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鹤》 序章 永平十五年,无风无雨,天下太平,离佛兴之日已经过去十二年了,百姓皆崇佛,家家有佛像,达官显贵有金佛,平常人家有石佛,贫苦人家再不济也有一个泥佛,不知这佛像的材料对佛法是否也有所裨益。 寺庙众多,吃斋念佛的和尚随处可见。自从当朝天子亲自进入白马寺与寺中主持相见,行斋戒礼,读经文,朝廷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楚,文武百官皆效仿,天下佛教便日益兴盛。 信佛的变多,道士的地位就急转而下,朝廷常设的观星阁也被法门寺取代,城镇里的道观多也改成寺庙,道士就全是真道士了,假道士剃去三千烦恼丝,化身僧侣继续他们的修行了。 真道士无家可归,没有了修行的地方,就都去了允剑山庄。 允剑山庄历史悠长,位于京城北面一座不知名的野峰之上,地势险要,从山脚向上看云雾缭绕,沿登云石阶向上攀登,石阶极窄,宽度只容一人,石阶一边即是万丈深渊,到顶之后,就能看见刻有“允剑”二字的巨石,随后便柳暗花明,豁然开朗,顶峰空间极大,且地势相对平坦,各种植物生长茂盛,颇有一番人间仙境的样子。 现在已经传到第十六代掌门人了,起初只是一所道观,名叫云顶观,老祖顾玄机一生潜心修道,云游四方,偶然发现此地,便再也没有离开。 在第十代掌门人时,正逢战乱,尚未定鼎,本朝太祖武帝途经此处,听闻云顶观掌门剑法超然,世间无敌手,想要一窥究竟,在亲眼目睹之后,只留下了一句话:“若天上有剑仙,恐怕只允你使剑。”从此云顶观在江湖名声大噪,太祖定中原,平战乱后,赐“允剑”巨石。世人皆称云顶观为允剑山庄。 观内道士本就与世无争,便应了世人的说法,怎样叫都无所谓了。 道教这些年已经逐渐没落,山上弟子本应越来越少,但是最近因为众多道士来山庄寻求庇护,山上反而又热闹起来,似乎这已经是天下最后一处可以修道的地方了。 但是黎旭流不这么认为,上山的人太多了,朝廷内的法门寺取代观星阁似乎是一个讯号,从那天起,就开始有人投靠山庄,起初多是熟识的道友,黎旭流很乐意也很荣幸为他们提供庇护之所,后来上山的人却基本都是陌生的面孔,允剑山庄虽然足够大,房间也够用,不过不明目的的人整天来来往往,却让黎旭流感到头痛万分。 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都不是一件好事,所有来者的理由出奇一致“知此福地,慕名前来”,作为允剑山庄的老道士,掌门在醒身阁长年闭关,黎旭流所要考虑的就会更多。 所以在允剑山庄有外人进入的第五天,黎旭流在深夜换便装,下山骑马连夜入京。 实质上作为一个江湖门派,山庄就需要频繁和外界接触,但是掌门长期闭关,山庄内道士又勤于修炼,与天地沟通久了,与人沟通却不得其法,不过山庄内毕竟有数百口人,衣物,食物也不可能全部自己生产,而且常有道友求法,交流修行心得,山庄内就需要一个代言人,黎旭流便负责这些与“凡间”沟通的事物。 今天城门值夜的是老丁,老丁全名丁升,家人希望他长大从军,能步步高升,但从小丁熬到了老丁,却依然是个小卒,老丁起初也会郁郁不得志,常常借酒消愁,但是随着年纪变大,也就无所谓了,守一天城门过一天日子。 老丁与黎旭流也算旧识了,旧识但非旧交,黎旭流需要频繁出城入城,经常和老丁碰面,所以两人仅有点头之交。 这天有些不寻常,在老丁的印象里,当值的时候老道士一般都是清晨入城,最早中午,最晚也是傍晚还没日落,就会出城回山里了,今天切第一次在深夜相遇。 “嘿,黎仙长今天怎么那么早,这天还没亮就赶着进城了?” 黎旭流时间紧张,不想与他多做交流。“人老了,到晚上就睡不着,这不,起身直接来城里了,希望能赶上个早集。” “好嘞,早集肯定是赶的上的,不过城内有令,深夜不能骑马而行,你这马怕是骑不了咯,要不进城让巡夜的抓了去,别怪我没提醒你。” 有些东西用得上的时候能解决很多麻烦,用不上的时候,东西本身就成了麻烦,黎旭流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处理身旁的这匹马。 牵着马走必然会耽误不少时间,老丁似乎看出了黎旭流的烦恼。 “你把马拴在我这里,回去的时候再骑走不就好了嘛。” 黎旭流想了一下,没有拒绝,掏出一些碎银递了过去,“那就有劳了。” 老丁“嘿嘿”笑了两声,接过黎旭流手中的马绳和银子,手一挥,示意可以入城了。 道士的目的很明确,快步走入京城内,白天热闹非凡的城市在深夜忽然安静下来,就像锻造中淬火的钢刀放到冷水里一样。 直到走到内城的皇城墙边上,黎旭流才停了下来,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城墙顶,皇城墙似乎比外城墙还要高。 道士继续前进,沿着皇城墙走。偶尔有巡夜的士兵都被道士避开了,最后停在一所大宅子前。 皇城内的阶级分明,皇城外的百姓也一样如此,最靠近皇城的一列宅子多是大臣或是皇室亲信,再外一层是富商巨贾,再向外就是寻常百姓了,不过依然有高低之分,总之越靠外围的宅子,地位和家底就越不如靠近皇城的宅子。 黎旭流敲响了一所宅子的门,属于最靠近皇城的那列宅子,可能是深夜的缘故,好一会才有人从里面回应。 “谁啊?” “山上的,想见一下你家主人,有劳了。” 门后的人迟疑了一会,还是说了句:“真人稍等片刻。” 那人没有撒谎,很快门就打开了。 还没来及抱拳致意,黎旭流就被拉入宅中。 “师弟怎么才来啊!” “旭流不解,这是?” 宅子主人是黎旭流的师兄,名左淳子,自小在允剑山庄内长大,是同门道士下山游历捡回来的弃婴,左淳子自幼开始修道,也经常下山游历。所闻所见极广,永平五年,在他五十岁时,当朝天子亲自任命他为观星阁祭酒,主理观星阁一切事务,地位超然。 观星阁设在皇城内,成员有八名祭祀,一名祭酒,共九人,皆是修道真人,平日主要负责推演国运和重大节日的祭祀工作,每名成员都由皇帝直接任命,虽无实权,但只听命于皇帝,也可直接面见皇帝。 但左淳子现在表现出的焦急可不像一个得道之人。 黎旭流被拉进来后才发现宅院内特别干净,或者说有些一尘不染了。 “错了,全错了,天人现在竟然吃斋念佛,我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见过天人了,我看观星阁马上也要不复存在啦,现在家里的仆人只剩下老张,天天把院子打扫的那么干净又有什么用呢。”老张是宅内的仆人,刚刚让黎旭流“稍等”的应该就是老张,老张是个聪明且称职的仆人,明白如何帮主人打发无用的拜访者,在主人和重要的客人谈话时,又会自动消失不见,是所有主人都会满意的仆人。 听完左淳子的话黎旭流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先跟随师兄穿过庭院,进入屋内。 进入房间后,左淳子点燃蜡烛,关紧房门,转过身看着黎旭流,轮到黎旭流说话了。 房间内也是一样整洁,整洁的只剩下桌椅,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黎旭流忽然不知从何说起了。 打破沉默的还是左淳子,“你觉得天人要下手了,那么晚赶来是向我求证对吗?” “我不知道那位的想法,但如果那位想要一网打尽,我们就要早做打算。” 黎旭流无法将皇帝当作天人,如果有天人,只会是掌门。 皇帝基本将所有道观改成寺庙,又单单留下实质也是道观的允剑山庄,将所有人引入山庄内,必有图谋。 “哈哈哈,师弟多心了,天人信佛,哪里有什么一网打尽之心,慈悲渡众人才是,天人想要去伪存真,留下真正的修士,避免有人受到别有用心的假道士蛊惑。” 师兄在观星阁已有十年之久,期间经常面圣,虽然最近三个月没有机会面见皇帝,但十年的时间也称得上足够了解。 左淳子的话颇有道理,却不足以消除黎旭流的担心和疑惑。 当年武帝定鼎之后,尚存数百种教派,乌烟瘴气,蛊惑人心,战乱的创伤还未痊愈,百姓都将希望寄托于神鬼,忘记了自己还拥有双手,耕地就在眼前却无人开垦。 武帝知道如何在马背上干脆利落的砍下敌人的头颅,却不知道如何驱散自己子民的心魔。 有一人给出建议——“除魔卫道”。 一夜之间,所有教派统统消失,多数被放逐至西域或极南极北的蛮夷之地,少部分激进的教派被就地格杀,第二天众多教主的人头被悬挂于城门之上。 武帝只留下清心寡欲的道士,以激励世人要刻苦修身,自我修行。 而当今皇上,是被称为最像武帝的三皇子。 黎旭流的担心并不多余,若是皇帝一心向佛,那道教也会变成异教,异教徒的命运如履薄冰,谁也无法预测下一步是否会堕入深渊。 黎旭流深夜前来也正是想向师兄问查清楚上面的意思。 “去伪存真之后该如何,山上容不下那么多人。” “天人会把山庄以外的人重新聚集在一起,为他们另寻一处清修之地,以示佛心宽容。山庄内的人就继续在山庄修行就好,天人会按时派人送物资上山,师弟以后连山也不用下了。” 黎旭流没有再向师兄发问,但不代表他明白了,从左淳子的宅子离开后他的脑袋就像一团乱麻,师兄的语言前后矛盾,他声称自己三个月没见过皇帝,却能如此肯定皇帝的下一步行动。 或许师兄没有撒谎,虽然无法与皇帝相见,但皇帝却可以派人给师兄传递信息。 左淳子的宅院干净到一尘不染,除了必须物品,其他家具少的可怜,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黎旭流在漆黑的夜晚里边走边想,真相就像黑夜里的一束光,他需要抓住这束光。 终于他抓住了。 那不是道士的房子,院内没有丹炉,屋内没有符篆,法器。黎旭流确信没有走错宅院,是师兄收起了那些东西。皇帝三个月不见师兄,却还传递消息给师兄,是对师兄的考验。 左淳子正面临抉择,黎旭流明白了,师兄正处于两难境地,皇帝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左淳子。 黎旭流痛恨自己的愚蠢,虽然不知道选择的内容分别是什么,但后果肯定都极为严重,师兄在自己刚进门时就说出了一切,观星阁不复存在,仆人老张是上面派出的监视者,错了,全错了。 忽然,黎旭流停下脚步,自己今天犯下的错误太多了,竟然现在才发现身后的跟踪者。 “唉。” 黎旭流叹了口气,随后气息暴涨,将内力汇于涌泉穴,施展轻功快速向城门奔去。 要马上回山庄内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掌门,事情似乎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太久没有运转内力,再次运转时黎旭流有些开心,原来自己这个老道士还有足够的功力。但这种开心不合时宜,黎旭流立刻驱散了情绪。 甩掉了跟踪者,黎旭流终于赶到城门,天马上要亮了,已经能够看到日出的朝晖。 帮忙看马的老丁死了,躺在地上像睡着一样,右手还紧紧抓住马绳,喉咙有一道淡淡的划痕。高超的剑法,第一流的剑客也没百分百的把握一击得手。 “唉。” 今天是老道士第二次叹气,像叹走了所有精气神,老道士颓然坐在地上,等待官兵的到来。 阴谋的轮廓逐渐浮现,遗憾的是自己已深陷其中。 第1章 习剑 一大早,李尝浅又被掌门叫入醒身阁传道。 李尝浅今年十五岁,记事起就在山庄内习武修道了,说是修道,却连最基础的《道德真经》都读不通顺,他不爱虚无缥缈的道术,也不想长生,更不想飞升成仙。 每当学习道法时,书上工整的文字在李尝浅眼中就像蠕动的虫子,从左眼爬入右眼爬出,总之不过脑子。 云顶观有专门的内功心法,他只在修习内功和练习剑法上会专心致志。 归藏心法在天下所有内功中都算一流的,按阶段共分成七层,云顶观的弟子都要从小学习,而且心法并非秘传,若有江湖人上山想要修炼功法,也可随道士们一起修炼。 一是因为归藏心法没有书籍记录,全靠观内道士口口相传,一代传一代,且规定严格,必须习满一层,根基打牢,才可继续传授下一层,不可好高骛远,否则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二是因为归藏心法建立在道教框架之下,修习此内功的人必须修道,若不修道只学内功倒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只不过最多只能练到第二层,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并无更多的益处,因为三层之后,道法将大量融入内功之中,如果想要更上一层楼,就必须同时修道。 所以云顶观内并不禁止归藏心法的外传,若是因传授归藏心法使学习之人入道,传授内功的道士也算是结了一桩福缘,渡人亦渡己。 至于练剑,不同于内功,允剑山庄的剑法密不外传,门下道士也必须在观内修满五年才可学习剑法。 同归藏心法一样的是,抚云剑法也没有书籍记录,全靠道士们口述,但与传授内功不同,每名习剑道士都有唯一的师傅,师傅在徒弟出师之后,才可教下一名弟子习剑。 剑法博大精深,属道家“生万物”,剑法的第一个主人在教会弟子后,弟子会在剑法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理解,当弟子成为师傅时,再去传授给自己的弟子。 这样一代代传下后,抚云剑法变化多端,足有数百种练法,但殊途同归,习得剑法的剑客剑法飘逸,出剑迅速精准,有幸目睹者无一不对抚云剑法的使用者露出羡慕的神情。 李尝浅的师傅是允剑山庄的掌门,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究其原因,却让人哭笑不得。 习得剑法的道士会挑选令自己满意的小道做习剑人,每年春天都会有一批符合习剑资格的道士,这种选择在一定意义上是双向的,小道士虽然也可以拒绝老道士的入门邀约,但无法主动挑选师傅,若自己敬仰的道士今年没有选择成为自己的师傅,那只能等到第二年重新来过。 若是不幸自己心目中的师傅挑选了别的习剑弟子,只能说命无此缘。执念消除也就罢了,如果执念难消,只能等几年,待那名弟子出师后,再次期望自己能被选中。 有些实在缘分未到,自己心目中的“师傅”最终也没有选择自己,那么消除执念的方法只能是“师傅”的已出师弟子回过头来认自己成为弟子。 所以观内往往出现同时开始修道,年岁相仿,但在修习剑法上,一人为师,一人为徒的情况,更严重的甚至师傅比习剑人的岁数还要小几十岁。 也有一部分小道士并不想习剑,所以即使有习剑资格,也主动退出,只想遁入道门,一心只在道法中。 李尝浅不爱修道,一个不修道的道士,就相当于学堂中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但道士们对修道之事从不强求,若无机缘,修的道也是无用道,到头来还不如不修。 李尝浅对剑法好奇多过痴迷,每当看到师兄或长老们在悟剑长廊上练剑时都会心潮澎湃。 十岁那年,李尝浅拥有了习剑的资格,他希望被师傅选中,任何师傅都行,然后通过刻苦习剑来回报道士们的善意。 直到所有道士经过李尝浅的时候,都笑容满面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李尝浅原本白嫩的脸蛋上当时红的似乎要滴出鲜血。 道士们抢先一步用自己的善意击垮了李尝浅的期望。 仪式结束,最终也没有人选李尝浅做自己的习剑人。眼泪在眼眶上打转,少年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被选择的原因,但他心里并不责怪那些人,毕竟一个不修道的道士实在太过荒谬。 他只嘟了嘟嘴,没有任何发泄不满的理由,因为错的是自己。 当天夜里,李尝浅照旧躺在悟剑长廊干净的石板上数星星。十岁的少年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而太过忧伤。 悟剑长廊是道士们练剑的地方,作为陡峭山体的镂空,它透露出不少神秘的色彩,传说是老祖随手一剑劈出来的,李尝浅必然是不信的。 悟剑长廊白天有道士在通道把守,只有取得练剑资格的人才可以入内,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不过到了晚上,师兄们都回去休息的时候,李尝浅会偷偷溜进来,他喜欢这里,因为夜晚山风吹过脸颊的时候会感觉很舒服。 吹着风,少年困了,眼睛终究抵不过眼皮的攻势。就在这里睡吧,要不回去又要给道五和道六嘲笑,李尝浅心里想。 道五道六是和李尝浅同龄的修道伙伴,李尝浅是道九,三人非常要好,并且住在同一个屋舍,他们两人今天顺利获得了习剑的资格。 “明天清晨来醒身阁见我,我是你的师傅,你是我的习剑人。”长廊中不知哪里传出清晰的声音,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李尝浅随口应了声“好”,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少年随着日出苏醒,长廊内已经有不少人在练剑了,动作潇洒飘逸,不过大家都刻意收敛了剑气,剑风吹来舒适的像昨晚的山风。 李尝浅两眼放光,内心喜悦,巴不得把看到的动作全部印在脑子里,好像一夜之间已经全然忘记了昨天的沮丧。 直到给长廊的守卫发现,被揪着衣领扔了出来,李尝浅才恋恋不舍的返回屋舍。 回去的路上少年心情忐忑,因为他又回忆起昨天的失落,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反击道五道六的嘲笑。 出乎意料。 “你昨晚去哪啦?不会在长廊睡了一晚吧?”道五的语气中充满关切。 道六也目不转睛的望着刚进门的少年。 “我...我没事,不小心睡着了。” “哦,回来了就好,准备动身了道九,今天黎师叔给我们的任务是打扫醒身阁。” 道五道六似乎打算对昨天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轮到李尝浅疑惑了。 “恭喜你们可以学剑了!”李尝浅没打算回避,反倒想提醒他们一下。 “小九,希望你下次能学的上剑法,我们知道那是你的愿望。”道六的语气像个大人,表情严肃,跟他稚嫩的面容有些不搭。 李尝浅愣了一下,然后神色严肃,对着两人郑重的点了一下头,两人也回给他一个郑重的点头。 三个少年结下了心目中伟大的约定。 打扫醒身阁时,李尝浅把手中的扫把幻想成最锋利的宝剑,结果就是扫地时更加卖力了。 一直到差不多正午,三人才把院子里的树叶打扫干净。 “这院子看着不大,打扫起来还真是挺费劲的!”道五有些不耐烦。 李尝浅笑了笑没说话,他不觉得累。 “小声点,这里可是醒身阁,掌门还在里面闭关呢。”道六缩起脑袋,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告诉两人。 道五马上捂住嘴巴,不敢出声了。 掌门在三人心中的形象清晰却又模糊,因为长时间的闭关,山庄内的人大部分都无法经常见到掌门,掌门出关的时间也是毫无规律。 京城里有豪掷千金的香客上山烧香,掌门避而不出,反倒是远道而来的外乡老农,掌门会亲自下山搀扶到山顶。还有一年一度的道法大论,掌门连旁听都不愿意,却有人在当天清晨看到他亲自拿扫把清理悟剑长廊的落叶。 唯一有规律的是掌门会亲自主持每年的祭祖活动。须发皆白,却精神饱满,为人严苛,不苟言笑,这些是大部分人对掌门的全部印象。 李尝浅对掌门倒是说不上好奇,但是在听到“醒身阁”三个字时,李尝浅才猛然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道五和道六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赶着吃午饭,没有多余的时间追问李尝浅留下的原因,就已经一溜烟跑走了。 李尝浅无法确定那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做的梦,但“醒身阁”就在眼前,少年的选择是去问个清楚。 醒身阁其实是一排房屋,一间挨着一间总共是十八间,每个房间都是独立的,房屋与房屋间仅有一面墙隔开,每件房屋都不大,只有一扇门可供出入,是山庄内道士用来闭关的场所。如果说悟剑长廊是专门修习剑法的地方,那醒身阁就是用来修道长生,研究内功心法的地方。 醒身阁是玄机老祖创建门派时所建的第一批房屋,从外表看上去就能感到岁月的痕迹,屋子已经很老久了,屋内也很昏暗,不点蜡烛甚至看不到屋内的全貌。 闭关修炼已逐渐沦为形式,山庄内也没有道士在醒身阁闭关了,醒身阁的存在更具有一种象征意义,它提醒道士们自悟和自省。 但是掌门好像从来不觉得闭关是无用的形式,自李尝浅记事起,掌门就在醒身阁闭关,偶尔出关,没两天就又回去闭关了。 总之掌门闭关的时间远远大于出关的时间。 李尝浅的运气不错,在打开第五间房子的房门时,少年发现了它与前四间的不同。 屋内有一扇屏风将空间一分为二,屏风前只有一团蒲团放在地上,再没有其他物件。屏风后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有人吗?” 少年跨过门槛,进入房间内,心里有些小小的期望。 忽然,不知哪吹出了一股劲风,直接将房门关闭,房间又恢复了它原有的黑暗 “你迟到了。” 这是身为允剑山庄掌门的师傅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第2章 比试 如果说“名师出高徒”有反例的话,那么李尝浅就是最好的证明。 跟随掌门习剑已经第五年,李尝浅的身高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愈发英俊,但剑法虽有进步却称不上顶尖,没人再因少年师傅的身份而感到惊讶和羡慕。 “掌门根本不会使剑”,风言风语在少年拜掌门为师的第一年就已经布满山庄。 李尝浅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可怜谣言散播者的愚蠢和无知。 因为少年有幸见过掌门出剑,虽然只有一次,但他很确信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一剑,凌厉且精准,印象深刻,足以到年老时再从回忆中摸索,也能够记得每一个画面。 那一剑是掌门对属于自己“抚云剑法”的演示,目标是少年的脖颈,快速的递出一剑又收回,随即恢复原来的姿势。 杀气如潮水一样扑面而来,少年只觉得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几秒钟后汗水才像瀑布一样涌出。 李尝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毫发无伤之后松了口气,从此再也没有质疑过掌门的剑法,一心一意跟着掌门习剑了。 师傅剑术高超但却很少展示,徒弟不想隐藏自己的疑惑,经常向师父发问究其原因。 “锋利的宝剑若在眼前,人人都想把它握在手中然后做些什么,如果宝剑上镶了美玉和宝石,那么人人都会赞叹它的美丽,然后转头遗忘。”师傅的解释不如不说。 李尝浅虽然似懂非懂,但是也大概明白了师傅不喜欢被人握在手中。 那一剑是属于师徒二人的秘密。 内功修炼的进展同样缓慢,从小就修炼的归藏心法现在才刚刚达到第四层,而用同样时间来修行心法的道士最少也达到了第四层和第五层的分水岭。 李尝浅在师傅的帮助下已经觉得自己进步神速了,不然因为缺乏道家知识,归藏心法可能连第二层都突破不了。 道门书籍在李尝浅看来简直是浪费纸张,印些什么不好,偏要印这些晦涩难懂的“道法”,真是想不明白。 虽说如此,李尝浅还是做出了一部分的妥协,他已经读完了所有基础的道书,但是再进一步面对更为复杂深奥的道家知识时,少年还是放弃了。 “天生无道。” 师傅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又故弄玄虚,李尝浅也搞不懂师傅是讥讽自己还是别有深意。 “无道”的李尝浅还好遇到了“有道”的师傅。 掌门用自己多年的修道经验,帮助李尝浅总结了一篇精简的“道法”,取名《静心咒》。每日清晨师傅会将徒弟唤入醒身阁内,面对面传授道法内容。 起初李尝浅觉得《静心咒》又是一些无用且晦涩的道法经文,但是师傅亲自口述传道,做徒弟的多少也要给些面子。 难以置信的是,每当李尝浅默念经文并运转归藏心法时,丹田内的内力就会犹如充沛的泉水,涌入各个穴道。 就是靠着掌门传授的经文,少年才勉强达到归藏心法的第四层。 师傅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就教给了徒弟所有的剑式,一共只有九剑。单从招式看,剑法实在是简单,总结来说就是把胳膊伸长,然后刺向目标,像是愤怒的公鸡拿嘴巴啄人。 不同于其他同门的潇洒飘逸,掌门传授的“抚云剑法”动作单一,虽说有九剑,但都是差不多的出剑方式,没有“劈,砍,削”的招式,“刺”是唯一的技法。 一早的诵经结束,师徒二人面对面坐在屏风后的两朵蒲团上。 李尝浅瞪大眼睛看着师傅,希望能在下午和钟子良的剑法比试中得到一些提示。 “出剑,收剑。”对面的老人还在闭目养神,微微思考了一下说出自己心目中的答案。 “谢师傅。”少年暗暗翻了个白眼,似乎不太领情,说完这句就离开了。 李尝浅出了醒身阁就奔向悟剑长廊,师傅不让少年在悟剑长廊练剑,所学的九剑都是在醒身阁之内,练习也都是在师傅的注视下。 虽不清楚原因,但少年还是照做了,不过悟剑长廊有同门的道友,每当自己练完剑都会过去“观摩”一下。 身处同一屋舍的道五道六,剑法越来越高超了,看起来赏心悦目,行云流水。 李尝浅再看向钟子良,他是会令所有师傅都满意的习剑人,天赋异禀,修炼刻苦,走路时下巴微微抬起,气质好像下凡的仙人。 钟子良的师傅是山庄内的老道,和掌门同辈,德高望重,虽然早年传出对掌门的即位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李尝浅对这些都不关心,他只关心钟子良的剑法,他需要仔细观察,来应对下午的比试。 完美的剑法,外行人能看出干脆利落,李尝浅在身法之外能看出更多东西。归藏心法与抚云剑法的完美融合,由内而外毫无破绽,能教出如此剑法的人也一定是个一流的高手。 钟子良比李尝浅年长两岁,今年十七岁,如果按照这种习剑速度,再有两三年就可顺利出出师,之后可以选择下山游历,或者选择留在云顶观内继续潜心修道。 比试的双方是黎旭流长老抽签决定的,比试时不用真剑,而是换成重量相仿的木剑。 规则奇怪且不公。 奇怪在每人只可出三招,三招过后结束比试,不判胜负,观内道士皆可观战,但观战结束当日不许议论,第二日才可对胜负进行讨论。 不公在比试双方不分年龄大小,不论内力深浅,不讲练剑时间长短。只要是习剑人都需参加比试,由抽签决定对决双方。 李尝浅之前已经参加过几次比试了,而且赢得了“怪剑”的称号。称号是褒是贬已经无从得知,少年的剑却有目共睹,因为少年的剑总是“略胜一筹”。 这是所有看客心中最直观的感受,李尝浅的剑直来直去,“刺过去,然后快速后退”,看起来非常简单,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但是过程极快,每个人都需要睁大眼睛才可能看清楚全过程,在当时甚至观察不出胜负,过后回想起来,才发现少年的剑确实是快了一些。 几次比试过后,虽然李尝浅并没有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但已经没人再轻视少年的剑法。 而钟子良是观内少见的天才,所有年轻弟子敬仰的对象,他的剑法足以代表所有习剑人中“抚云剑法“的最高水准。 这是一场“怪剑”和“正剑”的对决。 所以当比试准备开始,李尝浅站在钟子良的对面时,道士们也已经各自找到了观战的最佳位置。 第一次有那么多人观战,李尝浅有些紧张,但当把注意力放回右手紧握的木剑时,少年的心又静了下来,眼中只剩下面前的“敌人”。 钟子良对李尝浅的剑法早有研究,也清楚如何应对,他自认为只需要躲开凶猛的第一剑。 “请。”钟子良的话代表比试开始。 李尝浅没有回应,不是因为他没有礼貌,而是此时此刻他需要集中注意。 内力运转,配合“静心咒”,内息汇于右手,李尝浅依旧决定先发制人。 一剑递出,直直的朝着“敌人”的胸膛刺去,“敌人”似乎早有防备,重心极速下降,同时侧身想要躲过迎来的一剑。 钟子良的应对方法没错,可没想到李尝浅和手中的木剑好似融为一体,身体竟弯曲成诡异的弧线,木剑的剑尖如弦月的月芒,“追踪”着敌人的胸膛。 钟子良以为自己的躲避足够迅速,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手的剑竟然能够转弯。本打算在躲过李尝浅的第一剑后,再迅速回击一剑,所以钟子良在侧身的同时也微抬剑柄,准备好随时出剑,但是为了躲避冲向胸口的木剑,他只能随手挥出一剑,并继续侧身旋转。 李尝浅的剑“蹭”过钟子良胸膛心口的位置,一击得中后迅速收剑,身体却跟随剑势继续向前冲去,然后足尖一点,稳住重心,收敛气息,李尝浅做到了师傅说的话,“出剑,收剑”。 钟子良在原地转了一圈,挥出的剑则“削”在李尝浅飞身而过的脚踝,原本这剑本应划过李尝浅的脖子。 在观战者的眼中,李尝浅不顾一切,飞身一剑,途中还被钟子良击中脚踝,最后狼狈落地,勉强维持身型没有摔倒。 而钟子良宛若仙人,身法飘逸,轻松躲过一剑,顺势出剑击中对手。 两人由出剑到结束只有不到一个呼吸,“怪剑”还是不如“正剑”。 大部分观战者都把钟子良作为心中的胜者,只有少数人低头不语,似乎在回想刚刚的画面,钟子良的师傅也是其中之一。 比试中的两人也没有再出下一招的打算,李尝浅站直身子,向对手抱拳行礼,钟子良也抱拳回礼,这意味着比试的结束。 两人都觉得自己获得了比试的胜利,没必要再出下一剑了。 李尝浅回到醒身阁,想让师傅对自己刚刚的表现做出点评。 “差了一点。”没等李尝浅说话,掌门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我没有,我收住了剑势。” “那你差的,可不止一点。”师傅抬起头,注视着李尝浅的双眼。 “虽然是木剑,可他也会受伤的。”李尝浅把自己的犹豫归结为手下留情。 “你缺少杀心。” “杀心太重...好吗?” “道士从不嫌自己飞升太快,剑客只会嫌自己杀气不足。” “但道士杀心太重也不是好事吧?”李尝浅试图做最后的口舌之辩。 “你是吗?”不知道掌门是在挖苦自己还是在陈述事实,但这个问题确实让少年难以回答。 “明天有个客人要上山,你去山下帮我接上来。”掌门话锋一转,没有等待李尝浅的答案,反而交给了少年一项任务。 第3章 迎客 李尝浅痛快的接受了师傅的任务,为自己没有再被继续训斥而感到庆幸。 但师傅所说的问题确实存在,杀心不足,出剑犹豫,旁人看来只是细微的差距,但只有自己知道,这在对决时会成为致命的失误。 凝聚杀心是当务之急,起码出剑时要像一个剑客。 次日清晨,所有人该修道的修道,该练剑的练剑,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的比试。李尝浅照例来到醒身阁,跟随师父诵读“静心咒”。 少年偶尔也会观察坐在对面蒲团上的掌门,掌门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生长在醒身阁,日复一日,看似茁壮却了无生机,李尝浅好奇师傅的“三急”怎么解决,难不成真有神魂出窍一说? “老树”的左侧总是放着一柄深藏于剑鞘,且剑鞘装饰极为奢华的宝剑,剑身不长,只有十寸多点,任何人都以为它只是掌门的装饰器物,就像山下富家公子收藏起来用于炫耀的古董和扇不出几缕风的折扇。 只有李尝浅知道短剑褪去华丽剑鞘的真实面目,那绝对不是徒有其表的装饰品。 “道九!道九!”门外传来道五焦急的声音。 “黎师叔找你,他让你过去找他,我顺路告诉你一下,你快些过去,我要去练剑啦!” “好的,我马上去!”李尝浅不知道黎师叔找自己有什么事,但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黎师叔在管理,所以很大可能只是安排一下日常杂务而已。 师傅睁开眼,结束了闭目养神,下巴微微抬起示意李尝浅可以离开。 黎师叔面前站着一位身穿华贵服饰的中年男人,面容英俊,神色不怒自威,只有认真观察才能看清眼角的皱纹,男人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身材挺拔,看样子是男人的护卫。 “尝浅,有客人来见掌门,麻烦你带过去。”黎旭流转头对李尝浅说。 “啊?哦,好的。”李尝浅冲着中年男人点头微笑,想起师父昨天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没想到客人已经自己上来了,少年心中窃喜,觉得省去了不少麻烦。 客人气度非凡,不是当朝官员就是巨贾富商,这种客人以往也很多,但师傅一般都不会亲自接待,不知道师傅这次破例是什么原因。 期间几人没有任何对话,直到走到醒身阁前,在李尝浅准备敲门进入时,客人才示意李尝浅稍等片刻,随后客人便开始整理衣容,并打算亲自上前叩门。 这时李尝浅才注意到两名护卫已经没有再跟随了,而是站在庭院中央,远远注视着这边。 客人有些犹豫,最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鼓起勇气敲门:“先生,我来了。” 李尝浅有些疑惑,不知道客人和师父的关系。 “进来。”师傅的语调总是波澜不惊,好像在事情发生之前已有预料。 客人此时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进入,并且顺手带上了房门,李尝浅觉得自己不应该进去,所以就留在了门外。 正在思考着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的时候,客人却又重新打开了门:“你也进来。” 师父和客人都坐在蒲团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客人坐在原本属于李尝浅的位置,而此时李尝浅只能站在掌门身后。 李尝浅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一起进来,但这八成是师傅的意思。 “先生的剑,准备何时出鞘。”客人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并没有因为李尝浅的存在而受到丝毫影响。 “我早已无剑,拿什么出鞘。”李尝浅知道师父在睁眼说瞎话,剑就在师父左手旁,但看师父面色严肃,李尝浅只得憋回笑意。 “若先生肯出剑,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会找天下最厉害的工匠为先生重新铸一把最锋利的剑。” “我是道士。” “也是剑客。” “我身后的小鬼是,我不是。” 李尝浅听见师父提到自己,微微挺了挺胸膛。 “先生要他代您出剑?”客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人需要替我出剑。” 客人没有继续发问,不知是已经明白还是更加迷惑。 沉默了一会,客人决定继续开口。 “先生和先皇与皇兄一样,明明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嘴上却还说顺应天势。”客人的语气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咄咄逼人,反而像是因为撒娇失败没能得到糖吃的小孩子发出埋怨。 李尝浅即使站在师傅身后,也能感受到师傅皱起的眉头。 “没人希望看到生灵涂炭,除非生灵涂炭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师傅依旧很耐心。 “但换来这个结果的代价也太大了。” “一国之君可以承受任何代价。” 中年客人低头沉思,似乎顷刻间又衰老了几岁。 “我懂了,先生终究是不打算出剑。” 客人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出门后又恢复了来时的威严。 师父没有让自己送客,听完刚刚的对话,既然客人称当今天子为“皇兄”,那他的身份显而易见,皇帝曾将自己的手足分封在各地为王,以巩固天下统治,不过皇帝的弟弟此番前来的目的,明显是想请掌门出山阻止自己的“皇兄”,李尝浅心中充满疑问。 一是疑惑何事会被称为“生灵涂炭”,二是疑惑师父出剑难道就能解决问题吗,再高超的剑法也敌不过皇帝的千军万马。 “你怎么看?”房间里只有李尝浅和师父两人,很明显师父问的是自己。 李尝浅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正一头雾水,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问自己的看法。 “这个...如果真的生灵涂炭,那师父应该去阻止。”这是少年能想到的全部了。 掌门低头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李尝浅也愈发迷惑,师父已经闭关多年,不问世事,性格淡漠,如果所谓的“生灵涂炭”真的出现,李尝浅也无法肯定师父是否会破关出剑。 “日落之后,你在山脚候客,可能刚日落就到,也可能明早日出才到,见到他,直接带来见我,不要和观内弟子多做攀谈,有人问起就说是掌门的客人。” 李尝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的中年人并不是师傅口中的客人,掌门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 太阳还没下山,李尝浅就跑下山去等着了,坐在山脚的石阶上,注视着太阳最后一抹余晖的消逝,黑夜马上就要来临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尤为漫长,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客人却还没出现,好在周围无人打扰,李尝浅索性练起了内功。 少年已经习惯了在运行归藏心法的同时默念“静心咒”了,心法虽然只修到四层,但师父传授的静心咒却对心法大有裨益,就像是小溪被拓宽成江河,每当两者一同运转,李尝浅都能感受到内力无比充盈,气息贯穿于各个窍穴。 马上就要入秋了,夜晚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好在运转内力能让身体发热,少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如果不是为了练剑,这大概是修习内功的唯一好处了,李尝浅在心里想。 不知练了多久,李尝浅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心法突破第四层进入第五层感觉也只差临门一脚。 夜已经深了,客人依旧没出现。李尝浅开始回想自打被掌门收为弟子后的所有比武,在遇上钟子良之前,几乎所有的对手都无法真正对自己产生威胁,平时同门潇洒的剑式,在真正比武时更像是花拳绣腿,多余的动作意味着更多的破绽。 李尝浅从不使出多余的剑式,一共从师父那里习得九剑,每次也只刺出一剑,不管是否命中都要迅速后退远离对手,当内息在身体所有穴位中完整流走一次后,方才准备第二次出剑,绝不接连递出两剑,这也是师父一开始教自己练剑时就让自己牢记的事。 但是与钟子良交手之后,李尝浅才开始正视自己的“破绽”。 面对剑法明显不如自己的人,尚能游刃有余,进退自如,调整出剑力度,以免误伤了对方,但若是面对势均力敌者,反而要倾力出剑,以求“必杀”,结果就是只分生死。 李尝浅的破绽就是杀心不足。观内的比试本来就是点到为止,但何为“点到”却无人解释,少年的理解就是避免伤人。 这种“点到”却和师父的抚云剑法背道而驰,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善意竟成了剑法的负担。 师父只提出了问题,却不肯透露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过李尝浅倒也乐观,少年认为或许将归藏心法修炼至七层,再把抚云剑法练到极致,那么天下也少有能和自己“势均力敌”的人了吧。 就像师父一样,想出剑时就出剑,不受杀心的约束。 想着想着,少年有些困了,这客人真奇怪,那么晚了还没有来,应该是不会来了吧,只能等到明早了。 李尝浅想回到屋舍的床上做个美梦,但师父的交代自己却不敢违背,只能继续在石阶上坐着,硬撑着双眼等待客人的到来。 少年的眼皮不断打架,一闭一睁,实在已经困得不行了。 在又一次沉重的眼皮即将合上的时候,忽然一股凉意袭来,直接吹到李尝浅的胸口,这是危险的讯号,少年猛然睁开双眼,脚上发力的同时双手撑住石阶想要迅速向后跳跃。 但是为时已晚,一把狭刀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刀刃的寒气几乎已经将脖子划破。 面前的人一身黑衣,头戴黑色斗笠,看不清面容,甚至感觉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中,除了架在自己脖子上明晃晃的狭刀。 李尝浅的大脑已经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处,恐惧让少年几乎呕吐。 忽然,狭刀从脖子上消失了,李尝浅听到刀刃与刀鞘摩擦发出的声音,黑衣人将刀收回了刀鞘。 “你好像困了。”黑衣人在发出死亡威胁后,只说了这句话。 第4章 客人 客人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与众不同,虽然刀刃加身,却并无恶意,起码客人是这样向李尝浅解释的,但少年知道,汹涌的杀意是无需证明的。 即使客人已将狭刀收回,李尝浅还是心有余悸,两者的武功天差地别,就算不是偷袭,李尝浅也没有把握躲过客人这致命的一刀。 知道了黑衣人就是师父要自己带上山的客人,李尝浅松了一口气,转身带着黑衣人向山上走去,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途中少年的好奇还是抵过了恐惧,偶尔会偷偷回头,想看看客人的样子。 客人身材偏瘦,却很挺拔,刀法刚刚少年已经亲身经历过,起码远在自己之上。 即使在攀登了那么多石阶之后,少年也听不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喘息声,好像后面根本没有人一样,客人的内力也同样深厚。 “看路。”在几次转头之后,客人发出了一句提醒,李尝浅的心咯噔一下,不敢再回头看了。 这是李尝浅记忆中,有史以来感觉最久的一段登山路,少年期间甚至一度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人跟在身后。 直到走到刻有“云顶观”三字的石碑前,少年的身后才传来了一声“到了”。 自己的任务总算是要完成了。 天色还很黑,离日出应该也还要一两个时辰,观内的道士此时都还在休息,所以也不担心客人会被其他道士看到而询问。 李尝浅直接带客人前往醒身阁。 好巧不巧,在醒身阁门外,撞见了一位老道士,钟子良的师父。 “元妙师叔。”少年微微躬身行礼。 元妙没有看李尝浅,而是直接越过少年看向他身后的黑衣人。 “那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 师父只让自己将客人带入醒身阁内,却没有更多的提示,也没有介绍客人的身份。 李尝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三人就这样面对面沉默着。 “我是你们掌门的客人。”客人亲自打破沉默。 老道士元妙和掌门早年常有争执,观内道士皆有耳闻,元妙甚至反对掌门的即位,但争执的具体原因却没有人说的清楚。 李尝浅暗道一声不妙,少年知道客人有意搬出掌门,原意是想要尽快脱身,却不知其中复杂,只怕现在更难离开了。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元妙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直接转身走了,李尝浅心里觉得奇怪,虽有疑惑,但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随后就继续带着客人走向掌门的房间去了。 屋内有亮光传出,看来师傅专门留了蜡烛等待客人的到来。 少年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透过微弱的烛光,能隐约看到师傅在屏风后的蒲团上打坐的身影。 “师傅,客人带到啦。”李尝浅自认为掌门交代的任务完成的还算不错。 “他怎么样?” “嗯?......挺好的吧。”少年觉得莫名其妙,显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师父这个问题,尤其是被评价者就站在自己身后。 “胆怯却勇敢,无知却好学,可塑。”身后的客人开口,语调依旧冰冷。 师傅难得一见的从蒲团上站起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先看了看少年,然后又看了看少年身后的客人,嘴角微微翘起,竟然面带微笑。 这是李尝浅自见过掌门以来,第一次看到掌门露出微笑。 直到第二天清晨起床,李尝浅才意识到昨晚的对话属于掌门和客人,被评价为“胆怯,无知”足以令李尝浅面红耳赤,尤其是当着自己师傅的面,少年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懊恼不已。 自己大半夜接他上山,非但不领情,没有一句谢谢也就罢了,竟然还当着自己师傅的面如此贬低自己,这令李尝浅非常不满。 生气的少年只将客人所说的“胆怯,无知”听入脑中,却明显忽视了“勇敢,好学”的夸赞。 不过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在李尝浅洗漱完之后,气也消了一大半。 但少年的内心还是有些疑惑,半夜上山的客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不知道师傅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照常推开醒身阁的房门,这是少年作为掌门之徒所拥有的特权,无需敲门通告,就可直接推门而入,整个山庄也单单李尝浅一人享有。 和平时不同,熟悉的屏风后却有两道身影,掌门还是坐在蒲团上,而他对面的蒲团上坐着昨晚的客人,依旧一身黑衣,唯一不同的是拿掉了遮住面容的黑色斗笠。 客人看上去只有大概二十五六岁,长相非常英俊,却面色苍白,面容消瘦,似有顽疾在身,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倒下,但是他凌厉的眼神会让所有产生“轻轻一碰”想法的人马上打消这个念头。 少年观察的很仔细,以至于忽略了同样望着自己的两道目光。 “你很好奇?”掌门拉回了少年的思绪。 “哦...还好...也没有。”李尝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紧张。 “从今天起,你可以问问题,问一切你疑惑的事情,包括剑法以外的事情,我们知无不答。”掌门说完后就看着李尝浅。 少年清楚的听到了“我们”二字,很明显“我们”包含了房间内的客人。 李尝浅此刻正对客人充满好奇,但惧意还是占了上风,即使有掌门的允许,他也不敢随意发问。 坐在蒲团上的二人都不着急,一句话也没说,好像都默契的在等着对方开口一样,李尝浅站在两人一侧,同样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尴尬。 “您用的是什么刀法?”终于,李尝浅还是无法压住心中的好奇,初次见面时的一刀实在是令他印象深刻。 “刀法是凡人用的,不入流,好好学你的剑法。” “我想和你比一比。” 连李尝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话说出口的,但他并不后悔。 “你搞错了,你的师傅只允许你向我提问,并没有允许你向我发起挑战。” “啊?这个.....” “不过我同意跟你比武。” 客人的话让少年摸不着头脑,上一句拒绝,下一句却又同意,不过无所谓了,李尝浅这下可以准备充分的去应对那一刀。 “李尝浅,如果你想跟我比武,就要先经过我的同意,你要问我‘能否赐教?’,而不是‘我想和你比一比’,说话也要讲次序,这是第一次,我原谅你,下不为例。”客人边说话边站了起来。 李尝浅没有出声,只觉得昨天还冷漠如冰块的客人怎么今天变得那么喋喋不休。 直到客人站直了身子,并说了一句“来吧”,李尝浅才反应过来客人确实同意比武,不过就是此时此刻。 掌门依旧坐在蒲团上,不知道从哪里递了一把木剑给李尝浅,然后就静静看着两人,示意比武可以随时开始。 室内狭小,作为对手的客人也就在离自己三步远的位置,好在少年平时也经常在屋内练剑,狭小的空间不但没有限制剑法,反而会令对手无所遁形。 客人就那样站着,手臂自然下垂,手掌微微张开,状态放松,全身都是破绽。 李尝浅右手握剑,剑尖朝向地面,他已经想好不下十条进攻路线,却无法马上挑选出哪一条才是最完美的。 如果全身都是破绽的话,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毫无破绽? 少年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放弃出剑,过于明显的破绽很可能是致命的陷阱,那他宁愿等待对手率先出招,然后重新寻找机会。 客人看上去兴趣缺缺,显得毫无耐心,竟直接迈步向自己走来,李尝浅全身紧绷,静静等待客人的狭刀。 三步的距离转瞬即至,直到客人如同许久不见的老友,随意将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甚至连内力都没有运转,李尝浅才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溃败了,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本就毫无悬念。 在客人重新坐回蒲团上后,李尝浅才缓过神来,开始急促的喘息,并努力重新调整内息。 又过了几个呼吸后,少年咧嘴而笑,先朝掌门抱拳行礼:“谢掌门递剑。” 随后又面向客人:“感谢先生不吝赐教,是小道输了,不知下次还能否有机会与先生比试?” “嗯。” 李尝浅获得了客人肯定的回答,显得更加高兴了:“那我就不打扰掌门和先生了,小道告辞。”说完就转身离开房间。 “嘿,听到吗,他叫你先生。”掌门的语气带着些调侃。 “我不擅长教人,但他确实学的很快,听到他先感谢你递剑,你也吃了一惊吧。” “哈哈。”掌门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恢复严肃,又带着些无奈的神色:“我不希望你们再走我的老路,我只收过两个徒弟,我也不指望我的衣钵有人继承,更不会奢求你放下,我只希望你能轻松的活着。” 客人的眼神闪过一瞬间的温柔,却马上恢复得比以前更加坚决。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做个了结,我永远也不能轻松活着,对不起了先生,这次恐怕无法听您的了。” 第5章 问道 李尝浅有些疑惑,山庄内已经多年没有如此盛况了,连续几天了,今天上山的客人依旧非常多,平时稍显冷清的道场此刻竟然像热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各路人马彼此行礼问好。 少年再仔细一看,似乎众多来者并不是简单的香客,他们的穿着打扮也与自己类似,皆是白袍盘发,肯定是道士没错了。 难道山庄也举办“华山论剑”了吗? 李尝浅听说过华山论剑,传闻是江湖大派的华山派组织的武林盛世,但不单单只是“论剑”,而是江湖人切磋各类内外功法,如果你确有绝技傍身,那么参加华山论剑是传播名声的最好办法。 但是即使少年从小在山庄内长大,也没有见过如此盛况,淡泊名利的道士无需通过江湖聚会来传播名望,李尝浅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最后还是决定去找掌门来解答疑惑。 昨晚的客人依旧在醒身阁内,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似乎从进入阁内就不曾离开过。 李尝浅推门进入的时候掌门和客人正在交谈些什么,见到李尝浅进来也没有停止对话。 “好消息是现在的修道之人看起来还是不少的,坏消息是接下来马上就要减少很多了。”李尝浅听到了师傅说的话。 “对我来说这些都算是好消息。”客人说话的语气依旧冷漠,听不出任何情感波动。 “你说的对,但你应该原谅我,作为一个掌门,我必须考虑的更多。” 虽然自己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连李尝浅也能听出掌门语气中的无奈。 “你们在聊什么?”少年决定尝试着用一用师傅给予自己的特权。 “道统即将坍塌,道士马上也要跟着消亡了。”掌门对少年毫无隐瞒。 “为什么?”李尝浅在来醒身阁的路上,还看到众多上山的陌生道士,道统依然枝繁叶茂,焕发出勃勃生机。 “现在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做出决定,然后认真观察。”身着黑衣的客人回答了少年的疑惑,然后站起身来,施展轻功跃上房梁,消失在阴影中。 “尝浅,站我身后。” 少年给眼前的状况搞昏了头,不过还是听从师傅的话迅速站了过去。 刚想对师傅发问,就听到门外传来黎长老的声音:“掌门,法门寺高僧求见。” “见。” 来者两人,一老一少,老和尚年纪不轻,皱纹已经很明显,皮肤也开始变得松弛,但和掌门表现出的时刻拒人千里之外不同,老和尚慈眉善目,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还未说话李尝浅就已对这位老人家心生好感,而另一位小和尚眼睛明亮,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的像女子,看上去灵气十足。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小和尚的目光一直低垂着看向地面,并没有像同龄人一样好奇的东张西望,只是静静跟着老和尚。 老和尚什么话也没说就坐在掌门对面的蒲团上,小和尚站在他身后,正对着掌门身后的李尝浅。 “贫僧法觉,谢施主赏座。” 和尚一开口就感谢,虽然莫名其妙,但显得很有礼貌。 “贫道灵渺,见过高僧,不知本观有何不同,竟能吸引僧人上道山。”掌门语气冷淡,还有一丝不屑。 “哈哈哈,灵渺真人果然风趣,好一个僧人上道山。”法觉和尚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和第一眼看上去老弱不堪的印象完全不同,吓了李尝浅一跳,少年有种想要抬手捂起耳朵的冲动,但看了看掌门依然不为所动的背影,李尝浅也慢慢平静下来,就是不知道房梁上的客人有没有被这声大笑给吓到。 见掌门没有任何反应,法觉继续说道:“这山上风景果然优美,空气清新,陋寺与之相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当然今日前来,除了欣赏景色之外,也是想要来向真人请教问题。” “和尚向道士讨教,高僧才是风趣。”掌门的语气依旧冷淡。 “此言差矣,各宗各教皆是通往达至的法门,和尚念经,道士苦修,本质上却是相同。” “哦?” “道士飞升成仙,和尚化舍成佛,彼岸的风光一样美丽,不过是过河的方法不同罢了。” “高僧所言令贫道耳目一新,你的意思是天下教派为了通往终点而使出不同的手段,最后的终点其实一样的?” “正是如此。” 掌门沉默不语,但是眼睛依旧盯着对面的法觉,过了一会才说道:“高僧说是来向我讨教,现在反而是在给贫道答疑解惑了。” “瞧我这脑袋。”法觉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光头,作出夸张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贫僧确实是想要讨教,不知灵渺真人认为,如果想要过河,是乘船快呢还是游泳快呢?” 掌门微微低头,好像又进入了思考,但这次只在几个呼吸后,就抬头认真说道:“我觉得飞过去最快。” 连李尝浅都觉得师傅有些强词夺理了。 法觉的脸色微变,然后迅速恢复正常,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灵渺真人一样,有着通天的本事。” “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确实乘船快一些。”掌门缓缓点头,继续说道:“高僧的意思是,法门寺,能提供最快到达河那边的方法?” “这需因人而异,鄙寺住持法空,广开方便法门,何为‘方便’,就是最适合自己的。方便法门普惠众生,引导佛家子弟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渡河’之法,使得人人皆可到达彼岸。” “久闻法空住持博学之名,不过世间万般法门,众多教徒性格各异,住持真有如此通天能力打开所有方便法门?”掌门继续发问,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才应该扮演解答者的角色。 “单单凭借住持自己,怕是有心无力,所以如果能够获得灵渺真人的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灵渺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原来这才是和尚真正要讨教的内容。 “高僧说笑了,不说贫道只知苦修,如无头苍蝇般,哪里知道什么方便法门,再者说我尚未到达彼岸,更没有资格充当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真人过谦了,您可以思考几日再做回答不迟,还有,您并不是‘贫道’,我才是贫僧,嘿嘿,贫僧先行告辞,过几日还会再次上山讨教,施主勿送。” 法觉说完便起身离去,掌门一言不发,但是同样站起身来,绕过屏风,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法觉离去的背影。 法觉脚步缓慢,显得弱不禁风,似乎重新回到了衰老的状态,身后的小和尚也缓缓的走在法觉身后,保持着同样的步伐。 当法觉推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迈在屋外的时候,掌门又开口了:“等等。” 法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掌门。 “我没有施舍给你任何东西,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所以并不是你的施主。”掌门的语气堪比严冬的寒风。 法觉皱了皱眉头,最终也没说一句话,转头离开了。 “不对劲,李尝浅,你怎么想?”客人不知何时从房梁上下来的,从李尝浅的身后出现。 “我不确定我的想法,但我觉得和尚说的好像没什么错,如果真有方便法门,似乎是一件...不错的事?” 李尝浅理智上觉得和尚说的并无差错,但直觉上又觉得好像并非如此,所以他能体会客人所说的“不对劲”。 “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却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就如同告诉百姓生活的“彼岸”是锦衣玉食,而锦衣玉食的“方便法门”就是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告诉百姓获得银子需要怎样的艰辛与困难。” 李尝浅这次明白的很快,接着师傅的话继续说道:“没错,就是这样,法觉口中的方便法门也是一样!” 师傅点了点头肯定了少年的想法,李尝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他还是继续说出自己的理解:“方法,过程,结果,缺一不可,作为道士,我们知道自己修行之后得道成仙的结果,更知道其中所要经历的艰难过程,所缺的其实就是有效的方法,所以他提出方便法门,自称能使飞升变得简单,过程变得轻松,让我们误以为‘到达彼岸’轻而易举。” “正因为你不是一个好道士,所求结果不为‘到达彼岸’,所以才能从中跳出来。”李尝浅又不知道师傅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了,只能用尴尬一笑来做回应。 “他给人许诺下空中楼阁,关键是这座楼宇确实存在,当局者的目光全在楼阁上面,却忘记了位于空中的楼阁难以触摸,最后很难不上当受骗。面对不同的人,他也必然有一套不同的说辞,法觉是否是高僧我不清楚,但一定是高明的骗子。”李尝浅能感受到师傅的愤怒。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他让我思考几日,说还会再来,是在给我最后的时间。而将云顶观变成云顶寺,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李尝浅很确定这次自己听懂了掌门的话,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家变成寺庙。 “不对,和尚不准备给任何人时间,他们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我们做出的决定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派来法觉只是缓兵之计,和尚想要拖住我们,让所有道士留在山庄内。”沉默多时的客人忽然发话,这才是他心中的不对劲。 “大事不妙!”灵渺真人拍案而起。 第6章 老卒 作为一个当了几十年差的老卒,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足够的战功,就注定了晋升的艰难,不过丁升有自己的坚持,他相信勤恳与忠诚都会被神明看在眼里,最后再一次性的回报给自己。 看守城门的差事说不上辛苦,再加上看守的是京城的城门,完全不用像边境城池一样担心敌军的突袭而提心吊胆。 相反,因为经常有达官显贵出入京城,遇到大方的老爷和第一次进城做生意的地方富商,他们都会和自己多攀谈几句,或是聊一聊最近进城的有什么大人物,或是请教一下初入京城都要注意些什么。 丁升在这方面也算是经验丰富。 比如初次进京游玩的富商老爷,马车上同乘着多名妻妾,丁升会大声的给老爷介绍京城的哪家酒楼饭菜最可口,城边哪座山的风景最优美,但是最后却会俯在老爷耳边偷偷告知城内哪家青楼最出名,哪家的头魁百闻不如一见。 又比如三五成群结伴进京的富家子弟,丁升会告诉他们将军的儿子脾气如何,丞相的女儿最喜欢的胭脂店是哪一家。 总而言之,丁升的答案总会让提问者满意,老卒也能因此得到一份赏钱。 唯一遗憾的是,丁升今年五十岁了,已经算得上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但是除了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再也没有多余的谈资了。 腰间的佩刀是否已经生锈,怎么去制服凶狠的逃犯,这些也早已不在丁升的关注范围之内了。 年轻的时候,丁升也极度渴望沙场与鲜血,所以勇猛无畏且总是身先士卒的武帝,在丁升眼中和神明没有差别。 但不巧的是,在丁升的当打之年,武帝刚刚定鼎中原,各方势力无不望风而降,没有更多的仗可打,也没有更多的头颅供士兵们砍下。 丁升就是在这时被分配去看守城门的,这对一个血气方刚,且渴望杀戮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但好在各式各样的教派在战争结束之后,就如雨后春笋一般疯狂的冒出来,在各地招募教徒,蛊惑人心。 武帝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再加上即使经历了诸多战事之后,自己体内的血液也依然没有停止沸腾的迹象,武帝竟决定御驾亲征,率领精锐禁军,准备奔赴各地“斩妖除魔”。 大臣们都噤若寒蝉,无一敢劝阻,虽说现在百废待兴,一国之君理应坐镇朝堂,带领群臣治国复兴,这种小事只派几名将军便可轻松解决。 但见武帝兴致高涨,去意已决,最后群臣只当这是陛下的一次游猎,只得希望武帝尽快游玩归来。 不过丁升并不在这支“降魔”的队伍中,但丁升会永远记得这一幕,记得武帝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和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是丁升离武帝最近的一次。 当时武帝率领禁军出城,威严尽显,士兵和百姓皆行跪拜礼。 直到武帝行至城门时,命令队伍暂停行进,然后开口说道:“我的士兵,抬起头来。” 丁升起先是疑惑,忽然意识到武帝说的是自己,就慢慢抬起头来,虽然依然是跪着,但是得以亲眼目睹陛下的真容,已经算是极大的赏赐了。 陛下身披金色的纹龙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陛下身后的骑兵同样身披金色的盔甲,宛如天兵。 丁升努力控制住内心的颤抖,他也想成为天兵中的一员。 武帝似乎看出了丁升的想法,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笑声并非嘲笑,而是带有其他的意义。 “你叫什么?”笑声停下,武帝向丁升问道。 “小卒丁升,雍门城卫,参见陛下。”丁升再次磕头。 “丁升,抬起头来。” “是。” “朕只有将士,没有什么小卒,此番出征所为除魔,只求快,群臣还在等朕上朝呢。” “陛下亲征,必定马到成功。”丁升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对自己说这些。 “丁升,你记住,朕出征除魔,京城空虚,你看护雍门,是朕的门神,不是什么小卒,凡人不需要你抓捕,你只需要擦亮眼睛,抓住妖魔,替朕守护好朕的京城和朕的子民。” “是!”丁升再次磕头,全身颤抖,手心都是汗。 丁升从来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武帝就是丁升心目中的神,他要为他的神,奉献出所有的忠诚。 权力者的话语,总是能在小人物的心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哪怕只是一次偶尔的心血来潮。 已经将近三十年了,丁升的血早已凉透,却依然没有忘记武帝的话,哪怕是在武帝驾崩之后,在丁升心中这仍是自己一生的任务,无论发布任务的人是否还存在。 刚开始的时候,丁升也抓捕到了不少各式各样想要出入京城的教徒,因为他们的风格特征明显,不是拥有独特的刺青,就是身上带着专属于本教派的信物,基本极易辨认。 但是随着武帝大胜归来,异教徒的数量越来越少,到最后已经消失殆尽了。 目前为止,丁升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到过或者说辨认出任何异教徒了。 丁升老了,腰间的佩刀已无力挥动,即使能够再见到异教徒,也要首先寻找同伴的帮助,但他心底并不想将神圣的职责分享给更多人。 所以,他每天都在期望着能有异教徒出现然后再立一功,却又不想异教徒真的出现打算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 这两种念头时刻纠缠着丁升。 直到有一天深夜,丁升重新获得了武帝的召唤。 来者低调,在丁升守门值夜时前来,只带了一名仆从。 “在下黄门侍郎严凯,见过丁门神。”来人说罢便躬身行礼,显示出尊敬与礼数。 “不敢不敢,严公公深夜至此,想必有事吩咐。”丁升感到受宠若惊,马上回礼,黄门侍郎官职不低,他不认得眼前的严公公,也从来没想过会与太监打交道。 “小的逢冯公公令,给丁门神捎几句话。”严凯对丁升说道。 中侍郎冯谨,是当今天子宠臣,权势滔天,严凯口中的冯公公应该就是他了,丁升对冯公公还是有所耳闻的。 “冯公公说,先帝和陛下都记得丁门神的功劳,感谢丁门神数十年如一日的镇守雍门,妖魔鬼怪无所遁形,如今丁门神年事已高,本该享受天伦之乐,但事态紧急,不得不再次劳烦丁门神,不过先帝已飞升成仙,远离世俗,不知丁门神是否还能供当今陛下驱使?” 武帝的言语和眼神就像是燃烧着的烈火,每当丁升回想起当年那一幕的时候,身体里冰凉的血液都会重新沸腾。 丁升重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小人永远都是武帝的门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丁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并没有直接向当今陛下效忠,而是向死去的武帝效忠,这在丁升看来似乎差别不大,对武帝表达忠诚则是对整个皇族效忠。 但太监严凯却微微皱眉,他不喜欢和愚蠢的人说话,在宫中行事多年,严凯保证自己的每句话能够滴水不漏,陛下执政已久,眼前的老奴却还句句不离先帝,他马上对此人形成判断,不懂变通,更不堪大用。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计划的实施,他只想确认老卒是否可用,严凯继续说道:“妖魔重现在允剑山庄,妖道即将进城,蛊惑人心,祸害苍生。” 丁升略微疑惑了一下,允剑山庄的人他是见过的,印象中都是些慈眉善目,清心寡欲的道士。 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些道士本质上和江湖人士并无区别,都是无根之草,平时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等教徒达到一定数量之后,他们的野心自然会暴漏出来,陛下一定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需要小人做些什么?”丁升已下定决心,所以不打算多问了。 “这几天深夜应该会有妖道入城,你无需直接抓他,只需借口让他下马,将马匹由你看管,断他逃生后路,切勿打草惊蛇,城内会由陛下布下天罗地网,我们来一个瓮中捉鳖。”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严凯略为提高音调,显得志在必得。 “陛下英明,小人一定不辜负陛下期望!”丁升也显得信心满满。 严凯走到丁升身边,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留下最后一句话:“接过马后,一定要牢牢抓紧缰绳。” 五天之后,丁升期盼的道士终于出现了。 黎旭流算是丁升的熟面孔,两人至少已经认识二十年了,光阴在两人身上的体现却完全不同。 丁升逐渐衰老,体力大不如前,黎旭流除了头发有些灰白,依旧神采奕奕。 黎旭流在丁升脑海中的印象正在重塑,这一定是妖道的诡秘法术,因此才能获得驻颜的功效。 哼,这些邪魔外道就要从中原消失,而今天,自己就要为之出一份力,成为武帝的天兵。 随便编了一个夜间禁止骑行的烂借口,丁升轻而易举的让黎旭流的马留在了城门口,他紧握缰绳,看着黎旭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似乎任务完成的太简单了些。 不过总归是完成了陛下的交代,丁升只希望下一步瓮中捉鳖也能顺利进行。 他牵马转身,想要将马拴在马厩中。 丁升刚刚放下紧张的心情,松了一口气,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中迎面而来的凌厉一剑。 丁升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重新回想起严公公说过的话:“一定要牢牢抓紧缰绳。” 今生的效忠已经结束,武帝的报酬将会在自己的下一生付出,丁升觉得自己卸下了重担。 第7章 再问 已经过去两晚了,掌门在和尚离开的当天夜里就派黎旭流下山,进城去找观星台祭酒一探究竟。 但是直到现在,黎旭流都没有回来,灵渺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要多,灵渺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尝浅,这是方先生,我的......故人,我老了,该教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以后他会教给你更多东西。”初次见到掌门时,少年觉得他高大,又盛气凌人,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李尝浅才发现掌门习惯用锋芒掩盖自己的温和。 直到现在,少年发觉眼前无所不能的师傅,更像是一个无奈的老人。 “我叫方墨。”客人对少年说道。 “方先生好,有劳方先生了。”李尝浅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所以接受了师傅的安排。 “真好。”掌门微笑着看着两人。 自方先生来了之后,师傅就像换了个人。 不过李尝浅对这种转变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少年觉得师傅本该如此,师傅只是回到他本来的样子。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少年不确定方先生的冷酷是否也是伪装。 “哦...抱歉,让我们说回正题。云顶观有叛徒,哎...”李灵渺叹了口气。 李尝浅大吃一惊,但少年不明白的是一个道观有什么可以背叛的,而一旁的方先生依然不动声色,他在耐心等待掌门继续说下去。 “那么多年了,无欲无求的道士还是抵不过世俗的诱惑,尝浅啊,你不爱修道我不怪你,但你可得好好练功啊。”平时沉默寡言的师傅现在开始喋喋不休,李尝浅只能回以苦笑。 “你小子应该也猜到了,本门已是朝不保夕,收拾一下准备逃命吧,观星阁背叛了整个道统,左淳子应该是拿云顶观当交易的筹码了。” 作为由皇帝亲自设立在皇城内的观星阁大祭酒,左淳子不仅代表了他的出身地云顶观,更代表了整个道统,他的确拥有作为背叛者的资格。 但是他背叛了道统,效忠的对象又是谁呢? “能言善辩的和尚,连皇帝也被他们欺骗了。”掌门说出自己的判断。 “尝浅,将你牵扯进来不是我的本意,但因为我的愚蠢,在山庄内我已经没有可信之人了,黎旭流现在生死未卜,也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我。” “前几日宪王来找我,希望我能阻止皇帝,哎,皇帝连自己亲弟弟的话都听不进去,又怎么会听我的话呢。”掌门一口气说了很多,显得有些疲惫,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宪王是当今天子的同母胞弟,当今天子有“仁帝”之称,登基之后非但没有降罪当时争夺帝位的手足兄弟,更是将自己的亲弟弟宪王留在身边,由其辅佐执政,向世人显示兄弟情深。 如今天子受到蒙蔽,和尚用某种手段将皇帝与朝堂隔绝,代为传话,连宪王都无法接近,城内禁军又只服从皇帝号令,宪王只得寻找其他势力寻求帮助。 “不管和尚们的目的是什么,恐怕过程都不会太平,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应对。”方墨对掌门说道。 灵渺思考了一会,看了看李尝浅,最后又把目光放在方墨身上:“随机应变,你最擅长这个。” “好,既然现在黎长老还没回来,那说明和尚十有八九已经得手,我猜那光头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炫耀,准备好随机应变吧。” 方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法觉再次来的时候完全不像衰弱的老人,而像是精力充沛的小伙子,显示出信心满满,势在必得。 倒是身后的俊俏小和尚,依旧不徐不疾,和上次一样默默地跟在法觉身后。 “哈哈哈,灵渺真人,我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在李尝浅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对法觉的敬意,所以当法觉再次无缘无故的大笑时,少年只觉得聒噪。 当骗术被拆穿时,拥有拙劣演技的骗子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厌恶。 “哈哈哈,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掌门竟然也大笑回应,像多日不见的老友重逢,不仅让李尝浅大跌眼镜,连坐在对面蒲团上的法觉也愣在原地。 “上次高僧想向我讨教,不料却阴差阳错让贫道受益匪浅,高僧真是功德无量啊,不过贫道还是有一事想不明白,就有劳高僧指点迷津啦。具体是这样的,贫道修行,确实是为成仙,而高僧修行,也是一心为了成佛吗?”灵渺对法觉的诧异视而不见,继续向和尚说道。 法觉不清楚灵渺在卖什么关子,不过还是准备陪他继续把戏演下去:“当然,僧人抛下所有,穷尽精力只为证果,佛说......” “好!好一个抛下所有,穷尽精力!”灵渺直接大声打断了法觉的话,法觉微微皱眉,瞪着灵渺,神情有些不悦。 但灵渺依旧无动于衷,继续疑惑的问道:“但据我所知,佛教三垢有贪嗔痴,高僧为了证果,即便是付出一切,也要必须将其得到,这就是贪啊,高僧怕是破了戒吧?” 灵渺似乎并不想让这场戏那么快结束。 法觉却不想配合他继续演下去了:“灵渺,不要再说废话了,只有你能救屋外的所有道士,你是救还是不救?” “哦?当然要救,说下去吧。”灵渺的语气恢复了冷淡,好像由一个顽皮的孩子切换回了一门之主。 “住持想邀请你前往法门寺,共同探索方便法门,当然,去之前你得像我一样,把头发剃了。”法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玩味的看着灵渺。 李尝浅气的咬牙切齿,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但是他看了看老和尚身后的小和尚,明白这里不是自己的战场。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只能希望山里的道士下辈子投胎的时候能做和尚吧。”法觉语气轻松,胜券在握。 “这可不行,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突然,阴影中的方墨率先出手,灵渺随后而至,虽然两人一先一后,但看上去却像是同时出招,如同计划好一样。 方墨从法觉的右后方递出一刀,汹涌的杀意令法觉大惊失色,马上转身应对。 但这一刀只是佯攻,方墨行到一半就忽然停下,法觉意识到后为时已晚。 灵渺起身,足尖一点面前的茶台,在法觉的头顶翻了个身,伴随着的还有出鞘的利剑,当灵渺跃在法觉头顶的正上方时,一剑击出刺在法觉的天灵之上,如同蜻蜓点水般,一气呵成。 法觉头颅微微一垂,死了。 李尝浅惊呆了,这还是少年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死于剑下,同样惊恐的还有对面本来乖巧的小和尚。 小和尚个子不高,应该只有十岁出头,他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安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尝浅,杀了他,算了,他还是个孩子,你应该下不去手,我也下不去手,方墨,你来吧。” “好。”方墨答应的很果断,然后缓慢的从刀鞘中拔出狭刀,刺耳的摩擦声让人胆战心惊。 李尝浅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全身僵硬,无法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忽然,小和尚面色一变,眼神变得镇静且坚定,同时双手结佛印:“施主请放下屠刀,立地化佛,我乃法门寺住持法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尝浅发誓,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怪事都没有今天一天多,小和尚的嗓音透彻且厚重,绝对不是他本人的嗓音,而更像一个饱经风霜老人的声音。 灵渺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和尚,感觉自己好像又年轻了十岁,哦不,应该是三十岁。 可惜的是小和尚的话对方墨毫无影响,方墨的步伐虽然缓慢,但绝没有停止的意思,对小和尚来说就好像是一架庞大的马车朝自己撞来,四面八方却都是死路一条。 方墨终于走到小和尚面前,眼神向下,蔑视的看着小和尚,此时的方墨在小和尚心里无疑是一个恶魔。 拿刀的右手没动,方墨伸出左手直接抽了小和尚一巴掌,然后冷淡的说:“跪下。” 小和尚最终还是没有绷住,嚎啕大哭起来,双腿早已发软所以就顺势跪下了。 灵渺皱了皱眉头,觉得太吵闹了,不得不提醒一下小和尚:“说话,不然那人手里的刀就会划过你的脖子哦。” “我...我就叫法空,呜呜,我没有骗人,是住持给我起的名字,住持说我是他的法身和魂魄,住持...住持自己是肉身,呜呜呜,住持如果没了,以后我就是住持了,呜呜呜……” 小和尚虽然说的不太清楚,但是三人都明白了,法空死后,小和尚就是法门寺的住持,他要在小和尚身上“复生”,继续自己的掌控。 灵渺与墨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小和尚的面前蹲下:“小秃驴,你玩的把戏爷爷早就玩腻了,你看,太久没跟人吵架我都快结巴了,太久没杀人,才出了一剑,我的胳膊就有点酸了,不过好在力道刚刚好。” 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灵渺重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小和尚:“你的住持想要我的回答,那我就给你回答,下次如果你还有机会和住持见面,那就一字不差的告诉他:你们想要建立秩序,那我们就给你们带来混乱,你们喜欢生杀予夺,那我们就斩断你们的双手。” 第8章 下山 山庄内依旧热闹非凡,连李尝浅都在想刚刚经历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不过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和尚,他就能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师傅让方先生带着自己下山,而他则会亲自留下来处理山庄内的事务。临走的时候,师傅翻箱倒柜才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你第一次下山,就送你一把剑防身吧,这把我以前经常用,不过到现在已经快十年没用了,这可不是木剑,是实实在在的宝剑。” 李尝浅很难相信这是掌门口中的宝剑,他接过掌门手中的剑,剑鞘的颜色接近纯黑色,黯淡无光,剑柄也是一样,尾部刻有“去尘”二字,而且剑柄与剑身连接的地方并无剑格,整把剑,就这样光秃秃的顺下来,猛一看还以为是一根竹竿。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抽剑出鞘,剑刃依旧锋利,吹发可断。 不知道谁会第一个死在自己的剑下,想到这里,少年既害怕又有些激动。 李尝浅很担心掌门,不想他一个人留在山庄内,但最终还是被掌门说服了:“和尚不会杀我,他们会留下我,然后向天下人证明佛祖的教化之力,‘你看,连道行高深的修道真人,也转而修佛啦’,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而方先生执意要带着小和尚一起下山:“他的身份不简单,从他嘴里我们能知道更多东西,带上他。” “没错,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黎旭流的下落,这个你们下山后再做打算,时间不等人,快走吧。”掌门开始赶人了。 说实话,李尝浅对允剑山庄并无太多情感,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但他始终是一个异类,不爱修道足以让许多同门与他划清界限。 只有掌门,他把掌门当成自己的家人,如果离开山庄,少年唯一思念的或许只有掌门和夜晚吹过脸颊的凉风了。 这次下山的阶梯好像格外的短,李尝浅的思绪飞快的旋转,还没完全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山脚,少年的手心出了层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下山耗费了体力的原因。 下意识的握住腰间掌门送给自己的剑,少年顿时感觉心安不少。 “会习惯的。”方先生的语气波澜不惊。 “掌门会没事的吧?”李尝浅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来源于掌门。 “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换上衣服,我们出发。” 方先生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三套便装,三人换了衣服,披上斗篷,带上斗笠后继续出发了。 他们没有直接前往京城,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前进,李尝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没有发问,他相信方先生必然有一套自己的计划,他现在所做的只需跟平时一样,听从师傅的话:跟随方先生。 直到行进至一个镇子时,他们才停下了脚步,小镇名为过龙镇,本来不是这个名字,传闻当年武帝微服私访时,曾途经此镇,所以镇子才改名为过龙镇,一直延续到现在。 过龙镇离京城不远,各路人马进京前都会在镇内整顿一下再出发,所以小镇内经常是人山人海。 说是镇子,可是客栈,集市,酒馆,青楼,一应俱全,热闹程度不亚于京城。 方先生带着少年和小和尚朝一家酒馆走去,李尝浅见过山下人,但只局限于上山的香客,此时正好相反,当自己处于这群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之中时,少年只觉格格不入。 不过好在少年更换了方先生带的便装,才感觉自己没那么引人注意。 他看了看身旁的小和尚,小和尚看起来并无太多好奇和惊讶,应该是经常出入这种地方,少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愿输给眼前的敌人。 三人在一间名为“有朋酒馆”的地方落座,刚进门就有店小二招呼入座,酒馆不小但也不剩几桌空位。 “三位爷喝点什么?”店小二热情的询问道。 “三杯云烧。” “好嘞。” 方先生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李尝浅更加相信他有自己的计划了,少年现在只想见识一下“云烧”是什么。 三杯白色的液体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晶莹剔透,李尝浅刚赶完路也有些口渴了,拿起眼前的一杯就往嘴巴里灌。 好像一团火焰从嗓子烧过,最后又蔓延到胃中,李尝浅被呛的满脸通红。 小和尚见状在一旁哈哈大笑:“最烈的酒你也敢这样喝,真是勇士哈哈哈。” 李尝浅已经给呛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小和尚。 “你几岁了?”方先生看着小和尚问道。 “回恩人,十五岁了。”面对方墨,小和尚就老实很多了,恭敬的回答道。 “谁是你恩人?”李尝浅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不杀之恩为大恩,恩人留我一命,就是我的大恩人。” “哼。”李尝浅更加看不起小和尚了,愈发觉得和尚是不是都如此花言巧语。 话说回来,小和尚看上去非常稚嫩,不过竟和自己岁数一样大,让少年有些意外。 天色慢慢变暗,酒馆也逐渐热闹起来,每个酒客的嗓音也都开始提高,在酒精的作用下每个人都想比一比谁的声音更大。 方先生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另外两人也就只能乖乖的坐着,旁边桌的客人似乎兴致很高,已经喝的有些微醺。 “听说了吗你们,允剑山庄的道士,把城门卫给杀啦!” “嘿,那一剑堪称完美,没几个人有这种剑法!” “不过那城门卫可就惨咯,死的冤呐。” 三人说的好像自己就在现场一样,听到“允剑山庄”四个字时,李尝浅就竖起了耳朵。 “道士见财起意,看到人家腰上挂的祖传玉佩,就想要夺走哩!” “不对不对,道士哪会在乎什么金银珠宝,人家是遭了情劫,道士跟门卫,啧啧,都不喜欢女人,两人早就眉来眼去了,他们呀,是那个关系,可谁知道最近门卫又喜欢上了别的男人,道士才一气之下把他杀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事情是这样的......” “住口,胡说八道!”李尝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猜到了道士是黎长老,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事实绝对不会如此。此时少年气的满脸通红,站起来指着旁边酒桌的三人骂道。 “这位小兄弟,此话怎讲,难道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三人并没有因为受到辱骂而发火,反而满脸期待的表情等着少年的答案。 李尝浅马上意识到做错了事情,自己肩负重任,不该如此张扬,他看向方先生,方先生却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反而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尝浅想了想:“据我所知,道士是允剑山庄的长老,为人德高望重,必不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他认为自己的回答无懈可击。 如他所料,三人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少年也为自己维护了道士的声誉而感到开心。 等李尝浅重新坐下来后,方先生才开始说话:“德高望重并不是好的托辞,高贵的国王也会光顾低贱的青楼女子,在好事者的耳中,他们更喜欢德高望重的人做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试想一下,允剑山庄内德高望重的道士,和普通人有着不伦之恋,或许是更好的谈资,很遗憾,你帮了倒忙。” 李尝浅愣了一下,马上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你可真笨,谁管你是什么意思,江湖人都是听话听一半,只听自己想听的意思,管他真真假假呢。”小和尚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不明白这个道士怎么那么蠢,又那么爱管闲事。 李尝浅还想解释,不料身后传来粗旷的声音:“阁下,你的家伙露出来了。” 少年马上回头,看到了自己的剑柄从披风里露了出来,赶忙重新藏了回去,京城百里范围内,都不允许私人随意佩戴刀剑,这个规矩他还是知道的。 身后的人高大壮实,像一堵墙一样,眉间还有一道刀疤,看上去极具威慑力:“这位客人,家里主人请您喝酒。”壮汉提醒过后就没有再理睬李尝浅,而是看向方墨说道。 方墨拉低了斗笠,把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笠之下:“哦?有这么好的事?” “各种美酒,供您挑选。” “我还有两名同伴。” “自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三人起身,由壮汉带着向酒馆二楼走去,小和尚有些害怕,壮汉一看就来者不善,傻道士还觉得遇到了好心人,自己悠闲的日子算是到头了,刚刚经历过一劫,不知道一会是否还要再经历一次,真是世事难料。 上了二楼之后,又拐了几个弯,终于到了一个房间内,房间颇大,像是一个礼堂,关键是房间内的人也不少,开门正中间对着两个主位,左右手两排共八个座位,都坐满了人,中间是一条过道,地上铺着华丽的地毯。 壮汉从三人身后关门退下,留下三人站在屋内,李尝浅左右看了看,好像没有他们的座位。 方墨边向前走,边慢慢的摊开双手,走到屋子中间的时候,原地转了一圈,大声说道:“听说有人要请我们喝酒?” 李尝浅兴致勃勃,以为这是江湖中的一次“交友”活动,小和尚则瞪大眼睛看着方墨,心里着实佩服他的胆量。 坐在主位右侧的人站起身来,缓慢的说道:“凡世佛光临寒舍,怎能不请进来共饮一杯?” 第9章 诱饵 说话者是个威严的中年人,面对方墨的疑问他给予最直接的回应,命人倒了两杯酒,一杯亲自拿给方墨,另一杯则留在自己手中。 但是令李尝浅感到疑惑的是,这人竟然称方先生为“凡世佛”,不知道有何深意。 “我不爱喝酒,但这确实是好酒。”方先生抬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您这可说笑了,不爱喝酒的人,是喝不出什么是好酒的。”主人指出明显的错误。 “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么好的酒,理应和大家一起分享。” “这是一定的,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先向您请教些问题。” “愿闻其详。” “不知法门寺住持,究竟是何意啊?”主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先看了看李尝浅和小和尚,最后盯着方先生,等待着他做出回答。 李尝浅终于警惕起来,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友好的行为,“主人”另有其他目的。 而且自己曾亲眼目睹方先生和掌门合力击杀法觉,方墨明显与和尚势不两立,但现在“主人”竟向方先生询问法门寺主持的想法,这又是何意? 少年无法确定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刻意试探,所以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随时出剑。 “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方墨并不想那么快摊牌。 “在下姓聂,家中排行老七,朋友们都叫我聂七,赏脸的会叫一声七爷,至于其他在坐的,都是我的朋友。” “先谢过七爷赏酒,不过你问的问题,我也不清楚,恕在下无可奉告,酒喝完了,我也该走了。”方墨说完就转身想要离开。 “朋友请留步。”坐在主位上的另一个人开口。 “凡世佛带着灵童专程前来,难道不是为了亲自告诉我们些什么事情吗?”那人看着小和尚,却是在向方墨发问。 李尝浅吃了一惊,想不到小和尚还有如此身份。 不只是李尝浅,在坐的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好像对小和尚的身份特别好奇,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灵童还没开悟,自然是要多多见识一下中原的山水风光,由我这个凡世佛带着岂不是最合适不过?”方墨承认了小和尚“灵童”的身份,然后又表现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小和尚一言不发,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睛盯向地面,和当时跟在老和尚身后一摸一样,李尝浅这下是完全看不明白了。 “合适,自然是合适,那敢问阁下为何要来此地,难道也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当然,不过,还有一件事。” “嗯?什么事?” 这时众人都停止了窃窃私语,重新安静下来,全部一起看着方墨,期待着他的回答。 “等人,等我的同伴,游山玩水自然是要结伴才尽兴,至于去哪,我目前还没有想好,随机应变吧。”方墨在“随机应变”四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李尝浅却听懂了话外之音,他慢慢把手伸向背后,握住去尘剑,心脏狂跳。 “你的同伴?他们什么时候来?” “刚刚还没到,现在来了。”方墨话音刚落,忽然从房顶上飘下大量黄色的烟雾,马上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小心有毒!”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李尝浅觉得是时候了,刚准备拔剑,可方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右手手掌顶住去尘剑的剑柄,硬生生的将少年拔了一半的去尘重新推回剑鞘。 “把和尚抓回来。” 李尝浅这才发现,刚刚还在身旁的小和尚已经没了踪影,顿时心底一震,马上转身出门追了出去。 原以为不会武功的小和尚,竟然有着不错的轻功,直接从二楼走廊的窗户跃到地面证实了这一点,但李尝浅也不是吃素的,抚云剑经本就注重身法,所以少年的轻功也是极佳。 现在刚刚到晚上,路上还有不少行人,小和尚只能边躲避行人,边提高速度,最后实在觉得行人太碍事,就直接跃上房顶,在屋顶间穿梭。 李尝浅的轻功还是比小和尚更好,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只一会就赶上了小和尚,可无奈少年不会点穴之法,总不能一剑把他刺死吧?所以抓到之后,少年却不知如何处理,最后竟又让他挣脱跑开。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李尝浅实在没有了耐心,直接一掌将小和尚拍晕。 还好完成了任务,李尝浅长舒一口气,但是又想到方先生好像没有告诉自己之后要在哪里集合,少年又重新陷入了迷茫。 就在这时,李尝浅听到有东西破空的声音,马上侧身用手接住,是一颗小石子。 少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有一名黑衣蒙面的人正看着自己,不过那人似乎是刻意暴露自己的位置。 李尝浅想了一下,背上小和尚朝黑衣人的方向跃去,黑衣人也在同时动了起来。 两人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无论李尝浅快还是慢,总能看到前面的黑衣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自己。 终于,黑衣人在一个巷子停下,李尝浅也跟着停下,巷子对面赫然就是刚刚的有朋酒馆,少年赶忙低下身子,又惊又怒,以为自己上当了,在心中痛骂自己的愚蠢。 不料黑衣人却和自己一样小心翼翼,矮了矮身子,继续前进。 李尝浅思考了一下,决定继续跟随。 黑衣人围着酒馆绕了一圈,最终在紧挨酒馆的一栋房屋的后巷停下,然后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是打开的。 随后直接一跃而入,消失在李尝浅的视野中,少年这次没有迟疑,直接跟着跃了进去。 屋内只点了一根蜡烛,灯光十分昏暗,李尝浅刚进到屋内,黑衣人就在自己身后关上了窗户。 除了自己和小和尚外,房间内还有三人,方先生坐在屋子中间的木桌旁,好像正在思考什么事,身后站着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长发少年,面带微笑,看起来很友善,李尝浅的身旁则站着自己刚刚追了一路的黑衣人,黑衣人依然没有摘下面罩,眼神却和方先生一样冷漠。 李尝浅蹲下来将小和尚慢慢放在地上。 “辛苦了,他老实了一天,必然在筹划着如何逃跑,越是能让你放松警惕的,你越要戒备十足。”方墨对着李尝浅说道。 少年点了点头,记下了方先生的话。 “你们认识一下吧。” “我叫钟北曦,你好。”长发少年的微笑确实如同微暖的晨曦,李尝浅也回以微笑。 “凌霁。” 李尝浅见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妻妾上山求签,她们称的上是世人口中的美人,但是当黑衣人摘下面罩,月光透过窗户隐隐照在她青涩却面无表情的脸上时,李尝浅还是有一刹那的失神。 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凌霁冰冷的声音就将他拉回现实,少年有些脸红:“我叫李尝浅,你们好。” “嗯,我故意让钟北曦和凌霁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我会出现在过龙镇,刚才请我喝酒的聂七是过龙镇的“管事”,也是江湖上出名的豪侠,所有江湖人进京前基本都会来拜会他。” “聂七把过龙镇当成一潭清泉,所有江湖人进京前都需要在他这潭清泉里洗掉泥污,这样在京城里才能避免碰到麻烦,江湖人不需要付出金银,甚至离开之前还能获得不少盘缠,他们只需要告诉自己知道的一切。聂七会把收集到的情报分门别类,然后高价卖给需要它们的人。”方墨向三人介绍了一下聂七。 “这不是豪侠,倒像个商人。”李尝浅自言自语道。 “本质上并无区别。”钟北曦觉得这并不难理解。 李尝浅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刚才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主位上向我发问的另一人是华山派的副掌门,左手边第一位是点苍派的长老,右手边第三位是崆峒派的右护法,其余几人我不认得,但也应该都来自不同的名门正派。” “法门寺出现才没几日,他们从各地赶来则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必然是提早就得知了消息,但是他们却在这里聚集,迟迟没有入京。”方先生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木桌,停了一会说道:“李尝浅,你来说说为什么。” 钟北曦和凌霁对视一眼,两人都感到疑惑。 “啊?这个.....或许是他们害怕进城?”李尝浅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害怕,嗯没错,你说的对,就是因为害怕,他们害怕轻易进城从而掉进和尚的陷阱。” “但是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藏身在过龙镇,法门寺肯定一早就对他们进行了招揽和许诺,邀请他们进京一聚,但他们依然对和尚抱有怀疑。”方墨自说自话,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和尚与江湖之间尚存裂隙,我们需要让裂隙扩的更大些。”方墨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李尝浅明白这时不该发问,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搞清楚一定会心神不宁:“方先生,凡世佛是谁?您到底是什么身份?” 钟北曦依然面带微笑,但是右手已经紧握狭刀,而凌霁则冷冷的看着李尝浅,身上散发出令人压迫的杀气。 第10章 入京 李尝浅不明白,自己并无恶意,但怎么会引来两位同龄人的剑拔弩张,他相信师傅的选择,师傅让他跟随方先生一定没错,少年只是单纯的疑惑方先生怎么会和“佛”沾上关系。 好在方先生的解释让自己舒了一口气:“和尚想要我的命,却一直得不到,他们不想让世人觉得是他们能力不足,因为真佛无所不能,所以就把我也归为“佛”,将我称为“凡世佛”,是尚未开窍的真佛,等我游历过后,灵识初开,就会归还佛祖门下,不过他们没说我什么时候会“灵识初开”,真是可笑,但这也是好事,他们白给的名号我可不能浪费,借和尚的名号办起事来也省力不少,比如刚刚。所以大部分江湖人以为“凡世佛”和法门寺没什么差别,算是佛祖在凡间的代言人,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这就是全部。” “抱歉方先生,我不该怀疑你。”李尝浅其实心里对方墨的立场并无怀疑,但此时必须说点什么让另外两名同龄人将手从狭刀上松开。 似乎在钟北曦和凌霁心中,方先生不容置疑。 方墨对这场小小的风波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们说一下情况。” 钟北曦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几人中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道士没有杀人,他去找了观星阁祭酒左淳子,然后在左淳子宅子呆了一会就离开了,时间并不久,在准备出城时看见了城门卫丁升的尸体,伤口确实为抚云剑法所致,尸体腰间有一个精致的玉佛挂饰。” 钟北曦想了想继续说:“允剑山庄有叛徒,法门寺和叛徒一起演了这出戏,想嫁祸给道士,让人们以为道士杀了佛门的信徒,从而将人们的怒火烧到允剑山庄,不过道士目前没事,他被京兆尹抓起来了,当成普通的杀人案,一时半会结不了案。” 钟北曦说完之后重新退回到方墨身后,李尝浅听到黎长老暂时没事,松了一口气。 轮到凌霁开口,她站在原地:“各派的江湖人士已经涌入京城,但似乎各自为阵,并无领袖也并没有聚集,分散在城内各处,应该只是进城打探情报,很快就会回到过龙镇,向各自的门派负责人报告。” “不能让江湖人供法门寺驱使,你们三个,现在进京,杀几个江湖人再回来,凌霁负责这次行动,现在动身。把小和尚留下,我要继续和聂七那帮人周旋。”方墨发出命令。 李尝浅明白方先生想要使出同样的嫁祸手段,目的是离间法门寺和江湖门派,看似拙劣简单,但也足以让江湖人更加犹豫不决。 少年不明白的是为何必须通过杀人的方式,法门寺本就不怀好意,直接与江湖人谈判岂不是一种更好的方法? 方先生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疑惑,让凌霁和钟北曦先出门备马,单单留下了李尝浅。 “你可以问了。”方墨看向欲言又止的少年。 “不一定非要杀人才能破坏他们的关系,我们可以跟那些江湖人谈判。”李尝浅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嗯,你说的有道理,谈判是很好的方法,但是我们谈判时要用何种身份?” “道士?”刚说出口李尝浅就后悔了,因为几人中只有他一人是道士,严格来说也只算半个道士。 “道士已经危在旦夕,自身难保的人如何能庇护更强者?谈判需要势均力敌,弱者没有谈判的资格,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自己接下来能有好运。”方先生说出的内容很绝望,但语气却很温和。 “那江湖人为何就算冒险也要接受和尚的拉拢?”李尝浅还是不太明白。 “江湖人,说白了就是朝廷的爪牙,再高超的身手也敌不过一支军队,名门各派仰仗朝廷封地和各种赏赐才能壮大,江湖人也会为朝廷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作为回报,这是一种平衡的状态。现在和尚的介入打破了这种平衡,江湖各派不知该把法门寺当成和自己一样的门派从而向朝廷争宠,还是该把法门寺当成朝廷,转而向法门寺效忠。没有人知道朝廷是否已经被法门寺控制,毕竟皇帝已经太久没出声了。” 方先生解释的很详细,李尝浅此时没有任何疑惑了,如果和尚有意对江湖人进行拉拢,那么必然迟早会成功,自己做为弱者无法阻止大势所趋,只能暗中破坏,延缓大势的到来,杀人确实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少年向方墨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转身准备离去,与另外两人汇合开始执行任务。 “你有疑惑很好,但你不该如此轻信,没人能保证自己所说的话和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包括你的师傅,你需要自己判断。” 李尝浅愣了一下,不知道方先生为什么忽然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钟北曦和凌霁已经在马背上等着了,钟北曦好像永远带着微笑,向李尝浅指了指旁边的一匹马,示意那是他的。 凌霁则依旧带着与自己年龄不符的冷漠表情,似乎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李尝浅好奇这两人平时是怎么共事的,性格怎么差的如此之远。 李尝浅很少有机会骑马,所以马术并不是十分精湛,只能运起内功减少颠簸才能勉强追上两人,每次运转归藏心法时,少年就自然而然的默念师傅教给自己的“静心咒”,这已经成为少年的习惯,不知道师傅现在怎样了,李尝浅开始想念掌门了。 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三人就到了京城的外城墙附近,现在已是深夜,凌霁不想打草惊蛇,将三人的马拴在城外的树林中后,决定徒步入城。 好在三人面容青涩,说是相约出城踏青的好友,玩的尽兴忘记了时间,也没有遭到城门卫的怀疑,很容易的就进到了京城内。 三人进城后找了个巷子进行简单的易容,不熟悉的人一眼绝对认不出来,而凌霁直接戴上假发,粘上胡须,更改了性别,李尝浅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凌霁脸微微有些红,瞪着李尝浅说道。 李尝浅马上收起笑容,连旁边的钟北曦都不敢微笑了,李尝浅更觉得好笑,憋的更费劲了。 等凌霁转过头后,李尝浅才撇了撇嘴,明明年龄不大,怎么老是装作凶巴巴的,少年只敢在心里抱怨。 由凌霁带领,三人向城内走去,本以为夜深了,城里会没什么人,不过走着走着,李尝浅发现街道上的灯光越来越亮,行人也多了起来。 这是少年第一次入京城,所以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东张西望的。 很快街上变得吵闹起来。 “哎哟,看看这小哥,可真俊呐,来姐姐这,姐姐不收银子!” “嘿,你还姐姐呢,是婆婆了吧哈哈哈,我才是姐姐,别看姐姐年轻,技术可好了,包弟弟你欲仙欲死。” “......” 李尝浅不敢东张西望了,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微凉,但街道两边的女人依然穿的很少,少年只敢低着头,生怕看到不该看的,然后默默跟着两人,街道两边不时传来污言秽语,少年都充耳不闻,只想着能快点走完这段路。 虽说钟北曦和凌霁已经走了无数次这条路,却依然无法做到不动声色,两人同样都因为尴尬而面色微红,从而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终于到了目的地,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喘了口粗气,然后坐在了屋内的木桌旁,这里是整条街的街尾,同样是一家青楼,却没有揽客的女人。 “这小哥是谁,第一次来牡丹街,竟然能把持得住?第一次连小曦都差点把持不住。” 钟北曦的笑容僵在脸上,表情怪异,说话的人从二楼走下,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穿着和刚刚那些女人类似的衣服,样貌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却有着独特的魅力,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夏凝脂,在京城帮我们收集情报,这是李尝浅,方先生带回来的人。”凌霁向两人互相介绍。 “什么夏凝脂,多见外呐,叫夏姐就行,对吧小曦。”夏凝脂抢着说道。 “对的,夏姐。”钟北曦连忙应到。 “怎么今天来了?你别说还真巧,本来今天我还约了客人的,没想到下午我那个来了,然后就让客人自己回家找妻子去了,要不可没时间跟你们见面。”李尝浅不知道夏凝脂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凌霁的面色应该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没人在乎你的私事,我们找你有正事。”凌霁冷冷的说。 “嘿,你这小姑娘,好的不学,就跟方墨学会了无情无义是吧,当年给你擦鼻涕擦泪的是谁?现在就不在乎我的私事了是吧。”夏凝脂不像是二十出头,倒像是个婆婆妈妈的中年妇人,但是李尝浅更好奇的是凌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凌霁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竟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呃...夏姐,方先生让我们找一下最近来京城的江湖人。”钟北曦似乎经常经历这种情况。 “哎,又要杀人了是吧?”夏凝脂的话语中有些疲倦。 女人和他们一起坐在木桌旁,右手托着腮帮,看着门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这就是生活吧,有人在大街上高兴的手舞足蹈,有人在暗巷里默默的死去。” 第11章 江湖 李尝浅是第一次在青楼中过夜,但是并没有体验到它的独特之处。 “那些江湖人,简直比当官的还要...还要怎么来着,那个词怎么说,道貌岸然!对,道貌岸然!穿上衣服的时候文质彬彬,轻言轻语的,脱了衣服比城外种田的王老汉还要毛躁,你看,我这里还有他弄出的淤青。”夏凝脂将上衣褪去一点,露出肩膀。 三人尴尬极了,李尝浅从没见过如此放荡的女子,夏凝脂每一句话都能让他面红耳赤。 但是不得不说,夏凝脂确实是个打探情报的行家,江湖人去过哪间青楼,和哪位女子过夜都给她打探的一清二楚,甚至清楚的打探到了每个人的性格和喜好。 在她的青楼待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三人并没有和夏凝脂告别。 凌霁思考了夏凝脂提供的情报,最终分别选定了三个目标,三人通通来自不知名的不同门派,选定三人的原因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独来独往,性格张扬。 凌霁本来还想选择大门派的弟子下手,但是最终一个都没能找到,似乎各大门派尚未派门下弟子进京。 性格张扬有一个好处,人人都不喜欢,但人人却又记得,这样在他们死后,才会有人意识到他们的消失,消息也就能顺利扩散出去。 三人的计划是各自行动,一人负责一个目标,每人跟踪自己的目标,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得手后约定在夏凝脂的青楼汇合,李尝浅要杀的是一个叫林虎的人,所处门派名为铁拳门。 当得知要分头行动的时候,李尝浅还是有些紧张,他没有杀过人,如果可以,以后也不想杀人。 少年静静地等在林虎住的客栈门口,另外两人也已经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去了。 李尝浅的心思有些乱,又看了看夏姐给自己的林虎画像,心中感到有些纠结,因为他既不想错过任何从客栈出来的人,生怕漏掉了林虎,又想着如果不小心漏掉就好了,这样自己也就不用杀人了。 一直从早晨等到中午,连李尝浅都误以为自己已经错过了林虎,但在最终,画像上的人还是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李尝浅佩服画师的手艺,能画出八九分相似已算功底深厚,唯一缺少的是林虎身上带着的一丝凶狠气质,他和少年心目中的江湖人大相径庭,倒像是一个狠辣无情的山匪。 林虎似乎刚睡醒,正午的阳光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懒惰,张扬,凶狠,江湖人在李尝浅心中的地位又降低了一点。 林虎漫无目的,在街道上随意走着,李尝浅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心里希望他能再做出一些令人厌恶的行为举止,这样少年在出剑的时候必将毫不犹豫,杀死他后心里也不至于太过愧疚。 林虎好像能看清少年心中所想,马上满足了他的要求,才刚睡醒,就又走进了一家酒馆。 酒馆不大,只有五张桌子,里面除了店家空无一人,小二似乎也很诧异中午就有客人光顾,而且还前后脚进来两位。 李尝浅坐在林虎身后的桌子,林虎要了一壶酒,一碟牛肉,一盘花生,上来后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李尝浅不懂喝酒,脑子里只记得“云烧”,所以就点了一杯。 听到身后的少年点“云烧”,林虎回头看了一眼:“少侠年纪轻轻,大中午就敢喝最烈的酒,真是后生可畏!” 李尝浅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暴露了,然后又觉得此人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中,所以并不想和他多聊些什么,索性直接沉默以对。 “哼,小屁孩子,给脸不要脸!”林虎虽然稍微放低了音量,但少年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李尝浅无意与一个将死之人动怒,注意力全在面前的“云烧”上,他准备再试一次。 自己果然喝不了酒,李尝浅在心里想,喉咙的灼烧感令他无法接受,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嗜酒如命。 林虎出了酒馆后,先后去了三家赌场,好像每一家都不能令他满意,最后由一场斗殴收尾,林虎觉得庄家出老千,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结果是林虎被两人扔出门外。 李尝浅通过仔细观察,得出的最终结论是林虎武功极差,基本毫无招式,似乎连内功都没有修炼过,打起架来和好勇斗狠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 天色慢慢变黑,李尝浅觉得时候到了。 相对于偷袭,少年还是习惯正面迎敌,所以在一个暗巷的拐角主动现身,他忽然想起夏凝脂说过的话“有人在暗巷里默默的死去”,微微愣了愣神后,就缓过来准备迎接下面的战斗。 林虎站在离自己差不多十步远的距离,少年已经观察了一天,认为林虎毫无威胁,所以还是有些轻视面前的对手,李尝浅并没有提前抽剑出鞘,甚至连现在都没有把手放在去尘剑的剑鞘上。 林虎看了看拦路者,轻蔑的笑起来:“蠢小子,跟了我一天,现在终于出来了?怎么着,你是我虎爷的崇拜者吗,还是想入我铁拳门?请爷爷我去牡丹街找个姑娘睡一觉,我可以考虑帮你引荐一下。” 李尝浅本来想要说些什么进行反击,但苦于自己在口舌之争上从来没有任何造诣,想来想去也没能憋出一句话,少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林虎眼中更像个蠢小子了。 “你是哑巴吗?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爷爷可不好这口,怪不得看你长的白白净净的,牡丹街倒是也有几家适合你这样的,他们都会把屁股洗的干干净净的伺候你,或者你洗干净屁股伺候别人,随你开心,哈哈哈。”林虎的话愈发不堪入耳,李尝浅微微皱眉,伸手准备拔出去尘。 十步的距离忽然消失,少年没想到竟然是林虎率先发起的进攻,而且武功也比预料之中好得多,招式非常狠辣,直取少年心脏。 李尝浅顾不得那么多,运起内功稍稍侧身想要躲开这一拳,但拳头还是击中了李尝浅的左肩,虽然并没有击中要害,但少年觉得自己如同全身散架了一样。 林虎不但招式老练,内功也同样不俗,李尝浅迅速向后跳跃,只觉得一股霸道的内力从左肩流入,然后在体内横冲直撞,少年只得快速运转归藏心法和静心咒,才最终慢慢将这股内力化解。 对面的敌人得手一拳后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看到李尝浅重新站直身体后,才显得有些意外,然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准备再次出拳。 就是林虎的等待让李尝浅有了喘息的时间,去尘握在手中,剑尖朝向地面,李尝浅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感觉很舒适,好像回到了山庄的草坪上,脸上偶尔有凉爽的风抚过,此刻甚至想睡一觉。 林虎的双拳就是最致命的武器,他不需要再掏出任何兵器,依旧是快速的冲锋加凶狠的右拳。 这次对面的少年没有愣在原地,而是同样朝对方快速奔去,林虎皱了皱眉,觉得少年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所以当少年消失在自己面前时,林虎大吃一惊,直到剑光忽然从地面冒出并刺向自己咽喉的时候,林虎才发现为时已晚。 相对于林虎铁拳的威慑,李尝浅更相信师傅传授的抚云剑法。 少年的选择是冲向林虎的拳,在即将被击中的时候,再迅速背身倒向地面,并由下而上向林虎的脖子递出一剑,得手之后迅速收剑,为了与林虎拉开距离,李尝浅又顺势在地面上滑行了一会。 林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右手保持出拳的姿势,头颅微微低垂,已经断了气。 李尝浅起身将去尘放回剑鞘,心脏才开始狂跳不止,手心也出了不少汗,自己杀人的时候内心很平静,杀人之后却紧张不已,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这是李尝浅第一次杀人,出剑时没有丝毫犹豫,剑法也自认为运用的足够娴熟,当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再轻敌的时候,少年发现对方的武功还是不过如此。 但正是因为自己的轻敌,李尝浅险些丧命于对方的拳下,他在此刻下定决心,无论今后与谁比武搏命,从一开始就要全力以赴。 亲眼目睹生命在自己眼前的消逝,李尝浅本以为自己会感到愧疚与不忍,但奇怪的是这些情绪统统没有,他只觉得和从小在山庄内的比武并无太多区别,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有木剑换成了真正的剑,而比试的对手,从此再也不会相见。 和平时一样,李尝浅开始在脑中回想刚刚那剑的不足之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才打算离开,前往夏凝脂的青楼与自己的同伴汇合。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顺势斩下林虎的头颅,并一脚将他的身体踹倒在地。 “你的剑法...有些奇怪,你以后要学会用刀,不然你的剑会被很多人记住,这样不利于隐匿行踪。”凌霁盯着尸首分离的林虎淡淡的说道,好像她一早就藏在附近,目睹了少年杀人的全过程。 李尝浅微微皱眉,他终于弄懂了自己为什么在夺走别人性命之后还能波澜不惊,甚至无动于衷,原来重要的不是夺人性命,而是通过何种方式夺人性命。 当看到林虎被砍掉头颅的那一瞬间,李尝浅还是觉得胃里翻涌,只得压抑住强烈的呕吐感,才勉强能保持表面的不动声色,但他可以理解少女的行为,她是在为自己破坏抚云剑法的痕迹。 “你跟踪我?”这才是少年不理解的地方,更不理解的是为何在自己肩膀中拳受伤之后,凌霁仍没有出手相助。 第12章 清洗 凌霁没有回答李尝浅的任何疑问,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收刀入鞘之后,就跳上屋顶离开了。 经过两天时间的相处,李尝浅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凌霁的性格,所以也并不着急,看她前往的方向是夏凝脂的青楼,索性自己也跟了过去。 夏凝脂和钟北曦正坐在桌子旁闲聊,面前摆着酒壶和半满的酒杯,似乎已经聊了挺久的了,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微红。 “明早我们出城,回过龙镇与方先生汇合。”凌霁径直走向二楼的卧房,只丢下这一句话。 李尝浅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是要直接上楼回房休息,还是待在楼下与两人聊上几句。 “那个...李尝浅是吧?傻站着干嘛,过来坐下喝两杯。”夏凝脂对着李尝浅勾了勾手指。 “我不会喝酒。”虽然嘴上这么说,李尝浅还是走了过去。 “你别在意凌霁,她负责这次行动,所以必须面面俱到,她把这次行动当成对你的考验,她也会把自己所见所闻都告诉方先生,最后让方先生决定你的价值。”钟北曦永远面带善意的微笑,少年好奇他在杀人的时候是否也会面带微笑。 “师傅让我跟随方先生多看多学,而且方先生也是能帮助山庄度过这次劫难的人,我为他做事必然尽心尽力,请放心。”李尝浅冲着钟北曦点了下头,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与坚定。 “倒是你们,是什么时候完成任务回来的,凌霁竟然还有时间跟踪我?”李尝浅对钟北曦问道,他单纯的好奇两名同龄人杀人的速度。 “我们大概不到中午就回来了,就和平时一样,直接进去房间找人,然后...”钟北曦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凌霁应该也是一样。” 李尝浅认为自己是因为足够谨慎,才会从早上一直跟踪到晚上,然后伺机寻找出手的机会,现在仔细回想,根源问题还是自己的经验不足,浪费了不少时间。 少年终归还是无法随心所欲的杀死一个跟自己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是当他亲眼目睹了林虎一天的行为之后,才心生厌恶,自然而然产生杀意,好在最后拔剑时能做到毫不犹豫。 见李尝浅低头若有所思,夏凝脂忍不住说道:“别多想啦,你是杀的没他们两个快,不过这才是你第一次杀人,没什么经验,已经够好的了,是个铁石心肠的胚子,以后多杀几个,准保你杀的比他们还快!” 李尝浅皱了皱眉头,夏凝脂连安慰人都如此独特,但是她还是误解了少年的意思,少年追求的不只是表面的“快”,而是想要解决内心的犹豫,如果这种犹豫一直存在,会大大阻碍自己的判断,从而影响自己的剑法。 钟北曦能看出李尝浅的想法:“就算见识最广,阅人最多的智者也未必能够准确的分辨“好人”和“坏人”,凶恶的山匪屠杀了村子一半的人,幸存的复仇者长大后因为仇人已经年老离世,而杀死了山匪的儿子,这其中杀人者和被杀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亡国的君王召集旧国臣民起兵讨伐,发起战争,带来尸横遍野,血染江河,谁又是好人和坏人?你不必纠结太多,当目标在你眼前的时候,你只需要集中注意力在你的刀剑之上。” 李尝浅点了点头,但心中还是无法坦然接受,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道理就在面前,却总也走不过去。 “不过我还挺意外的,我记得我第一次杀人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我夺走了一条生命,倒是你,非但不会这样,反而总觉得自己杀的不够完美,怪不得方先生有意栽培你,你跟我们可有些不一样。”钟北曦说完话后,夏凝脂又看向李尝浅,眼神变得有些不同。 “我师傅以前告诉过我,如果身在道观,就要付出精气,你可以窃天之法谋求长生,但是渡劫失败的话,也不要怪罪老天爷索你魂魄;如果身在朝堂,就要付出名望与声誉,世人可以把你吹捧的高高在上,但你也不要因为世人把你贬低的一文不值而懊恼;如果身在江湖,就要付出生命,你可以杀人,也要时刻提防避免被杀。”师傅的话不多,但李尝浅都记得。 掌门的话初次听时不明其意,好在都深深印在李尝浅的脑海中,等自己亲身经历过后,这些话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对一个道士来说,你师傅懂得可有些太多了。”夏凝脂和钟北曦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 “师傅......我感觉他也不是道士。”李尝浅说完吐了一下舌头,似乎师傅就在身边,少年担心受到师傅的责骂。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天色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又要启程了。”夏凝脂对两名少年略显关切。 李尝浅躺在床上,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像图画般从自己脑海中一幕幕掠过,想着想着,少年睡着了,梦中掌门严厉的指责自己剑法上的不足。 直到被一阵急促的叫声唤醒:“李尝浅!李尝浅!快起来!” 看到夏凝脂慌张的面容,少年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快点起来,事发突然,收拾一下准备走,我去叫他们。”扔下这句话后,她就推门离开了。 天色还没亮,李尝浅觉得自己应该还没有睡太久,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让夏凝脂如此焦急。 在楼下稍微等了一会,他们才陆续下来。 “你们快离开京城,一刻都不要再等,你们杀的人已经被发现了,我的人收到风声,京兆尹已经开始四处抓人,所有入京的江湖人将全部被抓起来,连禁卫军都被下令辅助行动,他们甚至等不到天亮,现在就已经开始去客栈抓人了,天亮之后他们会挨家挨户的排查。”夏凝脂完全没有平时的轻浮之态,语气认真,面色严肃。 几人都知道,明面上说是抓人,实际上却是将江湖人变相保护起来,然后再挨个筛查,皇帝甚至直接派出禁军帮助京兆尹实施“抓捕“行动,不知道被和尚灌了什么迷魂汤。 “夏姐,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走。”虽然情况紧急,但钟北曦依旧面露笑容。 “你说什么?”不仅连夏凝脂感到疑惑,连凌霁都无法理解,她负责这次暗杀,从她的表情看来,带夏凝脂一起走很明显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凌霁甚至感到有些愤怒。 “这是方先生的意思,他吩咐过我,如果我们在离开京城之前,有皇宫内的人参与了搜捕,就把夏姐带走,我认为禁卫军算是宫内的人。”钟北曦向大家解释。 听到是方墨的命令,夏凝脂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凌霁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没再说什么,因为方先生永远有两手准备。 夏凝脂不会骑马,所以跟钟北曦同乘一匹,三年了,这是夏凝脂第一次出京城,自从方墨命令她在京城搜集情报,她就不曾离开过中原这只巨兽的心脏,她也已经三年没有见过方墨这位救命恩人。 四人三马奔驰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岭,马的目的地很明确,四人却有不同的心思。 钟北曦的性格和他的笑容一样,他不喜欢与人为敌,而是更喜欢和不同的陌生人坐下闲聊两句,梦想着自己以后偶尔能睡到日上三竿,无忧无虑,可是这种理想的生活,或许自己这辈子也无法享受了。 夜晚的风有些冷,但他只觉得舒服,身后的夏凝脂紧紧抱着自己,生怕掉下马,应该也只有钟北曦一人真正把夏凝脂当成了姐姐,他又看了看两边马上的同龄人,两人的目光坚定却又迷茫,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就又笑了,这样的日子,其实倒也不坏。 夏凝脂差点忍不住开口咒骂,这小子真不把自己当女人,马背那么硌人,他还骑的那么快,不怕自己掉下去吗,于是便抱的更紧了,真掉下去的话起码还有个垫背的。 不知道方墨这小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变样子,身上有没有再多几道伤痕,明明是个善良的人,却非要总装作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真是让人搞不懂,为他卖了三年的命,看看他这次能给我什么酬劳,想着想着,夏凝脂已经出了神。 凌霁对方先生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她只想完美的完成方先生下达的一切命令,令她有些不满的是为什么方先生将自己任命为这次暗杀的组织者,却又单独给钟北曦下达命令,她也可以完成这个简单的任务,凌霁觉得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这就是方墨,方墨总能做到万无一失。 李尝浅的眼睛又给风沙迷住了,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的脑子依旧很乱,这两天的奔波没有让他感觉到充实,他能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前兆,但却无法准确描述,他开始担心掌门,担心黎长老,担心允剑山庄。 法觉老和尚死在山庄内,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发现,按照自己对师傅的了解,他一定会自己揽下所有罪责,法门寺能够饶了他吗? 少年开始怀疑师傅的判断,难道自己跟着方先生,就真的可以解决一切危机吗? 第13章 选择 阴谋和杀戮见识的足够多之后,方墨得出自己的结论,一切的行为都有其目的,没有任何事情是无法解释的。 所以当掌门灵渺亲手将法觉杀死后,他有些震惊,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这次他也无法立刻明白灵渺的目的了。 方墨本无意欺骗李尝浅,灵渺却想让他瞒住这个少年,嘴上说自己会没事,所处的地方也很安全,但只有方墨知道他已经凶多吉少,李尝浅不主动询问,方墨也没有必要告诉他,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如何使灵渺脱身,但愿他能把法绝身死的事实瞒的久一些。 法觉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小角色,他的死不会影响任何人的步伐,但是法门寺必然会借题发挥,后果如何难以预料,倒是面前的这个小和尚算是个意外收获,将来或许有更大的作用。 如果说灵渺送给李尝浅的礼物是去尘剑,那这个小和尚就算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吧。 派出三人进京暗杀江湖人士,虽然能够拖住各派的脚步,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各大门派早晚能够获得法门寺的召见,当法门寺将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时,做出任何补救都为时已晚了。 方墨决定再会一会聂七。 天色刚刚暗下来,有朋酒馆依然生意兴隆,这次他独自前来,什么酒也没点,静静的等候着主人的邀请。 聂七直接坐在方墨对面的椅子上,身后站着上次邀请他们上二楼的壮汉,壮汉的面色不善,一脸戒备,倒是聂七满脸轻松,好奇的打量着方墨。 “凡世佛上次不辞而别,今天又主动来到小店,是何用意啊?”聂七打算开门见山。 “你的那些朋友们呢?”方墨没有回答,而是又向聂七问道。 “可别提了,阁下搞的那个黄色粉末,让我的“朋友们”以为我跟你串通一气了,他们现在一时半会可不敢再让我牵桥搭线了。”说到“朋友们”时,聂七加重了音量。 “江湖人难逃一劫,但法门寺不会把他们全部除去,一半的门派将会被允许留下,效忠法门寺,这是我要说的。”方墨撒谎时面不改色,眼睛看着聂七。 “所以,这就是阁下不辞而别的原因?但是为什么要单单告诉我?”聂七不想询问事情的真假,而是选择直接相信凡世佛。 “嗯,当时人太多,我不可能宣布这个消息。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决定谁去谁留。” “哦?这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聂七做出惊讶的表情。 “我并没有时刻身在江湖,不懂任何江湖规矩,也并不了解各门派的心思,我需要一个向导,你是个不错的选择。” 聂七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似乎在认真思考方墨提出的建议,方墨倒是不急不躁,静静地等待着聂七的回答。 “我是个商人,出了力,总得有些报酬吧,您说是不是?”原来聂七只是想讨价还价。 方墨心里只觉得聂七可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本事倒是不小,不过戏总是要演下去的,他向前探了探身,把聂七和身后的壮汉都吓了一跳。 “聂七,你有了我提供的消息,必然可以左右逢源,你只需要把消息散播出一部分,各大门派还不抢着挤破门来巴结你,到时候你自可让各门各派许以重诺,供你待价而沽,是在将死的躯体上吸完最后一口鲜血,还是在茁壮的猛虎身上插上翅膀,都由你决定。如果你觉得这笔生意还不划算,那我不嫌麻烦另寻他人。”方墨说完,作势欲起身离开。 “别别别,我看凡世佛您也别麻烦了,这笔生意我做了,代我向法空住持问好。”聂七谄媚之极,脸上带着讪笑,怪不得他能做上京城脚下第一站的管事,还算能屈能伸。 方墨重新坐下,但是只是冷冷的盯着聂七,一言不发。 “华山派是组织者,崆峒派和昆仑派也是法门寺的拥护者,据我观察,这三个门派最倾向于效忠法门寺,而青城派和武当派,则认为江湖广阔,虽然在朝廷的羽翼之下,但却不可做秃驴们.....哦不,圣僧们的爪牙,他们内心只想向天子效忠,其他谁都不服,哼,井底之蛙。至于剩下的各派,均是墙头草,没有表达出明确的立场,但目前看来,肯定都会效忠法门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留下了一句还会再来见聂七,方墨就离开了。 至少江湖人也不是一心无二,他记下来青城和武当,把他们当作以后结盟的对象,至于通过何种方式结盟,方墨暂时不想多做思考,他握紧隐藏在斗笠之下的狭刀,决定今晚斩下一颗头颅。 霍竹海这两日的头有些痛,直到深夜依然没有睡着,身为华山派的副掌门,他时时刻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江湖盟主”的地位岌岌可危,本来应该和掌门共同筹备明年春天的华山论剑,以谋求更稳定的地位,谁也没想到这一系列的突发变故。 小门小派尚可以不顾一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人家找上门来大不了鱼死网破,就地解散。 越是历史悠久的大门派越是无法随性而为,自从收到法空的邀请之后,华山派内就出现各种不同的声音。 “从古到今开山立派,从来都是新门派遍访名山,插香结盟,聊表诚意,哪有说把所有老前辈都一次性请到一起的,他们倒是省事啦!” “就是,这些和尚好生霸道,无理至极,真把自己当武林共主了?” “话虽如此,但江湖一直是实力说话,他们背靠朝廷,底气十足,我们若是真的不去,会不会遭到记恨,到时候秋后算账?” “也对,去是要去的,但是派谁去...” 大家都有不同的意见。 最后的结果是霍竹海自告奋勇,亲自来淌这趟浑水,掌门是不能亲自前往的,这样显得太过谄媚,作为掌门的心腹之人,他需要充当这次华山派命运的掌控者。 在路上的时候,霍竹海还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同和尚谈判,而且自己也并不清楚和尚此举的目的。 谁知道一路越走越心惊,都怪自己太久没下山了,对缓慢的改变从来没有看在眼里,和尚的影响力甚至已经渗透到百姓的生活中,越往京城的方向走,这种感觉越明显,同时,他也逐渐在心中有了选择。 直到法门寺取代观星阁的消息传入耳中,霍竹海才在心中决定了,要做第一个效忠者,同时也是最坚定的效忠者。 不管抗争还是效忠,其中都有大学问,抗争时间越久的人,在抗争者中就有越高的威望;而效忠的顺序越早,则意味着能搏取更多的利益。 所以当凡世佛在众人面前现身时,他有些为难,因为他既想要立刻表明立场,又不想在同道中人面前自贬身份,他期望能有一次单独密谈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愿意代表法门寺去亲自拉拢各派。 不过机会稍纵即逝,凡世佛竟然突然离去,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霍竹海也有些后悔当时的反应过于冷淡了。 江湖豪侠果然不可信,霍竹海在心中暗暗记下。虽然自己也是江湖人,但他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归为豪侠的行列,聂七信誓旦旦的说可以为各大门派争取一次和法门寺提前见面的机会,自己才马上匆匆集结起各门派负责人,不料竟是这样的结果。 但他也马上在黄色烟雾弥漫前观察了聂七的表情,表现出的同样是吃惊和诧异。 虽然怀疑聂七暗中搞把戏让自己上当受骗,却没有直接证据,而且这样做聂七好像也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最终只好作罢,只是决定不再让聂七当搭线人,而是选择直接与各派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躺在床上,霍竹海的思绪如一团乱麻,他需要认真整理,才能找到每根线的线头,所以当一把刀向他刺来的时候,他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年轻时被称为“生死剑”,继承了华山剑法最为精髓的部分——险中求胜。 不同于寻常快剑,霍竹海更善于后发制人,不仅剑法天赋极高,他对危险和杀气的感知更加异于常人。 虽然已经多年没有再经历命悬一线的时刻,但本能还是发挥了应有的作用,霍竹海从床上猛的滚下,顺势挪到了桌边的长剑旁,虽然动作狼狈,但却活了下来。 他拿起长剑,看着床边蒙面的刺客,刺客慢慢转身,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手而表现出慌乱,霍竹海在心中冷笑,正面对敌,他有十成把握。 刺客扭了扭右手拿刀的手腕,显得好像有些困惑,又好像只是在活动筋骨,刺客不着急,霍竹海也不着急,他似乎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静静地等待别人的出手,然后看出其中的破绽,最后在瞬间毙敌。 刺客出手了,交了三招之后,霍竹海发现他的刀并不快,但里面却透着一丝诡异,刺向脖子的招式却要从腿部发起,砍向胸膛的招式则要先绕到身后再砍出。 南辕北辙的刀法,霍竹海一时竟看不出刺客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另有深意,在他的眼中刺客浑身是破绽,但他却迟迟不敢出手进攻,因为他不确定这些破绽是否会成为陷阱。 又交手五招之后,刺客的刀越来越快,霍竹海大惊失色,已经有些无力招架了,直到最后,他能看清刺客的刀从哪发起,却无法判断那把刀的目的地在身体的哪个部位。 刺客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在霍竹海的小腿划了一刀,霍竹海瞬间失去重心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刺客回到霍竹海面前,却没有再出手,而是脱下了面罩:“你通过了考验。” 第14章 醒悟 李尝浅一行四人抵达过龙镇时,天已经微微亮了,少年一路都在思考方先生的话“越是能让你放松警惕的,你越要戒备十足”,他回想起和师傅分开时的情景,师傅似乎故作轻松,想让少年忽略了其实掌门早已身处危险之中。 过龙镇与平时有些不同,之前即使是清晨也有不少出门赶集的人,但今天却异常安静,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家家户户都把院门紧闭,街道上透着一种诡异的冷清。 “快去找方先生。”凌霁率先发现了镇子的异样,之后另外三人也都觉得不太对劲,才离开短短两天时间不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暂时不用担心江湖人了。”方墨依旧坐在有朋酒馆隔壁的房子,好像李尝浅一行人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移动过,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当时扔在地上的小和尚不见了,然后方墨开始向大家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那天从聂七口中得到消息,随后准备当晚行动,得知青城和武当并不倾向于向法门寺效忠后,方墨决定向那些“效忠派”和“中间派”动一动刀。 首要目标就是华山副掌门霍竹海,因为他是这次“效忠”行动的组织者,方墨对他早有耳闻,江湖人说他因为痴迷武功,所以主动放弃了对掌门之位的竞争,最终掌门由霍竹海的师兄担任。 但他的师兄依然很器重他,虽然让他任职副掌门,却没有给他分配多余的杂事,霍竹海得以安心练剑,在最近几年才开始参与门派内的其他事务。 霍竹海的警惕性很高,无论是独处时还是和其他人谈话的时候,都手握剑柄,没有一丝破绽,方墨观察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出手时机,加之忌惮被称为“生死剑”的剑法,方墨更加不敢贸然出手。 一直到看到霍竹海返回卧房,解下配剑,显得心事重重时,方墨觉得时机到了。 他贴在屋外的墙壁上,从虚掩的窗户看到了屋内躺在床上的霍竹海。 没有一丝犹豫,瞬间出刀,不得不承认,华山派副掌门的确是一流的剑客,无论是身手还是对杀气的感知都没有丝毫减弱,他从方墨的刀下完美脱身并且重新握住剑柄。 方墨一击没有得手,感觉手中的刀忽然有些不顺手,就知道自己还是轻敌了,他重新运转内力,缓缓转身面向霍竹海,决定借刀来使出许久未用的剑法。 霍竹海的剑法与招式都没有任何问题,即使再来一次,方墨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占到便宜,但是华山派副掌门却缺少了直面敌人时的杀伐果断——他的剑已经太久没有品尝到鲜血的滋味了,虽然主人的剑法依旧凌厉,但更像是对面一场比武,仅仅是在分胜负而不是分生死。 只是一瞬间,方墨就决出了胜负,也掌握了对方的生死。 霍竹海在腿中了一刀之后就颓然的跪在地上,他后悔自己过了太久安逸的生活,而方墨则在这场决斗中获益良多,他的剑法又能更进一步。 “你通过了考验。”方墨改了主意,不准备杀他了,并且取下了面罩。 “凡世佛...阁下,使的是剑法?”霍竹海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刀刃之下,对方的心念一动即可决定自己的生死,他又重新回到了对剑法无比痴迷的岁月,此时就好像一个求知欲极强的学生向先生发出疑问。 “法门寺不需要那么多无用的同盟,帮我除掉点苍派的来使,然后回去你的华山派,告诉你的掌门,明年秋天,华山论剑之时,皇上会告知天下人,华山派是武林共主。”方墨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在霍竹海的眼中,凡世佛的形象高大且不容侵犯,他单腿跪在地上,微微仰视着面前年龄并不大的男人,非但没有感觉自己受到侮辱,反而认为自己受到了神灵的眷顾。 凡世佛说出的内容让自己狂热,霍竹海感觉气息翻涌,血液又重新沸腾起来,他低下了平时高傲的头颅:“承蒙法门寺高僧抬举,华山上下必将倾尽全力,唯法门寺马首是瞻。” 再抬起头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霍竹海看了看腿上的伤口,松了口气,平淡的生活即将结束,杀戮又将重新浮现,不过,他更享受现在这一切。 在一开始,方墨本打算直接杀死霍竹海,然后借助聂七将要散播出去的假消息,嫁祸给法门寺,使整个江湖人心惶惶,让准备效忠法门寺的门派犹豫不决甚至倒戈相向。 但是在和霍竹海交手时他临时改了主意,如今法门寺有皇帝站在背后,江湖各派必不敢承受如此巨大的风险直接挑战法门寺,最好的结果也是保持不动,静观其变,这样的话,一旦法门寺解决了道统,腾出手来处理江湖琐事,各派必定闻风而降。 江湖人大都精力充沛却又胆小谨慎,他们需要一个不会太强但也不至于不堪一击的对手,如果能目标一致,同仇敌忾,那么江湖人就能发挥出巨大的能量。 方墨决定给江湖人树立一个合适的敌人,华山派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华山派本就在江湖位居高位,有人仰慕更有人嫉妒,借助聂七的消息,江湖人必不敢率先发难,反而都要争相讨好华山派。 但随着时间推移,法门寺如果迟迟不表态,江湖人应得的报酬无法收回,那么华山派手上沾染江湖同仁鲜血的事就会被重新提起。 解决未来的麻烦首先要解决眼下的麻烦,对江湖人来说,华山派就是眼下的麻烦。 点苍派一行三人全部死在过龙镇,这不仅是镇子中前所未有的大事,更是震动江湖的大事。 “天天脑子里就想着这些鬼把戏,你怎么去拖住法门寺,到时候和尚们出来亲自拉拢江湖人,你怎么办?大家迟早要被你害死!”夏凝脂显得怒气冲冲,另外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委屈你了,很抱歉。”方墨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不过说话声音却很轻,已经接近温柔了。 夏凝脂微微一愣,脸色变得有些红,眼泪在眼眶打转,小声嘟囔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就静静地待在一边不出声了。 听完了凌霁对这次行动的汇报,方墨比较满意,过不了几天聂七必会把消息卖的天下皆知,京城内和过龙镇的几条人命都会算在华山派头上,而霍竹海已经提前出发,此刻正在返回华山派的路上,霍竹海打算争取一切时间回到门派中助掌门力排众议,最后完全效忠于法门寺。 至于其他门派必将心思各异,尤其是损失惨重的点苍派,不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向华山派讨回公道。 “各派江湖人士已经连夜离开,我们要想一想怎么帮助道士了。”方墨对大家说道。 不得不说李尝浅此刻觉得方先生实在了不起,仅凭几人之力,在他的计划下,却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内破坏了江湖和法门寺的联合,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但却极大的缓解了允剑山庄的压力。 道士尚未完全失去与和尚周旋的资格。 “有师傅的消息吗?”李尝浅希望能够尽快动身。 “你受伤了?” “呃,受了些小伤,不过没什么影响。”如果不是方先生提起,李尝浅几乎忘了肩膀的疼痛。 “休息两天,恢复一下,法门寺自顾不暇,你的师傅和允剑山庄目前都还安全,朝廷内必定也有人不想让法门寺掌权。嫁祸黎旭流杀死佛教信徒、法觉死在山庄内、法空的转世灵童不知所踪。这其中的每一件事都值得法门寺大做文章,但如今依旧风平浪静,法门寺要么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要么就是遇到了其他阻碍。”方墨确实不知道允剑山庄掌门灵渺现在情况如何,他只能做出合理的推测,使少年的担心减少一些。 “朝廷内如果有人不希望法门寺掌权,我们可以与他们结盟,至少我们手上有小和尚。”李尝浅记得之前师傅说过的话,结盟需要强强联合,你需要展示自己“强”的部分。 “你们该休息了,就这样。” 李尝浅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夏凝脂拉住了,也就没再坚持,大家也确实需要休息,几天的奔波让所有人都感觉疲惫。 其他人走后,李尝浅又独自留下,之前在山上只有练剑和修道,如今随着各种事情涌入自己的生活,跟着增加的还有心中的疑惑。 他想问的太多了,方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物,跟法门寺到底有什么渊源,使得两者见面必须生死相向;他和掌门似乎关系也不一般,两人亦师亦友,平时心事重重的两人却给予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夏凝脂,凌霁和钟北曦三人的身份又是如何,他们年纪轻轻却好像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虽然还会有同龄人的稚嫩,但是杀人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疑问太多太多,使得李尝浅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发问,关于方先生的一切基本都是未知的,正因为师傅的原因所以自己才给予方先生同样的信任,直到现在,李尝浅也都没有后悔过自己付出的信任。 “我要回允剑山庄。”少年最后决定放弃所有发问,不想让人把自己当作一个因为长辈的宠溺而被允许胡作非为的孩子。 并且任何语言都具有欺骗性,即使是再信任的人,他们也会因为自己的“好意”,故意隐瞒一些事情,经过这几天,李尝浅更愿意通过观察和事实,来形成自己的判断。 第15章 探访 如果说江湖就是这个样子,那么李尝浅宁愿回到山庄中去,他并没有闯荡江湖的情结,而且他下山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帮助掌门解决麻烦。 在亲眼目睹了江湖的模样后,他发现江湖并不是大家所说的野蛮无理,肆意而为,反而是等级分明,规矩颇多,基本所有人都步步为营,因为一旦走错一步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我教给你仁慈,原打算让方墨教给你残忍,不过你好像拒绝了。”这是掌门重新见到李尝浅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过龙镇休息两日后,李尝浅执意返回山庄,方墨也并未劝阻。 本以为山庄会发生什么变故,但回来后才发现还是原来的样子,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点都没有危机来临的模样。 “师傅,你骗了我,你杀了法觉和尚,法门寺不会那么简单就放过你,而且我什么都没有拒绝,我听方先生的吩咐,杀了人,我够残忍了,不用再去学。”李尝浅情绪有些激动,不过好在师傅平安无事,他可以放心了。 “嘿,你小子倒是有情有义,我真是没白教你,不过啊,杀敌人可不是残忍,杀亲人朋友才是。”师傅的话总是让人不明所以,李尝浅已经习惯了。 “山庄内有叛徒,他杀了城门卫,用的是抚云剑法,就是为了嫁祸给黎长老,我要把他找出来!”少年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还无动于衷,明明灾祸已经近在眼前。 “我知道我知道,那么大一个门派,有几个叛徒很正常,人人都有选择的机会,不要太严格了,你也不用在意,起码叛徒还得藏着掖着,这就说明我们还有反击的机会,如果叛徒嚣张到见人就说自己是叛徒,那我们才是完蛋啦!”李尝浅已经逐渐适应了师傅思考问题的方式,他总会站在敌人的角度来考虑,虽然猛的一听感觉莫名其妙,但少年知道师傅说的没错。 叛徒竟然在使出抚云剑法后,依旧没有现身公开投靠法门寺,要么是因为还有任务没有完成,需要继续在山庄内藏身,要么是因为法门寺内出现了一些难以预料的状况,使叛徒此时无法得到报酬与庇护。 但是使出如此高超的抚云剑法,如果掌门想要追查,一定可以查出是门下何人,叛徒再次隐藏的风险太高了,所以可以基本断定是第二种原因,再加上方先生之前的分析,似乎法门寺确实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那我们怎么办,就什么也不做吗,黎长老都被抓了起来,叛徒却还能自由自在。”李尝浅恢复了理智,却还是有些不满。 “如果我猜的没错,黎旭流过几天就会被放出来,我们也不用再担心山庄会遭受腥风血雨,当然,我们更不能停下脚步,真相依然是一片模糊。”掌门狡黠的看着李尝浅,最后说道:“明天跟我下山,一起去拜访个老朋友。” 李尝浅躺在床上,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但是此时此刻却依旧无法入睡,曾经的伙伴道五和道六已经多次下山历练,包括现在,他们也并不在房间内,他们好像更喜欢山下丰富多彩的生活,虽然也会偶尔回来练练剑,做些杂事,但是很明显他们的心思已经完全飞走了,李尝浅愈发感觉自己形单影只。 或许人都会改变,这也是一种成长,李尝浅在心中想到。就像之前少年时常感到孤单,但是自从练剑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少了,他觉得自己找了伙伴。 凡事常常不可预料,就比如以为会失眠的这一觉却睡得很香,李尝浅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个时辰,总之睁开眼后,感觉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精神与活力。 直到注意到床边站着的人,正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少年才马上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掌门竟然从醒身阁中出来,亲自来找自己了,李尝浅感觉不可思议,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我已经几十年没出去过啦,老人家的激动心情你能理解吗?”看来师傅只是有些迫不及待,这可不像一个得道之人的表现。 “这么说的话我也是十几年没出去过的人,还不是一样,再让我出去我也懒得出去。”李尝浅嘴角微微扬起,笑容中故意带了几分轻蔑。 “哎,你年纪小,再加上匆匆忙忙的,大把好玩的你还都没见着呢。”师傅同样回以轻蔑的微笑,眼神有别样的意味。 “你走了,山庄谁管?”李尝浅不以为然,他自认为去过牡丹街,已经算是半个江湖人,所以懒得再与师傅争辩。 “嘿,说的好像没有我就不行一样,平时我也没怎么管,放心吧,我交代了元妙,他会照料好一切。”师傅露出轻松的表情。 李尝浅早就听闻元妙和掌门早年不和,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让他来做“代掌门”,但是师傅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少年也就没有再问东问西了。 这次下山的路显得格外轻松,有师傅在身边,李尝浅不用思考太多,只需要听师傅说的就可以了,他喜欢这种感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师傅越来越喋喋不休,这一路下来,灵渺说了不少话,多是以“我三十年前......”,“我年轻的时候......”为开头,李尝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时候实在接不下去了就闭口不言,灵渺倒是无所谓,换个话题继续说起来,直到少年能接得上话。 下了山后,灵渺带着李尝浅向京城的方向走去,李尝浅甚至开始怀疑掌门是不是老得有些糊涂了,自己刚在京城杀了人,又要回去是怎么回事? “师傅,那边是京城,咱们没走错路吧?” “我们当然不去京城,你都在皇帝的家门口杀人了,去京城给抓住砍头吗?” 自己本想好意提醒一下,怕师傅弄错方向,毕竟师傅已经几十年没下山了,没想到反而遭到嘲笑。 算了,师傅总有主意,自己还是不乱插嘴了,李尝浅在心中决定,之后的路完全由掌门带领。 两人在路程的中间拐了一个弯,并没有直接走向京城,而是进入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后又来到了一个小村庄,村子不大,村民也不是很多,不过村子里的风景很是漂亮,有小河从村旁流过,村子背靠一座矮山,真正的依山傍水,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感觉。 如此清幽美丽又紧邻京城的地方,竟然没什么人来游玩,真是奇怪,难道村民都极为低调,才让城里人成了灯下黑?不过话说回来师傅那么久没下山,竟然可以一下就找到这个地方,真是厉害,单单是刚刚的树林就可能会让自己迷路。 一进村子就有两条岔路,师傅说忘记了朋友具体住在哪个位置了,只记得朋友住的地方是个寺庙,所以两人就决定一人一条路走下去找了,找到的话就大声叫两下,村子不大,一下就能听到。 李尝浅好奇师傅什么时候有在寺庙住的朋友,在寺庙里住的不都是和尚吗? 还没等问出口,师傅就已经走远了,自己也只能顺着剩下的那条路走下去。 虽然只是个小村子,但是地上却铺着石板路,路面也足够宽敞,偶尔会见到几个村民。 按说村子如此安静,平时应该很少有村外人来往,但是村民见到李尝浅却没有表现出意外甚至没有多看两眼。 在跟随方先生的几天时间里让李尝浅学到很多,这些事情都透露出明显的反常,疑惑逐渐在少年的心里萌生,他不自觉的把手伸向去尘。 他不用担心师傅,如果师傅都能落入陷阱,那么自己将必死无疑,所以他只需要专心留意四周,好应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一切麻烦。 又走了一段路,似乎自己的担心只是多余的,除了小河的流水声和树上的鸟叫声,李尝浅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其他声音,更没有见到奇怪的事情。 走着走着,路两旁的建筑物逐渐减少了,村子确实不大,因为自己马上就要走到头了。 村子的尽头连着后山,在接近尽头的地方,李尝浅隐约看到有一片围墙围住一个庭院。来都来了,也不差最后这段距离了,李尝浅本想着回去找师傅的,但是看到庭院后,少年还是产生了好奇。 走到门口才发现,庭院其实面积不小,或许是因为背靠后山,又或许是因为太久无人打理,庭院的围墙爬满了藤蔓和苔藓,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李尝浅站在门前,东看看西望望,这里倒确实像是一间寺庙,但是连大门的牌匾都被藤蔓给爬满了,严丝合缝,真正做到了一个字都看不清楚。 “这里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李尝浅小声嘀咕道。 不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少年还是想看看这牌匾上到底写的什么。 轻轻跳起,然后右手抓住牌匾前的藤蔓,猛的一用力就给扯了下来,隐藏在藤蔓后的字赫然显现出来。 法门寺。 李尝浅落地之后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想呼唤掌门,却发现喉咙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第16章 真假 李尝浅又试了几次,发现不是因为紧张才无法出声,而确实是喉咙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很快少年意识到是他抓下的藤蔓上被下了毒,现在手上还留有淡绿色的粉末,应该就是这些奇怪的粉末让他失了声。 “何人在门外喧闹,鬼鬼祟祟,来到了门口却不敢登门拜访吗?”法门寺内传来雄厚的声音,让人听到就能感觉出说话之人的威严,但是李尝浅竟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一句话没说,只是拽掉几根藤蔓,就落了个“鬼鬼祟祟”的名号,少年本就无意与任何人在口舌上争个输赢,现在说不出话,倒也无所谓了,他想继续看看里面的人还要耍些什么诡计。 就这样静静地等了一会,里面的人似乎才忽然想到了门外的少年无法说话,然后开始继续说:“有胆子就进来,不要在外面装模作样,难道等着我亲自去请你吗?” 李尝浅不想再等了,因为他想起了这个声音属于谁,而且说话之人声音极大,师傅应该也听到了,或许正在往这边来的路上。 关键是他感觉到寺内的主人并无恶意,如果说一开始就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藤蔓上就不会下这种莫名其妙让人无法出声的毒,而是会下夺命的剧毒。 李尝浅没有犹豫,直接推开大门,门后是一个庭院,庭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上插着三根燃了三分之一如碗口般粗的香。 香炉后有一段阶梯直通房屋,阶梯颇高,从大门处无法看到房屋内的状况。 声音就从阶梯最顶处传来,说话者显然在屋内。 “嘿,好生无礼,没有敲门也没有经过允许就直接破门而入,这就是你们道士修行的结果吗?”说话者讥讽道。 李尝浅连表情都没有改变一下,缓慢的走向阶梯,心里只觉得可笑,骗人的把戏玩一次就好,再多可就是自欺欺人了。 “你,你不许动,站在原地!”说话者发现来者好像不为所动,而且听脚步声马上就要踏上第一级阶梯了,声音就显得不那么沉稳了,而且音调也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少年已经完全忽视了屋内人的话语,这些台阶跟爬允剑山庄的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李尝浅没一会就走完了所有台阶。 来到上面后发现视野还挺开阔,回头基本能看到整个村子的全貌,而面前的房屋是一座挺大的佛堂,里面摆设着各式各样的佛像,但李尝浅一个也不认得。 佛堂中间站着一个老僧,看样子已经很老了,身体有些虚弱,右手手掌竖在胸前,左手在拨动脖子上挂着的念珠,不知道是不是在尽力保持平衡的原因,老僧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李尝浅微微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他想发问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不过总算是能出些声音了,看样子这也不是特别猛烈的毒药。 突然间李尝浅觉得身后有杀气袭来,少年本能的向前边跑边侧身,虽然堪堪躲过了偷袭者的一掌,却还是被掌风吹到了胸口,迅速跳开后只能大口喘气来缓解胸闷,略显狼狈。 少年这才注意到偷袭者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漂亮姑娘,不同于凌霁的冰冷,她的眸子里展现出的更多是好奇与活力。 “咦?”偷袭者微微皱眉,好像对刚刚那一掌的落空显得有些不太满意,不过马上就换上了笑容,她调整了气息,觉得自己可以出第二掌了。 疯子,李尝浅在心中想。 如果少年刚刚中了这一掌,不说暴毙当场,最好的结果也是受到严重的内伤,而对面的姑娘年纪轻轻竟肯下如此狠手,自己跟她无冤无仇,不是疯子还是什么? 来不及思考,几步的距离瞬间消失,偷袭者的第二掌朝李尝浅袭来,没有原因,没有解释,少年只能继续应对。 两人对了一掌,这一掌少年准备充分,提前在归藏心法中融入静心咒,所以稍显轻松,对上之后两人迅速弹开。 真是奇怪,她偷袭的时候,那一掌下的是死手,正面相对的这一掌却留有余地,好像在试探自己的内功,李尝浅感到疑惑不解,不知道此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况且旁边还有一个老僧在观战,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李尝浅在京城经历过刺杀林虎之后,发誓以后绝不会轻视任何对手。 所以此时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会放松任何警惕,同时右手缓缓伸向去尘,期望关键时刻能够一击必杀。 李尝浅看了看老僧,又看了看对面的姑娘,然后右手紧握剑柄,同时运起内功,内息汇于左手,保证出剑的同时也能够击出一掌,勉强做到以一敌二。 少年不会主动出击,一是因为目前情况被动,他只能防御为主,尽量减少破绽,也好保存内力,二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心里有些埋怨,师傅怎么还不来,李尝浅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希望见到师傅。 看到对面的少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偷袭的姑娘笑出了声,她收回了出招的起势,随意的站着,露出明显的破绽:“你想兵分两路,不过我建议你专心一路,不然你哪一边都顾不上。” 李尝浅想了想决定接受了她的建议,收敛了所有气息,随后重新调整呼吸,紧握剑柄的右手微微放松,去尘却在一瞬间出鞘。 少年在冲向对面姑娘的中途突然调转方向,目标竟是站立不动的老僧,这让两人都大吃一惊。 李尝浅想赌一赌,如果老僧的武功比那名姑娘还要高,那么自己绝无胜算,就算先解决了那位姑娘,自己也不是老僧的对手。 如果老僧的武功不如那位姑娘,那就等于解决了一个麻烦,这样也能专心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似乎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少年出剑后就毫不犹豫,在马上就要刺到老僧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李尝浅的剑一下被弹开了。 这一剑几乎灌输了少年所有的内力,也是自认为学剑以来最快,杀意最浓的一剑,这样的一剑却刺了个空。 李尝浅顿时感到剑法的反噬,汇于右手的内力迅速冲回自己所有的穴位,最后再流向丹田。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少年反而觉得舒服多了,要不然自己的丹田可能就会因为气息反涌而爆掉。 李尝浅低头看了看手上沾了自己血迹的去尘剑,笑了笑,没想到第二次就让这把剑尝到了自己的血,不晓得师傅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丢人。 “阁下藏藏躲躲的看戏,有意思吗?”虽然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是李尝浅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说话了。 “师傅,人家都发现你啦,你还不出来啊?还有你,易容成这个样子,人家一剑指过去你都要吓得尿裤子了,还在那里装什么?”对面的少女似乎从始至终都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不玩了,不玩了,呜呜吓死我了。”老僧竟然把自己的“脸皮”给撕了下来,声音也变得稚嫩可笑,还带着一丝哭腔。 和李尝浅猜的没错,“老僧”果然是小和尚装出来的,但是小和尚不是在方先生手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在暗中保护小和尚的高手,到现在还没露面,到底是何方神圣,少年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 李尝浅发现自己的激将法并没有产生多大的作用,藏身之人尚未现身,即使那名姑娘已经证实了她的师傅就是暗中相助的高手。 少年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是为何,但是他有些愤怒了,自己先是被毒药毒的话都说不了,又是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搞得手忙脚乱,最后又硬生生被自己的剑法给反噬吐血。 他好像是进入了一场精心设好的局,但这个局的真正目的或许只是为了戏弄自己。 李尝浅忽然能理解为什么师傅当时要杀死法觉了。 当身处迷雾之中时,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只会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少年需要搅乱这场局,让自己重新回到主导地位。 出剑应该是比较困难了,李尝浅把去尘顺手插入地面,调整了呼吸后,内力重新汇于右掌,然后施展轻功迅速冲出,目标仍是正在抹去易容装扮的小和尚。 一旁的少女又吃了一惊,心里觉得虽然这人长得挺俊,但是难道脑子不大好使?不过还是赶忙跟上一掌,想要救一下小和尚。 眼见为时已晚,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小和尚硬挨李尝浅一掌,但少年也无法躲过身后那名姑娘的袭击,明显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就在这时,有两道身影从大厅内不同位置极快的飞出。 一道身影冲向那名姑娘,硬接了她的一掌,那道身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姑娘却像遇到了一阵狂风,直接被吹回原位,但却毫发无伤。 另一道身影冲向李尝浅,挡在小和尚前,也和失去理智的少年硬对了一掌。 刚刚对上掌,李尝浅就以极快的速度向后弹出,最后撞到墙壁上,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而和少年对了一掌的人,此时也正在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停,身体微微颤抖,过了一会才恢复正常。 “玄机菩提,大梦鹤返,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亲眼见到。”说话之人的语气尽显尊敬和诚恳,但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只有李尝浅听到了。 第17章 渊源 李尝浅不知道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和尚,竟和刚刚小和尚假扮的老僧长相一模一样,但是不同的是真正的老僧样貌虽显衰老,精神却毫无影响,依旧挺胸抬头,目光如炬。 少年既听不懂也不在乎老僧说的什么鬼话,让他感到安心的是师傅终于出现了,并且击退了向自己袭来的姑娘。 即使现在身体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丹田内也无法凝聚一丝内力,但李尝浅却感受不到紧张与威胁,他相信师傅能摆平一切。 “你个老秃驴,出那么重的手,想要人命啊!”灵渺张口就是一番痛骂,虽然很粗鄙,但是让李尝浅感到很舒服。 “臭道士别骂人,你徒儿用了十成力,返回去的当然也是十成力,这个道理你会不知道?”没想到老僧竟然也如此粗鲁,真是令少年哭笑不得。 “嘿,苦悟老贼,你不早点出手管好你徒弟会有刚刚的事情发生?躲着看戏很好玩吗?”灵渺毫不示弱,李尝浅知道了老僧名叫苦悟。 “闭嘴臭道士,你怎么教的徒弟?别人家随便乱闯的吗?家里进贼,正常人都会赶出去吧?难道还好酒好菜请进来让你来吃吗?”苦悟同样不肯认输,两人好像打定主意要分个胜负。 “别吵了!两个半截入土的人还在这里吵,不如比谁活得更久一点!”角落里的姑娘压住了两人的声音。 灵渺被突如其来的怒斥给吓到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苦悟似乎经常经历这种事情,缩了缩脖子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也不敢说话了,小和尚虽然还在原地痛哭流涕,但现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尝浅更加确定了心目中对偷袭者的印象,不折不扣的疯子。 “人家都受伤了,你们快想想办法啊,还愣着干嘛?”没等几人缓过神来,那个姑娘又发话了。 少年不知道她要想的是什么“办法”,但是他打定主意不会让除师傅外的任何人碰自己。 这种念头只持续了一小会,直到少女径直的朝自己走过来,李尝浅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被搀扶起来。 “哎哎哎,小姑娘,我来我来,别累着你了,放着我来。”李尝浅见师傅朝自己奔过来,赶忙松了口气。 又被师傅搀扶着慢慢坐在地上后,李尝浅才完全放下戒备,开始调整气息。 “我叫如也,空空如也的如也。”姑娘面向少年自我介绍,眼睛却里充满了好奇。 “呃,你好如姑娘,我叫李尝浅。”少年被眼前的状况搞晕了,下意识的向如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说话之人是卑鄙的偷袭者,刚刚还想要了自己的性命。 “如也,让他喘口气,你就别跟他聊天了。”即使是斥责,苦悟也不敢用太大的声音。 如也听见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然后向苦悟走去。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再也不会从你那座小破山里出来吗?”当把矛头对向灵渺时,苦悟又重新恢复了气势。 “行了行了,快来给我徒弟疗伤。”灵渺挥了挥手,承认自己败下阵来。 李尝浅虽然不知道苦悟究竟是何人,但是刚刚对过一掌,少年能感觉到老僧的内力极为深厚,犹如汪洋大海,而且看样子师傅与他好像早就相识,况且自己现在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只能任人摆布。 苦悟站在李尝浅身后,然后伸手慢慢放在少年的头顶,一股暖意如泉水般流入少年的全身经脉。 李尝浅感到自己慢慢恢复了力量,丹田内又能重新凝聚起内力了,少年也不自觉的默念静心咒,运起归藏心法。 苦悟忽然睁大眼睛,脸色也慢慢变红,最后竟然变成深紫色,场面极度诡异。 灵渺首先发现异常,一掌击在苦悟的手臂上,随后灵渺和苦悟两人瞬间弹开,只有李尝浅毫发无伤,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双目微闭,呼吸匀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弥陀佛,果然是霸道的功法,一不留神竟然能直接从我的丹田里偷走内力,拦也拦不住,真是奇怪。”虽然苦悟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眼神里却带着些许疑惑。 “嘿嘿,你个老秃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吧,别整天装模作样了。”灵渺一抓住机会就要挖苦老和尚。 李尝浅睁开了眼,他现在感觉好极了,虽然还是比较虚弱,但是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了,然后他才注意到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少年被看的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从外面劈了些柴回来,准备吃饭吧。”苦悟原地转了半圈,对位于不同方向的大家说道。 李尝浅还是第一次在寺庙中吃饭。 刚刚还几乎你死我活的几个人现在竟围成了一桌,少年这几天经历的怪事太多了,他已经有些习惯了,即使手上的瓷碗突然张口说话,他应该也不会特别惊讶。 “小和尚,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李尝浅看着小和尚说。 苦悟刚刚外出劈柴回来,没有多余的时间,如也姑娘直来直去,即使想要杀人,也必不会做这种画蛇添足之事。 所以最可疑的就是这个满肚子鬼主意的小和尚。 “我不叫小和尚,我叫惠通,嘿嘿,那也不是毒药,是“金言散”,只会让你闭嘴一会儿,不用担心有什么副作用。”惠通小和尚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一副炫耀的样子。 “为什么要让我不能说话?” “哎呀,你总是话又多问题又多,现在也是一样,真是麻烦。”惠通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在李尝浅凌厉的眼神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一说话,肯定就会解释,你一解释,如也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坏人,那我还怎么教训你呀!” 惠通把欺骗如也和想要伤害李尝浅都说的理所当然,少年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李尝浅记得小和尚第一次还哭着鼻子称自己的名字就叫法空,现在却又叫惠通了,真是满嘴谎言,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可能现在说的也未必是真的。 李尝浅在心里更加厌恶光头的和尚了。 “阿弥陀佛,师侄你就别再说了,你都犯了多少戒律了。”苦悟皱了皱眉头,对惠通有些埋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师伯说的是,惠通以后不敢再犯了。”惠通的语气只比敷衍好上一点。 “那个药,让人不会说话的,明明都把人变成哑巴了,为什么还叫金言散?”如也还在思考毒药的名字,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只好问向惠通。 “嘿嘿,沉默是金嘛,说不了话就是沉默,那可不就是金言啦,怎么样这名字,我自己配的药方,自己起的名字,金言散,真是好名字。”惠通又开始自顾自的炫耀起来。 其余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惠通看到这幅场景,笑的更开心了。 “嘿,看看你的师弟,把如此有慧根的小家伙都教成这个样子了,真不知道你们是渡人呢?还是害人呢?”灵渺话里有话,只有苦悟能听懂。 “法空与我早已不同路,更是与法门寺背道而驰,方墨把惠通带来我这里是对的,我要矫正他的佛心。”苦悟平淡的说道。 至于惠通,他才不在乎自己的佛心如何,他只知道呆在这里比回到法空身边轻松许多,所以才一直没打算离开。 “与法门寺背道而驰?我看不见得,法空都把法门寺修建到皇宫里面啦。”灵渺的语气并无挖苦,倒是有一些无奈。 “虚假的法门,真实的空中楼阁,他的路走的不对。” “对不对你说的不算,世人都觉得他对。” “世人是愚蠢的,尚未开悟,我们需要引导他们......” “行了行了,就你聪明,安心吃饭吧,我今天不是来论道的。”灵渺无意再与苦悟浪费口舌,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五人静静的吃着桌上并不算丰盛的菜肴,只能听到筷子与碗碟相撞的声音和咀嚼饭菜的声音。 “李尝浅,你的名字挺奇怪的,谁给你起的?”如也饭量不大,先吃饱了。 少年心里觉得纳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名字奇怪,而且他觉得提问者的名字显然比自己更奇怪。 但是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名字是掌门起的,呃...就是我的师傅,他取意‘浅尝辄止’中的尝浅二字,想时刻告诫我,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初学者的位置,不要觉得自己已经功夫到家了,而要时刻保持清醒谦虚。” 少年说的很仔细也很认真,灵渺听完后稍稍挺了挺胸膛,露出了微笑。 当李尝浅正打算询问少女为何名为“如也”二字时,庭院里传出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五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来者是谁,最后四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苦悟身上,毕竟这是他的寺庙。 苦悟微微思考了一会,然后起身前去开门,但是眼神依然充满了疑惑。 “苦悟神僧,好久不见。”门后的宪王面带微笑,身披金甲,同样身披金甲的,还有他身后数不清的士兵。 第18章 边缘 李尝浅认得宪王,是自己亲自把他带到师傅面前的,当时的宪王是失势的皇族来向掌门寻求帮助。 不过不知道为何宪王出了道观又入了寺庙,难道是因为掌门不答应“出剑”,而另寻帮助找到了和尚吗?但是门外的宪王和他的士兵全副武装,一点也不像求人办事的样子。 “阿弥陀佛,宪王屈尊前来,恕老僧未能及时远迎。”苦悟似乎对宪王的到访并不意外。 “神僧不必多礼,无妨无妨。”宪王摆了摆手就打算走入门内,“哦?神僧今天有客人吗?” 李尝浅和灵渺对视一眼,宪王演的可有点过了,他的表情可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随着盔甲“铿铿”的碰撞声,宪王已经走到了餐桌前,士兵们留在门外,苦悟则跟在他身后,“灵渺真人?你怎么也在。”宪王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表情。 “拜见宪王。”灵渺想要起身,却被宪王轻轻按回座位。 “大家都不必多礼,苦悟神僧请就坐。”宪王反客为主。 李尝浅感觉现在的宪王与当时自己第一次见面时有些不同。 第一次见面时虽然同样威严尽显,但却要时刻显露出来,而现在虽状态轻松,却在举手投足间都显得胸有成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李尝浅由此在心中推断,宪王或许已经重新掌权。 “皇兄还是不肯见我,但是母后说的话皇兄不得不听,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妥协。他制定了一场竞赛,今年除夕,苦悟和法空会有一场比试,比试的结果来决定由谁代表真正的法门寺。” 宪王说出的话匪夷所思,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李尝浅注意到在宪王提到“母后”时,师傅和苦悟的眼神都有些细微的变化。 “如何比试?”苦悟问出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辩论,比武,念经诵佛,什么都可以,由你们两人自己决定,也不会有人叫停,直到有人主动认输。”看起来是一场奇怪的比试,因为它似乎毫无规则。 “真有意思,那如果有人耍赖死不认输怎么办?”如也还没有察觉到眼前局势的微妙,她只想自己的疑惑有人解答。 宪王转过头看着少女,面无表情,等了一会才说道:“就和你说的一样,要么有人认输,要么有人死却依然不认输,不过最后活着的人,自然是赢家。” 李尝浅感觉脊背发凉。 “阿弥陀佛,为什么会有这场比试?我无意去争这些虚名。”苦悟内心也很疑惑,微微皱眉,自己与法空早已相去甚远,无论名望与声誉,苦悟都拍马不及。 不管江湖还是朝堂,法空如日中天,而作为法空的师兄,苦悟却很少人知道,他本就没有与法空竞争的资格,如今却获得这样的机会,在别人的角度看来似乎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哈哈哈,苦悟神僧淡泊名利,世人却不这样想。法门寺住持,这代表着什么我想神僧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不仅是万人之上,更是佛门正统,传扬佛法,教化百姓,皆是法门寺之责。”宪王语气轻佻,一点都不担心苦悟会拒绝。 “等一下,只有和尚内斗,那道士要怎么办?”灵渺提出不合时宜的问题,但这确实也是李尝浅想知道的。 “灵渺真人,我曾请求过你出剑,但你却拒绝了,所以现在你并没有选择的机会了,道士的结局本来早有安排,不过这场比试过后或许会有转机,如果我是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祈祷苦悟神僧能赢得这次比试。”宪王直直的看着灵渺,显得有些无礼,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一字一顿。 灵渺眉毛一挑,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双手一摊,表示无话可说了。 “呃...我能问个问题吗?”小和尚惠通小心翼翼的问道。 “哦?法空神僧的转世灵童自然可以问任何问题,请讲。”宪王显然没把他当作什么转世灵童。 “师傅为什么要跟师伯比,输了的话会失去一切,赢了的也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获得,似乎...毫无意义。”惠通自然而然的站在法空的角度思考问题,所以他觉得不可思议。 宪王听到后,向惠通坐着的的方向探了探身子,把小和尚吓了一大跳,然后严肃的说:“我再重复一次,这是皇兄的圣旨,没人有拒绝的资格。” 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每个人都以为法门寺已经控制了皇帝,而现在听到宪王说的话,众人才反应过来皇帝依然拥有至高的权利,就算是法门寺也无法忤逆一分一毫。 “皇兄曾经把一部分权利分给法门寺使用,如今收回了,就是这么简单。而现在,皇兄给了我和母后一些权利,门口的禁军算是一部分,除夕之前,他们会保护苦悟神僧不受到任何伤害。”宪王用手指了指门外的将士。 “为什么陛下必须要在我和法空之间做一个选择?”苦悟打算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和法空是师兄弟,但却是两个极端,我和母后都觉得法空杀的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如今中原枝繁叶茂,上下一心,佛国既成,就无需太多杀戮了,法门寺住持的位子,现在更适合你来坐。”宪王脸上难得的有悲戚之色。 “萧允英呢?他站在这两个和尚的哪一边?”灵渺对宪王的悲伤视而不见,问了一个李尝浅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法空就是萧国师举荐的,灵渺真人觉得他会站在哪边呢?”宪王眯眼看着灵渺,神色有些不悦。 “如果有机会,替我转告萧允英,我饶过他一次,下次我会亲手杀了他。” 师傅语气平淡,但散发出的杀气令李尝浅感觉周围的温度都变低了,不知道这个萧允英又和师傅有什么过节。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不论以何种手段,希望苦悟神僧能够赢得这次比试,诸位好自为之,最后,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们。” 说完之后,宪王就起身离开了,然后有两个士兵将一个蒙着黑色头套的人架到了庭院内,随手扔在地上就转身离开了,顺手关上了大门。 李尝浅和灵渺赶忙跑上前去将此人扶起,然后摘下了头套,两人第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黎长老,你没事吧?” 黎旭流一瞬间无法适应刺眼的阳光,拿手挡住了眼睛。 李尝浅见黎长老虽然有些虚弱,但依旧能够行动自如,心中顿时放心不少。 “臭和尚,虞太后把你放在这里养的舒舒服服的,你不会真的的就老糊涂了吧?快想想办法啊!要不然道士也得全跟着你陪葬!”灵渺不知为何,无缘无故的破口大骂起来。 虞太后就是宪王口中的母后,也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原来苦悟一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都是因为虞太后的保护,怪不得李尝浅开始就觉得这个村庄和村民都有些奇怪,估计他们也都是虞太后派来保护苦悟的护卫。 李尝浅先把黎长老安置到了屋内休息,出来就看到苦悟愁眉不展显得心事重重。 “苦悟,别发呆了,先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难题吧,其他的什么也没用,小皇帝就喜欢玩制衡的把戏,把属于自己的权利一分为二,然后像看戏一样看着两边打得死去活来,如果有哪边稍微倾斜,他就会拿手稍微一拨,然后就可以继续看了,永远无休无止,哼!” 李尝浅认为师傅说的一点没错,少年忽然想到了方先生,方先生总是可以快速想出所有对策,如果现在方先生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不知道此时此刻,方先生,钟北曦,凌霁和夏凝脂正身处何处。 少年看到大家都在低头思考,猜测法空到时候会如何比试,连一向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如也姑娘,也是一副迷惑的样子。 除了叫惠通的小和尚,依然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似乎无论谁输谁赢,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李尝浅愈发觉得习武练功是天底下最简单的事情了,因为他一点都不擅长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突发事件中抽丝剥茧。 少年逐渐从一个边缘角色被卷入到整个阴谋的中心,他的所作所为关乎着整个允剑山庄甚至是整个道统的生死存亡,想到这里,少年的汗就开始出个不停。 “不用怕,多经历经历就好了,会习惯的。”只有灵渺注意到了少年的局促,在他身边轻轻说道。 会习惯的,李尝浅记不得谁也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了,好像是方先生,但是真的会习惯吗?经历多少次才会习惯呢? “不对,我们上当了。”苦悟忽然抬起头对大家说道:“皇帝恐怕确实已经丧失了权利,这一切都是法空的圈套,虞太后,宪王还有我们都上当了,他表面上执意为了清除道统,其实只是欲盖弥彰,道士早已不具备任何威胁,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杀掉我,他要做唯一的真佛,他害怕我,我和他同属同门,又是他的师兄,他没有办法用对待异教徒的方法直接对待我,我才是他心中真正的威胁,所以法空必须除掉我这个最大的威胁。”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苦悟,他确实算得上是最了解法空的人了。 又等了一会,苦悟继续说道:“虞太后把我保护的很好,他一直没有机会,他也不可能会等到什么除夕再跟我比试,现在才入秋,要等到年尾,对他来说时间太久,不确定的因素也太多。” “门外的禁军,没错,他需要借助皇帝真正的力量,门外的禁军才是杀掉我的最佳方式。”苦悟直直盯着紧关着的大门。 第19章 中心 严凯觉得自己是聪明并且上进的,不然也无法在危险重重的宫里活到现在,虽然失去了男人独有的身体部位,但他即将获得自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冯谨是宫中所有太监最尊敬的人,超过半数的太监都认冯谨为干爹,冯谨同样来者不拒,而且他对每一个干儿子都很好,在所有太监心中,冯爹爹既和蔼又慈祥。 严凯也是其中的一员,所有干儿子都有机会获得为冯爹爹捏肩按摩的资格,他们把这视为宠幸的象征,谁被召唤的次数最多,也就意味着谁最受爹爹的喜爱。 在每一次给冯爹爹按摩时,严凯都要控制住双手强烈的颤抖。 不过好在冯谨似乎对严凯的按摩手法颇为享受,严凯的双手每次停留在冯谨身上的时间也逐渐变长。 直到被召唤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最后索性冯爹爹几乎时时刻刻都把严凯留在身边,严凯才知道,自己的前途已是一片光明。 这天,严凯依旧一边给冯爹爹按着肩,一边汇报着城里的情况,他在前几天接了冯爹爹的令,出宫给城门卫捎了几句话,但这次似乎效果并不如之前那么好,事发之后的情况也并没有朝冯爹爹的预想发展。 “嘿,你说这该死的京兆尹,需要他们做事的时候他们就装死,让他们装死的时候他们反而还跟你来劲,那老道士竟然让他们抓了去,这不是闹笑话吗!”冯爹爹的话里虽然有些埋怨,但语气却并不是很重。 严凯知道冯爹爹不是真的生气,但他此时必须说点什么让爹爹出出气。 “奴才听说都是宪王在背后捣乱,是他指使京兆尹抢走道士的,明明是陛下的弟弟,怎么差别那么大呢,一天到晚净不干正经事。”严凯低下身子在冯谨耳边轻声说道。 “大胆,皇家的事轮得着你说三道四?”冯谨一挑眉,稍稍侧过脸对严凯说。 严凯赶忙小跑到冯谨面前,下跪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还望爹爹不要动怒。” “罢了罢了,咱们在这宫里混口饭吃,都是陛下的恩赐,做奴才的得记心里。”冯谨脸上哪有半分怒意。 “奴才明白,奴才能有现在,也都是爹爹的恩赐。”严凯的语气显得诚意十足。 “嘿,你个小不点真会说话,要不说我单单那么喜欢你呐,快起来吧。”冯谨不光不生气了,此刻已是笑容满面。“所以说啊,咱们都得想着陛下,不要老是等着陛下吩咐了才做,而是要主动去帮陛下分忧。” 严凯不敢接话了,只是应了声是,他现在还暂时分不清”分忧”的界限,冯爹爹做了很多事,大部分的事陛下都一无所知,但知道后可能会满意,也可能会暴跳如雷,“分忧”也就意味着分权,这是个禁忌的话题,只有冯爹爹可以巧妙的把握。 所以他更加敬佩冯爹爹了,其他事情严凯也不想关心,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与冯爹爹的关系又更近一层了。 萧允英与冯谨约定下午见面,时间已经到了,萧允英却一直没有现身,直到差不多太阳落山,萧允英才姗姗来迟。 朝堂一直盛传冯谨是皇帝身边不折不扣的佞臣,为饱私欲经常进谗言,曾经也直接导致了一些大臣被打入地牢。 而萧允英贵为国师则是众人眼中的大忠臣,常常直言劝谏,而且也当着所有人的面辱骂过冯谨,两人虽都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却势同水火。 表面看来这似乎又是皇帝玩弄平衡的伎俩。 萧国师竟然亲自来冯爹爹府上,严凯是第一次听更是第一次见。 严凯想要帮冯爹爹“分忧”,但他更知道规矩的重要,所以当萧国师进来之后,严凯就和其他仆人一样自行退下,准备离开。 “诶?谁让你走的,留下帮我继续按。”冯谨并没有打算让他离去。 萧允英进来后就直接坐下了,然后看了一眼严凯,状态毫不拘谨,一点也不见外,似乎经常来这里。 “冯公公返老还童,精神头可是越来越好了啊,这是你儿子吗?”萧允英语气轻松,像相识多年的老友。 “哈哈,萧国师真爱开玩笑,都一把年纪咯,还什么返老还童。没错,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儿子。”冯谨回头捏了一下严凯的胳膊,显得很亲昵。 严凯虽然吃惊于冯爹爹和萧国师的关系,但久居深宫的他早已习惯了不动声色,同时他的内心确实感到欣喜,因为冯爹爹虽然干儿子众多,却从来没在外人面前称呼过任何人是他的“儿子”,这令严凯愈发感到自己的独特。 “陛下最近有召见你吗?”萧允英好奇的问道。 “嘿,我说萧国师,奴才要是给皇上叫过去,还能瞒住您的眼吗?”冯谨笑着说。 “法门寺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萧允英似乎从一进门开始就打算问个不停。 冯谨稍微歪了歪头看着萧允英:“法空和尚可是国师举荐的,他现在贵为法门寺住持,国师却要向我打探法门寺的消息,您不是开玩笑吧?” 萧允英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他什么也没说,眼神飘向冯谨身后的严凯,然后又回到冯谨身上。 “无妨,我的好儿子比我聪明,我老了,糊涂了,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他能帮我出主意。”冯谨抬了抬下巴,笑眯眯的看着萧允英。 严凯听到这句话时极为震撼,他强忍住再次跪下向冯爹爹效忠的欲望,内心感到兴奋至极。 “陛下,和尚,宫里到底谁管事。”萧允英瞪大双眼,透露出一丝疯狂,把冯谨身后的严凯吓到了。 “国师不要乱讲话。”冯谨伸头看了看屋外,“哎,我们俩假装敌对能骗得了那些大臣,还能骗得了陛下吗?你我的所有权力均来自于陛下,我们陪伴陛下长大,现在我们老了,陛下要把给我们的权利收回去咯。” “你的意思是陛下想要把权利分给法门寺的和尚?”萧国师的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舍,严凯能够理解这种感觉。 “萧国师太执着于揣摩圣意了,陛下让我们怎么做,我们怎么做就好,让我们夺权,我们就相互争吵,让我们老实待着,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要做。大局已定,这已经是陛下给我们的最好结局,如果非要逆势而为,那么必死无疑。”冯谨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严凯越来越崇拜冯爹爹了。 “冯公说的很对,是我的错,但我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我有些担心陛下被法空蒙蔽,宫内的情况太奇怪了,你我都曾服侍过先皇,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陛下竟把大权几乎全交一人之手,连平衡的另一方都没有,这似乎太危险了,如果陛下想要再次收回权利,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萧允英还是显得非常不解,他从没经历过类似状况。 “哎,国师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陛下永远不会“被”蒙蔽,除非他想要被和尚蒙蔽,陛下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永远也不要去猜测。” 连严凯都觉得冯爹爹有些太过相信皇帝了,似乎陛下在冯爹爹心中无所不能,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在萧国师面前刻意的奉承,还是内心真的是这样想的。 但即使是这样,宫内的谣言也已经逐渐由“陛下让法门寺代为发号施令”变成了“法门寺发号施令”。 “但愿如此吧,不过今天我来还有一个事,也是陛下‘让’和尚告诉我的。”萧允英说完自己苦笑了一下。 “哦?”冯谨有些好奇了。 “陛下要杀死法空的师兄苦悟,但虞太后一直把他保护的很周全,到时宪王应该还会带禁军加强对苦悟的保护,这里有一封陛下亲授的密函,能命令保护苦悟的禁军将领,最后要由禁军动手将苦悟除掉。”萧允英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 “嗯,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保护者变成杀人者,出其不意,宪王知情吗?”冯谨的语气有些玩味。 “当然不知情,宪王和虞太后才是和尚们真正的阻力,陛下将部分禁军的军权分给宪王,让他以为自己已经重新掌握权力,从而放松警惕。”萧允英摸了摸胡须然后说出自己的猜测。 “哼,野心勃勃的皇弟和时时刻刻都要跟陛下对着干的太后,如果不是因为陛下的怜悯,他们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冯谨流露出明显的怒意。 “冯公息怒,就像你说的,陛下总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上当受骗的。陛下留下宪王和虞太后,自有他的安排,我们就不必猜测了。”萧允英转变的很快,刚刚还在担心皇帝被和尚控制,现在却马上接受了冯谨的说法,选择相信陛下无所不能。 “也罢,倒是这些和尚,还真聪明,一会叫我做些事,一会叫你做些事,好像在拿我们练手呢。” 严凯想提醒冯爹爹,不是和尚叫“你我”做事,而是陛下叫“你我”做事,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但严凯从冯谨的话中,也切身感受到了,陛下或许真的已经被和尚掌控了。 “这次还得劳烦冯公了,宪王把我盯的太紧,我的探子基本也都被他监视,这封密函我没办法送到禁军手里,需要你的人替我跑一趟了。”萧允英将眼前的信封推到冯谨面前。 “这个好说,跑腿的活我还是有不少好的人选的,你看我儿子怎样?”冯谨边说边拉着严凯的袖子走上前去。 严凯兴奋万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已经离他越来越近,起码自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权力的中心。 第20章 询问 七天过去了,苦悟仍然毫发无伤,门外的士兵依旧防守严密,把寺庙围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黎旭流已经恢复如常,李尝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期间宪王又来了一次,苦悟本想对宪王说出自己的猜测,却不清楚宪王究竟站在哪边,也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但最主要的是苦悟觉得即使说出自己的猜测,宪王似乎也无能为力。 灵渺过后认真思考了苦悟的猜测,他决定相信苦悟,虞太后是确实无疑的保护者,他们二人都了解虞太后为人,所以选择相信她。 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宪王,在与自己的亲哥哥争位失败后,他并没有像其他兄弟一样离开京城,而是选择留下,皇帝也不计前嫌,竟重用了宪王。 那么多年过去了,宪王就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静静地呆在皇帝的身边,灵渺从来不相信无缘无故的转变,他更相信这一切的背后另有深意。 同样发生转变的还有当今天子,最近几年,皇帝竟开始对深奥的佛经展现出极大的兴趣,而同时宪王和虞太后走的越来越近,看起来是想要做些什么。 宪王的立场无法确定,但好在他与虞太后绑在一起,希望他不是演戏,如果他要演戏,那么苦悟必须暂时陪他演下去,主动撕破脸皮没有任何好处。 黎旭流没能带来更多的消息,他只知道观星阁祭酒左淳子已经投靠了法门寺。 如今的道统,真正的道士应该都在允剑山庄了,虚假的道士也早已烟消云散。 李尝浅听到苦悟的猜测后,起初也会试着思考一下法门寺的真正目的和下一步的计划,可想破头却什么都想不到。 最后他放弃了,有三位长辈去想就足够了,自己的经历浅薄,而且对人心的揣测也是毫无经验,就不再去徒增烦恼了。 但是少年并不想无所事事,他决定从小和尚惠通的嘴巴里问出些什么,即使惠通一再强调自己一无所知,李尝浅却还是觉得小和尚有所隐瞒。 “哎呀,你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平时我就是跟着师傅念经打坐而已,不说是我了,就是他最信任的人,也不知道他脑子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可能我再长大点,他会告诉我更多,不过在这之前,我真的只从师傅身上学过经文和打坐。”惠通显得极其不耐烦,他更喜欢钟北曦那样的性格。 “嗯...好吧,不过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事情可能被你忽略的,就像是你在宫里的法门寺天天能见到的,却在这个法门寺里见不到的?”李尝浅的发问稍显诚恳,很明显他并不知道怎样去获得自己想知道的情报。 “有啊,那这可不少!” “是什么?”少年眼睛一亮,以为能得到其他的消息。 “比如说宫里的寺庙人更多,一起念经的声音更大,宫里的香火更旺,满满的一大盆香炉都插满了佛香,必须有专人看管,因为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燃起大火,比如宫里的饭菜虽然也都是素的,但是下厨的都是御厨,别提多可口了,再比如......” “停停停,别再说了。”李尝浅撇了撇嘴,虽然知道自己又被小和尚戏弄了,但确实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他这样回答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哈哈,你真有意思,这个小光头还是个毛头孩子,你跟他较什么劲。”如也笑着对李尝浅说。 她明明知道惠通的年龄和自己一样大,却还是说他是个孩子,就是为了故意气他,这果然引来惠通的不满,但小和尚也只敢皱皱眉头,连哼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在如也面前,惠通可不敢胡作非为。 “嗯?不开心啊?你可是把我给骗了。”如也转头对小和尚说,惠通听到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李尝浅笑了两声,不是因为看到小和尚吃瘪,而是因为听到了如也那句“小光头还是个毛头孩子”,到底是光头还是毛头? 少年现在觉得如也一点也不像疯子了,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经过几天的相处,李尝浅也承认了自己对如也的第一印象有些偏颇。 当时是因为惠通欺骗了如也,小和尚告诉她有贼人闯入,并且还说来者武功高强,俩人必须合力智取。 所以惠通才乔装成苦悟,这样才能让李尝浅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提供时间让如也找准机会,背后偷袭,务求一击必中,这也解释了她当时为何下手如此狠辣。 “你为什么叫如也,这个名字挺奇怪的。”李尝浅记得少女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其实他也有相同的疑问。 “这是师傅给我起的名字,师傅说我这里空空如也,所以就叫我如也。”少女拿食指点了几下自己的额头,“但是师傅告诉我这并不是不好的意思,很多人都做不到脑袋空空如也,大部分的人都塞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所以空空如也就显得很难得了,他希望我能够多塞一些好的东西进去,如果有不好的,他也希望我能及时拿出来,不过现在,我也不清楚我都塞了什么进去了。” 如也对着李尝浅眨了一下左眼,阳光照在她只有挂满笑容的时候才能勉强看到全部四颗虎牙的脸上,显得有些俏皮。 “原来是这样,不过如也确实是个挺好听的名字。”少年发自内心的夸赞。 “谢谢,你的名字也挺好听的。”如也同样回以夸赞。 李尝浅的脸稍微有些红,他极少有经历过被直接夸赞的时候,印象中师傅的表扬通常是克制并且如蜻蜓点水般,关键是,夸人者还是一个姑娘。 “我很好奇,你是个姑娘,怎么会拜苦悟神僧为师呢?而且好像,你也并没有剃光头发的打算。”李尝浅知道自己的问题可能有些不够礼貌,不过他确实非常好奇。 “他是我的师傅,但不代表我要做和尚呀。”如也一点也没有感到不礼貌,但是她的回答等于什么也没说。 李尝浅疑惑的看着如也,挠了挠头,表示自己没有明白。 “哎呀,说你笨你可真笨,你师傅是道士,难道你就是纯粹的道士吗?我看你连几本道书都没有好好读过吧,武功倒是学的挺勤奋。”惠通在一旁插话对着李尝浅说道。 李尝浅虽然不知道惠通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没读过几本道书的,但少年确实感到有些难堪,刚想要回击几句。 惠通却没有给少年机会,继续说道:“种地的农民战争时期拿起武器,然后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回头训练新兵的时候又亲自上阵,作为新兵的教头,难道他教的都是耕地的方法?教出的徒弟以后都只会种地吗?” “大师伯苦悟神僧,他有着博学的知识,宽广的见识,高深的内力,善良的品格,最后才是通晓佛法的和尚。他有如此多的能力,只有最后才是一个和尚的身份,拜他为师可以学习各种东西,最简单也是最没有必要的就是学怎么当一个和尚。你真是一根筋,老是死脑筋揪着一件事情不放,最后才导致一叶障目。”惠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喘了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吞了一下口水。 李尝浅听了惠通的话后才豁然开朗,也不想还嘴了。 少年不得不承认小和尚确实很聪明,他总是能够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最后给出合适的答案。 这不仅和学识有关,更加和亲身经历有关,惠通常常被带出法门寺观看辩佛论道,所见所闻一定极广,所以面对这种问题才会游刃有余。 不仅是李尝浅,连一旁的如也同样也对惠通竖起了大拇指,很难找到比他更到位的解释了。 李尝浅想问的还有很多,比如两个法门寺到底代表着什么?法空又为什么必须要除掉自己的师兄?师傅,苦悟两人好像和皇帝的母亲虞太后关系不一般,具体是什么情况? 太多太多的问题他都想知道答案,不过他此时想起一件自己更加好奇的事情:“我跟你师傅对的那一掌,好像和跟你对的那一掌不太一样,却又感觉有些相似。” “当然,我们的武功同属于一脉,相似是肯定的,不太一样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的功力弱一些,而师傅的强一些。”如也不知道少年想要表达什么。 “我跟你师傅对了一掌之后,我们都弹了出去,不对,其实是我弹了出去,而他正在原地不动,整理气息,当时我太累了,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那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你师傅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李尝浅稍稍想了一下:“大…大梦鹤反,没错,就是‘大梦鹤反’,这是什么?” 第21章 探讨 李尝浅发现自己依然痴迷于武功与剑法,他很好奇明明学的是道家功法,为什么苦悟说出的内容自己却闻所未闻,而且当时看他的态度也并没有丝毫在胡说八道的样子。 既然身为道士无法明白,他只能问身为和尚的惠通和如也。 两人听到“大梦鹤反”的时候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显示出“一无所知”,但是再怎么样一个身为苦悟的弟子,另一个身为法空的弟子,这几乎代表了佛门最高学识的传承者,显然他们俩都不想输给一个道士。 “你到底是不是道士?这都不知道?”惠通提高了音调,打算先虚张声势,而如也在一旁一言不发,她打算思考一会,再随时准备进入“战场”。 一场小道和小佛的辩论拉开序幕。 “呃,我当然是道士,但是这跟我学的完全不一样,驾鹤飞升,哪还有回来的道理?”李尝浅挠了挠头,没有听出惠通语气中的装模作样,他还是尽力说出自己的理解,并且点出了明显违背道心的“鹤反”之意。 “嗯...确实有点奇怪,师傅说过和尚修行重因果,种下什么因就结什么果,所以要勤耕耘,谨言慎行三思而为,但是道士不太一样,道士重本心,心念一动就可为之,不用太多思量,只需当时决定无愧于心就可以,而‘鹤反’本就大大与道心相违背,最后关头本应驾鹤飞升成仙,但却逆反而归,就好像和尚耕耘多年即将得果,最后却亲手将所有果全部毁掉一样,不可理喻。”如也说出自己的理解,然后微微抬头看着天空,继续思考起来了。 “大梦鹤反,大梦,鹤反......”惠通也放下了架子,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然我直接去问师傅吧。”李尝浅看到两人因为自己的提问而愁眉不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显然不肯认输。 李尝浅看着二人,不敢出声了,这时,少年看到黎旭流长老恰巧从身边经过,赶忙伸手拉住他。 “黎长老,问你一个问题。” “啊?你要问我什么问题,我可只知道关于道法的问题哦。”黎旭流笑了笑,他知道李尝浅不爱修道。 “没错呢,就是关于修道的问题。”李尝浅看了看另外两人,虽然表面上都显得满不在乎,但都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 而黎旭流则流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哦?说说看。” “大梦鹤反是什么意思?” 黎旭流眉毛一挑,笑了笑:“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小的时候经常听,我师傅那辈人常常这么说我们,表面意思是‘大梦一醒,飞到一半的仙鹤就又把人带回了凡间’,其实就是笑那些不勤奋修炼,又幻想着能够飞升成仙,整天做白日梦的小道士呢,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啊,我是偶然听到的,在哪听的我也忘记了。”李尝浅不以为然,觉得并不会那么简单,他也不想说出自己是从苦悟这个和尚的口中得知的,或许这个词还有多种含义,但绝不是黎长老说出的这种,起码苦悟当时表达的绝不是嘲笑的意思。 黎长老也没说什么,笑了笑然后就离开了。 如也和惠通显然也不相信这个词的意思会如此肤浅,而且苦悟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大梦鹤反,它一定有着更深层的意思。 惠通又仔细的思考了一会,打算从佛理和道法的角度去理解,他虽然武功不高,却曾在法空的要求下从小就开始阅读各种书籍,虽然是佛教门下,但也读过不少道家书籍,原先是为了与道士辩道论法时知己知彼,没想到现在发挥了作用。 “道法源阴阳,驾鹤飞升乃阴尽纯阳之意,成仙所求至阳至刚,成仙后大地为阴,负阴抱阳,万物方可生生不息,所以道士飞升成仙从根本上来说所图根本为大阴大阳。”惠通说的很对,李尝浅觉得即使换成自己也不能说的更准确了。 又想了一会,惠通继续说:“鹤反,鹤反,这跟道法完全背道而驰,鹤反就意味着抱阴而离阳,如果真有鹤反的发生,那说明这个道士是真的一点也不想成仙,明明有这个能力,却又重新回来了,奇怪奇怪,啧啧啧,不想成仙的道士那还是道士吗?” 李尝浅听完微微了愣一下,如果说有不称职的道士,那自己肯定算是一个。 “至于‘大梦’的意思,代表正在做梦,还是大梦初醒呢?”小和尚又陷入沉思。 “这个我倒是知道,道士有一句话叫‘大梦不觉’,大梦的意思与做不做梦其实没有一点关系,这是一种状态,就是说人在肉身凡胎之时都为大梦,简单说就是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场长梦,大梦之时需认真感悟,这样不论是在飞升成仙,还是在死亡尸解后,都可醒觉,然后才能得大悟。”李尝浅顺着惠通的思路,回想着自己学过的道门文书。 “如果按照你们说的,行大梦鹤反之事的人就是个神经病喽?明明大悟就近在眼前,却非要骑鹤而反,留在虚无缥缈的大梦之中。”如也结合两人所说的做出了总结。 这似乎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但李尝浅还是认为其中有很多疑问,这个词肯定没有如此简单,少年还是暗自决定一会去找掌门问一问。 想到这里时,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三人都以为是宪王又来了,如也站起身前去开门。 打开一看竟不是宪王,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正笑容满面的看着开门者,如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两人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认识。 “请问施主找谁?” “在下黄门侍郎严凯,奉太后之命来探望苦悟神僧。”严凯微微躬身,显得很有礼貌,他出发前就觉得这次的任务非常简单,当看到开门的人是几个不大的孩子的时候,严凯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严凯不仅聪明,而且更加谨慎,为了保证任务的万无一失,他要先确认苦悟的长相,这样在指认尸体的时候才能准确无误。 当严凯准备踏入门内时,却被如也挡了下来:“我不认识你。” 严凯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宫外的人果然都是野蛮人,毫无规矩,如果不是为了冯爹爹,自己可不会出来受这些气。 “姑娘,您去知会一下苦悟神僧,就说是虞太后吩咐小的来探望他的。”严凯有些不耐烦,他没什么跟孩子聊天的经验。 “那他认识你吗?”如也不依不饶。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看那外面成千上万的虎营将士,不认得我能让我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吗?”严凯拿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随便撒了个谎,反正说是虞太后吩咐他来的本来就是个谎言,他不在乎多撒一个,总之此时他就想马上见到苦悟,记清楚他的长相,然后寒暄几句马上离开,最后让士兵冲进来杀人,自己在后面收尸就好。 “哦,也对,我去叫师傅,你在这里等着。”如也说完就转身进去找苦悟了,严凯也知道了原来这个女娃娃是苦悟的弟子。 李尝浅觉得如也有些没礼貌,来者看上去彬彬有礼,如也却连门也没让人家进来,不过这里是她的地盘,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过了一会,不只是苦悟,灵渺和黎旭流也一起跟了过来。 “严大人好,有劳大人跑一趟,虞太后最近身体可还好?”显然如也已经告诉了他来者的身份,苦悟显得很热情,直接走过去握住严凯的双手,把他牵入了院内。 “苦悟神僧可别乱说,哪里是什么大人,小人不过是个小小的黄门侍郎。”严凯嘴上说不要乱说,脸上却笑开了花。 “您是官,我是民,您再小也是大人。”李尝浅发现苦悟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低。 严凯终于有了熟悉的感觉,他喜欢这种交流方式,一切都建立在规矩之上,一切都有迹可循。 “既然苦悟神僧一切安好,那小人就放心了,小人这就先行告退,回去禀报给太后了。”严凯已经记清了苦悟的面容,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 “且慢,大人还没回答贫僧的问题。” “啊?哦,神僧是说虞太后吧,虞太后身体很好,托我告诉您不用担心她。”严凯只想离开此地,却发现不知何时大门已经被关上了。 “你就空着手来的?”说话的人是灵渺,语气略带调侃。 严凯只想看一眼苦悟的长相,根本没想那么多事,所以他准备继续撒谎:“那自然不会,太后让小的带了不少东西呢,这不,门外的将士看守的严,只允许我进来,抬东西的伙计进不来呢,等我出去交代一下,真不行的话,小的就麻烦门外虎营的兄弟们帮忙抬一下。” “兄弟们?没有那玩意也算兄弟吗?”灵渺眼神微微下垂看了一眼严凯的裆部。 连李尝浅都能听得出眼前的太监谎话连篇,不说他到底认不认得虞太后,他甚至连苦悟一直以来都是虞太后庇护的都一无所知,平时的庙里仅仅只有苦悟和如也两人,连惠通都是刚来不久,哪里需要那么多物品,“抬东西的伙计”也必然不存在。 除了惠通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其他几人都冷冷的盯着严凯。 第22章 破局 严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但是他能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 自从入宫当太监,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他早已经习惯了冷嘲热讽,刚开始的时候他也会经常生气,可渐渐的,他不但适应了难听的话,而且这些话反而还会令他产生别样的快感。 准确来说是说话的人,严凯把每一个辱骂过他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动用自己的手段把他们挨个折磨致死,看着那些人死前的痛苦与哀求,严凯的内心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但随着自己位置的越来越高,又经常跟在冯爹爹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享受到这种满足了,虚伪的恭维只会让他感觉疲倦与恶心。如今,他又有了满足自己欲望的机会。 “这位爷是谁?说话可不太中听啊。”严凯的语气并没有丝毫气愤,只是看着灵渺说道。 “你在虞太后手下做事,不知道我是谁?”灵渺继续反问严凯。 “不管您是谁,如果小人不小心叨扰到您了,这里给您赔个不是,很抱歉,我这就离开,也不碍您的眼。”严凯打算一会让虎营的士兵留个活口,他准备亲自来“伺候”这个无礼之人。 谁知道挡在自己面前的依旧是那个姑娘,想进门的时候不让进,想离开的时候又不许走,严凯内心感到一阵急躁,不知道这几人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是从容的转过身来,平静地问:“苦悟神僧这是什么意思?” 苦悟面无表情,盯着严凯上下看了看:“虞太后确实给我们送了一份大礼,就在你身上,请拿出来吧。” 直到这时,严凯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令的密函就在自己身上,他从一开始就轻视了苦悟,竟以为确认目标是行动中最简单的环节。 严凯想要转身逃跑,但身后的姑娘把路堵的严严实实,自己也不会一点武功,想要逃跑似乎是不太可能了,他只能继续装傻:“神僧误会了,我可没带在身上,礼物在外面呢,我现在就帮您拿去。” “不会演戏就别演了,在那里装个什么劲呢?”惠通都看的有些不耐烦了,在一边懒洋洋的说道。 严凯深深地看了惠通一眼,在心里打定主意这是他第二个要“伺候”的人。 “不错,我并不是虞太后派来的,而是陛下亲自派来的,陛下想知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严凯实际上并不知道法空和苦悟在除夕会有一场“比试”,其实这个消息也仅有几人知道。 但是他猜到宪王忽然派兵保护苦悟的安全,一定是事出有因,八成是需要苦悟办一些事,而士兵皆来自禁军,所以陛下也一定知情,最主要的是极少有人能得到陛下的准确消息,所以严凯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发挥。 “冯谨和萧允英,你是哪边的人?”听到严凯说自己是皇帝派来的,灵渺笑了笑,确认了对方的来者不善和信口雌黄,皇帝销声匿迹已久,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必定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太监而暴露自己的目的,所以严凯还是在撒谎。 但是现在,灵渺还不清楚太监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决定继续顺着严凯的话说下去。 严凯刚开始以为这个无礼的人已经上当了,但没想到他竟然认识那么多宫中人物,不禁怀疑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冯公教我识字,养我长大,我视冯公如父亲。”这句是严凯唯一的实话。 “等于说是皇帝交代冯谨,冯谨再交代你来完成这个任务,对吗?”灵渺依旧不依不饶。 “没错,可以这么说。”严凯不得不将面前之人高看一眼,他基本已经说对了事情的全部过程,除了任务的真实内容。 “不过,你就这样回去了,要怎么汇报呢?你好像也并没有了解到什么吧。”如也漫不经心的说,她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众人都等着严凯的回答。 严凯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已经编无可编了,再多说一句,即使最蠢的人也能看出他在说谎,因为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此处准备些什么。 李尝浅也发现了太监的异常,他想起师傅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高明的骗子总是真真假假一起说,并且大部分时间只说你最感兴趣的部分,如果你冷静下来稍稍留意,就会发现细枝末节处尽是谎言。 严凯从头到尾总在强调自己是谁派来的,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礼遇,却把来这里要干什么的目的一嘴带过,李尝浅只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严凯现在还在撒谎。 严凯依旧一言未发,他知道自己无法再骗下去了,他想通过呼唤一墙之隔的士兵来做最后的挣扎。 李尝浅看穿了严凯的想法,少年想到了方墨,如果方先生在这里,那么他会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 李尝浅决定试着模仿一下方先生。 他直接拔出去尘,去尘和剑鞘因为摩擦响起了刺耳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马上集中在少年身上,少年向严凯缓缓走去,杀气瞬间倾泻而出。 李尝浅每走一步,严凯的心脏都剧烈的跳动一次,最后甚至还没等到少年走到自己面前,严凯就已经熟练的跪在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李尝浅见状停下脚步,直接把去尘收回剑鞘,然后退向一边。 灵渺对着自己的徒弟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苦悟,示意他可以开始问话了。 “请施主交出你家主人带给我们的礼物。”苦悟依旧重复着这句话,只是把“虞太后”换成了“你家主人”。 苦悟猜到了严凯身上必定携带某种信物,如若不然他也绝对无法大摇大摆的穿过众多禁军走到这里。 严凯已经退无可退,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刚入宫的日子,所见之人无一不是“大人”,他只是卑微的尘土,跪下之后连抬头的资格都没有,胆小和怯懦重新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严凯颤颤巍巍的将怀中的密函掏出,然后双手递到苦悟手上,之后就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就这样静静地跪在地上。 密函看外表很普通,打开之后却能看到御玺之印和禁军专属兵符之印盖在上面,除了这些,密函上面还有简简单单的两行字:见此函如见朕,将士需服从携函之人的一切命令。 信函上的内容写的很聪明,并没有把真实的目的写进去,而是主人口述给办事之人,然后再由办事之人亲力亲为,这可是不小的权利。 “看来你爹还挺信任你的,有了这封信,门外的军队可就都属于你了,你的权力可不小。”苦悟对跪在地上的严凯说。 “小人只是按照爹爹的吩咐行事,这支军队从来都不会是小人的,他们只属于陛下。”严凯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回答还算是滴水不漏。 “阿弥陀佛,你说的不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旦搞砸,或者说你没有搞砸,所有事都很顺利,但其实你办的事并不是陛下‘吩咐’的事,这一切都是你擅自而为,转过头来,你就成了没用的弃子。”苦悟的话令严凯大惊失色。 他忽然想到此次行动其实是萧国师转交给冯爹爹的差事,而萧国师和冯爹爹在朝堂明面之上本就是敌人,如果萧国师有意陷害,根本无需解释什么,直接顺水推舟即可,朝堂之上自然会有大臣狠狠的参冯爹爹一笔。 如果事情这样发展,冯谨必将坐实欺君之罪的名号,可能冯谨无意谋害严凯,但那时的他一定会选择弃车保帅,一口咬定是严凯擅自作主。 严凯正在飞速的思考,当他发觉最大的靠山即将倒塌,甚至可能压死他的时候,他决定坦白。 这一切都是萧国师的说法,他只拿出了一份精致的密函,任务也是口头的转述,正如苦悟所言,自己和冯爹爹可能只是被当成刀子使了。 “是萧国师,他的理由是被宪王盯的太紧了,自己不方便出手,所以让冯公代劳,冯公就派我来这里了。”严凯说出了实话,同时也想把矛头转向萧允英。 听了严凯的话,苦悟和灵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冯谨和萧允英不是死敌吗?”灵渺追问道。 “那是假象,爹爹说分裂永远不如联合,分裂必将越来越小,直至消亡,而联合最差也是保持不变,并且有机会收获更多权力。但是陛下并不想别人的权力日益增多,所以朝堂之争是很好的掩饰手段,必竟没人会相信生死相见的两人早已结盟。”严凯向他们解释道。 “阿弥陀佛,原来如此,那最后请问,萧允英派你来究竟有何目的。”苦悟看得出严凯还是尊敬并效忠于冯谨,所以他直接问萧允英的目的,有意把冯谨和萧允英两者分离,希望眼前的太监不要隐瞒,说出实情。 “萧国师派我来集结禁军,将神僧杀死,我提前进来,是为了确认神僧的样貌,以保证差事的顺利完成。”严凯实话实说,毫无保留。 第23章 就计 林豹是虎营的副将,担任这次保护任务的临时统领,但是他不仅不想执行这次任务,甚至还想把苦悟碎尸万段。 林豹的哥哥叫林虎,是个江湖人,在林豹还小的时候,林虎就已经出去闯荡江湖了。 不同于林虎的洒脱,林豹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在父母的安排下,参军入伍,顺其自然的过起了军旅生活。 不得不说兄弟二人都称得上是人才,林虎能说会道,八面玲珑,逐渐在江湖中混出了一些名堂。 而林豹则吃苦耐劳,刻苦训练,打起仗来毫无惧色,永远冲在最前面,很快被提拔,最后顺利入选进入禁军。 林豹很感谢自己的哥哥,他知道没有哥哥林虎,自己也不会有今天的位置,因为林豹不善交际,性格直来直去,说话也直,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一直以来都是林虎在后面打点,也是林虎在自己的上级间来回周旋,林豹才能有如此多的晋升机会,大家都知道林豹有个好哥哥。 所以,当得知林虎是因为和尚引起的江湖纷争而惨死街头的时候,林豹差点带队杀入宫中的法门寺。 冷静下来之后,林豹仔细想了想,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兄弟二人努力换来的,莽撞的复仇最终肯定得不偿失,不说复仇能否顺利,即使侥幸成功,自己也将失去目前所拥有的一切,而且连家人也要受到牵连,哥哥还在世的话一定不会同意。 他需要忍耐和等待。 直到宪王下达命令,自己需要保护一个叫苦悟的和尚,这个和尚,正是法门寺住持法空的师兄。 林豹虽无法亲手为哥哥报仇,但也丝毫不想再与和尚有任何瓜葛了,他想清楚了,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复仇成功,就像蚂蚁永远无法撼动大象,除非有贵人相助,林豹此时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这个无聊的保护任务。 贵人却恰巧出现了。 严凯出现的非常及时,带着“尚方宝剑”,按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但林豹还是亲自接待了他。 严凯的语气中带着林豹熟悉的高人一等,这是宫里人说话的方式,林豹虽已习惯,却永远无法接受,只是把反抗的方式,由直接回击变为紧闭双唇,旁人不注意看,是不会发现任何异常的。 “林统领,官家麻烦你帮个忙,让我进去认认人,然后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再派人进去,把里面的人杀光光,这差事就算结束咯。”严凯高高的仰起头,嘴角一歪,拿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模样滑稽可笑。 林豹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这种人在战场上他单手就能捏死十个,但是听到严凯说要杀死里面的人,他欣喜的同时也有些疑惑。 “放心吧,这可是陛下的密令,结束之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严凯显然不想和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浪费口舌。 林豹二话不说就将严凯放了进去,更不用说这也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了,他不善于也不喜欢猜测其中的原因,此刻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杀戮的到来。 严凯进去之后,大门关上了,又过了一会严凯才从里面走出来。 再出来时,严凯显得有些失神,林豹不想理会这些,径直走到严凯面前去,询问是否现在开始行动。 “计划取消,保护好里面的人。”严凯有气无力的对林豹说。 林豹感觉一团火在胸中被点燃了,他感觉自己遭到了戏耍:“大人,定好的行动怎可随意取消?”他的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严凯一愣,刚刚自己才被羞辱过,况且现在还不知道回去怎么向冯爹爹交差,而现在竟然又要被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粗人质疑:“我说取消,你听不懂吗?” 林豹瞪着严凯,紧闭双唇,喘了几口粗气,最后一抱拳,还是微微低下头说了句:“遵命。” 林豹选择忍下这口气,他不能让一切前功尽弃,只要拥有现在的一切,他就还有希望。 严凯正在回宫的路上,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冯爹爹,不仅没有办好交代的差事,还把最重要的密函被苦悟夺去了,心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他重新想了想苦悟的说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当时的萧国师似乎在刻意隐瞒些什么,言语间避重就轻,也根本没有强调这次行动的难度,更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杀死苦悟,只是一句“陛下的决定”就搪塞过去了。 最后也只是把密函随手推过来,好像无关紧要一样,以至于让自己和冯爹爹都觉得这次的行动只是一次“举手之劳”,显得轻而易举,从而掉以轻心。 直到严凯亲自站在护卫苦悟的禁军当中,他才发现一点点不对劲,实施护卫的是虎营,精锐中的精锐,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是不会拥有这种待遇的。 但是当时严凯太急于办完差事立功领赏了,忽略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现在严凯的脑中正回想起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更加确定萧国师有猫腻了,法空一开始本就是萧国师举荐的,如果萧允英真的有意借刀杀人,除掉法空竞争对手的同时,还能加害冯爹爹,岂不是一箭双雕? 严凯目前需要做的,只差让冯爹爹相信这一切。 他要把这个猜想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冯爹爹,毕竟已经那么久了,他也要给冯爹爹“分忧”一下了,想到这里,严凯的嘴角逐渐上扬。 “爹爹,大事不好了!”严凯边跑边跪倒在冯谨面前。 “哎哟,怎么回事,起来说话。”冯谨眉头大皱,他从没见过严凯这样。 严凯赶忙起身,走到冯谨身边小声说:“萧国师想害我们。” 听到严凯的话,冯谨看了看四周,示意仆人们都退下,之后才继续说:“详细说说。” 严凯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冯爹爹的好奇,他要抓住机会。 “陛下的密旨,有很大的可能是假冒的,陛下根本不想杀人,而是想保人,萧国师手眼通天,怎么可能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他想要让我们当他的刀,事后再诬陷我们,然后再说他自己毫不知情,最后一石二鸟。”严凯说的言辞真切,目光坚定。 “哦?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已经发现了什么,可有证据?”冯谨不相信空口无凭的猜测。 “孩儿起初也是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是到了那里之后,发现保护苦悟的,是禁军虎营的将士。” 冯谨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明白严凯的意思,虎营的士兵算是禁军中最为精锐的一支,而且虎营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就是只认皇帝当面下达的任务,他们的存在本就只为保护陛下。 所以如果陛下想要装作保护人,实际却是为了杀人,必不可能用虎营,因为虎营只听陛下的话,密令也未必能够蒙混过关,陛下是最清楚的。 “然后你怎么办了?密令管用吗?”冯谨继续问。 “我当时觉得古怪,没有直接向虎营的将领下达杀人的命令,因为我也不确定他们相不相信密令。”严凯吞了一下口水,撒了第一个谎。 “然后呢?” “孩儿想着哪里都不对劲,不如直接进去看一看,然后我就拿出了那个密令,说是陛下让我来探望苦悟神僧的,但是好说歹说他们才放我进去。”严凯不知道林豹和法门寺之间的恩怨,此时虽然也有些好奇自己当时为什么进去的那么轻松,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细想了。 “哦?” “我进去之后发现不只是苦悟,还另有其他人,他们好像在准备些什么,应该是陛下交代的事情。”这句话严凯倒说的八九不离十。 “所以你认为,陛下不仅根本没想杀人,而且还想让苦悟帮忙做事,对吗?”冯谨也明白了严凯要表达的意思。 “没错爹爹。”严凯知道说到这里就够了,话说的太多和太少都不如恰到好处,他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冯谨双目微闭,却没有停止思考,过了好一会他睁才开双眼。 “所以事情的真相可能是,萧允英依旧和法空暗中勾搭,但法空见陛下忽然垂青于自己的师兄苦悟,就想让萧允英帮助自己除掉苦悟,而萧允英决定拿我们借刀杀人。” 冯谨的话就是严凯要表达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嗯,你做得对,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找萧允英问清楚的,还好你选择了不杀苦悟,好了,先退下吧。”冯谨一边说话,一边伸起右手摸了摸严凯的耳垂,严凯把头垂得更低了。 严凯慢慢的向后退去,直到出了门才转身缓步离开。 冯谨望着严凯离去的背影,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严凯的话不可尽信,却也不能不信,但是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小家伙竟然学会了替自己做选择,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冯谨感到有些头疼,这个儿子他一直都很满意,曾经也给自己带来过许多快乐,他也相信如果有机会,在未来严凯依然会让自己满意,想找到一个替代品也并不容易。 “算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再找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可不大容易,唉。”冯谨叹了口气,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舍。 第24章 习惯 不管怎么说,萧允英的杀人计划没有取得成功,苦悟还好好的站在大家面前。 不仅如此,大家还收获到了一个不错的战利品:一封可以掌控门外军队的密函。 但是目前来看,这毫无意义,对几人来说,门外的军队也和鸡肋无异。 “现在用不上未必以后也用不上,我们现在不如将计就计,就等着除夕,等到苦悟和法空的公平对决,如果中途遇到什么意外,那就重新把密令拿出来,要求门外的将士听我们的命令行事,这样多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灵渺说出自己的意见。 “就是宪王那边怎么办,他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们要告诉他这件事吗?”黎旭流点了点头同意了灵渺的想法,然后提出自己的忧虑。 “不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存好密函,然后就安安静静的等到除夕,看看法空要出什么招。”苦悟做出最后决定。 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告一段落,就像师傅说的一样,李尝浅真的已经开始习惯了。 他在面对这些已知的或者未知的抉择时,不会再像起初一样如此慌张,他现在只想把今天过好,然后再去想第二天,无意义的挣扎大部分都是浪费时间。 比如现在,他可以向师傅请教“大梦鹤反”的真实含义了。 “呵呵,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早晚也会自己发现的,但实际上我也并不是十分了解,我只说我知道的。”师傅好像回到了几年前,有了传授剑法时的严肃。 “师傅请讲。”少年显得迫不及待。 “其实它是一种内功,名字就叫大梦鹤反。” 听到师傅的回答后,李尝浅有些惊讶,自己可从没练过这种内功。 “静心咒就是大梦鹤反。”掌门的话解开了少年心中的疑惑。 “可是为什么让我学,又不告诉我?” “世上的内功心法众多,但却并不是每一种都适合每一个人去学习的,内功和外功相辅相成,外功虽然可以修炼多种,但内功却往往只能学习一种,外功则必须基于自己所修炼的内功扩展,就像人人都以为归藏心法和抚云剑法是最好的搭配。”灵渺的话又让少年陷入困惑。 “师傅的意思是,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适合大梦鹤反?而且难道归藏心法和抚云剑法,不是最相配的吗?” “你呆在山上太久了,见过的武功还太少,有这些困惑是正常的。归藏心法还未失其根本,确实也称得上是一流的内功,但抚云剑法却早已面目全非,如果拿到武林之中,也不过勉强算是中流的剑法。” 李尝浅大吃一惊,不明白一直在自己心目中地位甚高的剑法,为什么到师傅的嘴中却是如此不堪,但师傅肯定不会骗人。 灵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说的太多了,我先说一下剑法吧,允剑山庄本名云顶观,本就是一所道观,当年因为武帝的谬赞才会有如今所谓的允剑山庄。” “云顶观的内功和外功,都是由祖师爷顾玄机独创,祖师爷天赋异禀,前半生沉迷于武功,后半生则把精力全部放在求道之上。他所创的内功,就是今天的归藏心法,但外功并不是如今的抚云剑法,剑法原名去尘剑典。” “啊?那为什么现在改成抚云剑法?”李尝浅发现自己对身处的门派实在是知之甚少。 “傲慢又愚蠢的道士,明明只在一个地方苦修一生,见识甚少,根本不懂武功,如井底之蛙,却总以为自己能够勘破天机,竟然擅自改动祖师留下的武功。” “玄机祖师前半生游历江湖,接触了大量各式各样的不同武功,再加上自己的天资聪慧,才得以创造出同属一门的内外功法。” “他们却以为自己拥有锦上添花的能力,竟然想凭借自己的喜好来‘改良’去尘剑典。但幸好相对于外功,内功更为深奥,也更难随意改动,一个呼吸没有调整好,就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所以最终,归藏心法才得以完整的保留下来,而去尘剑典经过一代代道士的‘改良’,早已面目全非,成了现在所谓的抚云剑法。” 李尝浅听明白了,这就是山庄“独有”剑法的前世今生。 少年听完后沉默了,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剑法,却在还未完全展露锋芒的时候就被贬人了谷底。 “那……去尘剑典已经完全失传了吗?”少年无奈的问道。 “不,你所学的抚云剑法,其实就是不完全的去尘剑典。”师傅的话让李尝浅重新燃起希望。 灵渺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觉得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我在年轻的时候,同样学习的是四不像的抚云剑法,但是练着练着,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它的其他剑式,基本就和第一剑相去甚远,仔细想想就知道这完全不可能是同一种剑法,可能是因为那些人从没想过改掉第一剑吧。” “所以我决定逆练剑法,反推每一剑的细微不同,最终虽然只凝炼出了九剑,但也聊胜于无了。”灵渺笑了笑,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我就说我的剑法怎么好像和其他师兄弟不同,那掌门……完整的去尘剑典还有复原的机会吗?”少年显得有些激动。 “我是不行了,你还年轻,倒是可以再尝试一下。不过我早年听闻玄机祖师虽然没有记载内功,却将剑法完整记载了下来,似乎他早就料到会有后辈以讹传讹,迟早会令剑法面目全非。去尘剑典传闻几十年前还在江湖中出现过,但是在武帝驱逐邪教的那几年,已经彻底遗失在江湖中了。”灵渺的语气有些惋惜。 “那师傅,静心咒与大梦鹤反又有什么联系?”说完了外功,该说说自己的内功了。 “静心咒其实就是大梦鹤反,静心咒不过是我随便乱编的一个名字。”灵渺笑了笑。 “啊?为什么要刻意编一个名字呢?” “唉,说来话长,这还要从玄机祖师说起。” 顾玄机由武入道,天下武功他已经基本见遍,无论是内功还是外功,天下已无出其右者,人圣已成,他也逐渐变得无欲无求。 中年之后,顾玄机虽然开始追逐虚无缥缈的仙境,但对于武学的探求实际上依旧一刻也没有停止,他征服了凡尘,就更加想去仙界看看自己没见过的武功。 在问道成仙的路上,顾玄机渐渐迷失了自己,身负去尘剑典和归藏心法两种绝世武功,顾玄机觉得一定要洞破天界,见识一下能与自己匹敌的神仙,况且归藏心法已到第七层巅峰,即使不用剑,世上也没人能活着接下自己的一掌。 成仙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顾玄机觉得自己应该俯视那些卑微的凡人,因为那些人根本没有让自己平视的资格。 随着年月的变化,顾玄机也没能逃离时间的囚笼,他开始衰老了。 当时大到朝堂,小到家家户户,无人不知顾玄机是当世真神,万里之外取人首级,随手一挥改变山川地貌,人人都以为只要他想,就无所不能。 但是只有顾玄机知道,自己老了,关节的忽然疼痛,起身时的力不从心,都是最好的证明。 渐渐的,他从成仙的梦境中醒来,就在那一瞬间,他不想飞升了,或者说他看穿了成仙的假象。 顾玄机更愿意从“神仙”的位置上下来,重新回顾自己的一生。 在濒死的最后关头,顾玄机叫来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传授给他一篇经文,随后就离世飞升了,那名弟子就是下一任云顶观的掌门,而那篇经文就是大梦鹤反。 作为顾玄机的最后感悟,大梦鹤反足以称得上前所未有的绝世神功。 “自那以后,大梦鹤反由前一任掌门口述给下一任,内容不得增减半分,也就是说这世间最多同时也只有两人知晓大梦鹤反。”灵渺终于说完了一切,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为什么那么厉害的武功,师傅还有前几任掌门不练,而让我练呢?”这确实让人疑惑,单单拥有如此神功,绝对会让云顶观回到最巅峰的时候。 “不是不练,而是不能练。”灵渺的语气充满遗憾 “世上的内功很多,古怪的内功更多,如今留下的多是见得了光的名门正派,他们的内功也是通过刻苦修炼而提高的。包括归藏心法也是一样,虽然在道法框架之中,但也需自己的勤勉,像类似这种通过消耗自己的精力从而获得提高的内功,统称为‘炼己’。” “而除了属于‘炼己’的内功,还有其他的内功,比如‘炼人’和‘炼物’。胎隐密法就是当时出名的炼人内功,通过吸食活人精血来提升内力,杀人越快,吸血越多就提升的越快,所以当时邪教盛行,多是修炼了胎隐密法。炼物的内功也是一样,只是把人换成了动物。” “但是内力提升的如此之快,也必然有其弊端,一般修炼此种内功之人,多性格暴躁,缺乏理智,而且体内气血翻腾,如果一旦没有控制好内力,有可能当场爆体而亡。” 灵渺的话让李尝浅大惊失色,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难不成大梦鹤反也是这种的内功吗?” “那倒不是,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表达不同的内功都有其不同的修炼方法,也有不同的限制和弊端。”师傅的话让少年舒了一口气。 “大梦鹤反的古怪之处就在于它是准确无误的道家内功,但是道士却无法修炼,它是在归藏心法下孕育而生的,却要打破归藏心法的理念,归藏心法一心是为飞升成仙,而大梦鹤反却告诉你‘眼前的都是假象,你的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力’,就像让你站起的同时又让你坐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在归藏心法练到七层之后主动抛弃它,转而修炼大梦鹤反。” “难道只有玄机祖师成功了吗?其他人没有尝试过吗?”李尝浅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有历任掌门前辈尝试过,但最好的结果也是走火入魔,半疯半傻,即使是玄机祖师,也没人准确知道他是否修炼成功,因为在传授完功法的最后一刻,他也驾鹤西去了。” “那师傅你为什么让我练呢?”李尝浅有些哭笑不得。 “也算不上相信吧,只是试试,起码目前看来还不算失败,因为你并不想修道和成仙,你能脱离道士的桎梏,作为旁观者,才能看的更清楚。”师傅的话又开始变得玄奥。 李尝浅不是很懂,但也不是完全不懂,起码师傅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看到自己要走的路虽然充满荆棘,但也同样充满吸引。 第25章 不惊 最近的生活波澜不惊,李尝浅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之前在山庄的日子,醒来就是练功和修道。 自从师傅告诉了自己玄机祖师的去尘剑典已经变成了如今的抚云剑法后,少年在练剑的同时也会多一分思考,思考师傅教给自己的那九剑,是否还能够更接近原本的去尘剑典。 同样的还有内功,不知道大梦鹤反在之后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改变,即使连苦悟都对他的内功赞不绝口,但李尝浅却没有感到丝毫独特之处,毕竟自己的归藏心法修炼的还不到家,目前才刚刚进入第四层,那么依托归藏心法的大梦鹤反,肯定也无法展现其中真正的力量。 只是想是没有用的,李尝浅知道自己需要接触更多不同类型的武功,开阔自己的眼界,从而才能获得更多的感悟,同时也必须要时时刻刻勤加修炼,才可能让武功更上一层楼。 懒惰是击垮天才的根源,勤勉才是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天赋,少年从来不觉得自己足够聪慧,他拥有更多的是耐心和专注。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入冬,李尝浅经过这几个月的修炼,剑法和内功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庙里的其他人同样也没有闲着,惠通别的时候不正经,但在学习经文上却格外认真,经常和苦悟争论,苦悟也总会耐心讲解,让惠通了解到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佛理,而苦悟通过惠通,也间接知晓了法空的想法。 灵渺则和黎旭流一样,没事的时候就修行悟道,偶尔也会解答李尝浅的疑问。 如也是唯一和李尝浅有着同样兴趣的人,她也喜欢习武练功,因为她认为自己如果需要普渡众人,但却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众人凭什么相信自己,而放心让自己渡呢?所以如也一心想要练好武功,不说天下无敌,但起码也要难逢对手。 李尝浅和如也就这样成为了互相喂招的伙伴,如也的外功学的不多,无非是些佛家的招式,人尽皆知的达摩掌和金刚拳,但她的内功却极为深厚。 苦悟将佛门最深奥的功法六相般若心经尽传予如也,因此如也才会有如此强大的内力。 六相般若至阳至刚,乃是天下皆知的神功,但李尝浅却依然能和如也打的有来有回。 一是因为如也并不擅长招式的变化,总是喜欢直来直去,所以李尝浅经常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解,或是直接躲过如也的攻势,二是因为少年的内功在这段时间里也有了明显的进步,如果只拼内功的话,竟也能跟如也平分秋色,李尝浅在心中暗自惊叹,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内力到底源自归藏心法,还是大梦鹤反。 两人基本上天天都会交手,谁也不服气谁,如也不会用武器,李尝浅大多时候也只是用拳脚,偶尔才会用上木剑,施展一下剑法。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李尝浅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在山庄以外的地方看到下雪。 记忆中山上的雪很美,但却很冷,而山下则没有让李尝浅感到难忍的寒意。 山上靠近太阳,不是应该更暖和吗?少年暗自在心中想。 想着想着,李尝浅有些走神了,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拿在手中的木剑也握的没有那么紧了,甚至忘了此刻自己正身处比武之中。 对面的如也可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只把对手的失神当成一瞬间的破绽,她需要做的就是抓住破绽,然后赢得这次比武。 李尝浅依旧看着慢慢飘下来的雪花,但是他并没有走神,甚至比任何时间都要专注,放松只是为了出剑时能够更加流畅。 双眼虽然还盯着其他地方,但手中的木剑却“自己”动了起来,好像是蓄谋已久一样,突然刺向迎面而来的如也。 李尝浅恍惚间还能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和林虎相互对冲时的情景,再次转念,又出现了和如也第一次相见时,两人对掌的画面。 此时的少年好像化身成了一个旁观者,只有身体才真正参加了比武,而思想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也败了,败得实实在在,还要靠对手的手下留情才能避免受伤,连防御和后退的机会都没有,她的眼圈有些红,心中虽然不服气,但却也无话可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李尝浅微微抬了抬手,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挽留如也,但是他了解对面的姑娘,这样对她来说更是侮辱,不如好好准备下次的比武。 在刚刚那剑中,少年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出剑的轨迹,同样的直来直去,但是在将要刺中如也脖颈的时候收回了剑势。 李尝浅认为这一剑似乎跟之前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主要是因为如也的急躁,自己才能比之前更加轻而易举的取得胜利。 但少年觉得,好像这次和之前又大不相同,他需要认真思考。 雪花落在李尝浅的面颊上和肩膀上,他竟觉得有些暖意。 刚刚自己走神了吗?少年不太确定,他明明处在一个极为认真的状态之中,并且非常渴望能够取得胜利,所以按理来说自己不可能走神。 可事实上,李尝浅又在出剑时的那几个瞬间之中,想到了很多东西,却没有一件与自己眼前的比武相关,但结果却是自己的那一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完美。 自己拥有一心二用或者灵魂出窍的能力,好像是目前最为合理的解答。 李尝浅原地“嘿嘿”笑了两声,驱散了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开始思考去尘剑典和大梦鹤反对自己的影响。 少年握紧木剑,又对着空气刺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剑,他似乎发现了更多不同。 最明显的是自己的状态,对着空气刺出的一剑由丹田将内力送往右手,然后右手发力进而递出一剑,这是出剑的全过程,熟悉且踏实。 但刚刚面对如也时,少年几乎没有感觉到内力的流动,木剑像是凭空而动,有了自己的意识,然后刺向目标,途中李尝浅也并非故意不控制,而是因为无法控制。 木剑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武器和使用者的位置发生了对调,身体如果抗拒或是想要重新获得掌控权,都会成为这一剑的干扰和累赘,因为这是最纯粹的剑意。 李尝浅有些明白玄机祖师的伟大之处了,内功就是外功,外功同样也是内功,单拿出来虽然都是顶级的功法,但却已然偏离了轨道,永远也无法回到最初正确的道路之上。 大梦鹤反玄而又玄,少年只能先牢记祖师留下的经文,以后或许能有机会领悟。 而去尘剑典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李尝浅在刚刚却有所领悟,这种剑法虽有招式,却不以招式为重心,更像是一种内功。 实际上是剑“势”,而非剑“式”,心念所动之处,即为剑势所到之处,至于通过何种“式”到达,交给身体的本能就好,这才是去尘剑典最为与众不同的地方。 云顶观早年的道士们尚未深思,就在剑法的“式”上做文章,稍作修改还好,但改来改去,剑“式”虽然愈发潇洒飘逸,但剑“势”却逐渐衰弱,与玄机祖师本意也已经相去甚远。 “唉。”少年站在原地叹了声气,身上早已落满白雪。 年纪轻轻的李尝浅此时心思复杂,充满了莫名的惋惜,他不知道如果大梦鹤反加上真正的去尘剑典,两者挥出的一剑,是否会令天上的剑仙也为之变色,可能这也是玄机祖师的愿望吧。 雪下的越来越大,少年缓过神来,觉得有些冷了,今天的感悟来的突然,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有机会使出这样的一剑,希望如也还愿意和自己比武。 “你个傻子,就这样赢了人家姑娘?那么冷的天站外面干嘛,想好怎么道歉了?”看到李尝浅从大雪中进屋,惠通赶忙问道。 “为什么要道歉?”李尝浅觉得莫名其妙。 “嘿,你这呆子,人家是个姑娘,你让让人家怎么了?欺负姑娘算什么本事?”惠通觉得这人真是死脑筋。 “她是个很厉害的姑娘,我们这几个月交手的次数数不胜数,多是平手,而且她胜我,多过我胜她,我好不容易赢了,为什么要道歉,能欺负她,确实算是不小的本事,她赢我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向我道歉。”李尝浅回答的很认真。 惠通听完后气笑了,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了。 “你说的没错李尝浅,今天是我大意了,我以为你有破绽,谁知道那是你的陷阱,我失误踩进去了,怨不得别人,你赢了。”如也从一旁出来了,脸色如常。 李尝浅本来还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故意卖的破绽,但转念一想怎么解释或许也解释不清楚,因为连自己也无法说出确切的原因,最后只能笑着点了点头。 看到李尝浅点头,如也有些急了:“你别得意,今天是你侥幸获胜,虽说我也怨不得别人,但是......算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下次再来,你可得小心点了,下次......我可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好的,下次我会小心的。”李尝浅笑的更开心了。 如也气鼓鼓的离开了,她并不知道少年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气她,更不是为了嘲笑她,而是得知自己还可以拥有下次与她比武的机会时,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 第26章 冷暖 因为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寺庙中的人,而且不允许里面的人随意外出,所以林豹平时也需要帮助寺庙中的人解决生活问题,难免经常出入寺庙和苦悟和尚聊上几句,看看粮食和衣物是否需要补充。 相处的久了,林豹才发现苦悟与宫里的和尚似乎略有不同。 之前林豹在宫里执行巡逻任务时,也偶遇过法门寺的和尚,虽然他们见面时也会躬身行礼,说一声“阿弥陀佛”,但基本都是面无表情。 但苦悟却带给林豹不同的感觉,每次交谈苦悟都显得不卑不亢,诚意十足,偶尔会讲两句大道理,但一点都不会让林豹觉得聒噪,反而感觉如沐春风。 林豹很难将眼前慈祥的和尚与杀死自己哥哥的罪魁祸首联系起来,所以他会询问为什么苦悟不去宫里的法门寺,而要待在这个破庙。 苦悟告诉林豹,自己本就与师弟不和,两人的佛理不同,走的路也不同,所以不必再相见。 林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误会苦悟了,他也是个性情之人,知道之后马上就心生愧疚,直接就向苦悟讲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哥哥林虎被法门寺所害,宫中的法门寺就是他的仇人。 苦悟听后感觉惋惜,但事已至此,也已无法挽回。 好巧不巧,李尝浅也听到了林豹的话,他虽然无法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林豹的表情却足以说明一切。 少年也从没想过,杀死一个人会给其他人带来如此巨大的悲伤,但李尝浅并不后悔,就算让他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 少年只是有些感触,或许每个人在面对不同的人时,都会表露出不同的面貌,至少在林豹的心中,林虎绝对是一个事事都为自己着想的好哥哥。 离除夕只剩下七天了,气氛非但没有更加紧张,反而逐渐轻松了起来。 负责守卫的将士得知自己持续几个月的任务即将结束,也很开心。 寺庙里的众人也是一样,事情总该有一个了结,无论结果如何,大家都希望能回到之前的生活。 在寺庙里呆的久了,李尝浅也越来越想念山庄上的日子,希望山庄内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宪王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来了,这次他没有穿盔甲,但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护卫,李尝浅还记得,这是宪王曾经去请求掌门出剑时所带的随从。 “苦悟神僧,准备的如何了?”宪王开门见山,没有寒暄和客套。 苦悟闭口不言,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因为他根本什么也没打算准备。 宪王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又把头转向灵渺:“允剑山庄已尽数皈依佛门。” 李尝浅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宪王,一旁的黎旭流也皱了皱眉头,感觉不可思议。 “尽数?”灵渺问道。 “准确来说,还活着的都皈依了,这算是尽数吧?”宪王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回答了灵渺的疑问。 “其他人呢?死了?还是走了?”灵渺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但李尝浅听到“死”字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宪王不想跟灵渺玩文字游戏了:“云顶观的道士,基本都跑的跑,死的死,只有少部分留下了,现在留在山庄内的大都是之前来寻求庇护的道士。” “鸠占鹊巢。”一旁的黎旭流冷冷的说。 “没错,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们现在可都是佛家弟子喽。”宪王的语气略带调侃。 李尝浅强忍怒意,向宪王问道:“元妙师叔呢?”少年其实在心底一直都有一个猜测,他觉得元妙是山庄的叛徒。 “死了,我亲眼看到的,很遗憾,作为代掌门他死的可有些惨,被一群士兵围起来用长枪捅死。”宪王双手握拳做了一个“捅”的动作。 “阿弥陀佛。”苦悟听后,便在一旁默念经文。 李尝浅愣住了,他没想到元妙师兄非但不是叛徒,还舍命守护了山庄。 少年低下了头,心里觉得很难受,他感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转过头正对上如也的目光。 “哦,对了,他死前说了句话‘师兄会为我报仇的,他的剑会再次沾满所有人的鲜血’,谁是他师兄?”宪王明知故问,最后看向灵渺。 只有李尝浅注意到师傅双拳紧握,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是再开口时却依旧冷静:“我是元妙的师兄,他被杀时,你为何不阻止?” “先生,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是陪皇兄一起去的,只有眼睛看的份,没有嘴巴说的份,况且,先生已经做出选择,我当时问您是否愿意出剑,就和您现在问我为何不愿意阻止一样,大家都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宪王话中似有怨气。 “你是说皇帝出宫了吗?”不只是灵渺,所有人都盯住宪王。 “笑话,皇兄身体健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出宫透透气还不是很正常?” “杀死元妙是他的命令?” “那倒不是,我只是陪皇兄登山,登上之后,凑巧看到了这一幕,我猜应该是法空的意思,不然还能有谁呢?”宪王赶忙摆手。 灵渺不想再问了,宪王说话只说一半,虚虚实实难以分辨,再问下去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宪王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希望苦悟神僧能获得胜利。” 宪王对苦悟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又看向灵渺,眼睛同时扫过黎旭流和李尝浅:“再告诉给你们个消息,带领云顶观的道士一起虔诚拜佛的,是个叫钟子良的年轻道士,真是年少有为啊,看上去只比他大一点。”宪王指了指李尝浅,然后自顾自的笑了两声。 李尝浅虽然不知道宪王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但他此刻胸中的怒火已经开始燃烧,如果再给他一次和钟子良比武的机会,他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宪王就这样离开了,在最后七天,带来了一个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门外的士兵变得不像是保护者,更像是监视者,使灵渺无法向外迈出一步。 就像宪王之前说过的一样,道士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无论灵渺做出怎样的努力,即使苦悟赢下了法空,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扭转道士的处境了。 此刻三名道士像丢了魂一样。 “师傅做的不对。”惠通小声说道。 “没有对与不对了,道士的结局已经是定数了。”李尝浅从没见过师傅这样,语气中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 少年此时没有更多想法,右手紧握去尘剑,眼前的叛徒比隐藏在阴影的敌人更加让人心生厌恶,少年此刻只想把钟子良碎尸万段。 “师傅,黎长老,我们回去吧。”李尝浅不想允剑山庄落入他人之手。 黎旭流没有说话,看了看灵渺。 “不,大势已去,再回去也是一样,苦悟,我需要你赢下法空。”灵渺转向苦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阿弥陀佛,不说贫僧是否能赢,就算是赢了,我也不会助你向法空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苦悟向灵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神僧好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因为冤没发生在你头上吧。”李尝浅的语气没有了任何尊敬。 “哼,谁说我要向法空复仇,法空必死无疑,他早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不会再向一个死人复仇,我只是希望你赢了之后,能归还云顶观。”掌门的话又让李尝浅疑惑了。 即使能重返山庄,山庄内也无道士了,有的只是三心二意的虚伪投机者,人没了,地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这自然没问题,你有何打算?是想处置反叛的道士吗?”苦悟也不太理解,清理门户或许是最好的解释。 “道统现在虽然人心涣散,但野草难烧尽,春风吹又生,道统终将再次遍地开花,法空自以为好手段,留下了云顶观一批‘反叛’的年轻道士,成为真正道士们人人想杀之后快的目标。他以为道统接下来会经历长久的内耗和自相残杀,导致永远一蹶不振,但他错了,他不了解道统,更不了解何为道心,道统的领袖会重新诞生,谁是正谁是邪,天下人也自会分辨。”杀人是有效但低级的手段。 面对昔日的同门灵渺必须谨慎使用,他需要留下一颗种子和一片土壤,等种子开花结果后,通过何种方式复仇,再由他们自行选择。 李尝浅觉得自己只是个外出的孩子,等一切结束,孩子终归是要回家的。 但现在,师傅的话让少年觉得自己需要长大了,从此以后,他必须用心思考每一件事,斟酌要走的每一条路,即使某天闯了祸也要硬着头皮亲自解决,因为少年已经无家可归了。 第27章 示威 离除夕仅剩三天,寺庙中的每个人都心思各异,但是大家都希望能够赶紧结束这种只有等待的日子。 有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们。 经过数十年的布局和谋划,法空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梦想即将得以实现,教化世人,普度众生,他感觉已经将一切握在手中。 但是最近,一连串的事情都让他感到心力交瘁,没有一件事是按照自己的预料完成的。 允剑山庄早该收入囊中,却一拖再拖,到最后,法觉不知所踪,连惠通也落入了他人之手,这时法空才意识到,自己离高枕无忧还有段很远的距离。 直到与江湖人的结盟以莫名其妙的失败而告终,法空才发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不仅有外部的敌人,更有内部的敌人。 陛下一心建立佛国,给予自己前所未有的巨大权力,不过随着权力一起到来的,还有四处飞散的风言风语,世人以为法空早已将皇帝架空,朝廷早晚也将变成法门寺的一言堂。 但是只有法空认为这种言论不止可笑,还很愚蠢。 他由衷的感谢陛下,大乘佛法降临普世,是所有僧人的梦想,权力只是手段,而并非目的。 法空不贪图任何权力,也更不会留恋权力,因为如果有比“拥有权力”更容易达到自己目的的方法,他会毫不犹豫的立刻抛弃手中的所有权力。 但是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他必须紧紧握住已经拥有的一切,直到自己的梦想得以实现。 不幸的是,法空最近察觉到了手中权力的消逝,他发现并不是一切事情都和以前一样畅通无阻了,直到得知要跟自己的师兄苦悟有一场比试,借以此事来决定法门寺的新主人,法空才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离大功告成只差一步,却有人想捷足先登,不仅仅是震惊,法空内心更多的是感到被戏耍之后的愤怒。 即使是修养再好的和尚,也无法完全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修行佛法已经数十年,表情的不满尚可以掩饰,但是此时此刻,七情六欲却占据了身体的主导地位。 法空不知道是谁夺走了自己的权力,虽然陛下几乎每天依旧会来到法门寺中,与自己修禅诵经,但陛下向自己开口提问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陛下不肯张嘴,那么只能自己主动开口。 法空向陛下询问因为何事,要让苦悟必须与自己一较高下,皇帝回答了他,答案却和自己经常告诉陛下的一样:“都是牟尼佛陀的决定和旨意,我们服从即可,不该疑问。” 事已至此,法空才彻底明白,数十年的呕心沥血,最终也会变成他人的嫁衣。 他决定做出最后的斗争,用自己仅剩的权力。 这是自法门寺取缔观星阁之后,法空的第一次出宫,一人一马,别无他物,皇帝尚不知情,因为如果皇帝知情,一定会把法空拦下。 而现在,他借助自己尚未完全枯竭的权力,一路上畅通无阻,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切,即使是弃子,也要为法门寺尽可能的争取多一点时间。 路途不算太远,路程也十分熟悉,重新回到故地之后,法空感慨万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众多的士兵挡住了继续前进的道路。 苦悟此时正在寺庙中与惠通交流佛经,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过了一会,李尝浅走进来对苦悟说道:“苦悟神僧,林统领说有人想来见你,但是按规矩,如果没有陛下的命令他是不能见你的,不过这个人你肯定也很想见一见,所以林统领说由你来决定见或不见。” “是谁?” 李尝浅皱了皱眉头,说道:“他自称法空,来自法门寺。” 当法空进入到寺庙中,看到充满疑惑的同时,又戒备十足的众人时,他心里有些难过,也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是错误的。 “神僧是来此处赶尽杀绝的吗?”灵渺的语气并无愤怒与杀气,倒像是调侃,让李尝浅有些失望,他不明白真正的仇人此刻近在眼前,为什么还要再多说废话,少年觉得直接出剑就是最好的回答。 “或许很多人的死跟我有直接或是间接关系,但是允剑山庄没有一条人命与我有关,不过你不必因为错怪我而自责,不是我不想,而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你找错人了。”法空声音低沉雄厚,眼神不怒自威,武功也一定极高。 灵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就没再说话了,这可急坏了在一边的李尝浅。 “很多人希望我能成佛,也有很多人希望我死,但是在我心中,这是同一种意思,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只知道我要做的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打断了,我的结局要提前到来了。”法空的话一字一句的传到众人耳中,但大家都不知道,他所谓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师弟得大悟,是件好事,我却还在苦海中摸索,结局不清不楚。”苦悟的话没有丝毫挖苦之意,更多的是由衷的羡慕。 “兜兜转转,我以为自己已经大步向前遥遥领先了,而师兄还在原地踏步。其实是我错了,师兄早已站在终点,而我却离正途越走越远。” “阿弥陀佛。” 两人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和知音,没有让人感到任何对立和仇视。 连惠通都看不明白了,他印象中的师傅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理性至极,绝不会做多此一举之事,甚至惠通以为师傅今天亲自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夺苦悟性命,但今天的师傅不仅话多,也变得多愁善感,词不达意,这可不像他认识的师傅。 “我决定认输,然后你当住持,继续法门寺接下来要做的事。”法空的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更加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苦悟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你准备怎么安排?” “法门寺永远没有内斗,更无需像江湖人一样通过比武来选出领袖,我们有自己的方式。至于惠通,就交给你了,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以继承法门寺的衣钵,当然,这些都将由你决定。”法空的选择与灵渺类似,都不愿意看到同门相残。 “法门寺的敌人是谁?”苦悟问道。 “敌人?虞太后,宪王,萧国师,甚至包括陛下,他们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看你怎么想和怎么做了。但是现在你要记住,法门寺从来没有敌人,只有我才有敌人。”法空的语气波澜不惊。 他说完后又把目光转向灵渺:“很遗憾,方墨不能亲手报仇了。” “呵呵,你多虑了,他的仇人可不少,总得有几个来不及亲手杀掉就死了的,不过没事,结果一样就好。”灵渺也同样看着法空,笑的有的玩味。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我不想死后还不得安宁。”法空的语气很诚恳,为自己能够脱身而感到庆幸。 “你放心吧,话如果说完了现在就可以死了。”灵渺的语气充满杀气,但一动不动,只是冷冷注视着法空。 李尝浅以为师傅要出手了,自己也赶忙握紧去尘,随时准备帮忙,但是师傅和法空两人都静止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再说,看起来也并没有任何出手的打算。 片刻之后,法空双手合十,把头抬起面向天空,然后闭上了双眼。 时间缓缓流逝,寺庙中的几人都一动不动,似乎连空气在此刻都静止下来。 最后,苦悟慢慢走到法空面前,法空顺势倒在苦悟怀中,已经经脉尽断而亡了。 离比试还有三天,法空却亲自找到苦悟,然后说了一些李尝浅完全听不懂的话,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自杀了。 “师弟没有在苦海中迷失,他找到了自己的岸,现在,他将毕生所悟全部奉献给我,法门寺今后将由我带领,继续领悟大乘佛法,阿弥陀佛。”苦悟抱着已经死去的法空对众人说道。 李尝浅对眼前的一切不明所以,他看了看愁眉不展的黎长老和面无表情的掌门,觉得事情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法空没有否认自己曾经杀过人的事实,但他却拒绝了自己是让允剑山庄灭门的幕后黑手。 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无意杀死苦悟,而且对之前宫里的太监携密函,想要指使禁军杀死苦悟之事也一无所知。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法空死前也没有留下自己的猜测,当所有人都以为法门寺大权在握的时候,法门寺的住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更换了。 就像法空说的一样,法门寺没有敌人,只有他自己才有敌人,如今他不在了,那是否法门寺也完完全全没有了敌人? 李尝浅不知道法空的离世到底是好还是坏,因为所有人都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法空想独掌法门寺,虞太后和宪王想苦悟在三天后的比试中取得光明正大的胜利,而太监冯谨和国师萧允英虽有着不牢靠的结盟关系,却都想着能够让法空继续执掌大权,以维持现状。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法空以自己的方式退出了竞争,每个人的如意算盘都落了空。 唯有一个人的心思无法看穿,也无法知晓他在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从始至终皇帝都隐藏在黑暗中,明明是权力的本身,却仿佛沦为了各方夺权者的傀儡,以至于让这些夺权者,都忘了自身的权利到底源于何处。 第28章 重返 “他就这样死了?”匆匆忙忙赶来的宪王看着法空的尸体说道。 宪王不懂武功,所以他不明白法空是怎么死的,既没有外伤,也没有服毒,尸体完好无损,倒真有一副坐地成佛的样子。 不只是宪王,李尝浅之前也闻所未闻,他只知道武功可以用来杀人,却从没听过可以自杀的武功,如果单纯的用内力震断经脉,那法空的内力简直深不可测。 “师弟功德圆满,已去往西方极乐世界,我会掌管法门寺,继续凡间的苦修。”苦悟对宪王说道。 李尝浅不知道苦悟在说什么胡话,如果双手沾满鲜血才算是功德圆满,那估计没多少人能够去极乐世界。 “行了行了,死了也好,去极乐世界了也好,都不关我的事,你收拾一下,准备跟我进宫去,那两个小家伙可以跟你一起。”宪王指了指惠通和如也说道。 然后又回头对着灵渺,黎旭流和李尝浅三人说:“你们几个道士就该去哪去哪吧,我就不招呼了。” 灵渺没有理会宪王,直接对着苦悟说:“希望你记得我们的约定。” 苦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李尝浅看了一眼如也,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两人都有些不舍,不知道以后何时还能再次相见,没有了比武练功的伙伴,下次再见时,也不知道谁能赢过谁了。 三名道士就这样转身离去。 “师傅我们要去哪里?”李尝浅有些失落,允剑山庄被霸占后,少年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回山庄去,他们在等我。”灵渺面若冰霜。 在李尝浅的印象中,只有两次上山时是让他感到不安和谨慎的,一次就是当时接方先生上山,而另一次就是现在。 第一次时,危险就在身后,恐惧来源于未知,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而现在,恐惧来源于熟悉之地的面目全非,他不知道山庄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山庄内的人又是什么想法,再见面时又会对他们做出怎样的事。 但是看了看身旁的掌门和黎长老,李尝浅又重新鼓足了勇气,他们是为了拨乱反正,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本就该理直气壮,没什么可害怕的。 但是当真正走入了山庄内时,李尝浅还是感到有些忐忑,山庄内有些过于冷清了,连人烟都变得稀少,和自己刚刚离开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要把这里改成寺庙吗?”黎旭流发出感叹,心里却希望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我会阻止他们的。”灵渺依然语气平淡,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一会,就看到有一群人从远处向他们走来,或许是目前允剑山庄的管理者。 “灵渺,好久不见。”说话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虽然满头白发,但看上去却神采奕奕,倒是挺符合仙人的形象,看到说话之人后,黎长老的眉头皱了起来。 “左淳子,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说话?”听了师傅的话,李尝浅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仙人”原来就是观星阁的祭酒。 “掌门,这你可就见外了,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我是谁才重要。” “如果你是道士,那么你可以留下,如果你是和尚,那请就此离开,恕不远送。”灵渺无意打机锋,直接说明了来意。 “佛道本就是一家,虽不同门但却同理,佛中有道,道中有佛,并不分家,两两相辅相成,你作为掌门更应该灵活变通,学习更加宽广的佛理,再结合道法,那么飞升成仙就指日可待了。”左淳子耐心的劝说,看样子依旧想要说服灵渺。 “你有没有杀道士?”灵渺对左淳子的话充耳不闻,左淳子在宫里待得久了,话语中时时刻刻都带有不易察觉的欺骗性,灵渺不想听那么多无用的废话,他只想得到自己的答案。 “我?我当然没有。”左淳子赶忙摆手,马上否认,看来心里还是有些惧怕灵渺。 “你呢?听说在你的带领下,山庄里的大部分年轻人都皈依佛门了。”灵渺伸手指向藏在后面的钟子良,他藏的还算隐蔽,如果不认真看根本找不出来。 钟子良见自己被单独提及,索性从人群后面直接走到左淳子面前,正对着灵渺,看上去脚步从容,面色和缓,眼神清澈,即使现在已经知道他是板上钉钉的叛徒,但不得不说他确实有着脱俗的气质。 “灵渺真人误会了,没有所谓的带领或者不带领,大家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走的路,就像左淳子前辈一样。”钟子良的话语中透着与他容貌不符的成熟。 李尝浅想起了当时在有朋酒馆二楼时,江湖人的座次有序,有问话的人,同时也有补充的人,不过大部分都是观察的人。 现在的情形竟让少年觉得有些相似,虽然说不上原因,但李尝浅就是能够感觉到。 这是临时结盟的表现,不同的是他们还未有明确的领袖,每个人都站在辈分最高的左淳子身后,自以为能够得到庇护,但是左淳子一旦透露出一丝软弱,就会令身后的众人丧失巨大的信心。 灵渺一早就看穿了这点,正如黎旭流说的一样,左淳子做出选择时还不够果断,所以灵渺打算率先在言语上击垮左淳子,接着准备再找一个年轻道士杀鸡儆猴。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他的预想发展,钟子良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温顺,看来钟子良的野心不小,他想要获得领袖的地位。 “那元妙师叔也是自己选择的吗?”李尝浅上前一步对钟子良说道。 灵渺转头看了一眼李尝浅,感觉很欣慰,有个好徒弟的好处是让自己不用再和一个毛头小子去争辩。 “哦?尝浅师弟是在代表道士说话吗?”钟子良的话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却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隐隐占了上风。 “我代表谁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元妙师叔,你的师傅,是怎么死的。” “师傅选择了错误的路,他种下了错的因,所以得到了恶的果,希望他的来生可以继续这一世未完成的修行。”钟子良说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连李尝浅都有些佩服他的厚脸皮了。 “提醒你一下,你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忘记说阿弥陀佛了,还有你的头发还长在头上,你应该把它剃掉。”李尝浅不打算再讲道理了,再正确的道理,在执意搬弄是非的人面前都显得无济于事,显得浪费口舌。 钟子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还是“哈哈”笑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 “师弟不要再说笑了,这里已经没有你们的位置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速速离去吧。”钟子良下了逐客令。 “哼,无知孽畜,你算个什么东西,掌门还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放肆,我劝你快点滚,不要在这里碍眼。”黎旭流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向钟子良骂道,李尝浅有些欣喜,他没发现黎长老的骂人功力竟然也不错。 “对了,忘记告诉你们,法空死了,法门寺也易主了,他的师弟苦悟如今是法门寺的住持,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宫内了。”灵渺漫不经心的补充道。 这句话的威力不小,不仅左淳子脸色大变,他身后的一众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李尝浅知道,随着法空的死,他曾经许诺的种种好处也烟消云散了。 钟子良皱了皱眉头,觉得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他必将成为众矢之的,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许下承诺的是法门寺,而不是法空,法门寺依旧掌控一切。”钟子良提高音量,想让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果然,喧闹逐渐停止下来。 李尝浅在心里笑了笑,觉得这些人真是乌合之众,他不明白,平日里以师兄弟相称的道友看起来都是一团和气,举手投足都透着不紧不慢和从容不迫。 但是如今,人人自危,宁愿乱认主人,苟且偷生,也不愿做出丝毫反抗,少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明明是窃天之法,渡劫改命的道士,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他内心实在是看不起这些人。 “我真是纳闷,法门寺到底许给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甘愿改换门庭。不过这些不重要了,苦悟答应了掌门会归还山庄,你们愿意当和尚无所谓,我们不拦着,别在道观呆着就行。”黎旭流对眼前的众人嗤之以鼻,不想再看到他们。 “空口无凭,谁知道您说的是真是假,如果几天之后,法门寺确定将山庄归还给灵渺真人,我们自会离去,不过此时山庄还是归我们管的,但是众生皆苦,阁下几位无家可归,允剑山庄可以提供几间房屋供几位休息。” 钟子良的话令人气愤,黎旭流又想上前与他争吵,但是被灵渺拉下了,灵渺只回了句:“那就多谢了。” 钟子良的态度前后矛盾,本来想赶走三人,最后却又想将三人留在山庄内。 只有灵渺和李尝浅注意到了,钟子良背后还另有拿主意之人,他站在钟子良的侧后方,不知道悄悄说了些什么,让钟子良改变了主意。 看来今晚不能睡个踏实觉了,两人都在心中叹了口气。 第29章 暗流 灵渺回到了醒身阁,这里几乎没有丝毫改变,即使允剑山庄变成了争权夺势的战场,也没有牵连到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夜晚依旧很安静,连风都没有,可能是天逐渐变冷的原因,以往能听到的虫鸣也消失不见了,灵渺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当一切都重归寂静时,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会引起极大的关注。 所以当左淳子推门进入醒身阁的时候,木门的开合声几乎响彻整个云顶观。 “你来做什么?”灵渺猜到今晚可能有人会来找自己,但绝没想到是左淳子,所以他也有些意外。 “掌门,我不想做和尚,观星阁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我想了半天,还是你来出主意吧。”左淳子的话中带着些哭腔,一点也没有作为观星阁祭酒的仙风道骨。 “哦?现在后悔了?我可没有保你荣华富贵的能力。”灵渺笑了笑,他一直都把面前的同龄人当成一个孩子。 “哎,我是个道士,生来就是,现在已经半截入土了,也还是个道士,我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哪,当和尚也不是把头发剃光就可以当的,我还是继续做我的道士,发挥点自己的长处吧。” 不得不说,左淳子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一直都为能够继续当道士而努力。 因为如果再重新做和尚,可没多少日子能够熬过那些年轻人了,自己也再无可能身居高位,但是由于大势所趋他也同样无可奈何,如今救星就在眼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新做出选择。 “是谁在山庄大开杀戒?”灵渺决定暂时相信左淳子的话,但他首先要证明自己的诚意。 左淳子的眼神有些闪躲,但他还是决定说出来:“据我所知是中常侍冯谨,我没有见到他本人,但是看到他的干儿子严凯也在上山的士兵之中。” 灵渺点了点头,虽然冯谨总是能牵扯到任何事情当中,但灵渺并不觉得他是主谋。 “皇帝和宪王呢?” 左淳子有些疑惑,不知道灵渺为什么要提起这两人:“陛下我已经很久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至于宪王,他最近是很活跃,但是那天我并没有看到他。” 灵渺注意到左淳子的表情不像撒谎,果然,宪王把自己骗了,他根本没有和皇帝上山,不过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这让灵渺有些不解。 但是按照宪王的性格,或许只是单纯为了捉弄一下道士们,以报复灵渺起初的拒绝出手。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灵渺认为左淳子既然也在山庄内,必然也是幕后之人的安排,或许能通过他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萧国师让我回来重整山庄,过几日后,就会有僧人亲自上山传授佛法,而宪王却告诉我,让我回来静观其变,云顶观若能继续燃起道火,那我就是今后道统的添柴人。”左淳子说到最后有些脸红。 “所以,你决定听谁的?” “我...我不知道,两边的人我都惹不起,就像宪王说的,我准备静观其变。” 道统绝对不能放在左淳子手中,即使他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的本事足够到位,也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但他却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有时甚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如果将来由他掌握道统,那么道统永远摆脱不了风雨飘摇,任人摆布的日子。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有人想杀我,还有你们,我是来救你们的。”左淳子把通风报信说的如此大义凛然,配上一脸的凝重,看上去倒有几分真诚。 “哦?”灵渺知道左淳子是为了自保。 “我早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山庄里的大多道士都是年轻人,但是他们却没有事事让我拿主意,同时也并没有完全拒绝我的建议,我说话的时候他们会装作礼貌和认真思考的样子,但事后却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不合常理,这证明了他们其中必定有其他的领袖,现在却又不得不与我保持关系,这样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拿我当挡箭牌,然后关键时刻好拿我挡一刀。”左淳子很聪明,总是能把所有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他也是布局者中的一员一样。 “你觉得会是谁?”灵渺相信左淳子的判断,所以想听听他的看法。 “还能是谁,还不是那个钟子良,不过他也是蠢,亲手害死自己的师傅,还指望其他人能够效忠他?简直可笑,他不过是众人的下一个挡箭牌罢了,真正的幕后之人并不是他,但也在山庄内,只是目前还未浮出水面。”左淳子的语气略显轻蔑。 “你凭什么觉得有人要杀我?” “哎哟我的掌门,你是真猜不到还是假猜不到,或许在你眼中他们全都是叛徒,但其实是除了钟子良以外的大部分人,却还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出选择,他们是灾难的旁观者,认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他们可进可退,心无愧疚,即使以后真的道火重燃,他们也大可以把责任都推给钟子良,说是受到他的蛊惑才做出的错误选择。” 左淳子的话中有些无奈,他深知贪生怕死的道士是永远不会拥有道心的,虽然表面上骗得了别人但永远骗不过自己,因为自己也是如此。 观星阁祭酒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现在,钟子良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目前还势单力薄,更加需要众人的力量,所以他一定会把那些犹豫的人全部拉下水,逼迫他们做出选择,如今你上山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亲手杀死自己的掌门,谁还有脸再回去做道士,此时此刻,他一定在苦口婆心的劝说那些人,自然也会把你描述的危险十足,变成他们最大的威胁。” “你是说钟子良杀我,是为了破坏所有道士的本心,然后再加以重塑?”当道士的本心被破坏,任谁也无法将其恢复到原有的状态了,这是连李尝浅从小都知道的事情。 “对,道士说同源本心,江湖人说上贼船,朝堂里说同流合污,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没错,钟子良如果想让那些道士变得和他一样,并且同时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然会杀了我们。”左淳子有些急了,他不明白灵渺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 “你说的对,他们来了。”灵渺扭头看向紧闭着的房门,左淳子同时也向屋内多挪了两步,他巴不得能够离门口再远一些。 房门被缓缓打开,灵渺看了一眼,钟子良身后的道士不如白天那么多,但同样不少。 “灵渺真人晚上好,左祭酒如此雅兴,那么晚了还来与真人聊天吗?请速速回去吧,早些休息,不然熬坏了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钟子良看来想先解决灵渺。 “子良小侄儿,我与灵渺有要事商讨,你们还太小,什么都听不懂,就别掺和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们了。”左淳子想着反正横竖都难逃一劫,嘴皮子能耍两下就耍两下。 钟子良眯了眯眼,既然面前两人迟早都要死,不如一并解决了,他不想废话了,右手慢慢靠近剑柄。 突然,两柄剑从房梁上猛然落下,看似来势汹汹的年轻道士们立刻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直到退出到屋外。 黎旭流和李尝浅一早就埋伏在房梁上,等待着暗杀者的到来,却没想到先等来了左淳子。 两人都将灵渺与左淳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掌门猜的一点没错,狼子野心永远都不能低估。 黎旭流慢慢走向屋外,每向前走一步,所有人都退后一步,他对面前所有人都怒目而视,目光扫过的每一双眼睛,无一不是躲躲闪闪,虽然钟子良没有明显的闪躲,但也失去了往日的凌厉。 李尝浅提剑从黎旭流身后走出来,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他学会了控制愤怒,而现在,他要把全部怒火转化在自己的去尘剑之上。 什么狗屁本心,少年根本不信这套,钟子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而其他人更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就是因为他们的冷眼旁观才让山庄逢此劫难,如果要杀,李尝浅一个也不会留。 跟随了方先生一段时间,又听了左淳子的一席话,让少年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面对一个尚不稳定的结盟,那就要让他们的裂隙更大一点,这样才好逐个击破。 挑战组织者的权威,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方法。 “上次的比武,胜负未分,再来一次吧。”李尝浅拿起去尘指向钟子良。 钟子良刚皱了一下眉头,然后马上展颜而笑,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怯懦。 “尝浅师弟,我记得上次是我赢了,可不是胜负未分哦。” 因为李尝浅上次的犹豫,所以和钟子良的比武没能取得显而易见的胜利,正是在那场比武之后,少年才领悟到杀心和决心的重要。 如果再来一次,他不可能会有丝毫犹豫,更别说是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少年有足够的把握一击必胜。 李尝浅不想再说话了,这场比武过后,输赢会显而易见,因为输掉的人将没有机会再次开口。 杀意已决的同时,少年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他仿佛重新回到了法门寺之中,回到了那个和如也比武的日子里。 只有作为对手的钟子良感觉有些奇怪,他甚至一动都不敢动,对面的李尝浅似乎随时都会向自己出剑,他打算和当初做的一样,尽全力躲开第一剑。 周围的人群已经自觉让开位置,腾出空间让他们两人方便比武,黎旭流正怒气冲冲的站在一旁,以防偷袭者的忽然现身。 钟子良此时进退两难,莫名的恐惧让他想要拔腿就跑,但是逃跑之后自己也将失去所有。 拿剑的手已经微微有些颤抖,而对面的敌人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一定不能率先出手,出手就会死”的念头在钟子良的脑海中不停回响。 最后钟子良决定了,准备开口指挥众人直接一拥而上,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比武,他上当了,不管再怎么丢脸,他也不能输掉自己的性命。 第30章 波折 钟子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阔刃大刀就从天而降,插在了两人正中间,刀身刺入地面发出巨大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李尝浅把注意力移动到这把大刀上面之后,才逐渐缓过神来,他刚刚又重新进入了之前的玄妙境界,却没能找到机会刺出这一剑,少年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当他重新集中注意力后,才发现眼前的大刀已经深深刺入了山庄的青石板内。 这不仅需要惊人的臂力,更加需要深厚的内力。 刀出现了,刀的主人也该出来了。 出招者并没有像大刀一样华丽的出场方式,反而是慢慢绕过挡在前面的人,从人群的后面走到了两人的正中间。 “宪王有令,允剑山庄不许再出人命,所有人回房休息,等待陛下的命令。”来者提高音量,以便能让所有人都听清楚,然后边说边拔起插入地面的大刀,虽然略显缓慢,但看起来却毫不费力。 李尝浅认得此人,他是宪王身边的侍卫,宪王有两名贴身侍卫,除了他还有一名女人,八成也是一位高手,不知道她有没有一起跟来。 见状钟子良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后背早已湿透,但他必须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不知阁下是陛下的人,还是宪王的人?”屋内传来灵渺的声音。 “在下是宪王的护卫,奉宪王之命来此传达止杀令。”传令者似乎无意透露出更多信息,说完话就站在原地,表示若众人不退,那他也不会离开。 “听到没有,混蛋小子们,你们今天谁也杀不死,死了这条心吧,别痴心妄想了,都快滚。”黎旭流虽然说的气势十足,但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动。 众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大人物亲自到场,那么谁的话都不可信,他们现在只相信钟子良。 “阁下说自己是宪王护卫,现在又说代宪王传话,可有凭证?”钟子良虽然也见过这名护卫,但宪王一直以来都和法门寺不是一路人,甚至三番五次出手故意干扰法门寺的计划,众年轻道士也都略有耳闻。 如今既然已经效忠法门寺,就得设身处地的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不过碍于宪王的身份和地位,他们也必须做出退让。 但如果传令者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就不会放弃今天的计划,若结果真是宪王之令,事后也能有合理的说辞。 “我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凭证。”传令者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但他的话却令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钟子良不敢轻易做出抉择,他不想失去这次宝贵的杀人机会,但更加不敢在地位未稳的情况下得罪宪王这个庞然大物。 思考再三,钟子良还是决定放弃:“如阁下所愿,我们会等待陛下的命令,我保证允剑山庄不会再流血。” 说完话后,钟子良就带着一众道士转身离开了。 传令者也扛起大刀,消失在黑暗之中,黑夜中瞬间只剩下了李尝浅和黎旭流,除了地面上的裂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两人对视了一眼,也转身走回醒身阁。 “宪王为什么要保护我们?”等左淳子也离开之后,首先发出疑问的是黎旭流。 李尝浅虽然心中同样怀有疑问,但现在他更加愿意先自己思考,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他需要先得出自己的结论,再去听别人的看法,以防先入为主而被干扰。 “按照宪王的性格,确实没有必要刻意保护我们,苦悟既然已经成为法门寺住持,那么我们的死活已经对他毫无意义了。”灵渺又想了一会继续说道:“除非,苦悟出事了。” 李尝浅想的和师傅一样,宪王做任何事都有其目的,他也丝毫不怕别人的猜测,作为皇帝的亲弟弟,他确实有任性而为的资格。 如果说宪王有意留下真正的道士,那必然是为了和法门寺抗衡,但如果苦悟顺利当上法门寺住持,那么法门寺就会与之前完全不同,变得平和且顺从,根本无需再费心费力与之抗衡。 或许就和师傅说的一样,苦悟出事了,宪王才火急火燎的派来自己的护卫下达止杀令。 “白天苦悟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还是和宪王一起走的,这能有什么事?”黎旭流无法理解,除了陛下,有什么人敢当着宪王的面对苦悟另有企图。 “这个确实很难讲,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希望苦悟能安然无恙吧。李尝浅,你怎么看?” 李尝浅已经习惯了师傅的忽然发问,少年并没有因为师傅的提问感到意外,正好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换作是我,我也会在苦悟还没进宫之前下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进入皇宫顺利成为法门寺住持,在重重保护之下,再高的高手都没办法伤害到他一根汗毛了。” 黎旭流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李尝浅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心里同样惊讶于少年的成长,他发现李尝浅不仅武功进步神速,看问题的角度和揣摩人心的技术也都愈发成熟了。 灵渺乐于看到自己徒弟的改变,心里觉得很欣慰,所以现在他也不想再思考任何问题了:“既然我们都在这里了,那再怎么担心也没有用的,老实呆着吧,起码现在性命还有人保着,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希望苦悟能够平安无事,我可没有力气再折腾了。” 黎旭流和李尝浅就住在灵渺隔壁的两间房中,三人离得很近,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互相照应。 李尝浅躺在床上,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少年刚刚其实有些想法藏在心里没有告诉掌门。 如果说宪王是保护者,那他的侍卫保护的应该只是三位“道士”的性命,而其他“和尚”自然不在保护的范围之内。 所谓的止杀令,也不过恰好是因为三名道士处在弱势的一方,止杀其实就是最明显的袒护,因为没人会觉得他们三人会主动向其他人发难。 少年决定试一试,他刚刚没有说出来,就是为了不想让师傅和黎长老为自己担心,他无法接受叛徒还能在山庄内安然入睡。 况且,比武还没结束。 去尘剑在手中的真实触感让李尝浅觉得安心,少年知道钟子良在山庄内的住处,他下定决心今晚就要让钟子良死在自己的剑下。 李尝浅还是无法做到偷袭和暗杀,尤其是对目标还怀着深仇大恨,他更希望注视着钟子良的眼神,目睹他生命消逝的全过程。 少年一脚踹开房门,发现钟子良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脸上的惊慌转瞬即逝。 “继续吧,还没结束。”李尝浅有些急躁,忽略了钟子良早有防备而坐在床上并没有入睡的明显事实。 “哼,宪王的止杀令难道对你没有用吗?”说话的同时,钟子良也站起身来,拔出早已备好的剑。 李尝浅没有回答对手的提问,他想要尽快静下心来,重新调整状态回到比武中去,虽然无法再次进入到玄妙之境,但他已经足够专注了,对付眼前之人绰绰有余。 杀气从身后袭来,少年认为自己的直觉还算敏锐,但没想到自己放弃的偷袭竟然让敌人用上了。 李尝浅迅速转身,偷袭者的剑很快,少年已经无法完全躲开,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出剑格挡,在卸掉一部分剑气之后,再用身体硬接剩下的力道,虽然会受伤,但却能避开要害,保住性命。 正准备出剑格挡时,一股狂风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压力,这股压力直接导致少年的招式变形,看起来好像僵在原地一样。 不只是李尝浅,偷袭者也遭遇了同样的状况,他不知道出招之人是谁,保险起见打算马上收回剑式。 不料狂风只是铺垫,大刀瞬间逼近,偷袭者不得已只能仓皇变招防御,将长剑竖在身前,以抵御即将到来的大刀。 刀剑相撞的声音无比刺耳,随后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偷袭之人和他的剑直接被大刀撞入房间内的床上,床已经塌了一半,而钟子良站在一旁,紧握长剑,如临大敌。 “阁下就是这样执行止杀令的吗?”偷袭者站起身来,对宪王侍卫说道,拿剑的手抖的厉害,但总体看上去并无大碍。 偷袭之人不是同门,李尝浅也并不认识,所以推断应该是专门从山下来的,目的是为了给钟子良下命令和出谋划策,不知道背后真正的靠山又是哪位。 “你要杀人,我阻止了,有问题吗?”宪王侍卫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尝浅有些感谢他的出手相救,而且在见识了他的刀法后,少年确定了此人绝对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阁下好像没看见,是你身旁的那位先要来杀我的,我的朋友只是为了救我。”钟子良对宪王侍卫说道。 “谁先出招,我的目标就是谁,你如果认为自己速度比我快,那么可以试试。”侍卫语气冰冷。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李尝浅冷静下来,他开始重新调整内息。 有几个瞬间,少年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握着去尘的手也微微放松,此刻他感觉好极了。 李尝浅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玄妙的状态之中,敌人现在就近在眼前,无论这次谁来阻止,他都必须出剑。 第31章 摘星 侍卫有些气愤,他没想到会有人胆敢当着自己的面再次出手。 李尝浅原地腾起,但看起来力量却不像是由自己发出的,因为他的腿没有丝毫弯曲,更像是被手中的剑拉起来的。 侍卫只迟疑了一瞬间,少年就从他的头顶掠过,贴着房门顶部进入到屋内,在进入房内的瞬间,李尝浅的身体一旋转竟然又拔高几尺,几乎到了屋子的横梁上。 少年身体忽然又缩成球状,越过偷袭者直接朝钟子良冲了过去,明明看起来还有一段距离,但李尝浅的身体又瞬间展开,手臂与去尘剑的长度正好弥补了这段距离,一剑击出瞬间完成。 李尝浅后知后觉,在感受到剑锋刺入血肉的触感之后,才好像重新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然后马上后跳两步,落在了房间的角落中。 作为自己剑法的旁观者,李尝浅有着非常奇妙的感受,他像是在欣赏一幅完美的画卷,而少年作为初学者,则认为自己远远还没到达作画者的高度。 这一剑在诡异中又多了几分飘逸,宛如踏月摘星,李尝浅认为十分完美,但转念一想这好像是自己使出的剑法,内心便又为自己剑法的精进而感到开心。 宪王侍卫也没有想到,在允剑山庄掌门早就决定封剑之后,自己还能看到如此精妙绝伦的一剑,他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要如何应对这一剑。 偷袭者的手已经不再颤抖,但他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房间角落里的少年刚刚使出的一剑,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剑带来的威胁,甚至要大于宪王侍卫手中的刀。 钟子良已经断了气,但一滴血都没有流,甚至连伤口在哪都看不清楚,只有李尝浅自己知道,他刺入的是敌人的心脏,伤口却和被蚊子叮咬过之后一样不起眼,不过造成的结果却是致命的。 既然钟子良在自己的眼前死去,就已经证明了计划的全盘失败,偷袭者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主子交代,他想鱼死网破杀了李尝浅,但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不说宪王侍卫是否会插手,就算只有少年一人,在自己亲眼目睹了那一剑之后,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所以他选择向侍卫发起质问,以求自保。 “阁下说山庄内不许再死人了,但此人就在你眼前杀人,阁下却还无动于衷吗?”偷袭者虽说惊恐,但还是稳住了自己的呼吸,看向宪王侍卫。 侍卫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你想怎么办?” “他违背了宪王的止杀令,理应处死。” 听到两人的对话,李尝浅反而没有感到特别担忧,他重新握紧了去尘剑,随时准备应战,不过他没想到剑法的消耗竟然如此巨大,少年仅存的内力已经无法支持他再次使出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剑法了。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侍卫对钟子良的死呈现出无所谓的态度:“宪王让我止杀,我没有做到,是我的失职,回去之后我会如实禀报,任凭宪王处置,但是,我依然不会让此处再添人命,包括我自己也不能将任何人随意处死,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如果谁想杀人,我会继续阻止,如果你有自信,可以试试,就像他一样。”说完后,他微微抬了抬头,用下巴点了点李尝浅。 两人都愣了一下,偷袭者没想到侍卫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说的确实没有问题,宪王是让他来阻止杀人的,而不是杀人的。 “如果你们都不准备杀我,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可有点困了,嘿嘿。”李尝浅松了一口气,侍卫的态度最为关键,看来宪王执意要保三名道士,所以他才能完全放下警惕,径直朝屋外走去。 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偷袭者虽然气得咬牙切齿但却又无计可施,他现在只关心明天要如何离开这个鬼地方。 李尝浅这一觉睡的很安稳,一夜无梦,直到门口的喧闹声将他吵醒。 一众年轻道士站在醒身阁门口,叫叫嚷嚷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少年对这些跳梁小丑视而不见,转身又进入了隔壁掌门的房间内。 “掌门好手段,钟子良这一死,这些人可是群龙......哦不,群虫无首,必定不攻自破!”李尝浅刚进门就听到了左淳子的声音。 旁边站着的黎旭流皱了皱眉头,反而掌门一脸平静的坐在蒲团上,并没有否认左淳子的说法。 看到李尝浅走进来,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李尝浅注意到后,也看了看掌门,两人不约而同都面带笑意,至于其余两人并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有李尝浅明白师傅的笑,这代表师傅其实一清二楚。 “不攻自破?我看是狗急跳墙,不然你看看外面的那些人是干什么的?”黎旭流不太赞成左淳子所说的话,因为外面的人实在吵得令他感到烦躁。 “师弟,非也非也,并非如你所说,他们虽然一直在门口吵吵闹闹,但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敢走进来,说明他们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左淳子摸了摸胡须,笑容满面。 “哦?那师兄能预测到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吗?”黎旭流觉得左淳子在宫里呆的久了,舒服安逸的习惯了,看问题也变得盲目乐观。 “无非就是所有人都会的那几招,先是‘讨公道’,钟子良死了,他们必须做出些反应,来证明自己不是人见人捏的软柿子,这个环节很重要,要把握的很好,既要表达出自己的愤怒,顺便展现出自己的力量,震慑目标,又不能真正的惹怒目标。而现在,我们就是他们的目标。”李尝浅被左淳子的话吸引了。 “那接下来呢?”少年不由自主的问道。 “接下来,就看目标,也就是我们。关键在于我们想要如何解决,如果双方并没有深仇大恨,一般情况下,由一人出面‘言误解’即可,说白了就是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其中,内容与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话之人的态度和语气,因为闹事者的目的只是‘讨公道’,而并没有直接出手伤人,人家既然给了台阶,我们就要下来,这样做对双方都有好处。” “杀了他们的领袖,还不叫深仇大恨吗?”李尝浅很惊讶,不太明白左淳子口中深仇大恨的意思了。 “他们关系未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生死各凭本事,虽然看似站在同一条船上,其实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有用的时候,都会搬出这层关系用,没用的时候,大概全都避之不及,很明显,众人都说是为钟子良的死讨公道,其实还不如说对自己未卜的前途摸一摸门道。” “原来如此,那依师叔所见,最后的结果一般会如何?” “最后?当然是‘重归好’了,双方都不想惹出大麻烦,那闹完事之后,互相给了台阶,自然就是手挽手下来了。这个坎呢,也就算是过去了,以后大家还是无冤无仇,该怎么过怎么过。”左淳子说出的话更像个江湖人而不是个道士。 但左淳子的话确实令李尝浅受益匪浅,讨公道,言误解,重归好,三个过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很简单,但少年知道,在整个过程中,实际上更需要有人时刻把握住其中的尺度,丝毫的逾越都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 李尝浅没有太多江湖阅历,所以对于这些前人之见,少年都会专心听取,并且认真思考。 不得不说,左淳子在人心的理解上更加通透,对人心的揣摩也更为细致,这是山上境界再高的道士都无法传授的,李尝浅将左淳子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中。 少年在刚刚进来掌门的屋子之前,就注意到昨晚的偷袭者已经不在门口的道士之中了,他八成已经趁乱离开了。 法门寺喜欢体现“教化”的力量,想要将从小在道观长大的道士转化为和尚,但事已至此,可以说是计划失败了,这也是他临走前给三名道士出的最后一道难题。 “难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觉得自己在理,然后掌门现在还要给他们赔礼道歉不成?”黎旭流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他从没想过死了一个道统叛徒,还要掌门亲自为之道歉的。 “我说了,第二步‘言误解’并不是关键,随便找一个人,语气软一点就可以了,只要有资格代表掌门就行,没人管他具体说了什么内容。”左淳子倒也不急不躁,耐心的解释着。 “我想试试。”李尝浅忽然冒出一句。 “你吗?倒是可以,你的辈分在我们里面最低,就算代表我们说话,即使主动认错,也不会降低我们这些老一辈人的威严,嗯,是个不错的选择。”左淳子边说话边点了点头,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黎旭流又开始皱眉头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左淳子也算进“我们”来了,正想出言阻止的时候,却被灵渺伸手拦下了:“好,你去试试,大胆说,不用考虑结果,对与错都没有关系。” 李尝浅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而出。 门外的喧闹瞬间停止,但是当大家注意到从屋内出来的只是自己的小师弟后,就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过了几秒钟后又重新开始提高了音量,恢复了嘈杂的局面。 当李尝浅面向众人,缓步走向前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他好像有话要说,所有人又都停下了交谈。 说实话,李尝浅感到有一丝紧张,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并且还是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开口的情况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样插在众人的心脏之上:“钟子良是我杀死的,用的就是这把剑。”少年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去尘。 第32章 割裂 如果说背叛者令人心生厌恶,是明确无误的敌人。那么三心二意者则是潜在的威胁,他们两头讨好,不知满足,离成为真正的背叛者只差一步。 左淳子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因为他曾身处朝廷与江湖之中,那是一个人人皆是三心二意状态的环境,结盟和背叛时有发生,每个人的立场也都不用过于明确。 但允剑山庄不一样,起码李尝浅觉得它是不一样的,在这样纯洁的地方,任何三心二意都是不忠的表现。 不论你的人数是否众多,叫嚷的是否大声,在少年眼中都像是摇尾乞怜的野狗,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一块骨头。 所以他不准备解释什么,也不想抛出任何骨头,更不想和这些乌合之众重归于好:“钟子良是我杀死的,用的就是这把剑。”少年的语气冷淡又傲慢,完全没有照左淳子说的那样去做。 屋内的三人听到后表情各不相同,灵渺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中透着几分期待,他好奇众人的反应,和自己的徒弟接下来会怎样做。 黎旭流则满意的笑了笑,他认为即使是自己亲自出面,也不能比李尝浅说的更让人感到解气了。 唯一面色大变的是左淳子,他的表情此刻比哭还难看,本来其实究竟是谁杀死的钟子良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即使现在,李尝浅承认是自己杀的也无妨,关键是少年的语气和态度,这可不像解释误会的样子,所以在左淳子的心中,这种表现足以称得上是大错特错。 左淳子开始以为李尝浅是个聪明的年轻人,没想到竟然做出如此行为,真是不可理喻。 “掌门,师侄这么说话可不太对,要是把那些人激怒了,这可怎么办啊!”左淳子内心急躁不安,便开始在屋内来回踱步。 “我倒是觉得尝浅说的没有问题,杀了就杀了嘛,杀一个叛徒还要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吗?倒是师兄你太紧张了,你要是真的担心,不如先停下来,节省点体力,省的外面的人如果真的狗急跳墙了,冲进来的时候你可没力气跑。”左淳子在黎旭流心中的地位已经基本降到最低,所以他的语气也并没有那么客气。 “嘿,师弟你怎么说话的,你知道吗?如果......” “都闭嘴,看着,听着。”灵渺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和李尝浅想的没错,这些闹事的人应该是接受了昨晚偷袭者的指导,他们也以为事情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大致也类似左淳子说的讨公道,言误解,重归好,三个顺序逐渐推进。 但是却没想到发生了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状况,显然出主意的人没有教给他们如果遇到其他情况要如何应对,众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都希望能有一个做主的人站出来说些什么。 李尝浅在心中默默叹气,他觉得惋惜的同时也非常气愤,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山庄沦陷的罪魁祸首,他们办了那么“大”的事,现在却连站出来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少年不禁怀疑,究竟是云顶观太脆弱,还是墙倒众人推的诱惑太巨大,但无论怎样,他都决意要与这些人做一个了结。 无论山庄今后是好是坏,都与他们无关了,仅存的同门情谊也无法带来丝毫的挽回。 “有能说话的人吗?”李尝浅想看看这些人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经过短时间的沉默,终于有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李尝浅认得他,他的名字叫古赫,今年二十五岁,算得上是比较熟悉的同门师兄。 古赫有些与众不同,和李尝浅正好相反,古赫不喜欢习武,单单只学习了归藏心法,而没有主动争取成为习剑人的资格,所以他并没有学抚云剑法,身手应该也是一般。 古赫更喜欢的是道法,基本所有道书他都有看过,平时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书的路上,在李尝浅的印象中,古赫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人交流,他更喜欢独处。 所以当他走出来的时候,李尝浅有一丝惊讶,不知道幕后之人究竟有何种手段,竟然能够让如此忠诚的道门弟子转而投向佛门。 “尝浅师弟,大家确实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再乱杀无辜了,大家也都是为了山庄好,为了道统好,这次的破后而立,必然能使道统再登上一个新的台阶。”古赫言语真切,态度诚恳。 李尝浅觉得可笑,杀人者竟然能说出让别人不要乱杀无辜的话,但是在听完了古赫的话之后,少年也明白一些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喜好,从商之人爱钱,从宦之人恋权,习武之人热衷于江湖功法,只要抓住不同人的喜好,再许诺给他心爱之物,那么就不怕他无法转变心意。 古赫竟然将山庄发生的这一切看为破后而立,说明了他应该是被人许诺了更高深的道法。 李尝浅由此判断此人应该是修道修傻了。 “古赫师兄,你可以代表你身后那么多的人说话吗?”李尝浅想一次性解决,就必须找一个带头者,不然事后如果再有人提出异议,他又要再想办法,这样循环往复浪费口舌,实在没有意义。 “可以。” “当然没问题。” “古赫师兄说的,就是我们的意思。” ...... 身后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他们也更加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必须抓住这个主动说话的救星。 “好,既然如此,我想问一下诸位究竟是和尚还是道士?” “师弟你误会了,佛与道本就隐隐暗合,分的太清楚反而会漏掉很多东西,这次劫难过后,两者必将一飞冲天。”古赫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狂热。 是否能够一飞冲天李尝浅不敢确定,但古赫说的劫难却不太准确,因为这是道士的劫难,而不是和尚的劫难。 “你的意思是你们渡劫成功了,而其他死去的人只是渡劫失败了,他们的不幸与你们无关?” “可以这么说,你我都是幸运之人,所以我们更要同气连枝,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成果,这样才能重现道统的辉煌。” 古赫直接跳过了“言误解”这一个步骤,想要现在就重归于好,李尝浅却丝毫没有这个打算。 “掌门会给你们最后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在陛下下令之前,你们有足够的思考时间,无论选择道还是佛,都由着你们自己,但是现在,马上从此处离开,不要打扰掌门休息,你们不再吵闹,我自然也不会再杀人。” 掌门内心不想让道统内部刀剑相向,但李尝浅和掌门都知道,就是因为这些蛀虫的存在,才会导致如今道统的坍塌, 或许掌门也在犹豫,不知到底要如何处置这些人,所以少年决定依旧保持现在的状态,先让他们离开,然后再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很难想象,如此多的人只是为了换取一个“不杀”的承诺,在李尝浅说了不会再杀人之后,这些人便都自行离去了。 连左淳子都没想到这些人退的那么迅速:“看来他们真的是吓破胆了,我还担心他们一冲动,会一拥而上杀了我们呢,谁知道就这样散了。” “师傅,这些人留不得。”李尝浅一回到屋内就对灵渺说道。 “留不得?难道要把他们杀了吗?”黎旭流有些吃惊,虽然他也很憎恨那些人,但还不至于如此残忍。 李尝浅赶忙摆手:“不是的黎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道统不能再接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了,即使以后道统能重现焕发生机,但是他们经历过此事,必然会成为不稳定的因素,或许他们不会直接背叛,但也会随时变成背叛的煽动者。” “没错,尝浅师侄说的很对,就像他们刚刚可以冲进来却没有冲进来一样,他们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所以只能虚张声势,但是虚张声势中的虚势,随时都可以转化为实势,一旦这股实势形成,那才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而这群人中的每一个人,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有可能把这股虚势转变成实势。”左淳子顺着李尝浅的话思考下去,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哎,我老了,不仅脑袋转的慢了,连心肠都变软了,算了,我们暂时先不考虑这些,就老实等着皇帝的下令吧。”灵渺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李尝浅明白,连他都知道的事情,师傅不可能不知道,山庄里的道士都是师傅从小看到大的,就算是叛徒也是一样。 师傅想用更温和的方法解决这场风波,但当他发现如果使用温和的办法已经无法解决的时候,他才会开始犹豫,最后甚至不想面对。 只能继续等待下去,保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因为现在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准确预测,更不用说去决定别人的命运了。 李尝浅心里有些难过,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但是现在,熟悉感已经逐渐被陌生感所取代,允剑山庄已经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少年也已经无法一心一意的留在这里了,但是在离开之前,他会拼尽全力,把这里恢复记忆中最初的模样。 第33章 转机 皇帝的命令下达的比预想中要快,还没等到李尝浅想出一个比较好的方法,消息在隔天中午就送达了。 当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人见过之后,即使身怀圣旨,严凯也没办法再表现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出来。 其实严凯对这趟传令之行心怀忐忑,几个月前,他在心里下定决心要杀死的人,现在却都还活的好好的。 而此时此刻,他又要再去跟他们见一次面了。 “灵渺真人,数月未见,近来身体可好?”严凯的言语表现出关切,虽然他已经尽量选择忽视灵渺身旁持剑的少年,但当时少年拿剑缓缓走向自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没办法做到足够的镇定。 “严公公?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熟人,这倒省了不少麻烦,公公这次来,又带了密函吗?”灵渺眯了眯眼,看清楚了严凯的长相,显然还记得这个太监。 严凯讪笑两声,上次自己的行动暴露,导致密函也被夺去,灵渺显然是在讥讽自己,心中有气却又不敢说些什么,不过这次可不一样,他这次带来的,可是真正的圣旨。 “咳咳,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严凯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给面前两名道士下跪的时间,没想到两人都是一动不动,只是好奇的看着自己。 没办法,宫外的贱民就是野蛮不知礼数,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严凯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 “朕久闻灵渺真人神仙风采,但百闻不如一见,望真人得闲进宫一叙,共论佛经道法,钦此。” 念完圣旨后,严凯发现两人还是一动不动,他只能默默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去把圣旨递给了灵渺。 “你识字?”灵渺接过严凯手中的圣旨随口问道。 而严凯则被灵渺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昏了头,不知道这和圣旨的内容有什么联系。 “当......当然,不然怎么替陛下传递消息。”严凯一边说,一边在自己右上方的位置拱了一下手。 “冯公公近来可好?”灵渺又问。 “托陛下的福,爹爹身体健康,硬朗的很。”这次严凯意识到这里是宫外,所以只是开口说话,没有再做动作了。 “何时启程?” 终于问到重点上了,严凯也松了口气:“若是真人方便,即刻出发最好。” “不方便,你去外面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然后叫上人,我们再出发。” “啊,这个......陛下只邀请了灵渺真人一人,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听到灵渺要带上其他人一起出发,严凯立即想要阻止。 “你见到皇帝了?皇帝这样对你说的吗?”灵渺做出吃惊的表情。 “那自然是没有的,陛下龙颜岂是小人可轻易目睹的,但圣旨上说......” “圣旨上说皇帝想要探讨佛经道法,我一个人可解释不清楚全部道法。”灵渺无可奈何的看着严凯,连严凯都差一点相信灵渺的说辞了。 虽然明知这只是灵渺的借口,但他也不得不答应,想必陛下也不会因为多带了几名道士就降罪于自己,他的主要任务只是把灵渺带入宫内。 “那真人准备带几人去呢?“ “不多不多,除了我,还有我的师弟和徒弟,一共三人就可以。哦,等等,再多加一个,观星阁祭酒左淳子,你应该听说过他。” 还好一共只多了三人,严凯便欣然答应了。 允剑山庄的烂摊子只能等以后再处理了,几名道士都有预感,这次皇宫之行,并不会比之前在苦悟的寺庙中更为轻松,反而会有更多的艰难险阻,甚至凶多吉少。 山下的众多骑兵,让几人都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如果当时灵渺在山上拒绝了皇帝的邀请,这些士兵八成会直接上山抢人。 四人坐在严凯早已备好的马车上,在士兵的护送之下,浩浩荡荡的朝京城前进。 李尝浅注意到,在他们下山之后,宪王侍卫也跟着一起下来了,不过随后骑快马先行离开了。 加上严凯,一共五人,勉强挤在同一辆马车之内,严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自己骑马了,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觉得骑马实在太过颠簸,他可不会跟这些道士挤在一起。 “公公受苦了,路途颠簸,有劳您亲自跑一趟了。”左淳子开始发挥自己的专长。 “祭酒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做了些小事,时间匆忙,没办法找到更宽敞的马车,委屈各位了。”严凯满脸堆笑,显然对祭酒大人的客套话十分受用。 “不委屈不委屈,严大人才是言重了,贫道掐指一算,严大人以后必定前程似锦,还希望到时候大人能够多加关照才是。”左淳子拍马屁的功夫炉火纯青,而且身兼观星阁祭酒的身份,他的“掐指一算”可是十分难得的。 严凯笑的合不拢嘴,连连摆手,但看起来却并不像是想让左淳子闭嘴,而是希望他能够继续说下去。 左淳子觉得时机到了,便开始直接切入正题:“这次进京,不知严大人有什么能够提醒一下几位的,省的到时候我们办错事闹笑话。” 严凯的笑容还未完全消失,显得十分开心,所以对左淳子的提问自然来者不拒:“各位真人什么都不用担心,进京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哦?严大人此话怎讲,能否提前指点一二?”左淳子略微放低声音,朝严凯问道。 严凯也放低了声音,把手放在嘴巴上,靠近左淳子之后才说道:“依小人拙见啊,我看是陛下是有求于各位真人,所以这趟进京,是天大的好事,让陛下欠了人情的人,哪个以后不是非富即贵?” 严凯虽然放低了声音,但马车内的其他三人也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左淳子看向他们,众人也都觉得此话可信,轻轻的朝左淳子点了一下头。 不过准确来说,皇帝应该只是有求于灵渺,因为圣旨上只有灵渺一人的名字,而其他几人则都是灵渺自己要带来的。 “让皇帝欠人情可不容易,欠的少了,是有可能今后变的非富即贵,但是欠的多了,以至于让皇帝自己都还不起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定过几天你就在人间彻底消失了。”黎旭流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得寸进尺和不自知,往往是走向毁灭的关键一步,除非皇帝自愿,不然没人敢向他主动讨要报酬。 “这位真人多虑了,如今大汉兵强马壮,国富民强,五湖四海之内皆是王土,陛下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还不起的情况。”严凯耐心的向黎旭流解释道。 “严公公,允剑山庄是你带队清洗的吗?”灵渺打断他们的对话,忽然向严凯问道。 李尝浅看了看师傅,他也同样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没想到师傅就这样直接问出了口。 主动撕破脸皮看上去不是个好方法,尤其这还是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不管这是否真的是皇帝的主意,但一定是借助了皇帝的权力,幕后之人同样藏在深宫之中。 该来的始终避不过,严凯预料到自己会受到怀疑,所以早已准备好了答案:“真人误会了,小人并不是带队者,只是冯爹爹让小人随队观察,然后回去把听到的和看到的告诉爹爹而已,小人跟山庄内的道士们也无冤无仇,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允剑山庄发生这样的事,小人也很难过,不过还好陛下及时制止了,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端,但整件事从头到尾真的与我无关,请真人原谅小人。我也不知道法空死前跟你们说过什么,但他必定是害死道士的罪魁祸首,如果他想用死亡来换取你们的信任和原谅,那我敢肯定你们都被他骗了,在我看来他死不足惜。” 把责任与过错,全部推到一个死人的身上,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后再加上一句“死不足惜”,连严凯都觉得自己已经变成道士的朋友了。 灵渺没有说话,选择直接闭目养神了,他觉得自己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但好像并没有起到多大的用处,反而让真相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无懈可击的说辞,灵渺难以分辨其中的真假,所以他决定把这些消息全部忘记,若皇帝真的有求于自己,那自己就从他的口中问出真相。 “对,没错,死不足惜。”见灵渺对严凯的发言没有任何表示,左淳子赶忙说上两句,避免尴尬。 随后一路无话。 李尝浅曾经来过一次京城,那次是深夜,只有牡丹街和夏凝脂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次进京是白天,本以为这么多人一起进京,会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但李尝浅透过窗户,发现并没有多少人的目光停留在车队之上,似乎众人都对这种情形已经司空见惯了。 越往城里走,越能感受到京城的繁华,与夜晚不同,白天的京城充满了活力和希望,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干劲十足,那是李尝浅只有在练剑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但是少年知道,这座由众多人口和建筑构成的巨兽,在它生机勃勃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数不清的阴谋与罪恶。 第34章 共饮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左淳子的宅院,黎旭流对这里还有印象,一墙之隔就是皇宫。 现在正值春节,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宅院内就显得异常冷清了,不仅没有人,连物件都没有多少,比黎旭流印象中来找左淳子的那次,显得还要空旷。 “委屈各位真人先在这里落脚了,请静候几日,等待陛下召见,小的就先行离开了。”严凯任务完成,终于可以告辞了。 左淳子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内心有些感慨,这毕竟是他之前生活过多年的地方。 “皇帝真奇怪,他那么着急想把掌门带过来,但是掌门来了之后他反而不急了,打算就留着我们在这里干等?”黎旭流有些不满,毕竟允剑山庄内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 “师弟有所不知,陛下召见一般都会提前数月告知,你想想,天下想见陛下的人太多了,那肯定得排队嘛,有些别国来使,一等就要等几个月,再加上来回路途,基本上一年的时间都交代进去了,严凯刚刚只是说让我们等几日,已经算快的了。”左淳子向黎旭流解释道。 “那左师叔觉得,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帝?”李尝浅询问道,他有些担心苦悟如也和惠通三人,不知道他们现在处境如何。 左淳子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想了一会说:“现在是春节,宫里肯定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猜起码也要等到过了春节吧,或许是上元节之后,要等陛下点过了灯。” “点灯?点什么灯?”黎旭流经常出入京城,却从没听过“点灯”这回事。 “呃,这个......自从陛下开始崇尚佛法,就会在每年上元节的时候点天灯,寓意是为天下百姓祈福,祝愿来年风调雨顺。”左淳子有些尴尬,这是佛教带来的仪式,与几名道士都没有关系。 黎旭流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没再说话了,毕竟现在道统自身难保,而佛法却逐渐深入人心,他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 大门没锁,直接被人推开,宪王再次不请自来。 “各位别来无恙,真是麻烦你们跑来跑去了。” 宪王算是个奇怪的人,身为皇族却从没有要求任何人下跪的习惯,反而总是一副热情豪爽的态度。 大部分人第一次都会受宠若惊,以为自己受到了礼遇,所以对宪王会更加掏心掏肺。 只有接触的次数多了之后,才会发现宪王是个极度狂妄且自私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根本不会接近你。 宪王也并非真正的豪爽之人,反而他把自己的热情和豪爽当作赏赐,所以在你付出之时,他就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划算的生意了。 所以当宪王再次出现时,几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想落入他挖好的陷阱之中。 “宪王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左淳子确实有不少好处,也省了不少麻烦,起码不用让其他三个道士说出僵硬的客套话。 “左祭酒真是太会说话了,每次跟你聊天都让本王如沐春风啊!”宪王用力的拍了拍左淳子的肩膀,表现的很亲昵。 很显然左淳子有些无法承受宪王的这种亲昵,只是笑了两声,却没有继续搭话。 “各位旅途劳累,想必肚子也都有些饿了吧,我特意找了京城最好的厨子来帮各位接风洗尘,顺便喝上两杯。”宪王毫不见外,接着拍了拍手,然后就有人像变戏法一样,从门外挨个将一道道菜端到房间内。 四人在宪王的带领下依次落座,这明明是左淳子的宅子,现在却显得他反而成了客人。 各种菜肴摆了满满一桌,明明天气还很冷,但是面前的所有美食却都还冒着热气,很明显是刚做出来的。 “多谢宪王款待,不知陛下召我们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左淳子见宪王屏退了侍从,知道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说实话李尝浅真的有些饿了,尤其是面前是满满一桌美食的时候,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在吃饭的时候谈事情。 不过看到师傅和黎长老也没拿起筷子,少年也不好意思先动口了。 宪王没有回答左淳子的提问,而是拿起了酒杯:“本王知道自己可能与各位有些误会,尤其是和先生,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本王也没有挽回的能力,只能说声抱歉了,我先自罚一杯,希望先生能够原谅。”说完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左淳子赶忙拿起酒杯,陪着一口气喝完了,他从没见过,也没想过宪王会主动向谁赔不是。 灵渺没动,黎旭流和李尝浅也跟着不动,宪王看着灵渺,面带微笑,但只是看着,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动作。 气氛在一瞬间凝固,左淳子的心怦怦直跳,他想做些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虽然只有一会,但左淳子却感觉像过完了一生,灵渺慢慢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平静的说:“我只是在你小的时候,指点了几招,算不上什么先生。” “剑仙的指点,千金难求。”宪王重新露出笑容。 “但是你好像并不在乎这个‘千金’。”灵渺略带讥讽,宪王如今的武功早已荒废,并没有比年轻的时候进步多少。 “因为有比武功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啊。”宪王语气有些感慨,表情若有所思。 “需要怎么做,直接说吧,不要再绕弯子了,看在虞太后的面子上,我不会拒绝你。”灵渺忽然话锋一转。 宪王突然对灵渺怒目而视,拍案说道:“虞太后也是你能说出口的的吗?你这个招摇撞骗的道士,如果不是父皇宽恕你,母后可怜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如果你再口出狂言,我立刻把你碎尸万段!” 李尝浅和黎旭流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灵渺稍稍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要乱动,一旁的左淳子更是吓的不轻,不知道为什么宪王忽然发那么大的火。 “宪王,说出你的目的,我会按你的吩咐照做。”灵渺对宪王的愤怒视而不见。 宪王的额头青筋暴起,手掌握成拳头,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看着灵渺。 “哼,允剑山庄是我下令屠杀的,你们运气好才能活到现在,希望你们的运气一直都能那么好。” 宪王的每一句话都如平地惊雷,黎旭流和李尝浅同时拔剑。 两人的剑快,灵渺的掌更快,左右手同时出掌,两人瞬间被掌门推开。 “能解释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吗?”灵渺的语气依旧平静,似乎他早就知道了一样。 左淳子早已经吓的魂飞魄散了,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黎旭流和李尝浅两人都知道掌门必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也都强忍怒火,然后缓缓收剑入鞘。 “呵呵,你们如果有先生一半的智慧和气魄,道统和允剑山庄也不至于沦落成这样。”宪王挨个看向其余三人,他的情绪转变的极快,忽怒忽喜,看起来只是在捉弄这几人。 “宪王,有话直说。”灵渺加重了语气,眼神流露出一丝杀气,连宪王都能听得出这句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我一向有话直说,虽然说来话长,不过我尽量长话短说。”宪王的怒意烟消云散。 即使在争位失败之后,宪王也没有完全丢掉对权力的幻想,他争取到了被皇兄原谅的机会。 长久以来的倾心尽力,让皇兄也放下了戒备,本就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二人也彻底消除了心中的芥蒂,皇兄逐渐开始让自己辅政。 皇兄确实与众不同,宪王或许永远无法体会到大权在握之后的索然无味,但是皇兄却真的开始吃斋念佛了。 起初宪王依然很谨慎,他了解自己的亲哥哥,虽然皇帝表面上看起来待人接物都比自己温文尔雅许多,但他却知道,皇帝的骨子里和他一样,都是一匹狼,狼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但渐渐的,皇帝放开的权利却越来越多,和尚,国师,太后,大臣,甚至是太监都能够手握重权,自己的皇兄似乎真的变得不问世事了。 他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起初,皇帝把大权交给法空,法空想要教化百姓,如若教化不了,那么就直接就地“转世”。 因为法空是国师举荐的,所以宪王只能找到善良的母后,并与她结盟,想借着救人的名义重新将道士保护起来,好方便以后能够利用道统与法门寺抗衡。 期间皇帝专心念佛,基本谁也不见,唯有母后可以与他见上几面,却没想到他真的被母后劝动了。 皇帝不准备再滥杀了,不过他依旧痴迷于佛法,也并没有任何要收回权利的想法,只是认为之前自己走了错的路,而现在,则需要更加努力的领悟佛法并重归正途。 阴差阳错的,皇帝通过虞太后得知了苦悟的存在,一个与法空的佛理完全不同的人。 皇帝感兴趣了,他想知道师兄弟二人,究竟谁才能代表释伽牟尼的真理之言,他亲自安排了一场比试,并给了两者充足的时间去准备。 宪王开始反应过来,皇兄似乎真的已经完全沉浸在佛法之中了,以至于对其他事情都已经漠不关心,他可以放开手脚了。 宪王有些后悔,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自缚手脚,不过为时不晚,他要马上开始制定计划。 法空已经无法拉拢,因为他的身后站着萧国师,这也是宪王最重视的敌人。 拉拢苦悟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灵渺拒绝他后,他唯一能下注的目标,宪王决定立即将苦悟保护起来,虽然中间萧国师曾想借刀杀人,不过好在没有成功。 随着离法空和苦悟比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宪王也没有闲着,他想了很多,苦悟胜出是最好的结果,但曾经自己一直暗中保护的道统反而会成为自己新的绊脚石,所以他就起了提前铲除道统的念头。 但宪王同时也担心如果不幸最后胜出的是法空,局势依旧不变,法空继续稳坐住持之位并手握重权,那道统的消亡反而会让法门寺再无对手。 思虑再三,宪王决定削弱整个道统,提前清理云顶观,将它一分为二,留下一批伪道士,需要时再重新拿起,不需要就直接丢到一旁。 法空的死亡让宪王喜形于色,漫长的等待后,他终于马上可以做到真正的手握大权。 最后一步就是控制苦悟,控制了苦悟就等同于控制了皇帝。 皇兄爱念佛,那就让他念一辈子吧。每次想到这里,宪王都控制不住的想要大笑,这是他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一次。 可万万没想到,苦悟让宪王吃了一惊,这个老人虽不如法空残忍,但却极为固执,不接受任何拉拢与好处,这是苦悟对宪王的表态。 宪王想到了很多意外,却没想到在最后一步失算了。 第35章 利用 “原来臭和尚早有预谋,哼,什么弘扬佛法,我看他就是想独揽大权!” 不管宪王提出了什么好处,很明显苦悟最终也没有答应宪王的结盟要求。 贪财之人觉得所有人都在觊觎他的金钱,好色之人觉得洁身自好的人皆是伪君子,像宪王这种人,则认为其他人做的所有不合自己心意的行为,都是为某种目的,要么是争权夺利,要么是沽名钓誉,但他忽略了苦悟是个和尚,一个真正的和尚。 “宪王是不是忘了,除了皇帝,谁也无法独揽大权,皇帝才是大权真正的拥有者。”灵渺做出善意的提醒。 “这个不用你管,总之母后和我都担心苦悟会成为第二个法空,所以在母后的劝说下,陛下答应召见你,让你和苦悟分别代表道统和佛门来一场辩论,看看方便法门是不是也适用在道士身上。” “让皇帝来决定适不适用吗?” “灵渺,你还是没明白,母后为你争取了与皇兄见面的机会,皇兄是个执着的人,但同时也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他不想见太多人恰恰就是因为要心无杂念,你获得了能与皇兄见面的资格,就已经成功了八成,而且你不需要跟苦悟争个输赢,只需要说动皇兄,使他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尽信于苦悟,那么你就能保住整个道统,而我也能保住我的权势。”宪王已经把话说的非常直白了,这看起来是一个双赢的交易,但他似乎忘了自己是云顶观混乱的始作俑者。 “苦悟已经答应过我,他会毫发无伤的归还允剑山庄。” “答应的事难道不可以反悔吗?灵渺,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想与你白费口舌,你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不要等到道统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你再去后悔。尽量去改变陛下的心意,哪怕只有一点点,这才是你最后的机会。”宪王说完后就起身离开了。 桌上的菜肴一下未动,只有李尝浅吞了吞口水,其他三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掌门,依你对苦悟的了解,他会对我们下手吗?”左淳子从没见过苦悟,并不了解他的为人。 见掌门没有回答左淳子,一旁的黎旭流说道:“我觉得不会,苦悟和法空完全不一样,他是个苦修者,更喜欢从内而外的教化,应该不屑用这些粗暴的手段。” 李尝浅也是这么认为的,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觉得苦悟更像是个慈祥善良的老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这才是印象中标准的和尚。 “正如宪王所说,人都是会变的,我虽然了解苦悟,却也无法准确预测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但我觉得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宪王竟然强行将我们与他放在一条船上,然后告诉我们即将大难临头,但事实上,即使结果再差,他顶多只会失去权势,却远不至于大难临头,所以我无法明白宪王的真正目的。”灵渺说的没错,如果说人都是会变的,那宪王一定是最多变的,没人能看清宪王的真面目,必要时,推心置腹也会成为达到目的得一种手段。 “离上元节只剩十几天了,我们要怎么办?”左淳子显得很焦急,不过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法空已死,继续选择效忠法门寺无疑是条死路,不如跟着掌门赌一波大的。 “师傅,虞太后究竟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李尝浅问出了一个另外两人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 听到李尝浅的提问后,灵渺面带笑意,似乎找回了当年的记忆:“刚刚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如果有人不会改变,那么虞太后一定是其中之一,她是个善良勇敢的人,不过她很容易受骗,宪王一定是利用她做了传话者,我相信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 灵渺对虞太后的信任非比寻常,而且他们似乎早就相识,李尝浅有些好奇,但看左淳子和黎旭流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明白了其中或有隐情,所以决定不再向师傅提问了,等有机会再找黎长老问问。 “吃吧,饭菜冷了就可惜了,宪王既然说我们还有利用的价值,就说明我们起码在上元节前还是安全的。”灵渺说完就率先拿起了筷子。 李尝浅等这一句已经很久了,赶忙拿起了筷子,其余二人随后也都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可口的饭菜了。 这次的等待要比上次轻松许多,虽然宪王把事情说的很严重,但几人想清楚后都没有了生死存亡的紧迫感,因为相对于宪王,他们更加相信苦悟,所以对结果如何,他们也都没有过于担心。 第二天一早,黎旭流就带着李尝浅出门了,两人准备去集市买些食物解决一下吃饭问题。 黎旭流之前经常出入京城,所以对京城里的一切也都见怪不怪了,但李尝浅可是第一次逛京城。 少年被京城的各种景象弄的眼花缭乱,虽然曾经去的过龙镇也很繁华,但和京城是远不能相提并论的,怪不得许多师兄下山之后都不愿再回来了,山下的一切确实很吸引人。 “黎长老,山下的东西没有让你感兴趣的吗?”李尝浅有些好奇黎旭流的想法。 “当然有,不过见的多了也就没什么了,就像从没修过道的百姓,同样也会对我们的生活感兴趣一样。”黎旭流无所谓的说道。 李尝浅点了点头,但他认为可不是所有道士都能够像黎长老一样做到心无旁骛。 “对了黎长老,掌门和虞太后到底有什么联系?”李尝浅可不会放过这个和黎旭流独处的机会。 黎旭流拍了一下李尝浅的脑袋笑了笑,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诉这个好奇的少年。 先皇武帝与灵渺早就相识,在武帝还未登基称帝时,就曾亲自登上云顶观,那时云顶观还不叫允剑山庄。 正巧武帝看到了正在练剑的灵渺,他被亲眼所见的高超的剑法所折服,说出了那句之后人尽皆知的话“如果天上有剑仙,恐怕只允你使剑”,之后武帝登基,允剑山庄才逐渐在江湖上传播开来。 很多人只是听说过这个美好佳话,武帝慧眼识珠,允剑山庄名震天下,却不知道当时的形势何其凶险。 武帝根基未稳,怎么会有如此闲情逸致来山上看剑,当时虽然他的兵将最多,地盘也最广,但却成为各方人马集中攻击的目标,想要暗杀武帝的人层出不穷,他没办法在争霸的同时,再花更多的心思去考虑自己的安危。 所以那次上山,武帝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找到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 灵渺起初并不同意,无论武帝再怎么说,他都不肯出山,但最终不知因为何事,灵渺忽然转变了态度,同意下山做武帝的护卫了。 其实当时就有人传出风言风语,说灵渺是因为看到了武帝的结发之妻,也就是如今的虞太后,心里生出非分之想,才有了跟随武帝下山的念头。 但是当时因为正值战乱,灵渺又是武帝的贴身护卫,难免也会与虞太后有些接触,所以就出现了灵渺和虞太后有私情的谣言。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在当时并无人在意,因为基本所有人都是朝不保夕,每个人考虑的都是明天怎么活下来,而没有关注这些儿女情长,所以这件事也传的不甚广泛,后来也就没有引起多少轰动。 但在武帝登基称帝后的几年里,这种消息却又开始露出了苗头,最后甚至传遍了皇宫,自然也传到了武帝的耳中。 所有人都以为武帝会龙颜大怒,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武帝只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非但没有生气,还显得很高兴,好像这是他听过最有趣的笑话。 武帝没有降罪于任何人,甚至大部分嚼舌根的太监,他也没有任何怪罪,只是口头上说明,以后不要再讨论这些事情了。 当时灵渺已经回到了云顶观,他对这些传言同样没有解释过一句,而且决定从此封剑,因为他杀了太多人了,从此以后,他需要专心修道来消除心魔。 武帝这时却又重新上山,赐给了云顶观“允剑”巨石,然后又亲自邀请灵渺做自己孩子的老师教皇子学剑,并且强调只是教,不用灵渺再出剑,所以不算违背封剑的誓言。 就这样,灵渺在教了皇子两年的剑后重返山庄,武帝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证明了谣言始终是谣言,百姓也都被武帝的豁达和大度所折服,而允剑山庄在江湖和道统之中的名望,在当时也达到了顶峰。 听完了黎旭流的话后,李尝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宪王会对着师傅勃然大怒。 “那依黎师叔所见,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少年还是很好奇师傅和虞太后之间的事情。 “嘿,我说你关心这些干嘛,呃......不过说实话,每个道士都有自己的劫,掌门有今天的成就,多半是成功渡过了情劫。” 黎旭流既没否认也没承认,反而将虞太后称为灵渺的情劫,实在是令李尝浅有些忍俊不禁,他现在更好奇了,不知道师傅看见自己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李尝浅的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如也的面容。 第36章 太后 时间过得很快,离约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今天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不同于宪王刻意隐藏身份的小心谨慎,虞太后算得上是大驾光临了,仆从和侍卫成群结队,太后自己也盛装打扮,做足了排场,即使和盛大的仪式相比,也没有丝毫逊色。 “太后驾到!”声音总是要比真人先到,这是皇家保持尊贵与神秘感的手段之一。 几名侍卫先行进入院内,巡视之后,站定到几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然后丫鬟和太监才依次进入,组成了两面人墙,中间留下一条通道。 最后,虞太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才缓缓从外面走进来。 不得不说,虽然虞太后的年龄已经不小了,自然的规律不可抗拒,皱纹也布满了面颊,但看起来依旧精神十足。 虞太后年轻的时候一定十分美丽,不过应该算不上是绝顶的美女,但李尝浅觉得虞太后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少年一时之间无法形容,直到虞太后亲自开口,他才明白这种气质是威严。 “跪下。”太后说的很随意,但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可抗拒。 当李尝浅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了,他转头看了看黎长老和左淳子,两人也同样跪在地上,而师傅还在屋内没有出来。 “灵渺呢?”虞太后的目光越过三人,看向屋内,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 “其他人退下吧,你们三个,一起进来。”虞太后指了指三名道士,然后径直走向屋内。 “太后,这......”一旁的太监露出为难的表情,看到太后想要独自进去,显得有些担心。 “我说退下。”虞太后又平淡的重复了一遍。 太监没再多说什么,躬身退下了。 三名道士站在屋内,有些不知所措,连头都不敢抬的太高,面前的太后笔直的坐在木凳上,尽显端庄与威严。 灵渺听到外面的动静,才缓缓的从自己的卧房中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穿金戴银的虞太后,和如同罚站一般站在一旁的三名道士。 “太后身体还是那么好,那么多金银珠宝压在身上不累啊?”灵渺笑容满面。 虞太后眯着眼盯着灵渺,三名道士都觉得完了,掌门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连太后都敢调侃,还是他忘了眼前的人正是皇帝的母亲。 “哈哈哈哈。”虞太后忽然放声大笑,像是起初强忍笑意,憋着不笑,但是最后还是没能绷住的小女孩。 李尝浅看向灵渺,发现师傅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他想起了黎长老之前告诉过他的关于师傅和太后的谣言,眼前这一幕的出现让少年更加无法分辨谣言的真假了。 “灵渺,你老啦。”李尝浅注意到虞太后的神态和气质发生了变化,此时她更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你的皱纹不见得比我少。”灵渺说的没错,道士驻颜有术,看起来是比同龄人要年轻一些,但他不该对太后说这样的话。 左淳子咽了咽口水,想对太后说几句奉承的话,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说话的权利。 “你的嘴巴还是那么讨厌。”太后撇了撇嘴,如果忽略她的年龄,面前的人似乎是一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小女孩。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当然是来救你的,不然你以为呢?”太后的语气略有不满。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呢。” “别瞎说,我怎么可能要杀你。”太后瞪了灵渺一眼。 “你倒是不太可能,不过你那两个好儿子可就不好说了。”灵渺语气轻松,似乎在跟多年未见的朋友聊家常。 “唉,这我也说不清了,他们......哎。”虞太后欲言又止,愁眉苦脸的,好像是父母提到了自己不争气的孩子,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自己的孩子你都说不清,别人就更说不清了。”灵渺有些无奈的看着虞太后,心里有一丝同情。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太后发了一会呆,冷不丁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可把其他三人吓得不轻,三人都低着头,尴尬到极点,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办,也不明白为什么虞太后和灵渺聊这些私密话题的时候,要让他们在场。 没想到的是,灵渺居然没有否认太后所说的话:“还是说说吧,就说你能说清的部分,我们都老了,说不清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陛下其实一开始倒还好,我对他的期望很高,一直都相信他会成为一代明君。他也很听我的话,看上去也一直在为能够成为一代明君而努力,直到他开始信佛。”虞太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起初他能对佛教感兴趣,我其实是开心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信的佛和我所想的好像一点也不一样,哪有和尚到处杀人还说这是普度众生的?”从虞太后的语气中就能感受到她的无奈。 “是啊,哪有和尚乱杀人的,换做是我我也不相信。”正因为灵渺正在经历这一切,所以他不得不相信。 “当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皇儿像入魔了一样,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多少了……哎。” “那弟弟呢?” “弟弟,宪王......我更加琢磨不透他,他表面看起来是想要辅佐哥哥治国,但我知道,宪王心里对争位失败其实一直耿耿于怀,我不明白,这个位子真的那么重要吗?竟然能让一个如此傲气的人变得谄媚,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总想证明他的亲哥哥是错的,就算证明得了又能如何呢?这一切也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他骗我结盟,骗我传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其实谁当皇帝我才无所谓,但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谁都不想伤害。”虞太后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泛红。 “如果照你这么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给我们一留条活路吧,没必要赶尽杀绝。” 灵渺有些不能理解,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场家人间的争吵,但是这种争吵放到皇室,却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失去性命,目的仅仅是为了争一个对错,过程的残忍却被完全忽略。 “我老了灵渺,我经常会想起我们年轻时候的日子,我,先皇还有你......嘿,你看,宫里真是个能改变人的地方,‘先皇’这个词我竟然张口就来,他明明就叫大嘴,我以前都叫他大嘴,后来他又叫武帝,然后又变成先皇......我老了,已经没什么人给我面子了,但我想让你最后能平安无事。”虞太后说着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了,连李尝浅都能看的出,她脸上正流露出明显的悲伤和疲倦。 灵渺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对虞太后说:“你累了,该回去了。” 虞太后本想拒绝,不过想了一下还是算了,临走的时候又对灵渺说道:“武帝曾经让你管教他们,你答应了,却一直没有做到,但现在还为时不晚,你依然有机会。” 灵渺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虞太后的离去。 “起驾!”没过一会,宅院外就传来太监的喊叫。 房间内又恢复如初,气氛有些尴尬,因为大家都听到了虞太后的那句“他们也是你的孩子”,没有人敢开口询问,只能等掌门自己主动解释。 但掌门似乎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也并没有再提起这些复杂的关系,而是对大家说道:“虞太后可以信任,她确实是来保护我们的,她的善良依旧没变。” “呃......掌门,太后好像什么也没干,只是来到这里,说了几句......话而已,连卫兵都没留下一个,等等,难道太后留下了保护我们的人吗?”左淳子说完便开始四处张望。 “别找了,没有人。你也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是那么糊涂,太后盛装出行,然后来到这里,不出一个时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知道这个消息,有心之人再稍作打听,就知道见的是我们几名道士,而前段时间允剑山庄刚刚遭遇大劫,太后却还肯亲自出宫来见我们,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我们是受虞太后保护的,谁敢动我们就是和太后过不去,所以除了皇帝,基本不用担心任何人想要对我们图谋不轨了,包括宪王。”黎旭流没左淳子那么紧张,而且刚刚一直是掌门和虞太后在说话,所以他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嘿,黎师弟,可以啊。”细想之后确实有道理,连左淳子都对黎旭流高看一眼。 “但是我们仍然难逃一死。”灵渺忽然冒出一句。 “掌门这…这又是怎么说?”这次黎旭流可不明白了。 “宪王想拿道统做武器,来对付佛门,但他真正的对手却是皇帝,皇帝修佛已久,必然会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这样才能证明佛法是优越且浩瀚无边的,宪王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对手。” “掌门的意思是,陛下为了保证胜利,会杀死我们吗?”左淳子大惊失色。 “不,如果我猜的没错,皇帝反而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样才能证明大道来之不易,他不会杀我们,他需要我们来证明佛法的深奥,因为敌人的认同往往更有价值。反而是宪王,在我们失败和丧失利用价值之后,他八成会愤怒的杀死我们来泄愤。” 佛门依旧要表现出“教化”的力量,但宪王可不是个信佛之人,所以掌门得出的结论只有死路一条。 第37章 陷阱 永平十六年,上元节,这是一场包括参与者和观众,所有人都知道结果的较量。 地点在法门寺内,观众人数并不多,但每个人都足以称得上位高权重,虞太后,萧允英,宪王,中常侍冯瑾以及其他朝廷重臣悉数到场。 似乎皇帝有意将这次佛道之争公诸于天下,所以才并没有限制观看者的人数。 苦悟,如也,惠通和一众僧人在释迦牟尼佛像的右侧,而灵渺,李尝浅,黎旭流和左淳子四名道士,站在佛像的左侧,再远的地方就是观众所在的位置。 皇帝本人依然没有露面,他在佛像正后方的房间内,可闻其声而不见其人。 中常侍冯瑾走到佛像前,当着众人开始宣读辩论的规则。 “大道之基,困扰世人久矣,承蒙陛下恩典,才有今日之佛道论法,法不言空,更应惠泽天下黎明百姓,所以今日之辩,人人皆是参与者,在场之人,每人都可提出自己心中疑问,再从苦悟神僧和灵渺真人的口中寻找自己的答案。”冯瑾微微躬身,示意自己说完了。 李尝浅明白了,皇帝打算在后面只听不说,并选择让其他人提问,自己则听两边的答案,哪边更能让自己满意,哪边就会是胜利者。 这对皇帝来说确实是个轻松的方法,对苦悟和灵渺来说也没有太过为难,因为他们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最难的反而是提问者,也就是现场的观众,他们可不知道提什么问题才会符合陛下的心意。 李尝浅发现了站在对面的如也此时正在挥手朝自己打招呼,可在这个严肃的场合,这样的动作显然有些不合适,但她明显不在乎。 还好除了李尝浅,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少年看到后也回以微笑,两人四目相对,李尝浅觉得如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会,依旧没有任何人提出问题,李尝浅看到宪王高昂头颅,环顾四周,好像想揪出第一个提问的人。 萧允英面色如霜,只是冷冷的盯着正前方的佛像。 虞太后看着灵渺,显得不急不躁,嘴角微微上扬,眉眼中带着欣赏和期待,少年看到后马上把目光移开了,他可不敢再猜测掌门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了。 除了这几位,其他大臣基本上全都眼神向下,连头都不敢抬,好像生怕别人将自己误认为是要提问的人。 只有中常侍冯瑾稍微有些焦急,陛下将主持这场辩论的任务交给自己,可现在辩论虽然已经开始,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冯瑾把目光投向萧允英,希望他能当第一个提问者,谁知道萧允英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冯瑾气的差点跺脚,心里觉得果然这些所谓的盟友都是不可靠的。 李尝浅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疑惑,难道冯瑾对萧允英之前的意图陷害一点也不感到气愤吗?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人好像并无裂隙。 整个佛堂内鸦雀无声,冯瑾的汗也开始流下来了。 “冯公公。”佛像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声音与常人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不比宪王的声音更具威严。 但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却把冯瑾吓的直接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陛下,小人在。”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要问的,那你就带个头吧,就当抛砖引玉了。”声音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小人遵命。”冯瑾磕了一个响头,然后重新站起来。 思考了一会,冯瑾面向苦悟和灵渺问道:“小人想请问,人死后会去往何处?” 虽然有些中规中矩,但也算是个不错的问题。 “如果不是修行者,死后自然会进入轮回,在六道之中循环往复;如果是佛门弟子,得悟之后可跳脱六道轮回之外,去往极乐世界,再不用经历轮回之苦。”苦悟的答案大家基本上都能猜得到。 “不论普通人还是道士,死,就是死了,不会去往何处,无声无息,无梦无醒,无思无想,最终的结果都难逃化为尘土。”如果说苦悟的回答还带些浪漫与幻想,那么灵渺的回答就是赤裸裸的绝望,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化为尘埃的。 冯瑾露出不解的表情,似乎对灵渺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他不知道,如果结局一样,那么修道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其他观看者也露出了和冯瑾同样的表情, “真人所言极是,但还是有所保留了,据我所知,‘死’字太过肤浅,准确来说,冯公公应该想要表达的是,人间阳寿已尽,接下来会通往何处。”皇帝的声音再次徐徐传来。 李尝浅有些吃惊了,皇帝可不像是修佛修傻的样子,师傅想要故意只解答字面意思,没想到却让皇帝一语道破了。 “陛下修行已有所成,是贫道眼拙了。”显然灵渺也开始对皇帝另眼相看。 起初灵渺认为这是一场注定要输的辩论,所以并不想刻意针锋相对,而是想要输就索性输的爽快一点。 谁知道自己非但无法蒙混过关,而且皇帝也确实对佛道的差异之处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是这样,灵渺觉得自己不妨辩上一辩。 “寻常人之死,乃是神魂具散,所以也消逝于这天地之间了,消逝之后也再难以找到任何痕迹。但修道之人温养神魂,其形虽现于肉身,肉身的消亡却并不代表死亡,修道之人将死亡看作梦醒,肉身所经历的皆是梦境,不过肉体消亡之后,这些梦境倒也不会消失,而是会成为你的记忆和经历,帮助你接下来的修行,直至有朝一日羽化飞升。”灵渺的解释虽然说法上与苦悟略有不同,但“去往极乐世界”和“羽化飞升”实际上却是同一种含义。 灵渺说完之后,佛堂重新恢复到之前的鸦雀无声,众人也都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会,冯瑾面向观众说道:“小人抛砖引玉,接下来还请各位大人能够踊跃提出自己的问题。” “不知二位对本教之外不同教派的修士,持怎样的态度?”虞太后的问题似乎更加倾向于灵渺,因为前段时间法门寺刚刚血洗了允剑山庄。 苦悟望向灵渺,看样子是想等他先说,灵渺也没有推脱,开口就道:“与我无关。” 这个答案看似有些敷衍,但是皇帝却并没有再次开口,说明他对这个回答还算认可。 “贫僧却正好相反,将异教徒扳回正道是佛门重任,找不到道路是可以理解的,但若领路的人是错误的,那必然酿成巨大的灾难。”苦悟的话不难理解。 虞太后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那神僧‘扳回正道’的方法是怎样的?和法空一样,用超度就可以了吗?” 虞太后虽然带着些调侃,但苦悟却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很认真的回答道:“法门寺没有错,但法空曾经犯过错,如今我来修正他的错误,从今以后,法门寺也同样不会犯错,它会矫正走入歧途的修士,用劝解和事实引领他们重新回归正途。” 虞太后只是撇了撇嘴,作为观众他们只被允许提出问题,但没有被允许做出评判,一切皆由皇帝定夺。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宪王开口了:“我想问问二位,和尚和道士,能不能成亲呢?成亲之后,又可不可以入洞房呢?或者不成亲只入洞房,这样可不可以。” 宪王的话虽显得有几分无礼,但既然陛下允许随意提问,那么苦悟与灵渺两人就都必须说出自己的答案。 “在佛门中,戒色是必须的,若想脱离六道轮回之苦,首先要剥离无用的六道之欲。所以身为和尚,不能成亲,也更不可以行房,如果一旦破戒,就要用更多次的轮回才能弥补过错。”苦悟这次没有推让,而是抢先说道。 “那实在是无趣,今生的快乐就在眼前,我可不在乎下辈子要怎么弥补,哈哈哈。” “殿下此言差矣,虽无前世记忆,但后世之苦可是实实在在的,还望殿下不要做出有损下辈子功德的事情,不然到头来还得自己承受。” “我承受得起,这点小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不知灵渺真人可有其他见解?”宪王大手一挥,示意自己不想再听苦悟说了。 “如果情到深处,不由自己,那么必须成亲,直到自己兴趣已尽,才可斩断情丝,心中也能再无波澜,这是道士常用的做法。虽然有人陷入其中再也无法做回道士,但是也有成功斩断情愫渡过情劫之人,更有甚者从出生以来就从未动情,此类乃天生的修道之才。”灵渺耐心解答。 “真人的意思?无情无义难道是道士必须具备的能力吗?”宪王故作惊讶的问道。 “你可以把这看作是无情无义,也可以看作是耳目通透,豁达处之。”灵渺深知道士从来孑然一身。 “原来如此,那不知灵渺真人是否曾经也情到深处,然后又斩断情愫呢?”宪王看着灵渺,笑容中带着些许玩味。 李尝浅明白了,宪王的陷阱早已挖好。 第38章 大劫 从很久以前,宪王就开始了他的谋划,他将经历的一切都看作是忍辱负重,因为只要还有人在他之上,那他就觉得这对自己来说是一种侮辱。 所以宪王做出了让步,竟然学会了隐忍和不动声色,但是张扬的性格却一点没减,不过这反而成为了他更好的保护,没人会想到一个一向性格乖张的人,能将心事隐藏的那么深。 在场的大部分人,基本都曾听闻过关于灵渺与虞太后的谣言,但这在宫内却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没人敢主动提起。 宪王此刻有些不同,脸上轻浮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与稳重,他似乎很有信心,好像无论灵渺说什么,都会落入他设好的圈套之中:“我确实比较好奇,灵渺真人如何度过自己的情劫?” 李尝浅注意到,师傅和虞太后的表情没有因为宪王的话产生丝毫改变,难道谣言是假的?两人根本就没有超越友情的关系。 灵渺并没有任何隐瞒,他对宪王直接说道:“说实话,我或许根本就未曾渡过情劫,而现在,我还在情劫之中,依然没能走出来。” 宪王一心想把事情闹大,他早已想好了灵渺的所有说辞,但灵渺的回答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原以为灵渺会拒绝回答,或者直接转向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没想到灵渺不仅承认了,还特意说明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不知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真人堕入情网,遭受情劫呢?”宪王打定主意问个一清二楚。 灵渺看了一眼宪王,然后转回头去,什么也没说,他认为这个问题与佛道并无关系,所以不打算回答。 宪王反倒觉得这是灵渺心虚的表现,而且宪王也认为时候到了,他走上前去,对着灵渺继续说:“真人如此修为,还无法渡过的情劫,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我想大家都应该很好奇吧?” “大家”好不好奇不知道,总之宪王一定特别好奇。 左淳子和黎旭流都有些懵了,宪王不是想要掌门获胜吗?怎么还问这种刁难灵渺的问题,而且虞太后就在身旁,这不是故意给他们出难题吗? 只有李尝浅隐隐约约明白了宪王的目的,他相信掌门也是清楚的,但宪王若是真要这么做,那他一定是疯了。 目前的场景和宪王预想的一样,没人敢说一句话,甚至连灵渺都没有再说话了,所以他准备继续自己的下一步。 皇帝已经不问世事多年,而这期间也都是一直由宪王辅政,宪王并没有浪费这些宝贵的机会。 他把朝中势力分门别类,能拉拢的拼命拉拢,至于不能拉拢的,就为他们多树立几个敌人,一些属于中间派的,就绝对不得罪,能够讨好就稍微讨好一下。 宪王的野心从未消失,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强烈,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运气稍微差了一点,而如今,他放下身段,放下尊严,苦心经营数年,甚至不惜牺牲掉自己的母后作为代价,终于获得了渴望已久的机会,他即将要夺得自己梦想中的皇位。 “真人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宪王的语气不像是提问题,而更像是挑衅,他不敢看向自己的母亲,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利用了虞太后。 而现在,如果依旧按照他的计划,虞太后不仅难逃一死,还会遗臭万年。 成王败寇,有些东西是不得不舍去的,亲情和友情在皇位面前更是一文不值,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要摒弃这些无用的情感。 所以宪王没有再犹豫,大声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灵渺,你要渡情劫没人在乎,但偏偏你的情劫是虞太后。先皇照顾你,赏赐你,你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而你们的野种,此时正躲在佛像之后,以‘朕’自居。” 在场除了灵渺,萧允英和虞太后外,所有人无不大惊失色,全部跪在地上,最为惊慌的是身为中常侍的冯瑾。 或许是因为常年陪伴着皇帝的原因,冯瑾对某些事情变得异常敏感,他一直都觉得宪王不怀好意,所以总是提防着宪王。 如今宪王露出真面目,却没想到用的竟是如此手段,他想让陛下在众目睽睽下变成“野种”,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变成皇室血脉遭到污染的罪魁祸首,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殿下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休得放肆!”冯瑾大声喝道,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拥有的一切皆来源于如今的陛下,他必须要守住陛下的一切,同时也是为了守住自己的一切。 宪王从来都没有把冯瑾当成威胁,甚至连宫中的一方势力也算不上,所以他连拉拢的想法都没有过。 “阉人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宪王的语气不紧不慢,但却有极大的杀伤力,冯瑾颤抖着却不敢再说话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顺利的,在法门寺取代观星阁之前,宪王一直以为自己可能需要等待更长的时间,但天时,地利,人和往往在不经意间就凑齐了,他认为接下来的一切也将水到渠成。 “灵渺,你和虞太后生下这个野种之后,心中对父皇有愧,就回去山里修道了,而这个野种,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竟然想要通过当和尚来弥补,真是可笑至极。我才是父皇真正的皇子,你们无法再欺骗天下了。”宪王说到最后时稍显亢奋,显然他对自己编的故事还比较满意,毕竟看上去他离登上皇位只差一步之遥。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因为按照计划,他安排好的大臣此时应该站出来支持他,然后声势会逐渐越来越大,去伪存真,匡扶皇室,这是一场“出师有名”的夺位之战。 没有人出声支持他,甚至连回应他的人也没有一个,整个大厅内鸦雀无声。 宪王有些尴尬,他一直都自认为对人心的把控已经炉火纯青。 或许是因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拉拢过的大臣无法正确理解宪王的信号,所以他要继续说下去:“野种,出来,你的亲生父亲就在此处,如果你想赎罪,直接向他下跪可比当和尚要有用的多了。” 依然没人说话,佛堂内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哼,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把你抓出来了,来人啊!”尽管宪王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了,但还是能听出微微的颤抖。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卫兵进来。 佛像后有衣服摩擦的声响,是皇帝发出的动静。 当皇帝的第一只脚迈入正厅时,萧允英,苦悟,灵渺和虞太后同时跪下了。 这是李尝浅第一次见到皇帝,皇帝是一个中年人,头发乌黑,身材也没有一丝臃肿,眉宇间英气十足,双手负于背后,虽然面带笑容,但却能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不知是不是跪着的原因,皇帝的出场给李尝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这种印象一直在少年的脑海中停留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在后来的某些关键时刻影响了他的判断。 “退下。”这是皇帝露面后的第一句话。 一众大臣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除了参与辩论的和尚与道士,就只剩下了宪王,冯瑾,萧允英和虞太后。 这可没有一丝权利被架空的样子。 “母后,抱歉,您累了,要回去休息了。”皇帝的语气很轻,他没有对宪王说一句话,而是径直走向虞太后,将她搀扶起来。 虞太后看着皇帝,面色悲伤,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说道:“他是你弟弟。” 皇帝眼神温柔,看着虞太后说:“儿臣明白,母后回去歇息着吧,不用操心了,由我处理就好。” 虞太后点了点头,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宪王站在原地,显得怒气冲冲,不知他的怒火因何而起,是因为皇帝,还是因为群臣的沉默。 “各位,起身说话。”皇帝走到了灵渺和苦悟的正中间,离宪王只有两步的距离,背对着宪王,抬头看着高大的佛像。 “朕想问问二位,尤其是苦悟高僧,佛说众生平等,那究竟何为众生平等?”皇帝好像打定主意把宪王晾在一旁。 “众生者,皆据业力于六道流转。”苦悟回答的言简意赅。 “嗯,高僧说的不错,众生平等并不是简单的每个人在生活中享用的,经历的都一样的意思,而是说尚未脱离六道轮回之苦的才是众生,众生又因都要经历六道轮回所以才平等,就比如我今世的轮回为皇帝,但可能下辈子的轮回就变成了屠夫案板上待宰的鱼肉,所以总体看来是并没有高低之分的,但脱离六道轮回的真佛是个例外,严格来说他们已不属于众生了,他们具备高众生一等的资格。”皇帝自己将苦悟的话解释了一下,虽然是对苦悟说的,但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李尝浅明白了皇帝口中众生平等的意思,按照皇帝的说法,他今世杀人,在以后的轮回中也会被杀,所以这是无所谓的事情,皇帝也不会因为杀人而愧疚。 这和少年理解的佛法可不大一样。 同时少年对皇帝也越来越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说出自己下辈子的轮回是案板上的鱼肉这样的话。 “灵渺真人有何看法?”皇帝又开口问道。 “本就不存在众生平等,众生平等是为了安抚劳苦百姓的谎言而已。”灵渺毫无保留。 没想到皇帝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满,而是认真回道:“真人说的也对,但不全对,其实我与二位的想法都不同。抛开六道轮回与劳苦百姓,只谈今生今世和普罗大众,当然也包括我。众生平等,我相信它是存在的,但平等的只有生命本身,而生命的高低与贵贱,是永远无法平等的。” 第39章 修罗 “众生平等,一点也没错,我们都可以呼吸,也都可以说话,但不同的是,你们跪着,我站着。抱歉,我想解释一下,这并不是对各位有任何轻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个不错的例子,两位觉得呢?”皇帝的语气确实很平和,和他说的一样,他好像并没有看不起任何人。 “陛下说的不错,众生平等在六道轮回中是绝对的,但在某一世的轮回中,却是相对的。”苦悟明白皇帝想要表达的意思。 灵渺只是在苦悟说完后点了点头。 “哦,我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有跪下。”皇帝转过身来,看着宪王。 宪王回视着皇帝的目光,即使想要刻意显露出自己的强势,却也和皇帝的气场相差甚远。 “你是我的亲弟弟,母后不止一次对我这样说,我曾经原谅你的愚蠢,给你足够的信任,让你留在京城,你却以为我只是想把你看的更紧一些吗?”皇帝的语气透露出些许无奈。 “你不过是又赢了一次。”宪王显得有些不服气。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不过是又赢了一次,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里对你评头论足,但是你好像忘记了,我从出生以来一直都在赢,赢了你并不值得我炫耀。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一直在赢,算上这次,你不过只是输了两次而已,我们生在皇家,很难失败,同样也承受不了失败,很可惜,你选错了对手。” “要杀要剐都随你。” “母后不希望你死,所以你不会死,你想陷害我没关系,但你竟然要伤害母后。难道你真的以为群臣尽归于你吗?可怜的弟弟,做到一呼百应是个很难的事情,母后才是你唯一的保护者。”皇帝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我还在世一天,那我的计划就不会改变。”宪王一心求死,他已经退无可退了,不如一死了之。 皇帝听到后挑了挑眉,露出了笑容,像是听到了一个不错的笑话一样:“弟弟,你知道你为什么失败吗,因为你总是喜欢强调自己的计划,掌握人心?运筹帷幄?你连江湖市井里的骗子还不如。” 宪王的气势已经用尽了,此刻他好像被抽空了力气,脸色也不再凶狠。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包括权势与地位,你贵为皇子,本应拥有臣民的效忠,还要自降身份,低三下四的去拉拢,简直多此一举。而且朝堂之内,无人不是吸血鬼,他们对送上门的赏赐当然来者不拒,你以为你掌握了他们,不如说是他们掌握了你。”皇帝仿佛是个教书先生,而现在,他正在训斥着自己毫无长进,频频犯错的学生。 宪王低下了头,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皇帝刚刚说的话。 皇帝的说教还没结束,他环视了一圈佛堂内的所有人,继续说道:“计划不是这么实施的,你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东西搞复杂,其实只需要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就好。因为裂缝总是无处不在,首先你要发现它,如果你想弥补它,就要找到会修的人,如果你想让它继续扩大,就要找到会破坏的人,那些人心中自然有他的计划,然后他们会劳心费神,殚精竭虑,你根本无需插手,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也根本无需拉拢所有人,这样只会把你的计划弄的人尽皆知,但是事实上大部分人根本就漠不关心。” 李尝浅内心震撼,皇帝说的一点没错,他把权利分给需要权利的人,是因为皇帝早已看清他们的目的,甚至连下令都不用,获得权利者都会主动“大干一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皇帝做了嫁衣。而在自以为即将成功的那一刻,皇帝只需收回权力。 宪王重新抬起头来,面色平静:“你是皇帝,自然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有人抢着做。” “呵呵,弟弟,十几年前,我可跟你一样都不是皇帝啊,你太固执了,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而我能接受萧国师的训斥,能接受母后的责骂,以前是,现在也是。不同的是,如今我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了,而你,永远需要依靠他人,永远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永远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皇帝越说到最后,语气越严厉。 宪王在皇帝的训斥之下,仅剩的最后一点傲气也荡然无存了,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李尝浅听了两人的对话之后,在心中又增加了对皇帝的印象,此人虽表面平和,但内心只会比宪王更加狂傲,而且他心机极深,锱铢必较,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回去吧。” 宪王听到皇帝的话后,赶忙向后退去,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醒悟,但过程狼狈,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佛堂内重新安静下来,除了和尚与道士,只剩下萧允英和冯瑾两人。 “萧国师,轮到你说两句了,你不是和灵渺真人有深仇大恨吗?” 萧允英总是一脸严肃,李尝浅怀疑他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笑:“陛下,不只是我,您也是他的仇人。” 即使用了敬语,也感受不到萧允英的丝毫尊敬,李尝浅能够在脑海中想象,皇帝刚刚说的“萧国师的训斥”大致是什么样子了。 “哦?还有这回事?”皇帝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明显早就已经习惯了萧允英的语气。 灵渺一言不发,李尝浅知道师傅心中的想法,就像皇帝说的一样,他把合适的人放在了最正确的位置,所以法空会成为法门寺的住持,他杀死了大部分的异教徒,为佛兴大计做足了铺垫,而当皇帝觉得杀的够了,又将苦悟推向住持之位,向世人展示佛法博爱,而皇帝本人从始至终人几乎没有参与任何事情,只是坐享其成。 所以灵渺明白,这样的争辩毫无疑义,一切都在皇帝的安排之下。 “看来真人并不想为我解答,不过没关系,我们心有灵犀就好,就像你和父皇那样。”皇帝对着灵渺说,笑容有些狡黠。 灵渺听到皇帝的话后忽然抬头看着皇帝,似乎他说的话激怒了灵渺,但李尝浅却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皇帝对灵渺的表情视而不见,转头对苦悟说道:“苦悟神僧,我有一问,道士用渡劫来汲取力量,付出就会有收获,这和佛门中的因果律类似,但我不懂,为何僧人大部分都是趋利避害,而不肯和道士一样,披荆斩棘,逆风而行,这样收获的福报不是也更多吗?” “佛家弟子讲究循循善诱,修行更要脚踏实地,渡劫被称为是‘劫’,难免会有力有不逮之时,如果真的玉石俱焚,那才是得不偿失。”苦悟称得上能言善辩,只要问题在佛法之中,他总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我明白了,其实这又回到了方便法门之中,‘渡劫’并不适合所有人,高风险但也是高回报,这是能力十足的人才可使用的方便法门。”皇帝缓缓点头。 苦悟有些惊讶,皇帝的想法并不是苦悟的本意,但他竟然无法说明皇帝此时的理解是对是错。 皇帝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佛祖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认为这与道士的杀劫有些类似,虽然杀人,但却不滥杀,杀完之后内心重归平静,才算得上是渡劫成功,您说对吗?” 苦悟心里觉得不对,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陛下所言略有偏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乃是教人向善,不论是否滥杀,都该放下。” 皇帝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法空滥杀,却又不肯停下,他犯了大戒,所以才主动自杀,选择重新堕入轮回,在生命的最后,也没能成功放下屠刀,哎,他本有希望立地成佛。” 苦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需要及时纠正皇帝的想法:“法空离佛法背道而驰,他的手上沾满鲜血,他的自杀也只是因为内心的愧疚,他需要用自杀来救赎,来告慰他害死的亡魂。” “哎,人和佛都是一样,喜欢折中和讨价还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佛的讨价还价,善良的人尚且要苦修多个轮回才可成佛,而作恶之人竟然只需弃恶从善就可立地成佛,真是可笑,天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苦悟脸色大变,他想再次开口,却被皇帝打断了。 “如果这样对比起来,其实说实话我个人更喜欢道士,他们冷酷无情,从不遮遮掩掩,而且他们总是把全部选择摆在你面前,任你挑选,更不会讨价还价。”皇帝又看向四名道士,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天下苍生不需要冷酷无情,大部分僧人也同样不需要冷酷无情。所以佛祖选择了我,因为作为他们的引领者,就必须要学会冷酷无情,可以用不上,但必须拥有这种品质。苦悟,你也是引领者,你所拥有的,可能法空永远也无法学会,但同样,法空拥有的,你也一点都不具备,所以现在,你需要学习了。如果你的选择是放下屠刀,那么就要先拿起屠刀,来吧苦悟,你离立地成佛只差一步之遥。”皇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向苦悟递了过去,表情带着一丝疯狂。 李尝浅终于听明白了,皇帝在几人面前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终的目的原来是想借苦悟之手除掉掌门。 第40章 困兽 除了萧允英,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吃惊的表情,皇帝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他要苦悟亲手杀死道士。 “你想杀几个?” 苦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当皇帝再开口提问的时候,他发现陛下递过来的那把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自己的手中。 李尝浅觉得有些可笑,宪王将自己辛辛苦苦做出的一切全部拱手相让给了皇帝,背叛者和谄媚者不重要,所以皇帝也并不关心。 重要的是宪王还帮皇帝找出了忠诚者,因为面对宪王巨大的诱惑与赏赐,他们依然没有动摇,皇帝需要对这些人做出嘉奖,然后将他们彻底变成自己的独有财产。 作为一国之君,他最清楚,忠诚是世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而现在,竟然连宪王带来的四名道士皇帝都不想轻易放过,他想要彻底榨干道士们最后的的利用价值。 “我不会杀人的。”苦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又觉得无需解释,所以就直接拒绝了皇帝,如也和惠通站在苦悟的身后,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感觉大事不妙。 没人敢拒绝皇帝,甚至连原因都没有说明。 皇帝只是撇了撇嘴,然后摊开双手,表情有些无奈,最后又看了看萧允英,一言未发,直接走出了佛堂。 皇帝离开之后,大批士兵进入佛堂,将里面的人重重包围起来。 左淳子早已摆出一副生死由天的样子了,他的表情上写满了恐惧,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而灵渺则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苦悟,不知道此时在想些什么。 只有李尝浅和黎旭流对视了一眼,他们都觉得要做些什么,不管结果如何,起码不可以坐以待毙。 李尝浅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很可惜,因为要进宫,所以他把去尘剑留在了左淳子的宅院内,黎旭流也是一样。 “神僧可以动手了,你只需将灵渺打入轮回就好,他是错误的引路人,其他几人不过是迷途羔羊,错的还不算太远,稍加点拨,应该还可以挽回。”萧允英的语气依旧冷淡,言外之意是杀死灵渺还能救其他人,不然的话全部得死。 苦悟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少有的露出无助的神情,他知道,今天自己无论是否动手,道士都在劫难逃了。 如也有些焦急,她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不再次开口拒绝,反正他已经做过一次了。 如也看向李尝浅,两人四目相对,都能读懂对方内心的想法。 只是一瞬间,两人同时起身,从不同方向冲向萧允英,他们需要一个人质去重新掌握主动权。 想法很好,胆子也很大,但却失败了,当他们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了。 所以原本可以瞬间擒住萧允英,但因为无法使出内力,轻功也就无法施展。 这个过程浪费了许多时间,导致萧允英发现了危险,然后迅速后退几步,几名士兵瞬间顶上前来,将萧允英刚刚空出的位置填满。 失去内力的习武之人,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两名偷袭者也被士兵按倒在地。 “习武之人凭借自己会武功的优势,总想以简单快速的方法解决问题,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常常这么做,一旦你的身手某一天派不上用场了,那么你会发现你许久不用的头脑,同样也就没那么灵活了,陛下料事如神,早就想到了这点。”萧允英语气平平,没把这个小小的意外放在心上。 李尝浅被按倒时,看到了佛像前已经燃烧了一半的佛香,他猜想或许那个东西就是让自己内力消失的原因。 没有内力,李尝浅和如也不过是两个刚满十六岁的孩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黎旭流想来帮忙,却也被士兵控制住了。 就在这时,灵渺慢慢走向苦悟,面色平和,而苦悟却神色痛苦,一旁的惠通也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口中默念经文。 灵渺看了一眼黎旭流,缓缓点了点头,不知是何用意,但之后黎旭流就没有再挣扎了。 接着灵渺又将目光放到了李尝浅身上,随后他笑了,李尝浅是个好孩子,善良勇敢,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但他现在还有不少缺点,比如说做决定时还不够果断,练内功时也不如练剑时那么勤奋,所以灵渺决定再给他多加一些仇恨,来帮助他更快成长。 灵渺很欣慰自己能够拥有这样一个好徒儿,起码他认为自己的后半生没有白白浪费,这样的结果已经称得上圆满了,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再好上一些。 李尝浅对师傅莫名其妙的微笑有些不明所以,但在师傅重新转回头去的瞬间,少年忽然懂了。 “不要!”李尝浅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 灵渺虽然感觉内心有些疼痛,但他必须对李尝浅的叫喊充耳不闻。 “苦悟,你知道要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了,大道至简,没那么复杂。”灵渺轻声对着苦悟说道。 说完后也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直直的撞到了苦悟的刀刃之上。 李尝浅甚至能听到刀尖刺入血肉的摩擦声,他使出全力想要挣脱士兵的束缚,头部却忽然被猛击了一下,随后就感觉天旋地转,最后两眼一黑,不醒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没有睁开眼睛,李尝浅首先闻到的是浓浓的恶臭和潮湿到发霉的空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少年感到有些反胃,随后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现在正处于牢房之中,整个人躺在潮湿的地面上,没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只靠几根蜡烛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才勉强能将这里的环境看个大概。 他坐起身来,觉得头痛欲裂,但好在又能重新感觉到丹田之中的内力了。 李尝浅感到悲伤,大脑一片混乱,但相对于逃避师傅死去的事实,他更需要的是牢记这种悲伤与痛苦。 有些人会因为仇恨变得疯狂,而有些人会因为仇恨变得成熟且隐忍。 少年拍了拍脑袋将自己拽回现实,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仇恨会成为推进他前进的唯一力量。 李尝浅重新变得清醒,从今以后,所有事情都要由自己来做决定了,所以首先,他要从这里逃出去,要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 头痛已经稍稍缓解,他听到了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道士的头头都成佛啦,他接受了苦悟神僧的点化,才能脱离轮回,还好他前几世积攒的福缘不少,要不然可没办法那么轻松,真是运气好,我什么时候才能让神僧指教一下。” “你就算了吧,你的修行可不到家,再点化也没有一点用,还是老实点吧,佛语有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你就继续看好你的牢房,就算得上是积德行善了。” “嘿,看你说的,不过倒也没错,起码我们没有走歪路,这些道士可就惨了,执迷不悟,还不开窍,整天就知道搞破坏,不干正事,既然非要做异教徒,那就等着后天斩首示众吧。” 李尝浅对“斩首示众”倒不觉得惊讶,而是听到了两名狱卒的对话中提到了“这些道士”,说明起码自己还不是孤身一人,黎长老和左淳子应该也还活着。 不过由于灯光太暗,他甚至看不到对面牢房的全貌,所以也不知道另外两人身处何处。 一名狱卒端着盛着类似饭菜的盘子走到了李尝浅的牢房前,他蹲下身子,把盘子放在地上,歪着头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李尝浅被他盯的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来者想要干什么,但对方只是个狱卒,少年犯不上跟他较劲。 “干嘛呢,赶紧走了,臭死了这里,我可不想再多待一会了。”刚刚说自己想要被苦悟点化的狱卒,现在显得有些不耐烦,想催促同伴快点离去。 “这就走。”在站起身之前,这个奇怪的狱卒拿手用力压了压地上的餐盘,站起身后,又看了少年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去。 李尝浅觉得这人有些奇怪,等他走后,李尝浅马上拿起餐盘上的碗,碗里装的是米粥混合着一些不知名的青菜叶,总之让人一看就没有任何胃口。 但是碗的下面却压着一张字条:下顿餐时,见机行事。 李尝浅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如今自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后天又要斩首示众,总之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不如选择相信字条的内容。 留下字条的人身份不明,但好像打算要救少年,必死无疑的路和模糊的活路,起码后者还存有一丝希望。 不过字条的内容却极少,根本没有说清楚,只说了见机行动,但又没说如何行动,想来想去,也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李尝浅靠着牢房的墙壁坐在地上,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才一会没见,少年又开始想念师傅了。 第41章 行动 李尝浅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这一切,他本以为起码可以做到意志坚定,但师傅的离去让少年心如死灰,情绪总是不由自主的陷入悲伤与迷茫。 如果能逃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拿回师傅送给自己的去尘剑,少年在心中发誓。 李尝浅努力打起精神,静候着机会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送饭的人过来了,这次只有一个人,放下餐盘后就匆匆离开,一句话都没说,餐盘上依旧放着一碗粥。 李尝浅没有多想,直接拿起了碗,不过这次碗底却什么都没有,他有些困惑,如果一点提示都没有,他不知道要如何见机行事。 少年希望营救自己的人是方先生,因为他是师傅给予毫无保留信任的人,这意味着李尝浅也可以完全信任他。 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他依然喝了几口粥,少年需要吃点东西来保持体力。 一枚钥匙在粥底出现,顾不上是否干净,李尝浅马上将钥匙从粥碗里拿出来,紧握在手中。 他重新观察了一下周围,确保没人之后,才放松下来,准备去试试能否打开牢门。 等了一会,李尝浅觉得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四周无人,身怀钥匙,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少年直接双手穿过牢门,将钥匙插入门锁,不出所料,轻轻一转门锁就被打开了。 这次没有再犹豫,李尝浅直接走入黑暗之中。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少年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是否有人接应自己,但他可知道越狱的后果。 少年朝着送饭狱卒来的方向走过去,整个牢房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大,只走了一会就看到了大门,遗憾的是沿途并没有看到黎旭流和左淳子。 大门没有上锁,也没有看守,李尝浅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为即使现在制定出最完美的计划,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成功。 李尝浅推开大门,因为狱中没有一丝阳光可以照进来,而狱卒刚刚又送来了粥,所以他以为现在是中午或者傍晚。 但出来后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少年猜测可能是狱卒故意在这种时间送饭,这样就能模糊犯人的时间,让他们的判断产生错误,避免在防守松懈时越狱。 帮助李尝浅的人显然也知道这件事,牢房外的空无一人证明了一切,而且帮助之人又拿到了牢房钥匙,这让李尝浅觉得出手相助的人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来不及再多想,李尝浅施展轻功跃上房顶,房顶的视野相对开阔,他也能更加清楚的看到四周的环境,但同时也有暴露自己的风险,所以得更加小心谨慎。 这里看起来像是官府,不过少年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地盘,总之他要先离开此地。 跟预料中有些不一样,虽然偶尔有巡逻的士兵,不过大都是在敷衍了事,他们并没有给少年带来太多阻碍,全都被李尝浅轻松的躲过了,一路上可以称得上是畅通无阻了。 “京兆尹”三个大字在正门的牌匾之上,李尝浅知道这是哪里了。 来不及惊讶,趁着夜色他要先回到左淳子的宅院取剑。 事到如今一切都还算顺利,起码现在自己不用被斩首示众了,不过李尝浅也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 前段时间在黎旭流的陪同下,也算是逛了逛京城,所以在拐了几个弯之后,李尝浅对眼前的路也有了些印象。 少年很快就找到了左淳子的宅院,他依旧很小心,虽然门口并没有士兵把守,但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剑是否还在原位。 直接从正门越墙进入庭院内,还好这里和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李尝浅松了一口气。 去尘剑安静的躺在床上的被褥之下,少年很开心,他找回了一件称手的武器,也找回了一部分属于师傅的记忆。 去尘握在手中,踏实和安稳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身体,要考虑接下来的计划了。 就在李尝浅刚要转身离开之时,一团白色的烟雾向他缓缓飘来,没有来得及闭气或后退,少年瞬间就晕倒在地。 这是他第二次中毒了,第一次是小和尚惠通用的毒,那一次他变成了哑巴,而这一次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如果还有机会活着,自己一定要学习避毒的功法,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李尝浅在心中想到。 不知过了多久,李尝浅再次醒来,这次倒没有感觉头痛或其他不适,而是像美美的睡了一觉,甚至连疲惫感都一扫而空。 他发现自己好像在一间客栈的客房内,正坐在一张凳子上,手和脚却都被绑了起来,绳子绑的很紧,李尝浅用力扯了一下也无法挣脱分毫。 不过好消息是他看到去尘剑就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他可不想再把剑弄丢了。 刚清醒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人推门进入,来者很奇特,不只是穿着奇特,连样貌也很奇特。 他穿着类似道袍的衣服,但是颜色却是纯黑色,只有袖口和衣领用的是红色丝绸,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非常诡异。 而来者的样貌更是一言难尽,他的年龄大概五十岁上下,身材又高又瘦,瘦到几乎像一根竹竿。 面容则如同被刀雕刻过一样棱角分明,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一双乌黑的眼袋,像是连续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一样,看上去弱不禁风。 但李尝浅明白,弱不禁风也只是看上去而已,不然现在被绑在这里的也不会是自己了,而且单单看他从房门走到自己面前的这几步,也能看出他是个习武之人。 怪异男人另外拿了一张椅子,坐在离少年不远的正前方,然后就静静地盯着李尝浅一言不发。 李尝浅也同样一言不发,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要说什么,对方把自己救出监牢,然后又重新绑起来,肯定不会只是想看着自己,必定有其他所图之事,少年在等对方先开口。 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李尝浅还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 少年决定继续沉默,率先开口就意味着屈服,他需要沉住气,来为接下来的谈判争取最大的利益。 两人都在考验对方的耐心,似乎第一个开口的就意味着认输。 “你很聪明。” 消瘦男人开口了,和李尝浅想的一样,一番毫无意义但又必不可少的客套后,面前之人才会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 “不然我也没办法从牢房里逃出来,有话直说吧。”李尝浅打消了让面前之人以救命恩人自居的想法。 “听说你的内功与众不同。” “你想拿走吗?” 虽然猜到了对方可能是为了自己的武功而来,但李尝浅还是有些吃惊,如果说为了去尘剑典还可以理解,因为他的剑法确实与众不同,而且少年在不少人面前都有展露过。 但知道他内功的人可寥寥无几,单单“大梦鹤反”这个名字,连身为云顶观长老的黎旭流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山庄以外的其他人了。 “你要将它送给我吗?” “你把我的手脚绑起来,我可没办法送出去。”李尝浅的情绪掩盖的很好,看上去还算镇定。 消瘦男子依旧看着李尝浅,但是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奇怪,好像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道美味佳肴。 过了一会,消瘦男子才缓缓说道:“没关系,不用亲手送给我,我自己拿就好。” 李尝浅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少年却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 消瘦男人站起身来,围着李尝浅绕了一圈,像是在观察要从哪下口。 只见他重新走回到李尝浅面前,眼神阴郁,然后伸出手掌慢慢放到了少年的头顶。 李尝浅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却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运起内功,然后静静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 一股暖流从头顶送出,随后瞬间布满全身,李尝浅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但他却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自己的内功完全无力抵抗,而消瘦男人的内力却轻而易举的左冲右突,大有反客为主的趋势,李尝浅只得放弃大部分窍穴,把内力全部集中于心脉与丹田,然后默默祈祷自己能够逃过一劫。 可事与愿违,消瘦男子的内力轻而易举的突破了李尝浅的各种防守,并轻松占据了心脉,此时此刻,只差丹田尚在苟延残喘,而李尝浅的内力已退无可退。 最关键的是,因为心脉已被占据,所以李尝浅的生死也仅仅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少年的身体逐渐发热,他喘着粗气,呼出的气息如火焰一般,他的面色也变得越来越红,从刚开始的微红,到现在已经变的红的有些发黑了。 李尝浅在心中苦笑,他快要撑不住了,不仅师傅留下的去尘剑自己没有保护好,现在连师傅传授给自己的武功也要被尽数偷走了。 第42章 争执 李尝浅的身体已经烫的冒烟了,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丹田内微弱的内力还在试图做出抵抗,但毫无疑问是螳臂当车。 忽然,少年感觉头顶的手掌消失了,源源不断的热流也因此停止了输送。 李尝浅重新清醒过来,可身体却一点劲也使不出来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劫胜真君,你疯了吗?” 李尝浅这才发现刚刚有人推门闯了进来,打断了消瘦男子并且大声向他质问。 闯入之人有个再明显不过的特点,他是个光头。 “白顶神僧,稍安勿躁,我只是想试试我的内功最近有没有长进而已。”消瘦男子无所谓的说道,好像刚刚只是做了一件如同吃饭喝水的小事。 “哼,但愿如此,你最好没有别的想法,不然教主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一直面无表情的劫胜真君在听到了白顶神僧提到了“教主”二字后,脸色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坐在一旁的李尝浅也看到了,不知道“教主”究竟是何人,能让这样的人感到恐惧。 看到劫胜真君不敢再狡辩了,白顶神僧也就没有理会他了,他把目光转向李尝浅,然后直接走到少年面前,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阿弥陀佛,施主你好,我来自西方极乐世界,乃如来佛祖坐下弟子须菩提,今世化名白顶,下界是为了帮助教主重归如来佛首之位,施主若不嫌弃可以直接称呼我为白顶神僧。” 白顶用最谦卑的语气说出最狂傲的话,根本没有一点佛家高僧的样子,李尝浅终于看明白了,眼前的两人不仅仅是异教徒,而且还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白顶神僧必将马到功成。”装疯卖傻的最好办法就是一切顺着对手的话来说,李尝浅目前根本无力反抗,所以决定顺势而为,他们说什么,自己就跟着说什么,他倒要看看两人能使出什么手段。 白顶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施主福缘深厚,所以身负大任,理应惠泽众人,普渡劳苦百姓。” 李尝浅从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他本以为白顶应该比刚刚的劫胜讲些道理,但白顶只对自己说了两句话,就打消了少年对他的所有好感。 能把光天化日之下的抢劫说的如此坦荡和问心无愧,除了眼前的白顶,少年目前还没见到过第二个人。 “白顶神僧,不知道在下有什么福缘,能称得上是深厚,而且我现在手脚被绑,也没办法惠泽众人。”李尝浅打定主意装疯卖傻,反正现在自己也是无计可施,即使主动告诉他们想要的一切,对自己也没有一丝丝的好处。 白顶皱了皱眉头,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尝浅。 “白顶神僧,不用白费口舌了,他不会主动告诉我们的,虽然带上他有些麻烦,不过事不宜迟,直接把他交给教主,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然教主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承受不起。”劫胜对白顶说道。 “你刚刚发功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内力与其他人有任何不同之处?”白顶看了一眼劫胜。 “哼,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白顶,你我的功力都差不多,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现在我们这种程度只能感受到对方内力的深浅,是无法甄别不同内功的细微差别的,不说你我,就算是教主,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做到吧。”劫胜语气略微不耐烦。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那个聂七,到底给的情报究竟是真是假,我可不想让他给骗了。”白顶的解释让李尝浅有些吃惊。 李尝浅还记得聂七,他是过龙镇的地头蛇,江湖上有名的豪侠,看守着通往京城的大门,也经常交换和贩卖情报,曾经和方墨打过一些交道。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房间的装潢有些眼熟,原来自己正身处有朋酒馆。 白顶的话让劫胜也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劫胜才说道:“把他叫过来,当面问问。” “呵呵,没用的,情报就是情报,信则信,不信则不信,有人信,它才有价值,不信的话就一文不值,我们既然选择了相信,那情报过手之后,交易就算完成了,人家可没当面对质的闲工夫,而且这里可是聂七的地盘,你可不能把他怎么样。” 白顶的话不无道理,起码在中原,他们确实不能轻举妄动。 劫胜重新站到了李尝浅的面前。 看到这张消瘦的脸,李尝浅就能回想起刚刚全身的炙热难忍,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是同样微微抬头,回视着面前的劫胜,少年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说:“还有什么鬼把戏,赶快全都用出来吧。” 劫胜依旧面无表情,看着李尝浅的眼睛说道:“灵渺死的时候,很痛苦吗?” 少年不知道师傅与此人有什么关系,不过劫胜的话还是让他感到愤怒至极。 “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怒都写在脸上,这样可不太容易守住秘密。” 劫胜说的没错,李尝浅能控制住大部分情绪,唯有关于师傅的他无法忍受,也不想忍受。 “两位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不用耽误时间了,要不到时候两位被教主怪罪下来,可不要拿我当挡箭牌。” 劫胜和白顶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 李尝浅猜的没错,他起初以为两人是不同教派的结盟,但他们似乎都对同一个“教主”有着无比的尊敬和畏惧,虽然不敢相信,不过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了——劫胜与白顶都来自同样的教派。 一个“真君”和一个“神僧”,竟然都属于同一个门派,李尝浅连想象都想象不出这是个怎样的门派。 不过好在少年知道了他们的软肋,想要自己内功的是教主,而教主要求严格,不仅要让他们尽快返回,还不允许他们找错目标。 所以两人现在都很关心,面前的少年是否拥有教主所说的内功。 “你是灵渺的徒弟,他留下了什么给你?”白顶还是决定有话直说。 “我师父留下什么都与你们无关,我认为不如说说你们想要什么吧。”李尝浅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和顾虑后,更加有恃无恐了。 “离阳神功,只有云顶观历代掌门才能修炼的内功。” 虽然在听到“离阳神功”的时候李尝浅愣了一下,但是经过略微思考他就明白了这或许是大梦鹤反的另一个叫法。 大梦鹤反违背道士的基本修炼法则,抱阴而负阳,所以也可以说是“离阳”,那么白顶口中的“离阳神功”也八成就是大梦鹤反了。 “那你们倒是没有找错人,看来聂七的情报还是挺靠得住的。”李尝浅笑着对二人说。 白顶和劫胜都没有再说话,劫胜又重新检查了一下绑住李尝浅的绳子是否松动,确认无误后,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 少年不知道两个人准备做何打算,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小命应该算是又一次保住了。 屋里和屋外都同样安静,现在应该天还没亮,李尝浅有些困了,本来还很精神,但劫胜的内功又让他重新感觉到疲惫。 虽然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但却看的更开了,如果经过冥思苦想还是无法解眼前的问题,那么不如静观其变,保存体力什么也不想,等到有机会时再另做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李尝浅被推门的声音吵醒,劫胜走了进来,然后拿黑色的头套盖住了少年。 紧接着又在他的身上连点了几指,李尝浅瞬间感觉四肢瘫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而且由于穴道被锁住,内力也无法正常运转了。 少年被架起来拖着向外走去,直到他感觉自己躺在了一辆马车之上。 刚躺上去,马车就出发了,没有丝毫停顿,这下李尝浅可真的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带往何方了。 而且去尘剑估计也被他们当成了一把无用的兵器,八成是落在有朋酒馆中了,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起码有机会的话自己还能重新找回来,总比落入这两个人手中要好。 马车的速度逐渐变快,路途也越来越颠簸,李尝浅由此猜测自己可能已经出了镇子。 少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的躺在颠簸的马车之上等着两人带自己去见他们口中的教主,虽然有些不太可能,但他希望教主是个讲道理的人。 第43章 旧人 马车已经连续奔波几个时辰了,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这应该也是李尝浅自打从云顶观出来后走过最远的距离了。 每次在李尝浅觉得身体就要重新恢复力量的时候,劫胜就会在他的身上补几指,然后他就又回到了瘫软的状态。 因为头上盖着黑色头套,所以他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时间,同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只能任由二人带着。即使到了目的地,他也无法确定自己将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他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搀扶起来,然后让他坐起来背靠马车,由于换了个姿势,李尝浅感觉舒服多了。 面罩被拿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劫胜:“准备吃饭,吃多点,别饿死,接下来的路可不太好走。” 刚说完,白顶就拿着一托盘的菜和三碗米饭回到了马车内。 说实话不饿是不可能的,李尝浅的上一顿饭菜是牢房中的米粥,所以一直到现在,他连一粒米也没再吃过,少年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以至于连基本的体力也无法保持,所以即使自己不被点穴,也难以从两人的手里逃脱。 看着面前的饭菜,李尝浅不停吞口水,但因为被点穴的缘故,他的手也微微颤抖,看样子似乎特别吃力,连筷子都拿不稳。 “慢慢习惯吧,前面可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的,吃得饱一点,总之不要死在路上。”劫胜又强调了一遍,语气略带嘲讽。 “放心吧,我几次都没有死成,而且还都是在想杀我的人手上死里逃生的,关键是他们的本事可不比你们小,所以只要你们不想杀我,那我就一定不会死。”李尝浅可不打算轻易死去。 吃完之后,三人继续上路。 按照惯例又补了几指之后,劫胜却没有将头套给李尝浅重新戴上,而且少年发现马车的行进速度明显变慢了,似乎两人也变得没有那么紧迫了。 “劫胜真君,我们不是要赶路吗,怎么速度还放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尝浅觉得倒不如聊上几句,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东西。 本以为劫胜会对自己的疑问不予理会,但没想到他竟然开口了:“出了京城的地界,皇帝小儿再想抓我们可不容易了,没必要再累死累活的赶路。” “原来如此,我还有个问题想请问真君,您到底是何门何派,看您穿的像道袍,但颜色又不大对,总之肯定不会是佛门弟子吧?” “佛道殊途同归,至于每个人想选择什么,自然有他的权利。”消瘦的劫胜竟显示出前所未有的耐心。 “选择的权利”,这是李尝浅第二次听到了,第一次是从背叛道统的钟子良口中听到的,他已经死在了少年的剑下。 如今眼前的劫胜又说出了和钟子良类似的话,李尝浅明白了,二十岁的人和五十岁的人本质上并没有差别,他们都喜欢义正严辞的为自己的错误行为找出合理解释,并时时刻刻反复强调,乍一听或许没什么问题,但事实早已是大错特错。 “选择”本身并无问题,但钟子良的选择却包含着背叛。劫胜也是一样,他“选择”的是古怪的邪教,出于某种目的,却干着见不得光的勾当,两人都把“选择的权利”挂在嘴边,也不过是对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 “至少我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不过还能见到道友我也挺高兴的,起码道统还没彻底灭亡。”虽然可能派系不同,但劫胜是个道士,这让李尝浅觉得起码能有些共同话题。 没想到劫胜却完全不以为然,反而冷漠的看着李尝浅:“道统?你可能误会了,我比和尚还想亲手毁掉道统。” 果然是个疯子,李尝浅无奈的抿了抿嘴唇,还是决定不说话了。 天色已经慢慢变黑了,三人驾车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也基本连续不停的行进一天了,马也需要休息。 白顶将马车停到一条小溪边,然后升起了篝火,准备随便烤一些野味来做今天的晚餐。 两人看李尝浅还算比较老实,所以就没有下太重的指力,只是封住了他的穴道,让他使不出内力,保留了他正常走路吃饭的力气,省的两人还要把他拖来拖去的。 劫胜在小溪里抓到了三条鱼,然后用树枝串好,最后一人拿起一条,就开始在火上烤了起来。 天色已经全黑了,只能借助篝火才能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再远一点就基本上是漆黑一片了。 附近也只能听到溪水流动的声音和柴火“噼啪”的声响,李尝浅感到有些阴森,不过看白顶和劫胜两人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应该是常常经历这样的情况。 手中的鱼烤的差不多了,李尝浅咬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他觉得起码这次被俘也不是一无所获。 三人都默默的吃着手中的烤鱼,篝火也要逐渐熄灭了,初春的夜还是无比寒冷,没有了篝火,凉意也就越发明显。 月光下溪水的流动显得晶莹剔透,潺潺的水声应该能成为今晚入眠的好帮手。 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出现在了河对岸,李尝浅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白顶和劫胜也看到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白顶站起身来,大声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黑影一动不动,依然站在原地,也没有任何回应。 白顶上前两步,走到水边,同时李尝浅注意到劫胜正慢慢的往后退,直到慢慢融入了黑暗之中。 “阁下吃饭了吗?如不介意可与我们一起享用晚餐。”白顶继续向对面大声说道。 对面的人影还是一动不动,李尝浅感觉自己的汗毛已经都竖起来了。 突然,黑影身后又出现一个人影,一击将黑影打倒在地,袭击之人走到黑影的身旁,然后蹲下来,好像在检查他的伤势。 “是假人,小心!”原来那个偷袭黑影的人是劫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绕了过去,虽然他在最后一刻发出提醒,但却还是为时已晚。 一把狭刀已经架在了白顶的脖子上。 “阁下是何人?与我相识吗?” 李尝浅吓了一跳,不知道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见拿刀之人同样一句话也不说,白顶有些心急了:“阁下想要什么,拿走便是了,犯不上动刀。” 对岸的劫胜见事已至此,白顶也被挟持为人质,也就无所谓隐匿行踪了,施展轻功直接从河对岸蜻蜓点水般跃了过来。 篝火已经完全熄灭了,凭借月光虽然能看清楚拿刀之人的轮廓,但却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你的剑呢?”另一个声音从马车中传,李尝浅大喜过望,因为他听出了说话之人的声音。 “应该是......落在过龙镇内的有朋酒馆里面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他第二次丢失掌门送给自己的剑了。 “嗯,知道在哪就还好。”马车里的人并没有责怪少年的意思。 “非要装神弄鬼吗?”劫胜刚刚被骗,所以现在显得有些不耐烦。 “单论装神弄鬼的话,我可比不过太平教。” 李尝浅注意到白顶和劫胜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露出了一丝痕迹。 “阁下如果想聊天,不妨先让我身后的这位朋友把刀放下吧。”白顶的冷汗直流,被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马车里说话的人正是方墨,而拿刀架在白顶脖子上的人,看身高应该是钟北曦没错了,李尝浅对着白顶身后的黑影笑了笑,他猜测凌霁应该就在周围负责警戒。 “那倒不必,我喜欢把刀放在别人的脖子上说话,这样才能确保他说的是实话。”方墨的语气永远不紧不慢。 “好,那就由你开心吧,但是你起码要告诉我们你想要知道什么吧?”白顶僵硬的如同一个雕像,一动也不敢动。 “须菩提?白顶神僧?你也是和尚,巧了,我跟和尚挺有缘的,不过恕我眼拙,请问另一位是谁?” “劫胜真君。”劫胜的回答很简单。 “劫胜?真君?那就是道士了,名字起的倒还挺不错,不知道眼前这个劫你能不能胜。”方墨语气轻松。 “能不能胜,接下来就知道了。”劫胜虽然能感觉到来自对方强大的压力,但他还是觉得起码气势上是不能输的。 “哦?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就来比一比吧,劫胜真君。” “好,如何比?” “早就听闻太平教教主颜若凡精通胎隐秘法,神功大成无人能出其右者,而修炼胎隐秘法的人大都内力深厚,想必作为他的门徒,两位也都修炼了胎隐秘法吧?那你们的内力肯定也高于常人不少了,不如就让我们比比内力吧,还希望劫胜真君能够手下留情,至于赌注嘛......就是他吧。” 方墨走出马车,在众人面前现身,提到赌注时,用手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李尝浅。 第44章 和解 李尝浅听到方先生的话,呵呵一笑,知道他又在吓人了,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输了的人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更别提赌注了,方墨和劫胜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劫胜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未免也太狂了,看样子比自己小了有将近二十多岁,如果说比招式还有投机取巧的可能,那么比拼内力无疑是自寻死路。 方墨径直走到劫胜真君面前,两人同时击出右掌,击中后两人的掌又瞬间弹开,就这样击中弹开反复三次后,两人的右掌才牢牢的粘在一起。 劫胜面色轻松,他认为对方必败,但他却注意到方墨的脸色也同样轻松,劫胜冷冷一笑,觉得对方只是在故弄玄虚。 不过到底对方怎么想的他也不在乎了,反正自己会迅速结束这场比武。 不仅是劫胜,连白顶也觉得对方过于托大了,他们练功的时间估计比此人的年龄都大,所以也难免觉得对方狂妄的已经近乎愚蠢了。 李尝浅也捏了一把汗,他从情感上毫无保留的相信方先生,但因为自己亲自感受过劫胜的内功,所以理智上他觉得劫胜就算不是个顶级的高手,但肯定也称得上是个难缠的对手。 李尝浅更多的认为其实这场比武根本毫无意义而且多此一举,因为方先生本身就已经占了先机。 不过既然方先生已经决定,李尝浅也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两人对上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一会了,只见方墨脸色如常,反而劫胜的面色却越来越红,额头也开始冒出汗珠。 白顶看到这番情景之后有些惊讶,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知道。 因为他和劫胜修炼的是同一种内功,且两人的功力可以说是不相上下,所以他很清楚,现在这种情景正是胎隐秘法反噬的前兆,如果继续下去,轻则功力尽散,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劫胜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如黄豆般大小,不停的从面颊滴落在地面,他的手掌也开始微微颤抖,此刻他一点也不想继续比下去了。 但这由不得他,当内功比试到这种程度时,自己基本上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了,所以想要结束的话,就需要看优势方的意愿。 只有占上风的人首先收回内力,他才可以安全的撤退,如果想要强行脱离战场,结果不仅会遭受自己内功的反噬,更会遭受对面内力的冲击。 “我......认输。”即使只是说说话,劫胜也表现出巨大的痛苦,他几乎把全部力量都用在了说这句话上面。 方墨听到后缓缓的收回了内力,劫胜这才得以解放,立刻蹲在原地大口的喘着粗气。 “阁下好手段,还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还有阁下师承何门何处?”做为人质的白顶这时才想起问方墨的出身和来历。 因为起初他和劫胜想的一样,以为这只是一场麻烦的小风波,杀死一个无名小卒更无需记下他的名字。 不过在见识了这一切过后,他才发现对方或许根本不是个“无名小卒”。 “我?我叫方墨,至于师承,告诉你们也无妨,大多数人认为我师承法门寺,所以给我起了个名字——凡世佛。但其实我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师傅,他是个道士,很遗憾,前段时间他已经驾鹤西去了。”说到最后,方墨的语气稍显无奈。 白顶点了点头,内心震惊,但没有再说什么。 “你......你修炼过胎隐秘法?”劫胜缓过来一口气,但他很明显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仍然心有余悸。 “只是听说过,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不过和我想的差别不大,任何内功都有弊端,即使是相传有数百种练法的胎隐秘法也不例外。” 劫胜有些吃惊,他佩服此人的胆识和勇气,竟然敢直接亲自尝试,不过他在听到自己的内功存有弊端时,内心有些懊恼,因为教主不止一次说过:胎隐秘法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内功心法,如果你败给别人,不要怀疑你的功法,而要怀疑你的练法。 虽然心里很不愿意承认,但毕竟结果是自己输了,事实就摆在眼前,所以此时他更想听听对方所谓的弊端究竟在哪。 “不知阁下认为,胎隐秘法的弊端是什么?”劫胜已经恢复如初,看着方墨冷冷的问道。 “虽然江湖经常有传闻,说胎隐秘法的练法多种多样,但我一直认为并非如此。本质上作为一种炼人内功,胎隐秘法的练法也和他的名字一样,需返璞归真,幻想让自己重回母胎,而天地为胎盘,然后再从这天地之间寻找滋养自己功力的养料,一开始最直接的修炼办法就是杀人饮血,大部分人也都是用这种方式踏入秘法之中的,我说的对吗?” “没错,确实是这样。”劫胜还能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喝血时的激动场景。 “不过到后来,胎隐秘法又逐渐演化出直接侵略丹田,掠夺内力的练法,而不再饮人鲜血了,这似乎是个不错的转变,起码修炼起来不用那么麻烦。但是,丹田的操控与肉眼可见的鲜血相比,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劫胜有些明白方墨的意思了,不过他还是一脸不屑:“你是说,胎隐秘法的正确练法就是应该杀人饮血,其他都是错误的吗?” “不能说是错误,只能说改变了这个根基之法,他就不是胎隐秘法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难道用这种方法来修炼胎隐秘法,你真的获得了比大多数人更加浩瀚的内力吗?” 面对方墨的忽然发问,劫胜的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但他不想自己的秘密被戳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当然,修炼胎隐秘法的最大好处就是带来无穷无尽的内力,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众人皆知的事并不意味着就是正确的,太平教十分擅长把错误的事弄的众人皆知。你的内力深厚也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如果非要说优点,也不过是对内力的掌控比较熟练罢了,但这也是所有功法修炼到一定程度后都可以做到的,胎隐秘法并无特殊之处。” 李尝浅注意到劫胜脸色不太好,显然方墨刚刚说的没错。 “刚刚跟你比内力的时候,你直接多路齐发,让人误以为你的内力无边无际,实际上不过是佯攻而已,你把大部分内力汇于一条线,而其他几条线的内力只不过是障眼法,其实并没有多少。所以我的破解办法是主动出击,随便迎战一条线,然后逐步蚕食你的经脉,这样你别处用于进攻的内力也不得不返回被动防守。” 李尝浅这才恍然大悟,他回想起与劫胜的内力交锋,劫胜确实展现出多路齐发的恐怖内力,让少年误以为对方的内力远远比自己深厚,所以他不敢正面对敌,只能一退再退,以至于最后退无可退。 就像是攻打城池的将军,兵分五路,只有一路是真正的万人军,而其他四路的人数只有百人左右,却营造出黄沙漫天,舍我其谁的气势,守城将士看到此情此景难免觉得胆寒,所以一旦丢失了士气,那么失败也就成了定局。 但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将军,他一定要极为出色,才能发出正确的指令让几路士兵统一行动,所以同样的,胎隐秘法的真正长处不是浩瀚无边的内力,而是灵活巧妙的内力操控之法。 白顶和劫胜的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脖子上还架着刀的白顶。 “凡世佛赢得了这场比武,我们愿赌服输。”见劫胜输了比武后也没有一点表示,白顶必须先说话了,他可不想白白死在这里。 “嗯,你说的没错,但是我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处置你们,所以容我想一想。”方墨说完之后就真的低头认真思考起来。 白顶见过的人不算少,但眼前自称“凡世佛”的方墨却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你们走吧。”方墨说出的话不仅让白顶和劫胜大吃一惊,还让一旁的李尝浅也张大了嘴巴。 “不过要麻烦你们要帮我给颜若凡带个话,嗯......就说,久闻太平教教主大名,不过你想要的是我的人,很抱歉,改日踏足西域必将亲自登门拜访。嗯,就这些吧,你们可以走了。” 白顶和劫胜都有些怀疑,但又怕方墨改口,两人对视一眼后就缓缓移动脚步,准备离开。 “等等。”方墨突然说道,两人被吓了一跳。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到时候去西域要怎样才能找到你们。” 劫胜感觉自己遭到了戏耍,没好气的说了声:“到了琉璃城,不用你们问,自然有人找你们。” 刚说完,他就和白顶快速离开了。 方墨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而钟北曦则走到李尝浅身边,喂他服下了一粒丹药:“一会你就有力气了。”钟北曦对李尝浅笑着说道。 凌霁不知道是从哪棵树上跳下来的,此时已经站到了李尝浅的面前,她看着李尝浅,皱了皱眉头。 方墨也回头看向李尝浅,然后深吸了一口:“现在,你知道谁是你的仇人了吧?” 第45章 拔刀 李尝浅当然知道谁是自己的仇人,但是和皇帝相比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在回去过龙镇拿剑的路上,李尝浅才知道了自己被救的来龙去脉。 江湖上的消息传得虽快,但却难免有一些延迟,允剑山庄遭到血洗,随后佛道约定上元节之时再来一场辩论。 当这些消息传到方墨耳中的时候,离上元节也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了,他那时正忙着在各个江湖门派之间游说,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转变心意,成为与法门寺对立的势力。 其实方墨在得到了这些消息之后,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皇帝,皇帝的道貌岸然他全都亲自领教过。 但在当时,即使不眠不休的骑马赶往京城,时间也来不及了,况且即使方墨到了京城,也不可能只身救出所有人。 所以他决定动用江湖的力量。 方墨将灵渺真人和他的徒弟身负绝世武功的消息传入江湖之中,江湖从来不缺谣言,也不缺勇士,不少人都因此蠢蠢欲动,想要获得这份绝世武功,可行动之人却没有多少。 虽然收效甚微,但到最后还是有亡命之徒闻风而动,太平教只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被他们先拔头筹而已,因为大部分人的计划是行刑当日才去动手。 同时方墨也飞速的朝京城赶去,还好在回去的路上撞见了李尝浅,也顺便将他从太平教手中救出,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虽然人是救出来了,但是消息也传遍了整个江湖,只怕李尝浅以后免不了常常被江湖人骚扰了。 几人重返过龙镇时,夜色已深,但过龙镇依旧热闹非凡,方墨带着三人直奔有朋酒馆,聂七好像也早已恭候多时,竟然亲自站在酒馆的门口等候几人。 见到方墨终于来了,聂七赶紧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 “剑在这里吗?”方墨对聂七的热情视而不见。 “啊?哦哦,凡世佛说的是这位小英雄落下的剑吧?在的在的,我已经让人收起来了,就在酒馆内。”聂七指了指身后。 李尝浅佩服聂七,这是一个标准的江湖人,每一次示人的面孔都不尽相同,并且可以游刃有余的在各种面孔中随意切换,以便发挥出不同的作用。 就比如现在,聂七谄媚的像一个入宫多年的太监,和李尝浅印象中“一镇之主”的形象大相径庭。 但少年更清楚,如此谄媚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同样巨大的利益,不知道方先生又许给了聂七什么好处。 “小英雄,你的剑。”聂七恭敬的把去尘剑递给李尝浅。 李尝浅有些不自在,但还是伸手接过了剑,他第一次被人称为“小英雄”,这个称呼实在古怪。 聂七把几人带到二楼的房间内,房门一打开,李尝浅就笑了,因为黎旭流和左淳子也在里面。 “嘿嘿,这算是我送给凡世佛的一个见面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聂七搓了搓手,乐呵呵的对方墨说道。 方墨本就没有打算对聂七表示感谢,直接走入房间内,随便找了个椅子就坐下了。 聂七依旧笑容满面,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自动坐到了中间的主位。 黎旭流很开心,走到李尝浅面前上下打量,嘴里不停嘟囔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样子也是担心坏了,本来还想多问两句,但在场的人太多了,黎旭流就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打算过后再问。 左淳子倒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这是他选择的路,而如今他认为自己已经失败了,灵渺死了,没人有足够的能力再带领道统重新走向辉煌,所以他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再不奢求有机会过回从前的生活。 众人挨个落座之后,聂七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大家,准备开始自己的讲话了。 “我先来给大家说一下最近京城和宫内的局势与情况,这些消息的来源都各不相同,我已经尽量剔除掉了一些明显不对的信息,至于接下来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还请各位自行分辨。” 顿了一下,聂七又扫视了一遍众人才继续说道:“京城附近最近多了不少江湖人,不过这些江湖人很奇怪,他们大都是生面孔,不知道来自于何门何派,并且他们相互之间也并没有多少交流,所以应该也都是分别来自不同的门派,最关键也是最奇怪的是,虽说他们是江湖人,但却并没有什么江湖人的习惯,找到他们费了我不少功夫,因为他们都太低调了,完全不像寻常江湖人一样四处结交。” “异教徒,他们肯定是异教徒,不过他们来京城干嘛,难道对法门寺换住持也感兴趣吗?”黎旭流经常下山,所以偶尔也碰到过这些独特的“江湖人”,但他显然还不知道异教徒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神功,李尝浅决定过会再告诉黎长老真相。 “咳咳,可能真的如黎仙长所说他们是异教徒,不过至少现在都相安无事,希望他们可以继续老实下去。”聂七显然对这些异教徒不太重视,认为他们掀不起大风浪,因为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再来说说宫内吧,从上元之变过后,宫内所有势力都销声匿迹了,皇帝也继续闭关念佛了,宫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安静。如果说皇帝以前还有所顾虑,无法做到率性而为,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权力和威严又重新回到了顶峰,没人再敢对他说三道四,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 大多数人把上元节的佛道之争称为“上元之变”,也都知道由宪王支持的道士输给了皇帝支持的和尚,不过却很少有人知道整个事件的真正内情。 因为他们以为本质上还是两种教派的冲突,佛和道也仅仅是皇族手中的玩具罢了,但是身在现场的几人却永远无法忘记其中的凶险,宪王筹备已久的政变不仅以失败告终,还完全沦为了皇帝的垫脚石,让皇帝离成为真神只差一步之遥。 “萧允英呢?”方墨忽然开口问道。 “萧国师?这个我倒不大清楚,他好像一直也都不太热衷于争权夺势,只有皇帝需要他时,他才会出来。”萧国师行事诡秘,聂七也常常后知后觉,每次觉得他要远离权势中心时,他却又能重新站到皇帝身边。 李尝浅也忘不了萧允英,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萧允英表现出的态度却令他印象深刻,那是一种时时刻刻都高人一等的骄傲,连皇帝也没资格获得他足够的尊敬,好像所有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婴儿。 “好的,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方墨觉得自己该了解的东西也都差不多了,所以他想要结束这场讨论。 “嘿嘿,在下办这些事,也不图什么,凡世佛满意就好。”连李尝浅都能看得出,聂七嘴上说不图什么,心里却巴不得方墨能做出一些表示。 方墨直接起身离开,边走边说:“从今以后,各大江湖门派的谈判和联络地点,就定在过龙镇,东家只有你聂七一人。” 听到方墨的话后,聂七脸上终于乐开了花,因为他很清楚,江湖人喜欢惹事更喜欢结交,不管是惹事后的调解,还是结交后的把酒言欢,都需要一个地点,身为一名江湖豪侠,这当然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事情,其中百利无一害,如果非要说一个坏处,那就是今后自己可有的忙了。 李尝浅也看明白了,这就是大多数江湖人所渴望的,名声与威望永远排在第一,方墨了解他们的心思,所以总能从他们身上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回到房间后,李尝浅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黎旭流和左淳子,两人和他的情况类似,不过他们是在行刑之前被救出来的,聂七神通广大,收买了狱卒,最后用两个替死鬼换走了他们。 不过归根结底,能活下来得益于几乎无人关心他们的死活,灵渺之死代表着事情的结束,宫内的人也相信,不会有人有足够的能力再掀起大风大浪了。 李尝浅和黎旭流都憋着一口气,复仇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左淳子却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他思虑再三还是认为自己选错了,而现在,或许再也等不来翻身之日了。 “你们三个,明天启程,离开这里。”方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哎,你是谁,怎么那么没大没小的。”虽然刚刚也看到了方墨的气度不凡,但左淳子再怎么说之前也是观星阁祭酒,从来没有年龄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人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所以心里多少有些不悦。 谁知道方墨连看都不看左淳子一眼,直接走到李尝浅面前:“凌霁之前让你学习刀法,所以现在你会拔刀了吗?” 第46章 离开 李尝浅有些脸红,之前凌霁确实让他学习过刀法,因为少年的剑法与众不同,所以难免被有心之人记住然后在江湖中扩散,这样可不利于隐匿行踪。 “呃...我还没来得及学。” “这次你可得花些心思学学刀法了,当然,你的剑法也不能落下。” 方墨的口气更像是命令,而不像商量,李尝浅早就习以为常,所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左淳子可就不那么想了,他不喜欢被无视的感觉,即使现在自己没有了身份和地位。 “这位少侠你好,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要让我们离开去哪里?”左淳子不肯放弃。 方墨确实年纪不大,称的上是“少侠”,不过在见过了他的为人处事之后,李尝浅却觉得他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青城或者武当,可以由你们自己选择。”方墨这次回答了左淳子的疑问。 “为什么要去这两个门派?” “那你想去哪?” 左淳子本来想说自己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但他又想到自己是个已死之人,依然待在离京城如此近的地方的话,一定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他绞尽脑汁想要说出个地方,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容身之所。 当他还要继续狡辩的时候,黎旭流在身后拉了拉他,左淳子哼了一声,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或许这就是寄人篱下吧,他在心中想到。 “你们并不是一无是处,我需要你们活着,道统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我救了你们的性命,作为回报,你们要按我的吩咐行事。”方墨不喜欢客套,一向有话直说。 李尝浅喜欢这种“有话直说”,但显然黎旭流和左淳子都不太能够接受,尤其说话之人还是一个晚辈。 “方先生,谢谢你能将我们救出来,不过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作用,道统已经不剩几人,掌门也同样已经不在了。”说到最后,黎旭流的眼眶有些红。 “只要还有一个道士,道统就不算消亡,你们还有足够的能力让道心在世人身上生根发芽,这就是我需要你们做的,不过在这之前,你们需要先避一避风头。”方墨尽量将语气放缓,如果灵渺还在世,一定会对这两个人表现出的颓败破口大骂。 “我们会按方先生吩咐的做,希望以后可以帮助到你。”黎旭流答应了方墨,左淳子虽然面色不悦,但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方先生......”李尝浅的声音很小,因为他不知道这时该不该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话直说。” “我...我不想去你说的地方。”不仅是黎旭流和左淳子,连方墨也露出一丝惊讶。 “现在报仇,可不是个好的时机。”方墨以为少年想向皇帝复仇,但是即使身手再好的高手,也绝无可能在数万禁军的保卫下杀死皇帝。 “当然不会,仇我会报,但不是现在。”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方墨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少年有意思了。 “我想四处走走,涨涨见识,师傅说他也不是生出来就开始修道的,这需要一个过程......”李尝浅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他不是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更不用说眼前之人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 方墨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露出笑容,他思考了一会,给出的答案让少年非常满意:“我同意,不过你答应过我要学习刀法,所以凌霁和钟北曦会和你同行,如果你觉得自己见识够了,再和他们一起回来见我。” 对于李尝浅来说,做决定是困难的,但是在做了决定之后,少年会坚定不移的去执行,所以他做足了准备,不论方墨怎样劝说,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方墨不光没有拒绝,还送了他两名得力伙伴,这对李尝浅来说肯定是件好事,但是他并没有接受:“多谢方先生好意,不过不必了,他们二人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不用陪着我浪费时间了,方先生的救命之恩,尝浅铭记在心,日后一定会报答方先生的恩情。” 方墨听过之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唉,等等,那我们是不是也不用按你的安排行事了,我们也想云游四方长长见识啊,长了见识之后再回来报恩嘛。”黎旭流一个没留神,还是没有拉住左淳子,让他说出了口。 “我把你救出来,不是让你送死的,你欠我一个人情,就必须要还,但是我没办法保证你在没有我保护的情况下,还能像现在一样活蹦乱跳,如果你一心求死,那就先还了我的人情,之后我可以帮你自杀。” 方墨对两人的态度完全不同,对李尝浅可以称得上纵容了,但对比自己年纪大得多的左淳子,却一点情面都不留,像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商人,即使面对一点细微的瑕疵,他也要严厉的指出,不留一丝情面。 “阁下一直在说报恩,但又没说清楚如何报恩,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难道说剩下的年岁里,就要一直听你的吩咐直到生命结束吗?”左淳子有些不满,他心里可一点没把对方当成救命恩人。 方墨没有回答他,又面向李尝浅说:“走前向聂七拿些盘缠,祝你顺利。” 说完之后,方墨转身离开了。 左淳子的脾气一向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那么大的气了,此时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追出去冲着方墨破口大骂。 方墨蛮横无理,一点也不懂规矩,如果他说话委婉些,将命令和请求穿插到字里行间,没准自己就欣然答应了。 可他偏偏非要用高人一等的语气说话,这是左淳子无法忍受的,他觉得这比杀死自己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在准备冲出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黎旭流死死的拉住了,奈何自己并没有习武,所以尽管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移动分毫。 “哎呀!你拉我做什么!”左淳子猛的一甩手,只能将怒火发泄到黎旭流身上。 “掌门都惹不起的人,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黎旭流对方墨不是很了解,但是他知道性格冷淡一向高傲的灵渺,在面对方墨时也是和颜悦色的。 “这人到底是谁?跟掌门什么关系?跟和尚又有什么关系?怎么搞的神神秘秘的!”左淳子的怒气来的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消了大半了。 “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吗尝浅?” “我只知道方先生好像也是掌门的徒弟。”李尝浅确实只知道那么多了,方墨的其它信息他同样一无所知。 “哦,原来你们是同门师兄弟,怪不得他那么给你面子。”左淳子在一旁冷嘲热讽。 “我们可以说是师兄弟,但是他不会因为这个给我面子,不对,应该这么说,方先生不会给任何人面子,即使对方是皇帝。”李尝浅思考后,很认真的说。 左淳子赶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才发现这里不是皇宫,随后又把手放下来,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不说这些了,我们本就是已死之人,方先生将我们从死亡中拉回来,给了我们剩下的生命,于情于理我们都要报恩,你不用在乎他说的好不好听,我只在乎我们办的事结果会不会让他满意,只要他满意了,我们就算是成功报恩了。”黎旭流觉得抗争不如顺从,况且他比左淳子要更加了解方墨,他认为方墨并无恶意。 “大梦醒觉,何其艰难,已死之人,哎,好一个已死之人......” 第二天一早,李尝浅问聂七要到了盘缠。银子不少,足够少年用挺长时间的了,然后又听黎旭流交代了一些行走江湖要注意些什么。 最后,李尝浅敲响了方墨的房门,打算做最后的告别。 “方先生,我要走了,不知道以后怎么可以找到您。”方墨没有打开房门,所以李尝浅只能站在门口说话。 “你不用找我,我需要时自然会找到你,放心去吧,什么都无需挂念。记住,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脑子想,用心分辨是非对错。”方墨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明白了方先生,还有您之前说的刀法,我也会练的,希望回来的时候,可以帮助到您,再见。” “祝你顺利。” 第47章 入世 其实李尝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聂七出手大方,给了他不少银子,还有一匹骏马,少年就是骑着它离开了过龙镇,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李尝浅还是很想念师傅,但同时他又无法燃起心中的复仇之火,更多的只是难过。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所以直到现在,少年都难以从灵渺已死的悲伤情绪中脱离出来。 不过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仇人是谁,皇帝的威严形象还清晰的印在少年的脑海中。 仇恨是个奇怪的东西,因为一段时间之后,仇恨以外的情绪会慢慢淡化甚至消失,比如愤怒、悲伤和痛苦,但仇恨本身反而历久弥新,并且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所以李尝浅决定在仇恨完全掌控自己之前,用目前尚存的理智,去见识一下更多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 漫无目的是最好的状态,他不用再担心几天后的比武,或是数月后的辩经,唯一要提前思考的就是下顿饭用什么来填饱肚子。 乍暖还寒,初春的阳光虽然还算暖和,但是空气中还透着无法驱散的寒冷,不过好在李尝浅习惯了颠簸的马背,甚至觉得有次序的起伏还带着几分舒适,所以即使不下马,少年也能一边赶路一边修炼归藏心法。 大梦鹤反是师傅送给自己最重要的礼物,但李尝浅还是习惯叫它静心咒。 搭配着归藏心法,少年每次都能有新的体会与感悟。 聂七送的马和李尝浅一样悠闲,它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无所事事,所以步伐也逐渐变得缓慢,一人一马就这样在野外漫无目的的游荡。 都怪阳光太温暖,李尝浅竟然在马背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醒:“前面的朋友,你好!” 李尝浅顺着声音向后望去,同样是一人一马,说话的人就是骑马者,再往后看,离骑马者几十步的地方,有一群十几人的车队,车队高高的竖着一面旗,旗上只有一个单字“威”。 李尝浅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走得太慢挡了别人的去路,也不知道耽误了别人多长时间,都说“好狗不挡道”,自己今天可是当了条坏狗。 “不好意思,我这就让开。”李尝浅抬了抬手,表示歉意,然后赶忙挪到了一边。 骑马者从李尝浅身边经过,然后又看了他两眼,才继续向前行进,他身后的车队也开始加速,不过始终与最前方的骑马者保持着几十步的距离。 车队中有四名骑士,在车队即将全部超越李尝浅的时候,其中一名在车队最前方的骑士调转马头,径直向李尝浅奔过来。 “在下镖师洪忌武,效命于正威镖局,不知少侠府上何人?”洪忌武看眼前少年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以为是哪家高官或者富商的少爷,所以有意结交,毕竟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多些朋友没有什么坏处。 “你好,洪镖头,在下李尝浅,来自乡野,师出无名,不提也罢。”李尝浅和江湖人接触过,知道他们的脾性,所以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也不想和他们多做交流。 洪忌武却不以为然,他见过不少隐藏身份行走江湖的大家公子,那些人除了贪图刺激,以便日后将这段经历作为吹嘘的资本,基本都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但这并不影响洪忌武去结交一个家底不错的年轻人:“小兄弟好生谨慎,看来是个江湖老手。”洪忌武抱拳致意,语气认真,没有丝毫调侃之意,他知道这些初来乍到闯荡江湖的年轻人喜欢听什么样的话。 从“少侠”变成“小兄弟”,只是一瞬间,洪镖头的称呼亲切了不少,不过阿谀奉承对李尝浅却没什么作用:“呃...我第一次行走江湖,并不是什么老手,洪镖头误会了。” 洪忌武有些惊讶,眼前的少年和之前见过的纨绔子弟有些不同,那些人可不会拒绝别人的夸赞。 “无妨,谁还没有第一次,不过尝浅兄弟第一次就敢独自行走江湖,在下实在是佩服,不知道这是要去往何处呢?” 李尝浅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因为他看到了洪忌武脖子上挂的佛像吊坠:“洪镖头信佛?” 洪忌武愣了一下,顺着李尝浅的目光才低头看到了胸前的吊坠,然后一下子乐了:“我当是什么呢,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家婆娘最近不知跟谁学的信佛去了,她说戴着能保佑我走镖平安,我拗不过她,就戴着了,不过也难怪,和尚连陛下都能哄着信佛,骗过我家的傻婆娘也在所难免。”提到陛下的时候,洪忌武很明显的放低了音量。 看来大部分人还以为皇帝是被蒙骗的才会那么虔诚的信佛,不过李尝浅也没必要告诉洪忌武真相,但是当得知他并不信佛的时候,李尝浅对他的好感也开始增加。 “原来如此,不过夫人也是好意,洪镖头就不要责怪她了,刚刚镖头问我去哪,说实话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的时间充足,走到哪算哪吧。” “哦?尝浅兄弟好雅兴,在下实在羡慕,不过碍于生计和养家糊口,我可就没有你那么洒脱了,但是这趟镖走完之后,倒是有时间请你喝上一杯,反正你不知道去哪,不如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面对洪忌武的突然邀请,李尝浅有些犹豫,不过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少年就同意了:“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还不知道洪镖头要去往何处?” “哈哈哈,怪我怪我,光顾着聊天了,忘记告诉你去哪里了,这趟走镖去的地方,正是本朝除京城外的第二大城,万阳城。” 李尝浅听说过万阳城,和京城相比,万阳城更受江湖人的青睐,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比较独特,往北走是广阔无垠的匈奴草原,往西走是局势复杂的西域,江湖人喜欢这种地方,不论犯了多大的事,他们都不至于无路可退。 “万阳城,之前听说过,但从没去过,那这次就有劳洪大哥带小弟去见识一下了。” 洪大哥显然对这句话很受用,笑容满面的说了声好。 “你使剑?”洪忌武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李尝浅腰间的长剑,他见识过不少世家子和富家子弟也都喜欢佩剑,但大多数都是镶了宝石或玉石的装饰品,还从没见过如此黯淡无光的剑。 “哦,只是感兴趣而已,并不怎么会用。”李尝浅不想透露太多,更不用说对方还是个见多识广的镖师。 “那我可得多说一句了,用剑不如用刀,尝浅小兄弟不要被江湖故事蒙骗,剑可一点都不实用。”相对于用刀,洪忌武好像对剑法不屑一顾。 “哦?洪大哥此话怎讲?” “这样跟你说吧,从兵器本身来说,刀就比剑略胜一筹,劈砍削刺,刀都可以使出,但是剑一般却只有削和刺,所以从招式上,剑就已经落了下风,再者从练法上,剑法太过繁复和谨慎,远不如刀法的随性和大开大合,最关键的是,如果刀和剑相撞,那八成剑是抵不过刀的气劲的,只是断了还好说,要是被连人带剑给劈成两半,那可后悔都来不及咯。” 洪忌武虽然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很明显他从来没有见识过高超的剑法,但他也是出于好意,李尝浅不想拆穿。 “原来如此,照洪大哥这么说,小弟以后一定要学刀法了。” “哈哈哈,尝浅老弟年纪轻轻,却一点也不张狂,为人谦逊,以后一定大有作为啊!” “洪老哥不吝提携后辈,才是大气无私,乃吾辈楷模啊。”李尝浅觉得自己和江湖人打交道的能力也进步不少。 两人互相吹捧,李尝浅强忍笑意,放在以前,他是绝不会说出这些没有意义的话的。 但是自从跟了方先生一段时间之后,少年就知道了身在江湖中,只要别人先开口了,那么他也必须做出些表示,这样才方便后面的交流。 江湖的有趣之处才刚刚开始体现出来。 “洪大哥,小弟有个疑问,为什么车队前面要有一个人离那么远?”李尝浅一开始就好奇车队前方几十步的距离,为什么要安排一名骑士,不过直到现在才方便问出口。 “哦,你说先锋骑吗,那可是个了不起的行当,不仅要身手好,还要头脑灵活,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从先锋骑过来的。” “哦?那这先锋骑,主要都负责些什么?” “先锋骑在镖局里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会马上发出手势告知身后的车队,是跑还是打,他们会根据局势作出判断。” “原来如此,那一般人确实当不了。” “没错,不过正威镖局发展到现在,先锋骑已经基本只是一个象征了,镖局的分舵在各个地方都有,而且兵强马壮,没几个人敢打歪主意,看到车队的“威”字旗,强盗和山匪都唯恐避之不及。” 说到最后,洪忌武丝毫没有隐藏自豪和骄傲。 “那这番游历跟着洪大哥,小弟可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 李尝浅的话音未落,冲天的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车队瞬间被围得严严实实,起码有将近八九十人,手握不同样式的武器,凶狠的看着车队这一行人。 第48章 拦路 面对突如其来的山匪,洪忌武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恐,这让李尝浅不由的高看一眼。 先锋骑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做出相应的提醒,这是他的失职,但他也确实太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毕竟“威”字旗竖在空中清晰可见,可这些人还是二话不说就把整个车队围了起来,像是早有预谋。 洪忌武是这次走镖的镖头,他需要做出相应的反应来安抚众人。 在表情严肃的向李尝浅点了一下头表达自己的歉意后,他就骑马走上前去,做出手势将先锋骑召回。 众多山匪没有阻拦,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洪忌武看到他们的反应后也松了一口气,这些人看来并不是临时聚集抢一处换一个地方的亡命流匪,他们不敢擅自做出决定,而现在他们应该正在等待头目的命令。 只要有头目,那就有的谈,“威”字旗也不是白竖的,洪忌武顿时放心不少。 “这是什么地界?”洪忌武对刚刚返回到车队的先锋骑问道。 “巨鹿山北,上康和汉元的交界处。” “巨鹿山北......谁是这里的管事?” “庞乙虎,江湖人称大力神,巨力门的门主,手下管着数百人,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势力,不过庞乙虎在江湖内的名声并不好,因为他们不懂规矩,经常黑白通吃,捅出过不少篓子。” “嘿,那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提前说?” “我...我以为‘威’字旗能吓退他们......” 洪忌武摆了摆手:“以后再说这些,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你去看着车队,放机灵点,有什么异常马上告诉我,我先上去和他们周旋一下。” 交代完后,洪忌武就骑马上前,走到了车队的最前方,面带笑容,敞开嗓子大声喊道:“洪某愚钝,不知是闯到了哪家英雄的地盘,众英雄莫生气,洪某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在下请英雄们喝酒,不醉不归!” 拦路者依旧没一个人说话,不过洪忌武注意到他们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敌意也消除了不少。 李尝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洪忌武不愧称得上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即使面对一群土匪,说话依然滴水不漏,果然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正威镖局,人才辈出,果然名不虚传,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从众多拦路者中走出一位白发老人,竟穿着一身道袍,令人惊讶的是虽然他的发丝皆白,但面容却像是只有二十多岁,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看起来非常年轻。 洪忌武显然也吃了一惊,眼前的人真有一丝鹤发童颜的神仙模样。 “在下洪忌武,是这趟镖的镖头,不知阁下是?” “刚才洪镖头说择日不如撞日,说的不错,那就依你所言,不如今晚众兄弟们就痛饮一杯吧。”白发道人并没有报出自己的身份。 而面对白发道人的直接邀请,洪忌武有些不悦,按照往日的规矩,对方应该欣然接受,然后另约他日,这才算是攀上了交情,既不耽误镖车准时到达,对方也因此获得了一个人情,毕竟正威镖局的人情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获得的。 不过令洪忌武更加疑惑的是,他不知道眼前的白发道士究竟属于何方势力,他从来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如果是巨力门的人,那就更奇怪了,因为巨力门本就与正威镖局有交情,不会也不应该再为难他们。 但思虑再三,毕竟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边还是落了下风,洪忌武再开口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而是略显兴奋的对白发道人说道:“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兄弟们就喝上一杯!” “喝一杯!喝一杯!” “一杯怎么行,塞牙缝都不够!我看至少得五杯!” “五杯也不够,没有十杯都别想走!” ...... 拦路的众人终于彻底放下了警惕,叽叽喳喳的吵成一片,洪忌武同时也拿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好在是虚惊一场,虽然可能会耽误些时间,不过起码这趟镖算是保住了。 李尝浅注意到白发道人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还是在他的同伴开始起哄吵闹着晚上要喝多少酒时,露出了嫌弃和不屑的表情。 似乎他认为自己并不属于其中的一员。 “你是道士?”李尝浅骑马上前,停在了白发道人的面前,低着头向他问道。 洪忌武瞪大了眼睛,一个不注意,怎么尝浅小兄弟就跑到前面去了,刚才的铺垫全白费了,这些拦路劫匪是江湖中最不懂规矩的人群,基本上个个都是凶狠恶徒,而且他们把脸面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像尝浅小兄弟这样,跑到人家脸上直接质问,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抽他们的嘴巴子,洪忌武的冷汗又开始流了下来。 白发道士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了,他下意识的说了声“当然”。 不过在开口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气势刚刚已经被对方完全盖住了,而现在他需要扭转局势,毕竟有那么多人看着,自己之前辛苦建立的威严不能在这一刻瞬间倒塌。 “如果你懂点礼貌,那就应该从马上下来,我不喜欢抬头说话。”白发道士刚说完话,他身后就传来了兵器摩擦的声响,像是在向马背上的人示威,他感到欣慰,这些野蛮之人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 当马上的人下来之后,白发道士才发现说话之人不过只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然后他就笑了,不为别的,只是笑自己刚刚怎么会被此人震住。 “你是哪个道观的道士?”李尝浅面不改色,他只是单纯的疑问,不想考虑也并不在乎白发道士会怎么想。 “非常抱歉,这是我车队的小兄弟,不太会说话。第一次出镖有些规矩也不太懂,还请多多原谅,我这就回去教训他。”洪忌武不知何时从李尝浅的身后冲了过来,拽住了少年。 李尝浅对洪忌武在心中的评价越来越高了,他竟然会为了帮助一个刚刚才相识的路人拿整个镖队作掩护,洪忌武本可以推脱说完全不认识自己,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江湖人也并非全部都那么不堪,起码直到现在,洪忌武的作为都称得上光明磊落。 “哼,你这个小兄弟是该多管教管教,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白发道士的语气依旧很轻蔑。 洪忌武连连应是,然后带着李尝浅返回到了车队旁边。 “你疯啦?”洪忌武的语气并无责怪,反而带着一些佩服。 “抱歉,洪老哥,我只是对他的身份比较好奇,毕竟一个道士,养着一群山匪,多少有些......奇怪,你说是吧?” “也对,这人到底是谁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反正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只能按他们说的来了。”洪忌武的语气略显无奈,他还期望着能及时将镖送达目的地。 李尝浅和镖局车队的一行人在众多山匪的“护送”下行进。 白发道人在最前方带路,进入到巨鹿山内后,又七拐八拐了几个弯,最终才到了这些山匪的大本营。 大门由树干制成,正好卡在两面峭壁的中间,看起来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而大门上有一扇牌匾,写着“巨力”二字。 洪忌武此时才确认了这里就是巨力门的地盘,不过门主庞乙虎却迟迟未能现身,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巨力门已经改名换姓了。 这就不难解释白发道人为什么执意要将他们这一行人邀请到山寨内了,八成是想和正威镖局重新建立交情。 洪忌武听说过镖局内的其他弟兄经历过类似的事,无非就是重新定规矩,每次经过交多少钱,按年交还是按月交,谈妥了有酒喝,谈不妥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不过冲着正威镖局这块金字招牌,洪忌武到目前还没听说过有谈不妥的情况出现。 只要有的谈,那就没必要动手,也不会丢掉性命,这是洪忌武一直信奉的江湖准则,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待会对方会提出什么条件。 “我看天色尚早,让兄弟们带你们先去休息一下,等太阳落山后,我们再为你们接风洗尘!”白发道人对着洪忌武一行人说。 “那就有劳了。”洪忌武抱拳致谢。 众人在带领下进入了营地深处,最后停在了一片搭满茅草屋的区域。 每人都有一间房,从外表看上去十分简陋,但走到房间内时感觉还算暖和,而且里面也被收拾的比较整洁。 “小兄弟放心,这次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镖局可能会被他们大宰一笔。”洪忌武的笑容有些无奈。 “刚才多谢洪大哥了,不过这对我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坏事,和山匪同吃同住,我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几次。” “哈哈哈,尝浅兄弟倒是乐观,那就趁现在休息一下吧,不知道晚上还要怎么折腾呢。” 两人告别后,李尝浅就坐在房间中开始了思考,他觉得有些奇怪,虽然之前也经历过不少装神弄鬼的事,但他还是无法猜出白发道人的真实身份,仅仅从感觉来说,那人不像一个正经道士,而像一个江湖术士。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瞬间闪出,直接进入到了房间内,开口时的语气带些斥责:“一群蠢货,难道你们没有一个人看出,先锋骑已经和这些土匪串通一气了吗?” 第49章 重逢 李尝浅看到来者后非常开心,凌霁脸上的不满和少年脸上的喜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曦呢?” “他在外面警戒......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过了今晚你的命就没了。”凌霁不知道眼前之人怎么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 “现在你不是来了吗?” 凌霁有些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聪明还是傻,“方先生让我们来的,他让我们保护你的安全,因为他怕你死在哪里都不知道。”凌霁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嘿嘿,方先生有心了,非常抱歉让你和小曦跑过来,因为我的决定,你们多了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别多想,不是你的决定,是方先生的决定。” 李尝浅只是笑了笑,不想和凌霁再争辩下去,因为不管在口舌或者身手上,凌霁都不可能主动服软。 “别傻笑了,先跟我们离开这里。” “等等,你刚刚说先锋骑和这些山匪勾结?他们想吞了这批货吗?” “不然你真的以为和你们喝酒吗?喂你们吃毒药还差不多。”凌霁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能走,洪忌武的妻子还在家里等他。” 凌霁对李尝浅感到厌烦,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直如此,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愣头青又没多大的本事,凭什么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洪忌武又是谁?算了无所谓,你想死可以,我不陪你,我会如实告诉方先生事情的经过。”凌霁转身准备离去。 “方先生可是让我们听从尝浅的吩咐。”窗边传来钟北曦善意的提醒。 李尝浅回头看去,夕阳正好映在钟北曦的长发和时刻带着微笑的脸上。 “哼,我知道。”凌霁知道自己又输了。 “小曦,你也来啦。”李尝浅没什么熟人,在这里看到两人,少年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钟北曦吐了吐舌头,然后对李尝浅笑了笑,就从窗边离开继续警戒去了。 “所以,你最好快点说你有什么打算。”凌霁不知道为什么方墨要让他们二人听这个毫无江湖经验之人的命令。 “打算?当然有,一会去喝酒,如果有意外,你们先走,不用管我,这就是我的打算。”李尝浅这次没有一丝犹豫。 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营寨里点起了火把,气氛也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李尝浅和洪忌武镖队的一行人在巨力门弟子的带领下,朝着寨子里的会客厅前进。 会客厅的空间很大,是个圆形的房间,内部灯火通明,而且是用石头盖的房子,里面还烧着炭火,相对于茅草房来说,确实暖和了不少。 各式各样的菜肴也已经备好,李尝浅原以为像这种荒郊野岭,吃的食物无非是一些野果或野味,但没想到饭菜却意外的好,在饥肠辘辘的时候看到美食,是一定会让人心生愉悦的,不过难免也会让人忽视掉眼皮底子下的陷阱。 和李尝浅想的没错,白发道人坐在正中间的主位。 李尝浅坐在角落的位置,这样方便看清楚所有人的举动,在所有人都落座后,代表着酒席的正式开始。 “正威镖局大名天下无人不知,各位都是真刀真枪的勇士,巨力门尊敬勇士,各位能赏脸来到此地也是巨力门的荣幸,我先敬各位勇士一杯。”白发道人话音刚落,已经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显示出几分豪气。 李尝浅默默的看着这一切,正威镖局的人比他预料中的谨慎很多,在刚落座的时候,就拿银针快速探了探酒菜,并没有发现有毒。 少年也开始好奇了,如果真按凌霁所说,巨力门的人和正威镖局的先锋骑暗中勾结,一定是有所图谋,他相信凌霁的判断,但看来巨力门目前还不准备动手。 众人都在白发道人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李尝浅喝不了那么辣的酒,但也举杯做了做样子。 “多谢巨力门的英雄赏我们酒喝,实在感谢,不过说实话,洪某虽然经常运货走镖,但确实不太清楚各位英雄的大名,恕洪某冒昧的问一句,能否介绍一下各位英雄?这样洪某回去也好向弟兄们吹嘘,不枉此行。”洪忌武声如洪钟,但言语热情,难免让人心生好感。 “哈哈哈,洪镖头但问无妨,不用那么拘谨,你是想问庞门主吧?不瞒你说,庞门主距真正的力神只差一步之遥,此番闭关修炼,就是为了渡劫之后能够位列仙班,力神飞升,即将归其仙位,乃天下的大喜事。”白发道人说的煞有其事,再配上他鹤发童颜的外表,让李尝浅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哦?还有这等好事,那洪某就先恭喜了,我看阁下也是一副神仙模样,想必也是即将得大道之人了吧?”洪忌武套话的手法恰到好处,李尝浅也开始期待白发道人能编出什么鬼话了。 “洪镖头可猜错了,在下玄机老仙,乃第十世凡身,这次凝肉身只是为了来帮助力神顺利渡劫共返仙位的。”自称玄机老仙的白发道人微微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展现自己的仙人风范。 别人听完之后的反应都还好,李尝浅却猛地将口中的茶水喷出,还好自己坐在角落,没人注意到他。 好一个玄机老仙,假冒竟然假冒到自家祖师爷的头上来了,李尝浅真是哭笑不得。 “原来如此,巨力门真是藏龙卧虎,在下实在是羡慕。”洪忌武一抬手,又敬了‘玄机老仙’一杯酒。 “嘿,洪老弟这话说的,这有什么羡慕的,修道九死一生,寻常人鲜有见过的,要我说,像你这样无忧无虑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才是最好的。” 洪忌武佩服他的没脸没皮,同时他也很想告诉玄机老仙,自己现在最大的忧虑就是你带来的。 话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是最难受的,不过洪忌武还是得忍下来。 “老仙说的是。” “不说我了,聊聊你们吧,这次去万阳城,并不需要过什么天险,路途应该还算轻松吧?不知道这趟的本主是哪位,随队的人是谁呀,我跟他喝一杯如何?”玄机老仙一边吃菜,一边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还好在酒宴开始之前,李尝浅和洪忌武有过一段闲聊,少年好奇关于走镖的问题,所以洪忌武也告诉了李尝浅不少关于走镖的事。 本主的意思就是这趟走镖的托付之人,走镖之前先付定金,走完镖时,等确认了货物安全到达目的地之后,再付剩下的银两。 本主一般都会派自己的亲信,跟随车队一同前往目的地。 但本主的亲信在进入车队后,也会被保护的十分严密,甚至隐藏起来,因为押镖之人要时刻保护他们的安全,不能让他们受一点伤。 所以一般只有本主和镖局的人,才有权知道随行之人的具体身份。 洪忌武皱了皱眉头,一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说过镖队要去万阳城,二是因为玄机老仙竟然开口询问关于本主的事情,这可不太合规矩,如果他真心想和正威镖局结交,那他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看到洪忌武一言不发,玄机老仙也没有怪罪,只是笑了笑说:“抱歉,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不要介意,忘了我刚刚说的就好。” 见玄机老仙主动退让,洪忌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当紧不当紧,不如玄机老仙讲一讲关于修道成仙的事吧,好让大家伙也开开眼。” 果然,在座所有人都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包括李尝浅,他也想听听这个玄机老仙要怎么编故事。 见大家都兴致高涨,玄机老仙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说了:“数月之前,我曾回到我所创立的允剑山庄。” 没想到玄机老仙第一句就让李尝浅大吃一惊,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道统逐渐势微,反倒是佛教开始枝繁叶茂,天下道士无处可去,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庇护,这是我当时看到的一切。”玄机老仙的语气里透着几分落寞,演的还算不错。 “老仙说的不错,我也听朋友说了,允剑山庄已无真道士。”洪忌武点了点头。 李尝浅的心跳开始加速,他重新感受到了愤怒与仇恨。 “哼,早就没有什么真道士了,一群无知的人以为允剑山庄是道统最后的庇护之地,实在是天真,还好我及时离开允剑山庄,不然也无法在此地碰到力神真君了。” 李尝浅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白发道人也曾经到过山庄,不过应该只是为了沽名钓誉,但发现无利可图之后又离开了,期间遇到了巨力门主庞乙虎,不知又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取了庞乙虎的信任,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老仙因祸得福,恭喜恭喜。”李尝浅觉得洪忌武应该也看明白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不戳破。 “不知道这些道士是怎么选出的掌门,怪不得允剑山庄一代不如一代,那个叫灵渺的,我看就不行,不自量力,非要多管闲事,安心修道就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法门寺掰手腕。” 白发道人的语气充满轻蔑,李尝浅终于忍不住了,开口缓缓说道:“不知道玄机老仙,可会使剑?” 第50章 揭穿 “又是你?看来时间太短,你还没学会好好说话。”众人顺着玄机老仙的目光看去。 角落里的年轻人面色平静,并无丝毫慌张,不过玄机老仙这次同样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所吓到。 洪忌武皱了皱眉头,表情略微不悦,他没办法每次都帮这位刚认识的小兄弟说话,不说其他镖局的兄弟会不会不满,他也不能因为帮助一个外人而引火烧身。 洪忌武转头面向少年,想开口制止李尝浅说下去,但少年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可以解决,洪忌武见状也就没说话了。 “你,会用剑吗?”李尝浅对玄机老仙的嘲讽充耳不闻,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哈哈哈,那你觉得我会不会?”玄机老仙笑了几声,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点意思。 “如果你创立了允剑山庄,那我觉得你应该会。” 玄机老仙转了转眼珠,似乎刚刚才想到这回事。 “我前世的武功尚未觉醒,所以现在,我并不会。” 玄机老仙的回答比最拙劣的骗子还不如,李尝浅不明白巨力门的人是怎么被他哄住的。 “那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就凭这副容貌吗?”李尝浅两手一摊,语气充满不屑。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玄机老仙的其中一位手下率先开口,发泄了自己的不满,这是风险程度最低的表达忠心方式,另外几名手下都后悔自己没能抢先一步将类似的话说出口。 洪忌武也觉得李尝浅的话有些过了,即使现在他开口劝阻,两边的人也很难下台了,气氛顿时尴尬到极点。 但李尝浅的心情却并无太大的波动,他从座位上缓缓起身,腰上的长剑惹人注目,所有人都握住自己携带的武器,紧绷的弦似乎马上就要断掉。 “你认识这位玄机老仙吗?”李尝浅面向镖局的先锋骑问道。 “啊…啊?你什么意思?”先锋骑很明显被吓了一跳。 不过李尝浅问完这一句话之后就没有再追问了,倒是洪忌武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洪镖头好心带你同行,你没有一点感恩不说,竟然还在这里血口喷人,挑拨离间,简直该死!老仙,他只是我们路上遇到的过路人,与正威镖局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他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在下建议割了他的舌头给他个教训!”先锋骑忽然变得怒气冲冲,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玄机老仙眯了眯眼对身旁的人说道:“把他押下去,不要让他扫了我们的兴。” “等等,我觉得这位小兄弟还有话没说完。”镖局车队中的一人开口,将玄机老仙打断。 “哦?你又是哪位?”玄机老仙笑了笑,觉得今天真是麻烦不断。 “你不是想跟我喝上一杯吗?来吧。”说话之人举杯冲向玄机老仙,此人应该就是这次走镖的本主。 玄机老仙点了点头,举起杯来,两人同时将酒一饮而尽。 “小兄弟,你继续说吧。”喝罢了酒,本主又转头对李尝浅说。 李尝浅点了点头,继续对先锋骑说道:“我只是问你是不是认得这位玄机老仙,你认得就认得,不认得就不认得,何来的血口喷人,挑拨离间?” 先锋骑面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洪忌武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怎么那么明显的事都被自己忽略了,真是安生日子过得太久了。 “哈哈哈,看来我的兄弟都有些醉了,不胜酒力啊真是,不如今天就到此结束?我先扶他回去休息,玄机老仙你看如何?”洪忌武认为离开是自己唯一的选择,如果对方同意的话。 “醉了?那就留下来吧,来人!”玄机老仙见事情败露,再无顾忌,大声呼喊着。 大门瞬间挤入无数人,李尝浅和镖局的一行人被迫移动到角落之中,只有先锋骑在原地不动。 事已至此,谁都知道了先锋骑已经和巨力门串通一气了,不需要再隐瞒什么。 “哼,我就说直接下毒毒死就可以了,你非要把他们灌醉后再杀,多此一举,现在又要麻烦!”玄机老仙把怒气都发泄在了先锋骑身上。 先锋骑此时也是有口难辩,因为他比谁都清楚镖局在走镖时,吃外人做的东西都会试毒,所以下毒只会打草惊蛇,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和打草惊蛇没什么分别了,根本原因就是这个半路碰到的年轻人。 自家镖局出了叛徒,洪忌武比谁都生气,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了,不如开门见山的谈判。 “你们想要什么?”洪忌武的目光扫过先锋骑和玄机老仙。 “洪镖头何必明知故问?”见洪忌武直来直去,先锋骑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 “你们可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以为过了正威镖局这关就算大功告成了?”本主发话了,他的语气中并没有惊慌,反而觉得这些人是自找麻烦。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废什么话,杀了他们,上!”玄机老仙不耐烦的发出命令。 “陈将军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听到本主说的话,所有人皆是一愣,然后互相看向对方,都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你说哪个陈将军?”人群中传来一声询问。 “可笑,你们还知道几个陈将军,当然是陈伐大将军。”本主此时觉得这些人实在是不可理喻。 众人听到后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天下谁人不知陈伐大将军。 陈伐生性暴虐,戎马一生不知亲自手刃了多少个城池的亡魂,武帝在时,还能控制住他,陈伐也只听武帝的话。 但是武帝驾崩后,陈伐便被当今天子派往边疆,镇守国门,抵御匈奴的侵扰,匈奴忌惮陈伐,近些年来虽有挑衅,却没有大举进犯。 “你说是陈将军就是陈将军吗?陈将军运货,自己的军队不用,还需要找正威镖局?骗人都不会,不要废话了,上,干完了这票,兄弟们后半辈子就不愁了!”玄机老仙此时完全没有了仙人风范,更像是一个贪婪的强盗首领。 本主虽然表情依然不变,但双唇紧绷,显然是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 李尝浅看他不像是骗人,但‘玄机老仙’的话也不无道理,他猜测或许这是陈将军的私人物品,所以才需要找镖局来运送,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李尝浅无法思考太多了,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眼前还有那么多人。 本主的威胁确实有些作用,但玄机老仙的解释更合乎情理,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巨力门的一众人又准备提刀上前了。 恐惧可以有效的抑制住贪婪,但当恐惧消失后,贪婪反而会成倍的变大。 李尝浅在想如果是方先生,要怎样解决眼前这场难题,他决定试一试。 相对于其他人都缓缓后退,并做出防御姿态,少年则不退反进,快速冲向敌方人群之中。 没有一个山匪反应过来,因为没人会想到对方还有人胆敢主动发起进攻。 仅仅是一瞬间的犹豫,鲜血就已经冲天而起,伴随着一起腾空的,还有先锋骑的头颅。 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纵使大部分人都是亡命之徒,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这样的杀人手段。 李尝浅其实也并不想这样杀人,可必须做些什么来重新唤回这些山匪的恐惧,他在冲刺的过程中拔出腰间的去尘,强忍内心的不适和胃部的翻腾,出剑时用了更多的力气,以便能割下目标的脑袋,这是剑法的多此一举,但是在当下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少年本想杀了自称玄机老仙的白发道人,他是引起所有山匪内心贪婪的根源,杀了他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但对方站的实在太远了,自己得手的难度也会提高,所以他打算换一个目标。 随便杀一个山匪可能会吓住他们,但更可能会被视为反抗,从而引发更大的愤怒。 思虑再三,李尝浅最终决定拿背叛的先锋骑开刀,虽然他目前倒向了巨力门,但事实上不会有人喜欢叛徒,即使是敌人也一样。 效果还不错,先锋骑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甚至上一秒还在思考自己拿到钱财后下半辈子要去哪里生活,可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随着先锋骑的头颅滚落在地面上,整个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这就是我说的剑法,真正的玄机祖师的剑法。”李尝浅知道这是说话的最好时机,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他身上。 “你...你到底...是谁?”白发道人开始慌了,他不知道自己随便找的名号竟然会惹出那么大的麻烦。 “我是谁?不如你先说说你是谁吧。”李尝浅收剑入鞘,动作飘逸,宛如剑仙。 “哼,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白发道人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依旧不肯说实话。 “你们都被此人骗了,不如将庞门主叫出来,让我们当面对质。”李尝浅略显轻松。 “胡言乱语,力神飞升在即,怎么可能随意出关,我看你就是想故意破坏!”白发道人指着李尝浅大声说道,他有些心急了,因为所有人只是看着,并没有人出手帮他擒住眼前的年轻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李尝浅也看了看众人,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我告诉你我是谁,玄机祖师衣钵的传承者,允剑山庄掌门灵渺的关门弟子。你说你是仙人下凡?好,那大家请看看这个仙人会不会死在一个凡人的剑下。” 白发道人大惊失色,他甚至看到了这些人眼中的好奇与期盼。 第51章 力神 白发道人看着慢慢向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心里顿时也紧张起来。 他不能再对巨力门的任何一个人发出命令了,因为那会让自己不是仙人的事实不攻自破,白发道人感到束手无策,在坦白和死亡外,他似乎并没有其他选择了。 “等等。”白发道人打开手掌放在胸前,示意李尝浅不要再走近了,样子有些滑稽。 “仙人还有话要说?”李尝浅讽刺道。 “不如我们叫出庞门主吧,总是打打杀杀可不太好。”白发道人好像忘记了,刚刚就是他下的杀人命令,喊的声音也最大。 “哦?庞门主不是即将飞升吗,这样会不会干扰到他?” “有我在就没问题,稍等一下,我去叫他......哦,不用我去,我叫人去就好。”白发道人先是对身旁的人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人就匆匆离开了会客厅。 所幸没有让大家等太久,门主就来到了会客厅。 庞乙虎被叫做大力神并不是空穴来风,他的年龄看起来并不算大,顶多三十岁左右,但他的体型可以称得上是硕大了。 足足比正常人高了三个头,胸前的肌肉高高隆起,肚子上却没什么赘肉,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笨拙,反而让人感到这是力量与敏捷的完美融合。 庞乙虎对大厅内站满的人都视而不见,直接看向白发道人:“不知玄机老仙叫我出关所为何事?” “力神飞升的最后一劫已经到来,杀了此人,力神即将踏入圆满之境。”白发道人指着李尝浅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反观正威镖局的人全部大惊失色,暗骂这个白头发的道士太过阴险,如果庞乙虎对白发道人真的言听计从,那么他们现在又重新回到了刚刚生死未卜的局面。 “你是我的道劫吗?”庞乙虎冲着白发道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李尝浅后,语气中难免透着些失望。 李尝浅笑了,觉得庞乙虎的问题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才能问出的:“我是不是你的劫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你身后那个道士的劫。” “你说玄机老仙吗?恭喜恭喜,看来师傅的道法又要精进了。” 每次渡劫过后,身体的潜能都会得到大幅度提升,也会领悟更多奥妙的道法,这是在庞乙虎刚开始修道时玄机老仙告诉自己的,道劫需要机遇,庞乙虎由衷的为师傅感到高兴。 “力神不必多虑,出手吧。”玄机老仙的语气再次变得焦急起来。 “老仙的意思是将此次渡劫的机会让给我对吗?” “正是如此。” 庞乙虎站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行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李尝浅开始对此人好奇起来,虽然他有着让人一眼看去就会感到震慑的身材,但少年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即使是现在,少年也没从他身上感到丝毫杀气。 就这样过去了不知多长时间,庞乙虎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决定:“抱歉,我可能下不了手了。” 他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白发道人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才闭关数日就让一个土匪头子性情大变,顿时也忘了要说什么才好。 庞乙虎似乎也对自己说出的话有些后悔,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李尝浅觉得自己看清楚了他的心思。 少年朝着庞乙虎走过去,虽然越走越近,但却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 直到走到庞乙虎面前李尝浅才停下脚步,庞乙虎的身材更显高大,少年需要略微抬头才能面对面与他说话。 “大个子,你不适合当道士,我倒是认识个人,挺适合做你师傅的。”李尝浅笑容满面的对着庞乙虎说道。 说来也奇怪,庞乙虎开口之后,李尝浅不但觉得此人毫无危险,甚至还有些亲切,而且他虽然比自己年长,但却让人觉得他更像个孩子,说不出来原因,少年就是有这样的想法。 “哦?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不适合做道士?”庞乙虎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兴趣。 “我吗?因为我是个道士,真正的道士。” “你能帮我飞升吗?” “我没亲眼见过飞升,也没办法让你飞升,但我能帮你,你需要的不是飞升。” 听到这句话,庞乙虎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李尝浅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 “我相信你,你想要我怎么做?” 门主的反常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此时最焦急的正是白发道人,他后悔没能将庞乙虎控制的再紧密一些,为了掌控整个巨力门,他一早就让庞乙虎“闭关”去了。 “门主飞升在即,返璞归真,心无杂念,重回元婴境界,易受宵小的蒙骗,大家不要上当,杀了这个花言巧语的小儿,帮助门主脱离谎言陷阱!快上!谁杀了他我赏他银钱五百两!”白发道人大声吼道。 前面说的那么多基本没什么用,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重点。 金钱的引诱往往是最有效和最实际的,尤其是对着这些亡命之徒。 不少人都开始向着李尝浅缓缓移动,准备趁他不备时砍上一刀。 不过如意算盘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打的,有两人瞬间被击飞,瘫倒在地,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才没过去几天,你们就忘了这里谁说的算了吗?” 庞乙虎的拳快的惊人,庞大的身躯却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即使是李尝浅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躲过这两拳。 白发道人的心头一震,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狡辩了,他偷偷瞄了瞄四周,想找到一个比较好的逃跑路线,但每个地方都站满了人,自己绝无可能做到不引人注意就偷偷溜出去。 最后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了,白发道士一咬牙,直接在原地跪下了。 “当然是庞门主说的算,小道一心只为庞门主好,绝无二心,庞门主就饶了小道吧!”白发道人一边说,一边哭,样子凄惨无比,连李尝浅都被看呆了。 庞乙虎见状笑了笑,然后说:“仙人这是何意,快快请起,你帮助了我,我自然不会对你怎样,你想离开就可以离开,你想留下也可以留下,这都由你自己选择,不过你要先等等,这位少侠说可以帮助我,我要先和他聊聊。” 庞乙虎重新转过头看着李尝浅,似乎还在等着刚刚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 “跟我走,离开这里,如果你想修道,那么首先你要入道,所以说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不适合做道士。”李尝浅的话一点也不委婉,但庞乙虎却听进去了。 “好,我跟你走。”他的回答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嗯,不过我有个要求。” “请讲。” “带上那个玄机老仙,我有些事情要问他。”李尝浅确实要问问这个假道士,因为他前段时间刚从允剑山庄下来,所以应该知道些什么。 白发道士的金蝉脱壳之计随着庞乙虎毫不犹豫的答应而破灭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想一会该如何求饶了。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正威镖局的车队在深夜重新出发,不过队伍中少了一人,却多出了两人。 少的人是被李尝浅杀死的叛徒先锋骑;而多的人是巨力门门主庞乙虎,和一个不知道真假的道士。 从巨力门离开后,庞乙虎显得轻松异常,好像放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你作为一门之主,做决定还需要听一个假道士的吗?”听了李尝浅的话,白发道人脸色微变,却不敢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不管真假,但他确实帮助到我了,关键是他乐于在大家面前说话,大家也都还算听他的话。”庞乙虎似乎早就知道白发道人是个假道士,但却一直没有揭穿他。 “你叫什么?”李尝浅忽然冲着白发道人问道。 “啊?他不是叫玄机老仙吗?”庞乙虎没想到他的名字也是编的。 “什么老仙,我看他比我大不了多少。”李尝浅嘴角一撇,仔细看过去,觉得白发道人的样子实在是滑稽。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白发道人也绷不住了:“两位神仙饶命啊,小的叫杨阿郎,这白头发也是真的,打娘胎里就是这个颜色了,今年二十来岁,小的命苦啊,从小就被当成怪胎,然后被赶出了村子,都是靠自己才能辛苦活到今天,实在是命苦啊!” 见自称杨阿郎的白发道人又要哭出来了,李尝浅马上摆了摆手,重新转头对着庞乙虎说:“门主当的好好的,为什么不想做了。” 李尝浅一早就看出来,庞乙虎其实是知道杨阿郎的骗子身份的,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了杨阿郎,并且还闭起了关,这就代表庞乙虎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所以李尝浅猜测他可能是想要脱离巨力门。 “我.....不知道,我小时候活的也同样辛苦,我的父母死的早,所以也总是被欺负,饿肚子也是家常便饭,但还好我长大了,个子变得高了力气也变大了,欺负我的人自然就少了,即使欺负我,我也能打回去,起码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我也觉得那些人不会占到什么便宜。”李尝浅打量了一下庞乙虎的身材,由衷的发出感叹。 “后来我能抢回粮食不饿肚子,害怕我的人见到我会躲着我走,仰慕我的人成群结队的跟在我身后,我认识他们,他们大多数和我小时候一样可怜,所以我会帮助他们拿到食物。” “巨力门就是这样出现的吗?” “嗯,但时间久了就开始不对了,我们明明已经吃饱了却还是要抢,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可他们还要在他的尸体上补上两刀......”庞乙虎的表情变得有些痛苦。 李尝浅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庞乙虎很亲切了,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走的也是同一条路,只是恰好在上山和下山的路上碰到了。 李尝浅还在犹豫着如何拿起去尘并让它沾满鲜血,而庞乙虎则想方设法要洗净浸满血腥味的双拳了。 第52章 理想 “巨力门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要找一个外人?”李尝浅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庞乙虎要把自己辛苦建立的一切拱手送给外人。 “呃......我了解他们,如果首领不是我,而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必然会内讧,结果就是又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所以我需要找一个足以服众的人。” “那你现在走了,结果还不是一样。” “因为我刚刚想通了,我不可能永远照顾他们,他们其实也早就变了,有时候面对他们,我会没有理由的感到愤怒,所以干脆两不相见,是生是死全都由他们自己吧,哎,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庞乙虎又陷入了彷徨和犹豫,似乎下一秒就会转头回去。 “拿起和放下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我不知道你现在做的对不对,但我知道如果你掉头回去,那一定是错的。”虽然李尝浅语气平淡,但庞乙虎的犹豫却消失了。 镖头洪忌武对李尝浅大为赞赏,即使得知他是朝廷通缉的道士,也同样给予了全部的尊重:“英雄不问出处,尝浅兄弟是少见的英雄,以后不论遇到何种困难,只要我知道,都会倾力相助。” 虽然江湖人的承诺最不值钱,但李尝浅能感觉到洪镖头的真心,所以他也抱拳欣然接受了这份承诺。 本主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感谢:“李尝浅,年少有为,我会将此行所见一字不差的禀告给大将军,大将军欠你一个人情。” 虽然口中说着“欠你一个人情”,但这位的语气却如同债主一样高傲,不过李尝浅倒并不介意,因为两人估计也没机会再次相见了。 等本主转身走开,杨阿郎才赶上来对李尝浅说:“啧啧,少侠年纪轻轻就有了陈大将军的人情,这是天大的好事,后半辈子可就不愁啦。” 李尝浅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杨阿郎讪笑两声,又退到后面去了。 “洪镖头,小弟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哦?说来听听。” “其实杨阿郎当时说的并没有错,陈大将军亲卫无数,为何还需要让正威镖局走镖?” 听到少年的疑问,洪忌武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周围无人,才轻声说道:“势力再大,亲信再多,但同样也就有更多需要避讳的东西,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些东西往往上不了台面,本主不说,我们不问,这就是最难得的信任,要是每家镖局都刨根问底,那谁还放心把自己的东西交给镖局,我们的任务就是把本主托付给我们的东西,完整送到目的地,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没错,那五大车金子,绝对是不义之财,我看陈将军就是想独吞呐,要不我也不会冒这个险,那些金子肯定上不了台面,就算给劫了,我看陈将军八成也就吃个哑巴亏,不会到处声张,反正伤不了元气......”杨阿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溜了过来,插嘴说道。 见众人的面色不善,杨阿郎只好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然后再也不敢说话了。 几天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万阳城,一路平安,没有再遇到其他意外。 洪忌武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在把镖安全交付到城内的正威镖局分舵后,洪镖头请李尝浅几人大吃了一顿,庞乙虎的身材在饭量上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洪忌武尴尬的笑了笑,拿紧了手中的荷包。 最后,李尝浅与洪忌武做了简单的告别,两人都很认可对方,也都希望以后能够再次相见。 洪忌武带着正威镖局的车队离开后,只剩下李尝浅,庞乙虎,杨阿郎三人了。 李尝浅走到哪算哪,并没有什么目的地,而庞乙虎则跟着李尝浅,因为少年曾告诉他有一人适合做他的师傅,唯一身不由己的就是杨阿郎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带到这里。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李尝浅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依旧带着熟悉的冰冷。 “我以为你们走啦,原来你们一直跟着我!”少年很高兴,凌霁和钟北曦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很明显这些天也一直隐藏在李尝浅的附近。 少年虽然早就习惯了二人的神出鬼没,不过如果他们当时真的就这样抛下自己,那么李尝浅多少会有些失落,好在自己想错了。 “别误会,我以为这个大个子会杀了你,我才好事后把你的人头带回去给方先生交差,不过算你走运。”凌霁的话语依然毒辣。 钟北曦在她身后无奈的笑了笑,狠话说的太多就是这个结果,现在谁都知道她的语言已经完全没有杀伤力了,甚至还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 看到李尝浅无动于衷,凌霁面色微红,还是和以前一样,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李尝浅向几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彼此,最后说道:“最近可能我们要一起待一阵子了。” “你不是说要帮我找到合适的师傅吗?”除了庞乙虎,其他三人都没有异议。 “哦,不着急,现在我也能教你,等我教不了你,我再把你交给他。” “你不会也是个骗子吧。”庞乙虎眉头紧锁,然后握紧了双拳,显得很愤怒,凌霁和钟北曦见状也不由自主的握住狭刀。 李尝浅反而不紧不慢的说:“如果你真的想改变,首先要控制住自己的拳头,因为它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庞乙虎真的像个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听完李尝浅的话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不过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凌霁补了一句。 “行了行了,我说各位爷......还有奶奶,就别斗嘴皮子了,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啊?”杨阿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现在才发现好像没人真正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可是把李尝浅难到了,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包括现在来到万阳城,其实也算是误打误撞的。 “我听说万阳城有个地方在江湖上流传甚广,好像叫......叫什么楼?”钟北曦帮李尝浅打破了尴尬,不过他也忘记了那个地方的确切名字。 “嘿,您想说的是来幻楼吧?那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猫猫狗狗的可进不去。”自打放下了“玄机老仙”的身份,杨阿郎就恢复了一副江湖痞子的形象,说起话来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谁是猫猫狗狗?”凌霁一开口就把杨阿郎吓了个激灵。 虽然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出手,但她说话时带的杀气可不是假的,杨阿郎连忙开口解释:“女侠莫怪,女侠莫怪,小人说的意思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足够的银两的话,是没办法去来幻楼的。” “哦?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李尝浅越来越好奇了。 “嘿嘿,我也只是听过江湖传闻,没有真正去过,我就说说我听到的吧,据说来幻楼一共六层,第一层是酒馆,所有人都可以去,里面的酒各式各样,种类繁杂,但最便宜的酒,也够买一般人家一年的口粮了,好酒更是贵的离谱。而这第二层是赌场,想上第二层的人需要有个条件,就是能在一楼酒馆的小二面前混个脸熟,简单点说就是经常去来幻楼喝酒,而且出手阔绰,能被小二记住,小二有允许你进入第二层的权利,所以来幻楼酒馆和别的酒馆有个最大的不同,说来也可笑,别的酒馆都是对小二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但来幻楼酒馆的客人全都是客客气气的,生怕得罪了小二。” “哈哈哈,还有这回事,有点意思,不过我看是酒太贵,没人敢喝醉吧?”李尝浅对这个来幻楼越来越好奇了。 “再说这第三层,能上去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当然,有什么条件这就不知道了,我在江湖中还不认识那么有本事的朋友,嘿嘿。” “废话少说,直接讲第三层是做什么生意的。”凌霁好像也对来幻楼产生了兴趣。 杨阿郎不敢耽搁,马上说道:“这第三层,是做情报生意的,但这可都不是普通的情报。” 杨阿郎小声继续说道:“情报都是关于边境货物交易动向和周边国家军队的部署情况,这些对普通财主基本没什么作用,却往往关乎着小国的命运,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所以传说能上这第三层的,都是皇室贵胄。” 如果说前两层还合乎情理,可能只是价格高了一点,但第三层就太难以置信了,因为李尝浅觉得这些情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搞到手的。 “来幻楼的掌柜是谁?” 杨阿郎抬头思考了一会:“总之一定不是寻常人,八成是皇亲国戚,要不然不可能那么久了,还能安安稳稳的呆在万阳城。” 杨阿郎的话说了等于没说,李尝浅知道他应该也就知道这些了了,所以不打算再纠结这个问题:“那剩下三层是做什么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能再往上走的,一定少之又少,不过江湖都说,来幻楼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一切东西也可以在来幻楼买到,只要你有足够的银两。”杨阿郎说罢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就是他们没有足够的银两。 来幻楼能满足一切愿望?包括报师傅的仇吗?李尝浅低下头,忽然感到一阵悲伤。 第53章 相遇 万阳城非常热闹,如果说京城的热闹与繁华是内敛的,那么万阳城就是奔放的。 几人在万阳城中走着,走到哪都能听到不同方言的吵闹声,甚至还能看到不同样貌的西域人和草原人,他们身着各种与中原风格迥异的服饰,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说明万阳城的居民也早已对这些异域人司空见惯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万阳城并不会阻止江湖人携带兵器,如果细心观察不难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带着武器,从不起眼的匕首到比人还高的大刀,随时随地都透露出一丝危险的气味。 来幻楼位于城中心的位置,走到这里花了他们不少时间,不过当几人亲眼见到来幻楼的全貌后,还是被它的雄伟震惊了。 虽说来幻楼只有六层,按理来说不至于太高,但事实上它每层的高度都相当于普通房屋的两层。 这样看起来就显得特别雄伟了,再加上搭建来幻楼所用的材质全都是上好的木料,整个楼宇整体呈暗红色,当阳光照射在来幻楼上面时,还能若隐若现的看到黑色的光芒。 还没走进来幻楼里面,单单看外表,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它的神秘,如果再加上杨阿郎刚刚讲的那些故事,来幻楼更是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李尝浅没有犹豫,他想立刻一窥究竟,所以径直走向来幻楼的大门。 第一层确实是个酒馆,人却不是很多,屋内也并不吵闹,与寻常酒馆果然完全不同,倒像是个茶馆。 杨阿郎内心激动,虽然还没喝上酒,但能踏入来幻楼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刚刚还在心里想着那么安静的酒馆自己还是第一次见,但是下一刻就被一阵喧闹打破了。 “黑店!彻头彻尾的黑店!” “没错,我们可不是冤大头。” 一男一女的声音传到了几人的耳中,李尝浅一愣,竟然觉得这两个声音有些熟悉,杨阿郎却来兴趣了,他还从没听说过有人胆敢在来幻楼闹事的,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李尝浅快步走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果不其然。 “如也?惠通?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李尝浅感到开心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 “哎?傻道士?还有小曦?你怎么也在这!”惠通曾经落入到方墨手中,钟北曦负责看守了他一段时间,惠通觉得钟北曦人很好,因为他没有怎么为难自己,所以对他印象颇好。 如也转头看到了李尝浅,两人四目相对时,不约而同的笑了。 “算了算了,一会再叙旧,先帮我们说说话,就这一小杯酒,就要十五两银子,两杯就是三十两,这不是明摆着抢钱呐?真以为我们外地人就好欺负嘛!”惠通面色通红,显然已经在这里吵了一会了。 倒是如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在旁边不停点头。 “这位小爷,本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您爱喝本店的酒,就赏脸来喝,不爱喝也可以另寻他处,现在倒好,喝了酒却不肯给钱,哪有这种道理,是我抢您的钱,还是您抢我的酒啊?”店小二在一旁解释道。 “明码标价?我怎么没看到,再说了,你也没告诉我一杯酒那么贵啊?”惠通还是不服气。 小二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庞乙虎一伸手给打断了:“这顿酒我请了,大家坐下吧。” “不是银子的问题,是不能白白给他坑了......”瞄了一眼庞乙虎的身材,惠通咽了口口水,就没有再说话了。 七人坐在同一桌,看起来稍显拥挤,如也告诉了李尝浅为什么他们会身在此地。 在灵渺死后,如也第一次对自己的师傅产生了质疑,她觉得苦悟变了,方便法门似乎让他变得不择手段,即使灵渺死在他的手上,但在事后他也没表现出丝毫的后悔与悲伤。 如也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或许是因为自己想的太多,才导致对师傅产生了一些错误的看法,但是想到最后,如也还是无法忘记灵渺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她决定暂时离开法门寺,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想要一同离开的还有惠通,他觉得苦悟和法空是两个极端,法空重实践,而苦悟则每天都在研究佛法,显得太过教条和无趣,这让惠通有些难以忍受,所以最后,两人就结伴出逃法门寺了。 李尝浅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这两人太过鲁莽和幼稚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是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万阳城了,两者的性质其实从根本上也没差多少,不知道方先生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幼稚。 想着想着,李尝浅就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干嘛莫名其妙摇头晃脑的?不过能碰上你们还真是有缘分,我说大个子,你有那么多钱吗?这里的酒是按杯算得,可贵了,别到时候付不起钱,怪我没提醒你。”惠通倒是一点也不见外,说归说,嘴巴可没闲着,又抿了一口酒,一个劲的吧咂嘴,也不知道能不能品出点什么来。 “你是和尚?”庞乙虎好奇的问道。 “怎么?看我光头就是和尚?不过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如假包换嘿嘿。”惠通还是老样子,总是嬉皮笑脸的。 “和尚不是不能喝酒吗?” “你懂什么?”见庞乙虎似乎没什么恶意,惠通也嚣张起来。 “哦?难道不是吗?是不是又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一套说辞?”庞乙虎来了兴致。 “当然不是,那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话,吃什么都穿肠过,也没见说这话的人吃石头。”惠通不屑的说道。 “那你有什么高见?” “首先,你得明白为什么和尚不能喝酒。和尚不能吃肉,那是因为杀生,这肯定不对,我从来不吃肉,因为这有损阴德,不利于脱离轮回。但喝酒就不一样了,和尚不能喝酒,那是因为怕酒后乱性,败坏道德,做出一些犯戒的事情来,佛祖的初衷是好的,但太过武断了,没有做到因材施教,像我这种品行高雅的人,即使喝醉了,也做不出什么犯戒的事情,所以啊,这些规矩有时候就不能看的太死了,你要知道制定这些规矩的人,目的是为了什么,只要不触碰到那条底线,那么一切都好说。” “胡搅蛮缠,我看你跟那些嘴上说着酒肉穿肠过的人没什么区别。”凌霁听完惠通的分析,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庞乙虎反倒开始微微低头沉思,最后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频频点头。 杨阿郎则如获至宝,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大师,因为对方连在自夸的时候,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小神僧妙语连珠,能将繁琐的问题讲的如此通透,真乃神人也。”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好参禅悟道,你们也可以有大智慧的。”惠通笑容满面,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李尝浅同样也认为惠通确实很聪明,对不同的问题都有自己的见解,并不会人云亦云,这算是他最大的优点,但惠通需要一个好的领路人,这样才不至于走向歧途,还好法空已经死了。 “你们接下来准备到哪里去?”如也忽然向李尝浅问道。 几人都看着李尝浅,李尝浅又看回众人,最后只得坦白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算。 “一起去西域吧,听说那里有各种不同的教派,可能会对佛法有帮助,当然对修道也一样。”如也说出自己的想法,惠通在一旁也点了点头。 “嘶......我说几位未免胆子也太大了吧,西域可是充满了腥风血雨,跟中原一点也不一样,当然,你们如果想去就去吧,我就不跟着了。”没有看到利益,杨阿郎可不想平白无故的冒险。 “不行,我有事情要问你,一直还没来的及问,你不能走。”李尝浅直接拒绝了,杨阿郎笑了笑,不过脸色比哭还难看。 李尝浅没有理会他,又对着其他人说:“你们同意一起去西域吗?” 见凌霁一言不发,依然面无表情,钟北曦只能替她回答:“当然。” 庞乙虎神色有些不悦,对李尝浅说:“我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你答应我的师傅,现在还没有踪影。” 李尝浅一拍脑袋,好像刚刚才想起来这回事一样:“抱歉,之前我没有告诉你你的师傅是谁,是因为他离我们比较远,所以一时半会还见不到,但是现在巧了,他的徒弟就在这里,我差点忘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先问她,让她先做你的师傅。”李尝浅指了指如也。 如也瞪大了眼睛,她可没打算收什么徒弟,而且也不知道自己能教什么。 但是最生气的还是庞乙虎,他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戏耍,不由自主的对李尝浅怒目而视。 “先别急着生气,法门寺你应该听过吧?这位姑娘的师傅就是法门寺的主持,天下第一的神僧,对了,你不适合做道士,我一早就说过,不如学着当个和尚吧,你很有慧根。”李尝浅竟然劝一个土匪头子出家,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第54章 刀法 听到要做第一神僧的徒弟,庞乙虎的气消得很快,不仅没有再表现出愤怒,反而还挑了挑眉,算是接受了李尝浅的建议。 “我还没答应呢。”如也可没办法做这个大块头的师傅,哪怕是临时的。 “你算是代师收徒,他只是你的师弟。”李尝浅说完自己都想笑。 “这样的话,倒还可以,不过我教不了什么,不如就先教你武功吧,看你块头那么大,底子应该很不错吧。”如也上下打量着庞乙虎说道。 庞乙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我没练过什么武功,空有一身蛮力,就是平时打架打得多了,也就有几分样子而已。” “这样更好,没有学过其他内功,我教起来更快。”如也点了点头,摸着下巴,好像已经在思考怎么教庞乙虎武功了。 一旁的惠通瞪大眼睛看着如也:“你不会是想把六相般若心经教给他吧?” 如也满脸疑惑:“不然呢?我只会这个。” 看如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惠通叹了口气,最后只说了句:“你做主”。 天色已经晚了,即使是如此昂贵的酒也没有让几人喝出有什么不同,李尝浅对来幻楼的兴趣也消失了大半,庞乙虎出手阔绰,百两银子的酒钱,给出去连眼都不眨一下,看来当巨力门门主的时候确实捞到了不少银两,花起钱来也大手大脚。 凌霁和钟北曦依然低调,出门后就消失了,看来并不打算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客栈,但李尝浅知道他们一定在附近注视着自己。 少年也终于有机会单独问杨阿郎一些问题了。 允剑山庄遭到血洗,杨阿郎目睹了全过程,因为当时他也装成道士在山庄上生活了一段时间,本想试着看能不能捞点银子,但没想到道士比他想象中要穷得多,而且其中也不乏和他一样的江湖骗子,还好山上的饭菜和住宿都是免费的,不然不知道又要白白浪费多少时间和银子。 不过他口中的事实和李尝浅听到的所有版本都不同,血洗山庄在他看起来丝毫不费力,皇帝没有去,宪王没有去,行动的指挥甚至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士兵也没有特别多,规模还不如镇压山匪时出兵的数量。 百夫长先是驱散了假道士,然后又杀了不肯投降的真道士,最后留下了怯懦的半真半假的道士,期间甚至没有遇到过多反抗,屠杀就这样匆匆忙忙的结束了。 杨阿郎描述的一切让李尝浅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说实话说他更愿意相信这个版本,少年早就应该想到,或许除了少数人以外,根本没有几个人把允剑山庄当成自己的家,道士们早已是一盘散沙,没有人豁出性命去守住道观,这样的云顶观,毁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小神仙,我说句实话,您的名号现在可是天下皆知,谁都知道你有着绝世神功,你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暴露在江湖中,可实在有些不太安全。”看来杨阿郎确实是个消息灵通的江湖人,方墨曾经为了救李尝浅,将他身怀绝世神功的消息故意传到了江湖中,杨阿郎知道这件事也理所应当。 “嗯,你说的没错,希望来抓我的人不会顺手把你杀了。”李尝浅语气轻松,倒是把杨阿郎给吓了一跳。 等杨阿郎离开后,李尝浅又陷入沉思,这趟行程和他预料的有很大不同,因为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除了太平教的劫胜真君和白顶神僧,他没有再遇到过任何针对他的麻烦事,这不合常理,在他的印象中,江湖人必然不会如此沉得住气。 他的本意从一开始就是想让自己暴露在江湖中,然后或是引来敌人,或是引来新的朋友,但两者到目前都没有出现,亦或是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两者都已经出现了,而自己还全然不知。 万阳城的夜晚比京城更加寒冷,但还好有舒适的被褥,这一晚李尝浅睡的格外舒服。 第二天一早,李尝浅看到桌子上有一把刀正静静地躺在刀鞘内,刀身的长度并不长,只比普通匕首长一些,刀刃也比较窄,样子和钟北曦与凌霁的狭刀有几分相似。 李尝浅大概知道是谁把刀放在这里的。 刀和剑大有不同,无论是从招式上还是用法上。而且李尝浅并不是个博学的练武之人,所以当自己把眼前的这把刀握在手里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生疏与不适。 将刀放回原位,李尝浅准备走出房门寻找其他人。 “你的刀呢?”刚推开门就听到了凌霁的询问。 “我的刀?”李尝浅不太明白凌霁的意思。 “我放在你桌子上的那把刀。”凌霁对李尝浅的反应有些不满。 “哦,是你放在那的。” “你该学刀法了,除了隐匿你的行踪,也有利于你的剑法,虽然你并不想隐匿行踪。” 这已经是凌霁表现出的最大耐心了,李尝浅难得有此殊荣,所以也并不想辜负她,他答应了凌霁在自己空闲下来时,会亲自向她讨教刀法,但并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李尝浅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依次见了杨阿郎,庞乙虎,惠通和如也后,李尝浅综合了他们的建议,决定了两日后启程向西域出发。 然后李尝浅走出客栈,先是看了看四周,接着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巷子中,又拐了两个弯后,站在了原地。 “小曦,你在吗?”李尝浅不敢喊的太大声。 没有回应,李尝浅又试着在原地多叫了几遍,终于,钟北曦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闪了出来。 “你干嘛呢?”一向好脾气的钟北曦也显得有些不悦,潜伏是他最擅长也是最看重的技能,没想到竟然会被一个外行人看破自己的位置。 “你真的在这里,嘿嘿,我有事情想问问你。”李尝浅先前观察了这附近的环境,觉得这里既隐蔽,又能看到自己居住的客栈全貌,所以想来碰碰运气。 “有什么问题快问,不然一会凌霁来了,我们都要给骂的狗血淋头。” “最近这段日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人?” 看到李尝浅面色严肃,钟北曦知道他应该确实有事相求,所以也收起了不耐烦:“奇怪的人?有没有具体点的描述?” “嗯,我想想,简单点说就是想故意接触我,或者是想杀我却被你们拦下的人。” 凌霁和钟北曦虽然杀过不少人,但他们的心思还是很简单,方墨让他们保护自己,在他们看来,这件任务与被保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需要解决一切带来麻烦的人就可以了,所以两人很有可能已经处理了杀手,而并没有告诉李尝浅。 “来万阳城的路上有人想对你动手,但是都被我们解决了,到了万阳城后,我没有再见到过,不知道是我们观察的不够仔细没有发现,还是真的没有了,至于想接触你的,这个我倒不清楚。”钟北曦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向认真且严谨,所以对发生的一切也都印象深刻。 李尝浅相信二人的能力,所以钟北曦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误,最近周围确实没有想杀他的人了。 回到客栈后,李尝浅还是觉得不对,有些细节一定被他疏忽了。 钟北曦说的不错,自从到了万阳城后,就没有再看到心怀叵测的人,但其实无法说明是这些人消失了。 因为万阳城相对于京城,算得上是百无禁忌,连武器都可以随身携带,简直是暗杀的福地。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并不是动歪脑筋的人消失了,而是另有他人把李尝浅保护了起来,此人的保护目标包括了李尝浅的同伴,范围之大甚至也将凌霁与钟北曦这两个保护者也一同囊括在内。 少年开始好奇了,保护者未必就是朋友,也可能只是为了这大鱼不被别人抢先一步夺走而已。 但已经到了万阳城,对方却依然没有派出人来接触自己,态度还是暧昧不明,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对,李尝浅忽然一震,他意识到接触者已经出现,只是少年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第55章 试探 面前的杨阿郎有些心不在焉,李尝浅不擅长审问,所以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你究竟是谁?”李尝浅最后决定开门见山。 “啊?我叫杨阿郎,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杨阿郎露出满脸疑惑。 如果他是演的,那装傻的技术的确称得上是精湛,少年打算再换一个问法。 “我相信你,那请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一直是独自行走江湖的吗?你有没有效命于其他人或门派?”李尝浅盯着杨阿郎的脸,希望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嘿嘿,要说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就像现在,我效忠于你,那么以前,我也效忠过其他人,这都是一直在变化的嘛。”杨阿郎还是嬉皮笑脸的,一点没把李尝浅严肃的表情当回事。 “我知道了。”李尝浅示意杨阿郎可以离开了。 虽然从杨阿郎的口中一无所获,但他并没有放弃挖出真相,因为杨阿郎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既然单从语言上少年无法找出漏洞,很大可能是因为杨阿郎确实并没有说谎,那么少年就需要用别的方法来试探。 李尝浅想到之前师傅对自己讲过,高明的骗子总是只说实话,不过他们会把实话换一种方式说出来。 所以最后,李尝浅还是要用最简单的方法,他拔出了凌霁送给自己的刀,手上的感觉和第一次拿起它时一样,依然充满了陌生感,这会大大影响自己出招的速度,但对不会武功的杨阿郎来说已经足够了。 少年瞬间递出一刀,想把刀架在正在转身离开的杨阿郎脖子上。 事情却并没有像少年预想的一样发展,杨阿郎竟然快速向前一跃,如同本能一般躲开了身后的刀。 这种躲闪方式如果不是没有练过武功的人,肯定是无法施展出来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杨阿郎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 场面有些奇怪,被偷袭的人表情有些尴尬,好像自己不应该躲开这一刀,而失败的偷袭者反而一脸胜利的表情,有些玩味的看着被偷袭的人。 李尝浅本想拿刀逼他说出事实,但没想到杨阿郎却自己露馅了,这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再问一遍?”李尝浅收刀入鞘。 “嘿嘿,没想到一不留神,还是让你看穿了。” 李尝浅静静地等着杨阿郎,想听听看他还能编出些什么话来。 见李尝浅一句话也没说,杨阿郎又尴尬的笑了笑,不打算再自讨没趣了,决定向少年坦白。 “首先说明,我并没有骗你,我跟你说的全都是真的,所以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来的?” “该向你问的问题我早已经问完了,一个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人,这时候应该已经走远了。” 杨阿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的没错,我表现的太胆小了,一个胆小的人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跟着你们那么久而不想着怎么去逃跑的,我应该再演的贪婪一些。” “嗯,希望你下次能让自己满意。”李尝浅讥讽道。 “哈哈哈,你挺有意思,和那些傻道士也不太一样。” “你奉了谁的命?”李尝浅一字一顿。 “抱歉,我扯远了,不过你听了可别被吓到,我的东家是安王。” 安王是皇帝的哥哥,也是争位时有力的竞争者,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安王就被分封至中原的西北地界,如今在武威城安家落户。 争位失败后,安王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难道一直是在韬光养晦不成?李尝浅对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引起他的兴趣。 “我不认识他。”李尝浅并没有被吓到。 “巧了,我跟他也不熟,如果不是他给了我大把的银子,我可不会跟你跑来万阳城。” 杨阿郎之前已经说过,他并不会长时间为同一个人效命,这可能只是他和安王的一次临时交易,但是李尝浅还是很疑惑安王的真正目的。 “哦?安王为什么要让你跟着我,又是什么时候下的命令?” “说来也奇怪,安王的眼线竟然是巨力门内的一个喽啰,一开始我肯定不相信,那时候我刚当上玄机老仙,在巨力门风光的很呐,哪会理一个小喽啰,不过当他把一大块金子放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相信了。” “你是说当时我还没出现,他就传了安王的话,让你跟着我?”李尝浅觉得不可思议,如果真和他说的一样,那安王似乎也太料事如神了。 “没错,他很肯定的说你会让我跟着你,还给了我你的画像,承诺事成之后会给我更多的酬劳。不过其实我收了金子之后,就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再加上后面也没再见过他,所以我就更不在意了。当时有个小插曲你也知道,正威镖局有我的眼线,要是能拿下陈将军的那批货,我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啦,哪里还用干这些麻烦事。”杨阿郎垂头丧气,好像还在后悔自己当时没能成功劫镖。 根据杨阿郎的描述,其实也根本无法判断此事是否真的出自安王之手,那名喽啰除了一块金子,就没有更多的证明了,但事已至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李尝浅决定问杨阿郎最后一个问题。 “那直到现在,安王的任何手下,也没有再来找过你吗?” “没有,那个喽啰只让我跟着你,我也不知道安王到底想做什么。”杨阿郎回答的很肯定,而且还带着几分怨气。 李尝浅想了想,留给了杨阿郎最后一句话:“你走吧。” 杨阿郎不可信,即使他的表现再真诚,李尝浅也不会给予他哪怕一丁点信任,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让他离开都是最好的办法,安王如果有所图谋,也是时候现身了。 第二天一早,李尝浅还在梦中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你怎么还在?”李尝浅不解的问道。 门外的杨阿郎脸色不太好,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他后面站着一个不起眼的老人家,正笑眯眯的看着李尝浅。 “这位是?”李尝浅从没见过此人。 “安王派我来此。”老人家回答了李尝浅的疑惑。 李尝浅眉毛一挑,和他预想的没错,安王的人终于现身了。 通过聊天后,李尝浅得知杨阿郎说的果然不全是实话,安王的人几乎每天都会与他见面,并从他口中了解李尝浅的性格、脾气和喜好等等,而且每次还会给他一笔银子。 但杨阿郎一直贪心不足,想要从两头都获得好处,安王得知后很生气,所以最后决定直接亲自派人前来了。 来者自称安王的门客,名叫左观湖,据他所说平时的主要任务是陪安王游山玩水,顺便介绍一下眼前高山与河流的名字。 左观湖向李尝浅解释了这一切,原来在灵渺死后,安王就注意到了李尝浅,安王认为武帝能定鼎中原,道统居功至伟,灵渺也出了不少的力,所以道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但无奈当今天子独尊佛教,即使身为安王,也无法轻易出手阻止,只能尽自己的一份力,暗中帮助,好在李尝浅后来进入了安王的势力范围内,所以才能获得更多的庇护。 至于为什么要让杨阿郎接近李尝浅,据左观湖说只不过完全是个巧合,安王想找人打探李尝浅的为人如何,值不值得自己帮助,但又没有可用之人,杨阿郎江湖经验丰富,又油嘴滑舌,是个不错的人选,所以就发生了后面的事。 李尝浅对左观湖的话一句也不相信,安王和宪王的说辞基本一致,一个是为了保护道统留下火种,一个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 结果宪王只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不知道安王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但表面上,李尝浅还是对左观湖表达了自己对安王的感谢。 客套话说完之后,左观湖把杨阿郎赶了出去,李尝浅知道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李少侠,不知道我这样称呼你可不可以,安王欣赏你,你通过了考验,不知什么时候方便过去见一面。”左观湖依然是笑眯眯的,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又是考验,李尝浅一点也不想再经历这些莫名其妙的考验了:“左老先生,多谢你辛苦传话,也感谢安王赏脸看得起我,不过虽然安王对我的考验结束了,但是我对安王的考验还没开始,麻烦你转告安王,如果他想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他,这就是我的考验。”眼前的少年表情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左观湖嘴角微微翘起,心中觉得果然有些意思,不知道灵渺之徒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第56章 观湖 左观湖一直都觉得安王只是运气有些不好罢了,身为长子却是庶出,安王的诞生是武帝和一名侍女的意外。 虽然虞太后一直都为人善良,无论是对安王还是安王的母亲,她都没有多作刁难,但是安王的母亲还是在安王年幼时就去世了。 虞太后一直都将安王视如己出,安王也并没有因为自己庶出的身份而受到武帝的冷眼相待,武帝教他识字,带他打猎,安王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一直到如今的天子和宪王相继出生,安王当时受到的待遇也并没有任何改变。 长兄如父,安王身为武帝的长子,带着自己两个弟弟从玩耍闯祸,到操练士兵,学习阵法,合纵连横,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弟弟长大。 三人基本上从小就形影不离,兄弟情深也常常令武帝感到十分开心。 直到武帝开始生病,最后日益严重,甚至连早朝都无法正常出席。 这时,安王才意识到兄弟三人的感情好像开始有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有些东西并不是因为其本身具有多大的吸引力,而是因为争取它的人太多了,自己也难免被裹挟其中。 在安王看来,皇位不值一提,他完全可以拱手相送,但很明显,他的两个兄弟不这么认为。 在一次次的蒙骗和被诬陷之后,安王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他崇敬自己的父皇,更希望武帝能长生不老,这样他就不用迎来自己不想看到的局面,不过事与愿违。 或许自己不是最适合坐上皇位的人,但也一定不会是自己的两个弟弟,他们会毁了父皇打下的江山。 就像是小时候两个弟弟抢着排兵推演,但他知道二人一定会搞砸,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亲自代替两个弟弟完成这件事,这是安王当时唯一的念头。 几十年过去了,手足之情可能早已经荡然无存,但安王猜想的没错,皇帝搞砸了。 “世人都说当今天子最像武帝,但老夫看来他只不过是继承了武帝的杀伐果断,而武帝的文韬武略则皆集于安王一身,安王唯一的不足是太重情了,这对一个要成为帝王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左观湖没有丝毫避讳,虽然这些话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安王没当上皇帝,实在是遗憾,要不然我也不会给现在的皇帝追杀了。”李尝浅不妨再把话说的露骨一些。 “哈哈哈,果然是灵渺的徒弟,敢说是挺敢说的,不知道敢不敢做呢?”左观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你认得我师傅?”李尝浅有些惊讶。 “当然,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有几个不知道灵渺真人。不过中原人就是这样,记不得事情,可能比我小个十岁的人就已经没听说过了,不像草原人,草原人把这样的人当成英雄,一代又一代的刻在脑海里。”左观湖对灵渺表现出了极大的敬意。 可李尝浅倒觉得这个老头只是在套近乎罢了,事实上自己也并不清楚师傅早年的详细经历,师傅也从没对自己说起过,他想听听左观湖会怎么说。 “不知道师傅做了什么,能让左先生如此印象深刻,能给我这个晚辈讲讲吗?” “呵呵,如果你想知道,就和安王见一面吧。” “我说过了,我就在这里,安王可以随时来见我。”李尝浅不肯做出退让。 “安王要是知道,一定会同意的,所以今天来的才是我,即使安王现在不是皇帝,他也必须保留皇族的威严。当年的夺位失败,恰恰是因为安王太过于平易近人了,没想到吧,平易近人也会让你的支持者认为你过于软弱。”左观湖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仁慈与善良反而成为安王失败的原因?”李尝浅觉得难以置信。 “这是我的过错,我没有及时提醒安王,才导致他输给了自己的弟弟,当然,皇帝也有个好帮手,没有萧允英的帮助,他也不会那么顺利,事实上,应该说是我不如萧允英。”虽然左观湖的语气波澜不惊,但李尝浅还是能感受到一丝自责。 “照你这么说,安王如果登上皇位,那必然是一代明君仁帝了?”李尝浅语气带些调侃,但并无恶意。 “我对此从来没有过怀疑,不过即使没有称帝,安王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得到了江湖人和皇宫以外势力的认可,足以一呼百应,至少在中原的整个西北部,都无人敢忤逆分毫。” “虽然我和皇帝有仇,但我不得不提醒,这种一呼百应和皇帝的一呼百应相比,不值一提。”李尝浅有话直说,因为左观湖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少年自己也属于皇宫外的势力,他身后背负着整个道统。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如果安王和皇帝必有一争,那左观湖起码要保证李尝浅站在安王这边。 左观湖忽然变得面色严肃,语气严厉的近乎于训斥:“你太年轻了,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理想,安王就是这样失败的,当时我没有当回事,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商人只有钱赚够了,才能想着提高自己的名望,帝王只有把权利握紧了,才能去想恩泽众生。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你想振兴道统,就不能单单只想着去复仇。” 李尝浅皱了皱眉,左观湖确实说中了自己心中的部分想法。 李尝浅觉得自己是道士,所能依靠的只有道统,振兴道统之后,自己才能有足够的实力复仇,这并不矛盾,但依左观湖所言,好像这两件事并无法同时进行。 “我认为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没有更多的帮手,我是道士,能依靠的只有道统。” “安王会帮你复仇。” 李尝浅还不至于如此天真就这样轻易相信左观湖说的话,师傅曾经告诉过自己,强者与强者联合是为了更强,弱者与弱者联合则是为了让自己不被强者欺辱,但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强者与弱者的结盟。 “安王需要我做什么?”天上不会掉馅饼。 见李尝浅开始感兴趣,左观湖的语气反而重新缓和了下来:“安王会亲自告诉你,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我要杀皇帝,安王要当皇帝,看来结盟对我们都有好处。”亲口说出大逆不道的话,让李尝浅有别样的快感,即使这件事还仅仅是个幻想。 “你有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回来找你,希望你的答案能令我满意。”左观湖认为自己已经势在必得,所以离开的时候头也没回。 李尝浅反倒觉得左观湖是个有趣的老头,和典型的谋士也有些不同,他不像萧允英一样趾高气扬,处处都显露着自己的说一不二,左观湖更像一个啰嗦的老人家。 但李尝浅也并没有见过太多真正的谋士,而且这是自己与左观湖的第一次相见,少年对他并不了解。 少年还无法熟练的洞察人心,他不清楚左观湖的真正目的,或者说是安王的目的。 安王究竟看上了自己的什么?他打算用最简单的方法来一探究竟。 又等了一会,左观湖已经差不多走远了,李尝浅才从客栈中出来,左观湖虽然给了他三天时间,但少年两天后就要启程去西域了,自己可没那么多时间。 凭借着隐约的印象,少年在万阳城中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黑夜中的来幻楼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如同一个能够吞噬黑暗的庞然大物,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人的性命夺走。 一楼的人不多不少,刚好坐满,依然安静的不像是一个酒馆,但里面的的人喝着的可能是整个中原最贵的酒。 李尝浅不打算用左观湖给的三天时间,因为他已经考虑好了。 进入来幻楼后,马上有店小二过来招呼,李尝浅抬起手阻止了小二开口,直接说道:“我叫李尝浅,想见你们的掌柜。” 很明显小二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恭敬的鞠了一躬,然后示意李尝浅稍等片刻,就回头去找掌柜的了。 过了一会,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考究的人走了过来:“不知这位公子找我有何贵干?” 来者笑容满面,言语和善,看起来很亲切,不过李尝浅可不太吃这一套:“我想见一下你们的主子,不知道他在不在。” 掌柜的非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狂妄的人了,尤其此刻还身处来幻楼之中:“哦?公子找我家主人有什么事吗?实话说我都不太清楚我家主人在哪,他喜欢云游四方,来去无影,不妨有什么事先告诉我,等我见到我家主人时,再帮公子转述如何?” “我没什么事,是你家主人有事,他不肯主动来见我,非要我亲自来见他,所以我就来了。”李尝浅有些无奈,摊了摊手。 “呵呵,公子莫要说笑了,如果想喝酒,来幻楼从来不缺好酒,但是如果要找人,恕我无法相助。”掌柜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开始下逐客令了。 “安王真的不在这里吗?”李尝浅满脸疑惑的问道。 掌柜的听到后大吃一惊,他可能不知道连自己的表情此时都显得有些扭曲了。 第57章 安王 李尝浅看到掌柜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来幻楼势力如此庞大,背后必有权势之人做后盾,万阳城离京城颇远,但离武威城却只有一日快马的距离。 山高皇帝远,京城对万阳城鞭长莫及,倒是武威城的主人安王,完全有庇护来幻楼的能力。 虽然无法确定,但李尝浅有一种直觉,安王此刻正身处来幻楼之内。 掌柜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低声说道:“公子能否再等片刻,我去请示一下我家主人。” 李尝浅点了点头,注视着掌柜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掌柜回来的很快,回来后也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直接带着李尝浅向二楼走去,周围喝酒的客人全部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李尝浅还记得杨阿郎说过,来幻楼第二层是赌场,正好能见识下这里的赌场有何与众不同。 不过令少年没想到的是,上到二楼后竟然有一扇大门竖在眼前,楼梯被隔在大门之外,完全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 上了二楼之后,掌柜的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领着李尝浅向上走,李尝浅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不同于前两层的灯火通明,第三层的灯光非常昏暗,而且格局也与前两层大有不同,上来之后横在眼前的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右两边都看不到尽头,虽然在墙上挂了蜡烛,但数量却并不多,蜡烛与蜡烛之间也有一段距离,所以走廊也显得忽明忽暗,若隐若现,让人感到一丝诡异。 掌柜的在李尝浅迈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停下了脚步:“公子在此稍等片刻。” 说完话也不顾李尝浅的反应,就急步向长廊左边走去,李尝浅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自己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了,也不差这一会。 少年坐在台阶上,静静等候着掌柜回来,他又回想起自己在允剑山庄的日子。 第一次和方墨见面的时候,自己就是这样坐在台阶上,然后被方先生的刀吓了一跳。 回忆和现实总是不经意的重叠,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像幻觉一样不真切。 缓慢的脚步声从掌柜离去的相反方向传来,李尝浅把头伸出楼梯想看看来者是谁。 灯光太暗,少年实在是看不清楚,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来者手上的长刀,李尝浅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刀,样子和狭刀相似,但长度却长了不少,竟和自己的去尘剑差不多长了。 少年站起身来,认为对方没有和方先生当时一样偷袭自己是个严重的失误,他握住去尘,做好了出剑的准备。 对方越是漫不经心,李尝浅越是戒备十足,距离已经近到能看清楚彼此的全貌。 手握长刀之人的整个脸都被一层一层的黑布给缠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只右眼,不论是谁,初次见到的时候都难免心头一震。 李尝浅第一次产生了退缩的念头,即使当时直面方先生的狭刀,他也没有如此恐惧。 少年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但他知道一定不只是因为对方的打扮,那把长刀带来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李尝浅还没出剑就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带着这种念头,即使勉强出剑也无法发挥全力。 李尝浅用余光看了看周围,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逃走。 对方好像察觉到了李尝浅的想法,但却并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稍微歪了歪头,然后活动了一下握着长刀的手腕。 一刀刺出,正好封住了通往楼梯的方向,李尝浅发誓这是自己见过最快的刀,而且他从没见过这种刀法,看起来更像是剑法。 少年躲过了这一刀,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身法有多高超,而是对方并无杀心,仅仅是为了封住楼梯的退路,从而不让李尝浅顺利逃跑。 李尝浅猛的向后一跃,这是难得的高手,如果不交手,自己以后也可能会后悔,既然退无可退,那么不如拔剑一战。 少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恐惧虽未完全消失,但也比刚才好上许多了,李尝浅直接拔出去尘,手臂放松,剑尖向下。 持刀的蒙面人一直都没有再次出手,只是站在李尝浅对面不远的地方看着,好像在观察少年的一举一动,直到李尝浅拔出去尘蒙面人才开始产生兴趣。 蒙面人把目光移向他手上的去尘剑,然后对李尝浅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 蒙面人带来的压力让少年有些喘不过气,但握在手中的去尘剑却带给他无限的力量与勇气,对方或许没有杀心,不过少年还是决定使出全力,一击毙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去尘剑典与大梦鹤返没能再把李尝浅带入通玄之境,因为此时他的心境已经受到干扰,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和练过无数遍的剑法。 每一次比武都会给武功带来巨大的进步,不仅是剑法的精进,更多的是对心境的磨练,强大的对手可遇不可求,所以少年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蒙面人态度散漫,看起来不急不躁,他在等待少年出剑。 直来直去的一剑,少年没有丝毫保留,目标是蒙面人的胸膛,李尝浅觉得这剑虽未达到自己最理想的状态,但也相差无几了。 蒙面人不躲不闪,李尝浅冷哼一声,认为对方未免也太过轻敌了,此时即便想躲也为时已晚。 在去尘即将刺入蒙面人胸膛的时候,长刀的刀身挡住了去尘剑的去路。 刀剑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但一刀一剑谁也不肯退缩,似乎都认为自己的招式无懈可击。 蒙面人只是向后退了两步,硬生生用长刀的刀身接住了李尝浅的一剑。 虽然蒙面人已经将这一剑卸去了大部分的内力,但还是有一部分反噬回了李尝浅的经脉,少年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潮红。 “不错,我已经太久没见过这种剑法了。”蒙面人的声音沙哑且苍老,但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激动,配上他的打扮,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李尝浅有些搞不懂了,对手似乎只把自己当做练手的对象。 少年不打算再出第二剑了,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比武,只有势均力敌的战斗才会获得剑法的提升,而此时自己的性命则完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这毫无作用,李尝浅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后,李尝浅立刻收剑,冲向楼梯,但同时他感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瞬间掠过,蒙面人不仅刀法惊人,轻功同样不遑多让。 只是一瞬间已经挡在了楼梯前,封死了李尝浅的所有退路。 少年重新握紧去尘,脑海里一片空白,接下来就准备殊死一搏了。 少年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但蒙面人却把长刀收入了刀鞘:“你还不够相信你的剑,这样不对,灵渺的继承者不该如此,但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变得自信。” 蒙面人沙哑的嗓音让李尝浅觉得非常刺耳,但他说的内容少年却听的清清楚楚,他的意思是因为自己的不自信,才会导致剑法如此不堪一击。 “哦?我倒是觉得你是太自信了,才敢来这里找我。” 又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阴影中传来,这个声音雄厚且充满力量,李尝浅认为自己找到了想要见的人。 蒙面人说自己不自信,而安王却说自己太自信,但其实他们说的都没有错。 因为自己的自信,所以忽略了来幻楼的重重危险,只身闯入,又因为自己的不自信,使自己没办法发挥出剑法的全部威力,最后就使得自己陷入了这种危险的局面之中。 “安王想见我,所以我来了。”事已至此,李尝浅无论是自信还是不自信,都必须面对了。 安王走到李尝浅身边,路过蒙面人时两人互相点了下头,然后蒙面人就站到了安王的侧后方。 “你让我有些失望,我以为灵渺真人的弟子会与众不同。”安王语气轻蔑,微微眯了眯眼。 “安王倒是没有让我失望,说说你的计划吧。” 安王一愣,回头看了看蒙面人,然后指着李尝浅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你跟方墨学的吗?不过说同样的话,你比他的气势可是少了一大截。” 没想到安王还认识方先生,但安王也并没有回答李尝浅的问题,所以少年决定先不开口。 安王见少年不肯说话,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你倒是挺聪明,竟然猜到我在来幻楼,还亲自过来找我,你是威风了,观湖先生可没面子了,现在还躲起来不敢见你的面呢。” 左观湖想让李尝浅服软,他预想了李尝浅的几种做法,但偏偏少年却选择了他完全没想到的一种,这对谋士来说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这不怪左老先生,是我运气好撞上而已。” 安王并不在意李尝浅的运气好坏,他重新收起笑容,面色也回归严肃:“我的计划是夺回我失去的东西,我要重新登上皇位。” 第58章 大计 安王直白的说出自己的目的,丝毫不加任何掩饰,李尝浅不知道这算是狂妄自大还是胸有成竹。 “咳咳。”左观湖也出现了。 “观湖先生辛苦了,要我说就省了这些客套吧,我们有话直说怎么样?”安王象征性的征求左观湖的意见。 “见都见到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左观湖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 “哈哈哈,观湖先生只怕以后会更加辛苦。”安王打趣道。 李尝浅并不喜欢现在的处境,刚刚才从一个阴谋的旋涡中跳出来,现在却又陷入了另一个旋涡之中。 “说实话,安王看起来可不像皇帝。” 李尝浅的话音刚落,左观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蒙面人看向李尝浅,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兴趣。 这句话足以招来杀身之祸,但没有人知道,少年真正的意图只是想试试安王究竟有多么“平易近人”。 不料安王竟真的没有丝毫恼怒,甚至连面色都没有怎么改变,反而笑容满面的看着李尝浅说道:“很多人都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当然,据我所知,也有很多人对当今皇帝也说过类似的话,不同的是,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大多还活的好好的,而对皇帝说这种话的人都已经死光啦。” 李尝浅没有再开口,在安王的注视下他感到了恐惧,或许下一刻自己就会因为这句和挑衅没差多少的话死掉,想到这里少年有些后怕。 “那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现在的皇帝如何,他看起来像是皇帝吗?”安王抛给了李尝浅一个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皇帝不会让所有人满意,所以他只需要让部分人觉得他像,然后再除掉另一部分就可以了。”李尝浅也属于皇帝想要除掉的那部分中的一员。 “你的意思是皇帝只有心狠手辣,除掉一切看见或看不见的敌人,才能坐稳自己的位子?” “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我目前还不知道。” 更好的办法一定有,但不会有皇帝愿意再花时间寻找了。 “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你说的没错,虽然位高权重,却也无法高枕无忧,弟弟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即使已经坐在皇位上十几年,但在他想要开展自己的计划时也难免会碰到百般阻挠,因为他无法完全相信身边的人。”安王表现出一丝失落,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 与安王的会面就这样结束了,安王没有要求少年做出任何承诺。 李尝浅回到客栈,今晚的来幻楼之行虽谈不上一无所获,但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安王让他感觉更加迷雾重重了,因为他看不清楚安王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即使他嘴上说的是重夺皇位。 直白的拉拢更让李尝浅一头雾水,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吸引安王亲自来万阳城和自己见上一面。 云顶观道士的身份?亦或是灵渺之徒的身份?少年觉得第二种更有可能,但他不知道即使有这层身份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李尝浅也试图激怒安王,因为只有失去理智之人的胡言乱语,才会一不留神表现出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欲望。 但安王比少年想象的要沉稳,他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反倒是自己不小心露了怯,想到这里李尝浅有些脸红,不过他不后悔,因为他开始摸到了一些谈话的窍门。 今天只是个开头,安王欲言又止,李尝浅预感到下次见面应该很快就会到了,不过恐怕自己的西域之行要延期了。 如也没有因为李尝浅的爽约而责怪他,反倒是李尝浅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他不仅没提供什么帮助,还把庞乙虎交给了如也和惠通,虽然少年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他相信如也。 与如也的再次见面短暂且匆忙,李尝浅有些失落,西域是个危险的地方,他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场景。 钟北曦和凌霁得知李尝浅受到安王的邀约之后,并没有表现的特别意外,原因是早在一年前,方墨就曾和安王有过接触,两人当时也都在场。 不过据二人所说,方墨和安王最后并没有达成一致,具体原因他们也不清楚,虽未结盟,但也没有结仇,因为两人都有共同的敌人。 武威城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离万阳城相距大概快马两天一夜的距离,所以安王亲自前来绝对早在计划之中。 李尝浅猜不出自己究竟有什么能让安王如此感兴趣,钟北曦和凌霁也更是无从知晓,但好在安王目前表现出的全部是拉拢与亲近。 虽然他给了李尝浅一个下马威,但李尝浅也很清楚,这是权势之人常用的手段,恩威并施,先敲打,再说服。 另一边如也一行人决定即日启程,不打算再拖了,三人骑在马背上,庞乙虎巨大的身躯将马对比的异常矮小,看上去有些滑稽,李尝浅摆了摆手,目送他们离开。 三人刚走,李尝浅一转身就看到了杨阿郎正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他现在有些讨厌杨阿郎了,不知道此人算不算得上是典型的江湖人,如果是的话,那么李尝浅今后碰到每一个江湖人时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欺骗。 “李少侠,嘿嘿,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安王?” 杨阿郎还不知道李尝浅已与安王见过面,他认为如也一行人先行离开前往西域,是因为李尝浅对左观湖妥协了,等到期限一到,就会和左观湖一起启程,前往武威城面见安王。 “你不用知道,你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吧?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李尝浅不想与杨阿郎再有瓜葛。 “别呀李少侠,同样在江湖漂泊,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您在安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虽说我不像您一样是个大人物,但江湖我可熟悉,五湖四海的兄弟都有,打探情报也方便的多呢!” 这可不是李尝浅心中的不打不相识,他没有理会杨阿郎,直接转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内,李尝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只能静静等着安王的再次召见。 每次独处时,因为仇恨而点燃的怒火都会悄悄的越燃越旺,京城皇宫内,允剑山庄上,他想要杀死的人太多了,但目前缺少的是足够的力量,而现在,他必须主动低头,去寻找这种力量。 痛苦总是伴随着无法满足的欲望,李尝浅要从无欲无求的道士,变成不择手段的江湖人了。 左观湖在夜晚亲自前来,没有显露出一丝尴尬,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严肃,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两天发生过的事情,反而像一个许久未见的长辈,一见面就开始嘘寒问暖,李尝浅也都礼貌的回应着。 “明日正午,安王将在来幻楼设宴,为从允剑山庄远道而来的道统翘楚李尝浅,接风洗尘!”虽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但左观湖依然提高了音量。 李尝浅感觉到气氛有些凝固,道统翘楚这个称号放到现在不知是夸赞还是贬低了,不过他还是谢过了安王与左观湖,答应明日会准时赴约。 凌霁和钟北曦在知道了李尝浅打算与安王结盟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李尝浅也没有去主动寻找他们,这样很好,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再增加其他牵挂。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中午,李尝浅独自前往来幻楼,杨阿郎也没有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相比于第一次深夜去来幻楼,这次反而还多了几份忐忑,李尝浅更习惯在暗中观察,但当自己成为宴会的主角时,多少都会感到有些不自在。 一是李尝浅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而安王却深谙其中之道,二是在这种场合下,投机取巧毫无用处,他需要的是正面交锋的底气,但他恰恰一无所有。 安王将来幻楼一楼重新布置了一番,周围有众多卫兵把守,而里面灯火通明,宾客众多。 除了安王和左观湖,其他人李尝浅全部都不认识,那晚与自己交锋的蒙面人也不在其中。 安王坐在主位上座,其他宾客则都已经在两边的位置坐好,中间留出过道,安王的右手边坐着左观湖,左手边空出一个位置,李尝浅刚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尝浅真人请落座。”安王抬起左手,微笑着看向李尝浅。 李尝浅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称号,不知道是安王在戏谑调侃还是另有深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等李尝浅坐好之后,安王挥了挥手,房间内的侍卫和仆从鱼贯而出,全部退下,瞬间显得空旷了不少。 安王右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食指轻轻的叩打着桌面,默默注视着最后一个仆人从房间离开然后关上了门。 随后安王起身走下座位,然后来到大厅中间,环视在场所有人。 李尝浅有些恍惚,他回想起自己在过龙镇第一次见到聂七时的场景,当时江湖几大门派齐聚一堂,方墨也做出了和安王相似的举动。 现在再回想起来,这是自信和藐视的表现。 “胆大的人才能喝上数不尽的美酒,胆小的人却连自己的人头都可能保不住,现在,你们回报我的时候到了,是一起喝上美酒,还是丢掉自己的人头,选择权在你们。”果然,安王不喜欢说废话。 第59章 共谋 左观湖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可靠的谋士,虽然与大多数谋士一样博览群书,满腹经文,但在年轻的时候,他曾一度想要弃文从武。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当兵杀人,战功就放在那里,数人头记功劳,一目了然,有多大能耐就捞多少功名。 但做谋士不同,谋士不分三六九等,只分有用和无用,虽说左观湖也出身自书香门第,不过他的家族地位却并没有特别显赫,这就导致了其实在很多场合,他可能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无法为帝王将相合纵连横,那么谋士也称不上是谋士了。 他羡慕书上说的君臣一心,共谋天下的美好画面。 大业功成之后,帝王独揽天下,而谋士则执意归隐,即使帝王再三挽留,谋士也不改其意,这是足以名垂青史的美好佳话。 左观湖的愿望一直从未改变,但他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进入帝王世家,哪怕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客卿。 读罢了万卷书,左观湖开始行万里路,他几乎走遍了整个中原,欣赏山川地貌,结交各方朋友,他把书上学到的知识用得活灵活现。 左观湖曾为土匪出谋划策,教他们怎样躲避官兵的追捕,也曾告诉青楼女子怎样取得男人的欢心,好获取更多的银子。 不过令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次草原之行。 当时武帝尚未离世,龙威波及天下,草原人大部分时间也很老实,不过偶尔也会做出一些不守规矩的行为。 左观湖有个朋友,在熏风关任百夫长,知道左观湖正在周游四方,就邀请了他来熏风关游玩一阵子。 过了熏风关,就是一望无际的北庭草原。 北庭人平时多以放牧为生,一些胆子大的牧民偶尔会来到熏风关附近,但也仅此而已,草原人和中原人就这样遥遥相望,井水不犯河水。 那天有些不同寻常,左观湖刚刚到达熏风关,就听朋友说抓到了一队闯关的北庭人,现在正在等上面发落。 这是左观湖第一次见到北庭人,北庭人的面相与中原人略微有所不同,中原人清秀,北庭人粗旷,这是他的第一印象,虽然被俘,但这群北庭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恐惧。 不过令左观湖困惑的是,武帝近些年虽然身体欠佳,但依然稳稳坐镇中原,北庭内部纷争尚未解决,怎么会有胆量主动闯入熏风关进犯中原呢? 他向友人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友人给了左观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才缓缓说道:“这些人确实是北庭人,而且也越了境,但并不是北庭士兵,只不过是牧民,放羊的时候,羊群不小心过来了,他们就过来想把羊群赶回去,弟兄们见到,就把他们抓了回来。” 左观湖还是不懂:“既然无冒犯之意,为何还要将他们抓起来?” 友人一挑眉,反倒问了左观湖一个问题:“中原如此广袤,难道人人都可以随便踏足吗?今天允许北庭人的羊吃我们的草,那明天是不是就允许他们的单于喝我们的血?” 左观湖无言以对,友人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他现在只想知道上面要将这些牧民如何发落。 斥候带着陈将军的命令,在傍晚的时候抵达熏风关:敌军进犯,格杀勿论,熏风关将士守边有功,当赏。 左观湖亲眼看着这些北庭人被斩首示众,在死之前,他们的眼神中大部分都带着巨大的疑惑,鲜血散了满地,虽然面相与中原人不同,但流出的血却同样鲜红。 “兄弟们常年守边,有家难回,好在天佑武帝,天下太平,不过兄弟们想要捞些战功可不容易,现在这样就挺好,我们的战功有了,北庭人的羊分给熏风关当地百姓,陈将军把击退北庭军队的捷报告诉武帝,武帝一高兴又能延年益寿,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开心,死的不过是几个北庭人,管他是牧民还是真正的士兵,没人关心真相,何乐而不为呢?”友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显然他希望这种“好事”还能多一些。 左观湖没有接话,他想到了曾经一位前辈对自己说过的话:“谋士要坐镇后方运筹帷幄,没必要详细了解和见识前线的刀光血影。” 起初左观湖一直都不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认为细节决定成败,如果能掌握所有细节,那胜率当然会再添一成。 直到今天亲眼看到了这些北庭人被斩首的画面,他才明白了那位前辈的真正意思。 见证的杀戮如果太多,毫无疑问会改变一个人,或是变得冷酷无情,或是变得仁慈怜悯,这些都会影响一个谋士的判断,只有绝对冷静的谋士,才能理智的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但左观湖现在却也无法说清这件事正确与否了,若是他没有亲眼见到北庭牧民人头落地的场景,他会对出谋划策的人赞不绝口,死的是敌方的人,而自己这边从上到下都能有不同的收获,何乐而不为呢? 左观湖的心态在那天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开始好奇“谋士”究竟是在为谁“谋事”,而谋事的过程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许多年过去了,左观湖现在已经成为了安王的座上宾,他有足够的空间去施展自己的才能,所以他也更加清楚自己的力量,“一言千杀”是每一个谋士的梦想,虽然他会谨慎的使用自己的力量,但必要时,他更会摒弃自己的情感。 所以,当他听到安王向面前所有的西域诸国皇族发出直白威胁的时候,左观湖的心情没有一丝波动,权势和地位的好处就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与杀戮。 当入局者刚开始感到身不由己的时候,在设局者看来其实早就已经水到渠成了。 左观湖近十年间,都在以安王的名义暗中周旋于各个西域小国,悉心栽种,恩威并施,拉拢结交,而今天,安王收获的日子也该到了。 李尝浅嗅到了局势的紧张,因为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处在什么位置,但既然选择了安王,并且站在了安王这边,李尝浅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一直没有停过,但安王和左观湖的面色不改,李尝浅也无需太过担心。 “安王想要的回报,能否详细说说?”一位老者终于开口向安王询问,其他人也都马上安静下来。 安王已经重新坐回到座位之上,左手托腮看着说话之人,然后又看了看议论纷纷的众人,显得有些兴趣缺缺。 “丞相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安王微微皱了皱眉。 “老臣无知,还请安王指点。”老者微微低头,表露出自己的顺从与无意冒犯。 安王重新站起来:“如今北庭内部纷争不断,几大氏族也心思各异,老单于不问世事,新的大单于又无法确定下来,所以此时的北庭正孱弱不堪,就像塞在你嘴里的一块肉,各位是咬还是不咬?” 李尝浅有些心惊,他越来越看不透安王了,如果安王真的想要重夺皇位,为什么又要南辕北辙去招惹北庭? “安王的意思是,我们联合,出兵北庭?”老者有些不敢相信,北庭对比中原虽然相对较弱,但也是个庞然大物,没有人敢轻易开启战争,所以他只能再向安王试探。 “西域每个国家都出些士兵,然后组成联军,从侧翼攻入,中原则会由陈大将军指挥,亲自拔营出兵,正面冲击草原,而在北庭内部,我会联合不同的氏族里应外合,同时发难。这场战争,我估计多半还没打起来就已经获胜了。”安王挨个看向场上诸国的西域王族,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老丞相似乎是这群王族的临时领袖,因为李尝浅注意到在没有人说话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期待着这位老丞相的开口。 老丞相此时却面带愁容,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道:“任何战争的胜利都需要付出代价,那么即使这场战争能够轻易获胜,我想请问安王,西域能得到什么又会付出什么?” 这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他们一点都不想丢掉自己的人头,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们更想体会到安王口中的“美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你们看到的一切,金银,奴隶,马匹,所有的战利品,全部属于西域,至于需要付出的也不过是一些士兵罢了。” 李尝浅觉得安王的许诺有些过了,因为太小的鱼可咬不上那么大的饵,而且若是北庭灭亡,那西域在中原眼里,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西域人没那么好骗。 老丞相也笑了笑:“安王不要拿我们寻开心了,中原总不至于就这样白忙活一场吧?” “我从不开玩笑,所有的战利品都归西域,而且中原保证不会出兵西域,但西域必须和现在一样,继续向中原效忠,中原想要的,就是为整个草原选出一位合适的大单于。” 李尝浅明白了,安王把草原的从前许诺给西域,而中原想要的则是草原的未来。 第60章 隐藏 安王没有一丝中原人的含蓄,把“分赃”的内容就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即使是一向简单直接的西域人,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所有人都会对自己的掠夺和侵略做出一定程度的美化,比如替天行道之类的,而中原人尤其更甚,安王的这种行为,会让西域人感觉他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在信口开河。 “不知中原准备何时开战,又将以什么名义开战?” 安王对老丞相的诸多问题有些不满,面露不耐烦之色:“这次将你们聚集起来,并不是要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通知一下你们西域而已,北庭人不守规矩,屡屡侵犯中原边境,这些年来愈发频繁,百姓早就怨声载道,所以两个月后,中原先锋军会向草原进军,西域也有两个月的时间组成联军,但是,无论西域的决定如何,都不会影响中原与草原的一战,不过我要提醒你们,陛下记恩,也记仇,是对朋友伸出援手,还是决定冷眼旁观,也由你们自己选择。” 老丞相面色有些尴尬,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安王制止了:“丞相无须多言,话已至此我想大家应该也都明白了,接下来请大家享用宴会和美酒。” 话音刚落,成群结队的仆人和侍女又重新回到房间内,并且手中都拿着各种各样的食物与美酒,正如安王所说,宴会开始了。 场下众人举杯共敬安王,随后安王在欣赏舞女跳了一支舞后,便带着左观湖和李尝浅离开了。 三人朝楼上走去,李尝浅不是很清楚安王为什么要让他参加这场宴会,而且还让自己成为座上宾,放在和左观湖相同的位置。 但他清楚的是安王必定在虚张声势,北庭虽然不再强盛,也肯定没有他口中描述的如此孱弱不堪,中原虽日益昌盛,但贸然出兵北庭也必定会伤筋动骨。 李尝浅被安王带到了来幻楼三楼的一个房间内,房间格局与客房类似,装饰古朴大方,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你觉得西域会凑出联军吗?”安王向李尝浅问道。 “我认为西域会。” 中原若与北庭开战,必定是一场惨烈的战争,但如果有西域助力,不仅可以减少损失,也可保证万无一失,李尝浅觉得安王故意将北庭说的唾手可得,目的就是为了让西域放心出兵。 “不知左先生想法如何?”安王又问向左观湖。 “我看未必,西域人虽然贪婪却更加谨慎,他们会出兵但不会准时集结好军队,要我说,他们会故意拖延一段时间,却又不能拖太久,如果中原军队真的势如破竹,那么他们就捞不到好处了,所以我认为他们八成会在中原和北庭打第一仗时的间隙出兵,这样对他们来说才算不早不晚。” 左观湖了解西域,知道背叛和出尔反尔在那里都是家常便饭,所以他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尝浅不懂战争更不懂西域,但他听完左观湖的话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人人都会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各怀心思才是正常的。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至于结果如何,两个月后就会见分晓了,相对于这个,我更想知道你考虑的怎样了?李尝浅。” “如果安王能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用,我会现在就做出决定。” 安王面带微笑,完全没有刚刚面对西域人时的不耐烦,他似乎完全不介意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花费更多时间。 “皇帝要杀的人,就是对我有用的人,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皇帝杀了很多人,将来还会继续杀人。” “所以这就是我和皇帝的不同了,我没有他的能耐,他如果杀的太快,我可能一个人都找不回来。即使像你这样侥幸逃生的,也会对我心存怀疑,并不会轻易相信从而归我所用,不是吗?” “安王说过要重新夺回皇位,但如今却又要联合西域出兵讨伐北庭,而且还将我在宴会上安排在和左先生一致的心腹位置,又是何意?”这是李尝浅最不解的,他不知道安王真正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哈哈哈,这些等你做出决定,我自然会告诉你,万阳城太吵闹,我明日就会返回武威城,你还有一晚的时间考虑,今晚你就睡这里吧,也省的跑来跑去了,是跟我一起去武威城,还是另有打算,明天告诉我就好。”安王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 “不,我今晚要回去。” 安王面色不变,倒是左观湖的表情有些僵硬,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讲规矩。 “明天我会来找你,一起出发。” 听到李尝浅说完后半句,左观湖才缓和下来,安王都已经如此让步,若是李尝浅再不妥协,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在李尝浅回去的路上,凌霁和钟北曦终于现身了。 “你决定与安王结盟了吗?”凌霁依然毫不客气。 “是的,我们有相同的目标。” “一点也不相同,安王要的是权势,你要的是复仇,哪里一样?”凌霁语气有些不悦,李尝浅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 “呃...但是我们都想要皇帝的命,在这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凌霁只是冷冷的看着李尝浅,没有再说话,李尝浅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钟北曦。 “嘿嘿,别怪她,她输了和方先生的赌约,方先生认为你会同意和安王结盟,而凌霁则认为你不会。” 原来这才是原因。 “哦?方先生也知道了吗?为什么凌霁觉得我不会与安王结盟?” “方先生知道安王一定会找上你,安王是个隐忍且目标明确的人,但正是因为他隐藏极深,方先生才没有选择与他结盟,因为当一个人长久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你可能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判断真假,从他身上能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太少了,你永远无法获得主动权,这也是方先生想让我跟你说的。” 李尝浅低头沉思,安王确实如方墨所言,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豪爽与耐心,即使自己独闯来幻楼,他也没有发怒,还放了自己一命,似乎对自己完全没有杀心。 但同时安王又在西域人面前表现的威严暴躁,不留一丝情面,其实这样差别的对待已经让李尝浅慢慢放松了警惕,不由得增加了对安王的好感。 没等李尝浅想完,凌霁又开口说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傻子,你以为安王对你掏心掏肺,一见面就告诉你要重夺皇位是坦诚的表现?你也不想想,这里再偏也是皇帝的地盘,安王敢到处说重夺皇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皇帝真的一点也不知情吗?” 李尝浅一惊:“你的意思是?难道皇帝知道安王的计划?不对......你是说这就是安王和皇帝演的一出戏?” “看来你还不算蠢的没救。” “不过即使真是这样,皇帝如果执意取我性命,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不管怎么说,安王目前给我带来的庇护是真实的。”李尝浅有些无奈,现在自己确实走投无路了,向安王效忠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方先生尊重你的选择,他只想让我们来提醒你,做出选择之前,你是否已经考虑清楚。” 钟北曦没有给李尝浅回答的时间:“不必告诉我们,问你自己就好,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希望日后还能相遇,那么,再见了。” 李尝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方墨不信任安王,他也不会让凌霁和钟北曦因为自己而遭受这种无法预料的风险。 少年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从此时开始,他已经没有同伴了。 第61章 未卜 李尝浅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睁开双眼,他感觉有些恍惚,少年这一晚睡的都不够踏实。 安王是否可信李尝浅已经不想关心,他只是想让事情继续下去,不能因为自己的犹豫而错失了难得的机会,如果机会真的变成了陷阱,他也只能随机应变。 现在,他更能够理解方先生了,世上并不存在绝对周全的计划,出生入死时,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 武威城虽不算远,但路程也需要一些时间,安王的离开和他来时同样低调,都是悄无声息。 敲门的人是左观湖,李尝浅始终相信谋士有着数不清的面孔,这次的观湖先生带着和善的笑容。 “嘿嘿,安王先启程了,他托我跟你一同前往武威城。” “我正打算去找你们一同启程,没想到又是先生亲自登门拜访,真是有劳了。”李尝浅有些不好意思。 “不打紧不打紧,那李少侠就先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出发。” 三马并驾齐驱,除了李尝浅和左观湖外,杨阿郎也在其中,他的满头白发异常引人注目。 “这小子还算见多识广,与其当个游魂野鬼,整天无所事事,还不如来到安王帐下,至少能发挥点用处。”左观湖向李尝浅解释了带着杨阿郎的原因。 “嘿,您老眼光可真好,怪不得都说您是天下第一谋士,这次不仅带回了李少侠这位小英雄,还带回了我这位江湖百晓通,我杨阿郎为了安王,那必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或许是杨阿郎拍马屁的功力不够娴熟,又或许是因为他面对的这两人也并不算什么真正的江湖人,所以杨阿郎也没能得到理想中的回应。 力道太猛有时比差些力道更让人不悦,左观湖冷冷的看了一眼杨阿郎,杨阿郎见状不再自讨没趣,不敢再出声了。 “现在左先生能告诉我,我究竟对安王有什么用处了吗?” “呵呵,果然是个聪明人,和你师傅一样,别人都在幻想着自己能得到什么,你却着急询问自己能给出什么,有意思。”左观湖依旧答非所问。 李尝浅没有说话,他在等待左观湖给出答案。 “你是道统的种子。” “活着的道士不是只有我。” 李尝浅曾经预想过这种答案,但思考过后还是觉得太过牵强,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名不见经传,若论江湖中的名声与影响力,黎旭流或者是左淳子都比自己大的多。 “灵渺之徒才是真正的道门正统。” “安王看中的不是我,跟宪王一样,他们看中的是我的师傅。” “可惜灵渺真人已驾鹤西去。” 师傅已经不在了,但作为与灵渺真人的唯一纽带,师傅的力量却依然在保护着自己。 多次死里逃生,皆是因为灵渺真人,李尝浅偶尔会怀疑,他怀疑师傅是否早已勘破天机,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在预料之中,少年渴望师傅能够给自己指出一条没有迷雾的路。 不过归根结底,总算有了些头绪,李尝浅此时可以肯定,安王要利用的恰恰是师傅还未完全消失殆尽的影响力。 “安王打算利用我控制西域的异教徒,没错吧。” 虽然左观湖依旧不动声色,但李尝浅知道自己猜测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至于李尝浅为什么知道西域人对自己感兴趣,太平教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不是方先生,自己可能早就已经被劫胜真君和白顶神僧带到西域去了。 “安王不喜欢别人猜测他的想法,无论猜对还是猜错。”左观湖显然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身为军师,左先生应该清楚知道安王的想法。” 两人针锋相对,杨阿朗僵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心里只期盼着能够快点到达目的地。 左观湖没有说话,李尝浅也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此行途中并没有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 但因为有了之前的遭遇,这次安全的行程反而让李尝浅感到意外,“江湖险恶”似乎在安王的地界无从体现。 到达武威城已经是深夜,这座城池让李尝浅感到有些与众不同,至于具体有哪些不同,却又无法准确的表达出来。 不知是不是夜深的缘故,少年感到最明显的区别是相对于京城或是万阳城甚至是过龙镇,武威城都要安静许多,虽然同样是大城,但整个城内却有条不紊,不吵不闹,一切井然有序。 李尝浅对武威城的第一印象瞬间就好上许多,他怀念山上宁静的生活,如非必要,他更乐意能避开人群。 在左观湖的带领下,一行人很快到达了安王府邸,安王府和整个武威城一样显得朴素低调。 虽然夜深了,但王府内依然亮着灯,显然安王已经等候多时。 “辛苦了诸位,你就是杨大侠吧,以后江湖事还要多向你询问,有劳了。” “杨大侠”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内心狂喜但却要极力克制住,所以表现出的样子多少有些滑稽。 “这......安王大人过誉了,小人能为安王尽一份力那可是小人的荣幸。” “呵呵,倒也不必如此谦虚,本王看中的人不会有错,杨大侠一路奔波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安王话音刚落,就有一位仆人走过来带着杨阿朗离开了,杨阿郎想要多说两句奉承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李尝浅越来越觉得方先生的推测没错,安王的面孔太多了,以至于无法分辨出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安王,只凭单单几句话就已经让杨阿朗卸下了大半防备,那么在之后,忠诚的建立不过是顺水推舟。 对安王这种人,他越是表现的亲近,那么李尝浅就越要提防。 “李少侠,既然来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安王还没有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相比于自己猜出来,李尝浅更想知道安王亲口会怎么说。 “这个不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根据你的答案,我才能决定我的答案。” 李尝浅微微皱眉,虽然安王习惯隐藏,但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喜欢讨价还价的人。 “请问。” 安王注视着李尝浅的双眼,问道:“复兴道统和为灵渺真人报仇,若是只能二选其一,或者说一个先一个后,你会选择先做哪件事?” 又是这样的问题,不是李尝浅不想回答,而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他认为只有复兴道统,才能有机会为师傅报仇,不然他始终孤身一人,没有足够的力量,谈何复仇。 安王并没有继续等待李尝浅的答案:“呵呵,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等到人多势众,复仇就会轻而易举。” 这是一场在旁人看来胆战心惊的对话,因为“复仇”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杀死皇帝,仅仅是心存这种想法的人,都会被株连九族,更不用说实施了,可说话的两人却不以为然,似乎讨论的内容不过是晚餐要吃些什么。 李尝浅也有别样的感受,虽然如今自己与皇帝实力悬殊。 但即使作为称霸一方的王侯,安王也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包括将“杀死皇帝”拿到台面上来讲。 少年收回思绪,重新恢复谨慎,他要时刻提防安王。 “我没有想法,不知道安王有什么建议?”李尝浅选择将问题抛回。 “你今年多大了?” “呃...十六岁。”话题转变的有些生硬,李尝浅竟一时没想起来自己的岁数。 “嗯,十六岁不小了,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 少年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安王心中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我的建议和你所想一样,积蓄力量,伺机而动,因为我也不是皇帝的对手。”安王露出无奈的表情。 “所以我是用来帮你积蓄力量的人选。” “并不准确,你不需要帮我积蓄力量,你是自由的,你积蓄的是你自己的力量,我需要的是一个盟友,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而我的作用,就是帮你把力量积蓄的量快一点。” 安王巧妙的把“利用”变成了“帮助”,李尝浅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安王前几日宴请的各国特使正在马不停蹄的奔走相告,将“灵渺之徒已归安王麾下”的消息传遍整个西域。 第62章 西域 如果说万阳城和武威城是中原连接西域的桥梁,那么琉璃城就是整个西域连接各界的主要渠道。 作为西域的第一大城,琉璃城更像是一个大型集市,不过这个集市的奢华程度非同凡响,你可以在琉璃城买到你能想象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一切东西,当然,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本金”,还有能找到脾气好的卖家。 如也刚刚踏入琉璃城就充满了好奇,这里与万阳城让人感觉有些相似,但程度更甚。 与如也成长的环境完全不同,这里已经自由到近乎野蛮的地步了,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小姑娘兴致高涨。 小和尚惠通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觉得这里的人好像都特别有钱,因为几乎每个路人都佩戴着珠宝首饰,连不少剑客或刀客的武器上也镶着亮眼的宝石。 反而是山匪出身的庞乙虎警惕十足,对每一个迎面走来的路人都不加掩饰的提防,显露出明显的戒备。 “大个子,你想把别人吓死呀!”惠通在庞乙虎身边悄悄提醒。 “我是土匪,分得出装出来的凶狠和骨子里的冷血,这座城市不怀好意。” 庞乙虎的话让另外两人面面相觑,不过最后两人还是遵从了庞乙虎的意见,决定谨慎为好。 三人选择了一间客栈,掌柜的狮子大开口,琉璃城内最普通的客房竟然都要比京城最豪华的客房贵上两倍。 不过好在几人并不缺钱,而且对比了几家客栈后发现价格确实如此,见三个外乡人利索的掏出银子,掌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惠通握着银子的手放在柜台上却没有松开,他眯了眯眼,向前凑了凑然后小声的对掌柜说:“听说这里各式各样的教派不少,掌柜的方不方便给我们介绍介绍?” 其实这也是如也和惠通来琉璃城的主要原因之一,佛道之争已经进入尾声,他们想看看曾经被武帝赶出中原的异教徒是什么模样,佛法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真理。 似乎是为了配合惠通的神秘,掌柜的扫视了一下三人,然后也慢慢低下头,向惠通的方向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您几位具体想了解些什么,佛道之外,众教徒在西域可称得上是百花齐放,多得是数也数不清咯。” 说罢之后,还在惠通握银子的手旁边又敲了几下桌面,意思很明显,要加钱。 掌柜的认为自己势在必得,甚至已经开始幻想,今晚就要用从这几个外乡人手中多赚的钱去城西酒馆点上杯美味的葡萄酒。 “既然多那就好办,我们先回房休息,到时候随便找人问就好了。”惠通的话打破了掌柜的幻想,等掌柜的缓过神来时,几人已经上楼去了,留下的只有桌上的房钱。 惠通是个聪明的和尚,之前也经常跟着师兄遍访各大家族府邸,所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弱。 他知道掌柜的这是想趁机捞一笔,面对这种人,他起码不能表现出自己的急迫,至于这笔银子究竟该不该花,如果不得不花,那么到底要花多少,先不着急,第二天自有分晓。 “大个子,你跟了我们一路了,我可没什么能教给你的。” 如也不止一次向庞乙虎说出类似的话,她认为这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人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 惠通朝如也不停的挤眉弄眼,小和尚的心思就没那么单纯了,有个表面唬人的护卫在身边,做什么事都省力许多,起码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麻烦。 “你的师傅是法门寺主持,你也不是平庸之辈。” 庞乙虎的回答总是如出一辙,又加上这是李尝浅所托的,如也不得不接受,因为李尝浅的师傅死在自己师傅的手上,这种愧疚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抹去。 琉璃城的夜晚热闹非凡,灯火通明,但是三人因为旅途的奔波,所以晚上都早早回房休息了。 如也躺在床上,双手扶于脑后,正想着李尝浅不知此时此刻在做些什么,如果中原真的对道士赶尽杀绝,那么西域是否还会有残存下来的道士...... 琉璃城的清晨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如也保持习惯醒的很早,索性决定出门随便逛逛。 清晨虽安静但同样少不了醉倒在路边的酒客,有些甚至在自己的呕吐物上睡的正香,如也看到后不禁一阵反胃。 偶尔经过的行人也都脚步匆匆,连头都不抬,眼睛只看向地面,看起来似乎谨慎的有些过头了,琉璃城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如也开始想家了,想那个不起眼的法门寺。 西域没有想象中的奇人奇事,这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离开师傅独自出远门,或许师傅另有苦衷,但自己始终没有给师傅解释的机会。 如也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懂事,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要找一个借口带着惠通和大个子返回法门寺了。 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火苗点燃了秋天干燥的草场,迅速蔓延到整个大脑。 如也立即转身返回客栈,瞬间觉得西域一点意思也没有。 奇人奇事却恰好出现在她返回客栈的路上。 迎面走来一支奇怪的队伍,共有十八人,每个人脚上的速率保持一致,但却并没有列队前进,所有人分散在前前后后各不相同的位置,看似随意,但好像是按照了一定的阵法。 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每个人的穿着各不相同。 有身穿袈裟,头顶剃光的,看样子是和尚;也有长发盘起,道袍加身的,只有道士会这样打扮。 除了这两种外,还有身穿虎豹兽皮,手持双板斧的壮汉,不过最让人惊讶的还是队伍正中心的两人。 一高一矮,高的赤裸着上身,似乎完全无法感到寒冷,全身皮肤颜色赤红,包括面部,加上身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行走起来像是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 矮的却完全相反,即使穿了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他的孱弱,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样貌清秀,但个头却只和惠通差不多高,面色苍白的像是个顽疾在身的病人,他走在红肤男子的正前方,位于队伍正中心的位置,一边走一边将手中的符纸抛向天空。 道路并不拥挤,不过这一行人松散的队形却把整个道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一些路过的行人为了躲避他们,只得紧贴着道路两旁的房屋,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却没有任何人敢超越他们。 即使在他们身后的行人,也不得不减缓速度,甚至还要刻意和这支队伍拉开一段距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似乎所有人都对这支队伍表现出莫名的敬意或者恐惧。 如也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她从来都不喜欢惹事,不过也从不会无视无理的挑衅,她停在原地,既不选择避让,也不选择前进。 十八个人组成的队伍似乎完全连成一体,心意相通,在行进到如也面前后,同时停下脚步。 “碧落黄泉,阴阳两边,不知这位道友,有何贵干?” 十八个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如也身上,但说话的只是其中一个穿道袍的怪人。 “我在走路,你们挡住我了。”如也回答,语气有些不满。 “缘起缘灭,终自难觉,我看施主与我有缘,不妨共走一遭?” 说话的人变了,这次开口的是个队尾的和尚,顺着声音才勉强找到,如也感觉自己遭到了戏耍。 “你是和尚?” “法有万法,万法归一,方为正途。” 声音又不知道从哪个怪人的口中传来,如也不想找了,她从来都对故弄玄虚嗤之以鼻,真正让她惊讶的是话中的内容,因为这句话似乎与“方便法门”异曲同工。 如也本来不想与这些人纠缠,但她此行来西域的目的本就是打算会会这些异教徒,如今目标出现,甚至还对自己发出了邀约,机不可失。 小姑娘之前的消极想法一扫而空,开始庆幸正是因为自己的坚持才能抵达西域,想也没想就接受了对方的邀约,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两位同伴目前正在客栈内呼呼大睡。 “那就走吧,我时间宝贵。”如也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和路上行人的惊恐格格不入。 第63章 同行 如也走在这群怪人的队列之中,不知道要把自己带向何方。 这些人的步伐太过缓慢,以至于让如也以为他们只是在闲逛,在耐心即将被消耗殆尽的时候,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似乎是琉璃城的中心,一行人停在一个类似官府一样的建筑门前,不过这座府邸门口虽有卫兵把守,大门上却没有悬挂任何牌匾。 卫兵走上前来躬身行礼,显示出对这群怪人的尊敬:“欢迎各位法师大驾光临,快快请进。” 卫兵侧身示意众人可以入内,然后打量了几眼队伍中的如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到队伍中的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有什么问题,最后卫兵索性也放弃了开口。 如果在行尸走肉中待久了,自己难免也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是如也现在的想法。 仅仅只过去了一会儿,如也从刚开始的浑身不自在,到现在已经能完全适应这支队伍的节奏和步调了。 本身就会武功是一方面原因,最关键的是如也不想撞到前后左右的怪人,所以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保持脚步一致,从而基本放弃了其他思考。 她决定继续忍一会,看看这群人要搞什么把戏。 整个队伍默契十足,期间无一人开口,但从始至终都步调统一的走到了这座府邸的会客厅之中,如也越来越好奇,左看右看,想知道到底谁才是这支队伍的领袖,她猜测是队伍中间那个不停往天上扔纸的矮个子。 会客厅的座次比较奇怪,因为没有主位,仅仅是在左右两边各摆了四张椅子,每张椅子之间留出了不少距离,并且只有左手边的两张椅子坐了人,右手边的两人似乎还没到。 “颜教主大驾光临,恕在下有失远迎。”左手靠门边的人站起身来行礼,是个中年人,样子普普通通,似乎是这场聚会的东家。 如也一挑眉,竟然被自己撞到了“教主”,果然猜的没错,这群怪人一定都是所谓的异教徒。 “哼,不仅装神弄鬼,还贪生怕死,西域诸国的代表,就是这群东西吗?” 另一张椅子上的人说话了,口气张狂,充满不屑,但口音略微奇怪,如也顺着声音看去,发现他岁数不大,但面容粗犷,络腮胡子也长的旺盛,如也推测他应该不是中原人,极大可能来自草原。 “我一人前来。” “不知阁下有何异议?” “十八具魂魄,皆非我肉身。” “待我魂归肉身,尔等极北匈奴蛮夷,不知是否还敢口出狂言。” 声音来自队伍中的不同位置,但说话连接时并无停顿,好像是一个大脑共用几张嘴巴一样,场面诡异之极。 东家脸色微变,但没说什么,草原人则是瞪大双眼,紧握双拳。 当如也以为他要回击的时候,他反而轻蔑一笑,摇了摇头就没再说什么了。 如也期盼的好戏没上演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有请太平教教主颜若凡落座。”东家再次发话,面带笑容。 果然,队伍中心的瘦弱男子在撒完了手中最后一把符纸之后,坐在了右手边靠门的椅子上,好在房间够大,其他人就顺势零零星星的站在了他的身后,如也同样站在其中。 “中原号称礼仪之邦,竟然连守时都做不到吗?真是可笑。”草原人又开口了,把矛头指向了中原,如也有些不满,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野人也敢妄议礼仪了?真是有趣。”说话之人双手扶后,缓缓走入大厅内,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名侍卫,男侍卫身后背着的阔刃大刀格外引人注意。 好巧不巧,草原人口中“无礼的中原人”不是别人,正是宪王。 如也吃了一惊,赶紧往后又退了两步,躲在了这群怪人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以免被宪王看到。 如也感到纳闷,宪王犯下了大逆不道的死罪,皇帝不杀他就算了,怎么还会允许他随意出京城。 宪王当时在宫内的疯狂和狼狈给如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当宪王以这种自信与狂傲的姿态重新出现时,并没有让如也感到威严,反而是有些滑稽。 她强忍着笑意盯着宪王,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是事情又没有向她预料的方向发展,即使草原人已经憋的面色通红了,最终却还是没有爆发,只是死死瞪着宪王,随后又化成了轻蔑的微笑,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如也感到不可思议,这可不是她听说过的“鲁莽又冲动的北庭人”。 还有这场聚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自己又是为何被莫名其妙的卷进来,许多疑问都还未解答,她打算静观其变。 东家再次起身,邀请宪王落座,“草原人”和“中原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彼此的眼神中都带着明显的不屑。 东家对此故意视而不见,在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后,就站在了自己的座位前开始讲话。 “有劳各位大人远道而来,因为大人们都是第一次前来此地,所以小人就为各位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在下是琉璃城主莫远山,这位是天下第一教太平教教主颜若凡,代表西域诸国;这位是草原共主大单于之孙,奔雷王之子,察都王子殿下,代表北庭;这位是中原真龙的御弟,宪王殿下,代表中原。” 东家依次介绍,虽然说的天花乱坠,但如也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草原人是大单于的孙子,此次前来代表草原王庭,宪王则是代表中原而来。 不过最让如也感兴趣的还是这个太平教,为什么他们有资格代表众多西域诸国,而且“天下第一教”这个名号又是怎么一回事? “琉璃城一直都承蒙各位的厚爱才能有如今的光景,今日在此一聚,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各位大人能让小的尽份心意,如不嫌弃,晚上由在下设宴,请大人们喝上一杯!” 莫远山越说情绪越高涨,说到最后,索性向前两步,抱拳向椅子上的三人分别致意。 遗憾的是他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其余三人,就如同一团炙热的烈火妄想将冰块点燃。 察都王子和颜若凡都面无表情,而宪王则是右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如也能感受到莫远山的尴尬。 “一城之主”的地位颇高,但在眼前这几位面前,莫远山却大气都不敢喘,他有今天的地位来之不易,所以他更清楚怎样去和“大人物”打交道。 不过这几位“大人物”却还是出乎了自己的意料,本是一年一次的简单宴会,只是为了谋求延续琉璃城作为“战争缓冲区”的存在。 但今年的这几位特使却和之前不同,以往只是各国驻扎边疆的特使前来赴宴,过后再将宴会内容汇报给皇室,像例行公事,一般花些银子就能打发,之后就可以换来琉璃城一年的和平与安全。 即使是在草原与中原战争一触即发的最紧张时刻,双方特使在琉璃城也是一见如故,把酒言欢。 可今天这种阵仗可把莫远山搞糊涂了,西域诸国竟然让太平教来代表赴宴,匈奴人和中原人也像商量好一样,都极为默契的派出了皇室成员,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起码不是花些银子就能打发的简单事情了。 莫远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哼!我可不想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喝酒。” 如也越来越讨厌这个叫察都的草原人,口无遮拦可不能体现一个人的豪爽。 至于莫远山则是松了口气,任何动静都能打破这种沉默,并将莫远山从尴尬中拉出来,他感谢察都王子。 颜若凡缓缓将头转向察都王子,清秀稚嫩的面庞用出的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口舌之快也是一种恶,只会徒增你的业障,你生命的终点可以预见,将会是肉体残缺,魂飞魄散。” 如也感到心里发怵,恶毒的语言从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口中发出,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有些不舒服。 “哈哈哈,说的好,这将会是所有北庭人的死法。”宪王乐于火上浇油,只要能让草原人丢面子,他不介意和任何人暂时联手。 但接下来这位教主说出的话,却再次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无论是草原的蛮人还是中原的强盗,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是宪王,皇帝的弟弟,我能看到你的死状,下场只会比他更差。”颜若凡盯着宪王,同时抬起左手指向察都。 如也倒吸一口凉气,她开始后悔走到这支队伍中去了,一下子得罪两个庞然大物,如果这个太平教教主不是早有预谋,那么他肯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64章 初显 安王府内竟然也能见到熟人,这让李尝浅感到颇为意外。 古赫竟然拿着一本书在后花园边走边看,少年对他的唯一印象停留在山庄沦陷之后。 此人非但没有尽到一个弟子应尽的责任,而且还大谈“选择的权利”,甚至不惜转入佛门。 李尝浅对他的评价还和当初一样,“读书读傻了”。 古赫读的正认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李尝浅,李尝浅同样也不想和他交流,索性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这是在安王府的第五天了,自从安王把自己安置好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下达的唯一命令就是等待。 这五天闲来无事,李尝浅拿起了凌霁送给自己的狭刀开始练习刀法,进展颇为顺利,狭刀用起来也开始变得顺手,他想着下次如果有机会再见面,一定要让方先生指点几招。 除此之外,少年在安王府内还察觉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安王的门客众多,而且安王府虽然很大,但安王并没有限制这些人的行动,包括李尝浅,所以他在闲逛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和自己同样在闲逛的人,此时双方都会向对方投去警惕的目光。 李尝浅由此可以确定,这些人的处境与自己类似,所以安王并没有欺骗自己,他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 而坏消息同样也是来自于这些人,若是这些人都是同古赫一样的三教九流不忠不义之徒,那么这群乌合之众又能干成什么事呢? 少年并没有忽略事实上自己也身处于这些“三教九流”之中,他回想起师傅和方先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要么弱弱联合,要么强强联合,永远不会存在平等的强弱联合。 很显然,在安王府中的所有门客,对安王来说都是弱者,包括自己。 他们或许有着不同的潜力与背景,但相较于安王,两者之间都有着不可逾越的实力鸿沟。 或许安王实际上从来都不想联合,也不需要联合,他只是在利用,这是李尝浅唯一能想到的结果。 所以安王肯将所有形形色色的人都收至麾下,因为他把这当成一笔生意,让所有人都待价而沽。 看看这些人究竟能付出些什么,最后再给出合理的价格,安王不会联合,他做的是一锤子买卖,而且是不会亏本的生意。 李尝浅不知道安王的计划究竟如何,但他想起凌霁与钟北曦的提醒,连方墨都要慎之又慎的人,自己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但在目前,少年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又按着练剑的方法挥了一会狭刀,李尝浅的呼吸有些重,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他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 “尝浅师弟?我就说怎么这套剑法......哦不,应该说是刀法,有些眼熟。”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李尝浅暗道一声麻烦。 “我不是你的师弟。”李尝浅转过身来对古赫冷冷的说道。 “哦,抱歉,你说的没错,我们已经不在山上了。”古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像完全没有听出李尝浅话中的讥讽。 “如果没事,就请回吧。”李尝浅不想与他多做纠缠,直接下了逐客令。 “回?回哪?山上可是回不去了,不过他乡遇故知实在令人感到欣喜。”古赫面带笑容,眼神真挚。 李尝浅可一点都不觉得他是故知。 “不知古赫...道友来武威城所为何事?”李尝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哈哈,师弟还把我看作道友就好,是安王邀请我来此地的。” “差点忘了,古赫道友当时不是已经打算诵经念佛了吗?”虽然少年知道单逞口舌之快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无法掩饰心中的鄙视。 “嘿嘿,师弟说笑了,到头发现还是做道士更适合我,佛道殊途同归,即使修佛也不过是再走一遍老路,不如在现有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说不定还能打开一片新天地,而且佛教戒律颇多,有利有弊,虽然重教化,但也束缚了一部分......” “停停,道友如果没事还是请回吧,回......你的房间。” 李尝浅张口制止了古赫的喋喋不休,他现在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所以不想再往脑子里塞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哦,抱歉,我忘了师弟不喜欢修道,更不喜欢佛教,我记得你喜欢练剑......嗯,没错,我还记得你的几场比试,确实出类拔萃,与众不同。”古赫摸着下巴,好像正在回味之前李尝浅的剑法。 李尝浅忍不下去了:“是的,我喜欢练剑,但不喜欢修道,你正好相反,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是你的师弟,如今道统遭遇大劫,你若是贪生怕死,不肯承认自己是道统弟子,我来承认就好,道火会由真正的道统弟子延续,就不劳你大驾了。” “不对,你的剑法中蕴藏着高深道法,没错,当时我道行尚浅,看不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果真如此,掌门果然非凡人。” 古赫沉浸在回忆中自言自语,完全没有听到李尝浅说的话,少年虽然感到怒火中烧,但并未失去理智,因为他清楚的听到了古赫说的“剑法中蕴藏着高深道法”。 “你在说什么鬼话?”李尝浅重新冷静下来,虽然语气依然不够友好,但如今没有了师傅的帮助,他也想看看其他人是否能在道法与武功之上给予自己一些帮助与灵感。 “哦,你在问我?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这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我还没有从外功上就能分辨出是哪家功法的能力,如果是内功,就好分辨一些。”古赫边说边自己点了一下头。 “你说的是废话,所有观内弟子练的都是抚云剑法,不折不扣的道家剑法。”李尝浅提醒了古赫这个明显的事实。 “不不不,你误会了尝浅师弟,我也练过剑,但我觉得剑法对我修道并没有什么帮助,所以我放弃了,其他孩子也是一样,剑法只是剑法,与道法并无关联,但你的剑不一样,是只有道士才能使出的剑法。”古赫眼神肯定,确认无疑。 李尝浅警惕起来,毕竟他有过被劫胜真君强夺内力的经历:“你想夺走我的剑法?” 古赫张大嘴巴,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哈哈大笑,李尝浅有些脸红,其实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他知道,内力如果想要强取豪夺还是有可供选择的法门,但剑法属于外功,一招一式是不可能被人直接抢走的。 “尝浅师弟说笑了,莫说我抢不走,即使我能抢走也没必要抢嘛,武功对修道皆是辅助而已。如果像你一样运气好,能学到道家的剑法还可以接受,起码不会浪费时间,对修道多多少少也有些裨益,如果运气不好,那就是白白浪费时间嘛,对我来说,我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在研究道法上下功夫,这样怎么都不至于虚度光阴。” 李尝浅忽然有些惭愧,他口口声声要做道火的继承者,却根本没有多少道门知识,而面前的“叛徒”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道法研习者,少年决定稍微转变一下对古赫的态度。 “你的意思是说除我之外,其他人的剑法都是乱来的?” 古赫思考了一会,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一点,云顶观从玄机老祖创立之初,就开始有修道的同时修炼武功的传统,但好像只有归藏心法能称得上是实实在在的道家内功,而剑法却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不明白,唯一的解释是有前人故意隐瞒,或者是......搞错了?这也太不可置信了。” 李尝浅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却对古赫大为改观,佩服不已,他的推测与师傅告诉自己的事实已经相差无几,不过他可能永远也猜不到,毁了剑法的正是道士自己,原因就是一代代道士因为自作聪明而积累下的恶果。 李尝浅不打算告诉古赫真相,这是属于他和掌门的秘密。 “既然你对道法了解颇多,为何不在当初学剑法之时试着找到正确的道家剑法呢?”这次李尝浅是真心发问。 “我说了,武功于道法皆是辅助,比如你要去一个地方,你是要直着走过去还是绕远路走过去呢?道士学武功,无论内功还是外功,本就是舍本逐末,南辕北辙。” “我不太同意,不说剑法,单说归藏心法,不仅能强身健体,也可以让修习者更加了解道法知识,从而对道门有新的感悟。”李尝浅已经把古赫看成是一个一心求道,其余什么都不关注的人了,所以也谈不上是好还是坏。 “归藏心法?你说这个吗,我也会。”古赫一边说,一边慢慢推出右手手掌。 李尝浅右手拿着狭刀,所以下意识左手推上前去,运转归藏心法,准备接古赫一掌。 不料两人才刚刚接触,李尝浅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从对方的手掌中奔涌而出。 少年猛的向后弹开,直到撞到了庭院的墙壁上才勉强停下,而身后的墙壁已满是裂痕。 李尝浅快速调整内息,看看了右手中的狭刀,有些后悔将去尘剑落在房间内了。 古赫用的这一掌分明是归藏心法七层大圆满境才能施展出的内力,少年看着不远处的古赫,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第65章 道极 古赫的眼神依旧透着真挚,纯洁的像个孩子。 但孩子可不会拥有那么深厚的内力,李尝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古赫,大梦鹤反也下意识的开始运转,以便应对古赫接下来的行动。 “这就是归藏心法吧,我练的怎么样?”古赫收回手掌,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李尝浅的窘迫,反而颇为得意,如同一个正在期待被长辈夸奖的孩子。 李尝浅面无表情,不敢掉以轻心,在之前他已经见识过阴谋与障眼法的威力,所以他不会对古赫的内功做出评价,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破绽并给予还击,以便重新获得主动权。 古赫的表现依旧毫无敌意,笑容满面的站在原地,李尝浅无法找到出手的时机。 正在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的时候,古赫竟然走了过来,短短几步,在少年看来却好像走了几个时辰。 古赫搀着李尝浅的一只胳膊将他慢慢扶起,直到将少年扶到庭院中的石凳上,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古赫小心的问道,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出格,语气中带着些歉意。 “你花了多长时间将内功修炼到这种程度?”李尝浅暂且相信了古赫并无恶意。 “尝浅师弟,你还是没明白,修道就是练功,但是练功不一定是修道,归藏心法是道门内功,修道就可以让内功精进,我说过了,只学武功,而不修道,就是舍本逐末。”古赫皱了皱眉头,好像只是在解释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这......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李尝浅从小在山庄长大,从没听过这种解释。 “山上的长老包括掌门一直都有说过,道为根本,道生万物,这不是所有道士都知道的事情吗?” “呃......你说的没错。” 李尝浅不敢相信,本以为虚无缥缈的道法,竟然会转化为实质的内力,这让少年一时间无法接受。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许多同门都以为这只是一种简简单单的说辞,只是为了鼓励我们一心求道,但他们错了,玄机老祖是最智慧的。我推测,可能起初是因为道门枯燥,并没有那么心甘情愿的传承者,所以老祖为了延续道法,才将道法的一部分转化为’归藏心法‘,人人都有贪心,为了让他们能够坚持修道,总要先给一些甜头,归藏心法就是老祖给后辈的‘甜头’。” 古赫的话让李尝浅目瞪口呆。 虽然仅仅推测,而且古赫与掌门所讲述的玄机祖师的故事也不尽相同,但古赫的内力却是完全真实的,李尝浅暗暗下定决心打算重新修道了。 还有一点也让李尝浅感到心惊,就是如果玄机老祖真是如古赫猜测的一样,那他的做法与法门寺的方便法门有异曲同工之效,二者的目的都是要寻找到一种简单有效的办法以便传承教义。 “你的意思是,只要专心修道,内力就会得到提升,而且提升速度比单练内功只快不慢?”李尝浅不由的问道。 “是的,修道提升的也不单单是内力,但你要完全相信道法,并且做到完全投入其中,这样才能发挥出道法的全部潜力,做到这点并不容易。” 李尝一点都不怀疑其中的难度,只是想想那些枯燥乏味的道书,少年就已经开始头痛了,而且还要完全理解并相信这些天书,简直是难上加难。 唉,少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既然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什么用了,他决定先把如何修道的事放一放,解决目前最紧要的疑问。 “安王把你找来的目的是什么?” “放心,尝浅师弟,除你之外我没向任何人展示过我的内力,我估计安王是觉得我读过的道书比较多,说不定以后会有些用处,所以才将我找来。所有人都把我当棋子,宪王是,皇帝是,安王也不例外,但是他们都还不知道要将我这颗棋子落向何处,所以目前我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嘿嘿,他们拿我当棋子,我也只是拿他们当工具,只要不影响我修道,随他们怎么安排。”古赫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表示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李尝浅松了口气,至少还没有人真正清楚古赫的价值,包括少年也是刚刚知道,若是要重振道统,古赫的阅历与实力,显然比自己更为重要。 但想到这里,李尝浅却不由的怒火中烧:“你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当初不肯保护云顶观,现在掌门也不在了,道统势微,你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吗!” 古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思考了一会才说:“我有想过,但这些对我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我放弃了。” “为什么?”李尝浅紧握双拳,他听得懂古赫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却不理解也想不明白。 “因为我是道士,修行路上无欲无求,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得道飞升。”古赫耐心的解释道。 “哼,好一个无欲无求,我看是无情无义。” “也可以这么说,总之如果没有对我的道心造成影响,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予理会。”古赫面对李尝浅的嘲讽与不满,显然也用了他说的办法——不予理会。 “掌门的道法要比我高深的多,我们都是纯粹的道士,但显然我的行囊更少,轻装出行也让我走的更为轻松。掌门面对道统大劫时却身不由己,被迫卷入其中,不过我相信他早已看清他所选择的路,甚至在收你为徒的时候他就能预想到自己的结局。”古赫又继续开口说了许多,李尝浅满脸诧异,他不懂古赫话中的意思,也不知他说的是事实还是又是他自己的推测。 “你什么意思?难道师傅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吗?” “呵呵,没人能确切安排自己的死亡,即使掌门是最出色的道士也一样,但是当他收你为徒并且倾注全力教导你的时候,就证明了他已经放弃得道飞升,修道之路最忌三心二意,路已经偏了,只能说明他想换条路走,至于走的哪条路,只有他自己清楚......嗯,或许你也清楚。”说到最后,古赫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尝浅。 “我一点都不清楚。” 虽然嘴巴上说着不清楚,但少年依旧试图寻找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并抽丝剥茧,希望能够得到些有用的信息,不过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古赫看李尝浅有些失神,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摇了摇头:“不用刻意寻找,掌门既然已经决定离去,想必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毕竟他有着能看透一切的智慧和无人能敌的武功。唉,不过我依然为他可惜,明明他只差一步就可以飞升,他本该成为道统的榜样。” 古赫的神情竟然流露出一丝无奈和惋惜,不知道这会不会对他的修道之心造成影响。 “你很了解掌门吗?”少年在印象中除自己之外,掌门好像很少与别人接触。 “我说了,整个云顶观,只有我们是纯粹的道士,我们能在污浊中发现彼此的亮光,况且,掌门曾经也是我的领路人,直到他对我说‘教无可教’后,才收你为徒,我以为他又发现了一名纯粹的道士,但结果却是你们一起越走越远。” 李尝浅不太了解掌门之前的经历,但他知道方墨称掌门为“先生”,古赫又将掌门视为“领路人”。 从古赫的话语中,他发现好像是由于自己的出现才导致掌门发生改变,直至走向死亡的结局。 少年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李尝浅的声音很小,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不一样的路,未必是错误的,走到最后才知道。”古赫的话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解释。 走到最后才知道,李尝浅想起师父告诉过自己关于玄机祖师的故事,“大梦鹤返”正是玄机祖师修道之路的结局。 少年本想把这个故事也告诉古赫,提醒古赫可能修道飞升本就是条无尽的死路罢了。 但转念一想,现在连自己的路都还不清不楚,又有什么资格一声令下就让别人换条路走呢?实在是自以为是。 古赫远比自己聪慧和通透,但少年对古赫的印象一直都是“死读书的傻瓜”,这个错误的判断影响了李尝浅,他没有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实际上愚蠢的只有自己罢了。 李尝浅还有许多疑问想向古赫求解,但被来者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咦,那么巧,正好我不用多跑一趟了,安王有请,今晚设宴邀请各方英雄,这天色也不早了,正好跟我一起过去吧。”左观湖笑容满面,看着面前仅存的两名道士。 第66章 困扰 察都失败了,安王不能过分苛责草原人,脆弱的结盟经不起质疑与埋怨,他必须想想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与草原人的结盟是一步险棋,事实上不只是草原人,包括西域,陈伐和皇帝,安王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什么位置,但唯一明确的是,皇位只有一个,如果要夺回来,就必须不择手段。 皇帝早早就在暗中给予安王足够的信任,不仅交给安王特殊的权利,让他能够亲自掌控整个西域的动向,还让安王监视陈伐的一举一动,以防陈伐拥兵自重或是滥用军权。 这如果发生在其他任何一人的身上,那人不说感激涕零,甘愿为皇帝赴汤蹈火,至少也会因为皇帝的宠信而得意和沾沾自喜。 但安王却完全不那么想,虽然表面上他也展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喜悦,和被委以重任的决心,不过实际上安王的心中只有一声冷笑罢了。 他是皇帝的哥哥,清楚帝王世家的规则,皇帝让自己监视陈伐,同样转头又会对陈伐说出同样的话,让陈伐来监视自己。 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安王并无怨言,起码现在,皇位并不属于自己,他需要接受这个事实。 如果内心渴望成功,首先需要接受失败,安王无法在朝廷中呼风唤雨,所以他决定在朝堂之外另辟蹊径。 来到武威城的第二年,安王就亲自出面拜访了身居边境大营的陈伐,陈伐的态度不冷不淡,没有传闻中的鲁莽无礼,但也并没有表现出对皇室后裔的足够尊重。 “我老了,没办法继续帮武帝开疆扩土,必须等死后在阴曹地府与他相见,才能再给他当马前卒,如果没人杀的话就砍下阎王爷的脑袋,但现在,我能做的也仅仅是帮他守住江山。” “我老了”是陈伐的口头禅,每句话中总是需要这三个字来开头或是结尾,但安王听得出,这并不是一种年迈之人对自己身体日趋衰弱的妥协,反而是为了隐藏情绪和隐约表达对来者的厌倦与不耐烦。 陈伐一度渴望着能够征服草原,并亲手砍下大单于的人头,不过武帝在当时却想要休养生息,陈伐能够理解,中原刚刚定鼎,天下百姓疲惫不堪,是需要休息一下了。 但事后武帝承诺,等到合适的时机,会再次出征草原,但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的时机,皇帝并没有告诉陈伐。 所以这一等,就是几十年,直到武帝驾崩,陈伐也没能等到答案。 如今新皇帝更没有出征草原的打算,陈伐不会与一个毛头小子去做争执,更不用说此人是武帝与虞太后的孩子。 沸腾的血或许早已凉透,他打算死在这个能看到草原的地方。 直到安王的出现,重新带给了陈伐希望,陈伐发现自己的血依旧保留着余温,甚至稍加刺激就会被再次点燃。 “我不是来说废话的,更不是皇帝的说客,不会专程跑来只为劝你余下的日子能老实一点,我来你面前只是想说,我能助你征服草原。” 陈伐并没有因为安王的话展现出过多的情绪,而是回应给了安王一个笑容。 即使是现在,安王还能回忆起那个古怪的笑容,就如同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大人,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调皮小孩的鬼把戏,却并没有拆穿的打算。 “你会是个好皇帝。”显然陈伐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他同意了这桩交易。 这几年来,安王一直保持着和陈伐的联系,安王确信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大部分人也会以为这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安王将陈伐的情况向皇帝定期上报,以证明自己的忠心与勤恳,皇帝更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至于和草原人的结盟,则完全是一次巧合,但越是巧合,却越让安王认为这是天命所归。 作为大单于最宠爱的儿子之一,奔雷王一向随心所欲,所以当奔雷王亲自来到万阳城中的来幻楼,目的却仅仅是为了比较一下中原的美酒和草原的烈酒哪个更美妙时,安王一点都不惊讶。 匈奴人的胃口足够大,若想达成联合,就要拿出足够有吸引力的报酬。 最终,安王许诺给奔雷王一场大胜,以确保他能继承大单于之位,而奔雷王作为回报,则会在大胜之后杀了皇帝,让安王得以登基。 安王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打破现有的平静,然后再竭尽全力将这潭浑水搅的更浑一些。 无论是帮助陈伐还是帮助奔雷王,安王都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两边下注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至于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安王还并没有确定,他需要观望局势最终会向哪边倾斜。 但没想到的是,才刚刚开始进行筹备多年计划的第一步,就出现了意外,本以为最容易掌控的西域,反而完全脱离了预想的轨迹。 一年一次的琉璃城宴会,在今年本来应该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但事与愿违,接到消息之后,安王不得不临时调整策略。 本打算将混乱的种子在西域种下,草原来使杀掉中原来使与西域来使,这是激怒西域和中原,并逼其发兵的第一步。 但西域诸国竟联合派出了太平教,而中原则是派出了宪王。 安王接到消息后就有种不妙的预感,他知道太平教一直都在西域诸国的皇室中努力渗透,不过没想到的是,太平教竟然已经将皇室掌握到如此程度。 但这有好也有坏,李尝浅就是专门为太平教准备的饵,太平教最后一定会与自己联合,安王并没有完全丢失主动权。 倒是宪王的到来让安王稍微有些吃惊,他完全没有得到丝毫消息,因为如果想要从中原前往琉璃城,必须经过自己的地界,但他却一无所知,这不是个好兆头。 琉璃城现在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四方谈话不仅不欢而散,当天夜里宪王和太平教教主还遭到了刺客的刺杀,但奔雷王的儿子察都失败了,草原人还未在琉璃城收获一滴鲜血,三方来使却都被控制起来了。 刺客虽然失手却也没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匈奴人的杰作,城主莫远山更是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敢伤察都王子分毫,只得以保护的名义派手下将三方来使的宅院围个水泄不通,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同时,莫远山分别向中原,草原与西域发出求助,希望三方分别派出军队将使者接回,他一定不能让任何一方的人死在琉璃城,除此之外,莫远山别无他法,因为没有一个势力他得罪得起。 这就是琉璃城目前所能传到武威城的所有消息,信使的路程需要几天时间,安王不清楚此时此刻的琉璃城已经是什么局面,他不希望莫远山将混乱扼杀在摇篮之中,所以他必须抢先一步。 安王看着大厅内的所有人,他第一次感到厌倦和困扰,希望这些人不要像表面上那么没用,如果这些人能做到他们嘴上所说的一成,自己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 江湖虽是乌合之众,但依然有可取之处,皇帝不屑使用江湖的力量,安王却不想浪费。 眼前坐满了各式各样的江湖人,大多数都不懂礼数,即使安王已经坐在座位之上,不少人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厅内依旧嘈杂,安王无法对他们做出太多要求。 相比之下,李尝浅和古赫就显得懂礼很多,两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挺直腰板,对周围的嘈杂与无礼视而不见。 “诸位。”安王的声音也只让大厅内的噪音减少了一些。 “诸位!”安王提高音量,心中有些愤怒,他忽然想把眼前的所有人全部杀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不得不重新恢复冷静,来保证接下来能和这些蚂蚁心平气和的交谈。 大厅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安王的开口。 “各位都从江湖中来,现在,我想请各位再回到江湖中去。”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安王这是什么意思,他把这么多江湖人召集起来,然后好酒好肉的招待了如此之久,但现在,竟然什么都没有吩咐,就打算驱散所有人,这并不符合江湖人的规矩,江湖人不喜欢欠人情。 安王并没有急着开口,直到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露出让安王满意的神情,他们期望能为安王效力,好报答安王这些日子的好意,做到各不相欠。 安王知道,自己不能对他们提出太高的要求,而且既要名正言顺,又不能让他们感到有性命之忧。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安王确实增进了对江湖人的了解。 所以思考片刻之后,安王开口了。 “匈奴人胆大妄为,最近竟屡屡侵犯中原边境,如今,大单于的孙子察都正在西域琉璃城内,我要你们回到江湖之中,前往琉璃城,杀了察都,之后,我将与陛下一同为众英雄接风洗尘!” 第67章 鱼饵 府内的江湖人已经消失大半,古赫和李尝浅却被留了下来。 安王说道士另有用处,还轮不到道士去打打杀杀,古赫倒是无所谓,起码这不影响自己修道。 李尝浅却开始有些担忧了,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让皇帝为自己“接风洗尘”,事实上,皇帝也不可能为这群人庆功。 安王显然是在说谎,这也就意味着这群江湖人的西域之行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安王从不会表露出自己的真正意图,李尝浅也更不会去追问,但如果这些江湖人心甘情愿做了鱼饵,那么与他们身处同一屋檐下的自己,有没有可能只是下一批鱼饵罢了? 安王不值得相信,李尝浅每时每刻都在心中告诫自己。 方先生说的一点没错,安王拉拢的诚意只流于表面,但其实抛出的诱惑才是让轻信者上当的关键。 事已至此,李尝浅已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即使想挣脱也十分困难了,与此同时,古赫表现出的的漫不经心更让李尝浅感到烦躁。 “你今天还能安心修道,明天就可能死于安王之手。” 李尝浅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不满,即使他知道这些言语无法让古赫的心境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但他还是想尝试着激怒古赫。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打算在他暗算我之前逃走,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会通知你一起。” 李尝浅哑口无言,原来愚蠢的还是自己,古赫早已看清安王的态度,甚至已经想好抽身之法,但自己从始至终都沉浸在无知与傲慢中,接近了连方先生都有所顾忌的安王。 即使现在已经有所醒悟,却依旧在抱怨,并且随之带来的负面情绪也让自己丧失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你早有计划?”李尝浅决定重回理智。 “我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修道而做,如果有可被预知的障碍阻挡了我的修道之路,那么我必须早做打算。” 古赫在李尝浅心中的形象几经变化,由一开始的书呆子,到出卖同门只为活命的贪生怕死之徒,再到现在的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心思单纯,有时候却又像长者一样心思缜密。 李尝浅终于开始了解古赫,正如他所言,一切都是为了修道,他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大其词。 少年相信古赫如果有朝一日遇到证道之机,会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 “说说你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而且到哪都行得通。” “哦?” “计划就是装傻,扮蠢,藏着掖着,当然,适当的时候也需要拿出一些‘本事’,不要真的让人觉得你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人。” 李尝浅皱了皱眉头,显然没有明白古赫的“计划”。 “哦,抱歉,你是掌门之徒,这个计划在你身上确实比较难以实现。” 古赫又开始故弄玄虚,说话说一半,在外人听来不明所以,但他自己却完全不以为然。 李尝浅这次决定耐下心来:“为什么难以实现,不妨具体说说。” “其实大多数弱者的计划之所以能成功,不过都是强者的网开一面罢了,很明显我们现在就是弱者,就像皇帝为什么没有继续追杀你,说什么佛门期盼主动的皈依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实在是可笑,唯一的原因只是皇帝觉得你并无威胁,跑了就跑了,无足轻重。” 古赫不清楚李尝浅当时是怎么逃出京城的,所以他不知道少年也曾被江湖势力争抢,能成功脱身只能说是阴差阳错的运气和巧合。 但古赫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如果皇帝当时真的设下天罗地网,那么自己绝无可能逃出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自己显得没用,这样安王就不会过多关注我,然后我就好随时逃走对吗?“ “没错,不过也不能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没用,要把握好这个尺度也并不容易,需要多花点心思,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对,这样的人行事最方便,至于你现在,恨不得展现出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却完全不懂得示弱,这并不是好事,尤其是你还顶着掌门之徒的帽子。” 古赫的意思李尝浅大概懂了,他的计划就是让自己显得有用但却又没那么有用,这样就方便随时一走了之而不被放在心上,“示弱”是计划的核心,而且这种“计划”确实放在哪里都适用。 在李尝浅的理解下,简单来说古赫的意思就是:如果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握住,你要做的不是奋力反抗,而是大声求饶,摇尾乞怜,虽然没有尊严但确实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 “我的师傅是掌门,道统的领路人。”虽然古赫说的没错,但单单是灵渺之徒的身份就足以让李尝浅无法被人轻视。 “嗯...不过你可以证明掌门是错的...没错,掌门年龄大了,老眼昏花,他未必每件事都能预测到正确结果,死在法门寺也是意料之外,选你做徒弟也是个错误,你一无是处,其实根本无法延续道火。” 李尝浅满脸诧异,心中有些愤怒,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古赫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误会,掌门永远不会犯错,我只是告诉你方法,如果人人都能这样想,那么计划自然就行得通,安王也不会把你看的那么紧。”古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如果这样,掌门仅剩的威严也荡然无存,云顶观和道统的脸面也丢完了,世人会觉得道统是个笑话。” “你说的不错,但现在道统已经是个笑话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等道火再次燃烧,自然没有任何人再敢发出嘲笑。”古赫显然认为“威严”并无利于修道。 夜深了,李尝浅却无法入眠,脑海里都是白天与古赫的对话。 他想到了许多个可能,既然师傅不会犯错,那么为什么又偏偏选中了自己? 可能是真的寄希望于自己,但也可能和古赫说的一样,这仅仅是为了迷惑敌人的一种手段,将自己变成挡箭牌然后推到台面之上,而真正被师傅看中的人,或许早已在暗中低调行动。 道统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却从没有想到。 李尝浅有些难过,但也只是刹那之间,他不该纠结于对师傅无端的恶意揣测,更不应该被这种情绪所影响,即使永远也无法亲自振兴道统,那么如果师傅安排好了这一切,少年就要义无反顾。 但是说实话,就算将道统交给自己,李尝浅也不想接下。 他不是个道士,从来都不是,也不想当道士,他唯一想做的,只是为师傅报仇。 次日的早晨,李尝浅的头脑从未如此清醒,因为他感觉自己放下了许多,少年不擅长一心二用,所以现在,他只需一心一意。 当再次见到古赫时,李尝浅对他有了重新的认识。 知忍让能屈伸,道法高深甚至武功高强,从各个方面来看,古赫都是重新执掌道统的不二人选,但或许连古赫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不管这是不是一场戏,李尝浅都要让自己的角色继续下去,即使身死,他也要守住师傅的威严,守住云顶观掌门之徒的尊严。 “古赫,我要走了。”李尝浅平静的对古赫说道。 “哦?安王要动手了吗?” “不知道,正是因为我不清楚他什么时间会动手,所以我决定离开,反正也是早晚的问题。”如果结果同样是未知,李尝浅不如早做打算。 “有道理。”古赫略微思考过后,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少年以为古赫会在临别之际再赠予自己一些忠告,毕竟也是同门一场。 但等了一段时间之后迎来的只有沉默,古赫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李尝浅,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李尝浅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不是古赫的错,古赫一直如此,错的只是自己的期望过高罢了。 “那...我走了。” “好的,安王府不好走,看来你去意已决,早有计划。” 古赫的话又让李尝浅愣住了,他不明白古赫口中“不好走”的意思,因为少年从未看到府内有巡逻的士兵,以为只需要悄悄离开就好。 “实话说,我没有计划,只是临时起意而已,难道安王府很难离开吗?”李尝浅知道在古赫面前无需装模作样,有话直说才是最简单的交流方式。 “你不知道吗?安王府表面看起来平平静静,随进随出,但实际上却防守森严,连我一开始都差点没能看穿。安王允许我们在整个庭院内随意活动,不过只要出了庭院,就有成百上千的侍卫整日不停的巡逻,他们将整个庭院包围在中间,除非得到安王的允许,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离开。”古赫看起来已经对安王府颇为了解。 “那你有没有离开的方法?” “其实很简单,他们巡逻的路线固定,轮换值守的时辰也从不改变,所以找到规律和不被发现的路线也并非难事,想要离开,轻而易举。”古赫露出一丝得意。 “帮帮忙。”李尝浅毫不客气。 正在少年以为古赫会马上告诉自己离开安王府的方法时,古赫却又沉默了,低下头,右手摸着下巴,开始了思考。 李尝浅虽然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追问,只是耐心等着古赫的回答。 “我带你出去,跟你一起走。” 少年有些吃惊:“安王要对你动手了吗?还是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都不是,我和你一样,也是临时起意。”古赫的笑容有狡黠。 “你不在这里安心修道啦?为什么忽然想跟我一起走?”李尝浅有些不解。 古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逐人亦无用,我只逐大道。” 第68章 逃离 古赫说的没错,离开安王府确实需要花些功夫,哪里需要快速通过,哪里需要稍作停顿,李尝浅都一无所知,在深夜中古赫带着少年在府中穿梭行进。 比预想要顺利,在两人离开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在越过最后一道围墙之后,李尝浅才敢重重呼出一口气。 “你打算去哪?”古赫问道。 “说实话我不清楚,但现在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选择了,我只能去西域。”李尝浅被皇帝通缉,又在安王的地盘不辞而别,看来中原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西域是个好地方。” 李尝浅不知道古赫的结论从何而来,但他庆幸自己起码不是孤身一人。 武威城不大,出了安王府没多久就看到了城门,两人本想着从城墙翻出去,但城门卫此时正在呼呼大睡,最终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武威城。 虽然中原此时正值初春,但在这西北地界少年还是感到寒冷异常,两人在商道上行走,希望第二天运气好能碰上个客栈,并买上两匹快马。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借着月光李尝浅能看清楚每片雪花的轮廓,和山庄上的雪并无二异。 少年伸手接住缓缓飘落的冰晶,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寒冷,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这种奇妙的体验让他感觉不真实。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里面休息会吧。”古赫的话打断了李尝浅的浮想联翩,少年这才注意到雪已经越来越大了。 等走近两人才发现亭外还站着一个人,头戴斗笠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已经有了薄薄积雪的地面,双手环抱胸前,身体似乎正因为寒冷而发出不自觉的抖动。 如果不是因为覆盖在脸上的黑布和身旁笔直竖立在地面上的长刀,李尝浅可能会邀请他一同进入亭子聊上两句。 但这是对方的地盘,少年没有主动发出邀请的资格。 两人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长刀反射出来的银光有些刺眼,搞不清楚是月光还是刀光。 雪花飘落在刀身也只能无奈滑落,锋利的刀刃不允许任何外来之物的附着,就算是滚烫的鲜血想必也是同样的结果,这是一把好刀,少年在心中想道。 “即使来了那么多年,我还是无法忍受这里的寒冷和干燥,我想念家乡的天气,你们肯定也是一样吧。”蒙面人开口了,声音沙哑,目光依旧看向地面,但明显是在对二人说话。 “是挺冷的,风吹到脸上像被刀子割。”古赫感同身受,对蒙面人的说法表示赞同,说完又把手往袖口深处收了收。 李尝浅倒没有搭话,他在思考蒙面人口中的家乡是指哪里。 蒙面人动了,掸了掸身上那层薄薄的积雪,和初次见面的凌厉不同,这次多少显得有些疲惫,让李尝浅恍惚间产生了错觉,好像对面不过是一个垂老之人,而此时正拄着拐杖尽力站起来。 古赫不明所以,他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也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他只是被蒙面人缠满全身的黑布吓到了。 李尝浅握紧去尘,打起十二分精神,消除幻想,提醒自己对面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绝不可掉以轻心。 示弱并露出破绽实则是精心设置的陷阱,这是比武中常用的技巧,更不用说少年已经在来幻楼中见识过蒙面人的本事。 “小心,你找机会拍他一掌,实在没机会的话就跑。”李尝浅小声说,古赫听罢挑了挑眉,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蒙面人伸手握住刀柄,缓缓将长刀从地面拔出。 天地为鞘,李尝浅能感受到滚滚的杀意扑面而来。 第二次交锋,李尝浅尚能保持冷静,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下山之后的所有经历,那象征着平静生活的结束,少年无时无刻不怀念云顶观。 直到师傅离世。 愤怒不会无端产生,就像人不会生来就洞悉世事,但在历经生死之后,李尝浅仍保留赴死的勇气。 手握去尘,无思无想,某一瞬间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醒身阁,那是师傅教自己剑法的地方。 在古赫看来,李尝浅有些随意了,这不像他,毫无杀气,眼神还不如和自己比武时凌厉,古赫打算择机出手,能救则救,不能救就自己先跑,这不并代表自己怯懦,只能说天道如此。 蒙面人拖着长刀慢慢走向二人,每走一步古赫的心跳就快上一分,他的手心开始出汗,不由自主的扭头看向李尝浅。 少年一动不动,眼神也不知望向何方,甚至连握剑的手都开始慢慢松弛,看上去似乎在发呆。 “喂?”古赫不得不做出提醒。 遗憾的是蒙面人并没有因为对手的反常而停下脚步。 在李尝浅完全松开剑柄的一瞬间,蒙面人迅速向二人冲来,速度之快令古赫大惊失色,一时间乱了方寸。 但同时,古赫发现身旁的伙伴也消失不见了。 不管是什么人,都会注意到李尝浅的反常,更不用说此时此刻正面交锋的对手。 但蒙面人知道少年这种反常的状态来自于何处,他也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所以他决定抓紧时间。 和蒙面人所料一样,在少年看上去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那一瞬间,李尝浅的身体和剑同时动了。 少年很清醒,清醒到能回忆起和如也比武后她不服气的神情;师傅被苦悟的匕首刺入身体后露出的释怀笑容;还有安王在拉拢西域势力时所表现出的不耐烦与厌恶...... 内疚、悲伤、亢奋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少年沉浸其中,他有点没办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剑法上了,只能任由去尘带着自己迎战对面几乎毫无胜算的对手。 可能就到这里了吧,少年在心中想到。 在古赫看来,这场本将你死我活的决斗不免有些虎头蛇尾了,他在后退两步之后停住了脚步,满脸疑惑。 李尝浅和蒙面人刚开始向对方冲去的速度都很快,虽然少年在气势上略弱于对面,但始终没有停止前进步伐,直到两人间的距离仅剩五步。 时间在一瞬间静止,李尝浅骤然停下,而对方则高高跃起,身躯化刃,刀尖直指李尝浅颅顶。 少年恍惚间觉得这一招似曾相识,但来不及多想,李尝浅本能向上递出一剑,分不清楚是进攻还是防御,刀剑相触即分,发出刺耳的鸣响,似乎是在因刚刚短暂的交手而意犹未尽表示不满。 与蒙面人的信手一击相比,李尝浅要仓促许多,这是一种在和师傅练剑时才有的感受,像小溪面对汪洋。 蒙面人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 少年拉回了思绪却拉不住对方那一刀的汹涌内力,只能站在原地开始调整气息。 所幸蒙面人并没有趁势追击,而是同样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着零零星星的雪花从空中落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灵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李尝浅听不出对方是在反问自己还是在羞辱自己,他虽有不满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少年知道这样无济于事,口舌之快决定不了局势的走向。 “你不求饶吗?”蒙面人沙哑的嗓音让少年感到不耐烦。 “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没等到李尝浅回答,一旁的古赫小跑到少年身边。 “有意思,两个道士。” 还没等李尝浅和古赫反应过来哪里有意思,蒙面人继续开口说道:“西域本就凶险万分,尤其是现在,你们的到来更是火上浇油,最好别死的太快,不然天下都要看灵渺的笑话了。” 李尝浅的气息已经调整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继续出剑,但他此时已经感受不到对方的杀气了,只能咬了咬牙,既庆幸又有些惋惜。 “前辈言重了,我们不过是两个小角色。”西域虽素有江湖人士聚集地的说法,不过李尝浅并不认为两个小小的道门遗孤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蒙面人转头看向武威城的方向:“你们得走了,安王可不会像我一样高抬贵手。” 李尝浅有些意外,不明白蒙面人到底什么意思,他不是安王的手下吗? 古赫倒是反应很快:“多谢前辈提醒,我们这就动身。”边说话边拉着李尝浅往前走,生怕蒙面人忽然反悔。 “等等。”身后传来声音。 刚刚还在默默庆幸能逃过一劫的二人,这下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叫曹谷川,也是个道士。” 第69章 同道 “曹谷川?完全没有印象啊。”古赫念叨了一路,马上就要把李尝浅的耳朵磨出茧了。 自称曹谷川的蒙面人在和李尝浅过了一招之后就放走了二人,两人虽疑惑但也不会犹豫,立即加快了行进的步伐,只求尽快脱离安王的追击。 这一夜两人都不敢懈怠,直到天色刚微微亮,两人才确信自己已经安全。 李尝浅知道即使两人轻功再好跑的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安王麾下的骑兵,他确信是曹谷川帮他们误导了安王军队的追击。 李尝浅和古赫心中都有疑问,但疑问的点却有不同。 从曹谷川的话语中能听出他和师父是相识的,少年一是疑惑二人的关系与立场,二是疑惑曹谷川的剑法。 没错,虽然曹谷川用的是长刀,但李尝浅确信无疑那是第一流的剑法。 所以同样是剑法,自己竟溃于对方的一招之下,再加上之后他对少年和少年师傅的讥讽,李尝浅多少有些挫败感。 如曹谷川所言,自己的武功确实已经很久没长进了。 而古赫主要的疑惑在于曹谷川道士的身份,古赫读过众多道书,通晓道统之下各个道派的不同差异,也知道江湖之中存在山野散修,但他的记忆中从没出现过曹谷川这个名字。 他认为自己是道门正统的继承者,如果今后要正本清源,那么就要对所有道派分支有充分的了解,古赫决定以后一定要再见一次曹谷川,搞清楚曹谷川道士身份的由来。 对于古赫的喋喋不休,李尝浅倒也没有不耐烦,但此刻他在思考接下来的计划,首先他决定寻找被中原驱逐并逃往西域的道士,然后再尽可能与他们联合起来并延续道火。 但这次他不会再轻信任何人,包括身边的古赫,安王的出现证明了李尝浅还存在某些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的利用价值。 安王带来的希望虽然已经破灭,但起码让李尝浅学会了警惕。 通往西域的路程比李尝浅预想的要遥远,即使第二天从路边的驿站买了两匹马,两人也差不多奔波了十天才到达琉璃城的边界,好在这一路虽然人烟稀少,但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你说这琉璃城到底算是谁管的?”这一路下来李尝浅发现古赫确实见多识广,问出的许多问题古赫也都能做出解释。 “据我所知,当年武帝出征北庭顺带着也降服了西域一众小国,这琉璃城自然也是在中原的庇护之下了。不过在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又恰逢北庭的部族斗争结束,老汗王独掌大权,中原对整个西域的把控就由紧到松了,所以这琉璃城算是北庭和中原进行物资交换的主要地点,当然西域诸国也一样,大部分都在琉璃城迎来送往,所以这琉璃城按道理来说就是三方共管。”古赫知无不言。 “哦?三方共管?那意思就是谁说的都不算?”师父曾经告诉过自己,权力的分散往往代表着实力的缺失,北庭和西域的趁虚而入证明了中原的日渐势微。 “这么说倒也不错,但据说琉璃城的城主是个中原人,叫莫远山,所以名义上琉璃城还是归中原管的多一些。” 李尝浅点了点头,想到了过龙镇的江湖人聂七。 连面对一个镇子里各方来路的江湖人都得慎之又慎,不停加以周旋,更不用说做一个大国交界之地的城主了,莫远山想必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距离琉璃城越来越近了,路上开始能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群,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好像不着急赶路,大部分都坐在路边休息,他们的眼神死死盯着马背上的李尝浅和古赫二人,像是盯着即将被送到嘴边的肉。 两人被看的心里发毛,感到莫名其妙,不由得握紧缰绳加快速度。 “尝浅小兄弟!” 李尝浅忽然在两旁的人群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正是正威镖局的镖师洪忌武。 洪忌武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李尝浅的面前,看了二人一眼也没有多话,直接拉起两人手中的缰绳走向路边。 古赫看向李尝浅,虽然李尝浅也有疑惑但他相信洪忌武,所以示意古赫稍安勿躁。 在洪忌武的带领下,两人进入了路边一个不大不小的营地, “本来以为能回家了,谁想到反而越离越远了。”洪忌武苦笑着摇了摇头。 “洪大哥这是?”李尝浅和古赫拴好马看了看周围的镖队,心里终于踏实了点。 “这不又接了一趟跑琉璃城的镖嘛,万阳城人手不够,只能让我来了。不说我了,你这段时间怎么样,这位小兄弟是?”洪忌武看向古赫。 “他叫古赫,是......跟我算是同道中人吧。”李尝浅这才发现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和古赫的关系。 洪忌武知道李尝浅的身份,更知道江湖规矩,他看李尝浅好像并不想说的太清楚,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也不会刨根问底。 “在下洪忌武,想必古赫小兄弟也是和尝浅少侠一样的青年才俊吧?”洪忌武向古赫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 “是的。”古赫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洪忌武有些尴尬,对方的回答让他不知道怎么接了,抬着的手也不知道是否要放下,他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怪人没见过? 但是今天还是开了眼了,一旁的李尝浅憋住笑摆了摆手:“洪大哥不要介意,书呆子一个,不用理他。” 古赫觉得奇怪,不知道李尝浅为什么忽然说自己是书呆子。 “哈哈哈,不打紧不打紧,尝浅小兄弟这是要去哪?怎么到琉璃城的地界来了。”洪忌武豪爽的笑声是驱散尴尬的最好办法。 “不瞒洪大哥,最近经历的事比我从出生到下山之前的所有事情加起来都要多,至于我为什么要来琉璃城,想必你也能猜到,不过这琉璃城是发生什么了吗?怎么都在外面不进城?” 真道士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洪忌武自然是清楚的,所以他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这不是揭人家的伤疤嘛。 “这琉璃城也不太平,最近可是出大事了,好像说是从京城来的中原特使和北庭人起了冲突,特使差点死在琉璃城,这不城主莫远山就禁止进出了,要等两边派人来各自接走才能恢复通行。” 李尝浅有些吃惊,虽然他从小在山上长大,从未接触过官场,但他也知道刺杀特使意味着什么。 “难道要打仗了吗?”李尝浅低声问道。 洪忌武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李尝浅想到了之前安王放入琉璃城的江湖人,在安王面前承诺着要杀掉察都的那批江湖人,不知道他们的进展如何。 说话间,附近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李尝浅听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快速传来:“所有人听令!后退一里,让出大路!如有违令者,后果自负!” 喊话者有三人,皆披金甲全副武装,各个气势高昂,当头者高举一面绣着“陈”的旗帜迎风飘扬。 “是陈伐大将军的兵,我们先后退吧,陈将军的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洪忌武赶忙起身组织镖队的人后撤。 李尝浅注视着三名骑兵,一直到行进至城门内时,快马飞奔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减缓,琉璃城的守卫无一人敢阻拦。 “两位小兄弟,别愣着了,一会大将军的铁骑来了可不会绕着你们走。”洪忌武催促二人一同后撤。 陈伐的威慑力显而易见,只过了短短一会,一条宽敞的大路就出现在眼前。 李尝浅这才机会观察一下周围的人群:有衣着华贵的,也有奇装异服或衣衫褴褛的,有贼眉鼠眼看着就像坏人的,也有眼神坚毅腰间别着佩刀,好像是准备去做大事的人。 琉璃城和西域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李尝浅心里越来越好奇了,他想到了如也,不知道如也一行人现在正身处何方,是否也在这琉璃城内。 三名传令骑兵才入城没多久,后续的大部队就已经跟上了,刚刚空出的宽敞大道被瞬间填满,一直行进到距离城门百步之遥,军队才停下脚步。 李尝浅这才注意到,在军队的中心位置,竖立着另一面绣着“禁”的旗帜。 “这是禁军的旗帜,有意思,陈家军护送禁军?真新鲜,禁军只听天子亲令,这次来者不知又是皇帝的哪位亲信。”洪忌武的话让李尝浅多了一份警惕,毕竟皇帝的亲信可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仇人。 遥望着飘荡在空中的禁军旗帜,好像自己的仇人此时正在嚣张的示威,李尝浅不自觉握向腰间的去尘。 第70章 远行 在得知要离京如此之久,而且搭救的对象还是宪王之时,冯谨即使百般不愿,他也必须亲自出这趟远门,因为这是陛下交代的事。 虽然身处宽敞的轿子内,负责护卫的还是禁军将士,但一路的奔波依旧令冯谨苦不堪言,但他不会责怪圣上,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心里有一丝怨言。 “真是苦了爹爹了。” 冯谨不想开口回答严凯,因为此时他正在享受好儿子的按摩,严凯的手劲总是能控制到令冯谨最舒服的状态,冯谨庆幸自己当时没有舍弃掉这枚棋子,起码这个本事可不容易找到替代品。 “爹爹您说,既然宪王受困在琉璃城,又有北庭人想要他的命,我们何苦要着急奔波过去救他呢?慢一步,宪王就危险一分,这样说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帮爹爹铲除一个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呢?”严凯说到最后,已经差不多俯在冯谨的耳旁了。 “胡说八道!当所有人都知道你对某个人心怀不轨时,你越要保证那个人的安全。而且你以为当今圣上是何人?你的所思所想皆会被陛下知晓,所有人都不例外,更不用说如今圣上已步入佛门大成。与其想着让宪王消失,不如好好下功夫想想怎么把宪王毫发无伤的送回陛下面前。”冯谨有些愠怒,孩儿虽乖巧,但不能总是那么愚笨,自己还是得多多教导。 “小的知错了。”严凯低下头嘴角却微微翘起,他知道怎么讨得冯爹爹的开心。 “不要过于聪明”一直以来都是宫内的生存守则,起码永远不要比你的权力来源显得更加聪明,除非你打算换一个靠山。 严凯还需要细心揣摩冯爹爹的心思,讨得冯爹爹的开心,就像冯爹爹对待陛下一样。 至于冯谨,他的内心其实对这趟出行并无太多担忧,中原国力鼎盛,铁骑踏遍天下,外族无一不退避三舍,只有野蛮的北庭人不知天高地厚,偶尔进犯边疆但都落得个兵败如山倒的下场,这次禁军亲至,北庭人还不直接吓个屁滚尿流? 他唯一不满的就是这一路的舟车劳顿。 在深宫中呆了数十年,冯谨甚至觉得连宫外的空气都腥臭无比,更不用说路途中还混合着马匹的排泄物,他时不时就下意识提起袖口捂住口鼻微微皱眉。 陈家军是在冯谨一行人刚刚离开中原地界的时候,以护送为名加入的,人数要比禁军队伍多上不少,带队者为守边车骑将军宋捷,一来就将冯谨的队伍“围”在中心,禁军众将士敢怒不敢言,气势也被隐隐压下去不少。 冯谨倒觉得无所谓,军营中的意气之争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因为这无法影响到自己的权力与地位,况且陈伐已经几年都没有返京面圣了,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协助陛下完成这趟护送任务。 至于是示威还是效忠,冯谨不想琢磨,陈伐已过花甲,由他去吧,折腾不了几年。 宋捷在拜见过冯谨后就未曾出现了,始终和中常侍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所以冯谨也落得自在。 这一路上虽然颠簸倒也算顺利,从消息传到京城再到中常侍领命出使西域,即使中间并无其他事情耽搁,但直到冯谨抵达琉璃城,距离事发之日也已经过去数十天了。 冯谨内心不是没有想过宪王在自己到来之前不幸发生点什么意外,他巴不得再也无法看到宪王,不过这种想法不切实际,他需要仔细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得知中原来使是冯谨后,莫远山在城门已亲候多时:“冯大人远道而来不辞辛劳,请恕小人未能远迎。” 冯谨面色不变摆了摆手:“莫城主不必自责,当然不能怪你,琉璃城中之事我已知晓,要怪只能怪那些草原上的野蛮人不守规矩。” 莫远山没有搭腔,只躬身行了行礼,冯谨左眉微挑,心里觉得此人有点意思。 两人之前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必定都对对方有所耳闻。 一个是“西域第一城”城主,金银无数,身处各国交通咽喉之处,左右逢源,本事极大。一个是中原皇帝宠臣亲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无出其右者。 “呵呵,莫城主无需如此拘谨,有什么说什么就好,我也难得来一次此地,做臣子的出门在外,不过是充当圣上的眼睛和耳朵罢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复述我看到的和听到的而已,当然了,陛下可不喜欢被欺骗。”冯谨给了莫远山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莫远山汗毛直立,赶忙说道:“大人说笑了,在下怎敢有半句谎话,外面寒冷,快快进府内说话。”说着就招呼下人将冯谨领进琉璃城。 冯谨只带禁军入城,而车骑将军宋捷带着他的士兵在城外待命,这倒也合了莫远山的心意,人多手杂,他只希望中原人赶紧接走他们的王爷。 与此同时,草原人的骑兵也正在赶往琉璃城的路上。 只有太平教教主颜若凡不紧不慢,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说是不需要任何人的护送,要不是莫远山严加“看护”,颜若凡早就离开了。 按他的话说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如果非要让他等到中原人和北庭人都离开之后他才能离开,那也没什么所谓,在他看来,没有比等待就能达到目的更简单的事情了。 宪王的伤势似乎要比冯谨想象的要严重,据莫远山说自从宪王遇刺之后就在卧床养伤,从未露面,而他的两名贴身护卫一直守在床前。 “宪王,老臣来迟了!”冯谨想要和随行御医上前查探宪王的伤势,却被他的护卫拦下了。 “嚷嚷什么,冯公公别心急,我还死不了。”虽然看不到宪王,但冯谨确认这是宪王的声音。 “宪王伤势如何?老臣奉圣上之命前来接您回京。”冯谨无意谄媚宪王,更无意与其发生冲突,宪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他此次前来只想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回京?北庭人想要我的命。” “宋将军领兵在城外待命,王爷无需多虑。”冯谨猜测宪王担心再遭刺杀,所以不肯轻易露面。 “哪个宋将军?陈伐的部下?呵呵,他为何不和你一起进城?今天北庭人想要我的命,明天就可能会想要皇兄的命,不如快刀斩乱麻来一个先发制人,比如现在,他就有一个效忠陛下的机会。” 冯谨暗道一声麻烦,他绝不能允许宪王乱来,陛下的大事尚未完成,局势的稳定至关重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让北庭人抓到把柄并燃起战火,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还是身体要紧,陛下命老臣接您速速返京,其他并无交代,不如现在先让御医帮您查探一下伤势吧。” “不必费心了,我说了我死不了。”冯谨和御医想上前去却又被制止了。 “宪王,皇命难违,请随老臣即刻动身返京。”冯谨已经拿出了对待这个纨绔王爷最大限度的忍耐。 一个只会给陛下带来麻烦的弟弟,中常侍想不明白一向果断的陛下为什么在面对弟弟时总是那么放任和包容。 “呵呵,有意思,冯公公应该知道,所谓皇命不过是哥哥的一句话,在别处有用,但在我这里可用处不大。” 冯谨回想起宪王曾经在法门寺的胡作非为,他自然相信宪王根本不会把皇帝的话当成一回事。 中常侍没有再浪费口舌,默默退了出去,他了解宪王,知道他起码今晚是不会妥协的。 “爹爹,宪王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草原人想要他的命,他还赖着不走?”严凯不明白宪王真正的用意,难不成他还真想现在就对察都王子进行报复吗?宪王再蠢也不至于蠢成这样。 冯谨没有回答严凯,而是自顾自说道:“一个混球小王子,一个造反王爷,倒是挺有意思,虽说奔雷王是老汗王最得意的儿子,但奔雷王也不至于骄横到任由自己的儿子到西域胡闹吧?陛下也是心宽的很,竟然让一个当众造反的兄弟来西域主事,呵呵,这可是草原人和中原人第一次那么默契。” 冯谨明显话里有话,严凯眉头微皱,显然这次即使聪明如他,也没能完全听懂冯爹爹话中的真正含义,但严凯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之前的诡异宁静。 琉璃城的夜色是如此之美,白天各色各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化成了晚上满天的繁星,但莫远山深知这种虚幻的美好终将只是昙花一现。 琉璃城主正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中原军队,这就是小国沦为大国养分的根本原因,他渴望拥有一支军队,即使今后被利用,也好过任人宰割。 第71章 争端 停留在琉璃城内外的商队无法正常进出已经持续多日了,人群也开始颇有微词,但即使有再大的怨气,也没人敢当出头鸟,他们只期望能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好恢复通行。 观察多日,所幸安王的军队也并没有再追来此地,李尝浅倒是不急,这几天他和古赫听着洪忌武讲的江湖轶事,多了几分对西域各方势力的了解,倒也觉得时间过的挺快。 陈伐的军队名不虚传,在车骑将军的带领下,一令一动,军纪严明,每个士兵都目光如炬不苟言笑。 即使是在休息期间,队伍也始终保持一股肃杀之气,让旁人望而生畏,连刚开始大声吆喝嘈杂不堪的滞留商队,都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几个音调。 洪忌武从一开始就对陈家军赞不绝口,镖队的其他同行人员听了洪忌武的夸赞也止不住地点头:“不愧是陈家军,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震慑住草原人。” 就在这时,李尝浅忽然感受到地面正在震动,他看了洪忌武一眼,很明显洪忌武也有所察觉,只见镖头俯首将耳朵贴向地面,片刻后才将头抬起说道:“是马蹄声,马不少。” 与此同时,陈家军的骑兵也迅速从四面八方赶回军营,看样子应该是在外围巡逻警戒的斥候。 虽然商队开始逐渐有些骚动,但陈家军依旧不动如山,把守军营的士兵甚至连头都没有扭一下。 “是草原人的部队吗?” “应该是,不过两边这么大阵仗倒是第一次见,但是也不用紧张,琉璃城有个潜规则,那就是中原和草原两边的来使,需要分别从琉璃城两个不同的门进入,一直以来两边也都挺有默契,所以不用太担心。” 洪忌武虽然是在向李尝浅解释,但看起来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李尝浅反倒真没什么紧张,相比于洪标头,少年能失去的也不多,他只是有些好奇城内目前的情况。 “我看未必。”古赫的话总是有些不合时宜。 洪忌武看向古赫,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好在通过几天的相处,镖头也知晓了古赫的古怪脾气,最终摇了摇头继续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李尝浅忍不住偷笑,这两人自打见面就带来不少欢乐,一个是因为洪镖头的“江湖阅历”好像在古赫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有洪镖头在,古赫不会再烦着自己了。 地面的震动逐渐停止,意味着草原人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两军在琉璃城的两端对峙,虽然视野所及还无法看清两军全貌,但紧张的氛围已经蔓延到在场所有人的身上了。 “洪大哥之前也经历过这种场面吗?”李尝浅有些好奇。 “呵呵,尝浅小兄弟高看我了,中原可都定鼎几十年了,除了陈家军,谁敢说自己经历过两军对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干冷的寒风吹着人脸生疼,气温似乎又降了几分。 城内的情况并没有比城外好上多少,如也因为跟着太平教,自然也遭到了“软禁”,一行人全部被暂时控制在一所大宅院之内。 至于教主颜若凡的本事,跟他的外貌看上去一样没那么简单,在太平教众人被监视并且严格限制出入的当天,教主就把惠通和庞乙虎送到了如也面前。 “你是不是疯了!”惠通刚见到如也就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这不正是我们来西域的目的吗?”如也不以为然。 惠通撇了撇嘴,又瞄了瞄旁边一句话都没说的傻大个,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也姑娘,你认得那个全身红色的巨人吗?”值得庞乙虎关注的事情不多。 “嘿,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呢,原来是碰到老熟人了是吧?”惠通正愁没地方撒气。 “他不是我的老熟人,我只是看到他的个头跟我差不多,所以有点好奇。” “哦,原来是看到同类了,不过也算不上是同类,你顶多算是一个心软的山贼,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太平教护法具力尊者,差的远喽。” 惠通眼看自己的讥讽对庞乙虎没有一点作用,这样的效果自然无法令他满意,所以他准备再次出击。 “一个是......” “你刚刚说什么护法?”如也的突然发问打乱了惠通的思路。 “护法?哦,具力尊者嘛,那个红彤彤的大个子。”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书上也有写吗?给我讲讲。” 虽然惠通并不是很耐烦,但他可不敢得罪如也。 传闻具力尊者同属佛教一脉,是佛祖身旁的护卫者,可随意穿梭六道,掌控生死,怒目一瞪就可驱散所有不洁之物,是众佛中的圣战者。 “有这么厉害的和尚?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师傅也没告诉过我。”如也有些不解。 “所以我说他属于佛教的一脉,我们也属于佛教的一脉,虽然拜的是同一个佛祖,但实际可算不上一伙儿人喽。” “什么意思?那是谁离开了谁?” “难说,不过要是按照法门寺的佛理来讲,这个具力尊者,倒是可以称得上是个魔头了。” “这个太平教,有点邪乎。”如也喃喃自语。 “不用想了,是我让你们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自称是教主颜若凡的瘦小男子推门而入,目无一物,自顾自的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才再次开口说道:“法空已圆寂,苦悟又深陷贪嗔痴的旋涡之中,注定背离大乘佛法,好在他们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留下了两粒种子,你们属于太平教的结晶,是时候再次回到太平教中去了。”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不清楚这位教主是什么意思,惠通更是满脸不屑,因为论装神弄鬼,自己也不是个平庸之辈:“教主过誉了,不说我们所学的佛理根本不一样,当然即便一样,我也没您学的多啊,哪里称得上什么太平教的结晶,您太看得起我们啦。” “我无意与你辩经,这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更无法让你们的处境变得安全。”教主语气平和,倒像是在说一个公认的事实。 “哦?颜教主的意思是跟着你就能保我们安全?那这个大个子呢?他可不是结晶。”惠通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加重了音量。 “他天赋异禀,太平教会护他周全。” 惠通不知道除了体型以外,庞乙虎的天赋还体现在哪里,但惠通实在忍不了对方的故弄玄虚了,尤其还是在自己面前。 “你母亲呢?” 瘦小男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好像这个问题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你年纪这么小就出来招摇撞骗,你母亲不管你吗?你家人不管你吗?”惠通对”教主”的表情视而不见,继续不停发问。 只见对方紧握双拳,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三人,最后竟一言未发扭头走了。 “怎么回事?”如也冲小和尚问道。 “嘿,演个戏连词都没准备全,这点功力就别出来传教了,这太平教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离法门寺可差得远喽。”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骗子,惠通显然有着轻松拆穿同行的能力。 “你怎么回事?现在开始争强好胜了?没有太平教我们怎么活着出去?”如也赶忙向门外走去想唤回“教主”。 “不是,什么叫我怎么回事,他可是个骗子!”惠通急的满脸通红。 “如也姑娘说的没错,眼下当务之急是能活着。”显然惠通也没能获得庞乙虎的支持。 “你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着那个红色的大块头!”见庞乙虎并没有理他,惠通急的快要哭了。 第72章 奔雷 “咳咳......” 奔雷王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在马背上感到力不从心,看着出现在眼前得琉璃城,奔雷王才得以舒了口气。 察都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无论样貌还是性格,察都都和自己相差无几,在察都身上奔雷王能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已经数十年没有踏足过西域了,琉璃城的城墙和自己一样都在经历岁月的侵蚀。 奔雷王从马上跃下,接过了侍卫递来的弓,满弓拉出,这一箭恰好落在城墙之下,随后奔雷王命令安营扎寨,身后一望无际的草原铁骑才开始行动起来。 这是草原人的测量方式,他们的弓比中原人射的更远,所以对距离的把控必须做到恰到好处,这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作战方法。 帐幕中燃烧着的炭火驱散了大部分寒冷,但奔雷王并不打算入城,将士们连续奔波多日,他决定今晚要先犒劳一下自己的部下。 望着远方迟迟未动的草原骑兵,站在城墙上的莫远山有些焦急,他不知道来者何人,更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何目的,再加上这次中原人和草原人的奇怪表现,难道双方真的想开战不成? 城内的宪王赖着不走,城外的草原人又迟迟不派人把察都接走,越想越气,莫远山狠狠捶了一下墙壁,还是决定自己先动起来。 当晚,莫远山就带着一队人马并拉上十几车的美酒朝草原人的营地出发了。 有好酒那就是朋友,这是草原人一贯的准则,卫兵并没有多做刁难就将莫远山带到了奔雷王帐下,而带来的美酒则在刚进军营后就被分发下去了。 当得知来者竟然是奔雷王后,莫远山有些吃惊,但想到察都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后就都说的通了,不过令莫远山疑惑的是奔雷王为何不赶紧进城把察都保护起来,难道他不怕中原人的报复吗? “莫城主请坐,我们没有中原人的讲究。”奔雷王扶起了欲下跪的莫远山。 莫远山心生好感,他虽贵为一城之主,但也难有如此礼遇,尤其对方还可能是未来的汗王继承者,整个草原的共主。 “谢奔雷王。”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怕察都死在你的地盘。” “不是......” “没关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那混球能闹就让他闹,要是这琉璃城不被他闹出几条人命,我还就不让他回去了。”奔雷王打断了莫远山的解释,说出的话更是让莫远山心惊肉跳,可对方认真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奔雷王莫说笑了,中原来使已进城,还请奔雷王也快快进城接回察都王子吧。”莫远山重新跪下。 奔雷王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面前的酒杯,这次他没有扶起莫远山的意思。 “莫城主喜欢中原人还是草原人?” “......”莫远山不明所以,他好像还没能找到和草原人有效的沟通方式。 “琉璃城,是个好名字,不过我觉得琉璃国更好听,莫城主觉得呢?” 莫远山冷汗直流,他咽了咽口水,把额头埋向地面。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话,草原人的拉拢方式却如此简单直接,不同于中原人的说一句藏十句,草原人恨不得将报酬提前兑现。 莫远山在返回琉璃城的路上有些魂不守舍,几次都险些跌落下马,奔雷王的许诺令自己无法拒绝,而这次见面更像是一场效忠仪式,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事后奔雷王会助自己成为琉璃国国王。 当然,莫远山也不会轻易被三言两语所蒙蔽,他需要回到琉璃城再做另一手打算。 严凯有些着急,他不明白冯爹爹这次怎么如此沉得住气,因为冯爹爹一直以来都告诉自己皇宫内才是他的战场,远离皇宫就意味着远离权力,而如今离京如此之久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严凯别无他法,因为他的一切权力皆来自于冯爹爹。 冯谨自然是能看出自己儿子的不解,毕竟他还年轻,出了皇宫也不过是个傻小子罢了。 “你还是第一次出京城吧?” “回爹爹,孩儿自小进宫,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城门了,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 “怎么?想回去了?呵呵,年轻人性子就是急。” “孩儿不敢,冯爹爹在哪,哪就是儿臣的家。”严凯微微躬身,贴向冯谨耳边。 冯谨拍了拍严凯的头。 “我知道你急什么,别急,陛下让我们来,那就是有大事要做。” “嗯?孩儿不懂,陛下不是让冯爹爹接回宪王吗?” 冯谨笑了笑:“你这聪明劲,怎么一出宫就全没了,我问你,你觉得陛下为什么要派宪王来此地?” “恕孩儿愚笨,我也想不通陛下为什么要让如此不省心的宪王来做使者。” “呵呵,怪不得你,我也是才想明白怎么回事,我看陛下呀,是有意把西域这摊水搅浑。” 严凯躺在床上有些不习惯,这里的被褥虽然厚实但是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他怀念宫内的床榻。 冯爹爹的话令他无法入睡,虽然严凯这一路走来也不算轻松,但终归是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如果真像冯爹爹说的一样陛下有意把西域搅浑,那岂不是自己就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了? 光是想想严凯就已经直冒冷汗了,但又想了想冯爹爹泰然自若的神态,严凯又重新放下心来,没准真和冯爹爹说的一样,陛下是有“大事”要交代给冯爹爹的。 思虑太多也无济于事,既然冯爹爹在,那就肯定轮不到自己着急,不过如果“大事”上做不了什么,那不妨在“小事”上多努努力。 严凯决定明天就去“慰问”一下随行护卫,尤其是宋将军,毕竟在关键时刻这些人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随着思路逐渐清晰,严凯也重新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第73章 算命 “怎么回事,这都好几天了。”洪忌武望着不远处的琉璃城城门。 城内什么样他们不知道,但是城外已然变成了一个大集市,不少车队直接就地做起了买卖。 一是因为时间不等人,反正在哪都是卖,城内局势又不明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恢复通行。 二是因为这陈家军就在附近,倒也不用担心货被其他人抢走,所以一些商人索性摆起了地摊开始了吆喝。 李尝浅和古赫才刚在附近逛回来,就看到了洪忌武又在满面愁容的眺望着琉璃城的方向。 “洪大哥别看了,再看你也进不去。”李尝浅知道洪忌武想尽快走完这趟镖回家。 “唉,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怎么,难道你有不这样下去的办法?”古赫言语生硬,但洪忌武知道他并无恶意,不过即使这样洪忌武也不想搭理他。 李尝浅这几天已经在附近逛了个遍,竟然没发现一个当时在安王府中的“江湖人”,这符合江湖人在少年心目中的印象,看来他们虽然表面上信心满满,但离了安王府,估计已经是一团散沙,各回各家去了,安王这次怕是押错了宝。 正想着接下来要作何打算的时候,人群深处忽然喧闹起来。 “胡说八道,这就是你们道士在中原混不下去的原因!”还没等走近,就听到了一声怒斥。 听到“道士”二字李尝浅有些好奇,难道说有道友和自己一样沦落至此?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才发现被骂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阿郎。 杨阿郎是怀着满腔激情离开安王府的,在前往琉璃城的路上就开始幻想怎样面对陛下的召见,幻想着如何去享受以后的荣华富贵。 但是在计划的第一步就卡住了,他甚至连琉璃城的城门都没能进去,更不用说刺杀察都王子了。 因为是轻装出发,杨阿郎连干粮都没有带够,只能靠在“集市”里购买才勉强果腹,随着近日来粮食的价格水涨船高,他的银子可撑不了几日了。 期间杨阿郎不是没想过掉头返回,但是想到事成之后的巨大赏赐,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所以当务之急是搞些银子继续撑下去,他重新亮出了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决定使出自己的老本行。 事情比预想顺利得多,看来不论是西域人还是草原人,除了长相以外,其它都和中原人相差无几,甚至连被骗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杨阿郎只需摆出一副仙人的姿态,再随便说几句关于“命数”的话,对方就会大方的掏出银子。 算命从来都不是杨阿郎的本事,察言观色才是。 看着怀中逐渐鼓起来的荷包,杨阿郎不由得有些飘飘然,心中觉得果然有本事的人在哪都吃得开。 面前正站着下一位等候算命的客人,来者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看上去其貌不扬,个头虽然高挑不过却十分瘦弱,像是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出逃的难民。 杨阿郎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他不认为对方具有掏出足够银子的能力,所以他准备为眼前之人安排一些苦难来向在场的其他人证明命运的“公平”。 “阁下虽命途多舛,却韧性十足,但贫道还是建议阁下应多亲水而流,否则心火燃的更旺,只会徒增内耗罢了。”杨阿郎一通胡诌信手拈来。 “什么意思,说人话。” 杨阿郎皱了皱眉头,这江湖人不懂规矩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前面已经有了那么多客人作示范,这人怎么还那么不识趣。 按说当自己说完第一句,对方就理应亮出银子了,然后才能把“算命”这个过程继续下去。 “我说阁下的性子太过刚强,不是好事,要柔和一点,这样凡事才能够更加顺利。”杨阿郎不打算在此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胡说八道,这就是你们道士在中原混不下去的原因!” 客人的怒吼把杨阿郎吓了一跳,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杨阿郎就重新恢复镇定,心里反而乐开了花,因为对方的反应可正好印证了自己的话。 不过杨阿郎似乎并不急于反驳,而是两手一摊,任由大家来观看这场好戏。 “我跟你说话呢!”客人不依不饶。 “这卦算送你的。”杨阿郎瞬间起卦,三枚铜板飞向空中,几个呼吸后又依次落到桌面,且正好排成一排,两两间隔相差无几,整个过程倒是颇有几分仙人姿态。 本来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卜卦的铜板之上。 杨阿郎没低头,只是眼珠子向下瞄了瞄卜卦的铜板:“大凶之卦,阁下可要注意了。”说完之后就立即将三枚铜板重新收了起来。 客人紧握双拳,也不知道这道士究竟有没有看清卦象,连卦都没解就直接说了结果,不过他也没打算付钱,见道士也没拦着,他索性冷哼了一声就直接转身离去。 谁知刚转过身他就捂住胸口跪倒在地,面色极为痛苦,过了一会才吐出一大口鲜血,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坏了。 只有杨阿郎面色不改,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算命的客人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杨阿郎一眼,然后捂住胸口踉跄的离开了。 在众人眼中,杨阿郎言出法随,好像真是神仙下凡,经过这件事后,立刻又有许多人排起队来,只求真人能给自己卜上一卦。 杨阿郎看上去面不改色心里却乐开了花,一直忙到夜深才收拾打烊。 银子即使再重杨阿郎也还觉得不够多,心里只恨自己没早点来到西域这块宝地。 七拐八拐杨阿郎终于走出了集市,来到附近的林子里,这里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嘿嘿,真人今天收获不少吧。” “呵呵,放心,少不了你的。”等候之人正是白天那个瘦高个子,这是杨阿郎精心布置的的一场局,只为自己的算命生意能更好一些,很明显他成功了。 “见者有份,别忘了也给我留一点啊。”声音从树上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捂紧了刚分好的银两。 第74章 分赃 李尝浅从树上跳下,看着面前二人。 瘦高个子慢慢后退,看起来似乎想要随时逃跑,杨阿郎倒是舒了一口气,拉住了瘦高个子:“自己人,别怕。” “谁跟你是自己人。”李尝浅有些不屑。 “小英雄别那么见外嘛,咱们都是安王的人,那可不就是自己人,不过你怎么也来西域了?安王不是对道士另有安排吗?” “怎么?你能享受荣华富贵我就享不得吗?”李尝浅并不打算对杨阿郎解释。 “嘿,您当然能享得,小英雄说笑了。”杨阿郎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瘦高个子是杨阿郎今天在营地里撞见的小偷,两人一拍即合,马上就开始了计划,配合的倒是天衣无缝,不过没能瞒过李尝浅的双眼。 “二位要是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瘦高个子不想跟这两人有太多交情,见钱已落袋,只想着能够快点离开。 “诶诶诶,着什么急,我还想着明天再演一场呢。”杨阿郎又拉住了想要走掉的瘦高个子。 “不行,我得回家了,要不我爹娘该着急了。” “回家?回哪的家,这琉璃城又进不去,大家都在外面,有什么可急的。”杨阿郎觉得对方撒谎的水平有待提高,自己倒是不介意当他的师傅。 “嘿嘿,别人进不去,我可进得去。”瘦高个子憨笑两声。 李尝浅眉毛一挑,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嗬!刚赚到点银子就飘了是吧,吹什么牛呢。”杨阿郎不以为然。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无论真假,李尝浅打算先问上一问。 瘦高个子姓高,从小就在琉璃城长大,住在城里的下河巷,爹娘都是叫花子,所以他小时候叫高小花子,长大了就叫高花子。 高花子身体异于常人,吃得少干的多,用工的老板都喜欢用他,虽然大钱没有,但是他从小到大倒是也不愁银子,爹娘也疼爱的紧,毕竟是天赐的宝贝疙瘩。 这不琉璃城恰逢数十年未遇到过的闭城大事,高花子索性就出来打算看看这城外有没有能挣银子的生计。 “怎么进城?”杨阿郎有些迫不及待。 “琉璃城有条暗河,直通城外,下河巷的人都知道,没啥稀奇的。” “既然那么多人知道,那这暗河没人把守吗?怎么还会让人随意进出?”李尝浅有些不解。 “嘿嘿,琉璃城不把下河巷的人当人,只有下河巷的人想出去的,没有外人想要进来的,所以也没多少人把这暗河当回事。” 李尝浅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什么叫“不把下河巷的人当人”,不过好在高花子还算是热心肠,跟白天表演出的态度完全不同,倒是可以考虑让他带着自己进城。 “高花子,你等我一下,我去叫上一些朋友跟你一起回去。” 见高花子脸色犯难,李尝浅丢过去一块银子,又补充道:“等我回来还有。”原本哭丧着脸的高花子马上又绽放出了笑容。 李尝浅只带了古赫返回,洪忌武虽然有些心动,但是他需要对整个镖队负责,也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李尝浅能够理解。 一行四人开始朝着高花子口中的暗河入口前进。 原以为要走近琉璃城,没想到高花子却带着他们往离琉璃城更远的方向走去。 走了好一会才走到了一片乱葬岗,墓碑林立歪七扭八的,有些的年头看起来十分久远了,高花子在三人的目光下消失在一块墓碑后。 三人只觉得汗毛直立,李尝浅更是握住了腰间的去尘。 所幸没发生什么意外,高花子见三人迟迟没有跟来,就从坟地里探出头,样子颇为滑稽:“快点啊,还去不去了。” 洞口极小,三人只能依次进入,身形稍微魁梧点的庞乙虎恐怕都进不来,李尝浅知道高花子蓬头垢面的原因了。 从洞口跳下,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不过令李尝浅惊讶的是,地下竟然有如此宽敞的通道,墙上还有燃着的蜡烛,而且有明显打磨过的岩石墙壁,通道内的温度也很舒适。 “好一个洞天福地。”古赫喃喃自语。 “好是挺好,不过这蜡烛是怎么一回事?”杨阿郎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疑惑,毕竟蜡烛不会自己燃烧。 “下河巷的人死了都会埋在上面,因为长辈说上面风水好,大家到日子来祭拜,或者是像我一样从这里跑出城内的,就会顺手帮忙点上蜡烛,这样大家也都能落个方便。”高花子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了几根蜡烛,放入了烛台后的凹槽内,以便后来者能续上烛火,李尝浅开始好奇这些下河巷的人了。 又走了一会才开始出现水路,水很浅但很清澈,并且泛着隐隐的碧绿色,十分好看。 “这地方是你们修的吗?”李尝浅不觉得仅凭数十人就能修出如此规模的地下通道,这里的豪华程度已经不亚于皇室的巨型陵墓了。 “反正我生来就有,下河巷的人也都习以为常了,可能是老祖宗修的吧。”高花子随口答道。 李尝浅点了点头,但同时也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古赫,示意他时刻警惕,古赫明白李尝浅的意思,两人放缓脚步,跟在杨阿郎和高花子的身后,以便有危险时能随时做出反应。 通道内的岔路十分多,但高花子好像早已将每条路都烂熟于心,每每遇到岔路口都能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李尝浅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他甚至不知道高花子是否真的在把他们带往通向琉璃城的路上。 在李尝浅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通道的尽头终于闪出了微微的亮光,原来已经是清晨了。 高花子面露喜色,随即加快了脚步,其余三人也跟着他一同加速。 马上到出口了,李尝浅率先发现异常,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潮湿发霉的臭味,肉块腐烂的臭味,屎尿的臭味,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融为一体,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奋力抵抗住呕吐的冲动。 随着出口越来越近,气味也越来越浓烈,除了高花子,其余三人都遮住口鼻希望能减少这种气味的侵扰,而高花子则依然面露即将归家的兴奋之色,好像已经对气味习以为常。 李尝浅已经开始明白琉璃城为什么“不把下河巷的人当人”了。 第75章 下河 下河巷和它的名字一样,是整个琉璃城污水的出水口,巷子的宽度和地底通道的宽度倒是差不多,但是上来之后的环境就有些不堪入目了。 污水从四面八方的沟渠中流至下河巷,下河巷的地面滑滑黏黏的,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地面上各种垃圾腐肉和苔藓混为一体,甚至让人不知该如何落脚,奇怪的是这里的污水似乎并没有污染地下暗河,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李尝浅推测或许是污水并没有真正流入暗河,而是流向了别处。 令李尝浅惊讶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有追逐嬉戏的孩子,有背靠着墙壁闲聊的男人,还有正在用沟渠中相对干净的水来洗衣服的女人。 三人的眉头从进入下河巷后就没有舒展过。 “什么情况?这是琉璃城吗?”眼前的场面与杨阿郎心目中的琉璃城大相径庭。 “当然,如假包换,我们现在已经身处琉璃城内了,一起去我家喝杯茶水吧。”高花子很热情。 “你不是叫花子吗,哪来的家?”见李尝浅和古赫没有拒绝的意思,杨阿郎按耐不住了,他可不想体验高花子口中的“家”,也不想喝叫花子的茶水。 “瞧你说的,谁还没个家呢。”高花子笑着回答,忽略了杨阿郎的挖苦。 高花子的家离地下暗河并不远,应该说整个下河巷都不算大,除了地面交错纵横的沟渠,两边就是坚固的岩石房子,如果这里的环境好上一点,沟渠里流的是清水,苔藓换成鲜花,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上来没走几步就到了高花子的家门口,不仅墙壁是岩石做的,竟然连房门也是石门,这里更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 “嘿,没看出来你还是大户人家啊?这石头房子可不是叫花子能随便建的。”杨阿郎对着高花子上下打量。 高花子赶忙摆了摆手:“真人说笑了,这下河巷的石房子是一早就有的,估计年龄比我爹娘都大上不少,原来也是富人家的房子,不过随着琉璃城的日渐繁荣,这里就成了下水口,人家富人不要了,可不就便宜了我们这些叫花子嘛。” 高花子的解释还算说得过去,但李尝浅总感觉有些古怪,看来这琉璃城还真有不少故事。 茶水竟然也出人意料的不错,本来还很抗拒的杨阿郎一碗接一碗连喝了三大碗。 “这是西域出名的麻茶,味道还不错吧官家。”高花子的爹娘本来就很热情,看到高花子带回来白花花的银子后就更加热情了。 “有劳二位了,不过在下有些困惑,这里环境恶劣,而高大哥又如此能干,为何不搬离下河巷呢?”李尝浅不明白。 “官家有所不知,这琉璃城不光物价奇高,对身份尊卑也甚是看重,寻常富商想要买一套宅子尚且需要官府的举荐信,更不要提我们了,除非有大机缘,否则啊,是想都别想。我们只求能在这城内多攒些银子,然后搬离这里,不过现在好歹能有个落脚之地,我们也不奢求什么了。”高花子的父亲诉说着生活的不易。 “唉呀,别说这些了爹,娘已经收拾好了床铺,让客人们休息休息吧,这可一晚上都没睡觉了。” 高花子自己也有点困了。 “对对对,您几位先休息着,别担心,这下河巷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让我婆娘收拾一下就能睡人。” 李尝浅冲古赫使了个眼色,想让他晚上留点神,别睡那么死,古赫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躺在石床上,李尝浅也并没有感受到太多寒冷,这石头房子真不错,比自己在允剑山庄内的床榻可好多了。这么好的房子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难道这里的主人也和山庄一样遭受了什么变故吗? 想着想着,李尝浅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不知道此时此刻如也身在何处,睡的地方是否要比自己好上一些,困意汹涌袭来,李尝浅闭上了眼,好像回到了那个在悟剑长廊睡着的晚上。 但可惜的是这次没能获得师傅的召见。 一阵阵嘈杂的声响把李尝浅吵醒,他觉得脖子有些痛,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坐着的,所以头也自然下垂至胸前,不知道用这个姿势睡了多久,难怪脖子会痛。 他慢慢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石凳之上,双手和双脚也已经被捆住动弹不得,面前摆着一个石桌子,正放着自己的去尘剑,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石凳,左边空着没人,右边杨阿郎睡得正香。 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一个没有窗的石室,而自己正身处石室的中央,石室的墙壁上挂着点燃的蜡烛,能朦朦胧胧看清室内全貌,格局方正,墙壁材质看上去倒是和地下暗河有些相像,面对着李尝浅的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隐藏在门框外的阴影下。 “怎么会少一个,赶紧去抓回来。” 李尝浅暗骂自己愚蠢,自己当时怎么还好意思提醒古赫,谁知古赫跑了,自己反而被抓了。 说话之人见李尝浅醒了,摆了摆手,瞬间一群身披黑袍之人涌入石室,紧贴着墙壁围了一圈,令人奇怪的是这群人有双手合十的,有结佛印的,有掐道诀的,场面十分诡异。 “呵呵,又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伎俩。”李尝浅打算说点什么,起码试探一下现在是什么局势。 可惜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只能运转内力,尝试着看是否能用归藏心法来挣脱束缚。 “别白费力气了。”说话之人看穿了李尝浅的想法。 “阁下何人?”李尝浅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 “我说了,你来琉璃城不用找我,我自会主动找你,不过没想到你还真有胆来。”劫胜真君从阴影中走出,面色狰狞,似乎巴不得将面前的李尝浅生吞活剥。 第76章 登仙 劫胜真君的脾气比白顶神僧差得多,所以当李尝浅被凡世佛夺走之后,劫胜就在心里发誓这个仇非报不可,被教主责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无法接受到手的肉被别人抢走,还是用了近乎羞辱的方式。 凡世佛说的并没有错,“虚张声势”是胎隐密法的核心,但凡世佛不知道的是,以虚化实才是胎隐秘法修炼至大成之境才能达到的。 自己引以为傲的胎隐密法在对方的口中一无是处,但败了就是败了,劫胜开始重新思考胎隐密法的修炼方式,自那次交手落败之后,劫胜就尝试回归胎隐密法最开始的修炼方式——杀人饮血。 太平教的信徒众多,所以鲜血自然是源源不断,劫胜能感觉自己丹田的日益充盈,内功的增长也是显而易见,他开始沉浸于这种感觉。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内力的提升越来越缓慢了,似乎胎隐密法的精进也对鲜血有着明显的要求,毫无武功的平民百姓不如身强力壮的街头混混,街头混混又不如同样已经修炼了胎隐密法的同门教徒。 死在劫胜手上的人不计其数,劫胜却不以为然,他只想着此刻能够找到一具更完美的躯体来为自己的内功献祭。 直到白顶神僧发现了端倪,他将此事通报给教主,可没想到教主不仅没有追究,反而给劫胜留下了一句:“别乱杀,找准了杀,不然也是白费力气。” 劫胜明白教主的意思,他需要找一些“高手”来成为自己的养分了。 只短短数月,劫胜就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脱胎换骨之感,太平教的能力在劫胜身上也得以体现,许多教徒开始向劫胜效忠,以为他找到了长生之法。 劫胜在太平教内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但他却毫不在意,因为他只想着能够快些提高自己的内力。 灵渺之徒抵达琉璃城的消息让他精神一振,但恰逢琉璃城遇此大事,他只能吩咐还算机灵的教徒高花子去把李尝浅引入琉璃城来一个瓮中捉鳖。 “没想到你还真有胆来。”事情比预想要顺利很多,劫胜看着又回到自己手中的猎物显得十分高兴。 “此番专为颜若凡教主而来。”李尝浅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此地,但他发现劫胜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来琉璃城的原因,所以他决定顺着劫胜的话说下去。 “就凭你?怕是还没有见教主的资格,凡世佛呢?”微弱的烛光映在劫胜的脸上,乌黑的眼袋和消瘦的面庞让人不寒而栗,眼神中透着出一丝疯狂更是让人心生胆怯。 “我没资格见太平教教主,那你自然也没资格见凡世佛。” 劫胜面无表情沉默以对,然后他开始慢慢走向李尝浅,最后把手从黑袍中伸出放到李尝浅的天灵盖上,和两人初次见面时一样。 但李尝浅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恐惧,他还记得方先生指出的对方内功缺点所在,所以他早已做好准备。 热浪从颅顶袭来,李尝浅这次没有一味退守,而是主动出击,他默念静心咒并气沉丹田,随着内力的游走再从百会穴一涌而出。 劫胜起初还是以攻入对方丹田为目的“兵分多路”,但马上他感受到一股强大阻力,所以不得不重新集中分散的内力来应对这股阻力。 一股劲风从劫胜的黑袍中涌出,而李尝浅的面色却越来越红。 “哼,不过如此,和凡世佛可差的远了。”劫胜掌握了比武的主动权。 李尝浅不明白为什么劫胜这次要比上次更难缠,明明自己已经掌握了对抗之法,并且用尽了全力,也不像上一次只能被动防守,但还是落入了下风。 不知为何劫胜忽然收回内力,李尝浅压力骤减,但少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又在搞什么把戏。 只见劫胜走到杨阿郎面前,然后环顾四周并发出古怪的低吟,一众教众也开始跟着劫胜发出低吟,“嗡嗡”声连成一片,李尝浅只觉得心里发毛。 过了一会石室才重归安静,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劫胜身上,似乎都在期盼着他发出命令。 “太平万法,如我归一。” “太平万法,如我归一。”所有人跟着劫胜重复,巨大的声响也吵醒了熟睡中的杨阿郎。 杨阿郎迷惑的看着眼前身着黑袍的奇怪男子,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起来了。 劫胜把手慢慢伸向杨阿郎的脖子,杨阿郎神色惊恐但却动弹不得,随着劫胜手上的发力,杨阿郎的喉咙中发出古怪的“咿呀”声,脸色也逐渐变成了深紫色,没过一会,杨阿郎的唾液从嘴角流出,再也没有了挣扎。 杨阿郎就这样死在了距李尝浅一步之遥的地方,李尝浅的心脏狂跳不止,他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劫胜解开了捆住杨阿郎的绳子,然后用力一丢直接把杨阿郎丢在了地上:“血肉无根,让它回到自己该回到的地方吧。” 四周的教徒像是听到了召唤,都开始不约而同的向杨阿郎瘫软的尸体靠近。 鲜血从杨阿郎的脖颈喷涌而出,他的头颅就这样被几人争抢着硬生生的拽下来,像是摘下树上最美味的果实。 接下来就是四肢,最后没能抢到任何部位的教徒,就直接拖走了杨阿郎仅剩的躯干。 但之后也并没有停止,众教徒直接开始啃咬抢夺来的躯体,连一滴鲜血也不放过,每一个人都面露兴奋,甘之如饴。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李尝浅,少年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看着眼前不远的去尘剑,觉得自己就算没有被捆起来,似乎也没有力气去拿起它了。 劫胜看着已经被吓傻的李尝浅,轻蔑的笑了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正餐了。 只见他重新回到李尝浅面前,仰头闭目,双手举向空中,大声道:“众道友听令,劫无死劫,道无朽道,胎隐魂归,护我登仙!” 第77章 教主 李尝浅面如死灰,看着满地零碎的杨阿郎和他散落的白发,似乎也已经预示了自己的结局。 劫胜有些迫不及待,这是上好的养料,年轻的躯体,顶级的内功,虽然还未能彻底发挥出应有的潜力,但劫胜无法再等待了,因为他的竞争对手是教主。 劫胜一掌递出,直指李尝浅的胸口,即使李尝浅已经提前做出防备,但少年还是受到了重创,毕竟他现在无异于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一口鲜血喷出,随后身体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了。 而嗅到鲜血的劫胜却愈发兴奋,马上准备击出第二掌。 死亡的深渊吞噬着李尝浅,但值得庆幸的是古赫应该还活着,他比自己更聪明,也更像道士,好在云顶观的道火还尚未熄灭,没人比他更适合做火种了,想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少年闭上了双眼。 奇怪的是,这决定着自己生死的一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李尝浅重新睁开双眼,发现面前的劫胜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并且和其他人一样身穿黑袍,头戴斗笠,不过此人的斗笠还有黑纱垂下,完全挡住了面容。 “恭迎教主,教主与天同寿!”劫胜的语调有些奇怪,似乎透着些许恐惧。 李尝浅这才发现劫胜正跪在一边,整个身体都俯向地面,连头都不敢抬起一丝一毫,身体也发出抑制不住的颤抖。 李尝浅本来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可现在没死成,内心反而又被恐惧占领,他喘着粗气,连吞咽口水都感觉吃力万分,这个太平教比自己预想中要邪门的多,即使师傅曾经告诉过自己关于炼人邪功的修炼方式,但在亲眼目睹之后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不知道这个邪教的教主又有什么本事,竟能让劫胜这种魔头都感到害怕。 教主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越过面前的李尝浅和劫胜,并环视了周围的一众教徒。 这些教徒才刚刚享用完“佳肴”,嘴边的碎肉也舍不得浪费,贪婪的用舌头舔着,满脸的鲜血也尚未擦拭干净,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美妙场景,完全忽视了教主的存在,也没几个人把教主的亲临当成一回事。 教主挨个注视着每一个教徒,好像在耐心地观察着什么。 突然,不远处的一个教徒头颅骤然炸开,血雾弥漫在石室中,突如其来的响动引起了一部分教徒的注意,过了一会,这部分教徒好像醒悟了一样马上跪倒在地,而剩下的那部分却像着了魔一般奔向死去的教徒,随即开始争相啃咬着他的尸体,没有抢到的只能站直身子大口的呼吸着布满血雾的空气。 李尝浅看到这样的情景,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强忍着胃部不停的翻涌,以防自己呕吐出来。 随着教主视线所及,没有及时下跪的教徒头颅也依次炸开,很快石室内停止了咀嚼声,重新恢复安静。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在场所有人,也让疯狂的教徒重新回归了冷静,过了一会,教主摆了摆手,除了劫胜以外的所有人马上都逃命似的跑出了石室。 “这是我的,我告诉过你。” 李尝浅有些失神,黑色面纱下传出的嗓音温柔似水,无比悦耳。 但这样的声音并没有让劫胜的恐惧有丝毫减少,他颤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也已经马上要蜷缩起来。 教主摘下了斗笠露出真容,李尝浅见过的女人虽然不算多,但这无疑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 满地的鲜血,跳动的烛光,再加上绝美的面容,这种极其诡异的场景深深的印刻在少年的脑海里,以至于令他很久都无法忘怀。 颜若凡撩了撩头发,姿态妩媚,然后忽然贴近李尝浅,鼻息喷出轻轻打在他的脸上,少年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不过只过了几个呼吸,恍惚间才发现教主已经坐到了自己身旁的椅子上,那张曾经属于杨阿郎的椅子。 她左手托腮,翘起二郎腿,然后用脚尖勾起劫胜的下巴,语气有些嗔怪:“我最信任你了,你怎么这样对我?” 劫胜的嘴唇有些发白,但他不敢无视教主的责问:“回教主,小人只想试试此子的成分如何,好让教主方便筛选,只为节省教主的时间,并无二心啊。” “哦?那你试过之后觉得怎么样呢?” “小人法力低微不及教主一毫,还未能准确查探出此人的深浅。” 颜若凡掩面轻笑,连笑声都如同风铃一样干净悦耳,她拿脚尖蹭着劫胜的面颊:“知道你好心啦,不过下不为例哦。” 劫胜一边不停磕头一边说:“多谢教主,多谢教主......” 颜若凡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劫胜,直到他的额头已经磕出了鲜血并且满脸都被染成红色:“好了,退下吧。” 李尝浅看着劫胜跪着倒退出石室,心里觉得有些可笑,那个刚刚还能随意决定自己生死的人,竟然也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真是一物降一物。 “你的离阳神功练的怎么样啦?”石室内只剩下颜若凡和李尝浅二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自然知道离阳神功代表着什么,也知道太平教教主目的何在,但少年更情愿道统的秘密永远止于道统之内,即使是在直面过死亡之后。 “这么帅气的小伙子,装傻可不太好哦。”颜若凡用手指划过李尝浅的耳垂。 “......”劫胜的那一掌比想象中威力要大得多,李尝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嘿,看起来练的也不怎么样嘛,睡吧,睡醒就能看到你的老相好了。”这是少年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78章 苏醒 李尝浅虽然恢复了意识,但却虚弱的已经没有了睁开双眼的力气,不过听到熟悉的声音倒是让他重新找回了安全感。 “哈哈哈,看到没有大个子,这就是喜欢逞能的下场!”说话之人有些幸灾乐祸。 “尝浅小兄弟看起来伤势挺严重的。” “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后面说话的俩人语气倒是充满关切。 李尝浅感受到一只温暖又柔软的手正在捏着自己的面颊,力度刚好,少年觉得有些舒服,但马上这只手就变成了拍打,虽然没用什么力,但“啪啪啪”的声响还是震得自己有些耳鸣。 “干什么呢......”李尝浅好不容易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如也的眼睛还是和星星一样亮,脸上灿烂的笑容把少年带回到了法门寺的那段日子。 “这......这是哪?”李尝浅看着面前的如也有些茫然。 “这是阴曹地府~”如也身后的惠通正在张牙舞爪。 李尝浅没有理他,把目光转向惠通身边的庞乙虎,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更高大了,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还能是哪,当然是西域琉璃城,你不是说你不来吗?”如也的语气从关心变为责怪。 “情.....情况有变,我也没......没料到。”还没说几个字,李尝浅就喘起了粗气。 “行了,你先歇着吧,算你命大,还好遇到了教主。” 如也的话让李尝浅重新陷入恐惧,那些恐怖的画面又瞬间清晰起来,少年马上看了看房间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如也.....给我讲讲,最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李尝浅奇怪的是这三人怎么和太平教混在了一起。 如也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自打进了琉璃城之后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基本所见所闻都要拿出来讲上一讲,李尝浅一度听的要睡着了,只能无奈的打断如也,让她挑重点的关于太平教的来说。 听完之后,李尝浅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关闭琉璃城的原因确实和外界的传言大差不差,草原人的刺杀失败是琉璃城风波的开始,自己也确实是被太平教教主送回来的,此时正身处琉璃城城主安排的府邸。 但如也刚好加入太平教的队伍,并和太平教一起代表了西域诸国,然后与草原人和中原人一同赴宴,这件事是否存在过多的巧合? 太奇怪了,李尝浅不相信那么多巧合能凑在一起,这是完美的计划,毫无疑问太平教教主有这个能力,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如何。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好多了,内力也可以正常运转,只是李尝浅觉得有些饿,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警告,他下床推开房门,发现已是深夜。 西域的星星好像比中原更多更亮,李尝浅抬起头望向星空,不知道哪颗属于师父。 “李尝浅!李尝浅!发什么呆呢,快来吃好吃的!”少年被一声声呼喊拉回现实。 如也带着李尝浅进入灶房,桌上早已备好了各式各样的美食,把李尝浅看呆了。 “这是你做的?”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咱们一块在法门寺住了那么久,你吃过这些?要我说这大个子就是好,又会做菜,出门的时候又能带出来吓人,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惠通的话被如也落在后脑勺的一巴掌强行打断了。 如也瞪了小和尚一眼,然后冲着李尝浅嘿嘿笑了两声:“别听他乱说,这里面可有我一半的功劳。” “是啊,如也姑娘出了不少力,快点吃吧尝浅小兄弟,你都睡了三天了。”庞乙虎总是表现出与他外表不符的和善。 “三天?我睡了三天?还有个道士你们见过吗,和我一起来西域的,叫古赫!”李尝浅惊讶的问道。 “教主只把你送了过来,我没见过其他人。”如也面露疑惑。 古赫还是没有消息,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按照他谨慎的性格,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外,李尝浅决定不想了,先填饱肚子要紧。 “这......你们不是出家人吗?”少年这才发现桌子上有不少荤菜。 “来了西域,就是邪教,什么出家不出家的。”惠通的嘴还是那么快。 四人在边吃边聊,李尝浅也把这一路的遭遇讲了出来,包括安王的招揽和与古赫的相遇,这期间没少被惠通嘲笑,小和尚觉得李尝浅就是一个涉事未深的傻道士,在哪都逃不过被利用的结局,李尝浅没有辩解,因为事实如此。 然后他又讲到自己是如何来的琉璃城,又是如何受的伤,再就是怎么样被太平教教主所救,其他三人听的有些呆了,都没想到教主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你确定没看错?那么远的距离,没有接触?头直接炸开了?”惠通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确定没看错,而且不止一个人,是一群人,一个接一个就死在我眼前,我脸上还被溅到了血。”李尝浅也巴不得这只是幻觉。 其他三人皱着眉头不约而同的往后靠了靠,露出嫌弃的表情。 “看不出啊,这教主武功有那么高吗?而且这种武功,我可闻所未闻。”惠通陷入沉思,好像正在翻阅脑海中的内功知识。 “邪教难免有邪功傍身,否则也无法扩展出那么大的势力。”同为江湖中人的庞乙虎知道,无论何门何派,力量都是唯一的基石。 “别想了,明天问问他不就得了,反正教主每天都来。”如也不以为然。 “什么?她每天都会来吗?”记忆再度袭来,李尝浅一想到这位教主就会不寒而栗。 “当然,不然你以为这些饭菜和我们住的地方是从哪里来的。” 李尝浅决定再吃多些,他需要恢复更多的体力,来应对明天与教主相见可能产生的意外。 第79章 替身 “这是教主?”李尝浅以为如也在和他开玩笑。 “是啊,就是他带你回来的,你们不是见过吗?” 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瘦小男孩,李尝浅有些懵了。 “道友无需惊讶,肉体和皮相不过是魂魄的寄居之所罢了,我正是太平教教主,如假包换。” 李尝浅知道这不过又是骗人的鬼把戏而已,可他并不打算拆穿,因为太平教的实力他已经见识过了,虽然还不清楚颜若凡的真正目的,但如果教主真想要自己的命,也不至于再费力把自己带到此处,最终少年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说辞。 “各位还需在此地等候几日,待琉璃城恢复通行,我们再一同返回太平教。”自称教主的男孩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李尝浅看向如也,他可没打算去太平教。 “哦,忘记跟你说了,我们加入太平教了,反正你也哪都去不了,回去京城要被皇帝抓,进边关又要被安王抓,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去吧。”如也笑嘻嘻的看着李尝浅。 少年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那你们不回去了吗?苦悟可还在宫里呢。” “我们回不回去,对师傅也没什么影响。”如也撇了撇嘴,表情有些无奈,自从灵渺死于苦悟之手,如也就感觉师父已经和过往渐行渐远了。 “就是,回去不过也是吃斋念佛,念十天还经不如在这里一天见识的多。”惠通在一旁补充道,庞乙虎也点了点头,他认为太平教确实有其独特之处。 李尝浅虽然知道三人心思各异,但相同的是他们都不想再走回头路了。 在这几人的照顾下李尝浅好得很快,没几日就恢复如初了,他想起当时昏迷前颜若凡对自己内功的嘲笑,决定再仔细研究一下静心咒也就是大梦鹤反。 一是因为这是师傅留给自己的独门功法,二是因为他也不想自己的头颅就那么轻而易举的爆开。 作为佛门功法,六相般若心经至刚至阳,而在如也手中却运转的十分娴熟,李尝浅虽然之前与如也比试过招式,但却没想到她的内力竟如此深厚,不由让少年大为吃惊。 不同于胎隐密法犹如多条溪流渗透向前的循序渐进,六相般若心经则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泻而出,只一瞬间就将李尝浅击败。 不论尝试几次,少年都逃不过一触即败的结局,还没开练李尝浅的自信心就严重受挫了。 “咦,你怎么那么弱?”如也的随口一问更是让少年面红耳赤。 李尝浅挠了挠头,什么也答不上来,他想不通,明明如也比武赢不了自己,怎么在内功上两人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师傅告诉过自己内功是外功的基础,而外功是内功的体现,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没有内功,外功就会变形,导致招式无法施展;而没有外功,内功则是杵在原地的花瓶,丧失了作为武功基本的御敌能力。 “哈哈哈傻道士就是傻道士,你跟和尚比内功?怎么不跟和尚比打坐呢?谁比武会站着不动拼内力啊!而且这六相般若心经乃是佛门最顶级的功法,特点就是招式少,但以不变应万变,擅长以静制动,你这不是以卵击石嘛。” 惠通的话反而令李尝浅茅塞顿开,师傅传授的大梦鹤反和去尘剑典,本就是玄机老祖留下的内外结合的高深功法,二者缺一不可,只有内功搭配上招式才能有完美的体现。 话虽如此,但自己的内功还是太差了,回想之前的日子,练功的时候少年又比较重招式而轻内功,这就导致了修练内功进程的缓慢,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重新拾起落后的内功了,李尝浅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自称“教主”的孩童每天都会来一趟,如也也会顺便问一问他关于琉璃城的局势,但得到的答案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切如常。 李尝浅也没闲着,本来他也想打听一下古赫的动向,但思考之后还是作罢了,因为往往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所以这几日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修炼大梦鹤反。 深入后少年才发现内功的修炼要比外功繁琐的多,以往都是由师傅带领着修炼,所以即使偷懒也总能事半功倍,而如今却只能通过自己的揣摩,按着师傅留下的口诀,谨慎的控制着内力游走于经脉之间。 不过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通过这几日的思考李尝浅也获益良多,由于以前少年一直是自己在练,并没有接触过其他内功,但在与胎隐密法和六相般若心经正面交手过之后,李尝浅才发现大梦鹤反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不同于其他内功,甚至与归藏心法也完全不同,大梦鹤反并没有展现出多么强的进攻之姿,往往运转内力时反而游离不止,似有似无,起初少年还以为这是自己内力不够深厚的原因,但仔细琢磨后才发现内有乾坤。 大梦鹤反像是摸不着的风,如果你硬是想抓住它,结果只能迎来一场空,但如果你站在原地用心感受,那它就会马上包围你的全身。 总的来说,大梦鹤反给李尝浅的感觉就是不要想着控制它,而是让它去控制自己,这倒是和去尘剑典有着异曲同工的效果,想到这里,李尝浅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去尘。 “别练了,准备吃饭啦!”如也的呼唤把李尝浅拉回现实。 琉璃城的风波持续的比预想中要久的多,两方军队在城外虎视眈眈,没有一方打算先行退让,似乎这场仗不得不开打了,没有人知道局势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李尝浅不知道这是否也在安王的计划之内。 忽然,四人感觉屋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李尝浅纳闷,这明明才刚到晌午。 只见惠通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跑出屋外:“不好!是日蚀。” 太阳几乎消失,而不远处一望无际的漫天狂沙也在朝着琉璃城飞速奔来。 第80章 凶兆 日蚀往往代表着不祥之事的发生,一般象征天灾亦或是皇朝的陨落,而探查天象曾是观星阁的差事,道士们擅长与上天沟通,并会举办相应的祭祀仪式来谋求人间的安稳。 但如今观星阁已不复存在,法门寺在朝中大权在握,却无法避免日蚀现世,这是否说明和尚的能力不足? 风沙越来越大,仅仅是微微张嘴就会吃到满嘴的沙尘,四人紧闭门窗,不敢出去半步。 “这鬼地方,怎么那么大的沙暴,还是中原好。” 惠通说的没错,起码李尝浅长那么大,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景象。 “风沙是小事,日蚀可是大事。”屋内漆黑一片,庞乙虎点上了蜡烛。 即使皇帝自己对日蚀不以为意,但他无法捂住百姓们的双眼,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么颠覆就是迟早的事,百姓会把这次日蚀当作上天对他们的指引,历朝历代皆是如此,除非皇帝能找到合适的破局之法来证明自己依旧是真命天子,才能消除百姓们的疑虑。 李尝浅心中升起不祥之感,皇帝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正统地位,将所有权利紧紧握在手中,安王想要挑起战争以便重夺皇位,宪王又刻意在这琉璃城内赖着不走一定也是没安好心,草原人也屡屡主动挑衅甚至大军压境,看来战争的干柴已经备好,只差一丝火苗。 忽然,四人头顶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动。 “有人。”李尝浅熟悉这种声音,因为他也有在京城内飞檐走壁的经历,只是不知为何要赶路还非挑这种天气。 “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等我就好。”李尝浅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夺门而出,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和少年想的一样,庭院外并无看守之人,这漫天黄沙是天然的屏障,所以机会难得,必然会有人伺机而动。 李尝浅即使捂紧口鼻也难免吸入了一些沙子,风虽大但他运起内力尚且还能维持住平衡,前方不远处的蒙面人共三个,他们结伴而行,由一人带领,两人跟随,在屋顶上快速穿梭着。 这三人的轻功倒是一般,所以李尝浅追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他把控着距离以保证自己不被发现,想看看他们究竟目的为何。 不知是风沙太大视野不好,还是领头的根本不熟悉地形,兜兜转转重复的路走了好几次,李尝浅还差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直到最后三人才终于停在了一所宅子之上。 如果李尝浅没猜错,这几人极大可能是安王当时招募的江湖人,他们潜伏已久只为等待一个刺杀察都的机会,而如今沙暴来袭,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三人观望许久后才从房顶跳下,和预料中的一样,庭院内也并无看守,其中一人果断一脚将房门踹开后,三人马上鱼贯而入,李尝浅等他们都进去后才跳下地面,然后靠近了一扇不起眼的窗户缝隙,继续观察着他们的行动。 屋内只有两人,一位正坐在桌边喝着酒,另一位则站在喝酒之人的身旁,应该是护卫,看两人的络腮胡子和面相,必是草原人无疑。 刚进门时三人还有些紧张,但看到屋里只有两个人之后,就放轻松了许多,领头那人本想摘下面罩透口气,可摘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还是不露脸好一些,他只能掀起面罩吐了口浓痰,然后骂骂咧咧道:“奶奶的这苦差事,要不是看在皇帝小儿的面子上,我还真就不干了。” 这一定是个江湖人,李尝浅在心中暗道。 “察都是吧?放心,看在你也算个人物的份儿上,我们兄弟三人会给你个痛快。”骂完之后那人又继续说道。 喝酒之人没有理会,只是斜眼看了看他们,然后打了个哈欠。 “找死!”领头之人按耐不住了,腰间的短刀一拔就冲了上去,另外两人也紧随其后,李尝浅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但结束的却出人意料的快, 护卫手握匕首侧身站立,在那三人冲向察都的瞬间,他也动了,右臂如同鞭子一样快速甩出,接连三下之后,屋内重回安静,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外面的风声。 三人的尸体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脖子上都有一条短短的血痕。 护卫见三人没了动静,习惯性的甩了甩并没有沾到一丝血的匕首,然后收回了袖口,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先放着吧,等沙暴过了再让人来收拾。”听到察都的话后,护卫才点了点头站回了他的身旁,刺客的出现甚至连察都喝酒的雅兴都没能影响分毫,似乎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察都继续品着美酒,心里揣摩着父亲的想法,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才能下令攻城,本以为今天又是无惊无险的一天,可门却再次被推开了。 李尝浅犹豫再三还是进来了,在这之前他只确认了一下自己的面罩是否系的够紧,屋内果然舒服多了,他也学着刚刚那个领头的江湖人吐了吐口水,清空了嘴巴里的沙子。 不仅察都有些惊讶,连护卫都是一愣,然后他手臂一晃,又重新露出匕首,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李尝浅本来已经握紧了腰间的去尘剑,但他的脑海中闪过凌霁的话,自己的剑法确实太过显眼了,他暂时还不能那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了想他还是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短刀,那把属于刚死的刺客的刀,虽然不是很趁手,但是手感和狭刀也大差不差,起码能应,少年还算满意。 侍卫没出手,李尝浅也站在原地。 草原人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在寻找最合适的出手时机,以求一招毙敌。 但他猜错了,李尝浅仅仅是还没找到出剑的感觉,更不用说现在握着的还是一把刀。 少年的思绪有些乱,他不知道大梦鹤反和去尘剑典还能否将自己带入之前那种通玄之境,尤其是现在还没了去尘剑的加持。 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不会后悔走出这一步,如果人人都渴望一场大火,那他不介意来充当第一缕火苗。 第81章 混乱 察都的权力与生俱来,他清楚知道自己权力的来源为何处,也知道如何去讨得父亲的欢心。 大家都以为奔雷王之所以喜欢察都,是因为他乖张的性格与百无禁忌的想法,这些逆反的举动反而让他在那些顺从的子嗣中显得与众不同。 但只有察都自己知道,他每一个张狂的行为或者说是独特的想法,都来自于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无时无刻都在惹是生非的儿子,除非这种“惹是生非”是奔雷王自己想做却又不方便做的,而察都完美的填补了这个位置。 阿耀本是属于父亲的狼卫,这次琉璃城之行专门受父亲之命,前来保护自己的安全,以防他遭到中原人的刺杀。 而察都对所谓的中原高手嗤之以鼻,尤其是在见识过千军万马的力量之后,武功不过是由于双方体格上差距过大,中原人不得不研发出来进行自保的奇技淫巧,草原上的雄鹰不屑于这种技巧,他坚信自己的族群会在马背上正面碾碎这些狡猾的中原人。 不过狼卫阿耀展现出的能力确实强大,让见多识广的察都都颇为震惊,自打进入琉璃城后,就有一波接着一波的刺客,但最后都逃不过被阿耀一刀封喉的结局,阿耀的匕首挥舞的一次比一次快,察都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在阿耀的手上过几招? 不过也仅仅是局限于想象,察都觉得这毫无意义,即使阿耀再厉害,在军队面前也无异于螳臂挡车。 日蚀在信奉太阳的草原人心中同样也是危险的信号,但察都很开心,所以决定喝两杯来庆祝,因为老汗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近甚至连任何人都不予传见,传闻他已经卧病在床难以起身,而这日蚀似乎也预示着老汗王的死期将至。 察都觉得随着年龄衰退的不仅仅有强壮的躯体,更有过人的勇气,传闻中如太阳般耀眼的汗王早已不复当日,察都更希望自己的父亲成为真正的汗王,继续去开疆扩土,完成汗王该完成的使命,亲自书写属于草原人的史诗。 即使是推门而入的刺客也没能影响察都的雅兴,这几人的武功并不比之前的来者强上多少,只一眨眼,三人就已经横死在地,即使没有狼卫,察都相信自己也能轻松应对。 可这次跟之前还略有不同,甚至没等察都喝完杯中酒,就又有一人进来了。还有戏看?察都在心中暗笑一声,然后看向门口的刺客。 来者很奇怪,非但没有像之前的行刺者一样粗暴的踹开门,反而还顺手关上了门,显得十分礼貌,感觉不像是来杀人的,反倒像是来一同赴约喝酒的朋友,但他脸上迟迟不肯摘下的面罩还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刺客看上去有些拘谨,摸了摸腰间的武器,然后又擦了擦手心的汗,最终却捡起了上一位行刺者的刀,这奇怪的举动倒是显得有些滑稽。 察都看向狼卫,阿耀脸上认真的神情却说明了来者不善,狼卫很少如此专注,察都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给狼卫留出了足够多的出招空间。 时间开始变得漫长,两人都一动不动,察都只得耐住性子等待。 突然,狼卫先动了,只见他右脚大步迈出,右手紧握匕首同时快速甩出,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但刺客依旧无动于衷,还是站在原地。 狼卫觉得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力也不过尔尔,自己只是有些过分警惕了,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在狼卫的匕首即将划破刺客喉咙之时,刺客的刀忽然抬起架在了自己脖子的位置,看起来想作格挡之势。 狼卫冷笑一声觉得为时已晚,因为自己这一招看似轻盈,实际却势大力沉,仓促的格挡更是毫无用处,仅仅只能让他造成的伤口看起来不那么完美罢了。 狼卫本来只用了七分力,但看到对方的应对方式后直接使出了十分力,只为求得一击必杀。 可预料中刀刃相撞的刺耳鸣响却没有出现,刺客竟在原地消失了,狼卫大吃一惊,此时再想收招也收不回了,他只能马上回头看向察都。 察都本以为这场好戏又要在眨眼间结束,但没想到刺客竟拔地而起,直接翻身越过了狼卫,甚至在空中将目光移向察都,两人四目相对,察都只觉得汗毛直立,这是死亡的讯号。 察都顾不了那么多,赶忙向酒桌跑去,想要找些东西作为掩护,起码能隔开刺客,但刺客好像能预料到自己的动作一样,只见他落地之后马上又重新弹起,刀尖直指酒桌。 刺客的身体柔若无骨,身法诡异至极,似乎没有任何重量,像是完全由他手中的那把刀牵引而出一般,瞬间划过了察都的身躯,随后又转身一蹬地面,直接破窗逃走了。 在狼卫的眼中,就好像是刺客本就要从窗户离开,但途中察都却主动跑过来,然后撞到了刺客的刀刃之上一样,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和狼卫的招式几乎同时结束。 狼卫顾不上惊讶,赶忙跑去查探察都的伤势。 “该死,这刀就是不好用。”李尝浅一出来就把刀扔了出去,心中有些懊恼,这本该是完美的一剑,却恰恰偏了一寸。 不过好在自己重新找回了对剑法的信心,察都的侍卫的确是个高手,但和安王的侍卫比还是差距甚远,少年需要找一些势均力敌的对手来提升自己的剑法了。 漫天的沙暴即将停止,日蚀过后的太阳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芒,李尝浅要快点回去了,少年望向前方城内的不远处,滚滚的浓烟正冲天而起。 第82章 火灾 李尝浅回到住处之后,才赶忙向如也几人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也有些生气,不是因为李尝浅的胡作非为,而是因为少年没有带着她一同前去。 “那怎么样?大胡子死了吗?”惠通满脸期待。 “应该没有,我失手了。”李尝浅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的出招不够完美。 “那尝浅小兄弟,你的脸挡好了吗?”庞乙虎还保持着作为山匪的严谨。 “放心,遮的非常严实,对了,那边是什么地方?着火了吗?”李尝浅指向刚刚回来路上看到的浓烟升起的方向。 “好像是宪王府,这下可好,察都遇刺,宪王住所失火,我就不信这两边的人还能沉得住气。”如也抬头看着不远处升起的浓烟,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快点!快去叫人,那个莫远山呢?把他叫过来!都是干什么吃的!宪王如果有丁点闪失,我们都要跟着陪葬!”中常侍冯谨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内心焦急万分,日蚀才刚结束,就应验在了宪王身上,心里也已经把琉璃城城主的全家老小都骂了个遍。 “爹爹,要不要把城外的宋将军喊进来?”严凯伏在冯谨耳边悄悄说道。 “喊他作甚!他可是陈大将军的人,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吗!”冯谨有些愠怒,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被任何人抓住自己的把柄,这样即使宪王真有闪失,自己回宫也能编出一套自圆其说的言论。 “小的该死,小的只是觉得这大火蹊跷,八成是那些蛮夷之人,想夺我天朝皇族的性命而刻意为之,于情于理陈家军都得替天行道。”严凯赶忙跪下。 冯谨听完严凯的话后,眉毛一挑,才发现自己确实由于过于焦急而被冲昏了头脑,严凯说的没错,当自己没有能力独自去浇灭眼前这场大火的时候,那么不妨让这场大火烧的更旺一点,最好也能蔓延到其他人身上。 “嘿,你小子倒是挺机灵,说的不错,这肯定是草原人的阴谋!速速去叫宋将军进城,就说宪王有难,速来救驾。”冯谨恢复了冷静,快速的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孩儿明白!”严凯欲起身离开。 “等等,我与你一同出城,事态紧急,我决定速速返京禀报陛下。” 严凯终于放下心来,因为他知道冯谨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才是自己的爹爹,他总会远离是非之地,再重回权力中心。 琉璃城城主此时已是焦头烂额,在一场并不算罕见的沙暴之后,才刚收到察都遇刺的消息,就又收到了宪王府邸失火的消息,他只觉得分身乏术。 一边是不确定的火灾,即使自己身处当场也无济于事;一边是遇刺但还活着的察都,再加上前几日奔雷王许诺给自己的“琉璃国”,莫远山决定还是先去看看草原人的伤势如何。 “只差一点,快让父亲领骑兵进城......”察都并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一脸的惊魂未定表明了他的内心还处在深深的恐惧之中,很有可能这辈子他都无法忘记这诡异至极的一刀了。 “是中原人,一定是中原人。”狼卫阿耀有些咬牙切齿,他本该以死谢罪,但察都殿下还活着,所以从此刻起他必须寸步不离,如果刺客再来,他有必要以身体为盾保护殿下的性命。 “回殿下,我已经让人通知奔雷王了,这个时间奔雷王应该已经在赶往琉璃城的路上了。” 莫远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奔雷王起初还打算让察都在琉璃城内搞出几条人命,令莫远山只需袖手旁观即可,可没想到察都竟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搞丢了,这下琉璃城城主可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草原人的马术果然精湛,奔雷王的到来比预想中要快得多,随他而来的草原铁骑,也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宅院包了个严严实实。 “咳咳......”下马之后奔雷王快步走至察都的床前。 他掀开了被褥看了看察都的伤口,这一刀落在左肩之上,离心脏还差了些距离,然后他又看了看儿子煞白的脸色,奔雷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瞬间的失望之色,但很快被掩饰过去。 然后他抽出自己的弯刀,转身一刀挥出,砍在了狼卫阿耀左肩相同的位置,鲜血喷涌而出,但阿耀面不改色。 “狼崽子们!上马!给察都报仇!” “呼!” 奔雷王率先上马,杀气冲天。 另一边车骑将军宋捷也带领着手下将士扑灭了火焰,除了几具偏房内烧焦的尸体,好像并没有发现宪王的踪迹。 在得知察都遇刺和中常侍已经快马返京之后,宋捷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这个烂摊子还是落到了自己手中,他不擅长也不喜欢处理军营以外的事情。 “下令全军战备,扬旗。”事已至此也别无它,宋捷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漫天的“陈”字旗拔地而起。 城外两侧的军队也同时拔营,开始飞速向琉璃城靠拢,琉璃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无一不是门窗紧闭,前几天还在嘲笑门外进不来的商队,如今却都开始后悔了。 奔雷王的骏马出类拔萃,即使面对的是前方数不尽的陈家军也没有丝毫的胆怯,速度反而越来越快,而更显勇猛的是马背上的主人。 奔雷王的弯刀和宋捷的长枪一触即分,两人更多的是试探。 一击过后奔雷王的骑兵才姗姗来迟,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和奔雷王一样的骏马。 “我是陈伐大将军麾下车骑将军宋捷,来者何人!” “呵呵,你们中原皇族只会躲在金房子里玩奶子吗?”奔雷王的调侃引得众部下哈哈大笑。 宋捷皱了皱眉头,认为对方并没有谈话的打算,所以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第83章 摩擦 奔雷王似乎才刚注意到身后几乎烧焦的房屋,他愣了一下:“宪王给烧死啦?” 见宋捷没有回答,奔雷王继续笑着说:“你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别误会,杀你们汉人得把头皮留好,不然可没法领军功。” 宋捷并不在意草原人会不会承认,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宪王的尸首,至于给草原人编织何种罪名,那是宫内的事。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莫远山终于赶到了,见两方人马还未开战,才松了口气。 “这中间一定有误会,还请二位大人莫要冲动,如今宪王还未找到,若是中了这挑拨离间之计,岂不是白白让奸人得逞,请二位大人三思啊!”莫远山夹在两军中间,实际上中原人和草原人的争斗他并无意阻拦,他只是不想让琉璃城成为战场罢了。 奔雷王的视线越过莫远山,高举弯刀冲着宋捷大声道:“我,乃汗王之子,呼狄氏部族的统领,我的孩子血溅琉璃城,你们汉人脱不了干系,就算是十个宪王的命,也不足以赔偿汗王的血脉!” “呼!”奔雷王身后的骑兵犹如山呼海啸。 眼见局势即将无法控制,莫远山只得跪倒在地,连声向奔雷王乞求,希望能浇灭他的怒火。 车骑将军不为所动,没有因为草原人的气势而受到丝毫的影响,令奔雷王也不由得高看一眼,草原人敬佩勇士,无论他是否为敌人,奔雷王清楚的知道,这也是中原能延续至今的绝对保障。 但敌人就是敌人,奔雷王能感受到身后勇士沸腾的鲜血,这些孩子都无比渴望能够成为草原上的英雄,奔雷王觉得时机已到。 当他正准备下令进攻时,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报!” 一名北庭斥候快速跑到奔雷王马下,然后小声的跟奔雷王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奔雷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宋捷不知道对方又想干什么,他紧握长枪,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但奔雷王却没有再给他出手的机会。 “回营!” 一场即将爆发的血战还未开始就直接结束了,这不像草原人的作风,宋捷虽有疑惑但也不会拦住他们,因为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宪王的下落,无论生死。 唯一有些庆幸的就是莫远山,虽然他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能让箭在弦上的奔雷王硬生生憋回去,但没有在琉璃城开战总归是件好事,他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了。 此刻奔雷王正心急如焚,果然中原人的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曾答应了安王的交易,安王许诺给自己一场大胜,而他会助安王顺利登基。即使自己已经慎之又慎,提前派各路斥候监视着中原的所有军队和关口,以防被偷袭。 但他却没料到一向懦弱的西域诸国竟然会成为中原的走狗。 一支看似是西域联军的部队,正集结在琉璃城外的不远处——奔雷王临时营地的正后方。虽然还尚未有任何动作,但这直白的威胁却足以限制奔雷王的任何行动。 奔雷王这次带出的部属并不算多,但各个都是精锐,一场小胜自然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本想快速冲杀中原人的军队,将这作为战争的开始,然后再返回龙庭向汗王传达捷报。 此时陈伐必然会进行报复,积怨已久的边境之战也在所难免,到那时才是自己的主战场,与安王的交易也才会开始体现价值。 但没想到才第一步就被算计了,作为最不起眼的一股势力,西域诸国从未受到过奔雷王的重视,它们本身就小国林立,内部纷争不断,一直以来也是作为中原和北庭的养料,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奔雷王不相信他们会主动联合,而且联合之后又直接将矛头指向草原,这必然是中原人的阴谋,奔雷王不能允许任何战败,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汗王之位正被其他手足虎视眈眈。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奔雷王会顺利继承汗王之位,但只有奔雷王自己清楚,老汗王从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意图,所以看上去越是确认的事,反而越令奔雷王忐忑不安。 本来还有些不满临时撤退的士兵,在目睹了后方的不明军队时才汗毛直立,西域联军依旧一动不动,奔雷王没有与西域交涉的打算,直接带着部队撤离了,他要赶在明天日出前抵达龙庭。 与此同时宋捷也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行军打仗多年,除非兄弟之义,否则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援手,他不知道对方目的何在,但对方的行为确实帮助了自己免受一场准备不足的战斗,宋捷打算会一会对方的统帅。 离远看这支军队还有些威慑力,但在宋捷抵近之后才发现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他们的盔甲各不相同,有些甚至连盔甲都没有,虽然人数不少,但其中却包含着大量两鬓斑白的老人,看起来似乎连武器都难以举起。 宋捷不知道这支军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们脸上胆怯的神情更是证明了他们根本就不具备作战的能力,草原人的一轮骑射,或一轮冲锋就足以轻松击溃眼前这支部队。 “宋将军这边请!” “你是统帅吗?”宋捷循声望去,一名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不远处站着。 “统帅正在营帐内等候宋将军,请宋将军与我一同前往。” 宋捷一路观察下去,虽然这支军队的人员看起来战斗力并不高,但营地内安排有序,行进通畅,总体显得规规矩矩,应该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没一会两人就到了主营帐内,但令宋捷大吃一惊的是,老者口中的统帅,竟然只是一个看上去乳臭未干的孩童。 第84章 纵横 “咚!”安王愤怒至极,一拳打在书桌上,和左观湖当初说的一样,西域一定会挑选“适当”的时机出兵,但这个时机未免也太恰到好处了。 本应发生的战事却因西域联军的出现而戛然而止,在北庭人看来这无疑是中原人的圈套,安王与奔雷王本就为数不多的信任瞬间荡然无存。 之前安王对西域诸国的召集,也不过是为了确保他们不倒向北庭,但谁能想到这次的西域竟然能如此积极,还未开战就集结好了军队,并同时表露出站队中原的动作,他不仅不能怪罪西域,反而要大力表扬。 在车骑将军宋捷的眼里,西域联军不畏草原人的淫威,英勇出手相助,这事不论是传到陈伐耳中还是皇帝耳中,肯定也都是妥妥的大功一件。 西域人不费一兵一卒,就捞到了中原的人情,并且从此时此刻,西域也直接和中原捆绑在了一起,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感。 只有安王吃了个哑巴亏,虽然与奔雷王的这条线暂时是断了,但这毕竟是暗线,不足为外人道,而且与草原人的合作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所以断了也罢。 不过他实在无法理解的是,原本两面三刀优柔寡断的西域怎么会变得如此果断和团结,起初安王给西域安排的就是看客的位置,西域的兵力本就与北庭和中原相差甚远,但两个庞然大物斗到最后,任何一方新势力的加入都会使胜利倾斜,所以在战争后期,西域要么不动,要么就倒向中原。 “观湖先生,你怎么看?”如今看客却变成了充当胜负手的主角,安王眉头紧锁。 左观湖也是头疼得很,他在西域经营数年,眼线耳目众多,监视着各个王室的人情往来,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这些人利益纽带复杂,他们绝无可能如此快速的达成一致,一定是有外部势力的介入。 “太平教,如果有人捣乱的话一定是他们,明面上他们在吸纳不同教派的教徒,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年他们发展的很快,可大都油盐不进,起码我接触过的太平教教徒都是疯子。”如果说西域有什么是不可控的,左观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太平教了。 不提太平教还好,一提太平教安王就又有些懊恼:“这小道士也不让人省心,好好的怎么就说跑就跑了呢!哎!” 李尝浅本就是左观湖和安王为太平教准备的饵,想当做日后与太平教沟通的桥梁,可谁能想到如今却落了一个鱼失饵跑的结局,真是一环错,环环皆错。 “安王勿急,鉴于宪王目前生死未卜,那我们就还有机会,如果他死了,我们必能借题发挥;如果他侥幸存活,那按照他的脾气,也必然不会让西域和草原好过,所以这倒还算是好消息。” “话是没错,但是如今西域这么一站队,我军必然气势高涨,打与不打的主动权全在皇帝手上,到时候陈伐亲率部队杀入草原,只怕是势如破竹,最后陈伐得了滔天军功,定是再进一步,世袭罔替,皇帝又落个御下有术,开疆扩土,两人名垂青史,还有我安王和你左观湖什么事啊?” 安王觉得数十年的悉心钻营即将毁于一旦,当他无法亲自挑起战争时,那就意味着自己对于陈伐的价值也消失了,就像陈伐说过的一样,除了武帝以外,他根本不在乎谁是皇帝。 左观湖向后一步,朝安王跪下,语气笃定;“请安王准许臣再度前往西域,重新夺回主动。” “准!” 琉璃城终于重新开启了城门,恢复了商旅通行,在搜寻了几日还未能找到宪王的下落后,宋捷带领着大部分军队返回了军营,只留下了部分士兵看守着烧焦的废墟。 “尝浅小兄弟,这一别恐怕以后再难以相见了。”洪忌武顺利的完成了自己的最后一趟镖,即将返回京城。 “洪大哥可不像多愁善感之人,有缘自会相见,无需感慨。” 李尝浅告别了洪忌武,这是唯一一个令自己称得上敬佩的江湖人,但如今洪忌武也要脱离江湖人的身份了。 古赫还是毫无下落,和宪王一样,好像从人间蒸发了。 自称太平教教主的孩童在军队冲突的当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让几人在原地等候,李尝浅这几天也没闲着,每日练完功之后,傍晚都会和如也相约比武。 内功的进步显而易见,大梦鹤反的运转也愈发娴熟,可李尝浅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毕竟大梦鹤反不同于其他的功法显的直来直去,它总像一缕难以触碰的烟,有时候越是想抓却越难以企及。 而外功则有些难以估量,时常让李尝浅拿不准,去尘剑典在不同心境的影响下,施展时忽高忽低,甚至少年都无法确定自己的剑法是否有进步,或许只有正面对敌时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李尝浅在心中苦笑,奇奇怪怪的剑法搭配上虚无缥缈的内功,竟然也让自己从中原一路侥幸逃到了西域,不知道是不是师傅的保佑。 “这小骗子还不回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们就只能在这等着吗?”惠通又开始抱怨了,好在琉璃城恢复了通行,让惠通能到处逛逛,不然他早就把几人的耳朵磨出茧了。 “不是你说的想见识见识太平教的深浅吗?”如也在一旁提醒道。 “怎么?说的好像你们不想一样,只不过是让我们等太久了,把我当什么了?好歹我也是法门寺主持之徒!” “前法门寺主持。”如也继续提醒。 正当惠通准备反驳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各位久等了,请随我一同返回太平教吧。” 第85章 回归 太平教故弄玄虚的本事倒是不少,从出城之后几人就被蒙住了双眼,塞住了双耳,很明显教主还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平教的具体方位。 四人从清晨出发,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随着一声到了,几人才被领下马车,解开眼罩时,本以为刺眼的阳光却没有出现。 李尝浅揉了揉双眼,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室内,这里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周围点了几盏蜡烛,正发出微弱的亮光,面前是高高的石梯,一眼望不到顶,不知通向何处。 而另外三面则看不真切,因为已经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少年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是从哪里进来此地的。 这里的空间极大,虽然数驾马车就停在旁边,可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拥挤,李尝浅推测这里要么是地底,要么就是把哪座山给掏空了修建的,但无论哪种方法,都需要极为庞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 “嘿,真够邪乎的,怎么看都不像名门正派,谁会把家修在这种地方。”惠通一找到机会就要出言讽刺。 “难道住在皇宫旁边行苟且之事,就可以称之为名门正派吗?”小教主针锋相对。 惠通还想反驳,却被李尝浅按了下去:“请教主带路。” 只见小男孩有节奏的拍了几下手掌,然后其他数十名太平教的随行教徒马上开始移动位置。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如也在李尝浅耳边轻声说道,李尝浅还记得,如也告诉过他第一次遇见太平教时的情景。 “回门登阶!” 小男孩忽然的一嗓子把四人给吓了一激灵,惠通很是恼火,这些装神弄鬼的伎俩哄哄别人也就算了,既然都是同道之人,他不知道为什么此人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表演。 李尝浅不动声色,因为只有他见识过教主颜若凡的真正实力。 四人在被夹在队伍的正中心,不得不按照其他人的步伐一起向上前进,踩在这些石阶上,少年有了一种攀登云顶观的恍惚之感。 登上石梯之后又是一个宽敞的平台,面前的巨大石门足有十人高,显得十分气派。 石门左边写着“天上碧落地下黄泉”,右边写着“来者欣欣去者悠悠”,位于正上方的牌匾写着“太平常在”。 “欢迎回家。”小教主转身对四人说道,同时身后的石门也缓缓开启。 太平教内部的模样让几人出乎意料,它就像一个小城镇一般,不仅房屋错落有致,而且也有专门供人行走的通道,虽然黑暗但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点燃的蜡烛,倒也能看得清附近之物。 关键是向四面八方望去,都显得极为空旷,即使抬起头也无法看到顶端,毫无逼仄之感,如果这里能再明亮上一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唯一有些诡异的是,进了大门之后还没看到一个人影,也不知道教徒都去哪里了。 “到用膳之时了,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去吃饭了。”小教主好像看出了几人的疑惑。 “请问教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里没有阳光,所以连大致的时间都无法推断,李尝浅不得不开口发问。 “酉时。” 四人都有些惊讶,他们明明记得是清晨出发的,虽然感觉路途颇为遥远,但也没想到竟然已经快到晚上了。 小教主将几人领到了所谓的用膳之地,这里并不在房屋内,而是个稍微有些空旷的地方,沿途也终于出现了许多教徒,他们看到小教主都兴奋的打着招呼。 但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各不相同,有些双手合十,有些手掐道诀,有些甚至抱拳行礼,这让李尝浅想到了之前被劫胜囚禁时的景象,当时周围的太平教教徒也是做出了各不相同的动作。 小教主对每个人都礼貌的微笑回应,场面看起来倒是十分和睦,但李尝浅曾经历过这平静外表下背后的疯狂,所以他不敢掉以轻心。 太平教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青菜和瘦肉熬成的米粥。 这可比允剑山庄的伙食好多了,小教主也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不同而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他和所有人一样,吃的都是同一个锅里的米粥。 用完餐后,小教主将几人带到了住宿的地方,四个房屋相邻排列,进门后也只有一间房一张床,格局倒有些像云顶观的醒身阁,房间内虽然没什么物件,但非常干净整洁,好像已经被提前打扫过了。 “几位请尽早休息,待到明日清晨将会为几位举办入教仪式,明早我会前来叫醒大家。”小教主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就这样?除开这地方看上去稀罕点,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不同嘛。”惠通又开始嘟囔。 “你见过抱拳行礼的修行者吗?”庞乙虎向惠通问道,他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江湖人能耐得住性子去修生养息。 “嘿,你观察的倒是挺仔细。”惠通自然是没见过。 “要我说,他们真能算的上是修行者吗?”如也说出了大家心底的疑问。 “修禅的想成佛,修道的想升仙,不知道这太平教修的是什么?又想变成什么?”惠通平时虽然啰嗦,但是面对问题时却总是能一针见血。 江湖骗子尚且要讲究逻辑自圆其说,更不用说这势力如此之大的教派了,不知道这太平教到底是以什么来吸引和控制一众教徒的。 正当李尝浅想的入神时,如也忽然大声叫道:“谁在外面!”说罢便夺门而出,几人随后跟上,但出门后外面却是寂静一片,没有任何异样。 “你是不是看错啦?”惠通挠了挠刚长出头发的脑袋。 “不可能!我不会看错。”如也语气肯定。 在这与世隔绝密不透风之地,没有一丝阳光能照射进来,让人无法分辨出白天黑夜,只有屋外的蜡烛依旧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李尝浅注视着燃烧着的蜡烛,他知道如也没有看错,因为蜡烛的的旁边正写着“别吃”二字。 第86章 潜伏 “你确定是刚写上去的吗?”庞乙虎向李尝浅问道。 “不是很确定,但看样子应该是新的划痕没错,你们也来瞧瞧。” 几人走上前去,盯着墙壁上的“别吃”二字,虽然这是明显的提示,但几人不清楚来者何人,也不清楚“别吃”指的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今晚的粥不成,但如果不吃太平教的东西,那还能吃什么呢? 而且太平教也不至于辛辛苦苦把他们救出来,然后又给他们下毒吧? 几人都十分困惑,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太平教,既然本就身处这诡异之地,那么遇到一些奇怪的人或事其实也算是情理之中了。 本以为今晚会是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没想到李尝浅却睡的格外的香甜。 第二天一早就被小教主叫醒,虽然睡醒还算精神,但因为没有阳光照进来,门外也依旧和昨天一样昏暗,所以也无法明确得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少年总觉得有些异样之感,好像时间从进入太平教之后就停滞了一般。 等几人依次出门后开始面面相觑,李尝浅这才发现了他们也有同样的感觉。 在小教主的带领下,几人朝昨天吃饭的空地走去,看样子是准备进行小教主口中所谓的入教仪式了。 “我们睡了多久?”如也向李尝浅小声问道。 “不知道,感觉睡了很久又感觉好像没睡。”李尝浅也有些拿不准。 “是有点奇怪。” “总之……等会小心。” 在场的教徒要比昨天见到的人数多得多,竟然让本看起来十分空旷的场地显得略微拥挤。 教徒们似乎早早就到了,因为他们已经排好了队列然后席地而坐,并留出了中间的空地,队列共分为上下左右四个方阵。 小教主将四人带到空地的中央,然后让他们各自面向一个方阵,相互背向而坐,小教主则站在他们的正中间。 “太平万法,如我归一。”随着小教主的开口,代表着入教仪式的开始。 李尝浅有些忐忑,他不习惯有人站在他的身后。 “菩提结苦果,大梦终成空,金佛不知味,地仙亦哀鸣……” 小教主口中不停念出如经文一般晦涩难懂的语句,李尝浅只听了前面几句就完全听不进耳朵了,他心中只想这个无聊的仪式能快些结束。 随着小教主的不停诵读,开始有教徒不断从方阵中走出来,然后围着几人有规律的转圈。 李尝浅看了看,还是当初那些和小教主组成队伍的人,加上小教主共十八人,每个人的打扮或者长相都十分独特,尤其是那个红色的巨人,不知道他们都代表着什么。 这些人转了一圈又一圈,把李尝浅转的都有些困了。 终于,他们停下来了,然后抬起双臂手掌冲上,紧跟着所有教徒也做出同样的举动。 “请四位抬起双手。”很明显小教主是对四人说的。 为了让仪式能够尽快进行,四人都很配合的抬起了双手,连一向看不上小教主的惠通都没有一丝抗拒,马上举起了双手,这倒让李尝浅有些意外。 本以为仪式就要结束,可没想到忽然一阵阴风不知从哪吹来,所有的蜡烛骤然熄灭,整个空间也马上变为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惠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恐惧。 “各位稍安勿躁,请保持现在的动作,这是十方太平神对我们的考验。”小教主回答了几人心中的疑问。 李尝浅没听说过什么十方太平神,这八成不过又是装神弄鬼的伎俩罢了,倒是刚刚忽然出现的劲风有些奇怪。 还正想着这股风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时候,李尝浅忽然感受到一股压力出现在双手之上。 “什么东西!”如也惊讶的声音证明了不止是李尝浅一个人有此种遭遇。 四人都感觉到了手上的重量,像是一块巨石放在他们的头顶,而且这块巨石还在变得越来越重。 “请各位坚持住。”小教主的语气波澜不惊,好像他自己并没有受到来自十方太平神的考验。 “庞乙虎……你……你怎么样,帮……帮帮如也。”李尝浅不得不运起内功,才勉强能顶住上方的压力。 少年本以为几人承担的重量应该都差不多,但庞乙虎沉重的呼吸声却证明了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四人都已经接近极限了。 除了几人的呼吸声,还能不时听到周围的惨叫声和骨肉被压碎的声音,好像每个人都正在接受着“考验”。 手上压力的减轻比来时要快得多,几乎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但又酸又麻的手臂证明了这不是幻觉。 “都还好吗?”李尝浅赶忙问向其他人,得到三人肯定的答复后才放下心来。 蜡烛被重新点燃,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除了这十八人面色轻松,几乎毫发无伤外,其他人全都面露痛苦之色,有些还好一点,只是被压断了骨头,尚且能留下一命。 而另外一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李尝浅看着面前被染红的方阵,地上的鲜血一滩接着一滩,每一滩血迹上都留着几乎被压成碎肉的教徒身躯。 他们全都已经面目全非,血肉粘连着碎骨,有些甚至还没断气,能听到他们因想要尽力移动,而引发关节再次断裂发出的“吧唧”声。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李尝浅又想到了那个和太平教教主初次见面的晚上。 等大多数教徒缓了口气,他们又开始进行打扫,没有抱怨和埋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对死去同门的惋惜,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们沉默着,像是一群摒弃了情感的怪人,手脚麻利的处理着这些血污。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太平教,虽然知道是设好的局,但李尝浅暂时还看不出他们的手段,也难怪太平教能顺利收获那么多的教徒。 “不对劲……这太平教不对劲,他们修的是修罗道,他们要的是数不尽的鲜血……是真要杀人的!跑吧……我们快跑吧!”惠通声音颤抖着说道。 第87章 再见 李尝浅发现了,惠通是在小教主念完那段入教仪式的经文之后才开始变得魂不守舍的,不知道那段文字究竟有多大的威力,竟然能把见多识广的惠通吓成这副模样。 “胆小鬼。”同为佛门弟子的如也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懂什么!太平教修的就是死道,而且杀佛陀杀道士积攒的修为比杀普通人要多,所以不是你被杀就是我被杀,都是早晚的事!”一向都有些害怕如也的惠通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你倒是走嘛,离开这里,关键是你走得掉吗?” “唉!”惠通一拍脑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现在后悔早就为时已晚了。 很快现场就被清理干净,恢复如初,缺失的空位也被重新填补上去,小教主也为李尝浅四人分别安排了位置,分散在四个不同的方阵之中,准备开始每日的练功修行。 然后全部人重新席地而坐,中间的空地则依旧留着以小教主为中心的那十八人,他们又摆出看似随意但似乎又隐隐暗含着规律的阵型,面向四面八方坐下。 “岈恣克浡盂,翙焉蘼氓庾......”小教主像念咒一般说出奇怪的话语。 他每说一句,其他人都跟着念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数百人整齐的低吟也十分震撼,李尝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虽然十分抗拒,但四面八方的声音却极具感染力,不停的钻入他的耳朵。 渐渐的,他好像觉得这些声音没那么刺耳了,这些奇怪的咒语也开始变得像水一样,慢慢顺着耳朵流入他的脑海之中,李尝浅的嘴不由自主的开始动了起来。 如果只听,还感受不到这些“咒语”的神奇之处,直到李尝浅开始诵读,他才发现这些经文的所有音节,一定是经过高人深思熟虑之后来撰写的。 每一个气口的发力,都能完美对应内功穴道的走向,每念完一个小节,内力也正好在周身经络游走一回,即使是没有任何内功基础的平民百姓,也能只靠诵读这些经文来轻松的练功,长期以往下去,不说能武功大成,起码也能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 本以为会十分煎熬的过程,却在眨眼间般就过去了,李尝浅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少年只觉得棒极了。 诵经结束,几人正一同返回住处,李尝浅不仅感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甚至连精神头也变得好了许多,似乎连这个昏暗的空间都明亮了不少,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期待下次的诵经。 其他三人也有同样的感受,刚刚还惊恐不已的惠通这时也重新变得兴致勃勃:“练功原来那么轻松又舒服吗,怎么我以前没发现?” “太平教果然还是有些本事。”庞乙虎握了握拳头,面露兴奋之色。 “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这太平教如果没有奇怪的事,那倒反而更奇怪了。”如也不置可否,作为一个自小习武之人,她当然知道练功不会如此简单,不论外功还是内功。 见李尝浅好像还沉浸其中,如也赶忙拍了拍他:“清醒点,不太对劲,这内功可有点邪门。” 听到如也的声音,李尝浅才缓过神来:“话虽如此,但是确实感觉还不错,难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如也眨了眨眼,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情感上不愿意接受,但李尝浅的理性还是认为目前此种功法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决定继续尝试着跟练下去。 当李尝浅正认真回味着刚刚的练功心得之时,忽然一阵嘈杂的争吵声从前方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动手打了起来。 参与争斗的人数还不少,足足有十几人,他们分为两拨,现在已经打做一团了,而且他们下手狠辣,完全没有留手,看样子个个都在往死里打。 几人相互看了看,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劝阻,毕竟让他们打架容易,劝架倒还是缺了点经验,犹豫再三李尝浅还是决定拦上一拦,不然再这样下去可又要出人命了。 正准备上前去的时候,突然有一身穿长袍,头戴兜帽之人闪身而出,堵在了几人面前,李尝浅赶忙后退半步,随时准备出剑。 “别说话,跟我走。”说完之后没有一丝停顿,挡路者立刻快步离开了。 李尝浅看了看打斗的人群,又看了看不明身份的邀请者,最终还是选择跟上后者,想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嘿,这辈子的怪事都赶在这一天出现了是吧。”如也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恨不得再遇到多些怪事。 四人跟在拦路者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对方消失在一个漆黑的转角,庞乙虎主动上前,示意其他三人跟在他身后,然后缓慢的走向拦路者消失的地方。 转过弯后,才发现那人已经手握一根蜡烛在原地等候了,烛光照着他显得有些阴森。 “不知阁下何人?”李尝浅看对方好像并无威胁,决定先以礼相待。 “是我。”拦路者边向前走边褪去头上的兜帽。 他这个举动可把四人给吓了个不轻,李尝浅一边往后退一边慌忙的摸向去尘剑,差点没给绊倒。 直到对方把兜帽完全取下来之后,少年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古赫?!” 原来古赫在刚被高花子带入琉璃城的当天,就规划好了离开的路线,所以当他察觉到有一点风吹草动的时候就直接跑了 后面他又凭借着自己道士的身份,阴差阳错的混入了太平教在琉璃城的据点,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平教的教徒,最后也和他们一样,被送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只不过比他们早了一点罢了。 “那些东西,你们吃了吗?”看来留下“别吃”二字的人正是古赫。 “原来是你,不过你指的是哪些东西?粥吗?”李尝浅问道。 “是的。” “吃了,关键我们也没得选啊。”少年两手一摊,有些无奈。 “哦,那倒也是,不过即使吃了问题也不大,粥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是些死人的碎骨磨成粉添进去罢了,我只是怕你们会有忌讳。” 古赫说的倒是漫不经心,但看着另外四人铁青的脸色,显然不是很好过。 第88章 回宫 中常侍一路上都归心似箭,虽然身体羸弱但也顾不得让马车减慢分毫,当冯谨终于踏入皇宫内的地砖之时,他才重新找回了熟悉的踏实之感。 下车之后没有丝毫犹豫,他必须马上面见圣上,路上也早已酝酿足了情绪,所以冯谨三步并两步,他此刻只恨为何通往皇帝书房的路要如此之长,甚至要远过刚刚奔波的返程之路。 “陛下!”冯谨推开房门,无需提前禀告,这是属于他的特权。 “坐。”皇帝正在书房内批阅奏折,左手一抬示意冯谨稍后再说话。 等了好一会,皇帝倒是稳如泰山,但冯谨只觉得如坐针毡,本来酝酿好的情绪也随着时间渐渐冲淡。 不过陛下越是不急,那就越能证明冯谨的猜想是正确的,陛下八成是想把宪王当作中原向北庭宣战的牺牲品,而自己则充当见证人的角色,如今目的达成,陛下自然表现得运筹帷幄。 但作为出访西域的特使,自己依旧是戴罪之身,虽然彼此心知肚明,但冯谨必须表现出对草原人的愤怒和对宪王之事的惋惜,如此才能顺着陛下的安排继续走下去。 表现得好了是大功一件,表现得差了就算杀头也不为过,这是属于君臣之间的默契游戏。 “说说吧。”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陛下!那些蛮夷之人,毫无道德礼法,竟数次想伤及皇族血脉,我等一再退让,可没想到对方却变本加厉,竟一把大火点燃了宪王的宅邸,导致如今宪王生死未卜,不知所踪啊......呜呜呜......”冯谨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只提草原人,自己的过错是一句没提,倒是将悲伤之态演的入木三分。 “嗯,有劳公公了,你人没事就好,快快起身坐下吧。” 听到陛下这么说,冯谨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陛下这一石二鸟之计已成,既除了这个不省心的造反弟弟,又能对草原发兵出师有名,不可谓不高。 “臣何来辛劳,臣只知道自己有罪,未能及时接回宪王,只求一死!”冯谨需要配合陛下把动静弄得大一点。 “宪王的尸体还没找到。”皇帝依旧面无表情。 冯谨自然知道即使自己再快,也快不过陛下的传令驿使,想必陛下也已经对整个事件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所以他必须实话实说。 “宪王吉人自有天相,但微臣以为无论宪王情况如何,北庭人都脱不了干系,而且如今他们已陈兵城外,完全不把我中原放在眼里,可想而知我边境子民也必然活得不安宁啊。”冯谨以为皇帝还在为出兵北庭寻找更多说辞。 “冯公公,我是说,我需要看到宪王的尸体,你理解错了。”皇帝用食指敲了敲书桌。 冯谨暗骂自己一声糊涂。 “罢了,出兵北庭之事,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备,好像不打倒是朕的不是了,不过没想到连西域诸国都集结好了联军向我们效忠,你说这是不是也太顺利了?” 冯谨因为走的太快,并不知道后续差点发生的战事,但听到西域诸国竟然主动表明了立场,倒也觉得有点新奇:“看来陛下天命所归,只差出兵横扫草原。” “呵呵,好一个横扫草原,西域一向反复,如今行事却如此果断,背后难道无人运作?朕从不缺主动的效忠,但最忌讳关键时刻的倒戈,三心二意者尚且有所图,那表面如此忠诚的西域又是图什么呢?” 冯谨低下头默不作声,他不知道陛下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他提问。 “陈伐或者安王,你觉得会是谁?冯公公。”这次皇帝无疑是在向冯谨发问。 一个是开国功勋老臣,一个是天下人皆知的皇帝的好哥哥,冯谨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任何回答,他只得重新跪倒在地。 “好了,事情的大概我也已经了解,你无需自责,这一路奔波辛苦,冯公公请回去休息吧。” 冯谨长舒一口气,但心中觉得自己开始看不清陛下的想法了,如今佛国即成,皇帝的威望即将到达有史以来的顶峰,但他又能真的做到随心所欲吗? “爹爹,陛下有何吩咐吗?”严凯在门口候着冯谨。 “唉,看来以后的日子是过不安宁了。” “爹爹,此话怎讲呢?” 不知是因为旅途的劳累,还是因为皇上刚刚那番言论的缘故,冯谨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讲?讲什么讲,千万管好自己的嘴,别到时候死了烂成骨头都没人给咱们收尸!” “你说我们吃了死人的骨头?”如也感到一阵反胃。 “是的。”古赫还是老样子,依旧有话直说,李尝浅也相互介绍了一下各自的身份。 “那不吃他们给的粥,还能吃什么?”少年觉得别无选择,只要不是毒药就只能勉强忍受。 “我自己做。” “啊?怎么做?说完它!”即使已经比较熟悉了,但李尝浅还是觉得跟古赫交谈是对忍耐力最大程度的考验。 “我混入了灶房,所以可以在他们加入骨末前,提前盛出我要吃的分量。”古赫笑了笑,有些得意,其他四人听到他的话后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你能进灶房?” “你想进也可以。” 李尝浅快按捺不住了,沉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以什么身份进入灶房的,又怎么知道粥里放了死人骨头。” “能进灶房当然得是伙夫,至于放人骨是这里的规矩,这里的人除了练功什么都不想干,一般是轮流当伙夫,所以我主动干自然没人跟我抢。” “为什么要放人骨?” “是教主的命令,说是对练功有帮助。” “你说的练功,是念奇怪咒语的那个练法吗?”如也好奇的问道。 “没错,那是胎隐密法的入门功法,过了呢喃期才能继续往下练。” 听到胎隐密法四个字后,李尝浅大惊失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劫胜修炼的内功,那个以杀人饮血,敲骨吸髓作为修炼根基的邪功。 第89章 派别 身为一个纯正的道士,由于自小修习道法,也遍读道门典籍,所以古赫对于区分道法以外的经文,也有着异常敏锐的感知。 他也见过不少教派因为想要开宗立派而写的书籍,但其实不过都是拙劣的模仿者,要么是内容与道法相去甚远,不明所以,要么就是内容完全一致,不过是换了一种说辞罢了。 可是太平教却给他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感受,连他都有些看不真切。 “我不确定胎隐密法算不算道家功法。”古赫若有所思。 “道家功法教你吃人肉?这不是邪功是什么?”李尝浅不明白聪明如古赫怎么会在如此简单的问题上犯糊涂。 “吃人的功就是邪功吗?那你练功不也是为了杀人?” “这......这不一样!”李尝浅觉得古赫是在强词夺理。 “或许吧,但是我看你刚才练的也挺认真的。”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练的是胎隐密法。”李尝浅事先确实无从得知。 “如果不吃人就能练的话,是不是就不算邪功了?”古赫越过李尝浅看着他身后的惠通,他想知道佛家弟子是如何看待胎隐密法的。 惠通对太平教的了解并不比古赫多多少,况且惠通虽博览群书,但却并无修炼过任何功法,所以更无法对胎隐密法加以评价,不过由于刚刚同样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修炼了胎隐密法,他觉得自己倒是能说上两句。 “如果不吃人就能练,那当然算不上邪功,而且练的时候又能如此轻松,不止不是邪功,那可称得上是密不外传的神功了。”惠通不吝赞美。 “嘿,你刚刚可还叫着要逃跑呢。”如也提醒道。 “那是我对太平教还不了解。” “怎么?现在你很了解吗?” “起码我接触到了太平教的内功......”惠通涨红了脸辩解道。 李尝浅打断了两人无意义的争执,实际上他们都对太平教知之甚少,少年重新向古赫问道:“如果不吃人就能修炼胎隐密法的话,那胎隐密法还能叫胎隐密法吗?” “嗯,这也是我想知道的,胎隐密法暗藏道法原理,但往往在关键节点却与正统道法背道而驰,就比如说这吃人练功,在正统道法里是一定不会存在的。但如果说一开始就将胎隐密法当作正统道法,不受先入为主的影响,那么修道的目的皆是为了飞升成仙,肉体凡胎也终归化作烟尘,那这成仙的过程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这是古赫第一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李尝浅知道他正深陷挣扎,与其说是告诉大家,不如说是想要说服自己。 “但你也没有吃那碗人骨粥。”李尝浅想将古赫拉出来,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吃并不是因为凡尘间道德礼法的约束,而是因为实际上我无法判断这是否有效。我正受困于‘正统’道法的桎梏,正是因为在原来的那条路上我已经走的太远了,所以无法做到随心所欲的掉头,不过我还是决定继续观察下去,如果亲眼目睹太平教中有人借着胎隐密法羽化飞升,那我将毫不犹豫抛下原有的‘正统’,转而修炼胎隐密法。” 除了李尝浅以外,其他几人都觉得古赫是个疯子,包括惠通,吃人能成仙?入魔还差不多。 李尝浅无法给出任何建议,甚至无法劝阻古赫,他知道古赫的执念所在,其实很多时候少年都有些羡慕古赫,因为古赫总是目的明确,而反观自己,现在连失去师傅的仇恨,都在渐渐被时间冲淡,他害怕自己哪一天会完全丧失了仇恨。 躺在陌生的床铺之上,李尝浅并没有感到过多的不适,少年好像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开始重新思考古赫说过的话,思考的点并不是纠结于是否要吃人练功,而是古赫说太平教竟然与道门暗暗契合,那这是否意味着太平教的力量有机会为自己所用,成为日后自己复仇的武器,李尝浅决定继续等待下去,无论是因为胎隐密法还是因为太平教本身。 陈伐最近的精神头明显好上了不少,宋捷这趟琉璃城之行虽说有惊无险,不过也算收获颇丰,西域诸国有些意思,在自己看来算得上是惊喜,不过在安王看来应该多半是惊吓了。 太平教倒是横空出世,竟然能说服西域诸国联合出兵,虽然宋捷口中的太平教小教主承认只想用这种方式来向中原效忠,以求得西域日后的安宁。 但陈伐却不以为然,他曾经与武帝一同“斩妖除魔”,所以自然知道这些歪门邪道的存在必然也有其他所图。 不过陈伐没功夫去了解他们的真正目的,因为当大军开拔之日,所有障碍都会被扫荡的一干二净。 “皇帝让你亲自前来,是带着虎符吗?”陈伐微笑的看着面前的萧允英。 “陈将军那么着急开战吗?”萧允英没有直接回答陈伐。 如果是别人胆敢如此说话,陈伐下一秒就能让他人头落地,但同为武帝曾经的左膀右臂,念在昔日的情分上,陈伐展现出了特别的耐心:“萧军师,哦不,萧国师,我们都老了。” “在我永远闭上眼之前,只想稳住武帝的江山。” “呵呵,你还是和之前一样胆小。” “你也还是和之前一样莽撞。” “所以陛下说过,我们彼此少了谁都不行。”陈伐口中的“陛下”显然不是指当今皇帝。 萧允英沉默以对,转身望向城楼之外,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再次开口时,国师的语气中少了些平日里的锋芒:“陈伐,你说战争究竟所图为何?” “开疆扩土,造福后代,名垂青史。”陈伐能感觉到年迈的躯体重新被唤醒了活力。 “是啊,皇上名垂青史,也造福了你我的后代,死的却是牧民和农民的孩子。” 陈伐转头看向萧允英,发现他依旧在眺望远方,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证明了岁月在他身上的流逝,但眼神中的光亮与悲悯神采,却表明了在他心中依旧翻腾着惊涛骇浪。 大将军数次想要开口,最终却还是选择放弃了,只说了一句话:“你老了。” 第90章 投机 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 这是作为一个谋士的基本能力,但左观湖知道,想要对方相信自己的“两可之说”,凭借的可不单单只是一张嘴。 左观湖这次孤身前往西域,只能低调行事,他和莫远山的关系不错,若逢乱世,他相信莫远山有成为一方枭雄的潜质,但是此次途径琉璃城并未做过多的停留,因为局势紧迫,他没有时间了。 西域之所以总是如此混乱,除了中原和草原的影响之外,主要还是因为西域小国的林立。 利益是连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但是当面对关于利益的选择日趋频繁时,那么交情本身也就成为了利益考量的一部分,所以利益的多少自然而然也就决定了交情的深浅。 西域人就是在这种环境中生长和生活的,他们习惯了陷害与背叛,觉得自己被骗只是因为对方更聪明,所以即使被骗也无从埋怨。 左观湖曾在西域游历多年,所以也称得上对西域足够了解,由于没有足够的军队,这里王室和贵族的地位与中原相去甚远,常常有吃不饱饭的王子和衣不蔽体的宫女。 西域诸国真正的力量往往掌握在大臣和商人的手中,他们绞尽脑汁,世代经营,终于架空了王室的权力,但威胁还远未消失,邻国的虎视眈眈提醒着他们彼此都不能掉以轻心。 作为当时中原朝廷的代言人,左观湖在西域积攒了不少威望,他的出现倒是也间接的让西域诸国维持了多年表面上的友好,而左观湖更多依仗的是安王乃至中原皇帝的名头。 如今重返西域,却不是为了摘得果实,左观湖有些懊恼,他决定先要弄清楚谁是自己的敌人。 “丞相别来无恙。”左观湖的第一站是小宛国。 “老臣未能及时远迎,还请观湖先生恕罪。”被称为丞相的老者,正是当时在万阳城来幻楼内,代表西域诸国与安王对话之人。 “无妨,我们长话短说,谁是幕后之人。”左观湖开门见山。 “先生这是何意?” “丞相何须装傻?中原和草原尚未开战,西域就组成联军,使北庭军队腹背受敌,让草原人先发制人的计划落空,效率可够高的,真可谓是大功一件。” “此事不正是安王的意思吗?没有人比先生更了解西域了,西域人贪婪,自然想获得更多的赏赐,提前做出选择百利而无一害。”老丞相的回答自然在左观湖的意料之中。 “呵呵,你的意思是你们当天一回去就开始准备集结联军了吗?” “天子有命,当臣子的不敢懈怠。”丞相拿出皇帝做挡箭牌。 左观湖笑了笑,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圈小宛国丞相的宅邸:“你有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为何非要再亲手扔出去呢?”说完之后,左观湖直接作势要走。 老丞相赶忙快步赶上左观湖拦住了他:“观湖先生这又是何意啊?恕老臣不明白,怎么西域积极配合出兵,反倒成了坏事?” “你们可以聪明,但别把陛下当傻子,西域人是什么尿性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让安王给你们传话,原本也只是想你们到时候能不添乱就行了,但如今倒好,安王振臂一挥就能随时调遣整个西域,你们将安王置于何地?陛下又会怎样想安王?就算陛下知道了这并不是安王的‘功劳’,那你西域诸国又是何时变成铁板一块的?你觉得陛下还会安心和北庭开战吗?只怕西域会趁着战时空虚,攻入中原腹地吧,你说呢?” 左观湖出口毫不客气,说出的话也是虚虚实实,他抛出一个接一个问题,同时脚步却没停下,并不打算留给小宛国丞相多少思考的时间。 “观湖先生,这一定是误会,西域别国态度如何我不敢保证,但我小宛国绝无二心啊!”老丞相显得十分焦急,情急之下伸出胳膊拦住了左观湖。 左观湖知道老丞相上钩了,推诿责任和撇清关系永远是西域人最擅长的手段,这还没到哪呢,老丞相就急着和其他国家划清界限了。 “跟我说没用,到时候跟陛下说去吧。” “您先等等啊观湖先生,怕是到陛下跟前那就晚了啊,老臣请您给指条明路吧。”老丞相不想自己的好日子那么快就结束。 “走不走明路在于你自己,无需他人指点,你记住,混乱的西域,才是好的西域,如果你还想继续过安生日子,那就实话实说。”左观湖终于停下了脚步,老丞相也松了口气。 犹豫再三,小宛国丞相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说。” 琉璃城的夜依旧灯火通明,它的热闹相对于万阳城来说更加狂野,任何新奇和引人注目之事都无法停留在记忆中超过一天,因为第二天就会遇到更加新奇之事。 黑夜中的三人跟这座城相比显得有些违和,或者说这片废墟能在城中存在才是真的格格不入。 方墨闻着空气中烧焦的气味,他能想象之前的火势究竟有多大,已经许多年没有踏足西域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严格来说,琉璃城算是他第二个家。 太平教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劫胜曾说等方墨进城时,自然会有人找上来,但整整一天了,方墨并没有遇到劫胜口中的人。 方墨摇了摇头,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西域人比中原人更难说服,中原的江湖人尚且还能讲讲规矩,但西域的江湖人却个个规矩不同,没有时间了,他需要马上行动。 “凌霁,你去找太平教的踪迹;钟北曦,你去找李尝浅的下落。” “那个,方先生,可以杀人吗?”少年微笑着问道,长发在晚风中被吹的有些凌乱,一旁的少女也没有动身,她同样在等待方墨的回答。 “当然,这是西域,别客气。”方墨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91章 修炼 时间的概念在暗无天日的太平教中好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不过李尝浅几人倒是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们听了古赫的话没有再食用人骨粥,而胎隐密法的修炼似乎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惠通和庞乙虎是练功最积极的两个,庞乙虎说练胎隐密法的时候能让他变得平静,练完之后又能精力充沛,感觉非常好。 惠通则是觉得胎隐密法内藏乾坤,并且修炼起来又不费功夫,他没理由不好好练。 李尝浅和如也则依旧保持着对胎隐密法的警惕,即使在集体诵经修炼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完全放松下来。 而古赫和他自己说的一样,更像是一个观察者,他只想知道胎隐密法修炼到最后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今天又是例行的诵经仪式,李尝浅一早就被叫醒,还是和往常一样排列好方阵,等待着中间的小教主开口,众人也都已经习惯了。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没有三十也有二十次了,如果每天一次,那也就意味着已经过了那么多天了吗?李尝浅有些恍惚,他不确定自己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 随着小教主的开口,周围又沉浸在一片整齐的诵经声中,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同,因为少年发现这次的经文竟是全新的。 虽然完全不明白经文的意思,但经历了那么多次的跟读,李尝浅发现小教主每次的诵读不过是调换了一下段落的顺序,实际上这数十次的诵读也不过是完全一样的内容罢了。 但李尝浅这次却找不到跟之前相似的音节,他发现这件事后将目光移向古赫,而古赫此时已经开始专心的跟读了起来。 李尝浅没有犹豫,他也开始跟上了小教主的节奏。 这次的复诵与以往都略有不同,少年觉得好多读音都十分拗口,跟读时也完全没有之前那样的流畅之感。 有同样感受的也显然不只是他一人,大家的磕磕绊绊明显证明了此次经文的困难程度确实要高过以往。 小教主并没有因为教徒的表现而放慢语速,他像往常一样念一句等一句,如果不满意他就会再重复一遍,直到大家能慢慢的跟上他的节奏。 李尝浅闭上眼专心的听着,念着。他慢慢感觉周围的声音在逐渐变小,直到最后甚至已经完全消失了,连小教主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整个空间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诵读着不明其意的经文。 但如果没有小教主,他又如何能继续诵读下去呢? 少年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身处允剑山庄内,周围却空无一人,视野所及皆变成了血红色,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连不远处的房屋也是血红一片。 李尝浅吓了一跳,随即停止了诵读,然后又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先的场景之中。 这时大家也都停止了诵读,李尝浅发现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惊魂未定,好像他们也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诡异场景。 “恭喜大家,已经顺利进入到心意通之境了。”小教主伸开双手面向大家,笑容满面。 按小教主的说法,这是说明大家已经成功度过了呢喃期,顺利进入到了修炼的下一个阶段——心意通之境,这个阶段所有教徒都能彼此感知,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个人的执念又会夹杂其中,干扰了心境的纯洁,所以在这个阶段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消除执念对内心的困扰。 “你看到了什么?”李尝浅将所见描述之后,又问向古赫,想知道同为道士的他看得到的会是怎么的情景。 “我看到我正吞云吐雾,羽化成仙。”古赫面露憧憬,好像还停留在幻觉之中。 “我看到我成亲了,正抱着我刚出生的孩子。”庞乙虎表情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这是否真的是自己内心所期望的。 “我看到师傅杀了灵渺......”如也面色沉重,显然她不想再回想起这段经历。 惠通面色通红,显得有些扭捏,当众人把目光看向他时,他显得更加慌张了:“我......我看到我变成了真佛!”几人都能看出惠通在撒谎,但他们也没打算追问。 喝完白粥之后,每个人又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之中,今天的修炼就算是结束了,练功,吃饭,休息,李尝浅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充实又新奇。 随着胎隐密法的古怪之处逐渐增多,李尝浅开始好奇它最终将会把自己引向何处,因为违反常理的东西起初虽然很难接受,但是一旦接受之后却再也无法拒绝了。 少年开始愈发着迷于被称之为“邪功”的胎隐密法了。 “这就是胎隐密法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凌霁站在屋顶喃喃自语。 她正看着底下一人啃食着另一人的尸体,津津有味的好像在品尝着最美味的食物,当啃到脑门时不由加大了力度,随着“噔”的一声闷响,不明液体从尸体的头颅中流了出来,他吃的更香了。 即使是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死法,凌霁还是对眼前的景象皱起了眉头,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一会再上前询问,省的打扰了对方的“雅兴”。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如也从房顶跳下,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捂紧了口鼻。 “阁下看了那么久了,不来点吗?我不介意。” 凌霁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那起码说明他还尚未失去理智:“呃,不必客气,请问阁下可是太平教中人?” “当然。” 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好言好语,这和方先生口中的太平教可不太一样,不过既然找到了太平教的踪迹,那起码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我家先生想见你们教主,还请引荐一下。” “没问题,教主就在不远处,我正要去找他,你可随我同去。” 凌霁眉毛一挑,面露喜色,没想到竟如此顺利:“那最好不过了,还未请教阁下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高,大家都叫我高花子。”高花子笑容满面,但满嘴的血污在月光之下显得诡异至极。 第92章 再会 在高花子的带领下,凌霁七拐八拐的走向他口中所说的教主住处。 凌霁时刻都保持着警惕,即使对方背对着她,她也始终在两人之间留出了一段距离,所以当袭击出现的时候,凌霁的应对显得非常从容。 偷袭虽然来自身后,但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凌霁不退反进,施展轻功跃至高花子身后,瞬间抽出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无论是高花子还是偷袭者,都明显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姑娘行事竟然如此果断。 “太平教的待客方式可有些与众不同。”凌霁语气轻松,转过身对着偷袭者说道,同时也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偷袭者隐藏在黑暗中,并慢慢向后倒退,看来是一击未得手打算就这么离开。 “呵呵,阁下不是想见我们教主吗,何必动刀呢?”高花子的语气同样是不紧不慢,并没有十分在意脖子上的利刃。 “那是刚才,现在不想了。”凌霁语气冰冷。 “啊?”还未等高花子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后背挨了一掌,一口鲜血喷出,随即瘫倒在地了,再回头一看,哪还有人影,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比自己还不讲规矩。 虽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凌霁还是有些不满,这人耽误了自己不少时间,本想着一刀抹了他的脖子,但想到此人怎么说也是太平教之人,自己也不好初来乍到就跟他们结下梁子,毕竟方先生还有事与他们商量。 凌霁打算先回去将此事告知方先生,因为自己已经发现了太平教的踪迹,而且关键是对方看起来并不算友好,还是要等方先生决断之后,再另作打算。 正想着回去要如何向方先生描述太平教的阴险之时,忽然一道寒意袭来,凌霁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凭借直觉侧身一闪,可还是中招了,不过好在本该落在后心的这一掌打在了肩膀之上。 虽然有些狼狈但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凌霁没有犹豫马上跃向了另一个方向,敌暗我明,这是一场胜算不大的交锋,所以她决定马上逃走。 对方的出手狠辣,明显想要一击毙命,凌霁已经受伤了,她知道自己不能恋战。 这次偷袭者却没有放弃的打算,竟然也施展着轻功朝着凌霁快速奔来,凌霁没有慌张,她控制着自己的节奏在屋顶之间来回穿梭。 观察了一会,发现对方好像并无帮手,始终也只有他一人在后面跟着,凌霁故意放慢了速度,觉得时机已到。 偷袭者内心一喜,以为是她即将力竭,所以又加快了些脚步希望能追上她,可眼看近在咫尺,谁料她忽然猛地一转身,直接面朝上躺下了,不过躺下的只有人,她手中高举的狭刀却明晃晃的竖在半空中。 鲜血从腹部喷涌而出,偷袭者没能及时停下,巨大的惯性让他的身躯划过了锋利的狭刀,他尽力捂住肚子希望肠子不要漏出来,但很显然无济于事,红的黄的液体流了一地,他的视线也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最后完全失去意识。 凌霁喘了口气,还好那些脏东西没溅到身上,她本想不杀太平教的人,但对方却先下了毒手,那这样的话也由不得自己了。 活动了一下肩膀,凌霁现在才感觉到剧烈的疼痛,还是赶紧回去疗伤吧。 正想着哪边才是回去的方向,黑暗中却又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哼,又见面了。” 说话之人没有选择偷袭,而是光明正大的走到了月光之下,他看向凌霁,脸上古怪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凌霁认得此人,是之前绑架李尝浅的那两人的其中之一,一个是光头的和尚,另一个就是面前这个身穿古怪道袍的消瘦男人,但具体叫什么名字她有些想不起来了。 “阁下曾说过,到了琉璃城自会派人来找我们,但我们没有等到,所以只能自己来找了。” “呵呵,你们找人的方式倒是挺独特的。”劫胜瞄了一眼躺在地上被开膛破肚的教徒。 “这是误会。”凌霁没有解释也没有退让。 “凡世佛呢?”劫胜回归正题。 “先生正在等我回去。” “在哪等?” 凌霁只是看向劫胜,没有说话。 劫胜笑了笑,然后开始走向凌霁,凌霁紧握狭刀,如临大敌。 在两人的距离仅剩五步之时,凌霁不打算坐以待毙了,她直接将手中的狭刀扔向劫胜面门,同时快速后撤想要马上离开此地。 劫胜也没有丝毫犹豫,同时动了起来,他运起内力双手为盾挡在面前,锋利的狭刀竟然直接被弹飞开来。 凌霁眉头紧皱,心里暗道一声麻烦,她将气息汇于双脚决定全速前进。 本以为能快速拉开距离,但没想到劫胜反而越来越近,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追逐,凌霁本就尚未恢复体力,现在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脱,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眼看劫胜马上就要追上来,凌霁决定故技重施,她猛地回头递出一掌,想着就算不能杀死他,也总能让他受点伤。 但事情并没有朝凌霁预料的方向发展,劫胜对突然袭来的一掌不躲不避,竟然直直用胸膛顶了上去。 可受伤的却是凌霁。 她只感觉一股霸道的真气瞬间侵入了自己的丹田,随后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了。 凌霁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内心震惊的同时也十分疑惑,不知道对方练的究竟是什么邪功。 劫胜不以为意,似乎这也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看着受伤的凌霁,他兴奋的说道:“你的内功不错,看来我有口福了。” 凌霁虽然面不改色但其实已心如死灰,她想过很多种死法,但唯独没想过被吃掉的结局,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凌霁有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等了好久却什么也没发生,再次睁开双眼时,凌霁看到方先生高大的身影正挡在她的身前,而月光下的劫胜则显得有些狼狈。 “又见面了,你叫......劫胜?对吧?我应该没记错,看来你的内功没怎么进步。”方墨看着不远处的劫胜,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93章 热身 劫胜感觉自己全身的经脉就要被冲断了,对方带来的压力与他在面对教主时相差无几,方墨仅仅是随手一击,就让劫胜大感难以招架,胎隐秘法带给他的自信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劫胜无法容忍凡世佛的讥讽,尤其对方看上去还是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年轻人。 方墨没有理会在原地调整气息的劫胜,而是转过头来看向凌霁:“还走得动吗?”凌霁点了点头。 “先回去。” 凌霁又摇了摇头,不过方墨并没有丝毫不悦,这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那就在这等一会。”没等凌霁回答,方墨又把头转向劫胜。 “我想和颜若凡见一面。” “凡世佛自然想见谁都可以。”劫胜还在寻找时机,显然他不想错过面前完美的“一餐”。 方墨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不远处的劫胜。 劫胜有一种被当成犯错的孩子而被大人审视的感觉,他没来由的感到愤怒,心境也逐渐开始乱了,心底燃起一种即使不顾一切也要杀死对方的冲动。 “再不动手你就要走火入魔了。”方墨轻飘飘的一句话更是让劫胜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瞬间弹出,劫胜没有留一丝余力,即使死在当场,他也要给凡世佛留下一点伤。 但方墨对劫胜的舍命一击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慌乱,甚至也没有任何想要交手的打算,他微微一侧身就躲过了劫胜的攻势,劫胜一掌击空还向前踉跄了几步。 但即使面对如此明显的破绽,方墨还是没有出手。 “我要杀了你!”劫胜的怒火即将到达顶峰,他实在无法忍受对方的轻视。 在准备再次出招的下一刻,劫胜忽然感觉身体冰冷异常,明明上一秒还热的不行,现在却像是一盆冷水突然从头上浇下来一样。 只见劫胜手捂丹田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如尸体一般,不仅如此,鲜血也从七窍流出,俨然一副将死之状。 “经脉逆流,阳极而衰,你是不是感觉浑身冰凉,手无缚鸡之力?” 如果眼神能杀人,方墨早就在劫胜的目光下被碎尸万段了:“哼,废话少说,既然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 “难道还能随你不成?我看你说的才是废话。”还没等方墨开口,一旁的凌霁倒是先说话了,看到劫胜的狼狈模样,她终于算是出了口恶气。 “虽然我让你吃人,但是这段时间你不会就只吃人了吧?”方墨无意做唇齿交锋,他好像更好奇胎隐密法对劫胜造成的影响。 劫胜听到方墨的话后明显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胎隐密法讲究阴阳汇通,吸食人的精血可以快速补阳,扩充经脉,增长内力,但只是一味补阳,必将阴阳失衡,走火入魔,比如你最近是否总感觉手脚麻痹,耳中似有雷鸣?” 方墨的描述和劫胜最近练功时遇到的状况一模一样,虽然内心十分不愿向一个“晚辈”低头,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其他的办法了:“还请凡世佛能指点一二。”劫胜的怒气消了不少,他在心中承认了两人的差距。 “雷劫,这是阳气极盛时的表现,虽然会精力充沛,但翻腾的丹田会让你的手脚控制不住的颤抖,如遭雷击;耳中嗡嗡的雷鸣声也是血气上涌的表现,然后你会觉得脾气逐渐难以控制,甚至像现在一样七窍流血。奇怪了,你不是道士吗?怎么那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方墨依旧语气平淡,好像正在对自己勤学好问的弟子进行谆谆教导。 劫胜此时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如何才能渡过雷劫。 “我帮了你,现在到你帮我了。”方墨觉得时机已到。 “你想见教主?” “是的。” 劫胜犹豫着,心里盘算着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因为他不知道教主与凡世佛两人的武功谁会更胜一筹,若是两人大打一场,任谁死了对自己都绝无好处。 如果教主死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无法继续修炼只有口述的胎隐密法了;若是凡世佛死了,那自己也将无法度过雷劫,不仅同样无法继续修炼胎隐密法,甚至连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还是两说。 “别担心,我不是来挑事的,而是有好事找颜若凡,不过你得快点了,再这样下去你可活不了多久。”方墨似乎看出了劫胜的顾虑所在。 事到如今劫胜已别无选择,他同意了这桩交易。 “辜棘已肆,戂瞋貊澧......” 今天的诵经仪式竟然不是小教主亲自主持的,这还是那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赤色的巨人站在中间领读着奇怪的经文,李尝浅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一跟读就马上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到达心意通之境后已经持续了数十日,李尝浅不确定自己所谓的“杂念”是否已经消除干净,但每次诵读时他都能感觉到内心逐渐的平静,直至最后甚至能获得灵魂出窍般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些类似施展剑法时才能到达的玄妙之境,难道胎隐密法与大梦鹤反和去尘剑典有相通之处?李尝浅不禁在心中问道。 诵经声戛然而止,众教徒疑惑的睁开了双眼,然后开始相互之间窃窃私语,李尝浅同样不明所以,他看到之前诵经的赤色巨人正在和周围的护法不知商讨着什么。 “怎么回事,我还没练够呢。”惠通对今天诵经仪式的匆匆结束显得有些不满。 “口述传授功法时,起承转合缺一不可,突然中断进行中的修炼乃是大忌。”古赫也显得十分困惑。 几人都感觉心中似乎有一团燃烧着的火,连平日里比较抗拒修炼胎隐密法的如也,此刻也都变得面色通红。 李尝浅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却说不上原因,或许胎隐密法的邪门之处已经开始体现,就像此刻,不知是人练功,还是功炼人了。 第94章 苦果 “颜教主,别来无恙。”方墨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自称教主的矮小男子。 凌霁和钟北曦站在方墨身后,表情有些疑惑,但方先生没有指示,他们也只能按兵不动。 “凡世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小教主面带微笑,和站在他身后阴沉着脸的劫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来教主忘了,我们曾相约在琉璃城相见。”方墨提醒道。 小教主以为对方在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发出邀请,便回道:“抱歉,近日正值多事之秋,劫胜真君因此未能及时通知本座,还望凡世佛见谅。” “我得再提醒你一下,不是我和劫胜的约定,是我们俩之间的约定,准确来说是与你的另一具肉身。” 听完方墨的话后,小教主愣了一下,听他的意思是与他完成约定的并非小教主本人,而是那些共用魂魄的另外十八具肉身的其中之一。 不过小教主内心十分清楚,虽然他们心意相通,但对外的喉舌始终是自己,不存在其他肉身擅自做出决定的情况。 而方墨故意这么说,明显是想诈一诈自己,小教主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太平教日益壮大,自然会有弄虚作假的冒充之人,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过类似的约定,想必凡世佛定是遭人蒙蔽了。” 方墨摇了摇头,表现出些许不耐烦,压低了嗓音说道:“我不会认错人,她是个女人,美丽的女人。” 至此小教主才面色大变,不止是他,连他身后的劫胜在听到方墨的话后也向后退了半步。 凌霁一挑眉,虽然不知道方先生所说的是真是假,但她心里已经开始幻想什么样的女子才会被方墨称为“美丽”。 看着面前明显有些乱了方寸的二人,方墨不动声色,依旧在等待着小教主的回答。 “凡世佛的意思是,有一个女人冒充了我的身份,来向你做出了某些承诺?”小教主虽强装镇定,但语气中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方墨摇了摇头,显然他对小教主的回答并不满意,看着面前明显有所隐瞒的二人,他不得不使出些手段。 瞬间两掌击出,小教主和他身后的劫胜各接了方墨一掌,然后两人快速向后跃去,凌霁和钟北曦也拔出狭刀,看守住了大门通道,严阵以待,局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但仅仅也只是击出两掌,方墨就站在了原地并没有后续动作,所有人都在等着方墨开口。 “凡世佛这是什么意思?”见方墨迟迟没有做出解释,小教主最先按捺不住了。 “感觉好点了吗?”方墨没有回答小教主,而是冲着劫胜问道。 劫胜在刚刚接了方墨一掌后,就有种奇妙的感觉,不同于之前激烈的交锋,这一掌带来的内劲温暖又柔和,他没有克制,而是主动让这股气息流走于全身各个窍穴,马上他就发现这股气息冲散了体内的寒冷,耳鸣声也减弱了不少。 “这是......”劫胜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帮你缓解了雷劫,但也只是暂时的,看来你并不知道颜若凡究竟身处何方,虽说不是有意欺瞒,但我也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所以我的承诺只能兑现一半。”方墨转身打算离开。 “我就是颜若凡。”被无视的小教主有些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可以是任何人,随你喜欢,但不是我要找的那个颜若凡,因为你的内功跟她相比可以说是云泥之别。”方墨语气毫不客气,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径直向屋外走去。 “你找死。”随着小教主的话音落下,一众教徒破门而入,显然他们早已在屋外等候多时了。 但没等他们做出下一步动作,凌霁和钟北曦就已经拔出了狭刀,刀光剑影间,埋伏者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屋内的状况,四五颗人头就已经滚落在地,后面的人见状再也不敢往前冲了。 “什么时候太平教的人变得怕死了。”方墨看着门口迟迟不敢前进一步的众教徒,鄙夷的说道。 小教主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向劫胜,心里有些埋怨劫胜没能准确告诉自己凡世佛真正的实力。 劫胜此时头脑却一片混乱,他正面临抉择,就像当初选择背叛“教主”一样,而现在,他要决定自己是否又要背叛眼前这位小教主了。 就是不知道小教主能否像当初的“教主”一样通情达理,对自己的背叛既往不咎。 “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劫胜做出了决定,他向前越过小教主,走到了方墨的身后。 “哦?不会像现在一样找错人吧?”方墨不想浪费时间。 “绝不会,她高大,神秘,武功天下第一。”劫胜肯定的说道。 “难道她不是太平教教主吗?”当时方墨和颜若凡见面的时候,对方确实自称太平教教主。 “教主......教主无意打理教内事务,所以委托了新教主来掌管太平教。”劫胜明显没说实话。 “你们篡位成功了?” “......”方墨的话让劫胜不知该如何作答。 “算了,太平教的事与我无关,带我找到颜若凡,我帮你渡过雷劫。” “什么雷劫,他在骗你,别忘了只有我才能让你位列仙班。”小教主恶狠狠的盯着劫胜,心里对这个背叛者充满了鄙夷,但他好像忘了自己也曾是个背叛者。 “你只有胎隐密法的读法,却没有掌握练法,这样下去迟早走火入魔,怕是没等到我位列仙班,就已经在阴曹地府了。”劫胜不想再跟着小教主耗下去了,他甚至没法判断小教主口述的功法,是否是真正的胎隐密法。 见几人马上就要离开,小教主有些急了:“哼,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以前的太平教教主能给我的,我也都能给!劫胜,你不是就想要离阳神功吗,就在我身上,教给你就是了;还有你,凡世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假和尚,整天顶着法门寺的名头招摇撞骗,我告诉你,道统的独苗在我手上,如果我把他杀了,你觉得灵渺会不会死不瞑目呢?哈哈哈哈!” 第95章 上钩 小教主洋洋自得的语气完全没有了一教之主的风范,他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局势的掌控权。 和预料中的一样,方墨首先转过身来,至于劫胜,他倒是并不担心,因为劫胜毕竟才刚刚效忠了新主子,自然需要看方墨的脸色来行事。 “你说李尝浅在你手上?”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方墨起了兴趣。 “他在撒谎,李尝浅是被颜教主带走的。”劫胜在方墨身旁说道。 “那教主有说把他带去哪了吗?蠢货。”小教主语气不屑,但是他好像忘了自己才是教主。 “哦?你的意思是颜若凡把他交给你了吗?”方墨恢复了耐心。 “当然。” “那倒好,这样正好两件事能一起办了,我们这次运气不错。”方墨冲着凌霁和钟北曦说道,毕竟这次来西域的目的就是找到颜若凡和李尝浅。 “好不好办,不是你能决定的。”小教主提醒道。 “那是当然,但不知太平教教主,想要什么呢?”说到教主时,方墨加重了读音。 小教主还没想好自己想要什么,再者也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对方能给出什么,只是因为情况紧急他不得不掏出一些对方感兴趣的筹码,如果真就让凡世佛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去,那自己在太平教中一定会颜面扫地。 “我的人死了,凡世佛不该先做出些表示吗?”看着滚落在地的几颗头颅,小教主决定先挫挫他的锐气。 “你在说笑吗?不说这里是西域,即使在中原,也没有江湖人会因为现在的和解,而去为以前的过错买单。”方墨无所谓的说道。 “你找颜教主什么事?”小教主跳过了凡世佛的质问,他不想暴露自己确实没多少江湖经验的事实。 “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吗?” “嗯?” “回答完你这个问题,是不是就能带我去找李尝浅了?” “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 “但我不会随便回答你。”方墨拒绝了小教主的提问。 这才初次见面没过去多长时间,小教主就已经在方墨面前吃了不少瘪,无论是身手上还是口舌功夫上,小教主都斗不过大名鼎鼎的凡世佛。 “帮我杀了小宛国丞相,以草原人的名义,事成之后我带你去找李尝浅。”小教主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也比较棘手,所以交给凡世佛未尝不可。 “杀人这种小事,太平教还需要我帮忙?不过据我所知,西域联军不正是小宛国丞相亲力组织的吗?怎么,教主不会是想收编整个西域吧?” 小教主只笑了笑,对方墨的疑问不置可否,因为他已经提出了要求,至于做不做得到,那就要看凡世佛自己的本事了。 “我答应你,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看到李尝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方墨一贯的原则。 一场风波就这样还算平和的结束了,几人即将动身前往太平教总坛,而劫胜则选择留在琉璃城等待方墨的返回。 一是因为他尴尬的身份,毕竟才刚刚背叛了小教主,二是因为他确信只有自己知道颜教主的踪迹,即使颜教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李尝浅交给了小教主,但小教主一定不知道颜教主身处何方,所以如果凡世佛想要找到颜教主,就一定会重返琉璃城找自己。 方墨三人没有答应被蒙住双眼的要求,小教主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们所乘坐的马车整个涂黑,直到一丝光也照不进来。 “故弄玄虚,这跟江湖骗子也差不了多少。”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通过凌霁不满的语气,已经能联想到她是什么样的神情了。 “谁说不是呢,保持警惕。”虽然嘴上说着要保持警惕,但方墨的语气却很轻松。 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几人下车之后首先看到的就是宽敞的空间和高高的阶梯,这显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建造出来的,尤其还是在这个类似地底一样的环境之中。 连一路上抱怨不断的凌霁,在下车后都对太平教有所改观,至少证明了他们起码不是简单的江湖骗子。 登上阶梯后,除了气派的大门,几人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白顶神僧正笑盈盈的等候着他们:“凡世佛大驾光临,真是令本教蓬荜生辉。” “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怎么生辉。”凌霁想跳过这些无意义的场面话。 白顶尴尬的笑了笑,与小教主对视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别耽误时间了。”方墨径直朝门内走去。 李尝浅已经回到房间好一会了,却还是没能控制住丹田内气海的翻腾,连运转大梦鹤反也无济于事。 他觉得全身燥热难耐,此刻只想用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相信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感受,难道就这就是胎隐密法的邪门之处吗?还是说同古赫说的一样,主要原因只是在于修炼的突然中断。 如果师傅能在身边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原因。 心跳越来越快,李尝浅第一次感受到了胎隐密法的霸道之处,可这矛头冲向的却是自己。 他再次尝试用大梦鹤反来控制内息的流转,可还是适得其反,每当他感觉马上要压制住体内炽热到即将喷涌而出的气息时,大梦鹤反就会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一次次的失败让李尝浅有些心灰意冷,他放弃了与这股内息对抗的念头,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狂涌的内息反而逐渐安静了下来,少年明白了,或许顺着这股力不做抵抗,就能更快的控制住气息。 事实确实如此,李尝浅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身体也没有觉得热的发烫了。 “你在散功!别由着它,快运气!”熟悉的声音传入李尝浅耳中,印象中这个声音还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焦急。 第96章 散功 一般散功只会在三种情况下出现。 一是主动散功,这是江湖人退隐江湖的象征,亦或是比武失败后兑现的约定,主动散功的门槛颇高,大部分能够主动散功的都是武林中公认的高手,他们基本是由于门派的失势,不得已采取主动散功的方式来昭告天下人,以求得对方不要对亲人或手下之人赶尽杀绝,自己也会销声匿迹于江湖,再也不能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所以主动散功者,往往还能获得江湖人的支持,成为一桩美谈,如果不是血海深仇,江湖人都会对主动散功者网开一面,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二是被动的散功,被动的散功来自于双方内力的比拼,一方将另一方的经脉震断,落败之人会感觉内力不受控制的从身上各个窍穴流走,就像是决堤的江河,在溃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但这种散功方式发生的相对较少,因为往往只有内力十分悬殊的两人,交锋时才能造成这种后果,不过既然实力悬殊,又怎会轻易比拼内力呢?所以被动散功多发生在没有自知之明,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身上。 三是内功更迭时,因为剥离原有内功而造成的散功,这种散功方式就又少之又少了。虽说内功宜精不宜杂,因为内功与内功之间也会有冲突,就像你往前迈步的同时,肯定不能向后倒退一样,所以如果修炼了有冲突的内功,舍弃其中之一即可,但也不至于严重到必须要先散功,才能修炼另一种内功的情况。 唯一有先例的就是道祖顾玄机,传闻他就是在散功之后才获得了仙法,并得以顺利飞升。 李尝浅大概知道什么是散功,因为师傅之前曾告诉过自己,散功意味着内力全消,所有内功的修炼全部归零。 这本是一个相对陌生的词汇,少年以为散功这种事一辈子也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直到他听到了方墨的提醒。 “散......散功......”本打算放弃的李尝浅瞬间又提起气来,这是师傅给自己的内功,少年不能让它被偷走。 他听到了就在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但此刻李尝浅十分虚弱,又必须全神贯注,所以不清楚也没办法再去理会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胎隐密法确实是一门霸道的内功,它在李尝浅的经脉中不断横冲直撞,如果说它是爆裂的火焰,那大梦鹤反就是涌动的水流,并正在试图浇灭这种灼心的炽热之感。 兵器相撞的刺耳声接连传来,李尝浅有些心急了,先不说自己的内功能不能保住,就目前这个状态,任何人都能随便置他于死地。 忽然一股内息从左肩传来,这股内息竟和体内的大梦鹤反相差无几,好似天降援兵,两股内力马上融合成一股,如同江河汇入湖海,瞬间压制住了几近狂乱的胎隐密法。 李尝浅睁开双眼,看到方先生此时正将右手放于自己的肩膀,而钟北曦和凌霁则守在门口,手中狭刀紧握。 “你们怎么来了?”李尝浅有些惊讶,他不确定眼前的景象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李尝浅,你又被骗了。”钟北曦还是老样子,无论情况多么紧急,看到他的笑容都能让人重回镇静。 凌霁也还是老样子,只是看着她斜过来的冷冰冰的目光,李尝浅就知道八成又是自己做了错事。 “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这是怎么回事方先生,我为什么在散功?”方墨的出现总是能带来和师傅相同的感觉,就是无论出了多大的事,只要有他们在就总能解决。 “先别问问题,出去后再说,另外别忘了带上你的朋友。”方墨表情严肃,向门口走去。 “凡世佛!你太不讲规矩了!”小教主有些气急败坏,因为自己又被对方给戏弄了,明明说好了只是确认一下李尝浅是否还真的健在,可没想到见到李尝浅之后,三人就直接大开杀戒了。 “人我带走,小宛国的丞相,我也会杀。”方墨语气平静。 “哼,你以为你走的掉吗?别忘了你自己也说过,太平教想杀人,不需要帮忙。”小教主已经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那就是没得聊了。”方墨抽出狭刀走上前去,李尝浅,凌霁,钟北曦三人紧随其后。 李尝浅这时才发现屋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教徒,如也、古赫、惠通和庞乙虎四人也身处其中,不过他们好像并没有和李尝浅一样严重到需要经历散功,少年分别向四人使了个眼色,四人也心领神会似的点了点头。 可谁都没想到下一秒先动的却是如也,只见她一掌过去径直冲向小教主,小教主也没有料到攻击竟然会来自于自己的后方,还好赤色巨人替小教主接下了这一掌。 两人相触即分,如也顺势跳到了李尝浅这边,惠通和庞乙虎见如也帮忙开了一条路,也马上靠了过来。 “你们着什么急,等会我们同时出手,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不是效果更好嘛!”李尝浅着急的一拍大腿,低声冲几人说道。 “你这意思不是让我们过来这边吗?”如也模仿着刚刚李尝浅的表情挑了挑眉。 李尝浅哭笑不得,不过既然已经行动了,那李尝浅也无需再责怪他们什么,毕竟他们已经给予了自己最大的信任。 只有古赫没动,但李尝浅了解古赫,他有自己的决定,不用别人来替他做出选择,看来在经历了胎隐密法的折磨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对这门“邪功”的兴趣。 “哼,蛇鼠一窝......”说到一半的时候,小教主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出声了,随后惊恐的看向其余一众教徒。 第97章 迷宫 “嘿,什么心意通,你看,不让他说话他也照样传达不了命令。”惠通得意洋洋的说道。 显然小教主的十八具肉体也并非共用同一个魂魄。 惠通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了金言散,那是一种让人暂时无法开口说话的毒药,李尝浅印象深刻,除了自己也中过招的原因之外,那天还是自己和如也初次见面的日子。 趁着小教主说不出话,一众教徒也不明所以的空当,方墨迅速带着几人冲出了包围圈。 但问题才刚刚开始,因为没有人知道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你们在这里的时候,有风吹进来过吗?”方墨问向身后四人,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出口。 几人开始回想自打进入太平教之后发生过的事,越想越觉得虽然这里环境阴凉,但确实从未感受过有风吹进来,难不成这真是个密不透风之地吗? “不对,有过一次,那是我们参加入教仪式的时候!”如也忽然说道,几人听到后也马上恍然大悟,都想起来了。 那时忽然的一阵阴风将所有蜡烛都吹灭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从头顶上方袭来,不少教徒甚至被压成了肉饼,这也是几人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太平教的邪门之处。 不过印象比较深的基本都聚集在头顶莫名而来的巨大压力,和死状恐怖的教徒之上了,反而忽略了这股不知从哪吹出的阴风。 方墨听完他们的叙述之后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高超的骗子往往能让你忽略最关键的细节,而放大不重要的事情,就比如你们刚刚说的那件事,他只要捂住了你们的眼睛,之后如何处置还不是随心所欲?或许也只有你们几人感受到了头顶的压力,而那些被压扁的教徒,八成是早就准备好的障眼法罢了,连解释都无需解释,你们的脑海就会自动去想象,然后给出一个你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方墨的话让几人如当头棒喝,惠通过后则止不住的点头,心里对方墨既恨又怕,果然是凡世佛,不愧是唯一能让自己师傅甘拜下风的人。 “我需要去你们口中的那个诵经之地,谁熟悉路?”方墨放缓了脚步,没有目的的逃窜已经不知道把几人带向了何处。 庞乙虎冲向前去,作为一个曾经的山匪,当自己初来乍到一个新地方时,对地形的摸索和了解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很快他们就到了平时诵经的广场,方墨大概环视了一下四周,就确认了最终的方向,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这是距离广场最近的一座石房子,方墨此时正在这座房子的正后方注视着黑漆漆的墙壁。 只见他双手对着墙壁一推,墙壁竟然向内凹陷了进去,随着他的用力,众人这才得以看清全貌,原来这是一扇和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石门。 石门打开后,强烈的气流猛然吹出,所有的蜡烛也都被瞬间熄灭了,几人因为站在风口,只能俯低了身子才能勉强站稳。 过了一会这种气浪才消失,耳边的呼啸声也随之停止,四周回到了一片漆黑的寂静之中。 “互相搭在肩膀上,跟上我。”方墨的声音让大家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当蜡烛全部熄灭的时候,小教主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现在连话都说不出口,凡世佛彻底让他变成了一个笑话。 现在这里又变得漆黑一片,他们只得停下追赶,等待着蜡烛被重新点燃,但将被点燃的不只是蜡烛,还有他的怒火。 无论谁的怒火,应该怎么都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作为琉璃城城主,莫远山认为他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极限。 即使现在宪王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朝廷也只会把这口锅扣在草原人的头上,那个老太监溜得倒是挺快,好在自己也给了他不少好处,于公于私他也不会说自己的坏话,况且身为一个“逃兵”,他应该更急迫的想把责任推给草原人。 再说北庭,虽然奔雷王没能顺利挑起战事,甚至被中原和西域诸国联手摆了一道,但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己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按奔雷王的指示行事,毕竟“琉璃国”的诱惑可不小。 可话说回来,西域联军那么大的阵仗,北庭竟然一点消息都无从得知,硬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他们自己。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能和自己撇清关系。 不过拳头总是不讲理的。 莫远山没办法预料到未来会朝什么方向发展,起码西域诸国还能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但琉璃城城主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准确来说,更像是一块开锅之后,人人都想先啃上一口的肥肉。 “大人,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朋友,姓左,名观湖。”正思考着如何才能明哲保身的莫远山,听到了门外侍女的声音。 “快快有请!”左观湖是莫远山觉得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但他同时又是安王的谋士,想必这个节骨眼专程前来,肯定不是简单谈心的。 “左先生好久不见,路途奔波,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去接你。”莫远山十分热情,迎向左观湖,因为他等会也想让左观湖帮自己出出主意。 “莫城主是想坐在餐桌旁,还是想成为餐桌上的佳肴?”这是左观湖见到莫远山后的第一句话。 第98章 游说 左观湖的效率颇高,他在数日间连续走访了多个西域小国,恩威并施下得到的答案都跟小宛国丞相给出的大差不差,就是太平教已将整个西域控制在手中。 至于太平教给出的承诺,是所有上位者都梦寐以求的东西——长生不老。 为了长生不老,他们自然愿意交出所谓的“兵权”,更不用说本就没有多少像样的军队掌控在他们手中,所以拿出一件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来做交易,在他们眼中自然占了是天大的便宜。 左观湖对西域诸国的游说之词与对小宛国丞相所说的都相差无几,长生不老的前提是起码此时此刻能先保住自己的命,而暗中勾结,私下招募联军,无疑会让朝廷心生间隙。 况且这次奔雷王的鲁莽行事太过蹊跷,虽然西域联军作势站队中原,但毕竟战事还未开启,西域也没有因此而流一滴血,无法排除是西域和北庭演的一出戏,若是以后在中原与草原激战正酣时,西域联军一转攻势指向中原,那中原将面临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 太平教一直以来都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左观湖对他们知之甚少,但如今他们的野心已经初显端倪。 既然太平教想要将西域合而为一,那左观湖就逐个击破,只要能延缓甚至控制他们出兵的速度,自然就能为安王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西域诸国之事告一段落,左观湖还算顺利,他知道那些人还会再来找自己,对本国所属的士兵是否参与联军也会变得更加谨慎,因为在他们眼中自己代表的不是安王,而是中原朝廷。 左观湖没有指望西域诸国的权臣或君王能重新夺回对军队的控制,他只为把怀疑的种子在那些人心中种下,让这些贪生怕死的人清楚,一旦惹怒了中原,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事情的来龙去脉被梳理清楚之后,左观湖在心中也对局势有了个大致的判断,但如果说这支联军是在安王召集西域诸国赶来赴宴之前,太平教就已经开始筹备的,那这支军队原先的目标将指向何处呢? “莫城主是想坐在餐桌旁,还是想成为餐桌上的佳肴?” 说话之人双眼布满血丝,黑色的眼袋甚至要垂到嘴角,这就是莫远山开门后看到的左观湖的样子。 “左先生此话怎讲?”莫远山赶忙将左观湖拉到桌旁坐下。 连日来的奔波让左观湖疲惫不已,基本连觉都没怎么睡,一闭上眼就是西域诸国各个权臣的面孔。 “太平教控制了西域诸国,他们想趁中原与北庭交战时吞下琉璃城这块肥肉。”左观湖开门见山,喝了口茶水后就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但实际上他也没有多少证据,不过无所谓,只要能让莫远山相信就足够了。 莫远山面露惊讶之色,算计完北庭算中原,他怎么都没有算到西域竟然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左先生这是何意?可否细说。” “既然莫城主也是西域人,那我左某人就有话直说了,敢问莫城主,西域诸国何时如此团结过?” 莫远山仔细思考了一下,发现这次西域联军确实透着几分古怪,不说之前他们未曾团结过,即使决定联合,也不可能有如此快的集结速度。 “还真没有,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集结好了军队,但这次恰逢北庭来犯,他们正好能合理的亮出联军,又能站队中原,来上个一石二鸟?” 莫远山无疑是个聪明人,只需要左观湖稍加提示,他就能猜出事情的全貌。 “是的。” “可左先生又是怎么知道这支军队是冲向琉璃城的呢?” “莫城主糊涂,我再问你,西域诸国集结军队这么大的事情,作为同处西域的琉璃城,怎么会一无所知?” 莫远山皱眉思考着,虽然琉璃城实际身处西域,但其地位特殊,名义上还是归中原来管控的。 再加上各方势力都要在琉璃城完成物资的交换,所以琉璃城更像是一个国与国之间的大型集市,除了有钱和消息灵通之外,完全不具备其他优势。 但即使消息如此灵通的琉璃城,也不知道西域联军在暗自集结军队,这就说明了幕后之人并不希望琉璃城提前知道这个消息。 “左先生的意思是,太平教想要控制琉璃城吗?可这有什么意义呢?”莫远山觉得太平教在自寻死路,中原朝廷不会允许太平教控制琉璃城,尤其是陈伐,任何邪教都不能进入中原管控的版图,因为这是武帝的命令。 “呵呵,看来莫城主低估了太平教,他所图不止是西域,琉璃城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左观湖面色严肃。 “难道说......太平教想造反!”莫远山一拍桌子终于想明白了。 庞大的军饷是大国与小国实力悬殊的原因之一,如果解决了军饷自然就能解决很多问题,琉璃城是唯一一个拥有如此多金银珠宝,却无法建立自己军队的特例,因为它始终在大国的监控之下,琉璃城也只是财富的看管者。 可一旦中原朝廷决定与北庭开战,太平教则可以趁虚而入,先夺琉璃城金银,这样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手握钱财了,接下来再扩建军队则是易如反掌。 “可是这太平教又为何要去造反呢?西域还填不饱他们的胃口吗?” “莫城主说笑了,成王败寇,黄袍加身,如果真有机会,难道你不想吗?”左观湖压低嗓音对着莫远山说道。 莫远山听罢冷汗直流,连连摆手,但左观湖的话确实让他想明白了。 “不过左先生,我还有一问,太平教如此精心谋划,可如果中原不和北庭开战,那这些计划不就全泡汤了嘛?” 左观湖靠近莫远山,神色凝重:“如果皇族血脉在奔雷王的手里,你说按他的脾气,会完好无损的送回京城吗?” 莫远山至此才恍然大悟,太平教把宪王送给草原,作为激怒中原向草原发兵的最后保障。 第99章 前夕 宪王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由陈伐和萧允英共同护送返京,他的两名侍卫则永远留在了西域。 是奔雷王将宪王于火海之中救了出来,而其余所有随行的中原人都死在了这场“意外”的火灾之中,这是奔雷王在陈伐和萧允英面前亲口诉说的事情经过。 萧允英决定第一时间带宪王返京,陈伐则因此失去了开战的理由,但他自然不会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因为这不是北庭人的作风,所以他也决定与萧允英同返京城,亲自面见圣上。 宪王表面看上去虽然并没有什么外伤,但一路的沉默和眼神中的黯然失色,证明了他一定在奔雷王的手上经历了些什么。 陈伐已经许久没有入京了,他还记得初次进京时的心潮澎湃,但这次内心却没有掀起任何波澜:“灵渺是死在宫里的吗?” 面对陈伐的发问,萧允英只是点了点头。 “武帝以为用黄金堆起来的堡垒能无坚不摧,可没想到却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不过那么豪华的地方,倒是配得上成为灵渺的刑场。”陈伐摇了摇头,看着不远处的宫殿,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皇帝和太后亲自站在大殿前等候,而身后正跪着文武百官,这是从未有过的最高礼遇。 太后在看到宪王后才如释重负,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她感激的看了一眼陈伐,然后双手拥向宪王。 宪王杵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与之前判若两人,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神采。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的两行泪已经流了下来,冯谨在皇帝的示意下赶忙上前搀扶着太后。 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先表彰了陈伐的功绩,然后又转头悄声向萧允英问道:“他怎么了?” “不知。” 随后皇帝把目光看向陈伐,陈伐也摇了摇头。 “宪王已平安归来,现在需要休息,众卿请回吧。” 等众人都退下之后,皇帝带着太后,宪王,陈伐,萧允英和冯谨进入了书房。 “说说吧。”皇帝将太后扶到座位上后,转身向面前几人说道。 “宪王吉人天相,乃是我中原的福气......”冯谨抢先开口,他有些心虚,因为毕竟当时自己是第一个跑回来的,所以他害怕宪王会指责自己。 “闭嘴,没让你说话,你,说说怎么回事。”皇帝表现出少有的严肃,看着好像还正在发呆的宪王。 宪王迟迟未开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萧允英和陈伐这一路上倒习惯了,所以也没表现出多少诧异和不解,他们觉得宪王不过是受到了惊吓而已,再过几日就又会变回那个到处惹事生非的王爷。 可皇帝并不这么想,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弟弟,弟弟只是蠢了一点,但绝不是个软弱之人。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呢......”太后拉着先王的手止不住的哭泣。 冯谨看情况不对,赶忙靠近皇帝悄声说道:“陛下,传闻这西域有夺舍邪术,宪王眼下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皇帝没有理会冯谨,而是低下头对太后说了几句话,随后太后就放开了宪王。 “啪!”皇帝忽然一巴掌甩在了宪王脸上,陈伐和萧允英面不改色,太后微微侧目不忍直视,只有冯谨吓了一大跳。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想坐我的位置,你不如直接死在琉璃城得了,也省得我们兴师动众的把你迎回来,好像是你立了什么天大的功一样。”皇帝语气冰冷的数落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啪!”又一巴掌落在宪王脸上,“从小你就不如安王,长大了反而更差劲了。” 听到这句话,宪王的眼神中才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皇帝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他决定继续:“如果让安王来操持这场琉璃城会谈,不说能带回奔雷王的头颅,起码他儿子察都别想活着走出西域,再看看你,一无所获!还害死了不少中原子民。” 宪王的侍卫永远回不来了,那是从小就跟着宪王长大的影卫,也是对宪王最忠诚的人,宪王同样与他们结下了很深的感情。 “母后当时就该把安王留下,换你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像你这样没用的人,就算我们都死了,父皇也不会传位于你,不如再重新生一个,因为无论怎样肯定都比你强。” 听到这里,宪王忽然暴起冲上前去揪住了皇帝的衣领,冯谨同时马上抱住了宪王的肩膀,陈伐和萧允英也准备动身帮忙。 皇帝倒是面不改色的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此时他和安王两人的距离十分之近,皇帝甚至能感觉到安王喘出的粗气正喷到他的脸上。 “说你是废物就是废物,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皇帝对宪王的愤怒视而不见,嘴上也没有停止辱骂。 可宪王的表情却慢慢从愤怒变成了悲伤,最后甚至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会帮你报仇。”皇帝俯下身子,双手捧起宪王的面颊,注视着宪王的双眼说道。 “呜呜呜......他们......把我......我......我是无根之人了......呜呜呜......” 这就是草原人献给中原朝廷的一份大礼。 第100章 浅尝未止 本以为应该是深夜,但几人出去后才发现此刻正值晌午,太阳发出的光芒有些刺眼,方墨说这是太平教的手段,模糊了时间就可以方便日后控制教徒的感官。 “这地方,怎么感觉有点眼熟......”李尝浅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此地墓碑林立,如果没猜错,这里应该是当时高花子带他进入琉璃城的密道入口附近,而密道的终点就是臭气熏天的下河巷。 “你认得这里?”方墨看李尝浅似曾相识的样子,希望他能提供些线索。 “对,这里有条密道通往琉璃城,我当时被太平教的教徒给骗了,落到了劫胜手里,但是后来又被太平教教主救了,然后她就把我送给了小教主......” “什么意思?真的还有其他太平教教主?”没等李尝浅说完,如也就开口问道,她有些不满李尝浅没有尽早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我也不知道......即使现在回想起来都无法确定是否是真实的。”李尝浅挠了挠头,他没有撒谎,单是当时她杀人的手段,就足够让少年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了,再加上她美若天仙的面容,这种反差让李尝浅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之感。 “是真的,别被她的外表迷惑了,没死在她手上,只能说明你还有其他用处。”方墨肯定的说道。 听这意思,方先生应该也见识过教主的厉害,但其他人可都没有这种经历,看着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李尝浅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先回琉璃城,我要找颜若凡,就从你说的那个密道走。”方墨的话把几人拉回现实,他们刚从龙潭虎穴中逃出来,现在却又要跳进去了。 凌霁和钟北曦自然是没有问题,方先生说什么他们都会听,但其他人可就未必了。 “凭什么,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惠通说完就马上躲到了庞乙虎的身后,说实话他对方墨还心有余悸,因为之前在允剑山庄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不敢得罪方墨。 “我没让你们跟着,你们也无需向我报答救命之恩,除了李尝浅,其他人可以离开了。”方墨提醒对方是自己救了他的命。 “我跟你们一起去。”如也刚起了兴致,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庞乙虎本来就有些纠结,因为他虽然对胎隐密法有些着迷,但是又不得不跟着法门寺主持的亲传弟子,如果如也和惠通执意要离开,那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当他听到如也并不打算离开的时候,反而舒了一口气:“我跟着如也姑娘。” 惠通在后面急得直跺脚,虽然胎隐密法起初也对他有不小的吸引力,但修炼胎隐密法和修炼其他所有功法本质一样,想要提升都无法避免勤学苦练,简单来说就是必须吃“身体”上的苦。 而惠通恰恰从小就无法忍受习武的艰难,若不是因为他天资过人,佛缘极深,早就被逐出法门寺了。 “找到了,在这里!”李尝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见如也和庞乙虎都加入了重返琉璃城的队伍,惠通只得厚着脸皮一起跟了上去。 这条路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李尝浅现在才发现,这个通道的装饰,包括墙壁上的纹路,都和太平教总坛内的样式相差无几,即使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又走回到太平教门口的阶梯,李尝浅也不会感到奇怪。 “没走错路吧?这是去琉璃城的还是去太平教的?”惠通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问题。 “应该不会错,我只记得虽然当时岔路很多,但是一直顺着水走,就能走到琉璃城。”看到了前方出现的水路,李尝浅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和李尝浅初次看到地下暗流时一样,大家都对清澈无比的水流感到惊讶,这里虽位于地下但却没有一丝憋闷之感,反而不时有微风吹过,而且非常干净,几乎没有灰尘,几人走在这条路上只感觉心旷神怡。 “真是个好地方。”如也喃喃自语道。 “是啊。”李尝浅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清修,或者闭关的场所。 “那你们住在这里好了。”凌霁的声音从后面幽幽的传来,李尝浅尴尬的笑了笑,如也倒是不以为然。 随着暗河越来越宽,水流的声音也开始逐渐变大,若不是周围稍显昏暗的环境,真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忽然,一个黑影出现在前面的拐角处,在烛光照射下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李尝浅觉得汗毛直立,马上示意大家停下了脚步。 可还没等几人作出反应,黑影却主动朝他们走来,所有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除了方墨。 只见方墨连刀都没拔,同时向前走去,挡在了李尝浅面前,少年顿时踏实了不少。 “好久不见,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凡世佛?”黑影缓缓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一身黑袍,但这次却没戴斗笠,所以绝美的面容出现时,所有人都产生霎那间的失神。 “随你,颜教主。”方墨依旧一如既往的冷淡。 “嘿嘿,我还是斗不过你,不过也怨不得我,谁能想到你胆子大到敢亲自进太平教内抓人?而且我也没料到那些人这么没用,竟然能让你活着出去。”颜若凡撇了撇嘴。 “只怕太平教已经不属于你了。” “那属于谁?那个小东西嘛?呵呵。”颜若凡掩面而笑,若不是李尝浅见识过她的手段,此时肯定就被她的外表骗了。 “他现在自称颜若凡。” “放心,他只是我的肉书童,我怕我一忙起来就忘了胎隐密法,所以就多存了一份在他的脑子里,他只会读,连怎么修炼都不会,呵呵。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以为有了胎隐密法就能控制所有教徒,真是天真,只要修炼了胎隐密法,就别想脱离我的掌控,不过他现在能帮我管着太平教也挺好,我去做别的事情倒也方便不少,嘿嘿。”说到最后,颜若凡看了一眼李尝浅,又笑出了声。 这一笑足以让李尝浅心惊胆战。 “别胡来,他是我的人。”方墨提醒道。 “唉~真可惜,差一点,他如果能再练的勤快一些,或者多练几次,我就能拿到完整的离阳神功了,你真讨厌。”颜若凡的语气已经接近撒娇了。 又是“离阳神功”,不仅劫胜想要,现在甚至连颜若凡也想要,但李尝浅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所谓的“离阳神功”,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和自己扯上的关系。 唯一的可能就是师傅留给自己的大梦鹤反,正是他们口中的离阳神功,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你不会有一点机会,只要我还在。”方墨想打消颜若凡的念头。 “那我就......杀掉你咯。”话音刚落颜若凡就跃向方墨,蜡烛也同时被她熄灭。 黑暗中传来三声“咚咚咚”的响动,然后就重归安静。 蜡烛被再次点燃,方墨和颜若凡都还在原地,像是从来没动过一样,可他们中间的墙壁上却出现了三个深深凹陷下去的掌印。 李尝浅看到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其中随便一掌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最好的结果也得落个内脏爆裂。 颜若凡亲自重新点燃了蜡烛,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哎呀,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没有人觉得这个玩笑好笑。 “把他们身上的胎隐密法去除。”方墨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那可不行,不然我怎么要挟你?”颜若凡说的理所当然,似乎在责怪方墨根本不该提出这个要求。 方墨皱了皱眉。 “好啦,说回正事吧,你在中原的布局怎么样啦?”颜若凡迈步走向方墨,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 “多数江湖人可被调遣。”方墨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无需紧张。 “调不调遣的就算啦,他们能不当朝廷的走狗我就已经很满意了,我这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中原现在应该收到了北庭的礼物,嘻嘻,如果这也没法激怒中原出兵,那我也没办法啦。西域诸国已为我所用,还有莫远山那个老狐狸,嘿嘿,竟然想主动给太平教运银子,看来他是察觉到了什么,现在想提早入局分一杯羹,至于他有没有同时向中原或是草原表忠心,我可就没法确定了。”颜若凡说完话已经走到了方墨的面前,两人间的距离只有半步。 “嗯。”方墨点了一下头,就没再说什么了。 等了好一会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沉默的气氛有些诡异,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忽然,颜若凡又动了,只见她缓缓抬起右手抚在方墨脸上,语气无比温柔:“小白,我想你了。” 琉璃城内,莫远山听从了左观湖的建议,因为他的建议确实非常中肯,并没有因为他中原人的身份而有失偏颇。 莫远山将自己所有的金银财宝一分为十,然后将其中三份分别献给太平教,北庭奔雷王和代表中原朝廷的安王,而剩下七份则被自己分散在各处藏了起来,因为主动送出永远要好过被抢走,这是他日后赖以生存的保障。 是选择乱世中招兵买马雄踞一方,还是补充某一方的国库居功至伟,都在他的一念之间,想到这里,琉璃城城主又能安然入睡了。 第101章 战事 两块虎符合二为一,这是大军得以开拔的凭证,陈伐没有在京城停留,他要马不停蹄地赶回军营来制定进攻计划。 “先生,您怎么看?”此时书房之内也只剩下萧允英和皇帝二人。 “就和陛下说的一样,现在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出师有名,北庭屡屡进犯,现在又使中原朝廷受此大辱,所以中原有充足的理由讨伐北庭;佛国已成,皇帝在中原的地位已经真真切切的达到了顶峰,无论是威望或是号召力,所以君民一心,自然粮草充裕。 “是啊,既然谁都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那北庭会不知道吗?”皇帝知道萧允英没有说实话,起码他没有真实的表达自己内心所想。 “草原人一向好战,挑衅的举动也一直存在,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次不过又是一次挑衅罢了,毕竟还留了宪王一命,但在中原人看来,他们做的可太过分了。” 皇帝看着萧允英,思考了一会才说道:“不对,无论是草原人或者中原人, 都不会把砍掉别人的命根子当成普通的挑衅,更不用说此人还拥有皇族血脉,先生,请你说实话。” 皇帝发现萧允英在灵渺死后就变了,变得不再尖锐,变得异常温和,即使现在他依旧面无表情,但他和皇帝的沟通方式与之前相比,却已经大有不同。 在之前,若是皇帝犯了错或是疏忽了什么,萧允英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点出并加以指责,但现在,北庭人使出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萧允英却提都不提。 “虎符已出,择日大军开拔,北庭必然无法承受中原的怒火。”萧允英依旧避重就轻。 “先生,即使你说出将计就计,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你为何什么也不说呢?” “陛下,大军讨伐草原已是板上钉钉,臣不该左右,也不能左右。” “你现在说话倒复杂了,那我就直接问你,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出兵。” “何时?” “晚些。” “若现在是出兵的最佳时机,那为何要晚?又晚到何时?” “晚到老汗王病逝,待老汗王的子嗣自相残杀后,中原再入场则更加万无一失。” 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萧允英的办法,他也知道北庭屡屡挑衅,八成就是因为老汗王时日无多了,在草原人的角度,与其内耗不如放手一搏干脆和中原大战一场。 但其中变数颇多,一是不确定老汗王什么时候会死,即使死了草原也未必就一定会发生内战;二是因为若是老汗王一直不死,难道就能由得草原人无底线的挑衅吗? 所以皇帝清楚的知道,现在虽是中原出兵的好时机,但同样也是北庭应战的好时机,这是一场不得不开启的战争,他只是疑惑萧允英为什么不阐述清楚。 “先生为何藏话,若是今后还是这般,君臣生隙,恐怕在所难免。”皇帝既是威胁,同时也是逼问。 萧允英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时却面露愁容:“世人皆知我是刽子手,冷血无情杀人无数,为武帝出谋划策,夺走了不少人命,甚至我的朋友也在不久前亲手死于我布的局。但我知道,陛下也知道,我不在意世人如何评价我,我当下杀人的目的只是为了以后能少死人。可我现在才发觉我错了,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却依旧还在杀人,我没有止杀的能力,更没有拯救苍生的能力,我前半生所布之局,都在亲手将我自己送进坟墓,不过我不会有怨言,我只是不想再有人死罢了,如果无法做到,我只能顺其自然,不再插手。” 皇帝听进了萧允英说的每一个字,但最后却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去找陈伐,我命你作为此次北伐的军师,尽快出发......这是最后一次了。”犹豫了一下,皇帝最后还是向萧允英做出了承诺,即使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龙庭内,数十人跪倒在地,甚至连额头都紧贴地面不敢抬起一寸。 营帐内灯火通明,几乎照亮了每一寸角落,但只有王位处于阴影之中,无法看得真切,更使其增添了几分威严和神秘。 “有时候真搞不懂,你们到底是希望我死呢?还是不希望我死呢?”王位之上传来苍老的声音。 虽然嘴巴上说着“搞不懂”,但没有人会质疑总能洞悉一切的老汗王,同样也没有人胆敢回答这个问题。 “难道你们害怕中原小皇帝吗?”老汗王又开口了,不过这句话却令不少人都抬起了头,他们想表达出自己的无所畏惧。 “没错,抬起头,你们是我的孩子,是草原上的雄鹰,也是未来汗王的继承者。”老汗王是天生的领袖,总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让人爆发出无限的能量。 “呼!呼!呼!”冲天的吼声响彻了整个龙庭。 “备战。”老汗王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这场战前动员,但这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只剩下奔雷王跪在原地没有离开。 “托雷,听说是你亲手割了宪王的命根子?” 托雷是奔雷王的本名,实话说他之前也不确定中原是否会发兵作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激怒中原,而老汗王不问世事已久,但总归只要老汗王还在,草原就有真正的领袖,也因此能凝聚成一股力量。 所以他需要在老汗王还在世时,合理的取得草原各部属的所有军权,然后再大胜一场;就算如果打不了胜仗,他也可以拖下去,拖到老汗王离世,那拥有军权的奔雷王,自然会变成新汗王。 这就是奔雷王的计划。 “是的,父亲。” “下三滥的手段。” “......” “呵呵,但下三滥的手段,未必不是好手段。”老汗王的峰回路转,把奔雷王惊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中原已开始集结军队。”奔雷王不得不提醒老汗王,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托雷,你错了,草原的勇士不是我给你,你就能接得住的,他们需要的是去追随强大的领袖,而不是抱团取暖。你和中原人打的交道太多了,已经快忘记了属于草原的规则,或许当你不再渴望去成为表面上的首领那刻,你才会被大家奉为真正的领袖。” 第102章 乱世 战事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本以为会是一场中原和北庭倾尽全力,不死不休的战争,但双方却只是在刚开始时,有过一场大军的正面交锋。 自那以后,双方各退百里,屯兵边境,偶有战事发生,也不过是小规模的试探,这种局面一直持续至今。 永平十七年,塞外西域皮山国,冬。 庞乙虎气喘吁吁,看似强壮的身躯却依旧在如也的手上占不了多少便宜,与庞乙虎相比,如也就显得轻松许多。 “还不错,起码你比李尝浅有天赋的多。” 听到如也的夸赞后庞乙虎笑了,六相般若心经至刚至阳,说是最适合自己修炼的功法也不为过,能被法门寺主持的关门弟子夸奖“天赋不错”,足以令他欣喜万分了,而胎隐密法带来的隐患也基本已经消除。 自打半年前与真正的太平教教主颜若凡见过面后,几人就离开了琉璃城,被方墨带往了西域皮山国。 方墨告诉他们如果想要彻底消除胎隐密法的影响,就必须修炼六相般若心经,只有用至刚至阳的功法,才能冲散丹田内的污浊之气。 虽然惠通也证明了方墨的说法是正确的,但如也起初有些犹豫,因为这毕竟属于佛门密不外传的神功,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将它传授出去。 直到她和方墨对了一掌。 那是内力浩瀚,阳劲至盛的一掌,方墨竟然也拥有六相般若心经!而且修炼的甚至要比自己更加娴熟。 “我没有时间,只能劳烦你来帮忙给他们净化内力。”这是方墨的解释。 那天之后,方墨就带着凌霁和钟北曦走了,他们似乎非常忙碌,偶尔回来却又待不了两天就又离开了,她问过李尝浅,可李尝浅实际上也对方墨知之甚少。 不知道这个被称为凡世佛,又与太平教教主颜若凡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 有困惑的不只是如也,这是李尝浅第一次开始自我怀疑。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练功的料,如果说惠通只是平日懒惰,但是天资聪慧,那他修炼六相般若心经的速度飞快倒还可以理解。 可现在自己的修炼速度连庞乙虎都远远不如,这就令他感到十分费解了。 他也问过方先生,而方先生的解释是:“你是个道士,修炼佛门功法自然不习惯。” 这敷衍的解释自然没能打消李尝浅的疑虑,期间他也未曾中断过大梦鹤反与去尘剑典的修炼,虽没机会与人生死交战,但也自觉剑法提高了不少。 可一旦重新练起六相般若心经,内息就又不受控制起来,他觉得大概率还是自己还没能找到修炼的窍门。 随着额头冒出汗珠,六相般若心经又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大周天,虽然结果又是收效甚微,但李尝浅还是能感受到胎隐密法的影响在逐渐减小。 “还在苦练呢?出来比划比划!”惠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自打他发现李尝浅练功不如自己,没事就会跑过来显摆显摆。 李尝浅的心情此刻就和吃了苍蝇一样,但没办法,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他推开房门,接受了惠通的迎战。 如也和庞乙虎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期待着李尝浅和惠通的交锋。 “呐,先说好,只许用六相般若心经,不能耍赖用其他的内功。”惠通只能在李尝浅单独使用六相般若心经的情况下,才能占上一点便宜。 李尝浅没有说话,直接打开了手掌。 惠通见状,嘿嘿一笑,也递上了双手。 四掌相接,两股内息也瞬间发生碰撞,可惠通却发现这次和之前大有不同。 “咦?”惠通觉得李尝浅的内力更弱了,他甚至还刻意收敛了一些内劲,以防将对方瞬间击败,因为这样就没意思了。 可即使这样,从交手一开始,李尝浅就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可以称得上是不堪一击了。 如果李尝浅不是更弱,那就一定是自己又变强了,惠通有些沾沾自喜,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痴迷武功了,这样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不错。 还没等惠通高兴多久,突然他感觉一股强劲的气息正逼近自己的丹田。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这股气息就已经包围了自己的丹田。 “你输了。”随着这股气息的消失,李尝浅也对这场比武作出了宣判。 ”你……你耍赖!你绕过了我的正面攻击,去偷袭我的丹田,说明你的丹田也没有任何防御,如果我和你鱼死网破,你也好不了多少!”惠通有些不服气。 “你可以鱼死网破,不过下次记得快一点。”李尝浅笑了笑,并不觉得惠通有这个胆子。 “输了就是输了,别耍赖。”如也在一旁大概听明白了,这倒确实是李尝浅能干出来的事,不过就像惠通说的一样,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同样是一千的事。 而且如果面对的是实力未知的敌人,这样的舍命一搏恐怕会落入对方的陷阱。 “切磋的时候玩玩就行了,要是真打起来可别这样。”如也朝李尝浅嘟囔道。 “我明白。”李尝浅挠了挠头,笑盈盈的看着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姑娘,倒是把如也看的都有些脸红了。 正想着要说点什么,来打击李尝浅的投机取巧之时,身后却传来了斥责的声音:“外面已经兵荒马乱了,你们竟然还在这里打打闹闹!” 第103章 谋定 左观湖这大半年以来已经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安王自开战之日起就被诏入宫内,皇帝要向天下百姓展示兄弟情深,所以邀安王与宪王共谋大业。 安王临出发那天虽然心情忐忑,但还算冷静,他没有带着谋士左观湖和武功高强的蒙面护卫曹谷川一同赴京,而是决定孤身前往。 皇帝的真实意图自己尚不清楚,可就算皇帝真的想对自己动手,那么只要在京城的地界,即使带上他们也无济于事,所以把他们留在武威城才是最好的选择,安王此刻能做的只有完全相信左观湖。 左观湖也没有辜负安王,这半年来他的主要目的就是加强与西域诸国的联系。 因为无论是中原朝廷亦或是北庭,安王都无法再干预了,眼下唯一能占得主动权的做法就是插手西域。 说白了这是左观湖与太平教的交锋。 左观湖以中原使臣的身份游走在西域诸国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恩威并施,晓以利弊。 他知道怎样做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他也并不需要表面的效忠,一定程度上给予了那些权贵最大的自由,所以往往在三言两语间,左观湖就能让太平教在这些人身上苦心经营多年的计谋化为泡影。 面对这个搅局者,小教主自然是恨之入骨,太平教也完全可以称的上是不择手段了,刺杀左观湖的死士一波接着一波,若不是曹谷川的保护,左观湖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从小宛国之后,左观湖就马不停蹄地依次奔赴西域各国煽风点火,将对小宛国丞相的说辞如法炮制,西域联军最终因此成鸟兽散。 因为相对于“长生不老”的风险,这些权贵之人显然还是更加珍惜当下的性命。 好在缓慢的战况也帮了左观湖不少忙,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在这些人眼中,如果中原都不舍得倾力一击,那么“西域联军”为何要充当这场战争的马前卒呢? 他们开始警惕太平教的花言巧语,转而选择相信真正的“中原来使”。 皮山国放在西域诸国中也只能算是个小国,左观湖却并没有因此而冷落它,即使皮山国国王年岁尚轻,刚满三十,左观湖依旧给足了年轻国王应给的面子。 满满一车的金银被左观湖带入皮山国。 “观湖先生这是何意?无功不受禄,况且我也并不需要那么多金银。”皮山国国王算是个异类,如果不贪图钱财,那必然是有其它所图。 这是左观湖开战后对皮山国的第二次来访,他还需要更多的观察。 “贵为一国之君,再多的金银也不为过。”左观湖笑着向国王行礼。 “不知观湖先生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国王自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经过以往的相处,左观湖清楚此人不喜欢弯弯绕绕,收了钱也一定会办事。 而且因为他年纪尚轻,“长生不老”暂时对他实在没有太多的吸引力,所以即便是太平教也没能渗透进皮山国,皮山国也是唯一一个只是口头答应了参与联军,却单单只捐了粮食,而没有派出哪怕一名士兵的国家。 但这并不意味着左观湖就能在他手上讨得多少便宜。 “我在找李尝浅的踪迹,你应该知道这个人。”左观湖也开门见山,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我不认识。”国王回答的很干脆。 这个答案和左观湖掌握的情报有些不符,他知道方墨把李尝浅一行人藏进了西域的某个小国之中,这也是左观湖来到皮山国的主要目的。 如果说太平教想要李尝浅,那么皮山国是唯一能藏住他的地方。 “那你认识方墨吗?或者说凡世佛。”左观湖决定换一种问法。 “凡世佛的大名自然无人不晓。” “他曾来过皮山国,还带了几个人,我需要见一见他们。”左观湖没有再问他,而是用了要求的语气。 国王犹豫片刻,没有说话,抬起手指了指西边,左观湖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和曹谷川朝着他手指的方向走去。 “外面已经兵荒马乱了,你们竟然还在这里打打闹闹!”左观湖不懂武功,也不想懂武功,因为在千军万马面前,多么高强的武功都会显得一无是处。 反应最快的是李尝浅,他的剑已经拔出,李尝浅紧握去尘,如临大敌。 即使只是站在原地,曹谷川带来的压力依旧让李尝浅感到窒息,不过不同于以往,随着压力一同而来的还有兴奋,去尘剑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鲜血的滋味了,李尝浅和去尘都渴望实力强大的对手。 “你不是安王的谋士吗?我认得你。”如也指着左观湖说道,他们曾在万阳城有过一面之缘。 惠通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赶忙拉了拉如也让她别出声,庞乙虎同样看出了来者不善,蓄势待发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另一个道士呢?”曹谷川此时已经走到了左观湖的身前,冲李尝浅问道。 “他有自己的选择。” 曹谷川听罢点了点头说:“等你准备好,我就出招。”说完之后,只见他拔出长刀插入地面,就好像插进豆腐中一般轻松。 几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何等高深的内力? 唯独李尝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因为他已经进入到通玄之境。 李尝浅觉得眼前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越是想要集中精力却越适得其反,大梦鹤反的流转像是舒适的床榻,以至于让李尝浅不自觉的昏昏欲睡。 他想低头看看自己拿剑的手,却发现连属于自己的身体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欲寻而不见其踪,索性由它。 李尝浅忽然感到一阵轻柔的风正朝自己吹来,所以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触摸。 只是一瞬间,李尝浅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脚下坚硬的地面带来的踏实之感说明了他已经从通玄之境中抽离出来,但他依旧保持着和刚刚相同的动作,似乎完全没动过一样。 首先看到的是身旁众人惊讶的表情,惠通的表情更是夸张,他张大了嘴巴,好像他正看的是一个怪物。 然后李尝浅又把目光移向了作为对手的曹谷川。 曹谷川的长刀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即使他已经极力控制,却依旧无法令它停止震颤,显然刚刚那一剑的力道还未完全卸去:“是我错了,灵渺从不会看走眼。” 第104章 剑意 曹谷川也很好奇近一年未见,李尝浅的剑法是否有进步,所以他并没有着急出手,而是等待着李尝浅进入到可以出剑的最佳状态。 当看到对方的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曹谷川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周围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气流,这是内息外放的表现,李尝浅正在用内力改变周围的环境,以便使自己可以击出完美的一剑。 曹谷川有些惊讶,磅礴的剑意萦绕在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同为剑客,他知道这有多么不易,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能偶尔触及到这种高度。 本打算只使出五分力的曹谷川改变了想法,他微微转动手腕,拔起了插入地面中的长刀,决定全力以赴。 不仅空气凝固了,连时间仿佛都已经停滞了一般,两股气息的产生让周围的旁观者都感觉到了窒息,他们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盯着静止的二人,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了精彩的瞬间,甚至连一向都看不上武功的左观湖,此刻也都皱紧眉头为曹谷川捏了一把汗。 曹谷川动了,不过出招方式却与众人想象中的相差甚远,本以为他会速战速决,可他却没有。 只见他慢慢走向李尝浅,虽然步伐缓慢,但却一步一印,气势惊人。 两股气息的汇聚瞬间打破了平衡,一时间劲风四起,可这狂风对处于风暴中心的二人似乎没有丝毫影响,李尝浅依旧目光呆滞,曹谷川也依然稳步向前。 直到两人的距离只相隔两米时,曹谷川停下了脚步。 他收敛了外放的气息,并把内力全部汇聚于握着长刀的右手之上,这是毫无保留的一击。 曹谷川的这一招与刚刚走来的那几步异曲同工,虽缓慢但更显势大力沉,直直一刀向前刺出,直指李尝浅的心脏。 李尝浅也动了,曹谷川与他交过手,自然知道他剑法的不同寻常,但接下来的这一幕,还是远远超出了曹谷川的预料。 直到长刀与对方的胸口仅仅相距一寸的时候,李尝浅才出剑。 其实说是出剑都有些勉强,因为在旁人看来,李尝浅只是转动了一下拿着去尘剑的手腕,让本来自然下垂的去尘剑变为了剑尖朝上,竖在自己身前。 虽然这一“剑”极快,但在旁人看来,这更像是仓皇间想出的保命之法——为了不让曹谷川的刀刃刺入自己的胸膛,而赶忙在两人之间做出格挡。 可只有曹谷川知道,这一剑非但不是防御,而是凌厉至极的进攻。 曹谷川在数十年之后重新感受到了剑法带来的压力,而在此之前的最后一次,是灵渺带来的。 他无法确保自己的刀能快过对方的剑,攻守的角色在一瞬间完成互换,因为曹谷川的招式此时已无法收回,只能被迫以攻代守。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一样,如果对自己的招式丧失了足够的信心,那迎来的一定是溃败。 此刻,他只希望自己不会败的那么狼狈。 李尝浅转动手腕,剑尖冲上,这一剑直冲曹谷川的脖颈,只等曹谷川自己撞上来,曹谷川见状马上改变了刀尖的轨迹,将刀尖的目标从李尝浅胸口转移到去尘剑之上。 “叮!” 刀尖与剑尖的碰撞不止是兵器的交锋,更是两人内力的对拼,刺耳的响动几乎要震碎旁观者的耳膜。 过了好一会,两人内力引发的震荡才停止下来,曹谷川后退数十步,握着长刀的手也止不住的震颤,但这已经是他认为最好的结果了,若不是因为自己丰富的实战经验,他也不敢保证能有多大几率从这一剑上全身而退。 反观李尝浅,依旧是站在原地一步都未曾移动,拿着去尘剑的手一击过后又自然的垂了下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神虽然迷茫但不再呆滞了,像是灵魂出窍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身体中一般,展现出的更多是疑惑。 左观湖有些吃惊,在他心目中曹谷川是无人可敌的,以往的刺客在他手下连半招都过不了,而且大多数还是在偷袭的情况下。 但今天的亲眼所见却完全颠覆了左观湖的认知,曹谷川正面对敌却一击落败,最关键的是对方不过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而这个年轻人散发出的气势甚至已经隐隐超越了曹谷川。 虽然左观湖并不懂武功,但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太平教那么执着于这个道火的独苗了,不仅仅是因为李尝浅灵渺之徒的身份,或许更多的原因是与他掌握的功法有关。 “是我错了,灵渺从不会看走眼。” 曹谷川之前曾在李尝浅面前质疑过灵渺的选择,但如今他也不介意承认自己的错误,经过这次比试,他肯定了李尝浅的剑法,并在心中觉得对方确实是个练剑的奇才。 “允剑山庄的掌门自然不会看走眼,但他肯定没想到,自己的关门弟子却胆小的躲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左观湖没等李尝浅回答,抢先一步说道。 曹谷川知道接下来是属于左观湖的“战场”了,他退到一边,将身份切换为旁观者。 李尝浅还在回味刚刚的那一剑,此时他感觉好像是从天上飞回了地面,有一种强烈的恍惚之感,但他确信自己的剑法在刚刚那一战之后又进步不少,去尘剑典与大梦鹤反的融合也变得愈发娴熟了。 左观湖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不过也仅此而已,并没能对李尝浅的情绪造成多大的影响,左观湖是位谋士,谋士的每一句话都有其目的,但目前李尝浅还看不清来者的目的。 “左先生请有话直说。”武技的交锋过后,李尝浅已经准备好投入到口舌之争中去了。 “灵渺冒死将你送出中原,不是让你虚度余生的,道统复兴的重任还扛在你的肩上。”左观湖知道李尝浅不喜欢按常理出牌,所以他决定先说一些让对方无法反驳的话。 又是这一套,李尝浅在心中冷笑,他冲左观湖轻蔑地说道:“这就是谋士的优点,总是习惯,也总是善于借助别人的力量,但同时也是最致命的缺点,因为除了那张嘴,你一无是处。” 李尝浅重新握紧手中的去尘,打算让眼前的“谋士”主动说一次实话。 第105章 讲理 左观湖看着气势汹汹的李尝浅,却没有哪怕一丝的恐惧,这倒令李尝浅不由得高看一眼。 因为他回想起自己曾经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小和尚惠通以及那个名为严凯的太监,当时那两人的反应可是与左观湖天差地别,说是屁滚尿流也不为过了。 李尝浅觉得是曹谷川的存在给了左观湖临危不惧的底气,可他看向曹谷川,对方似乎毫无出手之意,甚至眼神中还有些期待李尝浅接下来会怎么处置左观湖。 “你说的对,我除了嘴一无是处,所以你打算杀了我吗?”左观湖笑呵呵的冲李尝浅说道。 这倒是令李尝浅有些犯难了,他没想着杀人,尤其对方还是安王的谋士,他只想吓一吓好让左观湖说清自己的目的。 “我还是那句话,左先生请有话直说。”李尝浅依旧提剑注视着左观湖,他要时刻注意不能掉入左观湖的语言陷阱中。 左观湖这大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死亡在他看来本就不算威胁,一死了之是他最好的结局,但凡事总要有一个结果,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安王被迫入京了,我要确保手里有足够的本钱来预防最坏的打算,别忘了皇帝才是你灭门的仇人,只要皇帝还在朝中一日,道统都无法在中原立足。”左观湖已经尽可能说的直白了。 李尝浅皱了皱眉,还是一样的说辞,安王妄图篡位称帝,而自己想要复仇,所以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左观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对方想要拉自己入伙。 李尝浅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他担心的是在安王的手下,自己恐怕活不到皇帝死的那一天,所有人不过都是安王的垫脚石罢了,他亲眼见识过安王是如何利用江湖人的,所以李尝浅无法信任安王。 “安王入京,是皇帝发现了什么吗?”对李尝浅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如果安王打算鱼死网破,那局面就一定还能再混乱一些。 “不知。”左观湖回答的很干脆。 正当李尝浅打算再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两人中间,准确来说是被摔在了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定睛一看竟是皮山国国王。 曹谷川在皮山国国王出现的一瞬间也动了,他的长刀挥向空中,刀剑的碰撞声再次响起,几招过后曹谷川退回原位,一个黑袍人也闪身出现在李尝浅面前。 黑袍人轻松夺过李尝浅手中的去尘,随后瞬间将其插入剑鞘。“和读书人说话,不要拔剑,除非你真的决定杀他。” “方先生,你回来啦。”眼前的黑袍之人正是方墨。 方墨没有理会李尝浅,而是转头看向皮山国国王:“再有下次,杀了你。” “对不起方先生,对不起,他是中原来使,我也没办法。”皮山国国王哪还有一点威严,连忙磕头认罪。 “滚。”听到方墨的话,国王拔腿就跑,生怕对方反悔。 “呵呵,你这是何必呢方墨,毕竟人家是一国之君。”左观湖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师叔的剑法又有长进。”方墨冲左观湖点头示意后,又对曹谷川说道。 晚辈夸奖长辈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曹谷川非但不介意,语气还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用的是刀。” 除了左观湖以外,其他人都开始好奇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这个大魔头认识的人还真不少,不知道那个蒙面怪人跟他是什么关系?”惠通口中的“大魔头”正是方墨,他对方墨的唯一印象只有恐惧。 惠通本想问问如也的看法,却迟迟没有得到答复,他转头看向如也,发现如也此时正气冲冲的看着李尝浅。 “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惠通只敢在心里默默说。 “皮山国无足轻重,安王的手没有必要伸到此处。”结束了必要的寒暄,方墨回归正题。 “这要看你是哪边的人。”左观湖并不这样认为。 “左先生希望我是哪边的人?” “我希望?我当然希望你是草原人,这样杀起来也能名正言顺了。” 左观湖的话让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氛围又瞬间紧张起来。 方墨倒是不为所动,双臂环抱于胸前思考了片刻之后才说:“左先生说得倒是实话,我顶着凡世佛的身份,只要我想,自然就能和中原走的近,而在这西域之地,我又常常和太平教眉来眼去的,想必也是让你十分头痛吧。” 方墨说的没错,左观湖从不担心处于明面上的敌人,谋士永远喜欢确定的局面,只要局面确定,各方立场鲜明,那么即使敌人再多,左观湖也能找到破局之法,他最怕的就是方墨这种立场和目的都无法确定,而且又不接受拉拢的江湖人。 “方墨,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我要助安王登基,这是我的目的,不如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这样我们才能联合。” 李尝浅已经不止是第一次听左观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如果放在一年以前,他会认为是自己获得了对方的信任,从而才会让对方说出这种“掏心窝子”的秘密,以至于令自己也会迫不及待的说出内心的真实所想。 但这段时间通过对方先生的学习,李尝浅知道了有时候展示“真诚”也不过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甚至是最廉价的一种。 他打算看看方先生会如何应对。 “哦?那可真巧,我正好要杀皇帝。” 没人知道方墨说的是真是假。 “那看来,起码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左观湖依旧在展现自己的“真诚”。 “不不不,左先生你可能理解错了,我说杀皇帝的意思,指的不只是杀当朝的皇帝,我的意思是,谁当皇帝,我就杀谁。”方墨冷笑着看着面前表情复杂的左观湖。 第106章 蛰伏 左观湖眉头紧皱,如果说出这种话的人是李尝浅,那他大可一笑了之,正是因为说话之人是方墨,所以他才不得不重视。 因为他知道,方墨从不开玩笑。 “呵呵,你小子还是老样子。”曹谷川倒是不以为意,轻松的说道。 “老曹,你是安王的护卫,这小子可要杀安王。”左观湖回头冲曹谷川提醒道。 “得了吧,安王还没当上皇帝呢,能不能当上还两说,再说了,要是这小子想杀人,我可拦不住。” 李尝浅深知曹谷川的武功有多高,但在他的口中似乎他也不是方墨的对手,看来方先生展现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李尝浅越来越好奇方先生深不可测的实力了。 “嘿,你到底是哪边的,这......” “天色不早了,两位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用餐。”方墨打断了左观湖的话。 “当然不介意。”左观湖一挑眉,接受了邀请。 钟北曦和凌霁此时也从房顶跳下,意味着对峙的正式结束。 这是一场奇怪的晚宴。 众人相聚于皮山国的王宫内,国王高坐大殿之上,而其余人则一人一桌坐在大殿之下,国王表情自然,仪态大方,与之前的狼狈判若两人,若不是脸上的乌青出卖了他,李尝浅还真以为这是另外一个人。 明明下午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间却变得如此其乐融融,好像老友相聚一般,但李尝浅知道这不过是表面的和谐,实在暗流涌动却被深藏于心,他依旧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她怎么了,你是不是惹到她了?”惠通打断了李尝浅的思绪。 李尝浅也发现了,如也好像心情不太好,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她今天显得格外沉默,少年把目光看向庞乙虎,得到的也是满脸的疑惑。 “如也,你怎么了?”李尝浅试探性的问向如也,内心只希望不是自己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如也发起脾气来可不好办。 谁知不问还好,一问就迎来了凶狠的目光,差点把李尝浅给吓得心脏骤停,同时也更加一头雾水了:“怎......怎么了,我干什么了嘛?” 如也手指一挥,看样子本想指着李尝浅开骂,但眼神左右瞟了瞟发现这个场合好像不太合适,可不说出来似乎又憋得不行,只得压低嗓音说道:“你个骗子,平时装模作样,自己有那么厉害的武功不告诉我,我可把绝学都教给你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李尝浅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不是有意瞒着如也的,况且如也经常和自己比武,即使想瞒也瞒不住。 只不过这次和曹谷川的比武又让自己的剑法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所以展现出的效果可能比较震撼,但这也是自己的意料之外,大梦鹤反难以捉摸,甚至是自己也无法准确预判出剑法的走向。 李尝浅不得不向如也做出解释,告诉如也这是道士才能学的内功,并向如也承诺,如果她不介意,自己也可以教她,这才在如也将信将疑的目光下得来暂时的谅解,一场误会也得以消除。 “欢迎各位贵客来到皮山国,实在是令本王受宠若惊,若不嫌弃,今夜请不醉不归......” 国王的客套话减少了大殿内的嘈杂,方墨和左观湖给足了皮山国国王面子,三人举杯共饮也意味着晚宴的正式开始。 “大战在即,凡世佛接下来作何打算?”左观湖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 “左先生说笑了,即使我告诉你接下来的打算,你就会相信吗?既然本就选择怀疑,那又为何非要问出个答案呢?”方墨顾左右而言它。 “太平教拉拢西域意图谋反,你又一门心思想杀皇帝,看起来倒是完美的盟友。” “难道不是吗?” “呵呵,太平教造反,名不正言不顺,而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你觉得能成事吗?” “总得试试不是吗?要我说,不如也算上安王一份,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嘛。”方墨显得漫不经心,左观湖无法看清他的内心所想。 “名正言顺?我看是大逆不道还差不多吧。安王若是想登基,并且众望所归,必须在大厦将倾,狂澜既倒之时挺身而出,才称得上名正言顺,当然,最关键的是要在当今圣上死了之后。” “嗯,听起来是这样,不过难度应该不小,这可有劳左先生了。”方墨喝完杯中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左观湖没有理会方墨的讽刺,继续说道:“无论是北庭或朝廷,甚至是太平教,都蛰伏已久,太平教想劫掠琉璃城的金银然后扩充军队;奔雷王想血洗琉璃城给中原一个下马威,趁着老汗王还在发起战事,以便自己可以继承汗王之位;而皇帝也完成了在朝廷中的绝对统治,他需要一个名垂千古的机会,所以每一方都迫切的需要这场战争。” “有道理,但如你所见,战争并未完全开始,琉璃城也依旧繁荣。” “繁荣?别说笑了方墨,我亲眼目睹了战场,半年前的那场大战让中原人和草原人都知道了对方并不是好惹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草原,甚至土下三寸都被浸成暗红色,横尸遍野,死伤无数。而琉璃城内如今也都是各方探子,看着人是挺多的,但哪有什么繁荣?”左观湖也饮了一口酒,摇了摇头。 “陈伐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点死伤对他来说可不算什么。” “是萧允英,他向皇帝提了缓兵之计,认为这是无意义的消耗,只需静待老汗王去世,草原必定内乱。” “想必北庭不会坐的住吧。” “如萧允英所言,恐怕意见的分歧已经在北庭产生。” “老汗王已经死了吗?”方墨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波动。 “不知,但即使没死恐怕也撑不久了。” 听完左观湖的分析,方墨点了点头,这和他得到的情报大差不差,唯独对老汗王的身体情况有些偏差。 “方墨,你总得说点什么。”左观湖依旧保持耐心。 沉默了许久,方墨终于开口了,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左观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抱歉了左先生,我得去趟北庭。“ 第107章 远走 “老汗王不是一般人,我要确保他活着,关键他于我有恩,我必须亲自去一趟北庭。” 这是方墨对众人的解释,他让钟北曦和凌霁留在皮山国等他,没有人会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除了李尝浅。 他不曾对方先生的决定与行动有过质疑和过问,包括方先生对他的所有命令与吩咐,他也都会无条件的接受并执行,唯独这一次。 “方先生孤身前往,是不打算回来了吗?”李尝浅隐隐有种预感,方墨这还是第一次抛下钟北曦与凌霁,目的地又是北庭这种凶险之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趟旅程恐怕凶多吉少。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方墨没有回答李尝浅,而是向他反问道。 “为了保护我的安全。” “没错,但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做无用之事,所以你最好有点用处。” 方先生的语气并不冰冷,但却让李尝浅面红耳赤。 没等李尝浅开口,方墨继续说道:“安心练功,提高你的剑法,我留下凌霁和钟北曦是为了陪你练剑的。至于我回不回得来,你们都要早做打算,皮山国不会永远安全。” 前半句是对李尝浅说的,后半句却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你们两个,在我回来前,听李尝浅的命令行事。”方墨紧接着又向凌霁和钟北曦补充道,钟北曦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凌霁虽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我......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李尝浅有些惶恐,这意味着他要肩负更多责任。 “你会知道的,因为你是师傅选中的。”这是方墨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声音小的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方墨的匆忙离开让左观湖头痛不已,本以为此次皮山国之行不说能让西域之事一锤定音,至少也能清晰掌握各方势力的目的。 但事实证明不过又是白忙活一场,而且方墨这一走,几个年轻人又变得更加谨慎了,根本无法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 “方墨竟然还跟老汗王有交情?”左观湖十分不解的问向曹谷川,他不明白身份和年龄都如此悬殊的二人是怎么扯上的关系。 “方墨不是普通人,你不了解他,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不意外。”曹谷川乐于看到左观湖吃瘪。 “你说的不是废话,我要是了解他还用得着问你?得了吧,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就我是普通人,我就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左观湖忍不住开始发起了牢骚。 “据我所知,在方墨小时候,老汗王好像救过他的命。” ...... 方墨走了,凌霁感觉心里空了一块,虽然钟北曦依旧面不改色,但凌霁知道他一定跟自己的心情一样。 凌霁无法确定方墨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因为打记事起自己就已经在方墨身边了,即使那时方墨也同样是个青涩的少年。 说是父亲,但其实对方的年龄并没有长自己多少,说是兄长,可方墨教给自己的要远远超过一个兄长应该给予的。 方墨似乎一直都心思缜密,洞悉人心,料事如神,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能力,这一路遇到的敌手数不胜数,无论是达官显贵抑或是地痞山匪,虽不说次次都能取胜,但也总能全身而退。 凌霁从不掩饰对方墨的仰慕,她像方墨一样思考,学习方墨的手段,模仿方墨的一言一行,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但在此刻,她才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方先生清楚的知道自己与小曦的缺点,离开了方先生两人就如同没有了主心骨的躯干,连前进的方向都无法找到,所以他把两人交给了李尝浅。 纵然心里不愿承认,但凌霁知道,这个奇怪的少年要比自己强得多。 有时候她很羡慕眼前这个同龄人,他敢质疑方先生,甚至有勇气直接拒绝方先生,即使方先生提出的已经是最完美的计划了,他还是会执意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尝试。 李尝浅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和方先生一样,他们是天生的领袖。 “小曦你怎么打算,真听那个臭小子的吗?”凌霁还是想探探钟北曦的口风,毕竟除了方先生,两人称得上是最亲近的人了。 “不是听李尝浅的,是听方先生的。”钟北曦提醒道。 “可方先生让你听李尝浅的。” “那就按方先生的吩咐行事。” “......” 凌霁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钟北曦是个死脑筋,他只在乎方墨的安危和命令,其他一概不问,本想着反驳几句,但凌霁想了一想,好像自己也是同样如此,她并没有反驳对方的理由。 皮山国的星星十分明亮,她去过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人,许多人死于她手,她也数次死里逃生,她不害怕死亡,她更害怕毫无方向的活着。 低头看了看双手,凌霁撇了撇嘴,常年练功让她的双手布满老茧,不仅是双手,褪去衣物,她的身上也有不少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但好在其他人看不到。 她想起夏凝脂雪白光滑的皮肤,夏姐那样的皮肤应该所有男人都会喜欢吧,不知道方先生会不会喜欢。 但无所谓了,因为自己能为方先生做的,要远比光滑的皮肤重要的多。 凌霁再次抬起头望向天空,她常常就这么发呆,尤其是在夜间执行任务的时候。 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和她的心跳同步,让她感到无比踏实,因为她坚信此时此刻,这片星空是属于自己的。 第108章 责任 方墨已经离开近一个月了,虽然他平时也没有经常待在皮山国,但这次的离开与之前不同,至少意味着李尝浅必须要自己应对所有突如其来的情况了,方先生也不会再在关键时刻出现为自己解决当下的麻烦。 众人相处的倒是挺不错,本以为会不合群的凌霁也和大家熟络了起来,方墨没在身边反倒让她卸下了防备,一改往日冷冰冰的形象,也有可能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李尝浅每天都在练功与比武中度过,期间他也尝试着向如也传授归藏心法,但与意料之中一样,霸道的佛门内功完全阻断了归藏心法的气息流转,如也根本无法修炼道家内功。 “真是不公平,为什么你两种内功都可以练!”如也气鼓鼓的嘟囔道。 “可能是因为六相般若心经太霸道了吧,不然我们也不会用它来清除胎隐密法了,要是你和我一样先修炼道门内功,再修炼六相般若心经,说不定就可以同时拥有两种内功了。”这是李尝浅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嗯,有道理,那怎么办?要不......我散功!”如也瞪大眼睛欣喜若狂,她觉得自己想到了个好办法。 “别别别......姑奶奶饶了我吧,方先生不在,谁懂散功,而且散功的滋味可不好受,关键是就算散了功,也不一定就能同时修炼两种内功啊,你这不是赌博吗?要是炼不了,那你前十几年苦心修炼六相般若心经的艰辛,不就白费了嘛。”李尝浅连忙摆手阻止,要是如也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说的倒也是,哎呀!烦死了,那我要怎么办。” “你为什么非要练道家内功呢,六相般若心经不是已经足够厉害了吗?”李尝浅不解的问道。 “不行!你比我厉害,还有那个凌霁也比我厉害......要是遇到高手,就比如那个太平教教主,那该怎么办!” “嘿,要是她来了那还打什么,你赶紧跑就行了,我来扛着!”一想到颜若凡,李尝浅就不禁回想起那幅如地狱般恐怖的场景。 “谁要你扛......” 如也转身走了,留下了在原地疑惑的李尝浅。 钟北曦不知何时从身后走了过来:“今天有什么命令吗?” “练功吃饭,其他没有!”李尝浅挠着头不耐烦的说道。 钟北曦才是李尝浅这段日子里最大的麻烦,虽然平日里依旧沉默寡言,但他总会雷打不动的每天都来问一问李尝浅,今天有没有什么吩咐或命令。 虽然从某种方面也提醒了李尝浅,时刻都不能掉以轻心,但同时也给李尝浅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钟北曦把方墨的话视为圣旨,而现在,李尝浅就是方墨的代言人。 无论是否有命令,李尝浅都要告知钟北曦,一开始李尝浅还以为这不过是钟北曦的客套,因为他毕竟答应了方先生。 但这种“客套”已经持续一个月了,而且钟北曦在询问李尝浅时,总会褪去笑容,并换成少有的严肃面容,这才让李尝浅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李尝浅和钟北曦坐在屋顶,天气不凉不燥,阳光和煦一点也不刺眼,就好像钟北曦现在的笑容。 “小曦,你说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以后?我没想过以后,以前都是方先生想,所以现在应该换你来想。”钟北曦说得倒是理所当然。 “你不能把责任都甩在我身上。”李尝浅有些无奈。 “那甩在谁身上,方先生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总得为未来考虑不是吗?” “嗯,有道理,我之前也有想过,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索性不想了,关键是,我不确定我能活多久......”说到最后,钟北曦的声音也变小了。 李尝浅也沉默了,他能理解钟北曦,如果每天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那自然没资格考虑以后,徒增烦恼罢了。 “我看凌霁倒是变了不少,你看她现在不也挺轻松的吗?你跟她学学,没必要天天缠着我让我下命令。”李尝浅打算换个没那么沉重的话题。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知道凌霁和我完全不一样,她本就是个热心肠,对一切也都充满好奇,胆大心细,我觉得她很厉害。” “哪里不一样?你哪点比她差了吗?”李尝浅想试着鼓励一下钟北曦。 “怎么说呢?就好像我们俩一直都在学习怎么去伪装,但是她要伪装成心狠手辣的样子;而我要伪装成和善的样子,正是因为欠缺,所以才要学习,嗯......就比如我现在的笑容。” 钟北曦扭过头露出笑容,可原本温暖的笑容,此刻不知为何却让李尝浅觉得毛骨悚然。 “你看,只要认真观察还是会露出破绽,我始终学不好怎么微笑。” 李尝浅这才明白,原来钟北曦的笑容一直以来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时间久了自然就像面具一般戴在脸上了,李尝浅不知道这个同龄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对不起小曦......”李尝浅想为自己刚刚的反应道歉。 “没什么,我们是朋友,方先生说朋友应该相互包容,嗯......我们算朋友吧?” “当然!”李尝浅笑道。 钟北曦也笑了,这次的笑容就显得自然多了,他好像找回了一部分摒弃已久的情感。 太阳要落山了,晚霞如火,此时已经蔓延到了两人的双眼之中。 屋顶下惠通正在向庞乙虎传授着晦涩难懂的佛家经文,再远一点如也正和凌霁打的不可开交,看来谁都不想在这场比武中落败。 钟北曦躺了下来,双手覆于脑后,望着远方的落日:“未来是什么样我暂时还是想象不到,但是未来的某一天我一定还会记得今天,因为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天了。” 第109章 肃清 “连一群小孩子都玩不过,你说说你有什么用?” 这是颜若凡重掌太平教的第五天,本以为已经牢牢掌握太平教的小书童这才认清现实,他连和教主抗衡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颜若凡一回来就杀了不少教徒,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唯独留下了这个小书童,那些人无疑都是“小教主”的党羽,包括他精心安排的那另外十七具“肉身”。 “小教主”原想通过这些肉身来消解教主在教内的神圣地位,并在合适之时彻底取而代之,但前提是颜若凡再也无法重返太平教。 所以当颜若凡再次现身的时候,所有教徒无不臣服,小书童也没有了往日的风范,他知道为什么教主唯独留着自己,原因就是自己知道胎阴秘法的所有内容,这也是他仅存的用处。 “小的知错,小的该死!”面对教主的指责,小书童面色苍白,跪倒在地不敢抬起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也是个小屁孩,嘻嘻嘻.....咳。”颜若凡忍不住捂嘴偷笑,随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训斥别人,马上又重新严肃起来。 小书童在地上颤抖的更厉害了,教主的脾气难以捉摸,外人看上去虽然会觉得疯疯癫癫,但小书童自己心里清楚,他见过太多人上一秒还在和教主谈笑风生,下一秒就直接人头落地。 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希望自己的运气好一点。 “怎么还抖起来了,真碍眼,滚开!”颜若凡一脚踹飞了跪倒在地的小书童,虽然鲜血吐了一地,但他知道自己算是躲过了一劫。 颜若凡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劫胜真君身上:“唉,小的小的不省心,怎么连老的也那么不懂事,真想一掌拍死你呢。” “老朽只想修炼离阳神功。”劫胜倒是生死看淡了,尤其是在听过方墨的话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步入了走火入魔的道路,进退两难,离阳神功是他最后的希望。 “哎呀哎呀,我知道你勤奋好学,这也是我为什么单单最喜欢你,你看白顶那个老和尚,油嘴滑舌的我就一点也不喜欢。”颜若凡的语气似乎是在哄一个不大的孩子,但她忘了面前之人是一个年龄要比她还要大得多的人。 “教主,我已经走火入魔了,马上就要死了。”劫胜的语气略显疲惫。 “什么意思,你不会怪我吧?我把最顶级的内功教给你,你不谢我,反倒怪我害你?这可是胎隐密法,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颜若凡眉头一皱,略显不悦。 “......” 见劫胜迟迟不开口,颜若凡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在强忍笑意,但上翘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劫胜,你别在意,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怪我。” “......”虽然熟知教主的性格,放在平时劫胜肯定也会恭维两句,但现在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颜若凡见状也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就是走火入魔嘛,小问题,那说明你练的还不到位!我一出手马上就能帮你解决。” 听到这里劫胜才像活过来一样,双眼也重新恢复了神采:“恳请教主出手相助!” “等等,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我先问问你,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走火入魔吗?怎么我也修炼了胎隐密法就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教主会离阳神功。”这是劫胜一直以来的答案,他认为颜若凡故意向众教徒隐瞒了离阳神功,这门用来辅助胎隐密法修行的内功,两者同修方可化解走火入魔的困扰。 而教主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太平教内的教徒,就像上了一把锁而只有颜若凡自己有钥匙。 “那你可就错了,我非但不会离阳神功,而且离阳神功和胎隐密法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实话说我也想修炼离阳神功,只是目前还没找到。”颜若凡双手一摊,满脸的真诚。 “那是为什么?到底什么原因?”劫胜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你爬过来,我悄悄告诉你,别让那小家伙听到,要不可便宜他了。” 听到颜若凡的话,小书童马上捂住双耳把头埋低,而劫胜则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爬向颜若凡。 颜若凡习惯性的将双脚搭在了劫胜的背上,然后将手掌遮住双唇低声说道:“方墨那家伙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吧?走火入魔的原因是阳气极盛导致的。” 劫胜点了点头。 “嘿嘿,这阳气极盛自然是要多些阴气调和......那你想想能有什么办法?” “老朽才疏学浅,还请教主告知。” “哎呀,你真笨,我提醒你一下,我是女人,所有我就不会走火入魔,你明白吗?” 劫胜犹如晴天霹雳,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只得颤颤巍巍的问道:“教主的意思是,让老朽变......变成女人?” “对喽,真聪明,你把你下面那玩意给切了,自然就不会走火入魔了。”颜若凡边说边鼓掌,似乎对劫胜的回答很满意。 劫胜此时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过很快他就说服了自己,因为自己本来就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所以有没有下面倒也无所谓。 若是因此不仅能让自己成功摆脱走火入魔的困扰,还能使得自己的功力大增,那倒也不算亏。 “哈哈哈哈哈!”还在权衡着利弊的劫胜被颜若凡的大笑打断。 “傻了吧你?说了你还真信啊?还是你本来就不想当男人?这可是走火入魔诶,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切一刀就能变天下无敌了?想的太美了吧,哈哈哈哈!” 劫胜再也按捺不住了,事关自己的生死对方却只当作儿戏,他的怒火直冲天灵,愤怒吞没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他必须要杀了眼前这个疯子一样的人。 第110章 臣服 劫胜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后果,向教主出手在以往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如今自己的身体好似将熄的烛火,所以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发泄心中的愤怒才是当务之急。 不出所料他也和小书童一样,直接被一脚踹到了墙边,满脸鲜血,教主似乎早就洞悉了他内心所想。 “哎呀,你看,说你练功不精你还非要跟我展示一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颜若凡漫不经心的说道,完全没有因为受到了劫胜的偷袭而感到不悦。 劫胜面无表情,他已无力再和眼前这个疯子说话了,但马上他好像感受到了身体有一些变化,随即睁大双眼看向颜若凡。 “怎么样,感觉到了吧,本教主都是为你好,可别再好心当成驴肝肺了!”颜若凡佯装嗔怒,向劫胜责怪道。 劫胜感觉一股气息涌入了自己的身体,应该是颜若凡在出手时刻意加进去的。 这股气息的感觉和方墨当时与自己交手时类似,瞬间让走火入魔的症状缓解了许多,虽然脸上的鲜血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但他看向颜若凡的眼神明显清澈了不少。 “教主大恩大德,老朽谨记心中!”劫胜重新跪下,内心希望教主能帮自己顺利渡劫。 “嘿嘿,变得真快,刚刚看你的样子可是巴不得我死呢~” “......” “行了行了,男人就是没有好东西,尤其是像你这种修道的男人,嘻嘻嘻。” 劫胜不知道教主是从何而来的结论,但他此时不敢对颜若凡忤逆分毫,只得点头称是:“教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求求您帮帮老朽吧!” “哎呀,叫什么叫,刚刚不是已经帮你了嘛,又没有眼睁睁看着你死。”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教主,我只是暂时缓解了,却还处于走火入魔的边缘,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对咯,这样你才能想起我来,难受的时候我再帮你补一掌就好啦,多简单。” “可......可教主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是以后我没法及时找到教主,那不就......那不就死了嘛!”劫胜说到最后有些激动,他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死亡的场景了。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倒是挺聪明,这也能想到哦,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所以呀,你可得有点用,要是哪一天我觉得你没用了,我可懒得见你,实在不行的话,要么你就试试切掉下面那东西,看有没有用嘛,哈哈哈哈哈。” 颜若凡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劫胜的利用,若是以后只能通过颜若凡来为自己延续性命,那劫胜毫无疑问只能沦为她的提线木偶。 “老朽为教主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劫胜迫不得已只能先向颜若凡效忠。 “行了行了,你发的誓你自己信嘛老傻瓜,嘻嘻嘻。” “......” “我又要出趟远门了,留下你看着那个小傻瓜继续当‘教主’,一个小傻瓜,一个老傻瓜,哈哈哈哈!”颜若凡好像对自己为两人起的外号十分满意,狂笑不止。 而这种笑声传到两人耳中,只剩下心惊胆战。 “咳......咳,喂,你听到没有小傻瓜,你继续当教主,不过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省的我回来再杀人,那些教徒可都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多心痛嘛?” “是是是,谨遵教主吩咐。”小书童迫不及待地爬到颜若凡脚边,磕头承诺道。 “对了!告诉你个秘密小傻瓜,我养的肉书童,可远不止你一个哦~”颜若凡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对小书童说道。 小书童不由汗流浃背,他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最主要的原因已经消失了。 “敢问教主,这次要去哪里呢?”劫胜生怕自己到时候找不到颜若凡。 “看看,果然是我最疼的人,只有你知道关心本教主,不过到底去哪我其实也没想好。中原和北庭耗了那么久,他们的耐心没耗完,可快把我的耐心耗光啦!我得去干点什么让他们打起来,毕竟他们不打的话,我们也动不了,是去中原捣乱呢?还是去北庭捣乱呢?小白要去北庭,说要去看看老汗王,因为老汗王对他有恩,不过他从小鬼主意就多,也不确定他嘴里的是不是实话,不行,我得去北庭盯着他,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原朝廷的局势更复杂,我也更好操作,去中原的话能省不少力气,唉,真是纠结,你说说吧劫胜,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颜若凡自言自语了好一会,最后才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把选择权交给了劫胜,可很明显她会错了劫胜的意思,劫胜只关心自己在下次走火入魔前,还能否见到颜若凡。 劫胜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回答。 “嘿嘿逗你呢!放心吧,在你下次发病前,肯定会见到我。至于你,小畜生,给我看好太平教,要是下次我回来再是这样,把你碎尸万端!”只是一眨眼,颜若凡就消失在两人的面前,只剩下她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了颜若凡确实离开之后,两人才敢重新站起身来,不同于因为恢复了教主身份而长舒一口气的小书童,劫胜显得愈发忧心忡忡了。 他找到了重新活下去的希望,但这希望却被掌控在一个喜怒无常,疯癫至极的人手中,他不能把颜若凡当作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依靠,他必须再去寻找破局之策。 离阳神功依旧是最佳的解决方法。 只会死记硬背的小书童已被自己排除在外,即使他的脑子里真有离阳神功的全部内容,也组成不了完整的篇章,和他耗下去无疑是白费时间。 而和教主拥有相同实力的方墨却比教主更加难以捉摸,而且对方也没理由会平白无故的帮自己。 思虑再三,劫胜想到了唯一的解决之法,趁着颜若凡离开的空档,发动太平教的力量找到李尝浅的下落。 第111章 异动 李尝浅觉得自己的武功又到了瓶颈,因为身边这几人已经明显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如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进步速度,在又一次与他的比武中落败之后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钟北曦和凌霁倒是十分吃惊,因为他们还记得第一次和李尝浅在京城中行动时的场景,那时候李尝浅还是个愣头青,武功也并没有十分出彩,除了剑法怪一些,其他也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了。 所以李尝浅武功进步的速度在两人眼中实在是有些过于离谱了,但是细想过后却也觉得没什么不合理,因为这毕竟是方先生选中的人。 “呵呵,武功高也不是刀枪不入,死在我手上的人没几个武功比我低的,但他们死的时候连我的正脸都看不到。”凌霁只能强调“江湖经验”的重要性,所有人都会在生死交锋时避免正面对敌,以求得万无一失的一击必杀,单单是武功高强并不意味着就能处于不败之地。 “没错,你说得对,我需要更多江湖经验。”李尝浅十分认同凌霁的话。 凌霁则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能收到对方的反驳也让自己兴趣缺缺,最后只得撇了撇嘴不多说什么了,唯有钟北曦在一旁依旧挂着标志性的笑容。 一早就结伴出了门,赶集采买生活用品的惠通与庞乙虎回来了,这次他们回来的挺快,太阳都还没到头顶,惠通像个少爷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而后面跟着的庞乙虎身上却大包小包的挂着不少东西。 几人看到连忙上前搭手帮忙。 “嘿,你这秃驴,怎么一点忙都不帮。”即使是相熟之后,凌霁的嘴上依旧毫不客气。 “如也,她骂我们!”惠通还是同样善于搅局。 还没等凌霁开口解释,庞乙虎抢先一步抬手阻止了大家的斗嘴:“外面有点不对劲。” “啊?什么意思,哪里不对劲,我跟你一块出去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不对劲?”惠通满脸疑惑,开始思考这一早上的所见所闻。 李尝浅面色严肃,他知道庞乙虎不喜欢开玩笑,也知道他作为曾经的一方枭雄,对危险的感知也要比普通人更加敏锐:“哪里不对劲,详细说说。” “今天集市......好像跟之前的都不大一样,就是感觉很奇怪。”庞乙虎平时负责所有人的生活与开销,经常出入皮山国的集市,所以他能感觉到今天的集市与以往似乎略有不同,但却一时表述不出不同的点在哪里。 “有嘛?东西还是那些东西,买都买回来了,如果有不同,就是今天回来的还早了点,除了这个,哪还有什么不同的?”惠通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庞乙虎口中的“不同”在哪里。 “没错,我们今天回来的太早了!”庞乙虎两手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几人听到后眉头不约而同的皱在了一起。 “没想到庞大哥还挺幽默。”钟北曦皱着眉头的笑容显得略有喜感。 “哎呀,我不是在说笑!按理说我们不可能那么早回来,这不对劲!”庞乙虎显得有些焦急,好像大家错怪了他的意思。 “你慢点说,哪里不对劲?”如也了解庞乙虎,她知道庞乙虎还没有表达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你想,集市那么多人,人挤人,买东西又要排队,我们再怎么加快脚步去赶时间,也不可能那么早就回得来!”发现如也姑娘依旧在耐心听自己说话,庞乙虎赶忙向她解释。 “对诶!咱们今天好像一路上都挺顺的,买东西也没怎么排队,集市虽然人也不少,但也只是看起来拥挤,不管去还是回来,都没什么人撞到我们,大部分人也都是跟我们同一个方向前进的,这跟之前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能从人堆里挤出来可完全不同!”惠通一拍脑袋,终于捋清了庞乙虎口中的不同究竟在哪了。 “对嘛!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庞乙虎感激的直给惠通伸大拇指。 李尝浅和如也对视了一眼,两人显得有些疑惑,他们虽然听明白了,但却并不知道这件事能说明什么,或许唯一能说明的只是两人运气比较好? 和两人的反应截然相反,钟北曦和凌霁面色大变,瞬间扔开了刚刚从庞乙虎身上接过的包裹:“扔掉从集市里带回来的所有东西!快!” 几人被他们急切的语气吓到了,没有丝毫犹豫,赶忙按他们的吩咐去做。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惠通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人,显得有点懵。 “你俩!站到另一边去!”凌霁指了指包裹另一侧的方向,让惠通和庞乙虎站过去,钟北曦则不知何时拔出了锋利的狭刀,警惕的盯着摸不着头脑的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小曦?”李尝浅在钟北曦身后悄声问道。 “看来有人花心思做局,集市里的所有人和东西都是假的,而且还不知道这些带回来的东西有没有毒,或者是其他问题。”钟北曦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要让他们俩站远一点?是怕他们身上沾了毒吗?” “这是其一。”钟北曦全神贯注,他没法再分心回答李尝浅的问题了。 “其二是怕回来的这两人也是假的,这就是江湖经验的重要,好好看,好好学。”凌霁补充道。 至此李尝浅和如也才面色大变,警惕的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二人。 “什么假的!我们可是真的啊!如假包换!”惠通听到了他们的猜测,急的在原地直跳脚,生怕被误伤了。 “真不真不是你说了算的,别着急,我试试就知道,只要还手了自然就是假的。”钟北曦话音未落已提刀向两人冲去。 惠通和庞乙虎冷汗直流,但却丝毫不敢动弹,他们只得在内心祈求别被自己人一刀砍死。 钟北曦却在即将接近两人的一瞬间一转攻势,一刀刺向不远处的包裹。 只见一道黑影瞬间从包裹中猛然跃出,最后落在了屋檐上。 “嘿嘿嘿,狡猾的小鬼,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