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旧事》 第一章 初来潇湘岸 在湘桂边境历史文化名城桂林北面几十里外有一片连天的山,那山叫海洋山;海洋般宽阔的山岭间孕育出一条河,南方人叫江,那江就是湘江;那湘江源头的河畔有一座傍水而筑的千年古镇,那镇叫做界首镇。 界首,这个依岗旁水的小镇怎么叫这么个古里古怪的名? 界首?界首?哦,原来是边界之首。镇子虽小却很古老。以前那有学问而又读过县志的老秀才说,这镇子呀它在秦始皇年间就已经建成。算来到如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古时候这里是零陵郡与桂郡的交界之地,故名。后来它又是全州与桂林府的交界之地;再后来它又是全州县与兴安县的交界之地。所以它叫界首。它们的边界线有时就在小镇街道的横腰中间。街道是顺水势南北走向而建。就在这小镇主街道上的等分处横街建一座大闸门。宵禁时闸门放下拦腰一断,把小镇分为上界首和下界首,上界首是兴安县的下界首是全州县的,就是两个不同的县属了。 那山那江那镇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我童年时常听父母说:其实,我们老家的原籍是江西的(应该是吉安府吧)。只是在好多好多代以前就搬来这兴安的湘江边了。我的曾祖父姓胡名一峰。曾在兴安县衙门任职多年。是经年的房科主事。他为人厚道勤俭。也很有才学。人们传说他写的文章或状子丢到江里去鱼仔都要跳起来。他办事公道为人正直,在乡邻中威望极高。横直几十里路的乡亲们谁家要大办红白喜事都要请他到位主办才得放心。 曾祖胡一峰娶有一妻二妾。妻子是大家闺秀。岳父是梨园田村有名的财主。名叫唐实旺。乡亲们叫他唐十万,远近闻名。是个土财主。 曾祖母也能识文断字,什么《水浒》、《三国》、《封神》、《列国》等古书她都能有声有色地讲得一字不漏。因为是财主家,雇有家教先生教得自己的子女。曾祖母为人淳和,深受乡亲们的爱戴。她也挺会享福的。曾祖在县衙里干事,就在离县城二十里地的江南渠口村买了庄园,置了山场。建了一栋上下五座的大五柱房子。家里养了书童、丫坏、管家以及做粗活的长工。 曾祖母是吸烟的,她的烟杆足有三尺多长。每到抽烟时,书童就蹲在她的脚前帮她装烟点火,丫坏则站在身傍打扇。她老人家高兴时还会逗丫坏取乐。 “你长大了嫁不嫁人?”太太问。 “要嫁人。”丫坏答。 “那你嫁个什么人好?” “要嫁个屠夫佬。” “嫁个屠夫有什么好?” “早晨有氽汤菜,夜晚还有骨头咬。” “哈哈哈!” 每当对答完,曾祖母就开怀大笑。身边的丫头小子都跟着笑。当然这些对答词原都是先调教好了的。 每隔一段时间,曾祖母就会坐了四人大轿,轿前有书童扛着那三尺长的烟杆引路,轿后有丫坏拿着大莆扇跟着,一路荡荡悠悠的到县里官廨里去小住一回。吃喝玩乐看世界。 曾祖有三个儿子都是庶出。大儿子生得一表人材,高大的个头,鹅蛋型的脸,高鼻梁长眼睛。白里透红的皮肤。为人憨厚无能。不愿求学上进,只知吃喝玩乐。十足的纨绔子弟。 他的二儿子,据传说是十分聪明的。成天喜欢摆弄银器。但也不愿读书,不愿求功名。在家把管家以下及奴仆管得极严。才二十多岁,一天突然失踪了; 三儿子传说是傻子,那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我五、六岁时还看到了他们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也就是我的叔爷爷。 曾祖父宥于旧观念的认识,总认为女人家是头发长见识短,是绝对不能参政或执掌家财的。就这样,他就把若大一个家财都托付了管家来经管。家里有多少田地、山场、现银、财产,妻妾们一概不知。儿子们年纪轻轻就养成了个纨绔子弟像,对家产经营的事也是一窍不通的。更谈不上管家业了。从不过问家业事宜,偏偏胡家的田地山场买得即多又远,光山场就从江南渠口村买到了界首对河的新开田村头。当时买了这山场后就叫做胡家山了。到如今这山仍还是叫胡家山。 曾祖父为什么那样的信任管家呢?因为此人长的牛高马大。力大过人。两百斤重的担子他挑起来如同两个吊箩一样的轻巧,奔走如飞。他是渠口村人,姓王。名叫王伟保。出身穷苦,为人十分的勤劳克俭,做事即卖力又尽责。但也隐含着阴险奸诈。他对主子侍候如同亲爹。主子的衣食行他都安排得周到备致体贴入微。因此就获得了主子对他的非常宠爱和信任。有时甚至与他同餐共饮,以为知己,无话不谈。就连家中的银钱都叫他埋藏保管。整个家财几乎全部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俗话讲的:“钱财动人心”。几年后的一天,曾祖父突然不明不白地暴病身亡。又几个月后,管家王伟保主动离开胡家,不帮了。村上人都感到奇怪。在胡家帮得好好的,主子刚一去世正需人时,他怎么就突然辞职不干了呢?回到了他自己的穷家,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胡家这时是多么需要人帮忙管事呀。 乡邻们都议论他没良心。然而几个月之后,管家王伟保就开始买田买地。甚至连原主子胡家的大五柱房子都只用三百光洋买归了他。接着不到一年,他又买起了丫头、雇起了长工。这突然暴富的现像再一次引起了乡亲们的惊奇。个个都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于显山露水。于是就绞尽脑汁编了一个自己遇仙赠财的神话来到处宣扬。以掩盖自己暴富的真像。他说: 有一天,我在离村三里的大江里洗澡。刚一上岸就远远的看到一个人挑了一担油篓子朝大江边走来。我不晓得他是卖什么东西的。看到他走到近前了。我就好奇的问他是卖什么的?那人讲:我没卖东西。我是来向你借个歇的。你看太阳快落岭了,我想在你家借个歇,明天再走。我听了就满口的答应了他。他就职挑起油篓跟在我后面走,到了我屋里,我就忙着给他煮饭菜,烧茶。吃喝完了我又赶快给他开铺让他住下。他很喜欢。就讲:你待我像亲人,将来会有好报的。 第二天清早,我又是茶饭待他。临走时,他就对我讲:我这担篓子不挑走了,暂时寄放在你家里。过两天我再来挑。因为你这个人老实,又讲义气,是个好人。我信得过你……我听了也满口答应他:随你哪天来挑都要得。我一定帮你保管好,你放心去吧。说完,他拱手道别。我送他到大门口。这时,他双手握着我的肩膀讲:要是我一年后还没来挑,那我就不会再来了。你就可以打开看了。东西由你处置。说完,我眼一花他人就没了踪影。我惊奇得要死。我想我是遇到仙人了。我转身回到屋里对着油篓子想了半天。怕打开那油篓子看。想了几天几夜。实在忍不住了。我关了大门、关好房门,我一个人悄悄地打开那油篓子一看。哎呀,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我发财了!这是神仙送给我发财的。 不久,这个故事全村人都晓得了,连上下几村的人也都晓得了。虽然讲的是有眉有眼的。可本村的人们都不会全信他的鬼话。但碍于本村同族同姓(渠口村全是同王姓一族)的利害关系,家丑不得外传。何况胡家又是官府人家。要是给他把戏捅破了揭出老底来。会连坐全村全族。于是,村里人也就权把他的鬼话当了真,没人去同他较真了。 一百多年过去了,直到去年(1998年)春节。外舅王魁(王伟保的族亲)到我们家来拜年,在餐桌上谈家常白才谈出来。王魁说当年王姓家族是封建家族的观念在作怪。包着本族的人了。其实大家心里是极明白的,也是极抱不平的。 后来王家的人看到胡家的后人都为人忠厚正直,便主动提出与胡家联姻。将王姓姑娘王兰秀嫁与胡家孙子胡梅臣为妻。王兰秀是村上极有名气的王笃卿的闺女,也就是团总王笃林的侄女。王兰秀这名字是后来入教会后给取的名字。 胡王联姻后相亲相爱。20岁那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女儿。当年曾祖母(庶母)还在。故这第一个女儿取名叫虱崽,意为重孙(当地人称重孙为虱婆崽。曾孙为几婆崽)。两年后又生下第二个女儿。夫妻两怕养不活,没洗了。当然家贫养不起多的孩子这是一个原因,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有封建主义重男轻女的陋习在作怪。可天不遂人愿,越不愿要女孩,女孩却偏经来。两年后,他们的第三个女儿又来了。 那是1922年的3月(农历)。三月里的春天正是乍晴乍雨,春雷滚滚的季节。尤其是初九这一天,从凌晨夜里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到天亮时已是乌风暴雨雷电交加。排山倒海似的扑向了整个大地。破旧的小屋在风雨中漂摇。虽是春天了可倒春寒仍是寒气袭人。上午已时胡家夫妇的第三个女儿降临世上了。可是生活艰难的夫妻俩仍不敢洗这个封建社会最忌生的女儿。夫妇俩眼泪汪汪的望着婴儿哭哇哭到了下午,不愿洗也不愿丢。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下去。而大雨却伴着雷鸣电闪如同发了疯似的狂击着大地。轰隆隆!刹那那!……人们都被惊得各自躲进屋里坐立不安。 这时婴儿的哭声虽然渐渐弱去却仍然是妻历哀鸣不曾停歇。这时隔壁邻居的一位老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棍一步一摇地来到了胡家门前拍着门说:老四崽呀!四妹仔耶!(胡家夫妻的小名)。你们听到了没有啊?雷公老子都发脾气了!你们怕不怕?还不快点洗起小娃崽! 老人言语和雷公的震摄还是起了效力。谁不怕雷公老子打啊?夫妻俩不得已怀着忧虑的心情把第三个女儿接受了。这就是我。 俗话讲的: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在乡下靠父亲一个人帮工养活一家四口人谈何容易呀。瓜菜半年粮,有时母亲从菜园里摘回上个南瓜来就十分的高兴了。说:好了,我们杀猪了,杀一头黄剽猪。母亲切瓜时,五、六岁的姐姐就在一傍帮着按了瓜蒂还学着猪叫(这是姐姐七、八岁时说给我听的)。那年月经常是食不裹腹有上顿没下顿的。虽然穷快乐那日子也难熬呀。 有古训道,穷则思变。父母想,不能老是窝在这乡里受穷。父亲就同他的两个哥哥商量要换一个地方另谋生机。 离咱们村十多里外的湘江边有个镇叫界首,是水陆要道上的一个繁华古镇,到那里去讨生活一定会容易些的。因为父亲水性好,常在村边的江里捉鱼。这江叫莫川河就是流入湘江里的。有时父亲撑着鸟排(一种轻便的竹排)捉鱼就捉到了湘江里,再把捉的鱼拿到界首街上去卖悼。所以对界首街上还算熟悉。 为此,他又同两个不常去街上赶过什么集的哥哥又专门去界首作了番祥尽的实地考察。在街头上转悠了几天回来后兴高采烈地向我母亲叙说:界首那地方实在是个好地方哪。后边山前面江。一条大街两里地长。山边有马路,路通兴安全州资原灌阳四县。南上省府北去湖南;水边有大江。江里有渡船有货船,船南来北往。客人乘船下衡阳,百货转运到两广。还有鸟排可以在江里捉鱼。界首的乡脚又宽,兴全两县四面八方的乡里人都肩挑车推各种土产作物到这里来集中买卖。商家贾客办的南北洋货凌罗布缎也是十分的整齐。那街上才热闹哩。人山人海,就如同赶会场一般。从早上已牌时分总要买卖到下午未牌时分才得散场。到了夜晚又是灯火辉煌的做生意直到半夜。天天如此! 父亲还说:我想,我们都有一双能做事的手,到界首那个地方去一定是饿不着肚子的。 母亲听了心花怒放。并说准备三天之内起程搬迁。 我祖父听了这个消息,急忙赶到女儿家劝阻说,到一个人地两生的地方去谋生是会更加受苦的。 外公知道我母亲怕鬼,就说街上鬼又多,打长毛头、打八渡水,打死了好多人,堆在街上,你们就不怕呀! 母亲决心已定,回答说:鬼我也不怕了,怕鬼总比饿着好受些。 外公无能为力地泪流满面,让女儿一家搬迁异地谋生。我们一家六口人,俗话讲,穷三担,富三担,我们家也有三担。大伯父挑一担劳动工具和日常用品,二伯父挑着捕鱼工具,父亲挑起四岁多的女儿和一些衣物。母亲就背着半岁的女儿我。一路上浩浩荡荡,也像北方人逃荒要饭似的。然而父母和伯父们是满怀信心与热情,立志到新的环境里努力创造新生活,告别饿饭的苦日子。 行行重行行,到了界首街上,离乡而来的人并没有举目无亲的感觉。父亲先让我母亲带孩子坐下休息,然后同伯父三人极积到处寻找房屋安家,很快在上界首街头找到了一所房屋。 这房即没人住,又没房主。父亲和伯父搞了一个大扫除,就把家安好了。住了几天,街上的人成群结队地拥到我们家门口来看,大家感到格外惊奇。议论纷纷地说:这家乡里人实在胆大!打长毛头,打死好多人,死人都堆在这屋子里,没人敢住的。 父亲和伯父听了,只是苦笑而已,住了一段时间街上的人都主动到我们家来串门。礼尚往来。还跟我父母认老同(同庚),认老华(华族)。说我父母伯父老实厚道,善良、勤俭。个个都喜欢与我们家交往友好。为了生活,父母亲和两位伯父没有片刻休息。父亲和大伯父白天编织竹器、米筛簸箕、竹床等等。晚上即可下河捕鱼。父亲是聪明出名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看,就做得出来。一天,他在外面捡回一个破油篓,边拆边仔细看了。立即买竹子来学做。结果做成了。又自学熬油等工序完成了。卖出去给油客人用了以后,他们就到处宣扬说界首胡茂和(胡茂和是父亲给自己取的商号招牌)的油篓做得比桂林的好。做得既不渗油又富实。因此,父亲与大伯父不分白天黑夜地干。都是供不应求了。 做油篓在界首是独行生意,因为熬制桐油是一个技术要求极高的绝活,也不晓得父亲他们是怎么自个揣摸出来的,还是哪个高人给他盖了真传挂。一般的人是无法掌握的,熬不出筒油自然也就无法制作油篓的了。以至于到了解放后的70年代里真正可以熬制出用来粘岩鹰的光油,在全桂林地区14个县里就只有我父亲等2人。 买油篓的人络绎不绝,个个抢先交定钱。父亲和伯父是厚道人,接多了定钱赶不出货或者偷工减料做成,对不住人,因而不愿多接定钱。那时我才一岁多两岁,在堂屋跑来跑去玩。交定钱的人把定钱交给父亲,父亲不接。顾客他就把钱交到小孩子手里。小孩当然高兴的捧着钱玩(一吊钱即五十个铜元捆好了象一筒饼干一样)。 交了定钱的客户就十分高兴地告诉我父亲和伯父:好了好了老板,你的小孩接了我的定钱了。 这样,父亲和伯父就只好过通宵赶制。 一年多以后,家里省吃俭用。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多少有点余钱了。我们就往街上找好点的房子去租住。说房子虽然稍好点了,只是相对而言,其实这房子还是很简陋的。虽有点小楼,又没有楼板的。父亲和伯父就把竹棚垫在楼经柱上遮灰尘。 后来,民国十四年闹饥荒了,有奸商屯积粮食抬高粮价。饿死了许多老百姓。于是街上组织乡绅挨家挨户搜查粮食。查出的粮食充公。到我们家到处查看,没有粮仓米柜。有人抬头往楼上看,连楼板都没得,只有棚垫盖着遮灰。人家看见,认为什么也不能载。有人就说,这样的楼装不了什么。大家走了。 父母和伯父同时欢笑了。破楼也有好处。于是父母每天要煮一大锅粥临街施舍。 有一天,有一对乡下父子俩给东家抬着一头百多两百斤的大肥猪到街上来卖。抬着抬着,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抬到街中父子俩就倒下了。幸好在我们家大门口。父母和伯父见了赶快跑到街上去看。正好是认识的,这人名叫月清。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父亲和伯父手忙脚乱地把他父子两抬到我们家,喂上热稀饭,才慢慢地醒过来。再给他父子吃饱了,他们活起来了。向父母和伯父千恩万谢。那时我才三岁,晓得了救人于危难是最积德的事。 由于生意好,我们几乎年年搬家,总想往街中心点的地方找房子住。就一直住到了街中心——四排街。 界首街分上界首和下界首。上界首属兴安县管,下界首属全州县管。说来也好笑,上界首人尽讲兴安话,下界首的人却讲的是全州话。话音极重。街道不过只有一里多两里路长,可街名多多。什么半边街、五排街、四排街、青龙街、黄龙街、红龙街。巷子胡同也不少,如一甲巷、五家巷、肖家巷、宝和堂巷、雄家巷、水巷子。街的两头有闸门,街中间有金吾楼,楼上住着一个篷头垢脸的更夫,巡夜打更。晚上他一手一个破锣,一手拿一根木棒。从一更天打起,打到五更天,打更发出的声音又破又沉闷。 “跛跛,斑斑……”人们听了就知道是几更天了,该睡觉了。 下界首的尽头处还有一座三官堂。街上还有湖南会馆、江西会馆。半边街有座财佛庙,辛亥革命后庙里不供财佛爷了,在庙里面设了一所正宗的师塾。塾师是一位古稀的先生。正堂贴有孔夫子像。 姐姐七岁时,大伯父送她到私馆读书。见老师作个揖。老师又带学生在孔夫子像前作个揖。 溺爱小孩的大伯父对老师说:先生呀,你老人家莫打我这个侄女啊,让她跟着耍就得了。 老师求之不得,笑答:好好好。 大伯父到学校门口遇到一位老奶奶提着蓝粽子到学堂边卖。 伯父就招呼老奶奶说:老奶奶,我有一个侄女在这里读书,她要是买你的粽子吃,你就随她吃多少。你记个数就得了。我给结账钱。 老奶奶答应了。结果姐姐每天只吃一个粽子,有时连一个都没吃,老奶奶向伯父讨钱的时候就说她每天吃了三个或两个。伯父便是如数的开钱。 姐姐在私塾里先生一不教她读书,二不教她认字。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闲人。但又常常受到十多岁的小男生的打骂。先生也不管。使幼小的心灵蒙上了怕读书的阴影。读了几个月就逃学了。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读书,一讲起要让她读书她就哭,失去了读书的兴趣。 江西会馆内却设有一所新旧结合的小学校。此外,街上还有一所比较正规的洋学校——中华圣公会德智小学校。这是英国人的基督教会办的学校。洋学校所聘的老师都是有学历的。学校招学生又不收学费。年终考试成绩好而又品德好的学生还能得到丰厚的奖品。学校风气好,纪律严格。所以学生也比其他学校多得几倍。一般穷人家家孩子都愿去那读书。 第二章 小镇风情 常听母亲讲,界首是个好地方。买不到的东西这里买得到;卖不脱的东西这里也卖得脱。周围乡下是水肥地沃。堪称鱼米之乡。物价又便宜。街上每天都是全墟。从早上八九点钟开始百货上市,到下午四五点钟才散墟。夜里七八点钟热闹的夜市又开始了。而且越往夜深越热闹非常。 街上开大铺的做大商行的尽是江西人;湖南人开的是绸缎铺、洋杂铺、粮油铺、糕点杂货铺、大药铺、当铺等等。生意十分的红火。 那些小手工业者或是小店小摊就多是本地人做的了。比如小杂货店、酒店、酱菜店、竹木店铺、铜匠铺、铁匠铺、炮仗铺、裁缝铺、纸马铺、伙铺、鸦片馆等等。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吃点和摊贩。界首街的小吃是有名的。如米粉、云吞、沙谷米、汤圆、松花糖、水糍粑、羊角粽、波丝糖等等,数不胜数。味道美极了。 走到街上无物不有,吃的用的玩的,还有那耍候子把戏的、唱木偶戏的、放西洋景的、卖武的、卖老鼠药的……简直让人看得眼花僚乱。天天都是熙熙攘攘拥挤不堪。那些乡里来卖大柴的根本就挤不进去。只得在街头巷尾摆卖 。 我三四岁时听八九岁的姐姐说,她小时候刚来界首不久,第一次跟大伯伯到街上去玩,哎呀,那简直是到了杨州地方了。大伯伯给她买了两个油炸粑粑,她一手拿一个,舍不得吃,只吃了一个,另一个要带回家给妹妹吃的。 白天的熙熙攘攘刚过去,傍晚时分街上的那有名的二十四双趿趿鞋(木屐)就踢踢趿趿的在硬街面上有节奏的敲得清脆的响起。他们是街上的闲汉街混,此时正是出笼的时分。在这响声的感染下闲散的市民甚至小孩也都趿着木屐在街上悠闲的荡上又荡下了。 华灯初上,开大铺的老板屋里是灯火辉煌。街头上小摊贩的小灯一盏接一盏,远远望去像一条火龙似的。街上行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瞎子拉起二胡满街走着算八字;穿长衫的先生弹着三弦在一处卖唱;有一步一敲拉长音唤着:拿——闷——松——腰——!的推拿师;远处时不时传来合伙唱山歌的;戏院子里或会馆里有唱大戏的;还有那赌埸里的么喝声,私娼屋里的调笑声也都在这古镇的夜里飘荡。 这些欢乐的场所也偶有摔打碎东西的哐啷声或男打女叫的哭喊声。这红尘弥漫人欲横流的嘈杂会一直到深夜方休。 这条街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那些奸商、二流懒汉、以及私娼都给自己混出了一个个叫得响的浑名。 奸商里面有:皱波老三、矮老巴、拿你、桐油灌灌、老笼、稍鼎锅; 二流懒汉有:包谷筒筒、海老三、挡挡、垮打哪、宝庆师公、死恰恰、四麻子、水牛屎; 私娼里有名的是:课马、铁青马、花马、恰和米、夜不休、盖台嫂嫂、子花婆娘等。 其他闲人好汉也大都有自己恰于其份的浑名。只有一个人没有,那就是弘农街纸马店那又矮又黑的小老板。有一天他同街邻们大家饭后坐在水巷子口闲谈时,他不无得意的说:你们看,他们一个个都有浑名,就是我打纸墩没浑名。 大家哄的哈哈大笑,他四顾茫茫然还不晓得人家是在笑什么。 民间里人们要在烧给冥间的鬼魂用的纸上打上钱的印记,就得用一截木墩放在下面垫着再用钱凿来死命的击打,凿出制钱的样儿来。这样,冥钱就制成了。而这垫在下面的木墩,往往都是捡了那么一截又短又无用的木疙答来做的。这在地下打得又黑又丑的木地砣就叫“打纸墩”。这也就是人们给纸马店主的美称。这店主也挺受用的。竟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大号。全不知那就是自己的浑名。 街头上的赌搏不少,在那大赌场里更是白天黑夜都有成百的人参战。赌输了的人自然就丧失了人格,甚至沦为了小偷儿。总是在天将断黑时挨在人家的门边,观着人家的动静。如果谁家的门一时疏忽大意没关严。他便挨了进去,见啥偷啥。也不管是值钱还是不值钱的。拿了就走,动作快捷。人们称之为“挨门贼”。防不胜防。 有一次,我们家放在大门角落里的被子就给这样的小偷儿偷走了。当然撬门入室的贼也有。有一次就有一个贼人撬门钻进了我们的家里。那夜是月明如昼。母亲惊醒了,就大喊:有贼!父亲睡在楼上,听得喊声就赶快下楼来摸起一把篾刀开门就追。那贼吓得向前飞跑。父亲在后面穷追不舍。月光又大。一个在前跑一个在后追赶。看得清清楚楚。追呀追呀。直追到上街头郊外的三架车江边,那贼人情急之下扑通的一声跳下江里逃去。父亲这才返回家告诉母亲说:贼人跳江逃了。如果没有那条江的话,我非要捉到他不可。 镇里有一个团防局的。凡是被捉到的贼人都会被团防局的人拿去游街。这时的贼人被捆了,后边一个兵役牵了那绳索。贼人手上却要提了一面大铜锣。一边走一边敲还得一边的喊:我是贼人,做贼的看样呵——!铛!铛!铛!每走完一排街就按了那贼人在街头上打十板屁股。打得贼人是大喊大叫。人格丧尽皮肉受苦。可盗贼仍然成堆。 街上的人有文化的不多。绝大多数是文盲或半文盲。前清手里的秀才只有两三个,且都家境十分的贫寒。五排街有一老秀才名叫文云峰。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胡子。他有三个儿子,两个种田一个外出吃粮了。一天,他穿着毛蓝布长衫子从外面回家,像是喝了点酒,走起路来是东倒西歪的。后边一中年汉子手里拿了封信追着他喊:文老先生,请您老帮我看看这封信,是我崽从外头寄回来的,看他讲些什么事。 那云峰先生接过信来拆开一看,信里抬头写的是:“双亲大人……”而不是“敬禀者……”。立时就把那信封和信笺扬手就扔到了地上。嘴里还连连说道,狗屁也者!狗屁也者!拂袖而去。 只因为这封信是用白话文写成的。那中年男子见状还不晓得就里,想赶上前去问问儿子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可是一阵风吹来把个信纸儿吹得满街飘去,他又急得猛去追那飘走的信笺。那狼狈像儿引得满街的人都笑。不知是笑那酸腐的先生还是笑这追不着信笺儿的男子。 还有一个秀才,夫妻俩有一个独生儿子。长得高挑的个头,好穿一身全白衣裤。楚楚的衣冠清清透透的人,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整天在家里游手好闲。一天,家里没有米下锅了。他母亲拿出十多个鸡蛋叫他去街上卖了好买点米回家做饭。可他就是不去。母亲说了半天他仍是无动于衷。宁可一家三口捧着肚子饿。真是穷秀才家也养出了纨绔子弟来。 还有一个秀才叫锦堂的,住在四排街。我们家曾租过他家的房子住了两年。与他们同住的。这对老夫妻6、70岁了。年轻时在外面干事。常用轿子接了他的妻子到任上去享福。后来皇上倒了,他也年老不能干事,又无儿无女。只带了两个无父母的小孙子过活。十分地穷困潦倒。没法儿,他穿了一件灰长衫整天的往外跑,想去谋点事做。可是又总是一无所获地回到家来。 一天,他对老妻叹道:他奶奶耶,你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总不向我要点钱存起来哩?那时你要了钱去存起来,现在不就好了吗。老妻也只是苦笑而已。 街上另有两个只读了一年书的中年人,却都写得一笔好字。街上铺面的招牌大都是请他俩写的。三位寒酸秀才见了也不得不佩服,称赞不已。 人们没有文化便就是迷信。如果四里八乡的庄稼遭了虫害时,人们不是想办法除虫却想到的是请神请龙。他们扎起一条草龙,让十多二十个青年农民扛了满田垌里去奔跑。天天跑得人瘦马乏疲惫不堪。这时满田里的禾也被虫子乘势吃了精光了。颗粒无收。农人们便伤心地坐在田埂上哭。 如果遇到天旱年情时,农人们便跑到街上的城隍庙里来请出那城隍菩萨。由四个壮汉抬着。当然还有那庙里的大鼓也是要抬了出来的。这大鼓也得四人来抬。另外还要抬起一个大汉去拼命的打那鼓。鼓声咚咚振人心惶惶的!人们排成大队的跟在菩萨的后面满街的去游行。 真个是:“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界首人是抬了城隍向天老爷求雨。 烈日下晒得个个如同雷公。菩萨都晒出油来了。人游累了就把菩萨放在烈日底下曝晒。结果雨还是没得半滴落下来。禾苗枯得成了一把干草。仍是颗粒无收。可怜的农人们仍是坐在田埂上痛哭。 如果遇到瘟疫流行,人们就会更慌了手脚。求医求药不凑效时。更多的还是求神求鬼。尤其是求鬼开恩,不要再捉人去了。人们认为这么多的人大批的死,一定是阴间的鬼们心里有怨气于心不甘,故来阳间捉人去。于是,乡村街邻都凑了钱,请那和尚来街上放普施、打蘸。稿劳那些怨魂饿鬼吧。 蘸要做三天三夜。这是小蘸。做大蘸便是七天七夜。在街当中摆上两张大八仙桌。和尚在摆满供果的桌上念经做法事。人们围满着的观看。成天成夜的,晚上也不睡觉。连小孩子们也不得睡觉。说是睡着了魂儿就会去捡“水饭”吃的。吃了“水饭”魂就不得回来了,人便也就死了。 三天或七天法事完成了,在完成的这天晚夜,人们就会在街头巷口和附近的菜园边、垃圾处等地,每隔三五步远插上一把碗口大小的小白纸伞。再在小纸伞边撒上几块饼干糖果。大概是给野鬼游魂们吃的吧。这样,和尚们就说,现在已经消灾纳福了。说完,和尚们的口袋里也装满善金布施满载而归。第二天,撒在野外的糖果饼干就都被鸡狗和小孩们捡吃了。 界首的婚姻观是陈旧得可悲。喜欢近亲联姻。说是亲上加亲更加亲热些。由父母包办代替,表兄表妹结婚,不良的后果也常是现成的。什么生的子女呆傻,婆媳不睦,等等都是极多的。正应了一句俗话:“甥女见姨娘,抵得见阎王。”所以也就有了:“新亲加老亲越走越伤心”的说法。可是亲上加亲的陋俗却仍是世世代代地在上演。 “哭早床”,也是界首的陋俗之一。就是在女儿出嫁时的前半个月,每天五更鸡叫时,母女俩便放声大哭了。边哭边还得数长数短,直哭到大天光为止。吵得家人和邻居都没法睡眠。母女俩半个月哭下来少不得是人瘦脸黄,疲惫不堪。可舆论上才会认为她们母女是情重难舍。是符合礼教的。 到成亲那天,新娘坐的是四人抬的大红花轿。送亲客坐四大轿,宾盘大人(媒人)也是坐的四大轿。还有那礼品抬盒及新娘的嫁奁十几甚至几十个人抬着送行。迷响大炮乐师鼓手一路吹吹打打,炮响喧天。十分的热闹。到了男家门前送亲客立即下轿。首先要到大厨房向厨师打招呼,给他送红包。否则在筵席上那大厨师就会给送亲客们来损招。听说有一送亲客没有给厨师们送红包,结果在开席出菜时,他第一碗就给出了个猪大肠。意思是说送亲客是个蠢猪;第二碗出的却是竹笋萝卜丝。其意是用细刷子来抽打蠢猪;第三碗却是肉圆子。意思是用刷子打了还不解劲,还得用拳头重打。就这样接二连三的用出菜的暗示来侮辱。直气得送亲客都不肯动筷子。本来作送亲客的都是些有头脸的体面人物。哪受得了这种侮辱。立即起身打道回府。急得众亲友们又来好话说尽。仍不济于事。要走!送亲客立即上轿辞行。男家无奈,只得放行。远远的有新朗官拜伏在地,等得大轿临近时,新朗毕恭毕敬连磕三个头。这叫拜草。按礼数送亲客此时应从轿里丢下红包来。可气歪了脸的送亲客哪里还有什么红包丢下来。连礼也不回了。起轿就走。搞得个原本喜庆的场面却是尴尬万分。也就成了街上闲人们茶余饭后聊大白的资料。刚结上的亲家便成了仇人了。 界首人见多识广脑瓜子活络,可也极爱虚荣的。人们叫作“好面子”。有的人原本是家境贫寒,一年也难得吃上几顿肉。可贫穷的人处处遭人白眼。为了改变这种状况。他们就总在家里备了点肥肉炼的油,用布包了。每天饭后出门时就用这油在嘴唇上涂抹涂抹。让嘴唇油亮亮的像刚吃了顿肥肉大餐一般。 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是:三天没吃饭,装成个卖米汉。这一招果然灵。饭后闲走在街上,熟人见了就高兴地问:嗬!今天开洋晕了?吃了些什么好菜?这么满嘴流油的。与他便是有说有笑的很是亲热。因为小市民天生就是嫌贫爱富,跟红顶白,尽管富人富得与他毫不相干。这位穷汉虽然苦了肚子,却乐了精神。回到家里与家人数说得有声有色。好似自个真的是吃足了大肉似的。家人也就跟着乐而忘忧了。 有位街邻已是几个月没沾肉腥了,那一日大概是娘子的生日吧,买了斤把猪肉回家。自己倒先乐得忘了神。提着那肉满街走,走路的步子当然也是与平日里是不同的了。现在迈的是外八字步。见到了熟人就先热情高调的喊了人家。然后把那提肉的手高高的抬了起来才与别人聊天。 被招呼中的街坊表现得似乎比他还高兴。也就极情切地张杨道:哎哟!今天恁就这门舍得干了?这可是上好的里脊肉呀! 这街邻的脸上立即写满了笑容和得意。似乎自己这一下就是真正的富翁了。这一种满足其实比真正吃了手上那提着的肉还美。家里小孩老人四五张嘴,能落进他嘴里去的肉还会有多少?他恨不得在街头上多转几圈。 等得他意优未足地提着那肉回到家里时。还没到火灶边婆娘已在不耐烦的训斥了:你哪里是去买猪肉呀,你是去杀猪去了吧?死到外头就不回来了! 这街邻仍就沉浸在自己的满足中。也不计较婆娘的烦言。快活地说:今天逢见了我的熟人。他那看我的眼光就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哪。我提着猪肉,他就比我自家还兴头些。讲了蛮多奉承我的话。我当然要陪他多聊几句罗。好了,好了,快煮菜,快煮菜。 街邻这一天的节庆欢乐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街头上。 还有一些已是超出了温饱线的小商贩。他们虽然不算富裕。可在日常生活中处处总想显示自己富有,是高人一等的。手上要戴一只很大的金械指,再常沾起那兰花手。引导着人们的视线落到他那贵气的手上去;嘴里镶金牙齿,所以就常常的咧嘴大笑,尽管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事。要是偶尔吃点珍贵点的东西,就得非要让全镇的人都晓得才行。 我们家对面住户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天,他买了一个稍微大点的团鱼。便搬了砧板到街心上来剖。让过路人都看见好晓得他发财了,能买这么大的团鱼吃。 团鱼在那年月虽不算贵,可这上了三四斤的大团鱼可不是一般的人能买得起的呀。我那时不过五、六岁,同了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就围了他在中间,看他沾了那兰花手把那团鱼按了在地上剖。他见有了人在围观,更是来了兴致。虽是小孩子们,可人多就能惹人注意。他就是图企个人多来欣赏的场面。 我为什么那么好奇呢?因为我好想看团鱼蛋。父亲会捕鱼,也总是能捕到团鱼的。捕来的团鱼杀了,剖出的蛋来总是先给我们玩个够,然后在煮饭时再一同蒸了给我们吃的。所以看到别人家剖团鱼也特别的高兴。围着看得津津有味。希望能看到剖出那可爱的圆圆白白的小蛋蛋来。 结果那街邻沾着兰花手摆弄了半天也没剖出个蛋蛋来。大概是只公团鱼。我们扫兴极了,他却是出尽了风头,得意洋洋地把剖好的团鱼和砧板往屋里搬。 人们都说界首人跟红抵白。人情势利。有钱就有人奉承,没有钱的人处处遭白眼。故此,人们不得不学会一套处世的本领,戴上了一幅自欺欺人假面具。即三天没吃饭,装成个卖米汉。唉!这样的日子活得是多么的累哟。 第三章 节日赛事的欢乐 下界首的江西人湖南人都会做生意,赚钱多。每年到夏历的十二月十六日那一天,他们就会行拜谢天的祭礼。在门前大摆供桌祭品。那三牲龙头壳是又肥又壮。明烛高香烟腾雾绕。鞭炮是大箩大箩的放,抬起来才放!热闹喧天喜气洋洋。 十二月二十三便在家里设家祭,供灶王菩萨了。煮了好吃的,还有麦芽糖。糊了灶王爷的嘴,让他回天庭去只言好事不讲坏话。让天皇保佑他家明年又发财。 到了大年三十夜晚。这些老板们就派了管账先生到处去收账了。这是老规矩,债务不过年。三十这一晚是最后期限,一切旧债都要在这天结清。而上界首则是穷人多。这过年便是过鬼门关了。纷纷逃了出门去躲债。直躲到深更半夜才回来过个清苦年。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是新年了。满街都会听到的是:恭喜发财!恭喜发财!拿元宝!拿元宝!的吉祥话语。欢笑之声盈耳。不再会有讨债索债的人。人人都喜欢在这一天狂街。当然,界首街上也只有一个人不愿这天狂街。他是一个桶匠师傅。名字就叫元宝。听到满街的人都叫拿元宝。他便心魂慌慌。方言里“拿”也有抓的意思。人们都来抓他了,那多不吉利呀。所以他最不愿意这天上街拜年访友。那些商人老板们可是极热衷于走门串户去拜年,为的是广结人缘好为新年的生意兴隆打下基脚。街上的人也有吃正月耍正月的风俗。春节过后就是耍龙灯、狮子灯、牌灯;还有马仔调。这些都要玩到出元宵方才罢休。特别是那龙灯、狮子,最是给街上带来热腾腾的欢乐。能有龙狮在自家商铺门前耍起来那于这商人来说是脸上极有面子的荣光事。所以他们早就用大箩大盘的鞭炮在等候了。还有在那骑楼上高高挑起的大红包。这大红包也是考验那龙狮们的功夫的。功夫不到家的狮子跳不上两张八仙桌扑不到红包事小,只怕是一跤跌翻在地那才惹得众人们的哈哈大笑哩。龙狮们在街上耍得够了还要到乡下去耍。一个一个村的舞了去,每到一个村,村民们就摆上酒席迎龙灯接狮子。还把鞭炮放得山响。在祠堂的门楼上高高地挂着红包。那耍狮子的好汉会跃上两三张八仙桌上去吞了那红包下来。精湛的功夫立时会赢得众多的喝彩和轰轰然的炮响。那丰盛的酒席是热腾腾的。舞龙的小伙子们急着还要赶下一个村,夹了那油豆腐园子就是一口甩进嘴里去。是何等的豪爽!只是那滚烫的肉园豆腐让他们的嘴巴子起了大泡,吞不是吐也不是。耍完一个村离开时村里人还会给小伙子们每人打发一包米花糖。还有红包。那从高外扑来的大红包还不在此内。耍龙舞狮的小伙子们就更兴奋了。尽选那些富裕的村庄一路耍了去。 牌灯只是街上人玩的。一般不下乡去。那牌灯是用玻璃制成的,一尺多长七、八寸宽。里面点上腊烛,竖一根三尺长的木棍作把子。双手掮起来即轻巧又漂亮。一队排起来24张。如一条火龙。并时时作着高低和次序的变化,这叫洗牌。具!具!具具具!那清脆悦耳的哨音有节奏的指挥着牌灯进退反转变化。那灯光辉煌火牌流动就如那天上的流星一般,叫人眼花僚乱。 妇女们还爱看马仔调。这马仔调也是当地独特的娱乐。是由一个乡下老汉用浓厚的粉脂涂了面孔,居然妆成了一个靓丽的半老美人。胸前拴了个纸马头,身后缚了个纸马臀还有马尾巴。再由一个青年男子推了小车。演成送媳妇回娘家路上的故事。在街上来回奔跑对唱调笑。引得观众们也都爆发阵阵欢乐忘忧的笑声。整个镇子街上就是一个歌舞升平的繁荣祥和的景像了。大家就是这么喜气洋洋的直玩到出元宵为止。当然,元宵观灯那才是耍灯的高潮也是欢乐节日的句号。正如当地人说的:正月里擂擂胖,二月里就退了像。正月最后的一天过完后,乡下的人便吃一顿“狠心肉”。表示休闲玩耍的日子已过完了。从此后就要狠心干活了。街上人却是“吃正月,耍二月”,还有一个月耍。所以乡里人视街上人是过的神仙般日子。他们是可望耍不可及的。 当然,热爱生活的界首人不管是乡里人还是街上人都总是向往娱乐的,要交流的。春节的欢娱过后不能再苦等一年。他们还会兴出许多的节和会来玩的。什么三月三有赶鸟节,四月八有佛诞节,还有什么闪击殿庙会,雷神殿赶场……但是最能叫乡里人与街上人同乐的还数五月的端午节。 乡里的男女老少早早的就攒钱了,说是赶会场端午节划龙船用的。端午划龙船这可是个万民同乐的节日。从五月初一就开始试划到五月初五小比。此后天天下午比,一直比到十三大比。大比这一天可是个最隆重的节日。那浓烈的氛围充满着大街小巷江边水畔。摊贩是星罗棋布于街巷和江边。很多小摊还撑起了高高的布棚遮阴。各种小吃更是形形色色,应有尽有香味浓浓。 早上九点乡下的人们就陆陆续续地涌上了街头。买吃的逛街的,拥挤不堪。江面上是零零星星的鼓锣声,那是龙船在热身演练。午饭后,龙船大赛就正式开始了。界首街上就有五条赛龙船。附近乡里有十多条,还有湘江下游全州县乡里来参赛的船。热闹时江里列有二十多条龙船。每条龙都有自己的颜色,有自己的旗帜,有自己的图腾,有自己的大本营。每条龙头都雕刻得神气昂扬,打扮得光彩夺目,那龙头上的飘动的小旗和颤摇摇的大绒球五颜六色,更是叫小孩们眼馋不已。五排街的龙头是白色花的;四排街的龙头是青色花的;红龙街的龙头自然就是红色花的了;黄龙街的龙头是黄色花的;全州下宅村的龙头却是黑色花的。船上的划船手都是赤膊短裤的精壮青年。个个壮得如同小牛犊子,生龙活虎的。喊起么喝来是惊天动地。船上的打鼓手更是搏了性命般的在打鼓。那一跳一跳有节奏的挥动给人以生命和力量的激动。 潘——咚!潘——咚!潘——咚! 鼓声在催动着水手的斗志。水手的喊声在扩张着自己的声势。两岸观众的喝彩振撼着山河,也激动了自己的情绪。人们禁不住也都随竞赛高潮的出现而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跟着呐喊助威。在这种忘我的境界里吊脚楼上挤着看龙船的乡下亲戚朋友竟连吊楼也踩塌了;在河边看龙船的乡亲们有的被挤到了江里去吃了几口江水。其拥挤场面之壮观,落水者之狼狈,两岸人们之兴奋,真不是笔墨所能描叙的。那得胜的还是没得胜的龙船,在新一轮开赛前船儿总要滑过岸边的人稠处。船上有大筐,筐里有粽子和包子。船上的领头就会往岸边人群里撒粽子或包子。惹得岸边观众的一阵阵欢呼和抢夺。许多的粽子是落在岸边的浅水里,那冲进水里去抢夺的孩子们激起的水花更是那欢乐的礼花。抢得了粽子或包子的孩子就如同是夺得了敌国一座城堡的将军。其洋洋得意之状会在大人们或家长赞许的目光中更昂扬光大。这小小的战利品可以他让向小伙伴们足足夸耀大半年。 赛事结束总要到申牌时分。这时狂欢的人们开始晓得饿了。可河边所有的小吃这时都已卖光了。人们就拥进街里来卖吃的。谁知街上的饮食也已卖得空空如也。好多人只好饿着肚子回家。一路上只把那今天赛事里看到的趣闻笑料当作饭食来填自己咕咕的饥肠。然而乐此不疲,明年还来!仅管年年都会出事故,年年都会有人给水淹死,但都阻挡不了十里八乡百姓们年年轰轰烈烈的赶会场看龙船。 欢乐的五月端午过去了。其实这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期。在乡里是一年中最苦的日子。但人们那向往欢乐向往美好的天性是不可磨灭的。因为在苦日子里已看到了好日子将要来临了。新禾已抽穗了。六月六日。这便是乡下里农人开谦割禾尝新的时节。也是尝新节。这一天,乡里人兴,街上人也兴。因为人们都同有感恩的心。这一天煮的第一锅新收获的白米饭的第一碗是舀给家里的大黄狗吃的。这因为传说中是狗搏着命在洪水中为人类带来了粮食的种子。人们不会忘了它对人的恩。 七月里有孟浪节、中元节。这是不忘祖的节。孟浪节里放水灯也是界首的一道风景。星星点点的灯火放在江水里随波逐流,如繁星点点似人间银河。但这些都不算是隆重的节了,界首民间隆重的节日除了春节、端午,就要数中秋节了。 八月十五月圆的这天夜晚,又是一道好风景。头两天起家家户户就开始忙于采购柚子、香烛、月饼、茶点等等。这时己是秋收的季节,民间也富足起来了。那备办节日果品猪头脑壳时的心情也就更饴然得多了。到了十五的这一天晚上。家家都用一根丈把长的竹杆插上柚子。这时的柚子上已是插满了香,并己点燃了。红红的一个火球。立在大门的屋檐边。下面摆张小桌子,桌上摆着一个团圆大月饼和四盘糖果点心。有钱点的人家还都摆有一只肥肥胖胖的龙头壳(猪头)。再放上神灯,供上清茶。桌前的香炉里是插香用的。这时就有家里的老太太虔诚地在香案前点燃香向那月亮深深的作揖磕头。嘴里念念有词,祈求月亮神保佑家泰人安。等她深深的一揖到地还没抬起头来之际。街上那早就在傍瞄着的小顽童,便轻捷地跑上前去将桌上的月饼糖果一掠而空。等老太太抬起头来发现桌上的供品没了。也只是啼笑皆非,就当是月亮神吃了去罢。她们是不会去啧骂孩子们的。因为这一天也是孩子们应该欢乐的一天。大一点的孩子还会领了一群小孩子逐门挨户的去讨要香烛。家家户户都会很乐意把香烛和糖果散给孩子们的。孩子们化来了大把的香烛,也会去别人家里偷摘来一个柚子甚至是一个大南瓜。然后用一根木也把它立在街头村外或田野里。点燃那香,便是一个个红艳艳的火球。在明晃晃的月夜下似盏盏童心的灯笼。这孩子们的杰作给人间添下了多少的色彩和欢乐呀。因为大家都晓得:有孩子才有世界。才有世界的未来。这些孩子欢乐的恶作剧是大人们默许甚至是宠出来的。 大概是秋收归仓了,人们也吃得饱了。闲散的人便找出了作乐的法子。这样,十月十五日的鸟会又蹬场了。但这是闲人富人的节日。这一天,那些富裕人家的悠闲人,多是中老年人,各提了那用布帘围了的精致鸟笼,三五成群的向街外黄家背里宽敞的坪地里集拢去。到场后,大家席地而坐。个个脸上写满了自信和笑容。交流着各自养鸟的心得。并以鸟的名贵来玄耀自家的富裕。高谈阔论自己的鸟喂得好,吃得好,叫得好。自己的鸟是如何的歌声悦耳,如何的体格强壮英勇善战……人和鸟越来越多,高谈阔论之声也越来越热闹,声调也越来越高。鸟儿们见各自的主人兴高采烈的,它们也都十分的高兴起来。时不时发出尖锐悦耳的啼声。叫声连成一片成了一曲美丽动听的自然合奏曲。欢快极了。 比赛开始,场面很是隆重的。有专门的司仪官高声唱喝比赛的程序。赛场里还设有滴水壶,以滴水计时。听到司仪喊过:…………!鸟主人便各自去寻着自己的比赛对像。找准后便两笼对准鸟门。各各开启门栅。这时两只相遇的鸟儿就四目相视,一步步的走近。主人在后面么喝着。两鸟一步步近了,近到相接触时迅猛地相互啄了起来。越啄越凶,互不相让。直啄得羽毛乱飞披翎散花,血红挂彩也不肯退出战场。硬是要其中一只鸟儿被啄昏倒或是招架不住被对方逐出战区为止。那打败了的则躲进了自家的笼里。那战胜了的会穷追不舍,趾高气扬。胜败双方的各种神态惹得鸟主人们笑得捧腹。斗到下午散场,这时打了胜仗得了奖的鸟主人因鸟得贵,直乐得昏昏然。傲气十足地把鸟笼举得高高过头。大有关云长温酒斩颜良的气概。迈着方步杨长而去;那些打了败仗的鸟主人憋得满脸通红,羞愧难当。又无处发作。只得有气无力地提着鸟笼儿寻路回家。 除了斗鸟外,每年还有一回斗鸡。其场面与声势和热切度与斗鸟等同。都是闲人们吃饱了的找乐子。 第四章 街上娘们 小镇上的人和乡下的人都把住在镇子里的人称为"街上人"。"街上人",对居住在镇子里的人来说是一种荣耀,一种自得;于乡下人来说就是一种景仰,一种可望难可及的向往。街上人与乡下人是不同的。尤其街上的娘们那就与乡里的女人更是不同了。 民国二十五年,有个叫花京凤的女人,从乡下来的,人长得可丰润漂亮了。有人说她曾是某乡长的二房,如今单过了。 花京凤来她租了我家对面的一间小铺子,开起了一个小杂货店。卖点油盐酱醋糖果鸡蛋的。闲暇时就同街坊姑嫂们以及一些自由女士们打打圈会,玩玩牌。这些街坊女人们穿的多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首饰。相形之下京凤就见朴实得多了。 牌桌上那叫花马的女人,还有那叫白马的女人,还有叫柯马的女人。她们都是牌技精湛出手大方。这些女人为什么都叫马。原来那只是街上的闲汉们给她们取的绰号。从中也就晓得了她们的身份,都是给男人当马骑的妓女。还有那个叫卷毛马的女人,是个有着青油油浓密头发的女人,男人们还说她不但身子白嫩那里的毛发更是又多又卷卷的,所以就叫了她卷毛马。卷毛马她性格倒也是豪爽,看得开,干了这一行倒也不在乎,很是敬业的。因为胴体白如雪脂,又细滑又鲜嫩,软噜噜的。睡在簟子上那肉都会从簟子缝里漏出来。硬是那杨贵妃一般,或许还强些,爱她的男人还送了她一个别号叫“病贵妃”,可不是生病的贵妃。《水浒》上不是也有“病大虫”杨雄么?那就是赛过老虎了,这“病贵妃”也就是赛过杨贵妃的意思了。爱慕她肉色和卷毛的男人多,往往每夜她都有客。 “杠!哈哈,杠上生花,我和拉!”那叫白马的白琼花大笑起来。 白琼花姓白,人也生得白,她也是镇里男人喜欢去寻问的女人。 哗啦啦,哗啦啦,又是一圈。 “自摸!海!我和罗,门清,老少配。加一番。” 这次得意的是花马,花如春。她人生得并没有花容月貌,可偏姓了个花。身段子倒是惹火,高耸的双乳滚圆的大腿细细的柳腰。人也有那辣辣的野性。那些喜欢丰满野性的男人都愿意去找她消火。 “你呀,就是喜欢老少配。那些老东西也是喜欢寻你,所以打牌也是老少配。” 柯马柯薇薇不无揶喻地嘲笑她的伙伴。 在这些风尘女子面前,京凤显得有些土俗落伍了。她新开的小小店子连个名号都没有的,生意自然清淡之极。连母女俩糊个口都有见窘迫。 牌友中就有人劝她道:“我说凤嫂儿呀,这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个吃穿吗?你何必苦了自家,有上好的本钱不晓得拿去换银子花。” 又有的说:“是呀,你比我们都漂亮,看这肉色又好,哪个男人见了不滴口水的呀。你如果做这一行,那价就比我们高多了呵。” “嘻嘻,凤姐,你千万别来,你一入这行我们的生意就要少了。男人可都要给你勾了去,那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去?” “你呀,来吧。不出半年,包你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女人就是要有特色,象我,毛儿多又卷,也是特色。你不晓得,我那里可是迷倒了好多的男人呢。有个富佬为了想买我那儿的一束毛,他愿出十大洋,是袁大头,小脑壳光洋都不要。” 卷毛马并不姓全,姓乌,叫乌水蓉。接着她眉色飞舞的讲起了自己风尘中的色财运: “去年春上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吊楼上闲坐,看那江上的商船。我在想昨日里算命的屈半仙讲我今年是本命年,腰上要束条红腰带,身穿红短裤就会有财运的。不晓得这屈半仙讲的准不准。这商船上若多的富商有谁又能看上我哩,如果旁上了一个阔绰富商,屈半仙的话恐怕真能兑现也难讲。早上还真特地找了根红丝带在腰上捆了哩。 我正在呆呆的想,真有那事,果然来客了。进来的是一个北佬,四十四五了吧。一身绸缎,一看就是个商人。他讲是做桐油生意的。他后边还跟了个佣跟子,手上提了个包袱。他一进门就拱手问:你可是全小姐? 我说:不是,我不是全小姐,你找错人了。 他又问:你可是卷毛马?卷小姐? 我都笑了,什么全小姐。我不姓全。我姓乌。那卷毛马倒是本小姐的雅号。 那人连连拽脑壳说:对对对,我就寻访卷毛马小姐。是朋友盐商栾大老板介绍的。他讲你那里好有特色,我是慕名而来寻芳啊,望小姐接纳。 我们这一行只要有银子就没得不接纳的。我们进了房,他的佣跟子也进了房。我还没问他做什么。那佣跟子却解开包袱在我的床上放了一个枕头。床上铺了一面锦丝缎面。 我恼了,就讲你敢嫌本小姐床上不干净?那商人连着朝我赔不是。他说哪里敢。只是我有这个习惯,自家的枕头睡得稳些;铺了垫缎是为了同你好好玩儿玩儿。 他那枕头垫起来软软的嗦嗦的响,怪舒服的。不晓得是什么物件充的,反正比我们的荞麦壳壳枕头有味多了。这北佬会享受。我们脱光了衣服,原来他上了床先是要耍我的卷毛发儿。一看我的那卷毛发儿他就禁不住大声喝采。好卷毛!好卷毛!难得!难得!捋了又捋,抹了抹。爱不释手。玩得够了他掏出剪刀出来就要剪,我哪就给他剃了去?他就讲,莫忙,我会给你钱的。 怪了!这里卷毛发儿还能卖钱?我觉得有味,就问他给多少钱? 那老色鬼讲:我嫖女人就是想玩玩她们的毛发。女人我自己屋里就有七八个。也玩的够了的。可是我天生一个小嗜好,也是爱好吧。那就是爱你们女人的这毛发发儿。我屋里的娘儿们每三个月我就剪她们一次。加上我经商走南闯北每到一个地方爱的也就是逛那里的青楼花院,玩的是各地的女人,当然更是为了剪她们的毛发。我把这各色南北女人的毛发收集起来了就充了这个枕头儿。你看二十多年了我就收集了这一枕头儿。夜里垫了睡觉又软和又稳心,还能养性。这是我的健身秘方。我剪一个女人的毛发除了嫖宿钱在外,会另给她五吊大钱的。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怪嗜好的男人。这个死砍脑壳的淫贼害得我睡在了别人女人的毛发上。悖时悖时,呸! 不过我存了个心。他们做生意的人不是总爱讨价还价的么。我也要做盘生意人了。 我说:‘五吊钱?回去剃你的婆娘的毛发去吧。’ ‘那就一块大洋。’ ‘不——行。’ ‘两块大洋!’ ‘你看我这是什么毛发?’ ‘五块!!’ ‘又长又卷,你见过有第二个没有?’ 他扯直一根拃了一下,噢,摇了脑壳讲:‘这倒是还没见过。’ ‘晓得就得了,不是我爹娘生不出我,不是我本小姐生不出这毛发!本小姐这毛发可是积了二十四年了,不是没人识宝,去年就有个老相好的想要,他出了……’ 我还没讲出口,那油商老板就狠了劲喊:‘我给八块!’ ‘他可是出了十块哟。’ ‘十块就十块!!你这美人坯子呵,你这宝毛,我算服了你,我也是爱这话儿心切的话,活见得让你宰一刀也算了。’ ‘要袁大头的,不要小脑壳的。’ ‘得嘞。可有个条件!明年你这毛发也得给我剪,中途不准卖给别人。还是这个价,我一年来剃一次。短了我可就不要了。’ 那男人剪下一束毛发后拿了在手里是兴头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讲这个不再充到枕头里去,要留着做念心儿。讲得我心里倒有好些动动的了。讲起他来是好色作孽,对这种看得起我们女人身上物的情,实在也还是动了我的心的。 姐妹们呀,你们算算看:一块大洋买三担谷,十块大洋可是三十担谷。一亩上好的肥田一年才打个五担谷。我这一束毛发就值了六亩好田一年的收成。我这可是六亩良田肥地哪!嘻嘻!” 卷毛马得意的笑了,说屈半仙真是个半仙,算得准。红丝带一捆当天就来财了,如果再穿了红短裤的话,我绝对会成了富婆了的。哎呀呀,可惜了。 末了,她还说:“凤姐你的美,美得有韵。就是特色,肯定会迷倒那些色鬼们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游说着京凤。见京凤面有难色,似难以下决心落水。便有姐妹怂恿道:“哎哟,还想甚么呀。如今这世道是笑贫不笑娼。我们走出去哪里不比人家光鲜?那么穷困的过生活倒还不如我们这么快活的过日子。” “你们这日子当真是过得蛮快活么?”京凤忍不住认真地问她们一句。 “快活,快活,是快活呀。有吃的有耍的,哪还不快活。” “是呀,别说男人耍我们姐妹,我还是在耍他们呢。耍了他,他还得给我钱。你只要这么想就好了。” 白马、花马、科马还有卷毛马一齐上马的来劝京凤入道。京凤最后笑笑说:“萝卜白菜各人所爱。我只想过点清淡的苦日子。可能我也只有这个命。可是日后老来的岁月你们想了没有?” 风尘姐妹们都为她啧啧婉惜不已。说是蚀了一块“潇湘名妓”的好料子。又都说这年月里,做女人的还想什么老来日哟。且顾当前吧。当然,卷毛马这下又得了第三个外号,叫做“六亩肥田”。 从此,京凤不怎么再多同她们往来。因为她们是明目张旗的青楼女人。她不想落入她们这一行。 京凤有时打牌也只是同铁匠的女儿李一顺、戏院子里的名角江边花,信差字泼老婆,钟大户的小妾怀玉,还有腊烛商武得富的大老婆秋瓜婆以及屠夫的妻子间红等女人们玩上几圈。这屠夫的妻子间红呀,牌瘾极重的。别人没来邀请她时,她就邀别人到自己家里来。她会叫丫头用一个大碟子装上几吊钱端了上桌,供来客作赌资用。街坊姐妹们自然是喜不自胜。背里都说是箕东家的石灰闹东家的鱼仔。间红却只要图个快活,才不在乎钱是哪个出的哩。 这些女人倒也大都是良家女人。怀玉原是钟大户家的丫头,跟了四五年,人长得漂亮又低眉顺眼的。这钟大户是对河乡里人,他在乡下里积的祖产良田几百亩,旱土山埸几千亩。有钱了他倒晓得跑到街上来买了一座大房子住下当街上人,享享街上人的福。带了一个佣人和一个小丫头。小丫头就是怀玉,来时才十四岁,很本份又乖巧。深得这钟老头喜爱。在主人婆娘十几年还没生出个一男半女来的情况下便很自然而然地被主人扶了正作了妾。怀玉在做了妾之后倒也还能克勤克佥,谨小慎微。也不同大娘子争宠。她住在偏房里仍是那么简朴。她的被褥是有两套的。一套是粗棉家织布,另一套是绸缎面子细布里子,上好的新棉垫褥。平时她自己就盖粗布被褥。如果那晚老头子来过夜了,她就会铺上崭新的薰了香的绸缎被褥。尽心地侍候老爷。她虽然不争宠,可老爷子就是爱往她屋里拱。那大婆子生性疾妒竟把自己活活给气死了。这事本来街坊也并不十分地知道的。是她那老丈夫在哭丧时哭诉出来的。他在棺材前一泡鼻涕一把眼泪地诉道: “他大阿妈也,你也实在是哦。怀玉跟了你几多年,侍候你汤汤水水哪点不周全?我把她收了房唛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就不所喜了。她不收房别个也要来的啊,别个来了不让你,同你争和你吵,你又有什么好……怀玉本份听话你也不容她。自家要怄闷气。那天吃饭我给她夹点菜你就罢筷子……;那天我出去吃酒得了两个饼回来,我先递了一个给怀玉,你又恼了气。一夜都没睡,同我吵同我闹。你这是何苦咧,伤肝又伤肺啊……我的大阿妈耶我的妻啊——她生了个小娃崽长得圆方又伦干,听话又好带。你也不所喜。今天骂桌凳明天骂鸡狗。搞得一家不安生,你还不是自家气自家。怀玉不同你吵不和你闹。处处就着你,家丑不让外人知,你就自家沤闷气。还不准我去同她睡。你晓不晓得有个短周瑜,他是气死的啊,你作甚也走他这路罗……” 听得街坊们都好笑。都道这大娘子忒小器。 字泼老婆虽然也是为妓的,但她不外出滥卖。只在家里接客,而且她的客是有选择的也较为固定的几个常客。这是界首古镇的另一道风景。她们不同于青楼女子明码标价卖身。她们风韵漂亮,也不愁吃穿,她们只是开辟第二职业而已。这样的女人也不在少数。她们是商业发达交道通衢之地的附属产物。南来北往的商客,上下江南的水手都是她们服务的对象,但她们的对象和嫖友多是常客熟人,相对固定的。有的还泡成了情人或外室。这些常走动的男人们只要一到了镇里来便直经去找了自己的相好下塌。他们带来的多是礼物而非嫖资。这见面的情礼有轻有重。女人也不计较。全看心上的男人近来发达状况何如。发达了男人会把大把的金银玉器玳瑁宝石往心爱的女人身上缠。这是男人发达成功时最先要寻示的地方。如果运气不济落魄时,女人也不会嫌弃他。仍就用自己温香软玉的身子暖和着那落魄男人蹇冷的心。软语慰贴着他说总会有发达的那一天的。供这男人玩了吃了,甚至还会送他些盘缠。这男人于是就发了狠心,不搞出点头脸,不挣上点银子誓不来见。于是这男人一去豁了命的干。或有成功得意满载而归便来报答贴心知己的;也有出去急功近利想早日回报红颜期望而又偏偏百事不成的,便少不了铤而走险,以致杀人越货而身丧外乡的。反正有了女人,尤其是有了多媚多情用情的女人后,世上便多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来。这界首镇便是一个制造故事的最佳策源地。 字泼老婆的美也是数一数二的,是那么一种温情的小娘子的柔美。没有那些专职风尘女杀手那么的滥和辣。所以很得那些有身份的年纪大的富户的怜爱。于是她就把那富户口袋里的银子掏了过来,却花在了那身强力壮血气方刚却还穷蹇的青年水手身上。因为她生性护弱向善。老财们身子空弱,她用肉身护养着他,让他树立信心再展雄风;小伙子身子强壮却钱包瘦弱。她便用私房的钱扶助他。帮他一把年轻人或许会有发达的一天的。 江边花是戏院子里的青衣,为人快活豪爽,挣了钱就花,而且舍得花在男人身上。只要她喜欢的男人,她都会毫不吝惜地把全情倾在他身上。把钱花在他身上。火烘烘热辣辣,疾风暴雨般的罩下去。哪个男人如果没点豪气也还真是消受不了哩。她还很有心得地告诉姐妹们:什么叫爱情?现在时髦爱情。告诉你,爱情就是你把大把的钱全花在那男人身上也不心痛,这就叫爱情! 这些女人们为了钱但也并不是唯财是图。其中为情的或许还更多一些。她们的心地并不坏,也没专门要寻思与孔孟之道作坚决的斗争。她们只是想要自己的心身快活。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白日里她们都干着自己的活儿,或聚在一块儿消闲的聊着天儿。所以打麻将也是她们常时的消遣。 第五章 私塾和洋学 漫长贫困的日子在不紧不慢的过着。好不容易父母把我养到了七岁,姐姐也十一岁了。一天,一群小女孩,也都是小学生。她们到我家里来玩。大点的孩子不过十来岁,小的与我差不多。大孩子叫我母亲做四娘娘。她说:四娘娘,你给她两姊妹去读书嘛。我们有伴。母亲正在火坛边忙着煮猪稍。剁青饲,拌糠,忙个不清。听了小女孩的话只是笑笑,看了她一眼没作声。然后又走到堂屋再走到火坛的忙个团团转的。我就同了那小女孩也跟在母亲的后面团团的转。要求去读书。因为我一听说读书这事就从心觉得好想读书了。于是就跟在母亲后面喊: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要去读书…… 小学生们也都帮我讲个不停:四娘娘,让她俩人去读书嘛,让她们去嘛…… 跟来跟去好一会了,母亲才轻轻地说:要去也能让姐姐去。妹妹还小。等到有钱了再去。 我听说心里就急了。顿着脚大叫:我要去读书的!我要去的! 一个大点的小学生赶快说:不要钱的,四娘娘,不要钱的!让她两姊妹去吧。 母亲听说不要钱的,立刻回过头来,很惊奇地问:不要钱的?!这是当真呀? 那小学生大声地说:真的!当真的! 母亲脸上马上放晴。说,那就让她两姊妹一起去呀。 我和小伙伴们听了如同领了圣旨。欢天喜地的蹦蹦跳跳起来。小学生们兴奋地簇拥着我立时就朝学校跑去。然而姐姐却是极不愿去读书的。母亲见我去上学了便也压了她一块去。姐姐便跟在我们的后边慢慢走慢慢行。姐姐是个美人丕子。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梁,乌黑的一头秀发梳着条大长辩子。齿白唇红光彩照人。但她很少出大门,更不愿读什么书。母亲逼了她去上学是没了办法了。以后,我们姊妹俩每天一同去上学。路上要走一段长长的街道。姐姐走起路来很不自然,走一步要往身后望三下。生怕身后的衣服鞋补袜破了露出肉来似的。因而走得太慢。我可等她不及,我就像个小男孩,想到学校里的乐处,走起路来是大步流星的。急着往学校里赶,生怕迟到了挨罚。总是一股急冲冲的劲头走在前面前面。我回头望一下姐姐。她总似乎还在原地踏步一般。急得我老是喊:快点!快点!姐姐这时才似乎猛醒过来,快步小跑地赶上一阵。可一会儿她又落下了。急得我发脾气。返身拉了她就往学校里赶。 我们读的这所学校在界首镇里可是第一流的学校。学风好,校规严格。它是西洋人办的学校所以比较正规。校名是:中华圣公会德智小学校。一看便知道这是一所教会学校,英国人办的。是教会学校所以不收学费。不但不收学费,每期期末考试成绩好的学生还能得到丰厚的奖品。如银牌奖章、奖状、高级毛巾、新式文具等等。每学期期末考试都要出榜排名。我总排的头名,每期都得银奖章。 学生们上学一律得穿校服。这在古老的小镇里是很各色的。连大人们见了都新奇和羡幕。不能不对这些小学生都高看一眼。我们学校里非常注重社会活动。每逢盛大的节日我们都要集队游行。学生们手拿小旗,一路上高呼口号,唱着歌。还表演节目,演讲。我九岁时就开始上台演讲。讲稿是老师写的,我把它背得滚瓜烂熟。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演讲,台下好几百人,有各界人士,有老百姓,有掮枪的武装部队。连会场两边的看台都坐满了人。我不慌不忙地走上台去,行动自如,像个小大人一样先向台下一鞠躬。然后口齿清楚地说: 各位父老、各们乡亲、各武装同志们…… 由于讲稿背得熟,所以讲得自然是十分的流畅自如。还时不时把一双小手往背后一操,腰儿也时不时的弯一弯。最后说声:完结! 台下顿时是掌声如雷,经久不息。满场里人头攒动,相互打听这是谁家的小孩?还是个小女孩哩。真了不起! 学校里还有篮球队、有歌咏队。我是篮球队队长,球赛后还要拍照。歌咏队我是头人。每天早晨集中起来老师领着练唱。练唱时非我到不可。有一天我迟到了,老师就领了队员们在那儿坐等。见我一到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好了,胡芝英来了!大家才高兴地练唱起来。 我小时候在学校读书聪明是出了名的。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非常的爱戴。记得同学们还编了一首歌谣: 罗玉梅是朵花, 芝妹仔盖过她。 杨素秋平平过, 唐素秋烂冬瓜。 罗玉梅是长得非常漂亮的,学习却是一般。所以说我盖过了她。是因为我学习好。 杨素秋、唐素秋都是长得不错的。为什么大家评她们是平平过和烂冬瓜哩?是因为她们读书不行,学习成绩差。考起试来总是倒数第一、二名。 可见人们对我读书聪明,学习成绩好,品行优良是很尊重的。老师也是好器重我的。连街上的老先生都对我阿妈说:你们家祖上的女儿山葬得好,出女贵。 学校的校规是很严格的。如果学生上课迟到,或者讲粗鄙话、骂娘,或在街上吃东西等不良习气,都要打手板或罚跪。我的自尊心相当强,从不迟到。有时不吃饭就上学。因为看到有的十四、五岁的大同学迟到了就主动跪在自己座位的橙子上,很是屈辱的。他们跪得笔直笔直的哭泣着,直到下课时老师训斥几句后方能下来。很是为他们羞耻。有一次,是礼拜天。一个一年级小同学在街上吃李子。被大同学看到了,星期一早上那同学就禀了先生。先生一听气得满面怒容。大声唤吃李子的小同学的名字。小同学害怕得慢步走到讲台边。老师大声地问: “你在街上吃东西了?吃了什么东西?” “吃了李子。”小同学怯声地回答。 “伸出手来!”老师大声地斥责道。 小同学慢慢地伸出右手。 “左手!”老师吼道。 右手要写字,一般是不打右手的。小同学十分无奈地伸出了左手。同时脸已涨得通红深深地低下了头。老师一看,原来小同学的左手是残手。只得轻轻的拍了两板。 还有一个一年级小女同学,由于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吧。从小学会了与人吵架骂野话。什么不堪入耳和粗鄙话都骂得出来。老师听见了,立即全校集合。在会上训斥这个骂粗野话的小女同学。训完当场宣布开除。这个小女同学背上书包边哭边走的离开了学校。 还有两个高小的学生,都十六、七岁的一个个人了还照样罚跪。这个高小学生是农村的一个富家子弟。来学校寄宿。搭老师的伙食。老师的生活很清苦,一个月也难吃上餐把肉。那天,老师买了一斤肥肉煎油。煮了点青菜,菜锅还是油亮亮的。老师的弟弟和这个农村同学都舀了饭来拌锅。拌完后两个争这拌锅饭吃。互不相让。打了起来。老师来厨房拿碗见到了。顺手将两个人的耳朵拧了起来拖去跪下。两个大男子汉了老老实实的面对了面的跪在那儿。老师就顾自个儿吃饭去了。我们这些小同学到厨房里去打水磨墨,见是这两个大汉跪在那里是直挺挺的,还相互瞪眼握拳的,丑态百出。真想大笑。学校纪律之严历可见一斑。 学校几乎年年都换新教师。只有赵先生连续教了两三年。很受学生欢迎。因为他不久也要去深造了,去金陵大学读书。接着又调来一位桂林师范的毕业生。这是一位正规的有文凭的教师。他身材魁梧。白净脸庞。五官端正,英机勃勃。又博学多才。桂林师范历史上是一所有着革命传统的学校。每逢重大节日里学生宿舍的被子里常有人塞进革命的传单。这里培养出了许多的革命青年。后来的共产党桂北游击队的战士和领导人大都是从这里出来的。这位老师也是位革命的热血青年,来到学校任教时他怀着满腔的热情,传播着革命的进步的思想。他教育我们学生们要认真的学习,学好本领。长大了立志做大事,不做大官。他的课讲的是有声有色。精神饱满语言清新,深入浅出生动易懂。让同学们听了后记忆深刻,他的思想对学生们感染极深。 一天上语文课,老师讲到了八国联军侵占中国。讲得非常的激愤。他说:“八国联军,英法日美……这些帝国主义就是一些狗!它们把中国当成一块肥肉。” 老师一边讲一边在黑板上画图。画着一群饿狗张牙舞爪围着中国的板图。都想吞食中国这块地大物博的肥肉,狗们一个个垂涎三尺。老师愤概地说:“这些帝国主义在中国横行霸道,为所欲为。欺压中国人民。甚至在上海的公园门口挂上牌子,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真是岂有此理!无耻之极!同学们呀,你们要努力啊。努力学习,学好本领,长大了要把这些野蛮的不知羞耻的帝国主义从中国轰出去!轰出去!” 老师越讲越激愤,气得满脸通红,怒发冲冠。老师的爱国主义精神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他当年的话语六、七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能清晰的记得。 每年双十节和提灯会及其他节庆,老师总是率领我们同学们集队游行。每个学生手里拿一面三角小旗。沿街道和郊区行走。个个把三角旗举得高高的,振臂高呼口号: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列强!把帝国主义赶出国门!……中学们个个都是斗志昂杨的。 这位老师的教育比较全面,德智体都关注到。每周组织同学们打篮球或郊游。每天早晨5点多钟起床,就组织同学们跑步到郊外做洋操。学校规定学生必面须得穿制服裙子。一天,我们正在做操,学生们做了个半蹲瓷式。几个农村青年路过女学生身边,就趴在地上偏着头往上看,看女学生穿了裤子没有。老师马上严肃地说:我们同是人类嘛,你们为什么这么无礼呢!说得那几个青年爬起来赶紧跑了。 这位老师很有学问,办学能力很强。把德智小学办得有声有色。威信很高。界首街民们都愿意把自己的小孩往德智小学送。说这所小学是德才兼备。可是教会里却不高兴他宣传革命和传播新的思想。那洋奴才传教士常常到教室窗外偷听。听到的总是老师在宣讲打倒帝国主义列强的思想,号召同学们努力学好本领,长大了好把帝国主义从中国赶出去。教导同学们要立志做大事,不作大官。要自强救国等等。这个洋奴才听得胆颤心惊。生怕他的主子被赶跑了,自己的饭碗也就没有了。就跑到基督教的湘桂教区(永州)去向英国洋人主子汇报。说我们的老师已经赤化了。天天在课堂是教学生们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洋鬼子。那些洋鬼子听了汇报后气得要命,亲自赶到界首中华圣公会德智小学把这老师解雇了。我们最敬爱的老师终于离开了我们。我们班的同学因老师的被解雇而失学了。只有少数的同学到了全州或桂林去求学,或投奔亲友另谋求学之路。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们这尊敬的老师他原来是共产党,被解雇后他就去了江西,后来做过红军的团长的。江西红军失败后他负了伤。被留在了当地化装后做地下工作。解放后我见到了他的弟弟,解放军的一个政委。他说,他的哥哥也就是我们的老师,已经为革命牺牲了。这给我留下了万千的感概和唏嘘。 第六章 过红军 也就在这不久,有一天,我看到我的邻居一个打铁的中年匠人,人们叫他大牛(他姓刘)的,正披挂着干粮家什像要去哪里出征的样。我不禁好奇地问:大牛伯,你这是去哪里呀? “我是上前线去打红军去!”大牛很坚定豪气地回答。 那是民国二十三年的冬天里,原来江西的红军长征要打过我们这湘江边的小镇上来了。 11月27日,红军的先头部队第二师从咸水一带顺利的渡过了湘江。控制了界首镇到脚山铺一线的渡河点。并且很快架起了浮桥。第二天,彭德怀的红三军团也渡过了湘江控制了界首镇。大队人马来了,一时浮桥不够用就在镇子的上游浅水处架起了木便桥,现在的电影和书里都没有这个情景,其实是有两座桥的。因为是冬季,上游水浅哩平日里可以涉水过河的。 蒋介石恐怕是慌了手脚,十万火急电令李宗仁的桂军立即出击红军。绝不允许红军半个人渡过湘江! 李宗仁白崇禧大概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考虑,他们不想让“赤祸”漫进自己的领地广西。又不想与红军决战而消耗自己的看家本钱。他们很明白老蒋三番五次的电令桂军无论如何都要将从江西流窜出来的中央红军朱毛部消灭在广西境内的湘江之滨的用意是什么。不外是要他与红军两败俱伤,他老蒋坐收渔人之利。白崇禧号称小诸葛,在广西是很有名的。老蒋的这点小道道他还能看不明白的? 桂系对围歼红军的蒋氏作战计划是毫无兴趣。他们的打算就是只将红军如何拒之于境门之外,或者是偏让小路一条让红军过境而去,两不相犯。前面的江西、广东、湖南莫不是如此。大家心知肚明。陈济棠受了周恩来派人送的大量金银硬通货之后就达成了默契,一路放红军过关。红军只管自己走路,白军只往天上放枪装装样子。只要不损伤自己势力的利益,各军阀哪里管蒋委员长的什么国家反共大计。蒋介石在前面布的三道所谓防线实际是形同虚设。守军只不过是虚晃一枪便让开了大道。然后跟在后面吆喝吆喝而已。白崇禧不是傻瓜,也来他个依葫芦画瓢,听人讲桂军只在广西湖南交界的永明县龙虎关摆下了重兵。坚决不允许红军进他的地盘深处。但在湖南与广西交界的全州东安一带留下了一个口子,撤走了自己的守军让红军借道而过。并且留给了红军七天的时间。桂军的战略是“虚设式的阻击,礼送性的追击”。 不知朗么搞的,红军在不费一弹轻取湖南道州后,不是抓住有利时机迅即抢过湘江,而是在道州停留了好几天。一说是李德王明等人在此开会讨论去向路线问题争论不休,另说有其他种种原因。反正是多呆了不该呆的几天。后来的行军路线又偏离了东安全州一线进入了兴安,李宗仁认为红军有进入广西发展的企图。李、白在蒋介石的急逼下,向红军开战了。至使红军士兵付出了数万人性命的惨重代价。这是红军长征中的一个噩梦。这场战斗中红军感觉才是遇到了真正能打仗的对手。桂系军队的能攻善守敢打硬仗也真正叫红军将士刮目相看。这也是红军整个长征中最低落的时期。 接下来的三天就是一场空前惨烈的恶战了。先是广西地方的“铲共义勇军”、“保家自卫队”、“民团”等杂牌武装队伍节节败退狼狈逃窜。但马上就是桂系的正规军陆续进入阵地与红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那争夺阵地就同木匠师傅拉锯子一样,你进我退反复冲杀。双方战死的兵士死尸堆成了山,填平了沟。 我家对门的街邻刘某也去参加了打红军,那时广西的民团制搞得极好的,这是李宗仁的办法,寓兵于民。一但有战事了民团就要自备干粮上前线。老刘的主要任务是打铁钉,因为他是铁匠。打了铁钉是要去用来埋在路上扎红军的脚。老刘来到镇大队与几个工匠们日夜赶工打了好些天的铁钉。这天接到命令,说红军已出了湖南道县的永安关,马上就到全州的石塘墟,离界首就不远了。令自卫队立即出发配合国军在全州与兴安一线布防。 出发前,自卫队队长张瘦子非常英雄气概地叫道:“弟兄们不要怕!共匪来了,来一个我杀他一个,来两个我杀他一双!千个万个来我就象串鱼仔一样的全串了他们。我们布下铁钉阵叫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讲完了还哈哈的大笑,很是豪迈的。 第一天老刘跟着队长在麻子渡大道上埋了一天的铁钉。第二天又在凤凰嘴一带埋。正当他们翘着屁股埋得起劲的时候。没想到红军的大队人马已打过来了。红军的号一吹,“的的的哒的——!”兵士们满山遍野地漫过来。那个追击的速度真如同天将神兵一般。自卫队长张麻子最先丢了枪就跑,本来是个瘦高个了还嫌爹娘生的腿短。跑了半里路连子弹袋也全扔了。水草见队长跑了也就跟着队长屁股后头狂奔。头上飞来的子弹如蝗虫一般。铁钉、捶子、汉阳造步枪全扔了。 前面是个高山沟,为了逃命,麻子队长蒙头不顾就往下一跳。队员也就跟了队长一个一个地往下跳。队长还没爬起来就给接着跳下来的队员们砸趴在地下,第二个还没爬起来又给第三个砸趴了,一个砸一个,砸成了一堆。老刘跳在后头,落在同伴身上后滚起来就跑,跑到一条槽沟里就钻进剌蓬里趴下。那些砸成一堆的弟兄们都成了红军的俘虏。追击的红军从沟边水草的脑顶上跑过,他正在庆幸自己能逃过这一劫。没想到一不小心踩塌了一个蛇洞口,那恼怒了的蛇出来就是一口!后来在救时延误了时间,虽然保住了性命,可那手却残疾了。 红军占领界首过了两天兵敌军就追上来了,这时街上已是好生的热闹。江那边在打仗,镇里红军却在三官堂门前坪里的古樟树下召开群众大会,还演了文明戏,发动群众,宣传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政策。红军还打倒土豪分浮财,把傅源泰、丰记、刘源记、厚记等十几家大商业地主大户的财物没收了,把猪、米、衣等财物分发给穷人。连界首附近的金塘、汪家、探明岭、熊家的穷苦百姓都跑了来领猪肉谷子,一人一块肉一袋谷,提在手里掮在肩上喜笑颜开地往家走。 江里用美孚油桶架起的临时浮桥上红军人马轰轰烈烈拥挤不堪的争先过河,镇里却有条不紊地排排坐分果果。蒋军的飞机来轰炸。红军就组织老百姓们到下界首的稻田里去成圈坐好,每人一块肉几件衣的发东西。飞机一来,大家就分散躲进草里去。 红军的内线的工作也是叫人佩服的。刚进镇就清楚了镇里有哪些坏蛋有哪些恶人有哪些劣绅,便一个个地到他们的家里去捉。走到了下街开当铺的赵家去抓那为富不仁的赵比之。那赵比之舍不得家当,迟迟没走。后见几个常日里肉鱼街坊的恶富劣绅被红军捉了杀了后,才害怕了,正要外逃,刚出得门来就遇见来抓他的红军。几个战士见这门户里出来一个穿着并不光鲜的男人,有些疑惑。便问“你是不是姓赵?” “我是姓廖。嘿嘿。”赵比之含糊着打着哈腰。 “你是不是姓赵?” “我是姓廖,嘿嘿,长官我是姓廖。” “那姓赵的,赵比之住在哪里?” “嘿嘿,那边。” 边说边往外走,竟让他蒙过了关。 一个开米铺姓鲁的小老板看到穷苦百姓能得到红军分给的肉,他也晏淹(眼热)。第二天,他叫婆娘也给他弄了件破棉衣穿上,坐到稻田里去分肉。晚上正得意自己聪明,平白无故地得了肉来吃。谁知有人点了他的水。红军找上门来把他捉了去。给他来了个“半边猪”“扯心肝”,再来他个“笋子炒肉”打脚板。痛得他死去活来,屎尿拉了一地。 战事非常吃紧了。朱德和彭德怀的指挥部就设在镇外北面不远的三官堂里。飞机似乎找到了目标,来轰炸了三次。浮桥上的辎重挤成了一团,很快又成了飞机轰炸的目标。大部队过了三天还没过完。李宗仁白崇禧的主力已从恭城桂林一带调来增援了。朱德毛泽东情急之下只得下令:一切笨重辎重全部给我翻进江里去!什么印钞机,制弹机,无弹的大炮,这些从苏区一路辛辛苦苦搬来的东西都在这里才算清除了。按毛泽东的说法,就是把那些现在无用的坛坛罐罐丢了,轻装上阵。把路和时间让给中央红军的干部和首脑机关。战斗人员全部堵上两厢阵地上与凶猛的桂军作拼死的搏斗。 11月29日,红军在界首光华铺阵地设防保卫湘江渡口掩护大部队渡江。恰与桂军增援部队四十五师遭遇,双方打得好惨啊。红军感到了这次所面临的对手已绝不是数年来与之交手的湘、赣、粤国民党军所比拟的了。桂军勇猛善战,只进不退,前仆后继。怪不得北伐战争中李宗仁的桂系第七军是数立奇功,专打硬仗的。听人们讲红军头子彭德怀率领的红三军团大部分是湖南平江带来的队伍是红军老兵,也是能征善战的主力红军。这次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双方胶着在一起进行着一场意志和勇力的较量,一场生命消耗般的搏杀!战斗是空前的惨烈。狡猾的桂军又从渠口渡偷袭成功。对我红十团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不到半天,红军的营连长己是牺牲过半。排长已全是代理排长了。红军渐渐不支,只得步步后退,退到了石门碗塘岭一带。桂军的枪弹已能飞到湘江渡口的江里。形势万分危急。中央军委纵队还大部末能渡江。军委下了死命令:必须坚守阵地,直到一兵一卒,不得再退半步。红军就抵死地打,要与阵地共存亡。打到下午,团长也打死了换个团长又打死了,死了好多的兵咧,听说这个团是红十团,都快全打光了。到第二天友军接替阵地时,政委杨勇所带第十团撤出战斗的人员己不足一个连。同样在灌阳新墟打掩护的红五师在师长李天佑的率领下激战不到两天就有十五团、十四团两团长相继牺牲,师参谋长胡震代理十五团长不到一个小时即战死,师政委重伤。营连干部基本打光。 仅九天的激战,数万红军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湘江之东连绵几十里的山岗黄土。敌机的轰炸和扫射使江里倒下的红军不计其数,殷红的鲜血将碧绿的湘江染成了“赤水河”,红军将士的尸体和遗物飘满江面,大战后当地人有说“三月不饮湘江水,半年不吃江里鱼”。 12月1日,红一军团经过浴血奋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在界首镇强渡湘江成功,突破了国民党40万兵力筑成的第四道封锁线,翻过兴安猫儿山老山界继续向西而去。 当中央红星纵队和首脑机关全部过完湘江之后,中央红军的8万6千人马也就只剩下3万多人了。5万人马基本上就永远地留在了湘江东岸。少共国际师、红34师、红八军等部相继在江边覆灭,红三军团、红五军团、红八军团的许多师团都是成建制的覆灭在湘江水之滨。 红军走了。但红军打土豪分田地为穷人谋福利的形像留在了湘江两岸的民间;红军不怕苦不怕死,万里长征不畏难的大无畏精神留在了人们的心里。人们从此知道了世上还有一支我们穷人的队伍——中国工农红军。 红军占领界首时也来到了我们家里,红军的长官看到了我们堆在屋里读的书本便说:这是一家读书人,要好好保护,不得损坏和占用他家的房屋。 当时我们全家如同以往走粮子,这次叫“走红军”躲了出去。只有父亲回来探消息时才知道红军是这么善待穷人和读书人的,就高高兴兴的回来了。还帮助红军做事。父亲是很好的草药医师,他的刀枪红伤药是相当不错的。他给红军治伤医病,救了好多的伤员。红军长官好感谢他的。给他袁大头的光洋一袋子,父亲不肯要,也不敢要。因为那光洋就是红军没收下街财老板们的。一个红军长官见父亲爱吹箫,也会制箫。他就把自己一支从江西带来的箫送给了父亲。父亲很喜欢这支箫,说这是福建尺八。比我们这里的洞箫要短一些。父亲把它叫作红军箫。轻易不肯拿出来给人看的。只有在他酒喝得有些微醉时,便拿出来吹。 姐夫家还收留了一个红小鬼。大概是在江岸边被打散了的“少共国际师”的小战士。叫李发生。后来还把他带在身边去了湖南永州。 全州界首一带的百姓是同情和帮助红军的。他们冒着危险收留和掩藏了许多的红军伤病员和走不动的小红军。一般都是把小红军崽崽收留下来做了自己的崽。解放后政府把这些遗留的红军崽崽叫做“红军失散人员” 一般都是给他们发了生活上的补贴。 红军走了,小镇里的人们却还常常的谈起他们。很有一种怀念的情结。尤其是穷苦的雇工们,一旦受了老板的负压后有苦无处申诉时,就恨恨地发泄说:等哪天红军再来时看不收拾了你们这些王八老财去! 有天,看到我的一个表哥。肚子饿急了,他把那空碗筷往桌上一拍!发怒道:“他奶奶的!干革命去了!”从此他离开了家乡,再也没回来,究竟是不是干革命去了,那也就不得而知了…… 未完待续 第七章 去零陵读书 在镇里没有书读了,我就随了姐姐到零陵永州去读书。当时姐姐已结婚。姐夫就是我们以前的赵先生。他在永州教会工作。我们这进去湖南可是步行走路的,当时刚闹完红军,湖南广西边境一带十分的紧张,公路不再通车,我们就只得走路了,记得那时是 夏季刚刚过去“秋老虎”却下山了。天空湛蓝湛蓝的万里无云。婉延弯曲还算宽坦的官道旁的一个凉亭里,父亲向姐夫一点头道: “贤婿,前面的路你们好走,多照顾着点她们姊妹俩。老夫这去咸水,就此告辞了。” “爸爸,您老放心吧,我会看顾好她们的。您老请多保重。到了零陵我会马上写信回来的。” 答话的青年是赵程远。西装革履的他仍不忘老礼仪,一揖到底后与岳父道别了,带两个女眷和一个挑夫。在烈日下继续赶路。 这是署假过后,姐夫把十二岁的我接到了零陵教会德智小学来读书。从界首到零陵有好远的路,沿途虽是十里一亭,可这署热天气连续走了一天半的银隽己是步履蹒跚脚痛腿酸,有些支持不住了。 姐夫就讲西洋神话里的故事来鼓励她。最后还是见孩子累得太可怜了,才把他锻炼孩子远足的活动结束。 烈日下,程远往远处一指,对一步慢似一步的我说: “看前面,不远就有凉亭了。到那里给你们雇顶轿子。” “好!有轿子坐就好了!”我高兴起来了,立刻感到脚步更沉重了,一步也懒得挪动。恨不得叫那轿子就过来接我。 “那不行。”姐夫说,“等会你到了那轿子边不但不能休息,还不能显得很疲劳,刚刚要相反。你们要装成很精神很轻快的样子走过去。眼角都不要看那轿子一下。晓得了波?”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这样? 姐姐告诉我:“这是不让抬轿的人喊高价。你走得动,不需要他们的轿,他们就会便宜些的。人都是这样的,乘人之危……” “做生意的人大都会这样,可不能讲人人都会是这样。”姐夫更正姐姐的说法。 我似懂非懂。 一会到了凉亭边果然有两顶轿子在等客。亭子边还有一棵大桂花树,树下阴凉凉的,是因为大树下还有一口冰凉的井。井边还有那卖凉粉的、卖油炸粑粑的。好一个诱人的去处呀,这里是座长亭。已快进零陵地界了。 还没走近凉亭前那轿夫就在喊了: “小姐,雇顶轿子坐坐,莫累坏了自家金身玉体。” 姐妹俩不为所动只管前行。近到亭前了也不停步,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其实那诱人的水井,那冰凉的凉粉,都是叫人挪不开步子了的。只是姐夫的策略在前,我走不动也得强打起精神往前挣扎着。 轿夫们改变了策动的对象: “先生,给夫人小妹雇顶轿吧,别为省了钱伤了小姐夫人的玉体呀。这就看你痛不痛惜夫人小姐了罗。” 这时,姐夫才走近轿夫边漫不经心地同他们侃起价来。 “一顶轿三十里,多少钱?” “五十大垒。” “只要一顶给小孩的。多少呢?” “也一样,” “不一样吧。小孩轻多了。只才半个大人重啊。” “是轻点,可还得要两个人抬啊” “一顶大人轿也不过是四十垒,小孩二十垒子,何如?” “三十垒子。” “贵了。不要了。” “先生,抬轿人也蛮苦的咧。” “我雇两顶呢?” “那小的二十五,大的四十,不能再少了。” “好,就这么讲定。” 最后以六十五个大垒雇定。然后招呼那装作不停步已走过凉亭却开始一步一回头的两姐妹回身来喝水上轿。 我自是喜不自禁,欢快地跑了回来。那一碗凉粉好惬意哇!吃饱了凉粉喝饱了井水就上轿。 坐在轿上摇摇摇的,我这才知道真是神仙般的享受。但我看到那深深压进轿夫那肩里去的担杆,心里就不好受。我几次都想要叫那轿夫停轿,自己下来走。可是脚实在是太痛了点。 天黑时到了歇宿的伙铺。轿子在伙铺门前歇下了肩。姐夫在给轿夫工脚力钱。他把一个东毫和15个铜板放进那轿夫粗黑的手里,轿夫哈腰谢着。 我却仍坐在轿上执意不肯下来。 姐夫近前来问:“怎么,坐得好玩,还没坐够?明天还有一天的路,我们再坐好吗?” “不,我要你给他们钱。”我指着轿夫们说。 “哦,我已经付了。下来吧,下来吧,进屋歇歇洗洗脚。” “我要你再给。给他们加一些。” “为什么?” “他们太累了。我要你加他们钱。” 我想到自己走来都不容易了,这些轿夫抬她们来了还得往回走,那累,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回想上午压脚力价的事心里总是好些的过意不去。 姐夫笑笑,真也没办法。说:“好,好,好。我们的小姐不下轿,我给加钱。每顶再加二十个。可以了吧?” 这时我才下轿。姐姐在旁边心痛得要命,直个使眼色要夫君少给点。程远装作没看见。把钱付给了轿夫们。轿夫们是千恩万谢。说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好的先生和小姐。临走时还特地向银隽连连哈腰,说这小姐心地好日后总是有福的。 晚饭时,姐姐直个埋怨夫君不该太听小孩子的话了。 “看,这次轿子坐出多的来了。到了两个东毫零五个垒子了,就是不讲价也不过八十个垒子就够了。多给了五百文钱还白费了那么多的口水。真是豆腐盘出了肉价钱。” “佩芝呀,讲价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回事。《圣经》里是怎么讲的呀?‘当你有十分财物的时候,就应该拿出十分之一来分给穷人你的兄弟’。这个等份,我们日常里还没做到呢,何况他们还是这么的苦力服务我们呀。” “我晓得,那书是书,可这……你又何必要妹妹装作不累地走路去骗人呢?《圣经》上不是也说了不欺骗吗?干吗你还行这事呢?” “走路精神点,还有侃侃价,这是帮助妹妹学会适应现实的社会,不要让不义的人诈了。只求得公平的价。妹妹有个善良的心,她不忍心亏了穷苦的人,这是义啊。我们要用行动赞美和扶植义行呀。这才是真正的履行了我主耶蘇的道。”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理。我说:“以后我再不坐轿了。人还叫人抬着心里总是不舒服。干吗有的人坐轿有的人抬轿?” “如果你不坐轿,他不坐轿,那抬轿的人不是挣不到钱了?挣不到钱他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吃什么?不就饿死了吗?”姐姐佩芝教导我说。 这个理儿在我小小的心里转了好久也没转清个道道来。 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过湘江是乘的汽划子,我觉得好生奇怪。这船怎么不要人撑也不要人拉,就嘟嘟嘟的自己走起来了。还好快哩。 过了河就是永州地界了,这时关卡上的守兵拉动着枪栓哗哗的响,上前来盘问。大概是刚闹了红军,地方上都是十分紧张的。 姐夫掏出护照来递上,大兵一看是护照态度立时软和了许多。姐夫指指同行的人们介绍:“这是我内人;这是小姨妹;这是我的兄弟……” 我眨巴着眼睛,这时才弄清了什么叫内人,姨妹是什么。她见姐夫这么的从容镇定不亢不卑潇洒自如的应对事情,连那如狼似虎的兵丁粮子都对他有礼三分,她便想自己到了湖南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好出人头地为爹妈争口气。 我到了零陵仍在教会学校读书。又读了两个学期,终因家里经济困难无力再支持我读下去了。 放了寒假,姐姐和姐夫商量好找我谈话。一天,姐夫很谨重地对我说:芝英,现在是新时代了。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可由自己作主了。我想把我们学校的一个同事介绍给你,他是衡阳人,也是高等院校毕业的。年轻,为人又正直厚道。有学问工作能力又强。你看怎么样? 我听了,什么也没想。脱口而出:我要读书的,我要读书。说着声泪俱下。姐姐和姐夫也是热泪盈眶。不再往下说什么了。但后来听姐姐就,姐夫为此给父母写了信,征求他两老的意见。可父母坚决不同意。说那么老远的,不是等于卖了女儿了? 这时姐姐和姐夫也是极其为难的。其实姐夫是一位非常慷概仗义之人。然而对于我即是他的学生又是亲戚姨妹,为什么又不照顾了呢?这因他是实在也无能为力了。他是一个小学教员。工资微溥。养妻子(姐姐是没工作的),又养一个读中学的弟弟。迫不得已,只得让我回家。姐姐、姐夫送我到车站搭车。这时桂黄公路已通车了,铁路却还没有。一路上姐夫一再地叮嘱我说:要是路上有什么困难就给我们打电话。 姐姐哭得泪人儿一般。我没哭。因为没有书读得的苦,让我心里产生出恨。同时我归心似箭。离开家一年多了,实在是想妈妈了。送到车站,姐夫买了车票送我上车。在车上对那些不认识的旅客们也一个个地打了招呼。车上只有一位大娘,姐夫便特别地交待她,请她一路上多多关照我。这位老大娘确实好呀。一路上都是把我拉到她的身边。汽车在冷水滩要过渡,旅客全都要下车。老大娘就一直牵着我的手走。总是叫我“赵小姐”。 汽车过渡后再没停车,一路上直奔。下午四点钟左右车子到了界首凸弓塘才停车。离家还有四五里地。我跳下车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里跑。回到家里,父母那个惊喜呀!如见了宝贝。大声的呼叫: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 长高了的我确实有些像大学生的了。又白又胖,穿着黑鸵尼绒的旗袍,围了蛋黄色的绒线围巾,脚穿姐姐给买的黑皮鞋。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了。妈妈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 第八章 年轻的女教师 回到了妈妈身边,虽没有书读的了也忘了恼气。只是自己给自己作了一个学习计划。首先,我把妈妈的房间打扫干净,把这里作为自己的书房。每天复习旧课本,还向别人借了许多的书。其中有很多的小说。如《篮窗》、《忠义水浒传》、《红楼梦》、《二度梅》、《绣像三国志演义》等。我喜欢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经常是妈妈煮好了饭菜要喊我好几遍,吃饭了!吃饭了!我才极不情愿地放下书本来吃饭。我常常睡在床上看书,晚上在煤油灯下看书,也不晓得保护眼睛。父母溺爱我,一点家务也不让我做。见我一天到晚的看书从不出外面去玩耍。高兴得笑口常开。妈妈虽然不解地数落我:那纸上头有一些字,那一个一个的黑字莫就那么好看呀?可在街邻面前妈妈却总是高兴地说:你们看,我壬仔哩。(我是壬戌年出生的,母亲把我的小名叫作壬仔了。)从学校回来了就把我房里的破铜烂铁全给丢了出去。把房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天就有埋头看书写字,总不出去玩的。说得大娘们羡幕极了。都说:四娘娘,你有两个好女儿,比有儿子还好些。 我偎着父母温暖的怀抱里无忧无虑的。清苦平静的自学了半年。在暑假期间,一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乡绅模样,三十来岁左右。修长身材,肩背公文包。自称是会龙乡乡长。接着又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精致厚实的纸片来。那纸片上印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印章。他把那纸片递给我们。我和妈妈都感到茫然。不知他要做什么。这位乡长又接着说:我们学校聘你去当教师。这是聘任状。你们看,这可是县长邓国英,邓县长的关防大印。他指了指那红红的大方印。 妈妈听懂了,很高兴的答应说:好啊!那好啊! 那乡长见我妈妈满口的应承。他也显示出内心的喜悦。于是又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表格来。递给我说:这是履历表。请你填好。 我毕竟太年轻,这又是第一次参加工作,对这些程序也不懂,我不接。 乡长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年幼不知事,于是说,我帮你填。他就问姓名、年龄、学历……,我如实回答。他帮我填好了,把表收回他的公文包里站起来说:学校很快就要开学了,请你做好准备。等到开学时我们就派堂夫来帮你挑行李。说完作别而去。连一杯茶都没喝完。 这时父母的高兴劲真是无法言喻。认为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能干事了。在界首街上来说,女子干事还是第一个呀。街邻们更是称赞不已。 这一年正是界首街上要扩街,家家户户都在拆房子。父亲就准备到苏家弯大深山里去砍竹子,进行初加工存起来备用。妈妈就送我到学校里去。开学的前一天,学校派一个堂夫来帮我挑行李。妈妈问明了学校在什么地方。知道学校附近就是我外祖父母的家。妈妈用一小篾篓放上我的衣物和日需用品,让堂夫挑上。 会龙乡离界首只有十多里路,很快就到了。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为人处事都精明果断。她到学校后把周边环境都看了看。最后提出不在学校里住。要我住到叔外公家里去。说是外婆家有丫头服侍我。我听了好喜欢。叔外公外婆也同意。 叔外公是当地的名绅。任了乡里的团总。叔外公在周围几十个村的乡里威望很高的。民国十一年有土匪刘五八聚集在兴全交界的八渡水打家劫舍,吊羊勒索。扰得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居不安生。匪情报到叔外公王笃林这里,他迅速果断地下达了剿匪令。连夜发贴子到各村:每户壮丁全部上阵,武器自带。凡出征的劳力壮丁每人发东毫一个(银币,比西毫值钱)。几十个村的乡民们接到贴子和响银后立即行动。在团总的统一指挥下把个八渡水团团围住。一直打支晚上,乡民们还源源不断的增援来。大家是灯笼火把,刀枪扒棍。从山上往下望去只似一条条火龙在汇集。土匪刘五八早吓破了胆。就从山后逃了。众土匪群龙无首不堪一击。不等天亮就被乡民们剿灭了。民团兵打了个大胜仗,叔外公的威望就更高了。叔外公在前清手里时就用银子捐了个什么官。在大门前立有夹石。家里也是有众多庄园良田的大地主。有高大宽厂的大五柱房子。有两个丫头两个佣人。他生有四个儿子。儿孙满堂的。他的第三个儿子被送到了南宁政法学院读书。毕业后却没能找到好的差事。原存举到某部门干事的,那肥缺也被省里高官的公子夺去了。叔外公是个土财主,当时没有背景。这个儿子满腹才学也只能是在家赋闲度日。戴了副眼镜成天在屋里踱来踱去,无可奈何。叔外公的一个孙子叫王家富的倒也还能读书,也秉承了他英武果断的遗风。中学毕业后做了几十桌酒,在乡下里了算是个秀才了,就在本地村里办学。后来却当了乡长,并且在日本帝国主义入侵广西兴安时,领导着他的自卫队与日本人进行了坚决的抵抗。他智勇双全,打死了许多的日本兵。一次,正是春插季节,他天天参加到田里插田以侦察鬼子的行踪。伺机杀伤敌人。这时一个鬼子军官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的田埂上走过。他就装作去拿秧子,伸手就从秧垛底下敏捷地抽出手,铛!铛!两枪就把鬼子官给撂倒了。然后拖了那鬼子就踩进烂泥田里。这是他老引以自豪的。当然他老人家的大儿子,也就是王家富的父亲被进村报复的日本鬼子捉住了,日本人说他是王乡长的老太爷,就残酷地把他活活的开了膛,我那大叔舅致死不变色大骂日本鬼子狗强盗,说中国人是杀不绝的,我的儿子会回来收拾了你们。日本鬼子惨无人道的把他的心肝挖出来炒了吃了。这些都是后话。当年叔外公在界首还买了三栋大房子出租给人家开布铺、杂货铺的。 有一个礼拜天,叔外公说:壬仔,带你去界首去。我好喜欢。一早吃了饭就同叔外公起身了。我跟在他老的后面。叔外公是一表人材,身量高大魁伟。走起路来一步抵我三四步。我跟在后面走总是赶不上。只得一路小跑着。路过新开田村时,村上的人老远就给叔外公就打招呼了:团总呀,上街去?那是您的什么人呀?叔外公便很自得地答道:这是我的外甥。在我们村上掌教! 相熟的人们更是奉承有加。看叔外公那神气是多么的自豪啊。 我吃住都在叔外公母家,确实享福。丫头服侍得很周到。喊我银姑娘、银姑娘。像服侍叔外祖父母一般的。早上洗 脸水,晚上洗澡水。都备得妥妥贴贴的。每餐吃她站一旁专门给我们添饭。 叔外公那么大的财,可惜他不懂得生活。每天只吃点猪肉或蛋。他忌吃三牲。什么鸡呀鲤鱼呀都不吃的。拿来放生。蔬菜水果更是难得吃。吃的米要舂三遍,直舂得只剩下米心心了。就吃这白米心儿。他是缺乏营养,得了脚气病。只活到六十多岁即寿终。 叔外公家离学校有一里多路远。每天我带起两个表弟妹上学。往返要走四趟。工作也较辛苦。每周还有两晚的妇女识字班。这些村上的妇女们多是表亲,什么外婆、表嫂、表姐妹的。俗语说:一村姑娘三村舅。这些文盲妇女课堂上极不懂纪律,大喊大叫的。这个喊:壬仔呀,这句朗个读法?那个又喊:壬仔呀,这是个哄么字?气得我重重地讲她们。我说:你们是聋子呀!你们是瞎子呀!那些无知也宽宏的外婆舅娘们还哈哈的笑。还照样的喊:壬仔呀,快来教我读这里。壬仔呀,壬仔呀……全没把我的训斥和恼怒放在心上。 乡里办公室的公人们听到有人在议论:胡老师发脾气了。这时有一位带长字号的乡干就走进教室上得讲驯来说: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胡老师是你们王府的外甥。但在这课堂 上大家应喊她老师。回到家里了你们再叫奶名无妨。那些无知的舅娘外婆们又是哈哈大笑。还噢、噢、噢的应着。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学期中的一天,乡长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的背面写着:“芝英同学,过访未遇,甚怅。闻你就任新职,可贺!”我手捧名片,当年老师给我们讲帝国主义侵占中国时的那音容面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同学们,你们从小要努力。学好本领。不为做大官却要立志做大事。要把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老师的爱国主义教育,老师的谆谆教导,我是永远铭刻在心。只是这次没能见到我们的老师,而且以后永远再也没能见到我的老师了。二十年后的一天,与进驻我们学校的工作队长,一位解放军的政委,谈起话时才知道他就是我们老师的弟弟。他说他的哥哥也就是我们的老师带他一起参加了革命队伍。但是哥哥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我们敬爱的老师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了他胸腔里最后的一滴热血!老师的教导是我工作的动力。它激历我艰苦奋斗,吃苦耐劳。故此,我在以后的工作中一直沿着老师的步伐,认真培养新一代学生的爱国主义精神。注意培养学生们优良的品德。 村乡小学的生活是单调枯燥的。但我带着几个表弟妹每天往返在这田间小道上。严寒酷暑从不退缩。一年后,终于放暑假了。回到界首父母身边。过了个平静而愉快的暑假。假期里我仍是满怀信心地自学。快开学时接到了上面的通知,下学期我将调到大里江小学去。我也很高兴。开学了,照例是学校派堂夫来给我挑行李。仍就是妈妈送我上学校去。妈妈是很健谈的。一路上与堂夫谈着天。堂夫就总是叫我妈妈为“大胡老师”。可见妈妈那时也是好年轻和精神的。从镇里去学校有二十多里地,乡村的小路走得我十分的劳累。妈妈走的却似乎很轻松。快中午时,到了学校。这所学校比上期的江南小学要宽敞整洁。设施也较好。办公室和宿舍在楼上。 中午在学校里吃饭,饭后,妈妈又到学校里外看了看。仍然不主张我在学校里住宿,只在学校里吃饭。为什么这个算盘又让妈妈打得如此如意呢?因为这学校附近又有我们的亲戚表娘娘。堂夫把我送到表娘娘家。表娘娘、表姑爷见了非常的惊喜。热情地接待了我。表娘娘是大家闺秀。善良贤惠。在村上堪称贤妻良母。村上人都叫她六太太。她生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就同表娘娘和她的女儿一起睡一个房。姑爷是地道的老实农民。带着儿子天天劳作,披星戴月。是名符其实的做家。他们的家里殷实,也很有农家乐之称。他们的大儿子当兵上前线打日本人去了。一去快两年了沓无音讯不知死活,表娘娘想起儿子时常常的哭泣。 表娘娘家的生活也极为节俭。不是节喜日子里是不大吃得到肉的。若是来了客人那又是非常慷概的,大锅的肉呀酒呀待客人。这时即舍得又重义气。他们一家人虽是生活艰苦,却很乐观。白天一家人拼命的劳作,晚上吃了夜饭全家人围坐有火坛边。坛里烧起大茅柴火,大铁撑架上支着一个能煮50斤红薯的大台锅。锅里蒸上红薯要蒸到半夜里才能熟。这时,他们一家人就围着这红红的火坛畅所欲言。各谈见闻或故事。他家的二儿子故事讲得生动好听,常常是逗得大家笑得前伏后仰。欢乐得一天的疲劳全给赶走了。每晚临睡前娘娘总要弄点好吃的零食给我吃。他的小儿子知道了。有一晚上,母亲一再的催他去睡觉他都懒着不肯去。最后他就直说了:“众人吃个满口香嘛。”娘娘笑笑,也只得给了一点给他吃他才去睡了。 姑爷是个老实巴脚的人。累得好想吃点肉和酒了,但没有客人来是没得吃呀。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办法,久不久会弄得到一顿肉吃。他的办法是:在地里干活累了十天半月后。苦了,就会在近中午时分直起腰来,手搭凉棚四外张望。专看那路上的行人。如果偶见有人远远的走来,他就急忙扛起锄头飞跑上路去迎上那人。如果见到的是稍微有些熟悉的人便一把扯住了。一定要留他到家里去吃中饭。不去不行,拖了就走。回到家里,娘娘见来了客人就煮上蛮多的腊肉、鸡鸭什么的好菜尽情地款待。当然,姑爷是要陪了客人喝酒的。所以姑爷比客人还高兴。开怀畅饮。做的次数多了,娘娘当然也是晓得了姑爷的这鬼把戏的。不过娘娘也没责备过他。 我住在娘娘家却在学校伙房里吃饭。每天晚饭后娘娘就派表弟去学校里接我。虽然学校离她家只有一里多路。 学校的学生大小不一,有两个男学生比我还大了一二岁。其中一个是黄眼珠的学生最是捣乱。人们讲的:黄眼珠六亲不认。是横蛮的人。真的,他就老爱欺负小同学。一天尽是打得小同学哭哭叫叫。学校里的堂夫老人家看不惯这个学生。说他太生事了。有一天,老人去告诉了乡长,说这个学生生事,不听老师的话……。乡长说:你去告诉老师。学生不听话,给我狠狠的打!打了由我负责。 下午,我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堂夫老伯特意走到教室门口大声地说:“老师,今天乡长讲的:哪个学生不听话,要狠狠的打,打了他负责任!”说完,显出得意的笑容。走开了。哦!这句话的效果还真是大哩。这个黄眼珠的学生当时正瞪了两黄眼珠四处张望,要找小同学撩拨呢。当他一听到老伯的刚才的话,立时就低头坠眼不敢乱动了。下课了也再没听到有小同学被打得哭哭叫叫的了。 这所学校的教室是设在大路中间的楼上,楼下是大通道。这路是通向四面八方的乡村要道。路上挑担做生意的行人很多。一天上午,我正在上课。楼下有四、五个山村大汉各挑一担桐油在路过,停在楼下歇息。听着楼上在上课。听了一会儿他们说:这个老师的声音连奶气都还没脱。我们去看看。 他们走到教室门口望了一望。很是新奇,俱然是个女老师!他们看四五分钟才走。边走时边说:“嗨,伙计也。我们现在生了女仔也莫丢了,看这个女娃仔还不是同男崽一样可以干事。” 有的说:“比男崽还有出息些哩。” 事实让他们受到了教育。男女一样有价值的。多少让一些百姓们自觉地不再重男轻女了。 旧时代的乡绅们坠落腐化泛滥成灾,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一个星期天,学校来了五、六个年轻乡绅。杀了一条大狗。叫堂夫扁呀煮呀。这些乡绅在傍聊天。他们说:“今天我们多买些酒来,把女老师灌醉……”堂夫边煮边听,在心里骂,这些坏蛋。煮到半熟时堂夫说去买酒,叫他们看着火。堂夫拿起酒筒,悄悄的量了一升米,就经直朝我娘娘家里走来。因为是星期天,我总是要到开饭时才到学校去的。老伯来了,见到娘娘后就把一升米递到娘娘手里说:今天胡老师在你家里吃饭算了。学校里打了一条大狗,那些坏蛋准备大喝一餐,还要把女老师灌醉…… 娘娘和我听了,万分地感谢老伯。这位堂夫老伯名叫点山。人又矮又脏。头上戴的黑布便帽油膏油膏的发亮了。满嘴的黄牙凸起。我一直未与他打什么招呼。总觉得这个农村老人太脏了。经这次后我才发现他原来是有这么善良的一颗心。他是如此地关爱我的人格和尊严。立时,我就感觉到了他的型像高大,心地善良美好。多么伟大的点山大伯呵。关键时刻见真情。他成了我心目中的亲人似的。确实,几十年了,我还思念这位善良美好的亲人。要是他现在活着的话,我一定要接他到我家里来养老送终!这位老人也和我的老师一样,永远值得我怀念。 学校快放寒假了。我忙于学期结束工作。娘娘就忙着做松糕呀,打糍粑呀。放了假,她就一担重重的礼送我回家。娘娘像亲生母亲一样的待我。我好想她。 由于娘娘一家人起早贪黑地发狠干活,终于挣得了十几亩田地。轻松日子还没过上,解放了,她家也就打成了地主。在那狠抓阶级斗争的岁月里我好想看她也不敢去她们家。 第九章 出嫁 寒假,我回到家里。姐姐也从湖南回到家里来了。我想,这个寒假一定会过得轻松愉快的。因为我和姐姐俩总有说不完的新闻和故事。姐姐和姐夫在教会里,成天同洋人们在一起。那些洋人呀,特别是女洋人,对中国的语言和风俗习惯是半通不通。常常是闹出许许多多的叫人捧腹的笑话。姐姐把它带回来又添进点油和醋,讲给我们听,我们的日子就每天都在捧腹大笑中度过。妈妈见我们快乐她也很快乐。笑骂我们俩:“成天就是个牛婆拌着尿桶了。” 就在这阳光明媚的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却突然爆发出阵阵雷声和连绵不断的大雨。让人惊恐万状无处躲藏。就像一中扁舟被狂风刮向海洋。让人息以待毙。 一天,姐姐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妹妹,妈妈给你许过人了。准备订婚了。” 我问是谁?姐姐说:“天天到我们家来玩的。明天你仔细看看嘛。” 我说:“不去!不去!我不去!” 到了第二天,此人果然又来到了我们家里玩。我仔细看了半天,可以说是五不像。一不像工人;二不像农民;三不像商人;四不像军人;五不像儒生。 晚上,姐姐问我看了怎么样?可以吗?我急得又气又恼。坚决地说:“不去!就是不去!”姐姐见我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去如实的向阿妈讲了。阿妈听后阴沉着脸,接着大发雷霆地骂起来:不去?就同我把她赶出去! 这一声炸雷击得我心身俱碎。我想,去教书还是阿妈送我去的。如果被赶出去了就是我一个人了。那将到哪里去吃饭哩?到哪里去住呢?多么可怕呀。我抬眼四处张望,却没一个支持我的人。父亲默不作声。大伯二伯是支持他们的。姐姐是站在阿妈一边的。我太孤单无援了,真的好可怕。 春节到了,姐夫是回我们家里来过年的。一天,在餐桌上阿妈又提起我的婚事来同姐夫商议。这人姐夫是见过多次的了。等阿妈讲完,姐夫就说:“这人是鄙子,不要许给他。妹妹我可以推荐她到桂林去学护士。” 阿妈说:“她能学得了护士?医院的瓶子莫都给她打烂完了去哩。” 第二天,姐夫带我到乡公所去打电话。可是打了好多次也打不通。 阿妈第二天又和姐夫讲:“这个奶崽我给定了。” 姐夫说:“这人我们还是不大放心我还是不赞成” 阿妈动气了说:“你们管不着!女儿是我的,我婆婆有女婆婆嫁;婆婆无女聊起卡!” 姐夫还想说什么。阿妈就大嚷:“这又不是你的亲妹妹!要你管什么?要管就管着你自己那个妹妹,明天把她嫁个好地方。” 姐夫似乎清醒过来了,说:“好!我不管,以后他来我不来就是了。” 意思是和这样的人结亲不光彩,有失身份。 这样,我的婚事就由阿妈一手包办了。旧世俗的礼数一滴不漏地施行。从拿八字到报日子,再到三茶六礼样样俱到。 1938年我是极力对抗腐朽的封建制度婚姻的战败者——我被俘虏了。在那昏暗无日的农历四月初十日。双方的父母循着封建的礼教按古旧婚娶三茶六礼的习俗,举行了隆重的结缡大典。这天一早,男方雇佣了一大群人夫抬着红花大轿和聘礼,还有一帮乐师鼓手。启程来接亲了。一路上喜庆乐曲大吹大擂,后面还有那雷响大炮放得个惊天价响。显得非常的威武欢庆。前头那宾盘大人(媒人)也坐了四人大轿,后面跟了两大抬盒和两大牲口抬架。率着接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开到女家来迎亲。 女家老远就听到了迎亲队伍的迷响喇叭的欢庆乐曲。更听到了那迎亲礼炮的轰鸣。于是也是赶紧抬了那大盘大盘的炮响阵列门前,只等那迎亲队伍一露头便点燃了那炮,一时炮响喧天肖烟腾起,满世界里都看不见人。在欢腾腾的花炮烟中相迎大红花轿到堂前停下。彩礼抬盒相继排列堂前。 宾盘大人下轿趋前一步恭恭敬敬向女家父母行叩首大礼,然后双手奉上礼贴。恭请验收聘礼。这时一齐发威鼓锣喧天,围观街邻是人山人海。 首先是陪同女家父母观看了大红花轿轿门上的门联。宾盘大人扯着嗓子抑杨钝锉地吟道: “上界双星欣聚首——!” 这下联是没有的。必须得由女家联上。这中间就隐藏着男女两方家族中有无文墨翰彩的较劲了。这上联可是唐市街前清秀才王永日的大作。他书此联时曾掂着那八字胡须得意地说:别看这上联是平淡无奇,可这里头是隐了有新娘家是上界首的含意的。所以男方家也很是高兴。女家是读书人。男家在这个上面可不能低了下去。自然,唐市街虽不能同界首街比大小,可在这文彩上也不能输给界首呀。前年,男家的一个兄弟娶亲,讨的是苏家弯的女子。当时迎亲的大红花轿上的门联写上的是:有缘迎得苏家小妹。这里面就含有一个赞喻新娘如才女的意思。那大才子苏东坡以对联三难新郎的妹子,就叫苏小妹呀。这里即用了典又点明了新娘家的地名。也算得上是个好对了。可苏家弯是山区里,女家好不容易才请了当地一位塾师先生来执笔续对。可那半桶水先生看了那轿联竟一时对不上来。满脸的羞惭,便恼了气。说:怎么把我们苏家弯的女子说成是小妹了呢?什么小妹,小妹。这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山里人。不对!不对!不与对!女家也只得是眼刮刮的望着他,没办法,只得由那半边联的花轿把女儿抬走了。这于女家当然是很没面子的事。 接着宾盘大人又恭请女家父母对三茶六礼一一过目验收。第一大抬盒内装的是金械子、银洋、姻脂水粉口红等,化妆品是应有尽有;第二大抬盒内装的是各色凌罗缎匹;第三大抬盒内装的是两个离娘糕和各种上品的糕点糖果;第三大抬盒内装的是上百斤猪羊肉;第四大抬盒内装的是鸡鸭鹅禽。 女家父母自是满意,亲戚朋友们也都伸着脑壳跟着看了,都啧啧称赞道:好体面!好体面! 女家马上摆出茶点款待宾盘大人和鼓手乐师及夫子们。这时,乐师鼓手们边饮用茶点边凑着轻快的音乐。让人感到温馨愉快欢乐喜庆。此时,父母即着人将陪嫁物品放到抬盒内。如花花绿绿的被子等床上用品,还有西洋座钟、画有胡蝶美女像的热水瓶、还有两个官窑清瓷花瓶等等。最不该的是母亲还回了男方一个离娘饼,闹出了笑话。笑我母亲是洋浜佬馆。就是说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人。没儿子娶过媳妇,所以不晓得规矩。风俗规矩是:男方过的聘礼中必须有两个离娘饼。这两个离娘饼女家应该全部收下,不用回的。意思是你家的女儿已经离开了娘身边嫁到了夫家了,从此就是夫家的人了,你允诺了,就将这礼饼全收下吧。我母亲真的不懂,按礼收一半的规矩,竟回了一个给男家(这离娘饼是用剁碎的上好精肉和精面做成的又大又圆的饼)。他们拿回家去把饼吃了还讲便宜话,笑话我母亲是洋浜佬馆。 约半个小时后,乐师鼓手慢慢提高了音量,接着就大吹大擂起来。鼓罗喧天。冲天大炮也轰!轰!轰!的连放三响。意思是在催新娘:上轿的时刻到了! 这时,我的父母和家人以及亲戚们舅娘表娘娘们都大放悲声,哭声一片。边哭边叫一位表哥到房里背我出来上轿。我坚决不让表哥背。妇女长辈们就一齐上阵,又哭又说又哄。我不听不理,外面的罗鼓喧天,喇叭响亮,大炮又震耳欲聋的响起。催人泪下。时间紧了。这边妇女长辈们就好像发疯似的,大家一狠心将我抬了起来就放到了表哥的背上。两边用力护着。就如同战场上的肉搏战一样。推着撞着往花轿里送去。花轿门边也不晓得有多少双手在帮忙将我往轿里塞。我抓到了一个人,我就拼命用脚踢。一大帮人来敌我一个少女。他们人多,七手八脚不一会就把我弄进了花轿里,把门关上正准备用红绸带捆上。我一急,狠力一脚就把花轿门踢开,那门正撞在了五舅娘的眼眶上。那眼眶立时青肿充血。这里大家也急了,一齐拥上用大木杠从外面闩住了轿门。我再尽力气也踢不开轿门了。大家又忙忙的捆上了红绸带,贴上了早请镇上老塾师罗庭玉写好了的下联。人们吟道: 人间二美喜联姻。 吹吹打打的锣鼓高潮再起。 “新娘起轿——!”司仪一声长喝,大红花轿抬了起来。围观的人更是人山人海。许多泪窝浅的女人们还赔着流了好些眼泪。 花轿行了约两个小时。我在轿内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礼炮声。这时迎亲队里的迷响喇叭又重整起精神,高声响亮的吹凑起来。近到唐市街口已是响炮喧天人声鼎沸,全街的人都赶来看洋学生媳妇娘了。喧天的炮响是男家的提三牲祭品敬神。接着放起的大罗盘鞭炮就是给新娘家送亲客回行的了。此时人们拥着花轿向男家行去。街头上人多得叫花轿和嫁妆盒担都挪不动步子,只得是一步步慢慢的移动着游行。好容易花轿才移到新朗家在厅堂前轻轻停下。那司仪员高声唱道: “迎——接——新娘——!” 这时一位算族里德高望重也是打扮入时的半老妇人手提了一串铜钱,徐徐来到大红花轿前轻轻启开花轿门。笑眯眯地躬身双手递上铜钱让新娘接在手里。这铜钱沉甸甸的足有一斤多重。这妇人同时用双手扶了新娘下轿,慢步来到红烛高照金碧辉煌的大堂香火神龛前立定。外面是轻吹细凑。看热闹的人虽是人山人海却也屏声静气的。人们在等看最精彩的一幕。 “新朗新娘就位——!”司仪员高声唱道。 唱声未落,立即出现一位头戴礼帽,帽上插花的,身着上海灰长衫的新郎。新郎是高鼻梁大眼睛,颀长的身材。显得英气勃勃。上来与新娘并排站好。 司仪员高唱:“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同时弯腰向天地致礼。 “二拜——高堂——!” 新郎新娘又同向坐在高堂香火两边的父母致礼。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相互拜了。 “礼毕——!扶新郎新娘入洞房——!” “奏乐——!” 乐声响起,阵阵高潮。堂前屋外人们大声欢呼:我们要看新娘!我们要看新娘! 人们喊啊,挤呀,好一阵狂欢拥挤。多亏接新娘的人使尽全力才把新娘拥到洞房门口。照习俗这时得新娘子解锁了。这是新娘子进夫家入洞房必得要做不可的。如果不做,将来这娶来的媳妇一定是脾气最大的。怎么个解锁法?这洞房门扣上并不上锁,而是将门扣好再用红绒线当锁打上好几个结。要新娘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的去解开来。性急了不行,一时半会的倒解不开来。这叫改脾气。拜堂后新郎听他母亲这么说了,而且也做好了。他去一看门扣果然用红绒线捆着的。新郎想到新娘是个洋学生,一定会很为难的。为了不让新娘作难,他就要母亲免了为一道作业。说现在都新时代了,不兴这些了。母亲的老思想一定要循俗,不然不成体统。新娘的脾气不先煞一煞解一解以后怎么得了。新郎说胡不了母亲,一时性急,竟气冲冲近到洞房前狠狠一脚把门踹开。这时正好人们拥着新娘来到了洞房前。门扣再来不及用红绒线打结,人们不禁大惊失色。怎么回事?门扣上没红结新娘解什么?可宾相马上意识到新郎那不二的怪脾气,立即笑笑的说:新媳妇请你自己开门吧。于是我很轻松地就拔开了门扣。接亲的人们就扶我进房里休息。殊不知新郎母子俩还在后堂扯皮。气得他母亲垂头悼泪。 从此,我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这个家庭有十三口人,仍就有父母的统领下共同生活,没有像当时的社会习俗兄弟们长大了成亲后分家另过的。但他们的生活习惯、言语行为与我自己的家却是完全的不同。好在他们一大家人对我都十分的尊重,认为我是读书人,又是当老师的。相比之下,他们一家几乎全是文盲。而且都是从军行武出身的。只有他家的小满儿,也就是我的丈夫读了几句书,写得一笔好字也打得一手好算盘,可说是能写会算。他们家四个兄弟男子汉都能说得上是一表人材。个个都是像貌堂堂,威仪骠悍。街坊们都为他们这几个男子汉感叹:是几块好料子啊,可惜没读到书。特别是指他们其中的长兄石爱卿,他少年从军参加大革命,北伐战争中作战勇猛屡立战功;“七七事变”后参加对日作战,从北方打到南方,一直打到了越南。担任了支队司令。可说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算得上是地方的英雄人物。几十年后的今天,老人们提起他还为他嘘唏不已:唉,只是也少了点文化啊,不然他的出息是不可限量的。 可我在这样的家庭里总感到陌生和不适应。尤其是丈夫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是我所不能容忍的。因此,我许多的时间仍是回到娘家界首来居住。仿佛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我们父母没有儿子,女儿全出嫁走了,家里倍感冷清正心里空空的终日不得安实。见我回来住,家里多了人气就热闹了正是二老巴不得的,乐得高兴。 可是姐夫从此真的不再到我们家里来了。一天,父亲去作礼拜回来对阿妈说:今天化鹏来了。阿妈忙问:现在在哪里?父亲说:他做完礼拜就骑单车回全县去了。阿妈气急败坏,找了根捧槌就飞奔去追赶姐夫的单车。追呀追呀,追了八里多路,追到了碗盏岭远远地看到了姐夫骑着车在前面走,就高声猛喊:“化鹏!你不停车和我讲清楚为什么不到家里去,我今天就追你到下宅去!” 下宅是姐夫的老家。姐夫无奈,只得慢下车来。也大声的说:“岳母,您老莫打我,我就停车。” 阿妈说:“那好,我不打你。”说着放下棒槌。 岳婿俩慢慢走到一起,面对面地说清了。姐夫说下次来界首一定回到家里去就是了。这样,阿妈才放了姐夫骑车回全州家里去。多么倔强的阿妈呀!一个多月后,姐夫又来界首了,并且乖乖的回到了我们家里,一家人和好如初。 我的父母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在封建社会里没有儿子是备受欺负的。女儿户的自卑感也是相当重的。父母眼看着我们姐妹俩一天天的长大,心里就十分恐慌了。特别是母亲,到处去寻访,想找个男娃子带回来作崽。也到处去朝佛烧香许愿意。祈褥能生个儿子。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即恐慌又辛苦。这时,外婆舅娘们就劝她说:不要到处去找男娃带作崽了。将来你的两个女儿结了婚添了外甥了,只怕你爱带哩。母亲听了这话心里醒悟了,就专心地给女儿我拉找女婿,几年后姐姐结了婚懂了事。也安慰父母说:如果我第一个生的是儿子,我就立契约过继给您老做孙崽。结果姐姐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千金。姐姐、姐夫深感不安。觉得让父母失望了。非常内疚。于是,姐姐又对父母说:我生的是女儿,不要紧。还有妹妹。等妹妹结婚后养下个男孩也立契过继给胡家作孙子。您老有了孙子后,也就是说,妹妹出了人我就负责出钱盘他读书。培养成材,胡家自然就有了能人接代了。 姐姐的一番话说得父母是高兴极了。一年后,母亲才这样迫不及待地包办了我的婚姻。那时我才十六岁呀。十七岁,我养了个胖小子。母亲那个高兴劲是无法言喻的。是母亲亲手洗的婴儿。并给他取了个奶名叫洋狗仔。她为什么要给孙子取这么个奶名呢?这因为姐夫是英国人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毕业后又在洋人办的学校里工作。与洋人一起共事。母亲见洋人养的那些洋狗特别漂亮。加上旧民俗以狗为贱,凡是缺子人家不管穷富,添了儿子总爱取名叫狗仔。认为取名取得贱就更能平安地带大成人。所以,她老就把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取名叫做洋狗仔,意思是即可爱又好带。就这样似乎是法定的,洋狗仔满二岁时就立了契过继给了胡氏爹爹奶奶做孙子。抚养到六岁爹爹奶奶就把洋狗他们心爱的孙子送到湖南永州我姐夫姐姐那儿去,让他们俩负责盘读书,培养成材。姐姐姐夫义不容辞,非常乐意接收培养,把外甥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从小学一直培养到高中。洋狗仔读书聪明,在学校总是年龄最小,但学习成绩却总是最好。令人喜爱。 从此父母脸上容光焕发。内心充满希望。笑口常开,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这时,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因为父母解除了后顾之忧,满怀信心地抚养着后代,这也是一种人生的乐处呀。 这时,我们已是六口之家了。父母却挑起这千斤重担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向前走。生活虽苦,但能有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儿孙满堂合家欢乐,他们也就是感到欣慰,故甘愿为女儿一家负责到底,无怨无悔。父母的苦中之乐同时也得到了街邻们的羡慕。那些没有儿子的家庭,特别是女性,四处宣杨:没有儿子的不用悲伤。你们可以看看四娘娘,她没个儿子还不是同有儿子的家里一样好。一家热热闹闹,有孙儿有孙女! 我父母从此也觉得自己抬起了头了。苦也是甜的。父亲起早摸黑不停地干活。母亲带了孙儿孙女每年还要饲养一头大肥猪。把卖猪的钱攒起来,还买了一个丫头帮着带小孩。这时我正值花季年龄,但未过上一天好日子。第一我看到丈夫太没出息,一年到头都没给我们家里一分钱,没出半分力。这是我最感到伤心透顶的;第二是我看到父母一年到头从未休息一天。煮点好菜尽让孙儿们吃,自己舍不得尝。比如吃鱼。(父亲是最会捉鱼的)父母只吃一点鱼头。吃团鱼也只是吃个头和肝脏。好的尽让我和小孩们吃。吃猪肉就尽吃肥肉或骨头。辛辛苦苦为我们操劳。我即心痛又羞愧难言。每天当着父母装作出笑脸,其实我的心比黄莲还要苦! 第十章 走日本 1944年,日冠入侵广西。兴安沦陷。父母带领我们一家以及姐姐母女俩(姐夫在南京金陵大学读书,后随学校迁往四川成都),还有伯父以及丫头冬莲共十一人。准备逃难深山大岭苏家弯。那时候洋狗仔才四岁多,勉吾五岁,官堂三岁多,孝丽半岁。父亲和伯父各人挑一担粮食和衣物。还有一个是父亲和伯父的熟人,也帮我们挑了一担东西。母亲牵了一条黄牛。这是早几年买了来出租给舅爷家用的。还有一只大狗。 洋狗、勉吾各戴一顶斗笠。跟着我们成天走路,走呀走呀。遥远的羊肠山道没个尽头。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个有一户人家的深山野岭。这里叫社岭。父母决定在这里住下。放下行李后,父亲和伯父急忙用篾刀砍树破竹子。在一块长满了个多人头高芭茅草的空旷地上砍出了一块平地来。然后用竹木支架,割芭茅草盖顶。很快,一座长四五米,宽两米的简易茅台棚就盖好了。棚里用竹子支起同棚子一样长的床架。我们就睡在竹架床上。夜里野兽在棚外奔来跑去。我们吓处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去。也不敢叫。第二天晚上。能干的父亲和伯父砍了许多的树枝,在门前烧起了熊熊大火。野兽不敢再来了。有父亲和伯父两个大力士保护神在,我们就一点也不觉得怕什么了。在深山野岭里住着倒觉得舒服。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宁静。我和姐姐高兴得忘记了是逃难,带着小孩嘻戏打闹玩耍。父母天天上二十里外的苏家弯墟上去采办东西,顺便打探是否己太平了的消息。一天回来后,有些忧心仲仲地对我们说:离开我们住的地方四、五里地就听到了这山上热闹的很,像住了好多的人一样。这恐怕有些不安全。 有那么一天上午,一个中年男人走到我们的茅棚附近伸头张望了许久才走。父母买东西回来后我们快把这事告诉了他们。父母一听也急了,怕是土匪来打探的吧,那时的土匪可遍地都是,打家劫舍十分的猖狂。听人讲,在不远处的另一条冲垒里住了一户也是从街上来躲难的财主,他带了两个佣跟子和一个小老婆,住在一户山民家里,一天夜里,山上土匪来了,捉了那财主拷打,要他交出光洋来,财主不交,就滴他的松香腊烛,吊他的半边猪。整得他九死一生,埋在地底下的那点银洋还是像挤牙膏一样,被一点一点的挤了出来。最后还把他的小老婆给抢走了。说起来都叫人害怕。于是父母立时就赶往苏家弯去找到了孩子的伯父石爱卿,爱卿当时正在那里练兵准备与日本人作战。父母把这情况一说。第二天,爱卿就来到这一带山区,捉到了那个来打望的男人。那人吓得只是磕头讲好话,百般讲明自己绝不是匪类。他的哥哥也向伯父磕头求饶。爱卿历声地说:你为什么来这里打望打望?要是哧坏了我家一个人,我就杀绝你全家!现在写下保证,保我一家太平。那人又是磕头又是写保证。爱卿才放了他。其实我们住在山里安静太平。父亲和伯父做了许多竹器用具。山上长满了野柿子,父亲就带我们去一筐一筐的摘回来,再用大竹篮装了吊在火坛上烘干。甜甜的好吃得很哩。山是野菜野果也很多,好吃又好玩。但经过这一次后,父母总是感到不安全,这里只有我们一家还是太孤单了点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土匪真的会来打劫。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搬到苏家弯去住。那里难民多。人多胆壮些。还有那里买卖集中了,猪、牛、酒、豆腐、蔬菜、零食,样样都有卖。很方便。这样,我们一大家子人又移到了苏家弯来。找到了一家地主的房屋。这房东是个疯子,有两个老婆和一个抱在手上的儿子。还有一个长工,这长工是我们的村舅舅,他见是乡亲来了很是照顾我们的。 这里是墟,赌钱打牌的什么人都有。不久,父亲去了莫川。不知什么时候丈夫也去了莫川。后来母亲叫伯父去莫川叫他回来。伯父走到界首地段时迎面来了一队日本鬼子押了十多个良民。这些良民尽是界首街上人。一见到伯父就高兴的打招呼有说不完的离别话。十分亲热。鬼子命令良民们到指定的地方去了。就顺便抓了伯父作挑夫。日本鬼子的怪规矩,一岁挑两斤,年纪越大要挑的担子就会越重!并凶狠地把亮晃晃的刺刀在伯父的脖子上别来别去,伯父是个天生胆小怕事的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埸合。那冰凉的剌刀在脖子上抽动早就把他吓破了胆了。惊恐万分地挑了一天,还不给饭吃。天黑时才放了他。伯父是连夜往回跑,逢山过山逢水过水。饿了就摘山茶花(映山红)吃,渴了就喝口涧槽水。跑回苏家弯家里后就病倒了。浑身发黄,连眼珠子都变得浑黄。个个看了都说他是被鬼子吓破了黄胆了。伯父躺在床上大喊:我怕呀!我怕呀!喊了一整天后来就喊不成话了。只见他巴巴巴的大讲。就是讲不出圆整的话来。伯父呀,你好命苦呀!可怜啊!对鬼子的这个深仇大恨何日能报呀?! 正在病重的伯父得不到安静的休息。总有那么些想趁乱打劫的坏人乱喊风。时不时就喊:来过了!来过了!日本鬼子来过了!快跑啊!难民们一听喊日本人来了,也不分青红皂白就各自乱逃。伯父这时就惊得翻身坐起,两眼瞪得又园又大看着大家乱跑。这时伯父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惊恐焦急痛苦呵!这给了他致命的惊吓。 喊风时,姐姐刚刚洗好米要煮饭。听得外面狂喊日本人来了,吓得她挑起鼎锅就跑。这时村舅正好跑来见姐姐挑着鼎锅在跑,他近前掀开锅盖一看,大骂姐姐这么蠢呀!连淘米水都挑着跑,有那么大的力气?边说边从姐姐肩上接过鼎锅挑上带我们朝山上跑去。躲了两个小时吧,大家听说是喊风的。都又回到住处来煮饭吃。这时我们的伯父已含恨死在破棚里了, 苏家弯的难民越来越多,种种传说也更加险恶。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日本鬼子的奸、杀、掳、掠的罪行真是罄书难尽。有人说,民国33年十一月初二,日本鬼子到界首蒋家田去打捞。抢了好多的东西还抓走了好多的青壮年,把抓去的人拖到江洲边一个一个的用东洋刀砍死。大概是一下子砍人太多了,那鬼子的手都砍软了,最后砍在一个叫刘鉴明的村民的颈脖上时,已没多大劲了,加上这村民把颈吓得缩了一下,那刀竟没砍断他的脖子。日本人一脚把他踢直沙坑里就走了。夜里这村民爬了出来,用手托着下巴赤裸着身子跑到村里求救才得幸免一死;还有的说洲上村的蒋秀玲、唐扯九等人被日本鬼子捉了绑在老宅村后和松树上活活的剖肚子剖死的;还有的讲,在水南村日本鬼子抓了40多个妇女全部剥光了衣服来奸淫侮辱。渔江的6个妇女被日本人轮奸后还被捅死了;还有人说,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在捉住一对母子时,竟丧尽天良地要儿子奸淫自己的母亲让他们来取乐;还有的说日本鬼子捉了带崽的妇女就从她们的怀里抢了小孩来抛剌刀。当着母亲的面把孩子活活扎死……难民们听了都非常恐慌。 人们又传说孩子的大伯石爱卿在界首带着兵打日本鬼子。在西山乡桑木村抢回了被日本鬼子占去的粮仓;又说他带人在索子岭炸了日本人的火车;还说几个日本人到江背去打劳抢东西时被爱卿带人全把他们杀了;还讲石爱卿带队去凤凰山摸了日本人的营;更有人讲石爱卿在大渔塘村同日本人打了一仗大的。打死了好多的日本人,把被鬼子抢去的财物夺了回来还给了老百姓,乡亲们是欢欣鼓舞。可日本人就恼怒了,发誓要消灭石爱卿的队伍或抓住他的家人。(后来,在1949年4月9日石爱卿为了夺回被日军占领的界首,他带队伍将驻界首的三百日军团团围住。这一仗虽然消灭了日军。但石爱卿也阵亡了。算是为民族的解放作了一点贡献) 我的堂表哥王家富带着队伍也在界首的宝峰、灵源、会龙的义和等地同日本人作战。智勇双全胆大心细的他打死了多少的日本鬼子啊,他自己亲手都杀了几个日本鬼子。日本人捉他不到就捉住了他的父亲我的堂舅,逼他交出表哥来。不交,就用竹筒插进嘴里再往里灌滚烫的开水,然后是剖胸挖心……日本鬼子的手段残忍,罪恶滔天! 父母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就又带了我们向那更偏远的深山大沟里的太平地方逃去。洋狗和勉吾又各自戴上斗笠跟着大人们从清早走到披星戴月。大约夜里十点多钟了才走到一个村子。这村子名叫丫叉田。我们朝着一家大瓦房走去。这一家起码称得上是富农吧。人很善良,几位大娘见到我们疲惫不堪风尘仆仆的,又有两个小孩。就大声地说:可怜啊两个难民崽崽。马上就去舀了两碗饭来给小孩子们吃。洋狗和勉吾接过碗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大娘们见小孩子们吃的是那么香,更是怜爱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赶路。走了一天才到了深山沟里一个叫候家的地方。这里只有几户人家,很是贫穷。据说这个山沟里野猪特多。半夜里我们还能听到山民们敲梆子赶野猪。波!波!波!梆子的声音一声杨一绝是那么的沉闷单调。给人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惆伥。 第三天一大早,我们照例忙赶路。这一天黄昏时走到了洛江。这里我们是有一个亲戚的,可是从来没有走动过的亲戚。是姐夫的姐姐。我们代孩子的身份叫她做娘娘。她五十多岁,身子高大肥胖。一双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很不稳当。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农民。他们有一儿一女,生活相当于上中农。见了我们的来到,十分的热情。我们就在这里住了十来天,但仍然是十分的不安宁。三天两头又喊一风。 来过了!来过了!日本人来了! 全村老幼急得尽往山上跑。有时一家人同时跑出去,各人快慢不同。往往途中就冲散了。有次我跑到半路上,满山尽是剌蓬篓窠,没有了路。我一看四下没有了一个人,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忽见远远跑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他穿着一件旧蓝布长衫。跑起路来脑壳直往前钻。且尽朝那剌蓬里钻去。他的长衫都被剌挂成了排带。这时我就很自然地跟在他的后面钻。因为他身材胖大,每钻一个剌蓬就是一个大洞似的。我跟在他后面钻得益不少。衣服一点也没挂烂。钻出这段剌蓬路后远远的看到对面的小山坡上站了许多逃难的人们。我高兴得直往山上跑。那个老头一直没回头,也没停一下,也没向山上跑。不知他钻到哪里去了。我爬到山顶,见娘娘也在。她肩上背了一个小布袋子,正在那儿喘气哩。见到我也来了她好喜欢。告诉我,她背的袋子里面是干鱼和一些银器饰物八仙鬼崽。她还打开给我看。这些银饰物都是钉在小孩儿们的帽子上用的。她却宝贵得很似的。 我们在这里住了段时间,父母说这里也不太平。担惊受怕得很。还是找个远点的深山里去好。打听到资源是个深山野岭的去所。那里离公路、铁路都远。比较安全。决定再移到那里去。我们也已经是累怕了的。启程时准备轻装上阵。我们就把那些衣物什么的尽量都给了娘娘的儿子。她儿子好喜欢的说:这下好了,这门多小尕崽衣服五年都穿不完(他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儿)。 我们又走呀走呀,苦不堪言的走。终于到了资源一个有点小街的地方。这里叫油榨坪。一条街像界首一般,样样有卖。还有小学校。一切都显得平静正常。这里民风淳朴。山民们开铺子做生意都是一老一实的。父母商议后决定住在这里看看再讲。母亲是最能干精明的人。又年轻精力充沛。大家歇下后她马上就去街上挨家挨户的去寻访房屋。在一家大药铺与老板聊开了。啊,原来这家药铺老板是我们家乡人。他是北乡垌洲上村人。我们还里同族。一聊一聊论起辈份来,这药店老板的辈份还最大呢。我们要喊他太太(曾祖)。母亲说到这里又吩咐我们喊他们叫新太太。这新太太夫妇为人老实厚道。他们与我父母相见如同见到了亲人。热情地招呼住到他们的家里去。他们待我们如至亲。我们两家相互非常亲热。日子过得安然快乐。我们把洋狗勉吾送去上学。过年时,我们父母高兴得又酿甜酒又打粑粑。我们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直到1945年鬼子投降了我们才回到界首家里。 回到战后和界首,不觉热泪盈眶。街上的房子己大多数被鬼子烧了。到处都是一片片瓦砾场。我们家的房子已成了一堆堆米多两米高的瓦砾和倒塌的残垣断壁。我们出去逃难时有大伯父同着我们帮父亲的忙,再大的困难都不在眼下。在苏家变那大山野岭上也只是用个半天就搭成了一个茅棚,一家人立时就能安身。可如今,回到家里时已没了大伯父了。这时是多么地想念我们的大伯父啊。父母擦干眼泪,不声不响的挖呀,掏呀,挑呀。母亲掏,父亲挑。在断墙下架起了一个窝棚时天已黑了。我匀就住进这个窝棚里。父母已是疲惫不堪。第二天天一亮父母又继续干。天天苦干,就是不要我和姐姐俩人干。说:你们把小孩带好就行了。姐夫这时仍在四川大学里未回。我的丈夫也不在身边,他是世界上多余的人,在我们家仍然如此。平时生活中只有养他。因为他们家兄弟多,谁也不愿养着他游手好闲。从小到大他也从未尝到过家庭的温暖。父母年老由大儿子养着也顾不了他。因此,他没有家庭观念。游手好闲成性。几多年我没见他在家里和弟兄们说过话,和双亲老人讲过话。也没见他逗弄过侄儿崽女们。我觉得他太可怜得很。来到人间不懂做人。不会做事。什么责任性都没有。 战乱后的界首,饥饿、疾病到处泛滥成灾。我们回到家里虽未受饿,但生病生疮不断。小狗仔满身生疮;洋狗仔生病较重,无医无药。急得我只有抱着洋狗仔蹲在地上哭。父母和姐姐及勉吾都生了病。但父母仍坚持带病劳作。在逃难的深山里姐姐病得很重,无医无药,身体病虚了。后来全靠把我们带出去的狗打了给她吃,补了补身子才慢慢的好起来。这时候我们家多么希望救援啊。特别是药物。正在为难之际。姐夫从成都回来了(通车了)。他正值英年,胸前佩有南京金陵大学的校微。人人见了都会肃然起敬。来到家里我们是惊喜万分。姐夫一看,个个有病。就立刻打开皮箱拿出各种特效药分发给各人服用。真的是特效药。服了后个个都有好转。几天后都好了。父母更是精神大振,不分白天黑夜的掏呀挑呀。姐夫见一家人都康复了,他就急着到湖南永州湘桂教区去办他的工作手续。 第十一章 在零陵的日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父母收到姐夫的来信。姐夫在信里说,他的工作手续已全部办好,现在教会学校工作,教会还给了他筹办中学的重任,工作生活都很好,住的是小洋楼……希望能接姐姐与勉吾母女俩去湖南生活。 父母看了很高兴,就雇了轿子送姐姐母女俩去湖南永州同姐夫住洋房去了。但姐姐因文化低没有工作。只是作个全职的太太夫人。 半年后,洋狗是六岁的孩子了。正值该入学的年龄。这时姐夫办起了难民工厂。要用汽车运载棉纱送往桂林。就派了姐姐和他的弟弟志鹏一块押车顺道回界首来。弟弟转回湖南后姐姐就留在了家里与父母团取聚。还说是特意来接洋狗仔去湖南读书。并说帮我也找好了一份工作。是工厂里的管理员。父母听了非常地高兴。几天后,父母就给我们准备好了行李。打发我们母子和姐姐三人上路了。 一路上是乘汽车走的。到全州时下车到餐馆里吃饭。姐姐有钱,买了丰盛的饭菜。服务生笑嘻嘻的说:小孩吃饭不要钱,打白枪。我们听了更高兴。尤其是姐姐听说小孩打白枪占了便宜更是喜出望外。饭后又乘车,下午四、五点钟到永州。我们下车没走多远就远远地看见姐夫买了猪肉提着往家走。我们就慢慢地跟在后面悄悄地走。走到家门前一看是西式的小洋楼。姐夫就立在门前等我们了。 姐姐让洋狗仔走在前面。洋狗仔真聪明乖巧,走到门口就大声叫“四川爸爸”。他是跟着姐姐的小孩那样叫爸爸的,但在“爸爸”前面加上了“四川”两字说明这是表姐从四川读书回来的爸爸,所以叫“四川爸爸”。 姐夫笑盈盈的迎接我们。 洋狗仔上学了。是教会的普益小学。得要给他取一个学名才行。我文化不高,但我爱国。我让为我中华应是天一样大的无可伦比的民族和国家。要给外国人看看。所以就给他取名叫天华。作为他个人也有天下精英,物华天宝的意思。今天果然,中国已是天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了。 姐夫为人伟大,具有纯美的基督精神,大公无私,爱国爱民。工作是极端的认真负责。永州船山中学开办他任校长,他是学农科的,兼任了学校农场的场长,他也亲自指导农作物的耕种和实验。总是深入到田地里。遇上天干大旱他就带领农工切夜不眠的车水抗旱,连自己致命珍贵的派克金笔也悼到了井里去。他还兼了教会慈善事业难民工厂的主任。常与工人们研讨生产自救的办法。难民工厂的救济款大箱大箱的汇到他的手里。有一次,我看到他带着他的弟弟赵志鹏从火车站抬回一大箱钞票。那个大皮箱足有一米多长。2尺来宽,高一尺左右。抬到客厅里,姐夫打开皮箱时只见里面是满趴趴的红色钞票。每一捆都有一尺左右高。那一满箱的钞票不晓得有多少钱。我们用手摸一摸,那成捆的钞票四角都是锋利的。后来不知道姐夫把它收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和姐夫全家作礼拜去了。中午回到家里一看,落地玻璃窗已被打开了。显然家里已被盗。姐姐的卧室也被打开了。衣服杂物被撒满了一地。姐姐就急忙地去仔细收拾她的东西,看丢失了什么贵重物件没有。衣服一件也没丢,只是四块银洋不见了。姐夫后回来,一到家。姐姐就庆幸地告诉他,有贼人到了我们家,我们家的衣服一件也没丢。只丢了四块银洋。姐夫听说家里失了盗,他没等听姐姐说完,就经自住客厅里跑。弯腰从壁炉里拖出一个麻袋来背在身上飞跑下楼就经直向会督家办公室跑去。见了会督,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会督,我们家失盗了。全靠好没丢失公款。请您清点一下。姐夫将钱交给会督后才回家来。姐姐唠唠叨叨个不停。说姐夫太蠢了,自己丢失了的四块大洋也可以报一下嘛。姐夫说,公款没失一分钱我就高兴了。自己的钱算什么。姐姐气得伤心。姐夫却笑笑了之。看,多么崇高的品德呀。他是我敬爱的老师,我们启蒙老师。为了敬爱我的老师,因而我的大儿子在考学校征求妈妈的意见时,我毅然建议儿子学农。沿着四川爸爸的脚步前进。所以我的大儿子也是学农的,在党的培养下还评上了农艺师呢。 我在难民工厂工作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比较顺利快乐。双十节时我们洋房子门前扎了松蓬。用红色的钞票折成别有风味的蝴蝶吊在上面,十分的好看。有时我站在阳台上看见普益小学的校园里(这个学校规模较大,一至五年级的完全小学。校舍宽敝,设备齐全。与外国人的住所圈在一起),有一个胖墩墩的洋娃娃在自由自在的玩。这就是胡天华洋狗仔。他活泼可爱也跳皮。常与外因小孩玩在一起。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敢与外国的年轻牧师们打雪仗。狠狠地打,一点也不留情。还与外国人结忘年交朋友。天华从小就逗人喜爱,他天真活泼。在学校从小到中学都是年龄最小的,但学习成绩却又总是名列前茅。各科成绩总是在90多分以上。时事总是考100分。在学校里老师器重,在家里姨父姨妈都器重。姨父特别关爱他,培养他,锻炼他。经常派他到县里送信件或文件,与县长等官员们打交道。有时须要交谈几句,回来都能传达圆满。令姨父十分的满意。在读小学时,有一学期姨父有意识的锻炼他。叫他自己到工厂里去领盐包回来洗。以劳动赚钱来交学费。天华能吃苦耐劳。凭自己的劳动也赚了也些钱。受到了姨父的称赞。但是,姨父对他的管教也是极严的。有一次,是星期天。同学放假了邀天华到他家里去玩。同学的父母见到天华非常的喜欢。一定要留天华吃饭。认为是洋行里的孩子,一定要热情招待。大酒大肉的。酒又是甜酒,十分的好下喉。同学的父母把天华安在上席里坐了。然后亲自作陪劝酒。一杯又一杯。天华终究还是个孩子,一会儿就喝了个酩酊大醉。傍晚,学生要返校了,那同学才把天华扶到学校里来放在宿舍里睡下。中午就不见天华回家吃饭的姨父急了,四处寻找,到傍晚时才听学生们说天华已醉在宿舍里,姨父便拿了一根棍子找去宿舍里。这时天华正好是醉得迷迷糊糊的。有人说,天华,天华,你姨爹来了!听说姨父来了,天华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姨父进来就是两棍子。这时的酒已是醒了个干干净净。姨父是又打又审,打得天华脚跳得老高老高的。有了这次狠打,天华以后再也不敢在外面吃饭喝酒了。 姐夫对孩子们的教育是严格的,但也不失有法西斯的教育方法和行为。一次,勉吾玩一个两寸高的瓷花瓶不小心打破了。当时姐夫就把这八岁的女儿用绳子捆了吊在饭桌上才来拷打。还不许别人扯开。 每天晚上天华和勉吾俩跟在姨父的办公桌前读书。等姨父办完公事后他就来督促两个孩子的学习。过不了关的便是棍棒侍候。他们俩总是轮流挨打。哭得眼泪可以泡饭。我和姐姐和妈妈都不敢啃声。 有一次,姐夫的儿子勇吾不知做错了什么事,姐夫就把他吊起来打得他的尿是那么筛。从此他父子结下了一辈子也解不开的结。 我是姐夫的启蒙学生,我看到老师心里也好害怕。但我从来没有挨过他的打或骂。他还总是让我当小先生呢。 在难民工厂里我总是和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们打交道。我的窗口前每天都有老太太们排着长龙般的队来交她们纺好的纱。然后拿着证再去领棉花和纺纱的工钱。这些老太太的手艺可真高啊。她们纺的纱又细又光滑。她们排队领原料的情境还被新闻社拍成了照片。她们身体胖胖的,脸上挂着笑容。新闻社是报道当局济贫的成果吧。不过,老太太们的生活总算有些着落了。 有一个中年瞎子怪可怜的。厂里特地配给他一架小弹花机,用脚踩的。让他也能工作自食其力,解决了他的生活。他成天边工作边笑盈盈的很健谈。他说他三岁时就瞎了眼,小时候受继母的虐待。他每餐吃的菜都是没有放油的。“有一餐,我把筷子错伸到桌上的另一个碗里,夹了一夹菜放进嘴里。哎呀,同样的菜为什么这菜又这么好吃哩?我想再去夹,继母来了。她把那碗菜挪开了地方。我再也没有夹到了。平时,继母总是把我的菜放在桌子的最靠边,让我夹得到。他们的菜则放得远。我不晓得的。这次我品出来了,好吃的菜是油放得多。” 这个瞎子又精又聪明。他很精通算术。六年级学生算术考不过关的,到他那里去补习后都能考得过。学生说他讲算术很容易懂。这瞎子姓罗。是个基督教徒。为人善良。他常到礼拜堂作礼拜,有时还到会督家里玩。他买点小糖果去。当然,会督是不会亏待他的。一个穷愁的残疾人能得到一个有地位的会督的友善相待。他那心里将是何等的暖融融。这就是他一个中国人为什么皈依了洋人的上帝。 罗瞎子家离礼拜堂有两里多路远,路边又多是水塘大坑。可他却能拄着棍子很顺利的来回走着。上班中,有时我也去看看他。他正在卖力地踩呀踩呀。一听到我的声音他就赶快打招呼:“胡先生您好。”人们称他为罗先生的。世界上善良可怜的人也多啊! 在这里,我还认识了李军长的小女儿李岫环。李军长是宁远人,大概是落魄下野了还是在边远驻防,反正也不在家。军长夫人带了小女儿就住在教会区的坡下一栋楼里。李岫环比我小好几岁,还没嫁人。她有空了就常跑到我们住的“英国楼”来玩。她觉得这洋人建的房子好奇怪,底下建层楼那么矮又不住人。屋子里的墙里还可以烧火,冬天里特暖和。有时她同孩子们玩得高兴了就在床上打着滚子咯咯咯的大笑。赵先生回来了脸上总是一股很严肃的模样,冷泠的。小岫环就胆怯的说:“看,你家的赵先生从不笑,是不是不喜欢我们?我好怕的。”于是就不再常来。而是邀了我去她家里玩。 我到了小岫环家里,那军长太太倒是挺和气的,又爱聊天。她也皈依了基督教,常带了女儿去教堂里做礼拜。所以也认识小我。见女儿带了我回来就高兴。她一天闲得无聊正想要有人来聊天呢。 一天,我去岫环家里玩,看到军长太太正和一个女人在客厅里谈笑着。见我来了,很高兴,就对那女人说“这位妹子就是教会里的。你想入教的事问问她就明白了。” 我认真看了一下那女人,白净的面容,细细的长眉,笔直有致的鼻子,一双秀眼,红润的嘴唇加上端庄的鹅蛋脸,天生的一个大美人。军长太太告诉她这是李团长夫人令狐太太。 我就叫了她一声“令狐太太”。那团长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妹仔哪用那么多礼呀。” 但我很腼腆的告诉她,自己也不晓得教会的事,明天你去看做礼拜就会知道的。军长太太留我在家陪令狐太太吃了中饭。下午令狐太太走后。军长太太饶有兴趣地讲起了团长夫人令狐添香的故事: 在这陵零城外潇水上去40里有条岔河流进来,那河就叫贤水河。这河不大却有名,因为那里曾出了个仙人。就是“八仙”里面的何仙姑。现在那里的村名就叫何仙观。因为何姑成仙后,当地人就为她建了一座观,年年祭祀她。村也就由此得名。何仙观村下来二十里地有座桥,叫做富家桥。桥边上去不远有个村,叫做青瓦屋村。村里有个大户姓唐。以前也是个大世家。这唐家的老爷也称得上是地方的豪绅。唐家养有五个公子,个个都是真正的公子哥儿。游手好闲赌钱打马无所不精。还有那欺男霸女的事也是常有的。特别是那五公子,十里八乡内只要他见到了谁家姑娘漂亮就抢了来玩弄,玩够了就一脚踹了。先后娶了三房太太了还嫌不够,仍在乡里胡闹。连老绅士都看不过眼去。 一天,唐老绅士把五公子叫到跟前训斥了一翻。然后说: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该立业修身了,不可再总这么胡混下去。你若看上谁家姑娘,随你选。我再给你去明媒正娶,娶了回来作四房。从此后就不要再做那些缺德的事了。 其实,五公子选中早就看上了富家桥大村子里前清秀才令狐先生的独生女儿,大美人令狐添香。说来五公子幼时还在令狐先生的塾馆里读过书。只是添香那时还小得很,但他挺喜欢这个小妹妹。后来五公子成人了,皇上也倒台了,不再有科举。五公子学无长进也就回家守着祖业学会了吃喝玩乐,女人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可总还是觉得没娶上个可心如意的。只是偶尔见到令狐先生的女儿添香倒是一天天的长大,不几年已是一个婷婷玉立的美人姑娘了。他也晓得这十里八乡的青皮后生们都在想着谈着这大美人添香。他也是好有些心动了还动。只是想沾花惹草的去弄弄是不敢的。添香可是书香门第好人家女儿。想去娶了回来又知年龄相差有数更兼自己已是妻妾满房了,人家愿意不?要想娶回来肯定就得花大把的银子,可这银子是在老头子手里捏着的。如今老爷子发话了,自然喜饱了五公子。 经过老爷子和银子的努力,终于把个大美人添香娶了回来。可是那个年月里常闹匪患,添香嫁过来几年后刚生了个女儿才两岁,就被一个早在觊觎她的美色的匪首掠去山寨了。那匪首叫周自标原也是此去不远的山脚下村人。年青时就不务正业一贯游手好闲,见如今天下混乱就上山当了杀人越货绑票吊羊的土匪。特别是喜欢绑那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这一是可以自己享用享用,二是可以勒索得到大价钱。 添香在匪寨羁留了四十余天,那匪首把她日日夜夜的享用。用过之后又把来笼络弟兄,赏给抢劫有功的小头目们尝味。添香受尽屈辱。后来她将手上祖传的手镯贿赂了负责看守她的一个小土匪。让他送信下山叫唐家来救人。 唐家得信后,经多方斡旋,用去二千大洋才把添香赎了回来。 添香回家后,那五公子见添香手腕上的“青山白云一点红”玉镯儿不见了,甚有烦言。添香儿争硬气,觉得自己失身于匪巢已无颜面再容于唐家,便对丈夫说:你给我一纸休书让我走吧。留在唐家你的颜面也不好看。那五公子想了想。添香虽是美丽可人,可自陷匪窟后人虽被救回,乡里的传言随之也是遍布了。女人陷匪窟后就算别人不讲,其实人人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他虽是仍恋着添香的美色,可多层绿的帽子他也还是戴不起。于是忍痛给添香写了一纸休书。添香见此休书,知道男人,即便是寻花问柳风流成性而又在女人面前海誓山盟的男人,一旦面临着舆论与情爱必需决择时。他们都会径自标榜为正宗卫道士的,都会死要那面子而不要女人和情义的。到了这个田步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便带着女儿径自回娘家了。 旧习俗,娘家不能久留已出阁的女子。添香住在娘家也是惶惶然而不得安生。有好心的人自然会为她操心的,因为她是个大美人。这时,当地驻军中的一个姓李的军官新近丧了太太,媒人自然也是会为他奔忙的。很快就告诉他有那么一个寡居的大美人。团长大人是不是可以一见?谁知那团长只一见了添香这大美人就动了心。经人一说就合,添香儿也有些愿意。但有三个条件:一,我已是失身之人,日后不得歧视;二,嫁过去做妻不做妾;三,对匪首的欺身之仇一定要报。这三条能答应,就嫁。 话传过去,那李团长也爽快,马上回音道:有这大美人,别说三条,就三十条也行。第一,我是革命军人,打倒封建,尊重女性,绝无歧视女性之理;第二,现在提倡新生活,不讨二房不纳妾,原夫人已逝,你就是当然的正妻了;第三,对杀人放火之山贼匪类严惩不贷。这是我革命军人的天职。 添香见这军官情意恳切,又是一个果敢有为的年轻团长必是前程无量,就很快地嫁过去了。 果然,李团长对她恩爱有加。不到两年,李团长以清乡剿匪之名,攻下匪寨,杀了匪首周自标。雪了添香被欺身之辱。 如今添香生活富足贵为太太,但想到那与人为妾,被众匪凌辱,借刀杀贼,种种往事不堪回首。一意想跳出凡尘。可那李团长又万万舍不得她。说我们的好日子才开头哪就讲放弃的事了? 军营里忙,李团长也少有时间陪添香,空闲时添香便好来军长太太家闲坐,军长太太与她谈起城里有那洋教倒是教人向善,宽怒一切。而且做礼拜吃圣餐也是蛮新鲜的事儿,可以打发好多的无聊时光。添香想了想,这倒是蛮合自家的意的。于是也萌发了要皈依基督的意思。 听了添香那传奇般的故事。方知人世间原来也常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恩怨故事的。以前只当是小说戏剧里才有的哩。对这敢作敢为的团长夫人添香倒也是有几分敬佩。 我每天有规律的工作生活着。孩子又在身边,母亲也快要来姐姐家住一段时间。我也很快乐。一天,外国牧师何爱礼,一个很潇洒的人,和姐夫是好朋友常来家里玩的。兴冲冲地走到我面前满面笑容地说:噢!你的好朋友要来了。这突如其来的话。而且是我们中国人不习惯用的语言。我懵了。眼睛紧盯着他的脸,很疑惑。他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脸上很快由晴转阴。这时姐姐快快地从房里出来,显出神秘的笑,声音压得低低地说:妈妈要来了。 何牧师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了起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大家的笑声使屋里充满了盎然的生机。这些外国人呀,来到我们国家里,物资丰富,天气适宜,尽他们吃得好玩得好。所以他们也很会幽默风趣的。他们住在我们中国就不想走。真会生活的外国人啊。我心里感到很不舒服。马上想起我读小学时,老师给我们的教导:从小学好本事,长大了不做大官要做大事。把外国人从中国赶出去。 在湖南生活不觉得又快一年了,我生活上的绊脚石那不中用的丈夫又在撒谎了。他寄来一封信假充别人写的。信的结尾落上别人的名字。信里说:满婶婶,请你赶快回来。你家满老爷生重病了,近来又失踪了……请快快回家。 母亲见了此信万分的焦急。一再地催促我辞工回家。母亲是我们家的皇上,她讲的话就如同皇上倒了旨,没人敢违抗的。因此,姐姐姐夫都不好说要留我。而且母亲要亲自押我回家。我心里的痛苦难以言喻。我明知这信是丈夫自己写的,他的字我认得出来。但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得启程回广西。 回到家里后到唐家司去看看,丈夫哪里有什么病?失什么踪?只是饿得胜脏兮兮的像个乞丐。当然,抗战后人人贫穷。生活艰难。他所依靠的哥哥石爱聊在保卫界首,率部与日本交战时不幸阵亡了。部队也被打散,从此他失去了吃饭的地方。抗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接收失地,并没给他带来好处,丈夫他又与共产党的地下游击队(中共桂北游击队)混在了一起。成天是提心吊胆,没个正当职业。因此,他又重抄旧业骗我回家。我就是最最恨他的撒谎言行。今天迫于母亲的压力又上了他的当。一回到家里母亲又忙着买米买菜买酱醋。安排我们的生活。可这破烂的家里连张橙板都没有。饭桌是脚盘上面放上一个播箕。母亲给我们买的细瓷碗、炊具等经常是被他赌输回来撒气时给砸了。没有凳板,父亲给我们做张竹床送来。母亲常常给我们送来吃的用的。我于心极不安。邻居大娘见我没有俺积菜的坛子。就送来一个大斗坛,教人淹点箩卜吃。我真的去买了好几斤箩卜回来淹了。一天,他赌场上不顺手输红了眼回来,就在家里到处找东西打。后来发现了淹菜的坛子。也用力地把它拖了出来打破在屋里,弄得满堂屋里都是酸水。邻居大娘赶快过来安慰我。她说:不要紧,你不要去买坛子还我了。以前我借了你几斤米,我也莫还你算了。使我多难做人呀!我气得只有带着孩子住界首家里跑。他厚着脸皮往我们家里跑。故此,以后的日子里我带着孩子大多的日子是住在界首家。父母也很高兴。一来是父母俩太孤寂,图个热闹;二来是免得两头牵挂。靠父亲的一双手劳动来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活谈何容易。母亲又设法开设旅店赚点辛苦钱补贴生活。 第十二章 暗通游击队 最先暗通中共桂北游击队的不是我,是我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丈夫。当时我并不晓得丈夫与共产党的地下游击队在一起,更不晓得他是因游击队的安排运作而打入了敌人内部,弄了个塘市街的街长当着。只认为他是个对家里不负责,对外面事却热心;对家里人不好,对外头人却蛮好又慷慨大方的人。在家里脾气不小,可在外头为人谦和大度,什么人都和得来,叫化子都和得到三个。他常带回家来的人有像书生教授样的赵世昌(丈夫给他弄了个假护照说是什么桂师的助教,实是桂北游击队的一个负责人);也有长毛嘴尖的像叫化子般焦瘁不堪的吴介(真名叫尹介,是游击队越城支队的武工队长)。时常是躲在我们家里鬼鬼祟祟叽叽喳喳的开会。还有个叫蒋万民(越城支队负责人)的也常来我们家开会。当时我也并不多管他们的事。 只是后来,游击队的人来的多了,还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叫佘淑媛,一个叫姜娆瑶,她们都是桂师毕业的学生,也来过几次,竟都是在山上打游击的。我渐渐的同她们熟了,也了解他们一些了,我才慢慢地也为他们做一些事。比如他们常在我家里开会我给们望个风放个哨,夜里给他们煮个宵夜吃。时常给他们买个笔墨纸砚盐巴烛火什么的。后来就给他们筹办药材递送情报,往山上跑了几趟。也不是我觉悟有多高,有多么大的革命抱负,只是我看他们很多都是桂师的学生出身,都是有学问的人。他们都敢上山干革命的,我很佩服他们而己。加上他们是丈夫的朋友我家的客人,他们都是干大事的人,我只不过是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这都是应该的。当时也没想到什么害怕。 其实那时的游击战还是蛮惊心动魄的。游击队里那个叫佘淑媛的女队员(也是桂师的学生)同她当小队长的丈夫白益夫两人化装下山来,到我家里来取我为山上游击队买好的药品,说起他们夫妇来也真是一部好故事。白益夫是北乡里大地主的公子,佘淑媛则是临桂县里官家的千金,他们一起在桂林师范求学时相识的,淑媛玲俐清秀,很逗人喜爱。而白夫益也是英俊潇洒,是女生们向往的白马王子。他们合演了一出揭露国民党统治区人民没有民主和自由的话剧戏,很受同学们和社会各界的欢迎。可是惹恼了校方和当局。对他们进行打击迫害。共同的斗争使他俩贴得更近了。他们在学校里总是一起参加一些进步活动。很是受到了校方的警告说要开除他们。这时白父听说儿子在学校里找了进步学生作对象。急了,立时就给他在家里物色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假期里就叫了儿子回来相亲。还要定在假期里结婚。这白夫益是回来了,可是他不去相亲。父亲就把那姑娘接了来。他仍不见。父亲一再逼问他,他就对父亲斩钉截铁地说:你们给我找的我绝对不要。你们就是给我找的是一朵天上的鲜花,我也要把它扫地出门。我就是认定了淑媛! 老头子没辙了只好说:你自家找的人结婚时我一文钱也没得给。 谁知夫益却说,谁要你的臭钱,那是剥削来的沾有穷人血泪的钱,我们不要!把个老头子气了个半死。也只得由他们去。村里人却把‘扫地出门’一句当很时髦的语句,到处传颂。。不久,佘淑媛和白夫益两人从校园里消失了。同学们传说他俩回家结婚去了,也有的说他俩上山入了共匪打游击去了,有的讲他俩在学校里就是共党了,学校里的那些传单都是他们撒的。 其实夫益和淑媛在学校里都加入了共产党了。在学校和当局迫害得紧时,没等毕业他就按党的安排,双双上了山从事武装斗争。白益夫任了小队长,佘淑媛也是个什么干部,反正是带手枪的。 这次他们从我家里取药回山时,路上遭遇了县保安团的清乡队。打了起来,追得她和丈夫两人吐血。她的手掌都给枪打穿了。好在命大,给他们逃脱了。 一天,吴介同一个小队长陆亭端陪了越城支队队长杨庆祝等,带了武工队几个队员们去汇龙乡刘家园开会和发动群众。结果被县保安常备队(县保安团改编的)和乡防共保安队发现后包围在村里。吴介指挥同志们往村西突围,陆亭端则要让大家往南冲出去。最后吴介命令道:我是队长听我的!大家才往西村头冲出去。西边敌人的火力虽弱,可是有条小港子河。结果队员们在陷进河里时被常备队的打死了两个。队长杨庆祝也在这次突围中牺牲。后来是陆亭端冲来用他的快慢机撂倒几个防共保安队的人才让水里的弟兄们脱险逃脱。 大家狼狈地跑回山里后。陆亭端向队长蒋万民汇报说,就是吴介这小子,把弟兄们引入圈套。看来就是没有安什么好心。他愤慨地说:“队长,吴介肯定是保安队的内奸。毙了他才可得,不然我们都得坏在他手里。” 蒋万民队长晓得他与桂师的队员有成见。便调和他们道:“算了,自家人怎么动不动就讲杀了的呢?这只是内部分歧嘛。吴介他是文人出身,在军事上肯定不如你。但是他文化比你高。搞宣传鼓动,发动群众,搞个情报啊物资啊还是很有一套的。你们要团结。相互学习嘛。” 蒋万民,人称“老大哥”,界首后塘村人,甚是忠厚老实。可他也有刚毅的一面。界首后塘村有个唐某,以前在八渡水山上当土匪时杀了蒋万民的弟弟。后来又总是与游击队的人过不去。那一天,蒋万民到后塘村附近去寻唐某。看见了唐某正在水田里犁田。蒋万民走近前去叫声:“喂,唐哥佬。上来抽斗烟才,歇口气嘛。” 那唐某人见是蒋万民,心知不妙,但碍于本村的乡邻,不得不放下犁上得田来,蒋万民递他一支强盗牌纸烟,两人坐在田埂上慢慢抽着聊着。烟抽完了,蒋万民从怀里掏出手枪来叭!的一枪就把唐某人的天灵盖给掀掉了。顺势一脚把死尸踹进田里,杨长而去。 界首镇里的烂崽罗底婆(绰号)在镇里无恶不作。专们给县保安团的跑腿作眼线。对游击队家属百般的打击迫害。民愤极大。一天蒋万民亲自下山就在界首把这个为虎作伥的烂崽头子杀死在青楼里妓女的肚皮上。 以后界首的恶人们听了蒋万民的名字都发抖。百姓们还到处传说共产党游击队里有两名女将,都是双手开枪,百发百中十分了得。人又长得伦干。总是穿了红花衣裳在村外山边走。那些保安团的兵痞子,那些村里街头的烂崽壳子都想去打豆腐。结果没一个是活着回来的。以后啊,凡看见山边的美女人时可千万得当心。那就是共党的美人计。专杀那些好女贪色的人。 其实,佘淑媛和姜娆瑶都只是用一只手开枪。被她们击毙的敌人也不多。只是在同阳雄飞全昭毅等突袭金石乡公所时,有个乡丁想逃跑,被淑媛抬手一枪把那已跑出百十步远的乡丁的腿给打断了。老百姓就传开了说女共党游击队百步穿杨神功。 在一次清明节,由桂北游击队总队长李欲平带队装成清明挂山扫墓的群众,突袭了白石乡公所,击毙乡警2人。活捉了众乡丁。缴了他们的枪后队长李欲平训了话后就由女队员姜娆瑶给他们讲革命的形势和我军对俘虏的政策。那姜娆瑶是短发齐耳,腰扎皮带,身挎短枪,很是英姿飒爽的。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挥动着手臂斩钉截铁。把些乡丁们一个个都看呆了眼。训完话后游击队把乡丁们全放了。乡丁们感激不尽,也把个共党里有女英雄的话儿捎带传遍了十里八乡。 越是临近解放时,敌后的游击战也就越来越艰苦了。 1949年2月20日,灵川武工队的张诚率8名队员到高尚乡高岭村活动。被人告密。21日清早,就被邵子白带领县保安队200多人包围。突围中游击队员周康民等5人被打死在村后山上。 6月下旬,国民党县保安队和白石乡自卫队200多人联合“清乡”杀死游击队和群众8人。 这下惹恼了李欲平和蒋万民,他们来到银隽家里商量对策,决定以牙还牙,报敌人以颜色看看。也杀他们两个在地方上有影响的人物振慑振慑敌人。 七月初的夜,到半夜里了都还不见怎么的凉下来。白日里烈火般的日头烤得树叶都要焦了,蔫蔫的垂着头。在田里溪边微微的夜风吹过时才慢慢的竖起头来,发出溪溪嗦嗦的响声。在村头水边乘凉的人拍着莆扇趿着板鞋回屋了。 一行8个黑影在田间小道山坡茅径上轻轻滑过。避开着村庄和农舍直奔玉田村扑去。悄无声息。只有田里的大蚂拐在嗝、嗝、嗝地叫着,全不理会这夜行的人们。 玉田村的村长彭贤是乡里的反共中坚力量。凡是到他村里去开展工作的武工队没有不被他和村自卫队给追出去的。上次白石乡一仗,游击队损失8人就是他告的密,并带了保安队去围剿的。游击队愤恨之余决定先拿他开刀。 到了玉田村彭贤家门前8条黑影马上分开两队。前门堵了4人,后门堵了4人。 “开门,开门。彭村长,有人找你。”彭贤听得前门有人在喊。 “就来了——” 彭贤应着。他正在屋里由小老婆给洗着脚准备上床了。那小妾己把床铺理好,自己半解了衣衫正在认真地侍候着老公哩。 彭贤见有人来找便顺手捏了一把小妾的乳,趿了板板鞋达达响的走出屋去。 “彭村长,是你么?”一黑影对刚开门露头的彭贤问道,并举起了手里的家什。 “哎……” 彭贤还未及答完。黑影手中的家什火光一闪,叭!的一声枪响,彭贤应声栽倒在门坎上。 一个低沉的声音问:“死了没有?” 一个黑影弯下身子去看了看说:“断气了。” 8个黑影忽的一下全飘散到黑夜中不见了。屋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狗叫声,村里自卫队的么喝声,叭公!叭公!的枪声,乱成一片。 几天后,东坡山山口小道上一声枪响。那走在路上的一个壮汉被打滚在地,这打人的枪是“生思淼”小手枪,杀伤力不足,这壮汉身强体壮,似乎还没致命。他还在挣扎着企图爬起来。这时道边的小破屋后跳出两个男人,拖了屋檐下的一条长凳就朝那还在挣扎的壮汉劈去。几凳子就打得那壮汉一命乌呼了。又一个与共党游击队为敌的坐探特务龚健被处决。 再几天后,游击队又连杀了两个恶霸和坐探。严厉地打击了乡里的反共势力。游击队的势力却越来越强大,好多的青年都跑上了山来当游击队员。其中就有我和丈夫介绍上山的三四个青年。 1985年蒋万民谐夫人来我家看望我们,在我家里住了一晚,谈起了这些往事。还夸奖我说:你那时就能参加革命工作,为咱们游击队做事,实在是少有的觉悟啦。 我心里却是好笑,什么革命觉悟哟,懵懵懂懂而已。 1948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桂北人民解放军总部在兴安驻地发布成立宣言。公开了部队的番号。桂北游击队对外正式称呼改为:中共桂北人民解放军。下辖五个大队。当地习惯还是叫桂北游击队。这时已是风雨欲来的公元一千九百四十八年了。全兴安县的人民都惊奇地发现: “哎呀,我们这里也有了共产党的部队了。看来共产党快要坐天下了。” 国民党县政府慌了手脚,又开始了加紧对山里游击队的清剿。可是共产党的游击部队越打越多。眼看一年又过去了。 第十三章 解 放 1949年的秋天里,中国大地上却是平地一声春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可是远在边陲的广西乡下却并不知道。国民党政权仍在作最后和挣扎。10月9日白崇禧急匆匆地跑到了兴安来作战役布署。他已在湖南的衡阳宝庆(现邵阳)一线布置了重兵,作为西南防区第一线,准备同共军作最后一战。从广西黄沙河湘江渡口到兴安界首为第二线。 白崇禧在欢迎酒会上神采奕奕地举杯说: “各位。今天本座到兴安一线重兵布防,就是执行蒋委员长之精妙战策。要与共军在此决死一战。共军千里来袭已是强弩之末,后劲不足了,而我们则是以逸待劳,坐等他那鸡蛋之伍来碰我这金汤坚城。此役必会将共军全歼。这时我当巩固建立起我西南干城。美国朋友必不会坐视不管。形势瞬间都能发生变化。保证不出一年甚至半年,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有可能爆发。那时候就是我们反攻,诸位建功的时候了。” 厅里是一片巴掌声。 其实他心里最明白:这第二线一旦失守,那么就只有放弃西南固守的打算了。决不能在这边荒山区与共军拼消耗。 酒过三巡后,白崇禧就把广西第八专署专员蒋雄叫了上来,从副官手托的盘里拿过一纸任命状,郑重其事地代表国民政府国防部任命蒋雄为国民党13军37师师长;同时任命兴安县县长王锡九为37师109团团长。两人都说:白长官,我们都是文官哪。 “什么文官武官,国难当头人人都得扛枪打仗!就这么定了。明天发枪征兵布防。” 白崇禧硬梆梆的甩下一句话就走了。这两个师长团长只得硬着头皮去布防。为了馁靖境内,被打了气的国民党军队和保安团也对桂北游击队开始进行疯狂的清剿。 一天,天刚亮国军的队伍就围了上来。哨兵的枪响了。队伍立即转移。可是登高一看,敌人已成分兵合击之势,分三路包抄上山来。越城支队只得立即分散突围,各自为战,保存实力吴介率武工队等二十人往西山奔窜而去。跑过了两座山刚想歇口气,却意外地撞上了刚才没有发现的第四路国军队伍。还没愣过神来敌人的机枪迎头就是一梭子。二十多个人一下就被打散了。武工队多是短枪,几无还手之力。被围剿的敌军追得满山刺蓬窠里乱窜。 敌人的机枪哒哒哒的响。打得身边的灌木树枝乱飞。吴介队长带了3个战士在陡峭的山岩上狂奔。一阵枪子飞来只听一声惨叫,一个战士被打滚了。剩下的两人同吴介不顾一切地往浸槽沟里钻去。一梭子机关枪扫来两个战士又当场牺牲。吴介吓得一下就趴在了一丛芭芒草里,接着就是一滚连八滚向浸槽沟刺篓窠里滚了进去。敌人的机枪一个长点射打来,叭叭叭叭!刚才他趴过的芭芒草边那草蔸子全被机关枪打泻了。好险哪!如果这一滚滚慢了点,这时恐怕是连栾整的尸骨都没得了。吴介想到这里背皮子都是麻的。一身冷汗连裤头都湿了。 这一突围战,光武工队就牺牲了6个队员。吴介抚着衣上被机枪打穿的两枪洞,心想,国民党的正规军好生厉害。这兴安一带里驻了好几个师、团的国军。解放军还不见打来,可这国军却似洪水洗出来似的,一巴巴一熬熬的驻满了,这游击战还怎么打下去?那一阵似催魂的机枪声总是在吴介的耳边回响。哒哒哒!叭叭叭! 吴介有些失去信心了。这星星之火看来只得慢慢燎原了。他在浸槽沟里直趴到天黑。见敌人撤走了才心虚胆寒地摸下山来。然后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当伪乡长的连襟黄某家里躲起来了。这妹夫把他的手枪收了藏起来说:你就在这里收收惊吧。不会有事的。国军这么强大。还有雄兵上百万。共军哪就那么容易打过来的?顶多是各人半壁江山。你还是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呀。别再上山了。 吴介只是低头不语,似有心恢意懒之状。 1949年十一月里,人们又说要过粮子了。就是说又要打仗了。丈夫说这次是解放大军过来了,他要上山去联络游击队,我留在家里,这了避免战乱,我们一家又如同以往的经验躲到了远远的深山老林里去。去了十天半月好像外面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只听说是共军和国军打了两仗,国军被打都跑了。人们说可以回去啦。母亲很老成,她说她先回去看看再说。于是母亲就带了姐姐先回到界首打探消息。走到公路上时就看到路上是不断的过兵。她们立时就停住了脚。站在路边观看。看了约半个时辰,心里是诚惶诚恐的。可是这些兵都很规矩。没一个兵抬头望妇女的。都是低着头坠着眼大步的向前走。母女俩越看越胆大。高兴得赶快回到我们的住处,乐得手舞脚蹈地说:我们现在可以回到界首家里去了。马路过的粮子不是国民党的兵。人家讲是解放军。蛮守规矩的。看到妇女他们就低头坠眼。又不欺负老百姓。买东西还给钱,公买公卖。这一传十,十传百,逃难在外面“走解放”的百姓和妇女们就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民众们是携壶箪浆来慰劳大军。为大军提供食宿为大军带路都是那末的踊跃。 后来我听丈夫和他那些游击队的同志讲:那些时日解放军的先头部队继续南进,行到光华铺地段,这里也就是十五年前红三军团四师十团与国民党桂系四十五师对峙的战埸。那一仗打得我红军部队好苦呀,团长、政委都牺牲了。这次遇上的是国民党设防部队四十六军一七四师,还有广西省保安司令部第五团、第六团。两军交火一场大战,不逊于当年的激烈。但只打了半天我军便击溃了敌人。俘虏国民党军350余人。天还没黑下来我解放军便乘胜攻入了兴安县城。国军也不甘失败,当天晚上就把主力转移到相桂线的重要关隘严关口一带继续抵抗。还要炸毁大溶江的铁路大桥来阻挡解放军的南下铁流。解放军一二三师即令367团向敌右则迂回;368团沿铁路直插入大溶江铁桥。 第二天367团沿着桂黄公路向严关向方搜索前进,走到严关口一带与敌守军遭遇。367团立时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国军也不示弱顽强抵抗。打了一整天,国军渐渐不支,天黑时弃阵往南逃窜而去。 368团以三营为前卫,三营又以七连为尖刀连。沿着铁路线往大溶江急驰。七连战士乘着胜利锐气,追起残敌来是又快又急。在追到富家岭时与国军暂一师一团的一部及炮兵连相遇。尖刀连只一个冲击就将敌全歼。有的敌兵见共军来了干脆就是成班成排的把枪架起,坐在那里等解放军来俘虏自己。他们说自己是从北方抓来的兵。都是穷苦人,听说家乡已解放了,家里还分了田地,他们都等着想回家种地过太平日子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打仗罗。 当晚,368团主力连夜沿铁路向大溶江向方攻击前进。这时,国民党九十七军暂一师师部率其主力也正沿着铁路的另一则向南逃窜。夜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掌。只听得那边有人马在行军,也不晓得那边路走的是什么部队。我军以为是友邻部队在追击敌人。国军也以为同是自己一块南撤的友军。大家都只各顾各的在赶路。这样一同行走了10多里路后,我军士兵偶尔发现那边路基上的部队里有人停下来划洋火点烟抽。那火光一亮,嗬!那兵的帽子上戴的竟是青天白日帽徽!我们的战士都惊了一跳。好在这是个老兵,还沉着。他赶紧跑上前报告连长说:那边是蒋军。连长立马报告了团长。团长一听也是大吃一惊,立即传下口令:“铁路那边走的是蒋军。各部作好战斗准备。”要我军战士们扎上白毛巾。准备开战。然后上得铁路中间上来对那边喊道:“那边是哪一部分的?” “九十七军暂编一师的。你们是哪部分的?”对方答道。 已确定是蒋军了。我军团长一声令下:“开火!”蒋匪军被我军火力的猛烈袭击顿时乱了阵脚。部队指挥失灵,只得各自混战。在我军的冲击下大部分被消灭了。这一战我军就抓了蒋军800俘虏。但在激烈的混战中我军368团一营营长王宗泉、副教导员李国民等30名指战员牺牲。 第三天,国民党七十一军八十八师与我军对抗打了一阵。见解放军已通过大溶江,知道大势已去,不敢再继续抵抗,丢了阵地向灵川方向逃走了。 国共两军在湘江畔大战三天。但这不再是十五年前那次国共大战了。十五年前红军在此被蒋军围追堵截死伤惨重。今日里是解放军节节胜利势如破竹,国民党军是狼狈逃窜溃不成军。虽然白崇禧困兽犹斗。在这里组织了最后的一次拼死顽抗。衡宝战役中他的部队也是打得英勇顽强,他们死守阵地不退。许多的阵地被我军攻下来了,并不是敌人逃跑了丢弃阵地,而是守军已拼完了最后一个人!我军也遭受了打过长江以来最大的损失,遭遇国民党军最强硬的一次真正抵抗。只不过桂军这种宁死不退的顽抗也只是作了腐朽的蒋家王朝无谓的培葬品而已。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解放大军如滚滚洪流已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蒋家王朝大势已去。兴安的保安团保安队等地方部队早被解放军打得鸡飞狗走,桂系残部再退至严关大溶江一带设防。这也仅是节节抵抗之势而已了。 在我解放军第四野123师部与兴安境内蒋军激战之时,桂北人民解放军第五大队队长李欲平下山与解放军汇合进入兴安县城。几天后,国民党军在兴安境内大规模的军事抵抗的战斗就烟消云散了。 县保安团长赵壁带着手下十几号人逃到了他的家乡北乡垌里一带躲藏。最后被解放军围巢活捉,公审后枪毙了。 11月26日,南下工作团与兴安游击干部汇合。共商新政府的组成事宜。 11月28日,兴安县人民政府成立。李欲平任县长。县委书记是由随军干部团的南下干部候采岑当任。 全县各界民众组织了盛大的游行欢庆活动。庆祝兴安县的解放和人民政府的成立。 吴介被认定有变节行为,捉去县里押了起来。他的连襟黄某就关在他的隔壁笼子里。 几天后,关在这号子里的伪乡长们都被拿去交给群众开了公审会后处决了。 那黄某被提出时,哭着对吴介说:“姐夫,我先走一步了。你是不该下山的呀。以后你就好自为之了。” 吴介是心里打烂了一个五味罐,说不出的味道。投身革命出生入死的打了几年游击。多少的苦都吃了。多少次的死里还逃了生。就这二十多天竟没坚持下来。 一个月过去了。上面即没来提审吴介也没来处置他。他耐不住了,他心烦了。他悔恨自己,他恼恨信息的不灵,他怨恨自己的命运不济。越想越烦越狂燥。他终于在狱中大骂起来: “李欲平要杀要砍由你嘛!你关着我干甚什卵子呢?你拖我出去毙了吧!” 李欲平来了,说:“吴介——,不要发火嘛。你想想,你一个人丢了弟兄们下了山。虽然没有去告密。可对弟兄们的影响多大啊?都讲队长都下山投降了,我们还在这里受苦等死作什么?你想想你的行为,想想你给革命造成的损失。你还象个共产党员么?” 吴介低头不语。 两个月后,组织上给吴介的结论:在革命的艰难时刻有退缩行为,但没造成严重后果。准予释放,适当安排工作。 革命胜利了。桂北游击队中桂师出来的队员们建国后大部分回到了自己的本行,教书去了。除了队领导等骨干外,一般队员也都回了乡。白夫益在县里当了文教科长。他的爱人佘淑媛也放下了枪拿起了书本去一个小学当了校长,好在被子弹打穿的手掌不影响拿粉笔; 女战士姜娆瑶把心爱的小手枪交给军代表后也走进了一所学校当教导主任去了。 经我和丈发展上山的游击队员王锦江(本名李江)、蒋周富(本名张清)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另两名队员秦智章、王炳生仍回他南源石灰塘老家种田去了。都觉得革命胜利了,是建设家园的时候啦。解甲归田,理所当然。 游击队的其他同志们都陆续走上了为人民服务的新岗位。我那不中用的丈夫被任为人民政权的唐市街街长。后来由县长委任他到东界乡一个山区片任小学校长。也总算有了个正当职业。 第十四章 走上工作 解放了,我们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吧。我又回到了唐家司暂住。这小街上驻了些工作组的同志。每天会议不断。我也被他们动员出来参加了一些群众活动。丈夫仍是当他的街长,维持地方秩序。在群众会上大家选我作了唐市街的妇女主任。干了四个多月,工作组的同志又指令我到山区开办小学和扫盲班。因为贫穷的山沟里很需要文化。我们肩负着历史的使命来到了东界村。这里还有几个解放军战士在烧木炭。我们一起把村上的儿童们组织起来成立了儿童团。有了小学生,还有一个寺庙作教室,就是缺乏老师和课桌橙板黑板。我们就找到村农会主席和小组长联系。村里非常热心。立即动员村民们上山砍树锯成板子做成桌橙。让大家捐出老木板做成黑板。很快就办成了一所像模像样的东界小学校。本村只有七、八个儿童。可附近老百姓见这里有了学校还有了老师,横直十里路的儿童都由家长一个接一个的送了来读书。共有38个学生。其中两个较大的男生和女生都有十四、五岁了。我们就忙于买书上课。我们的学校是不收学费的。只由农会开给教师微溥的工资。在山里烧炭的解放军很支持学校的工作。为学校的操坪上坚起了高高的旗杆。还做好了一面红色的国旗。每天早上七点钟,我们带领学生们集合在操坪里举行升旗仪式。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深山野岭的天空上迎风招展。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红格外的庄严美丽,可敬可爱。山民们得到了解放,不愁温饱了,孩子们又有了书读。人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到处都是欢天喜地。小学校带头扭秧歌,群众青年们也扭起了秧歌。鼓锣声是昼夜不停。喜气洋洋。真像一曲歌里唱的:“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山里的学生纯洁,听话。三大纪律这支歌学生们不仅会唱也能做到。课堂上守纪律,放学在外尊守校规,不骂娘不打人骂人,对人有礼貌,捡到东西要还人。尊敬长辈团结同学。各方面都做得很好。 山里的孩子比较脏,我就着重卫生教育。山里人们吃的都是杂粮多,比如红薯、芋头等。这些东西吃多了打屁也多。我就告诉同学们,如果想放屁了,就向老师请假(举手出示小拇指),到教室外面去放。真的他们做得很好,教室里的空气也就好了。我们规定周六下午开检讨会。各自检查优点和缺点。再进行讲评,使他们天天进步。 我爱唱歌,教给学生们许多的革命歌曲。如《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南泥湾》、《50年大生产》、《土地改革也到了每个村》、《五星红旗迎风飘杨》等。学生、家长以及干部都十分的高兴。村里干部常常把从县里开会时带回来的新歌或电影歌曲交给我。我马上就能唱,并教给学生和干部们。那时候还唱延安时期的苏联歌曲和舞曲。干部们感到非常的惊异。说,这些歌我们拿起连起先(头)都起不起,可老师拿起就晓得唱,这个老师好很(真行)呀。把老师奉为神灵似的。他们不知道我是会识谱的当然拿起歌曲照着谱子就能唱的。 学校办得有声有色,学生也变得干干净净,不再是山里的野孩子了。他们活泼有礼貌,会说话。很逗人喜欢。这使我从中受到了很大的鼓励和鞭策。我愉快的工作着,转眼就到了冬天,该是学期结束放寒假了。我忙着期终考试,出成绩榜,颁发奖品,布置学生的寒假作业。一切顺当。我就准备收拾行李。我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床小被子,几件衣服。把衣报夹在被子里一扎,像一个四方粽子样的背起就能走。临行这一天,全村都轰动了,特别是妇女们,接连不断地到学校来给我送红包。说是打发小孩的。那时官汉还未满一岁。我抱他在手上,边接红包边与她们慢慢走出校门。在门口看见远远的人群像队伍一样的向学校走来。他们近前来一人送上一个红包,一人送上一个红包。这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急得连多谢都没能说出来。群众仍然不断的来。我放眼望去,见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山民在向三四个人借钱,最后总算借到了两角钱。他挤过人群便大步流星的抢到我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两角钱说是打发小孩的。我当然不肯接。周围的妇女尽劝说:老师,收下,收下。说着一个妇女收下钱交到我手里上。我的眼泪不禁蓄满了眼眶。这个青年在路上看到村里人人都打发老师红包。而自己无分文。只得去三求四借才借得两角钱,又没有红纸包,还怕老师嫌弃,感到不好意思。亏得那个妇女帮老师把他的钱接了,我见他顿时感到轻松自然了,跟随我们慢慢的往前走。这时农会干部已经组织好了小学生秧歌队打起了锣鼓在学校的山坡下面等候我了。我一到,农会干部很礼貌地告诉我:他们做了粽子,买了一对大红公鸡。由农会主席带领几名干部和人们亲自送你到界首家里。说完,让我走在前头,干部拥簇着走村过巷。我边走边看,意外的发现山民老百姓他们都在自己的大门口都摆上了香案。插上了点燃的香烛,供上三杯清茶。站在香案边等着见我们路过。小学生们载歌载舞锣鼓喧天。当我们路过山民的家门前时,这些山民便毕恭毕敬作揖模拜虔诚相送。多么纯洁善良的山民啊!这一场面的出现当时使我非常的激动。我在内心深处发誓,我要当一辈子老师,直干到倒在讲台上为止。这一天既高兴又激动。不觉得就走了十五、六里路。到了南源村干部吩咐停下来休息。农会干部就拿出粽子来给大家吃。小学生也一人一个,大家吃呀笑呀玩呀,好不快乐。休息了好一会,主席说:留下两个干部带小学生秧歌队回校;留两个干部同我带队送老师回界首家里去。宣布完,小学生立即集合,精神百倍的扭起秧歌,在欢乐的秧歌舞、锣鼓声中与老师道别。 我和干部们回到家里,父母格外的高兴热情的款待。认为干部来了好贵气。大家都说了许许多多高兴的话,留他们吃了晚饭多住几天,主席和干部们执意要回去。只得依依不舍的道别。 寒假中姐姐也回来了,她是在全州县余家小学教书。姐夫解放后仍在永州船山中学(后来的零陵农校,现在的永州职业技术学院)任付校长。校长是共产党派来的了。姐夫仍兼着农场主任,工作十分的繁忙。需要姐姐回永州。姐姐在余家小学工作本来也不太顺心。早就想离开这个学校。当接到姐夫的信叫她回去当学校工会会计时,很高兴。就动员我去接她在余家的位子。她说在山区里当老师还不如来余家的好。 姐姐说:“我在那个学校教了一学期了,学校和干部群众都挺好的。就是对无产阶级好,对资产阶级不好。总认为我是资产阶级。谁都不大理我,还找许多事来为难我。比如找些古老怪字来要我认;又要我帮他们写对联。我的字又写不好,实在是难为情得很。” 姐姐长得漂亮,打扮又时髦,穿着旗袍或绒线短外套,头发梳个顶宫吊,是个美女,倒也是有些像个资产阶级。因此,干部群众见到她都是敬而远之。工作上还为难她,这也是在所难免。加上姐姐本来就是文化不高。也就更苦恼了。我听姐姐一说,一面同情她的工作处境,一面我精神马上振作起来,我问要办什么手续?姐姐说:我还要去学校拿行李的。我俩一起到区政府问问就知道了。顺便去看看学校你满意不满意。 第二天,我和姐姐搭火车去了全州县的咸水车站,下车就直接去了区政府,找到办公室问了负责的同志。负责同志表示同意,但要我开出当地政府的介绍信来。我和姐姐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跑到学校拿起行李就往家里跑。寒假里,姐姐就忙着收拾行李去永州任职;我就忙着向我们县里的区政府办手续。刚解放的时期是一个新兴的时期,一切都是讲究效率,不比如今那怕办一丁点事都要遭遇索拿卡要。那时政府部门办事简单快速,工作人员热情周到。不难为人。当时,我走进区政府的办室(群众都把区公所叫成政府的)。一位年轻的男同志在忙工作。办公室里站了许多人要求给办事的。我没顾及别人。急切地说:同志,请你给我开一张介绍信。我要到全州县南宅乡余家小学校去当教师。 这位年轻干部一听,二话没说,放下手中的活,在办公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介绍信填好,很礼貌的递给我。我谢都不用谢一声。拿着介绍信回到家里,父母高兴极了。我也安心下来好好休息,快乐的度寒假。姐姐先回永州了。这时我虽还不足三十岁可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大儿天华五岁多就跟着我姐姐姐夫去读书,不用我们管。还有官堂、孝丽、齐丽、官汉四个孩子。我就把他们放在父母身边护养。可怜的孩子从未得到父爱,这是人间最痛心的事。他们的父亲解放前参加共产党的地下游击队工作,建国了本来也应是有所出息的。可偏偏与他联系的游击队领导在临解放前的一次被敌围巢中受到了惊吓,死里逃生跑到了他的连襟(国民党的乡长)家里躲了起来。人们说他有“变节”行为。革命胜利后便没了他享受胜利果实的份了。孩子们的父亲自然也没有了晋用的机会。不过,组织上还是给了他一份人民教师的工作。可后来在57年“反右”斗争中,他因心直口快说了别人不中听的话,被打成“同情右派言行”分子,戴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帽子遣送到农村沉冤二十多年。他无能也无法再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孩子们不但没有得到父亲的关爱倒受尽了牵连和压制。这些都是后话。当时只有父母理解我。叫我在外好生工作,小孩在他们身边,让我尽管放心。我当然心如黄莲脸在笑。 开学了,我背起背包,母亲背起官汉送我上车。一路上我不让母亲看到我的泪水。因为父母今后要付出更大的精力来护养我的四个孩子呀。莫说养,就是照顾服侍小孩子们的寒暖水浆吃喝拉撒就够人累的了。 我上了车,痛心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长流。心如刀绞。转瞬到了咸水车站,我的眼睛已哭得又红又肿。车站离学校还有四、五里地远。我想越远点越好,我慢慢走可以平静下来,以便与学校和当地领导接洽工作。下午三点钟到了学校,我直奔乡政府办公室,见主席乡长秘书都在,我说明来意并递上介绍信。主席乡长看了又交给秘书看后,他们表示十分欢迎。主席说,明天你带上此介绍信到区政府办公室报个到。 第二天,我来到区政府办公室,见到了区长。他看了我的介绍信后高兴的说:好!明天是星期六,下午小组学习。在咸水中心校,你去参加。 余家小学离区政府二里多路,离咸水中心校有五、六里路。星期六的下午我来到了咸水中心校,这所学校还有点规模。校舍宽敞,有十来个教师。每到星期六,乡小放假,教师们就集中到中心校来学习。我到时已有部分的乡小教师来了,他们都在自由活动,有的聊天有的拉二胡。其中有个女教师,是瑶族人。她一见我就拍手笑了起来。说:“哎!这是小胡老师吗?和大胡老师有些像。” 经她这一嚷,人们都把目光注意到我的身上来了,并且都附和道:果然是的。嗯,真的好像! 我同姐姐大模样上看是有些像,其实底细看并不太同。姐姐长得美,我则很平常。不过相同的是都有些书香气而已。 会议上是乡小的老师自觉汇报学校的情况。会议结束时中心校领导布置教学任务。散会后各自回校。 我一路走一路思索:回校后我是先下村里家访哩?还是先下个开学报到通知?让同学们晓得明天该上学了;同时我又想,我从界首家里来学校,一层层联系工作一路都是绿灯,这些领导干部和老师们都一见如故,倍感亲切。自然让我感到轻松愉快。我会很安心工作的。 黄昏时,乡秘书来学校告诉我说,学生的通知他已下了,我明天就准备开学报名吧。我听了格外高兴。 晚上睡在床上我又想起姐姐说的话:“这个地方和学校都好,就是干部和群众不太理我。还有一些年轻人不冷不热的。常常找些古字要我认,又要我帮他们写对联。我的字又写不好,古字又认不得。我好害怕……”我姐姐说的我很同情。但我又想,姐姐这是带着旧观念做人,时代不同了,当然干部群众是看她不顺眼的。姐姐本来长得是漂亮,光彩照人。加上精心打扮得即像个大美人又像个大知识分子。只是这些都放错了地方,因此,难以与人接近。而我呢?一是像貌平平,穿着也朴素。短头发,有时外出时还穿着草鞋,大众化得很。这就平易近人多了。所以,干部和群从见到我都很热情,有说有笑像一家人。以后的工作我有信心开展得好的。 我的预言都兑现了。这个乡是个模范乡。主席是模范个人。区政府的正付两个区长都是年轻党员。主席是雇农出身。因此,这个区乡的工作都是抓得有声有色的。常有许多的记者、省里和外地的干部都来这个乡里采访、学习取经。因此,区乡领导对学校工作都非常的重视和支持。他们尊重老师,“五一”劳动节还让我坐上主席台。 余家的这所小学环境很好,是一座大祠堂装修改建成的学校。宽敞明亮,空气特好。宽大的教室外面是走廊,两边是耳门,前面是天井。再前面是相对的两个大箱房。宽而结实的大门可不是用的门闩,而是一根粗长得像桁条一样的门杠。门槛是大而高的条石。门外两边有石鼓和上马墩。门前是宽阔的坡地,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桂花树。再前面是一条小溪,清清的流水可见溪底里的小小花石子。干净又清冽,夏天可以洗凉。溪上还有拱桥。过了桥再前行四、五里地就是咸水火车站了。星期天总回去看看父母。有一年,国庆节有两天假,我带着三个小孩乘车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母亲又忙着给我们做饭吃。离离聚聚有着那么一种特殊的亲情愉快。回到学校工作乐趣也很多。学生都很听话。一个班有40多个学生,都是来自附近三个自然村。大都是贫下中农子女,只有两个是富农子弟。这里的农民生活极为贫困。极大多数是从未读过书的文盲。好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读上书多识几个字。对上学是看作蛮大一回事的,对老师和学校都有着一种近乎崇敬的爱戴。他们的孩子们似乎也很理解父母的心情。因此个个学习认真,从不旷课迟到。甚至还要求老师星期天也莫放假。他们想读书,说在学校里又读书又好玩。 学校门前的大坪是同学们轮值打扫的,每天一小扫,每周一大扫。把教室内外打扫得个干干净净,周围环境都是清洁整齐的。门前的坪场就是我们的操场,我带领同学们种了3分稻田,打了一担多谷子,卖了买回了一个蓝球。从未见过蓝球的孩子们高兴极了。我又教学生们跳苏联圆舞,“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到了一个朋友,敬个礼,握握手。大家一起,大家一起跳舞……”孩子们是即新鲜又兴奋。 我们教肓工作是沿着我小时候教我的优秀教师的脚印前进的。竞竞业业、诚诚恳恳认真负责的工作。着重以德育为主。因此,我在任何学校教学,我班学生的品德都是优秀的。自觉性很强。他们都能做到遵守纪律,文明礼貌,不打人骂人,不讲粗鄙话,学习认真,团结友爱,尊敬老师和长辈。还能把这些好的行为渐渐养成了习惯带回到了他们的家里和日常生活中去。让他们的家长都惊奇自己的孩子们怎就变得这么乖了。 每周六都是老师们集中小组学习的例会。而我校学生们自觉要求不放假,要在学校里学习。我高兴地给他们布置作业,对班干部讲清任务,老师回来要检查。下午5点钟了我赶回学校来。见学生们还在课堂里学习。有的做作业,有的看书。教室里静悄悄的。见老师回来了。班干部就来向老师汇报说:我们像老师在学校里一样的,按时打钟进教室学习。各自做作业或写字。到了下课时间我们又按时打钟下课,让大家到外面做游戏玩耍。都没有打架生事的。 学生们的自觉学习性高。期终考试总是学区里的前茅。尤其是四年级考高小的9个学生中就考上了8个。还有一个学生没被取上,他羞愧得跑到河边要投水。暑假我就给他补习。同时把这事反映到中心校,争取让他补考。最后他也被录取了。学生和家长都是感激不尽。 暑假期间,乡政府就召集乡小的老师们到乡政府参加下队劳动。少数老师留在乡政府当干部使用。我就是被留下来在乡政府守电话看办公室。群众来开证明的,要求解决问题的。忙个不停。 寒假里,冬修水利,老师同样参加。男老师一律挑石头或下水搬石头。一个胖老师的腰扭伤了还不停地干,区政府的干部交给我一个广播筒。要我搞宣传,随时表杨鼓励和唱歌鼓劲。我拿着广播筒放开喉咙唱起了《王大妈要和平》来。男女青壮年挑着大担大担石头来回穿梭如飞的跑,听了我的歌声他们就笑哈哈的大声欢叫:老师的歌唱得真好听呀,像电影里唱的一样!大家乐得干劲十足。那是一个火热的劳动场面,生机勃勃的。晚上收工了大家就写表杨稿。我就出黑板报。村里老堂屋门口的小黑板是我每周必换写的。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一年。干部和群众对我的工作和为人是看在眼里敬在心里。他们也常在休闲时到学校里来同老师聊聊,显亲热诚挚。有老人说:老师呀,你现在的黑板字写得好多了。你刚来时写在黑板上的字和鸭线虫(秋蚓)一样的。还有的青年说:老师呀,你家的大胡老师好资产阶级的。我们都不和她讲的(不理她的)。 青年们是基干民兵或民兵,常常来帮我挑水做事。我就结合中心工作常常组织他们排演节目,演小型话剧等文娱活动。大家都相处得很好,亲如一家。 我们的乡叫南宅乡,是个模范乡。南宅村里居有四百多人,算个大村。那里的学校是本部,余家小学是分部。区里准备调我到南宅学校去。群众和学生都知道了。一天清早,我刚起床。一个三年级学生的妈妈就十分焦急地跑到了学校里来。一进门就说:老师呀,老师。请您一定不要调走呀。昨夜晚半夜里我甫豪(她的儿子)爬起床来放声哭放生跑。边哭边喊老师呀您莫调走呀!你莫调走呀!老师呀……哭得我好心痛,抱着他哄了好久,我还讲了,等到天亮我去学校里留着老师。请老师莫调走。甫豪他才肯睡。老师啊,您可再三莫调走呵。我的崽同村里的学生奶崽们完人(大家)都舍不得您走的。 她一再的嘱咐和恳求。我也很同情这个做妈妈的。我告诉她:我作不得主,这事你要到乡政府去向主席请求。 她听了后就打飞脚地往乡政府跑。找到政府求情,千万不要调走我们的老师。后来在大家的请求下,乡政府同意了。多少年后她的孩子长大了,被乡政府推荐到鞍钢当工人去了。还有一个学生被县政府点名要去政府当通讯员去了。他们都是贫雇农的子弟,又是优秀学生。他们能被政府选中是很光荣的事,也是学校的光荣。 我留下后群众们高兴了。我的工作也很愉快,干得有声有色。期末了,年轻的团员校长当了先进工作者,出席先代会,派我当列席代表。还发了水红色的列席代表佩证。我也很乐意。 那时代的工作特忙,没有什么假期的。寒暑假不是集中到县里学习政治、业务,就是搞政治运动。有问题的老师行坐不安,我们一生清白的老师也感到累极了。从来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几天。但我们的工作干劲冲相破天。干劲冲破也没得一分钱奖金的。那年月似乎根本就没有奖金这个词语。 第十五章 憧憬美好的未来 又开学了,我一如既往的工作着。乡小学老师确实辛苦。四、五十个学生,一、二、三、四个年级。语、算、图、音、体全部包干!还要教“冬学”。大雪天,清早里干部就积极到学校里敲钟,学员陆续到校,老师上课。还没吃早饭学生又上学了。 学校的学生年年的增多了,上面给我校增加了一个老师。这个老师住在一个自然村,这个自然村里还有十多个学生,这老师就在那自然村里上半天课然后又到我们学校上半天课。虽然只来上半天课,但对我来说也感到轻松些了。 那时是解放初期,反霸清匪斗争很严峻的。我们学校的厨房里开了个床铺,主席派了两个民兵每晚到学校里来住,说是给老师作伴。民兵们都带了枪,警惕性是蛮高的。清早民兵就会在学校门前的坪里是上操。一天早晨,一个基干民兵肩上背着枪,还一手把我才一岁的小儿子官汉抱在手上去上操。民兵队长见了就说:你怎么还抱一个小弟弟来操练?那民兵还笑笑说:小弟弟要我嘛。说着他把官汉送回来。兴头洋洋的。可见刚解放时人民的精神是何等的愉快,何等的喜欢呀! 全州县重用人材,区乡领导干部的思想品质、工作能力都是高水平的。把区乡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自治区的高干和记者川流不息地来区乡指导工作,检查工作。区乡的工作也就步步推向前进。区乡干部十分辛苦,老师们也不例外跟着辛苦。寒暑假要是不集中县里学习就必须派到区乡当半个干部使用。本来乡干部大多数都是文盲。乡主席当上了模范到省里去开会。回来传达惯彻社会主义前景教育以及扫盲工作的重要性。他说:我们大干社会主义将来的前景将是更加的美好。到那时候呀,劳动就有了机械化,生活就有了电气化。比如种田,大家都晓得是好辛苦的啊。但有了机械化哪就轻松自在了。劳动就变成了好耍的事。不劳动那才不好耍了哩。比如犁田、插田、割禾打禾都用上机械了,一个人就坐在机器上扭动开关,机器就像汽车一样嘟嘟的在田里来回奔跑工作。田犁好了就用插秧机插秧。到了割禾的时节又开动收割机到田里收割。再多的田一下子就收割完了,接着就开到晒谷坪把谷子全部像风车一样车到晒谷坪上,大家就把谷子扒开,等谷子晒好了就又用车子送到仓库里保管好就行了。多轻松呀。一不晒太阳二不出力气;在生活上,到了社会主义那就更舒服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想看个戏都不用走出大门,在屋里就可以看戏。那时候啊车子也多了,出门不着走路,有车坐……。要想过社会主义生活就必须得从现在起要下大苦力。要能吃苦耐劳地迎接困难,克服困难。还要下苦功夫学文化。没有文化到了社会主义给你一台机器,你认不得字也是开不动的。莫讲别的,就讲眼前。我没得文化就吃了大苦来了。这次我到南宁去开会,呵,这是模范会,政府好优待我们,吃得好玩得好。上午开会下午看电影,或者上街玩。一天,我想南宁这么大的城市一定是蛮好耍的。我一个人就出去逛逛。刚走到街口我就用了一个心,在一家商店的门边用黑炭画了三个圈圈作记号,回来时好找得到地方。然后我就放心大步地向所有热闹的街上玩去。那街上可真上热闹哇!尽是铺子连铺子。铺子里的东西花花绿绿的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什么东西都有卖。好多东西是我从来连看都没有看到过的。越看越喜欢直到肚子饿了才想起要回家了。急忙往回赶。走啊走啊,走了好久了也还找到我做了记号的地方。因为没文化,我也不晓得是什么街什么路,就是看到个招牌好多的字我了认不全。我一急都急出了一身大汗来,就更饿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街,我努力的想,好像就是这条街,可是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那三个圈圈了。正急得我六神无主为难万分的时候,亏得有人在那边街头喊我:喂!你还站在那儿做什么?我们都吃了饭出来散步了。我一看,是我们同一席吃饭的同志。这下我高兴得如同见了亲人。我说去吃饭就是走这条路不错吧?他们笑笑说:就是走这条路的怎么会错哩。我告诉他们我是其实我是做了记号才走的,为什么走回来我的记号就不见了,害得我走了好久,不见了记号就不敢乱走。他们问我做的什么记号?我说是用炭在门边画了三个圈圈。他们听了笑得直搂肚子。他们说,人家是多清洁漂亮的大店铺,你在那干干净净的门头边给画上几个黑圈圈,店主见了还不赶紧给擦悼了。讲得我是羞愧难当。没得文化的苦果实在是难吃。所以,你们年青人呀,为了建设社会主义要加强文化学习啊! 主席在群众大会上宣传了社会主义前景教育和文化教育,效果极好。农民群众生产劳动的积极性大大提高。白天不停的劳作,晚上还要学文化。清早又上冬学。又是民兵操练,乡村里显得喜气洋洋,生机勃勃。学校里也是焕然一新。装修了教室,还做了一个讲课站台。说女老师个子不高要做一个高点的站台才行。学校还开始了发展少先队。少先队经常结合中心工作排练节目搞宣传。我学会了吹笛子,演出时就给学生们伴奏。 小学生们爱学习爱劳动,把学校的室内室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的值日生也是干劲冲天。被轮到值的学生天不亮就扛着扫把到了学校了,在门外捶门打喊:老师!快开门,我们来扫地了!嘭!嘭1嘭!惹得全村鸡狗不宁,汪汪大叫。把睡梦里的村民们都吵醒了。第二天跑到学校里来向老师提意见说:老师,你的学生上学太早了。月亮还在半天上,学生就捶门打喊的来上学了。全村的狗都叫吵醒了我们。以后请不要让学生那么早上学了。 虽然吵醒了村民,可是学生把值日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先是生火烧开水,再是扫地、抹桌橙、擦黑板。再扫室外操坪。水开了,再灌好开水。然后回家吃早饭再来上学。以后我给学生规定了:值日时间7点半;上学时间8点。农村小学上学是9点钟上课的。小学生的思想单纯,上进心强。稍微鼓励一下那火热的积极性就无法降温。他们不怕吃苦劳累,又不顾危险。以后我也懂得对小学生的表杨和鼓励是要有适当的温度的。这样才能保证小学生们的身心得到健康的发展。 孩子们的纯真,家长们的尊敬,干部和群众的支持。使我觉得教书给我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不仅仅是为了生活,而更多的是为了想改变农村那落后的面貌。我没有其他的能力可以来改变农村的贫穷,但我可以通过教书来教导他们的孩子文明礼貌,教导他们养成好的习惯,教给他们最基本的文化知识,开阔他们的视野,让他们以后走上更高的深造,学得了大本领最后终能回来改造好、建设好他们自己的家乡的。这样我也就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就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我也就算为祖国的强大尽了自己的绵溥之力。这就对得起了父母送我上学,对得起我的老师给我的教导,立志做大事,不求做大官。这就是我读书、工作的终极目标。这也是我之所以热爱教师这个职业。并选定了教书作为自己的终生职业,就是有希望将我的理想通过我的教学再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这样,我们这个世界将会更美好。 从此,我步入了教师这个平凡而光荣的队伍后,就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下去。在乡村弯弯的小道上,在简陋的小学教室里整整走了三十年。也历经了多少的风风雨雨,也尝尽了多少的酸甜苦辣,也获得了多少的快乐和欣慰。那写起来又是另外一本书了…… [本文中当事人胡芝英老师1999年6月1日初审,2004年10月1日83岁审订,2009年2月26日88岁同意上传网络。]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胡安凌,(笔名凌岸狐)广西兴安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永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高级政工师。年少时曾做过中国七十年代盲流打工者;也曾做过中国一代历史的载体“知识青年”;还当过“领导阶级”工人;又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代大学生;毕业后又做过“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教师;后来又去当“公仆”,先后在区、县、市、党、政、公安等部门干过。有着多领域多阶层的生活经历。工作之余唯以旅游读书为乐,遍访名山秀水,磨砚笔耕自娱。甚为关注历史人文和地方民俗风情的研究。先后出版过长篇小说《湘江北去》《潇水东来》和40集电视文学剧本《湘水女人》。还发表了网络长篇小说《嚄,潇潇女人》《水边女人山里妖》《箫笛女人香》《边镇旧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