丝毫不乱,一招魔火攻向陆正羲,又轻松地接下了他的剑,几招下来,赵景回明显不敌,陆正羲赤手空拳前去助力,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尹望舒见势也加入了他们的打斗,三人围攻一人,虽然对方力量比他们中的任一个都强悍,但三面的进攻确实让他有些防不胜防。 卷发男人又一次用强大的魔气震开几人,恢复了轻松神色,擦了擦拳,说:“玩够了,我要开始认真打了。” 这次赵景回依旧第一个持剑冲上去,却不想那人直接用手接住了剑身,再一使劲往前逼,他不敌连连后退,男人一掌直接将人击飞,还好陆正羲及时用录日抵住其后背赵景回才没有撞上树干。 此时赵景回嘴边已有血迹渗出,但脸上不服的神色没有消去。他一手用剑撑地,一手接受陆正羲的搀扶,缓缓起身。 “赵兄!”尹望舒也赶过去查看伤势。 陆正羲看着两人,幽深的眸子在昏暗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更深邃,道:“对方实力远在我们之上,硬战胜算几无,我们还需改变战略,看是否有智取可能,若实在找不到突破口,那就由我来作掩护,你们先走。” “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尹望舒待对方说完立刻接上,声音微微发抖,眼神不容置疑。 男人步步逼近,言语中充满讥讽,“我还以为真有点本事,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现在的人族都这么废物了吗?” 红发男子又朝陆正羲他们的方向砸去几团魔火,录日虽能抵挡但相对于候神台的神力发挥弱了不少,尹望舒过去也倾力相助。 对手开始真正发力,陆正羲不敌被击退,另两人也立即躲开。 那人丝毫不顾一边的尹望舒和赵景回,注意力全放在陆正羲身上,带着鄙夷的目光向其走去,每一步都散发着威压。 他抬手召唤录日却被对方一击打落。 “真是废物!” 男人突然瞬移到陆正羲跟前,隔空将他举起,表情逐渐狰狞,这时赵景回提剑来攻,男人用另一只手来抵挡,却没发现尹望舒也正朝另一侧向他而来,挟持陆正羲的那只手被她击中,手臂一疼将陆正羲扔出,被尹望舒接住,两人一同退离。 男人回过头来就对赵景回施以重拳,最后把人重摔在地,他这次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红发男人嘲讽的话语再次响起,朝陆正羲他们走去,尹望舒扶住他,两人都做好了接招的准备,实力的巨大差距面前尹望舒心下恐惧愈甚。 正云剑擦着男人的臂膀而过,划口处是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汩汩流淌,红发男人被激怒了,冲过去掐起赵景回的脖子,力道越来越重,眼里的怒意如烈火般燃烧,把人扔出前还使劲踹了一脚。 “赵兄!” 处理完赵景回,男人转身,道:“马上就该轮到你们了。” 尹望舒与其说是扶住陆正羲,不如说是陆正羲在支撑着她,真正感受到恐惧是何滋味。 陆正羲伸手握住她,对她道:“不用怕。” 时隔三年,尹望舒再一次感受到这双手的温度,触感蔓延至全身,直达心底,温抚着尹望舒不安的情绪。她也握紧他,相视一眼后将视线重新投向对方。 不出意外,两人合力也没抵挡住对方一招,还被震退了,不过有人同时接住了他们的后背,才停下来。 “关键时刻还得看小爷我出马!” 少年将手搭上两人肩膀,自信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林星!” 陆正羲侧头与其对话:“对方实力强厚,你可有准备?” 谢林星撇了撇嘴,道:“陆兄,你这就有点看不起人了吧,我可是带了披星来的,也得不到陆兄的一句实力强厚吗?” 他正要回答,红发男子又是一发魔火攻过来,谢林星收回手,手中星光突现,变幻出披星枪,冲过去将魔火打回,收枪时还不忘嘲讽对方实力不过如此。 男子听到他这么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来了兴趣,慢慢走近,说:“你看着倒是比他们强一点,有实力的话就和我比一场,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两下子。” “好啊!”谢林星欣然应下,说完就和他打了起来。 有仙器在手,他确实能和对方过上几招,两个人都还没发挥全力,一直在试探彼此。 在魔火与神枪的擦接时,尹望舒在心里默默感叹着仙器披星枪的威力。 “你怎么专挑我伤处下手,你们人族都这么卑鄙吗?” “你光明磊落怎么还以小欺大,一看就是活了几百年的老魔头了,我们几个年龄加起来都没你大,这话真好意思说出口,你怕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吧?” “小鬼!我接下来不会手下留情了,今天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红发男子果真发飙了,全身都燃着黑红的魔气,谢林星被他一阵魔火击退。 “那我也要动真格的了!” 谢林星开始步步后退,手上的披星枪逐渐汇聚星芒,越聚越多,星星点点都快将人给包围住了,觉时机已到,他不再后退,猛然向男人冲过去,携一身星光。 “天玑,九千陨!” 星光将四周都照亮了许多,尹望舒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似乎在往他们这里看。 红发男子双手护在胸前作防御状,无数的星点朝他卷来,似决堤的洪水,其中有一些擦着有伤的臂膀,疼痛感让他面容变得狰狞,一时断了攻势。 就在男人不注意时,谢林星隐在星光中,持枪刺入男子之前受伤的手臂,那人顿时痛得叫出了声,乱招再次打退他。 枪上还带着血,男人的眼睛里也充斥着猩红血色,磨着牙,说:“又是靠偷袭!” 谢林星假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回答道:“是你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才中了我的招,怎么还怨上我了,再说了不是你说的我们俩比试的吗?现在你还先耍赖了,啧啧,我看高等魔族也不过如此。” 男人还想反驳,这时几枚飞镖向谢林星袭来,但都被躲开了。 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出现,扶住红发男人,低声说着什么。 谢林星冲他们说道:“还说我偷袭,你们这又叫什么?” 男人脸上有不甘,还想再战,那人悄声和他说了一句,他狐疑地向后望去,留下一句等着瞧最后还是同那人一起离开了。 第49章 探望 谢林星收了枪,虽然月色朦胧已经看不见他脸上神色,但猜一定神采奕然。 “尹妹妹,你们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我无大碍,不过赵兄受伤严重,得赶快送去疗伤。” 尹望舒回话的时候又握紧了手,偷偷仰头看身边少年的神情,发现对方没注意自己时立刻转头,相扣的手暂时没有松开的打算。 “羲哥哥,我们也过去吧。” 对方没反应。 尹望舒微微歪头,疑惑。 “羲哥哥?” 哪知陆正羲慢慢阖上了眼,整个身体突然向尹望舒倾倒,她被吓住的同时也及时地接住了对方。 “羲哥哥!” 少年的头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脖颈处,微弱温热的呼吸阵阵可感,尹望舒从耳垂到脖颈,绯红顿起,晕染了双颊。 “羲……羲哥哥……” 晚间回屋,刚要关上门,一个黑衣人从夜色中出现,是圭角。 尹望舒以为是宫里有消息了,才派人过来,毕竟这几月宫里的信件较去年少了许多,而且来信也是寥寥几句,让她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 “属下失职,未能及时护少主安全,回去后定向将军领罚。” 原来在她和陆正羲去往杏林的时候圭角也到了神台,因此并未碰见他们。 “我已无碍,你不必自责。对了,你这些天可有寻到魔族的踪迹?或者发现可疑人物?” 圭角的头低着,看不脸上表情,道:“属下不知。” 来的时候明明还有不少父亲派来的人,有酒楼杂役,甚至店铺掌柜,天锦发生了这么多事了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掺和进去。 她又问了些宫中的事,得知宫里无事后才安心下来。 接着就去房中给容娘抹药,忙完一切沉沉睡去。 第二日,尹望舒早早来到客栈,最先看到的是睡眼朦胧的谢林星。 “早啊,尹妹妹。” 她惊讶地问:“林星,你昨夜没回去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吗?” “没有啊,我刚从我房里起来呢,尹妹妹你来得可真早,你手里拿着的可是为我们准备的好吃的?昨天那一架打得我现在胳膊都是疼的,就想吃点东西缓缓。”谢林星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来两人的伤势还不算太严重。 尹望舒把食盒里的吃食分了一些过去,让他也给赵景回带去一些,自己则亲自给陆正羲送去。 他用手指着对面一间屋子,说陆正羲就在那儿。 道谢完后尹望舒匆匆忙忙赶过去。 她轻推开门,望见床上的人还在躺着,轻手轻脚关上。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不想还是惊动了床上的人。 “羲哥哥?”尹望舒小声试探,得到了一句微弱的回应。 “是,望舒姑娘吗?” “是我,望舒在这里。” 她轻着脚步走到床边。 “羲哥哥可要喝水,我给你端来。” “嗯。” 少年略显艰难地起身,接过她递过去的水。 “羲哥哥可觉得饿?我带了刚从街市上买的肉饼和包子,现在要尝尝吗?” “可有薄粥?” “羲哥哥想喝粥,我这就去楼下问问。” 少年轻咳一声。 “清淡即可,不必加其他了。” “望舒明白。” 等再回房,陆正羲已穿齐了衣裳。 “羲哥哥,这是下面才煮的粥,有些烫。” 两人坐在小桌旁,尹望舒心中有无数话想对对方说,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庞以及毫无血色的手指时,又咽了回去。 陆正羲注意到她的异样,便问:“望舒姑娘一路过来辛苦了,有话不妨直说。” “羲哥哥,这些天来多谢你的照护。” “望舒姑娘于我不必言谢。” 尹望舒手攥着衣角,道:“望舒一直也想帮上羲哥哥的忙,哪怕微不足道,再平常不过,我也想尽这一份力,向你表一份心。” 陆正羲平静地看着眼前人,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 “我明白。” 声音还是那般苍弱无力,但在她听来已比过千言万语,意胜无穷。 “哦,对了。”尹望舒这时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件被她遗忘了十天的要事,就在自己说完话的时候想起来。 “望舒一年前让人打造了一柄剑,想赠与你,如今你就在这里,那等病好了,我就去取来,还望羲哥哥收下。” “那我就先谢过姑娘了,望舒姑娘怎会想到要送我剑的?” “羲哥哥那日赠我阳生镜,我就也想送你个物件,想到你在外历练,就想送一柄好剑,这样羲哥哥就可以常带在身上,就像望舒常把阳生带在身边一样。” “既如此,阳生是我为之取名,那么姑娘可否为此剑赐名呢?” “嗯……我想想……” 这时有人敲门,尹望舒起身前去开门。 “望舒,你也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谢期,谢林星也在旁边。 “谢伯伯早啊,我来探望羲哥哥的,昨日受伤晕倒了,我很担心,所以就来了。” 两人进房,谢期说林星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他了,他来是为陆正羲疗伤的。 “那太好了,有谢伯伯相助,羲哥哥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陆正羲看见来人想起身被谢期止住了。 “你伤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现在天还早,你再回去睡会儿也是合适的。” “久睡无益,正羲的伤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下床走动还是不可少的。赵兄如何了?他的伤不比我的轻,现在好些了吗?” 谢林星在一旁回答说:“我刚刚去看过了,景回兄也醒了,现在正在进食,倒是你,昨天自晕倒后就没见醒过,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背回来,可比打架累多了。好了,你现在欠我第二个人情了,我可都记着——” 一只大手不留情面朝谢林星脑门拍去,谢林星夸张地大叫出声,尹望舒和陆正羲就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臭小子,就这点能耐还嘚瑟上了是吧!” 谢林星表情痛苦,“疼啊爹!” “知道疼就少说两句!” 训斥完后,谢期再次将视线投向陆正羲,说:“正羲醒来了就好,如果方便的话就让我给你疗伤吧,你和景回的伤都不是几副汤药就能喝好的。” “劳烦谢叔了。” 此时的众人都没再说话,个个转头看向尹望舒,尹望舒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众人,直到谢林星咳了几声。 “我想起来那边还有事没做完,既然已经见到羲哥哥了,又有谢伯伯在,望舒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见。” 谢期点点头。 谢林星在一边咧嘴偷笑。 第50章 深谈 快步出了门,尹望舒脸羞得通红,一路低头出的客栈。 临近正午,她买完菜回院,容娘也刚从房里出来。 容娘看见人,道:“小姐,你昨夜换下来的衣服破了好几处,昨天发生了什么?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我这些天一直待在房里,也不见外面是什么情况,不会遇到什么歹人了吧?” 尹望舒佯装无事发生,只说是去杏林赏景被荆棘刮破的,叫她不要担心。容娘本还想追问,还是住了嘴。 “那件衣裳款式独特,不像是常服,破了怪可惜的,小姐如果想留着的话我就先拿去洗了,找时间再去问问哪里能补好。” 衣服是流裳阁的,总归是要还回去,再加上华贵非常,她也不放心让容娘去洗,决定自己送还流裳阁。 下午一到流裳阁,有人见到尹望舒后惊叫出声,众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一下都围了过去。 “你就是易姑娘?那个昨天勇战魔族的姑娘?” “易姑娘是神女,昨日我亲眼看见易姑娘与魔族打斗,我没有骗人,她身上的神女服我怎么可能认错!” “易姑娘莫非真是神女下凡,来守护我们天锦的?” 尹望舒来的时候还真没有想到遇到她们该如何解释,只能用自幼习武会些本领来搪塞过去,众人一听又是一阵仰慕,开始对望舒的家世产生了兴趣,毕竟天锦多是经商之才,还没有过出名的尚武大家。 “易姑娘在何处?” 女子话一出,众人纷纷让了道,也不再嬉戏言语了。 那位女子常跟在阁主身后,在阁中地位显而易见,她不慌不忙向尹望舒走去。 “阁主有请,还请易姑娘随我来。” 见到了阁主,尹望舒将神女服呈上,道:“阁主,这件神女服已被损坏,您看……” “多谢姑娘为我们送来,这也正是我们想劳烦姑娘的事,这件神女服意义非常,流裳阁一定会将它留存下去,也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昨日的神女游你做得很好,我在此代表流裳阁谢过姑娘。” 她彬彬回礼,道:“神女游是天锦的喜事,能为其出力也是回安的福幸。” 阁主问她有没有哪受伤,其请医买药的钱可以全部由流裳阁承担,尹望舒想也没想就说自己没事,周围的人看向她的眼神有的是惊讶,有的带着诧异,还有不少猜疑的目光,连阁主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也开始发生微微变化。 女人又问她想要一件什么样的衣裳,这也是流裳阁的传统,每一位神女在游行结束后流裳阁都会为其亲制一件衣裳,要求尽管提。 她这次小心回答:“我看天锦流仙裙甚是流行,回安也想要一件红色的,不对,换个浅色的吧,浅色的就好。” “姑娘穿红色的也好看,我们尊重姑娘的意愿。” 待在这里尹望舒感觉心越来越慌,特别是面前女人那看透一切的眼神,莫不是猜出来自己的身份? 她有些不安,说:“回安也喜欢红色,那就交给你们了,我待会儿还有事,若是这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谢谢!” 女人的眸光变得柔和,道:“既无事,朝桐,送这位小姐一程。” 这一声小姐把尹望舒吓愣了,回过神来马上跟人走了。 路上,那位叫朝桐的女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倒是让她安心了不少。 这一天尹望舒忙里忙外,在晚间准备休息前想燃香再睡,这时突然想到从宫里带来的温兰香,并没有想过自己用,心绪瞬间飘到那负伤之人身上。 “羲哥哥有伤在身,精神不振,难免不得安睡,这温兰香送过去不正派上用场了吗?” 反正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回宫,现在也用不着,尹望舒脑海中立即做了个决定:明天就带过去。 看容娘房间还亮着,她不等明早就过去问拿温兰香。 女人从一个大木箱里找出装有香的小木匣交给她,凹陷的眼窝中只有再黯淡不过的神色,夹带着隐隐担忧,对她说:“小姐,你……你可是有心事?” 尹望舒因想着明天又能再见到陆正羲而欢喜,脸上的欣喜半分也藏不住,胡乱应付几句就算回答。 “那小姐……嗯……今日好睡。” 这次尹望舒注意到了,便问:“容娘有什么事要说吗?我们之间有话直说就行,不用这么拘谨。” 女人似是做了很大的勇气,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小姐是主我是仆——” “容娘又说这话了。” 女人连连改了口,换了种语气说:“我本不应该过问这些的,小姐先前是一连几日不回,现在又隔三差五地出门,说是去和朋友碰面,还特意找人来照护我这伤婆子,我能看不出吗?” 听到这儿尹望舒渐渐地有了羞愧之心,眸光也淡了下来。 女人接着又说:“小姐把我老婆子放心上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不说把小姐当成是亲人对待,我也自知我这种低贱的人不配,但也是真心希望小姐能一直平平安安下去,小姐做什么我都是支撑的,哪怕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小姐只要开口我——” “快别说!”尹望舒急忙止住,“容娘又说胡话了,我怎么会要容娘的命呢?容娘待望舒一如既往的好,望舒对容娘也一直是心存感恩,这些话以后再不能说了。” 女人也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枯糙皱巴的手轻颤着抚上白皙的手背,不停摩挲,嘴里还在应尹望舒的话。 “好好好,不说了,今后都不说了。” 话都说到这了,再瞒着对方她实在愧疚难消,便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说与容娘,说话语气像是个低头认错的孩子。 容娘细细听着,表情由惊讶转为紧张最后变为担心,得知她无大碍后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这中间几次都快要忍不住开口问,硬是等尹望舒说完,可这时候看见对方做好受训的准备表情变得可怜巴巴时,想再说什么却不知道从哪开口,浑浊的双眼满含情感,望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小姐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因为我知道小姐一定是有自己的用意,老婆子我年纪大了,不仅眼睛上越发模糊,目光也越发短浅,只希望小姐能多想想小姐自己,小姐在意的人和在意小姐的人,宫主大人他们正盼着小姐安然无恙地回去呢……” 一提到父母亲,尹望舒的眼眶也湿润了,女人不再说话,只是用动作安抚她。 一片模糊里,她好像看到窗外有个人影悄然离去,推开窗户再往外看时发现什么也没有,连大门也是紧闭着的。 第51章 噩耗 第二日,尹望舒再次来到客栈,第一个碰见的依旧是林星,同昨日一样,他看到食盒就两眼放光,她分了大半过去,又问了赵景回的伤势,听到已无大碍需要静养后才离去。 她轻轻叩门,里面传来陆正羲的声音:“进来吧。” 轻推开门,少年毫无惊讶之色,仿佛早有预料,朝她笑了笑,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望舒姑娘。” 尹望舒走进房内,将食盒放下,坐了下来。 “我带了点心过来,不知今日羲哥哥可有胃口?” 他没有推辞,接下她的话:“昨日食欲不佳,辜负了姑娘心意,今日得幸,定要细细品味才是。” “这些都是干口的,可要望舒再盛碗粥来?” “不用麻烦,此处有茶水就够了。” 尹望舒也笑着说:“那望舒为羲哥哥倒茶。” 在这期间,两人的话不算多,你一言我一语,有问有答,轻声慢语。 吃过之后,她朝陆正羲神秘一笑,说:“羲哥哥,今日我还带了东西来,于羲哥哥肯定用得着,不妨猜猜是什么?” 陆正羲温柔地看着她,眉目含笑,道:“是姑娘所珍视之物,也必将为我所珍惜。姑娘要送的,定不是常物,那我猜是有益于我伤情的珍物。” “羲哥哥好厉害,确实是于伤有益,是从宫里带来的温兰香,我从小就用的,此香稀贵,世间罕有,即使是在宫中也不常燃,它的助眠之效显着,我保证羲哥哥用了也能夜夜好睡。” 尹望舒拿出小匣子,递给他。 “羲哥哥帮了望舒这么多忙,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就收下吧。” 陆正羲双手接过,注意力却不在木匣上,薄红的嘴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谢过姑娘。”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说自己用不着,给他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叫对方不用吝惜,尽管用就行。 话说到这儿了,他这时也说有东西要给她,准确来说应该叫归还。 尹望舒这时不解,道:“羲哥哥未曾欠我什么东西啊?” 陆正羲不语,也拿来一个方形木盒,放在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尹望舒怎么也没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打开一看才豁然明朗。 盒子里规规整整叠着一条大红的绸子,光华如初。 难怪当时老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红绸被他拿着收起了。 “谢谢。” 见对方收下,陆正羲解释说之前一直有想找个机会还回去,但当时天锦街上多怪事,危险频发,怕她看见红绸后有了想出门上街的想法,于是迟迟未还,最后还主动道歉。 尹望舒放下红绸,想了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勇气,颇为认真地说:“望舒明白,羲哥哥这么做都是为我着想,我对羲哥哥永远只有感激,不会责怪,望舒的心意羲哥哥可明白?” 他听到这话仿佛是被定住了一般,久久不能回神,尹望舒看到心里也有些慌,想着自己这么说是不是吓到对方了,想收回刚刚那一句,但内心又是渴望对方能够回应,欲言又止,终克制住了,静静看着对方如何回应。 “我明白。” 尹望舒听到后心里的小鹿乱撞,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 羲哥哥是真的明白了我对他的心意吗?还是仅以为是表面意思?羲哥哥这么善解人意,该早看出来了吧?所以,这算是正面回应了我吗?如果是的话,我该说什么好? 越往下想她就越坐不住,两只脚乱换着点击地面,手也开始轻颤,思绪被揉成一团乱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理。 她猛地站起来,红绸也从手中滑落,慌慌张张将其拿好。 “容娘还需我回去照顾,不能再陪羲哥哥了,望舒先走了,改日再来!” 说罢一溜烟就跑了,食盒也没拿。 “望舒……姑娘。” 下楼的时候,尹望舒注意到旁人异样的眼光,她心里也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望着自己,毕竟在他们看来,昨天这个时候自己也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跑开,于他们而言自己和陆正羲肯定早已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一想到这里望舒跑得更快了。 行至半路,想起要送给陆正羲的剑一直还没去取,又折返去取剑,只不过回来的时候被许多路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极不自在。 “总算是拿到剑了。” 尹望舒将剑背带回时正好撞上容娘,对方急忙走过去。 “小姐去取剑了,这剑沉不沉啊?我来帮小姐拿着。” 她笑得轻松欢快,直说不用,她要把剑放自己房里。 容娘空着两只手无处安放,又问她有什么想吃的,她马上去做。 “只要是容娘做的望舒都喜欢吃!可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做很多活了……” 这天她实在兴奋。 夜半,尹望舒睡得正熟,被推门声惊醒。 “是谁!” 容娘不会不敲门就闯进来,而且看那人身形更像是男子,她立刻警觉起身,被子里的手暗暗做好反击动作。 “少主!夫人病危,宫主大人急召您回宫!” !!! 尹望舒顿时惊坐起。 “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早告知于我!” 地上跪着的人回答:“是宫主大人的意思,也是夫人的意思。” “可有备马,即刻回宫!” “马匹已备好,少主请随我来。” “等等,”尹望舒又对圭角道:“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你先在外面等着。” 她带上阳生镜,跑去容娘的房间。 “容娘,你醒醒,听我说,我现在要先回宫,之后我再派人送你回盛云,我房内的那把剑,待到之前那位公子来时交给他,记住了?” 女人刚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的听不清楚,只听见她语气急促,事态貌似很严重。等尹望舒又讲一遍,才知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好,顾不得起来赶快让她赶回去。 交代完一切,她一刻也不多待,随圭角一起消失在月夜中。 有三四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圭角带人过来,着急过去迎。 “少主上马车!” “这个时候还乘什么马车!缰绳给我!” 尹望舒一跃上马,圭角见状也立刻骑上了另一匹马,扬起马鞭,在前面引路。 第52章 回宫 夜里寒凉,尹望舒走得急也顾不上换上保暖的衣裳,冷风袭面,手也冻得麻木,眼里的泪水早由温热变得冰凉,迟迟未落下。 “母亲,等我……” 到了盛云,她一路跑回宫,直到看见宫门外悬着的白布,终于忍不住落下泪痛哭起来,瘫跪在地,哭了许久,被里面的人听见声音,开门一看,赶忙跑去将人扶起。 哭至忘情处,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扶进宫的,只听见越来越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众人的呼唤。 侍女们先将她扶至房内,可那人早已哭得神志错乱,嘴里不断念着要见娘亲,众人看她疯疯癫癫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派人去请示尹皋。 不多时,一个身形修长清瘦的男人出现在尹望舒面前,此时的她还在不断求着身边人让他们带自己去见母亲,清清糊糊的双眼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尹皋身上,怔怔地看了片刻,逐渐恢复清明,原本拽着小侍女的手也松开了,一把扑住了尹皋,眼泪哗哗流,湿润了一片。 “爹!” 男人轻声道:“舒儿回来了……” 尹望舒还在不住地颤抖,紧紧抓住他的衣物才稳重身子,一字一字地说,每个字都颤出了好几个音。 “舒儿……想……去找娘亲……爹……爹爹带我去……” 尹皋像以前一样抚上她的头,用哄小望舒的语气说:“好,好,爹爹带舒儿去,这就带舒儿去。” 尹望舒仰起头,泪眼婆娑,点头。 灵堂里,四处的白无不在刺着她的眼睛,堂前供着姜生玥的灵位,灵柩安置在堂中。 她拉着尹皋的手,呆呆地看着这无比陌生的场面,迟迟不上前。 “舒儿……” 突然,她挣脱开尹皋的手,说:“爹爹不是要带舒儿去见娘亲吗?这里没有娘亲,爹爹走错了,娘亲不在这里,以往这个时候应该在碧瑶池赏景的,要不就是在房中歇息,这个地方舒儿从没见过,娘亲不可能在这里的,走,我们去寻娘亲。” “舒儿……”尹皋想再去牵她的手,被对方躲开了,而且躲得远远的,跑到了门边。 “娘亲不会在这里的,娘亲说过要等舒儿回来,你们不带我去找娘亲,那我就自己去找。” “娘亲才没有骗人,舒儿一定能找到,一定不是在这里……” 他追了几步,最后想了想,还是停下了,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一女侍上前,试探着开口:“宫主,大小姐神志不清,可要派人跟过去?” 尹皋点头,同意了。 “别让太多人跟着,让她一个人好好静静,舒儿一时接受不了事实乃是常情,只要别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就好。” 尹望舒先到了碧瑶池,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绕了一圈后又跑到花房,也不见人,大半个盛云宫都跑遍了,所到之处嗓子都快喊哑了,天也快黑了。 “回房,对,回房,只要我不睡,娘亲就会来给舒儿讲小故事。” 她急冲冲地跑回房,胡乱脱了鞋,衣服也没脱就上床。 “我今天不想睡,睡不着,一点也不想睡!” 刚刚大叫完,转头又对房内的侍女说:“去,把我刚刚说的话转告给娘亲,说我今天睡不着,快去。” 得到指令的女子显得十分难为情,还想劝劝,被另一人拦住了。 “大小姐,我们这就去,马上去,夫人很快就会过来的。” 一人拉着另一人的胳膊出了房门,只是脚步声从关上门的那一刻就完全不见声了。 “对!娘亲很快就会过来的,我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 尹望舒把头蒙住,过一会儿又掀开。 “还没来?” “再等等……” 被子一盖一掀,重复多次,再不见有人开门,甚至连一声脚步声都没听见。 她索性将被衾完全掀开。 “你们再去转告,说我还掀了被子,再不来就要冻死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争论声,但尹望舒毫不在意,她想要听到的声音一直没来,她便蜷缩一团继续等。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原先的傲娇愠怒渐渐散去,只剩一双满含清泪的眸子,窗外的星光在她眼里闪烁,月色衬得这一双眸子更加清涟,她再次哭出声。 最后还是拉开被衾,抹着眼泪,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尹望舒早早起了,起床后别的都没做直往灵堂的方向去了,其他人都松了口气,大小姐终于清醒了。 来到姜生玥的灵柩前,尹望舒有些呆顿地跪下,说着自己来看娘亲之类的话,堂外的下人们紧绷着的心也终于放宽了些。 “不好了!大小姐晕倒了!” 之前的人都丢了手上的活,一窝蜂围了过去。 “都围在这儿干嘛?快去禀告宫主大人,去请郎中!” 尹望舒再次醒来,依旧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之前盖的被子已经被换成厚厚的新被了。 床前的女孩看见她睁眼了,立刻支会人去告知尹皋,自己急忙过去查看。 尹望舒有气无力地问:“我又怎么了?” “看病的郎中说,小姐是太过劳累加上没有进食的缘故气血不足才致晕倒,另外小姐还受了些许风寒,这几天须得静养才是。” 她淡淡嗯了一句,缓缓转头看向与自己对话的人。 “你是谁?我之前没见过你。” 少女温柔地笑笑,说:“我是去年才来宫办事的,是程嬷嬷指定为小姐的贴身侍女,名叫晚茹。” “银铃呢?你们应是共事,怎么只见你不见她?” “这……奴婢不知,奴婢自来到宫中便不见小姐所说的银铃姑娘。” 尹望舒不再说话,暗自神伤。 不久,就有人来报姜承佑带其子进宫里,随行的还有一位老人,是姜生玥的生母,尹望舒的外祖母,姜老夫人。 这位老夫人先前也来过盛云宫一次,那便是尹望舒出生后不久,也正是姜生玥冒着极大风险,九死一生才生下尹望舒后不久。 那次姜老夫人是为自己的女儿而来,这次同样也是。 第53章 出宫 尹望舒坐起身来,晚茹去扶。 “我要去见外祖母。” 少女担心她的病,便在一旁劝其不要着急。 “老夫人是小姐的外祖母,小姐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到时肯定会来看小姐的,您何必这么着急呢?” 尹望舒不管对方说什么,执意要去,晚茹也没办法,只好跟在身后一同过去。 灵堂外,十几个侍从衣着古朴单调,整齐站立在一旁,尹望舒远远瞧了他们一眼,装束不像是姜承佑的身边人,那便只可能是老夫人的人了。 还未走近,就听到老人家的哀哭声,夹着姜承佑和尹皋的相劝,还有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音,作为同他自小玩在一起的表姐来说,姜应成的声音自然是不会忘。 “望舒见过父亲,舅舅。”尹望舒待老人回头,看清那人后,郑重行礼:“望舒见过老夫人。” 尹皋在一边提醒道:“舒儿,这位便是你的外祖母。” “外祖母安康。” 女人虽是悲痛不已,但眼睛却比一般老人要明亮得多,枯瘦的手离开灵柩,姜承佑见状上前去扶,老夫人蹒跚着走向尹望舒。 “望舒,望舒,你就是我那外孙女望舒,玥丫头当时好像是这么说过取名叫望舒的……” 姜老夫人止了哭,怔怔地看了许久,最后说:“玥丫头这么大点的时候也是这样……” 女人伸出手想抚上尹望舒的脸,最后在半空悬住了,抽回手来,问望舒:“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吃药多久了?可有好转?” “回外祖母的话,望舒重病已愈,现在只是受了些风寒,不大要紧的。” 老人听完后讷讷点头,收回视线,又走到灵柩旁,开始摩挲着。 尹望舒虽看不见老人的神情,但滴滴落泪的响声听得清楚明晰。 “玥丫头啊!你可都听见了,你这宝贝似的乖女儿病好了,你放心好了,她不会步你后尘……” “每每与我来信,十句八句不离你这宝贝女儿,可还记得我这做母亲的啊!” 女人的的哭声时断时续,最后戛然而止,手松了拐杖,整个人向一边倾倒。 “母亲!” “祖母!” 尹望舒本就虚弱,看见这场面也惊吓了过去。 “舒儿!” ……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才睁眼,尹望舒只觉得恍惚,一切都不再真实。唤来晚茹,开口第一个问的就是姜老夫人怎么样了,女孩动了动嘴,看向尹望舒的眼神里满是不忍,搬出尹皋的话来让望舒好好养病,别的别多想。 晚茹这么一说,更加坚定了尹望舒心中的猜想,把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女孩继续答非所问,尹望舒面不改色,又重复了一遍。 女孩终于忍不住了,道:“老夫人仙逝了……” 尹望舒看着没有太多变化,道:“我原以为总会有那么一丝希望,事情不会往最坏处发展,现在才明白一切都逃不过。” 这几天不少人来探望尹望舒,有表弟姜应成,儿时玩伴许衡苏,尹望舒通通闭门不见,连贴身侍女也不能在房里待太久,不然也会被赶出去。 尹皋得知这一情况后,起初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她静心几天后就能好转,哪知这一待就是七日,盛云宫上下才开始真正着急。 他也试过去开导她,可尹望舒也不让他进房门,无奈,尹皋只好就站在门口,说着劝导的话,一连五日如此,可里面愣是一句回应也没有,他想着这么久了她总能听下去,但多日未得好转,最后一次站在门口,说了一句:“快要入冬了,外面街上多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有时间就去看看吧!” 之后真的再也没去找过尹望舒了。 尹望舒也想振作起来,去大街上转转是个好法子。 这日她唤晚茹去给她准备出宫的衣服,小侍女惊喜万分,跑着去准备。 “您常穿的那一身吗?只是那件牡丹纹的褙子我今早叫人拿下去了,刚刚才从竹笼上取下,现在正放在香炉上熏呢!要不试试新做的那件琉璃紫窄袖银丝绣边的三花裙吧。” 尹望舒抬手道:“随便找件干净衣物就行。” 这次出宫尹望舒没让任何人陪同,不仅是自己的意思,尹皋也是这么想的。 时候尚早,包子铺出摊不久,腾腾的热气同旁家热茶热饼气交融在一起,长街处处是诱人的香味。 走在街上,买菜卖肉卖小吃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人人脸上都热情洋溢,说话声一声赛一声高,只有尹望舒形同走尸,漫无目的地走着,漠然的脸色与周围格格不入。 “太吵了。” 她特意往人少的地方走,拐进一个又一个弯,渐渐远离喧嚣,步入平民住区。 这里有绿水拱桥,粉墙青瓦,炊烟人家。 尹望舒踏上桥,看流水边的女人们洗衣服,穿过小路,望见田里男人劳作,最后愈走愈里,行至一人家院前,一妇人坐在门口绣鞋底,稚子在台阶上玩弄拨浪鼓。 她又往前走,被女人叫住了。 “姑娘,前面没路了,不通的。” 尹望舒这才停下,呆呆地看向与自己说话那人,也是笑着张脸,同前面见到的人一样。 “姑娘?” 女人看出她在走神,又唤了两声。 尹望舒淡淡地道了句多谢,缓缓转身就要走。 这时,一个小巧可爱的拨浪鼓滚到了跟前,是刚刚那小孩掉的。 尹望舒没有去看台阶上的人,失神捡起,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捧在手心看了许久。 “阿元,怎么又把小鼓给丢了,小鼓也是会难受的啊,娘亲要是也不要阿元了,阿元不会难受吗?” 女人说完小孩,对她一脸歉笑:“麻烦姑娘为我捡起了,真是不好意思,差点还伤到姑娘了。” 她回过神,说了句没事,走上石板台阶,将手里的拨浪鼓还给女人。 女人把它给孩子,哪想又被扔在地上,这次扔得近,刚好摔在脚边。 “阿元,再这样娘亲真的生气了啊!” 尹望舒在女人训斥时再次捡起拨浪鼓,简单地笑笑,只是皮笑而面上的冷色不变,说:“这个小玩意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女人更加不好意思了,小心地看着望舒,说:“我这孩子前段时间还吵着要买这个,现在买来了,玩够了就不玩了,真是难伺候。姑娘想玩的话也试试,都是小孩子过来的,现在又喜欢上这些的人不少,我也常觉得小孩子的玩意儿有意思得紧。” 尹望舒一只手拿住住鼓柄,来回转动,小丸击中鼓面发出咚咚声,在她听来尤为悦耳。 女人看她一只手转拨,便开始手把手教她,用手心夹住鼓柄,来回不断地搓,鼓声更加密集有规律,尹望舒这次舒心地笑了笑,学着她的样子开始转动鼓柄,勾起了嘴角,笑容如冬梅破雪开,笑得天真烂漫。 “果真有趣。” 小孩看见她玩得起劲,也想玩,伸出手要拿,但又怕弹丸打到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犹犹豫豫。尹望舒瞧见了,停下手中动作,微笑着递给小孩,道:“拿着。” 在小孩就快要触碰到鼓面的时候尹望舒突然收手,笑眯眯地说:“不给。谁叫你刚刚把它丢掉的,你不要了,我捡到了,那可就是我的了。” 小孩一急就要去抢,可这小手小脚的,头都不过尹望舒大腿,哪里抢得过,着急得跺脚,大张着小嘴,头向上仰,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女人擦着小孩的眼角,同样笑着说:“对啊,是阿元先不要小鼓,现在小鼓被这位姐姐要了,你怎么还哭上了啊。” 小孩抽泣地拿手指着拨浪鼓,说:“小鼓,阿元要……就要……” “你要是答应姐姐不再把它丢地上了,姐姐就还你,怎么样啊?” 尹望舒对小孩眨着眼,对方捣蒜似的点头,她这次才还回去。 “记住姐姐的话哦!不能再把它丢下了,小鼓会难受,娘亲也会伤心。”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了……” 第54章 祸不单行 这一趟下来尹望舒觉得舒畅多了,回宫路上也不觉得街上嘈杂,反而认为大家各有各的意思。 耀阳穿过摊位包子笼上腾腾的热气,照在颇具古韵的石板路上。路边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各类商品琳琅满目,鲜果新菜,特色小吃,锦绣华衣,精美瓷器,令人目不暇接。在这里茶楼茶馆是最常见的,三三两两的人们围坐着品茶闲聊,有的尽管汗水浸湿衣衫,脸上的喜色没有丝毫掩饰,不住的欢笑声就是最好的见证。 街上的人有穿各种绫罗绸缎的,有穿补丁衣服的,有信步而行的,也有步履匆匆的,有人不停招呼来往的行人忙忙碌碌,有人闲步其中,乐在其中。 此刻流云碧天仿佛都成了陪衬,与街市温情景象共同构成了一幅流动的锦画。 这里是盛云,一派盛世云景,记住了。 她找到尹皋,说要继续两年前的训练,尹皋露出些许满意,立刻吩咐人去安排,让她夜里再来找他。 夜间,她随父亲来到以往练武场,宽广的圆形场地,四周围着数个靶子,每一个上面都有尹望舒留下来的射痕,深浅不一,由外及里,窟窿眼越来越密集,这是她之前为之骄傲的地方,因此一直没让人换上新的。 尹皋将人领至中间,环视一周,说:“望舒觉得拉弓射箭怎么样?这两年你在外面,没有场地温习,没有师父教导,停滞至今,现在还想再拿起弓箭吗?” 尹望舒坚定道:“虽远在他乡,但心常记念,望舒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好。” 他面对着尹望舒,右手伸出,汇月光之灵,一把晶莹透亮的弓逐渐显形,她再次看到隐月弓,心也开始激烈跳动起来。 “拿起它。” 尹望舒双手接过,本以为会很沉,没想到竟比自己使过的任何一把弓都要轻盈不少,明明印象里的隐月沉重无比,上一次费了好大劲也没拿动它,这种感觉实在有点梦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换了一只手拿,依旧轻松托举。 尹皋解释说这是因为她的法力较之前有提高,每一位仙器守护者都要通过年龄的增长和自身的努力去尽量匹配它,他们虽不是仙器真正的主人,但得到了神人的认可,仙器也就能为他们所用。 虽说尹望舒现在还年轻,但她的表现还是让尹皋有些吃惊的,于是为了了解她现在的真正实力,便让她试着拉弓,看看威力。 她深吸一口气,退开一丈,举弓拉弦,随着弦越来越紧绷,箭矢逐渐成形,她也越发吃力,咬紧牙关,继续往外拉,最后实在使不上劲了,扣弦的右手食指迅速张开,箭即射出,不过隐月弓的后劲太大,在箭刚离手时她也因冲击而后退了两步。 蓝箭毫无疑问射歪了,甚至连目标靶的边都没碰到,歪射进墙内,随后化作荧光消失不见。 “父亲……” 尹皋安慰说:“望舒第一次就能射出箭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年我和望舒一般大的时候还拉不动弓呢!望舒不要着急,一切慢慢来,总会熟手的。” “嗯。” 之后尹望舒眼珠子转了转,道:“父亲可以为望舒演示一遍吗?” 男人微笑着接过弓,道:“好,那望舒可看好了。” 他拿起弓,却是瞄准了天空,十分稳重轻松地朝天一射,箭矢一眨眼就没了踪影,速度之快一时让尹望舒错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么长且带着光的箭一下就没了。 “箭射在何处了?” “望舒想让它去何处它便能到何处。” “真的!?” 这么玄乎,尹望舒觉得父亲只是在逗自己,但一想到这是仙器,自己也确确实实见到过录日的多种妙用,父亲说的话不是没可能,于是又仔细地问了一遍:“我想让它到哪儿它便能去哪里吗?” 尹皋仍旧笑笑,道:“等望舒熟络了隐月,自然明白为父所言非虚。” 闻言,尹望舒心中偷偷产生了一个想法。 自此,她白日继续训练,晚上由尹皋教其隐月弓的使用。 这一日,尹望舒独自吃着桌上的饭菜时想到容娘,好像自回宫以来再没有听见她的消息,按道理她应该回来来盛云宫向父亲述职,可从未见过甚至听说来了宫里。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问程嬷嬷,对方告诉她自她回来后除了姜老夫人再没有别的女人进宫。尹望舒心中起了疑虑,明明在路上就吩咐了人尽早把容娘带回宫,难不成他们忘记了? 她又去找了尹皋,想再确认容娘到底回没回宫,他放下手中事务,半晌,才道:“圭角数日前来报,那位陪你一起去天锦的妇人艳容,”尹皋顿了顿,继续道:“已经被人杀害了,尸首就在院中,手脚皆断,身首异处,死状极其惨烈,目前凶手还未能找到。” “什么……”尹望舒喃喃道,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当时你刚刚好转,就没有告诉你。” 尹望舒满脸不敢置信,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我,对容娘一介妇人下手做什么?” “容娘平日里与人为善,同我都是初去天锦,不可能同人结下深仇大恨。” “在那儿的人可都瞧仔细了?会不会认错人了?容娘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尹皋道:“望舒,我会继续派人查找线索的,你身体才好转不久,别太难过了。” 尹望舒失魂落魄地回了房,又将房门锁上,自己窝在被窝里抽泣,其他人以为她又是想母亲了,也同之前一样没过多地去打扰。 哭到一半,想起来可以用阳生镜问陆正羲,听听他有什么线索。 可是,阳生镜呢? 她记得临走时把它带身上了,之后好像就没取下来过,难道掉床上了? 尹望舒连床缝都仔仔细细搜查了几遍,没有找到,这下心更慌了。 整个房间也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她不得已召来所有她房里的侍女,挨个问,所有人都说没见过什么黄色的小镜子,她又去问各处洒扫的下人,仍不得结果,只好拜托程嬷嬷,说那面镜子尤为重要,女人也承诺一定竭心尽力为她寻来。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了,没有得到回应,那大有概率是骑马回来的路上丢失了。 一路着急赶回来,母亲最后一面没见到,容娘也失了性命,连阳生也丢了,尹望舒只恨自己的无用,已经很努力地去做每一件事了,但到头来一件都没做好。 尹望舒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第一次觉得面前的人是如此的废物,什么都做不好,一遇到事只会哭,怎么都控制不住,还盛云的少主,宫里的大小姐呢,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她原来这么没用,走出去肯定是要被戳断脊梁骨的。 镜子里的少女落泪苦笑。 第55章 作恶多端 之后,尹望舒在练习使用隐月弓时更加努力了,身为父亲的尹皋欣慰不已。 “望舒先在这里练着,为父白日里还有事务没处理完,练完再来殿中寻我吧!” 尹望舒点头,“父亲慢走。” 眼见尹皋消失在黑夜中,她拉弓对向北辰方向,缓缓拉弦,闭眼,脑海里想着那人这时应在的位置,满目古书墨香萦绕的书房,清冷空静的小院,最后想到的是初见时古朴简约的木窗边。尹望舒眼闭得更紧了,拉弦的手开始吃痛。 松手,箭出有声,滑向天际。 她看着北面,思绪也随之去往了北方。 “不知道能不能到那儿?毕竟有这么远……” 半月后,有小道消息称晨栖城城主府遭遇了魔族袭击,听说是有人看见魔族射过去的魔箭,射到了少城主所在内屋的窗沿上,险些伤到在院里练剑的少城主,但是没发现魔族,那几日城主府开始加强了戒备。 小道消息而已,父亲肯定不会相信的,尹望舒本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直到尹皋收到了晨栖那边的来信。 尹皋也担心夜里独自射箭的尹望舒,问需不需要加派人手在训练场,她连连摆手说不用。 “宫里戒备森严,四处有人巡逻看守,望舒不会有事的,再说望舒手里有隐月,要是真有魔族对付他们也足够了。父亲还是先去忙吧,别听信了谣言,我一个人能好好练的。” 尹皋愁眉紧锁,“这是晨栖那边送来的信,不会有假,以后还得多留心,魔族久没有大动作,就怕是有大阴谋……” 尹望舒心不在焉地听着,时不时点两下头,脸都闷红了。 认认真真练了半月,她心里又痒痒了。深夜,她把早就写好的信带去训练场,待四周静悄悄再无人声后,半拉弓弦,松手取下成形的箭矢,施法掩去其上的光芒,挂上信件,朝北天射。 “嗖——” 做完这一切又趁着夜色偷偷摸回房去。 第二日清晨,尹望舒睡得正迷糊,听见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匆匆,好像在喊救火。 宫里着火了??!!! 她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真真切切听到外面的救火声,急忙出去看。她先是随便拉了一个提水桶的人,忙问是何处着火,那人说是侍女们的住处,还说那火离奇得很,接了一桶桶的水都没扑灭,现在可能已经烧了大半间屋子了。 她拦住一个一脸焦急的女孩问:“可有找到火源?可是烛火滴落造成的?” 那人慌忙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啊!火是今早烧起来的,可烛火昨晚就灭了啊!我们白日里一般是不点烛火的……” 尹望舒来到现场,程嬷嬷正在指挥人灭火。 “你还在呆愣在这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打水,这火不灭今天都别想休息。” 她开口问道:“嬷嬷,是什么东西着的火?怎么这么久还没灭?” 尹望舒向里看去,火势烈烈正燃着木床,火焰窜的有两米高,但房内其他地方并没有被燃着,按理来说就这一处的火应该不用多久就能灭,怎么这么多人还没浇灭。 女人脸上的冷色减了几分,对她说:“是大小姐房里的晚茹,她说今早起来梳妆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床头起火,当时用水去灭,说如何也灭不掉,火势现在蔓延整张床铺,这么多桶水浇上去火势半分未减,着实有些奇怪了。” “床头着火?可是点了火烛?” 女人摇摇头,道:“她们早上不会点烛,每间屋子的烛火供应有限,她们又不是每日摸黑就起,实在用不上。” 接着女人又说,水好像对它没用,烧了这么久也不见延至其他地方,这张床按道理应该早已烧成灰烬了,可现在看火势一点没小,这普通的木床未免太耐烧了些。 尹望舒问:“已经烧了多久了?” “已有半个时辰。” !!! 什么床这么耐烧啊!熊熊烈火烧了半个时辰还没烧完??!! 一个小侍女用身体轻轻顶了晚茹一下,偷笑道:“你这床挺耐烧的啊!莫不是藏了什么宝贝?”说完还给了她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晚茹神色僵硬,像是还没缓过神来,不管他人怎么说,自己也在奋力灭火,不知是火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她的脸像被火烧一般红。 尹望舒不禁说道:“太蹊跷了!可有派人去请父亲?” 程嬷嬷答:“已经派人过去了。” 尹望舒看着燃烧的火焰只觉得眼熟,一步步靠近。 “小姐别靠近那里,危险!” 她停下了,但感觉告诉她里面的火好像小了点,于是又走了两步。 火好像真的小了! 尹望舒大跨步走向床边,猛火的气焰瞬间消了大半。 众人看着刚刚发生的景象一脸懵。 “是幻觉吗?火怎么,怎么小了这么多……” “我也看到了,确实是大小姐走过去火才变小的。” 一个小厮提着水桶走来,看见大伙呆愣愣地往屋子里看,道:“水取来了!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 尹望舒想验证心中的猜想,把手伸向烧得黢黑的床架,不顾身后人的叫喊。 在手指触碰到床的瞬间,火焰一下全不见了,只有床架还是温热的。 一根支架掉落,并没有声音,因为落地就化作了灰,尹望舒赶紧退后几步。 整个床架瞬间崩塌,在落地成灰的刹那,她听见一声分明的声响,清脆无比。 她立刻上前去扒找,吓得其他人赶紧过来拉劝。 晚茹第一个冲上去劝:“这些灰很脏的,小姐不可如此扒弄,会弄脏衣裳的。” 尹望舒不管,终于,她摸到了一个硬物,一面黄色的镜子被找了出来。 果然,她猜的没错。 尹望舒抖落上面的灰,手已经变得黑乎乎,阳生镜还是洁净如初。 几个小侍女也围了过去,其中一人发出好奇声:“黄色的镜子?这是小姐之前在找的镜子吗?” 女孩的话不大,但还是传到了后面那群人的耳朵里,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此时晚茹的脸色非常难看,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先说什么好,整个僵在原地。 尹望舒这才反应过来周围许多人在看着,忙把阳生收入袖中。 “没事,找到了就好。” 她想快速逃离现场,可程嬷嬷却把她和晚茹都叫住了。 “房中侍女竟敢行窃小姐,此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今日定会还小姐一个公道,替小姐好好惩治这个小贼!” 女人话语中透露的威严压迫着在场每一个人,她冷冷望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说:“先打二十大板,再扔出宫去。” “嬷嬷——” 尹望舒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女人面无表情地说:“谢小姐提醒,此举确实有伤宫内颜面,那就趁夜里把她打发回老家去,以后都不得再踏入盛云宫半步。” 女孩没有作任何辩解,由他们拖去。 程嬷嬷说一不二的做事态度尹望舒是知道的,看来求情是没有用了,尹望舒同情地看着晚茹,心里暗暗惋惜。 之后尹皋来了,得知了大火的事,程嬷嬷并没有把侍女偷镜子的事告诉他,尹望舒松了口气。 尹皋听完皱眉,看向她,说:“你一靠近火就灭了?” 尹望舒佯装不解,道:“确实是这样,望舒也不知。” 他沉思了一会儿,尹望舒不安地偷偷瞥向向旁边的女人,见她注意到了自己,赶紧对尹皋说:“前阵子晨栖城遭遇了魔族袭击,只怕这次也是魔族作恶,投来魔火。” 尹皋看着她,这让她心里越发不安。 “望舒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尹望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又说:“看来魔族并不像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平静,戒备不可少,我会写封回信给晨栖,另外再给各方也写一封,叫他们都注意提防。” 尹望舒将手背过去,道:“父亲考虑周到,所言极是。” 第56章 慰问 晚茹走了,程嬷嬷又指派了一个新面孔来到她房里。 尹望舒望了眼前人一眼,没多问,简单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这天夜里,尹望舒心不在焉,尹皋看出不对劲,便问她是不是觉得太日夜训练辛苦了,她无力地点点头,尹皋心疼,就让她提前回房休息了。 她回到房中,打发走所有侍女们,登时就变了一个人,神情紧张,拿出阳生镜左瞧右瞧,这时镜周开始闪烁淡淡的金光,镜子里少女的面容逐渐褪去,一张温玉般的少年脸庞显现。 “羲哥哥……”尹望舒极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两眼亮光闪闪。 少年嘴唇缓缓张开,道:“你可是要问容娘的事?” “对!我那时已离开天锦,究竟是何人对我身边人痛下杀手,羲哥哥有线索吗?” 对方不紧不慢道:“自那日一别,六日后听闻杏花村有人家失火,还有人丧命,我赶到时大娘早已遇害,我询问过周边人家,据他们所言,前一天的白日人还在院里劳作,火也是夜里烧起来的,凶手只可能是夜里动手。” “他们杀了容娘,还想毁尸灭迹。” 尹望舒的声音带着颤抖,眼里的愤怒一点点燃起。 “不止一人说那天夜里他们看见过一个身穿素布白衣的陌生男子,在附近出现。” 手上的力不自觉地加重,“又是他!” “如果我早点让人接容娘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是我对不住容娘……” 镜子里的人神情微动,缓缓道:“杀戮的直接指向向来是淋淋持刀者,亦或是心藏不轨背后指使之徒,从不该是不知一切的无心之人。” 她的眼里朦胧一片,并不言语,陆正羲欲开口,忽见门外人影闪动,提醒道:“门外有人。” 尹望舒会意后立即将阳生放下,此时的阳生镜瞬间褪去了先前的光芒,看起来与普通的镜子无异。 “是谁?” 她回头望去。 “奴婢来为小姐燃香。” 尹望舒赶紧拿手绢擦干净眼,让对方进来了。 侍女一脸歉笑,说自己刚走到门外就听到她好像在哭,不敢进来,于是想等她情绪稳定后再进来服侍,最后还说是自己打扰到她了,把尹望舒原本想问的话都说完了。 对此,她没作任何回答。等侍女出门后,端起阳生镜,轻轻道了句:“羲哥哥安晚。” 过了几天,她向尹皋请了半日的假,去容娘的老家慰问其在世亲人。 到了郦街,尹望舒先是问了一住户。 “您知道那位名叫艳容的女子家在何处吗?” 那人上下打量着她,说:“你是宫里的人?” 尹望舒答:“我是宫里的,来慰问容娘……艳容一家的。” 那人又看了看她身后,说:“就你一个人来的?” “正是。” 那人更疑惑了,说:“就为了那个疯婆娘,宫里头两次派人来,厌娘可真是好福气啊!死前能去宫里享福,死后不仅发了这么大一笔财,还屡次有人来看她,这辈子活得可扬眉吐气多了。” 那人用手指了指方向,告诉尹望舒,艳容家就在街尾,那座最不起眼的屋子就是她家了。 循着指引,她来到了那座平平常常的屋子,呆望着。 “这就是容娘以前住的地方了……” 这时有人从屋内出来,提着一个菜篮,头用褐色头巾裹着,只露两只眼睛在外。 她走上前去,问:“请问艳容以前是住在这里吗?” 女人没有立即回答,也是打量了一番,浑浊的眼里带着警惕,说:“你是什么人?” 听声音眼前人年纪应当很大了,还有着老人的沙哑。尹望舒道:“我是我们小姐派来的,来看望艳容的家人。” 郦街上稀稀疏疏走着的几个人听到这话都停下了脚步,一脸好奇地看向她们。 老人毫不留情面开始赶人:“之前不是来过了吗?怎么又来?我们不需要你们的慰问,赶紧走赶紧走!” 本着一番好心,现在却遭人驱赶,她只当是对方太过伤心,加之自己实实在在对不住人家,没有因此离开,一直同老人斡旋,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同意。 尹望舒继续低声劝道:“老人家,我们小姐是真心诚意……” “都说了不需要,快走快走!我还要买菜去,别跟着我,也别再在这守着了,哪来的回哪去!” 周围人一脸不屑,有一个虎背腰圆的妇女走了过来,嘲讽道:“哎呦容婆婆,您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谁不知道艳容那疯婆子死了,到头来便宜了你这个老婆子,以前艳容还在时你整日不停地骂,现在人走了,装什么母女情深,还想讹人一笔啊?” 周围人也开始附和道:“是啊!人宫里的大小姐都亲自派人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为了你那疯女儿,我看未必,谁不知道你爱财如命,还搞欲擒故纵那套,心里头肯定盘算着让宫里再送来百两黄金才罢休。”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扯下蒙头的布,枯瘦如柴的手颤颤巍巍指着屋内的方向,怒目圆睁,说:“都说我是为了钱,那我把钱还你们,你们就能把女儿还我了吗?” 老人气呼呼转身,脚步也开始不稳。 “那些钱就在屋里放着,我们一丝没动,你来得正好,都拿回去,我们不要死人钱!都拿回去!” 尹望舒忙上前拦住了女人,说:“这本就是我们亏欠你们家的,现在又收回去叫什么话,愣是黄金千两也比不过一条人命,我们知您的丧女之痛,所以才特来看望,老人家您快别动气了。” 女人仍旧往回赶,尹望舒拦不住,便顺势跟着她进门。 哪知屋内早已有人在候着,见一老一少回屋,马上关了门。女人嘴里也不再碎碎念了,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愤怒。 尹望舒见状满脸疑惑,两位老人互相眼神示意,女人拉起她的手,把她吓了一惊。 “小姑娘别怕,刚刚外面人多,现在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快请坐吧。屋里寒碜,还望多多担待。” 尹望舒这才恍然大悟,答:“多谢。” 第57章 过往 另一位老人拿布擦干净凳面,用枯哑的声音招呼尹望舒坐下。 女人说刚刚外面人多,如果有什么话就在里头说。 “容娘一事,我们小姐愧疚难当,所以才派了我来,慰问您二位,今日突然到访,实在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容娘?”两位老人脸上露出同样的疑惑。 尹望舒连忙解释说她家小姐素日就是这么称呼艳容的,还说两人在一起就如同亲人一般依偎情深。 老人家听到她这么说开始手足无措起来,连连摆手说不敢当。 “能进宫服侍大小姐,是那疯丫头的福气,更别说跟小姐攀上什么情了。” 又听到一个“疯”字,不仅外头的人说容娘是个疯婆子,连容娘的至亲都这样称呼,尹望舒有些不解,便问:“我有一事想问,为何大家都叫她疯婆子,容娘虽然有时爱说胡话,可是一直如此?” 女人叹了口气,和另一人对视良久,小声地推让,都想让对方来回答这个问题,最后是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讲述起了容娘的过往。 容娘并不是生来就是疯的,在年轻的时候不仅聪明伶俐,相貌美艳,厨艺方面更是一绝,他们也为有这样一个样样出挑的女儿高兴,直到她未婚生子,噩梦就开始了。 “容娘生过孩子?!”尹望舒惊讶之余,想起容娘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 “在外面与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好上了,还生了个孽障,这种事,这种事……” 她走过去扶住老人,说:“斯人已逝,老人家节哀。” 女人这时又说:“若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我们也不怕笑话,全当自己的养着就是了,可偏偏是个怪胎,除了同容丫头一样耳后有颗黑痣,便是通身的长毛,皮肉猩红,哪里看着像个人哟!当时的产婆都被吓晕了过去,容丫头也就成了疯丫头。” 说完接着开始哭诉说自己的难处,老天为何不开开眼,让他们一家受这样的苦楚。 尹望舒仔细观察着二位的脸色,等他们情绪稳定了些,小心地开口询问:“那孩子呢?” “丢了,容丫头丢完之后就疯了。” 男人接上:“疯了之后,我就到处寻医问药,想着总有法子能治好,他们都说心病难医,叫我们舍了她,十几年的相伴是说弃就弃的吗?就算她是个疯的,傻的,她也没害过人,是个心思纯良的好孩子,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好孩子……” 女人抹干眼,抬起沧桑皱巴的脸,对尹望舒说:“她疯后唯一正常过的时候,就是宫里来人要请她去服侍小姐,她找来最干净体面的衣裳,梳着头,高高兴兴地往宫里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却……” 在他们眼里,只要他们还疼爱着艳容,容娘就一直会是个孩子。尹望舒心中愧疚更甚,说:“容娘一事,是我们盛云宫重重对不住你们。” 随后,她退后三步,沉沉跪了下去。 “欸欸!小姐不可,小姐使不得!” 老人手忙脚乱,四只如枯树皮包裹的手颤抖着要来扶尹望舒。 她露出一丝惊讶,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女人弓腰,扶上尹望舒的胳膊,道:“宫里面的姑娘我们见过两回了,你虽着装朴素,但神情举止与前人不同,连身上都有异香,再者你一人前来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透露身份,一看便知是少经世事。” 尹望舒郑重道:“我原本也打算向您二位坦明,现在向二位请罪,不该欺瞒二位尊老。” “这说的哪里话,快起来,快起来。” “这地上凉,小姐快先起来吧!” 尹望舒不语,重重地朝前方磕了个响头。 这下两位老人更慌张了。 “一为我尹望舒有愧容娘,容娘待我真情实意,是我尹望舒有愧于她。” 尹望舒看着两人,又磕下一头。 “二为我盛云宫有愧二老,您二位生养不易,是我盛云宫对不住你们。” 她向后退了一尺,磕下。 “三为向苍天作证,我尹望舒今后若是再遇到杀害容娘的凶手,定会为其讨个公道!” 出门时,尹望舒头上也裹了头巾。是老人家说她姑娘家家额头上留下的红印不好看,硬是给她裹上了。等回到自己房间时才解开。 她找到尹皋,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历练,眼神坚定异常,仿佛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尹皋用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有欣慰,有担忧,有犹豫,有不舍。 “你可知历练是为了什么?” “除魔卫道,护生灵安乐。” 尹皋沉默良久,道:“出去除魔卫道固然重要,但还应记得盛云千千万万子民,天下苍生无数。手持仙器最忌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置自己安危于不顾,置整个盛云于危难之中,乃至大乱,你可明白?” “望舒,明白了。” “待你学会最后绝技,就可以出去了。” “那我今晚就要学。” 时光匆匆,夏去冬来,天渐渐冷了,即使是在南方的盛云,冬天也是不好熬的。尹皋自然不放心让她在凛凛冬日出门,便将历练的期日推延到了开春。 那天,尹皋传来尹望舒,说盛云境内的夔山一带有魔族出入,已造成当地居民死伤,让她开始准备启程出发。 临行前,尹皋最后又嘱咐了一遍:“万不可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尹望舒向他保证,自己带着仙器一定会扫除不宁,平安归来。临走前她特意叫来所有自己房内的女侍,看着一众玲珑面孔又添了新人,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再纯澈不过的眼睛,拉着她的衣袂围成一个圈,五六张嘴争先诉说她们难舍的心情,其中不乏真的红了眼眶的女孩。 “上次答应你们的没办到,这次出去我会记住的,你们在宫里等着就好,每人都有份,这次一定!”她还记得那天对她们许下的承诺,对于自己的食言常常有愧,夔山一行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她乔装出宫,这还是她第一次未有人随同出远门,对于她来说,前方不仅有凶险,还一股神秘的引力在引诱着她,此行必将意义重大,终身难忘。 尹望舒路上多骑马,以前总觉得自家的马场太小,从没有尽兴过,现在一连骑一整天,渐感身心疲惫,腰酸背疼。但为了早点到夔山,也顾不上别的了。 照着尹皋给的地图,她抄小路从林间穿去,纵马时听到有人在喊叫,惊吓中充斥着绝望。她环顾四周,隐隐感觉到一股魔气,虽弱但感觉准确。 召出隐月弓,朝天一射,蓝色箭矢滑向西面深林,尹望舒也换了方向,调转马头,跟着过去了。 第58章 小薯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在草丛中疯跑,后面跟着三个魔族小兵。女孩眼里还含着泪珠,不停地哀哭抽泣,手脚常不同步,以至于总跌跌撞撞,最后抹眼泪的功夫就撞上了一棵有她两个头粗的树,一时吃痛,哭得更大声了,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瘫在原地,心中恐惧早已占据全身,再挪不开腿,眼睁睁看着魔族越走越近,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抱住那棵树,不松手半分,睁得大大的眼睛猛然闭上,嘴里发出的哭泣声也断断续续,像是放弃了抵抗。 走在最前面的魔族阴笑着朝女孩靠近,眼里冒着要吃人的精光,说:“虽然瘦了点儿,但总归是肉,说好了啊,我先要她一只腿,剩下的你们自己分。” 后面一人立马接上:“那我要她另一只腿!” 余下一人有些不高兴,追上两人开始抱怨:“有肉的部分全被你们选走了,让我啃骨头吗?我也好久没开荤了,给我留点儿呗!” 最前面那人有些过于高兴,开始跑起来,说:“我先到就是我——” 通身散发着蓝光的箭矢射向那人,穿心而过,不染一丝血迹,人随即倒下,箭矢最后射在后面两人跟前。 那两人最先皆是一愣。 一人先开口:“现在一人一只腿,不用抢了。” 另一人猛拍说话那人脑门,生气又惊恐地说:“有人过来了,还想着吃,再不跑小命都没了!” 他不再贪恋人肉,也不顾及自己的同伴,撒腿就跑,剩下那人虽觉得可惜但也跟着跑了,跑的时候还是一头雾水,问前面人:“人都还没看到呢,你怎么就跑了?上次就算是遇到了晨栖那小子也没见你这么怕死啊?” “那镜子虽然强大,但只能防守不能进攻,蓝色的箭,只可能是那家人,真要是遇到了,怎么死的都反应不过来!” “哦!我想起来了,盛云好像就有一柄蓝色的弓箭,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还废话,就你——” 又是一箭,射穿说话那人的胸膛。 仅剩的一个魔族眼睛瞪得滴溜圆。 “难道谁说话谁就会死?”吓得他赶紧用手捂住嘴。 “再跑,也是迟了。” 尹望舒一跃至他身后四五尺处,朝魔族逃跑的方向拉弓,随着一道靓丽的蓝光从高处划落,魔族倒地。 她不紧不慢地收弓,同时天空传来一声悦耳的鸟鸣,悠扬动听。 刚刚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向她走来的尹望舒,大大的眼睛里有惊讶,有激动,随着尹望舒离自己越来越近,逐渐转为好奇,最后透露出满眼的惊喜。 尹望舒朝对方伸出手,温柔地笑笑,说:“伤到哪里了吗?” “你是,神女!” 尹望舒神情一滞。 女孩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所为不得当,赶紧双膝跪地,叩首道谢。 她既然认出她那日的神女妆,那日的游行肯定也是在的,尹望舒这么一想也不觉得惊讶,继续扶女孩起来。 “我曾有幸扮过神女,并不是真的天上神仙,你不必行此大礼,我更受不起你这一跪。” 女孩还是有些局促,抬起大大的脑袋,头发泛黄且干燥,脸瘦瘦的,唯有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正好奇地仰望尹望舒。 接着尹望舒问其家在何处,表示自己可以送她一程。女孩指了一个方向,说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到了。 她摸摸女孩的后脑勺,说:“小妹妹骑过马没有?如果你不惧马的话,姐姐可以带你骑马回去,好不好啊?” 小女孩一时出神,喃喃道:“姐姐……神女姐姐……” “是跟姐姐骑马,还是跟姐姐一起走啊?” “姐姐。”女孩的这一声说得有些生硬,但从表情上看她是很想叫出这一声的,只是现在有点不习惯。 “我想骑马,和姐姐一起,可以吗……” 女孩的声音渐小,尹望舒听得真切,马上就带着人去找自己的马匹。 她个子小,人还没有马高,尹望舒小心地将人抱上去,叫对方坐稳后自己一跃上马,女孩害怕,下意识地抓住尹望舒的衣裳,才没掉下马。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女孩松开手,慌张道歉。 “没事,骑马常有颠簸,你可以抓紧上面。” 女孩慢慢放松,动作迟钝小心。 在与女孩的身体紧挨的一刹那,尹望舒就感觉到对方凸起的嶙峋瘦骨,如嶙峋怪石般的后背贴着自己,不免泛起一阵心酸。 骑了一段路,身后的女孩一直抖个不停,但是从没开过口,尹望舒觉察是对方惧马,便停下,看到她苍白的脸颊后又将女孩抱下马,并道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决定不再骑马了,与她一同走路回去。 尹望舒牵着马,看对方还是低头不语,便主动找话题。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被提问到明显一慌,说:“我叫小薯……” “小暑……这名字很有趣。” 女孩看尹望舒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解释说:“娘生我的时候正好赶上地里的红薯大丰收,所以我就得了这个名字。” 尹望舒刚想说话顿时就噎住了,保持着之前的语气问:“那你今年几岁了?有十岁吗?” 女孩答:“我今年十二了。” 听到这个回答,尹望舒忍不住多看了女孩几眼,这瘦小的身板怎么看也不像是过了十岁的孩子,跟自己八九岁时看着差不多。 尹望舒又问:“小薯今天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听说这附近有魔族出没,很危险的。” 女孩答道:“今天是爷爷的头七,我去镇上给爷爷买纸钱。”女孩说着手也握了握自己的旧布袋,里面有些鼓囊。 “是因为魔族吗?” “我,我不知道……他们有人说是魔族害死了爷爷,也有人说是爷爷自己滑倒撞上石头死的,还有人说爷爷有医不好的病,活不了多久,是采药的时候病发摔死的。” 尹望舒静静地听着,心越来越沉,脚步也越挪越慢,但还是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让女孩看出异样。 她见尹望舒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发现不对劲后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立刻移开眼,也不再言语。 终于,两人走出茂密树林,见到了村庄。 漫长的沉默过后,尹望舒开口打破了静默。 “前面就是小薯住的地方了吗?” “对!就在前面!” 第59章 无名村 小薯又问:“姐姐要走了吗?” 尹望舒俯身,摸摸女孩的头,说:“魔族还未除净,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侵扰,我会将他们铲除干净再离开。” 女孩问:“姐姐这几天可以住小薯家里,如果姐姐不嫌弃的话。家里虽然破,但是很干净的。” 尹望舒笑了,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没有住的地方。 原来这附近住的都是当地人,别说客栈了,连个医馆都没有,离这里最近的镇上都要不停歇走四个时辰才能到。 她这几日也有过风餐露宿的经历,着实不好受,女孩能让她住下,还是本地人,说不定对于自己除魔也有帮助,就答应了。 女孩眼里闪着光,掩饰不住的开心。小薯想拉起尹望舒的手,但伸一半时望见对方白皙葱玉般的手指停滞了,只是晃动手臂,尴尬地笑着带尹望舒进村,尹望舒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她。 “我们走吧,小薯。” 她明显感觉到对方那一刹那的惊讶,不仅在表情上,还有她小手的微缩和片刻的木愣。 这个村子就叫无名村,百来户人久居于此,少与外界往来,村中有一村长,大小事务都由他管,这次也是他向宫中投去的求助信,请盛云宫派人支援。当时尹皋收到信件时有过疑惑,毕竟盛云大大小小的地方他都多少有印象,但这个无名村倒是头一回听说,毕竟是受魔族之苦,自己作为盛云统领有无可推脱的责任,正好又是在盛云边境,据信中描述猜测只是些低等魔族,于是就派尹望舒过去。 两人进村后,几乎所有看到尹望舒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他们中有好奇,有怪异,说实话这些目光让她感到有点不舒服,直到跟着小薯进屋子,也有人在外头张望,和旁人交谈。 小薯看见里面的一张椅子大惊失色,赶紧上去搬走。尹望舒看她小小的个子搬着竹椅,想过去帮忙,女孩抱着椅子连连后退,害怕她的靠近。 “姐姐别动!这是爷爷在世时常坐的椅子,死人坐的椅子有晦气,姐姐还是不要乱动了,我很快就能把它搬到隔壁去。” 她帮不上忙,也不想逆女孩的意,只好在一旁让对方小心一点。 做完一切,她郑重地对尹望舒说不要进柴房,那些放在柴房里的东西都是带有晦气的,沾上会倒霉一辈子。 她听着只觉得心酸,但对方无比认真的眼神让自己实在开不了口说教,句句应着,摸摸头。 之后女孩想为尹望舒做饭,其实都是红薯和土豆,只是小薯从大缸里拿出来的时候颇为犹豫,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又拿出两个,尹望舒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赶忙过去制止了,说她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女孩最后拿了三个出来准备做饭。 尹望舒这个时候自然闲不住,便去和对方一起清洗食材,在交谈中得知对方七岁丧母,十岁父亲见背,唯一的亲人爷爷也在多日前去世,现在家里就剩她一个人了。 面前的小姑娘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太多波澜,语气听着就像是在讲述别人家的往事,尹望舒又泛起一阵心疼。 吃过饭后,尹望舒趁时候尚早,提出让女孩带自己去见他们村的村长,女孩不明白尹望舒的用意,但也还是将人带到了村长面前。 无名村的村长是一位面黄枯瘦的老者,一双眼睛尤为深邃,须发皆白,每一声沉重喘息都让人揪心,手里的拐杖看着和他一样年纪。 四周还站了许多人,并且还不断有人在围过来。村长沉稳地站在原地,开口道:“你说你是尹宫主派来帮助我们灭除魔族的人?” 尹望舒恭恭敬敬向老人行礼,道:“正是,无名村有难,盛云宫定鼎力相助。” 周围人开始议论。 “怎么是个姑娘?还这么文绉绉的,怎么会是魔族的对手?能提得动刀吗?” “就她一个人来的吗?那什么宫主也太敷衍了吧!” “她应该只是个探路的,后面肯定还会来人的。都说盛云的宫主大人最为仁厚,出了名的爱民如子,肯定不会只是派一个人来。” 村长面不改色,继续问:“那宫主大人可还派了其他人来?” 尹望舒答:“只我一人。” 众人一下炸开了锅。 “什么!就她一个人?!” “我当时就说尹宫靠不住,看看,盼了这么多天只来了个黄毛丫头。” 一个长着大头四肢干瘦的男人啐了一口,说道:“现在谁还说尹宫宽厚,我看就是看不起我们村,我们这个村就算是死绝了也不影响他在他的大宫里过吃肉喝酒,左拥右抱的快活日子……” 听见有人诋毁父亲,尹望舒面色一变想出言解释,这时几声沉闷的拐杖敲地声止住了议论,同样的面色不悦。 “宫主这是何意?明知我无名村正经非人磨难,都不肯加派人手吗?” 老人颤抖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指责,围观群众也将矛头一致指向尹望舒。 尹望舒不慌不忙,道:“父亲没有加派人手给我,自然是信得过我,还望诸位也能信我尹望舒,我定有能力将魔族铲除,还无名村安宁。” 此话一出,又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个男人大叫道:“她说她叫什么?!尹什么?是尹宫的那个尹吗?” 旁边人瞪了他一眼,说:“废话!她都叫尹宫父亲了,还能是哪个尹!” 身后的女人感叹道:“我一直以为尹宫生的是个男孩,原来是个女娃娃啊!” 尹望舒环视一番四周,继续道:“父亲予我隐月弓,就是让我前来相助你们的,还望此后各位能多多配合,共同抵御魔族。” 老人常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脸上的纹路也不那么深了,手拄着拐杖向她走近,尹望舒也细心地扶住了老人。 “少主屈尊了,宫主大人竟派了您来,这下我们无名村可以彻底放心了,少主初来,我们无名村人穷物稀,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您多多担待。” 气氛逐渐转佳,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无名小村闹了魔族,盛云宫的宫主竟派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过来,还带上了仙器,这以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先前的质疑声全都变为了声声称赞,有说尹宫仁爱之心,有说尹望舒年少有为,不少大娘直夸起了尹望舒的相貌佳性子好。 尹望舒向众人询问魔族最常出没的地方以及当地地形,村民们争先恐后回答,反应极为热烈,一时乱成一锅粥,个个都用上了大嗓门,可她一句也听不完全。 最后,还是决定由村长收集各家的言论,整理之后再交给她。 第60章 除魔 村长此前已让人整理了八九间木房,原是准备给盛云宫派来的救兵,现在只来了尹望舒一个人,本来也应该应村中安排住下,尹望舒发现身边的小薯一直一语不发,明亮又澄澈的大眼睛不舍地看着自己,心也软了,回复村长说自己已然找到住处,不必劳烦大家。 闻言他问她住在何处,尹望舒拉起小薯的手,道:“今日来时正巧,在小薯的指引下解决了几个魔族,小薯待人热情,这几日就打算在她家里住下了,都是在村中,住在她家还是别家都是一样的。” 有人听见尹望舒要和小薯住在一起一脸惊愕,提醒说她家前不久刚死人,晦气得很,不能住生人,尹望舒不失礼貌地坚定自己的选择,让众人很是不解。 老人这时候发话了,正色道:“既然少主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不好强求,那就让大家都送些吃食过去,若是有其他需要尽可提出,我村物资稀少,还请少主笑纳了。” 尹望舒点头,最后同女孩回去了。 路上,小薯也用同村长一样认真的语气对尹望舒说自己这几天一定会招待好她的。她浅浅笑着,习惯性地摸女孩的头。 “小薯能让我住下,我已经很高兴了,这些天多有打扰原是我的不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我一定尽力而为,你我以后相处不用这么客气。” 月上枝头,晚风拂面,两人在院子里闲谈。 有人敲门,女孩立刻离开小板凳去开门,她也跟着过去。 一个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壮汉,他们一人扛着一个麻袋,月华照在他们充满喜悦的脸颊上,见到小薯身后的尹望舒都点头咧嘴称呼了一声少主姑娘。 领头的男人说:“这是各家送来的粮食,到时要是不够我们再凑,是粗粮,都是自家种的,还请少主姑娘不要嫌弃。” “谢谢大家,有劳各位了。” 尹望舒道完谢后,小薯眼睛都看直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记得将人领进门,指挥他们把粮食都放在一处,最后饱含激动地同他们说了声谢谢。 待人走后,女孩看见堆成小山的粮食,眼里还有些呆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薯还在长身体,以后要多吃一点,这样才长得快。” 尹望舒见眼前人还是一动不动,以为对方还在发怔,一时觉得小姑娘着实可爱,走过去想再摸摸头,哪知手才伸到一半,女孩突然转身抱住了她。 “谢谢姐姐……” 女孩眸中闪着泪光,在月色下晶莹透亮,尹望舒虽然看不见,也听出来了对方的哽咽,手抚上女孩的后脑勺,轻声抚慰。 第二天村长就派人送来了夔山的魔族情报,她看着地图上被圈点的地方,脑海中的布局悄然搭起,一双明亮眸子也变得深邃,给人一种胜券在握之感。 尹望舒照着地图第一个先进入密林深处,那是村民们反应魔族出没最频繁的地方,也是那日与小薯相遇的地方。 风和鸟啼,树深叶茂,阳光正好,四周一片祥和。她见周围没有任何异样,召出隐月,朝上射去,利箭穿过树叶,所过之处形成一道长长的蓝色光影,逐渐由明晰消失殆尽,她随即跟上。 箭矢射入苍老的树干,整棵树都在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尹望舒张望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魔族,周围半人高的草丛让她警惕万分。 咔嚓一声,树倒了。 一颗石子投来,尹望舒闪身避开,转身的一瞬看见无数颗石子朝她袭来,一跃上树,再俯视,十数个魔族齐刷刷出现,手里的魔刀寒气逼人,纷纷围向她。 她并无惊讶,隐月弓再现,开口道:“正好,省的我一个个去找了。” 她持弓先是射杀了两名,这期间常受敌方碎石攻击,于是跳下树去,同时拉弓再射杀一人,面对提刀冲自己跑来的小兵,一脚踢掉对方的武器,又一掌将其击退。一人倒下,又有若干魔族围上来,这正合了尹望舒的意。 虽说对方人多,但尹望舒还是占了上风,加上之前对魔族残忍杀害容娘的仇恨,尤其是被魔族用石子偷袭而带来的疼痛感让尹望舒愈战愈愤,最后手脚并用,索性与敌人展开了肉搏。 那些魔族小兵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姑娘不仅实力比他们强得多,耐力也是极好,本以为他们人多总能耗赢尹望舒,但战到最后,只剩寥寥三两人,一人还不认输,又是一颗石子飞去,尹望舒看见了却并没有躲开,手持箭矢猛地一挥,将石子原路打回,被打中的小兵连连捂住脸叫痛。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最后几招解决了两人,还有一个伤到脸的魔族趁其不注意跑了,尹望舒想起来时已不见了踪影。 遍地的魔族尸首,她找了一棵稍粗壮的树,背靠着坐下,头向后靠,大口喘粗气。 “一群鼠辈。” 歇过后,她看天将垂幕,拿出地图找下一个地点。 “又到晚上了……” 她仔细了整理自己的衣裳,拍拍灰,往更暗处去了。 发丝任由晚风的吹拂,所到之处寂静无声,只有自己脚踩树叶的清脆响声萦绕耳边。 尹望舒走到一个山洞前停下,向里望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就是他们的老巢,只要将里面除干净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月华撒在身上,只觉得浑身舒畅无比,她低头看看手里的隐月,正欲拉弦,风声大起,突然又有无数个魔兵探出身子,眼露森光,蠢蠢欲动。 “一起上,杀了她!” 魔兵蜂拥而上,尹望舒快步跳上了高处,隐月弓对准最前面的小兵,三支箭矢同时射出,一次,两次,最先跑在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似乎毫不畏惧,还是如同猛兽般朝她进攻。 她从一处老树上跳上另一棵树,手上动作也没有停下,魔族便用砍刀重重向树木劈去,其中一人看准尹望舒的站足点,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魔刀向上扔去,眼看就要击中,兴奋的嘴角都快要控制不住了,哪知树上的只是个虚影,魔刀穿过身体时虚影也化作一团荧光散去。 众魔族一时愣神,丢魔刀的那人也东张西望,突然一个蓝色的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一脚,被踢撞上了树桩。 “在那,继续上!” 第61章 交战 又是一场激战,魔族的人数比白日多了一倍,但夜晚的尹望舒也不同于之前,一招月行步就把他们绕得昏头转向,趁其不备逐个击破。魔族众人已然疲惫尽显,人手也少了近一半,看着愈战愈猛的尹望舒以及地上躺着的尸体,不想再做无意义的送死,不少人开始打了退堂鼓,不敢继续上前,场面的局势逐渐变了方向。 尹望舒手持仙器,步步靠近,魔兵左顾右盼,不敢行事,只得连连后退。 她虚影一晃来到最前面的魔族跟前,终于开口:“为什么要来骚扰附近百姓,为什么要杀害无辜生灵,杀人偿命,公道自在,我今天就要来做这个公道!” “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扔出数尺远,正好砸上山洞旁的大石块。 山洞突然传出阴风,尹望舒朝洞口望去,魔兵也纷纷拥向洞口,里面有他们的救兵,因此个个脸上才透露出欣喜,有的原本吓得武器都掉了,这时候也顾不上捡,同其他人齐齐站立在山洞前,等着他们的老大。 尹望舒也对里面的魔族来了兴趣,慢步走近。 忽然,一块有两个人头大的石块从洞里飞出,尹望舒迅速向一侧躲过,紧接着是一阵石雨袭来,尹望舒招架不住只能退到角落,目光仍落在洞口。 一个壮硕的身形在夜色中显现,男人浑身石块,手臂,腿肢,看上去就如同石头刻的一般,分不清到底是装束还是本来就是石头造的。尹望舒心下一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外貌怪异的魔族,跟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实力跟这些小兵肯定比起来肯定高了几个层次,之后的对战要更加认真了。 男人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中的仙器,又走近了几步,不屑道:“你是盛云来的?” 尹望舒站直身躯,答:“不错。” “一个小丫头,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手中仙器的厉害吧!” 闻言,她做好攻势,男人抬手,地上的石头随之升起,到了半空,再右手一甩,石头都朝一个方向飞去。 这次尹望舒依然没有动,果不其然,石块击中的只是虚影。 她的真身在另一边,男人看着石块落空,收了手,转头道:“有点本事,不过我看你这次往哪儿躲!” 男人两只大手同时挥动,这次的石头向四面八方投去,尹望舒确实不好躲,对于那些魔族小兵也是一样的。尹望舒躲开大石块,小的石子就出手挡下,当其冲击力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脚下也滑出数米远,另一旁的小兵更是被击倒在地,霎时间众人纷纷开始躲避,一齐向山洞跑去,不敢再多待一刻。 石块还在扑面袭来,尹望舒先是躲在一棵较为粗壮的树后,可不多时树干就嵌进数颗石子,大树支撑不住也轰然倒下。 茂密的枝条把她掩藏住,男人见状举起一块巨石,猛然向倒树投去。 这时,一道蓝盈盈的光亮从墨绿深处飞出,击碎了巨石。 那人还是轻蔑神色,刚要动作又是一箭射出,男人不退直用手臂接下,也是一样轻视了其威力,利箭钻入臂膀约两寸深,留下了一个圆坑,自己没能招架住,还被震退几尺,脸上很不好看。 男人不服,又发起猛烈进攻,这次尹望舒也不再躲避,同样拉弓,蓝箭擦着石块而过,冒出火花,直往男人射去,不是一支,这次她一次射出六支箭,都带着蓝色的光影,出弦那刻炫目无比。 那人体型庞大,躲避已然不及,即使用巨石为挡还是被箭射中,其中一支刚好射中了左耳,箭矢穿过后石耳也立即爆裂成灰。 “啊!” 他捂住自己一边耳朵,随手投掷一石块,气急败坏,眼神也变得凶恶,朝尹望舒冲去。 “你个丫头片子,我魋乌马上就要了你的小命!” 尹望舒看着有些累,又射了一箭,之后收了弓,做好接招准备。 魋乌将力量集中在左拳,向尹望舒出手,重拳打穿她的身体,如同对上了轻飘飘的云,拳头甚至穿过了她。 再次被戏耍,魋乌怒不可遏,重扬起石头,也不再看尹望舒真身在何处,四方攻击,致使她避无可避,只能躲开大石块,身上难免中了小石头的攻击,被砸得生疼。 见自己占了上风,魋乌自己也快没力气了,用尽最后的气力,把魔气注入碎石,给了尹望舒最后一击。 刚刚被砸的疼痛感现在还在发作,又来一次,尹望舒心底升起一股害怕的情绪,是怕被魔族打败,怕自己完不成父亲交代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也有怕石头砸在身上的疼。 她还是尽可能地去避了,带有魔气的石头打在身上比之前的疼还要疼,那是会钻心的疼。尹望舒被击退撞上了树,还有一枚石头,向她飞去。尹望舒眼睁睁看着比自己的拳头小点的石块,早已被打没了力气,艰难地侧过身去想要躲开。 这么小点的石头被打中的话应该不会很疼,应该不会…… 石头好像会跟踪一样,直朝小腹击去,最后打在腰间,尹望舒手背在后面紧紧扒住树皮,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奇怪的是尹望舒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感,只看见腰间金光直闪,石头被震回去了,自己身上也染上了一层金光,场上的两人皆是一愣,魋乌及时跑走,那枚金光裹着的同时又散发魔气的石头也跟着换了轨迹,最后击中男人眉心,强大的冲击力加上本来就疲惫的身躯,魋乌向后倒去,倒地后还不忘双手抱头叫痛。 洞里的其他魔族见魋乌倒下,众声叫唤。 “魋将军!” “将军您怎么样了?” “将军您还好吗?” “魋将军您说句话啊!您到底怎么了?” 愣是没有一个人出来。 尹望舒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物件,笑了笑。看洞里迟迟不出人,自己的体力已经不足以再和他们战下去了。于是,她走出阴影,捡起地上一颗石子,朝地上人扔去。 “不是喜欢丢石头吗?继续丢啊!你丢啊!” 魋乌想起身,正好被砸中脸,又倒过去了。 洞里渐渐没声了,尹望舒不清楚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埋伏,丢了几颗后就悄悄离开了。 第62章 上药 门没有关,尹望舒来到门口抚平皱褶不平的衣角,微微挺直腰板,走了进去。 小薯坐在小板凳上,之前的茫然之气在看到尹望舒回来后转而变为惊喜之色,但接着又多了几分陌生。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颜,保持气息平缓,轻轻开口道:“今天回来得晚了,让小薯担心了。” 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向她跑去,小小瘦瘦的手扶住对方,担忧之色尽显。 “姐姐你怎么样了?是受伤了吗?” 被看出来受伤了,尹望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再强撑,说:“身上有些疼。” 女孩着急地拉起她,说:“屋里有治肿伤的红花油,姐姐跟我来!” 掀开衣物,石头击中留下的红印子格外醒目,手臂,腿间,后背最多。 尹望舒这一刻终于放宽心,由女孩为自己上药,在她看来,已经算是一种享受了。小薯的动作轻柔,触碰到伤处时还是会微微颤抖,女孩见状更加小心翼翼了。 “这样的力度可以吗?” “嗯。” 女孩拿着刮板开始来回搓后背。 “姐姐受的伤我虽然感受不到,但我知道一定很疼。姐姐不用时时刻刻强装无事,小薯知道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自己没用,暗暗在心底自责。 “今日没有将魔族铲除干净,待伤养好我一定取下他的魔头。” 此话一出,她手里动作也停顿了一刻。 良久,小薯道:“娘走了之后,爹就开始日夜不停地骂,骂娘狠心,不中用,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凶恶的,后来爹也死了,我就只剩爷爷,爷爷也是整日地骂爹,也骂娘。我知道,他恨爹,就像爹恨娘,之后也变得凶恶,小薯都快忘了他们原本的样子了。” 女孩又道:“我记得他们原本不是这样丑陋的,一开始不是的……” 她想要传达的意思很明了,尹望舒开始认真审视自己这些天思想作为。自己最先是想给容娘报仇,哪怕知道对方不会是杀害容娘的真凶,自己也可以借着除魔卫道天经地义的名号发泄心中的愤恨,从没有真正为眼前人着想,这么一想,有愧甚多。 尹望舒侧头,瞧见女孩黑瘦的手臂,身上是打满补丁的衣服,还有洗不掉的污渍。地上是干净的,杂物也都摆的整齐,屋里没有烛火,唯有月光洒落,一切都显得宁静平常,和谐温馨。 女孩又道:“神女姐姐很好看,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像画里的神仙。” 她有些动容,说:“小薯也是个漂亮的姑娘,一直会是。” 休息了两天,这期间村民听说尹望舒同魔族打斗中受了伤,纷纷送来了补品,有刚熬好的老母鸡汤,有自家传下来的治伤秘方,还有不少送蔬菜瓜果,来人都热情似火。 觉得身上不那么疼了,加上村民们的殷切期盼,尹望舒又出发去魔窟。因为伤还没彻底好,小薯想拦,她只是笑着摸摸头,说这点小伤已经不要紧了,让对方不要太担心。 女孩说:“现在时辰不早了,明天出去也可以的,姐姐出去的话又要到晚上才回,像之前那样晚,小薯担心。” 尹望舒道:“这次我一定尽量早些回来,放心,不会有事的。” 女孩只能一脸担心地望着尹望舒离去,独自守在屋内。 晚上的风带了些许寒意,不时的几声虫鸣衬得林间更为幽静。洞口还是阴森森的,月光照进一尺深,里面明暗分明,让人有种想进去探究竟的冲动。 尹望舒往里射了一箭,散发着光芒的箭矢向洞内飞去,短暂照亮其里的石壁,但也只是一瞬,便消失在黑暗中观察不到了。 她同时观察四周,没有魔族出现,洞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仍旧不放心,又往里射出双箭,依旧无声。 “难道躲在别处了?” 她退开三尺,用箭矢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自己站在光圈中心,这时月光渐笼,形成一条清亮的光路照射入圈,隐月弓的光芒更甚。尹望舒对准夜空之上的明月,拉弓,松手,箭矢出弦在上空绕了五圈,最后射向更高的高空,其光芒也随天上的星星消逝不见。 她盯着箭矢划过的方向沉思,眉头皱着。 “已经离开了吗?” 回去途中,她又用刚刚的办法试了一次,依旧是得到相同的结果,尽管心中还有不甘,但寻不到魔族的踪迹也只能先回去了。 小薯看到意料之外的惊喜,喜不自胜,跑过去直问尹望舒有没有受伤。 尹望舒将事情都说与她听,对方只听了她说的没有找到魔族就兴奋不已,完全不在意说话人语气中的不甘。这次女孩以为她会回得很晚,想到那时候肯定也饿了,就蒸了红薯丸子,现在还在锅里热着,让她去尝尝。 “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点饿了,麻烦小薯了。” 女孩这次做了许多,尹望舒不禁惊讶,说:“小薯做了这么多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想着姐姐走这么远的路,又要同魔头打斗,肯定很费体力,就做了这么些。” 女孩一片好心,她头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珍惜粮食的不易,想来女孩这么多年在这个村子一直都是节衣缩食,现在肯为自己做如此丰厚的夜宵,想必她自己都没有过这种境遇,于是尹望舒在之后一直变着法子让对方多吃一些。 “这边几个好甜,小薯你尝尝!” “嗯,好。” “这几个好像有些苦,你尝尝对不对?” “苦,竟有苦味吗?我尝尝。” “这些味道不错,小薯也吃。” 女孩摸摸自己平平的肚子,说:“我有些饱了,吃不下了。” 尹望舒看出对方的小心思,还是将丸子递到对方面前,说:“就吃这最后一个嘛,算姐姐求小薯了。” “好吧,这是真的最后一个了,我吃完这个就不吃了。” 之后尹望舒又拉着女孩聊天,不时吃颗丸子,女孩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去看她,头低着,望着黑沉沉的地面。 突然,一只可爱兔子头形状的丸子出现在眼前。 “想吃就吃吧,可别饿肚子上床,会长不高的。” 尹望舒看着女孩接过,小口小口吃完,又是一阵心疼。 第63章 夜闻 接下来几天,不论白天黑夜,尹望舒将夔山附近排查了个遍,未寻见任何魔族踪迹,对于她来说,这并不能算得上一件任务的圆满结局,但就目前来看,夔山百姓不再有性命之忧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村长为了感谢尹望舒,特意为其准备了全村宴,各家拿出食材来犒劳这位盛云来的巾帼英雄。 他以茶代酒,敬了一杯,说:“宫主大义,少主恩情,无名村不会忘记。” 尹望舒双手捧着茶杯,回敬道:“村中有难,除魔卫安,是我们职责所在。” 不知道那个角落传来的不满哼声:“这要是没赶走魔族,我那些粮食不白瞎了吗?” 有人打趣那人说:“原来你也送过粮,真看不出来!” 那人不服:“每家都有份,我也是无名村一份子,你凭什么看不起人!” “是专挑了个瘦瓜交上去的吧,我看这个就像是你上交的,干不拉几的像你一样死抠死抠,活该找不到媳妇!” 宴席上多是粗果淡菜,在座的村民视之珍馐,不乏狼吞虎咽之辈,其余人也毫不在乎吃相如何,皆是如此,多见不怪。 小薯和一群看起来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待在一块,准确来说应该是小薯被那群人围住了。 一人拉着小薯的胳膊,用手指着尹望舒所坐的位置问:“那位盛云来的少主姐姐真的就住在你家吗?太幸运了吧!” 一个小男孩抢着回答说:“是真的,我爹那天晚上带人送了整整四袋的粮食过去呢!这怕是两个月也吃不完,我亲眼看见的!” 小薯像个大人样地摇头,说:“是神女,是坐着大车上有上百号人围着跪拜的神女,我那天在天锦街上亲眼看见的。” “可娘说她是宫里的少主,大家都这么说。” 小薯把头凑过去,认真的表情不容置疑,问:“神女和少主有区别吗?” 此话一出,众人语塞。 “好像,没有。” “都很漂亮,又有神力,还会除魔,会帮百姓,好像,没有区别。” 小薯听完头仰得更高了,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这些天她与尹望舒共处的事迹,引出一片羡慕的眼神。 夜里,尹望舒本要睡下了,望见天边墨云卷动,绕如漩涡,月亮也隐在乌云之下,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暗了许多。 尹望舒向那团黑云望去,中间还透着点点紫光,喃喃自语道:“不像是雷雨之兆,是异象。” 反正也睡不着,便悄悄出门夜走了。 一路都是静悄悄的,但经过一处时却听到杂谈声,尹望舒起了好奇,走过去瞧。 “那位盛云来的小姑娘真是不一般,手段了得啊!一下就把魔族给全打跑了,我当初还担心她是说大话来着,没想到真有两手!” 应该是村民聚在一起闲聊,好像还聊到了自己,尹望舒也想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脚步靠近,依旧不发出声。 一人手臂一挥,充满戏谑地说:“这算什么,她娘老子才是真正有手段的!” 尹望舒心头一惊,眸光渐冷,定在原地不动。 “怎么说?” 好事者都凑过去,一张张八卦脸围着中间那人,纷纷要他讲下去。 光膀子的男人翘着二郎腿,绘声绘色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她母亲姜氏,就是那个响当当的姜晟天府的那个姜家,据说啊黄金为瓦,翠玉作墙,别的有钱人家顶多能说是铜臭味儿重,他们家是铜臭难见,遍地金银,什么盛云宫金羽堡,都不及他们一个姜府,这天下有哪家像他们这么阔气的,绝无仅有!” 一人着急插话:“这我听过,他们家以前是在天锦做生意的,百年前发迹的,早些时候就已经为富天锦了。” 一个两眼尤为突出,头发稀乱胡子拉碴的男人将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停下抠脚趾的手,说:“这么有钱?!那还要了我两根萝卜!” 一女子接着问:“那姜氏怎么个好手段你倒是说说啊!这些老话我们早知道了,别卖关子。” 男人放下腿,清清嗓子,道:“多年前,盛云突发洪灾,多地又起瘟疫,那时候的盛云简直就成一摊烂泥了,一锅坏粥,百姓叫苦,民不聊生,老一代宫主开粮仓,募医师,买药食,掏光老底,也没能扭转局面,连身边人的月钱都快发不起了,差点连他宫里的下人都要弃他而去了,这个时候——” “姜府的人来帮忙了!嘿嘿,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毫不留情地重拍插话小子的脑门,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气愤地让他不要多嘴。 “姜老爷子确实大手一挥,自愿给宫里捐去了金银百箱,得到宫中许可后还以盛云宫的名义在各处施粥,帮盛云渡过了大灾,这还不止,这不,还把自己唯一的女儿也给塞进了宫,你说手段如何?” 围观群众一下子恍然大悟,直“哦”个不停,尾音抑扬顿挫,像是知道了个不得了的秘密。 这些话在尹望舒听来尤为刺耳,手紧紧攥着衣角,但还是忍住不适听了下去。 “两家结为连理那天,那才是真正的红妆十里,带过去的嫁妆把空荡荡的盛云宫又填上了。” 男人叹了口气,故作惋惜状,继续道:“可惜那姜氏是个生来的病秧子,前年才死的,我以前还听人说她女儿也是个常生病的,现在看来是谣言无疑了……” 她依稀记得幼时曾听宫里人说起母亲的家世,他们低声悄语的,怕被发现,拉着人偷偷议论,以前不懂,老是缠着母亲问她以前的生活,每每这时姜氏只是温柔地摸着她的小脑袋,说以后再讲。自从发现自己问完这种类似问题后总会看到母亲攥紧手中的帕子,她知道这是母亲要偷偷落泪的前兆,之后就再没问过了。 到这里,尹望舒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想法了,转身离开,木然地踏上回路。 任务完成,夔山恢复安宁,尹望舒要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帮小姑娘劈了满满三大堆的柴火,小薯也给尹望舒带上了路上干粮,是红薯干。小姑娘塞了大把,动作利索,眼里不舍。 她摸上小姑娘的头,微笑道别:“小薯,姐姐走了你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小薯是个坚强能干的姑娘。” 女孩仰头,像望神明一般望着面前比她只大几岁的尹望舒,说:“姐姐,神女姐姐,小薯会记得你的话,一直都会。” 第64章 故地故人 重走来时路,依旧黄鹂唱好,草木静安,一切都回归了原本的平静。出了无名村,尹望舒不着急回去,既然都到夔山了,距离天锦繁华之地仅一日行程,重返故地的想法涌上心间。 穿过幽林,房屋渐渐多了起来,人烟密集,望向天锦,仍能看见密如星点的建筑如繁花点缀在一片绿地之上,有几座高楼实在引人注目,尽管山峦相隔仿佛还能听见楼外人声嚣嚣。 赶到天锦,尹望舒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从前小院,那座经历凶杀火灾的曾经住所。 入了杏花村,难免会碰到几个熟人,那些人立刻就认出了尹望舒,有几人看到她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最后连问了三遍:“你真的是易姑娘?那位与容婆子住在一处的易回安?真的是你?” 毕竟当时尹望舒是在夜里匆匆离去,众人不知,可能她走后容娘也没有对外说出自己的行踪,导致邻间都认为她也没能逃出那场火灾,所以才如此惊讶。 尹望舒一一回复:“回安上次走得急,各位不知,这几日得空便来看看。” 一位老夫人着急地用手拉住了她,颤颤巍巍指着前面的民居,说:“哎呀,好姑娘,你走之后不久那屋子就莫名遇凶了,那火烧起来有丈把高,你那容婆子被发现时头和身子都不在一块,也不知道姑娘你惹上了那个心狠手毒的,下手竟这么辣,杀了人还要连带屋子一起烧了……” 她不紧不慌,将手搭在老人手背上,“这些我都知道。” 扛着铁锹的男人好心提醒道:“易姑娘才来天锦多久,且处处与人为善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凶手出于何目的,姑娘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尹望舒一一谢过村人的关心,继续前行。 木屋早已残败,还剩有几个黑焦的木头散落在地,唯一有生机的地方只有当年种下花丛的那一角,盛花与野草齐高,飞虫出入其中,昔日温馨静好的小院如今看来已是苍凉无比,令人感伤。 尹望舒在花丛前蹲下,不自觉地伸手去触摸娇嫩的花瓣,想再回忆一番当年岁月的点滴温情。娇花柔若无感,枝蔓还算苍劲,她清楚记得以前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赏赏花,看到了这些美好的东西就能联想到在宫中的安乐时光,小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越长大心里装的东西也越多,就像小时候种下一颗花种,随着种子萌芽生长,周围一定会有杂草傍生,到花开时节更是引来蜂蝶小虫,所容愈加繁多,由最初一颗种形成如今一道景,是无心,也是必然。 停留一段时间后,尹望舒便离开了。 之前在盛云的街道走过几遭,现在看来天锦还是要比盛云热闹得多,穿着各式服饰的人穿梭于道,有牵马的,有拉驴的,有背竹篓的,还有负剑的。 等等,那个身影,那柄剑…… “赵兄!” 尹望舒喜出望外,叫住了前面那人。 男子回头,惊诧一瞬,应道:“望舒,你来天锦了。” 她快步上前,道:“我刚完成父亲交代给我的任务,刚好离这里近,就来逛逛,赵兄你呢?” 赵景回道:“金羽边境异象频现,皆发于天锦,因此父亲命我前来调查一二。” 异象?她那天晚上也看到了,本以为只是那一次,竟然已经出现过多次了,事态看来要变得不简单了。 “此次异象据说与当年魔族初入人界极为相似,事情恐怕不简单。各方都已通信,皆知此事重要,正羲他们不久应当也会来。” 他补充完这句还有意留心尹望舒的脸色,见到对方深思的表情瞬间转为难以掩饰的惊喜及突然灼热的目光后又转移了视线,像是有意回避。 “真的吗?” 她发觉自己的问题有些露骨,为了掩饰心中那份欣喜,又抚平了语调,再问:“我是说天象的事。” 尹望舒极力装作惊讶担忧,但对方好像能猜透她的心思一样,依旧面不改色地回答:“书上曾有记载,应是无误。” 接着又说:“正羲历练已久,多行侠仗义,好探究追疑,这次也一定会来。” 对方毫不掩饰地揭开了女孩的小心思,尹望舒的脸已经有些微微透红,这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对方早已看得明明白白,好像再做掩饰已经没有必要了。 尹望舒继续觍着脸问赵景回这些天住在何处。 “赵兄,我是想我们到时候离得近也好有个照应,你不要多想。” 赵景回面无表情,答:“我知道,你想同我住在同一客栈定不是为了我,我还是住在老地方,之前听那里的伙计说你也常去,现在应当还记得路吧。” 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只专注于私情而不顾大局,尹望舒一听又羞又急,说:“我住得离大家近一点也不只是专为了谁,还有那次赵兄受伤严重我还为你们送过吃食的,赵兄忘了吗?” “那几日的粥,是你送来的?” 粥?什么粥?自己没买粥啊!哦,知道了,肯定是被林星全吃了,早该想到好吃的送到林星手里肯定就转出不去了,说不定他当时就是看到自己提着食盒过来才急冲冲地打招呼,我说怎么每次一去都能碰见他,如此用心真是个好吃鬼。 尹望舒这么想着,刚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粥不错,你有心了。刚找到一些线索,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立马乖巧地点头。 “嗯,赵兄走好。” 他转身离去,尹望舒为了弥补之前话里的不足,在后面喊道:“赵兄回见啊!” 对方听到这话好像走得更快了,甚至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正云。 “羲哥哥不久也要来,那我就先不回宫了,这样就又能见到羲哥哥了……” 尹望舒嘴角扬着,双手情难自禁地抚上红红的脸颊。 “我是要跟羲哥哥他们一同找寻线索,查出异象相关,是正事,我就先不回去了,爹爹肯定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她把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有些蹦跳。 “到时候见到羲哥哥一定要好好谢谢他,阳生可是帮了我大忙呢!” 第65章 不测 来到客栈订房的时候,里头的小二一眼就认出了尹望舒,同时还好奇地往她身后多瞧了几眼。 “姑娘一个人吗?” 尹望舒猜出对方话里的深意,笑着点头,并说自己的朋友不久也会来。 小二一听,脸上立刻挂上了笑,拍手道:“当时那位赵公子也是这么说的,房间已经预备好了,就等着您几位贵客呢!姑娘,这边请。” 她跟着对方过去,到门口时一股熟悉感直击心头。 在旁边的小二趁机解释说这间房和隔壁那间都是预备给他们的,最后还说了一句:“姑娘和您朋友是离得最近的两间房了,我们特意空出来的,之前有好几位客人看上了这两间我们都没松口,就等着您和您朋友来。” 尹望舒内心有些慌乱,心不在焉地道了句谢谢。 羲哥哥真的会来吗? 她独自在房里干坐,百般无聊。拿出阳生镜,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希望镜子里的人能不是自己。 良久,尹望舒重重叹了口气。 “要是我也能在镜面上写字就好了,现在不知道羲哥哥在哪,信也送不了。” 她又去寻赵景回,想从他那得到一些线索,可是一直静候到夜幕低垂也不见他回来,只好将事情拖到明天,如果能遇见他的话。 第二日,尹望舒去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推开门一看,人已不在房内,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就好像昨晚没有回来过一样。 既然寻赵景回不到,那就去找天锦的熟人叙叙旧。 她来到以前常来的早茶摊,比印象中多了几张小桌子,人也多了不少。在这个时间点还能见到这么多人看来茶摊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还没等尹望舒坐下,小二哥就投来一个热情的微笑。 “易姑娘,许久不见啊!” 尹望舒找了个座,带着同样真诚的笑容回复道:“好久不见,掌柜的生意兴隆。” 小二哥谦逊了两句,问她要点什么。 “和之前一样,一份虾饺加姜红饼,谢谢。” 这时候邻座传来一句调侃:“待茶楼建好,那才叫一个生意兴隆呢!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主顾啊蒋掌柜。” 男子也陪笑道:“都是托各位的福,想着各位每日在这小地方风吹日晒的,总不如建个茶楼好,到时候各位客官吃茶也能舒服点。” 一位年过半百的人放下茶杯,脸上的皱纹挤成了菊花状,说:“是蒋掌柜也是蒋好嘴,说的话啊真是叫人舒坦,和这茶一样。” 一人附和道:“人好嘴好自然茶也好了!” 有几人也开始带动气氛,小小的茶摊欢声遍地。 一个小小的茶摊摊主也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好评,不得不佩服起来了。 尹望舒提问说:“小二哥要建茶楼了?” 一位热心人回复说掌柜一个月前就开始施工,就在离这里不远的落华街,那里的人流量巨大,想来以后去吃茶的人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尹望舒惊讶道:“我以前听说那里寸土寸金,光租金每月就要收不少银子呢,小二哥看不出来原来是个小土豪啊!” 一些人也纷纷表示同感,“是啊,这平日里看着朴,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就光为了这一个挣不了什么大钱的小茶楼,要多少年才能回本,要是我,把这钱揣兜里,小茶摊开一辈子也不去赌那个买卖。” “姑娘这后半句话错了,”一个体型瘦削的男子放下粥碗,出言道:“蒋掌柜可不是什么穷小子摆茶摊,靠这点收入别说建楼了,连买那儿一抔土都够呛。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端茶小二,竟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在繁天锦地盖高楼,您在座的各位猜猜看,这是何原因?” 尹望舒想了想,回答道:“因为他在这里挖到金子了?” 男人摇起手中的白面折扇,皱眉阖眼,摇头道:“非也非也,您怕是猜破脑袋也猜不到人家家里就是开酒楼的,在盛云已有几家大楼,享誉百年,这钱是他老子看他出来做生意没赔钱还干得风生水起,资助他把生意做大,可不是什么一夜暴富。”接着男人停下摇扇的动作,“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积财累代!” 男人将扇子利落地在桌上一点,算是回答完毕。 尹望舒完全被感染了,不自觉地发出感叹:“哇!好厉害啊!” 这时有人笑道:“茶楼固然千般好,少了你这位说书人蒋掌柜如失大将啊哈哈哈!” 众人跟着笑,一如来时。 匆乱的脚步声闯入小茶摊,笑声渐息。 尹望舒回头,看见的是一个头发凌乱,慌手慌脚的年轻男子,他半截身子跌在长凳上,手扶着桌子,张着嘴,却发不出话,旁边人递给他杯茶,问他出了什么事。 男人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后大喘了几口粗气,缓了片刻,终于开口,发出来极无力虚弱的声音:“魔族,我在杏林见到了魔族,不骗你们,那儿真的有……” 尹望舒震惊起身,问道:“什么样的魔族?他们往哪里去了?” 其他人都被她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包括刚跑来的人。 “他们中有很多穿一身黑,其中有一个就像石头刻的,腿是石头,手也是石头,肩膀,头……看方向,应该是往夔山那块儿走了,还好还好,不是来我们天锦……” 一人惊呼道:“真有此事?” 老人不屑道:“魔族肮脏卑鄙,百年来我们都有天神保护,谅他也不敢来犯我们天锦!” 不少人在问具体情况:“那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你又是怎么逃回来的?” 男人手抚着胸口,每一处都仔细讲着:“我当时……” 尹望舒得到答案立刻放下银钱离开茶摊,一刻也耽误不了。 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回去了? 她快马加鞭,心里只盼着能及时赶回无名村。 “狡诈的魔族宵小,这次我一定将你们一网打尽!” 尹望舒眼中透着愤恨,直往深林疾驰。 第66章 重返无名村 尹望舒赶到时,村中已经混乱不堪。当初平静安宁的地方这时候却是屋残柳破,魔族小兵肆意伤人,村民们大声喊叫四散而跑,凄惨无助的叫喊夹带了魔族诡异兴奋的欢呼,充斥在她耳畔,每一声都犹如无形的利箭射在自己身上每一处。 一位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慌慌忙忙跑向空地,身后正有魔兵追赶,每跑几步就回头瞧一眼,距离越来越近,怀中的孩子这时候也哭闹不停,引来了更多的魔族,一时四五个魔兵同时围了上去,让妇人无处可逃。 女人紧紧抱着孩子,绝望的泪水嘀嗒直流,嘴中仍不忘安抚自己的孩子,尽管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一箭穿头,一个魔兵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倒地而亡,箭矢直直插入进泥土,上面还沾有淋淋血迹。他的同伴顺着箭矢的方向望过去,头才转一半就被后来的箭矢以同样的方式击杀。 她一手拿弓冲过去,对在逃跑的村民们说:“大家都往村口跑,我来对付他们!” 尹望舒从人魔混道的无名村杀出一条血路,召集村民赶快出村,在解决完一个一个魔族后继续复述,让更多的人不再做无头苍蝇一样的奔跑。 “是你!你还有脸回来!”村民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太过惊慌还是气愤填膺,全身都在打颤,拿手指着尹望舒,一双满是愤怒的眼睛瞪得如铜钱般大,开始问责。 其他人听到声音都往尹望舒的地方跑去,有的是为了避难,有的也是为了问责。 “你把我们害这么惨,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回来做英雄了?还有什么用!” 也有人哭诉道:“你不是说魔族被你赶跑了不会再来了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可都是听信了你的话啊!” 尹望舒一边要射杀魔族,一边在接受村民的发难,被问到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支吾了一阵,说:“我,我不知道……” 又一位愤愤不平的人站上前来打断说:“我看你就是和那些魔族勾搭好了,自己没这个能力除掉他们,就暗地里同他们勾结,等他们杀够了再出来装模做样地除魔,这样既能不毁你们那高不可攀的盛云宫的名声,还能把所有责任推给魔族,只是死了我们这几个草芥村民,到时候你怎样都不亏!” 不少人被带动,纷纷附和,还有些调皮的孩子朝尹望舒扔石子,砸在身上,可尹望舒心里的痛却还要疼上百倍。 “魔女!灾祸!” “嘴比蜜糖甜,心比蛇蝎毒!” “我就知道,你们从不把我们这些无名小村放在眼里,我们的死活你们根本就不在意!” 一时间千夫所指,尹望舒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人人喊骂的灾星,从小在宫中受尽优待,父母疼爱,宫女关心,无论在哪里都有人一味地对自己好。如今的境遇同以前大相径庭,她终归是个少经世事的姑娘,那些刺耳的言论不断响起,顿时红了耳垂,酸涩感涌上喉间,眼睛也渐渐湿润,快要看不清人脸了。想要解释,发出的只有哽咽声。 在一片声讨中,夹杂着说劝声:“她好像真的是来帮我们的,你们话别说得太重了……” 这时还是有人站出来替尹望舒说话的,只不过都被另一派腔调话音盖住了。 “大家先快跑,这里危险……”尹望舒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已是困难非常。 “不是的!不是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理睬,尹望舒循着声音看去,果然是小薯。 女孩跌跌撞撞,跑起来极不稳,但圆脸上的焦急却分明可见。 她跑到尹望舒身边,对大伙说:“神女姐姐是回来帮我们的,绝不是魔族的同伙,我——” 女孩突然被尹望舒抱起,躲到一边。其余刚围上来的人也纷纷跑开。 一块如人高的石头在地上砸了个深坑,真不敢想象要是有人站在那里会变成什么样。 小薯还在发愣,尹望舒将她放下,同时对周围的人说:“大家快离开这里!赶快离村!” 这种时候再有什么事也不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大家止了嘴,向村口的方向跑。 还是有人不忘指责上两句:“别以为你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感动我们,你害了我们村这么多性命我们无名村永远不会你带给我们的不幸……” 男人还想继续说下去,被身边人一把拉走了,还说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尹望舒又射出几箭,拦下了追上去的魔族。 小薯再次见到尹望舒抑制不住地高兴,说:“我就知道,神女姐姐一定会来!” 尹望舒都听进去了,不过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难过,因为她知道她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她看见是那位所谓的魋将军投来的石头,心中所有情绪瞬间化为怒火,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小薯,你跟大家一块走,我来解决掉他们。”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调,冷如冬日寒冰,亦可见其心中的愤怒与决心。 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抚上女孩的后脑,想护她平安离开。 瞬间,尹望舒呼吸停滞,前一刻眼里的坚定消散不见,惊恐从瞳孔里绽开,全身都犹如被施法定住,她不可置信地愣愣回头,这一刻所有的恐惧都来自自己抚住女孩的手。 一股湿热伴着头发的干糙触感从手掌传来,尹望舒松开,看见了白皙掌心中那抹惊心的红,她睁大了眼。 女孩见尹望舒看着手掌愣神,抢着说:“是摔的!” 她将视线重新落回到女孩身上,依旧是一脸震惊与不敢相信。 女孩焦急地说:“是小薯跑的时候没看路,这才磕到了头。” 回过神,她的脸色变化多重,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模样面对小薯,麻利撕下一块衣裙给女孩让她把头裹好。 她把女孩放在安全处,说:“我去解决掉他们,你先裹上,待处理完他们之后就带你去医馆。” 尹望舒现身拦住众魔族去路,感觉身上的血液在沸腾,手握着隐月弓越发紧了。 “今日,就要你们偿命!” 魋乌周身悬浮石块,身后站有十数个小兵,不屑道:“口气不小,只是你没这个本事!” 第67章 失控 握弓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连带着浑身散发的对面前肆意践踏人命的魔族的痛恨,她一言不发只身向魔族走去。 对面见尹望舒没了上次的气焰,以为是被打丧气了,魋乌最先大笑出声,身边的手下也跟着桀桀笑,阵阵阴笑声中还有几个得意忘形的魔族大放厥词,忠心耿耿的他们在贬低尹望舒的同时还记得夸耀他们勇猛的魋将军。 尹望舒拿起弓箭,目光幽幽,直盯着中间那具硕大的身躯,拉动弓弦。 魋乌投来轻蔑的眼神,两腿跨开一定距离,摆好姿势,不把尹望舒放在眼里,打算硬接下她的箭。 “你的箭我已经见识过了,实话说很一般,真是给你们盛云丢脸。” 她的神色并没有多少波动,紧闭的嘴唇终于张开:“盈月。” 魋乌离的有段距离,没听清楚,敞开了大嗓门问:“什么?” 尹望舒不理会,将弓拉满,周身被一个蓝色光圈围绕,细密如流的光点由环形聚成十二支箭矢,都泛着蓝色的光芒,唯独手里那支箭尾微微带粉。 “十二弦!” 十数支箭如月下惊鸟般朝目标飞掠,所过之处留下一道蓝色光影,似鸟后飞羽,冗长而明丽。 魋乌用双臂护在胸前,企图抵挡,最终还是被箭射穿身体,不支倒下。 他的手下们见状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将军只被一击就倒下了,都围过去试图用言语和推搡唤醒魋乌。 尹望舒收了弓,朝混乱处走去。 眼见魋乌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看着就跟死了一样,其余人于是放弃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想法,起身迎战。但群魔无首,更何况他们的将军都被尹望舒一击毙命,换他们打,又能有多少胜算呢?看着大家都好像要跟尹望舒拼命,实际心里头早就想好了逃跑路线,就等着别的魔冲锋陷阵的时候自己偷偷溜走,毕竟留一条性命总好过给尹望舒做泄气口要明智得多。 突然,躺着的魋乌发出声响。 “将军!” 小兵们再次见到他们的救命稻草活过来了,欣喜若狂。 魋乌若无其事地爬起,稳稳站立在群魔中间,说:“我早说了,你的实力很一般。” 他托起手,一块巨石向她飞去,尹望舒没有停下脚步,似乎眼里只有魋乌。 在石头快要砸中时她伸手召来蓝身粉尾的箭,箭矢击穿巨石飞入手中,此刻身影化作一团烟雾,直冲魋乌。 他出手抵挡,才听到石块发出崩裂的声响,脖颈处同时传来硬石的裂响,低头一看,那支箭已插入自己的脖子,尹望舒的手正紧紧握着箭还没松开。 魋乌大怒,一掌劈向尹望舒。 让他更愤怒的事情出现了——他打中的只是尹望舒的残影。 “将军!她在你身后!”一个小兵最先叫出来。 没错,后面的那个才是真的尹望舒。魋乌没想到,尹望舒不用神弓也能击穿自己的身体。 她整个人是悬空的,只有那支箭把自己和他连在了一起。 尹望舒还在往箭身注入法力,魋乌感到痛苦的同时也变得暴躁,由于体格硕大,两臂又较为短小笨拙,拿后面的尹望舒没办法,便疯狂转圈,试图把人给甩出去。他的那些手下原本想上前帮忙,但前所未有的剧烈疼痛感让魋乌丧失了理智,完全不顾身边人。尹望舒挂在箭上随他一起转圈,不适感让她把箭握的更紧了。 魋乌转得左倾右斜,这种情况旁人完全插不上手,不时还有几个小兵受伤,不是被他误伤,就是被尹望舒顺脚给踢着了。 最终尹望舒把箭完全抽出,跳开一段距离,晕乎乎又转了两圈才逐渐定住。回看魋乌,对方摇摇晃晃了一会儿最后停下,一声裂响后,魋乌的石头从脖颈上掉下,身体也跟着倒下,再也不动。 这次没有魔再关心自己的将军能不能活过来了,毕竟除了身体上全是窟窿,连头都掉了,已经是惨不忍睹,更别谈生还可能了。 尹望舒站直身,一字一板地说:“你们,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有人见尹望舒神智未清,想抓住这最后机会拼一把,带头冲锋,其余人也看出来了,也一拥而上,就赌尹望舒体力不足战不过他们人多。 他们妄想用时间打倒她,尹望舒最后用实力让对面认清事实。 战到最后,遍地尸横,尹望舒看了看四周,再三确定他们全都躺在自己脚下后,才转过身去。 她想跑过去看女孩怎么样了,因实在虚弱只好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 小薯看到尹望舒来找自己,便主动跑出去,一股浓烈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神志瞬间清醒了不少。 在看清浑身是血的尹望舒,女孩一时愣住,不敢上前。 她看出女孩的害怕,调整气息,缓缓道:“我没事的,他们已经被我解决掉了,小薯不用怕。” 女孩终于开口:“真的没事吗?” 头上还裹着她的衣物,尹望舒分明看见她颈边有一道深线,觉得一刻也不能拖了,拉起女孩一只手就要走。 尽管她感觉到女孩的手已变得冰凉,她还是不愿意放弃。 “走。我们去医馆,找郎中。”尹望舒说话的时候还在累得直喘气。 这时小薯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只是站着好像并不想走。 “小薯想吃红薯丸子。” 这一刻,尹望舒心底的防线被彻底突破,悲痛与心酸齐齐涌上心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拿手捂住嘴,好一会儿,终下定决心,说:“好,去吃红薯丸子。” 女孩家偏,受损程度较小,屋顶被砸了一个洞,并没有摧毁太多东西。 屋里没有剩余的红薯丸子,想吃的话尹望舒只能自己做。 女孩看着有些昏昏沉沉,尹望舒愈加担心,捧起她的脸说:“姐姐这就去做红薯丸子,小薯要等姐姐,千万不能自己睡了,好吗?” 女孩无力地点头。 清洗,切片,生火,蒸熟。 尹望舒得空就去看女孩怎么样了,对方虚弱得话也不能多说,她更加着急,后面揉团的时候不尽人意,为了能早点做好,草草入锅,之后又守在小薯身边,等着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她搂住女孩瘦削的臂膀,急切又温柔地问:“小薯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是很困吗?要不要听姐姐给小薯讲故事啊?” 想到讲故事对方可能更容易睡着,尹望舒又改了口,说要听她讲有关她自己的事情。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恨娘,觉得是她才让家里怨气深重,后来又恨爹,丢下我和爷爷不管,再到后面爷爷也走了,我本来是不再恨了,想着没了那些声音我自己往后能好好活下去,只要一心向阳,哪里都是春天,可……” 女孩哽咽住了,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尹望舒将手搂紧,试图听得更清楚。 “可我……做不到……了,小薯就要去见爹娘,见爷爷了,我原是能做到的,一定能……” 尹望舒慌慌张张地擦拭眼前人流淌下来的泪珠,一边安慰道:“小薯不哭,我相信你,一直信你。” 怕再说下去人真的要昏过去了,她捧起女孩的小脸,颤抖着音叮嘱她不要睡,自己马上端来红薯丸子。 小薯这次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她的神女姐姐,说了个好字。 尹望舒急匆匆离开。 之前揉团的时候特意都揉成小小个,就为了能早点出锅。尹望舒掀开木盖,内盖湿漉漉的,正在往下掉水珠,滴在了自己的裙摆上也没在意。她又拿筷子戳了戳,觉得差不多了,赶紧夹了几个放碗里。 “小薯,做好了!” 尹望舒跑过去,发现女孩靠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薯?”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没有回应。 碗被尹望舒放在一边,手抚上脸庞,冰冷的触感侵蚀着她的手掌,她再也控制不住了,紧紧搂住女孩,放声哭了起来。 第68章 争执 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内,月倾无声,风随无痕,以往这个时候还能听见几声犬吠,现在寂静得就如同进了一个无声无人的世界,只有尹望舒一人独存,守着冰冷的躯体不松手,血还在流,她心存希冀,一遍又一遍用自己的身体捂热女孩,最后被血腥味呛鼻才停手,伸手一看已是血迹满目。 豆大的泪珠滑落,衣襟湿了一片,浑身都是血迹的尹望舒不知所措,泣不成声。 她走出屋外,背靠着庭树坐下。一只手无助地搭在眼皮上,两行清泪滑下。 东方露白,尹望舒再次摇摇晃晃站起,双眼空洞洞的,即使是晨阳在她眼里依旧失了光辉,草草清洗完双手就魂不守舍地上路了。 路上她一直丧气低头,就算听见前方的人声也不曾抬一抬眼皮。 “快看,是魔女!” “真是她,她还没死呐?” 尹望舒觉着有些熟悉,木木然抬头。 来人正是无名村的村民,三五成群的,互相为伴,见到尹望舒后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神情,活像债主要来要债。 前面两人将人认清楚后飞快朝她跑去,左右围住,生怕尹望舒跑了。 其中一人恶狠狠地说:“不许走!我们的账还没算呢!” 尹望舒左右看了旁人一眼,面不改色道:“什么账?如何算?” 男人听了怒火直上心头,挽起衣袖就要动手。 “尹少主真是大言不惭,你害了我村数条人命,却还恬不知耻地装作无事发生,你回去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你的列祖列宗咳咳咳!” 村长由人搀扶着走上前,满面尘灰,须发尽乱,只有一向的威严琞重不减,其他人都不再有新的动作,只看他如何说。 尹望舒站直了身,说:“昨晚入村的魔族已被我全部解决,大家可放心回村。此外,魔族狡诈多端,我不知他们先前藏在何处又在我走后入侵村中,现如今隐患已除,在此还向各位致歉,造成如今局面有我的责任。” 大汉一声冷笑,说:“我们无名村数十条性命就凭你这几句屁用没有的道歉就够了的?” 终归是自己有愧于村民,要是自己实力足够那天就可以把魔族铲除干净,也不会有昨晚屠村的事情发生了。尹望舒认真道:“那你们想要我如何做?” 众人的视线全移到老人身上,殷切的目光聚在村长脸上,无不希望他能说出让大家都满意的话来。 这时突然跑上来一个约莫九,十岁的孩子,个子小小的,眼睛圆圆的,肿肿的,头发乱糟糟的,挤出人群一刻不停朝尹望舒跑去,那颗长着稍卷头发的圆脑袋忽地一下撞上她的腹部。 尹望舒就这样直直站立被他撞退了几步,不恼。 “我只有大伯了!” 孩子的声音悲愤欲绝,脸蛋脏脏的,两手握成拳死死盯着她。 尹望舒心间那块柔软的地方再次疼起来。 尹望舒道:“对不起……” “我没有大伯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猛地插进,她的身体没有一处不再为此发颤,喉间的痛来回翻滚,眼睛的刺痛感反复,心被一下一下绞着,说不出话了。 “我没有大伯了,我没有大伯了……”男孩嚎啕大哭着跑走了,嘴里一直重复那句话。 场上一片静默。 久而,老人甩甩衣袖,目光深沉,缓缓道:“如何赔偿就看你盛云宫准备拿出多少的诚意来了。” 那位在尹望舒看来记忆尤深的枯瘦男子急不可耐地发声:“赔钱!还有什么好说的,别给我来那些没用的,就赔钱!” 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啊,她家那么有钱,赔钱是最应该的。” “是按人头算呢还是按户算?” 她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村民讨论。 一个手持农具的农夫小声道:“这赔下来得不少钱吧?” 另一人回头鄙夷了一眼:“你还替她担心,她娘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尹望舒脸色骤变,透露出一股冷色。 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才开始有所收敛。最开始挑明要赔钱的男子可不管这些,又往前迈了几小步,站在了村长身后,瞪着眼说:“每户二十两,黄金!” 不光是尹望舒,连其余村民也被这话震惊到了。 妇人抱着孩子用手碰了碰她男人的衣服,小声说:“真能要到这么多吗?”男子把女人拉过身后,示意她不要说话,说:“这说不准,不过这大户人家出来的都好面子,一咬牙也能接受,我看她倒像是这种人。” 一时间讨论声全停了,村民们都紧张兮兮盼着尹望舒张口。 村长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看来也是同他们一样默许了。 她开始重新打量众人,衣物完整者少有,如土面色者满目,上如村长沉稳如松,下有婴幼啼哭不止,妇孺老幼,少年壮丁,她眼中终于恢复了些许神彩,说:“若是能用这些身外之物缓解大家的丧亲之痛,望舒一定全力而为。” 话一出口,村民们还呆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尹望舒就这么答应下来了。 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走到村长身边,问:“我没啥文化,她说的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所以她的意思是答应我们了吗?” 老人没有回头看他,反倒是望向尹望舒,稍显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人群真正沸腾了。 农夫丢掉手里的农具,左右相顾,兴奋叫道:“二十两啊!还是黄金,我做梦都没梦见过这么多钱!” “可不是吗?这一下就发了大财了!” 待大家伙稍稍冷静了,尹望舒又开口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在黄灿灿的金钱面前,这个转折在众人听来算不上什么惊讶。四肢干瘦的男人脸已经笑成了花,大手一挥:“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你!” 尹望舒往前走了几步,在离村长更近的地方停下。 “我要你们无名村所有人,包括你们的下一代,世世代代,都归入我盛云治领。” 沉默再次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村长怒气顿生,手习惯性往下按却是落了个空,才想起拐杖不在身边,怒意更甚,直接用枯枝一样的手指着尹望舒,说:“你害了我无名村这么多,现在还妄想将我们划归入你们盛云,痴心妄想,绝对不能!” 无名村是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尹望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唯一想的就是将其归入盛云境内,顺从尹宫,成为她盛云的子民,由宫主治理。 尹望舒道:“村长误会了,我本是以除恶救苦的名义来到此处,并非护佑我盛云子民。若是我就如此让宫中送钱财来,不仅会引起我盛云内不满,就是在境外,人人也会以为我盛云财厚好施,厚外薄里,这叫天下人如何看我盛云?”她的语气转归平静,道:“我为无名村争取这个机会,也是为了让大家名正言顺得到补偿。” 老人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这一刻他才看清眼前人并不如表面那样单纯,咬牙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办法,毅然开口:“这就不劳尹少主费心了,我们无名村本就贫穷偏僻,如今的伤残也都是魔族所为,与你们盛云宫不相干,实难消受尹宫的福泽,钱财补偿我们分文不要,就此别过。” 村长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发现其余人都站在原处,怒声道:“还站在那里干嘛?回村!你们难道都想去做他尹宫的走狗吗?” 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们中还是有不少人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其间最大的财迷此时挂了一脸笑屁颠屁颠走向老人,伸手去搀扶,被人甩开,只好继续陪笑:“村长啊,这加入他们盛云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准啊,那些魔族听见我们成了盛云的子民就更不敢来犯了,这是好事啊!再说了,没归入他们盛云我们顶多叫丧家之犬,现在要是答应了,我们可就是有主的狗了。” 老人气得想给面前人一拳。 “无拘无束的自在日子过腻了非要找条狗链让人给拴起来是吧,好,你没骨气就去做他们的走狗,我不拦着,你们想干嘛就干嘛!”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我们也不是就爱过受人管制的生活,可是我们自立了这么久,也没见过上好日子,我们只是想活的安稳,以后孩子们也能有个保障。” “是啊,”女人抱着婴儿附和说:“谁是为了眼前那点短利,谁不是为了大家伙以后都能过得轻松一点,村长您老人家歇歇吧!” 尹望舒站在中间不语,只看老人最后做何决定。 第69章 人心所向 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刚刚从魔口逃生,村庄也被摧毁数半,谁也不想就此作罢,他们避世多年,却还是遭遇外来侵袭,上天已经把事实摆在了眼前,一味逃避是无用的,到头来只能混成现在的有苦肚子里咽,半点怪不了人。 村民们都不想离开,归顺盛云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老者蹒跚着走了几步,还是停下了,重新回首,全然不见之前的锐意,和一般老人无大差,触目的沧桑感让尹望舒感到一丝之前不曾有过的陌生,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路边偶然遇到的老者该有的同情,但眼前人的行为做派已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威严刻板印象,所以也正是尹望舒之前不曾对他有过的。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老人再次望向站在他对面无比熟悉的人群,发出这么一问,浑浊的老眼晦明变化不清。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在一个角落传来一声,渐渐地,大伙儿都说出了心声。 一男子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愿意归附盛云。” 妇人继续安抚着怀中婴儿,神情期待地望着自家男人,那男子也站出来说:“我们愿意成为盛云子民。” “我也愿意。” “算上我一个!” 耳边尽是村民的同意声,一声比一声响,这边说完那边又接上了,尹望舒头一次感受到民意是多么重要,每一声都像是为自己的身躯注入无形的力量。 尹望舒走过去,双手去搀扶老人。 “您是村中尊长,村中人人敬仰,我阅历见识都不如您,但也知道您是最希望无名村日子能过得红火,现今归入我们盛云一事是我提得太冒昧,但诚心天地可鉴,我们不妨都迈开那一步,盛云宫定倾力相助。若是真能为后世造福祉,实乃老先生守之有方,进则明举。” 老人没有推开她,静静地待她说完。他也明白,在众口同一下自己再做坚持并不会起作用了,再者自己也用心听完了尹望舒的话,对方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台阶,再不下就显得自己是个老顽固了,一细想这个条件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为无名村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了却不能为村民所理解,那岂不是全做了白费功。 村长扫视众人,最后落在尹望舒脸上,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以多数人的决议行事,未曾做有违众意的事,今日大伙的意思也便是我的意思了。” 尹望舒终于舒缓了先前的脸色,丧气不见了许多,回应道:“老先生明智。” 老人没有过多表情,懒懒回了一句:“不敢当,应当是尹宫仁爱。” 回到村中,村人找来纸笔,尹望舒开始写书信,当然还有字据。 村长在上面按了手印,信中她写明了情况,最后把几张纸装入细竹内,钻孔绕线封口后召出隐月弓,系于箭上,朝天射去。 尹望舒转头对众人说:”父亲很快就会派人来村中,到时候还望大家能多多配合。“ 瘦个男人急着问:“那金子呢?一开始可说好了每户二十两金子的,可别跟我说你没在上面说。” 她笑笑,答道:“当然也记上了,不过请人的工匠钱和屋建费用得从里面扣。” 男人气得跳起来了,哆嗦着手指向尹望舒:“你,你!有你这么算计人的吗!” 她不做回答,其他人也没有他那般的过激举动。 此时见众人都不站出来说话,男人转到村长身边发牢骚:“村长你看看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耍我们,您站出来说句公道啊!” 没等老人开口,就有人反驳他了:“哎呦,什么样的媳妇得要整整二十两金子啊,你也不去照照你配吗?就知道在这里嚷。” 男人更气了,昂个头说:“你家没死人真有闲心替别人说话,我也是为大伙考虑,怎么了吗?有错吗?” 气氛陡然僵住。 “老光棍,你还是多为你自己想想吧,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 一位青年男子瞪了他一眼。 不少人都投去厌恶的目光,被怼的男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敢再多嘴。 尹望舒也闭了口,一时尴尬不已。 “尹,尹姑娘啊。”一位大娘来到尹望舒身边。 “诶,诶!”初听时她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被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觉得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 女人问道宫里什么时候能派人来,毕竟这地方偏的很,如果要让他们等个十天半月那可不好过。 尹望舒自信满满,道:“最晚三日,人一定到。” 而后面对众人的怀疑,她继续说:“我并未说过我要从盛云调来人手,我要去天锦请人,你们若是不信,可派人随我一同前去。” 夔山离天锦近,从天锦来人确实是最快最好不过的了。 村中房屋毁坏严重,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没有过多商议,村民一致同意让尹望舒去天锦,不做陪同,到底是信得过她。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天锦请人,各位这几日受苦了。” 一听到这大家都表示不要紧,还表示是他们给添麻烦了,目送她离开。 来时的马儿已经找不到了,尹望舒唯有用跑的,一想到在自己现在身上多了了这么多期望便不敢怠慢,比以往有力多了。 她在收铺关门最后一刻用尽剩余的力气冲上去。 “姑娘,我们要关门歇业了,你明日再来吧,我们——” “我来找你们掌柜。”尹望舒的声音疲软无力,险些都要站不住了。 女子看着很难为情,尹望舒也是真的走不动了。 “好吧。” 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走过来,带着一身的异香,不疾不徐行至尹望舒跟前。 “这位姑娘找我可是有要事?” 女人一开始看见她衣衫破烂本来无甚波澜,但见到暗红的血迹加上对气味极为敏感嗅出血味后神色大变,流露出怀疑,同时不失警惕,问:“你是什么人?” 尹望舒气喘吁吁答:“未见一面的旧人。” 女人神色一顿,再次审视起她来,不再是停留在服饰上,而是观察起了她的面貌。一路奔波少不了灰尘满面,在这之下还是能够窥探到那位故人的姿容。 “请随我进来吧。” 第70章 相谈 女人让人扶起尹望舒,来到一间小室,随后又立刻叫人退下。 关上门那一刻,面前女子马上换了副脸色,纤纤玉手挽起尹望舒一绺乌发,抚过发梢,眼睛不住地在尹望舒身上打转,捧起望舒略显脏灰的脸,挑起下巴,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女人问:“望舒今年多大了?病可有好转?” 眼前人的提问明显让她始料不及,自己印象里并未有过此人,就算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但像她动作这样肆意还是出乎预料。 尹望舒任由她摆弄,答:“今年十七了,病根不复。”接着又问:“这位姐姐以前见过我?” 女人听完动作一滞,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叫我姐姐?以往该是阿玥这样叫我才是,不过你既然这么叫了,我就应下了吧。” 她口中的阿玥是母亲吗?尹望舒顿时两眼亮晶晶,问道:“你认识我母亲?” 女人收起笑意盈盈的嘴角,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阿玥也真是的,我跟她这么多年交情的事都没有告诉你,就连儿时互赠的玉佩都随意予人。算了,那就由我来说吧,我与你娘是旧识,当年你要来天锦养病也是她同我来信,叫我对你多加照顾。” 女人名叫傅徽媛,是母亲的闺中密友,自入宫后便少有见面,不过当年情谊一直深藏于心。 原来那半月玉佩并非宫中之物,而是母亲的信物。 她一想到当时急匆匆赶回宫也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似水清眸泛起了酸意。为了不让面前人误会,于是她告诉对方当时的火灾并未伤及玉佩,且已经由人带回了宫,也希望对方不要怪罪。 “怪罪?”傅徽媛发出一声冷笑,“我哪敢怪罪你这位千娇万贵的小宫主啊!你能光临我这寒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别说这些客套话了。” 尹望舒被突如其来的阴阳堵得一时语愣,忙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面前女子开始拨弄自己的秀发,万般委屈地开口:“我自是念及以往情谊,叫下面人如若见到有人拿了半月玉佩来见我立刻汇报,一分不敢怠慢,还将你们宫里来的打手就此安顿,我可不是贪图你们那点钱财,只是想见见昔日挚友的爱女罢了。”傅徽媛话锋一转,换了副受气模样,说:“可每次你都是让那老婆子来铺里,我想见一面都不曾有过这个机会,看来是我这晚香铺磕碜了,小宫主身份尊贵,自是不屑来此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变脸能有如此之速的,赶忙解释道:“事实并非如此。望舒是觉得姐姐平日里忙,我又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就不想叨扰了姐姐,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傅徽媛假装无奈道:“那就姑且信了你的话吧。” 见对方有所缓和,尹望舒便问:“姐姐刚刚说的每次,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让她每月送来一枚平安扣示意自己平安无忧的吗?你要是今日不来我都打算过些时日给你送宫里去了。” 自把玉佩给容娘后,尹望舒就再也没管过这件事了,容娘从没和她说起过这件事,在那自己觉得无比清闲的两年里,原是身边有人一直在默默记惦自己的平安。 她抬眸,道:“我现在想看看那些平安扣。” “我去给你拿来。” 女人拿来一个木匣子,尹望舒接过就已觉得沉甸甸,打开一看,满目的红绳和柔润亮泽的玉扣。尹望舒在天锦总共二十一月余,她没去数,但也猜到这里面定有二十一枚平安扣,全是容娘用自己的月钱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她的深切关怀。 离宫二十一月,时过病消,可最后折磨的却是自己亲近之人,发肤之痛已去,又来心伤随日久而深重。临行前母亲的句句不舍,暗屋里老人的苍颜白发,无名村女孩纯真笑颜,一一浮现眼前,难以自抑。 尹望舒合上木匣,抽了抽鼻子,努力不去想,眼下要做的是为村中请来人手,再多的懊悔遗憾于当下无益。 她把这一行的目的说与对方,傅徽媛不假思索应下了,也没有多问,瞧她一身脏乱,只叫她先去沐浴更衣,被尹望舒谢绝了。 “寻人的事劳烦姐姐了,我在天锦已寻好客栈,今日就不再麻烦你了,明日我再登门,谢过姐姐。” 浑身是血走在大街上着实引人注目,最后出门披上了傅徽媛给的青竹色斗篷,对尹望舒来说有些长,本来是想换一件合身的,但一眼望去全是艳丽迷眼花纹繁复的样式,尹望舒没有纠结,立刻表示自己对穿衣无挑剔,就这么出门了。 回到客栈,尹望舒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两眼失神,缓步前行。虽然严冬已过,但她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周围的伙计看来十分怪异,完全不是常日作风。 尽管余光和正视中见到许多熟人的各色目光,她全然不顾,也无暇顾及,只觉得自己离开的这短短时间里,发生了太多这些时间承受不住的事情。尹望舒手里端着带回来的木匣,来到房门口停下。 “望舒。” 猛然抬头,余光瞥到那一抹黄色身影,才发现故人已至。 她像是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张口:“羲哥哥。” 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一如既往的温柔,有别于之前见到的种种怪异神色,无声无形中给残损的自己以支撑。 陆正羲道:“多谢望舒那几日的照料,那日一别,原想报答一二,后突来横祸,我未能及时赶到,心中常感愧疚,眼下可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吗?” 尹望舒目不转睛,望见他身上所负之剑,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寻些治肿伤淤青的药。” 面前人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依旧应好。 夜里,他将药送来,把如何用药细说与尹望舒,她刚沐浴完毕,湿发披肩,衣着简薄,尽管裹得严实,夜间的凉意不免有些入骨,还是强装无事镇定细听。 不知为何,靠近眼前人就越发觉得暖意沁人,以前怎么没觉着呢?是因为有录日在吗? 临走时,陆正羲道:“春来乍暖还寒,望舒夜里记得关紧门窗,切勿受冷。” 尹望舒回:“嗯。” 他又道:“如有所需,唤我便好。” 尹望舒点头。 她刚把门关上,被从窗户偷溜进来的晚风猝不及防地灌了两袖,冷意侵入全身各处。 “羲哥哥!” 原本悄静无声的走道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他不安地问:“我在,出了何事?” 尹望舒将身体贴着门,一甩手用法力把窗户关上,发出啪嗒声响。 再次感受到如沐暖阳的舒适感后,尹望舒竟一时不想离开。 “我想同羲哥哥说会儿话。” 门外人仍旧温声细语地说:“欣幸之至。” 聊什么呢?聊近日除魔所遇,实在不足言说。诉近来所遇坎坷,对方又远比自己经历得多。问其近来安好,又显得太过无趣。 一声呼喊将人叫来了,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承接自己开的话头。 “凡事不急,想好了再与我说也可,我一直在。” 门外的确没有其他声音了,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尹望舒转过身来,看不见门外那人身形模样。 她向床沿走去,道:“那柄剑羲哥哥用着可顺手?” “万里挑一的上品,应用自由,望舒用心了。那日取名一事,望舒可有想法?” 她坐上了床,药瓶也被置于床上。 尹望舒答:“之前未有,但方才突然想到了。就取名为寒落吧,羲哥哥觉得如何?” “此名极好。” 场面又恢复了寂静。 尹望舒脱下衣物,多处青紫醒目,当药粉洒上时更是疼痛难忍。上次抹药还有小薯在身边帮忙,尽管对方又揉又搓的,却没有今晚来的痛。 无名村死伤数十人,多少户人家自此天人两隔,跟他们的丧亲之痛相比,自己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呢? 咬紧牙关,将余处都抹上药。 有些地方的伤还是先前受的,现在还看得到浅浅的印子。虽说没多要紧了,尹望舒还是忍不住上手抚摸。 手上戴的是母亲亲自去庙里找大师开过光的银镯子,枕边放的是羲哥哥送的阳生镜,桌上放的是容娘留下的平安扣,尹望舒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护着,从一个病弱身躯成长为现在的独当一面,想来真是恩情似海深,从前所感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尹望舒情不自禁加重了手上的力,身体上的痛让她控制不住地轻叫出声。 “望舒!” 门外的声音不大不小,尹望舒听得分明。 “冷……”她强忍喉间酸涩,艰难发声,但又不敢多说,怕门外人担心。 这次再没有声音传来。 渐渐,尹望舒感到周身一阵暖意,向四周望去,突然发现窗外有异样。 窗纸上映有枝条的光影,其上貌似有待放花苞,并且还在往另一侧蔓延,之后便见到一整个分叉的枝条,一个个圆点舒展为绽开的花形,风摇影动,柔光摇曳。 像极了那日庭中所见梅枝! 第71章 招工 这几天尹望舒一直在为无名村的事奔波,由于之前魔族再次出现的消息传到了天锦,很多人在见到纸上写的工钱都跃跃欲试,但看完发现是去夔山后都纷纷摆手,谁都不愿为了眼前一点金银就不顾自己的性命,尹望舒继续贴着招工启事,往往都是些被工钱吸引来又被夔山二字给吓走了的。 忙活了大半天,仍旧没有人为此驻足。她一边贴启事,一边向众人解释:“夔山魔族已经不复再来,我在此向诸位保证,各位大可放心。山村被毁严重,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若是工钱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显然大家都不是因为价钱的原因不肯上前,而且仅凭尹望舒的寥寥几语依旧招不来人。 尹望舒不气馁,不厌其烦地继续解释。 有人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劝道:“姑娘啊,省省心力吧!那夔山附近可是刚出过人命,现在还有谁敢往周边去的。我不知你是为何人办事,总之在这里奉劝一句,这事不成,早些回去吧,别做徒劳功了。” 既然有人开了先,其余人也开口了:“是啊,这个时候让我们上夔山那不就是送死吗?” 这时的她纵使有一百个心向他们保证,但在这里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自己不能贸然自揭身份,就算说了又有几人会信呢?难不成真要她在众目睽睽下拿出隐月来,向大家再三说明魋乌首级已经被自己取下了吗? 等着自己的不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无名村村民,而是她盛云日后子民,她不能让大家失望! 尹望舒趁人未散尽,提高音量说:“我所言句句非虚,谁要是愿同我前往,工钱较上面再翻一倍!有谁愿随我前去夔山?” 纸上出的工钱本就比一般招工出的高,现在还在往上加价,之前看不出来,现在看来果真是财大气粗! 原本众人都打算不再理会了,听到面前不过十几岁的姑娘敢这么出价,又折了回来。 一人上前道:“这算起来要不少钱呢!小姑娘可不要随意叫价,问过这背后之人吗?” 大汉露出怀疑之色,说:“我在天锦干了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你啊!你该不是别人派来哄骗我们打白工的吧?” 尹望舒道:“绝无此事,诸位要是不信,出发前我可先付定金,绝对没有欺诈之意。” 人越聚越多,眼见自己有希望招到人,想着趁热打铁,机不可失,立刻又道:“谁愿同我前往夔山修筑民屋?” 人们踌躇不前,你看我我看你,始终不见有人迈出那一步。 这个时候尹望舒心里实在是慌,左右张望,急切希望有人能在此带头。 “我织云坊愿为姑娘出力!” 走过来的是一位姑娘,珠簪桃面,身穿莲青金里如意云纹裙,步履轻盈,笑着朝尹望舒招手。 是云涵! 尹望舒惊喜万分,忙问她怎么在这。 云涵调皮地眨了眨眼,说她在坊里听人说起她在这里招工,可一直招不到人,她就去请示坊主,得到许可后马上就赶过来。 她拉起尹望舒的手,语气中带有些撒娇的意味,说:“姐姐真是的,来了天锦不来看我就算了,遇到问题了也不来找我帮忙,是把云涵忘了吗?” 尹望舒笑笑,说:“怎么会呢?我之前还想着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找你,没成想你先来找我了,谢谢。” 两人叙旧之际,又一声应援响起。 “流裳阁也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她循声望去,来人一身琥珀色鎏金秋菊长裙,簪挽乌发,仪态翩翩。 女子身后还跟有数人,是有备而来。 尹望舒笑道:“朝桐姐姐,你们也来了。” 女子浅浅应道:“阁主听闻姑娘遇到难事了,恰逢阁中人手有余,便借与姑娘,不知何时启程?” 刚刚还在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纷纷拥了上来,都说自己愿意随同前去夔山,一时间大家争先恐后,就怕晚了就失了这个实难再逢的机会。 这下人手是确确实实的够了。毕竟夔山距离这里较远,一次能让越多的人进山是再好不过的了,况且各类建材也需人员搬运,肯定是多多益善。 翌日清早,尹望舒便将众人领进夔山,畅通无阻,直达无名村。 数十人踏进无名村,村民的反应却不如尹望舒所预料。 大家三五成群聚在各处,听见外面的声响偷偷探头来瞧,被人发现了赶紧收回头去,把看到的转述给其他人,就是不敢出门。 这种场面尹望舒尴尬之余也有些纳闷,明明自己才离开没多久,而且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内带人过来的,怎么大家都不出来呢?难道村里有变,大家要反悔了? 她随即变得严肃,在看到村长出来后更加紧张了,连忙上去询问村中情况。 老人神色如常,看不见惊讶,也不露欣喜,只是道:“姑娘既然带人来了,那就由我来做接下来的指引吧!” 村长没有直言出她的身份,尹望舒心下默默感激。 为了知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好像都不太高兴自己把人带来了,尹望舒决定试探着问问:“这几日大家可还好?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事吧?” 老人答道:“姑娘放心,我们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先前约定好的绝不会反悔。” 听到这里,她松了一口气。 在老人的指派下,众人开始分工,这里不仅有尹望舒带来的人,无名村的村民也在其中。刚开始村民们行事还有些拘谨,后面不断有人拉动氛围,渐渐活跃了起来。 身强体壮的跟大伙一起伐木搭筑基,干要活,虽然苦累,没有一声抱怨。过于年老体弱的,也都抢着去干递砖送瓦的活,不时还和外人搭话。 瞧着众人相处得逐渐和谐,尹望舒才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之前表现得如此怪异,原是他们隔世已久,对外人已经产生了另一种情感,说是排外倒不至于,在此之前不喜外人进村是村民们的普遍心声,只是自此他们的这种感观要发生改变了。 将他们并入盛云这一举措将会是影响超凡的,尹望舒一直明白,他们能过上比之前更好的生活也是她所希望的。 等到宫里派来人员和钱财,登记人口,计算花销,分发工钱,自己也还有不少事要做。 “喂!你干活能不能用点心?又撒一地了!” 男人气冲冲地朝瘦痞子喊道,望着眼前懒散绵绵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被叫到的人回道:“你以为我想来帮忙啊!要不是你们争着抢着要来帮他们的忙,我现在还在睡觉呢!”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凉快哪呆着去!” “不行啊,被村长他老人家看见了非得扒我一层皮不可!” 男人更气了:“那还不打起精神干活!再这样我可告诉村长了,看谁还修你那破房子!” “别别别,知道了,我认真还不行嘛!” 老男人挽起破洞的衣袖,哼着小曲继续干起来了。 “一榔头来一声响,有了房子才有婆娘……” 第72章 再度重逢 “望舒?” 陆正羲一声轻唤,驱散了尹望舒这些天来数不尽道不完的疲惫,眼眸逐渐变得清明,之前的困意也被一扫而尽。 她放下先前扶住额头的手,露出笑颜,道:“前几日有些忙,这才失神,羲哥哥继续说,望舒听着呢。” 面前人似有些动容,又不忍令她失意,只好继续说:“这几日我同赵兄在天锦北面,东面,西面三处山林发现可疑碎坛片,上面还残留有魔息,我们猜测这与前些时候的异象有关。” 尹望舒不禁表露疑惑:“南面的杏林未有发现吗?” 陆正羲摇头。 照常理,不该落下一处的,若不是他们处理及时 就是还没来得及动作。 她打起了精神,抛出疑问:“莫不是时候未到,魔族还未动手?” 陆正羲回:“极有可能。” 接着他发表了他的猜测,那就是此事有存在规律的可能。 尹望舒立刻领会,稍加思索,立刻道:“这月初三,我上次见到的异象便是在那个时候!” “我在晨栖观得异象是在你之前,前十日,赵兄又在我前十日观得,此前并未留意,这个规律是否可循还有待商榷,要等林星他们到了才知是错。” 尹望舒道:“看来魔族并未像表面那般平静,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之后要更加仔细了。” 她手托着下巴,眼里亮晶晶的,望着眼前人,说:“上次我们五个人齐聚还是五年前呢,虽说出了点差池,这次再聚天锦,定会有意义得多。” 月华透过窗棂落于两人,如披雪衣,淡淡月光增添了几分润泽,远远望去倒真有几分仙人之姿。 回房前陆正羲递给尹望舒一物,一个富有绸缎色泽的紫黑木盒,尹望舒认出来那是自己送出去温兰香,没想到对方丝毫未动甚至还给带过来了。 陆正羲不做过多解释,说:“眼下,望舒比我需要得多。” 自己万般欢喜送出去的东西最后又回到了手中,尹望舒最后还是收下了,不仅事出于确实需要,此香极为珍贵,只有在自己身体不适母亲才会让人给自己点上,其他时候连母亲也是简省着用。温兰香的助效一贯显着,每每点上过后都是一夜无梦,酣睡到天明,也难怪母亲当初会将它送来了。 如今昔人不复,再有故人香,燃起故人思。 又是一夜好睡。 第二天起晚了,正好碰见陆正羲出门,尹望舒也想让他尝尝盛云的茶点,索性就不在客栈吃了,一同去了那家小茶摊。 这天依旧很多人,有人静静吃茶,热茶配上刚做好的早糕,无论细品还是慢咽,闲闲哉哉可以坐上好半天,加上周围人谈天论地的声音,自己也时不时加入其中,开口后就连时间也忘了,最后还要人提醒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二将茶点端上,说了些客套话,尹望舒热情应着,给陆正羲介绍了起来。 陆正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笑道:“此处甚是有趣,店面不大却是热闹得很,晨栖不曾有吃早茶的习惯,今天多谢望舒带我亲身见识。” 尹望舒喜笑颜开,说:“等到了盛云,望舒再带羲哥哥尝尝我们那儿的水晶虾饺和千层油糕,那些可都是盛云的招牌茶点呢!” 她小口吃完最后一块,陆正羲见状为其倒了杯茶水,小心递给尹望舒。 “有些烫。” 嘴里头的东西还未完全咽下,也不着急,尹望舒点着头“嗯”了一声,双手接过。 就在此时,尹望舒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要经过。 她立刻招手,笑着脸喊了出来:“赵兄!” 赵景回的脸色貌似不太好,在尹望舒记忆里他的脸色好像就没好看过,甚至连一个笑容也没瞧见,经常是耷拉个脸,不是在皱眉沉思,就是一脸漠视,若是不认识他的人见到他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心冷之人。但尹望舒只觉得他是那个在危急时刻永不放弃伙伴的好兄长。 赵景回向尹望舒看去,又扫过正在递茶的陆正羲,脸色好像更不好看了。 他的脚步愣了那么一瞬,只是朝两人点头。 瞧他动作好像是准备往回走了,刚往后挪的脚又滞住了,脸色变得更糟,似是有所思考,最后还是向他们走去。 尹望舒看出不对劲,疑惑道:“赵兄这是怎么了,踌躇不前的?” 人走近了,陆正羲想叫对方一起坐下来吃茶,被对方果断地拒绝了。 他抛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样冷漠的回答两人皆有预料,但并不影响两人继续吃茶。 “赵兄这几天一直在为寻找线索的事奔波,早出晚归,实在不容易。” 尹望舒走在路上这样同陆正羲说道。 陆正羲回:“确实是这样,赵兄虽不善表达,我们应当体谅多些。” 两人穿梭于攘攘华街,不乏朱楼大铺,两边也有不少贩卖有意思的小玩意,造型各异,引得好些少年童幼驻足。耳边充斥着各种叫卖声,在众多声音里,有几声尤为熟悉,刹那间尹望舒感觉又要见到故人了。 “谢哥哥,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少女从一众彩漆瓷器中挑了一个粉嫩的莲花小瓶,左瞧右瞧。其瓶大不过掌,不知是何用处。 “我觉着不错,店家,这个我们要了。” 少年大大方方地付钱,在听到身边人又一声的“谢哥哥”后笑意更是要溢出来了。 透过人缝,发现是谢林星和云涵在一起,尹望舒惊喜转头,对陆正羲说:“是云涵和林星!我们也去看看。” 四人再度重逢,尹望舒不忘谢谢云涵那天的鼎力相助,上次没来得及好好感谢,这次两人聊得不亦乐乎,一同在摊前开始精挑细拣,互相相看,口中不停发出对那些玲珑摆件的赞美。 反观另一边,场面就有点尴尬了。眼见旁边两少女聊得越发火热,这边却是无言相对。 最后,陆正羲微笑不失礼貌地说了句:“好久不见。” 谢林星愣愣地笑了两声,笑得极其心虚,回:“你也是。” 陆正羲微勾嘴角,说:“那日你不辞而别,现在还是要谢谢你的照顾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 陆正羲不语,温和地看着眼前渐显不安的少年。 这双在外人看来无比纯善友好的眼神,盯得谢林星如同被剧毒蛇蝎咬上了一般,不敢过久直视。 第73章 决策 日薄黄昏,天边染上了大片橘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古色古香的楼阁上。日光变得柔和,透过云霞洒在宁静的庭院中,屋檐上披着碎金翅翼的鸟雀投下来的身影也被拉长,往上瞧,不远处的炊烟袅袅,升入云层。 这个时候往往是店里来往顾客的高峰。房内桌椅一尘不染,床铺折叠整齐,夕阳的落入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一抹暖色,照在身上也如盖衾,好不惬意舒适。尹望舒靠窗而坐,面前是烧有新茶,手里端起一杯,望向天外,轻抿一口,好像才刚沾到嘴边,又放下了。 在先前的小院里常常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碧天,偶尔有几只飞鸟不着痕迹掠过,现在俯眼看天锦,满目琳琅,真正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走廊里传来店里伙计殷勤的招待声,应当不止一两个,想必是个大人物。尹望舒依旧看着窗外,对门外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喝茶。 “我不喜人打扰,你们先去忙吧。” 清丽的女声中充满疏离意味,尹望舒听得心上一惊。 这声音,是络珠姐姐吗?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她决定立刻出门去瞧瞧。 正巧,何络珠要关上房门,就看见对面尹望舒朝自己招手,喜色不藏。 “络珠姐姐!” 一双清冷绝佳的美眸闪过一丝惊讶,青袖玉手离了房门,何络珠表情没有太大变化,面向尹望舒走去。 何络珠一袭竹青色齐腰襦裙,腰佩青玉海棠禁步,头饰仅仅简单不过的一支天水碧玉簪,就已是人间绝色,一举一动尽显清尘脱俗。 “他们都到了吗?” 尹望舒如实回答:“赵兄出门去了,林星也应该晚上就会回来,现在只有我和羲哥哥在这里,不过今天晚上大家就能一聚了。” 何络珠面无表情,道:“好,若你们都没什么事,就叫他们今晚来聊聊接下来要做的事吧。” “好。” 在应完这声好后,尹望舒有种成为别人小弟,替人办事的感觉,不过络珠姐姐自带气场,好像自己也有点被感染了,像是要组织一场惊世密谋,自己则是那个将所有人连络到一起的中间人,颇具神秘感。 夜色朦胧,房间里烛火昏暗,无人围坐在一张古色方桌,桌上是从各处搜寻到的瓷片,或大或小,最大的差不多半个茶盖大小。 “北面,西面,东面,找到的就这些,他们有做清理,但到底是有遗漏。” 赵景回最先发话,之后左右相顾,看其他人反应。 陆正羲道:“这月初三,上月二十二,十二,前三次异象出现的时间皆隔了十日 ,我们还需知道那第一次异象显现的具体时间……” “我知道,是上月初二!”谢林星得意洋洋,还提了一嘴那天的炮仗响亮非常。 当第一次异象出现时各家都没有做出实际的行动,但接二连三的诡异天象让各方都逐渐不安,晃晃高位也如坐针毡,如今这世上有一个魔君就已经难对付了,若是再降魔族,这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何络珠坐在一头,流露出些许不屑,“既然有了这个规律,我们就在十三那日去南面杏林瞧瞧,看到底是不是魔族作为。如果是,就将他们一并拿下,留几个活口作拷问。” 尹望舒发出疑问:“既然有四次异象,为何只在三处找得残留?”说完,又看向大家寻求回复。 赵景回去杏林搜寻过了,的确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后来的陆正羲也去过,同样没有发现。 现在没有人能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往坏了想,如果魔族已经把该做的全做完了,他们此行便是白费力气,其后果更是不敢预测。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计谋了,只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寄希望于南面的杏林魔族确实还未动作。 陆正羲视线落在桌上的碎片,其裂损处随着烛火闪烁着微光,接道:“如果这些都是魔族有意为之,在南面设下陷阱,到时我们就真中了他们的圈套,不是没这个可能。” 他的眼里透着冷静与谨慎,给其他人提了一醒。 一旁的谢林星双手抱拳,满不在乎地说:“不管怎么样,十三那天我们是一定要去的,再怎么说,我们五个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 思来想去,再找不到第二个办法了,就算那天会是陷阱,他们也要一探究竟,总好过无作为。 时间已经定下来了,距离全员出动只剩两天,除了谢林星天天嬉笑着脸到处跑外,其他人都格外肃穆认真。 这天尹望舒出门之际正巧碰见谢林星回客栈,对方看到自己眼里顿时冒起了光,挥了两下手,带着他灿烂的笑容朝人跑去。 看他着急的样子,又是刚从外面回来,难道是又发现了什么惊天美食要来告诉自己? “望舒!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抢先一步说:“我猜定是与好吃的有关,对不对?” 谢林星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说:“真准呐!” 虽然现在自己对吃食暂无太大兴趣,但不好磨灭眼前这个少年的满腔热情,佯装好奇询问是什么样的美食,竟能让吃过各式人间美味的谢小爷一路记到现在。 “称不上绝味,但外相确确实实是一绝。” 原来在出云街头有人办了一场糖人展,在场都是做糖人的老手,现场现做,吹画皆有,做出来的糖人有状如飞鸟的,有圆润小兔,飞禽走兽都不在话下,每一样都栩栩如生,师傅们炉火纯青的手艺也是让人看了眼花缭乱,见过的没有不叫好。 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花钱。那位幕后主办承诺过了,要是谁投壶投中了,他自掏腰包,送糖人,不收钱,每人只许一次机会。 像这样不收钱又好玩,还能见识到糖人师傅们大展身手,很多对糖人无感的人也都起了兴趣,围过去瞧,就算自己没有中,也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别人投,亦或是惊叹老师傅们出色的手艺。 尹望舒也被这话吸引住了,惊奇道:“当真有这么有趣?” 谢林星道:“我刚刚的话于那场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去了就知道了,绝对大饱眼福!” “多谢,我现在就去找羲哥哥陪我一起去!” 谢林星挠挠头,有些不解,说:“啊?他应该不喜食甜吧?再说人那么多……不过想来那场面确实难遇,见见也好。” 第74章 糖人盛会 不巧的是,陆正羲不在。 尹望舒找旁人问了才知道,对方大早就出门去了。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她决定自己先去看看,到时候带个小糖人回来,再给他讲讲自己的见闻,要是陆正羲实在有事,这样做也不耽误。 这天的出云街热闹超常,源源不断有人往前行,与自己背道而驰的却是少见。 身旁不断有人在催促同伴走快些,尹望舒也确实见到了手拿糖人一蹦一跳的路人,同时也招来了不少同自己一样艳羡的目光。有人手里拿的是扁平的糖画,拿在手里像一把小扇子,只是会被人时不时舔上一口。她也见到鼓鼓囊囊的小糖人,每一个都是活灵活现的,难怪这么多人往街头赶,尹望舒看得心里直痒痒,也想去赢一个糖人回去。 摊位占了有两丈宽,锅里棕黄色的糖水在不停冒泡,折射出闪耀的光泽,煞是诱人。有五个师傅正在专注地做着糖人,他们看上去都有些年纪了,可拿勺的手都稳当得很,全神贯注于自己的作品,斑白的发丝似乎也在向众人证明他的手艺绝对使人信服。盛有糖稀的小勺随枯褐的手在石板上游舞,糖稀以细线状缓缓流出,师傅自是胸有成竹,用他那娴熟的手法不到眨眼的功夫糖画就完成了。那是一只翩翩的蝴蝶,翅上的鳞片清晰明了,细细弯弯的触角极度还原,作画人的技艺可见一斑。除了作糖画,还有吹糖人的。师傅先是取下一团加热好的饴糖,揉成圆球形后将一端拉细,时候到了马上截下细端,接下来就是像折断的细口内吹气,这个时候要运用上灵巧的手法,边吹边捏,心里想着小动物的可爱姿态,手随心动,当然更多的是熟手记忆,不多时,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鹿就捏了出来,那对鹿角属实生动,惹人怜爱。 旁边就是投壶区了,也围了不少人。 一位长相明艳的少女冲拿箭的男子喊道:“看好了投,现在就靠你了,一定要中,我一定要拿到小蝴蝶!” 尹望舒还挤在人群里,看不见前面是什么情况,排队投壶的人实在太多了,在旁边看人投壶的也不在少数。 短暂的沉寂过后,只听众声喝彩,叫好连连,想必是中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见得一位妙龄少女手持蝴蝶样的糖人,拉着身旁人的手满意离去。 最后实在受不了陌生人的连连推搡,尹望舒退了出来。 “好多人啊,我怕是拿不到糖人了……” 就在她灰心之际,一道声音又让她眼前一亮。 “望舒。” 陆正羲从人群稀疏处走来,徐徐雅步,朝她走去。 尹望舒小跑着迎上去,说:“羲哥哥,你也来了!” 陆正羲道:“望舒是来观赏糖人制作的吗?” 尹望舒道:“我原是来投壶的,要是中了就能赢走糖人。”接着又道:“到时候让羲哥哥好好看看。” 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和他一起来见见这场面,只是没见到对方,替他看不到如此绝技而惋惜,所以才有了投壶赢糖人的想法,没成想两人在此处碰面,这样一来投不投壶貌似已经不重要了。 他听完后面那句话神情明显一顿,半晌,问道:“为何会想到给我看?” 这一问在尹望舒听来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她不假思索回道:“因为今天的糖人很难得,而且比上次我们见到的要有意思得多。” 对方的眼神逐渐认真起来,少了几分矜持,多了几分热忱。 “怎么了吗?”尹望舒不解,今天的陆正羲较往日有点不同呢! 陆正羲舒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又问:“那你可还要继续等待投壶?”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没能挤进去,于是她尴尬地回应道:“这里的人比预想要多得多,但若是羲哥哥想要,望舒便去赢来。” “比起于茫茫人海中苦等甜来,我更想用这段时间与望舒去别处看看。今日此地的人繁多,往日的闹市相比之下应当更值得一游。” 尹望舒扬起嘴角,笑容明媚,道:“好啊!” 两人相伴离开时,她隐隐感觉有人正盯着自己,身边过往的路人太多,心里一直没准。 直到有人出现,拦了他们的道。 “没错,就是她!尹……易,易,易姑娘,好像是这么叫的。” 肥腰肚圆的男人先开口,手在指人的同时拦住了两人的路。 说句实话,尹望舒在听到“尹”字的时候心一下就提起来了,还好对方不清楚,后面改了口。 另一位瘦瘦长长的男人贼眼扫过两人,上下打量,说:“本来还没留意,你俩站一块我就想起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哪俩冤家!” 陆正羲面露厌恶,仍是稳住了,道:“二位如果又是来找打的,在下愿意奉陪到底。” 这种情况,尹望舒知道自己不必多言,身边人就能帮自己摆平麻烦,保持不语,神色平静地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那人背过陆正羲,面朝尹望舒,刚要开始他浮夸的动作表演。 陆正羲挺身站出来,尹望舒也下意识向后躲。 男人不耐烦地说:“躲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好人,呸,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今天我们是替公子寻人的,我们家公子正在找你呢!” 尹望舒不禁好奇:“你们家公子?”眼神逐渐从疑惑转为鄙夷,谁家公子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办事啊?先不说自己在天锦并未结识什么公子哥,再说使这样的手下看来那位公子的品行也能窥见一二了。 “这你别管,跟我们去了就知道了。”男人毫不避讳地伸手去拽尹望舒的衣物,吓得尹望舒直往后退,男人的无礼也是直接激怒了陆正羲。 “拿开你的手,我们不认什么公子,你们也别再来烦我们了。光天化日下还想动手不成?” 他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做出最后警示。 胖乎乎的男子改了副求人语气说:“我们没想动手,真是公子要寻人,你们要不信可以去前头看看,他就在那儿坐着呢!” 第75章 入林 这两人带给尹望舒的印象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去吃茶从没见过付钱,要么赊账,要么只喝冷茶什么也不点只顾着和旁人聊天吹捧,被本地人称作“蛇鼠二赖”。联想到上次他们合伙骗人钱财而后对自己恼羞成怒寻报复,她便觉得这次肯定也是有所图谋,欲行不轨,不想同他们再费口舌,用手拉了拉陆正羲的衣袖,低声说:“我们快走吧,别管他们了。” 见人要走,其中一人急得要跳起来了,赶忙吩咐同伴叫他快去叫人来,另一人一刻也不再耽误,匆匆往人海里跑。 “别走啊!我之前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但这次绝对是真的!” 瘦个男子着急得就差要发誓了,既拦不住就一直在旁边跟着,两只手左右比划个不停,语气也降下来不少,依旧没有打动二位。 “哎呦呦呦!我的老腿!” 出于好奇,尹望舒还是去瞄了一眼,刚刚跟着他们的男人单膝着地,貌似是摔着了。 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一把扯住无赖的衣领,怒声道:“二赖子没长眼啊!你二爷我都敢撞!” 无赖再三求饶,大汉依旧不让他走,还说要把之前的账算完。 突然,她感到一股暖意自手掌传来,要是放在以前,第一反应就是赶快甩手,可这次,竟鬼使神差地接住了,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觉得自然得很。 “走,万一他们追上了就麻烦了。” 再次十指相扣,尹望舒心跳加剧,只觉得全身不能自主动弹,可以说是肉身麻木地任由陆正羲拉着自己走。 快步走过一个岔路口,陆正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条人多的道,一通弯绕,最后在一间绸缎铺前停下,再往前,就是织云坊了。 看身边人没有立即再继续走的意思了,尹望舒这时候大脑飞速运转,握紧了手,面露担忧,对陆正羲说道:“这么远,他们应该跟不上了,羲哥哥你还好吗?我感觉你今日和以前有些不同,可是遇到了什么?” 这话虽有转移对方注意力之嫌,但这个疑问是早就想问的了,他今天确实反常。 行人匆匆,来来往往,周身充斥这各种陌生的声音,面前人定定地看着她,几度想开口,最终都被不知什么给压了下去,喘息声也跟着变得不规律起来。 陆正羲的好看不是剑眉星目的的俊美,而是那恰到好处同美玉一般的温润,从面部轮廓到柔鼻澈眼,未有一丝凌厉感,永远是和顺谦谦,一颗热诚的心还同存把握住分寸的自持。 此时就是这样一双清水眼对上了尹望舒的盈盈杏眼,她不知所措,相扣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对方似是终于有了反应,道:“望舒,明日还有要事,我们先回去,过后再游天锦,绝不是刻意推脱。”语气中夹带着以前不曾有过的祈求,又靠近了些,“可好?” “好。” 尹望舒不明其中,眼前站着的的的确确是她的羲哥哥,不再多想,一同回了客栈。 行至檐下过道,碰上赵景回刚好要出门,他的视线一接触到两人牵着的手时就如同撞上了烫红的烙铁,迅速别过脸去,就当是没见到一样毫不理睬。 陆正羲轻轻松手,她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抽回来。就在脸红羞怯之际,余光瞥到了里面红木桌旁一抹青色身影,尹望舒转头,看见了手端茶杯,纹丝不动的何络珠,也看向他们,身边还坐了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眉目清秀,只是眼底蕴着无尽的冷色。 不知道何络珠保持了这个动作多久,反正在被发现时眼波随即流转到了手里的杯盏。但是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尽,只剩杯底留有薄薄一层清润。她自然垂眸,茶杯被置于桌上,身旁男子立刻又为其倒了一杯,也不再看外面的人。 这期间四人没有一人开口,旁人也都自顾自地端茶跑腿,一切如常。 “羲哥哥我先回去了!” 尹望舒一溜烟就没影了,陆正羲却不急着走,朝另两人颔首,何络珠稍稍点头,算是回应。 夜里,正当她要睡下时,房门传来敲门声,开门发现是何络珠。 想起白天的尴尬场景,尹望舒正愁不知如何开口,对方却是主动关怀起了她的安好,一时受宠若惊。 窗缝偷溜进来的晚风吹起覆在她清薄瘦肩上柔软的发丝,何络珠语调慢下来,月光衬得她雪白细腻的脸庞更加美艳,语气中带着白日里少有的柔意,丹唇轻启:“明天就要动身了,你年纪最小,历练也不够,”说着拿出了一个海螺,递到尹望舒面前,继续道:“你拿着它,若是我不在你身边时遇见了危险就吹响它,我感应到了就会马上过去。” 尹望舒惊喜接过,笑着道谢,何络珠不再多停留,最后说了句关紧门窗就离开了。之后她见那上面留有一个小洞,正好用线把它串起,方便系在身上。 翌日,一行五人踏上了去杏林的路。中间谢林星一直说笑个不停,尹望舒很少搭理,就算是开口也是极其敷衍地应他的话。何络珠同赵景回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自出了门就一直闭口不言,谢林星想去逗逗陆正羲,被人三言两语止了嘴。 谢林星忍不住说:“不就去除个魔吗?都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什么?” 无奈,既然找不到同自己聊天的人,谢林星就在路上自言自语。 “好大一片林子啊!比起你们府上的那几棵真是靓眼多了,陆兄你觉得呢?” 陆正羲不动声色道:“你又未见过府上的杏树开花,如何能贸然下定论?” “我猜的。”谢林星以戏谑的口吻说:“你府里的杏树哪怕开得五颜六色,也比不上这到时候漫山遍野的花海吧?” 陆正羲不说话,谢林星眼见自己占了上风,更加得意了,随手摘了一朵开得正烂漫的杏花,递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问:“我没见过府上的花,陆兄帮忙看看这花和你家的可有得一比?” 他依旧不说话,估计是懒得搭理。 谢林星又开始了:“不说话就是自惭形秽了,对不对?” 陆正羲扭头给了谢林星一个你随意我不在乎的眼神,谢林星立刻以他不同于常人的理解开始分析:“看来是这朵不行,那换一朵,我再去找找。” 其他人依旧不语,只当是玩闹。 尹望舒看不下去了,想要制止,叫住他:“林星。”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惊吓,众人一惊,赶紧过去查看情况。 谢林星痛叫:“这好好的树怎么缠了这鬼东西!” 原来是被刺伤了手,约莫两寸的伤痕,犹如一条细长的红线,几人赶到时还在不停往外冒血。 赵景回是第一个瞧见的,二话不说撕下一块衣角,动作麻利地为谢林星裹上。 何络珠不同于满眼担忧的其他人,眼中尽是无语。 包扎好了,谢林星还是一脸苦相,心疼不已。久不说话的陆正羲这时说了句:“府里的杏树定期会有人照护,不会有诸如荆棘刺藤之物,可放心观赏,百闻不如一见,你若是来了,我一定恭候。” 第76章 突袭 谢林星看上去气急了,一时又找不到话回怼,心有不甘地将气全咽下了。 一道稳重的男声响起:“这不是一般的藤。” 他就像遇到知心人,激动回道:“还是景回兄懂我,这当然不是一般的疼了,可疼了!” 这话一出引起一阵无语,没有人回他。 谢林星这才发现人都围去赵景回那边了,原来是发现了刺藤的不寻常处,正在招呼他们过去。 “小爷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藤!” 尹望舒看见缠树的藤蔓也不禁好奇:“这种颜色的藤蔓着实少见,藤叶已经掉光,上面的刺却是一根未损。” 树皮色的藤蔓上长有突兀尖刺,陆正羲低沉着眸子,顺着藤身望去,不过手指粗细,绕过低矮草丛还缠了一棵杏树,拨开腿边杂草,它的真面目让人不寒而栗:地上的藤蔓如网交织,密布脚下,尖刺更是布满藤身,每一根都细如针尖,有半寸之长,若是谁脚下不留意踩上了,其痛楚可想而知。 “小心脚下!” 何络珠注意到了草丛里的动静,重重拂袖,用气波将杂草震压住,地上的藤蔓一下全暴露了,密麻如织,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家都在寻找声音的源头,忽然,谢林星大叫一声救命,众人不约而同望去,看见藤蔓正如长蛇蜿蜒着前进追赶谢林星,尽管有披星在手,还是被满地追着他跑的魔藤吓得慌了神,胡乱挥舞几下,非但没有击退它们,反倒是激怒了魔藤,加快速度追赶。 “小爷我最讨厌这种带刺的玩意儿了!” 赵景回拔剑将藤蔓斩断,录日也及时出现挡住了后来藤蔓的攻击。 谢林星被吓得不轻,赶紧跑回去和大家站一起,心有余悸地躲在陆正羲身后。 之后赵景回立刻警觉起来,提醒其余人:“估计是魔族设下的陷阱,大家小心了!“ 之前被砍断的藤蔓继续蛇行,向围作一团的几人靠近,陆正羲托举录日升空,金光乍现,形成一道圆形屏障,将众人罩在其内。 不止是那几根断藤,周围加起来有数十根藤蔓正在朝他们靠近,在离近屏障的地方停下,试探着向前探,犹如毒蛇在吐它的蛇信子。 陆正羲安抚众人道:“大家不必慌张,我来解决他们。” 说是让大家不用慌张,其实指的就只有从一开始就惊慌不已的谢林星而已,其他人倒没有流露出太多惊恐。 谢林星听到这么说不免要打击他一番:“你这录日又不能攻击,难不成让他们主动过来撞死在上面吗?” 陆正羲不答,伸出食指和中指抵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其屏障顺应小了许多,并且还在不断往回缩,那些藤蔓见势又围近了许多。 谢林星傻眼,流露出莫大的懊悔,在陆正羲身边好声好气地乞求:“陆兄陆兄你是不是念错法诀了,这罩子怎么还变小了?” 他闭上双眼,仍旧不理会。 谢林星更急了:“我收回刚刚的话,陆兄也别念了,再念我们都出圈了!” “陆兄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够了!” 随着何络珠终于控制不住的一声,谢林星才消停,隔着陆正羲的身体偷瞄刚刚发火之人,赵景回同尹望舒也被震住,不敢说话。 “正极道反,阳化焰生。” 短暂的寂静过后陆正羲念出法诀,同时把身边还在惶惶不安的谢林星吓一大跳。 金色屏罩瞬间从顶部化开一个口子,迅速向外延伸,而且高度也在降低,顷刻间就把外围聚集的藤蔓统统罩住,熊熊火焰灼烧,四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火烧声。 本来就是枯藤,烧得自然也就快,不一会儿就都化为灰烬了,而地上的杂草野花却未受影响,依旧郁郁葱葱。 尹望舒感叹道:“先将他们引到一处,再一网打尽,羲哥哥好厉害啊!” 陆正羲回头询问有没有受伤,尹望舒摇摇头,把目光转向谢林星。此时的他又换了一副不屑的表情,走近陆正羲,说道:“真没想到陆兄还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见识了。” 对方不恼,缓缓说道:“以退为守,转守为攻,而非如你所言。” 赵景回时而半蹲身子,时而低头走动,似是在研究什么。尹望舒过去瞧,发现火烧后有一条长长的灰烬,往前看也看不到头,再观察其他藤蔓留下的灰烬,皆是不过两三尺,唯有脚下这根异常引人注目。 尹望舒用手指沾碰上一些,说:“这会不会是一种指引?” 何络珠回道:“之前的指引时断时续,不妨跟着它去看看,就算不是我们要找的,能碰上其余的魔藤一并除了也不失为一种作为。” 再行动时何络珠不忘投给谢林星一个极具震慑力的眼神,此后这一路他便没再开过口。 越往深处走,杏树林越发幽静,密集的枝叶遮挡了上方天空,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的光线显得阴暗而柔和,行走其间仿佛是被它们包围其中。偶尔有微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拂过光影斑驳的地面,吹向神秘之处。 那根藤蔓就此断了,毫无先兆,所断的那头就同一开始烧断的那一端,手指粗细,尖刺犹在,半分不同也没瞧见,就像是被有意截断。 有过之前被埋伏偷袭的经历,众人都不敢大意,分头在附近寻找。 谢林星最先有了发现,召集其余人过去。 在丛丛野草的覆被下,一个阴暗的山洞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山洞入口处被厚重的石块和藤蔓所掩盖,靠近时便会感受到一股阴冷的气流迎面袭来,即使身处春日暖阳下也不由得打寒颤。 赵景回一如方才将周围的魔藤斩落,用剑干脆,只三两下就除干净了。 从外面看,洞内一片漆黑,光线无法穿透,其深度也不得而知。 又是一个山洞,于尹望舒而言有几分熟悉,无名村种种好似历历在目,虽然最后已经尽全力地去补救了,但还是不敢细想,晃了晃头,再集中精神。陆正羲看见了,悄悄移近了些,出声道:“还好吗?” 尹望舒回道:“没事,不用担心。” 赵景回将正云剑直插地面,嘴里念了两句,接着所有人便看到了抖动剧烈的正云剑,最后甚至拔地而出,不受控制地击上洞口的岩石,少顷,石块粉裂,正云又回到了赵景回手中。 他回顾众人,语气严肃说道:“洞内魔气深重,恐有埋伏。” 何络珠并不在意地瞧了他一眼,转身对陆正羲说道:“正羲,你也试试。” 赵景回原本冷峻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微小变化,很快又被漠然冷色盖去了。 陆正羲没有迟疑也探测了一番,得到了和之前一样的结果。 第77章 中计 他们要找的很有可能就在洞内,至于山洞究竟有多深,里面藏了什么不进去是永远不知道的。但魔藤既然在这不远处就离奇断了,难保不会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 “里面就算有埋伏,我们既已走到这里,难道还想着退路吗?不用怕,就算有也只会是些怕见光魔族喽啰,不足为惧。” 何络珠说完视线扫过几人,若有所思,做出决定,说:“我在外面为你们把风,你们进去。”随后看向谢林星,问他的伤怎么样了,谢林星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回答要紧的话,就极有可能同她一起留在外面,因此谢林星连连摇头,表示只是小伤,何络珠便没再对他多说什么,由他去了。 虽然凶险,但也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较为周全的办法了。 临走,何络珠特意嘱咐了一句:“进去之后别走散了,都互相留意一些。” 较靠光的洞壁还能见到青苔,越往里走周遭越发阴凉,尤其是洞口时不时传来的诡异风声,使洞里的气氛更加阴森。 陆正羲一手托着录日走在最前方,起初还能勉强照清前面的路,到后面仅录日发出的亮光被可怖的阴暗一点点吞噬,所能看清的就足下三步之内而已,几人也比刚开始离得更近了。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谢林星拽着前面人的衣角出声道。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洞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让人毛骨悚然。联想到洞口处的魔藤,几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在谢林星的央求下,陆正羲将手里的录日变大了些,光也更强了。众人眼见安心多了,可尹望舒却发现了光亮照映下那张略显疲惫的侧颜,不免有些担心。 又行进了一段距离,还没走到尽头。 让人为之一振的是前面转角处透有微微亮光,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里面已经不存在什么不测了,他们早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一通弯绕,总算是见到了另一番天地。或大或小的石块杂乱堆积,四面岩壁,光束自头顶射下,尹望舒循着光线向上望去,应该是外面的阳光照进细缝落入洞穴内,还可见空气中飞扬的微尘。 尹望舒想起一路为他们照明引路的陆正羲,走到其身边询问状况,对方勉强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安慰着说没事。 她不放心,说道:“你先在此处歇息吧,我就在你旁边为你守着。” 之前一直用法力维持录日的发光状态已耗费他太多,陆正羲收起镜子,寻了一块有阳光洒落的岩石坐下,闭目养神,气息逐渐恢复平稳,衣角和发丝在受到照耀后隐隐泛起淡黄色的微光,尹望舒则手持隐月弓守在身边,时刻注意周围有无危险。 其他人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路径可走,而且也没见到任何对他们产生威胁的东西存在,这更让几人不安。 谢林星一番查看,一无所获,本就辛劳耗神的他把披星往地上捶击,哪料脚下突然泛起绿光,并向四周扩延,他登时提高警惕,叫其他人一起来看。赵景回跑了过去,见到地面上酷似阵法的光迹,陷入沉思。 “你怎么发现的?” “我就敲了两下,就像这样。”谢林星给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这次光阵又有变化了,光迹变得愈加清晰,光芒也更甚之前,一些怪异符号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谢林星惊呼:“这是个阵法!” 另一边的尹望舒由于放心不下陆正羲,便留在原地观察着周围,看到他的脸色逐渐有了起色,心头也稍微有了舒缓。 那边赵景回继续保持谨慎,怕有机关陷阱,不敢轻举妄动,谢林星听了他的话去找寻破阵之法。 赵景回弯腰捡起挂在石壁上的一截断藤,拿在手里检查了一番,上面的刺看样子是被磨损掉大半了,完全就是一根枯藤。另一边谢林星也找到了几根一样的枯藤,出于报复心理,随手扯出半掩在石缝里的另半截。 “让你吓唬小爷!” 感觉到剩下的部分似乎卡在里面了,谢林星握紧藤身用力一拽,没想到这次竟出乎意料地轻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赵景回扔下手中的东西,问道:“怎么了林星?” 他尴尬地回道:“这魔藤怪长的……没事没事。” 虚惊一场,赵景回盯着地上的东西看了一会儿,之后就走了过去,做出了同谢林星一样的举动,只是稍稍用力,便拽出了两三尺,还没有见到头。 “不是吧,这么长?”谢林星发出一声疑问。 突然,地面的魔阵光芒不再,原先光涌之处如流水遇阻,其光也逐渐微弱,那些符号出现断裂。 谢林星惊讶道:“阵法破了?” 赵景回皱起眉头,说:“不对,有古怪。”说完退后几步,满眼戒备地观望四周。谢林星不解,也还是跟着向上看了,果然,发现在距离他们丈高的石壁上有东西在爬,手指着方向叫出了声:“快看那儿!” 另一边尹望舒听见动静后好奇转身,却不料四下突然变得漆黑,刚想问是怎么了就感觉有如长蛇一般柔软细长的东西缠上了自己,并且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把自己往一个方向拖拽,紧接着自己的呼叫声同震耳的石壁倒塌声混杂,只依稀听得谢林星的大声呼喊。 陆正羲猛然睁眼,四周黑黢黢一片,耳畔是同伴渐远的呼叫和石碎的轰鸣。 灿灿金光破除黑暗的压沉,照映出地面细长交错的藤条,不见人影。 “望舒!” …… 在无尽的黑暗里,藤条捆得越发紧了,上面的刺不断刮蹭着衣物,尹望舒挣扎了会儿,无济于事。 “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去死的。”后面又补了一句:“虽然你早就该死了。” 听声音是男子,并且还在朝尹望舒靠近。 忽然,周围齐齐亮起了明火,久不见光的尹望舒由于强烈的刺痛感被迫闭上了眼,缓了片刻才慢慢睁开,却依旧有着强烈的不适。 尹望舒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靠近,抬头发现一盏明灯就在离自己脸颊咫尺的位置,里面的火焰烧得正旺。当发现眼前提灯的男子一袭白袍时,昔日回忆涌入脑海,一股怒火自心间燃起,在火光的映衬下,她惊恐地发现发现对方的脸殷红不似常人,手也是一样令人心生恐惧的红色。 那人轻笑一声,提灯的手往前挪了一些,眼见笼罩烛火的轻纱就要贴上了,他赶紧别开脸,这时一只爪子抓起了她的下巴,那人将脸凑近,强迫尹望舒直视他。 “怎么,不认得了吗?你再好好看看。” 尹望舒对上那双恶狠的眼睛,全身开始战栗,呼吸也变得不稳。 忽然,她猛地拽住外层薄纱,晃动的烛火引燃了外层的轻纱,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藤条感受到火焰后不再收缩,一瞬间松了绑,没了束缚的尹望舒也及时脱手想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却被对方死死掐住了脖子。 “在我面前耍小把戏,你真的很想寻死。” 对方的表情逐渐狰狞,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第78章 脱险 尹望舒用自己的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左肘猛然攻击其下颌,趁对方不注意伸腿直击肘关节。男人上下吃痛一时松手,尹望舒把握机会再次出手将其击退。 虽说暂时脱险,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不敢放松,马上又召出隐月弓,戒备四周。 不等男人出手,四面岩壁上的魔藤先发起了围攻,如长蛇般涌去,尹望舒拉动弓弦,三箭齐发,男子躲过一箭,脚边的藤条却被因此钉上,一番翻腾也挣脱不能。 她乘胜追击,瞧准方位想再次拉弓,男人见势不对一甩衣袍,燃着的火一下全都灭了,一切都恢复了之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尹望舒心下大惊,耳边只余魔藤沿地面爬行发出的摩擦声和男人的冷哼。 “把戏不少,待会儿我会一并给你算上,再将之前的账,一点一点讨回来。” 正当此时,一个角落透进来微弱的光芒,尹望舒瞧见了希望,刚迈腿不料正好踩上藤条,意识到不对后赶紧移开脚,但为时已晚,狡猾的魔藤顺势往上游走缠住了一条腿,她摸黑靠感觉用另一只脚死死踩住正缠在身上的一藤。 周遭再次变得光亮起来,尹望舒抬头看去,陆正羲手持寒落从比平常大上三四倍的镜子后面走出。 他立即挥起利剑斩断尹望舒身上的藤条,也许是录日的存在,其他藤条都不再靠近,纷纷开始逃离,唯余被箭矢钉住的魔藤还在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 陆正羲扶住尹望舒,问道:“可有受伤?” “我没事,他——” 尹望舒朝之前男人站立的地方指去,却发现人不见了踪影。 纵使心底的愤恨难平,她现在不能一味只想着报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星和赵兄他们呢?” 陆正羲回道:“还未寻得,我们先离开这里。” 一道熟悉的女声自角落传来:“你们怎么样了?其他人呢?” 何络珠在看到两人后又观望了一番,不见其他人。 尹望舒简要回答:“我们刚刚遭遇偷袭,被魔藤拆散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去了何处,正要去寻。” “洞外的事不用担心,跟我来。” 她带领两人离开,引至岔道口。面前有三个窄穴,单看路表并不能发现什么异样。 何络珠召唤惊潮,那是一把凤首箜篌,有着几近云白的琴身,流光四溢,宛若飘飘仙气。何络珠沉默不语,坐地而奏,晶莹透亮的琴弦被雪白的指节拨动,琴声空灵清越。 弹奏的那人身姿婀娜,长发如瀑,细长的手指不停拨动,此时的她阖上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十分入神的像是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找到了。”何络珠缓缓睁眼,雪亮的一双眸子似是要击破这无尽的黑暗,收了琴朝左侧行进,另外两人也紧紧跟上。 几人又绕了一通,直到听到前方传来谢林星的叫喊,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狭小的石窟内豁然明亮起来,谢林星被缠成了粽子,另一边赵景回则不省人事地靠在墙角,身上同样被五花大绑。 谢林星看见同伴找来了,大声呼叫,只不过这声音有些沙哑,应是叫了许久才导致的。 “陆兄,你们总算来了……” 陆正羲替他解绑,何络珠则是朝倒地不醒的人走去。 谢林星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众人说道:“景回兄在和他们打斗中晕过去了,你们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何络珠冷声道:“没死。” 他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刚刚景回兄可是为了我同它们大打出手,受了不少伤,回去之后我定要好好报答他。” “不用等回去了,”何络珠起身让了个身位,对谢林星说:“你,现在就把他拖回去。” “这……”谢林星之前被绑得太久了,现在全身酸软,要换以前肯定直接就应下了,但现在再看看其他人,何络珠和尹望舒都是女孩子,陆正羲一路上还要替大家引路照明,想来也是耗力劳神,这么看这个重任倒真不是她为难自己,确实只有自己能办了。 “义不容辞。” 一行人总算出了山洞,令他们意外的是洞口处还守着一位男子,身形颀长,眼若含霜,抱拳立于洞前,看见人出来了马上迎上去。 “这人谁啊?”谢林星好奇问道。 这时何络珠解释道:“我请的人,来帮我们的。” 男子与何络珠对视一眼,又看到背着人的谢林星,主动伸手,说:“我来。” 谢林星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十分放心地把赵景回交给了眼前的男子。 尹望舒记起来了,那是昨日上楼时见到的同何络珠一起喝茶的男子,想到这就不由自主地把头转向陆正羲,刚好对方也在看自己,愣神片刻后又赶紧装作没事人,移开视线。 才走了没多久,赵景回迷迷糊糊醒来,问了当下情况后便执意要自己走,何络珠不放心,还是让男子一路扶着他。 陌生男子含笑开口道:“你昏迷已久,而回去的路程又远,还是由我扶着你吧。” 赵景回极力想证明自己能走,推开那人的手,不料刚抬起腿就跌倒在地了,其余人见状赶忙围上去。 谢林星劝道:“赵兄你就别逞强了,我知道你不想欠人情,但人家是收钱办事,你不让他扶他挣这钱心里也会不踏实的,别再推辞了。” “林星说得对,你本就受了伤,现在多点照顾是应该的。”何络珠罕见帮腔。 男子再次扶住赵景回的胳膊,缓缓前进。 尹望舒看着陆正羲苍白的面容产生了担心,问道:“羲哥哥,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对方露出些许温柔神色,道:“有些精神不振罢了,不打紧。” 来到人来人往的街市,陆正羲唤住尹望舒,说要去买些疗伤的药,说完目光投向她褴褛的衣袖,在那截皓雪腕间有一道醒目的血痕。尹望舒不明所以,低下头去才发现它。 应该是被捆住时刮破的,不过当时并未有所感觉,现在看到才觉几分隐隐作痛。 “我也没有药,陆兄记得多买一份,我的手现在还疼着呢!” 谢林星说着就抬起自己的手往陆正羲眼前晃,一边的何络珠他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领身后男子连带着赵景回先回客栈了。 陆正羲没多说什么,朝两人点头后就离开了。 谢林星一刻也没闲着,一番东张西望后笑嘻嘻地对尹望舒说:“尹妹妹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些金桔蜜饯,到时候一起吃。” “好。” 尹望舒一手握住那只带伤的手背,重新端详起自己手腕上的伤,血迹已然干涸,里袖也沾上一些,这在那时却是半点感觉也没有,现在想来倒有些庆幸了。 “姑娘,又见面了,真是巧啊!” 第79章 又遇 闻言,尹望舒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几年前,如此有辨识度的声线致使自己还没抬头就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当时那人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还曾惹自己不快。 如她所料,和自己搭话的男子此时脸上正挂着笑,眼尾弯弯,目不转睛。但她没料到的是自己刚抬头就对上了那人满含笑意的眉眼,四目相对,不过寸许。 上次和人有过这么近距离的对视还是在灯火昏昏的山洞里被白袍男子特意恐吓,尹望舒承认当时确实有被吓到,这次也一样。 她即使面对着这样一张桃花面依旧浮想联翩,目露惊恐之色,下意识地往后退,站脚及其不稳,双手无措地向后扑腾两下,也是没出意外地又撞上路人。 她稳住心神,转过身去向路人道歉,心脏仍旧狂跳。 “我们无意冲撞您,还望多多包涵。” 身后的男子出来解围,顺手拿出了一锭银子,半遮半掩地递给正要冲尹望舒发火的路人,对方果然见到银子就挪不开眼了,用欲拒还迎的手法收下了,上扬的嘴角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住,一个劲儿地说没事。 “我知道这位姑娘定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爱计较的人,没多大事,您二位继续,我就不打扰了哈!”说罢他便利落地离开了。 人们常说天锦多富贵,本以为他们对金钱要比一般地方的看得淡,现在才明白这放在哪里都一样。就在尹望舒看着离去之人的背影感慨时,身旁传来一声不解:“我和两年前有很大不同吗?为何姑娘见到我如此惊恐?” 尹望舒重新正视对方,暗自松气,答道:“没有,只是刚刚看见你有些出神。” 他语气更委屈了,道:“那姑娘的意思是一见到我就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我有给姑娘留下这么差的印象吗?” 尹望舒耐心解释道:“倒不是你的错……” 他突然靠近,凑到她面前,同时像之前那样俯身,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道:“姑娘现在可瞧仔细了?” “你这人怎么——” “望舒。” 陆正羲站在五尺之隔叫住尹望舒,提绳的手紧紧捻住,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很快就恢复如常。 尹望舒走上前去。 陆正羲极其温柔地对她说:“药买好了,我们回去吧。” “嗯……不行。” 尹望舒话锋突转,陆正羲含着柔意的眸子登时凝住了,身后的男子闻言轻笑一声,走了过去。 她赶紧解释道:“林星刚去买蜜饯了,我说过要等他的。” 那人保持着之前的风度,迎上来说:“姑娘原来已寻得住处,那可否为在下指引一道,我也好免受风餐露宿之苦啊!” 尹望舒不假思索,抬手指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客栈,道:“沿着这条路一直——” 突然,他吃惊地说道:“姑娘的手受伤了!怎么回事?还疼不疼?”紧接着又说:“药在哪呢?快赶紧敷上!”男子伸手想去夺陆正羲手里提着的东西,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 “我们自会处理,你逾矩了。” 尹望舒也说:“一点小伤,你说得严重了。” 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悔改,依旧笑着回道:“关心则乱,这才失了分寸,姑娘莫怪。” “这又是谁啊?”谢林星捧着纸袋子包住的蜜饯,向神色各异的三人走去。 他拱手行礼,开始自我介绍:“晨栖祝宁豫。” 谢林星不免产生好奇:“你也是晨栖的?怪不得行事作风跟同样来自晨栖的某人颇为相似呢。” 祝宁豫笑了笑,接上话:“这位公子可能看错了,我晨栖男儿多血性,我家也不是重书礼墨之流,以后有机会去晨栖,我带你们去体味雪域骋马,煮酒冬狩的滋味。” 陆正羲脸色如常,看不出变化。 谢林星两眼顿时冒光,这一刻像是找到了知己,将手中的蜜饯递了过去,道:“是小爷我一时眼昏,你和那人确实不同,很大不同,安阳谢林星,交你这个朋友了!” 祝宁豫没有推辞,很自然地挑拿了两个,转身递到尹望舒面前,一如既往地勾起嘴角,道:“我记得姑娘爱吃甜食,那这个给姑娘。” 谢林星愣了一会儿,视线来回在尹望舒和祝宁豫脸上切换,眼神由起初的呆滞逐渐转变为看透一切的大悟神色,并且默默地在一旁吃起来了。 面对这么明显的示好,一想到自己在意的人就在身边,尹望舒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更是不敢想身旁人是以怎样的神态注视这一切的,支吾着答道:“我想吃会自己拿的,林星也会给我,你吃你的吧……” 为缓解尴尬,尹望舒真的装模作样向谢林星讨要蜜饯了。 “还有吗……” 谢林星回过神来,连连应着,敞开鼓鼓囊囊的纸袋封口。 “我替羲哥哥拿一些……”尹望舒说这话的时候更显羞涩。 “可是陆兄不爱吃甜的。”谢林星正常发挥。 她伸出的手顿了顿,脸红到耳朵根了。 陆正羲温和地笑道:“食欲喜恶,并非绝对,望舒选的,我一定喜欢。”转而又对祝宁豫说道:“祝兄不是要住店吗?现在天色将晚,不准备早些行动吗?” 祝宁豫微笑道:“正羲还是一如既往地会替人着想,我已有了打算,不劳你费心了。还是多在意一下自己吧。”他的眼波在陆正羲苍白的脸部流转,说道:“你的气色貌似不太好。”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调。 谢林星惊奇道:“你们认识?” 尹望舒也投去了惊讶的目光。 祝宁豫说道:“我与正羲自小相识,正羲是晨栖的无瑕璧,我们关系可好了。”他笑着搂住陆正羲的肩,两人看着似乎感情的确不错。接着祝宁豫又说看他们个个劳累不支的样子决定送他们一程,陆正羲以各自为伴的理由婉拒了。 “怎么,你我许久未见,今日重逢却百般推赶,可是怕我跟你抢蜜饯不成?真叫我心寒了啊!”他那双始终含笑的眼别有深意地盯着他。 陆正羲不动声色道:“祝兄误会了,先前是我多虑,那便一起走吧,许久未见,如今确实有些话想说。” 路上,陆正羲问他打算在天锦待多久,祝宁豫懒懒地回了一句不知道,扭头就以同样的问题提问尹望舒,被突然拉扯进来的她如实回答她也不知道。 “我们处理完天锦的事情就该回去了。” 祝宁豫追问道:“进展如何了?” “不太乐观。” 他拦在了尹望舒面前,一本正经地对又一次处在发懵状态的尹望舒说:“不管手头上有多重要的事,姑娘以后要记得多为自己考虑,不可再做舍己为人替人扛刀的举动了。” 尹望舒顿感疑惑,问:“何以见得?” 祝宁豫满脸心疼道:“你衣衫尽损,还负有伤痕,若不是被人忽略就是帮人挡刀了。” 这边尹望舒着急解释,陆正羲显而易见很在意他们的谈话,走过去用一种反省过后深刻自责的语调说:“是我照护不到,有愧于望舒你——” 谢林星见状大为吃惊,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拽住陆正羲,赔着笑脸说:“尹妹妹为我们中最小,我们这些做兄长的都是极舍不得她受伤,从不会让她受委屈,公子言重了。” 陆正羲还欲开口,被谢林星一句话堵住了:“我说得不对吗?难道陆兄不是这么想的吗?” 尹望舒目光热切地望着陆正羲,此时无言胜有声。 兄长……羲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陆正羲沉默了片刻,说:“望舒一直都是我想护于身后之人——” “这不就是了?”谢林星拽着他就要离开,临走时说:“你们继续聊,我和陆兄也有一些悄悄话要说。” 陆正羲十分不悦地被拉走,还没开口就先被谢林星劈头盖脸一顿骂。 “愣头青啊你?” 谢林星继续说:“人家点你名唤你姓了你就横插一脚进去,陆兄你真是糊涂!” 陆正羲忿忿不平道:“何为横插一脚?是我有错于望舒,当面赔罪何错之有?” 谢林星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满脸的匪夷所思。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着对错,没看出来人家喜欢望舒吗?” 他以为陆正羲还不懂,索性说:“就是我对云儿妹妹的那种感情。” “看出来了。” “知道你还插脚!” 谢林星看出对方实实在在地伤感了,安慰道:“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境。但是我们做兄长的不能一直插手尹妹妹的私事,尤其是男女之事。你可能不懂,但不能让望舒也一直糊涂下去啊!” 第80章 生隙 陆正羲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往日平静如秋水的眸子尽显落寞。 “我明白。” 这次他不再与尹望舒并肩而行,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谢林星时不时递几个蜜饯过去,他一次也没收。 她察觉到不对劲,三番五次回头张望,他本就缺乏血色的脸还附上了一层淡淡的疏离,视线总是落在别处,心事重重。本来她故意放慢脚步,想离他近一些,他似乎意识到了,并且刻意疏远,后面突然冒出个谢林星,将两人隔开。 后面祝宁豫意料之中地在与他们同一家客栈住下,更是直接简明扼要说要离尹望舒住处最近的一间,此话一出引得其余在场店员都探了头,纷纷来瞧,眼里的八卦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被这种目光注视着的尹望舒感觉浑身不自在,一言不发回了房,陆正羲默默随其后也离了场。 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内,喝完了所有茶,一个人发呆了许久后才想起来受伤的赵景回,赶紧换了衣裳,又捣鼓了一阵才出门。 正巧,陆正羲也在房内。 两人复杂地对视一眼,她快步行至榻前,把手里的木耳红枣汤放下。 “赵兄如今感觉怎么样了?” 赵景回道:“好多了,不是什么大事。” “我带来了汤,你趁热喝。” “费心了。” 赵景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自责起来。 “这次一无所获,责任在我。” “赵兄这是说的哪里话?” “赵兄言重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并且颇为默契地转头看了对方一眼,转而又在同样的时间点看向榻上的人。 赵景回勾低了头,眼神落在自己的双手上,愧疚道:“我为你们中最长,却没能在危急时刻当先,反倒拖累了大家,兄长失职,同样愧对家父。” 尹望舒道:“赵兄已经为我们付出很多了,你的操劳我们都看在眼里,望舒一直很敬服赵兄你呢!” 陆正羲道:“敌暗我明,不能面面俱到是常理之中,赵兄不必自责。” 赵景回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怅然叹息,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在受剑以来,我一直掌握不到正云剑法的要领,不及你们天资聪颖,一窍就通,这么多年来未有进步,为我们五人中最弱,本想借这次任务替自己正名,现在看来真是痴人说梦,也不怪父亲漠视我了。” 金羽堡堡主赵珩在外人看来一向和善热情,这是尽人皆知的。但作为他的儿子赵景回在传闻中却是唯一一个不得他喜爱的人,其原因有二。其一是当年的薛齐景即赵珩发妻在生产时不幸离世,只得赵景回安然无恙,赵珩对妻情深似海,自此他便一直对赵景回冷眼对待。其二便是赵景回的自身原因,他早早受剑,但在对用剑一事上久无所得,久而久之赵珩就愈加不待见他了。 在此之前尹望舒总以为赵珩漠视自己儿子这件事是谣言,毕竟他们是血肉父子,赵珩怎么会真的不重视他呢?毕竟她每次见到赵珩都感觉特别亲和,完全看不出来他会对自己儿子有偏见。刚刚经赵景回亲述,尹望舒这才信了。 尹望舒想再找些话安慰对方,赵景回失落地拍拍覆在腿上的被衾,手臂轻颤,长叹一声,说:“罢了,这种事怨人不得,说出来也是扫兴。” 木耳红枣汤还散着诱诱的热气,红枣的香味弥散开来。 她微低了头,陆正羲无言相伴。 吱嘎一声,门又开了,是何络珠,明显房里另外两人的存在出乎她的意料。 “我来送点东西。” 她将手里的药瓶放置在桌上,尹望舒十分清楚地瞧见赵景回的手抖动了一下,想必被偷袭伤了手,他一向寡言少语,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也只会默默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今天头一次敞开心扉向他们倾诉多年心结,尹望舒才感觉真正认识到他。 赵景回也注意到了旁人充斥着各色情感的目光,有些尴尬。 “我突然想起件事。”赵景回好奇道:“听说你们之前都在自家里遭遇了魔族的突袭,怎么回事?凶手可抓住了?” 何络珠轻笑一声走了。 尹望舒抬起头的第一时间望向陆正羲,两人眼里都闪过一抹不自然。 陆正羲先开口:“不知是何缘由,所幸未伤及无辜,府上也未查得线索。” 她紧跟着说:“情况一样。” 赵景回皱眉,严肃道:“自你们两边出了事,堡内也加重了防范措施,以后再有情况记得及时与我们通信。” 尹望舒点点头。 汤碗的热气不再,汤水表面如房间内沉沉的氛围一样平静。 赵景回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狐疑观望。 她坐不住了,正欲离开,陆正羲将她叫住。 “你还有伤,我去拿药给你。” 尹望舒随其后,来到房门口等他。 所以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上次走得太突然,加上自己说得也比较隐晦,难道他说的明白就是指把自己当妹妹般对待的明白?尹望舒越想越心越乱,最后还是决定试他一试。 她摊开手,伸到对方面前,袖口滑落小半截,刺目的红痕袒露出来。 药瓶被轻放在手心,附加一句贴心嘱咐:“拿好。” “羲哥哥不喜欢甜食?” 陆正羲闻言一怔,垂眸思索一阵,“我不喜,有人喜。” 尹望舒只手紧握,垂下头道了声谢。 回房后,自己又想了一通。就算他陆正羲明白又能怎么样呢?她从一开始就只想到眼前,认为喜欢就该坦坦荡荡,对于这份喜欢,她一开始就做好不求回应的打算,现在又放不下了,在被窝里被莫名的怒意折磨得辗转反侧。 翌日,祝宁豫敲开尹望舒的房门。这时她正郁闷,本想随便应付几句,对方抱着一个大木箱子直呼沉,说快要拿不动了,尹望舒伸手去帮接被拒绝,他径自走入房内放下木箱,靠在窗前,抬手擦拭额头,满是大功告成的喜悦, 祝宁豫笑着对她说:“快打开看看!” 她带着一脸懵走过去,双手扶住箱盖边沿,一旁的祝宁豫看上去比她还要期待。 尹望舒不走寻常路,突地把手往下移,往里压的同时捧起来,毫不费力。 两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 她更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偏头问他:“哪里沉了?!” 被揭穿的祝宁豫噗嗤一笑,极力按捺住上扬的嘴角说道:“这不重要,打开看看才是要紧的。” 箱子很轻,要不是他一直要求打开看看尹望舒还以为是个空箱子。 箱盖被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两排的糖人糖画,有扁平的蝴蝶,充气鼓囊的小鱼,甚至连鱼鳞都细细画上了,形态逼真。 “这么多!” 祝宁豫冲她笑道:“姑娘就当它是有意思的摆件,赏着玩儿!” 尹望舒认真问:“这些是给我的吗?” “当然,姑娘要是觉得少我再搬一箱来。” 她斟酌再三,最后合上箱盖。 “我不要,谢谢你的好意。” 祝宁豫十分诧异,问:“为何不要?” 尹望舒道:“吃不完放着会招虫。” 祝宁豫道:“那你可以送人一些。” 她静默片刻,没好气地说:“明明是你将这些送来,却想让我替你做这个人情,我当然不肯了。” 对方爽朗地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好办,姑娘告诉我你想送与何人,我来送,绝不用姑娘亲自做。” 祝宁豫一直嬉笑个脸,说的话也是不经思考,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你该是知道的。” 阳光投射进房内,照耀在木质箱子上,表面的纹理更加明显。 祝宁豫俯身,浅勾嘴角,半歪头,道:“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是该让他知道自己单方面喜欢陆正羲并且现今两人还产生了间隙所以这东西送不出去,还是自己直接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第81章 戳穿 “我那心上人不喜吃甜。” 祝宁豫没有预料中的惊讶,追问道:“他可认你为他的心上人了?” 尹望舒道:“五年前我们相识,他赠我信物,两年前中秋再逢,他又助我良多,我们心心相惜,是常人比不了的。” “可有打算?可有承诺?可有向你表明心迹?” “你该明白他不能这么做!” “不能做不代表做不到,他就是没有做,这一点你应该看得更清楚。” 心底被人戳了个大洞,一瞬间悲痛裹挟着恼怒自最深处迸发,涌至全身各处,偏偏无一处可发泄这难以言说的悲愤,最后只能靠流淌的时间冲刷走眼里积攒的湿意。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姑娘说这么重的话,姑娘消消气。” 男子立刻牵起一角衣袖为她擦眼泪,任凭尹望舒怎么推却他都不为所动。 只是眼底泛了点泪花,实在不需要擦拭,再者说他袖口的金线绣花刮得眼皮疼。尹望舒连连后退,祝宁豫步步逼近。 尹望舒受不了了,直说道:“你这衣服刮得我生疼!” 那人反而笑道:“那我轻点?” 话音刚落,她一脚踩在对方靴子上。 “举止轻浮,口无遮拦!” “姑娘我错了,消消气,别动火。” 此时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屋里什么情况?” 两人同时看向门边,谢林星正一脸好奇地往里瞧。 谢林星看见红眼圈的尹望舒脚踩祝宁豫的鞋,左手还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她赶紧站回原位,捧起他带来的大木箱,让他带回去。 “送出手的东西怎么能再带回去?我不拿!” 祝宁豫两手护在胸前呈交叉状,连连后退,就是不肯受,跑到谢林星身后。 谢林星见她拿着个大箱子面对自己,一头雾水,对里面的东西产生好奇,祝宁豫心思一动,对他说尹望舒要送糖人给大家,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相送,特意提了一嘴是出自前天糖人展师傅们之手。 “真的吗?”谢林星双眸亮如星,笑嘻嘻地说:“望舒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帮你!” 尹望舒气急了,说:“我可从来没说收下,是你擅闯我房间扔在这的!” 这次祝宁豫不躲了,收起之前的嬉皮笑脸,整个人挺直身子,挺拔的身姿掩不住神情的落寞,他垂下褪下光泽而黯淡的眼眸,向她低首,语气极平缓,道:“那姑娘可否出了客栈再把它归还与我,今日我不请自来把它带来送与姑娘,姑娘不受,是我唐突了,若是我送回原处,被下面的人见到了是会被笑话的,我虽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但第一次被拒绝,还是很受挫的,所以能否给我剩些体面,算是我求姑娘了。”说罢对尹望舒行了郑重一礼。 老实说,他今天这一造访弄得最后谁也没开心,尹望舒见他想通了,心也软了,甚至有点懊悔刚刚跟他发了这么大脾气,答应了他的请求。 谢林星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个大概,在两人无声的默契中叹息离开了。 两人下楼,保持着过分的拘谨。 祝宁豫道:“现在给我吧。” “不是说出了店再给吗?” 男子眼尾一弯,卷带笑意,拖着长长的尾音问道:“原来姑娘还是在意我的啊,这么为我着想。” 感觉自己又被戏弄了,尹望舒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推。 “拿好,我不管你了!” 祝宁豫没有着急去接,环顾四周对在场的人大声说道:“今天姑娘高兴,要送各位点心意,做好的糖人还赠金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她刚想发怒,箱子被他抢去,敞开在人前,端茶的,洒扫的,甚至包括客人在内,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犹如饿虎扑食,场面一度混乱。 “等等,这不是我的意思,我没这么说过。”众人的争抢声盖过尹望舒的辩解,她一边后退一边质问祝宁豫:“你在干什么?谁让你这么说的!” “金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祝宁豫回头一笑。 “我指的不是这个!” 祝宁豫一手捧箱,另一只手从锦袋里拿出金豆子分发给众人。 人拿了金子,高兴道:“祝公子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白首不离!” 有一个人打头阵后面的人不明白事理也跟着起哄,事情愈发离谱了。 尹望舒在极度的愤怒中恍然大悟,明白对方用心不良,咬牙切齿道:“祝宁豫,你又戏弄我!” 接着她对在场的人说:“我跟他没关系!” 尹望舒怒不可遏,祝宁豫喜笑颜开,旁人住了嘴,所有人都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来回打量两人。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气冲冲地绕道离开。 祝宁豫见状赶紧解释道:“姑娘平日里善解人意,温柔可爱,极少会闹脾气,这次还请各位见谅。”他把钱袋放入木箱,随手给了身边人,立刻追上去。 道两旁是一声比一声高的吆喝,有卖货的大郎挑担叫卖,八九个人围作一团观赏戏法师傅精彩绝伦的表演,喝彩声连连,衣着不俗的孩童在追赶嬉戏,唯有尹望舒沉个脸目不斜视,漫无目的地走着。 祝宁豫跟在后面唤了一声,尹望舒低头不做理睬,他又继续说好话,依旧没有回应。 没过多久,耳边少了一份聒噪,尹望舒以为他不再跟着了,谁知才过不久,他就无声无息站在自己身旁不过一尺的地方,不过倒是比之前自觉了许多,不再多言。 尹望舒左拐他也左拐,尹望舒停下他就装作对路边小摊感兴趣的样子左右相看,尹望舒最后没办法,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角落堆满了废弃竹篓破旧桌椅,摆放位置也是随意,一双幽幽的猫眼正穿过竹篾格子紧盯着来人。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对方沉默半晌,道:“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之前那是准备给姑娘的离别礼,费了不少心思气力,姑娘不要,那我总得亲口来道别吧。” 尹望舒神色一动,有些动容,少焉,道:“我承认今天对你火气大了些,在此向你道歉,但你也实在不该屡次戏弄我。”。 祝宁豫摆手道:“不不,是我有错在先,没有和姑娘说明,致使姑娘不快,该是我赔礼才是。” 尹望舒道:“现在倒知道谦让讲礼起来了。” 对方笑笑,道:“我以前总以为生长在华宫金府里头的人不是一味死板就是自视清高,见到姑娘方知自己短见薄识,今得有缘再见,能否交个朋友?” 尹望舒道:“我不受你这样的踩一捧一,过于逢迎。” 他突然正经起来,向前深深作揖,道:“在下晨栖祝周安之子祝宁豫,愿同姑娘结友。” 眼前人低眉颔首,稳静严肃,尹望舒不禁又想起了以前的关于晨栖男子多豪爽率直的听闻,真是不可信。 “盛云尹望舒,有幸相识。” 第82章 饯别 祝宁豫会心一笑,“为表歉意,我请姑娘吃饭,朋友离别都讲究饯别,尹姑娘这总不能再推辞了吧?” 尹望舒迟疑片刻,答应了。 福兴楼地处繁华闹市,酒楼内的大堂装饰奢华,宽敞的空间容纳着雕刻精美的红木桌椅,客人们压酒劝尝,端菜送酒的小哥穿梭其间,佳肴飘香,酒香四溢,一进门就让人食欲大振。两人在由屏风隔离的私人包间坐下,她点了常规的鸡鸭肉食和应季蔬菜,祝宁豫后面也加了几道,说是福兴楼的招牌,既然来了这里就一定要尝尝。 等待的过程中,尹望舒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辣,他回答说自己对咸辣酸甜没有太多忌口,说着一手扶起下巴,问她为什么这样问。 “盛云一到寒节尚且冰寒冷冽,更何况晨栖酷寒北地,我想那边的人冬日多少都会做几道辣口暖身的菜吧。” 他笑出声来,并且在她不解的注视下笑得更肆意了。 尹望舒道:“我说的有误吗?” 对方好不容易停下来,语重心长道:“别人怎么过冬的我不知道,反正除却每日的热汤外,煮酒于我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吃辣,家中并没有太注重,常是牛羊肉食进补。” 她面无表情低头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是温的,心绪却逐渐发烫起来。 祝宁豫定定地望着她,笑容渐隐,明明目不转睛,却给人一种在看别处而失神的错觉。 “盛云盛产茶叶,饮茶之风最为盛行,凡人聚之地,可无酒楼食栈,定不乏茶肆茶香,想必姑娘也是喜好喝茶了。” 尹望舒来了兴趣,道:“坊间的确流传有这么一句话,盛云茶类繁多,几乎家户皆备,有人爱略带苦味的清茶,有人爱香气浓郁的花茶,属茉莉花窨过的茶叶最为大众所爱,花香伴着茶香,品过之后神脑俱清,回味悠悠。天锦前不久也在建茶楼,你以后要是再经过这里就能尝上了,东家是盛云人,绝对地道!” 他的神情没有太大波动,极为罕见的平静,点头不语。 后面一道道菜被端上来,精致的瓷器盛有浓郁的汤汁,裹挟汤汁的肉食有着诱人的润泽,汤红葱绿,菜盘铺了大半个桌面,相比之下红桌都显小了,一人饮茶,一人喝酒,甚是愉快。 酒足饭饱,意气正浓,尹望舒放下木筷说要来结账,探钱的手摸至腰间时眼神一滞,随后尴尬地把手贴至腿上,半晌,难为情地说明她没带钱的实情。 祝宁豫不甚在意,表示他来付,可刚说完就露出了同她一丝不差的窘迫表情。 她迅速捕捉到他的变化,心里顿感不妙,小心张望四周,低声问:“你不会也没钱吧?” 他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说:“钱都给他们了……” 本来说好的朋友饯别,虽说是他先开口请客,到底是他要离开,照情理怎么也不该让他付钱,现在两人都没钱结账,尹望舒不做无意义的问责,继续问他身上有没有带值钱的东西可留下作典质,祝宁豫摊开手,耸耸肩。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只手扶额。 反观另一头的祝宁豫,还在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笑而不语。 尹望舒问:“那现在怎么办?” 祝宁豫答:“不知道啊。” 指尖对额头的按压越发用力,眉头也似凝住了,尹望舒歪过头去,深深叹息。 好巧不巧,人家来结算酒菜钱了。 “共四两银子,客官。” 她心虚地同祝宁豫对视,对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看来这次不是戏弄了。 朝一楼看了一圈,准备同他实话说了,看能不能得到通融留下一人让另一人回去取钱,就在收回视线时,她发现一楼有人在朝她招手,定睛一看,正是云涵,眼里一下就冒起亮光,希望之火自心底燃起。 激动万分的尹望舒招手示意她上楼,少女笑盈盈地快步走了上去。 “姐姐,你也喜欢这里的饭菜啊!”云涵先是同尹望舒打了声招呼,候在一旁的小哥见到她后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云姑娘,之后她看见一头的祝宁豫有些惊讶,说:“祝公子你也来天锦了。” 祝宁豫微笑着回应:“幸会幸会。” 尹望舒不免好奇道:“你们认识?” 原来是他们家同织云坊有生意上的往来,云涵同他见过几次也就认识了。她继续同他说道:“祝公子上次未能一赏上云秀,坊主那时就觉得十分可惜,常嘱托我们要是再遇见公子就替她询问公子的意愿,如果明年有时间莅临织云坊,我们会照旧为你们准备好客房的。” 祝宁豫端坐道:“多谢好心,此事待我回去与家父禀明,再予答复。” 此时尹望舒心中顿生疑惑,思绪回到两年前,他们的初见就是自己揭发地痞的骗局,当时那两人正极尽辞藻地为他讲述上云秀的不凡,敢情他早就知道了! 云涵左看又瞧,问:“所以你们是——?” 她的语气中夹着一抹不明的意味,笑着看向他们。 “我们是出门吃饭忘带钱正发愁呢。”尹望舒立马接上。 云涵听完爽快地把钱付了,又一次成了尹望舒的救星。 之后,她因为要将这里预订好的饭菜带给谢林星就匆匆离开了。 剩下两人没多留也走出了酒楼。 路上,尹望舒问起了上次见面的事。 “上次我本是要同父亲一起去坊楼观赏上云秀的,之前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途中刚好碰见人热情非常地给我介绍,当时没留意才上当,幸亏姑娘出现。” 尹望舒问:“那糖人展你是主办?” 祝宁豫勾起嘴角,道:“没错。” “他们上次还行窃你来着,你这次还收他们为从了,难道是忘了吗?” 祝宁豫道:“我并没有忘,只是他们对我有恩,我找他们是花钱办事。” 尹望舒问:“他们两整天游手好闲,四处游逛,作风极差,也有做好事的一天?” “我就是通过他们才得知姑娘也在天锦的。” 她闻言一愣,少顷,道:“为何找我?” “上次姑娘忽然跑开,没入人群,我寻你不见,后面又来过天锦几次,直至几天前才有你的消息,欣喜万分。虽然现在又见面了,但那时我若是没与姑娘走失,当然更好。”祝宁豫最后道:“姑娘率真机敏,想和你交个朋友。” 她不再说话。 两人分别之时,尹望舒说:“明天就要走了,回去收拾东西早些休息吧,若需要帮助的话就来找我。” “嗯。” 祝宁豫相较之前安分多了,静静地看着她。 她察觉到周围越聚越多的凝视,十分不自在,尤其是心底的某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道了最后一声别回房。 第83章 生闷气 最先感受到的是风,吹动床幔,阳光洒进来,给地板铺上一层暖色,房内沉静如常,有鸟雀落在窗沿,在歪头抚顺自己的羽毛,圆鼓鼓的小眼睛像是在窥探,待尹望舒走近,倏地一下展翅飞走,一声鸟鸣也未曾听见。 尹望舒于一片沉寂中不知所措,以前一个人待的时候多了,也常发愁感,时间依旧流,风也还在吹,柔暖的光线给人朦胧感,茶杯与桌面相碰的清响她听得分明。 她今天交了个朋友,本来应该高兴,可是她没有。 她开始反思祝宁豫的话,对那把明晃晃直戳内心的利剑反复摩挲,在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对陆正羲产生了最为明白的感情,她一直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这一切毫无可能,不明白的是,做这一切究竟为何,只为了能在没人拆穿自己之前留下不至今后后悔的珍念,如果要她刻意避嫌断了念想,很大可能是做不到的,甚至不敢细想。 入夜,本是万人皆寝的时候,尹望舒坐立不安,恰巧听见隔壁推门的吱嘎声,一只手拍在落满寒光的桌面上,立即起身。 究竟有心还是无意,她今天就要问个明白,总不能一直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下去。 明明前两天还拉着自己的手穿梭于华街大道,自己不止一次的暗示他那样颖悟绝伦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可现在就突然换了副面孔,那他之前对自己的作为算作什么! 来到门前,她把临时想的问话在心里默默念述了好几遍,最终叩开木门。 尹望舒的手滞了一瞬,看见门缓缓地打开,她心里凉了半截。 果然,人不在。 想起刚刚做了多大心理准备才敲开的门,结果人不在里面,一股怒意油然而生,一拳砸在门框上。 最后,尹望舒无奈又小心地把门关上了。 转身时她借着月光看见一人正从楼梯走上来,一眼认出是何络珠。不过她步履匆匆,好像并未注意的尹望舒。 第二天一早,天刚拂晓,何络珠又将众人召集一处。 “你们在山洞里可有发现类似阵法的痕迹?” 谢林星立刻道:“有,不过被我们破了。” 何络珠把目光投向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接着说:“那就更好了,我们现在只需要把余下的三个魔阵皆破除即可。” 赵景回问她怎么知道,何络珠满不在乎地说当他们在洞内的时候她在外面观得远处再有异象,是主阵陨而伴随的辅阵应之象。 对于这种说法,有人发懵有人怀疑。 陆正羲淡定自若,道:“我在古书籍中见到过这种说法。” 谢林星在底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下没人再对何络珠的说法产生质疑了,照这个说法,余下的三个魔阵应该就分别位于先前坛片所处之地,不过眼前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三个魔阵,五个人要如何分拨。 何络珠毫不犹豫带头起身,道:“事不宜迟,早些解决省得再出变故,我不喜人多,我去北山。” 何络珠潇洒离去,还剩四人。 “我要同陆兄一起!”谢林星环住陆正羲的肩,不带一丝犹豫,仿佛是晚一秒就被人抢去了。 尹望舒淡漠地站起身,少有的面无感情,无甚波澜,好似一切都不在意。 陆正羲面露担忧,也欲起身。 “望舒——” “我其实——” “我和赵兄一起去东林。” 尹望舒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把两人都给噎住了。 陆正羲低垂眼眸,让人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赵景回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来回观察两人脸色,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至极。 尹望舒见他不做反应,低声说:“赵兄身上有伤,我一个人去也行。” 赵景回连忙站起,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尹望舒换了副低柔的语气,道:“赵兄,我们现在走吗?”说着就向人走近。 他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陆正羲,背挺直了些,轻咳一声后表示他要先回房做准备,说罢匆匆离开。 尹望舒悄然离开,孤影徐徐。 这天风和日朗,东林景致宜人。阳光透过树梢洒下,照亮缀有小花的草地,枝叶随风摇曳,投下斑驳的阴影,微风轻拂,带来了青草娇花的芳香,虫鸟唱和着,到处都体现了生动与趣味。然而,这样和暖的环境丝毫没有触动尹望舒。她一路低着头,因为赵景回对目的地熟悉,所以她只需跟随而不用做任何的探路事宜。 久不开口的赵景回见她这样还是提醒了一道,让她多多留意身边,直言他就曾在这里遇到过魔族的偷袭。 尹望舒眼皮也不抬,懒懒地点了点头。 两人很顺利地找到了阵法所在地。正云剑直插地面,阵法的光迹完全显现,随之四周瞬间冒出了数根魔藤,如蛇一般盘旋。 几支隐月箭射去,将其中一部分钉在了地上,赵景回拔剑挥斩,又倒下一大片。 他圆睁着眼,发出警告:“都滚开!” 尹望舒看出他是伤没好想将它们威慑走,在其身边不断拉弓给他长势。 那些藤蔓好像真的被震慑住了,开始向后逃退。尹望舒不过瘾,又留下了几根。她一脚踢向被牢牢固定住的藤蔓,踢中后又叫疼起来,赵景回忙问发生了什么,她不答,只让他一心破阵。 赵景回见没了威胁,便开始破阵。念了几次口诀,正云纹丝不动,只得他自己握住剑柄,使劲下压,每往下压下一些,阵法的光痕就淡一些,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轻轻松松,但他却是颇为费力,这种强压破阵的方式耗体力的多,没一会儿,额头就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咬牙完成了最后一步,正当收剑时却看见尹望舒脚踩魔藤,手持长箭在反复扎刺,地上的藤蔓还在做无意义的挣扎,像绝望的池鱼在不停扑腾。 “你在做什么?!”赵景回属实是被震惊到了。 尹望舒依旧不停下手中的动作,赌气似的说道:“它扎我脚了!” 赵景回愣了好一会儿,眼中尽是不解,接着又转化为一种怪异,出神许久,那副模样仿佛在告诉尹望舒他不打算再管她了,不过尹望舒忙着穿针压根没去看他。 最后他深呼一口气,走到她身边。 “魔阵已破,早些回去吧。” 尹望舒不甘心地刺了最后几下才离开。 路上的尹望舒没有消停,不断拿箭拨弄杂草,受害草经过她的手都变得乱蓬蓬的,才走几步,情绪又上来了,一脚踢上石头。不料在那块倒霉的石头前有比它更倒霉的——长着尖刺的藤蔓。 之前走得急,没换上厚底靴,刚刚就被扎了一脚,鞋底子已经破了,现在直刺入血肉,揪心疼。 她吃痛叫出声,这一切都被赵景回看在眼里,只见他又深呼吸了一口,才开口问她有没有受伤。 尹望舒的怒气较之前更甚,还没等那藤蔓做反击就被她扎成筛子了。一边的赵景回站了半天,见她还没停手主动拦下。 她收手后继续前行除草,不过是一瘸一拐地走。 赵景回看到她这副模样,思考了许久,道:“我背你……” “我不要!” 得到干脆的拒绝后赵景回不再有表示了。 一根藤蔓从他们身后袭击,不过攻击的是赵景回。赵景回也抵不住这长刺扎入血肉的滋味,腿急速收缩,这一异样被尹望舒发现后一箭朝敌方刺去,手法娴熟,就跟河里握叉抓鱼的一样。 解决完,她问其赵景回情况,对方摇摇头说不要紧。 “赶路要紧。” 尹望舒收了之前的做派,表现得也不像之前那样的暴躁了。 “赵兄。” 赵景回原不想答,但奈何她又叫了一遍,只好眼皮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这边又轮到尹望舒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景回兄。” “……” “景回兄?” “嗯……” 尹望舒连拐带跳至他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接着极其认真地发问:“你说,我喜欢谁?” 对方最先表现出来的是不理解加上深深的无语,但后面明显有在努力地压制内心想法,低下头不去看她。 “女孩子的心思我不好揣摩。” 尹望舒加重语气道:“你也要同他一样装糊涂吗?” 对方不语,绕开她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开。 尹望舒还是跟着,开始了她的自言自语。 “还是真的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也就不会经历我现在的心境了。” “但他那样善解人意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第84章 酒后问话 如果他们都没有受伤的话应该是最先回到客栈的一拨,结果是尹望舒他们在门口碰见了同样完成任务回来的陆正羲他们,很重要的是他俩都生龙活虎,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尹望舒见到这一幕心中愈发不快,不顾赵景回一人走了。 陆正羲看着跛行的尹望舒有所担心,向于是就赵景回问其情况。 赵景回答:“东林也埋伏有魔藤,它们数量众多,我们防不胜防,被它们偷袭,伤了腿脚。”他面如死灰,毫无神采,在用一种别有深意的深刻眼神注视一番陆正羲后转身拖着瘸腿进去。 魔阵已破,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赵景回简单地描述一遍他和尹望舒途中所遇,当然是经过修饰的,没有提及尹望舒的种种异样行为,算是非常给面子了。 陆正羲则说到他们遇到一个专舞飞刀的魔族,还带了一众魔族士兵。 谢林星气愤说道:“他们欺负不过陆兄就专挑我打,差点就真的回不来了!” “你们看清楚了,是飞刀不是飞镖?”赵景回整个人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了。 “飞刀和飞镖怎么可能看错,景回兄你也太不信任我们了吧?”谢林星带着委屈的嗓音回答道。 赵景回蹙眉,庄重严肃,道出了这背后让人脊背发凉的猜测。 魔君焚渊有二子,二子焚蛮强悍好斗,而其长子焚野实力不详,只知他好毒好虫,有一手下暗羽擅长使用飞刀,常伴左右。如果说见到了暗羽,那焚野大有可能也在附近。 赵景回又问何络珠,想知道她遇见了什么,没想到对方语气极淡,说北山什么也没遇到。 这一回答赵景回明显不太相信,其他人神色各异,都有自己的心思。 “我在北山确实什么都没见到,现在已经是完成了任务,各位趁早都回去复命吧。”何络珠撂下众人独自离开。 赵景回还在暗自思索,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又皱紧了。 福兴楼里,尹望舒找来云涵,两人对坐,倾诉了心事,不过并没有直说是谁,问事不对人。 桌上的菜品大多还未动筷,放凉多时,一杯杯清酒入喉,灼烧她的意念。脑海中回想起何络珠的话,趁早回去,可她心有不甘。若说他赠阳生只当她是妹妹,之后天锦再遇一连多日造访也算他对自己关照有加,不论他有没有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那上次牵手同行他难道不清楚自己有失分寸吗? “你说他就在前不久,在大街上牵着你的手走了一路,你还不明白他是不是有意于你?” 云涵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酒楼灯火摇曳的映衬下亮如珍珠,透露出不解,对尹望舒的不解。她继续说:“我看不是他不明白,是你看不明白。” 尹望舒抬头望去,神情一滞,手里把持的酒杯也停住了,酒面不再荡漾,映出她明月清辉般秀逸的静颜。 “这样好了,你现在就去当面问他,问他到底对你是何心意。” 尹望舒有些犹豫,云涵让人又续了一壶酒,推至她面前。 “若是对你无意,那就是登徒子!”云涵拍桌而起,眼神异常坚定。 尹望舒得到启示,信念逐渐坚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拿起酒壶摇摇晃晃站起,云涵朝她点点头。 “明白了。” 借着酒劲,心中的情绪被无限放大,郁闷,不解,气愤萦绕在心间。是啊,他那么晓人情通事理的一个人,平日里最注重分寸了,晨栖初见时就满口的礼仪道义,敢情都是装给除她外的所有人看的吗?在别人戳中了他就开始装君子避嫌了,头一偏嘴一闭就想将往日种种拂得烟灭尘散,拿她尹望舒当什么! 路上是云涵扶着她回去的,尹望舒倒没有醉,甚至觉得此刻的头脑要比没喝酒之前还要清明。 她携一身酒气,闯开陆正羲的房门,正欲开口,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又不在!”尹望舒再一次捶在门边上,也许是酒的作用疼痛感反而让她解气了几分。之后看到上楼要回房的赵景回,立刻拖着步子拦下他,酒壶里的酒也随她不稳的步伐开始晃荡。 “他在哪里?” 赵景回先是愣住了,怔神片刻,道:“正羲应该在后院练剑。” 尹望舒提着酒壶气呼呼地下楼,嘴里不满地说着:“大晚上的练什么剑!” 月明云稀,石板路被月光映照得亮如明镜,这个时候本该幽静的院子传来了不寻常的声响。人还没见到,尹望舒就听得剑声扰动晚风的呼呼声。当她来至木栏前,映入眼帘的是陆正羲浅黄色的身影盈如轻燕,手执白刃游走穿梭于这四方之地,剑身寒意逼人,舞剑的速度让人只瞧见寒光闪闪,执剑人的乌发随之飘逸,同时也遮住了容颜。 尹望舒不知另一侧也有人在,那是店里帮忙做杂活的姑娘们,三四个女孩聚拢在角落观赏,发出情难自禁的赞叹。 “来往的客官这么多,还是第一见到这样俊俏的公子呢!不仅温文尔雅,还会舞剑!” 一个女孩拽着另一个人的衣服娇羞道:“我今天给公子换茶的时候他还对我道谢了,不止这样,我分明见到他还对我笑了。” 随后说话的女孩就遭到了其他人一致的指责。 “我说你怎么白日里那么奇怪呢,原来是找了个美差独自揽下了,不跟我们说,你也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姐妹们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记住,看她下次还敢不敢!” 女孩们开始嬉戏打闹,受到谴责的女孩连声求饶,嬉笑声一片。 这些声音落入尹望舒耳中,无疑是给她心底的愤怒添上了大把干柴,火势一下上涨,整个头都热热的。控制不住火气的她把酒壶放置在围栏上,此时另一只手中隐月弓赫然显现。尹望舒愤怒至极,握紧弓就开始射箭,光箭离弦的声音犹如鸟泣,惊声恸音,长长的流光划过院落上空,久久不散。 陆正羲听到声响正准备收剑,哪料还没看清来人就先有一支明晃晃的利箭朝他射去,他也是急忙躲开,动作一如既往的行云流水,惹得另一边的女孩们又是一阵惊叹。 尹望舒怒气更甚,不断拉动弓弦,数支利剑向目标击去。 陆正羲继续躲避,衣袂飘飞,身法轻快,丝毫看不出慌乱,恍如蝴蝶翩翩。 这边尹望舒见占不到上风,使出了十二弦那招,十二支箭在她身后渐渐现形,每一支的箭头都闪耀着粲然蓝光,松手后齐齐射去。陆正羲这次没有躲,那十二支箭正正好好将他围住,形成了一个非常规整的圆,陆正羲正诧异,抬头又见一支箭已经朝自己胸膛处射来,再躲也来不及了。那支箭从他衣物穿过,全部没入其中,却不见陆正羲脸上出现任何痛苦的表情。 尹望舒看到射中了反倒自己心头一阵痛感,愣了半晌才收起隐月弓。 这时,一头的姑娘说话了:“你不要你的小情郎就算了,怎么还大打出手?”语气中满是谴责和不满。 “谁不要了?!” 刚出口尹望舒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突如其来的尴尬也让她酒醒了一半。 陆正羲朝她走去,顾不上收剑入鞘,来到她身边关切道:“望舒,你来了。” “我来……”尹望舒有些慌神,又提起了一边的酒壶,说:“来找羲哥哥喝茶。” 陆正羲瞧了她手中东西一眼,没多说话,将人领至桌前坐下。 微凉的夜风吹拂因喝酒而泛红的脸颊,红晕慢慢褪去一些。 陆正羲道:“刚刚你耗了不少法力,先稍作歇息。” 尹望舒道:“不耗法力的,那些都是虚箭。”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包括那次给羲哥哥送信的箭,也是虚箭。” 陆正羲问:“何为虚箭?” 尹望舒答:“实箭无声,虚箭有声。” 陆正羲露出浅浅笑意,道:“望舒机智过人。” 她的脸立刻又红回来了,比喝酒要来得快。 两人不经意间,女孩们悄然离开。 这一坐,把自己来时的胆气削弱了大半,尹望舒当然记得她来这里的目的,做了一番心理挣扎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对上那张无论看多少次依旧会紧张的脸,这时她如同触碰到烧红的烙铁,迅速埋下头,慌乱地往茶杯里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端起茶壶给对方倒了一杯,陆正羲默默饮下。 这一杯还不够壮胆的,尹望舒又喝了杯酒,也给陆正羲倒了杯茶。 就这样,倒了再饮,饮完又倒,如此循环了多次,茶壶里已经没有了茶水,尹望舒摇晃着头继续倒,直至自己杯里再也喝不到酒了才停下。 陆正羲开口劝过,哪知她回答说:“喝茶不会醉。”便又自顾自饮酒。 没了酒,对坐庭中良久,终于,尹望舒猛地起身。 “我先走了。” 一人踉踉跄跄离去。 陆正羲不放心,在她身后不近不远处跟着,直到她回到了住房。 第85章 晕倒 一觉醒来,感觉头还有些许昏沉,思绪逐渐清晰,尹望舒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不由得揉了揉眉心,昨天一整天荒唐古怪的行为现在细想不免产生了几分尴尬,低头看去竟是连衣服都没脱就上床了,加深了对昨天自己行为的不理解。不过还好鞋子是记得脱了,再迷糊也不至于回房倒头就睡。她刚下床,站起时一阵头晕猛然袭来,伴随着视线陡然变暗,全身乏力,她反复摩挲太阳穴驱散头疼,缓了一阵才好些。 她也不明白这几天为什么老是这么大火气,还得感谢这次的酒让自己恢复神智,要不然再做出什么失格举动来怕是后面要后悔万分的。她扶着脑门轻轻晃动,想要把那些烦心杂念统统抛之脑后。 尹望舒心中闪过一段回忆,抬起眼皮察看四周。 “福兴楼的酒壶好像落在院里了。” 她手握成拳砸向脑门边,叹了口气。 来到院里,微凉的晨风拂面而来,带着不远处花草的清香,吹过石墙,,散入庭院,让人心悦神怡。令尹望舒没想到的是,有人早早落座于此,坐姿端方,举止娴静,而他面前摆着的就是尹望舒要找的青花执壶。 “羲哥哥。” 这个背影再熟悉不过了,只一眼尹望舒就将人认了出来。 陆正羲对于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里又遇到她并无惊讶,好像知道她会来,亲切回应,一如平常。尹望舒有些恍惚,之前压抑在心底的苦闷才更不真切,好像什么都没变。 尹望舒依稀记得当初是云涵给她在福兴楼作保她才能把执壶带离酒楼,现在酒醒了应该趁早还回去,陆正羲得知执壶来由后说起她昨夜喝了不少酒,出于担心便想同她一同前去,尹望舒不做推辞,她只觉得这样一切才显得正常。 许是以前不怎么喝酒而这次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尹望舒才走没多远就感到阵阵头晕不适,腿脚也出现了乏力感。陆正羲看见了也暂无办法,只能在其身边临时多加照拂,等到了酒楼门口,浓烈的酒气更是直轰脑门,尹望舒的不适感愈加强烈。 “我去替你还,望舒先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尹望舒虚弱地点点头。 当思绪无法凝聚时,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试图集中精力,可头却越发昏沉,感觉光光是站立都变得不易,她的视野开始晃动,身体摇摇晃晃,模糊与黑沉将自己彻底吞噬前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正巧出现,尹望舒隐隐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但并不真切,更像是自己坠入了一个沉沉的深梦。后面似乎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呢喃,至于说了什么同样不记得了。 回来时陆正羲发现她不见了,心神慌乱不已,先是去问门口的迎宾小生。 “你说的那位姑娘我记得,她刚刚差点晕倒在这里,是一位公子扶住了她,我看他在前面停下以为是要来我们这里吃饭,结果他直接朝你说的姑娘走去,也不回我的话,把人抱上了马车就走了,我看着倒像是熟人。” 陆正羲紧张问道:“他们往何处去了?你说的那位公子及其马车又有何特征?” 男子指了个方向,“那位公子衣着华贵,马车也是气派极了,车身由光滑的紫木打造,帘布是丝绸制的,顶上挂了一排金铃铛,就连车架子上还雕了花呢!” …… 尹望舒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刚要侧头就听见床边有人在轻声交谈。 “姑娘醒了,快去通知公子。” 然后就听见有人特意迈着极小心的脚步离开,转过头来发现两位容貌姣好身穿莲纹襦裙的女子侍候在一旁,正在卷珠帘。 “我这是在哪?” 女子将整个身子低下去,面部几乎与地板持平。 “此处是姜府,我们是受小少爷的吩咐来服侍姑娘的。” 姜府?尹望舒的头疼得到些许缓解,还是有些胀痛,她仔细观望四周,房门也被饰以光滑精美的水晶帘,梳妆台上是一面背漆螺钿凤纹铜镜,漆木屏风上雕镂有精细的花鸟图案,屏风上的颜色典雅不失鲜丽,房内一张琥珀色的梨木小桌泛着温润光泽,其他木质器具也都雕刻精致,线条流畅,透着浓厚的古韵。室内的八扇碧纱橱隔留了小片场地,这种分隔门在幼时自己的住所也有,是方便夜里能有人时时照料,因此她白天在碧纱橱后小憩,午后夜里也有过偷偷和女侍睡在一起的经历。 看到它不禁勾起了自己的幼时回忆。 趁着屋里的人皆数散去,八九岁的小望舒从床上钻出,偷偷溜到碧纱橱后,一股脑溜进去,同淮香肩靠肩,转头就能眼对眼的那种。往往她们还要说上好一阵的话,突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本能地拉上被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留淮香在一边忍俊不禁。 刚开始的脚步还很轻盈,她断定是知巧,在外面步态端正走进房内立刻暴露出懒散的一面,她听到旁边的动静又看到未叠好的被褥不禁生起疑心,放缓脚步朝碧纱橱走去。 “好啊淮香姐姐,大好的白日你竟然在这里偷闲,屋里这么乱你也睡得着,到时候我去嬷嬷那儿告你的状。” 闻言,身旁的女孩整理了一下头上首饰,一脸陪笑地爬起。 “我这就过去,巧儿妹妹就通融通融别告诉嬷嬷了,我到时候我把前阵子的那支嵌珠簪子给你作答谢。” 女孩带着敏锐的目光径直走了过去,不由分说来到小床边,在看到明显凸起的被窝后故意捏细了嗓子,说道:“我本是不想为难姐姐的,可你竟还藏了其他人在床上,现在你可是罪加一等了。” 听到这里,尹望舒探出脑袋,嘻嘻笑道:“是我啊。” 岂料知巧摆出一副慌张不已的脸色来,对她上下其手,仔细察看,边检查边说:“这块宝地是夫人大开恩典,又有长嬷嬷做担保才许你在这休息,现在你们竟睡一处去了,你平日干活就粗手大脚的,万一压坏了小姐怎么办?” “不关她的事,是我趁她睡着偷偷跑过来的,她并不知道。淮香姐姐这些天身体不太好,总是犯困,做什么都没力气,吃了一个月的药了也不见好转,所以我就来陪陪她。”尹望舒爬起来作解释。 知巧不屑地努努嘴,道:“什么困病软病的,我看是天天跟小姐待一起时间长了,也觉得自己跟我们大家伙不一样了,搞了个由头来跟我们划界呢。” 淮香是她房里的大丫鬟,执管她的日常起居和一众女侍,她则是由程嬷嬷受管,在宫里颇有信度,近来母亲也对她很是看好,才有了让她从隔间搬到碧纱橱休憩一令。 看得出来知巧对此心有不满。 知巧笑道:“该划界也是划在你们之下,每日我除了对小姐尽心尽责,还要受你们的考量,处处小心,到头来还要被安这样一个罪名,敢说在这屋里没有谁比我还冤苦无辜的了。” 知巧狡黠一笑,道:“要我不告诉嬷嬷也行,我也要在这睡上一睡。” “那我就先去忙了,你照顾好小姐就行。” 淮香就要走开,尹望舒连忙叫住了她。 “明明你才是病患,怎么能不好好休息呢。我回我床上去睡,你们留在这里,反正我睡哪里都无所谓。” 女孩们一拍即合,各自休息去了。 那段时光至今令她回味无穷。 此处的许多陈设同自己屋内相似,她收回思绪再次观察。 这里是舅舅家?小少爷那就是小成了。她只听人说起过自己还有两位表哥,但一直以来都没能见过,连跟小成的见面次数也不多。真没想到当时晕倒是小成扶住了自己,说来自己同他已有几年没再见面了,他在进云堂修学,比起自己可能还要忙,更何况当初那么小的年纪就被送离了家,想到姜应成青涩爱脸红的性子,心上泛起了酸楚。 尹望舒从她们口中得知,姜应成自从去了北连山便极少回家,上一次归家还是在两年前,这次回来也是早就定好的日子。 几年不见了,尹望舒心底其实特别好奇她那可爱表弟长成什么样了,在印象中姜应成以前可是力气小脸又薄的小男孩,曾有一次因为搬不动舅舅给自己送的生辰礼物小银花树被她笑话了好久,常把那件事挂在嘴边,姜应成每次找不到话反驳只能默默脸红,一语不发,后来她也是哄了好久才让他陪自己玩。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俊不禁。 珠帘被人揭起,珠玉之间的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殷红色暗纹刻丝锦袍首先映入尹望舒眼帘,来人身形修长,脸部线条较印象中流畅分明得多,眼若含星,眉如初描,唇似丹朱,步履稳健,与儿时大为不同。 “小成!”尹望舒按捺不住激动,像以前一样叫他。 明明他才是这家里的人,眼前场景他倒显得拘谨了,少年微微点头,面露笑意,却藏有几分不自然。 “表姐。” 久别再逢,尹望舒在看到人的那一刹那就有无数话要说,比如想说他又长高了,想知道他在进云堂学了些什么,想问他这几年过得如何,亦想再捉弄他一番。 第86章 表哥 此时,姜府外又停下了两辆马车,一位身材稍显短小的中年男人在三五人簇拥下进了府门,身后跟着两位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 府内一有些年纪的男人领了两排人去迎接,姜承佑扫视周遭,道:“应成回来了?” 被问到话的人弯腰回道:“是,三少爷回府已有半日。” 年纪稍长的男子无甚变化,身旁的男子流露出了不喜。 “这次少爷回来还带了位晕倒的姑娘,听说是路上碰见的,已将她安置在琳木居。” 年轻男子瞬间勃然变色,眼里闪烁着怒火,身体微微前倾,对刚刚说话的那人道:“什么?!他随随便便在路边捡个小猫小狗也给带家里来,那琳木居是什么地方,你真是老糊涂了竟任由他胡来!” 男人弓腰紧张回道:“事发突然,少爷直接把姑娘带至琳木居我们也是没想到,后面也劝过了,少爷没听,只叫我们去请郎中来,那位姑娘现在还不省人事,我们也不好贸然把人请出去。” 姜承佑脸上浮了一层阴霾,阴沉个脸,似乎对此非常不悦。 刚刚的男子看着像是怒极了,说:“应成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我们不在这姜府他要翻了天了!我倒要看看他带回来个什么样的金佛神像……。” 男子说着就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姜承佑没有拦着,依旧皱着眉,浑身散发着不快,身后的年轻男子走上来对他说:“应成心地善良,少经世事,恐受人蒙骗,父亲息怒,他刚从北地回来,定想念极了父亲,此时动怒有伤亲和。” 姜承佑紧拧的眉毛有所舒展,表情中也染上了一丝无奈。 “待会儿我们也去看看。” 这时,一个蓝衣男子急匆匆向两人跑来。 姜承佑知他有事要禀,肃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当然指的就是姜应成带外人回府的事了。 男子有些气喘吁吁,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 “那人不是别人,是尹宫大小姐,大小姐于酒楼门口突然晕厥,公子就将她带回来了。” 语毕,几人脸色皆变。 姜承佑脸上的严肃似是凝住了一瞬,转而是舒心的大笑。 “原来是舒儿来了,快快,带我去看看!” 路上姜承佑加快了步伐,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一直同身边人叨叨个不停。 “可请人看过了?舒儿现在情况如何?” “多派几个人过去,务必将舒儿照顾好了。” 年轻男子在后面紧紧跟着,不慌不忙,稳重如常。 房内,两人正在谈话。 “我看着小成长高了不少,好像真的比表姐还高呢!” 姜应成当场揭穿她说:“不是好像,我怎么会比表姐还矮呢!” 她当即就摆起了表姐的架子,颇有不服的意味,说:“好啊,竟然说我矮,我这就下来同你比比,你也不比我高多少嘛!” 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在身高上已经占不到上风她还是想要比比,想看看这么久没见了表弟长高了多少。 就在尹望舒准备掀开被褥时,有人进来了。 “听说府里来了位贵客,我就来瞧瞧。”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珠帘被一把掀起,发出铃铃之声。男子一袭雪松色锦袍,腰扎镶玉锦带,脚踩金丝暗纹厚底靴,衣着不凡,神气十足,撩珠帘的手还未放下,目光就已锁定床榻上的尹望舒。 姜应成立刻站好,道:“二哥。” 尹望舒紧随其后,虽然隐隐感觉此人来意不善,还是端正了面容,谦谦有礼道:“二表哥好。”顺带把掀开的被角又拉上去了。 门口的姜影成一时怔住,假笑也僵住了,狐疑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尹望舒。 刚刚还欢腾的房内突然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终于,姜影成笑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我那长在深宫万民敬仰人人拥护的表妹啊,今日大驾光临,我们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像是在阴阳人,但毕竟是表哥,不能失了礼数。 尹望舒道:“表哥言重了,望舒突来府上,多有打扰,还望表哥见谅。”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真心阴阳自己还是本来说话就是这个习惯,本着以和为贵,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尹望舒向面前男子颔首,算作赔礼。 姜应成在一边解释说尹望舒气血有亏,身体虚弱,郎中嘱咐须得静养,姜影成卸下令人不舒服的假笑,态度依旧冷漠。 “表妹放心养病就是,说这些还怕我将人赶出去不是?应成将为兄想象成如此心胸狭窄不容人的人,可太叫我失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赶谁啊?” 姜承佑满面春风走了进来,笑容和蔼可亲,见到坐起来的尹望舒后连忙上前,一通问候。这要是放在以前她可能没觉得什么,现在是在姜府,身边一下子又多了个素未谋面的表哥,刚刚还对自己冷嘲暗讽来着,尹望舒被姜承佑突来的热情感到受宠若惊,不经意间瞥到他身后的年轻男子,镂花银冠,长身玉立,面上尽显从容稳重。 “这位是赢成表哥吗?” 姜承佑笑着说是,直夸她伶俐。 姜赢成笑道:“父亲常和我们念叨表妹呢,说表妹玲珑可爱,活泼机灵,今日得见才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舒儿就当这里是自己家,千万别拘束,有什么需要的跟舅舅提,舅舅不在大可找你的这两位表哥,要是府里有谁怠慢了舒儿,尽管告诉我们,绝不会让舒儿受半点委屈!” 她终究是碰巧来到姜府的,更何况自己要是不回去他们怕是要担心,想到这里脑海又浮现出他的脸庞。 尹望舒道:“望舒来天锦已订有住房,不必在这里留宿了,我那边的朋友还在等我,他们不见我回去会担心的。” 姜承佑挥挥手,全然不在意,说是他让人去捎口信就行,总之万般想让她留下来。 姜应成也说到她身上的病,让她先在这里把病养好,姜赢成也在旁边劝。 这时最边上的姜影成来了一句:“这偌大个姜府还有我们这些做表哥的你信不过,偏要去不干不净的小房小院里住是何意?你华贵的宫殿住得,破落的小栈住得,怎么到了这我们府上就住不得了?” 姜承佑厉声道:“影成,怎么跟你表妹说话的?” 姜赢成也赶紧对尹望舒解释说他平日讲话不分轻重,希望她见谅。 这么多张嘴尹望舒拗不过,只好答应先在这里把病养好再离开。 见她答应下来了,姜承佑又问她喜欢吃什么,原来今天晚上有一场家宴,到时候尹望舒跟他们一起吃。 “我没什么忌口的,天锦这边的饮食我也习惯,能和大家一起吃望舒已经很高兴了。” 姜承佑脸笑成花,后面说了好些话才离开,临走前又吩咐下人去置办了许多东西。 姜赢成也走了,一直冷言冷语的姜影成轻笑一声,说:“我就不打扰三弟同表妹叙旧了。”说完就大跨步走了。 尹望舒把头偏向姜应成,问:“二表哥说话一直这样有特点吗?舅舅竟然放心让他去谈生意。” “不是的,二哥主要负责去各地收账对账,大哥才常出去做贸易。” “哦哦。” 晚宴临近,府里下人来请,尹望舒得知舅舅给自己准备了轿子时不免吃惊:原来府里竟也能乘轿子吗?自下床就有人一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上轿之后又仔细地察看周围,发现这里的门院比一般地方的都要大一些,人抬着轿子也能轻松通过。 日薄黄昏,大厅内的装饰摆件染上了一层柔黄色调,无论是木质摆件还是金银玉器,此刻都散发着一股朦胧美感。整个膳厅金耀辉煌,尤其是顶部的井口天花,网状方格内施有贴金的彩画,溶溶烛火在府中仆从无声忙碌中静静摇曳,一进门就不觉让人感到晃眼。表哥们比自己先到,已经坐下了,并友好地打了声招呼,除了那位。 姜乘佑到的时候已经换了身衣裳,从头到脚都洋溢着喜悦,尹望舒从见到他起脸上的笑就没散过。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将菜品呈上,清炖燕窝还冒着热气,烤乳猪皮脆肉嫩,笋蒸鹅鲜嫩多汁,香气诱人。 他让人给尹望舒盛了小碗汤,叫她不要拘谨,想吃什么就直说。 “今日是家宴,就不必这么多人服侍了。” 姜承佑话音刚落,他身边的黑帽男人让侍候的下人们纷纷退下,留随侍的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分站两侧,一眼望去,仍旧是乌泱泱一片。 姜影成随即一眼瞥向尹望舒,嘴唇不屑地动了动,说:“今日也算作家宴么?” 尹望舒知道他是看自己不惯,自己现在寄人篱下这个身份确实不好多说什么。 姜承佑严肃道:“舒儿是你们的表妹,是亲人,这顿饭如何不能算作家宴?” 训斥完姜影成,他亲自从银盘里夹起一块蚌肉放在尹望舒碗中,姜影成彻底闭嘴。 姜承佑也夹了块,尝了一口,直呼鲜美让望舒也赶快尝尝,众人这才陆续动筷。 后来姜赢成主动找起话题,有意拉动气氛,姜承佑也问起了望舒和小成的近况,氛围慢慢变得活跃。 第87章 春满园 在姜府住下后尹望舒越发想回去了,虽然小成时不时会来同自己说话,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度过百般无聊的时光,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生病被隔在房内哪也不能去的痛苦,自己想出去走走也不行。唯一的娱乐消遣就是听府里戏班唱戏,但她不喜欢看戏文,相比之下更喜欢惊险刺激的表演。春意懒懒,日光融融,在台下听久了越发困了。 午后外头风光正好,春日暖洋,鸟啼婉转,房内是愁眉苦脸的尹望舒,托着下巴看屋外无限风光出神。 “表妹近来可好?” 尹望舒万万没想到是那位二表哥来看自己了。她垂下手臂,道:“府里一切都好,望舒也一切都好。” 除了惊讶,尹望舒在心里暗暗祈祷他只要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就一切都好。 震惊的事不止这一件,当他说要带尹望舒去赏花观景时,她先是愣住了,接着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人一遍,还是觉得这话不可信。 姜影成笑道:“表妹这是怎么了,连表哥都不信了吗?” 是啊,他到底是自己表哥,自己同他确实没有深重的过节,说不定他这几天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也未可知,总不能拿自己的恶意去揣测他人的真心。 尹望舒应下了,不过这次她提出不坐轿子,姜影成没意见,出面替她免了轿夫。 院落的边缘种有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声,脚下小径铺满绿莹莹披着润泽小石子,沐浴着春阳,这种温暖舒适让人有些飘飘然,不仅是对美景,对身边人也逐渐加了不少好感。 “春满园是花园吗?现在都有什么花了?” 姜影成扬起嘴角,悠悠地在前面走,道:“你去了就知道了,肯定不会让表妹失望的。” 园中的小路由青玉石板铺就而成,蜿蜒曲折,沿途种植有低矮的灌木花丛和精心修剪过的花树,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缤纷迷眼。万紫千红中少不了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如处仙境般美好梦幻。杜鹃花开得绚丽,有玫红,淡粉,绛紫,光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尹望舒沉醉其中,蓦然,她注意到一朵花形较为硕大的鲜花,在它周围还有许多,花大艳丽,芳香扑鼻。 这是芍药? 尹望舒心间存疑,又凑近了些,确实是芍药的香气。 “是绢花。”姜影成提醒道。 ??? 尹望舒大为吃惊,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芍药,浓郁的花香使她分不清真假,接着又问:“那其他花呢?” “都是绢花。” 她陷入了无比的惊讶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些竟然都不是真花吗? 他继续说道:“这里的绢花也就加了一道融香的工序,并不复杂,表妹喜欢什么花,我回去就让人添上。”他突然又改了语气,说:“说起来表妹在宫里什么没见过,这些还不知道入不入得了表妹的眼,不要见笑的好。” 满园子的绢花她倒是真的头回见。 她失神许久,伸手去触碰姜影成口中所说的绢花。 “原来表妹喜欢芍药啊!” 尹望舒抚摸着娇艳的花瓣,眼神迷离,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芍药根可入药,以前看母亲的药汤里就常有这一味,我曾看她笑着喝完了,以为不同于其他苦药,也吵着要喝,她不肯,说我喝不了这么苦的,后面我也喝上了,没觉得多苦,母亲却偷偷哭了。” 姜影成不语,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良久。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叫人抬来了轿子,让尹望舒乘轿回去,依旧是缺少温度的腔调,语气不容置疑。 尹望舒打心底里还不想这么快回去,但对方口气不虚,完全就是命令,想到他也是实实在在带自己出来过了,心里终究是感激多一些。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回房后不久就有人来问自己的脚伤,她把自己的脚曾被扎伤的事告诉她们,不多时就有人拿了治伤的药来,睡前用草药泡脚,那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入夜,云高月皎,庭院凉风起,尹望舒眉头紧锁,一脸心事地走出门外,被两个姑娘拦下了,又搬出姜承佑那一套话来限制她外出,她尝试扮弱,示好,甚至贿赂,都未能打动她们,最后终于放弃了,准备回房。 “小姐,我们少爷有请,如若得闲,还请随我来。”绿裙女子提着橘红灯笼赶来,叫住了她,其他人看见她纷纷退散。 是小成吗?不管是谁,只要能出去透透气就行。尹望舒二话不说就跟着人走了。 在府里她们还遇见了许多手提灯笼的人,他们看到尹望舒大多忍不住偷看几眼,被发现后赶紧低头。尹望舒不甚在意,只顾着跟人走。 “你说的是三少爷吗?” 女子笑笑,“是二少爷。” 她又惊讶了一回。 女人解释说:“二少爷交代,若是小姐遇到麻烦我就出来解围,刚刚的情况也应是在他所说的范围之内。” 原来她的这位二表哥还挺心口不一的。接着她又问她们现在在哪,对方回答说不远就是正厅。大厅里亮着光,不知道是谁在里面。 她来到正门一侧往里瞧,一眼就看到了姜应成,他嘴唇不停张合,是在和人说话,而他面向的正好是坐在上位的姜承佑。此时的姜承佑一脸欣慰,微笑点头。姜应成重新坐下,余光一瞥,发现外面的尹望舒,偏头正视,两人视线相撞,尹望舒洋溢着笑脸朝他招手,笑得眉眼弯弯,姜应成一时腼腆低头暗笑。这时他身边的姜影成察觉到异样后也转过头去,尹望舒发现他也在看她,十分友好地上提手里的灯笼,哪料对方的视线一刻也不想在她身上停留,立马又转头,貌似还翻了个白眼。 姜承佑也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劲,视线一扫才发现外面站着的尹望舒,会心地笑笑,忙不迭地起身。 “舒儿来了。” 尹望舒撒娇似的叫了声舅舅,姜承佑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三位表哥都在,想必舅舅同他们是有要事要谈,她不想打扰了他们,找了个借口赶紧开溜。 “舒儿是要回房吗?舅舅送你。” 尹望舒心虚,连连摆手。 “不用了,望舒记得路,不用麻烦舅舅的。” 姜承佑丝毫不在意,接过绿衣女子的提灯,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就当陪舒儿散心了。” 尹望舒求助的眼神投向身后的人,姜应成不懂,还朝她点头,姜影成此时难得笑得正欢,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才没出来多久就要回房,万般无奈。 尹望舒待了四天,打算要走了,姜应成找到自己,说要给她看一样东西。他拿出一柄剑,剑身泛着银泽,在光照下仍旧寒气凛凛。 “这是爹送我的剑,给它取名叫凌云,我不喜欢,给它改了名,叫扶泽。” 尹望舒细细看过,是把宝剑,笑着让他舞剑给自己看看,姜应成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拒绝。 庭院深深,一人执剑舞,身形灵动,气息平稳,剑舞如龙,习习生风…… 姜府至客栈有些距离,姜赢成骑马在前,尹望舒坐在马车内心不在焉,总是朝一个方向望去,心情随马车的前进而渐渐躁动不安。 这时她注意到远处并行的两人,行人太多看不到全貌,只在人缝里瞧见一方衣角和垂落的乌发。尹望舒集齐注意力,待人走近了,忽然发现正是陆正羲他们,兴奋地让人停下。 姜赢成问其缘由,才知她是遇见了朋友,便不再向前。 “表妹路上注意安全,此去一别,后会有期。” “嗯嗯!” 尹望舒刚道完别,转头就发现那两人停下了脚步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观望,满心欢喜的她冲他们招手,那两人终于从一动不动有了反应。 陆正羲快步至她身边,分别多日,今日再见眼里流露出的更多是紧张及关切。 “望舒,这几天你过得如何?伤好了吗?” 她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笑道:“望舒哪哪都好了,羲哥哥不必担心。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把林里的魔物除干净。”谢林走过来,表情严肃,“之前见到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魔物不除我们还不能走。” 尹望舒道:“这么多吗?我也去帮你们。” 谢林星打量着她,荷花式珠绣云肩,吊穗上缀有莹润珍珠,玉白色对襟长衫尽显温婉,荆紫褶裙裙摆处用金丝绣有四合如意纹,面露难色,用手挠了挠头,说:“尹妹妹你刚回来,穿得又这样贵重,路上那些荆棘藤蔓之类的会毁坏衣物,还是不要去的好。” 尹望舒垂下眼,不见之前的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满目忧郁,道:“我才离开几天,这么快就有隔阂了吗?现在想同大家一起作战也不行了么?” “那我们一起去。”陆正羲温柔地注视着她。 第88章 互通心意 离开华街,步入茂林,树木郁郁葱葱,枝叶繁茂,脚下就是数不尽的绿草杂花。尹望舒为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一路提着裙子走,有些地方已经被磨破了,不过她并没有多在意。后面一些扔石子的喽啰出现后更是把对衣物的小心爱护抛之脑后了。 对方人不多,可是搞起偷袭来着实可恨。每一颗石子打在身上都带着十足的冲力,钻骨的疼。尹望舒被偷袭到一次时立刻就疼叫出声,握弓的手下意识往回缩,眉头也紧皱了起来。好在录日及时出现为她挡下后面的攻击。 陆正羲护在她跟前,询问她的情况,与此同时不忘警惕四周,注意敌方动向。 尹望舒定心下来,说:“没事,羲哥哥。” “救我救我!”谢林星飞奔过来,扯着陆正羲的衣袖不撒手,躲在他身后,嘴里不停地叫着“陆哥哥”“好哥哥”“大哥哥”,尹望舒偷偷观察了眼前面的人,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陆正羲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他:“叫我正羲就好。” 谢林星闻言松开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和刚刚惊慌求救的做派迥然不同。他扭过头去,说:“我不。” 声音不大,她在旁边听得真确。 抵挡住碎石的攻击,陆正羲面不改色道:“那日的恩情还你了。” 解决完这些魔族多费了点时间,就在陆正羲准备收起镜子时被谢林星叫住了。陆正羲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抬手将录日变大至原本的两三倍,悬浮于身前。 尹望舒不解,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在看到谢林星紧挨着陆正羲在镜子面前拨弄额前的碎发时愣住了。 “仙器就是仙器啊,比我家那镜子好使得多,小爷我又一次帅得这么清清楚楚!” 陆正羲正要无语,身侧又站了个人。 尹望舒看着镜子里同样细发不整的自己,慌忙开始打理,捋顺的捋顺,该绕的绕起,一番倒腾还总觉得不如意。当目光掠过右上方时,她发现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此刻正对自己发笑,赶忙挪开视线,佯装无事走开,发红的耳垂却出卖了她。 夜里,尹望舒提着一壶新茶邀陆正羲庭中共饮。有些事务必说清楚了,妹妹也好,喜欢也罢,她都认了。 明月高悬,花影婆娑,石桌洁白如玉,尹望舒执壶斟茶,为这个夜凉如水的庭院添上了一丝茶香热气。 “羲哥哥,”她打算开门见山,“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望舒想在今天把有些事情讲明。” 陆正羲笑意不减,示意她说下去。 “在此之前,我已同人互通心意。” 他登时僵住了。 尹望舒说着就低下了头,“可能是我言辞含糊,亦或是他误解了我的本意。” 他不慌不忙一手执杯,用加重手上的力道来尽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少焉,尹望舒深吸一口气,道:“我心属他。” 她丝毫不察面前人已经僵直了多时,她猛地抬头,说:“所以,不管他知是不知,我今晚都要再与他说一遍。” 她的眼神真挚热忱,耀若含星。 陆正羲眸光微动,顿时恢复了先前神色,神采更甚,小指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半晌,他眼尾含笑,道:“我想,他一定明白。” 尹望舒瞬间舒展笑颜,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些。 “望舒妹妹。”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从她头顶打下,全身都麻痹住了。 妹妹……原来羲哥哥只当我是妹妹…… 那一刻,她感觉她的天塌下来了,任何无声的存在都成了压在她心头的沉石。尹望舒极不自然地端起面前茶杯,低头饮下。 “望舒姑娘,望舒,都是我此生珍护之人。” 尹望舒愕然,抬头一看,对方表情之郑重,才使得她从刚刚的失落中渐渐回神。 “我心至诚,日月作鉴。” 陆正羲欲说还休,最后笑而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当即追问道:“还有呢?怎么不说了?” “我怕我继续说,你又要跑了。” 她立即羞红了脸,这个时候她的确很想效仿以前,一走以摆脱尴尬,但今时不同往日,再者对方已把自己的心思猜透,要是真走了以后就不止尴尬了,还有后悔。 “我没有!”尹望舒把左手平展搭在桌上,微微仰头,眼里透着坚定,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如常。 陆正羲笑道:“嗯,这次确实没有。” 他的笑让自己越发心慌,忙换了个话题:“我刚刚在想阳生的事,只有羲哥哥能在上面写字我却不能,每次都要我这边等上好久才见你回应。” 陆正羲让她伸手,再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心上,闭眼后,他额前显现出金色的神印,流光熠熠,密集的光粒似流水般自手臂淌向手掌,传至尹望舒。 “以后望舒将手指置于玉面镜上便会留下痕迹,我亦能看到。” 这一晚,是尹望舒心情起伏最多也最剧烈的一晚了,万事如意,心情大好。 提起南面的杏林,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大多开花了,陆正羲知晓她的心意,于是邀她去杏林共赏春景。 “南面已经不存在隐患了,望舒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一个想法自心间生起,笑意愈浓。 第二日到流裳阁再见众人,取走了那件留仙裙,之前几次皆因种种未能拿取,这个时候拿正是最佳时机。据阁中人述,这件留仙裙她们颇费了心思和时日,走之前还让她试过了,确保合身无误后才让人离开。 “姑娘穿红色果然好看。”朝桐在一侧笑得自然柔和,眼波细细流转。 袖口及裙摆是为芙蓉色,领边袖口的芙蕖用金线勾勒,轻纱外罩,裙身精致的芙蓉花隐约可见,下摆的水纹团花与青莲错落,精美绝伦。 “谢谢。是阁中姑娘们手巧,望……回安不胜感激。”差点就说穿帮了,还好改过来了,尹望舒暗自松了口气,发现朝桐笑而不语,其他人也跟着掩面偷笑时,更加忐忑了。 回去路上遇见了何络珠,对方隐隐有些不快,问了才知道是为陆正羲他们一连几日闯山入林所烦扰,正巧谢林星就在前面同云涵说笑,只见他小心翼翼将一支轻粉玉石发簪插入云涵的发髻,爱意流露,还顺带捋了捋她前额碎发,云涵本就粉面桃腮,看着越发精致了。何络珠双眉颦蹙,抱怨道:“说什么为天锦除隐患,不然便不能心安,千方百计地拖着不走,恨不得将这方圆十里的地都掘一遍。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心思,不成气候!” 尹望舒脸悄悄红了,不敢多言。 忽然,她停了下来,似是有话要说。 “这里可不是什么天街仙府,尽早回去,多留一刻危险就重一分。” 尹望舒点头,“记住了。” 第89章 赏杏林花海 话刚说完,又来了一个老朋友。赵景回迎面向她们走来,目光始终停留在何络珠身上,几日不见,尹望舒总感觉他看何络珠的眼神较往日不同,好像加了点东西,是关切,还有把握距离的小心谨慎。 何络珠就当没看见人,甚至一个眼神也不愿多给,步履在愈发不耐的神色下加快了。 赵景回似乎习惯了,径直挡在了尹望舒跟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宽柔语气道:“络珠,林里危险,你可有受伤?” 那双美眸蕴了层锐意扫了一眼那人,朱唇轻启:“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说罢就绕过他继续前行。 尹望舒走前偷偷留意了一瞬,他浑身所表现出的失落同次谈心时肖似,人走远了还在黯然神伤。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隔阂,何络珠貌似并不待见他,起初还没有明显的表现,现在更像是撇去了顾忌爽口直言。 到底是并肩作战的朋友,以后还将是各守一地的盟友,以后再找个好时机问问吧。 风清日暖,尤适出游。尹望舒换上新衣,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袖口尤其大,抬手便能感受到呼呼的风往里灌,这样繁复宽大的衣裳其实她是极少穿的,哪怕是在宫里也会因为这种衣服不方便练武而久藏箱底,除却个别重要日子,几乎都甚少能见到。 走前,她向外推开小窗,衣袂顺势滑落半截,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臂,凉风偷溜进衣袖,吹动堆叠在臂弯处的大片花边袖口,此刻身心无比舒畅。 尹望舒立于门前,特意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裙子,拨弄额前的碎发,确认全都梳理整齐后,终于要敲门了。 “望舒。” 殊不知陆正羲就站在她身后。 她惊讶回头,正欲叩门的手停滞在距门板不到一寸的位置。 他手持寒落,目光灼灼,身上还带有后院花草的清香。要说他刚刚那一声带有犹豫的意味,这时候便只剩表露无遗的笑意。 尹望舒极不自然地将手垂下,“我来找羲哥哥。”一时紧张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是我来迟了,我们现在就走吗?” 尹望舒道:“不急的,羲哥哥若是还有什么事我可以先回房再等等。” 陆正羲莞尔,走到她跟前停下,“我们现在可以走吗?” “当然!” 为补上次的许下的承诺,陆正羲先邀人在附近闲游了许久,观赏杂耍师傅们精彩绝伦的表演,路边小方桌前的相声同样引人入胜,转悠多时。她总被街边小摊上的稀奇玩意吸引,对于那些小巧精致的物件,多留意了两眼,心下默默记住。 往南面的路越走越僻静,林里不太平的事在天锦传遍了,不少人说这里有藤妖索人性命,因而近来很少有人走这条路。远离尘嚣的静地野草荆棘疯长,一阵风吹过就开始摇摆不定,叶片犹如磨刀石磨过,薄而尖锐,明晃晃的尖刺也像是在给行人示威,想让人就此怯步。 陆正羲道:“我背你。” 尹望舒迟疑一阵,答应了。 他背对着她俯下身,尹望舒先是把手搭在对方肩上,慢慢收拢,交叉在颈前,同时双脚向后蹬,轻轻一跳,随即两手勾住他的脖子,脸正正好好贴上对方的耳朵,红云在两人相接触的肌肤上晕染开来,明显可感地变得滚烫。 风随意吹拂起她的莲袖,裙摆也有些向后扬,活脱脱就是一只粉黄双色蝴蝶。 自打由人背着,她就变得拘束得多,两个人皆是沉默着走了一路。这时脑海里浮现出前些日子两人莫名其妙的误会场景,笑出了声。 陆正羲问:“怎么了?” “想你了。” 尹望舒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眉眼弯弯,略微环紧他的脖子,头往前靠,同他的脸相贴,在滚热的触感中闭上了眼。 杏林深处,微风裹挟着花香花瓣,在空气中缭绕,粉色的花瓣轻飘飘落下,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花毯。头上,袖里,就连颈窝都藏了不少杏花,陆正羲将人放下时,尹望舒同一身的花瓣轻轻落下,人已经站定,花瓣还在一片片悠悠然地往下坠。 头顶还有杏花飘落,顺着柔嫩的脸庞滑落,直让人感觉痒痒的。尹望舒指着不远处说那边的杏花要红一些,想去看看,于是两人十指相扣于花海中漫步,花落无声,闲步无痕,一切美好得就如同一场梦境,或者说这就是一场梦,一场实实在在又清醒非常的梦。 他们背靠一棵树干极其粗壮的杏树坐下,看着有数百年树龄,枝干繁多,向外延伸得也远,如果说要给这片林子的所有杏花树树龄排序的话,它一定算得上其中的老者,其生长之处三尺之内不见一棵杏树,此范围外的杏花树高矮参差不齐,浩浩成林,唯它独处高地,俯视泱泱花海。尹望舒靠着身边人的臂膀,欣赏美景,不知不觉困意上涌,侧头在他肩窝蹭了蹭,衣衫经过杏花的浸润,氤氲着花香,困意更浓了。她干脆把整个身子也向他倾去,额头与他的颈间相贴,陆正羲抽出手将人稳稳揽在怀中,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四指。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太阳光比之前柔和了些,身上依旧暖暖的。许是他注意到自己醒了,原本揽住肩头的手抚上了耳侧,顺着披肩的散发来回轻抚。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了。” 继而是两人的默不作声。 待今日一别,他回他的晨栖,她归她的云宫,漫漫相思最煎熬,哪怕自己有意加再多的糖,也改变不了它最后煮成一锅苦水的事实,甚至极有可能沉为锅底的苦渣,随日久情长而愈苦越浓。在以前她只觉得只要自己把心声说出口,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到后面听见他唤自己妹妹时会心有不甘,眼下是以往做梦都不曾想过的情景,自己的心却无比沉重,有什么东西压着,是忧郁,是焦躁,是不甘,反正很难受。 不久,天空变得阴沉,蔚蓝为死沉的淡墨色取代,风卷残云,且欲大作,是降雨之兆,这下是一刻也不能多待了。两人携手走下矮坡,此时的风呼呼大作,卷起一地落花飞舞,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再关注美景了,能在下雨前赶回去都是万幸,不过他们对此都不抱有太大希望,上有乌云压顶,下有狂风阻路,极大可能是躲不了了。 妖风阵阵,愈发猛烈,迫不得已找了棵小树先停下。 尹望舒无措道:“林里的风这么大吗?我还从未遇到过像今天这么大的风,我已经不再奢望能在下雨前赶回去了,只求它别给我们刮走了。” 陆正羲道:“今天的风是有些反常,不过应当持续不了多久,握紧我的手,再等等看。” 果然,没过多久风小了不少,不过天空的墨色越来越深,随之四下里也跟着阴暗起来了,两人不敢懈怠,趁着风歇抓紧往回赶。 跑了一段路,狂风又起,残叶像是被某种力量托起,从松松散散到聚为一团,拢成了个球形,像被揉在手里的团子,越转越小,里面似乎藏有别的东西。 “不对劲。” 尹望舒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向他们靠近,逐渐感到压抑。 是魔气! 第90章 躲起来 “小心。”陆正羲提醒了一声,手心向上,平举于胸前,一束金光自手心升起,幻化成录日的形状。 黑乎乎的叶团突然爆开,黏有泥土的落叶四散飞落,与之一同抛落的还有长相诡异黑虫,有着两排细足,通身黢黑,虽然有些被散在各处,但都朝两人的方向急速靠近,地上黑麻麻一片。 录日燃起灼烈的火光,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浓烈的虫焦味。看着密密麻麻,解决起来也不过一刹那的功夫,焦尸满地,只需一脚就能踩成齑粉。解决完眼前,他们反倒更加不安了,魔族之中只有一位爱用虫攻,不但虫群有剧毒,他自身的实力也深不可测。 忽觉身侧有人影闪过,回头再看又有一群虫子围了上来,陆正羲故技重施,镜随手动,横扫大片,难闻的虫焦味着实熏脑,尹望舒赶紧用衣袖掩住口鼻。 “都说这录日镜只守不攻,要不是今天亲眼见到,我还真被你们给蒙骗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目光幽幽地盯着两人,一头红发微卷,刀削一般的五官异常俊美,以前遇到的魔族外貌上都与人有极大不同,这一位从外相上来看是最像常人的,甚至他的容貌和身姿要远胜一般人。 他应当就是焚野了,没想到外貌同名字能有这么大差别。 焚野冷眼掠过尹望舒,打量了眼陆正羲,说:“你就是陆正羲?” 陆正羲将她护在身后,从容答道:“正是。” 尹望舒未敢松懈,谨慎地观察四周。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道:“我不常记人名字,希望你能明白。” 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两人一头雾水。 男人眼里顿生凌厉,抬手为攻,陆正羲尽全力才勉强抵挡。尹望舒当即举弓欲射,焚野转为近攻,十分地轻巧躲过利箭,对上陆正羲,步步逼近,短暂的对峙后双方皆向后退去,余留的气波扬起一地残花败叶,纷纷然若蝴蝶翩翩。一防一攻,战了几个回合,勉强持平,但两人都清楚对方没有使出他的全力来应战,次次都能在他们突发的蓄力下迅速做出反应调整,不偏不少能够接下他们的合招并全身而退,有意在消耗他们的精力,这一点两人都心照不宣。 尹望舒瞄准那人的位置,将弓拉满如盈月,弓弦拉开的瞬间箭矢呼啸而出,紧接着就是第二箭,几乎不留空隙,焚野转势跳开,箭头擦着衣角而过,侧眸露出一抹厌烦。时而腾空,时而闪身,一一躲过,再观这边的尹望舒神色依旧,有条不紊,应付自如,丝毫不见疲色。焚野彻底不耐烦了,摊开手掌接住来箭,箭头在与其不到两寸的地方停滞,随着他手上动作开始震颤,手刚用力朝内聚拢时两支蓝箭齐齐散作细碎的光点,在诧异中消逝不见。 焚野咬紧了牙关,面露凶狠朝尹望舒瞪去。 “你敢耍我!” 被识破是意料之中,好歹也磨耗了对方,不至于一直处于被动,她继续举弓,不答话。 男人挺直身板后轻轻抖落粘在衣袖上的花瓣,突然一个箭步冲去,陆正羲抬镜挡在身前,此时录日镜清晰地映射出他凝重的眉头。 一道白光划破黑暗的天幕,强光照射下衬得他的面容愈发冷白无瑕,眼底的坚毅未曾动摇。随之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焚野方才强势的气焰陡然弱了大半,被他们联手击退,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心有余悸。 又一声惊雷,如同野兽的怒吼,男人不由自主地抬头,忽觉腿上剧痛,低头发现左腿已然中箭,箭头淋淋,两端异色。 “跑!”尹望舒拉起陆正羲的手就跑,拼命地跑,不敢想别的东西,一心只想快速逃离。 焚野的真实实力还未展现,况且刚刚已经把他激怒了,要是还留在原地他们一定凶多吉少,这个时候唯有跑,趁着天色渐暗,又将有大雨倾盆,到时候天昏雨骤,是逃离的绝佳时机。 一颗颗豆大的雨珠子打在身上,都是在给他们加压,头越来越重,肩越来越沉,除了沉,尹望舒已经感受不到腿上的其他感觉了。后面好像没有追上来,她多次回头也不见人影,四周黑沉沉的,可见范围小,也不知到底追没追上来。 陆正羲貌似要撑不住了,之前为抵挡焚野的攻击他消耗最大,又一路不停地跑,免不了支撑不住,得想个办法。 尹望舒松开手,动作利索撕扯下大片衣袖,大半条手臂都袒露出来,陆正羲惊诧不已,正要问时又被她牵起手带至一棵树后停下。 “躺下。” 此话一出陆正羲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坐下,身体向后倾倒,尹望舒落脚于他跟前,手支在他腿边,缓缓俯身,衣物相贴,身下人额前两侧的散发湿漉漉的,眸光晃动,略有些不自然。尹望舒一时间羞红了脸,控制不住手不断向前挪,最后盖上粉袖,卧倒在他颈侧。宽大的裙裾完全将身下人遮没,破袖自两人头顶盖至后背,留仙裙的颜色与满地粉杏融合得恰到好处,加上天色渐晚,若不走近细看一时难以分辨。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衣领,衣物覆盖下的空气逐渐温热,彼此的心都在剧烈跳动着。这件留仙裙的料子本就轻薄,吸湿后变得异常柔软,身下人的一喘一息深刻可感,异样感带来的羞涩使尹望舒整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两人默不作声了许久,滂沱大雨变成了淅沥小雨,昏暗彻底沦为昏黑。 “好像天黑了。” 尹望舒轻声说,其他处仍旧没有动作。 “嗯……” 终于,她爬了起来。 好在夜色够黑,双方都看不清对方涨红的双颊,只余双眼里的微小亮光。发烫的肌肤遇上清凉的雨点,这一刻舒畅至极。 “我们没事了,都没事了……”尹望舒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着,嗓音中还带有哽咽,到后面就泣不成声了。 陆正羲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我们都没事了,有惊无险。” 她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泪水同雨水混融,珍珠脱线般往下掉。 “雨淋久了会生病的,我们快些回去。” 尹望舒揉揉眼,道:“好。” 眼睛有些痛,自己也不知道脸上流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陆正羲抬袖擦拭了一番,虽然没什么用。 第91章 危难 深色的夜空笼上了厚厚的云层,细密的雨丝如银丝垂落,朗月时隐时现。 “回去后,我就让人去准备。” “不必如此麻烦。” “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去了。” 尹望舒的语气不容置疑,之后又犹豫起来,“只是我们那边的夏天会非常热,羲哥哥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倒不在意,对她提到过的莲池颇感兴趣,极想见见。 “羲哥哥喜欢荷花?”她笑吟吟地问。 陆正羲放慢脚步定神看着她,微笑不语。 尹望舒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在疑惑,在月出云层洒照花林那一瞬忽然明白了,脸也热热的。 月夜林深,雨滴连绵,一下下击打在花片上,残花败落,陷入泥土与雨珠同混,边缘翘起的部分在做最后挣扎,被突如其来的一只黑靴碾在脚下。 陌生男人的出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眼神冰冷。 两人皆是一惊,那人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立即从手袖中投出三枚柳叶刀,两人各自散开躲过,陆正羲陡然将腰间寒落拔出,乘势而上,剑柄随手腕转动,寒光闪闪,每一招都带着凌厉的杀气,男人身无长物,只能一味躲避,很快就落于下风。 紧张万分的时刻尹望舒突觉身后有气波涌动,来不及回头就被震退数米远,陆正羲听到声音再看去时尹望舒已单膝着地,焚野还欲靠近再予一击,抬腿在他面前虚晃一招随即冲去挡下焚野的一掌。他看着面前这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冷笑出声,一点一点加力,饶有趣味地看着持剑人逐渐吃力的表情。突然陆正羲撤开剑以手为挡,结果就是毫不意外被打退数米,险些撞上树。 几支冒着蓝光的箭矢划破上空,尹望舒站了起来,现在是晚上,隐月弓这时候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今日一战,她未必会输。 焚野这次没有要躲的意图,生生接下,眸光一扫,手臂开始轻颤,转势一挥,蓝箭瞬间粉碎。 焚野悠悠活动指节,轻瞟一眼,道:“隐月弓,不过如此。” 尹望舒不服,还欲拉弦,对方直冲向她横腿一扫,幻影随之消失,尹望舒抬手朝他后背打去,两人近战开始,不过三五个回合她就败下阵来,近战于自己不利,更何况对方还是有着几百年修为的魔族。焚野招招重击,最后一脚踢上她的小腹,在她忍不住疼痛腾出一只手护住准备后退时又给了她颈下一击,剧烈的疼痛感阵阵难消,她弓腰两膝着地,嘴微微张开,泪水混着雨水直往下淌,抑制不住全身战栗。 “望舒!” 陆正羲跌跌撞撞走去,护在她身前,手搭在她颈后轻抚,气息也跟着颤抖,凑在她惨白的脸颊前,此时他的心沉重如铅,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无尽的痛苦。 “你怎么样了?” “我……羲哥……哥……” 腹部持续不断的痛感让她发不出声,她并不害怕,可滚烫的泪珠还在往下掉,不受控制地掉。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的手指淌下,沿手臂流入里袖,如岩浆在灼烧他的肌肤。 陆正羲再握起剑,摇摇晃晃起身,愤愤然看着焚野,剑身照映出皓月寒光,雨珠从他苍白脸庞滑落,浑身已然湿透,临危不乱的气质更显。 焚野示意手下退下,对上陆正羲坚毅的双眸。 “你这是打算护定她了?” “此生,我都护定了。” 焚野不语,转而展开了攻势。 剑气凛冽,惊雨破风,陆正羲转剑动如灵蛇,挥斩之际却被焚野徒手握住,稍一用力使剑身旋转,陆正羲也跟着翻转,腾空时侧身踢中他腰际,对方吃痛后真正加力于手将他拍飞。陆正羲用剑抵住地面才不至于跪倒,第一时间先朝尹望舒的方向看去。 焚野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用极其轻蔑的口吻问他还要不要打,陆正羲再次站起,比之前要不稳得多。 “不要。” 尹望舒泪眼朦胧,原本抚着肚子的手此刻紧紧抓住身侧的杂草,上身依旧在颤抖。 “我说不要!”她又说了一声,头在左右晃动,身子也跟着摇摆,若不是手上抓了一把野草怕是整个人都要栽下去了。雨阵还在冲刷,冲淡本就不算清亮的嗓音,甚至有些扭曲。那个身影闻言微微一怔,头往她那边偏了一些,她只看见他模糊的下颚。随即又转向正面,再不回头。 “继续。” 焚野抬手将人举了起来,无形的力量掐住陆正羲的脖子,缓缓升起,焚野五指聚拢,陆正羲表情愈加痛苦,即使这样也还是不松开手中的寒落。 “松手!咳咳咳!”尹望舒惊恐地叫了出来,不过气若游丝,极其无力。 焚野眼睛微眯,将他重重甩了出去,撞上花树的树干,枝干摇动,掉落一树雨珠子,杏花纷纷落下,砸了他满身。 尹望舒顾不得其他,猛然起身却又跌下去,两手支地朝他匍匐行进。 “羲哥哥……”这次她带了哭腔。 陆正羲想要挽剑支起身来,总不成功,大抵是力气不够,剑摩擦着湿润的地面又老打滑。 尹望舒伸手扶住他持剑的手,顺着手腕向下探,手指钻入他的掌心,直到与他的五根手指相触。忽地她手心一转,将那柄剑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陆正羲意识到不对劲,惊讶着伸手去夺剑,可这个时候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尹望舒慌忙把剑藏于身后。 “你要做什么?!” 尹望舒一步一步向后退,泪水再一次决堤,视线完全模糊。 “羲哥哥不会有事的。” 她背过身去,锋利的剑刃划破细嫩的手腕,鲜血直流。 雨还在下,冲刷着剑上的血迹,陆正羲还是看到了。 “你在做什么!不可!” 鲜血流向隐月弓,弓身开始渐渐变为粉色,如人一般开始哆嗦。 尹望舒不敢回头看他,呜咽道:“剑是我拿的,伤是我自己弄的,不关羲哥哥的事,你不用自责,以后也都不要自责。” 焚野看着变色的隐月弓起疑,一个眼神示意手下赶紧出手,暗羽立旋出一枚飞刀,被尹望舒持弓甩手打飞。焚野见事情不对亲自出马,红箭射去他照旧准备接下,却不料不敌其冲击力慌忙后撤了好几步。 这就是隐月弓的真正形态吗? 第92章 心声 一支箭周身还带了强横的气波,焚野接不住只能躲,一抹红光掠过黑暗,穿过粗壮的树干留下一个窟窿,惊落一阵花雨,焚野回头看见这一幕不禁有些后怕。 远攻不及她,那就近战。他闪身来到她跟前,尹望舒急急收弓,只手握箭手腕急转向前刺去,对方抬臂为挡,僵持不下。尹望舒突增的力量超乎他的预料,本以为稍加出手就能应付,然而眼下事实万分棘手。突然,他惊讶地发现尹望舒的血正不断地流向手中那支箭,正确来说应该是箭正在吸食她的鲜血,箭的颜色越来越红,他也闻到了其浓烈的血腥味。 意识到事态严重的焚野开始动用他那真正强大的力量,他的头发向四周扬散,通身散发浓厚的魔气,青筋凸起,指甲变得又长又黑,想一举拿下。那只流血的手还在抖,尹望舒自身渐感无力。 箭矢也在震,像一头将要发狂的野兽,此刻的它正处于兴奋之中,周身震动也只是为了表现它的激动,如果它是个人的话,这时候一定在狰狞狂笑。 两人皆被震开,尹望舒看准时机抬弓又是一箭。焚野及时跳开,不料它竟自己转变方向从他后方再起攻击,此时的焚野全然不知。 “小心身后!” 暗羽急忙提醒,然而已经迟了。红箭射中焚野的右腿,那一瞬他感觉血液正在被它贪婪吸取,强大而恐怖的吸力使他的伤腿顿时绵绵无力,他赶紧将其拔出,又是一阵剧痛,跪倒在地,暗羽连忙过去搀扶。 这边,尹望舒踉踉跄跄走向陆正羲,此刻她的神智已有些不清,视野昏暗,全身乏力,腹部还在作痛,她带着染血的裙摆朝着树下模糊的人影走去。 她把手里的弓交到他手上,还在汩汩流血的手捧起陆正羲的脸庞,血水打在他的衣衫上,两个人此时距离极近。 “我回不去了,你带隐月走。” “不,望舒……唔……” 一个吻突然落下,全无预料。 柔软触感转瞬即逝,同它的到来一样让人预想不到。 她已经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不过也好,至少转身的时候不会太过留恋。 尹望舒离身走向那个长满一头红发的男人,每一步都极力稳住脚跟。 焚野把她的箭深插泥土,箭尾在不停摇摆,像稚子在扑腾脚丫。 她转动手臂,箭矢即朝她飞来,手臂又赫然多了一条深红的血线,箭握在手里,伤口源源不断给它供血,它贪得无厌,索求无尽。 只要它能帮自己,让他成功脱险,这条命给它未尝不可。 雨夜朦胧了一切,好像是羲哥哥在唤自己,又好像是焚野那边的怒声,听不清,雨声太大了。 雨水冲缓了些红,自箭头流下,浇滴在粉嫩的杏花上,融入泥土。暗羽挡在他身前,飞出柳叶刀,皆被她箭尾一扫,偏飞各处。 “没用的东西!” 焚野顺手推开他至数米远,一把抓住她刺来的箭。 “再有威力的仙器到你们手里也只剩两三成,就凭这点本事也胆敢与我的百年修为对抗,今日就叫你死无全尸!” 袖里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小虫,统统爬上箭身。令他意外的是,箭矢源源不断地弥散血红色气焰,他的那些小虫转眼间就烧成了灰烬,同时他的手掌也传来了灼痛,但他不能松手,蹬腿准备故技重施被她识破,尹望舒乘机甩袖混淆他的视野,再一脚踹中他负伤的右腿,紧接着面前人痛苦倒下,与她抗衡的力量消散不见,乘势举箭刺下,深深扎进他的左眼。 “啊啊啊啊!” “瞎了,你的狗眼!” 她奋力将箭拔出,还在滴血,就是不知道是谁的血。 焚野怒吼声响彻整片杏林,周身冒起火红色的气焰,失控的野兽用他的爪子发了疯似的胡乱抓挠,裙身被扯下一大块,腿上鲜红的抓痕格外醒目,感到疼痛的她向后跌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大少主!” 林里又来一个人,不过他的声音让尹望舒心头一颤,虽然夜里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敢肯定就是他,那人的声音她不会忘。 焚野已经失心疯了,敌我不分开始攻击,那人不顾后果从后背将他抱起,手臂被抓得血肉模糊也不曾松手,焚野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刮挠,使得皮肤的颜色更深了。他双唇紧闭,硬是一声不吭把他往来时方向拖。 极冷的一声,柳叶刀划破她的肩,身上又多了一道伤痕。刀划伤不疼,雨打在身上才疼。 尹望舒看向偷袭的人,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如行尸走肉,僵硬无比,充满了压迫。她用最后的力气强装镇定,即使她的步子越来越缓,能看清的东西越来越少,大片的黑糊蒙上了她的双眼。 “走!回去!”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命令人,暗羽犹豫半晌跟着他们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她定定地站着,之后,天旋地转之感袭来,一时分不清自己脚下是天是地,直到后背贴上厚实的地面感觉才清醒一些。 我现在躺着的是地…… 雨还在下,打在腿上的伤口处,每一下都把她从即将昏睡中毫不留情地拉起。 好疼。 尹望舒缩起身体,全身哆嗦个不停。 好像雨停了,可是为什么还听得到雨声呢? 尹望舒眯开眼缝,看见的不是树,不是月,是陆正羲。 他用剑抵地,得以支撑身体,一支一步,来到尹望舒身旁。 他把她打横抱起,第一次没抱起来,第二次衣服太滑人落回到地上,尝试了几次终于成功,颤颤巍巍把她抱到一棵树下,他靠着树,用手枕着她的头,仔细擦拭她脸上的水珠。 纤长的手指捧起她的脸,眼里蓄满了泪水,雨滴打在眼皮上迫使他眼角下压,纤细的睫毛也抵不住积攒在上面的雨珠,他阖上双眼,挤撤眼眶里生起的潮水,后缓缓张开,说出了他藏于心间已久的话。 “我心属望舒。” “望舒亦是我的心上人。” “两年前我就已明白你的心意,我喜欢望舒。” 怀里的人有了反应,迷迷糊糊拽住他的袖子,唇角微动。 “我也,喜欢……” 额头传来的暖意成了她最后的记忆。 第93章 有鬼 窗外的鸟鸣人声混杂,同和煦的暖阳传入房内,凉风吹动床幔,空气中淡淡的花香也试图唤醒床上的人。 她感受到一丝清凉的风吹拂脸庞,睫毛颤颤,十分吃力地睁开眼皮,视野豁然开朗,摆脱无尽绝望的黑暗。 少顷,尹望舒终于从迷茫中脱离,神智逐渐苏醒,眼眶泛起泪花,嘴角也抽了抽,费力转头,这时候听见门响,有人进来了。 “望舒!” 陆正羲惊喜的声音些许颤抖,极力控制自己的嗓音,怕惊扰到床上的人。他放下盛有药汤的小碗,来到床前轻轻拢起帐帘使其挂于帐勾上 ,尹望舒一动不动,就静静地盯着他看,陆正羲注意到她盈眶的泪水赶紧抬手擦拭。被褥里的手向一侧探了探,还是绵绵软软,提不起力气。 陆正羲见状出手去扶。 “你手有伤,我扶你。” 艰难坐起后,尹望舒不松开握着的手,盯着眼前人温玉般的面容,终于,一切不安负面的情绪都被她抛去,接着紧紧拥上他。 “羲哥哥……” 她的肩头因为哭泣而起伏不定,说出口的话也含糊不清,只有眼泪在哗哗流,陆正羲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安慰,等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分开。 “望舒不哭,先喝药。” 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他端起一旁的药碗,手掌感触到外壁的温度正好,汤匙缓缓转匀一周后舀起一勺,停在还在往上冒温热气的小碗碗口,待勺底不再往下滴水,放心将它递到尹望舒嘴边,另一只手在正下方托着碗。 陆正羲问:“还是很苦吗?我下次再多加些糖。” 尹望舒喝完一口连忙摇头,“不苦。” 一勺接一勺,刚到嘴是苦的,看着这张脸喝下去便不觉得苦了。 碗里的药被喝得所剩无几,最后一汤匙递过去时尹望舒一口咬住。 陆正羲要往外收汤匙,她仍咬住不松口,平静地看着他。 他一时莞尔,眼尾也染上了笑意,不语。 尹望舒害羞了,急忙咽下。 整理完思绪,情绪也稳定下来了,这时候尹望舒心间有不少疑问。据陆正羲所说,他们是由何络珠带回来的,除了她,还有前些天曾帮过他们的陌生男子。 “是那天同我们一起从洞口回来的人吗?” 陆正羲表情有些凝重,“是他,”接着又说:“那日翊升楼,也是他。” 尹望舒大为惊讶,在脑海回忆片刻,露出更为惊诧的神色,道:“那天的端错饴水的店小二!”经他这么一提,尹望舒也重新记起那少年的容貌,和这里遇见的确实有七八分相像,若说是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如果说何络珠对此全然不知,也不太说得过去。当初去杏林前她未同任何提起她叫了帮手,况且何络珠的性格大家都看在眼里,她不轻易信人,如果只是因为他能力出众就将他请来,这样的解释实在牵强。往深处想,如果他们早已熟知,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陆正羲愁眉不展,他疑惑的不是那个陌生男子的身份,而是何络珠临走前给他留的一句话。 “什么话?”尹望舒紧张追问道。 “小心赵景回。” !!!??? “赵兄……”尹望舒刚整理好的思绪被这一句话又给拧成了乱麻,霎时间心中生起了无数的疑虑和矛盾,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感觉到自己背后凉飕飕的,臆想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几句话彻底改变了她醒来时激动万分的心境。 她一只手插入浓密乌发,喃喃道:“络珠姐姐面冷心善,多次帮我。赵兄不善言辞但为人正义,他们从前甚少搭话,我以为只是小矛盾,这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不成……” 突然她想到了何络珠送她的小海螺,跟她的话不正好应上了吗?她不放心赵景回,就独自守在洞口,在那之前给自己送来用以联络的海螺,就是为了提防赵景回。尹望舒把这件事说与陆正羲,对方的脸色更沉了,皱着的眉一直不展。 那次山洞遇险说不定就是有人从中诱引,后面他们单独行动又遇不测怕是也有人报信与他,这样一想,许多事都变得恐怖起来了。 先抛开这些话的真假,总之,何络珠同赵景回一定有一个人是带了面具的。 尹望舒想着想着就两只手都按在了头皮上,她脑海中的某些观念正在大片坍塌,眼神也跟着涣散无光。 他把手搭在她的头顶,来回摩挲。 “你刚醒,还是不要想太多了,这段时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无疑是她最佳的镇心丸,尹望舒乖乖躺下,浑身依旧乏力,把被子往上提了一些,昏沉感不知不觉袭来,慢慢地又闭上了眼。 几天下来,尹望舒并不觉得自己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身体愈加虚弱了,刚醒那一段时间还能勉强下床走动,后面连自己起身都难了,陆正羲开始慌了。 “望舒还是没胃口吗?这是林星挑了最好的粥铺送来的,现在还热着。” 陆正羲端来了鲜香四溢的肉末粥,床上的人只是无力转头瞧了一眼。为了不让他担心,也为了自己着想,尹望舒还是坐起喝了粥,接着又躺下。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说道:“望舒不会有事的,我已派人去盛云宫了,望舒会好的。” 尹望舒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朝他点头。 后面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头脑开始迷糊,一整天都在昏昏欲睡,床边人的说话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这一次,她睡得格外久,什么都听不到了,世界一片漆黑,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着,身边什么人也没有,花没有,风没有,光也没有。 再睁眼,眼前出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面孔。 “爹爹……” 眼泪似洪水决堤,她的哭声在颤抖,有无数的话想说,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除了这两个字外别的都说不清楚,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房间都有回荡。 尹皋用手不停擦拭她的脸,颇为动容,在尹望舒的眼泪还未滑落就已红了眼圈。 “爹爹来了,舒儿不怕,舒儿不会有事的……” 第94章 回宫准备 尹皋从宫里赶了过来,去请他的是何络珠。 她看见尹皋身后的人时,第一反应是想感激,脑海中闪过那天街上她同自己说过的话,一时间竟语塞住了,要是自己听了她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是她把他们救回来,现在又找来了父亲,满心的感恩却被愧疚堵在喉咙不敢发声。 何络珠应该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温声温言让她好好休息,语气中全是关怀,全无责备之意,尹望舒也确实好受了些。 有父亲为自己疗伤,她的脸色两天就好了不少,不过尹皋的面容好似差了许多。 看着一日比一日憔悴的父亲,尹望舒心里就泛起苦楚,这次历练本是想让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以后她就能多为他分担一些,到头来还是让他担心了。 尹皋安慰道:“望舒已经很不错了,无名村的事你做得极好,有未来的盛云宫宫主该有的心怀。” 无名村虽已归入盛云,但损失惨重,房屋可重建,人命不再归。知道父亲是在夸自己,但尹望舒心里实在难受。 尹皋见她不说话,于是告诉她自己要给无名村取个新名字,就由她来取。 “名字……”她沉思片刻,道:“就叫新火村吧,新日新象,红火连天。” 尹皋重复了几遍,“新火村,这名字取得好,就叫新火村了。” 伤好得差不多了,尹望舒就同父亲回去了,临走前跟陆正羲相约七月再见,七月是盛云宫再办五重会的日子。 隐月弓被交回到尹皋手里,他接过弓后说了一番话,内容与她出宫那日谈话大致。 “你以后要继我之位,执掌盛云,此分量要比你出去历练重得多,以后若非万分危急,不可再做牺牲之举了。” 尹望舒一字一句道:“望舒明白。” 接着他就说起了七月的五重会,于是就让她先跟着程嬷嬷管理宫内事务,由轻入手,积攒经验,以后再跟着他学习怎样管理整个盛云。 程嬷嬷原是姜府的人,最早是服侍姜氏,后跟着一同来到宫里,因极有管理手段,姜氏又体弱,盛云宫几乎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她管,几十年来未曾出过大差,让姜氏省了不少心,深得尹皋赞赏,对于这一点尹望舒佩服至极。 学习之余,尹望舒想起了故人。 晚茹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惜,银铃早已不在自己身边,淮香自从那次回家探亲之后也再没见过了,昔日同自己最亲密的女孩往往是陪在身边最短的,一张又一张的陌生面孔使她的思旧之情更甚。于是她找到程嬷嬷问起她们的近况。 程嬷嬷神色淡漠,道:“她们离了宫已不再受宫中管制,我如何能得知她们过得好与不好?大小姐还是专心跟着奴婢学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想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尹望舒怔怔看着面前程嬷嬷缺少血色的脸,出口关怀了一句:“嬷嬷,你的脸色不太好,平日里不要过多操劳了。” 女人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简单客气了一句就离开了。 外头风和日丽,尹望舒正坐在屋里草拟五重会上要准备的东西,他们自各方来,饮食居所有较大不同,这其中要数琉光和金羽较为特殊,一个是四面环海,另一个八方围沙,光饮食上就有很多需要特别注意的,这些其实都不算太大问题,每日分派过去人手随时准点服侍,还有他们的随从人员,这时候就要早早腾出客房来做准备了。 尹望舒手拈着单子,自言自语道:“光这些人手肯定是不够的,还要再招一些,这几天要跟嬷嬷商讨一番……” 看着单子里密密麻麻陈列的物品,光是想想就够她头疼的了。 “舒儿姐姐!” 不用抬头尹望舒也知道是谁来了。她放下手里的小册子,起身回应,许衡苏兴高采烈地就进了门,要拉着她出宫玩,说外面建成耍傀儡戏的棚子就快要开演了。 尹望舒无奈,手头上的事还很多,她不能贪图一时享乐,于是把这些天自己在忙的事说与她听,希望对方能谅解。 许衡苏有些不解,说这些让程嬷嬷做就好了,尹望舒笑笑,回答说这次的五重会极其重要,她亲力亲为是人情常理,安慰她说要是安排好了一切一定会另找时间再陪她出去。 女孩听完委屈个脸,道:“姐姐你是不是在外面交到了新朋友就淡对了小小的感情,是不是他们一来姐姐就不要小小了?” 尹望舒急着解释,道:“怎么会呢?小小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是其他人都比不了的。” 女孩这才放心了一些,盯着她的眼珠子一转,接着又问:“那小小是舒儿姐姐感情最深的朋友吗?” 一股心虚从心底涌出,她佯装懵懂,问道:“你说的感情最深是指——” “你最把谁放心上。”女孩又补充道:“从朋友里选。” 要说她最把谁放心上,无疑是她的心上人。她已心许,不能做违心之事,因此她选择了沉默的脸红。 许衡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张口欲言,樱桃似的小嘴动了动,终究没发声。 尹望舒见状不对,赶紧宽慰道:“但小小是我第二好的心上人,我保证!” 女孩听见她这么说更伤心了,巴巴地说道:“我和姐姐相识这么多年,还比不上她跟你才见几次面?她是长得比我好看,还是比我喜欢姐姐要多一点?” 心上人和好朋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尹望舒决定向她坦白:“我的那位心上人不是女子,我和他的感情不同于我对小小的感情。” “男的?”许衡苏震惊一脸,随后又回到了之前的气愤状态,说了一句令尹望舒觉得天动地摇的话:“姐姐什么时候把他娶回来?让小小也看看,到底是——” “我陪你去看戏,现在就走吧!”尹望舒急忙打断,生怕她再说下去。 许衡苏见目的已经达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一路上她都在问尹望舒有关她心上人的事。 “他很好看吗?” 尹望舒红了脸颊,道:“好看。” 她不服,还要继续问下去,这时尹望舒在宫门附近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好像是圭角。 许衡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并没有太大奇怪。 “圭角是受了爹爹的命令来暗中保护我的,虽然他不及姐姐,但放在一般人里他可是很能打的。” 尹望舒找着了机会,赶紧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这才守住了秘密没被她刨根问底。 第95章 再会 一晃就已到七月,盛云往往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这个热闹是指茂树上的蝉声不绝于耳,然而街上亦或是稻田都少见有人,只有在天刚蒙亮及落日余晖人们才聚众出门,暑热正午也都只敢寻阴凉处歇靠,要不然就会被炙烤成锅炉里冒着热气的肉饼。 盛云宫上下都在忙碌,以往是难得清闲的时候,外面烈日炎炎,人多待在房里避暑气,与各方约定的期日就要到了,大家更不敢懈怠,步履匆匆穿梭在门外走廊,庭树下的落叶也时刻有人盯扫,尹皋对这次五重会看得尤为重要,尹望舒也尽力为父亲解忧,亲自查验下面的预备成果,看到万无一失后稍稍松了口气,想到不久自己就要再见到众人,紧张感又上来了。 据人来报,金羽的人已经抵达宫门口,尹皋得知后连忙唤上尹望舒一同去接引。 人已然下了马车,正在留客居歇脚。赵珩一人独坐红漆木椅,举杯品茶,一旁的位置正空着,而赵景回此时正立于赵珩之侧,神情冷淡,全不在意,也不知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赵珩见到尹皋他们立即放下茶杯起身,赵景回也朝来人颔首,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一对昔日好友五年再逢热情不减,你谦我让聊得不亦乐乎。尹望舒见父亲与赵珩聊得正起兴,抬眸瞧了赵景回两眼,主动开口问好,对方不提兴趣简单回了一句马上就把视线挪开,尹望舒碰了灰也就不再多开口,毕竟赵景回不善言辞的性格她早已明了,不过这时再想起何络珠的话时看他漠然的表情心里不怎地起了后怕,与他保持着距离。 安顿好赵珩他们后,紧接着又有人来报晨栖来的人马也已到了宫外,尹望舒的心瞬间提了上来,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踩着绣花鞋的两只脚开始躁动,同尹皋一同前去。 宫里的下人正把他们往留客居引,尹望舒老远就瞧见了黄袖轻纱的陆正羲,他走在陆维筠身后,两人皆是步态从容。尹望舒更惊更喜,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紧紧跟着尹皋,一面又叫后面的人注意举止形态,殊不知她自己才是最反常的一个。尹皋满脸笑容在前面走着,并未注意到后面极不正常的尹望舒。 穿过走廊,转进精雕镂空落地花罩内的客厅,墙上是岁寒三友的挂画,各有题字。角落处应时的花束派人日日更换,才有此刻的清香缭绕。人刚刚坐下,尹皋他们也到了。 “陆兄,别来无恙啊!” 陆维筠再次起身同样回礼:“尹宫主许久未见,神采依旧。” 尹望舒看向陆正羲的眼里正闪着小星星,对方嘴角微微上扬,低眸笑道:“望舒好久不见。” 明明才分开几个月而已,心里的激动感却像是足年未见。尹望舒一双清眸更加明亮了,也回道:“好久不见。” 彼此的眼神都染上了一层别样的意味,她心想这可能就是眉目含情吧。 “望舒也长这么大了,面色红润是个健康的孩子。”陆维筠突然提到正在愣神的尹望舒,尹皋也转头看了过去,发现自己女儿的脸色确实比来时红得多,倒有些不正常了。 尹望舒回神看见陆维筠面上含笑看着自己,自己的父亲眼里也有些异样,赶忙收了之前的做派露出得体的微笑回应:“多谢陆伯伯关心,望舒的身体已然无恙。” 陆维筠关心道:“现今正值暑热,暑气入体难免生病,屋内闷热望舒要多多注意。” 陆正羲道:“盛云宫华贵偌大,楼台亭阁皆精制细雕,就是不知客房在何处,可否劳烦带路?” 陆维筠对尹望舒说道:“我和你父亲还有些话想聊,你们先去吧。” 尹皋也是担心她,自己这个女儿怕冷又怕热的身体他是清楚的,于是就让她先带陆正羲回房。 尹望舒看向陆正羲,保持着仪态端方,不让他人看出异样,道:“宫内早有备房,请随我来吧。” 身后的仆从闻言有条不紊地让出一道,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 路上尹望舒故意放慢脚步,两人渐渐站平,余光一扫便是故人,心里藏有无数言语想同他分享,周围除了蝉鸣就是随从的无声沉默,这么多人跟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压抑心头激动开口道:“羲哥哥远道而来,马车闷热,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冰梅酸汤,可解解暑气。” 陆正羲微笑道:“望舒心思细腻,多谢望舒。” 语气还是往日的柔善,瞬间让她感觉分别恍若昨日,一切都没有变。尹望舒不自觉地松下心,开始了她的讲述:“碧瑶池的荷花开了,羲哥哥若是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观赏,还有宫里的茶点也都是盛云特色,羲哥哥都时候都尝得到……” 陆正羲时而点头,时而侧头看看说话的人,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曾褪去。 这时,前方程嬷嬷恰好带人朝他们走来。尹望舒停下先开口叫了声“嬷嬷”,对方微点头回了一礼。 “小姐若是要带陆公子去客房的话,奴婢可为其带路,不必事事都由小姐亲为。”程嬷嬷语气平淡,同她此时的神情一样淡,可尹望舒却听得其中所含的重量让她不可违,从小就被她用这样的方式管着,她是唯一一个让尹望舒在这宫里时常感到畏惧的人。 显然,这话很管用。尹望舒从中让开身,最后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陆正羲,对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就由人引领离开了。 现在不同于五年前,那时的她可以肆无忌惮,想说的想做的不存在犹豫,也没有规矩条框约束,明明这五年让他们感情更深,距离更近了,现在行事却有了诸多顾忌,再不似以前。 不是还有阳生吗?她有了陆正羲输送的法力就可以通过镜面书信的方式交流,这样还不容易让外人察觉,想到这里她刚刚灰去的心又活过来了,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阳生端在手里,她心里却犯了难。以前看陆正羲在上面留的字迹都是细小一个,而自己用手指轻点镜面就会留下一个粗大的金点,这样的话根本就写不了几个字。 “羲哥哥以录日为笔,那我可不可以也将法力注入到笔上呢?” 她找来一支最细的毛笔,于镜面提笔,笔尖细毛竟真的冒出灿灿金光,落笔赫然,字迹细闪。 第96章 约定 窗外时不时的蝉鸣,一声也未曾落入尹望舒耳中,她执笔书案前,一坐便是小半日,直到日光渐柔,洒满一地金辉。 稍晚尹望舒唤来了几个专在客房服侍的人,在他们面前清了清嗓子,问及房里客人的情况,茶点饭食是否按时备上,燃香扫尘可有及时去做,底下的人一一回应,未有疏漏,她接着又提醒他们明日事宜,做到万无一失心中再无顾虑后才放心让他们走。 碧瑶池的荷花开得盛旺,她自然没有忘记那晚的约定,幸好有阳生在,两人借此得以联络。尹望舒在去碧瑶池的路上就在滔滔不绝地讲述池中美景,陆正羲紧随她的步伐,一道侃侃而谈。 好巧不巧,程嬷嬷带着身后众人迎面走来,面上无太多表情,尹望舒只觉得此时威压感随之扑面。 “嬷嬷。”她还和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开口。 程嬷嬷在姜府就跟在姜氏身边,尹望舒自出生起就受到她的照料,贴身侍女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些已离宫之人现在感情有减有淡,唯独对她的敬畏与日俱增。 女人亦回礼,只是冷色不减。 “外头日光灼灼,小姐该是在房里避暑才是,这会子出房扰神损身,奴婢认为甚是不妥。” 饶是她管过自己这么多年,自己也听了这么多年的劝了,今日她必定要与他同去碧瑶池。 尹望舒鼓起勇气,道:“不过去凉亭赏荷花而已,嬷嬷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晨栖来的陆公子久闻盛云芙蓉景不见,我今日也算是成人之美,至于一点风吹日晒算不得什么要紧的。” 女人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稍稍抬手 身后离她最近的女侍稳稳当当站了出来,扫了一眼后排人,立刻就有人端了一顶帷帽上前来。那是天水碧丝帷帽,垂以珠翠流穗,华奢非常,缺点就是又大又沉,这也是她出门极少会选择它的主要原因。只是没想到程嬷嬷这次是有备而来,而且专挑了最繁复的一顶,其背后用心昭然若揭。 尹望舒淡淡道:“那就戴上吧。” 一位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十分沉稳地为其戴上,另一边女人一个眼神立即又有两人上前为尹望舒整理仪容,谁都看得出来此刻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人手,场上的冷清冲淡了无声的滚滚热风,不知不觉刚刚还在身旁的陆正羲默默退到了一侧。女人将一切尽收眼底,炎炎夏日眼底却像蕴了一层寒霜,无甚波澜。 为不显得尴尬,一路上尹望舒不停地找着话题,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凉亭是个好待处,不过她可不想同人远远观望,既然都走到这儿了,当然是要去池边近赏美景才有意思。 “羲哥哥快来!鱼儿们都在荷花荫下躲着呢!” 尹望舒回头招呼人跟上,垂下的珠玉相撞发出悦耳的轻响,轻纱也随夏风的吹拂而荡漾,周围一切灿烂明媚,说是让人目眩神迷也不为过。 一塘池水清盈澄澈,其中满蓄红花,荷花起朵明艳,其下为鱼儿成群,金鲤悠然摆尾,最是寻常不过的景象。 尹望舒指着底下一动不动的红鲤对陆正羲说:“羲哥哥看那儿!小红以前可怕生了,一有人靠近它就会躲得远远的,今日我们来了它倒不怕,羲哥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扬起嘴角撩起帽帷,笑望身旁人,尽管她心里早有准备答案,还是忍不住想试探一番对方的反应。 陆正羲此时也笑了起来,收回留在池面上的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认真道:“红鲤寓意喜庆,我想,它应该是感知到喜事愈近,因而遇人不惊,隐有兆喜之意。” 喜事?能再见到羲哥哥怎么不算是喜事一桩呢?她这样想着,笑容明媚胜春花。 日光太盛,他的发丝隐约着上了一层金色荧光,尤其是那双极好看的眸子,亦闪着亮光。想起自己还带着帷帽,对方毫无防晒之物,尹望舒不免替他担心起来:“羲哥哥热不热,要不我们还是回凉亭,现在日头正盛,我们先去亭下对弈,待到稍晚时再来看小红它们。” 陆正羲的额头已泌出一层薄汗,他本来就不适应盛云盛暑天气,还是尽力维持住了面上仪态,从容淡定地回到了凉亭。 刚坐下没多久,又有人报琉光岛的人已经进宫,尹皋正在前厅迎客,她自然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婉言道别,陆正羲目送她离去,再多遗憾终究是被压在心底,无法诉说。 尹望舒到场时,除了父亲和几个立侍,只见宋知弦一人,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实不见何络珠的身影。 在向宋岛主问过礼后她就问起了何络珠的去向,哪知宋知弦直言她这次未至,这让尹望舒万分不解。 难道是因为琉光岛最近事务繁忙,所以宋岛主就让她留在岛上?注意到面前女人冷艳脸庞流露出的不耐之色,她不好继续追问,心里默默接受了昔日恩人好友不能出席这次大会的事实。 现今只有安阳那边还未到场,谢林星竟然会是最后一个到盛云宫的,这一点也大大超出她的预料。林星喜好美食,这一点她一直记得,下面的厨子都是颇有经验的老师傅,为了这次五重会宫里又招了几名师傅,做得一手特色吃食,到时候肯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夜间,尹望舒遣散房内女侍,满心欢喜地拿出了阳生镜,执笔在上面写画,上次已耗费了不少法力,字迹也有些不亮堂了。 翌日,天已拂晓,尹望舒同往日一样用着早茶,桌上的荷叶粥散发沁人清香,她小口咬着花糕,还没等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抿茶,头不自觉地往下压,嘴唇微微勾着,两眼失神,久久不放杯。 “望舒。”尹皋试探性叫了一声,眼里是疑惑。 尹望舒突然回神,不慌不忙端放蓝底白瓷杯,动作十分自然,眨巴眼问道:“怎么了父亲?” 尹皋道:“我看你有些精神不聚,想必是这些天的操劳耗神,望舒也不必事事都仔细亲为,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见她不再有异常他也就不多在意了,可这时候侍候在一旁的程嬷嬷开口了:“自三月前小姐就一直在为这次大会操心劳力,如今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再验查一遍方可放心,奴婢也是担心小姐身体,昔日夫人主管宫内事务也是如此,虽说比不得宫主大人日理万机,但毕竟先前身体就有所欠佳,难保不会积劳成病,更何况小姐年纪轻,许多事一时难辨仔细,这些本都算不得大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磨练领悟,就怕被人哄蒙,为此迷了方向,于宫门以后是不利。”女人把头又低了三分,道:“还请宫主,小姐宽恕奴婢今日的多嘴了。” 尹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在旁边规劝:“我自是知道你的性子,自幼只有许丫头与你为伴,平日爱和屋里人嬉戏玩闹,视他们作友,我并不认为望舒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在处理宫务上望舒要做到身正言明,不可开因往日私情而容忍的先例,这样处事以后可做不好未来的盛云宫主。这几日的事就交由程嬷嬷,望舒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后先在一边观摩嬷嬷如何行事,不懂多问,爹爹始终相信望舒会做得越来越好。” 这番话满是对自己的鼓励及期望,尹望舒听完渐渐升起一股别样的豁然,总觉得心底明亮了许多。 她脑海里闪过昔日种种美好祥和的画面,静谧的月夜庭院,宛若仙境的杏林,最后父亲那双满盈期望与爱意的眼睛久久定格,她顿感愧疚,不自觉地压低头。 第97章 惊闻 五重会召开在即,唯安阳那边迟迟未来人,这就不免让人疑惑了。风晴正好,尹望舒拨去思绪,离开沉闷的房间,未让人陪同,独自踏步香园,趁着晨日尚未灼烈,是个适合一赏荷花的好时机。 早晨的风还没被烈日浸透,带着丝丝微凉,漫无目的地吹拂着,这时凉亭已有人伫立,这也是她较满池的芙蓉最先看到的。她远远地望着,滞留不前,心中思绪翻涌,如海上波涛起伏,渐渐地,被时间抚平成一泓静潭,涟漪也不曾泛起。 饶是这样,她也觉得够了。 “大小姐。” 她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尹望舒习惯了。 “日头正盛,嬷嬷也早些回去吧。” 尹望舒抬眼看了眼程嬷嬷及她身后众人,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每次都能给自己带来心理上的沉压,她转身离去,不去在意那些人后来的反应。 今天是各方约定好的日子,谢家那边还未到宫,所有人都犯了心急,尤其是尹皋,谢期的性格他明白得很,只有早到从未缺席,如今也不知是何原因,其他人皆已抵达盛云宫多日,他那边硬是半点消息也没有,怎能不急? 尹望舒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遇见这样的情况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留在他身边劝慰。 “说不定人就快到了,安阳那边既然说了会到,那便一定会来,有些事耽搁了也说不准。” 话刚说完,立刻就有人急急忙忙跑上来,满头大汗,大口喘气,道:“安阳谢小公子到了,不过只来了他一人。” 林星来了!怎么只他一人,谢伯伯也有要紧事吗?尹望舒惊喜过后生起疑惑,这种惊讶不亚于当初听说何络珠不能到场,这琉光岛和安阳庄怎么反着来? 总归是到了,两人也是匆匆过去接见。 没想到,见到人后更让她吃惊的是谢林星身上那股沉稳寡言的态度。 不过几月不见,谢林星的形貌自然没有太多变化,眉宇间少了以前的活泼,直直站着,浑身散发着忧郁,头发有些乱糟糟,想必是路上的骑行造成的。他现在也不笑了,有话答话,不像是很想理人的模样。 他的穿着有些古怪,倒不是衣服样式如何,是穿得太多了,是晚春时候的穿搭,现在已是盛夏,这么穿是真的会闷出病来的。尹望舒一眼瞧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双手被晒得通红,当即说道:“一路风尘仆仆,要不先去沐浴,晚些时候再议事。” 尹皋也是这么想的,劝他先去沐浴更衣,宫中一切皆有预备,叫他放心。谢林星没多说话,跟着人下去了。 后面尹皋出于好心对他多加了些关切照顾,本想再问问他一人前来的背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谢林星一直闪烁其词,绝口不提异样,说安阳庄一切安好,让其不必再问。尹皋把这件事说与尹望舒,她更加疑心了。 来得如此之晚已是不寻常,刚刚的表现更是让尹望舒心里起疑,为了弄明白他或是他们发生了什么,她决定亲自去问。 她从后厨里接过刚蒸好的茶糕,亲自端去了谢林星的住处。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轻缓,因为她知道他现在心情不畅。 对方见是她来并没有惊讶,尹望舒小心放下托盘,置于桌上。 “多谢。” 他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这还是尹望舒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这么没有起伏波澜的一句话,她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尹望舒准备先找回以前的气氛,把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说道:“这是宫里刚请的糕点师傅做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你快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桌上的东西他纹丝不动,只看了那些一眼,终于开口道:“我这人对吃食从不挑剔,是好吃的我都喜欢,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知道这东西的美味,心意我领了,先放着吧,我过会儿再尝。” 这反应实在不对劲,尹望舒也不想继续绕了,单刀直入道:“安阳可是出了什么情况?为何谢伯伯没有一起过来,你又为什么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实在不明白。” 谢林星道:“你不需明白。” “若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能告诉我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未必不能帮上你,但还先请你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搪塞走的人。” 谢林星的眼里终于出现了动摇,在敏锐捕捉到这一瞬的尹望舒明白面前那个重情重义的谢林星没有变。 良久,他终于说出了实情:安阳境内闹了大疫,尚未找到解决的办法,每日的死亡人数都在激增,谢期已经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脱不开身了。 尹望舒惊道:“竟有如此严重?!” 谢林星再次低垂眼眸,“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明白,你帮不上我的忙,以后也都不必再问了,这件事我们安阳一定会处理好,届时我会在会上同各位叔伯道明,叫他们下令限制人员行抵我安阳,此次疫情感染极强,不加以防控情况会更糟。” 她也沉默了一会儿,瘟疫肆虐不是光靠蛮力就能渡过去的,如今这样的事实实在在发生了,不能说他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于是接道:“如果需要帮助,我们盛云一定尽力支援。” 谢林星没再言语,目光落在眼前温热的茶糕上,久久不挪开,却始终没有伸手,转而移向更远的别处,同样是失神。 第一次见到谢林星的时候就觉得他眼睛好看,时时刻刻都像蓄有明星的清泉,一闪一闪,尤其漂亮,现在再看又似深潭,望不见其中神色,唯有眼里的忧虑仿佛要溢出来了。 这次的宴席远不及上次的热闹生趣,不光是人未来齐的缘故,一个个更像是有自己的心事。谢林星一人独坐,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佳肴珍馐几乎不曾动过,专注于埋头喝茶,一旁服侍的人也只能一次次换上新茶。另一边的宋知弦也是一个人,不过她是一个人闷头狂喝酒,一杯杯下肚当真好酒量,尹望舒觉得这时候的她少了往日的傲气,似乎眼眶里也藏有别的情感。赵珩同赵景回两人皆端坐,那副庄重肃穆的隔离感看得外人也不禁打寒颤。貌似上次在晨栖的宴上他们也是这么坐的,不过那时候的尹望舒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他们身上。这边的陆家父子就自然多了,陆维筠同尹皋谈笑自若,当与陆正羲视线相撞时她愣愣看得出神,直到嬷嬷轻咳了一声。 第98章 席上 是时候该聊正题了。尹皋示意身后人散去旁人,其他人得到指令纷纷有序离场,席上众人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的谈话,皆放下了手中的杯筷,静待主家发话,本就空寂的宴席瞬间冷清了不少。 尹皋先说道:“魔族最近频频动作,加上不久前异象又出,若真如前人遗言所载,到时候将会是举世浩劫,大敌未灭,忘战必危,诸位对此可有何良谋对策?” “我还是那句话,”赵珩语气轻松,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紧张,“他们如果要来,什么阴谋诡计,尽管放马过来,我就在金羽等着,大不了同归于尽。”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显然不能赞同,这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人魔大战一旦真正爆发,死伤将不计其数,造成的恶劣后果更会影响几世几代,如果说魔族会因为他们手中的仙器而产生忌惮,而天门再启之时这种畏惧将完全消散,人族的胜算也会变为让人不敢预想的未知数。 陆维筠沉思片刻,道:“若如前人所言,天门开启我们是毫无应对之策,若是贸然攻上魔窟,我们也不见得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他们,反而会徒增伤亡,到底是先发制人还是静观其变还看在座诸位主意了。” 此时场上静默无声,尹皋也开始出言寻求其他人的看法。 谢林星道:“这件事我需等回去同家父说明,还请恕我一时不能给与答复。” 这个回答是情理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集结在了宋知弦身上。要知道,她是最早就坚持主动出击的,还曾为了这件事同其他人争论多年,多次试图劝说,现在选择抛出来了,她反倒成了最后回答的那一个,不少人看出了她的反常。 宋知弦不顾无数目光又猛灌了一口酒,面颊已有些泛红,昔日的冷傲被浇灭得干净,仔细看去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她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先静观其变吧。” 果然,她说的话同她近来的行为一样出人意料。 沉默良久,谢林星再度开口:“安阳突生瘟疫,情况已经不可控,为避免疫情恶化,各位叔伯尊长也应做好防范,这次的事说得有些晚了,原本我们以为可以把事情调控下去,如今已成虚幻。” 这一次所有人目光齐齐投向他,脸上是一个比一个的震惊,谢林星不管这些,继续说道:“待我这次回去,会按照家父的命令将安阳全面封锁,疫魔未除,绝不开放。” 尹皋最先问那边需不需要人手,派一队医师与他同去安阳,被他摇头婉拒了。 “那就让我这小儿同你前去。” 赵珩语惊四座,众人再一次转换视线到被提及人赵景回身上,显然他也没料到自己父亲会在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脸部肌肉有些懵懂的僵硬。 赵珩张望一番,完全掠过身边人,带着平常惺忪的笑对众人宽慰道:“他虽然武艺不通,人情不近,对疫病药理却早有研究,他一定能帮上忙的。” 这哪是宽慰,分明就是赤裸的苛责! 赵家父子不和一事外面早有传闻,只是没想到两人关系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众目睽睽之下揭人短处,还要把他送往疫病魔窟,在场的其他人不免开始心疼。 “这……”尹皋想为其说情,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多言,另一半的话语权还在谢林星手里。毕竟瘟疫可不是小事,万一不幸染病,赵珩就他这么一个孩子,赵景回是他亲生血脉,换作是同为人父的尹皋也不忍心。 赵景回依旧僵坐着,脸色差到了极点,一语不发。 谢林星压根没想在这里找援助,大会结束他就快马加鞭赶回安阳,现在赵珩给他强塞一个人,关键对方还不是自愿的,自己是万不能接受,于是赶紧起身谢绝。 赵珩摆摆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他仗着自己的长辈身份,一槌定音,如果谢期在的话结果肯定就不会是这样,谢林星终究不及他爹有话语权,在这里坐下就比其他人低了一头,他也明白这个道理,来之前以为父亲的缺席可以让很多事情暂时拖延,将主力放在庄内,于他们此时的处境是有利,现在被人强加意愿后才深刻意识到没有父亲在场时自己的无助。 赵景回沉静片晌,道:“我愿同林星前往安阳,献上绵薄之力。林星与我是深交,他还唤我一声兄长,我就需尽到这份心力,为此我义不容辞。” 到底是不是自愿的已经不需要清楚了,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没有再劝的理由,由他去了。 宴席再次回归冷寂,最后也是草草收场,没有人从中尽欢,走出来的那一刻尹望舒的心情也变得无比沉重。 “尹丫头。” 宋知弦叫住她,用的是一种小心试探的语气,尹望舒觉得她是有重要的事情,三步并两步走过去。 女人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与络珠交好,以后你如果再遇见她,就替我转告,说我从未怪过她。”在朦胧的月色下,尹望舒看她像极了另一个人,当初也是如此月景,衬得人清美如仙。 尹望舒奇怪她为什么不自己去说,再说了她现在在琉光岛,除了五重会有机会碰面,以后能再遇见都难说。宋知弦没有对此进行解释,只让她记住她说的话,随后迈着失魂落魄的步子走开了。 今天筵席上出人意料的事发生太多了,纵使她还未继宫主位,回想方才席上沉闷的气氛,心头已经滋生苦郁,她尚且如此,更别提尹皋他们要背负的沉重了。 法力还有一些,应当能再说上两句,尹望舒抬头,皓月当空,此时的天幕深沉幽秘,如未来之路看不清道向,他们又何尝不像是在广阔无垠的黑暗里寻找最明亮的明星,试与皎月争辉。 天清云淡,庭树枝头鸟鸣婉转,晨风最为清新,拂去一身郁气。尹望舒隔着漏花窗瞧了瞧外面光景,交代几句话给身边的女侍,几人猜到她要出门,但因为程嬷嬷早有嘱咐,除却晚间入睡其余时间皆需有人服侍在侧,她表现轻松,拿起檀香扇,从房中挑带两人,沐浴着夏风,踏上各色斑驳卵石小路,走出圆形门洞,沿边常栽植花草,郁郁纷纷,芬芳绕鼻,身心都收到了极大抚慰。 水莲榭建于荷池边沿,旁边就是波澜不惊的清荷池水,偶有蜻蜓恋访,折返水中莲,又或者轻点水面,引得红鲤为之摆尾。尹望舒立于石凳前,女侍立刻心领神会于两侧稍提裙裾,另一只手小心扶着她的后背,待其稳稳坐定又恢复原来的站姿。 “嬷嬷又不在,你们不用这么拘谨。”尹望舒拿扇子遮了半边脸,一弯眸子像蓄了清泉,嘴唇都快贴上扇面了。 身后的人悄悄靠近了点,悄咪咪地笑着说:“这难说,嬷嬷最是神出鬼没了,诶呀小姐你别笑了……” 水榭顶部四角尖尖翘起,梁枋上绘的是青地流云纹的彩画,朱色楹柱,上下天光,同荷池碧波相衬相映。 尹望舒将手移下,轻摇小扇,道:“我觉得今日的池荷似乎比昨天的要好看,你们觉得呢?” 女侍答道:“碧瑶池乃宫中一大景,时常有人精细养护,再加上宫中风水极佳,花莲自然是一日胜一日红了。” 她抬眼观赏池莲,红绿相衬,着实养眼。可她的眼神并不留恋在这上面,眸色有些深,像是在想心事。 “公子。” 微风拂面,带了些别样的香气,她闻声转头,看见陆正羲已然站立在对面。 “望舒。” 尹望舒面露喜色,道:“羲哥哥,好巧啊!如今正是一览夏荷的绝妙时机,何不坐下一同赏景?” 陆正羲浅笑道:“那就谢过望舒了。” 第99章 有瞒 坐下后,陆正羲望着面前一铺池花,再回头与尹望舒视线相汇,眼里好似容有潋滟清波,温澈平和,如同他嘴里说出的话,一贯让她舒畅。 “外界皆道天下盛景半数要归盛云,来时路上有幸窥得一二,到宫中方知自己见识浅薄,实乃宝地。” 尹望舒笑笑,回道:“羲哥哥过誉了,各地皆有各自特色,上次在晨栖我便觉得那日的梅景煞是好看,那日所见我至今还难以忘怀。” 碧荷遇风而动,金鲤停留荫蔽下宛若静止,而后惊动,伴随着身上鳞片忽闪,熠熠生辉。 她手中的檀香扇每每所摇,皆伴有清雅幽香,扇骨刻花精美细巧,雕镂的兰草平添趣意,却暑之功效于当下最适。可暑气易消,心愁难散,这次大会从一开始的满怀憧憬,到被现实一盆冷水自头顶浇盖,磨去她太多心喜。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于当下如遥遥相望,不可触及。林星想必时时刻刻在担忧疫病,无不想早些回去,之后如何只凭自力,其他人都有心无力。种种忧思涌出,全都化作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神采也淡了些许。 他向来眼尖心细,往往不用尹望舒多说什么便能猜到其心中大致所想,于是婉言安慰,听他这么一说尹望舒心里确实好受了点。 陆正羲道:“安阳的事你不必太过忧虑,常言上天有好生之德,众志成城定能抵过灾病。” 说到底现在最需要慰藉的应当是谢林星才是,尹望舒聊起他的近状,忧心忡忡,陆正羲自然明白,表示自己会找时间同他宽聊,让她不必多心。 陆正羲走后,身侧的女孩忍不住赞叹他善解人意,尹望舒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也的确轻松了些。 日头逐渐盛烈,小扇轻风已是难抵暑气,再加上身上的衣物有些厚重,燥热难耐,只好先回房。步过走廊,三人沿石板路又走了一段,快到外院时发现前面站有不少人。程嬷嬷身后跟着小厮女侍,正同人交谈,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至于她对面的人,看身形衣着应该是赵景回。 不管他是迷了路还是有事要找自己,尹望舒都决定赶紧过去问问情况。 “我随父亲自金羽而来,眼下有要事要找你们小姐详谈,这也不可吗?”赵景回少见出现愠色,话里莫名有股压迫感。 女人仍旧不做退让,那双少有情感的眼眸露出磐石一般的坚定,微昂着头,视线往低处扫,说道:“这里是我们家小姐居处,外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涉足,更何况男子。公子若有事还请容我进去禀告,你只需在此处静等就好。” 赵景回似乎咬牙似的接着问要等多久,得到回复后脸色更差了。 那张充满不耐且铁青色的脸别过去,看见向他走来的尹望舒,半晌的阴晴变化后,放下交叉在胸前的手。 女人朝她行礼,尹望舒亦向她点头,马上就问起了刚刚发生的事。原来是赵景回有事要找他,经人指路后找到了这里,碰巧遇见嬷嬷,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让他进,才有了刚刚的场面。 从他进宫就没和自己说过几句话,这时候突然要找自己,想必一定是大事了,尹望舒将人邀至他处,坐下细谈。 坐下后,赵景回直入主题,道:“十多年前盛云曾出现大规模瘟疫,我想知道有关那场疫情的具体疫况。” 尹望舒心弦一紧,静默须臾,道:“此事应当有记录,若要了解详情需得去问过父亲,得到准允才可进陈录阁查找籍册。我请示父亲后可同你一起去陈录阁,我对那里熟悉,找东西也快一些。” 他没有表露出意料之中的放心,突然冷不丁问道:“你届时会和我们一同去往安阳吗?” 尹望舒闻言一怔,摇了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那没事了。” 之后赵景回将自己知晓的事情全盘托出,据谢林星所说病源乃是五位结伴商贾,他们自金羽贸易而归,路上曾被魔族劫持,一行人在他们为争夺人头而激战之时趁乱逃出,中间被魔敌发现,十一人只逃出五人。 “他们被困洞窟整整两日一夜,期间曾被恶意涂抹虫尸于脸上,后来回到安阳四五天脸上突然长满恶疮,两天时间就蔓延至全身,不过十日就此暴毙,乡邻十有五六全被感染,并且还在扩散,医师们将医书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到有关此病的记载。这不足为怪,毕竟是魔族所为,没有记录很正常,只是听闻盛云当年的瘟疫同样发于蹊跷,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该放弃。” 赵景回沉吟道:“此事实在蹊跷,既然已经将人劫持,为何要多此一举抹上腐尸,又为何如此碰巧让五人给逃了出去,细细想来这背后多半是早有预谋……”接着,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她既不通药理,又不懂疫病,去安阳未必能帮上忙,他们三人也能尽力把事情做好。 “三人?”尹望舒微微睁大眼:还一个是谁? 赵景回疑惑反问:“正羲已取得准许,将与我们一道,他难道没跟你提起吗?我原以为你应该知晓的。” 他刚刚还跟自己在水莲榭话谈,要去安阳的事半点也未提及。回想他安慰自己的话来,终于后知后觉发现端倪。他让自己宽心,原来是已经准备出发安阳了! 尹望舒此刻的心开始躁动,但回过神看见面前人露出罕见的探究神情,炎炎夏日不禁寒意顿生。她开始转移视线,佯装苦恼说这事即使她想去,尹皋也定然不会同意。说完她假装不经意的观察赵景回的反应。对方微张了嘴似乎还有话要说,最后没再坚持,这件事也就此作罢。 不过陈录阁还是要去的。他们翻找了三个时辰,尹望舒一直在旁帮忙翻阅,忙完之后感觉眼睛又酸又累,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闷热感散去不少,不过凭感觉的话还是阁内凉快点。 陈录阁内她曾问过赵景回何时开始对医药有研究的,他头也不抬,手指急速翻开有些泛黄的书页,眼眸低垂,看不清其中神采,平淡道:“我久练武艺没有长进,又无朋友,闲着无聊就翻翻看。” 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模样,尹望舒心里更加矛盾了。之后两人草草道别,她才感到轻松舒畅。 第100章 出其不意 晚间,尹皋谈起安阳的事还是少不了叹息,无意中说起谢林星明早就要离宫,尹望舒身形一顿。 “明早?!这么快就要走吗?” 尹皋解释说安阳如今状况不同于其他地方,马上就要封城闭门,与外界隔离,也就不存在两地商贸往来,与其让他留在这里,不如早些回去,这也是他早先提起的。 那这么说他也要提前离开了!不行,这一行太过险恶,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同他道别,再见一面。 尹望舒匆匆用过膳,心乱成麻,在听到这个消息她就一刻都不曾平静下来,以往的记忆同此刻乱糟糟的思绪杂糅使她产生了一股不妙预感,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急,直到远远瞧见从庭院走出人来,一个手捧净脸盆,一个端送细绢,相伴时小声交谈着。 每日这里会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出入已是她早早安排好的,这个时间应该都撤下了。她等人走远,警惕观察四周,暗沉沉的,才放心走进去。 屋内燃有火烛,尹望舒轻轻叩响虚掩的木门,里面未有应声,接着就听到笔归笔搁的清响,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开了。 在昏暗的光影下他的容貌也被模糊,不过在陆正羲看见她时并没有表现出诧异。 尹望舒见到人后心弦再次绷紧,怀揣不安急急开口道:“明天就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一抹疑惑从他脸上绽开,陆正羲反倒问:“你怎知是明日?” “林星已向父亲请明,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尹望舒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靠在胸前,身子也凑近了些,道:“我担心你。” 滞愣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晕染开来的柔情,他移步到她身侧,朝她伸手。 “来,望舒。” 尹望舒把手搭了上去,由他领至案前坐下,她坐下之余顺眼望见纸上的字迹,新墨痕倒映烛火的亮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发现还未完成。 他说这本是要写给她的信,现在她来了,他便可以转书信为口述,一字一句讲给她听。 “此去安阳未对望舒吐露半分,实为己过。” “已是两心通,却做不到诚照我心,万不敢祈求谅解。” 尹望舒着急解释:“我从未有过怪你。” 陆正羲屈膝而坐,烛光将他的轮廓柔和地勾勒出,脸庞莹润,乌发垂落肩侧,也沾染上淡淡的光芒。 “此行罔论前路凶阻,以诚心昭天地,以实行证吾心,消灾平乱。” 夜风自窗散入,烛火摇曳,尹望舒把身体凑近,道:“我祈愿羲哥哥此去平安,所念顺遂。” 昏暗的火光下两人执手静坐,烛台攒泪,墙上的人影愈深。 最后分别,陆正羲将人送出门,自己则去找谢林星。 尹望舒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也行啊。” 陆正羲无奈笑笑,道:“若不是望舒告知我他明天就要离开,我恐怕要被甩下了。” “林星未同你说?!”原来他不仅对她不辞而别,连陆正羲都被蒙在鼓里。 那天陆正羲找到他,告诉他自己要同他们一起去安阳,谢林星起初百般推阻,陆正羲也不做退让,僵持过后他只好同意,原来只是缓兵之计。 她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后提出也要去见谢林星,不过为了不出现半路被人看见他们同行一道,决定分开前往。 路上遇见闲步的赵景回,尹望舒不用问也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对方见到她倒是很惊讶,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做什么。尹望舒东张西望的可疑行径被他尽收眼底,不难看出来她另有心思。 她把谢林星准备不辞而别的事告诉他,赵景回惊讶了一瞬,后面尹望舒从他口里得知这件事谢林星也是刚刚才告诉自己,原本林星说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本以为陆正羲在他之前就已经知晓,加上夜深了就没有再去找他,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 赵景回在知道她的想法后,也跟着一起去找谢林星。 尹望舒不假思索答应了,穿过走廊,石路,遇见过三两结伴的宫装人员,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对两人夜里同伴而行视若无睹,更没有一点阻拦说劝,她看着以前常站在程嬷嬷身后的女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极力想着能蒙混过关的说辞,哪知对方在向自己行了宫礼后就慢慢悠悠地走了,而她还处在惊讶中没回过神来。赵景回问她怎么了,尹望舒一手扶额轻轻晃动脑袋,连说没事,接着继续前行。 后面遇见人也是一样的情况,总之这一路畅通无阻。 十分轻松就到了谢林星所在的居处,刚到时那间房内传有人言,应该是陆正羲在里面。 “我说了我不需要!” 赵景回正欲进去,被这一声止住了双腿,一旁的尹望舒也是第一次见他发脾气,同样神色一滞。 “我去跟他说。”赵景回迈开步子就要往里走,这时陆正羲正好从里面出来,两人纷纷过去问其具体情况。 显而易见这番谈话并不成功。 尹望舒望着透有烛光的木窗,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明天走,那到时候可以先他一步,反客为主,早早来这里候他。” “不成,”赵景回再次严肃起来,“他既然能一次出其不意,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到时候以各种理由推延,再一个人偷溜出宫不是没可能。” 沉默从三人中扩散,尹望舒与陆正羲对视一眼,对方也正好朝她投来带有深意的目光,两人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她对赵景回说道:“劳烦赵兄将林星约出来,我有话要同他讲。” 他望见她突然深邃起来的眼睛,狐疑了片刻,最后说:“林星只是一时脾气不顺,向来好说话,你们到时候婉言相劝还是有希望的。” 陆正羲回道:“只要他出来,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 赵景回带着两人殷切期盼踏入房内,外面的尹望舒同身旁人说起了悄悄话。 不多时,人真的出来了。 谢林星缓步中庭,环视周遭,并没有见到其他来人,疑惑转头问身后的赵景回。 他看了眼前方,眼神忽闪,说道:“他不就在前面吗?” 当人再回过身去,猛然发现在距自己不过十步的地方赫然站着陆正羲,此刻他的衣袂被风吹拂,腰间佩环在月光映衬下泛起寒光,流穗随风摇止。 “大晚上的吓不吓人啊!”谢林星颇有怪罪的意味,面色愈加不快。 陆正羲笑了笑,右手背在身后,道:“得罪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带你走难道你还想来硬的不成?” 说完这句话,谢林星突然睁大了双眼,立刻又闭上了,同时身体直直向后栽倒,尹望舒收手去扶,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对晕厥的谢林星说道:“是阴的。” 两人这一出声东击西直接把后面的赵景回看愣,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最后落在晕倒的人身上。 陆正羲帮忙搀扶,他也赶紧过去。 三人互换眼色,最后陆正羲道:“林星突然晕厥,事态严重,我们快去宫外寻郎中!” 四人时时躲避,半点不敢松懈,遇见路人也是同一套说辞应付,到了宫门口,看守宫门的卫士看见慌慌张张的三个人影靠近,马上提高警戒。 尹望舒跑在前头,着急喊道:“快开宫门!” 看清来人后,那人马上做了个手势,撤下了警备,抱拳行礼。 尹望舒说道:“安阳来的公子突然晕倒,不知是何原因,宫里的医师说是恶疾,他们也束手无策,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要去宫外另寻高明,还请快开宫门,此事不得耽搁!” 守卫看了眼昏厥的人,有些犹豫,好像还有话要说,但又见尹望舒脸上的焦急,终于还是叫人开了宫门。 最后她亲眼看着三人上了马车,终于有时间给自己缓缓了。她一只手抚住起伏的胸口,疲惫转身,此时突然传来一道寒意逼人差点把她魂给惊吓出来的声音。 “大小姐。” 第101章 芳思难禁 萧条的巷道呻吟遍地,沾染上污渍的酒旗独自迎风飘扬,下面正坐着苍颜乱发的病员,唇无血色,手脚并颤,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起了骇人的疹子,红红的一大片。曾经他们是这里的行人,有过春日游街的悠闲自得,再看已是只能遥想的往昔。 夕阳的余晖下,一位身着淡黄色衣袍的少年走进人巷,每一步都从容沉稳,他的背影被日光拉得很长,地上的人见了通通眼前一亮,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朝他走去,并伸出了手,仿佛他身上有能解决他们痛苦的药,乌泱泱连成一片,似汹涌的潮水把他围在最中间,而且还在逐步靠近。 少年的头埋低了些,嘴里说了句什么,先前人们眼里的希望霎时间全都消逝不见,接着是一张张充满失望,愤怒,指责的红脸。他无言回对,默默承受,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丧气与失意。突然,其中一人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悲痛欲绝地讲述着这些天他们受的苦和罪,后面越来越多人都站出来说着同样的话,少年把另一只手搭在那人手背上,想要出言安慰,不料自己手指突然冒起红点,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至身上其他处,密密麻麻…… “羲哥哥!” 尹望舒惊醒,湿发粘着脸庞,脖颈也黏糊糊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身下的牙席湿了大片,眼眶里还在不断往下淌泪,任凭发丝纵横脸颊。良久,她终于恢复了些神志,呆呆地望着窗外,明月洒落一地清辉,所照地板上空香烟缭绕。 她把夏被往上提,双手叠搭在心口,感受着自己急促的心跳,暗自庆幸这只是梦一场,久而又陷入迷茫的担忧中。她久久难安,起床拿出了阳生镜,端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她盯着如玉般光洁的镜面出神许久,终是没有动作。 “羲哥哥在寻医救民,必定是要劳累的,我不能让他分心了。” 尹望舒自言自语,鼻子酸酸的,往脸上抹了一把说:“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把镜子塞在绣枕下,侧身躺好,闭眼的同时落下一行清泪。 房内微凉,桌上放着刚端上来的冰梅酸汤,轻纱大衫罩在上身将尹望舒的臂膀隐约显现,前胸裸露出大片的雪白,乌发懒懒垂落在肩侧,经手里的小扇一摇一动。 女侍有在整理床铺的,有更换茶盏的,有在整理妆台交头接耳的,还有默默无言随侍在她身侧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无声中,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 尹望舒放下手中的绢扇,开口打破了眼前的静好:“我要束发更衣,去练武场。” 众人不解,瞧了眼外头正盛的日头,难为情的看向尹望舒,都在说劝,她们实在不明白她这是何苦。 可尹望舒一再坚持,其他人只好照办。 她将一头墨发高高束起,头发扎起来后感觉后颈都凉快了不少,又裹了大红巾幞,她握着以前最常用的一把弓,未让人随同,孤身去了武场。 她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于眼前,手指勾住箭尾,推弓拉弦,极为利落的一声,正中靶心。只是这样当然不够,她又从箭筒抽了一支,又来一次…… 小半日下来,原本绾起的发髻也有点耷拉,前额的碎发因为汗水而黏连,紧身的衣物早就湿透,整个身体就像是个炭火烧得正旺的炉子,越是这样,她的激情越盛,血气上涌,也不再把射中靶心作为目标,随心而发,只为追求一时快感。 天边一轮红日,织起绚丽的彩霞,两个蓝衣男子进入武场,告诉尹望舒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她知道这是父亲派来的人,加上自己这次属实过了把瘾,于是收了弓箭跟着他们往回走。 场外一行侍女立在檐下,朝他们张望,看见她出来了,几人才露出喜色,纷纷拥了过去。 尹望舒跟着她们先去沐浴,温水香露,置身其中让人顿感舒适。 女孩们为她擦拭,梳发,笑声渐起。尹望舒不解地问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女孩们相视一眼,忽而又捂嘴笑了起来。 “小姐练功回来,我们当然高兴了。小姐不在我们都无事可做,就盼着小姐能多和我们待会儿呢。” 她又想起了以前和她们屋内嬉戏的场景,道:“我以前也常常练功到这个时辰,每每一出来就能瞧见你们在那儿等我,恍若昨日,像今天这样,以后是常事,你们不必早早来等,当心中暑。” 一个绿罗裙的女孩拿着半月玉梳梳一边为她梳发,一边回应道:“我们不要紧的,小姐才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才是。自从宫主大人下调了要求,不再让小姐日日去武场,我们真心替小姐高兴。今日不知为何顶着烈日也要去,我们不明白,只能在外面等小姐,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女孩轻轻按摩着她的头部,尹望舒鞠一捧清水,慢慢将手抬高,手指逐渐弯曲,使其顺着手腕流下,直到掌心空落落的才再将手沉下。 有心直口快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她今天一定要去练武场,直接问了出来,尹望舒以不能荒废所学,辜负众望等等作答,回答得极其认真。 “等以后小姐做了宫主,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啦!” 女孩笑得无邪,此话一出立刻遭到其他人驳斥:“做了宫主就更辛苦了,你不见大人每天忙得颠星倒月的吗?连见一面小姐都难得有时间,还不如现在呢。” 尹望舒对她们的观点不置可否,父亲日夜操劳,自从母亲走后,他每日行程就是两点一线,母亲在时还能常伴左右,闲话畅谈,只是如今,唉,如果自己能替他多分担些尽管累点她也乐意。 “那就等小姐成了亲就好啦!” 正游神,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把她惊醒。 “真是没规矩,竟敢妄议小姐终身大事,小姐,我替你教训她,叫她不敢再有下次。” 说话的女侍杏脸细腰,提起裙摆就要过去“教训”,被追的女孩忙躲到其他人身后,嘴里一个劲儿求饶,一时间笑语连珠。 成亲……尹望舒愣愣地望着嬉戏打闹的女孩们,双眸开始失神,心里一遍遍重复那两个字。 她时常会想起书案前他执笔题字的模样,月夜下舞剑的飒爽身影,及对自己永远认真温和的脸庞,独独未想过他一袭红装共拜高堂的场面,这一直以来都是该出现在她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未敢妄想。 无人在意的一刹,她的眼尾弯弯,生起了苦笑。 只想他平平安安。 第102章 再访 日子还是平平淡淡地过着,直到宫里来了两位熟人。 两人正是当年尹望舒病危之际出面献计的一老一少,此次他们入宫听说是有解决安阳那边大疫的办法,需要借尹皋之名去往解困。 一听说是当年的白先生,尹皋立刻亲自接见,并让人把尹望舒叫来,千言万语无不在感谢他们的恩情。尹望舒也十分想见见那位救命恩人,当她看见男人一只空荡荡的袖子时心下一惊,那位先生言语豁达,说话口吻完全不像是二十几岁的青年,尹皋在他面前倒更像是晚辈后生,尤其是他身上的从容自若,让他所做的一切都显得莫名合理。 只是,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很久以前她遇到过一样。 还有先生身后头戴帷帽的男子,长身挺拔,看着也不一般。 “安阳那边疫况严重,我心不忍,略通些医术,想献上我的一份绵薄之力,还望尹宫能行个方便。”先生微微颔首,一只手背在身后,蒙面男子直直挺立,稳如磐石。 尹皋笑着回道:“先生逢乱而出,救人水火,能帮到先生是尹某之幸,我即刻写信,到时再派数十人手护送,先生一路定然畅通无阻。” 白先生道:“随行人员过多反而惹人耳目,在下只想向宫主借一人即可。” “只需要一人吗?现今安阳边境歹徒猖獗,先生当真不需要加派人手?” 男人笑着抖了抖衣袖,手背推至尹望舒面前,道:“久闻少主骁勇多智,对付一些无名喽啰,当不是难事。” 尹皋陪笑的表情登时滞住,与同样始料不及的尹望舒形成了一种不可言传的默契。 他要向父亲借的人是自己? 她起初觉得不可置信,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由自己护送确实是当下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再说她也不是不想去……尹望舒转而有些激动,眼里渐渐生起了期待,望向父亲。 尹皋有些难为情,问能不能再换别人,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自己女儿踏入凶险一步。 先生和蔼地笑着摇了摇头。 场面一时尴尬不已。 “先生是我救命恩人,望舒于情于理都该主动请缨,护先生一路周全,我愿意随往安阳。” 终于,尹望舒打破沉寂,站了出来,神情坚定,白先生也露出些许满意,只余尹皋一人发愁。 面前人是自己宝贝女儿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更没有现在的尹望舒,如果再阻拦未免显得自己自私自利了,最后尹皋点头应允,事情好像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他提出请求,要尹望舒拜白先生为师。 尹皋语重心长道:“先生于你恩重如山,今日你就拜先生为师,尽为徒之孝,以偿先生再生之恩。” 这边尹望舒听话刚要跪下被男人出手慌忙拦住:“这是做什么?!我可从未说过我有意收徒,此举大可不必,你们的心意我明白即可,实在无需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被人当面拒绝,尹皋面上有些过不去,便问他路上还需要什么,他好早点准备,又婉言劝其暂且在宫内留宿,对方对一切都淡然处之。 他环顾四周了一番,欣欣然道:“盛云宫宫内肃整有条,我一路过来见到的人个个皆是如此,可见尹宫主对宫门门风也颇为注重啊!” “宫内的事现已全权由下面的人管理,望舒有时也会协同处理,先生谬赞了。”尹皋说着就看向自己女儿,眼里满是欣慰。 而此时的尹望舒在接受到父亲慈爱的眼神后心头一暖,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简单聊了几句,尹望舒亲自将人引领至客房,让人备好一切,期间一直未见那名高挑男子开口,全脸都被皂纱掩住。 晚些时候,尹皋找来尹望舒,愁眉紧锁,说起了白天的事。 偌大的殿内只余他们两人,人都在殿外守着,烛火摇曳中的景象也变得朦胧。 “父亲放心,望舒此行一定会多加谨慎,处处小心行事,安全将人送往。” 她以为尹皋是担心路上的变故,于是一再向他保证自己会时刻警戒,能不动武就尽量不动,不让别有有心之人盯上。 片刻的吁叹后,尹皋从一叠文书案折中取出最底层的一封,递给尹望舒。 “这是琉光来的密函,何络珠失踪已有月余,至今不见踪迹。” 尹望舒惊讶道:“一月?”她没有急着打开信函,“那岂不是大会前就已经失踪了?!” 尹皋沉声道:“不错,现在宋岛主以外派她出岛任务为幌,暂时瞒住了其他人,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信纸被翻开,上面的字迹重现于光下,尹望舒看完心情复杂,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闷感积聚在心间。 “安阳出了事,两边都派了人去,吉凶未卜,这时候琉光岛的何络珠失踪,你又要亲赴险地,我怎么能放心?”尹皋说着有些激动了,字音也跟着颤起来,神色稍有缓和,但在看着那张与她母亲越来越像的脸后欲言又止,他走到尹望舒身边,把隐月弓交给她,殿内蓝光乍现,蒙上了一层梦幻色彩。 “父亲……”尹望舒犹豫着不敢接,心里五味杂陈,鼻头陡然酸了起来。 尹皋轻声细语道:“路上凶险,望舒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接着他把手搭在她脑后,“玥儿已先行我一步,天锦那次事件之后,爹爹是真的怕,我不知道我的舒儿是何时长大的,也许是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两年,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把你一直留在身后,你又要走,爹爹怕你突然离我而去,我不能再让舒儿有半点性命之忧了。” 尹望舒终于控制不住了,潸然接过隐月。 宫里的流苏树开花了,繁花锦簇,落雪枝头。女人形容温婉,珠翠华服,眼里常常清润,像蓄水的潭,平静温和。此刻的她正手执春扇,微笑着为膝上所枕之人轻拂。 自己的耳朵微微凉,耳鬓发丝被吹得一起一伏,带有花草的清香,还有不知名的异香。她把头埋进女人怀里,暖阳洒在身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娘亲身上好香呀!舒儿也要一个一样的香囊。” 女人眼尾稍弯了些,柔意快要溢出来了,其他人见状在一旁笑语盈盈。 膝上的小人不安分,抬起头又去嗅她的簪发,香气温柔缱绻,尹望舒把脸埋进女人脖颈,小小的鼻尖触碰到她如玉雪般柔嫩的肌肤,十分享受地闭上眼开始来回蹭。 “我还要用同娘亲一样的头油。” 闻言众人又笑了。 其间有人笑道:“小姐不仅同宫主大人一样喜好武艺,还随了夫人爱美的性子呢。” 姜生玥拢住那好动的人儿,白皙的手指抚摸那颗圆乎乎的小头,对众人道:“舒儿是女孩子,喜欢这些再正常不过了,要是处处都同她父亲一样,我可有得愁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如何能和自己无半点相似之处呢。” 尹望舒听完小脸呆滞,之后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昂着脑袋,认真发问:“我和娘亲长得不像么?” “娘亲只是觉得舒儿像爹爹多一点,并没有说和娘亲不像啊。” 圆圆的眼眶里瞬间就湿润了,脸颊生起一片红晕,尹望舒哭道:“爹爹是男子,我才不要和爹爹像,我长得像娘亲才对!” 其他人都被她这番话逗笑了,笑声在人群里扩散开来,和煦温风,融融洽洽。 第103章 闲话 在越来越多的笑声里,她哭得愈发凶了,怎么也止不住,渐渐地,模糊了视野,那张温柔含笑的脸看不清了,落入耳中的声音也逐渐消逝,她急忙抓住面前女人的衣袂,却不想抓了个空,阳光洒在身上也没有感觉,一切不复…… 床上的人在颤抖,哭声断断续续,脸庞早已被泪水沾得黏黏糊糊,尹望舒手里紧攥被角,梦中的场景一一又在脑海浮现,她把被褥拉过头顶,在里面失声哭泣。 裹着的那一团颤动不已,随着里面的人抽泣一抖一抖,良久,她才止住。 被里闷热,她一把掀开,呼吸了几口新鲜气后侧身向床沿,距离头部不到三寸的地方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尹望舒视线上移,忽然发现车床边正坐着人。 那人提起被角,为其轻轻铺好,久而终于开口道:“奴婢听下面人说小姐近来多梦魇,我不放心,就来守着,小姐安心睡吧,明天就要动身去安阳了,路上颠簸,可难再有稳觉睡了。” 尹望舒听了她的话,再次闭上眼。脸上传来温柔触感,是程嬷嬷在用手绢为她擦拭泪痕,那双早已哭干红肿的眼还是泛起了晶莹泪珠。 一辆寻常马车,两匹良驹,三人悄然离宫。 尹望舒骑马在前,行了有半日,回头问他们是否先在荫处休息,男子转头问向车里的人,得到答复后撩起车帘扶人下来,这一番操作她起初还不觉得什么,但一看到先生年轻面孔配上极显老态的举止后心里默默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走过去也想帮扶,被较年轻的男子冷声拒绝。 来不及尴尬,因为,这声音有些耳熟。 “你为何一直戴着帷帽啊?”为了打消好奇,尹望舒忍不住问。 男子偏头看着她,反问道:“怎么,你想戴啊?” “不不,我只是好奇,公子身形绝佳,想必容貌也是不俗,只是不解为何一直遮着面……” 在尹望舒的好奇注视下,他摘下那顶厚厚的帷帽,十分随意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的表情由好奇转为惊奇,后又变为惊喜。 “是你!” 在天锦何络珠曾请过的帮手! 尹望舒激动不已,追上去问:“你既然在这儿,那是不是络珠姐姐也在附近,要不然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对不对?” 男子不答,径自走开。 她还想追上去,但一想他跟先生关系匪浅,说不定问先生他知道得更多。 对了,还有先生! 尹望舒风风火火朝树下坐靠的人跑去,笑容洋溢,来到他身边,她使出了平日对父亲说话的那一套,先套近乎,于是笑眯眯说:“先生累不累啊!望舒会捏肩,要不要望舒给您解解乏。” 男人笑而不却,欣慰受下了。 在她心里,白先生恍然若世外仙人,临危出手,表面普普通通,实则高深莫测。尹望舒立刻有了无数话想要同他说。 “先生,您——” “先生喝水。” 另一边的男子见到这一幕眼神变得冰冷,还特意屈膝,拿上水囊递给先生,全程毕恭毕敬,在先生接过的一刹嘴角微微上扬,轻蔑地瞧了她一眼。 “先——” “先生可觉饥饿?” 他又递过去准备好的小食,细心打开纸包,黄灿灿的酥饼,油香四溢,还有一个纸包小袋,里面装的是干果蜜饯,依旧小心翼翼地递到那人面前,交接自然,像是普通爷孙,不对,像叔侄。 话又被打断,尹望舒不服输,极力讨好,时不时甜言蜜语,白先生也像个平常老人一样,被哄的心花怒放,笑口难合。 他道:“先生,饼还热着,您尝尝。” 她道:“我这力道够不够啊?先生。” 他又道:“这干果可甜了,您也尝尝。” 她也道:“先生您背还酸不酸?我给您捶捶。” 一时间两人的明争暗斗把白先生哄得晕头晕脑,连眉头也难得皱了皱,索性推开他们的全部好意,说是他自己来,场面这才缓和了些。另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不服输的模样。 见机,尹望舒问道:“这位是先生的徒弟吗?跟先生一样颇有神韵呢。” “做我的徒儿,”白先生把一颗小果放入口中,惬意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他可不够格。” 年轻男子说道:“我是先生的学生。” 尹望舒问:“那我呢?我可以做先生的徒弟吗?” 男人笑笑,并没有看她。 “你和小玉一样,都不够格。” 另一边的人没声了,尹望舒毫不在意,转而问起别的事。 “那先生现今共收了几个学生?” “仅此两名。小玉调皮了点,不过韧性悟性皆合我意。”先生接着又说:“我还一名学生,天资尚佳,不过她较为心傲,不甘我们闲云野鹤的日子,说要出去闯闯,到底是失意而归,现在正闹脾气不见人,唉,终究还是年轻啊。”他咬了一口酥饼,把所言都归为最后一声轻叹。 虽然没有明说,想到几月前何络珠在天锦同他常常会面,两人的默契超出常人,尹望舒已然坚信先生口中的那名学生就是何络珠,至于因何失意,为何出走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不假思索道:“心中有不快出去散散也好,我们会等她回来。” 立在大树下的那人盯着她冷笑,嘴角扬起一抹不明意味,极具嘲讽。 尹望舒不解,他是先生的学生,是何络珠的同门,他的为人不需猜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是摆冷脸,仿佛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了。于是她走过去主动问好:“这么久了还没问过你名字呢。” “袁载玉。”他收起寒意,语气平平。 总算是见他对自己好声气了一回,他还愿意理自己,看来并不是心冷之人,只是和络珠姐姐一样面冷罢了,这两个人这么看相像之处还挺多的,不过她还真是好奇先生这么豁达开朗的一个人怎么带的两个学生性情同他相差这么远。 既然他们是同门,络珠姐姐现在安好,徐载玉对自己也无敌意,尹望舒想试着从他嘴里问出一些有关何络珠的事情,毕竟天资聪慧,晓通音律,武艺超群又生的一副仙姿玉貌,她的过往一直为尹望舒所着迷。 很遗憾,对方并不想同她聊起有关何络珠的事,准确来说是不想同她说话。 尹望舒碰了灰也不气馁,反倒对他们好奇更浓了。 终于,袁载玉开口了:“这起大疫名为坏果疫,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刚染上浑身会出现细密的红疹,像刚结的小果,后面随时间越长越大,颜色会由红转黑,长成大脓包,如同坏掉的果子。” “坏果疫?!这名字我从未听过?”尹望舒被他的描述震住了,她只在书上见过瘟疫一词,这么恐怖的疫病光是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了。 “你当然没听过了,因为这是我取的。” 这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内心的恐惧,转变为无语。 突然,他阴沉下脸,眼里透出寒光来,定定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此病极易传染,一旦染上,不出十日,性命无存。” !!! 尹望舒开始焦急:“那你们一定有把握把人救回来吗?不管多严重都能救回来?” 他收起玩味,“不论好果坏果,我们都能救治,但像那种病到离鬼门关只差临门一脚的,我们可没能耐从阎王殿里划生死簿。” 尹望舒紧张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载玉眼里别有意味,道:“那日我们去安阳被拦在外面,我可见着那位常伴你左右之人亲赴险窝,现在差不多待了有十余日了吧。” 听完他的话,尹望舒心下顿惊,慌慌张张朝原路跑回去,来到正躺地上打盹的先生身侧,将人摇醒。 “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动身吧!” 男人揉了揉眼,有些迷茫。 “现在还早着呢!再说骄阳绿荫,风暖鸟鸣,最好睡觉了——” “人命关天,您不是说安阳事态紧急不得耽误吗?” “……” 先生还是被她拉起来了,虽然是十分的不情愿。 此后,尹望舒再没有闲心去关心别的事了,离安阳愈近,她的心越慌。 第104章 安阳庄 再次路经天锦,尹望舒将人安顿好,趁时候尚早,出门闲步。 街市热闹平常,路旁驼铃声与台下耍球喝彩声交织,摊位上的果子同铺里的绸缎都有着引人驻足的光泽,她穿梭在糕气酒香飘溢的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无意间听见有人说要结伴去茶楼一坐,她想起早茶摊的小二哥,难道是那座茶楼建成了?正好无事,不如也去坐坐。 那座茶楼没记错的话应该在落华街,离这里有些距离,位处繁华地段,尹望舒抄近路过去,只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常看到男人戴着帽子,女人手持一把绢扇,悠悠然走着,这里的人大多都是闲散游走,雍容娴静。 还没看到茶楼,先是遇见故人了。 “姐姐!” 云涵提着裙子向她跑去,佩环之声铃铃作响,尹望舒忙上前。 云涵道:“你也来天锦了。” 尹望舒回道:“嗯,有事要出远门一趟。” 云涵道:“我有话要同你讲。” 对方脸上的急切明显可见,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于是她邀人就近去了一家酒楼,久别重逢,短暂的相遇后就又要分别,尹望舒准备同她畅谈于此。 不同往日,两人都各有心事。 各色珍馐,却没有人动筷。 云涵先开口道:“我听坊里的人说,他们在这里看到了你,我本来想去常瑞客栈找你,没想到遇巧就碰上了。” 尹望舒道:“有人出行需要我相送,方才将人安顿好,明日一早就要动身——” “你们也要去安阳吗?” 云涵将她的话打断,纯真无邪地注视着她,尹望舒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既然她这么问了,多半是已经知道安阳最近发生的事,她只好默默点头。 女孩眼眸垂下,神情落寞,盯着自己面前的清酒,久而,道:“天锦已经传遍了,我也早都知道了。” 是啊,这里是天锦,四通八达,四面出了什么事,永远是最快得知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沉默半晌,尹望舒问道:“那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的吗?又或是信札,到时候我帮你带去给他。” “不用了。”云涵抬起头,“这时候我不能让他分心,他一心处理好那边的事就行,我帮不上忙,也不想给他心上添乱。” “你刚刚说的‘也’是什么意思?”尹望舒听她说了两个“也”字,不免好奇。 云涵道:“那天我出门为坊主拿药,碰见了陆公子他们。” 尹望舒心弦一动,接着问道:“所以你都看到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们是要去安阳,问过之后不出所料,我托他们转告他,叫他一心理事,我会一直等他。” 林星这人,这时候了还躲着。 “妆奁已备,新衣落裁,我只等他来迎。” 时间紧迫,一刻也不能耽搁。 马踏茵茵,车后尘土扬扬,一人在内尝试打盹不成,一人悠闲驾车,尹望舒领路片刻不歇。 安阳,西城门,风过两道,叶落飒飒,整军肃然。 尹望舒一跃下马,领着身后人继续前进。 城门上,士兵对来人充满警戒,十数人快步调动原位,寒甲箭光,目露冷色。 一位身披铠甲,头戴盔缨的魁梧男子出现,立于墙后,雄浑的声音喊道:“安阳不纳客,城庄不宿宾,速速退行!” 握绳的手放下,尹望舒拿出令牌,高举过头顶。 “盛云援使,受父之托相送医者,此前已有通信,劳烦禀报庄主。” 城墙上的男人狐疑了一阵,之后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得令离位,消失于紧闭高墙后。 金耀的日光渐逐柔和,薄近西山,三人静默等待,守卫的将士同样不见松懈,目光始终注视着前道。 终于,城门开了。 谢林星带着一众兵士朝他们大步流星走去,尹望舒向后对袁载玉招手,对方撩起车幔叫醒了正在酣梦中的先生。 “林星,这位先生有办法医治此次的疫病,上次我大病也是得先生救治才有今日,是位在世神人!”尹望舒激动地同面前人讲着。 谢林星表情未有明显波动,跟之前在盛云宫的表现无差,问道:“他连安阳都没进去过,就说有办法对付,真有这么神?” 她的眼神坚定,用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口气说道:“先生的神妙我是见过的,到时你也一定会为其折服。” 他难得笑了一声,一边的嘴角抽了抽,“他的神妙还有待验究,你们的好手段才真正使我折服。” 这个“好手段”应该就是指的他们那晚联手阴他的那一次。 尹望舒尬笑了两声,“我们到时候一起给你赔罪,如何?” “一言为定。” 说完他向后面两人走去,得体大方的表现让尹望舒感觉有点陌生了。谢林星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白先生笑脸以应,袁载玉目不斜视,意气昂扬,未向他投去一瞥。 一路上,尹望舒常常能听到各种异声,哀凄的哭声,时断时续的呻吟声,或者突然的大叫大哭,把她吓得脚步一顿,左右望去却并没有见到人,唯有高高的杂草郁郁沉沉,同人屋无声沉寂。 庄内凉屋,谢期刚从大堆的未审阅的折册中抽身,匆匆带了两个家丁就赶来,见到的是一个独臂青年男子和一侧年纪较轻的后生,有过一丝诧异。 谢期道:“白先生千里辗转奔波,庄内已备好酒席,可稍减疲劳,还望先生赏脸。” 先生不为所动,道:“谢庄主客气了,在下先行谢过好意,眼下救人要紧,还是先着眼现下疫况吧,不知可否引路?” 一向不羁的谢期这时候颇有礼了起来,看来父亲在信中对先生一定极尽了好言善词。 谢期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在前方,回顾发现尹望舒也跟在先生身后,于是停下对她说:“望舒就不必去了,你一路护送多有辛劳,就先下去休息吧,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也不好向你父亲交代,稍晚的宴席我再差人请你。” 说着他身后站出一人就要来给她领路,尹望舒只得跟他走了,一旁的袁载玉带着满脸神气从她身边走过,给她一种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的得意。 安阳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抬眼就能看到树影婆娑,葱笼郁郁,空谷传来的鸟鸣悠扬,满目青青,宛若桃源仙境。 也许是山庄实在过大,加上现在情况特殊,尹望舒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太多的庄仆,偌大的庄子更显静谧。那颗心又隐隐躁动了,于是她开始向身旁人打听陆正羲他们的近况。 “前些日子晨栖同金羽的公子随你们公子一同入安阳,他们现在是否也在外帮医救治呢?” 那人回道:“两位公子日里有时会出手扫平动乱,常常是在庄内药房帮守,这个时辰应该在外派发药粥了。” 尹望舒有些惊讶,“动乱?” 他不说话了,面色沉重,尹望舒知其心理也不再问了。 不久谢期派人来请,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快,但转念一想有先生在,一切又变得很合理。 第105章 寻人 昏黄的宴厅内漫散着醇厚酒香,庄仆鱼贯而入端来鲜果,案几上的兽肉冒起热气,人也差不多都到了,谢期夫妇位居首位,白先生同谢林星落座左右侧首,尹望舒同他们问过礼后在人引领下落座,顾盼了一番总不见那人的到来,心情也跟着紧张。 之后赵景回黑衣长靴步入厅中,神色淡漠,目光扫到眼里正发着炽热亮光的尹望舒忽地挪开视线,然后坐在了她旁侧靠前位置。 看到赵景回跟往日没有太大不同,她心里顿感放心了不少,紧张也消散许多,有些话她还是忍不住想说。 “久违了,赵兄。” 虽然是对他的问好,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赵景回像是早有预判,拈杯缓缓点头,说陆正羲还在药房。 尹望舒好奇道:“宴席快要开始了,羲哥哥也应该很快就到了吧。” “他,”对方停顿了片刻,立刻变得严肃,不语。 “他怎么了?”尹望舒又变得紧张了。 赵景回不再把玩手里的杯盏,转而回顾道:“他来不了了,你还是自己去看他吧。” !!! “羲哥哥出什么事了?”她的声调重了几分,紧攥衣物的手不松开,脸上已转变为惊恐。 “出门右转五十步转沿长廊走到头,看见一棵枣树往其对面行至溪水桥头,由北辰方向穿过荫林,便能看见药屋了。” 她顾不得多想,起身就往外赶。 “我想起来还有东西没拿上,现在就回去取,不必等我了!” 脑海里一遍遍回忆他说的话,慌乱中找到他所说的那间药屋。 门是关着的,尹望舒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给心慌意乱的她提了一神,不过气味实在太浓,熏得她脑门都有点痛。 “羲哥哥。” 她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依旧是一推就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耸立的木制药柜,柔润质朴的光泽,这里貌似有熬药的苦味,还带了其他药材气味,也算是有所冲缓。她一向不喜欢这些草药气味,为了寻人还是朝屋后小门走去。烧有火气的炉上果然煎着药,此间却是空荡荡不见他人。壶嘴里噗噗地不停冒气,药味越来越浓,把还想要开口的尹望舒熏得喉咙发涩。 房里除却烧壶的声响就只剩自己轻蹑的脚步声,几乎被蒸气声给盖过。她扫视周围不见人,仍把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任何有关他的物件都未发现。 炉上还熬着药,不可能没有人守着。既然赵兄说了他在这里,为何寻他不见…… 莫不是在躲自己? 尹望舒突然冒出个不好的猜想,但她不敢往下想,转念一想这里既然需有人照看,那人也肯定不会走远,她要出去继续找,不管什么样子,她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就算真的出事了不是还有先生吗?徐载玉说他们能救,那肯定就能救,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人才行。 无论如何羲哥哥都会没事的,一定是这样。 她一转身,蓄水的清瞳突然映出一个白色人影。 他风采依旧,看向她的眉眼永远蕴着柔情。 “望舒,你来了。” 说完这句话尹望舒愣在原地呆呆地望了半晌,接着慢慢挪动脚步,后越来越快,停下的一瞬紧紧环住了他,淌泪的脸贴着他光洁如新的衣物。 陆正羲道:“让望舒担心了。” 尹望舒尽力调整好语气,抬头问他:“安阳现今情况愈危,我来此处你可会怪我?” 他的嘴角微微绽开,回道:“我是望舒的心上人,我若不在身边你便会害相思,若是来安阳则一定会来寻我,相较前者,我固执己见,私心以为看着望舒在身边才最为安心。” 她收了眼泪,坚定而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你是我尹望舒此生唯一思恋之人。” 简短的相视之后,话题开始延展。 陆正羲解释说他们从愈所回来本是要去赴宴,在把剩余的药膏带回药房准备离开之际,留守煎药的药童发现此前经数位医药师修整好的药方丢失,由于是才送来的,便没来得及再拟一份,他心里着急,担心被回来的师父责怪,一心想回到愈所找药师们再要一份备方,但药炉烧得正旺,他一时离不开,其他人也跟着师父外出未归,找不到可以替他的人,庄内一般人早就受了命令不得出外,少年急得焦头烂额,陆正羲为解他之急,主动提出留下来,让他快些别耽误了大事,毕竟这么多天来他早已对这里的熬药事宜深谙于心,药童满含激动道谢完之后就跑了走,赵景回也没说什么,先他一步去赴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尹望舒像是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那现在快去看看火候是不是到了,千万别错过了时机。” 她拉着人在药房内小跑,边赶边说:“我来的时候就已经烧得闷响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过了火候,要是得重新熬过就麻烦了。” 陆正羲笑意隐约,看着她的侧颜笑意越发分明,由她牵着来到了炉前。 他手拿着一块糙麻布揭起砂盖,蒸气腾腾往上冒,空气中的苦药味更重了。他仔细察看一番壶内药汤,最后道:“深浅尚不足,还差火候。”之后从一角落拿了两根干柴,不急不徐添上。 听到这里尹望舒松了口气,她想起庄仆的话,又不禁蹙眉,向他问起安阳动乱,陆正羲不紧不慢讲述了原由。 “疫况弥散以来,许多人家发现其中有人染病就会将人送往愈所,若是家中顶力不幸染病,留下妇孺老弱,有心贼人便会趁夜里偷袭,翻墙越栏,入室抢人钱财,夺人宝物,往往聚弱之力反抗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歹人明偷实抢。” 他的眸色略微加深,补充道:“是为继疫病后的又一灾。” 突灾人祸,皆伤人不浅,尹望舒随之面色沉重,忽而明亮起来,对他道:“我随先生到此处,他曾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次他也说有办法应对这次的瘟疫。我们之前遇到过的,就是那日翊升楼的邻桌先生,也是在我命悬一线伸出援手的贵人,不是一般人,大家可以放心了。”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我安阳的贵人还不一定。” 有人走了进来,是谢林星。 尹望舒道:“林星,你也来了。” 陆正羲问道:“宴席要开始了,你这时候过来那边怎么办?” 谢林星道:“我听景回兄说你打算在这里过夜,我就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顿住了,四目相对,随即一同看向来人。 还是尹望舒先撇开话题,赶紧作疑惑状问道:“白先生千里迢迢辗转来此,不太可能只是为了故弄玄虚搏个名头,我倒觉得他是真有神机,不管怎样,只需看他到时候给出的药方真的有用,一切就当明了了。” 门外风拂过,带走屋里的闷气,冲淡了里面的药味,甚至还有些凉意。 谢林星语气沉了下来,道:“先是在晨栖翊升楼初遇,后面又去了趟盛云宫当了回神医,现在又来安阳做救世主,他怕不是真仙下凡,无所不能。” “这一切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声音从谢林星身后传来,此时又进来一人,赵景回仍是端着他一贯的冷肃,沉稳踏入屋内。 第106章 药引 尹望舒道:“赵兄,你也来了。” 赵景回道:“席上出了点插曲,我便出来了。” 尹望舒问:“是什么事?严重吗?” 赵景回答:“没什么,刚刚你们聊到他,不觉得很可疑吗?” 几次相遇,又或者巧遇,他们都是见过的,这次的再遇不得不使他们生疑心。 陆正羲问道:“你们说的‘他’是何人?” 对了,陆正羲还没见过先生他们,尹望舒偏头把一切都说与他听。 “那都解释得通了,这位先生当真玄妙。” 黄昏欲去,夜幕将临,光线逐渐暗淡,炉里的火光越发明亮,照耀在他们的脸庞,抵不过聚在眼底处的沉色。 “先生是否真能治病,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尹望舒环顾三人,刚来的两人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突然想到后面正在熬药,她连忙又拉起他的衣袖说道:“光顾着聊忘了炉上还熬着药,这么久了不知道到没到火候,羲哥哥快看看。” “没有用的东西趁早丢了吧。” 门口又一次出乎意料的走进一人。 袁载玉身披余晖,炽烈的火光在他眼里闪烁,还有他不加掩饰的貌似带有嘲讽的笑意。 尹望舒回头问道:“什么没有用的东西?” “自然是你们正熬的那些。” 他又说:“这么多天了,也不见起什么作用,不是废物是什么?” 袁载玉转头看向离他最近的赵景回,笑着说道:“方才宴上还说要找你比试,没成想竟躲到这里来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真是不得人喜欢。” “我无心与你比试。” 赵景回的脸霎时间就黑了,在跳动的火光下尹望舒看见他似要紧握的拳头。 谢林星这时候站出来说:“你是什么人,口气倒不小,狂妄到想跟我们比试,不跟你比是给你留面子,现在还莫名得意了,真以为我们是怕了你吗?”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尹望舒是知道袁载玉这人的脾气,但谢林星他们貌似不打算惯着。 “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籍籍无名,微不足道的乡人,同各位贵公子自然比不得,就是想见识一下这世间最强剑术,不行吗?”他扮作半无辜半懵懂样环视众人,现在看着真像是无邪求知,显得他们咄咄逼人没有礼数了。 “这次疫情世所罕见,你们可有把握制出解药?”陆正羲转移话题问道。 袁载玉开始挪动步子,而是朝谢林星走去,眼神四处飘散,慢慢悠悠,说话的调拉得老长:“解药寻常易得,救治之道就在脚下,不过这得分人,有些人啊,什么都占着最好的,到头来还不是一事无成。” 药房内零零散散站着好些人,除了柴火有时的噼里啪啦声,再听不到其他,其他人的脸色或多或少,或藏或掩都不好看。 谢林星双拳握紧,嘴欲张开,就在此时,又有人进来了。 一名小药童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两只白瓷小碗,各附一柄小勺。显然当小少年看到里面这么多人时也懵了,更何况个个面色不佳。 袁载玉笑着走过去,“你来了,把它给我吧,这里没你什么事,就先下去吧。”他接过懵懂少年的托盘,十分满意地看着碗里的东西,不住点头。 药童走后,尹望舒也跟着瞧碗里的东西,只见里面都盛了小半碗黏黏糊糊的流体,不过是颜色不同,一份红得发亮,另一份黑得似碳。她转而看向其他人,才发现陆正羲他们的神情都变得无比怪异,有紧张,有惊恐,有嫌恶。 她发出疑惑:“这是什么?” 袁载玉笑着看向她,说道:“这是药引,我叫人从他们身上取下来的。” 他们……身上……取下来…… 尹望舒视线落回碗中,再联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立刻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冒出。 “这不会是生病之人身上的,脓……”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此物。” 她的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许多话咽在喉咙,想开口还是闭上了。 袁载玉继续讲道:“我记得书上有云:恶脓味有不同,味甘则可作药引。不知指的是哪种,不如请君一尝。” !!! 尹望舒瞳孔骤变,陆正羲神情一顿,谢林星也愣在原地。 几人还在震惊之余,赵景回厉色道:“这是恶脓,如果有毒怎么办?” “无知蠢物!”袁载玉不屑道:“脓液无毒,吃下去更是无害,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赵景回被怼得脸色发青,这时陆正羲开口了:“既然说是味甘,找些喜食甜物的小蚁来验不是难事,又何需人尝。” 尹望舒接道:“对啊,到时候各从碗中取一份,放入蚂蚁,看它们多聚在何处,这样不就知道了吗?” “这一点我也不是没想过,结果就是两边的数量相差无几,这个办法行不通。” 袁载玉望向许久不发言的谢林星,问道:“这份大功我想还是由少庄主做成为最好,你才是众望所归,谢小公子。” 他刻意加重最后几个字的音调,颇有深意。 见他没反应,袁载玉又道:“这又没有毒,你怕什么,先前你一直跟在你父亲身边他劳心劳力,现在只剩这最后一关,小公子怎么就望而却步了呢?” “我们怎知你是不是有意在耍我们。”赵景回怒意渐显,语气也重了几分。 袁载玉毫不示弱,“你连脓水有没有毒都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质疑我和先生。”接着把端着的碗朝他的方向往外推,道:“你跟他感情深,你替他尝。” 赵景回眼里的怒火就快要喷出来了,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炉火的照映还是他本身的怒火。 瓷器相碰的清响打破了僵硬的氛围,尹望舒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谢林星抓起汤匙舀了大半勺,黑乎乎一坨,一声不响就闷头灌下,一口全吞。 “林星!” 全部咽下,谢林星立在原地沉默半晌,拿起盘中备好的手帕,动作利索地把嘴边沾有的液体抹了个干净,最后把它重新丢回盘内,所有人都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神色各异。 “甜的。” 不管是不是这个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都隐隐担忧。 “不如我家的枇杷蜜甜。” 谢林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明媚,特别是火光照耀在他脸上时,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明亮了。 其他人被他这么一笑搞得更加心神不宁,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有袁载玉同他一起笑,还说着有机会让他也尝尝他家的枇杷蜜,谢林星爽快答应了。 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人转眼就有说有笑了。这番操作属实看不懂,尹望舒有些担心,小心翼翼问道:“林星,你还好吗?” 他依旧笑着回答:“我很好啊。”后面他突然一拍脑门,把几人吓了一惊。 “宴席都快结束了,你们还在这逗留,这么不给小爷我面子,再不走小爷我可要赶你们走了啊!” 尹望舒回过神,看向药炉,“这药……” “不要了,不是还有神医吗?”谢林星用手肘靠了靠身边的人,狡黠一笑。对方也回应了一个大家放心的微笑。 陆正羲也说时候有点晚了,几人陆陆续续走出药屋,原本还感觉狭窄拥挤的场地又回归了它原本的宁静。 第107章 醉酒 厅内烛火摇曳,映照在平平稳稳的酒面上,桌上各摆了切分好的炙烤鹿肉,人影交错,推杯换盏,谢期一杯杯酒下肚,脸色如常,白先生对他的好酒量直夸口,两人聊得正起兴。 尹望舒他们一行人向庄主夫人问过礼后回到了自己席位上,赵景回一直只顾着喝酒,一声不响,对面的陆正羲酒菜皆尝,依然自在。她偷眼观察前面的谢林星,他淡定从容地嚼着肉,时不时小酌一杯,坐姿比以前端正了不少,总之像从前,又不似以前。 临近尾声,在谢期的授意下,其他人陆续离座,尹望舒见时机到了,主动走上前,带着路上叫人回房拿的宜神香,来到罗画锦面前。 “伯母,这是宜神香,由宫内师傅经月制得,有安神缓劳之效,来此之前父亲特意嘱咐叫我带上,送予伯伯伯母,还望您能收下。” 女人颜色温和,头上的珠钗熠熠闪光,唇色似朱染,眼里的神采奕然,在烛火的映拥下依旧秀美动人。 她未让身旁人接手,自己接过,浅笑着道:“你父亲向来用心,望舒一路来到安阳也辛苦了,先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伯伯伯母提,上次你没能来安阳伯母已是觉得遗憾,这次来了千万不要拘谨,就当是在自己家里,这次伯母也可以同你多说会儿话,也算是弥补上了之前的憾事。” 尹望舒笑着点头应好 后面两人又聊了许久。 跟着庄仆的指引,她正要回房,发现昏暗角落有一个人影急速闪过,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不像是庄内人的穿着。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便让尹望舒起了疑心,她匆匆跑过去瞧,却什么也没发现。 引路的人问怎么了,她只说自己看错了,但她心里还是隐隐感到不妙,因为实在找不到踪迹,也只能作罢。 庄内与宫府大不同,没有太多的高墙弯绕,四处可见青绿,凉爽的夜风从远处来,吹拂着一草一木,尤其是庄中月色,抬头就是漫天的繁星,广阔无垠。 她坐在屋前,欣赏大好夜色。目光一转,就能看到别处的平房,有的亮着光,参差错落,像停落的萤火,散落于银白大地。宴上喝了点酒,不过这里的酒似乎比她以前喝过的都要烈,也许是自己本就不善饮酒,头醺醺的,还是决定在这附近走走,散散酒气,反正这里的路多直通,周围也都是矮屋旷地,怎么也不至于迷路回不来的。 不远处一道白光乍现,之前的疑心顿时被放大,她快步朝前方跑去。 到了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连个人影都不见。她驻足观望四周,一无所得。最后只能原路而归。 身体里酒气躁气郁积,尹望舒走的每一步都有些飘飘忽忽,流云遮住了天上的皎月,视野也有些不清,她有些累了,走了许久也不见可供休息的亭子,一只手扶在苍壮的树干,突然整个身子猛地下沉。她双手捧脸,曲着腿,臂肘置于腿上,缩在月阴下。之后两手撑住下巴,开始轻拍自己的脸颊,又捏捏泛红的耳垂,最后想通过手背的凉意来缓和自己的燥热,贴在两边脸上,闭了眼缓神。 不远处有两个姑娘走来,她们自顾自的交谈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树下缩作一团的尹望舒。 “那位晨栖来的公子好像在练剑。” “我刚刚路过的时候也看到了,可惜还有活没干完,不然就偷偷过去看了。” “话说陆公子怎么今日突然练起剑来了,之前也没见他练过啊。” “兴许是高兴吧,庄里来了位神医,据说有办法医治这次的疫病,后面公子们就可以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辛苦了。” “说的也是。” 她们的声音和平日里待客谈话时一样大小,被尹望舒尽数听尽。 她虽然头晕,但神志还是如常清醒,听到她们这么说,嘴角得意地扬起来。 “羲哥哥肯定是因为见到了我才这么高兴的。” 坐了一会儿,她扶着树站起,感觉清醒了不少,从身上拿出那面小镜子,冰冰凉凉的,她把它捧在手心里,晃悠脑袋,问道:“好阳生,告诉我羲哥哥在哪儿。” 玉面镜当然不会说话,不过它却真的像是听懂了尹望舒的话,镜中倒映的一轮皓月变得更亮了,镜身也泛起了微光,并且,圆圆亮亮的光点正在移动,停在了偏右位置,尹望舒的手不住地在晃,亮点也跟着动,皆是指在同一个方向。 就这样,她循着指引一路不停,摇摇摆摆来到一间亮着微弱烛火的屋前。 剑气生风,肃声呼呼,他舞剑的动作迅疾,招招凌厉。 她跑了几步,口中叫道:“羲哥哥。” 他闻言转身,看见是她后立刻收剑,笑着迎过去。 “望舒,你怎么来了?” 尹望舒一头闷在他怀里,手扯着他的衣袖,说道:“我想你,就来了。” 意识开始不清,说话也像梦呓低喃,她看不见陆正羲此时漾起的笑意,手抚在她背后,任由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腰身。迷迷糊糊中,他的手搭在自己右肩,彼此的距离推开了些,并没有说话。她正疑惑,睁开惺忪的眼,昂起头,迎面而来就是深深一吻,柔软温热的触感落在唇瓣。 如果是在平常,她肯定要愣上半晌的,可现在不是平常能比的,她反应快了许多,下意识就紧紧覆上去,使这个吻一点点加深,温暖在相接处绽开,并渐渐蔓延,血流涌动之处皆躁动难缓。 月色由朦胧转为清亮,相依的两人这才分开,陆正羲的衣袂被她拽得起皱,她脚下逐渐不稳,真正开始生醉。 看她这个样子,陆正羲出于担心,最后将神志已经模糊的尹望舒送回。 第二天,尹望舒起晚,她掀开一角薄被,糊糊的阳光铺了一地,她揉揉眼睛,缓缓张开,盯着房梁看了好些时候。 昨晚,醉酒,羲哥哥…… “我做梦了。” 她用手捶了捶头,慢悠悠爬起,盖被顺势滑落,原先手攥着的地方有明显的皱痕,她视线落下,望了一眼,觉得莫名熟悉,忽然脸颊发烫,染了一片红云。她使劲晃了晃头,试图不再想梦中的场景。 “不行,不能再乱想了!” 彻底掀开夏被,凉风自窗缝灌入,意识陡然清晰。匆匆穿上鞋,后面净完脸又感觉清醒了许多。 据说药屋已经在制备新药,药方正是由白先生所呈,名为“清疫败毒汤”,今天准备先给一批人试用,另外这期间会将那些病人暂隔独居,观察一段时日。 第108章 旧事重提 这几天她一直待在庄内,闲暇时会去找庄主夫人话聊,要不然就是看着早晨新日从这头升起,傍晚由那边落下,霞光满天,炫彩明丽胜锦缎,宫里一般看不到这么广阔的天色,让人感觉仿佛置于多彩的琉璃罩下,而人只不过是极渺小的尘粒,就像天空不时掠过的飞鸟,在她看来小如黑点,在飞禽看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广袤大地上微小附着呢? 听说白先生的汤药起作用了,服用过的人渐渐精神又振,身上不再长出可怕的脓包,每日再经先生调制的秘药进行药浴,据说前两次会痛不欲生,但效果也是最显着的,脓包破浆,浸在药水里,染一缸水色,等到伤口结痂,之后细心处理,小心呵护,病情可愈。谢期大喜过望,加大熬着药物的人力投入,为了预防更多人患病,陆正羲他们也常出门随他们出街走巷分发汤药,安阳庄上下貌似除了她尹望舒都忙的不可开交。 另外她这几天都没见到袁载玉,本来想找他再问些东西,打听过后才得知其他人也没见到他,此事只能一时作罢。 婉转的鸟啼声传入耳内,午后微风习习,坐在树荫下的她从篮中拿了一颗枣,这是罗画锦叫人从树上打下来洗净给她送来的,每一颗都饱润清甜,尽管天气热气难散,嘴里如饮清冽甘泉,好不悠闲。 她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不急不缓,而且离她越来越近,不由得侧头,发现是庄主夫人正含着笑朝她走来。 尹望舒起身问礼,对方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牵着她又坐下。 罗画锦一向待人和善,同样喜欢金银首饰,每次见她都是一身珠光宝气,看着她尹望舒想起了故人。 “伯母叫人送来的枣望舒尝了,清甜可口,这些天您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谢谢伯母。” 女人温柔地笑着,道:“你我之间客气了,像以前我和你母亲是故交,如今我对你多些照顾是应该的。” 母亲本是天锦人,罗画锦也是从天锦嫁过来的,尹望舒这么一想顿时大悟。 姜生玥自小养在深府,加上多病缠身,便很少出门,唯有织云坊是她踏足最为频繁的地方,据罗画锦所说,尹望舒的母亲来坊里订过几次衣裳,但最后做好试穿时发现没有一件合身的,或多或少都有差,为此他们坊里也是次次都格外用心,毕竟那时候姜氏年岁尚幼,还未长成,她的衣服往往需要多次修裁,到最后也只是做到勉强的地步,她穿不惯不合身的衣服,因此不愿将就,订过四五件,全都作废,虽然她未说什么,坊里对此事一直怀有歉意。 她们也是仅仅见过几面,由于是坊中贵客,两人年龄又相近,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了。罗画锦劝她母亲等足够年纪了再去坊里量体裁衣,毕竟之前好几件都弃置她感到怪可惜的,姜氏接受了她的意见,约定及笄后再去坊中找她,后来罗画锦没等到人,天晟姜府唯一的小姐被匆匆一顶喜轿抬去盛云宫的消息传遍天锦,自此两人再没见过面。 “上次见你本想过问你母亲的身体如何,听你说你在天锦留居养病一年多,我怕引起你的忧虑,所以就不便问了,哪知她会走得这样快。” 罗画锦面有哀色,得知她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的尹望舒也心生酸楚,以前的记忆如波涛滚滚般袭来,将她淹没。 见状不对,女人立刻又转移话题:“望舒以后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把你留下也是为了不让万一发生,要是觉得这里无趣了,就来找伯母,伯母带你寻乐子,你第一次来,庄上还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没去过……” 听着她罗列出各种地名树名花名,尹望舒也来了兴趣,最后随她一起在庄内漫步,见识到了她所说的盛景,心神愉悦。 傍晚时分,正是鸟宿人归的时候,他们也都回来了。 尹望舒提上装有鲜枣的小篮子,老远就朝他们招手,谢林星大肆挥动左手,脸上洋溢着喜悦,算是回应,陆正羲则是微笑点头,只有边上的赵景回一脸漠然。 她小跑过去,递上红枣,笑盈盈说:“伯母叫人刚打下来的枣,已经洗过了,想着你们终日辛劳,就带过来让你们尝尝。” 尹望舒对着谢林星还夸了一句他家的枣甜,他自然是洋洋得意,先是挑了颗红彤彤的给赵景回,后一把抓了几颗强塞给陆正羲,对他说:“尹妹妹都说好吃了,你要是不吃可就太不给小爷我面子了,小爷我家的枣全天下最甜,拿着!” 他抓枣的手抵住陆正羲的白衣,一个劲儿向他推,因为一次性拿得太多,一只手都快要握不住了,有两颗眼看就要掉下,他只能无奈接下。 陆正羲这边双手捧枣,正为如何腾出一只手来而发愁,另一边谢林星赶紧又往篮里掏了两把,只见他把抓来的又全都塞给陆正羲,而陆正羲没有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见他捧了大把果枣步步逼近,皱起了眉,不由得向后退步。 陆正羲道:“这是做什么?” 谢林星道:“给陆兄尝尝我家的枣啊!” 陆正羲道:“你的心意实意我都领了,我有这些就够了。” 谢林星道:“这哪儿够啊?这不够,来,我给你加上。” 尹望舒看着眼前场景不知所措,手提小篮只光看着,连赵景回起初也愣了,后面又恢复之前神色。 终于,谢林星得逞之后,朝大家笑笑。 “现在,我们之间的账可以好好算算了吧。” 嗯?什么账? 三人一齐向他投去不解的眼色。 谢林星扭头看向尹望舒,问道:“还没想好怎么赔礼吗?” 陆正羲看向她,此时尹望舒想起自己说过话,放下嘴边咬了一口的枣,将嘴里的咽下,目光在赵景回和陆正羲之间来回转换。 尹望舒道:“是有这么回事……” “你们联手把我绑回来,还想当作没事人?算了,小爷我不逼紧了,这两天你们好好想想怎么向我赔礼吧。”说罢他就一个人哼着小曲潇洒离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赵景回本以为不关他的事,都打算不管他们直接走了,现在走与不走都变得极尴尬。 尹望舒试探着说道:“我们现在想想?” 陆正羲稍加思索,道:“还是先去找这里的其他人问问,探出他的喜恶,再做定夺,我们也好投其所好。” “我就不同你们去了,先回去休息,有了决定再来告知我。”赵景回大步离去。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于朱染天际的漫漫霞光下会意,相伴而行。 “羲哥哥,你抱着这些累不累,要不先放回篮子里吧,到时候我另拿柳藤篮装好给你带回去。” “好。” 第109章 请罪 他们先找到了庄内一位小厮,向他打听谢林星的喜好,表示是想报答这几天他的照料之恩。 “我们家公子?公子平日里最喜欢美食了,尤其是甜食。” 两人对视一眼,后眼神复杂地再次看向他。 尹望舒有些难为情,继续问道:“还有吗?比如说有没有感兴趣的玩物?” “公子喜欢在山林玩荡,抓鱼打猎都是他感兴趣的。” 陆正羲微笑道:“我们明白了,多谢。” 那人走后,尹望舒便问他是不是想到办法了,他点点头,不过没有明说出来,说是到时候他们再一起去将它完成。 临走,由于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以盛装的器物,于是直接塞了大把枣给他,如此盛情陆正羲将双手环于胸前才兜住圆滚滚的果子,看着她一把把放上,笑而不语,手臂拢得更紧了。 陆正羲笑着说道:“望舒的心意我明白。” 尹望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回复:“心意归心意,实意不可缺,若什么都能被一句我心知晓替代,那就没有真意可言了。” 听说外面的情况好多了,服用过清疫败血汤的人病情都渐渐好转,那些原被病魔缠身的人也有所恢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她留在庄内常听人这样说起,有时是谢夫人,有时是陆正羲,他们将自己的见闻绕得分享给她,有枝头的鸟鸣来和,心感世界一片祥和。 近黄昏,陆正羲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路有些远,两人终于有了长谈的机会。 对于何络珠留下的话,尹望舒一直未是忘却,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与他。 陆正羲思索片刻,道:“现如今他们的药不假,他也没有做出怪异举动,若仅凭此还不能贸然断定孰是孰非,今后仍不能放下戒心。” 尹望舒点头。 厚厚的云层掩住了皎月,透射出朦胧月华,草木蒙蒙,脚边就是齐声的蛙叫,混着其他不知名的虫鸣,仿佛在向来人宣告这时的池野已经是它们的天下了。 “在此时节池水丛边多萤火,一次偶然路过,发现此景,想着你会喜欢。”他偏头对她说。 “我很喜欢。”尹望舒笑着回答。 陆正羲缓缓靠近,两个人的视野里几乎只融进了彼此。 “萤火漫天,望舒可否为我笼一掌握,熠熠三千,我只求你手心一捧。” “当然!我这就去寻,羲哥哥等我。”尹望舒突然变得激动,说话的气息也跟着不平稳。 她想找一只最大最亮的,看到一团扑闪的光团,悄步跟上,双手一罩,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笼住了,兴奋地跑回去带给他看,手掌缓慢张开,小精灵在他们的共同注视下飞向河畔。尹望舒转头,他正看着自己。 他们寻了一块低矮草地坐下,面前就是一塘清池,萤火虫在水面上飘飞,忽明忽暗,隐入身边草丛,同时又有不少自丛中飞出,一闪一闪,散发柔和的黄色光芒,宛若精灵。 萤火在他们周身浮动,映衬出莹净的脸庞,光点在彼此眼里游动,陆正羲颔首垂眸,对上她的眼,把手从中抽离,在她满是疑惑的脸颊前道:“今日,我是来请罪的。” 她愣了愣,赶紧道:“羲哥哥怎么会做出有伤我的事呢,你不记得那天我说过的话吗?” “自然记得,有些事恐违你的本意,因此,我特来向你坦明。”他继续说道:“家中尚礼,你我自相遇以来所历颇多,我自知所行有违家风而履犯不改,有心惹意与你,从前心迹不明,而常常惶恐,有过愚虑,如今做到两情相悦,心愿已成,再来回顾,我从未后悔,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尹望舒眼里蓄了薄薄一层泪,“我早就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也明白你我之间的不能与禁忌,可我还是从不避讳,一味做着不被允许的事,步步知错而次次深犯,我不是书上深明大义,讲理究果的圣人,对你,我自私得很。” 身侧凉风拂过,招得草叶摇晃不定,似乎周围的萤火也向他们聚拢。陆正羲挽起她的手,道:“回去路上凶险,我再予你些法力,可作防身。” 话音刚落,他周身衣物便顿生淡黄色荧光,从发丝到指尖,光芒甚是温和,那些一闪一闪的小精灵们霎时间都向四处飘散,对他避之不及。 尹望舒的手搭在他的手心,自然地由他握着。陆正羲把她的手托起,四指缓缓转向,顺势相扣,身体朝她侧去,温澈的双眼慢慢被纤长闪着金色碎光的睫毛覆盖住,直到额头相贴。 金色流光自他额头神印流入两人肌肤相接处,尹望舒也闭上了眼。河面上如群星般的光点在浮动,夜风携来远处隐有鸣虫芳草的幽香,耳畔咕哇声不绝,他们于河边静默恍若隔止。 再次睁眼,她发现这次自己身上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色,观望四周才发现之前的萤虫全都散去了别处,对他们的避躲如人避火炭。额头上的触感松了点,温热暖流不再有输送,她抬起下巴,彼此鼻尖相碰,正要迎上那张勾起好看弧度的嘴,不想对方同她怀了一样的心思,唇瓣从靠近到接触的时间快得出乎彼此意料,尹望舒闭上眼,后脑被他用手托住,陆正羲半睁有些迷离的眼,在吻痕加重的同时又闭上了。 漫星罩在他们头顶,幽云逐渐散开,皓月悬于夜空洒下无垠光华,周围亮了些,萤虫飞低了点,有不少钻入丛中不见。 尹望舒在他的帮扶下站起,一阵抽麻感从腿侧传来,她猛地紧握住相依的手。 “坐得太久了,腿脚有些麻。” 陆正羲道:“我背你。” 她再次从后搂住他的脖颈,脸贴着他的耳,时不时偷亲他一口,之后就是面颊的滚烫感先后传递,谁也没有说话。 回去后陆正羲带她去寻赵景回。 尹望舒眨巴着眼问道:“什么事啊?” “去给林星赔礼。” 她突然想起来,双手开始无措,“可是我们还没准备。” 陆正羲安慰道:“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就是方才,我们一起寻见的。” 说的是刚刚的萤火吗? 他点了点头。 既然他这么说了,尹望舒也逐渐放松了。 屋前一片幽谧,夜空深沉得似要压下来,那人伫立在一棵老树下,抬头看着天,似乎有心事。 陆正羲走上前道:“我们这边已经准备好了。” 赵景回回头,看见是他们两人并不觉得奇怪,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之后谢林星听说他们要给他赔礼立刻精神抖擞,得意的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打量,嘴角毫不掩饰地上翘,双手呈交叉状在胸前。 “你们仨一个大件也没带,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小爷我倒要看看你们准备了多大的诚意。” 陆正羲笑了一声,回头望了眼她,随即退开三尺,手掌翻转,两掌心距离愈远,中空迸发出金光,渐渐形成圆球,光芒越来越盛,圆球随着他的手势不断上升,最后一甩衣袖瞬间幻化成无数金光闪闪的明蝶,翩翩然从他们头顶飞下,环绕周身不散,其光灿灿甚是迷人眼。 谢林星刚开始也被惊艳住了,很快又换上了那副小爷我什么都瞧不上的表情对陆正羲不满道:“陆兄你也就只会讨女孩子欢心了,这些把戏小爷我可不稀罕。” 陆正羲笑道:“光这些当然不够了,赵兄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一直不冷不热的赵景回站了出来。 第110章 交手 此刻尹望舒暗戳戳凑到陆正羲耳边问是什么样的大礼,他回答是剑舞,以扶摇之力驱动光蝶运动,他对这些小蝴蝶还施了别的法术,届时场面一定会足够壮美。 谢林星笑得嘴都要咧上天了,迫不及待开始兴奋催促,急着想见见。 赵景回极冷地笑了一声。 “就来了。” 正云剑被他召唤出来后,狂风突袭,尹望舒立刻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出乎意料的,他持剑划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染红了袖口,还在汩汩顺流而下。 “景回兄!” “赵兄!” 赵景回不顾几人的惊叫,迅速将手贴在地面,浓黑的血液流在地上好像汇成了某种规则的图案,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光蝶一时间通通四散而去。 陆正羲意识到不对劲,与尹望舒对过一刹眼神。 “景回兄,大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啊,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别较真,我没有怪你。”谢林星上前准备扶他起来。 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发生了,那果真是个阵法,血液冒出了缕缕魔气,地上的图案还在不断扩大,“赵景回”抬眸阴恻恻地看向他们。 陆正羲率先出手将他打退,他没有还手,也没有停下那让人极度不适的笑,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同样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不再发生变化,仍在进行某种运作。 冷风刺骨,尹望舒也察觉到不对飞身钳制住他。 唯有谢林星在原地发懵,呆呆看着地上的阵法,指着它问道:“这是,什么?” “他是魔族中人。”陆正羲的语气异常冰冷。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景回”,本来还想再问什么,看到他同往日迥然不同的阴笑后只是微微抽了抽嘴角。 “看地上!好像还有别的东西。”尹望舒提醒众人,依旧死死控制着他的腕节,不让他有出手的机会。 陆正羲想用上次在天锦破阵的方法,故技重施,但好像并没有用。 阵法的上空突现一个黑沉沉的洞,外形还在不断往外扩,甚至他们还能听到里面的人声,脚步声…… 黑洞变得足有丈高,里面的魔气不停往外冒,火焰一般的红在跃动着,照亮了地上那一滩血迹,对于里面会出来什么几人心中都有了个大致猜想,仍不敢细想。 陆正羲提醒其他人不要靠近,自己也开始步步后退。 一只黑边红靴闯了出来,踩在黏糊糊的血液上,男人身形高大,一头大红卷发让在场几人心下大惊。 这个人也是红发,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魔气比之前见到的还要强。尹望舒从没见过他,从没想过能在此时此地遇见。 男人低头十分嫌恶地看了眼脚下的东西,转头分了个晦暗不明的眼神给“赵景回”,对方的双手被束缚住,迅速俯首:“魔君大人。” 他真的是焚渊!!! 尹望舒仍牢牢压制“赵景回”,被焚渊只一掌击退,两人都震退数尺,“赵景回”以最快的速度爬起身,佝偻身体向焚渊所在位置膝行。 无论是焚渊还是“赵景回”,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陆正羲忙过去询问伤势,她摇摇头,表示不要紧。 “上次打败你的是哪个?” 焚渊话音刚落,阵中又走出一人,一样的红色卷发,长相彪悍,是焚蛮。 焚蛮的眼睛在几人中搜寻,最后停留在谢林星身上,另两人见状连忙挡在他身前。 “我们再比一次,上次的不算!”焚蛮的直接像是在告诉他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突然有人悄悄靠近,发出一声疑问:“他们是庄内的客人吗?长得这样奇怪。” “去告诉你们这里当家的,魔君亲临,叫他把东西带上,别让我等太久。” 焚渊语气蛮横,幽幽地看着刚回过神来的谢林星,“你小子留下。” 那人脸色骤变,慌慌张张向亮处跑去,一路跌跌撞撞,两条腿跟刚认识一样跑步打结,想大叫又不敢,断断续续念叨着“魔君”“魔族入侵”之类的话,最后转入深处不见。 场面陷入沉寂,焚蛮开始摩拳擦掌,视线一扫三人,道:“上次也是你们几个,这次不会再让你们侥幸了。” 他说完就直拳朝谢林星挥去,被对方灵巧躲开,那日愤恼再现,近身同他打斗,见状另两人也加入了战斗,他们虽然人多,但同百年修行的魔族相比差距实在太大,充其量是三人互相分担被揍的痛苦,至于对焚蛮的还手,收效几乎未见。焚蛮从一开始就使出重击,三人的还手让他愈加兴奋,周身隐隐再现红色魔火,最后一招将他们彻底击退。 以手支地的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大口喘气,随后一同转向焚蛮。 “除了仙器,你们还有什么,没了仙器,你们通通是废物!” 尹望舒的进攻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过,抬手就将她击退,根本近不了身,他们中属谢林星被打得最重,拳拳到肉,招招入骨。 一团烈燃的魔火团砸向谢林星,被一支通体蓝光的长箭拦下,化作火星消散,焚蛮转身一瞥,蓬发下是一双充满厉色的眸子,恶狠狠看向出箭的人。 手中的长弓使用起来感觉更加得心应手了,尹望舒持弓定定地看着他们,弦上已经有箭矢准备就绪。 陆正羲脸色大变,几度欲张的嘴最后还压下去了。 反观是谢林星有些气恼,爬起来冲她喊道:“你怎么把它召出来了?”带有怒气的态度像是在责怪。 对面的厉害他们早就见识过,更何况焚渊也在场,就算是今夜五件仙器齐对抗,也不一定有胜算。 “不这样做我们就要一直被压着打,我还不能还手吗!”她说完同时利箭离弦,如流星划过,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焚蛮竟直接用手将箭抓住,原本握的是距箭头不到寸许的地方,由于其所带的冲击力太大箭身与他的手掌擦出了明亮的火花,红蓝相间,他似乎低估了她的实力,也许是隐月的强大,总之满脸不甘,脚下一连后撤了五步。 他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互相为攻,一团团魔火被击溃,尹望舒的身影不停穿梭,跟着的是焚蛮步步紧随,攻势愈猛。 剩下的人只是看着,迅疾的身影和两人火热的战斗让陆正羲他们不好轻易加入,而焚渊始终抱拳驻足,冷眼看着一切。 头顶的明月时隐时现,簇拥的云团有聚有散,如此月色下你来我往的攻势难分胜负。两人都未注意到场上多了人影。 一阵裹着光亮星点的无形阵气直袭焚蛮,中途却被焚渊出手接下。 焚蛮先收手,直直看向来人。尹望舒回头看到谢期拿着披星枪救场,后也放下了隐月弓。 谢期走上前,用披星枪重重杖击地面,其周瞬间浮现一层白色碎光。 第111章 再战 “你们魔族真是猖狂至极,竟直接闯入我安阳庄,欺负几个孩子算什么本事,换我来跟你打!” 焚渊一个抬手,焚蛮回到他身边,重新看向谢期,道:“你儿子赢了我儿子一次,今天我就叫他赢回来。” 四周突然亮起火光,将他们通通围起来,火势蹿得有人高,照亮了其中大片场地,恍如白昼。 其他人先是惊惧,意识到对方开始认真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方魔君,上次交手还是在他们初入人间同各先辈们展开的惊世之战,百年变迁,双方实力始终是在不停的试探中,若今晚真与他硬碰,参考上一战,结果不会令人如意。 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驱不散上面沉重的严肃。 终于,谢期握枪的手垂下,他回头看向谢林星,无言相对。 他似乎明白父亲的意思,不慌不忙走过去道:“父亲,让我上。” 话一说完,谢期立刻转过头去,披星枪随身一扫焚渊腰身,被躲过后转而调转方向,靠腕力左右旋转枪头,接连扎刺,趁其连躲之余突然向斜上刺去,对着他的咽喉,又一个急转向下猛劈,旋风呼呼,对方未料到这一手一时落了下风,被迫后退数尺。 此时焚渊眼里的愤色比火焰还盛,本就蓬起的红发扬得更散了,迅疾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眼就来到谢期跟前,硬拳刚披星,谢期明显感到不敌,一个扫腿转身顺势转为挑枪才赢得稍加喘息的机会,但对方没有停下,随即又速冲过去,交战之时强盛的气波把谢期压退,披星随着滑行留下一行短暂而清晰的光路。 “父亲!” “谢伯伯!” 谢林星急忙过去将人扶起,尹望舒他们也赶过去查看情况。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被焚蛮打中的部位疼痛难消,谢期极力稳住,表情严肃看向谢林星,道:“刚刚的招式可看清楚了?” 他略加慌乱地点点头。 “点头算什么回答,说话!” “看清楚了!” 谢期道:“我不管你平日如何贪玩,这一战你必须给我赢。” 谢林星接过他手中的枪,十九的他已经快要同他父亲齐肩,此刻谢期身体屈弯,他站直身体眼睛正好看到他高高的发冠,在闪烁着星月的光辉。 之后的谢期由陆正羲搀着,尹望舒握弓护在一旁,她的目光紧随着缓缓上前的人。 “那么,开始吧。”谢林星手掌持握中部,枪锋朝上,双腿跨开一定距离,坚定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一发发魔火先后砸下,谢林星左闪右躲找寻机会近身,一番刺枪捣乱焚蛮的作战思路,他趁机旋转下扫,划破敌方衣物,长长的一道划口,被撕破的布料耷拉下来,伤口并不深。焚蛮气急转手为挡,实则抬腿旋踢,枪身顺着臂腕下压,后谢林星一挑枪头朝其腹部直扎,被焚蛮用手握住。 两个人都在逐渐加力,手指控制不开始有了抽搐,四目相对。 场上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心下愈紧。 焚蛮道:“你以为你还能再靠那些卑鄙手段赢我吗?做梦!” 他发力更紧了,谢林星隐隐有了招架不住的趋势,后脚死死抵住地面。 “什么卑鄙手段,我谢家枪法不容你诋毁!”他也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力,逐步逼近,颓势变上风。 焚蛮手背青筋暴起,一副势要把枪捏碎的气势, “给我赢回来!”焚渊看得怒火中烧,冲场上的焚蛮喊道。 “你不能输!”谢期的语气也满是长辈的威压。 僵持片刻后强大的波动使两人各自后退,围作屏障的魔火跟着波动,尹望舒也急忙稳住脚跟站立。 这边焚蛮才稳住脚跟,抬头一看谢林星已经握枪飞奔至身前,他翻身躲过枪锋,谢林星顺势压身回枪精准刺向他的左臂,听得对方痛叫一声手腕立即迅转,扎在血肉里锋利的枪头不停向深处绞动,肉血翻流,焚蛮猩红着眼反手抓住披星,连枪带人左右飞甩,甩不掉那人。 这时有人因为惊吓出了声。 身体被他多次拍下地面,腰间骨骼的脆响只有自己听得见,随着最后一次落地,头骨一阵剧痛,慢慢失去了知觉,倒地前看到的是谢期不明的脸色,他记得他闭眼前一直有握住披星,他没有放手,真的没有松手。 “林星!” “林星!” 尹望舒他们迅速朝他跑去,谢期在原地愣了半晌,盯着地上双眼紧闭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眼眶有些湿润,最后手捂着腹部也跌撞走去。 焚蛮一把拔出披星,带着血淋淋的手臂走向焚渊,并把它交给他。 “父君。” 焚渊怒色不减,强压心头的不快只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的表现不满。 围绕他们的大片火屏渐渐消失不见。 “林星,林星!” 由于他刚刚头部受伤,陆正羲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唤了几声仍旧没反应,焦急万分。 “望舒,你先走!”陆正羲对她说道:“披星已经落入他们之手,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 这边尹望舒刚想开口,一股强大的推力把她从中场推开。 突然,一直在观望的“赵景回”大叫道:“有人要跑!尹望舒她要逃!” 焚渊他们也注意到了,神色一变,准备出手。 谢期从他们身后走出,周身有莹白色星点环绕,眼眶里通白一片,就这样挡在他们前方。 焚蛮把披星枪交由身边人,他似乎找到了自己发泄愤怒的口子,沉声道:“想和我打,成全你!” 全身迸发出的魔气汇聚成红光,那极具力量的一拳重重挥去。 “魔君大人,先别管他了,尹望舒,她带着仙器要跑了!”“赵景回”在后面大喊。 尹望舒刚爬起就看到这一幕,已经看不清焚渊的身形了,只有一颗巨亮无比的火团正朝人攻去,她微怔过后马上转头,慌乱,无措,恐惧如线团一般缠住她的腿脚,她不敢回头,不敢停下,不敢细想。 只是简单几招,她真正见识到他们和魔君的实力差距,还未看到结果她的心就已经跌至崖底了。 “不能让隐月落入魔族之手,我要跑,我得跑,跑快些……” 忽然,她听到后方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脚底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第112章 救场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发现谢期还在原地直直站立,反倒是焚渊于对面以手撑地,他们中间好像还站了个人。 怎么回事?是自己眼花了吗? 尹望舒回首再望去,余光里突然站了人。 “袁载玉?!” “世人皆传现任盛云宫宫主是个没心眼的,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知道街巷传闻并非都是空谈,在你身上彻底展现了什么叫有迹可循。”他挪开之前看戏一般的眼神,转而投向她,平淡地看着她。 听到他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她有些怒色,道:“你和先生一点也不像,总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了,先生,刚刚站在中场的那个身影好像同先生有几分神似。 “那是先生吗?” “嗯。” 就这么不冷不热的一个字,实实在在震住了她。 尹望舒回头警惕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袁载玉回:“我不是说了吗,地位卑贱的乡人。” 他平静如秋水的态度也让她稍微定下了心。 貌似他们是来帮他们的。 “所以你觉得先生和魔君比,能赢吗?”尹望舒紧盯着他,试探一样问出了一句足够震撼自己的话来。 “我说了你一定不会信,眼见为实,一起过去看看吧。” 尹望舒闻言不敢轻易走动,一声轻笑传入耳中,对方又嘲笑了一句。 “刚刚还说你没心眼,现在对我们瞬间就防备起来了,我是不是该夸你有长进了?” 尹望舒怒气飙升,道:“去就去!我这是看在先生的面上,担心大家而已。” 袁载玉大步走着,尹望舒快步在后面跟着。 她回到了场上,陆正羲看到并没有多少惊讶,先生淡然自若的举止才是令众人不解的地方。 尹望舒问:“这是什么情况?” 陆正羲答:“那位所谓的白先生实力莫测,有一挡焚渊之力,似乎还要在他之上。” “这么厉害?!” 尹望舒的惊讶引起一旁袁载玉的冷哼。 先生的一只袖口空荡荡的,唯有的一只手背在身后,面色极冷。焚渊由焚蛮扶起,全然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看向他时神色慌张复杂。 尹望舒同陆正羲守在谢林星身旁,总感觉到有一股恶毒的光刺向自己,环视一番后才发现那目光来自角落的“赵景回”,原先他顶多是对自己冷漠,现在只有无尽的恨毒,她赶紧移开视线。 “念在你还有些敬畏之心,我不伤你,马上离开这里。” 先生的语气平淡如常,一语毕众人纷纷看向焚渊,见他神情无波动,都想看他下一步欲做何为。 出乎两边预料,他一手握拳抵在肩胛位置,披着大红卷发的头垂下,双唇紧闭。 “他这是,算是行礼吗?”尹望舒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 袁载玉没有看她,道:“要不是我带你过来看,你以后都见不到这么举世罕见的一幕了。” 尹望舒道:“你没说先生这么厉害啊!” “所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陆正羲突然问道。 他的提问也给尹望舒警醒。 面对两道充满质疑的目光,他不做解释。 “与其究问先生底细,你们还是多多上心自家的事吧。” 另一边焚渊带着人要离开,“赵景回”冲到他面前:“那尹望舒身上有仙器,可先杀后夺之,不可就此作罢啊魔君大人!” 听到有人叫自己,她循声望去,看见的是被一脚踹倒在地的“赵景回”,身体战栗,不停跪地认错。 出神许久后,思绪重新聚拢,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做,首要的就是林星的伤势。 她抬头问道:“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袁载玉回道:“我说你们自身难保。” 她还想问下去,这时先生走了过来,她还是先道了声谢。 “没想到先生真是神人,多谢了。”谢期站直着走来,虽说的是感激的话,但语气总是透着一股不明的探究意味。 男人稍作点头回礼,随后目光落在尹望舒和陆正羲两人身上,沉声道:“他伤势严重,赶快带去医治吧,别耽搁了。” 陆正羲扛起谢林星准备离开,她也想跟上去,被白先生拦下,似乎是有话要说。 陆正羲道:“我先带林星过去,你不必担心,你身上有伤,到时我会让人将药送过去,你尽管放心。” 听完他的话,尹望舒才把视线抽回,另外谢期带着来时人手也走了。 “你也赶快回去吧,莫要在安阳久留了。” 尹望舒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先生道:“金羽堡沦陷,晨栖城被围,盛云宫易主,天下就要大乱了。” “什么!!!” 她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他接着又说:“金羽堡现在已然成了魔窟,晨栖主城有焚野带兵围临,盛云宫被人伙同魔族谋逆一朝改姓。” 几句话使她的心再次剧烈跳动,她自语道:“怎么会,宫内那么多宫兵,布防严密,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再说宫里的人多是,多是……” 宫里宫务都是由嬷嬷打理,以前母亲在世时嬷嬷就已经承下了大半宫务,如今策反也必定有她在其中。 但再怎么说宫中还有大批宫兵,那些人都是忠志之士,怎么会连父亲出事都不能及时发现并出手…… 若非他们对宫中布防了如指掌。 宫内布防图! 尹望舒顿惊,继幡然之后是无尽的懊悔朝她卷涌。 难怪“赵景回”那天急着来找自己,原来是为了陈录阁里的布防图。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主使是谁?” “你的好舅舅,姜承佑。”袁载玉冒出一句。 这个答案不算惊讶,指的是在知道盛云宫被策反后这个幕后主使不使她惊讶,但一想,这怎么能不令她惊讶呢? 她急忙问道:“那我父亲呢?我父亲怎么样了?” “他们以你父亲为要挟,勒令盛云军部不得妄动,局面僵持不下。” 刚刚打斗过的痕迹未消,地上的血迹有些干涸,空气中还嗅得到腥味。 袁载玉道:“你每天沉在那些毒香里面难道一点都没有发觉吗?” “什么毒香?”她惊讶问道。 “让你自幼身体亏缺的东西,那是魔族才有的东西,只对女子生效,会让人亏空气血,阻塞心门。” 记忆如流涌入脑海,尹望舒觉得有些头晕。 她转身喃喃自语道:“我要回去,现在就回去!” “你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用?”袁载玉的话似一盆凉水浇在她头顶。 尹望舒沉思须臾,字句平稳道:“安阳还在恢复,无法派兵助我,他们围住晨栖主城多半也是为了不让兵力援往盛云,琉光大小岛屿近百,武装力量稍逊,而且一时难以集结,都难助我。父亲现在在他们手上,隐月在我手里,他们一定会以此为胁迫使我交出仙器。” 袁载玉终于露出了还算满意的表情,走到她身边,道:“分析得不错,然后呢?你该怎么办?顺了他们的意,拿弓换人,成为砧板鱼肉,然后再被他们轻易拿下?” 尹望舒郑重道:“父亲当然重要!隐月我也不会让他们得手。” “小玉。”白先生颇为责怪地看向他,尽管在听完她的那句话后他并没有要回嘴的打算。 “我已经替你去寻人了,他们一定能帮得上你,你到了盛云就会见到,尽管放心好了。” 尹望舒仰头看着他,无尽的感激最后只化为一声简单的谢过先生。 第113章 回盛云 回去路上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盗匪猖獗,少则五六人,多则十数,拿着像是粗制滥造出来的各式兵器守在以往行人多的路口,见人就直接拦下,不论是坐马车的,骑驴的,结伴步行的,通通都要被搜刮一番,有人心里不服又受气,十几把明晃晃的大刀面围住他,看到锃亮刀口上映着自己面容,一下就把想说的话默默全吞了。 午后才赶跑一窝,远远地又瞧见土匪恐吓良家,尹望舒收紧缰绳,慢速前进。 头部裹了头巾的黑脸壮汉看见又来一个,着装不俗且精致,还是个女子,马上示意其他人赶紧动作,粗鲁地夺过从路人身上搜刮来的布袋,走前还对那人十分不耐地推搡了一把,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她赶去。 尹望舒不急不恼,一手来回摸了摸马头,悠悠然相向而行。那些人见过因为害怕定在原地不敢动的,见过慌张逃路的,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自投罗网的,其中就有人说:“这人是不是脑子是个坏的?看见我们不跑就算了,还朝我们过来,这些有钱人家难道连抢劫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多半是个年纪轻没见过世面的,既然这都不懂,那我们就给她教教这儿的规矩。” 隔了一定距离,她及时牵住马头停下,马蹄原地踏几步也不再动作。 裸着粗壮双臂的男人停下的同时也示意身后人住脚,上下颠起刚抢来的钱袋子,散漫的目光打量着她,终于开口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要想此路过,留下——” 还没等说完,尹望舒在众目睽睽下拿起隐月弓拉弦直射,利箭之快让人甚至看不清它的全貌,只瞧得一束流光划过,扎进人堆,自张头儿的肩射穿,擦破刘三儿的腰身,正中李辫儿的左腿。三个人的叫声几乎同时而发,其余人的表情也在这时滞住。 见自己目的达到,尹望舒跳下马,径直走去。 “把你们方才抢来的东西交出来,你们没有伤人性命,我也就此放你们一马,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包括手里的东西。” 中间当然有人不服,虽然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妖术,但相信双拳难敌四手这个道理,更何况他们个个手握武器,还能怕了她。那领头的人一声令下,所有人一股脑冲过去。他们人多且杂,胡乱挥舞刀器,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到半点严整,连许伯伯手里的新兵演武都比不上,由此可以初步断定他们同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都是趁着现在世道始乱想从中浑水捞财。尹望舒解决他们自然没有费太多力,他们多少都受了点伤,不致命但短时间内应该难再重操旧业了。 她向怀里抱着行囊的人走过去,男人半躺在地嘴里呻吟不停,一等尹望舒靠近猛地坐起,掏出腰间匕首进刺。 她只是平静出手,挟住那人的手腕,再轻轻一扭。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叫声惊飞走了树上的鸟雀,刚坐起的几人听到如此惨叫虽还未亲见却也吓得腿脚打颤,一个不稳又瘫了回去。 “收起你们那些拙劣把戏,对我没用的。”尹望舒拾起地上的东西,另外收走了他的匕首,牵马追上被劫的路人,将东西还他,并好意提醒他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面对陌生人一连发自肺腑串的感谢,她只是极力挤出一个看上去令人舒心的笑容,她的父亲还在险境之中,她一刻也不得心安。 盛云长街昔日繁华的景象已经消失殆尽,在眼前的是萧条的长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招牌幡旗高高垂下,偶尔有远风拍过,幡旗才懒懒地扬起那么一小会儿。随处可见的斑驳墙壁,上面残留火烧过后的焦痕,行人几乎不见,就算是好不容易看见个人影,马上又消失在倒塌的高墙中。 以前在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现在放眼望去整条街一览无余,连前面的包子摊都看得一清二楚,在她黯然神伤之余,几声肆意的大笑传入她的耳中。 她想循着声音悄悄过去察看情况,不料刚转入檐后就被人拉进身后屋内关上了门。 尹望舒瞬间警惕,刚想开口看见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圭角?”她放下戒备,心上涌了无数个疑问,迫不及待地向他打探父亲的情况。 男人回道:“宫主大人被他们关押在牢,暂时性命无忧,将军受他们蒙骗也被困宫中,大小姐日夜派我们蹲守于此,就是为了寻等少主,这里危机四伏,还请少主先随属下移步将军府。” “好。” 他们三步一回头地贴着墙壁沿角,走了诸多弯绕,来到一座气派十足的府邸前,巡逻的士兵较往日多了两倍有余,整齐肃穆。他们见圭角同尹望舒一行,纷纷上前迎接,即使周围没有危险仍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许衡苏原是在房内桌前坐着,听说尹望舒回来了立即跑过去迎见。 庭中有树郁郁葱葱,翠叶悠悠摇落时两人四目,正是相对。 尹望舒握住她的手问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 许衡苏有些激动,答:“我们手里有三千军士,他们还不敢动我,宫主叔叔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我们已经启用六百里加急,将消息传递给其余四洲城,另外杨将军他们已经在准备集结各州兵力,不过据说有些城区乡野因为魔族生了不小的动乱,甚至有人愿意主动加入魔军,如今的姜家就已经完全归入了魔族麾下,事情变得不太容易。” “你一个人回来的吗?他们贴出告示要你进宫,肯定少不了的阴谋埋伏,你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尹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道:“无论前路如何凶险,我一定会去救他们,得知这次事变后,我没有一刻松心过,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早日回来将人救出。” “好。”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对圭角说道:“按计划今晚就去揭榜,你们要小心。” “遵命。” 尹望舒问道:“揭榜?揭什么榜?” 女孩的神情有些犹豫,仿佛有难言之隐,担忧地望着她看了半会儿,终于说出实情。 早在三日前,宫变发生多日后,于正午姜承佑派人贴了一张告示,上面指名道姓要尹望舒以弓换人。 “揭此榜者十日内可携此进宫面尊。” 许衡苏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眼色,欲言又止。 尹望舒倒没有太多的表情波动,只说早点揭榜也好。 “那上面……你到时候见到就知道了。”许衡苏难再启齿,尽显为难之色。 她有些疑惑了,不就是一张威胁人的告示,还能有什么? 等夜里圭角他们秘密取下榜文,一位白袍的年轻将领拿着叠得薄薄的纸文,与许衡苏对视一眼,小心交给她,由许衡苏再转递到她手里。 尹望舒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直到她打开纸张。 上面的字才露出一角来,她还是被那个“煜”震惊住了,那两个字比其他的都要大一些,有一侧还有不知是谁的恶作剧涂鸦,凌乱的线条几乎占满那原本的大片空白,可当她仔细看时,却发现这不仅仅是涂鸦这么简单,貌似是一张人像。当意识到这画的原本可能是人像时她的呼吸一时滞住。 除去那些不协调的线条外,就会发现这是一张披散头发的男首画像,脸上的粗线不知是伤疤还是后面有人刻意丑化,这都不重要了,做出这样一张告示的人其居心险恶低劣得让她气得浑身战栗,那张别有恶心的纸张被她紧攥出了印痕。 第114章 等待 办法,决策,妙计,她通通没有。 所有还未成形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搅动,越理越乱,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仔细想来这一路赶过来她也从未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再想办法只是心境比以前更急躁了。 “对了,”她想起先生他们说过的话,问道:“这几日你们可有在附近见到其他可疑的人?” 许衡苏摇头,“现在出门的人都很少,更别提上街了。不过前两日倒是先后有三匹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应该也是他们的人。” 尹望舒解释说这次会有人来助她,要他们这几天多加留意。 许衡苏问是什么人,有什么特征或是暗号之类的,这话把她问愣住了,那时她一心想回来,从没想过这些,现在被她这么一问登时就噎住了。 “我也不知,不过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来的。” 先生是说过已经为自己找好助力,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援助,自己临走他们对交接一事半句未提,如果说是他们也忘记了明显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这只是尹望舒的侥幸猜想,大难临头总要找些慰藉自己的话来涨涨底气。 煎熬地晃过了两天,外面起了不小的波动。 尽管外面世道已乱,总是不乏胆大的人出没险中,有人清早溜到之前贴有告示的墙下,发现榜文被揭,一个飞腿火速跑回去,也不顾周围有没有危险,入巷串道,恨不得把这个消息传给附近所有人。这一天家户的来往变得频繁了许多,他们低头围在一起谈论这件事,前少宫主回城的消息很快就人尽皆知。 这些坊间流言里不乏伤人的阴刺,尹望舒对外面的情况一直密切关注,对于众人对自己的评价只能假装置若罔闻。 有甚者特意跑来将军府门前闹事,有扔烂菜叶子的,有高声质问的,还有更多围观看热闹的,士兵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劝说大众离开,阻止他们向将军府越步。 她关上门窗,独自在房里待了半天,这个时候她想做点什么,事实是她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能在原地等着别人讲外面的情况说与自己,除了等就是等,等着人将好消息带来。 等着等着,想要的一无所获,但是,外面的流言散漫得更加过分了,不夸张地说,这时的盛云民风已经丧气沉沉,而曾经的繁街却是因为魔族横行而喧嚣再起。 休闲的午后,三四人聚在一起,坐在竹椅上,面前摆着煸炒过的南瓜籽,空气中漫有一股焦香味。 “我还以为会大战一场呢,没想到有胆子揭榜没本事救自己的父亲,那还逞这威风做什么?真是叫人笑掉大牙!”穿短褂的男人磕开瓜子壳,嚼着里面的瓜子仁,壳屑被一把扔在地上,原本干净的地面被洒一片碎屑。 有人发出疑问:“你们说那揭榜的会不会另有其人?按理说如果真的是少宫主揭的榜,打一架也好,早该进宫了,现在躲着不露面算怎么个事,我看揭榜的可能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地痞,不太可能是尹宫的作风。”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笑得极冷,随手又抓了把南瓜籽,反问道:“你见过他们?见过前宫主或是传闻里的少宫主?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行事作风是什么样的?现在可没有尹宫了,改叫姜宫了。”他又继续道:“这么多年了一直藏头遮尾的,除了他宫里的那一众人,还有谁见过尹煜?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还另说呢。” 其中有人附和笑了起来,“这还真不一定,那个姜氏不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吗?走三步咳两步的,就算是真的有了个孩子,也是又生了个病秧子,中间有没有换过人我们这些宫外人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说起姜氏,他们姜家的手段野心真是令人没想到,先有姜老爷子主动示好送女进宫,现在他的好儿子直接反逆为主,做了盛云宫宫主,这样的贼子迟早要遭天谴的。只是不管怎样都苦了那位了,自己的父亲被舅舅所囚,任谁也难接受。”中间有人对姜承佑的行为发出谴责。 听到这里穿褂子的男人又笑了:“现在坐在那个位置的可是姜承佑,那尹煜的亲舅舅,据说他们姜家以往每年至少都会进宫一次,你还替她担心,她揭了榜不出现说不定正在同她的好舅舅谈和呢,指不定撒个娇,她舅舅心一软就放人了,毕竟都是亲人,不会有多为难的你们说是吧哈哈哈……” “那尹皋也是蠢,整个盛云宫上下都成了别人的老窝竟然一点不知,被窃宫真是奇耻大辱,还有那个许益,也是个不长脑子的,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是鸿门宴他还要去,真是好一对难兄难弟。” 谈论声中常常会传来几人的哄笑,地上早已是一片狼藉,直到那个女人来了。 “又随地乱丢!我说过多少次了,都给我起开!”膀大腰圆的妇人抓着扫帚气汹汹地走过来,男人们一个个突地从椅子上腾起,乖乖配合着收拾场面,说些逗乐的话,可女人还是一脸不耐烦,后面直接把他们的零嘴没收回屋。 紧闭的门窗,透不进来一点儿风,光线昏暗,连人的影子都模糊了。 茶是冷的,四处静悄悄,如果说这里是一潭死水,那么尹望舒就是水里游滚不起来的鱼。 就在不久前众人企盼的杨督将军回来了,当他们把视线齐聚在她一人身上,希望她发出最后指令时,尹望舒犹豫了。 十几道灼烈目光压在她身上,她深知自己的能力和把握,贸然强攻是下策,同时也是唯一之计。 最后,在许衡苏等一众人殷切的期盼下,她只说按兵不动,先观时势是否有变,之后慢慢再做详细定夺。 吱嘎一声,有人进来了。 许衡苏穿得暗沉,跟房里此时的气氛无比相衬。她在尹望舒身边落座,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消沉,心里也不好受。 尹望舒抬起垂下多时的头,努力挤走自己方才脸上那些不好的情绪,在对方眼里却显得些许僵硬。 尹望舒道:“你来了。” 许衡苏道:“姐姐,你说的人我们还没找到。” 尹望舒强压情绪道:“没有他们,我们就自己去。” “我们什么时候去救我爹他们?”她突然崩溃哭起来,“已经十一天了,我爹已经十一天没回来了!” “你父亲是宫主,他还有你,那些人不会动他,可我爹现在只是个没了兵力的阶下囚,他心里有的只是你父亲,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到了那边还有谁会在意他的生死!” 她双手环住尹望舒的肩,因为痛哭身体抖个不停。 尹望舒如死木一般坐着,眼眶终于压不住泪水的突来猛势,缓缓阖上,滚烫感顺着脸颊往下传最后滴在衣物上。 “不等了。” “我们现在就去救人!”尹望舒把手按在她的双肩。 被囚禁的父亲和将军师父,乃至被迫害的整个盛云,事到如今这么紧急的情况,怎么能寄希望于外人身上! 许衡苏的哭声渐渐止住,松手望着她,朦胧一片中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肩头的有力感稳住了她。 “通知各位将军们,我们大厅议事。” “出发之前我需要一副铠甲,一匹快马。” 短暂的对视后,许衡苏站起,道:“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一切准备好后,她把榜文小心卷好,连带旗子一同背绑于身后。 红衣银甲的她跨上马鞍,手握着缰绳,许衡苏同身旁一众人目送,许益的得力将友杨督杨将军,武高望重的常老将军,还有新晋的小慈将军,尹望舒简单注视后调转马头就往外驶去。 第115章 进宫 这天的日头格外盛,银色铠甲反射夺目的光耀,马蹄搏击着古老的路面,所过行处扬起纷杂的尘粒,久久不落地。那身红袍从街尾疾驰,身边一道道景模糊闪过,两道的幡旗被风吹鼓,一步一景。 鼓点般急促而有规律的马蹄声引来了人的好奇注目,他们站在高楼先将木窗眯开一条缝,四下观望,当发现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背上的大旗乘风翻扬,一刹而过时目光就没移开,一边紧盯着尹望舒行驶的方向,一边侧头对屋里的叫喊,想大叫又不敢,听见别人家这时也传来不小的动静,这才放下心大开木窗叫其他人都赶快来瞧。 “那是盛云宫的宫旗!”有人激动地叫出来。 对面同样正在观望追随那人远去的身影纠正道:“是尹宫宫旗!” “她就是尹煜?瞧着有几分魄力。” “话说得太早了,等进了宫不知道有多狼狈呢!也就会做面上功夫。” 人已经跑没影了,街里的讨论逐渐热烈,有人希望她此行能成功救父,也有人从中泼冷水。 长相奇异的魔族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刚听见声响想循声望去被一箭穿胸,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倒地不再起。 “快看啊!是隐月弓!” “真的是少宫主!她射杀了刚刚的魔族,我亲眼看到的!” 街里渐渐骚动,前面的人听见动静也纷纷偷眼来瞧。 尹望舒再次扬起马鞭,头顶的惊呼声不断交织,一张无形的大网高高罩起,还在不停地向周围张扩。 嘈杂不仅引来了街道群众,肆意张扬惯了的魔族也闻声赶来。 尹望舒夹紧马肚,拉弦又是一箭,精准击中敌人要害,一时的幸存者缓过神,露出了凝滞的犹豫。 “我盛云长街从不容魔族踏足,如若不让,我便杀到宫门口!” 听到她这么说了,他们才赶紧让开道,退于两侧,毕竟硬刚他们毫无胜算,也不想因多管闲事而白白丢了性命。 高大巍峨的宫门,那曾是自己的家,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承载她无数珍贵回忆的地方将她与父亲分隔,不得相见。 尹望舒下马后,解下宫旗,将其安插在马身上,又把卷轴牢牢系在腰间,手里拿着隐月弓。守门的人是原先宫里的杂仆,身上亮蓝的衣服甚至都没换,看见是尹望舒马上打开了宫门。 这些人同自己的关系说不上亲近,但平日五次三番碰见,也算是面熟。他们还像以前见到自己一样低头退至两侧,待她进门匆匆又关上了。 这时有人上前为她引路,尹望舒一路无言走在他们前方,目不斜视。 宫里比以前吵闹多了,总是能听见一些怪异且放肆的笑声,极为刺耳。 穿过走廊就看见两个相伴的魔族手提酒坛摇摇晃晃面向他们走来,喝得酩酊大醉,嘴里洒出来的话更是让她心火怒烧。 没有一丝犹豫,她举弓就是精准的两箭,穿心而过,人还未倒下先听到酒坛砸地的清脆重响,酒味一下扩散开来,尹望舒闻着这些气味莫名感到痛快。 其他人见状皆是一愣,不敢怒更不敢言,只当刚刚不曾发生过,仍旧只管带路。 一枚闪烁着无尽寒意的飞镖突然朝她掷去,利刃破风的割响使得她注意到并及时躲开,侧头,投掷暗器的人缓缓从另一侧长廊转角走出。 隐月箭的箭头擦过冷器的刃部,发出磨耳的声响,两人近战了几回合,明显都只是做试探,最后一招尹望舒突然发力,将人打退。 这时四下里冒出十数个同来时路上顺手解决的魔族一样衣着的人,冰冷的大刀堵住了她的后路。 她并没有同他们在这里这个时候作战的想法,省下力气才更有希望将人救出。于是她放下弓箭继续前行,这是她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给她带路了。 “看着吧,等下就嚣张不起来了。”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冷冷说道,做手势示意其他人不必跟上。 转过青色卵石路,在绿荫之下旧人再逢。 尹望舒暂定驻足,看着她身后一丛花红柳绿,心底复杂,归底还是愤怒要占上头。 “是你将里宫先人换成他们的人,然后与他们里应外合,做出窃宫反叛的事。” 女人道:“当年夫人刚入宫,诸多险阻是我一一为她消解,那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私底下妄议诋毁,撵走他们是我这一生绝不会后悔的事。” 尹望舒怒目而视,道:“那我母亲呢?!你们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她的一切,她始终以为是自己身体不好,多少日夜浸湿了多少帕子你比我清楚。” 那位她一直敬重的“嬷嬷”听到这里神色一顿,那双尤为明亮的眼睛终于是暗淡了,回道:“我看着她从五岁至十五岁,落轿到病终,我对别人存有二心是真,对夫人一片真情也是实。” “所以她前脚刚喝过药,你后脚就叫人燃上温兰香?!!”尹望舒气得浑身开始发抖,直直地盯着她。 女人听到她这么说已经不再惊讶了,道:“就算我不做,也一定会有别人站在这个位置,他们未必会做得比我好。” 庭院静悄无声,曾经日日谈笑戏话的女孩们同样大气不敢喘,只敢偷偷抬头看她。 不知道是谁率先掉下泪珠,砸在地上发出声响。尹望舒看向她们,一个个立刻收了情绪别过脸去,不仅是眼前,四周的檐下墙边不知何时站了许多花裙身影,如花边镶在她的余光里。 须臾,尹望舒缓了声调,道:“你是我母亲生前敬重之人,我不伤你。”说完健步离去。 有几人还像往常一样出于习惯跟上去,被身边的人及时拦住,这才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尹望舒孤身只影消失在檐后。 到了大殿门前,琉璃瓦覆顶,檐下燃着宫灯,朱漆门柱,看到他还命人点上的七彩珠穗羊角琉璃灯后尹望舒手上力道隐隐加重。殿外侍立的人皆不着宫装,她就是在这样多的注视下大步踏进殿内。 殿内炉香缭绕,她一步步走近,站在正中央,她曾无比熟悉的地方。左右各设有案桌,即使是白日也是烛火簇拥,此外两侧不出意料站有一排握持刀器的魔族。她的正对面,那紫木嵌玉座上,姜承佑正漫不经心地把玩一枚玉质印章,看见尹望舒到了,眼波急转,挂上了他最为擅长的笑容。 他还用着以前的口吻说道:“舒儿来了,快坐,左右都给你留了位置,喜欢哪个就坐下,别跟舅舅生分了。” 尹望舒面不改色,道:“我可不承认有你这样的舅舅。” 突然间,座上男子脸一横,手中把件被重重拍在案上,厉声道:“那你见到本宫主还不跪下!” “我要见我父亲和许伯伯他们。”她毫无惧色,并没有因他突然变卦而受惊,抽出腰间卷轴轴柄,飞甩在他的案前,手里的隐月弓变得更亮了些。 他低头淡淡看了眼,懒懒散散一个手势随即就有人退离。 第116章 破局 一人在两个红衣魔族的拉拽下走进殿中,披散肮脏凌乱的头发,浑身上下满是污垢,他颤颤巍巍的步履似乎马上就要撑不住了,更像是被魔族拖着进来。当他艰难抬头从乱发间隙看见尹望舒震惊又悲痛的眼神时,马上挺直身板,不料腿上突然传来痛觉,再也支不住立刻跪倒。 “混账东西!”尹望舒想冲过去,殿中早早侍立的魔族蜂拥而上,冰冷的宽刀将她与尹皋隔开,刚刚踢击尹皋腿部的魔族还在嗤笑,同座上那人一样的令人愤怒至极。 “舅舅让人画得像不像?舒儿可有意点评一二?”姜承佑拿起卷轴,慢慢展开,视线从底下跪着的人移到纸张上,貌似十分满意。 尹望舒咬牙切齿道:“我说了,你不配为我的舅舅,叫着真让人恶心。” 卷轴被扔在云纹地砖上,姜承佑站起道:“不管是舅舅还是新任盛云宫主,你不都只剩求我的份,装什么清高,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依旧一副高高在上令人生厌的面孔,你们这些人才真是惹人作呕!” 尹望舒道:“废话少说,还有我许伯伯,我要见人。” 姜承佑重新坐下,冷笑道:“隐月弓只能换一人,这我早有在告示上说清楚了。” 尹望舒刚欲发作,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刀刃相碰的声音,回首,发现尹皋已被他们重重围起,刀就架在覆有散发的颈肩上。 “望舒,救你许伯伯出去,不用管我。” “父亲!” 尹皋脖颈刚碰上刀刃就被他们一左一右按住头颅,两柄大刀重新架上。其余魔族跟早有准备一样持刀向她逼近一步。 上面悠然的声音传来:“你如果把隐月弓交与我,我便许你们父女出城做寻常人家,另有金银相送,毕竟你我亲情如藕断丝连,舅舅也不是仁义尽失之人,在这件事上我说到做到,你们也不要让我为难,刀光剑影流血杀头的事谁也不想发生,不是吗?” 尹望舒伫立着不动,紧盯着敌人。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放心,成儿就在宫中,他出不来的,更帮不上你。”姜承佑好似一切尽在掌握,脸上尽是从容之色。 “放了他们。” 这边尹望舒还没理好他的话,又进来一人,声音熟悉到让她心头一颤。 姜应成披金挂玉,那是他一贯的衣着,走在哪里都感觉身上散着金光,尤其是眼下,他自金灿耀阳下走来,腰佩宝剑,足踏金履,沉重的神色半分也未影响到他此刻的正义凛然。 尹望舒有些吃惊。 “你怎么出来的?!”姜承佑猛地站起,惊讶又气愤。 “当然是我帮的他。”姜影成从容不迫紧随其后踏入大殿。 姜承佑转为愤怒,手指着他的佩剑厉声喝道:“你带剑过来想做什么?你还想弑父不成!” 姜应成停下,垂头回道:“扶泽不指血亲。” “所以,我是来求爹放过他们,我们——” 姜承佑道:“你可知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是为了你!” 姜应成道:“我从想过要夺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表姐的东西,我从未想要过,我想要的只是姜家和睦,亲友共处,仅此而已。” “守着一个姜府算什么,当权高位才是世间所有人的最终心属。”姜承佑的语气渐渐平复,对他说道:“等我们有了隐月弓,真正坐稳盛云,你就会明白爹说的话。” “他们尹家不过是占了时运,沾了点仙气,隐月弓到了我们手里,我们也将会是盛云人人敬仰的上主。” “我不要隐月弓,不抢别人的东西,我只想守着我现在有的。”姜应成抬头,对上他父亲还甚慈爱的眼,说道:“我们回去吧,回家。” 姜承佑此时流露出着急,用哄人的语气说道:“可是不喜欢使弓?你要是喜欢用剑,爹就去为你向他们求来正云剑,成儿舞剑一定是比那赵景回要合适得多——” “爹——” 姜应成话音未落,哐当一声白刃出鞘,谁也没有想到一直在旁边静默未语的姜影成手法利落地拔出姜应成的扶泽剑,不带半点犹豫直刺挟持尹皋的其一魔族后背,另一人反应过来时由于没有防备也被他抽剑的同时一脚踹倒,尹望舒回神用长弓挑飞隔止在中间的魔族大刀,迅速抢占空地,护在尹皋身侧,抬腿又给了倒地魔族一脚,那人不清原由又滚了一圈。 隐月弓爆发出炫目的光芒,三支利箭瞬间幻化成倍,射向围堵殿门的敌人,她一手拉起地上的尹皋,紧张环顾四周魔族的进攻。 “你在做什么蠢事!”姜承佑又惊又气,手忙脚乱指使余下的的魔族制服住两人。 这边魔族人数众多,人越来越近,场面逐渐混乱,她手脚难以展开,转头又看向殿外方向,发现她的那位二表哥提着扶泽三两下就重伤了红衣魔族,甚至连握剑的手势都不标准,只看到他大肆挥剑异常潇洒的背影。 得了空,尹望舒一手挽起父亲,高高抬脚抵住弓口,扯动弓弦,一箭射穿门口阻拦的人,箭矢穿过魔军的身体后朝更高处飞去,直上苍穹。 “你眼里一向只有他,可曾多看过我和大哥一眼!今日我就要大逆其道,看你究竟要如何处置!” 姜影成此话此举搅得殿内一众魔族摸不着头脑,本来还有些束手束脚,但看到他真的杀伤自己的同伴后也开始对他动真格了。 尹望舒低头看了眼有些神志不清的父亲,再抬头时正好看到一柄冒寒光的长刀扎进姜影成的胸口,他所有动作,表情瞬间停滞住,握弓的手也随之一顿。 “不许伤人!都给我住手!” 姜承佑趔趔趄趄跑下,显然他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姜影成闻声想回头,这时前后又有尖刀利刃刺透他的身躯,他没有低头去看他的伤处,一顿一顿地转头。 “二,二哥。”姜应成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身体早已僵了多时。 姜承佑又弓了腰,极不协调地走到姜影成面前,朝他伸出抖动不已的手,眼里似乎藏着泪花,道:“影成……” 姜影成笑了一声,勉强且苦涩。 “如果换作是他,肯定就不会是这种下场了吧。” 说完,扶泽哐当掉在了地上,被耀阳照射的剑刃胜过红梅白雪,而他半边身子倒在光下,上身落在阴蔽处,烛火都未能照到他的脸庞。 姜承佑还是愣着,突然一枚飞镖划颈而过,鲜血如瀑,两眼圆睁着倒下。 尹望舒急转回望,是玄翼。 不过这次他是蒙了面来的。 又是一阵剑落地的声音,从身后的大殿内传来,剑震的余韵渐微,人身倒地的闷响,如刚刚的一样。 她眼光顿时涣散,不敢再回头了…… 玄翼瞟了一眼殿内,夺过手下的武器,飞冲向她,刀刃对上弓身,四目相对。 “东侧防备薄弱,你们从那里出去。” 尹望舒闪过一丝疑惑,还没加力他突然就被自己“震退”了。 她努力维持之前的神色,不让人发现异样,玄翼调整好后又冲了上来,明显是在把她往那个方向逼。 既如此,貌似也没别的破局之法了,从正门出去也是她实际心中所想。 “不好了,外面大批士兵攻破了正宫门,他们杀进来了!”魔族匆匆跑来,带来这个令她振奋的消息。 最后玄翼双眼透出寒光,似乎又给她使了个眼色,尹皋这时候也清醒了过来,夺过她手里的弓。 “隐月在手,任何时候都不能急躁,拉弦要注意凝气,出箭要稳。” 说着他稳稳当当射出一箭,产生的强大冲击迫使敌人纷纷向后撤步。 “我们快走!” 之后两人一齐逃离,只不过尹皋腿脚不太麻利,要落后一些,手里有仙器的原因其他人依旧近身不得。 第117章 救人 四下依旧如常幽静,女人从容朝那扇简陋窄门走去,身后是穿着颜色样式各异的姑娘,所经之处余香久不消散。 门口是红衣魔族重重把守,来回踱步。 程嬷嬷还想走近被拦下了。 她拿出令牌,道:“宫主有令,传许益入殿。” 领头的魔军有些狐疑,问道:“刚刚不是只传尹皋一人吗?怎么现在又有令了,况且刚刚来的也不是你。” “只管听令就是,别的你没资格多嘴。”女人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起伏。 在场其他魔族明显不悦,颇有怨色,不少抱拳冷哼,不屑的目光扫视着她们。他尽管心里万分不爽也还是照做了,掏出门锁的钥匙,对上锁孔。 “有人带兵攻进来了!尹煜带着尹皋跑了,这里千万要守住!”一人慌张跑来。 正当咔嚓一声,开锁那人反应过来准备回头被女人拔簪刺中后脑,他意识到不对劲重重推开女人,其他女孩迅速涌上补刀,他顿感天昏地暗,向后栽去。 魔族之人识破她们的伎俩,立刻手拿武器冲过去,目眩头昏的嬷嬷被推搡倒地,冲其他人喊道:“快去救人!别管——我……” 白刃一挥,人头落地。 有人见到了这种场面差点吓出魂来。来不及想其他的,身材娇小的绿裙女孩冲下地牢,其他人则死死堵在牢门口。 两边力量实在悬殊,就在魔族以为她们是来送死时,四面又冲出数十个穿有宫装的青年男子手举锋刀利器,还有一众上了年纪的女侍,像是铁了心要跟他们拼命。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姜家的人吗?”魔族看到这一幕满是不解。 “错了,我们是姜六小姐的人。”有些年纪的女人扔下盖在食篮上的红布,里头整齐摆着一罐罐装有粉末和通透液体的东西,接着说道:“所有人务必救大将军出宫!” 她们把手里的东西扬向敌人,眼睛传来剧烈的灼痛使他们开始不分敌友乱砸火球,难免有人碰上,轻薄的罗裙最易燃着了,伴着惨烈的叫声,原本白嫩的肌肤被烧得红肿不堪。 魔族身上被泼了不明水状物,还带着温热,当手心燃起明亮的火团时火势瞬间蔓延至自身,冒着滋啦滋啦的响声,红衣变成了火衣。 空气中尽是衣物,肌肤,发丝的烧焦气味,混杂连声惨叫,响彻盛云宫。 那边许益还没出来,几个一身强肉的魔军愤怒提刀,一斩一落,鲜血漫地。她们的大腿还真没对面胳膊粗,五个人发颤着挡在门口。 冰冷的刀刺进柔软娇小的身躯,再一挑整个人也跟着飞出去,湿热的血液从空中洒下。那些木棍的打击对他们似乎不堪一击,好不容易近身用匕首扎刺他们也一样无感。中间一个女孩因抵不住而破门跌入阴湿的地牢,身体本该向下滚动,阴冷中一双白皙透暖的手支住了她。 “知巧姐姐!” 地牢外投射进温暖的光束,睿儿发现是知巧后叫了一声,一手继续搀起许益,腾出另一只手撑起她的身体。 滚烫的浓血湿透大片衣物,知巧断断续续道:“用我的……身体挡住他们……” 上面还站着的人不多了,魔族发疯似的都拥上地牢,他们这时候眼里只剩下无尽的恨意,铁了心要把人都撕碎。宫丁拿着还不算武器的武器,一下一下砸撞。 尖刀反复捅入那位名叫知巧的人脊背,底下的人用背将人顶住,随着她的身体随抽刀动作一起一伏,睿儿泪水猛落,抽泣声不止。 没过多久,背上的人不动了。 在后面搀扶许益的女孩抬头,从人的缝隙中发现刚刚的魔族倒下,随后出现在地牢口的是一脸鲜血的宫丁。 “大将军没事了,我们快走!”她继续扶着许益,却发现任凭她怎么使劲也走不动。 “知巧?”她小声叫唤,没有回应。 外头男子把知巧小心抱开,她背上模糊又淋漓的血肉触目惊心。 地牢门口,带血的发簪鬓钗掉落一地,珍珠在光下闪烁,灰色砖地熠熠生辉,外面还在不断来人,满地亮蓝的宫装,站着的,躺着的,横的竖的。 他们齐齐拥护许益出走,沿路早有人预先等候,以肉身为盾冲出重围。 许益在暗里待了太久,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充斥着打杀声,他只余落下一行老泪。 “禁军杀进来了!大家不要怕,跟我去正门同他们汇合!” 此时的尹望舒已经快到了,有了禁军的协力局势逐渐逆转,眼见就要破宫而出,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姜赢成带人冲过去,道:“等等!还有人!”一群人围拥一个散发素衣男子朝他们跑去,而在他们身后有魔族提刀凶猛追赶。 “少主!” “大将军我们救出来了!” 闻言,两人皆同步回首。 甬道上尸身横卧,许益周围已经没剩几个人了,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整个人形如枯槁。 尹皋冲过去为他挡住身后魔族,士兵见到往日的将军也都奋不顾身上前。 最后同样体力不支的尹皋搀起比他还虚弱的许益,这时许益几次尝试睁开眼,阳光刺得他双目灼痛。 “快走!外面又有魔族的人打过来了!” 是小慈将军的声音。 尹望舒朝宫门外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靠近,为首的男子是玄翼。 他怎么在这?!! 她来不及想太多,带兵挡在宫门口。 玄翼首当其冲,尹望舒以为他要攻击自己,迎面准备接招,哪知他与自己手肘相撞时突然朝她身后飞掷一枚飞刀,她意料不及,只能大声叫后面的人小心。 暗器精准掷向尹皋,他闻声还没清楚状况就被许益猛地推开,那枚飞刀扎进了他的身体。 尹皋瞬间变色,道:“顾行!” 许益努力睁着眼,颤颤巍巍把手搭在尹皋的肩上,对他说道:“柳甫,下次狩猎你不能再推脱了吧。” 尹皋点头又摇头,因为先前体力耗费太多,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对抗敌众,便把弓交给尹望舒,他一手捡起地上长矛,一手搀住许益。 他突然挣脱尹皋,背上的血还在流,一个人踉踉跄跄朝敌军的方向走去,尹皋想追上去,被后面的人牢牢扣住。 “拦住他!”许益发出命令。 “你做什么!” 尹皋大喊,转头又对拦他的人说:“放手!我叫你们放手!” “带他走。”说完最后一句,他捡起地上的长刀,义无反顾背过身,任凭尹皋在后面如何呐喊。 白袍银甲的慈岫率先喊道:“魔族又怎样?我们拼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杨老将军意气不减,冲在了前头,大喊道:“盛云的将士们,随我上前杀敌!” 他此话一出,无数披甲士兵前仆后继,冲锋陷阵,直面对上比他们强壮得多的敌人,鲜艳的旗帜随风飘扬,底下是无数尸体横陈。 不论是眼前所见之景还是耳畔声嘶力竭的高喊,无不在激着她每一处血脉,她翻身上马,不断扯动弓弦,隐月箭射穿前方一排魔兵,扬鞭随着大队一齐冲锋。 后方也有许衡苏带领的兵队杀上,前后围击,破阵而出。 “魔族逆反天道,我们正义而战,死又何妨!众将士听令,随我上前杀敌!” 他们从时刻的刀光剑影中杀出,沿路血染茵草,交战的兵器相撞声震破天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箭矢一扫,冲倒大片,尹望舒骑马踏过尸首铺地的大道,高喊:“魔族宵小,杀我同胞,辱我族类,此仇为世所绝不能忍,今日天高日朗,我们应当做什么?” “该当雪恨!” “所有盛云的将士们,随我破阵杀敌,筑起我们盛云的血性来!” 士兵们激情高涨,一路杀到城中长街,街边民居听到动静纷纷摘下下窗,支起上窗,一时间两道民屋人流暗涌,争抢着上楼,小窗里人头攒动,人语纷杂。 “快看啊!少宫主将人救出来了!” 下面战争激烈,他们站在窗前朝下面的人挥舞各色绢条绸布,有长有短,如长虹落下,鲜艳夺目。 “杀尽魔族宵小,还我盛世云景!” …… 第118章 逃行 玄翼他们逐渐逼近,尹望舒留下断后,尹皋他们由许衡苏带兵护送离开。 腥风大作,卷起落地黄叶,任凭翻滚,尹望舒抓紧缰绳,马头还是不受控制后仰。前排士兵尽数倒下,对面一阵骚动,缓缓走出一人。 他的红发有些毛糙,火红的眼珠子有如怒火喷薄欲出,同她两两相望。 尹望舒再看时,发现他的两只眼变成了异瞳,原先的红色变成了灰沉,还蒙上了一层阴翳。他死死盯住尹望舒,那要吃人的凶恶目光不禁让人心里发悸。 “手下败将!那天算你跑得快,我们今日再战!”她将弓箭一横,高高抬起下巴,语气丝毫不弱。 焚野还是一如既往的易怒,沉了脸道:“找死!” 他袖里冒出无数密密点点的飞虫,飞扑过去。 尹望舒不得已下马,再看一边的马儿,因为受惊左右摇晃,小虫子将它们又细又长的尖刺扎进肉里,那匹马儿立即朝天嘶叫,眨眼的功夫就四肢僵硬瘫倒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她不免怵然。它们转而朝她进攻,尹望舒持箭挑起路边燃得正旺的幡旗,握住旗杆底部,火光在空中跳跃,黑虫燃得极快,很快她就闻到焦味了。 之后两人正面刚上,几番较量尹望舒渐感不敌,后撤拉开距离,举弓一射,箭矢偏了。 甚至对方都不用躲,直接从旁飞过。 “啊?这怎么射偏了的?” “刚刚不一直挺准的吗?” 楼上有人发出不解,其他人跟着挠头。 尹望舒目光跟随那支蓝箭,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对!箭矢折返了!” “不对!你们再看!” 箭头荧光聚拢,划过他肩侧时分裂出一支一模一样的光箭,箭身弯曲如弓,刃头急转。 “大少主小心!” 这个时候提醒明显迟了。 隐月箭穿透他的身体,留下一个不停冒血的窟窿。 她想的没错,他那只眼看不见了。 他低头去看伤口,下意识斜了眼,因为位置较靠上,难以看到,想到此刻的她正看着他出丑,怒火攻心,焰气猛增。 “底下那是谁啊?” “她怎么还过去,不要命了吗?”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随之的清风吹拂她的战袍,一个青色人影闯入眼帘。 红与青的碰撞只在一瞬间,焚野收手退后。 强大的冲击引得马蹄失稳,尹望舒又握紧了缰绳。 衣袂飘飘似流云,何络珠手执剑刃挡在她身前。 “你们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她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眼前满满杀意的焚野他们! “我不能走,我们一起作战。” 何络珠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好像是默许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拽住,身体不免向后倾,完全是被拽着走。 “你留下来是打算送死吗?”袁载玉不耐烦道。 “可是络珠——” “她不会有事的。” 他的话并没有使她镇定下来,相反看到身边不断有人视死如归般冲过去,她更不能冷静了。 “放开!我要回去!”尹望舒使劲想要掰开他的手,同时用脚抵住地面,极力想要挣脱。 袁载玉的手被她抓得通红,指甲印,划痕赫然在目,他气极了,道:“别怪我不客气。”说罢低头揽住她的腰身,一举将人扛起。 突来的恐高感麻痹住她一刹,接着又继续捶打,手握成拳重重砸向他的背。 “我叫你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不久两人同先行的许衡苏他们汇合,路口预先备好了马车,浑身是血的尹皋被人扛上车。 袁载玉没好气地把她从肩上扔下,嘴里还抱怨了一句,许衡苏过去赶紧扶住。 “下面来报西北面又有人带了大批魔族军队过来了,你们先走,快离开这里。”许衡苏催促她赶紧上车。 “我不走——” “来不及了!” 尹望舒有些哽咽,道:“小小,你父亲……”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快走,你们先走……”说着她眼里就控制不住掉下泪来。 “那你们怎么办?我不能走!” 突然她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我去找我爹。”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袁载玉将人扔进车内,再一把夺过马夫手里的缰绳,道:“我来。” 马车驶过扬起漫漫尘埃,马蹄声渐远。 迷迷糊糊睁开眼,尹皋卧倒在旁边昏迷不醒,她俯身用手支起他的身体,叫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车幔被风吹动,外面连片的青绿溜进她的视野。 尹望舒撩起帐幕,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气恼道:“为什么要带我走?谁要你过来了!” “我来的时候他们还说你为了等我们迟迟不肯行动,现在我们好心帮你,你反过来还要责怪我们,真是说一套做一套。” 尹望舒道:“那么多人不顾性命冲上前,我怎么能做缩头乌龟临时跳墙,我宁愿我当时就死在那里,也比现在一时的苟且偷生痛快!” “你想得倒美,你风风光光痛痛快快地死了,之后呢?之后的盛云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马蹄在茵茵草地上飞驰,人声渐渐隐去,她才发觉耳畔寂静无比。 “他们的目标是仙器,只有你们走了,他们才有暂时收手的可能,不然死的人会更多。” 身边人呼吸微弱,她心中生起苦涩,酸水在胃里翻涌,最后把头埋进拱起的双膝。 现在对过往一再懊悔已经没有用了,滚滚的车轮不停驶动,也推着她向前看。 几日奔波,路转深林小道,沿边杂草荆棘覆路,不论是马还是人,疲色尽显。他们不敢多停留,根据尹望舒的指引,他们驶向更加幽密的高林,行至深处马蹄艰难,车不得过,他们只好下车步行。尽管经过一番简单治疗,尹皋依旧昏昏沉沉,身上的伤尚未痊愈,面色愈加蜡白,多日颠簸早已把他摧残得不像样子。 “我们很快就到了,出了这片林子就有人来帮我们了。”尹望舒安抚其他人,尽管她才是这里最心急的一个。 走出茂林,呈现眼前的是平地上一座座紧挨的房屋,建筑风格相似,墙壁犹新,几声嘹亮的鸡鸣回荡其间。河边树下立有许多人影,男人扛锄行走在田埂,后面还跟着几个尚未长成的孩子,一路说说笑笑。 “大娘!大伯!”尹望舒行在前头,对他们高高招手。 那些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穿着破烂不堪的红袍银甲,一头散下的乌发似瀑垂下,身后一个青年男子扶着虚弱不堪的白衣人朝他们靠近。 几人都看向对方,都以为尹望舒说的是别人。 一个裹红色头巾的女人放下捣衣的棒槌,转头对身后人道:“你亲戚?”目光还留在尹望舒他们身上。 “都是村里土长的,我哪有什么外头亲戚?我还想问是不是你哪个外面认的干女儿呢?” “不过这声音有些耳熟啊?” “你也这么觉得吗?” 几人七嘴八舌讨论着,一时都没认出来。 尹望舒快步跑过去,那些人越看越眼熟。 有人惊呼:“这不是那个尹,尹……” “是少主姑娘!” 听到这里其他人都记起来了,转眼尹望舒已经来到他们身侧。 尹望舒道:“大娘,村长呢?” 那些人纷纷站起,争先恐后地答话,将她团团围住。 “是少主姑娘啊!今天怎么过来了,还没吃饭吧,等下去直接我家吃饭。” “先去我家,我家里头养的那只鸡正肥,尝过的都知道,我家那老头手艺不比外面大厨差!” 众人的热情如洪水要将她淹没,尹望舒只好先一一应着,等尹皋他们过来,终于将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说与他们听。 “什么!盛云宫发生宫变了?!” 惊讶瞬间传递至每个人脸上,之前的请客争论一下滞住。 一个腰壮身粗的妇人捂嘴道:“我之前逛集市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人杜撰的,没想到那姜家真做了逆贼,真是大大可恶!” “你们继续聊,我们都还撑得住。”袁载玉话虽如此,却是一脸怨气地扛着尹皋。 有人注意到后面的尹皋,问:“那这位是——” “是我父亲。” 其他人彻底住嘴,惊诧不已。 尹望舒继续道:“我们一路逃来受了伤,想暂居此处,等寻得援兵再攻上盛云宫。”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先将人安置好了,再把老医头叫来给人疗伤!”男人将锄头交给他儿子,上去背起几近昏迷的尹皋。之前的马夫早已疲惫,还是紧跟在他们身后。 满头白发的老人颤抖着手查看伤势,后面尹望舒听到他说自己父亲伤情有治时才暂时放心,之后被里家人热情地拉去饭桌旁,勉强有了胃口。 当她有些问题想问袁载玉时,发现这人又不见了。 跟之前去安阳一样,突然出现,帮了忙后又突然消失。 第119章 茶楼见闻 临近黄昏日落,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尹望舒坐在边上,视线不离。 外面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接着木门吱嘎被推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犹振的老人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貌似还跟着不少人。 尹望舒起身道:“村长。” “宫主大人的伤情我已听人说过了,若还需其他帮助我们新火村定全力而为。” 老人神态从容,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门后面不断有人往里探头,连外面的小院里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格窗还能看见众人来回行动的裤腿,想必那里已经站满了人。 “谢谢大家,这几天要麻烦大家了。”尹望舒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道谢。 尹皋渐渐有了起色,醒着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只是还是不能下床走动。尹望舒看到情况有所好转,不想闲着,大早就出村往天锦的方向去了。 她先去织云坊找云涵,被告知她不在坊中,急切想知道现今情况如何的她又去了晚香铺,见到傅徽媛后忙向她打探消息。 傅徽媛道:“金羽被魔族攻破,听说是堡内出了叛徒,被他们里应外合攻下。琉光岛的宋知弦领兵支援晨栖,不过他们早一步撤离转去了盛云。”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尹望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们绕过天锦,沿金羽边境攻入盛云,据说宋知弦又领了她的部队同晨栖的援兵折返赶去,目前情况还不得而知。” “对了,你们怎么样,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傅徽媛终于将心底话说出来,满是怜惜地望着她。 尹望舒回道:“我们现在很安全,不必担心。” 听别人讲述这些她如坐针毡,坐下没多久就起身出门去了。 以前常听人说天锦这个地方不同于别地,在宫里,她以为这里就是一个极为富盛的地方,养病那两年,又发觉这里人情极浓厚,风俗更是盛重,现在重走旧时路,风景依旧无限好,商贩一声接一声的叫卖驱不散她脑海里回荡的厮杀场面。她真正理解到别人所说的不同在哪里,在眼里,在脚下,在心中。此刻她貌若行尸,漫漫游走在锦缎华服交织的长街上。 纵使天锦万般好,眼前花开路,脚下金作土,无数人的梦中仙境,于她而言抵不上盛云绿柳风下一块青石庭阶。 说是无心,还是来到了那座新建不久的茶楼大门前。她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面生的伙计笑着过来招呼。 她抿了口茶,环顾四周,发现还是有一些熟脸在场。 “最近四处在动乱,你可别乱跑,小心丢了小命。”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在被长辈训话,他满不在乎地点头,光盯着小碟里的炸面皮花生吃,两手油渍。 “王婶,这我可得向你打个小报告了,我前日还看见他往夔山那带跑呢,好在被人劝住了,不过小葫芦一向好动,你可要看好了。”有人搭话进来,那女人一听马上换了副威吓的面孔,圆瞪着眼再次警告。 有人笑着插话道:“盛云那块可万万靠近不得啊,自从那对父女逃走后四处有人搜抓呢,万一倒霉碰上那些不干净的,小命不保哦!” 尹望舒只顾专心刚端来的茶点,低头默默吃着。 说起这个话题马上又有人加入进来。 “想想就替他们感到不值,怎么跟了这么个主儿,真够窝囊的!那么多人齐上阵,他们竟然在众目睽睽下跑了,我要是他们,哪怕当场抹自己脖子也比临阵脱逃强,脊梁骨都断了,这场战不管是胜是败我看都已经抬不起头了吧。” “也别这么说,”邻桌有人接道:“整个盛云宫被屠,满街死人骨,他们跑了兴许还有一丝报仇的希望,要是真全死那儿了,盛云就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有人压低声音提醒道:“诶诶,也不看看这是在哪,掌柜的也是自盛云来的。” 所有人纷纷住了嘴,话题一转,又聊到了魔族上。 “听说外面魔族开始大肆招收人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尹望舒眸光一闪,立刻竖起耳朵。 身着灰袍子的人提出质疑:“他魔族还会让我们凡人为他做事?怕不是要搞什么活人献祭的阴谋吧。” 茶碗被哐当一声盖上,一个有些年纪鬓发斑白的男人慢悠悠地说道:“管他外面什么样,只要他不犯天锦,那边的天塌了也跟我们没半点关系。” 紧接着是一声不屑冷笑,充斥嘲讽意味。坐靠窗边的那人反问道:“四方动荡不止,你不会以为天锦就能独善其身,我们就能不受其害吧?” 被怼的人气得胡须发颤,道:“你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天锦一直安宁下去?” “想当然想,可事实就是事实。”他又说道:“我不想和没有远见的人讲道理。” 楼里冷静静的,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给我们上一壶这儿最好的茶!” 众人循声看去,尹望舒也转过视线,看到来人是那两个赖子,心想肯定不会有好事。 果然,马上就有人说他们之前的茶钱都还没还清,怎么还敢这么神气。 听到他们的议论,身形偏瘦的男子从袖里半天摸出手指头大的碎银,占了最靠中的位置,尽管座上还有人,依旧十分自然地坐下。 两人敞开一张大笑脸,满面春风,得意地对在场人说道:“我们哥俩就要去参军了,临行前回来看看诸位,大伙可有什么话要相送的?日后我们军场得意会记住大家的好。” 他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想在临走前听受一番好话,也享受人人追捧的滋味。 “赖子,你真要去趟那浑水?” 他仍是笑着摇头,回道:“这话就不对了,这怎么能叫浑水,是天赐的机遇,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就是当今俊杰,志要当扶魔军的人中杰。” 有人笑出了声,角落里传来嘲讽:“扶魔军?现在的丑角都改叫这名儿了吗?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气氛无意就被带动。 他身边的矮个男子回击道:“笑什么?!人族势弱,魔族现下才是势不可挡,早点认清事实吧!” “天下大局未定,你此话未免说得太早。” 轮到他们兄弟哼声了,其中一个站起身来,另一个紧跟其后,说道:“盛云养了个病秧子,晨栖出了个书呆子,安阳那个更是不成气候,琉光岛不过一介女流,金羽那个就更别提了,就这样的阵势如何能抵抗魔君大人的千万魔兵?” 座上所有人脸色骤变,无一例外表露出厌恶。 “奶奶的!老子早看你俩不顺眼了,今天你们找上门来合了我的意,脏了掌柜的地我另会赔偿,只是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男人挽了袖口就朝他们气势汹汹走去。 楼里的伙计得了帘后男子的指示,不为所动,只做安静的看客。 “二爷!”旁边人想过去劝,根本拦不住。 二赖战战兢兢后退,还想做嘴上恐吓:“我们平日里尊称你一声‘二爷’留够了你面子,你今天要是动手,日后我们做了扶魔军,一定会回来报仇的,劝你不要冲动——” 看到他还是没有丝毫回心转意,两人撒腿就跑。 第120章 抓药 茶水温温热,她一口饮下,抬头时发现有人落座对面。 “你喝起茶来怎么这样粗俗,我可常听人说你母亲举态处处娴雅,行有节端有礼,我在你身上真是半点也未瞧见。” 她一坐下,身侧的侍从立刻为她斟茶倒水。 尹望舒记得她,万家的二小姐,别人叫她清清。 “好久不见。”她像喝醉了一样,左右摇晃脑袋,眼里早已蓄了一汪清泪,浅笑着回应。 “这是茶又不是酒,耍什么疯?”万清清见她还是一副迷离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 “你不会真疯了吧?别吓我啊!” 她的害怕引来了旁人的好奇,大家一时间都朝她们投来目光。 “谁说人族一定输,”尹望舒撑住光滑的桌面,“我说我们定会赢,你们信吗?” 这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个橙衣俊脸的少年,赶忙护在一脸惊疑无措的万清清身前,回顾身后说道:“清清别怕,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的。” “我哪里怕了,你不要总是突然冒出来好不好……” 尹望舒步步逼近他们,手扶着桌面,身体一步三摇,严肃道:“你说,我们会赢吗?” “怎么回事啊?掌柜的茶里掺酒了,人姑娘都喝上头了。”靠得近的看客开始指着尹望舒说笑。 少年有些想后退的趋势,但不知因何原因再次挺直了腰板,削瘦的身板还是将女孩藏得严实,他冷漠回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还请姑娘你别再靠近了。” 见得不到答案,她摇摇晃晃又走到另一桌,手搭在茶托旁,俯下身对上陌生人的双眼,继续问:“你说,最后谁会赢?” 那人道:“当然是我们会赢。” 尹望舒道:“我们。” “对,我们。” 她笑了一下,换了一桌继续问。 “谁会最终得胜?” “这还用说吗?当属我族。” 有人还在看戏,有人已经站起来了,大声道:“我们当然不会输,魔族想侵吞我族类是绝对的妄想不能,我们一定会赢!” 先前坐在靠窗的长袍男子离开座,走向中场位置,不断点头用手势压下其他人的愤慨发言,接着用他浑厚的嗓音说道:“各位,各位听我说,他魔族想用我们的手刺向我们的同类,然后踩着人骨回过头来说我族卑劣,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管他外面怎么样,守好我们脚下这片净土,我们脚下踩的是天锦的地,头上顶的是天锦的天,绝不向异族淫威屈服!” 一人拍桌而起,“他魔族异类百年前闯我地界,占我族土地,伤害了多少无辜生灵,大家说,这样的异类怎么配赢?他们配吗?!” “当然不配!他们才是卑劣至极,迟早会被击杀于苍天日照之下,到时日月昭昭即是最好的见证!” …… 尹皋问起盛云的状况,尹望舒以局势尚不明朗作答,让他先好好养伤。越模糊的回答在他听来再直白不过,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将汤药全部闷下,没多久就感觉头发沉,不知不觉又睡下了。 村头那棵大榕树下传来几声犬吠,孩子们的嬉笑声混杂其中,尹望舒静坐在木格子窗边出神许久。 后面再去老郎中那拿药时被告知之前所用药材剩得不多了,于是给了她一张药方,让她去天锦城抓药。 去天锦的路程有些远,七弯八绕走出深山已经日落半边天了,她抓紧赶路,来到那座异常熟悉的医馆门前,与刚刚从里面出来一脸悲戚的人擦肩而过,那人走起来一瘸一拐,应该是腿受伤了。走了两步迎面又来一个头上缠布带的年轻人,上面大片的血迹渗出,由人扶着走出医馆。 “云姑娘在天好街那边,我们先过去那儿。” 云姑娘?是云涵吗? 她停下回顾刚刚离去的人,心中闪过一个猜想。 里面草药味极浓,此时的郎中正在为最后一个人诊治,柜前的少年有条不紊地为其抓药,秤量。 所有药物都打包好了,那人连声道谢,最后提了药包出门去。 尹望舒见他也受了不小的伤,把手里的方子给郎中递过去,顺便问起最近发生的事。 “秋郎,秋郎!” 尹望舒还未回头,先看见面前男人神色一愣,眸色有些不自然,连拿单子的都明显可见地抖动了一瞬,与刚刚气定神闲的模样相差甚远,好像耳根处比之前红了一些。 他咳了一声,转而道:“坊主可是要来抓药的,是的话还请稍等——” 只见女人取下帷帽,娴熟地放置在一旁,露出一张绝艳的面孔,快步走上去。 尹望舒朝她颔首道:“坊主。” 她见到尹望舒有过一丝惊异,马上又消失不见,简单回了一声,接着对那人道:“周边已经开始动荡了,听说扶魔军现在是不分好恶无辜肆意伤人,还在向天锦进一步靠近,你可知晓?” 男人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最近因被他们所伤而来医馆的人日益增长,情况的确是越发严重了。” 坊主道:“我已经分派人去天好街,为不幸受伤的人分发所需,处理伤口作初步疗伤,大难将临,织云坊只有这些绵薄之力可以勉强献出了。” 郎中道:“这些天来我这里抓药的人我皆报以低价,若只是问病寻方则不收钱财。” 女人的手突然搭在他的手背上,男人先是一愣,看到她满眼都是担心自己时不觉痴神。 “外面的东西林都不能再去了,扶魔军猖狂,你要记住我的话,别再拿自己性命去冒险了,秋郎。” 最后“秋郎”二字叫的婉转千回,似涵无尽之柔情,有如梦呓之痴喃。 边上的尹望舒早就呆立多时,少年把捆好的药包放在她面前,才把她从失神中拉回。貌似他已经习惯了。 付完钱她马上抓起药匆匆就跑了。 天快要暗了,在灯火如昼的天锦还没那么容易感受到夜深凉薄,出了城,两眼漆黑,秋风透凉,寂寥无比。 她倒也不是怕黑,是担心回去晚了大家会担心,尤其是父亲。 她在月光下奔跑,过膝的野草刮蹭着她的衣物,发出嘶嘶声。她顾不上这些,不停奔走。 “望舒!” 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突然从她头顶降下,她登时停住,回首望去,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还在向她跑来,面目越来越清晰,尹望舒终于挪开铅沉的脚,相向而行。 离近了,她猛然环住他。对方还在大口喘气,能感受得到他在尽力稳住自己的气息。 “羲哥哥……” 第121章 夜谈 两个人月下为伴,朝远方星点散落之处前行。 “你们怎么样了?”陆正羲问道。 尹望舒道:“我并无大碍,只是父亲受了重伤,要休养一段时间。” 陆正羲道:“晨栖和琉光的兵马已经集结援往盛云,我听他们说你们逃出来了,又循着阴生的指引,来到这里。” 尹望舒道:“你离开时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陆正羲道:“两边以璋街为界暂时休战。” “我回去。”尹望舒的语气异常坚定。 盛云宫爆发的乱必将由他们亲手抚平。 他没有犹豫,接道:“我跟你一起。” 回到村中小屋,尽管她早叫人托了口信给尹皋自己出门的消息,他还是不放心,直至深夜也未入寝,见到人回来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啊尹姑娘,宫主大人可担心了,下次别再弄这么晚,何止是你父亲,我们大家都担心呢,何况外面到处是抓人的魔军。”屋里的大娘好意出言,看到尹望舒身旁走上个男子,想要继续开口的嘴顿住了。 陆正羲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望舒的朋友。” 尹皋看到是他,疑惑道:“正羲?你怎么来了?” “我想起还有些活没干,你们先聊啊我就先走了。”女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找了个理由先离开了。 之后陆正羲把盛云此时的情形告知尹皋,尹望舒在一侧默默无言。 “盛云变成如今地步,我罪责难逃。”尹皋捶胸痛心道。 陆正羲道:“尹叔叔快别这么说。” 尹望舒心里难受,出声道:“父亲……” “人心最是难测,阴谋往深藏在表象之下,现在双方皆在休养,结果如何还未定,千万盛云子民还盼着您能重振再来,收复失地,现在万万不能自泄自气。”陆正羲安慰人还是有一套的,又说了好些话才终于将人劝下。 另一边尹望舒一个眼神示意,陆正羲走前特意将被角向里叠好,后悄声离开。 “事不宜迟,我打算明天就走。” 尹望舒说完定定地看着他,对方像是早有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答了个“好”字。 就在两人良久注视下,屋里的女主人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今天晚上在哪里过夜啊?”她有些为难,说道:“若是想在我这里住下怕是不太行,倒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能住人的空房间已经满了。” 陆正羲微笑道:“大娘不用太过在意,我风餐露宿惯了,只要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就行,我都能睡下。” 女人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怎么行?”尹望舒转身一脸郑重地对他说:“村里的人都很热心的,我去为你寻求一个留宿之处。” “我初来乍到,不想叨扰了大家,也不想麻烦你为我走这一趟,”他视线扫过四周,最后停留在半掩的柴门,对女人说道道:“在下冒昧请问,不知可否借大娘柴房留宿一夜?” “柴房?”她犹豫了下,发现对方没开玩笑后又看了看尹望舒,两个人貌似都没意见,胡乱地点头应好。 她从箱底里翻来一床旧盖被,递给陆正羲的时候不可置信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陆正羲却始终从容自若,微笑回应。 屋后犬吠幽幽,渐渐没了人声,院里的空地落得大片银白,如霜铺满地,水浸中庭。 柴门虚掩,极轻的一声后门被推开,一个身影悄悄溜了进去。 月光透过门缝照射到房内,整齐的木柴堆积在一处,角落里存放着成捆的稻草。 一阵接一阵细碎的声响自暗里传开,芒尖刮蹭衣物让她感到又刺又痒,特别是背后凸出的草头又扎得慌,她背过一只手想要抚平,不想握住了那人温热的手掌。 他牵出她的手,之后她感觉肩上有什么东西搭上来了,暖烘烘的,但没有被子厚实,她把手往肩上摸去,探到的是软腻的料子,想必是他的外袍,便把手里的汤婆子循着他的手臂递过去。 “熬完药我趁着余存的火候温了些水,给你倒里面送来,夜深露重,明天还要启程出发,可不能受凉了。” 身旁传来他的轻声慢语:“好,多谢望舒。”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估摸着应该是带了笑说的。 尹望舒同他一起捧着汤婆子,透过细窄的门缝注视庭阶,道:“我现在只想尽快回去,想到如今是魔族大摇大摆行走在盛云宫里我就气得牙痒痒,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他焚野被我击败过一次,那就会有第二次,我要叫他长记性,将他们通通赶出盛云,不敢再犯。” “我们齐心协力必将克服重难。” 尹望舒又道:“我走的时候,我后退的时候,他们都在向前,许伯伯,小慈将军,小小,圭角,络珠,他们都留在了那里,只有我跑了,可是我才是最不应该跑的那个啊!” 她从开始的嗫嚅说到后面完全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崩溃落泪。 “这世上没有任何道理规定了谁必须要做什么事,比如侍奉双亲,讲的就是一个‘孝’字,古人有云:‘卧冰求鲤’,难道所有人都要去冰河上卧求一条鱼来才能谈得上孝吗?忠孝节义重心也重行,如何行并不只流于表面,也不限于心间留存。往事已逝,来日可追,此番回返,论心有余,论行,我相信望舒也一定可以做到。” 静默悄然响起,无声韵律漫散,两颗心同步搏动着。 尹望舒轻声笑了笑,打破了沉寂。 “羲哥哥说自己是风餐露宿惯了的,我瞧着半点也不像久经风霜的人,也会诓人了?” 陆正羲道:“我确实露宿野外过,那时候少经世事,道上的那些马面泥头不懂,被人哄走钱财,无处留宿,也曾狼狈过。” 尹望舒道:“我不信。” 陆正羲道:“为何不信?” 尹望舒道:“我的羲哥哥生得这样好看,又长了一张巧舌,怎么会找不到一处过夜的地方?” 陆正羲道:“人无事事东风顺,我也有行到水尽难临头的时候。” 尹望舒道:“真的吗?说来听听。” 陆正羲道:“那就先讲我第一次历练所经之事吧……” 第122章 冤家路窄 留好信件压在药包下,两人佯装无事借口出村。 尹望舒坐上马车,陆正羲则骑马在前。 他微微侧头对车内的人道:“外面多魔军,你我倘若各自骑行恐太过招摇,此行我们还是低调些稳妥。” “我明白。”车里的人回道。 一路上两人少有交流,车轮驶过一条条黄土道,沙尘在车后扬扬飞舞。 感觉速度突然缓下来了,尹望舒猜到是他有意牵止住马头,随后就听见人下马落地声。 马车就这样慢慢悠悠又走了一段路。 “站住。” 粗犷的男声立刻使她心下一惊。 纷乱的脚步声混着陌生的扰嚷越来越近,对面貌似不少人。 车外是陆正羲同那些人斡旋的声音。 “你们哪儿来的,要去哪儿啊?”那人的态度极其慵懒轻蔑。 “我们自天锦而来,今天是我家娘子回门的日子,要往盛云去,还望各位好汉侠士行个方便。”陆正羲语气依旧温和。 她的心咯噔一下。 难得的安静后是连片的骚动,不止一人嘻笑出声。 大概是给了令他们满意的好处。 “盛云最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知道吗?还往里赶?”有人发出质疑。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抓紧过去,越是情况危急,才越应该伴其左右。” “你那新娘子够有胆量啊,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呗!” 这边陆正羲沉默了半晌,转而继续用他那笑里藏刀式的语气说道:“我家娘子本就行车劳累,这时候见生人易受惊吓,各位壮士不知可否放我们一马去,我们定感恩不尽。” “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不就是看一眼,难道你车里藏了别的东西?” 外面的叫嚷愈加热烈了,突然,车内传来一声娇娇柔柔的叫唤。 “夫君。” 陆正羲赶忙过去。 车帘被撩起,尹望舒半遮脸小心翼翼跳下,由他稳稳接住,接着她浑身发颤着将脸埋进他的衣物,双手紧贴他的胸膛,陆正羲顺势一手抚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脑后。 “夫君,他们是什么人?” “有我在,娘子不会遇见坏人的。” 这一切看着真不像演的,在场其他人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不少还从鼻孔里发出不屑哼声。 “赶紧走赶紧走,看着就烦!” 听到这里尹望舒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些,不过他们看不到。 “等等!” 这一声把她吓得又缩回去了,紧抓着他的衣物不松手。 陆正羲继续安抚怀里的人,问道:“怎么了吗?” 赤膊短褂的男人走上前,死死盯住尹望舒,道:“抬起脸来我看看!”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叫住,纷纷朝他们看去。 尹望舒突然心跳加速:这人的声音怎么那么像之前遇见的那帮劫匪啊! “这是何意?我说了我家娘子怕生——” “我看她可像上次行侠仗义的女侠了,那天可不是这副嘴脸。” 那人冷笑两声,笑得她心里直打颤。 “我大哥让你抬头就抬头,磨叽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她明显感觉到背上的力感渐渐轻了,抚头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头儿!头儿!” 又来一个人,音色苍苍,应该是个老者,不过听来却万分熟悉。 莫不是他? 男人不耐烦道:“老神棍你来做什么?” “我那儿抓到一伙鬼鬼祟祟的人,拉了好几个大箱,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他们人多,我那边快打不过,就赶紧过来找你们要援手了。”他后面悄咪咪补了一句:“若是事成,我要的不多,你七我三就行。” 现在她心里已经敢确定那人就是鼎鼎大名的连半仙了。 “老滑头,你不会又想诓我吧?” “什么话啊这是,我这一把年纪来这儿,哪还敢跟你们耍心眼,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半仙催道:“赶紧带你这帮铁兄弟过去吧,晚了人都跑没影儿了!” 她好不容易抬头喘口气,暗暗祈祷他们快点离开,这时身后又传来令她心间一紧的声音。 “张头儿,半仙,你们是要去哪儿啊?” 这不是赖子的声音吗?他们果然加入了扶魔军。 众人拥着的男人傲慢回道:“我们去干什么还要向你汇报?没你的份别死贴个脸黏上来了。” 高瘦男子笑眯眯地说道:“头儿说的这叫什么话,都是扶魔军的人,我们兄弟俩不过是想尽一份力而已,您这话着实冤枉啊!” 旁边的胖个二赖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也想来帮忙。” 突然,大赖的目光滴溜溜转到陆正羲身上,眸光中的厉色一闪,快步靠近。 “真是冤家路窄啊两位冤家。” “怎么又是你们。”胖个男子二赖说道。 他们口中的“头儿”听到这儿不禁起疑,也投去质疑的目光,半仙看看两人,又看看他,面色异常焦灼。 他们越走越近,尹望舒心跳越来越强烈。 “都是老熟人了干嘛遮着掩着。”其中一人道。 “这俩人你们认识?”男人走过去,还是放不下心。 见自己已经被识破了,没有必要再躲,索性转身。 “是你!”他叫道,同时用手指着尹望舒,怒气突生。 “我们和他们在天锦虽然只见过几面,但熟的很。”大赖语气颇为平淡。 陆正羲拉住她的手道:“我娘子平日不常走动,往往都是深居闺阁,什么女侠,简直无妄之灾,我和娘子刚刚新婚,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各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赶路去吧。” “你们成亲了?”二赖子惊讶道,马上又说:“恭喜恭喜啊!” 半仙笑望众人,道:“我就说他俩有戏,迟早会在一起,这不,就已经成婚了,大喜事啊!看来我算得还是挺准的。” 瘦个制止住二赖,神色不改,道:“他们成亲关我们什么事,你忘了他们之前怎么耍我们的吗?” 张头儿之前的坚信不疑逐渐转为半信半疑,又问道:“你真是天锦来的?这长得同那人实在是像,你们觉得呢?” 他让他身后一众小弟也上来看,尹望舒假装羞怯半躲在陆正羲身后。 “她穿得比那人要素得多,仔细看也不是很像吧。” “我家娘子貌美无双,是他人所不能及,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了,以后有缘再见一定会重重答谢今日大恩。”陆正羲牵着她的手准备离开。 第123章 分别 “站住。” 大赖和张头儿齐声叫住两人。 陆正羲问道:“还有何事?” 张头只手摸上刀柄,恶狠狠盯着尹望舒,道:“当我傻吗?尹煜。” 她听到这两个字全身紧绷。 大赖紧接着道:“原来你还有这个身份,藏得够深,之前的账该好好算算了吧。” 空气陡然凝住,对面开始蠢蠢欲动,目露凶光,饿虎一般的眼神像是要将她活吞。 陆正羲动用法力打退几人,对身边的人说:“快,上车!” 她立刻朝车马跑去,脚下猛地一蹬钻进车内。陆正羲一边护佑,在将最近那人一掌拍倒,得暇翻身上马,将他们甩在身后。 不知是谁放的信号,嘹亮的炮声炸开绚丽的花火,是在给其他人报信! 他们提着沉重的大刀在后面追,其中不少人因为上次的伤势未愈,速度竟还渐渐比不上老人和两兄弟。 突然,坐在车里的尹望舒明显感觉到车身一滞,拉起车幔一瞧,发现是那两人抓住了车后的木条,才导致速度突降。 他们两人跑得大气直喘,依旧不松手,尹望舒拔下头上唯一一根发簪,朝他们用力掷去。大赖子被扎到脸后即刻松手,二赖顾不得此时狼狈继续追上。 又快抓住车后木条时,后面跑上来一个人猛拽他们衣物,都吓了一惊。 “等等我!我来帮你们!” 说罢将两人顺势扑倒。 这下他们的距离逐渐越拉越开。 “你个死老头又在帮倒忙!我和我哥本来都要追上了,都怪你!”二赖子开始不满抱怨。 “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吧!从加入扶魔军以来一直在给我们添乱,放走了他们就拿你这个叛徒的命来偿!” 是张头儿的声音,尹望舒一把掀起车幔,看见原本追赶他们的人转而围住一个干瘦的老头,他们气势汹汹将人按住,一个用力按到在地,他的求饶声渐渐被那些人的叫骂掩盖,而尹望舒离他们越来越远,这时她坐在车内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住手!” 为什么每次都要靠别人的牺牲才能换取自己的一时安稳,她曾亲眼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亲近的人冲在她前面,现在许伯伯他们还生死未明,这边她又要眼睁睁看着别人替自己受罪。 他们都叫自己快走,她什么也留不住,以前的人,现在的人,一样都留不住。 隐月箭射穿一人的胸膛,他一愣一愣的低头,伤口血液源源不断往外流,不止是他,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再转头,发现满目冒蓝光的箭矢正朝他们席卷而来,想起上次的境遇纷纷四散而逃。 半仙吓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后面是陆正羲将他扶起。 林间刮起大风,枝头树叶也开始颤颤,不远处传来的动静逐渐清晰。 陆正羲向后望去,对尹望舒道:“你们先走,我留下断后。” “不行,你如今没有仙器在身,如何挡得住他们?我来跟他们一战。” “正因如此我才更应留下。”陆正羲对她说道:“我们的行径已经暴露,他们人多势众定会追上,唯有一人留下抵抗拖延时间,否则都无出路。我若被擒,他们顶多以我为质要挟我父亲,不会轻易动我,而你身上有隐月弓,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所以你们先走。” 心间一阵绞痛,她望了他最后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穿过草木林间,踏上平坦的大道,这一路一刻也不敢停。 沿途的景色一直在变换,她始终目视前方,无暇顾及。 仍旧是两个人匆匆赶路,前面的人一语不发。 “诶,你们真成亲了?” 她万千忧思在此刻骤然凝滞,不自然地扭头,道:“没有。” 老人不知道又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尹望舒继续沉默着。 半晌,她对里面的人说道:“谢谢你刚刚帮我们。” “我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才帮你的,都不容易。” 尹望舒问:“你是盛云人?” “师父他老人家是盛云的。” 尹望舒收拢思绪,道:“你师父想必很厉害吧,常听你挂在嘴边。” “我师父是当今世上真正的神算通天,我从小跟着他看相学习卦术,只是后来他被人诬陷,砸了招牌,他脾气又板,是曲是直不容人胡判,无法忍受周围的言论而独自西去。我小时候贪玩,没好好跟着师傅学习,后面没能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只会一些皮毛,我知道我经常算不准,但我也会将失误记下,自己钻研,总有一天能慢慢自通。” 说到这儿他突然来了劲,“我现在算卦已经是能通半边天了,至少有一半能算对的。” 尹望舒想起了什么,不想冷了他的兴致,于是问起他的名字。 “连半天。” “我说的是真名。” “就叫连半天。” 尹望舒沉默了片刻,道:“你师父给你取的?” 连半天道:“嗯。” 尹望舒道:“那你师父确实称得上神算。”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的了。 天要暗了,可他们还没有找到可以留宿的地方,远无驿站近无人家,看来今夜只能露宿郊野了。 尹望舒让他到车上休息,连半天问道:“那你呢,你去哪儿?” 她语重心长讲起了理由:“习武之人身体都要较一般人强健,更何况你年事已高,更不能受凉,你先去休息,夜里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注意到。” “之前我帮了你,后面你救了我,算是扯平,现在的要另算,我会记住你这份人情的。”他回到了车内,蜷缩着身体睡下。 夜里多风,她眯上没多久就被吹醒了。几次尝试入睡还是不成,凉意慢慢浸透她全身,从后颈到脚踝,不是冷就是麻,她来回摩擦手心手背,不断哈气,又把腿支起,将头埋下,只露两只耳朵在外面,任凭吹拂。 思绪由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变清晰,如此反复,渐渐失去意识。 第二天,她被人推搡叫醒,连半天有些担心,也可能是心底过意不去,让她去车上睡会儿。她看看刚刚破晓的天际,摇摇头,忍住喉间痒意,爬上马继续赶路。 寻到一座客栈,早就饥肠辘辘的尹望舒点了一桌的酒肉素菜,端上来后还没动几筷子就感觉头昏地摇,她放下碗筷,用手轻拍脑门使自己保持清醒,可身体的不适感更强烈了,她试着呼唤身边人,却没有听见回应,渐渐地,不但提不起力气,连意识也一点点消沉。 再后面她好像听到连半天同人的争论声,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肩,她无力做出回应,陷入了无边黑暗。 “怎么回事?你这黑店……” “客官冤枉啊……” 第124章 停留 再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一床甸甸的老被,床板有些硬,她费力爬起,一口凉气灌入咽喉,重重咳嗽了许久,咳得泪花都冒出来了,身体一直晃动不停,挽在耳后的乌发顺着滑落,散垂在额前。 “诶呦,你可算醒了。” 连半天听到动静忙过来查看情况,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尹望舒便问自己是怎么了。 连半天道:“这还用问吗?你当然是生病了。” 尹望舒顿了顿,道:“哦。” “让你逞能,看吧。”他脸色也很差,“明明你打小的病秧子,我竟然还信了你的话,早知道……唉,不说了不说了,你后面好好养病,病好了再上路,别的先别管。” 连半天端来汤药,等她喝完后催着她躺下,给她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漏不进去才放心。 后面她寻到机会就向人打听外边情况,越是没有消息她越是心急。 可奈何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喝了许多药每天依旧昏昏沉沉,让她很是躁心。 她想马上动身离开,不出意料被连半天拦住了。尹望舒看着眼前这个面色红润,酒气熏天,说话不着边际的老头,心里更加犯难。 这天她再问起外面的消息,得到的是连半天皱眉摇头,之后借口说自己有事,想趁机溜走。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不告诉我。” 他转过头,一脸苦相,一张脸皱皱巴巴,委屈道:“我已经很尽力地去各个地方打探情况了,可这个地方实在偏僻,比不得天锦消息来得快。” 尹望舒道:“除了酒肆饭馆,你还去过哪些地方?” “还有赌……读书人常聚的地儿,比如西头的论学斋,每天都有不少人在里面高谈阔论呢。”他及时调转,说得确实像那么回事。 尹望舒又道:“打探消息不该去异地旅人聚集处吗?你混进书生堆里探什么消息?” “这就是你目光狭隘了。”连半天慢条斯理道:“读书人求知若渴,可不单单是书上的圣理名言,他们对时事也怀着一颗热忱探求的心,外面的风雨变换他们一样关注。” 尹望舒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不该猜忌的,在这里向你道歉。” 连半天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于心不安,只想快点离开。 “等一下。” 他的脚步再次一顿,心也跟着紧张,怦怦乱跳。 尹望舒背靠床栏,双手规规矩矩搭在粗糙板硬的被面上,两边青丝整齐垂下,面颊透着瓷白,神色不失稳重,平淡道:“大饮伤身,你以后少喝些酒。” 他点头连声应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天后她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头也不晕了,胃口也渐好,便出门自己去打听。 一连有意无意问了好几处,都没探到有用的消息,回去后思考良久,决定不再做无用停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你要的消息,我这次可是真的带来了,还是个好消息。”连半天喝了个大红脸进来,这次的酒味比之前都要重,还没见到人她就闻到那股呛人的气味了。 尹望舒急忙问道:“什么好消息?” 连半天道:“魔族退守金羽,盛云成功保住了。” “真……真的!”尹望舒激动地说了几遍,脸上终于显了些血色。 “那具体呢?你还知道什么?”她此刻迫切想要知道大家如何了。 连半天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道:“两边据说是休战了数天,本以为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后面魔族直接放弃了盛云宫,转而西行去了金羽,这样应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尹望舒还浸在喜悦里没回神,英勇无畏的许伯伯,独当一面的小小,直面敌军的络珠,想到当初离开时的大家,她恨不得马上就回去。 她站起来继续收拾,动作却不如之前麻利。当手刚要触碰到银色绣花锦囊时,连半天突然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 “听说晨栖的那位少城主被魔族抓去了金羽,而魔君向全天下下了战书,说什么要我们的人中翘楚去往金羽堡一战。” 她收回手,追问是什么时候。 连半天道:“说是下月二十三。” 现在她完全可以先回盛云宫,之后再去金羽,可转念一想,这个消息父亲肯定也会知道,他也一定会先回盛云,而自己偷偷拿了隐月离开,他到时候肯定不会同意让她去,而且他的伤也还没好,不比自己的轻,思来想去,决定不回盛云了。 “现在就出发去金羽。”她沉思道,抓起钱囊,手猛地僵住,眼里生起一抹疑惑:怎么瘪了这么多? 她转头看向连半天,对方目光开始四下游离。 狭小的房间顿时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出了实情:“我平常就爱喝点小酒。” 尹望舒一只手完整抓起里面仅存的硬块,道:“不止吧。” “好吧,还爱碰碰运气发点小财。” 尹望舒摇着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连半天问:“丫头,你真打算现在就走?” “就这么些钱已经禁不起再耗了。”尹望舒神色淡然道。 “我送你一程。” 尹望舒笑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就行,这几天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再说我一个人也快些不是吗?” 他沉默住了。 总觉得他哪里不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对,此刻她却在随意揣测他人的善心,看来真是病得不轻。 当她向店家要回自己的车马时却被告知已经有人领走了。 “什么人?什么时候?” “就是你那远房亲戚,前几天有赌坊的人来追债,后面就将马拉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拿去抵了。” 尹望舒找到当事人,严肃询问。 “马车呢?” 连半天见瞒不住了,面不改色道:“我拉去卖了。” 尹望舒质问道:“你为何要卖它?” 连半天道:“我听这里的伙计说那匹马状态不佳,说是染上病了,叫我趁病情还不算重赶紧卖掉,要不然晚了就不值钱了,他以前做过几年马奴,对这方面说是从来不会看错。” 尹望舒稳住心神,没有揭穿他,继续问道:“那卖得的钱呢?” 连半天有些心虚道:“之前我拿去喝了点酒,后面有剩的都放回去了。” 尹望舒道:“你的意思是赌坊的钱也还干净了?” “还清了,之后我再没去过了,这是真话。” 她定了定心,语气缓和了许多,对他道:“若是还差钱也不要紧,我身上还有些财物,这个地方虽小但民众的心力凝聚紧,我们是外来人,落下不好出门都寸步难行。” 他再次申明自己在赌坊的钱都还清了,这才作罢。 连半天急忙道:“看在老乡的分上,我送你到金羽边境,你病还没好,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你放心,路上我不会再让你掏一个铜板的。” 尹望舒满脸写着不相信,道:“你如何送我?” “我虽然年纪大,但好歹也混了大半辈子,远行的事我在行。” 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让她有些动容,依旧劝道:“路上先不说有没有危险,你一把年纪了能走这么远的路吗?还是不要跟我冒这个险了。” 无论她怎么劝,连半天就是不答应,执拗地表示要跟她一块走。再这么争下去也没意义,干脆就答应了他。 第125章 又病 后面他让尹望舒先做稍等,他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当马车赫然出现在她眼前时,尹望舒视若无睹从旁边走过,给一边的连半天看着急了。 他叫住她:“骑驴啊,你这是要去哪儿?” 尹望舒满脸不可置信,才发现那是驴车,于是问道:“这是你买的?” “当然!” “你哪儿来的钱?” “我的半生积蓄。别管这么多了赶紧走吧!” 骑上驴,当他们就要驶出这个小地方,听见身后有人的追赶声。 她不便回头,于是就问连半天后面发生了什么。 “兴许是闹着玩呢,别管他们了,我们赶路才是最要紧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的大声喊叫。 “站住!你这个骗子,神棍!” “还我银子来!别跑!” 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握着绳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又去算卦骗人了?!” “先别问了,跑路才是最要紧的,我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你的行程也要耽搁!” “连半天!”尹望舒咬牙切齿,同时紧攥缰绳,还好她现在看不到里面的人,不然非得气得全身打颤不可。 火气上涌,她感觉头又有点不舒服了,不止是头,渐渐全身都开始无力,但时间紧凑,她还是强撑着走下去。 路上她犯头晕恶心的次数越来越多,刚养好不久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糟,眼见离金羽越来越近,她心底倒是越发激动难安,途中经过一个土砖砌的破庙,身体实在支不住了,就想先休息片刻。一下地就感觉天旋地转,原本的腰酸腿疼更加强烈,她走了两步,两眼一黑又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她依旧是头脑发胀,身下硬邦邦的,身上盖着长长厚厚一丛野草,她向一边偏头,草尖就往脸上扎,又痒又疼。 她费力抽出手,推掉身上杂草,撑住地面艰难爬起。观望四周,没有发现一个人,而她所处的地方就是晕倒前见到那座破庙。 四面黄土砖,上面的佛像已经模糊不清,很多地方都能看见明显的缺失,看来是荒了许久。她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就扬了一片尘埃,吸进鼻腔后难免犯起咳嗽,这一咳似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抖出来,泪花聚在眼眶随着她的每一次闭眼颗颗滚落,砸在黄土地面上马上就不见了痕迹。 她一边咳一边扶着墙出去,终于控制停下了,开始小心翼翼喘气,抬眼向四周望去,发现驴车还在,心里也能想到连半天也在不远处,慢慢有了底。 尹望舒站在旷野,老远就看到一个老头两手提着东西朝破庙方向一路小跑。 她想上去迎,对方看到后连忙高高摆手。 “哎呦姑奶奶,您可别再乱动了!” 连半天喘着粗气来到她身边,把手里提绳交给她,平抚胸口缓劲儿。 “麻烦你了,谢谢。”尹望舒由衷感谢,不过语气还是有气无力。 他懒得看她一眼,只叫她先吃点东西,吃完继续赶路,说前面有个小城,到那里再去找人看病。 尹望舒道:“前面是金羽的地境吗?” 连半天道:“这里只能算作边境,还不是境内。” 车马缓缓行进,两人来到这座小城,满目新异,对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土石砌成的房屋尹望舒感到新奇,城中人几乎都包了头巾,长袍覆身,眼窝深邃,胡子同头发一样茂密又卷翘,最早见到的赵珩就是这样的装束打扮,后面在天锦也时常能见到,现在一眼望去全是如此特征的人,他们行走其间着实格格不入。 找到地方暂时休息后,尹望舒估摸着时间,似乎宽裕,连半天叫她先暂时把行程后延,想想自己之前确实有些强撑,不想弄巧成拙,现在先做调整,但是不管怎样,都不能拖太久。 卸下一身疲惫,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时有时无带着陌生口音的交流声,渐渐睡去。 之后的抓药熬药都是连半天一手为她做好,看着他为自己忙里忙外,尹望舒想起以前种种,有些神伤,便问起她以后打算。 “过两天我病好,不会再麻烦你了,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枯瘦的一双老手把药碗小心送到她面前的桌上,热气腾腾,苦药味逐渐弥漫房内。 他漫不经心道:“以前如何,以后也还是一个样。” 尹望舒道:“你还要继续卜卦坑人?” 他立刻变得严肃,一脸郑重地看着她,纠正道:“这怎么能算坑?我每一卦都是认真算的,只是有时候不准罢了。” 尹望舒道:“你也知道你算得不准,不仅误导别人,还给自己惹麻烦。” 连半天道:“我不会就此止步的。” 尹望舒心里还是担心他多一些,道:“你以后要是满地仇家怎么办?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连半天道:“活着当然最重要,师傅留下的东西我也一样不会丢弃,之后的路且行且看吧。” 尹望舒问:“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扶魔军?” 连半天道:“我可从没有想过去做这背弃祖宗的事,那是碰上他们四处抓人,我刚好被那些人追,万不得已投靠了魔军才得以保命。” 尹望舒道:“看出来了,原来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连半天道:“怎么,嫌我贪生怕死?” 尹望舒摇头,道:“只是回想从前,觉得你和最初印象里的差别挺大,你说你为保命一时去做有违先祖的事,后面又置自身于不顾救我们,你这人心口还挺不一的。” 他闻言立刻坐直身子,手从半白胡须上移开,赶紧止住她:“打住,别给我扣帽子,我这人还是把自己的安危看在第一位的,别想通过打感情牌拉拢我继续任劳任怨地服侍你,我不吃这一套。” 尹望舒笑笑,道:“再过两天,你我各奔东西,绝不会再麻烦你了,另外这些天谢谢你。” 这个地方风沙大,还在喝药不停的尹望舒不敢出门,当然连半天更不敢让她再出门了。她待了两天,并没有感觉自己的病有好转的迹象,于是觉得是药的问题,让连半天再找人帮自己看病,毕竟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了。 对于这件事连半天一直有意拖延,不是自己忘了就是说郎中正忙,总之还是服着一贯的汤药。 她如常接过药碗,发白的嘴唇碰上碗边,喝了一口,心里奇怪。 “是又换汤药了吗?” 连半天道:“没有。” “那怎么感觉味道又淡了许多。” “生病的人味觉难免有失差,是正常不过的事,也可能是这次多放了水,冲淡了味,你只管喝下,效果一样的。” 听了他的话,她不再多问,将碗底喝空。 第126章 被耍 躺下后,又睡去了。 一睁眼,四面的墙压得她头晕,双手打着颤,费力坐起,而后靠在床架大口喘气,胸口处的剧烈起伏久难平稳。 这几天来,她的病虽说没有加重,但也一直未见好。 终于等到连半天,她第一时间开口问道:“连半天。” 不仅是对方,连自己也陡然愣住。 她的声音沙哑得快赶上老婆婆了,尤其配上她急促不稳的呼吸,感觉下一刻就要大咳特咳。 尹望舒继续道:“这药,怎么不起作用,喝了这么久也不见效。” 他停顿了半晌,劝她好好养病,他到时候给她再换人瞧。 四下皆静,沉得压抑。 良久,尹望舒道:“还剩多少银子了?” “够了够了,你这又不是什么大病,花不了多少钱。”他佯装轻松地回答。 她看出了端倪,道:“钱是不是不够了?” “说了够了,您老就别操心了,安心养病吧。”连半天死活还要装下去。 尹望舒道:“那你把钱囊子拿过来我看看。” 对方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自己去找。” 说着尹望舒掀开身上的毛毡毯子就要下床,连半天见瞒不住了,告诉了她实情:“别说银子了,现在是一个铜板也没有。这里吃住本来是够的,偏偏药最贵,一两银子一两木。”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听到这个回答她彻底心慌了。 连半天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难道还能出去挣钱不成?” 尹望舒一愣,接着认真道:“如何不能?” 他略带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问道:“你会针织女工?” 她眸光微颤,道:“不会。” “懂烧火做饭?” 她咬咬下嘴唇,道:“不懂。” “通琴弦音律?” 一双明澈的杏眼眨也不眨一下,半晌,艰难道:“不通。” 连半天拍手,道:“这不就对了?你要是真会那些才奇怪呢。” 她看着像是在丧气,想起什么后眼里希望突生。 “我会射箭,力气也大。” 连半天听到这话先是僵住了,此刻的他不知是用震惊还是匪夷所思来形容最为恰当。 她撑着床板想要下床,嘴里边说着:“我可以教人箭术,实在不行还可以干力气活,我的力气其实——啊!” 她本想证明自己病情不算要紧,但因为坐太久腿脚麻痹,翻身的时候没控制住半边身子滚落,不过她的手还是死死抓住了床沿,所幸床面离地面也不高,不然她的胯骨可要受罪了。 连半天慌慌张张跑过去将人扶起,同时无奈又心酸地大叫了一声。 “我的小宫主大小姐姑奶奶哟!” 尴尬归尴尬,她还欲开口被他硬生生打断了:“别的你别管,钱我想办法。” 尹望舒不用猜也知道他口中的办法是什么,肃声道:“你不可再去骗人。” 连半天道:“我说了我是凭本事吃饭,你放一百个心吧。你不好好养病出去乱跑,病情加重事情只会更糟,别给我添麻烦了姑奶奶。”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根冰针刺进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是麻烦是什么。她总想做点什么,事与愿违成了他人的累赘。 她不再有回应,坐着重新盖上硬被。 连半天离开后,这里回归了原本的冷寂。 手指关节泛着惨白的肤色,跟膝上旧黄的被衾对比鲜明,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连半天走前说的那句话,伤心处眼睛生起酸痛,闭了眼躺下把全身盖得严实无缝。 梦里是父亲在夸自己箭术有进步,她高高兴兴回了房把这些话一字不差说与母亲,女人不语,只是紧望着她生笑。笑声逐渐连成片,场面一转,她正同小小一起去看新来的戏班子表演,这位将军府里唯一的大小姐平日除了兵队操演,最爱的就是看戏,每每到了正戏她也往往情难自禁,爱抓旁人衣袖高声叫好,许是她抓得有些紧,给她抓疼了,毕竟她的力气一向不小。不知不觉她竟落下泪来,于是赶紧转过头擦拭,再抬头,发现在旁边的是陆正羲,他温柔地朝自己笑笑,抬手落在泪痕未干的地方,指尖贴上脸庞。她的泪犹如大坝决堤,倾泻而下,眼前人也愈加模糊。 这一睡,醒来又是不知昏昼朝夕。毫无神采的眼睛痴愣了许久,慢慢向枕下摸索,直到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小物件,那是阳生,自从与他分别后,她多次尝试通过阳生联系,一直未有回应。 清脆的“啪嗒”声震响地面,她猛然一惊,掀开被衾,翻身爬起到床边瞧。 镜子碎得七分八裂,赫然的裂缝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落在光滑无瑕的镜面上,触目惊心。 阳生碎了。 她颤颤巍巍连落带滚下床,万分小心拾起镜子,颤抖不已的手来回抚摸镜面,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阳生怎么会碎!” 阳生是陆正羲用自身法力幻化出的,它的一切通灵也依存主人,以往火烧撞砸都没事,现在它同普通镜子无异,摔地就碎,其背后原因她不敢细想。 思来想去,天天窝在这里真如坐以待毙,她决定出去找事做。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自己的病态,她也换上了遮身大长袍,头巾裹得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还算稳当地出了门。 街上许多卖干饼子的,虽说少了热香气,光看着就让她隐隐有了垂涎之欲。她咽了口水,向路人询问哪里有在招工,那人上下看看她,连连摆手摇头说没有,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这样的回应。 两道的人并不多,依旧是尘沙飞扬,是起风的缘故,身上的袍子皱皱巴巴吹拂不动。 视线远望,零散的地摊尽头一角有人席地坐,面前平铺了一张小毯,有人蹲在毯前同那人交谈,看着不过十岁。 尹望舒一眼就认出那是连半天,马上赶了过去。 “你阿大命不该绝,按理说应是长命之人,这个年岁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叫人痛心,不过也不是一点生机没有,要想平安度过此劫——” “连半天!” 连半天瘦得像树皮包的手指指着破旧掉毛的毯子上面几枚黄旧铜板,正同男孩说话,被她这一叫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男孩转头也摆了一张迷惑的表情望向她。 她愤怒走近,说话中带着几丝颤音道:“你不是答应我了不出来算卦吗?现在是在做什么?!把钱还给人家。” 还没等她说完连半天着急忙慌地掏出刚收下的钱交给男孩,先看尹望舒一眼,情况严重,再转头对他道:“今天咳……今后不干这个了,你还是拿着钱去寻药师吧,你阿大的病我没办法治,快走吧走吧。” 男孩明显着急了,说道:“你不是说有办法的吗?我给你钱,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我阿大,我只要办法,大仙……”说着他那两眼窝冒出泪珠来,倔强地挂在里面不让它落下,小手死拽着连半天,无论连半天说什么他都不肯撒手。 尹望舒有些心疼,在旁劝道:“生病了该去找郎中才对,为什么要来卜卦求这几句真假还存疑的话呢?” “那些药没用!”男孩冲她大吼道,“阿大已经吃了三个月的药了,两年都没好,都是骗子!” 听到这声“骗子”,一边的连半天眼神开始动摇。 药没用,真的是这样吗?真是这样的话,她这几天的病…… “雪药师惯会看人下菜,你们父子俩是被他拿煎过的药渣子耍了!”突然冒出来一个路人看不下去了说了这样一句,在场三个人登时惊醒。 竟有这样的事! 她追问道:“此话当真?” “你们外来人不了解正常,要是不信就去跟他当面对质,到时候就知道了。” 连半天一拍大腿,惊叫道:“那就解释得通了!怪不得之前的药没效果,原来本来就是别人喝剩的药渣,能起作用才怪!” 原来自己的药也是在他那里抓的。 “这个小地方就这么一家医馆,也就这一位药师。这样看我们抓的八成也是假药了。” 接着他对尹望舒说因为没钱,所以她后面两次的药是用她之前喝过的药材再煎煮,不过仅这两次而已,先前喝了七八天的药都是正常的一次煎煮。 现今唯有拿上药证去找那位他们口中的雪药师当面对质事情才能明了。 “你之前在哪抓的药,现在还有吗?把它带上,我同你去找药师,讨个公道。”尹望舒朝他伸手,流露出的坚定让男孩动容。 他把钱塞进靴子,飞快跑出两人视野。 “不行,我跟你一块去,这气谁受得了?这个公道必须讨!”他收起地上的破毯,学当地人对半叠好披在肩上,怒气冲冲地跟她讲着自己如何如何被骗,那药师如何如何骗他,说到激动的地方白胡须都跟着颤。 第127章 看病 不多时,那孩子跑过来了,满脸涨红,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 “这是最后一帖了。” 尹望舒打开仔细一看,神色一紧,光是颜色就明显不对,豆腥味极淡,颜色偏深,又拿起小片黄芪两面翻看,根皮上的纵皱纹形成的深色纹路也不再连贯清晰,用指尖捏了捏,中心部位粗糙不平,她的面色更加凝重了。 那间药铺不大,也没什么人,里面的人听见动静抬头,他看见他们老少三人眼珠子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雪药师,你为何要卖假药?” 尹望舒开门见山,牵着小孩的手不放下,一步步朝人走近,虽说气势不足,但语气不乏压迫。 连半天也道:“骗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今天要么还钱,要么以真药赔偿。” 药师淡淡地扫了几人一眼,随后不慌不忙放下秤杆,正视几人,慢悠悠开口:“你说我卖假药,证据呢?” 她把皱巴巴的小纸包放到他面前。 “这些药渣不知被熬煎过多少回,气味都淡去了大半,松软而不紧实,药效都没有了,本应舍弃,你竟还拿来卖,他的阿爷现在危在旦夕,就等着你的药救命,他等了三个月!”她说话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 那人依旧面不改色,反而怀疑起了他们:“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拿药渣陷害我,想毁我名誉。” 他的语气态度不像是反问,更像是戏谑,看不到半点认真严肃。 闻言,尹望舒松开手,眼睛还是死死盯着他。 药师见她这样明显慌了,忙说道:“你要做什么?难道想闹事吗?!” 她不答,解下又厚又糙的头巾,一张惨白的脸再次见光,如同阴暗里的白瓷,白得发沉,唯有眼圈周围有暗色。 “如果方才的证据不够的话,那我也算一个。” 连半天气恼极了,“你还想推脱,我在你这里买了这么多回药,我老乡的病是一点没好,来这里之前我们就找过郎中瞧病,你这药真不真你我心里都清楚!你也一把年纪竟还不知耻,坑蒙我们老小,你简直枉活一世!” “你个老东西说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混迹江湖的老神棍,没少骗人,还有脸说我,真不要脸!”他被激怒了,也气得胡须乱颤。 连半天还想继续被他反驳道:“再者说既然你们在别的地方遇见了能治病不骗人的医师,你们大可再找他们去啊,我何时拦过你们。” 这话简直无赖! 尹望舒道:“我们来这里不止为揭穿你,还要讨回公道,我们要能治病有成效的真药。” 药师笑笑,道:“药我有,你们只要有钱就能买。” 连半天道:“你还好意思收钱?!” 药师道:“谁来这里抓药不付钱?你不仅长得惹人发笑,这说的话更是可笑!” 连半天哪里受得了他这样说,还欲跟那人还嘴,身后的小孩一语不发,将全身所有铜板一个个摸出来,托在掌心给他递过去。 连半天呵斥他道:“你怎么还给他送钱?” “可这是真药。”男孩倔强回道,看不到对药师的恨,满眼只剩乞求。 “就这几个板儿,你当买零嘴呢。”药师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 他的话使男孩一愣,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连半天气得牙痒痒,那张嘴是合不上了,一个劲儿地回嘴,还让其他人别拦着他。 “啪!” 尹望舒将东西重重拍下,拍在深色木桌台上,另外三人皆是一惊。 桌上她刚放上的是她佩戴多年的银镯,那是她的生辰礼,当年姜氏拿着它亲自带去给寺庙里的住持开光,回来就病了一场,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戴着它。 “丫头,这是你的宝贝,怎么能出手呢?”连半天比她还急,甚至想把镯子拿回来,当然被她拦住了。 尹望舒道:“命都要没了,守着一个镯子有什么用,倒不如让它真正有用一回。” 药师的眼里精光一闪,快连半天一步拿起镯子,左右细看,满意之色稍有显露。 “这个镯子做工精细,不以银价而看物价能换不少钱,病药钱应当够了,所以还请你随我们走一趟去给人瞧病。”她意已决,除此外,别无选择。 “行吧。”他在连半天逐渐凶狠的眼神下收起镯子,还假装一副吃了亏的模样。 之后药师真的跟他们去给男孩的父亲看病去了,对尹望舒的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嫌恶,倒是一旁的连半天依旧耿耿于怀,对他没半点好脸色。 小孩在前面兴奋带路,隔不久就用他那竹竿似的手指着前方说快到了,嘴里一口一个先生叫着,全然忘了他之前的行径。 途中遇见了男孩的熟人,那些人看见了见怪不怪,只是笑着打趣道又找人给老爹看病了,小孩傻傻地点头回应。 搭话的人都是知道之前他们被骗的内情,只当是笑话没多插手,现在的讥讽意味赤裸展现。 “雪药师医者仁心,知道阿爷的病总不见好,今日直接登门诊病,相信以先生的真才实学和颇丰阅历一定能治好,我们心底都着实感恩雪药师呢。”尹望舒温柔笑着,看看药师,又回看路人。 被提到的那人马上不自然起来,眼神下藏有躲闪回避之意。 “雪药师的确是医者仁心啊!”路人笑得更肆意了。 “啊呸!” 连半天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药师脸色差到极点。 他们听完尹望舒的话后交换眼神会意地笑了,小声嘀咕着离开。 雪药师停下,面露不善瞪了她一眼。 尹望舒弯起眉眼,做了个标准的手势,道:“药师先生请。” “您老请吧。”连半天也附和道。 给人看完病,又回到药馆重新拿起药称,包好几副药剂交给男孩,那小孩立刻跑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见那两人还不走,药师极其不耐烦地甩手赶人。 “我的病药师还没给看呢。”尹望舒把手搭在桌上,仰头故作焦急道。 药师回瞪道:“你也知道你有病啊!” 尹望舒笑眯眯道:“这里的人都说雪药师医者仁心,我从不觉得假,那个镯子是家母为我祛病消灾而做,现在遇见了药师先生,才明白冰冷的身外之物总不及切身医诊来得实在,先生一人担着全城百姓的康健病疾,实属不易,能否也给小女子瞧瞧病呢?” 鬓发斑白的男人心中有莫大的火气泄不出,只能通过加重语气发泄:“拿手来!” “哦。”她把手高高地伸过去。 他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看相还是看病?!前臂平放,你当我跟他一样啊!” 连半天当即甩脸,道:“说谁呢?我怎么了?你才是骗子!真正的厚颜无耻!” 药师呵道:“我说你什么了吗?你就这么急着想承认你骗人的事实!” 两个苍首老人像小孩一样一点小事就吵,吵得脸通红,她顿时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离开前,尹望舒对他道:“正如我刚刚所说,那是我母亲留给我极宝贵的东西,麻烦先生先替我保管了,日后我一定会重金赎回来。” 药师不答,拉开药屉,从快要见底的木柜里取药,也不知是不是答应了。 第129章 助手 他把她带到一个空旷无人的场地,指了个位置让她站立,保持姿势不能乱动。 看到她站在那儿宛如一座雕像一动不动,终于有了点满意。 “保持住,在我来之前都不要乱动。” 尹望舒道:“我这是要练什么?定力吗?” “差不多吧。”说完他就哼着小曲走了。 刚刚练球的手臂现在还在酸痛,她收了刚刚的做派开始休息,觉着差不多了赶紧站好。 他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柄弓,还提了装满箭的箭筒笑嘻嘻地走过去。 看到纹丝不动的尹望舒,他先叫她坐下休息一会儿。 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座椅,甚至一块毛毯也没有,只能跟着坐在砖石台阶上。 他小声对她说:“其实,我有一个常人没有的技能。” 尹望舒此时腰酸腿疼的,心底其实没多少兴致了,还是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问是什么。 “我会听声辨位。” 尹望舒平淡道:“这我也会。” 男子的神气在这一刻凝住。 尹望舒又道:“我不仅会听声辨位,还会根据声音判断出说话人是男是女。” “我的跟你的不一样。”他认真道:“我能精准感知到声源,对距离的把控很准的,还有一手绝佳的箭术。” 尹望舒看向他手里的弓,“会弓箭之术?” 他得意道:“没错。” 尹望舒道:“那我要怎么做?” “你只要往那儿一站,出个声,就行了。” 尹望舒瞬间惊起道:“你把我当你射箭的靶子了?!” 男子赶紧同她站起,热心解释道:“怎么会呢,我会给你头上放道具,到时候射的是道具又不是你。” 尹望舒问:“这跟你听声辨位有什么关系?” 七少回:“我到时候蒙眼射箭。” !!! “你能保证你一定能射准吗?说来说去还不是把我当人肉靶子了。” 男子解释道:“我射箭很准的,不信我可以给你演示一番。” 他把拿来的果子放在石柱上,自己逐步退后。 “这是不是太浪费了,拿吃食当靶子。”尹望舒说话的时候不觉咽了口口水。 “没事,几个果子而已,我那里还很多呢。” 说罢,他抬起弓箭,瞄准拉弦,“嗖”一声,不出意料正中。 他兴奋叫道:“怎么样?我的箭术可以吧!” 尹望舒没有被他惊艳到,转身就去捡起地上的橘子。 他不理解,还是跟了过去,想听她一句夸奖的话。 “怎么,你该不会想吃吧?” 本来就是想打趣尹望舒,直到看到她盯着橘子咽口水的动作愣住了,回过神一把夺过。 “你真想吃啊,怎么饿成这样?”他嗔怪道。 “这个地方橘子不多见,你拿它当道具过于奢侈了。” 他重新严正表情,对她道:“走,我带你去吃顿饱饭。” 尹望舒开始动摇了,跟在后面,道:“谢谢你。吃完我就来给你顶橘子。” 他回头道:“你这么缺钱?” 她回道:“是急着钱用,还是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男子不语,一声不吭地将她带至伙房,里面的人一见他纷纷“七爷”地叫着,他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点了六七盘菜,又加了几个点心小盘,随后带尹望舒到用食的地方。 终于吃了一顿饱饭,还是当地特色,她之前在街上看到的小吃这里也能做,慢慢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回到之前场地,她定定站好,他把橘子放在她头顶后慢慢退后,差不多了用黑布蒙上眼,拿起弓箭。 秋风瑟瑟,扬起沙尘,待周围风静尘定,尹望舒大声叫了一句准备好了,迅速出箭。 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箭,第一次给人当靶子,第一次被人拿弓箭正对自己,恐惧感油然而生。眼看着箭矢越来越近,锋利的箭头穿风直射,眼不敢眨一下,极力控制身体不乱颤。 第一箭就中了,皆大欢喜。 他扯下罩眼的黑布,看见这个结果后喜上眉梢,赶紧跑了过去。 “我说我射箭很准的吧!这要换作是台上肯定惊艳群芳!” 尹望舒笑道:“你不仅箭术精湛,听声辨位的本领同样出神入化,我实在佩服。” “别动,”他又往她头上放了个橘子,“再来一次,这次要是没中肯定就是你乱动导致的,我对距离的把控一向精准,不可能射歪。” 她佯装不屑地回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果不其然,他射歪了。 “都说了别乱动,再来。”他半开玩笑似的说。 尹望舒反驳也懒得反驳了,继续做他的工具人。 锐利无比的箭刃快如闪电,她不敢眨眼。 不对,射歪了! 她扭头躲掉,道具从头上滚落。 好险,差点脑壳不保。 闻声他赶忙过去。 尹望舒惊魂未定,心怦怦跳个不停。 瞪着大大且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以及他手里的弓:这辈子没这么怕过射箭。 天色将晚,她该回去了,他大发善心又留她在那里吃饭。 饭间,他问尹望舒怎么这么急着挣钱。 她咽下口中食物,马上就接道:“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去见。” 那日林间分别已久,音信杳无,虽说魔族那边大抵是不会伤他性命,可背后肯定少不了折磨。等她挣到了钱,深入金羽境内,再看看能不能再打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他以水代酒,拿起水碗,道:“好,那我就提前祝你如愿。” 尹望舒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回道:“我也祝你台上终得意,一箭艳群芳。” 走前,她小声问能不能带两个饼子回去,他听完又是哈哈笑起来,说让她能带多少带多少。 不愧是七爷,尹望舒心里为他默默竖起大拇指。 当她把干饼果子平摊在连半天面前时,得意洋洋地翘起嘴角,像是在等着他的褒奖。 “这些都是你顺来的?长进不小啊,没想到那儿的待遇这么好!” 尹望舒立刻垮了脸,委屈道:“什么顺人东西,这些都是人家正大光明给我们的,七爷人很好的!” 连半天笑得嘴有点歪,忙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接着又问她有没有累着。 说实话腿脚确实有些酸,但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他抓起一张大饼就去为她煎药,尹望舒想自己来,被他摁住坐下。 “小宫主大人操劳了半日,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离登台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距焚渊所定之期也逐渐紧迫,这次表演不出意外的话,拿了他们承诺的那些钱,路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她越发急不可耐,另一个人同样焦躁不安。 “在此之前我从未在人前广众表演蒙眼射箭,虽说我本事不假,但真正要到了那一刻还是会紧张,你能明白我现在的心境吗?”他难得认真下来同尹望舒说话,两只手不安乱动。 尹望舒回道:“我也是第一次登台做百戏演出,我也害怕到时候出错,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会像之前练习一样做你一动不动的好助手的,你保持住平常手感心境,我们一定会完成这场精彩的表演。” 他听完浅浅舒了口气,却没有放下心来,对她郑重道:“记住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要是发现箭头歪了,就要伤到你,一定要立刻躲开,上次射中你发髻已经算是事故了,绝不能再出这样的情况。” “嗯。”她点点头。 第128章 杂耍 走在路上,尹望舒对连半天笑道:“没想到你这嘴骂起人来这么厉害,看来当初在天锦对我们是留情面了。” “彼此彼此,”连半天道:“你这笑面虎的演技也愈发长进了。” 出来许久,又来回几趟地走,她反倒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 “对了,你把镯子给他了你之后的路怎么办?那么远的路没盘缠怎么行?” 她有些随意道:“这你别管。” 回去后连半天急着去煎药,汤药端上来的时候,他一直强调这药汤颜色如何纯正,气味浓郁。她先小尝一口,也确实如此。 后面连喝了两天药,病轻了不少。她抓住机会偷偷溜出去被同样在街上“遛达”的连半天抓个正着。 “都说了你别管!” 连半天急了,问她想干什么,一再提醒她病还没好经不起再瞎折腾,尹望舒一点没听,突然目光扫到刚刚表演完毕的杂耍班,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小步跑了过去,连半天不清楚她要干什么,也跟了过去。 台上的杂技们正在收场,尹望舒看到那位数钱的中年男子,兴冲冲过去。 尹望舒满眼期待,道:“师傅,请问您这里招人吗?我会干活。” 闻言,连半天急得直拽人,要把她拉走,可她坚如磐石就是执拗不动。 男人摇摇头,回复她说这里不招人了。 连半天松了口气。 “我这里的确缺人。” 是身后传来的声音,尹望舒回头,一个目测不超过二十的男子目光朗朗走过来。 刚刚同尹望舒说话的男子不悦道:“小七爷,您还差什么人啊?班子里上下还不够你使唤的吗?” 年轻男子道:“我最近练习正缺人手呢,其他人都不肯做我的助手,要不班主您来陪我练练手?。” 中年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个劲摇头加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尹望舒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是决定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我只求来做几天工,不会留太久的。”说着她向前大跨一步正好挡住连半天。 年轻男子见她这么说,也帮她求情,最后班主叹了口气,同意了。 班主小声跟他嘀咕了两句,年轻男子拍拍胸脯叫他放心。 连半天气愤道:“你病还没好,去做什么苦工?!不行,我去跟他说。”接着准备过去跟班主讲明,被她制止住了。 “这是现在唯一能赚钱的办法,时间不能再拖了。” 没等连半天反应,刚刚的男子走过来道:“放心,来这里可不会让你做什么苦力活的。” 尹望舒道:“人家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好了。” 他当然不放心了,对男子说:“我老乡现在还病着,一直没好,可真不能乱折腾了。” 年轻男子把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坚定不移对他说道:“请您老放心,她跟着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干任何脏重累的活。” 这话好像听着有些不对,但看到连半天终于有了动摇后,她也赶紧扶住他的另一边肩,坚定地同他注视。 “哄”走他后,尹望舒迫不及待问他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道“你有两种选择,第一种,就是做幕后活。” 说到这里,他立刻换了种神秘的语气小声对她道:“这第二,就是做我练习的工具人,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他又补充道:“你要是选了第二个,到时候我会再加一倍工钱给你。” 本来她还有些犹豫,听到这里立马答应了:“我选后者。” 他听完开怀一笑,接着就领她去了他们杂耍的大棚子。 撩起帐幕,入目就是各种师傅们练习的器械,散落一地的彩球,随手臂翻舞的彩带,甚至还有人头上顶着白瓷碗在走麻绳!那个女孩看着也就十三四岁,头上顶了五个碗,摇摇晃晃走在麻绳上,她不觉看呆了,开始胆颤心惊,为她捏了一把汗。 “别看了,跟我来。” 他捡起几个小球递给她,又找了块小地方,将地面收拾干净了,又拿过小球。 他对她道:“你既然从没接触过这些,那我也不为难你,给你降低难度,看好了。” 说完,他随意扔起其中一个彩球,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另一只手稳当接住后又将它抛了上去,三个小球轮流被他有规律地抛出,接住,扔出,手法娴熟。 尹望舒的眼珠跟着不停转,看着好像挺简单,当她接过球要表演时,之前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第一个球被扔出,有点用力了,差点砸中他,她惊慌着过去接,被他游刃有余地接住,随手投给她。 “幅度太大,继续。” 尹望舒调整好,又开始了她的表演。 这次没再发生刚刚的事故了,只是三颗球各有各的方向,她稳稳接住第一颗球,马上手忙脚乱地去接第二个球,没接住,第三颗球也掉地上了。 “三次用力点和幅度都要一致,再来。” 第三次,相较之前好了一点,但也没成功。 练了十几次,还是没做到令他满意的程度,他干脆叫停。 “你手怎么这么笨,我当年可是只看一遍就学会了的东西教你这么多遍你还不会。” 尹望舒道:“我现在已经能接住球了,只是还有些不稳当,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练好。” 他不耐地摆手:“算了算了,看来这种练习确实挺为难你的,那就换一个。” 她本是不乐意的,毕竟好不容易练得像样了,中途止步怎么行?但他执意要换,自己还要听他的,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他走了。 他端来一大摞的白底蓝边的盘子,对她道:“见过耍盘吗?” 她点头,“见过一点。” 他笑道:“那开始吧。” ??? 自己这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一上来就练这个,他不心疼这些碗吗? 尹望舒慌张失措,道:“我只看过一点,并不会啊!而且这种技艺我短时间也不可能会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 他皱了眉,一脸严肃认真。 “你手脚这么笨,这不会那不会的,这怎么办?” 她想了想,回道:“我可以做幕后的活儿,不上台了。” 他放下抱拳的手,神秘兮兮地靠近,道:“还有一个上台的机会,不要你学任何东西,你去不去?” 还有这种好事?他之前怎么不说。 “七爷又要哄人去做靶子了,姐姐你可千万别信他的话。”刚刚的女孩捧了七八个碗从他们身边经过,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那位所谓的七少见机又说要是她肯做他的助手,承诺工钱再追加一倍。 “好。”尹望舒见钱眼开,立刻答应。 好心提醒的女孩摇头离开了。 第130章 演出 “听说了吗?今天小七爷又有新的把戏要耍给我们大家伙看了!” “我可听说是射箭,活人做靶,还是蒙着眼睛的那种。” “玩这么大?!上次那个戏团耍蒙眼飞刀就死了人,七少也玩这种?” “应该不会拿真箭吧,毕竟失误了可是要死人的,要是射中了个头搞不好当场暴毙啊!” “还没出场谁也不知道啊,且看吧!” 戏台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人数至少是以前的两倍多,真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场是几个半大孩子足下滚球出现在大众视野,娴熟的手法将耍球玩得百般花样,赢得众声喝彩。惊险刺激的走麻绳表演完毕,台下掌声雷鸣,比前几次都要热烈。人群开始骚动,不少人心里暗暗期待,他们为的就是来看下场表演。 顶碗女孩掀起帐幕,小腰一弯钻进后台,台下还好多人不住地往里瞧,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女孩久经训练,身姿矫健,一双月牙眼尤为动人,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道具就找到两人,叫他们千万不要紧张,毕竟这次外面的人可比以前多太多了,别说他们,她自己表演的时候也心慌不已。 此前大家都在劝她不要去,班主也说过他并不支持这场蒙眼射箭,可以另换高物作撑,她想着既然答应了人家,对方也练了这么久,不该只在人后出现,更应该在人前大放光彩。 尹望舒此时身上穿着表演的宽腿窄袖戏服,手贴在大腿处,明明自己就紧张得不行还是不断劝别人不要紧张。 戏团里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劝他们不要紧张,尹望舒感觉好一点了,抬头却发现他比之前更焦灼,脸红到耳朵根。 “放心,我会做到跟以前一样,你也一定会射中,这将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外面齐声叫着“七爷”“七少”,班主介绍完下台声音更大了。 帐幕由人从里拉开,一个红色人影缓缓走出,场上的叫声才终于止住,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位宵家的小少爷。 宵琪,宵家第七,也是宵家最小,本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他既不好诗书乐理,也不喜文雅赏物,偏偏爱看百戏,对台上杂技很是感兴趣,甚至为了能进戏班学习不惜跟全家闹掰,家人对这个最疼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狠心,对于他的追求不支持也不反对,不再管他,一切由他去。 后面这位小少爷在戏班里展现了他天赋异禀的一面,凭借精彩的表演声名鹊起,他的家人不冷不热,毕竟自己儿子成了台上博人一笑的戏子,心理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手持弓箭上台,步履稳当,还能看到发红的耳垂,身后尹望舒一步步跟上。她先在高台上摆了一排用作靶子的道具,宵琪五发箭矢全中,博得一片叫好声。 其实下面的人想看的可不是这个,只是提前涨涨气氛,后面的蒙眼射才是他们认为的重头戏。 尹望舒在原定位置站好,随后就有人拿来道具放置在头上,同时另一边的他被蒙上了双眼。 四下里平静了不少,都在看着这位小少爷如何惊艳众人。 “停下!停下!”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年轻男人从人群里挤出,后面似乎还有人,衣服样式都是清一色。 听到不寻常的动静,宵琪摘下厚厚的黑布。 刚刚挤进来的一伙人向两侧有规律地散开,整齐站立两排,一个头戴金丝镶边瓦青帽的威严中年男子走出,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宵琪不放,胡子随着喘息一颤一颤,整个人不怒自威。 尹望舒看这架势,心里顿觉不妙。 “逆子,”男人指着宵琪说道:“你胡闹了这么久我不曾管你,你现在是愈发狂妄自大了,之前耍些小把戏就罢了,现在竟敢拿人命当儿戏!你这几斤几两的本事也就够给别人看个笑话,要是再执迷不悟别怪我下狠心。” 宵琪平静道:“所以,你又是来叫我回去的了。” 原本等着看戏的群众现在真正看到了一出大戏,瞬间全场寂静。 中年男子道:“今天你要么跟我回去,要么就以后都别回去了!” 有人在旁边小声嘀咕。 “宵老爷真这么狠心,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这有什么,要换作是我儿子,腿早给他打折喽!” “宵家小少爷虽说是贪玩了些,但人家好歹真玩出名堂来了,他之前的表演都挺不错的。” “嘘,小声点,听听七少怎么说。” 众人这才敛了气息纷纷看向宵琪。 片刻过后,他终于开口:“今天这场,我一定要完成。” 男人气得全身发抖,“好,好!”身后立刻有人搬了事先准备好的红木椅,他直直坐下,手搭在扶手上,继续道:“好,待我看完你这一场表演,我们父子从此恩断!” 台下彻底沸腾。 “宵老爷来真的啊!” “小七爷不至于此吧!” “七少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宵琪不理会,手势示意边上的人继续为他缠上布条。 尹望舒满心担心地看着他,想说话被他用眼神制止。 临场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此刻他肯定受了不小的影响,接下来能不能成功她是真的悬。 余光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眸光一转,发现是连半天,他急得像锅上的蚂蚁,看到自己在看他,一直在做手势,虽然看不懂,但心里清楚他现在肯定在责问自己。她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担心,之后不去看他。 “准备好了!”尹望舒对他说道。 他抬弓,一点一点找寻正确的位置。 “可以开始了!” 弓弦被拉得极紧,她的心弦也一样。 台下的宵老爷冷眼看着一切,手指不自觉地弯曲。其他人大气不敢喘,都在等着箭离弦的那一刻。 “嗖!” 尹望舒双眼圆睁,看着利箭越来越近。 全场人的心都被揪住。 突然,她感到头顶变轻,心跳还没降下去就听到台下一声比一声高的喝彩声。 “中了中了!” “小七爷好身手啊!” 他解下眼罩,看到落地道具后,朝台下深深鞠躬。 “诸位过誉了,我的射箭本领乃是家父亲授。”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秒懂,纷纷起哄。 “宵老爷年轻时候本领了得,生出来的儿子也是本事不小!” “您儿子今天给您长脸了!” 男人脸上有了红晕之色,愤怒地站起身,严厉道:“你今天做出这样的蠢事来,竟还扯上我,想让我同你一样成为笑柄吗?!” 宵琪走上前,一字一句道:“父亲不会是笑柄,我也从来不是笑柄,当年您教给孩儿的东西我始终记得。” “正因为是父亲亲授,所以我才想在广众之下展示给全城,这样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精彩的演出,是爹教的,所以从不可能是笑柄。” 老爷子明显动容了,脸比之前更红。 围观群众比当事人还要情绪激动,甚至有人当场抹起了眼泪。 扑通一声,宵琪跪下。 “祝父亲大人福寿安康。” 尹望舒心想:原来今天还是他父亲的寿辰啊!难怪他非要把演出定在今天,原来是这样。 老爷子顿时手足无措,看看宵琪,看看围观大众,脸唰地更红了。 “这里这么多人呢,有话回去说,你娘早吩咐人备好佳肴,家里就差你一个还没到了。”他弓腰扶起宵琪,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说他要先下去换衣服。 “怎么,现在知道笑话了?” 他笑嘻嘻道:“今天是阿大寿辰,穿成这样回去总归不太好。” 老爷子不肯,说什么他今天就算裸着回去也没有人会笑话他。 宵琪扶着他父亲,两人在众人的艳羡声中缓缓离场。 第131章 金羽堡 “你说的干杂活就是给人当人肉靶子?!”连半天气呼呼地来到她身边,“你知不知道我刚刚都快吓死了。” “我没事,小七爷箭术好着呢,不用担心我。”尹望舒安慰道。 幕后有人捧了块大红色像头巾一样的花布求捧赏,此时的围观人群纷纷涌过去打赏,那人不停点头道谢,笑得合不拢嘴。 路旁一辆悬铃马车缓缓驶过,铃声清越,车帘外罩流苏边,垂下的莹润玉珠相撞也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帘布被只手拉开,里面的人循着声音朝人声嘈杂处投去一眼,人头攒动,台上的人已经在收场,手刚准备放下,看到台边上那抹红色的身影,熟悉的侧颜闯入视野。她穿着窄袖短身上衣,下着阔腿束脚裤,头顶覆纱,盖住一头散落的墨发。 马车停下了,下来一个身着枣红色长袍的男子,衣物上的暗纹精美复杂,目光锁定台上的人,身后跟着两个玄衣仆从,绕道走了上去。 “姑娘。” 久违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语调,一反常态的平淡。 这边尹望舒已经听出是谁了,惊喜般回头,对上他落满金色光辉的微笑脸庞。 尹望舒道:“祝公子,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 连半天也看了过去,上下将人细细打量了几番。 祝宁豫道:“路过这里,赶巧碰见了姑娘。” “小易。” 是班主在叫她,尹望舒让他先稍等,之后面带笑容过去。 他从身上解下钱囊,拿出一锭银子给她,笑着说:“这是七爷吩咐的,这几天辛苦你了,没想到小姑娘还挺有胆量。” 尹望舒眼睛弯弯,道:“谢过七爷,也多谢班主,给我这个机会。小七爷箭术超群,不该掩于幕后,能帮上忙也是我的荣幸之至。” 男子听完哈哈大笑,招手叫来讨赏的小哥,往盛有赏钱的红布囊里撮了小把铜币碎银给她,尹望舒连忙伸手过去接。 腰间变得沉甸甸的,她乐滋滋往回走。 祝宁豫走上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时间紧,路途又遥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他知道自己要去金羽堡,所以才这么问。 “为了弄点盘缠命都不要了,非要去给人当活靶子,我刚刚都快要吓昏过去了。”连半天抢在她面前,若有其事地用余光瞟向之前的男子。 祝宁豫紧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何人?” 连半天继续说道:“我是她老乡,前些天一直在生病,都是我在照看,钱都看病去了,现在是连吃都快要吃不起了,这不出来挣钱了。” 只见她拿出刚到手的钱,握在手中份量足足,“现在演出顺利,我也挣到了钱,时日无多,当然是越快越好。” 祝宁豫沉默了片刻,抬手示意身后仆从上前,从他手中拿过一块红漆边刻字木牌,方方正正,掌心般大小,递到她面前。 “你沿驿道出行,路经驿站便把这个拿给那里的人看,他们会为你更换马匹,路上也快些。” 接过后,她欲开口,但祝宁豫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轻松笑道:“要说报答的话,我是个俗人,日后若有金银为报当然最好。” 她回道:“好。” 转身离开之际,身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 “路上要注意休息。” 她脚下一顿,接着回道:“会的。” 回到住所,她打算带些干粮和净水就出发,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什么东西可带。 连半天在一边看着她收拾行囊,不停指手画脚,甚至直接过去指点,嘴里不停吧啦:“诶诶诶,把饼子压压再放进去,这样装的更多……诶呀,你把钱摆那么明显等着扒手来偷吗?不要全把钱放这里面,你把些塞靴子里,万一遇到身手快的贼一溜烟儿就没影了,你到时候都不知道上哪哭去……” 忙活了好一阵,尹望舒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先留在这里,替你看着那个无良药师。” 尹望舒拿起干粮咬了一口,问道:“替我看什么?” 连半天道:“去看他有没有把你的宝贝镯子当卖了。” 喝水的动作一滞,她一口咽下,回看向他。 “谢谢你。” “这些天的恩恩怨怨不少了,我可不想再有欠你什么。” 简单道别后,她便上路了。 金羽的大小城分布零散,人烟稀少处多是沙地,红柳拔地起,紫色的花柱为这片荒芜之地缀上一抹生彩,茫茫日落下投出枝条纵横的荫庇。 金羽堡位于境内的金羽城,石雕砖砌,散发着神秘而庄严的气息,宛若荒漠中一颗最大的焕发光彩的珍珠。 经过打听,琉光岛和晨栖城的人已经在昨天进城了,如今已入金羽堡。她看着面前这座巍峨壮丽的城堡,只身走上前。 堡外是魔族的人在看守大门,看着略有些疲散。 她一步步走近,魔族一下打起了精神,个个朝她身后张望,发现只有她一人后果断派人拦下。 铮铮白刃纷纷靠近,一阵光芒闪过,通体蓝莹的隐月长弓赫然显现,魔族见状止步不前。 “应邀来战。” 门口身着斗篷的魔族一个眼神示意,众人才纷纷退散。 玄翼叫来身边人说了几句,之后为其引路。 尹望舒对上那双有些熟悉的眸子,并未言语,径直踏入敞开的堡门。 两道是高立的石柱,柱身刻有花纹图案,线条浑重,有些磨损,看来年代已久。堡内的建筑也是宏伟壮观,透着一股浓厚的历史气息。 “我已派人禀告魔君大人,你暂且先等着。”玄翼道。 他行走在前,将她带到一处空房。 交代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尹望舒叫住了他:“他现在怎么样?” 陆正羲被困金羽堡已有数十日,法力已失,阳生不应,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玄翼背对着她,回道:“他还活着,你们会见到他的。” 他的话并没有使她暂时安定下来,心中的忧虑反而更多了。 想来他被抓后一定受尽折磨,所以玄翼才会说还活着。 她一个人思虑了许久,后面终于回过神。 既然琉光和晨栖的人都到了,也不知道焚渊之后会有什么举动,现下正空闲,自己最好现在先去同他们会面商讨对策。 现在就去找他们! 正要出门,一个身形高大且一身玄服的男人突然闯入。 这个时候的“赵景回”卸下了一切伪装,鬼魅般的眼睛,猩红色的皮肤上布满针刺体毛,和那位故人一样耳后有一颗黑痣。以前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格外滑稽。要不是这身打扮,她都认不出来他是以前的“赵景回”。 看到来人后,尹望舒愤情激起,对他道:“是你!” 第132章 首战 “赵景回”冷笑道:“是我你很意外吗?”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杀的是谁?!”尹望舒气愤填膺道。 他不以为意,道:“这我可记不清,那是他们都该死,你们也一样。” 她怒声道:“她是你母亲!” 闻言他一愣,转而又道:“然后呢?我杀了她,你要如何?杀了我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人不由分说打了起来,无利器碰撞,双手过招,对方身高力壮,尹望舒身法敏捷,闪身躲过他的扫堂腿,同时钳住对方手臂后拽,一用力,关节发出咔嚓的清脆声响。 一声沉闷的痛叫,“赵景回”收手不得耍起阴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从他袖里爬出,尹望舒眼尖,及时松手推了他一把,低头发现手背上已经有了几个小红点。 紧接着她召来隐月,弓身发出强大的气波将地上向她涌来的小东西悉数震远。 “赵景回”凶狠道:“别跟我提那些,我只有义父!” 这一句话把她从极度的愤怒中拉起。 容娘的阿娘说过,当初她生下孩子后没几天就丢弃野外了,那么这么多年是魔族收留的他,所以才有后面他假冒赵珩之子,与魔族里外呼应,骗了众人。 尹望舒久久地盯着他看,道:“不论你是为报当年弃养之仇还是别有他由,你杀了容娘,盛云宫寻聘的贵人,那时我最亲近的人,我便一定要报这个仇!” 她拿起弓正欲发箭,门口射来一枚飞镖,被她躲过,深深扎进石柱,裂纹瞬间向周围张扩。 “赵景回”见机道:“我早就说过尹望舒这人狂妄,现在还敢在这里撒野,快去禀告魔君大人——” “就是大人让我来叫他们过去的。”玄翼不冷不热道。 “赵景回”狐疑一阵,看看她又看向玄翼,道:“安阳那边不是还没到吗?” 玄翼道:“大人的命令,照做就是。” 最后他凶光一扫,丢给她一个等着瞧的眼色,面有不甘地离开。 “黑首要是听到他这么说,肯定后悔生了这么个冷心冷面的儿子。” “赵景回”走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至于说的什么尹望舒没听清。 对于玄翼,她心里有许多疑惑。他明明是魔族,为何几次三番暗中帮自己。这里处处是魔族,她不好当面问,只能把口边的话咽下。 不过玄翼出门前还特意提醒了一声:“魔君大人厌恨人族,比试开始前你们最好不要故意惹事。” 尹望舒不答,跟着他出门,走上石砖路,往更高大的石堡走去。 那是一座圆形外围的石雕堡垒,中场露天,东西南北朝面围了十二根不同纹刻的石柱,笔直矗立,中间的石台可能是近期才修补的,并不是很规整,边缘有缺有凸,唯有西面高台修筑完好,配了一张土石做成的座椅。而座位之上,正是焚渊。焚野,焚蛮分别站立在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进场。场上其他魔族也是屏息以待,异常安静。 上面的焚蛮看见她后立刻放下环在胸前的手,那一头大红卷发瞬间朝四下里张扬,红色的眼珠子时刻要喷出火来,蠢蠢欲动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跟她打一场,他看了看另两位没有动作,也只能暂时等待。再观另一侧的焚野,尽管瞎了只眼,气度依然,看向她的一只眼里貌似还藏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思。中间的焚渊,双腿大开,坐姿肆意,看见来人了立刻吩咐下人在场边摆了一张木椅,示意她坐下。 她没有落座,观望起了四周。 尹望舒刚到时并没有看到他们,还在想他们是不是也快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使她不自觉转身看去。 宋知弦火急火燎地赶来,一入场看到尹望舒后闪过一丝讶色,不过在观察四周后马上又换上了一副气恼至极的面孔朝上面瞪去。 焚野表情有些波动,焚蛮倒是始终如一地紧盯着尹望舒。 “他人呢?你该不会要出尔反尔吧?”在没看到陆正羲的身影后,宋知弦果断发问。 焚渊冷哼一声,“现在人在我手里,你们要是打赢了就让你们见上面。” 话音刚落,又一人的声音响起。 “好,如何比试?” 陆维筠迈着沉稳的步履入场,面色如常,自己的儿子尽管被困数天也不见他有任何失色,举步谦谦,所行之时玉佩不晃不摇,仿佛静止。 三人皆未落座。 “一对一比试,三局两胜,谁先下台就是输了,要是你们赢了我们就放人,要是我们赢了,”焚渊想了想,似乎对他来说有些难,最后用一种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道:“你们中再派一人给我们做人质,我们接着再打,你们如果人数都输干净了就不再比了。” 前人所言没错,魔族果然好斗。 “第一场我上!”焚蛮早就等不及了,早有目的地盯上尹望舒,从高处一跃而下,抬手指着她,直叫她上。 尹望舒自然不会怯场,迎面走上去。 “哥哥,看我给你报仇!”焚蛮朝后面喊了一句。 焚野倒是平静得很,只是目光轻轻扫过别处,若有所思。 “我来。”陆维筠语调平缓,拦住尹望舒,走在她前面。 “陆伯伯……”她有些为难,虽说他有录日,但只防不攻如何能取胜。 陆维筠没有看她,回道:“正羲如今沦为人质,我是他父亲,这第一战理应我上。” 上面的两人没意见,焚蛮不乐意了:“我是要和她比,你只会防守算什么本事,我不跟你比,你要是不下去我就把你打下去!” 陆维筠步步上前,道:“那开始吧。” 说完,那只背在身后的手转回身前,伴随着手掌细碎的金色流光,如婉转游龙环在周身,掌心的光芒愈加强烈,由光球化作一面金边玉面的光镜,并且越化越大,其散射的光芒在后面的尹望舒也觉得有些刺眼。 焚蛮早就不耐了,飞驰到他身前直挥一拳,陆维筠见状掌心一转,录日迅速变大至之前的一倍多,挡住了对方凶猛的进攻,他顺势把手又背过身,岿然不动。 他试着换各个方向进攻,都没有用,猩红的瞳孔一闪光亮,全身散发魔气,火焰一般在不断燃烧,胸前有一团红色火球,随着他手中动作越变越大,面目也越来越狰狞,猛地砸向他。 出乎焚蛮的预料,陆维筠并没有接招,反而手托录日镜后脚一出,腰身一转,佩玉跟着旋舞于虚空而无依,录日所经之处金色流光久久不散。 焚蛮握紧了拳头,磨着上下牙,一个猛冲上去左拳右踢,皆打在录日屏障上,对方毫发无伤。 焚野有些着急,立刻叫住他:“不要蛮力出击,先打消耗,再找他的弱点!” “连他你都打不过,要不然换我来!”宋知弦看着似乎比他更气。 焚渊父子俩通通一愣,尹望舒看着她认真且严肃的模样,跟当年在晨栖遇见时的情形没两样,不像是假话,倒是真的很想上去。 显然焚蛮被刺激到了,打法更加杂乱无章,一拳拳打在看似温润的玉镜上,实际拳头已经有些泛肿。 在他疲神之际,陆维筠突然收镜入袖,转手使出一掌还给对方 ,焚蛮被震退至石台下,脚步不稳差点摔倒。 录日只攻不防,不代表他陆维筠没有还手之力。 厚积薄发的力量,往往只需一招。 此时的焚蛮意识到自己大意了,第一时间先抬头看向他们,焚渊毫不掩饰的失望令他胸口的沉闷感更甚。 “不行,刚刚的不算,我们再打一场,论实力你一定是赢不了我的!” 他不甘心,这种情绪燃到了极点,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去把人撕成两半。 陆维筠站得笔直,道:“你已经输了。” 焚蛮道:“不行,再来——” “回来。” 是焚野在唤他,焚渊的表现也比刚刚要更加不悦。 最后,他终究还是紧握拳头咬牙回去了。 当陆维筠走下场时,尹望舒清楚地看见他的脚步已经不如刚刚沉稳了,眉头也是紧紧皱着,看来事实并不是如表面所示的轻松取胜。 尹望舒快步上前询问情况,陆维筠抬手只说自己无大碍。 “花里胡哨,也就音儿喜欢你这些花把戏。”宋知弦十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完独身走上石台。 第133章 第二战 焚野神情有变,放下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转身向焚渊主动请求出战。 “你就不用上了,我已经有人选。”接着焚渊挥了挥手,下面立刻有魔族退出场外。 尹望舒回头朝来时方向望去,第一个走来的是“赵景回”。 她暗暗咬紧牙关。 不过他后面还跟了人。 待魔族全部入场,众人顿时惊愕失色。 昔日热情豪迈的金羽堡堡主赵珩,此刻正蜷缩在不及半人高的铁牢里,手脚皆被枷锁缚住,简陋的单衣有好几处破洞,随处可见的醒目伤痕,面容更是污浊不堪,动作颤颤巍巍像是老了二十岁。如果不是他那一头极具特点的卷发和浓胡,恐怕任谁也猜不到里面的人是赵珩。 宋知弦眉心一皱,眸光瞬间变得冰寒无比,冲过去想要将人解救,却被突然从地面上生起的火墙阻挡了去路,她抬头正对座上那人,愤恨道:“你们又是要干什么?” 焚渊道:“上局你们赢了,这就算是给你们的一点礼物,让你们见上一面。” 赵珩连同铁笼被他们随意丢在石台,甚至比台面还要低。 看了直让人气愤不已。 “赵景回”原本神气出场,看到高位上的人后马上收敛了些,步态拘谨小心,望见尹望舒又添上了一抹恶厉。 他先是朝上恭恭敬敬行礼,焚渊表情愈加不耐。 抬头,他望向那个高不可及的人,对方却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望向场上那抹青色身影。 做完这些后,“赵景回”才收拢思绪,重新看向尹望舒。 “第二场是我,到你了,尹望舒。” 上面久不曾言的焚野终于开口了:“你们俩比确实要合适。” 闻言,尹望舒朝宋知弦稍稍点头,表示让她上,最后对方拂袖离场。 尹望舒不紧不慢开始向前移步。 就算他没有指名自己,她也要一定会争这个机会上台。 “慢着。” 是袁载玉的声音。 她刚要回头,他就已经来到身边,手持一柄长剑,前额两侧各有一绺小卷发垂下,在秋日下闪烁着金色光辉,深邃的眼窝下嵌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澄澈透亮如宝石一般。 袁载玉瞥了一眼旁边牢笼中的人,收回视线后对“赵景回”冷笑道:“我上岂不是更合适。” 焚野表情微变,红色的眸子变得更加幽暗。 “赵景回”则是直接大笑出声。 尹望舒不理解他在笑什么,小声问袁载玉他上去有把握没有,对方的语气散慢但又万分肯定,她本想跟他坚持一番,而他直接一跃上台,不给她机会,只好作罢。 既然是先生的学生,想必不会差。 笑够了,他走向赵珩,眼底蓦地生起恶色,用力抬脚踢上铁笼,笼子里的人也跟着晃动,不得已抓住铁丝,杂乱的披发里有两只冒着热烈渴望的眼睛偷偷往那个人身上瞄,在与他视线相触后立刻别过头。 “赵景回”看向袁载玉,阴笑道:“我知道你是谁,在天锦我就认出来了。” 尹望舒在后面听他讲话不知所云,焚野他们一副看戏的闲态,只是焚渊眼里始终透着一股隐忍,还有深深的厌恶。 “我们虽然长相不同,但有一个相同之处。”“赵景回”瞟向下面的赵珩,“那就是我们都有一个共同讨厌的人。” 说完,他对着牢笼猛地踹上去,赵珩因为紧抓铁丝身体倾斜,导致整个铁笼顺势翻倒,他手脚朝天的模样使得“赵景回”又哈哈大笑起来。 “停下!”尹望舒看不下去了,朝他喊道。 他停下后,没有理会她,继续对袁载玉问道:“我想,你现在是不便动手,既如此,这口气我帮你出,也算是帮你报仇了,怎么样?” 袁载玉面无波澜,回道:“废话真多,还打不打了?” 闻言,他收脚回到石台上,手里的正云剑像是不听使唤,一直抖动不已。 短暂的平静过后,利剑相撞的锵锵声响彻整个上空。 剑光火影拉开了这场针锋相对的战斗,两人的身法都是足以让人眼花的快,几个小回合下来,“赵景回”在速度这方面似乎要略胜一筹。 正当对峙之时,袁载玉不屑道:“掌握不到要领,就只能靠速度来弥补了吗?” “激将法对我没用,再说你也不见得强多少,等着被我打败吧!” 他手持正云抵在胸前一尺的位置,不断喘粗气,胸口起伏逐渐缓平,时机到了,四指抚上剑锋。 “扶摇,千里斩!” 话音刚落,四下里突生大风,旗帜被吹得呼呼作响,除了上面几个看戏的安稳如常,其他人多少都受到了影响,尹望舒也被这股强劲的风力一连逼退了数步。 再观场上,袁载玉用剑抵住地面,尽管不占上风依旧不曾露怯,漠然地望着对方,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强风卷起细小的沙砾朝他袭去,整座石台都在它的攻击范围内,想躲是躲不了的。只见袁载玉双手握柄,自上而下传递一股绿色的神秘力量,剑端插进石台三四寸深,狂风来势汹汹,他仍旧纹丝不动。 尹望舒见到这一幕顿生惊疑:如今世道早已没有了修仙者,除了他们五家靠被仙器接受,仙气贯体,打通络脉,才得来些许的法力,灵气之地更是早被湮没,修仙之术已为世所弃,不可能还有存世修行者,他竟也能使用法力,他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他迎风扬起的碎发,台上两人侧颜竟有七八分像,她默默把视线移到场外铁笼中的人。 以前倒没注意,他们长得确实有些像。 “到我了。” 妄风袭卷过后,袁载玉一手拔剑,甚至还转了个花样,眨眼已至“赵景回”跟前。 “哐!” 两剑再次撞上,不过这次“赵景回”明显有些吃力,额头冒出了汗珠,手也不像之前那么稳了,应该是刚刚那一招耗费了他太多。袁载玉定定地看着他,神情中充斥着满满的轻蔑,白刃擦过剑锋,火星子刺啦刺啦冒。他高举着剑向下猛劈,“赵景回”急忙用正云来拦,快要招架不住了,袁载玉又突然擦锋撤剑,接着重复起他刚刚那一套。 “赵景回”气愤及顶,只能暗戳戳咬牙。袁载玉的打法逐渐没了章法,山里劈柴的樵夫也是这样一下下对待自己的木柴,一次比一次用力,最后把柴劈开那一下更是用出了全身最大最爽快的力气。 他被轻风带着滚落到台下,离赵珩不远的地方。 袁载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刻成了场上最为得意的人,无数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笼子里那双眼睛也不例外。 “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赵景回”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挤出笑来,话锋一转,指着赵珩道:“但他根本就不算是人,更不配为人之父!” 众人皆惊,宋知弦出言打断他,他不理,笑着对袁载玉说道:“我来替你说。” “堡主不愧为世上最铁石心肠之人,宁愿守着一把冷冰冰的破剑,不要血亲。人前像个人样,人后马上就是另一副面孔,虚伪至极,真叫人恶心!” “他怎么会想到,那天他动用禁制,九死一生救回去是别人,真是可笑哈哈哈哈哈!” 接着,他一字一句对跟他身形相近,发色一致,面容有着六七分像的袁载玉说道:“接替你坐这个位置,哪一天不是苦不堪言,到底你该好好谢谢我。” 第134章 回忆 我的父亲和母亲很恩爱。 这是我听别人说的,因为我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 其实也不用听别人如何讲述当年他们的感情深厚,我早有感知。 阿大很爱母亲,我本是应该庆幸的,因为我是母亲生下的,可阿大不喜欢我,或者说从没在我面前表现过喜欢。 在我的印象里,阿大总是把自己弄得很忙,忙到我一天都见不到面。我经常偷偷溜到他办公的地方,去看他在不在,只有看到他了,我才觉得我是幸福的,至少我还有我阿大。有一次被阿大发现,他叫我过去,我以为我又要受罚了,没想到阿大叫人拿了柄木剑给我,让我照着剑谱练剑。我那天很高兴,练了一整天,想着练好了就给阿大看。 阿大的剑术是一顶一的好,虽然我没见过他使剑。我学得很快,练得有模有样的,于是带着我的小木剑去找阿大,想舞剑给他看,可他总是忙没时间。 后来小木剑有些残损,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阿大到时候一定会给我换一把新剑。 又到了母亲的忌辰,阿大又要去修犁城了。修犁城是母亲的故土,阿大每年都要去,这次他竟叫我也跟着去,我高兴极了。 那座小城远不及金羽主城大,但那里的人以能酿葡萄美酒而闻名,据说那里家家户户都会酿酒。而且,我听人说,母亲当年就是因酒同阿大结缘的。在修犁的那两天,是我所见到的阿大最难过的时候。 所以,我决定去寻一坛葡萄酒,让阿大心里好受点。 西南角的一户人家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喜欢裹花色头巾,他告诉我他家有酒,要我拿钱换。还好出来的时候身上带够了钱,不然就麻烦了。 拿到了酒,我赶紧往回赶。酒坛太沉了,以至于我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休息。路过一处街角,一个同我身高一般大的小孩叫住我。 “我的头巾被风刮到墙上去了,你能帮我把它取下来吗?那是我阿爷给我新买的,对我很重要。” 他的语气怯生生的,很怕羞。 我跟着他来到他所说的墙沿,是面矮墙,但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我踩着他的肩膀最后终于是拿到了。 就在我准备下去时他突然从后面抓住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想掰开他手,谁知他竟死死捂住了我的嘴。我想呼救发不出大的声音。在极力挣脱之时,周围突然冒出了许多的人影,黑袍子,白袍子,他们用刚刚的巾布堵住我的嘴,把我扛走越过矮墙。路上我感觉身上有虫子在爬,渐渐地就没了知觉。 再睁眼,我发现自己全身被捆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屋。 我想我是遇到劫匪了。 屋里还有一个身影,那是之前骗我的男孩,他听到我发出的动静缓缓转头,我被吓了一跳。 他的皮肤异于常人,是令人惊惧的红色,脸是这样,露出的半截脖子也是这样,上面似乎还覆盖了一层长长的毛,蓬松的头发下是一双老鼠一样的眼睛,盯得我后背发寒。 他朝我走了过来,上下打量。 他这副模样叫我害怕,便说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人?” 他冷冷回道:“是不是人不重要,你我本质一样,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可怜虫罢了。” “胡说!我有我阿大,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愤怒极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是吗?最好是这样。” 说完他就走了。 我以为他们打劫我就是为了钱,直到后面我看到了劫我的其他人。 准确来说,不像是人的人。 他们穿着一色的衣服,有的长着一张尖尖的獠牙,有鸡爪子一样的手,还有的披着皱巴巴的皮肤。笑起来像夜里的鬼哭。 我愣了片刻,终于知道了他们是毗次之地的魔族。 毗次,原本归属金羽,魔族降世后便被夺去,现在已经成了魔窟。百年来久未有动作,平静的表面下藏着的是暗流涌动。 他们说已经给阿大传了消息,让他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这里赎人。 那天我被绑着带到一处郊外,他们用怪物才有的手抓我,一路推搡我到一块大石碑前。 “他到底来不来?” “我可是听说赵珩一向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你们说他舍得拿正云剑来换他吗?” “这到底是他儿子,不能这么狠心吧!” 他们想用我换正云剑,阿大会答应他们吗? 我怕他不来,又怕他来。 正云和我,阿大会选谁? 阿大只是表面上不喜欢我,心底里还是觉得我重要的,我是他最爱的人生下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我…… 一颗颗焦躁不安的心终于把人盼来了。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阿大。 我激动地就要喊,还是忍住了。 我不想死,我想跟阿大回去…… 越来越近,阿大向我走来,离我越来越近了。 “阿……” 他的眼睛变得比剑刃还要锋利冰寒,我立刻止了嘴,冒出泪花来。 站在前面的一个魔族把刀抵在我的脖颈,那位被他们称作“大少主”的人对他说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阿大没有理他,只是盯着我看,但那种刺骨的眼神让我感到害怕。 “你偷拿了人家的酒。” 我瞬间被这话震住,回过神立马解释道:“我不是偷,我是拿钱跟他换的,我没有偷……” 心里有莫大的委屈,逼视我不停落泪,肩膀一起一伏,刀架在脖子上的触感时重时轻。 “未经主人家允许,背地里跟不通人事的孩子交易,不是偷是什么!”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也许是被他的表情吓得不敢说话,只能没用地掉眼泪,发出控制不住的呜咽声。 魔族不耐烦,打断我们:“交出仙器自然会让你们回去说个够。” 我稍微止住哭泣,两眼朦胧看着他。 “想拿他换仙器。”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气,静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我的呼吸,眼泪,颤抖,在这一刻都停住了,只盯着一个方向看。 是不敢置信吗?还是预料之中…… 他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就走了。 这边魔族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本来还想好了到时候他不同意该怎么同他斡旋,现在真的是一点余地不给。 “你要是还没想好我们再给你些时间,我们三天后再谈,别走啊!”他们想叫住他,他丝毫不理。 “阿大!”我还是叫了他。 再不叫他,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令我惊喜的是,他停下了。 接着,他召唤出正云,那是一把又大又漂亮的剑。 阿大这是要答应了吗? 他随手转了个花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风,吹得我站都站不稳。 最后我被风刮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次头也没回过。 “阿大,阿大!阿大!阿大!阿大……”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在我旁边话语,他们说我已经没用了。 “那他怎么办?” “乱刀砍死,丢进山林陷阱洞。” 浑身血迹的小人被魔族扔进猎户制作的陷阱里,起初并不顺利,因为洞口太小,他们使劲把人往下压,才终于掉下去,那些被精心削尖的竹篾扎进本就淋漓着鲜血的肉体,最后大小石块将他彻底湮没。 三天后的风欲作又止,树叶婆娑。 “不好了!” 青首利爪的魔族急匆匆向焚野禀告。 “赵珩,赵珩他来了!” 他眸光一现,拈着干枯残败的虫尸正在投喂底下密密麻麻的幼虫,他手移动同时下面的小虫跟着转,最后全抛了出去,扬起嘴角道:“不好?这不是好事吗?” 那人回道:“可是,人已经被我们杀了,我们还能拿什么跟他做交换?” 焚野转向角落处的小人,若有所思,不言语。 “愿为大少主分忧。” …… 赵珩一个人来了,脸色阴郁,看得出来这三天他并不好过。 “想好了?” 黑色大布袋里的有人在不停挣扎,旁边的焚野一脸笑意望着对方。 赵珩不语,提剑向他们慢慢靠近。 后面的魔族开始蠢蠢欲动,其实还是怕他。 随着一声闷响,正云触地的一刹那,四周升起红色光圈,一层接一层,将他们包括他自己笼罩在内。染上血腥味的风在里面搅动,落叶犹如新添的茶叶被水冲泡着腾起,久久盘旋在上空,混杂于视野。 赵珩道:“要么放人,要么同归于尽。” 焚野极力抵挡一波波如海浪般汹涌的风,眯起眼,紧皱着眉。 猛然间,一道闪电白光映射到焚野棱角分明的脸上,他也不躲,就这样被赵珩拿刀架住。 “放人。” 他暗暗伸出食指左右摆,给后面人以示令,他们得令并没有轻举妄动,将人连同黑色大袋一起踢过去。 袋子里面的人顺势也朝赵珩的方向滚去。 距离安全后,他才撤剑。 “堂堂一方之主,也搞暗算,真是好不光彩啊哈哈哈哈哈!”焚野开始狂笑。 赵珩冷静道:“你们拐我的人,难道就光彩了吗?” 焚野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大少主,别冲动!他们有句话说得好,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我们一定还有机会,这次就先算了。” 两人无声对峙了良久,最后焚野带人不甘离去。 看着他们离开了,他才缓缓朝地上的人走去。 刚开始还算镇定,后面走得踉踉跄跄,到他跟前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地,好在是正云撑住了他的身体。 颤抖着手解开了绳索,一双怯生生的琥珀色眼睛同他对上。 第135章 三邀战 “这十四年来,我可替你受了太多了。” “赵景回”说话间饱含沧桑,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现在他已经成了笼中囚,你难道不想同他聊上几句吗?” 尹望舒心里暗暗发紧。 高位上的焚渊不知何时敛了先前看戏的姿态,逐渐显露出杀意。 袁载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牢笼中的赵珩,神色漠然。他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朝他走去。 赵珩看见他逐步靠近,赶忙抓住铁丝,尽力往面前凑,视线一刻不离他。 当他停下时,赵珩已是老泪纵横,弓着腰,努力昂头看清对方的脸后,握紧铁笼的手释然地松开。 剑刃缓缓抬起,直指向他。 轻风吹着他脏污的衣物,头发不知被什么黑糊糊的东西粘结在一块,风吹不动,只有发梢处才能随风摇止。赵珩双手撑住笼底,慢慢闭上了眼睛。 白光环绕的利刃挑上锁头,他手腕突转,铁链条哗啦啦落地,过后一阵清风吹拂,里面的人怔了怔,佝偻着要抬头看。 铁门被打开,他屈膝跪在地上,朝赵珩伸手。 “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赵景回”怒气攻心。 赵珩那只发颤的手听到这里立刻有了缩回去的趋势,卷发下的眼睛忽闪,不语。 袁载玉声淡似水,道:“握住我的手。” 惨白的掌心握上那双已经快要同他一样大的手,另一只手依旧撑着,奋力探出身体,掌心的重感忽地变沉,袁载玉稳稳接住他,重心缓缓向上移,全程一言不发。 在把人扶起后,他头也不回,道:“究竟你们才是祸首,我还没有蠢到好恶不分的地步。” “赵景回”咬着后槽牙,看着他们相依偎,握紧了拳头,道:“你要是我,体会过这样的十四年,就说不出这种话。” 他回头笑笑,嘲讽似的说道:“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说到底,这不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吗?” “在那之前,你难道就对他没有一丝恨意吗?对这个伪君子,窝囊废,为人父的贱人——” “赵景回”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起,脖子好像被人掐住,两只脚不停扑腾,说不出话,只能斜着眼往上处看。 咔嚓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极为清楚,他的脖子歪倒一侧,眼睛也闭上了。 做完这一切,焚渊怒气未消,将他的尸首重重摔下,一次不够两次,多番下来头骨渗出鲜血,很快就形成了一滩血迹。掉落的正云剑回到他手中,随手丢给了一边侍立的低等魔族。 “下贱的东西,我真后悔没有早把你碎尸万段!” 焚野见状赶紧在一边安抚。 场面的残暴血腥令所有人震惊,尹望舒还在愣神中,马上就被一道声音拉回。 “尹望舒,你上来。” 焚渊眼神冰冷,叫她上台。 陆维筠向前一步道:“这是何意?” “不是说好三局两胜,我们赢了就放人吗?”宋知弦来到她身边,质问上面的人。 焚野道:“我临时改了主意,想给你们多点选择。人我一定放,只不过他现在中了毒,下一场如果你们赢了。”说着他叫人拿上一杆枪,正是披星。 “这东西就还你们。” “如果你们输了,我就给你们解药。” “卑鄙!”宋知弦极力压住心口怒火。 焚野从鼻孔里发出一声不屑,道:“你要是不满意,直接认输我马上就放人给你们解药。” 混着黄沙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她的思考在这一瞬翻涌。 哪个重要? 凭心,当然是他更重要。 但,论当下,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们要人。” 谢林星手握一杆红缨枪冲进场,一路走来身后的披风呼呼作响,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替尹望舒作回答。 他抬头对焚蛮说道:“只要是我,就能赢你,无关其他的事。” 焚蛮此时的伤还没好,被他的话语刺激到了急着要下去比试,可还没走两步胸口又生疼痛,加上焚野及时劝住,他才归位。 “上来吧,尹望舒。” 焚渊冷眼俯视着场下的他们,又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她走前回头看向陆维筠,对方几次欲张的嘴终究还是压下去了。 “是输是赢,你只管关切自身安危足矣,其他,无妨。” 这是尹望舒上场前陆维筠对她说的话,在她一步步迈向高台,脑海里还在不断重复,纠结难定一直在苦苦折磨她。 台上就她一个人,尹望舒扫视四周,焚野静静观望,焚蛮抱拳冷笑,焚渊更是没有准备下场的动作。 那她的对手会是谁? 尹望舒道:“到你们了。” 焚野回上她的话:“知道你很急,他就来了。” 对面层层叠叠的石阶被触动机关,石阶缓缓降下,出现的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 他一袭素衣,面容暗淡,看到她后还是尽力露出一抹平常安慰人的笑容,温柔在他素白淡容中绽开,这一刻如梨花满枝头,迎风自融融。 由蓝色星点汇聚而成的弓身还未完全显现,她立刻奔去,荧光瞬间化作更为细小的光点消逝。 陆正羲手捂住胸口一步步挪动,整个人给人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上面的焚野道:“提醒一句,他中了毒最好是不要运功,否则死得更快。” 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尹望舒的眼泪就要控制不住了,多日的思念在这一刻通通化作汹涌的泪意。她第一反应先是搀起他的手臂,想起他中毒一事怕伤到他又赶紧松手了些,咬了咬下嘴唇,对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适你告诉我。” 他注视起她,看着她逐渐控制不住情绪了,勉强道:“我现在感觉一切都好,你呢?可是无恙?” “我没事……”她努力顺平语气,不让他多心。 “盛云宫呢?可有夺回来?” “嗯,盛云宫还在……” “其他人呢?他们都还好吗?” 细微的声音传到下面,谢林星冲他喊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不想被风刮跑就赶紧过来!” 尹望舒握紧他的手,对他道:“现在问这些做什么,回去了你自然就看得到。” 他没有立刻接上她的话,而是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望舒,我们要仙器,好不好?” 祈求的语气还似平日一般,让人如陷春沼,诱着她应话。 “不,我们要解药,你不能再有事了。”心上人就在眼前,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又离自己而去。 尹望舒又道:“陆伯伯,宋姑姑,林星,还有刚刚的袁载玉,他们从各路赶来,都希望你平安无事。” 后面的陆维筠看着台上一言不发,眼中尽是难忍之情。 “谁要那杆破枪了?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你快回来!”谢林星扯起嗓子对陆正羲说道。 他朝下面看了一眼,继续语重心长地对尹望舒道:“焚渊还未出手,正云和披星都在他们手里,这样下去我们接下来的胜算几无,拿回披星我们才——” “可是我想要解药!”她的语气接近哭腔,眼泪兜在眼眶喷薄欲出,这一刻,她真的要崩溃了。 陆正羲停顿了片刻,紧望着她的眼,接着浅笑道:“好,那你们拿了披星,将他们打败,我等着你们为我夺得解药。” 眼中的朦胧被他擦去,他的模样越发清晰,渐渐地,她的情绪也平缓了许多。 自那日盛云宫一战,她对魔族已是恶绝,今天之战,无论如何都要打。 “好,我们等下就去为你寻解药。”尹望舒抑制住心头的难受,重新扶起他。 陆正羲转身朝上方微微颔首,道:“我认输。” 说完,他们并没有感到多意外,焚野只是冷笑了一声。 接着焚渊随手将枪杆扔过去,由尹望舒接住。 第136章 交战灼灼 回到场下,尹望舒把枪交还给谢林星,这明显不是他想要的,脸上写满了愤慨,咬牙接下。 陆正羲自下场就看向他父亲,陆维筠始终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父亲。”陆正羲的脸色差了许多,面对他依旧照常作礼。 陆维筠深切地注视一番后,道:“你先且在这里等着,我去为你得解药。” 他擦过陆正羲的肩,缓缓走上前。 “正羲是我此生所系,他自幼受我言传身教,上孝父母,下顺城民,修读相进,无一处错落,乃我此生得意。” 听到这里,陆正羲疲乏的眸子里恢复了些许的清朗,怔神般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声凤鸣惊动天境,宋知弦抢在他前头,箜篌伴在她身侧。 “我要解药!” 说完,纤指拨动晶莹的细弦,清越的琴音响彻上空,无形化有形,手指触动的地方窜出冰雪剔透的细丝,如蛇尾在摆动,随着她手指勾起琴弦,猛然扯动,那些像蛇一般灵活的长物向上方游动,直击敌人。 三人分散跳开,回头看去,那张木椅已经被绞得粉碎,扬起一地的烟尘。 焚渊转动手腕,“是时候该我来会会你们这些所谓的人中翘楚了。” 右手手臂瞬间蹿出火红烈焰,准备出手时一道金光挡在他面前,此时谢林星手持披星朝他劈去,焚渊稍稍举手便接住了他的攻势,连人带枪被击退数尺。焚渊没注意的是脚底悄然蔓延过来的“长蛇”,刚将巨石绞成碎块粉末,缠上他的腿。 见机,谢林星重新站起就要冲过去,中途对上焚蛮,两人一交手不可避免又是一场久战。 焚野的袖里突然飞出无数的绿色小虫,全都涌向宋知弦,她迫不得已一时收了箜篌推至一侧。焚渊没了束缚想对尹望舒下手,立刻有录日接上,为陆正羲他们挡下一击。 尹望舒将人安置好,也准备即刻加入战斗。 “我先过去,你在这里等我们。”她手成握持状,凝神,却感觉使不上劲,低头发现原先被虫咬过留下的红点已然变黑。 他也看到了,语气苍凉道:“你身上有伤。” 她不想让他担心,忙说不要紧,让袁载玉暂时先护好他们,自己则拿着隐月过去。 一支冷箭射向他心脏位置,焚渊拿另一只手作抵,顺便把它往原路扔了回去。尹望舒躲开之时再射出三箭,这次他才终于避开。 焚渊将攻击的口子转为尹望舒,她明白近战对自己不利,一直有意和他保持距离。他的打法太强横,招式凶猛迅疾,录日有时候也跟不上他们,使得她一直处于被打击的弱势一方。 在她躲过对方的火攻,抬头发现焚渊正冲她而来,抬手举弓欲射,出弦的那一瞬手背上传来细密痛感,跟着箭头的方向也明显可见的射歪。她的腹部受击,强大的冲力把她逼退,后背撞上坚硬的石壁,剧烈的疼痛难忍难消,隐月弓也掉在了地上。 尹望舒咳嗽了两声慢慢爬起,突然感觉有人把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她眉一横,准备还手抬眼却发现是尹皋。 “父亲!” 尹皋没有说多余的话,让她先同他们离开,他则留下来。 隐月弓再次回到他手里,光芒重现,要比之前强盛得多。 另一边,谢林星同焚蛮打得难分敌手,两人皆使出了全力,红光与白光的碰撞产生强悍的冲击,他们同时都被震退。谢林星脚底直向后滑,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撑住他的背部,这才停下。 他回头,见到的是他父亲。 “臭小子,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就过来了,不好好养伤千里迢迢跑过来让人揍!”谢期揪住他的衣领夺过披星枪,把谢林星往旁边猛地一推,自己迎了上去。 听到声音的陆维筠也回头,看见谢期后道了一句:“你也来了。” 他玩笑似的回道:“我要是不来,风头又要被陆兄给出尽了。” 陆维筠轻笑了一下,不答,继续同焚渊对峙。 枪头一扫,本就筋疲力尽的焚蛮招架不住势头正猛的谢期,很快就显出落败趋势,最后谢期一枪将他打退,不再同他恋战,转身同陆维筠并肩作战。 “那晚怎么赢的,你今日再赢一次给我看!” 谢林星会意地拿起红缨枪,很快就又同他战上了。 本该带陆正羲他们杀出重围逃离此处的袁载玉转了方向,侧头看向正云剑的方位,盯得那人突冒冷汗。 “你先照顾好他们,我去夺剑。” 剑锋一转,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尹望舒有些始料不及,但也只能临时硬撑,为护住身旁人只得拔出腰间的匕首,同靠近的魔族近身作战。 剑刃反射出白色亮光,一路冲杀,最后直指那人喉颈。长剑一挥,鲜血如瀑流,正云在跌落前被他接手,他看了眼,转身往回赶。 “你的剑。” 袁载玉若无其事地将剑递到他面前,赵珩出神地望着他,颤抖着接下剑。 惊潮发出的琴音突然变得尖厉,宋知弦四指在宛若凝玉一般的细弦上一划,那些细长之物鞭打着焚野,他一时不支跌倒。 “寒琼百尺索!” 鞭条不再管地上的人,转而朝焚渊蜿蜒前进,绕过他的后背,紧紧缠住他的腰身同四肢。 陆维筠见状紧随其后,念起口诀:“金乌九转阵。” 录日罩在焚渊的头顶,顷刻间化为九面完全一样的玉镜,每一面都不再反射出景像,迸发出强烈的金光,光束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封闭的屏障,他此刻被光刺得快要睁不开眼,蛮横地想要扯下身上那些烦人的东西,可他越是动,那些东西就缠得越紧。 焚野想过去帮忙,被突来的隐月箭拦住。 吱呀一声,红缨枪断了。 焚蛮露出得意之色。 紧接着风声呼呼,谢林星挥舞着仅存的半截枪杆,虽然杀伤力较之前有所下降,速度却是快了不少,不得不说用起来更灵活了。 枪杆捅向他的咽喉,不成,被他躲过,谢林星一招横扫拍中他的脖颈,因折断而露出的木刺划破他的皮肤,留下两道赫然红痕。 不致命,但入骨的疼。 谢林星被他的火球险些砸中,刚转头对方就已经来到身边,挥杆作挡被他握住。 焚蛮逐渐使力,竟将人连杆举起,再猛地摔下。后背再度撞上地面,新伤扯动旧伤,谢林星表现得极为痛苦。 又是一发火球,他忙翻身躲过。 连绵不绝的长箭迫使焚野不断退步,即使被它中伤脚底也多少受到其波震冲击,当他再一转头,正好看见他的弟弟焚蛮仰躺在地上,一根折断的木棍正指着他的咽喉。 他瞅准出口的尹望舒他们,眼中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第137章 尾声 “望舒,快带他们走!” 焚野见机想追上去,尹皋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一红一蓝自此对上。 “望舒,你们先走。”赵珩握剑的手还在止不住的颤。 持剑一挥,威威剑气横扫,环绕着圆台的八方石柱轰然倒塌,震响里外。 他那覆了一层薄泪的眼眶似有说不完的话,最后对袁载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袁载玉。” 赵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袁载玉,是个好名字。” 他径直挡在袁载玉身前,因为身体蜷缩太久导致他依旧直不起腰。 “带他们走。” 赵珩背对着他,此刻看不见那人的神色变化,而越发清楚自己赴死的决心。 场外隐隐有杂乱无序的脚步声传来,地面都被震动,而且响声越来越清晰,外面似乎有不少人朝这里行进。尹望舒向后望去,通过敞开的石门,透过魔群缝隙,外头无数穿着甲胄手持兵器的将士正气势汹汹地赶来。 是援兵! “我金羽堡不是魔窟,在这里撒野,你们也得问过我们和我手中的剑!”说罢,赵珩坚毅地加入了谢期他们。 犹豫一阵,袁载玉终究还是背身而行。 金羽的援兵大挥器刃就快冲进场内,袁载玉对互相扶持的尹望舒和陆正羲道:“你们先走,快离开这里!”说完转身就跟上了赵珩的步伐。 她的意识慢慢有些模糊,是因为身体里的毒素发作了。之前还想着保护好身边人,现在差不多是自顾不暇。尹望舒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内心作痛,不知不觉中将对方的衣袖抓得皱皱巴巴。即使自身难支,她还是三两步一抬头,生怕他比自己先倒下去。 尹望舒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视线已然模糊不清,混沌的意识中至少还存在着一个坚定的信念。接着她对陆正羲道:“来,扶着我,我们一起走出去。” 陆正羲道:“我若是说让你不用管我,你定然不会同意。” 尹望舒鼻子酸酸的,带些嗔怪道:“知道你还说。” 他垂下眸子看她,浅浅笑了一声。 “望舒,抬头,看天空。” 闻言,她向上望去。 一轮金日正当空,皎皎凉月现隐约。 陆正羲道:“游历时,曾听人说起有关日月同辉的传说。” “传说,若是有情人同时见到日月同辉,会相守一生。” “望舒,你信吗?” 乏力感逐渐传遍全身,腿脚也像是别人家的不再有清晰的感知,仿佛走的每一步都是由他人在操控。她压下心尖酸涩,艰难启齿道:“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她腿部失力猛然栽了下去。陆正羲弯身去扶却不想被牵连而跌倒在地。 这次宽大的衣袖里飞出大如蝗虫的毒物,一化为二,二分为四,霎时间黑压压一片。尹皋视野受挡,为保自身只能先收手躲开。得了空隙的焚野当即直奔尹望舒,左手五指变换出黑长的指甲,抓向倒地难起的两人。 “望舒小心!” 刚反应过来的尹皋此时提醒已是晚了。 她的余光里闪过一道火红的身影,迅比闪电,刚要抬头被陆正羲翻身而起挡住了视线。 “以身为镜。” 从脸庞,到发梢,泛起一层微光,他的眼中不见原先漆黑的珠子,而是充斥着金光,让她感觉仿佛置身梦幻。 但这仅仅只存在一瞬。 下一刻,一切顿时消散不见。他的身体轻震,金光消彻,她又能看到那双眼睛,瞳孔放得极大。他以一种极缓的速度倒在她的颈窝,动作也轻极了,宛如一片杏花落在身上,让她感触不真实。 陆正羲倒下,她才看到后面那只染血的手,指甲里残余的鲜血尚在往下淌。同时身后的援兵赶到,繁多身影如江潮海浪涌入眼帘。 她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双眼失神,极为小心地搂住他。手心触碰到温热淌血的后背,如同被烙铁烫了,一次两次不敢紧搂。 “唔……” “啊……啊啊……”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唯独陆维筠只是稍稍侧头,眼里泪光忽闪,决然地又将头转了回去,不再后顾。 一支蓝箭射中他的肩,焚野眼底升起一抹狠戾,刚欲反击,一根细弦穿过胸膛,他低头,看着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的如同针线一样细的东西,失神须臾,一脸难以置信。 “哥哥!” 焚蛮大叫一声,眼睛瞪得极大,挣脱谢林星立刻朝他跑去。 他将焚野扶起,小心翼翼地叫着一声又一声的哥哥。 焚野颤抖着手抚上胸口位置,对他说道:“别伤她。” 看到这一幕的焚渊怒气猛涨,冲破束缚,接住枪杆,不断发力,最后爆发的强大魔力震开所有人。 焚渊仰头道:“人中翘楚,不过尔尔!” 刚赶到的何络珠见到被琴弦扎成筛子的焚野后,顿时身躯一震。 不知何处的狂风席卷而来,场上被摧成满目的断壁残垣,地上的尘粒石子被风卷起,环绕整个圆场飞旋。一道白光破风直入,剑指焚渊,瞬间风暴潮涌,朝他猛灌。 焚渊两手交叉挡在胸前,一头卷发肆意飞扬,仍旧不退半步。 剑刃一转,寒光蔓上染血的剑身,血光在赵珩眼中绽开,提剑刺向焚渊心口。 行进的剑锋突然止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阻挡。赵珩抬眼,一个穿着褐布衣裳,头插木簪,目测不过三十的男子出手挡住了他锐利的攻势。 “赵堡主,陆城主,谢庄主,尹宫主,宋岛主,能否卖我个面子,让我将他们送回去,今日便终结这一切。” 眼前这人他从未见过,令赵珩惊讶的是他竟然能轻松挡下他的攻击。他突然注意到对方一只空荡荡的袖子,瞬间明了。 “络珠,到我身边来。”宋知弦踌躇半晌后对白先生身后的人开口道。 何络珠同先生对视一眼,得到许可才缓缓走了过去。 其他人并未言语,算是默许了。 就在他收剑之时,白先生转过身,立马由刚刚的和蔼面孔变为怒气冲冲。 “三百年了,还没够吗?你们要是再不回去,我不介意把你们打一顿再扔回去。” 焚渊见到是他来,倒是不意外,一把抹去嘴边血迹,看了眼出口的地方,不做言语。 忽然,他就被一道紫气拍在后面倒塌的半截石柱上,不免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众人只见先生身影一闪,随即出现在焚野跟前。 “想死?你也配死在这里?!” 他用仅有的一只手揪起焚渊衣领。 “别人都是千方百计为回魔界,为保护族人拼死拼活,你们倒好,自己又回来了,回来送命了。” “要死滚回你的魔界。你死了,到了那边又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亲,去见尊者!” 先生罕见发怒,终于把他说动了。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先生冷哼一声,道:“我为你们开启天门,省得再大费周章布这个阵那个阵了。” 湛蓝的天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搅动,洁白绵密的云被揉成墨云,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出现一道裂缝,裂缝透出紫光来,渐渐地,裂缝延展得越来越深,无数的紫色光束投下,照在苍凉大地。 一声轰鸣惊天动地,裂缝已然破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巨大的黑洞。 “滚回去!”白先生对地上跌坐着的人说道。接着又补充道:“回去后把那窟窿修好,破了几百年了也不见补,你们魔族的办事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低。” 焚渊终于艰难站起。 “哥哥!哥哥!” “羲哥哥……羲哥哥……” 出口处尹望舒的哀哭同焚蛮的惊慌叫声混杂,其他人这才想起,赶忙过去。 忽然,尹望舒的哭声戛然而止,两眼一闭,抱着陆正羲昏了过去。 第138章 请求 睁眼,四周静悄悄的。 尹望舒脸上泪痕未干,盯着床架子愣神,眼中的湿意又一次汹涌。 良久,她才缓缓坐起。 屋内陈设陌生,进门的地方铺了一席灿黄色毛毯,角落的四脚涂漆木托架上摆的是栩栩如生的石雕,连墙壁上也有经过精细雕刻的浮雕群像,橱柜里摆有各色古怪奇异的石头,不少玛瑙饰品被放置其间。 跟自己刚来金羽堡被安排的房间摆设极为相似,看来自己还在堡内。 她以手掩面,肩头随哭声一耸一耸的。 过道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进门。 “望舒。” 尹皋来到床边,细细将人察看一番,手背的黑点变红,已经不再渗血,确保尹望舒有所好转后松了一口气,转而舒心多了。 而尹望舒依旧眉头不展,简单应了一声,整个人恹恹的不再说话。 尹皋道:“望舒是在担心正羲吗?我刚从那边过来,他已经醒过来了,中毒比你要深一些,多休养几天就会好。” !!! “他没事,真的吗?爹爹可不能骗我。”尹望舒整张脸都染上了一层光彩,两手紧攥被角,是从心底里的惊喜。 尹皋笑道:“爹爹何时骗过舒儿了。” 之后他将她晕倒后发生的事告知于她,魔君焚渊带着他的部下最后全部回界,百年不宁的时局终于得到了稳定。 “陆家家风纯正,所生儿郎一向好性情,危急关头敢于舍命相救,日后我可得好好想着怎么报答他家了。” “他在哪儿?我现在去看他。”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尹皋把她掀起的毛毯又给重新盖上,有些严肃道:“你的伤还没好,这才刚醒,该好好养伤才是,不可随意出走,你本就身子弱,加上这里风大,要是再染上寒病——” “舒儿知道了,舒儿这就躺下休息,保证不会随意出门的,爹爹可以放心了吧。” 尹望舒装模作样拉上毛毡毯子,乖乖躺好,只露一颗头在外面,疲惫地眨眨眼,说道:“正好我也想睡觉了。” “睡吧,爹爹就守在舒儿身边。” 她神色一滞,赶紧把毛毯拉至眼下位置,马上换了一副语气道:“爹爹在这里舒儿怎么还睡得着啊?爹爹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尹皋也觉得有些尴尬,“爹爹只是觉得许久没见到舒儿了,想再看看。既然舒儿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先回房了,明日再来看舒儿。” 那颗脑袋乖巧地点了点。 尹皋走后,脚步声渐远,她换上衣服便迫不及待出门去了。 经过途中路人之路,她摸索着来到一间房门前,里面还亮着星星灯火,静悄无声。她先试着抬手敲门,没想到直接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听见门框传出的吱吱响。 “进来吧。” 听到他的声音,她赶紧推门而入,望见对方坐在绿色毛毯上正欲起身,尹望舒直接冲过去将人抱住。 不想陆正羲压根没坐稳,就这样被她扑倒。 “诶——”她轻叫出声。 这个结果有些意外,她只觉得自己扑住了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还没环上他的背就跟着一同倒去,下意识搂得更紧了。 她记得他背上有伤,赶紧用自己的手掌给他做垫,才没撞上地面。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衣物与衣物,衣物与地面发出彼此缠绵的摩擦声,她的后背贴上绒毛地毯,后脑勺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由低身俯视下压变为躺地的那个,只有环在他背上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他柔顺的发丝从肩头滑落至她肩侧,火光摇摆不定,投下一片阴影,四目相对。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尹望舒看着他就忍不住难受起来。 陆正羲定定地望了一会儿,随后把头缓缓往下压。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感触的唇瓣上的力愈加急重后也慢慢闭上了眼。 绸布的料子被她抓得不再平整,同时他的指尖不停轻揉着她的头皮,交替的吐息使得周围的气息逐渐升温,闷红了两人的耳根。 不一会儿,温热的气息不断被吸入鼻腔,她有些喘不上来气,趁着空隙勉强能挤出几个字,对方意识到后终于松开。 “是我太急,”他面含羞色,难得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接着道:“我先扶你起来。”说罢起身移位到一旁,将人扶起。 尹望舒此刻也是粉面含羞,假装低头整理自己的衣物,摆弄了好一阵。 两人皆是沉默了片刻。 尹望舒道:“你的毒解了吗?” 陆正羲道:“嗯,你的伤如何了?” 尹望舒道:“不要紧的,爹爹说休养两天就好了。” “望舒若安好,我心则夷。”他微笑着注视她。 尹望舒道:“魔族已经回归魔界,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你也不会再碰上这么危险的情况了。” 他温柔地笑笑,道:“祸不妄至,福不徒来。”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敛了微笑,身体往她面前靠了些,一副认真无比的模样。 “我有一事相求。” 尹望舒不明所以地笑了,道:“你我之间哪还有什么求不求的。” “可否,许我向你提亲?”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她纤细的睫毛不再扇动,唯有眼里的烛光在跳跃。 “不……不行。”她忙向后退,僵硬地摇着头。 他是城主府独子,而自己是盛云宫下一任宫主,他们之间的矛盾早有显露,她一直借着遵从本心的幌子做出诸多不合规格的事,也明白在这份不可能的情感中越陷越深。当多年埋下的情种破土冒芽,长出茁壮枝条并伸到自己面前时,她退缩了。 尹望舒不敢看他,支吾着说:“我,我不能……” “我知道。”陆正羲看着她反常的表现并无异样,心平气和地说:“我并非是要夺人之珍爱,如若得允,大婚那日,我便八抬大轿迎入盛云,到时你取下一截红绸予我,我带回去,也算迎得佳人归。” 她抬起头,正视起他平和如常的脸庞,满脸写着震惊。 这不是开玩笑,他何时同自己开过玩笑。 “红绸几许怎么能代替心上之人!”尹望舒道。 陆正羲道:“我心慕你已久,朝朝暮暮若不成,便想讨一份正名,我要让世间百姓,天下黎民都知道。” “晨栖城陆正羲,爱慕,盛云宫尹望舒。” 她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愣在原地。 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身体随之倾向,道:“本是情投意合,若是中途放手,我不甘心。”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十二岁初遇,三年记挂,共患难,同甘苦,曾经杏林舍命救他,修得心意相通,她又如何能甘心! 两人相拥,久不成言。 第139章 屏后听闻 “父亲应该很快就会到此来察我伤况,我会同他明说。” 尹望舒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把手从他掌中抽离,惊慌看向门口。 “陆伯伯要来?!那我得赶紧走了,要是让你父亲见到我在这里定会不喜……” 正说着,外面的过道响起一阵从容有序的脚步声,步调沉稳,尹望舒一听更加慌乱了。 情急之下,她的目光扫过一旁描有经文的镂金雕花屏风,忙不迭的跑了过去,躲在屏后。 陆正羲朝她跑往的地方投去目光,此时刚好陆维筠出现在未掩的门前,并且敲了敲门。 虽然门是敞开的,两人的礼节未有省漏,陆正羲有条不紊地整理了下衣摆,起身迎上前。 “父亲,孩儿有一事相求。” 尹望舒的心咯噔一下,随即砰砰乱跳,心想:这么直接吗?真的不用先说些让他高兴的话再慢慢步入主题吗?这样单刀直入怕是不行的吧…… “你所为何事?” 有屏风隔挡,她看不到他们,此刻的心就快要跳出来了。 扑通一声,陆正羲跪下,笔直着上身。 “求父亲提亲尹宫。” 听到他将自己心中期盼已久的话说出口,尹望舒仍旧揪着一颗心。 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哦,你要求娶的是尹宫何人?” “自然是尹叔独女,盛云宫的大小姐,尹望舒。” 听到这里,她由于实在紧张咬起了随身带着的帕子。 又是一阵沉默。 “你既然都明白,又何需我多此一举。” “恳求父亲提亲尹宫。”他弯下腰,直至面部与花纹斑驳的地砖相平。 “陆正羲!” 尹望舒被吓得手一抖,更加咬紧绣帕,手抚在胸口,大气不敢喘。 “你熟读礼义书文,应该明白何谓可为,何谓能为,何谓不可为!这些年的书都读到何处去了,罔顾教义,你不要太自私了!” “两情相悦,即是正缘,天地作鉴,便是可为。” “毫无道理,强词夺理!” 尹望舒顿时瞠目:平日里讲话有条有理的他怎么会说出这种不通逻辑的话! 陆正羲缓缓抬头,突然又埋了下去,额头触地,清晰沉重的闷响传至另外两人的耳畔。 “孩儿恳求父亲提亲尹宫。” 久久的沉默回荡在房内,陆正羲长跪不起,三人皆哑默。 不知过了多久,消了大半怒气的声音再度响起:“罢了,我就替你走这一趟,至于你尹叔答不答应,我必不会向你这般胡蛮强求。” “谢父亲。” 那日一战,伤亡不小,特别是身中剧毒的那几人,伤势未愈,众人暂时在金羽堡住下,休养过后再上路。 话说这天傍晚时分,天边残霞未褪,四面景象逐渐昏暗,尹望舒在饭后散步时偶遇同样闲步的陆正羲,两人相见便改行一道,一路上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不再光耀明晰,头悬明月,清冷的月光铺下一层薄纱,所见之景朦胧梦幻。 前方有人声,好像是林星的声音。 “金羽的夜里薄凉,我握着你的手。” 陆正羲朝她伸手,她毫不犹豫搭上。 庭中摆着一张圆形小石桌,何络珠与袁载玉对坐品茶,站在一旁的谢林星抬头望着夜空,发出感慨:“小爷我勉强承认金羽的夜色是要比我们安阳的好看一点,星光璀璨,浩瀚无垠。” “还有这里的奇香,就是不知道叫什么,我好向赵伯讨要一些回去。诶,袁兄,你闻得出昨日宴上燃的是什么香吗?” 那人眨眨深邃的眼睛,长而翘的睫毛抬了抬,回道:“不记得了。” “如此芳香浓郁,气味与丁香有略同,我想应该是金羽特有的苏合香。” 尹望舒走上前,回答完后又看向袁载玉。 “貌似是这么个名。”袁载玉懒懒道。 尹望舒继续道:“若制成苏合香丸,则有醒神开窍,行气止痛的功效,赵伯伯有心了。” 袁载玉看了眼她,马上又转过头去,道:“你对香料懂得还挺多。” 她刚要回答谢林星立刻摆了个脸走过去,把她同陆正羲牵连的手强行掰开。 “在外边能不能注意点儿,这里不是我家,还得我给你们作圆场。”接着他又对陆正羲说:“陆兄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该知道男女有别,怎么还这么不避嫌。望舒都长这么大了你还牵人家手,你成天做样子就不能做全吗?小心被人诟病。” 当事人还没发言,另外两个局外人淡淡一笑。 刚被强制分开的手重新牵上,看得谢林星一脸懵。 陆正羲道:“不日,我将会向尹宫提亲。” 月光下的何络珠显得清冷异常,冰肌玉骨,挺拔微翘的鼻头像是水捏成的,眼波流转,偷眼看了一眼他俩,情不自禁嘴唇上抿,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谢林星呆愣一瞬,突然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陆兄是看上了尹妹妹身边的人啊,难怪老急着套近乎呢,不过你不用费这么多心,大家都是出生入死过的交情,肯定不会为难你。” “我要娶的是望舒。”陆正羲微笑道。 谢林星木然,不自然地尬笑了两声,道:“盛云宫还有跟尹妹妹同名的人吗?真是出人意料。” 尹望舒笑道:“当然没有了。” 两个人扭头相视,后一齐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谢林星。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下了,似是无奈,更多的是震惊。 “不是,你们,难道,啊?”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通过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啊”来表达心中极大的迷惑与不解。 另外两人早已见怪不怪,自顾自品着茶。 “不论结果如何,此生已得同心,我即无憾。”陆正羲偏头温柔地注视她。 尹望舒道:“我也是。” 几天后的饯别宴上,美酒飘香,轻快奔放的乐声相和,身穿窄袖罗衫的琵琶女演奏完毕,两位梳着惊鹄髻,腰垂珠翠的舞女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殿内,站在圆形地毯上,行礼完毕,开始了她们精妙绝伦的舞步,四肢细软,身形灵动,舞甩衣袖便有异香扑鼻,令人神怡。 众人从未如此酣畅过,巍峨壮美的城堡内欢声笑语相竞高,客人们端起琉璃杯起身四处邀酒,梳着欢快的气氛久久不散。 殿内的乐声未止,席上却已经空了一半位置。 陆维筠手执酒杯来到尹皋身侧。 “皋弟,我敬你一杯。” 尹皋有些意外,但还是喜不自胜地应下。对面的谢林星死死盯着这一幕,严谨得像个秘密办案的差役。 何络珠伴在宋知弦身侧,两人话不多,可以明显感觉到她们的关系有了些微妙变化。 赵珩走下来,目光只落在一人身上,旁若无物地向他走去。 “如今战事已除,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他说话不自然,带有金羽本地的口音甚至在其他人听来有些蹩脚。 袁载玉道:“我吗?我当然还是跟着先生游历四方了。” 忽然身旁有人插话:“好手好脚的年轻人还想着啃老,我可经不起你再啃了,再说,我又不是你亲生父亲,还能养你一辈子不成?” 白先生说完投了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给赵珩,其意味不言而喻。 赵珩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赶紧接上话:“这一战我金羽损失重多,首当的就是少堡主位空缺,袁公子天资卓越,可有意做我金羽下一任执掌人?” 他不答,径自走开。 尹望舒还是捕捉到了他偷偷爬上嘴边的带着傲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