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岛:沉重宿命》 第1章 像拖拽着一只死老鼠 “ ......地底腐朽处,深海柔软处,以及山脉最隐蔽的裂缝所通达的阴暗角落,沉睡着最古老的地球原住民——它们庞大的身躯,隐蔽在死亡堆积的寂静之下,发出骇人的召唤...... 经过数不清的岁月,那些召唤变成了恐怖的噩梦,钻进了敏感人的脑子里......同时,那些召唤也变成了命令,除了死亡,他们必须成为原住民忠实的信徒,他们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白蚁集》 · “人在梦里见过的地方,如果能清楚记得地址,现实中可以找过去看看吗?” “啊?” 当我犹豫了很久,终于把令我昼夜不安的问题说出口时,我的心理医生——正坐在我对面的廖雨女士颇为惊讶:“吴歧,你......你梦到了什么地方?” “一个叫白石村的地方。” “白石村?” “嗯。我记得很清楚,村口有一块石碑,上面用楷书雕刻了三个字:白石村。白色的白,石头的石。” 她点了点头,饶有兴致,“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有很广袤的田野和一座很破败的,带院子的老屋,还......还有成排的大树,像是杨树。” “有人生活在那里吗?” “我不确定......但我的确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廖医生笑了笑,试图用更轻松的语气缓解我显而易见的紧绷情绪:“大家都会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我有一次就梦到自己是一只四脚行走的动物,看见主人在阴暗的角落里磨刀,吓得四处窜逃,那种腿软的感觉......记忆犹新呐。” 我没有同她一起笑,“那不是一次......关于白石村的噩梦频繁出现,已经对我造成了困扰。那是一个梦,频繁出现。” “频繁?” “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嗯......好吧,那那个地方,白石村,是真实存在的吗?” “是。我已经在网上查过了,总共有三个叫白石村的地方,但有可能符合梦境画面的,只有一个。” “排除的条件是?” “另外两个都在大山里,没有我梦到的那种大面积平原。” ”大面积平原......有没有可能,你以前了解过相似的地方,或去过名字接近‘白石村’的村镇,所以形成了一种印象?” 我摇了摇头。 “是这样的......”她连续调整了两次坐姿,“人在看过一些图片、文字,或者是听别人描述过之后,很容易就会在脑海里形成某种印象,或相应暗示,从而出现在梦里。” 我明白她的意思,“没有,我不记得有过您说的情况。” “你以前......我是说,在你最近频繁做同一个梦之前,有经常做别的什么梦吗?” “我以前从不做梦。”我垂下脑袋,盯着地板上的接缝,“或许您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以前的确是那样的。从小到大,在我的印象里,我从未做过梦,就好像缺少了做梦的能力。” 从未做过梦......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 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我并非是在近期才做过梦——在我十岁那年,一场古怪的嗜睡症和梦游症同时发作,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 那时候,只要我闭上眼睛,汹涌的噩梦就会接连扑向我......我在梦中痛苦、悲拗、逃窜、哀嚎......但在醒来时,除了浑身的冷汗和久久萦绕在心底的恐惧,我什么都不知道,也说不出来。 好在,它们最后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就如同它们来时一样,我才得以生活到现在。 但除此之外,我真的是个不会做梦的人。 “好吧......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们每次聊到做梦相关的话题,你告诉我的都是no,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在笑着,但我看着她,突然间就有一种感觉——她在和我对话的过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变得和我一样神经紧绷了。 在她微微侧过去一点脑袋的时候,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她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明明室内的温度并不高。 “你频繁梦到,嗯,白石村这件事,到现在为止,持续多久了?”她又问道。 “一个半月。” “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没有提起过呢?明明我们每个月都会见两次面。” 我的确每隔半个月就会来见她一次,因为我出生在一个很可悲的,被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所笼罩的家族里,又不想自己在人生中的某一天,突然大脑功能发生失调,认知、意志和行为全都发生障碍......简言之,我不想成为一个疯子。 所以我微薄的收入和苗叔给我的生活费,大部分都用来支付心理医生的账单了。 尽管面前这位我颇为信任的心理医生,曾不止一次劝慰我:“家族中有成员存在精神疾病时,其他成员患病的风险的确会增大,但这类疾病是综合因素作用的结果,并不是都会患病的.......你真的不必过度担心。” 可我始终没办法放下心结。 她看着我,“我们上次见面,你似乎就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是今天说的这件事吗?” “是。” “当时为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呢?” “恐惧,是恐惧......”我控制着自己,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解释清楚,“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不是谁突然发出声音,吓了我一跳,或者把恐怖的音乐、画面放到我面前。 那不一样......纵使是青天白日,烈日骄阳下,我回想起来那种恐惧,还是...... 我恐惧那些噩梦,发自内心地抵触,且不敢随便地......说出口,就好像受到过警告一样,但又不记得是谁或者什么,对我发起过警告......很可笑吧?” “不会,这是很正常的。”廖医生看向我的眼神更温和了,我确信那有名为“同情”的情绪在,“或许,你一直没有跟我说起过,只是因为担忧。担忧那些噩梦,和一直以来都令你不安的一件事有关。” “您是说,遗传性精神病、神经错乱?” “没错,你可能只是在担忧这二者间有什么联系,才一直闭口不谈的。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没有立即回答,她又说道:“那个噩梦,不一定是有多吓人,或者多么令人恐惧,很可能是你一直在逃避、担忧它和遗传性精神疾病有关系,所以无意识地给它镀上了一层更恐怖的阴影。 它很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噩梦。之所以频繁出现,也是因为你太过担忧了而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我思考着她的话,并试图在脑海中重现噩梦里的画面。 没一会儿,我就因为长时间的情绪高压,开始感觉脑袋懵懵地,天旋地转。 我用手掌托住额头,再次鼓足勇气,“似乎,一直有个什么声音让我去那里,去白石村......我真的,快崩溃了......该怎么办......” 廖医生起身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了我面前,“还有什么吗?” “有很多......怪异刺耳的声音,不仅仅是来自大自然的声音,还有很多其他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很混乱......不过曾有过几次,我听到了那种老妇人癫狂的大笑,她肯定已经老了,并且神志不清...... 还有很多模模糊糊,始终看不清楚的庞大黑影,还会动。明明那些田野、成排的杨树和房屋,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但那些黑影,我就是看不清...... 而且,我越来越觉得,梦里反反复复上演的那一幕,很像是个什么庞大无比的生物,在把一个人类......在地上拖行,就像拖拽着一只死老鼠......”我说道,“或许,您认为,这个世界上......” 我最后的理智让我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2章 昵称不详 “啪!” 廖医生手里的笔掉到了地上。 她像是被吓到了,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笔。 在起身对上我的视线时,她又在一瞬间恢复到了平时的神态:“去找白石村这件事......我真的觉得,你还是打消念头比较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你自己一个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太危险了。 不如再放平心态试试。长久以来,你给自己施加的心理压力都太大了。有太多太多事,其实都是出自人心里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一天还是决定要去那里走一趟,千万千万要提前告诉我一声。” 诊疗时间结束时,她亲自把我送到门外,说着宽慰我的话,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吴歧,做梦是很平常的事,尤其是年轻人思维活跃。你就放松心情,该干嘛干嘛,别再想了,否则真成了钻牛角尖啦。” 我点点头,和她挥手告别。 我总有一种感觉:有些事,并不会因为我的无视,就不再存在,类似于......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 · 在我乘坐电梯到达一楼,又横穿过大厅时,廖医生的助手恰好和我擦肩而过。 他的手机里是廖医生的声音:“小康,联系陈太太,她的预约需要取消或改个时间了,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出去大概......” · 坐在地铁上时,地铁的每一次刹停、启动、晃动、广播、提示铃,甚至某个小孩子突然的大喊大叫,都令我心惊肉跳。 孩子妈妈还以为我是嫌弃小孩子吵,冲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出了地铁站,约两公里的路程,我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骑共享单车,而是沿着绿化带旁的人行道,一点一点走回了家。 小心、谨慎。 我确信自己曾受到了某种警告,在那些关于白石村的噩梦里,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无视,把那些梦说了出去。 我知道自己正在担心什么。 一直到走进小区的大门,我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在楼下快递柜取完快递,我飞也似地逃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屋。 换掉鞋子,把快递放到桌子上,向着卫生间刚走了没几步,楼下的年轻情侣又开始“砰砰砰”地敲我脚下的楼板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毛茸茸的泡沫拖鞋,一时间竟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坐在桌子前,把两个快递拆开,检查了即食麦片的重量、保质期,又把新买的书翻了几下,确认没有质量问题。 然后,我终于没事可做了。 安静地待了一会儿之后,我打算给自己做点儿饭吃。刚刚站起身, “叮——” 手机低电量提醒。 拿手机去充电的时候,我随意划了一下通知栏,吃惊地发现其中有很多来自某个问答app的提醒: 谢大脚脖子 回答了你的提问。 突然暴风雨、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毛毛绒绒、夏日柠檬、怡然、奶油泡芙、男友在外做男模的第十年、一月 等79人关注了你的提问。 金灿灿的叶子 回答了你的提问。 m·y 回答了你的提问。 冷冰凝爱雨梦翠霜 转发了你的提问。 king 回答了你的提问...... ...... 点进去以后,我才猛然回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最紧张焦虑的时候,一时冲动在网上发起了一个提问: 最近总是梦到同一个地方,还在梦里记住了地址,应该在现实中找过去看看吗? 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欠妥,尤其是......已经有了三千多的浏览量。 现在删除,应该......没事吧...... 我在手机充电器旁坐下,快速把十几条回答一个个翻过去: “不要去吧,感觉有点诡异......建议忘了这回事。” “如果是我,我坚决不去,怕是什么特殊的‘缘分’啊。” “问这样的问题,一定很闲吧。” “后半夜刷到这个提问,毛骨悚然。这个软件真是对我越来越好了。 我也建议不要去,感觉怪怪的。” “如果现实里真有那么个地方,去看看也行吧,权当去旅游了。总是梦到那里,说不定就是因为一直没去,好奇心满满呢,也许去一趟就再也不会梦到了。” “我也梦到过一个地方,在梦里记住了地址 (\/:托腮), 但是梦醒后全忘了。” “不要去,以前听人家说过这种,是不能去的。还有那种梦到去世的人请求和他一起走的,千万不能同意啊。” ...... 其他的回答也都是类似的内容,划到最下面,我看到了最后一条回答,也是篇幅最长,回答地最早的一个: “我以前也梦到过一个地方,在梦里也把那个地址记住了,因为好奇心,我去了,但是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 这怪怪的......因为那里是个城中村,每栋房子上都是有门牌的,写着什么村,多少多少号。我一栋栋找过去,发现是真的没有。 好比说洪盛村123号,前面的120、121、122都有,后面的124、125、126也有,就123号那栋房子根本找不到。 我当时也不是非找到不可,所以找了两圈,实在没有就离开了,也没有询问在那里居住的人。 回家的半路上,我在一个小公园门口,遇到了一个摆摊卖桃子的老大爷。因为那些桃子又大又漂亮,我买了很多。 老大爷很健谈,和我多聊了几句,在我说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时,他突然就变了脸色,很严肃地说......洪盛村123号找不到,很可能是因为那儿根本就不是活人住的地方。” 这条回答下面还有五条评论: “妈耶,这么玄学吗。” “亲亲,很抱歉被您吓到了,您这边补偿我十元红包可以吗?” “很久以前,有个人叫甄姬,她的父亲是个编筐的,手艺非常好。有人来到村里问谁会编筐,村民们都说:甄姬爸会编。” “还好没什么事,以后大家要小心这种梦啊。” “呃呃,是不是123号太隐蔽了,所以没看到啊? 毕竟以前自己家盖房子,都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有的兄弟俩什么的,一家人房子都挨得挺近的,乍一看跟一户似的。 再不然,就是村子里有什么特殊的避讳,像4号、14号、24号、34号这种,嫌难听,跳过了?” 就在我对着这些评论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声,显示又有了新的回答。 页面下拉,手指松开。 刷新后,果然看到页面上出现了一条最新的回答: 一个昵称叫“昵称不详”,头像是极普通的风景照的人回答说:你好,你梦到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我有点意外,在我提问的时候,我说的是“最近总是梦到同一个地方”,我没有明说,也一直没有人追问过,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般情况下,大家看到我的提问,都会下意识地把重点放到“地址”和“要不要去”上面。 这个人...... 我想了想,回复了他几个简短的词:田野、成排的大树、老屋、很大的黑影 没过几秒,不可思议地,app卡顿了一下,闪退回了手机桌面。 第3章 漫长的二十一年 手机系统弹出了一个对话框:由于应用发生错误,导致了闪退,请问是否要上传错误到云端,以便我们更好的处理优化? 是 否 我没放在心上,直接点击了否,然后重新进入那个问答app。 我的提问消失了。 消息通知里,别人的回答记录还在,但是一点进去,就会显示“页面错误”。 bug了吧...... 我没有再尝试打开,也没有追究其原因,而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本来就打算,看完以后把它删除的。 当天晚上,一直困扰我的噩梦变得更加汹涌了。 在梦里,除了更为怪异,更为尖锐的恐怖呼号,我还看到了我的事实养父,苗一。 他一如往常,个子不高但身形端正,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看上去温文尔雅。 他正走来走去,在那栋破旧的老屋前,在那些成排摇曳的杨树旁。 松软的泥土粘上了他的鞋子、裤脚,他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思考着什么。 渐渐地,潜伏在他四周的黑暗开始蠢蠢欲动,像一大团活的液体一样,拉扯、流动成了一个无比怪异的庞大黑影,几乎完全覆盖了整片夜空...... 我忽然就预想到了苗叔被黑影拖拽着的画面......不......那不能发生! 我拼了命地呼喊,想提醒苗叔离开那里,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或者说,声音在传出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能感觉到声带的震动,感觉到声嘶力竭时才会出现的喉咙酸痛,但我面前仿佛正存有无尽的真空,没有任何介质能把我的声音传递过去。 突然,苗叔回过头,望向了我。 他盯着我......一直盯着我...... 平静、麻木、冷酷,甚至……还带有一些蔑视。 我没有任何欣喜,完全放弃了呼喊......我的身体,包括我的灵魂,在这一瞬间都被恶寒所笼罩了。 我看到,我能明显地察觉到,苗叔,我记忆里那个活生生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 记得《周公解梦》里说:梦到亲近的人去世,很可能是在现实里,有亲人朋友要来看望自己。 · 在那个长相和苗叔一模一样的男人,被那道模模糊糊,似乎正游动着的庞大黑影渐渐拖向远处,并发出一阵阵“唰——唰——唰——”的声响时,我忽然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恶寒,犹如严冬时节,站在齐腰深的冰河中一样。 冷冰冰......到处都是冷冰冰的...... 我感觉自己快要冻死了......皮肤上正在慢慢结起薄冰...... 求生的本能和濒死的强烈恐惧,让我拼尽一切呼号、反抗,并最终慢慢恢复了意识。 我在现实中醒来了,庆幸自己还活着,但是...... 有一个情况很不寻常——我明明好好地躺在被窝里,穿着里外翻过来的长袖睡衣,却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的四肢冰冷、僵直,手指在触摸到被子的布料时,只能感觉到冰冷的麻木。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还在梦里? 突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我一大跳。 是苗叔打来的。 “喂。” “小歧,你不在家吗?我在你门口呢,怎么敲门没人答应?” “在家,在家,刚才睡着了,没听到......”我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套上一件外套,跑过去开门。 门还没打开,就传来了苗叔笑着的声音:“是我来得太早了,这大早上,哈哈哈......” 但在真正看到我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慢慢减退,最终变成了担忧,“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有......”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撒了个小谎,“可能睡觉没盖好被子,有点儿冻着了。” 我坐在桌子旁吃苗叔给我带的小笼包,苗叔则在一旁的开放小厨房里,用豆浆机打豆浆。 这是我大学毕业以后,我们最常见的相处场景。 在大学毕业之前,那是很漫长的二十一年...... 我所有的不幸,是从我的妈妈陈映雪的意外去世开始的。究竟是什么意外,苗叔从未对我提及,我只知道,在她死亡后的第十三天,我的爸爸,吴中书,突然就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 那时,我才刚刚满一周岁,刚刚学会走路。 为了让我摆脱家族诅咒一样的,关于遗传性精神疾病的阴影,我爸爸利用自己所有清醒的时刻为我筹谋,变卖了所有名下财产,把我托付给了他最信任的人——苗一。 他告诉苗叔:“带他走吧,让他彻底脱离这个家族,或许换个环境他就能平安地度过一生了。答应我,再也不要让他回来了......” 所以,苗叔成了我事实上的监护人,我也真的再也没有回去过我的家乡,哪怕我爸爸在把我送走后不久,也突然发生意外去世了,我也没有出席葬礼。 以上都是苗叔告诉我的。 除了这些,他再也没有告诉过我其他的了。关于我的家乡究竟在哪儿、亲人都有谁,我真的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在世。 因为苗叔的妻子,李倩并不喜欢我,或者说很讨厌我,我从小到大,一直辗转在各个寄宿学校和包食宿的假期兴趣班、训练营,几乎没在他家里出现过。 我也一直很知趣,很少主动联系他,尽可能地不打扰他的生活。 尤其是在大学毕业后,除了苗叔有时来看望我,我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他,只在节假日时,给他发一条长长的祝福短信。 我一直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孤单地活着...... 第4章 匿名信封 豆浆机“嗡嗡嗡”的噪声停止的时候,我拿了两个干净的碗过去,苗叔把豆浆倒进碗里,一起端到了桌子上,“来,纯天然无添加豆浆,这可是外面那些豆浆粉、豆奶粉冲泡的不能比的。 你是不知道,我前天在一家装修很不错的店里买了一杯豆浆,12块钱,一股豆奶粉味儿。” “哈哈。” “来,尝尝这个蟹黄包,还得是你啊,吃饭口味和我一样......哦,对了,你最近怎么样?” 我故作轻松地笑着摇头,“没什么事。” “听说你早几天辞职了?” “嗯,加班太多了,每天晚上回到家都半夜了......他们画的那个大饼也太硬了,我吃不下。” “哈哈哈......” 在看到我还有心情说笑话时,苗叔轻轻松了一口气,笑道: “那样的工作辞了好,本来我就想跟你说呢,如果加班熬夜太严重就算了,万一熬坏了身体,它给发的工资说不定还不够看病的呢。 你看现在的年轻人,有多少都是年纪轻轻就身体总不好,那种工作环境、工作强度,能好吗? 前几天我肩膀酸沉,想着去医院看看,好家伙......四层高的大医院,里面挤满了人,比商场还热闹,人声鼎沸的。那句歌咋唱的来着,‘众生皆苦,人最苦......’ 唉......” 苗叔摇了摇头,“人这一辈子呐......累了就休息一下,不想干就不干了。开心最重要,不工作、拒绝吃苦、拒绝歌颂苦难又不是犯了天条。” “是。” ...... 和往常一样,刚吃完饭没多久,苗叔的手机就又开始响个不停。 那些电话和信息,我不用看也可以猜到,绝大多数都是来自李倩。 她不喜欢苗叔来看我,且总能敏锐地察觉到,苗叔是不是和我在一起。 这时候,如果是其他人的电话,苗叔总是直接就接听了,有什么事情当场就处理了;但如果是李倩的,他就会一次次减掉音量键,让这通电话变成静音,然后等它自动挂断。 如果接通了,李倩会立刻让他回去,并说出很多难听的话。那些难听的话,我以前待在他附近听到过,在他没有开免提的情况下。 而如果直接挂断了,李倩一定会大发雷霆,和他大吵大闹。 他只能装作无人接听,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一个个电话打进来,苗叔皱了皱眉,还是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说: “叔,要不你先回去忙吧,可能是生意上有什么急事呢。” 我一直都不愿意让他为难。 “可别,我今天特意找你去给我当参谋的。我想买几件衣服,又不知道该买什么样的好看......你该不会是嫌我年龄大,不愿意和我出去玩了吧?” “怎么会......” “那就go go go,收拾收拾,我们出发。” 我其实都知道,他只是想多和我待一会儿,于是没有再拒绝,和他一起下楼,开车去了附近最大的商业街。 我们像一对寻常的父子,在男装店里试穿衣服,询问店员还有没有别的颜色。 最后,苗叔给我买的衣服,远比给他自己买的还多。 商场的地下车库里,我们刚走到苗叔的车旁边,就有一个房产销售拿着一沓广告页跳了出来:“先生,看看我们的新楼盘吧?像您这样的成功人士,买我们别墅区的房子最适合不过了,您看一下......买一套给您儿子做婚房,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苗叔乐了,一边接过宣传页递到我手里,一边回答说:“行,我们先看看,如果感兴趣再联系你。” 就在这时,地下车库的管理员从一面隔墙处走了出来,不耐烦地对着房产销售喊道:“哎,你怎么还没走?都跟你说了不能在这儿推销......” 房产销售一边欠首离开,一边对着我们又笑道:“我们的售楼部就在这前面两个街区,宣传页上有我的电话,我叫王杭,期待您的电话!” “哈哈哈,好的,好的。”苗叔说道。 把我送回小区以后,苗叔又和我一起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看着他的车驶出小区大门,我才慢吞吞地返回刚刚坐过的长椅,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张卖房子的宣传页,慢慢展平,上面漂亮的加粗字体,设计得真好看...... 苗叔是苗岚、苗岫和苗灿的爸爸,他对我也很好,就好像也是我的爸爸一样......但我不能总是找他,依赖他,那会让他很为难。 我的亲生爸爸叫吴中书,亲生妈妈叫陈映雪,他们本来是我可以肆无忌惮依赖的人,但是...... 我现在就算只是在心底里怀念他们,也做不到。 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我曾见过他们,但根本不可能记得,因为那时我还不足一岁...... 《战国策》里有一篇《触龙说赵太后》,其中有一句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们毫无疑问是爱我的。 就算我的爸爸吴中书已经精神病发,开始陷入痛苦的精神混乱里,他还是记得......要为我的未来做打算...... “叮——” 我收到了一条短信:“【快递柜】快递员133****9976提醒您,请凭取件码 至梨花小区南门2号快递柜领取您的包裹。” 有快递? 我记得没有了啊...... “【快递柜】您好,您有一个快递,取件码已发送,近期包裹数量增多,请尽快领取,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 还是同一个手机号码,又进来了一条短信。 是买的什么东西忘记了吗...... 柜门顺利打开,一个挺大的牛皮纸信封赫然躺在里面。 奇怪的是,信封上并没有快递面单,也没有任何图案标识,就只有一行用黑色签字笔写在正中央的话:吴中青之侄 吴歧 亲启 吴中青...... 那是谁? 第5章 就要结束了 我试图回拨给我发取件信息的手机号,得到的结果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我开始警惕起来。 有人送给我一个匿名包裹,又用无法回拨、也查询不到任何机主信息的手机号给我发送了取件码。 会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和人交往的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脾气又根本不是容易得罪人的那种,能是谁呢...... 在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在上升的过程中,我一直盯着信封上的三个字:吴中青。 吴中青,吴中书...... 如果真有一个人叫吴中青,是我爸爸的兄弟,那我......的确是他的侄子。 那么这个牛皮纸信封,是他寄给我的吗? 是书信吗? 他想做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叔伯,为什么之前从未联系过我?他......刚刚得知我的存在吗?还是他有什么苦衷,就像我的爸爸一样...... 我回到屋里,锁上门,仍旧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用颤抖的手慢慢撕开了信封。 他或许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这样想着。 出乎意料的是,信封里并没有任何书信,只有一沓比成年人手掌大了一圈的照片,拍摄的全都是发黄发卷的稿纸。 它们冲洗的清晰度非常高,你可以清楚看到纸张皱缩的纹路、水印、霉点和手掌蹭到墨水时,残留的一丝手掌纹。 我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根据纸张的氧化程度和上面潦草至极的字迹判断,它们应该是出自很相近的时间段,且是同一个人。 怀着好奇心,我开始阅读这些陈旧的文字。去除掉少部分模糊不清的,或太过潦草、实在看不懂的字词以后,我大概读懂了一些东西。 这些照片中的内容并不是连贯的,却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它们几乎都是在反反复复地诉说一些噩梦——充斥着怪异、凶险、不祥的恐怖噩梦。 噩梦中......混乱的语言着重描述了某种庞大的古老生物,只看文字描述就足以让人做噩梦的那种。 还有一些类似于“世界末日”的预言,让人尤其不安——在某位恶神苏醒的那一天,天地万物都将被彻底毁灭,所有生灵都将被涂炭,而受制于那些恐怖生物的巨型山脉,将会自地底最深处而起,撕裂地面,用翻带出的泥土掩埋掉所有废墟、尸骸以及尚在存续的生命们...... 浩劫之后,在一片死寂里,在茫茫的山脊上,那些恐怖生物会吟唱起歌颂生命的欢歌,庆祝下一轮的生命和文明,即将出现...... 似乎是冲洗的时候进行了刻意的遮盖,我看到照片上几处提到“颂歌内容”的部分,基本上都成了均匀的,黑乎乎的一片。 仅有一处,颂歌的内容被保留下了一行半,使用的是我完全看不懂的字符。 我试图用翻译软件把它翻译出来,但拍照识图后,彩色的圆圈转了很久,只告诉我说: 阿哦~ 暂未收录该种语言! 这些,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让我联想到了我做过的那些噩梦。 正当我有些神经质地把照片在桌子上一张张铺开、摆放整齐时,其中一张照片上,一段写得相对来说工整了太多的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以后,我的一个姐姐,两个弟弟,经过商议,把我安置到了现在......偏僻的村落。我很害怕大山,他们......我非常理解一母同胞的他们,想要远离我的心情......” 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村落、逃避大山...... “......我出生在沿海的一个富裕家庭......作为家里的长子......” 沿海......长子...... 他说,他的家境很好,很富裕,但他很可悲地成为了一个疯子,毁掉了自己的人生...... 他最终,精神出现了异常...... 我开始感觉窒息,像一条搁浅的鱼拼命煽动鳃盖一样,趴在桌子上,用力地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我拨通了苗叔的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之后,电话接通,隐约可以听到苗叔那边汽车驶动的声音,“小歧,怎么啦?” “苗叔,我想问你个事儿。” “问吧。” “我知道,你要遵守和我爸爸的约定,不能告诉我我的家乡在哪里,这么多年来,我也没那么在乎这件事......但是现在,我......我想问你一下,我的家乡,是不是在沿海的地方?”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我可以想象他面色凝重的样子。 十岁的那场变故之后,他就对和我身世相关的话题,越发地讳莫如深。 就连对学校,对老师,他也一直是靠着走门路和罗织谎言,让一切顺利进行下去。 我清楚记得,十岁那年,我的睡眠时间突然变得很长,像猫咪似的,每天要睡12-18个小时,且很难被叫醒。 无论是同学,还是宿舍楼里那个说话总是很难听的生活老师,都很难把我叫醒。用他们的话来说,我看上去根本就是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并且,在熟睡中,我有时还会出现诡异的梦游。 当时的很多同学都可以作证,我不止一次地在深更半夜里,游荡于宿舍的各个角落,窸窸窣窣地扭动身体,生硬、别扭地挥动四肢,似乎行走的能力莫名严重退化了。 在寂静的黑暗里,那是一副很可怕的场景,所以所有目睹过的同学,全都痛哭着要搬离宿舍楼,回家里去住。 口口相传之后,我成了众人侧目的怪物,就连老师们也在我背后嘀嘀咕咕,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学校迫于其他家长的压力,再也不愿意让我多住一晚,火急火燎地给苗叔下了最后通牒。 彼时正在外地谈生意的苗叔匆匆赶来,满身都是尘土的气味儿蹲在我面前。我以为他会训斥我,会不耐烦,甚至也会觉得我是个怪物,但他只是捏了捏我的脸,说:“呀,好像又胖了一点儿。”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小歧,不用在意,只是梦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来的路上,已经给医生打电话问过了,他说睡眠质量不好、精神压力大,都会导致梦游的。你看,多小的事儿......” 在后来的治疗过程中,苗叔在面对我时,总是温和又轻松地笑着,但我曾无意间看到,他在跟医生单独沟通时,脸色是那样的凝重。 有一次我还听到他边走边对医生说:“他才十岁......才十岁啊......” 现在想来,知道我底细的他,肯定是以为潜伏在我基因里的“魔鬼”苏醒了——我的人生就要结束了,我就要成为一个精神病人了。 第6章 梦游症 那段时间,为了照顾我,苗叔几乎是住在了医院里,这让李倩很不满,总是和他吵架。 后来,我按照医生的嘱咐,在一扇南向的窗户旁晒太阳时,无意间听到其他病人在议论我和苗叔,说是李倩找到了医院里,要求苗叔和我做亲子鉴定。 这是很荒唐的,我不可能是苗叔的孩子,她明知道这一点。 那几个病人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地面上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手指来回晃动,“......要我说,那男的真是个面团子,介都没发火,还和她讲道理呢。” “怎么说的?” “说要不是那男孩爸爸留给男孩的钱,他们家根本过不上现在的日子,当初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呢。” “靠人家爸爸留的钱发的家吗?哎哟,这确实得对人家好点儿嘞......” “还有呢,我听他们那话茬儿,那大姐还悄悄拿男孩爸爸的遗产买珠宝首饰呢,偷偷地给花了不少,最近才被男的发现,哎......你们说,是不是做得忒过分了点? 就算他们家照顾介孩子有恩,人家爸爸死之前也没亏待他们啊,说是直接给了这个数儿......” “我的老天爷,真有钱啊。” “你们知道那大姐嘴有多厉害吗,她......” ......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生的这场病,会让李倩更加讨厌我,但我对此并没有太大感觉。 《被讨厌的勇气》里有这么一段话:“纵使被说坏话,被讨厌,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对方如何看待你,那是对方的课题。” 我认同这段话,所以总是很淡然地面对,哪怕那些恶意有时没有来由。 就比如有一次,我参加了一个邑海的研学营,一个在研学营里工作的邑海当地人,在我因为晕车吃不下饭的时候,满脸鄙夷地用邑海话,怪腔怪调地嘲讽我:“啧......土包子外地人呀,事情还真多哦。” 我只是......对苗叔更加愧疚。 总感觉,我就是一块拴在他身上的石头,让他一直没办法轻轻快快地跑起来...... 我很愧疚。 之后,我辗转于好几家很有名的大医院,做了数不清的检查和测验,始终没能查出病因,嗜睡和梦游的症状也丝毫没有缓解。 各种治疗梦游和嗜睡的药物接连吃下去,不仅没有发挥作用,还让我深受药物副作用的影响:头晕、乏力、记忆力减退、情绪异常低落、肌肉僵硬、体重快速增加...... 在这种压力下,苗叔还带我去算过命,拜访过据说很灵验的神婆、算命先生,还去寺庙里烧过香。 在苗叔添了很大一笔香油钱后,那个皮肤黝黑的矮胖和尚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施主一片赤诚之心呐,不像有的人,连香烛都要在山脚下买,我们都没法生存了。” 之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真的是哪一路神仙保佑了我吧,我的情况在某一天突然急转直下,然后又突然开始好转了。 那一天已经接近中午了,我还陷在沉睡里,关闭了对周围一切的所有感知。 苗叔的小儿子,苗灿,当时大概五六岁,连续好多次把玩具篮球砸到了我的脑袋上。(这一点是之后苗叔家的保姆说的,她起初也制止了苗灿,但被苗灿骂了几句脏话以后,她也不想管了。) 据说,多次被砸到以后,我突然开始浑身剧烈地抖动起来,眼睛仍然闭着,和癫痫的症状有些相似。 苗灿转身跑开,保姆吓得大喊大叫。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眼前有什么景象正浮动着,飘飘忽忽的。透过它,我看见了苗叔那张惊恐不安的脸,正低头凝视着我。 而我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的抖动、痉挛。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当时的感受,明明难受得要死,累得要死,我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停下来。 我当时真的有一种感觉,我可能......要死去了。 保姆还在和医生描述她的所见 :“......是,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四肢乱踢乱打,不停地尖叫......一直到你们进来的前两分钟,他才老实了一点儿,也不尖叫了......按理说这么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但我连摁都摁不住他,只能眼看着他摔到了地上......” 清醒了还不到五分钟,我的意识再次昏沉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据说,我的浑身颤抖、痉挛,后来又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好几名经验丰富的医生、主任,进进出出我的病房,把所有能使用的治疗手段都用尽了,也没有什么效果。 就连镇定剂,也对我无能为力。 伴随着我的生命体征越来越不好,护士拿来了《抢救知情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打算对我进行最后的抢救。 据说,那天的抢救室外,苗叔通红着眼眶,一直捂着额头蹲在墙角里哭泣。 但当最后几个小时过去,痉挛和其他的异常症状慢慢消失,我看上去无比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苗叔训斥了保姆,责怪她不该私自带苗灿来医院,保姆扁了扁嘴,小声嘀咕:“他说要来找爸爸,太太也让我带他来,我能怎么办......”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仍然住在医院里调养。医生和苗叔一致同意了一点:在我睡觉时,不能有任何人靠近我,哪怕触碰我一下,更不许有人叫醒我。 我开始平静下来了,我的生活,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重新变得平静了——我的睡眠时间逐渐减少,变得不再那么离谱,就连梦游也不是那么频繁了。 不管怎样,我慢慢地好起来了。 在我重新返回寄宿学校那天,临分别时,我捕捉到了苗叔看向我的目光,那是一种深思熟虑的目光,就好像他非常想和我说什么话,但到最后,他把那种冲动抑制住了,只叮嘱我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遇到任何事都要给他打电话,告诉他。 他给我戴上了一块据说可以保平安、驱邪祟的翡翠,又目送我走进了宿舍楼里。 我回宿舍的步伐很沉重,但我的心里是轻松的。 我知道,从现在开始,他又可以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不必整日被我累着了。 他会轻松起来的。 · 思绪回到现实,苗叔在电话那头清了清嗓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脱口而出已经想好的借口:“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沿海地区的样子,然后突发奇想。” “是,是沿海地区。” 肯定的回答让我心跳如鼓,我强迫自己用若无其事的声音又问道:“我只知道,我爸爸的名字叫吴中书,妈妈叫陈映雪,其余的......或许还有其余的亲戚,您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一道刺耳的急刹车,我听到苗叔的声音有些晦暗不明:“不知道。” 第7章 它自己就结束了 挂断电话,我继续查看着那些照片,并试图挖掘自己幼年的记忆,但我那时太小了,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吴中青......照片文字中的“我”就是他吗?那一切都是发生在他身上,他的视角里的吗? 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噩梦,最终又精神失常的,真的是他吗? 我会是下一个他吗? 他还活着吗?虽然可以从一字一句中察觉到,他的处境非常糟糕,但是......他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又在哪儿...... 给我寄信的人就是他吗? 他有什么目的?提醒我小心变成他那样? 或者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终于得以联系到我了? 这二十多年来,他都在哪里...... 也像我一样......孤独吗...... . 天渐渐黑了,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我不得不打开灯,好给自己更多的安全感。 当灯光落到桌子上,映出牛皮纸信封内一小块长方形阴影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有人寄给我的,不止这一沓照片。 我把信封拿起来,用力抖了抖,果然掉出了一张白色烫金的名片: 布莱克·维尔马斯 ke wilmas 下面是一行数字,11位,应该是手机号码。 名片背面,是一行手写的小字: 一束光照进铁塔,铁塔里的肮脏龌龊被显现,这束光便有了罪。 ——尼采 这是......什么意思...... 我摸着薄薄的名片,只觉得它冷冰冰的,就像是一枚轻薄锋利的刀片,被放到了寒冬的雪地里一整夜。 布莱克·维尔马斯...... 我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会是谁...... 或许,是吴中青的化名?布莱克·维尔马斯就是吴中青,是我的大伯? 这个,好像有点离谱了...... ...... 我的思绪很乱,开始坐立不安,浑身难受地像是爬满了虫子,同时后背和额头不停地,隐隐地冒冷汗。 是否要拨打名片上的电话?应不应该联系这个叫布莱克·维尔马斯的人...... 我开始在屋内走来走去,假装忙碌地整理东西,内心里刚下了一个决定,立马就被推翻;再下另一个决定,立马也被推翻了...... 我该怎么做...... 是把照片和名片都丢到垃圾桶里,还是拨打名片上的电话问清楚...... 苗叔......苗叔还什么都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问问他的意见...... 或者廖医生,她是个聪明人......但是,她真的能帮我做出正确的选择吗?她对我的一切并不完全了解,或许并不能真切体会到我的处境...... 视线回到桌子上,那些乱糟糟的照片像是渡上了一层湿冷的雾气。 那些究竟是什么......是发狂人的妄想,还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描述中来自远古的恐怖生物,出现在我梦里的黑影和呼号,以及,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件......就比如,我十岁那年的遭遇。 就算我是潜在的精神病患者,那次的事,实在是太突破常理,不可思议了。 所有医生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我的情况恶化,又眼睁睁看着我一点点好起来。 如果,我现在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丢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会怎么样......我会被那些重复的噩梦继续折磨到疯掉吗? 我会像照片文字中“我”一样,被毁掉吗? 还是说......这次还是会像我十岁时那样,汹涌一段时间再自行消失...... 名片......如果接通了那个电话,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是我一直渴望的亲情......还是骗局......亦或者是再也无法逃避的黑暗? 我走过去,捏起那张名片,犹豫来犹豫去,直到名片都快被手心里的汗捂湿了,也没能做出最终的选择。 我不知道该听从内心恐惧的告诫,放弃眼前的线索,永远把一切埋在心底秘密的角落;还是该满足自己对于逃脱困境的渴望,用勇气战胜所有困扰着我的未知。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我从纠集的思绪里解救了出来。 手机在桌子上不停震动,是苗叔打来的。 “喂。” “小歧,还没睡呢吧?” “没有呢。” 电话那头,苗叔有些犹豫,“小歧,你......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空间和隐私,我不该管太多...... 但是,你是在我眼前长大的,在我心里......你就和我的孩子一样。你一直都很懂事,我那三个孩子加一起,都不如你呢。尤其是苗灿,被他妈妈惯的全是坏毛病......” 我耐心地听着,慢慢走到了窗户旁,苗叔的声音和晚风都让我感觉平静了下来,“叔,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 “是这样,我......你下午的问题,让我有点担心,但是我问你,你又不肯说什么。所以,我联系到了你那个心理医生的助手,王康。” 廖医生的助手...... 应该是担心我认为他监视我,他又连忙补充道:“我有一个朋友是王康的叔叔,之前有一次,我们在那家私人心理诊所碰见了你,还记得吗......” 我已经猜到了这通电话的目的,说道:“叔,没什么事,我就是有点苦恼,所以和廖医生随便聊聊,没什么。” “小歧,你爸爸狠下心把你送走,就是希望你能远离那一切,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我知道。” “所以......有的事就不要深究了,慢慢地就会过去了,就像你十岁时候一样,它自己就结束了。” “嗯。” “小歧,我也不舍得你离开,但是为了你的将来打算,我在想......要不要送你去英国留学。 我有个朋友现在在英国定居,关系一直都很好,如果你愿意去那里,他肯定可以关照你,帮你尽快融入那里的生活。 要不,你考虑一下?你本来就上学早,到现在实岁还不足22呢,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嗯......我想一下吧。” 我们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我在窗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楼下有几个喝醉酒的男人,一边大声说着污言秽语,一边反抗物业保安的驱逐拉扯,最终打了起来,我才被那些闹哄哄的声音拉回思绪,惊觉自己浑身都被夜风吹得冰凉了。 打了一个冷颤之后,我像往常一样,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最后,我把被子拉过头顶,一伸手,把手心里的名片丢到了地上。 有人报了警,我听到外面有警车的声音。喝醉酒的男人在反反复复喊着“我打自己的老婆,谁也管不了我,我有结婚证......” “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人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保安,是你媳妇吗?你喝醉了酒乱闯,你是住这里的吗?还动手打人家保安,你自己看看......弄不好人家这就是轻伤了,你这叫故意伤害罪,懂吗?要追究刑事责任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不去......我不去......我打我自己老婆,谁也管不了我......谁也管不了我,别拉我......你们放开我......” ......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确定自己再一次做梦了。 第8章 他们全都去世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自己正徐徐坠入一片黑漆漆的深海......正被无边无尽的冰水包围、裹挟着......周围没有一丝空气...... 但是转瞬间,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 有些什么东西,像是活的动物,又像是冰冷的海水,悄悄地从门缝、窗框、墙壁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带着淡淡的咸腥味儿。 它们越来越多,逐渐覆盖了地板......随后越涨越高,开始汇聚成势,变得汹涌起来,最终把床上的我彻底淹没了...... 我呛了两下水,再次回到了一开始的,黑漆漆的深水里...... 这一次,我的意识,也被囚禁在了这永不见光的地方...... 我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开始在那里痛苦、尖叫、恸哭、哀嚎...... 然后,有一大团黑乎乎的,密密麻麻的东西,像是数不清的小手,把我的灵魂从我哀嚎着的躯壳中残忍地拉出,并放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躯体里。 这个躯体能够在深海中从容不迫地漫步,穿梭在竖直的巨大水草间,踩在温吞吞的,漫无边际的柔软沙子上...... 在我周围,充满了数不清的,和“我”一样的黑影。 他们和“我”一样,都在以同样的从容不迫,于阴暗、柔软的水底中漫步,时不时就会发出怪异的声调,不知道是在哭嚎,还是在兴奋地尖叫...... 整片洋流就像一片鬼影重重的死亡之地,或一条黄泉里无人摆渡的往生之河,到处都充斥着怪异的影子。 “我”身居其中,隐隐索索,忽然想停下来...... 但是,“我”的身体似乎正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牵引着,被无形的绳索所捆绑着,我无法反抗,只能与其他黑影为伍,继续默默地于水中迁徙。 “我”痛苦于自己肥硕而丑陋的躯体,却又无可奈何——此刻,“我”周身都黏附着恶心、滑腻的粘液,双眼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钉撑起,眼皮消失无踪,就只能呆呆地、大大地睁着,望着面前漆黑、混沌的世界...... 这感觉,实在太令人厌恶至极了。 有时,“我”会抬起自己别扭的“脖子”,仰起一定角度向上看,但再也看不到天空了。 “我”只能看到波动着的水体,以及一个漆黑的老船底。 那艘船......它看上去就像湖面上飘忽的一片枯叶,在我们这些怪物身上,投下微不足道的渺小阴影。 我们......好像正在尾随它而行......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不知道...... 我心底不禁涌现向那艘船求救的想法,但我不能......因为我可以预想到,他们,那些船上正常的人类,在见到“我”时,会是怎样的恐慌、惊骇......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对“我”开枪,使用非常猛烈的火药;还会用冰冷的大刀把“我”的怪物身体砍成碎块......在“我”设法告诉他们,“我”曾是个人类之前...... · 我醒了,在天空灰蒙蒙的,还没有完全亮起的时候。 我的被子掉到了地上,身上穿着里外反过来的长袖睡衣,浑身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正瑟瑟发着抖。 从被子上的褶皱痕迹判断,我在睡梦中很不老实。 还是要回来了吗......十岁时的异常...... 我从床上爬起来,拖着酸痛的关节和沉重的步伐,一点点走向餐桌。 那上面还堆放着昨天的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上,一名陷入疯狂的女孩子这样写道:“......我看到了自己以前从不认识的东西......那似乎是一种生活在水里的恐怖生物,像一条很大很大的章鱼,但是太畸形了......” 还有一张照片上,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痕迹中,隐约可见这样一句话:“我会深切怀念,我们曾经一起潜行在海底,凝视黑暗的日子......” ...... 我们曾经一起潜行在海底,凝视黑暗...... ...... 最常见的汉字,以潦草的形式,排列组合成了让我恐惧不安的内容,我思索良久,终于忍无可忍,从床底下找出了那张白色烫金的名片。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只知道...... 所有的一切,绝不会因为我的不知晓和避让,而放过我。 布莱克·维尔马斯...... 我赤脚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按出了对方的电话号码。 在按下呼叫键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跳着的声音。 我从没这样激动过。 “嘟——嘟——嘟——嘟......” 等待音响了第六次时,我高度紧绷的神经已经开始有了松懈。 或许......这个人是在责怪我的致电拖了太久,在对我犹豫不决的态度不满,再不然......电话那头根本不会有人接听,这一切只是个恶作剧......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你好,我是吴歧......”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热情熟络的声音,就好像他已经认识了我很多年,“你好,吴歧,我是布莱克·维尔马斯,很开心你的来电。” “你......”我深吸一口气,“你好,我昨天下午收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叠照片和你的名片。” “那个包裹是我的主意。”他大方承认,“我们不好直接找上你,有太多顾虑了,所以把选择权交给了你。 我们想告诉你一些真相,但你有权力选择是否接受。”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到了我的身旁,我看到那其中飘荡的灰尘,是那么的安静、悠闲。 “我接受。”我说。 “t?λeia!(希腊语,意为:太好了)在邀请你见面之前,为了增加我们之间的信任,我可以先告知你一些,关于你们家族其他人的信息。” “好。” “首先,你的爷爷叫吴喻堂,奶奶叫苗春英,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叫吴中玉,是你的姑姑;第二个是吴中青,你的大伯;吴中书,你的父亲;吴中白,你的小叔。 你看到的那些照片,拍摄的都是你的大伯,吴中青的手稿。他写下了那些东西。” “那,他们现在......” “我很抱歉,他们已经都不在世了。” 哦,本来还以为...... 我握着手机,一直是把听筒放在耳边的,但听着对方的声音,总感觉正在发生着一种无规律的动态变化——忽近忽远,飘飘忽忽。 此刻......是梦吗? 是梦吧...... “砰!” 一个不留神,我的手机摔到了地上。 我慢吞吞伏在地上,从床底下捡回手机,上面的钢化膜已经碎得惨不忍睹,“你刚才说,我可以见你。” 第9章 可以供你我隐匿其中 我几乎从来没有和人相约去做过什么,但也知道,一般人都会把见面地点约在有标志性建筑,或者人少、方便发现对方的地方。 如果是打算谈事情,则还要考虑周围环境是否隐私、安静。 所以,当布莱克·维尔马斯提出把见面地点约在一个人流量非常大的地铁口时,我是真的挺惊讶的。 当我按照约定时间,顶着清晨凉凉的薄雾,在早上七点钟骑着共享单车到达“西北桥地铁口,c口”时,那里因为是早高峰,站外的空地上正大排长龙。 他们沉默又疲惫地站在队伍里,背着背包或提着手提袋,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或发呆。 雾很快就让他们的衣服变得和我一样潮潮的,但他们完全不在意,只每隔一会儿,就抬头望一眼,确认队伍是否往前走了。 布莱克·维尔马斯......应该是个外国人吧...... 我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一个长得像外国人的男人,在这c口附近逗留。 等了一会儿,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已经超了几分钟,我索性走远一点,在附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压抑着内心的复杂思绪,看着一波又一波人,如同潮水般匆匆涌进地铁站里。 他们没有一个人多看我一眼,也没人像我一样,悠悠闲闲地停留了下来。 空地上的共享单车越堆越多,几名穿着制服的共享单车员工开始过来整理。 他们把单车一辆辆放到三轮摩托里码正,然后拉走,调度到其他地方去。 “这里早上的上班时间,一般都是在九点到十点之间的。但因为城市的区域面积太大,公司附近的房租又过高,大部分人只能住在距离公司很远的地方,有的甚至不得不提前两个小时出门。 所以,地铁早高峰的时间是7点到10点。现在是......七点十三分,刚好是人开始多的时间点。” 一道声音响起,带着和那通电话里相似的特征。 是这个人...... 我转过头,果然看到一名穿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我身后。 果然是个外国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宽肩膀,白皮肤,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是典型的西方面孔。 怎么说呢......他并不符合我由他声音产生的想象。 他的皮肤很白,很像是那种憔悴的苍白,黑色偏棕的头发呼应着同样颜色的瞳孔,如果看上去再健康一点儿,简直可以和美剧里的演员媲美了。 然而......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病弱、憔悴、形将崩溃的信号,就好像他正生着什么病,这是和他富有活力和热情的声音,最为出入的地方。 当他沉默着站在你面前,你很难想象他的声音是多么出人意料地深沉、健康,而且洪亮。 我像个傻瓜一样,直勾勾地望着他,忘记了起身打招呼,也忘记了自己一路过来时,提前想好了要说的话——我要向他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初究竟发生过什么,我那些亲人都是怎么死的,难道都是因为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吗...... 还有,困扰我的那些噩梦,十岁那年的事,以及吴中青手稿里那些不可思议的描述,究竟......该怎样去解释。 布莱克·维尔马斯没介意我的失礼,只是抱歉地说:“你好,我就是布莱克·维尔马斯,那个擅作主张给你寄信的人。 我的同事本来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把那封信当成诈骗,丢到垃圾桶里去呢......” 他笑着,似乎对我有一种很深的了解,“很抱歉我来迟了,路上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 “没事,没事。”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稍微打量了我一眼,用一种更深沉的语气说:“你长得很像你的奶奶,苗春英。她很美丽,很爱干净,纵使在以前那个糟糕的处境里,也丝毫没有被掩盖。” 在我的瞠目结舌中,他递给我一张黑白照片,“我想,你会愿意保留下这张照片的。” 照片里,一个笑吟吟的漂亮女人,梳着非常简单整洁的发髻,正坐在椅子上。 她的膝盖上坐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还看不出男女;她的左边站着一个看上去差不多十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年龄稍小的男孩,右边则站着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男孩子。 他们所有人都穿着带盘扣的素色衣服,看向镜头。 他们就是......我的奶奶、姑姑、大伯、爸爸、小叔吗...... 跨越时间的图像,让我在不可思议中,涌起一阵想哭的冲动。 “你们真的长得很像......”布莱克·维尔马斯没有嫌弃长椅上的灰尘,也没有爱惜自己精致的西装,径直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你自己可能没有太大感觉,毕竟大家对于自己的长相,基本上都不会太熟悉。 就像画家们在画自画像时,往往需要在旁边放置一块镜子一样。 我自己也是,闭上眼睛,试图回想自己的长相时,根本什么头绪都没有。 有时候我就在想,或许有一天,我走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恐怕我也察觉不出异样,最多觉得对方有点儿眼熟。” 照片右上角,写着:1975年3月15日。 1975年...... 按照先前的说法,我的父辈的排序依次是:吴中玉、吴中青、吴中书、吴中白。 我的爸爸吴中书,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也就是那个站在姐姐身前的,较小的小男孩。 他看上去不过是三四岁,1975年往前推三年,就是1972年出生...... 2024-1972=52岁。 52岁,有个20多岁的儿子,很合理...... “他们......真的全都是死于,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吗?”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通过我们对你的调查和了解,我发现你身上有一些地方,跟你的爷爷吴喻堂很相似——你们都挺聪明。 你会这样问,我想,你肯定是对‘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这一点,持有怀疑态度。” “是......我想的是,这么严重的遗传缺陷,以至于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如果是真的,家族肯定早就消亡了...... 还有,我爸爸给我留了很大一笔遗产,我知道,那些其实都是祖产。一个那样的家族,怎么可能积累得下来......” 布莱克·维尔马斯笑了。 一个轻淡的笑容舒展在了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我注意到,他的发梢似乎也被雾打湿了一点。 他刚要再说什么......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个匆匆忙忙赶地铁的女人,不小心踩到了我的鞋尖,也打断了他的话。 她真的很焦急,我来不及回应她一句“没关系”,她就挤进人群里,不见了。 我们暂时变得安静,谁都没有再开口,就只是一起望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群,看着他们一大波又一大波地涌进地下车站。 “这座城市里的人太多了......之前清理群租房,地下室,已经赶走了很多很多人,但这里的人还是很多。 他们待在这里,是因为喜欢这里吗? 我觉得未必。 资源向大城市大幅倾斜,年轻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在这里的高压和冰冷之下,期待梦想实现的可能......”过了好一会儿,布莱克·维尔马斯才感叹一样说道。 “是啊。”我说。 “你一定也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和你见面吧?这里一点也不隐蔽,乱糟糟的,又毫不隐私可言。” “是有点儿好奇。” “之所以选在这里,是为了防止它们听到......来往的人群会带走我们的声音、气味儿,以及身体所散发出的其余所有信息。” “啊?” 他看着我的眼睛,语速很慢:“人们来来走走,可以供你我隐匿其中。” 第10章 真菌感染 他并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大大方方地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可以卡在衣服上的银色金属片,“这个东西,名字叫“invi”,取自英语单词invisible,意思是隐形。 它可以在相当程度上保护我们,让我们轻易不会被它们注意到。为了安全起见和具体的考量,才加了现在这一道措施——把你约在人流量大的地方。 毕竟,你还没有做出选择......我们不是不择手段的人,不会随便就让你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他的话让我感觉云里雾里的,同时又感觉有什么一直隐藏在我心底里的东西在呼之欲出。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这位维尔马斯先生随即转变了话题,“还有我的承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接下来说的,所有关于你们家族的事情,没有一个字是谎言。” 我看着自己刚刚被踩脏的脚尖,缓缓点了点头。 出于我的那些特殊经历,我对他的话,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质疑。 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悲伤,或者是惊惧,当然也可能是我过分敏感的错觉。总之,他继续说了起来:“1975年3月15日,你的奶奶,带着她的四个孩子,拍下了那张黑白照片。 那是属于他们一家六口的,最后的平静......同年深秋,那个万物凋零的季节,你爷爷吴喻堂在离家并不太远的山林里失踪了。 同村人找到他时,他已经陷入了昏迷。此时距离他进山,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回到家以后,他就开始出现精神错乱的症状,满嘴胡话,连人都不认识了。 随后没过几天,他在睡梦中喃喃喊了几个像是人名的词语,然后一声痛呼,没气了..... 根据档案记载,当时他的尸体被解剖了,法医在他的肺部和脑干部位,发现了大量类似于真菌的东西。他们认为,是吴喻堂在精神失常时,误接触了什么可怕的菌类,从而造成了真菌感染,导致了死亡。 之后,厄运开始降临......并且,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萦绕在你们家族上方的巨大阴影,是遗传性精神疾病。 很多官方文档记录里,也是这样写的,否则他们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你们家族内部,精神疾病会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并夺走一个又一个本来好端端的生命。 这似乎是一个悲伤又无奈,天命难违的故事。 但考证以后,我们发现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在1975年之前,一直到我们能考证到的......约4个世纪以前,你们整个家族,可以说是非常长寿康健,家资丰厚,人丁兴旺,却又格外低调。 他们长寿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说,除了极少部分因飞来横祸突然死亡的,比如溺水、高空跌落、山石滑坡、遭遇流寇等之外,几乎全都是寿终正寝,是当时时代里的长寿者。 4个世纪以前的时候,你们这里正处在明朝弘治时期,社会人均寿命仅有50岁左右,而吴氏一族,经过我们的统计计算,人均寿命绝对在70岁以上。 还有,我们很惊讶地发现,吴氏家族的每一代人中,都会出现一两个,有时多至三四个百岁以上的长寿老人。 就比如你的太太太爷爷,我没有具体考证过应该怎么称呼,总之,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活了129岁。据说,他晚年的时候满面红光,行动自如,还是一次大规模暴动的幕后黑手之一。 还有,最重要的是,在1975年,你的爷爷吴喻堂开始出现神志不清之前,你们家族里没有任何关于精神疾病的记录。 没有任何文字记录显示,你们家族里有人曾出现过精神异常,并因此短命而死!甚至,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病死的,即使是时疫横行,连年灾荒,尸横遍野的年代里。 所以,一切都很明朗,你的爷爷、姑姑、大伯、父母、小叔,他们最终也没能逃脱的,还有现在已经开始纠缠你的,根本就不是精神病。 那从来就不是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 第11章 它们从来不是神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那些轻轻浅浅的薄雾散了,阳光撒下来,令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 我听到了令自己足够吃惊的东西,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我或许应该开心,因为我不会患上所谓的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了,但是......所有的一切,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我不可能笑得出来。 布莱克·维尔马斯的嘴唇有点微微发紫,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天生的这种颜色。 他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我的耳朵里,他的声音飘飘忽忽,时远时近,有时很清晰,有时又突然很模糊,像隔着一大团浓稠的雾。 他看上去是个挺正经,不爱说笑,不会刻意扮演滑稽的人。我想,他是没有那个闲心,让自己说话的时候像表演口技一样,声音来回变化的。 一定是我的原因,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或者是精神出问题了。 果然,下一秒,我看到他面部的皮肤正在慢慢膨胀......这太诡异了,他就像是渐渐充满氢气的卡通大气球,或某种科幻喜剧里的夸张桥段。 而他脸上的细纹,随着皮肤的膨胀,正越来越深,体积越来越大......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停止了正在说的话,微微皱着眉毛,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还好吗?” “哦......没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小习惯——以若无其事示人。无论内心里正在发生什么,我总是喜欢伪装成“今日无事”的状态。 “这一切的确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他安慰似地笑了笑,“请恕我接下来的措辞,可能会有些冒犯......我们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你的先祖们,自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至少是从明朝弘治时期就已经开始了,他们中的个别人,作为它们......你暂且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一种古老强大的恐怖生物,就躲在普通人类注意不到的地方。 它们是存在的,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总之,你的先祖们,作为那些恐怖生物的忠实信徒,任凭那些恐怖生物们差遣。而作为回报,那些恐怖生物让吴氏整个家族平安殷富,长寿康健。 当然了,并不是说吴氏家族里所有人都是它们的信徒,只是少部分——每一代里,格外长寿,活了一百多岁的那少部分人。 其余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即使无意间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也根本不可能触碰到真相。 不过,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同样受到了那些恐怖生物的庇荫;相对的,他们必须承担族人触怒那些恐怖生物时,那些恐怖生物面对他们全族的怒火...... 这一点就类似于在封建社会里,一个人做了大官,泽荫全族;可一旦出了问题,鸡犬升天就成了株连九族......福祸相依呐。 总之,他们就那样,在时间的长河里,悄无声息地侍奉着那些恐怖生物,催动了无数混乱、暴动、屠杀、饥荒、传染病......直到你的爷爷,吴喻堂,再也无法忍受那一切,逃走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暂时切断了你们家族背负的东西,使得他那一代唯一的信徒——他自己,暂时脱离了那一切。 在做到这一点之前,他一直未婚未育,直到27岁。27岁以后,他确认自己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才开始娶妻生子。 我猜测,如果一直做不到摆脱那些黑暗中的东西,他很可能会选择孤独一生,不婚不育,让世承的‘沉重宿命’,以及家族恶劣的名声,结束在他那里。 即使绝后,即使那些恐怖生物会找上你们其他族人,大肆报复,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后代继续背负那些东西,延续那些恶事。 这一点,在你们东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里,理智的让人格外惊讶。 之后,他确确实实度过了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正当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的时候,他的大儿子,也就是你的大伯吴中青,出事了。 根据我们的调查,所有的不幸都开始于吴中青约十岁时,也就是1975年的一次反常行为——那场秋天的暴雨格外猛烈,在深夜时分还起了很邪气的狂风,他一个小孩子,独自一人在停靠了渔船的沙滩上尖叫哀嚎,疯狂乱窜,把一个寻找丢失钥匙的老船夫都撞倒,摔骨折了,他自己也险些冲进海里溺死。 之后没过多久,你爷爷就出事了。 所以,我们几乎可以直接认为,是你大伯那时候做了什么事,或遇到了什么东西,才导致你们家族的人再次被它们找上,并开始报复。 毕竟,它们不是什么大度的生物,又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穿越空间、时间、天空、海洋、山脉、陆地......更可以嗅探到人类颤抖的灵魂、思想...... 它们古老的力量,高超的智慧,是人类难以想象的,它们此刻.......” 他向四下张望了一眼,显得有点神经兮兮,如恶梦附身一般,“一般情况下,我不会随意和别人说起这些内容......它们,它们此刻......很可能无处不在。” “什么,我不太明白......” “原住民......你做了那么久的噩梦,又看了吴中青的部分手稿,应该可以猜到吧......它们,究竟是些什么......”他的声音在刻意压低后,显得非常焦虑,语速也快了起来,失去了一开始的风度,“它们是真实存在的,是地球上真正的原住民,是最早的生命,最早的智慧,最早的文明...... 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如何诞生的,只知道在地球形成之初,或者还没有彻底形成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存在于地球上了。 它们的信徒称呼它们为“神”,并呼唤传播它们的本名,但我们知道,它们并不是神,就只是一种拥有难以理解力量的高级生物而已。 它们不在意世间百态,从未造福过大众......甚至亲手创造人类的苦难。 所以,我们称呼它们为‘原住民’,它们就只是地球上的原住民...... 黏液和气泡的汪洋中,软泥里乱爬的软体动物,没有四肢,没有脑袋......广袤、混沌的湿地,一片黏液的海洋,无边无际,翻腾着无数的气泡......黑色的片麻岩城市,蒸腾的沼泽地,温热的海水里,生长着巨大的蕨类植物和芦木的庞大森林......” 第12章 亲手创造人类的苦难 他很快又摆脱焦虑,镇定了下来,语调也开始趋于平静:“总之,原住民们建立了地球上所有的法则、定律,之后又在某一天陷入了沉睡...... 《爱德华叙述》里有这样一句话:‘沉睡,是为了终将到来的伟大复兴。’ 那本早已经失传的《安息日的呼吸声》,本来一直只存在于骇人听闻的传言里,吴中青的手稿却不止一次提到了它。 它其中有一句话,是: ‘末日并非终点,而是一个节点,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你可以理解吗?” 沉睡,是为了终将到来的伟大复兴...... 末日并非终点,而是一个节点,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我感觉自己懂了,又好像一无所知,犹豫再三后,还是摇了摇头。 布莱克·维尔马斯却显得挺高兴,“我很开心你愿意为之思考。” 我更加茫然了,大脑就像是一台已经锈坏了的机器。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份手稿里还说,原住民为了保证它们制定的法则、定律,在它们沉睡时不被破坏践踏,特意命令一少部分下属、随从,躲在人类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盯着一切,必要时出手制止。 但是,那种制止几乎从未出现,几乎全都变成了......戏谑地嘲笑。 甚至,它们有时还会诱引、蛊惑人类做出更多糟糕的事,比如肆意破坏生态,索取无度,践踏其他种类的生灵致其灭绝,亦或者使用可怕的核武器,让大地裂出一道口子......简言之,就是鼓动人类破坏掉最强大的原住民——塞润妮缇,精心打造的‘小花园’。 这样一来,在塞润妮缇和它的同伙苏醒时,愤怒的火焰将会席卷一切......那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把所有一切推倒重来...... 那是那些作为监视者的原住民,热切期待又无法靠自己力量所能打造的浩劫......它们享受那场浩劫...... 然而实际上,手稿里所说的,只对了一半......” “一半?” “没错。如果手稿里的描述为全真,那么根本无法解释那些出现过不止一次的,关于‘伟大复兴’的暗示和预言。 享受浩劫,绝非它们全部的目的,一定还有其他的...... 只能说,手稿里提到的,原住民们古老的力量、人类文明的牺牲、它们带给人类更多的灾难和混乱,是千真万确的,其余的......尚未明确。我们只有几个有待证明的猜想。” 说完以后,他深呼吸了一下,如释重负般浑身都放松了,“另外,你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爷爷吴喻堂,小名就叫阿歧。 和你的名字是同一个字。 在你出生时,你爷爷早就已经死了。你爸爸之所以给你取一个已经死去的长辈的名字......我记得,这在你们东方,是一个很忌讳的事,但是特殊情况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理解你爸爸......他的意思是:吴歧,已经死了...... 另外,那个照顾你的商人,苗一先生,他是不是要求你,在每天晚上睡觉时,必须把睡衣里外反过来穿?” 我张了张嘴,再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苗叔的确是那样做的,从小到大,他一直叮嘱我,睡觉的时候必须把睡衣、睡裤里外反过来穿。 他的解释是:“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你的八字轻,容易招惹到不好的东西,容易生病,晚上把睡衣反过来穿可以避讳一下。” 尤其是我十岁时,因为嗜睡症和梦游症,在医院住的那一个多月,我日日夜夜都是穿着反过来的衣服。 病号服难看的接缝暴露在外面,医生和护士都难以理解,但也无可奈何。 “在黑夜里......”他忽然叹道,“你穿着反过来的衣服,在黑夜里,你的来是去,你的去是来......它们很难找到你......” 莫名其妙地,我呆呆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上。 刚开始一切都还很正常,那只是一个虽然长着细纹,但还算好看的男人的大手。但是,渐渐地......它就像是经过长时间的浸泡一样,开始呈现出一种浮肿的、没有生机的灰白色。 看上去都不像是活人的手了。 我又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意识出现了恍惚。 然后,在我的视野内,他浮肿的手,连手指甲都是灰白色,递过来了一个崭新的手机——熄灭的屏幕上连半点儿指纹都没有。 “把这个收起来吧,吴歧。也许你会有需要我的时候,当你想找我,就用这个手机和我联系,名片上那个号码,马上就会被注销了。”他说。 手机的边角反射着刺眼的光,他的那只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似乎正在膨胀开来,像个漂浮物似的飘向我。 猛然间,我感觉自己进入到了他的指缝里,他的大手手指并拢,呈弯曲状,把我严严实实地钳制着。 我就那样被裹挟着,一动不能动...... “我们现在最好马上离开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有人会把你送回家的。”他又说道。 我这才回过神,发现他要给我的手机,已经在我手心里了。 “啊,不用......”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再次把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路边一辆缓缓停靠过来的黑色轿车,“已经到了,你就别拒绝了,否则他就白跑了。” 一个看上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从黑色轿车上走下来,对着我们微笑挥手。 “那个,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当然可以。”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 “哦,这么说吧,我们一直在研究原住民,反抗原住民。作为一个人类,我们理所应当站在人类这一边。” 随后,他对我说了这次会面的最后一段话:“ 克林特教授曾在美洲的一个原始部落里,发现了同《安息日的呼唤》一样早已失传的《白蚁集》的部分拉丁文译本,那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 地底腐朽处,深海柔软处,以及山脉最隐蔽的裂缝所通达的阴暗处,沉睡着最强大的地球原住民——它们古老庞大的身躯,隐蔽在死亡堆积的寂静之下,发出骇人的召唤...... 经过数不清的轮回,那些召唤变成了恐怖的噩梦,钻进了敏感人的脑子里......同时,那些召唤也变成了命令,除了死亡,他们必须成为原住民们忠实的信徒,他们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他在微微地笑着,毫无恶意,但我听着他的话,无比惊骇。 那些是真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那些噩梦,那些生物,还有手稿里写的那些东西...... 我浑浑噩噩地走向那辆黑色轿车,司机师傅热情地帮我拉开了车门。 “谢谢。”我说。 “客气啦。”师傅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回应道。 一直到我坐上车,车子发动起来,开出去了数百米,我都始终能感觉到布莱克·维尔马斯那饶有深意的目光,就像有无数根长铁钉正扎在我的后背上。 第13章 我似乎又变回了一个孩子 黑色轿车在路口处掉头,然后从远远的道路另一侧,再次经过了西北桥地铁站c口。 我坐在贴了膜的车窗后面,看到布莱克·维尔马斯正弯腰坐进一辆银白色的进口轿车里。 那辆轿车像一匹被河中鳄鱼惊吓到的斑马,在他坐进去的几秒钟内,就飞快地驶离了现场。 那感觉就像是在......逃亡? 在经过一个挺大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司机师傅瞅了一眼导航,说了和我的第二句话:“亲娘嘞,这红灯139秒。”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问道:“帅哥,你也是那个大学的学生吗?” “大学?” “哦,看来不是......”他笑道,“我今天接了个大单,去那个,那个......哦,盛山大学,我开网约车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知道那里还有个大学呢。 我把那几个学生送到学校的时候,正好一个小帅哥......就刚刚开银白色轿车的那个,是你朋友吗?他恰好开着车从校门口出来,跟我说,让我跟在他的车后面,和他一起去西北桥地铁口接送个人。 我本来还想,啥啊,不会是逗我呢吧。但是他立马扫码转账,给了我正常价格三倍还多的钱。 那家伙,那小伙子开车太猛了,好几次我都看不到他车的影子了。如果不是有红绿灯拦着,我估摸着他都能贴地飞行......” 正在他说得兴起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他的妻子。 他们开始使用我不太能听懂的家乡话,说起孩子正在上的舞蹈班、房贷、家里老人的复诊时间、小区蛮横的物业今天又和某位业主吵架了,还抢了业主的手机...... 当他的妻子以一句“我今天要加班,你到点儿去接妮妮回家吧。”结束电话时,我恰好也到了家附近。 “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不再往前开开了吗?还有个大路口呢。” “不用了。” “我收了你朋友三倍还多的钱,你让我护送你到家门口都可以的,哈哈哈......”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但还是拒绝道:“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前面路口转弯之后车不好过,步行反而更快。谢谢您。” ·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愈发不安起来。因为我知道,有一件我无法逃避的事情即将发生——我又该睡觉了。 因为那些噩梦,我越来越抵触、逃避睡觉这件事。这让我不由地回想起,上小学时,有一段时间总是在学校附近转悠的一个流浪女。 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缩在墙角里、水泥台下、绿化带里......而她醒着的时候,又几乎有一半时间都是头脑清醒的。 我每次遇到她,都会给她一些东西吃,给她一瓶水喝,有顽劣的孩子污蔑我和她有不正当的关系,我也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自证,他们都不会相信;无论我发表多么感人肺腑的言说,也激不起他们对于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流浪者的怜悯心。 他们虽然还是孩子,但内心世界和那些围绕着流浪女蠢蠢欲动的猥琐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很少出声说话,仅有一次,她隔着学校操场的围栏,对我说了一大堆的话:“......我真的很喜欢睡觉,睡着以后,就好像真的逃避掉了现实里的一切......暂时置身事外了。 做梦......有时候在梦里梦到不好的事情,醒来发现,啊......那只是一个梦啊,何其庆幸...... 如果做的是一个美梦,醒来发现一切还是那么糟糕,也没有什么的,现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 博尔赫斯说:‘我喜欢睡眠,好在梦中逃避记忆。把我们的负担卸去,不再是人间的我们......’ ‘我这个人尽管浪迹天涯,却没有辨明时间的迷宫,简单而又错综,艰辛而又不同,个人和众人的迷宫......’” 我当时不太能理解她说的话,但是被她的情绪感染,暗下决心要在苗叔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请求苗叔给她提供帮助,把她送去治疗。 遗憾的是,在苗叔来看望我的固定日子的前几天,她突然间就消失了。 学校里负责环卫和绿化的阿姨们讨论说,那一段时间里,她的肚子突然越来越鼓,明明身上那么瘦,肯定是怀孕了...... 在今天晚上,在我愈发抗拒睡眠,恐惧做梦的时刻,我突然就回想起了她。 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做梦,喜不喜欢做梦......或者说,多年前的某一天,她是不是已经去了梦里的世界...... 最终,生理上的困倦战胜了心底的惴惴不安,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次,我的梦境再次发生了变化。 在梦里,我似乎又变回了一个孩子,手脚纤细、稚嫩,没什么力气,只能仰着头,从一个很矮的视角里望着大人们。 我不认识他们,也不觉得熟悉,但梦里的“我”似乎对他们的话题很感兴趣,认真地倾听,看着他们挥舞的手势和附耳时鬼鬼祟祟的神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作为一个小孩子的耐心终于耗尽,在踢飞了一块小石子后,转身走开了。 在“我”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四周的光线瞬间变暗。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就只是沿着一条石头小道,蹦蹦跳跳地向前。石头小道的缝隙里有非常多干枯的狗尾巴草,滑滑的,两次险些害得“我”跌倒。 最终,“我”走进了一个大院子里,没有理睬路过的几个大人,径直穿过连廊和铺着褪色大理石地板的堂屋,然后顺着一道腐朽的、光秃秃的楼梯上到了二楼。 没有刷漆的木楼梯走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大概在走到一半时,我看到灰白色的墙壁上,留有很久以前某个人写下的毛笔字:黑色的光 这四个意味不明,又矛盾至极的字迹被冲洗过好多次,但显然只有用涂料才能把它勉强遮盖住一些。 楼梯的尽头是一间很宽敞的,空荡荡的房间,窗框很大,窗纱已经彻底褪色,还有很多窟窿,根本挡不住外面的飞虫群。 哪里像是在燃烧什么东西,我听到了火焰“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好多人在大声交谈,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的气味儿...... 第14章 深夜访客 就在“我”循着这些声音,打算穿过房间中央,去大窗框旁边看看情况时,突然,“我”身后有人大喊了一声:“阿歧!” 那声音像是来自很久远的地方,经过了漫长的、无数次的反射、传递,到现在已经听不出原来的音色,就只剩下一种类似于凉水的质感了。 阿歧! 阿歧...... 歧...... ...... 声音一遍遍回响,此起彼伏,最终交织成混杂、刺耳的模糊怪音。 梦里“我”年幼的身躯开始害怕,开始慌乱地环视四周...... 紧接着,我醒了。 好巧不巧地,有人正在敲我的房门。 砰、砰、砰...... 砰、砰、砰...... ...... 声音不紧不慢,没完没了地响着。 我没敢随便出声,拿起手机一看,两点十五分。 这个时间点,谁会来找我? 为了安全起见,我打算假装成屋里根本没有人。如果真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明天白天再说就是了。 但是......屋外敲门的人,就好像笃定了我在家一样,一直没有丝毫迟疑地,不停地敲门。 砰、砰、砰...... 砰、砰、砰...... ...... 敲门声很有节奏,每三声停顿一下,每三声停顿一下......没完没了。 似乎只要是我不应声,对方就会一直敲下去。 我开始感觉不对劲,慢慢坐起身,试图找个趁手的东西作为武器防身。 就在我的手探向地上的哑铃时,睡衣袖子碰掉了空调遥控器。 塑料外壳摔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响亮。 同一时刻,敲门声停了,周围陷入彻底的寂静。 我保持着姿势,一动不敢动,持续不断地耳鸣。 “小歧,是我,开门.......” 伴随着敲门声的重新响起,我不可置信地听到了苗叔的声音。 我愣了一会儿,还是没敢出声,默默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拨打了苗叔的电话。 以往每次苗叔来找我,只要敲门没有回应,他都会给我打电话确认一下我是否在家,从不会像此刻这样,这么固执地,一言不发地一直敲门! “小歧......是我啊,开门啊......干什么呢,开门啊......” 门外苗叔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催促,有节奏的敲门声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在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 “小歧,开门啊......” 两道苗叔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终于汗毛直立,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如果电话里那道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是真正的苗叔,那么......门外是谁?! “叔,我......” 我捡起手机,刚刚说了两个字,手机一声震动,屏幕上一个“小闪电”图标闪了闪,关机了。 我在黑暗中连滚带爬地去找充电器,门外的敲门声似乎终于开始不耐烦,加快了速度,“开门啊,你干什么呢?小歧......小歧......” 我颤抖着,不停地按着开机键,终于,在约一分钟之后,手机勉强打开,出现了开机动画。 可我还没来得及解锁手机,通过它向外界求救,就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两秒,点击了接听。 “吴歧吗?我是小区的物业值班室,刚刚有人给我们打电话反映说,你家里一直有‘砰砰砰’的声音,怎么回事啊? 大半夜的,太影响大家休息了。人家刚都去你家找了呢,说是敲门没人应,屋里也没开灯,但就是一直传出来‘砰砰砰’的声音。” 物业带着不满的声音,把我拖进了更深的冰窟。 别人也能听到敲门声,但是认为是屋内传出去的...... 有邻居来找过我吗?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听到过其余的声音......也确实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一小块儿的光亮。 要开灯吗...... 不行! 内心的恐惧,让我不敢直视包围着我的黑暗。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正隐匿其中,耐心地欣赏着我的惊恐万状。 想到这一点以后,就在一瞬间,我突然就察觉到了此刻敲门声的不同寻常之处——正在敲门的,似乎是一块儿相当柔韧的生肉,没有一丁点儿骨骼支撑,就只是一块肉,拍在门板上的感觉....... 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电话那头的物业提高了音量:“喂?在听吗?喂?” 我毫不犹豫地向他发出求救:“有人在......在敲我的门,帮我报警......快报警......那不是我发出的声音,是有人在敲我的门......” 为了对方不把我的话当成可笑的胡言乱语,我特意说成了是“有人”在敲我的门。 可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还是发火了:“are you 希尔瑞斯?我现在正看着你门外走廊的监控呢,连个鬼影都没有哇,谁敲你的门了?鬼啊?你是睡癔症了,还是精神病?别再砰砰砰了!小心人家组团上门削你。” 我来不及解释更多,电话就被挂断了。 第15章 拖行 “小歧......是我啊,开门啊......小歧,干什么呢,开门啊......” 门外的催促声机械又平淡地重复着,就好像是在循环播放录音一样。但敲门声越来越显出急躁,节奏很明显在越来越快,并伴随着粗糙皮肤拍在墙壁上、消防器材柜上的声音。 我不由地联想到......一个没有骨骼的庞大怪物身体,充斥了整个走廊,正不耐烦地随意扭动,猛拍在墙壁之上...... 会是......这样吗...... 我该怎么办,报警......还是向苗叔求救? 他们救得了我吗......到底是什么在敲我的门......物业说,门外什么都没有,还有其他住户来找过我,可我根本不知道......那么,就算其他人来救我了,万一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办...... 就算他们破门而入,也未必能打破这一切......就算今天平安无事地熬到天亮,熬过了今晚,明天该怎么办...... 最终,敲门声变成了疯狂砸门! 而那道和苗叔一模一样的声音,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开门啊,小歧,你干嘛呢......在家吗......小歧......” 强烈的对比下,每一次砸门的巨响,都显得格外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甚至感觉自己所处的整个房间都在随着砸门声微微晃动!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门外的,无论那是什么,还有多久会冲进来......我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做点儿什么了! 恐惧、发抖,并不能把我拉出困境。 我开始飞快地思考,回忆最近所有的异常——噩梦、老屋、黑影、被拖拽着的人类、怪异的轰鸣、牛皮信封、吴中青的手稿、布莱克·维尔马斯...... 布莱克...... 手机......那个手机! 我后知后觉布莱克·维尔马斯当时的话:“把这个收起来,吴歧。或许你会有需要我的时候,当你想找我,就用这个手机和我联系......” 他早就预料到了我会有此刻的处境,也预料到了我会向他求助,那么......他有能力,且愿意救我吧,只要我向他开口的话...... 我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跳下床就去茶几抽屉里翻找他给我的那部手机。 但因为太过紧张恐惧,我浑身都陷入了麻痹的状态,几乎使不上力气。 刚一站起身,赤脚踩到冰凉的地板上,我整个人就失去平衡,直直地向前倒去。 手掌撑着地面,挣扎了好几次,都无法站起身之后,我只好连滚带爬地冲向茶几。 几米的距离,在这种充满喜剧感的狼狈折磨下,显得无比遥远。 砸门声和催促声就像是一把架在我脖子上的,随时都会落下来的大刀,让我几乎要因为惊惧而昏死过去。 我终于拿到了那个冰凉的黑色手机,开机,通讯录里只保存了一个号码,备注是: ke wilmas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颤抖着手指拨通了电话。 电话在五秒内接通,布莱克·维尔马斯的声音很严肃,精神很好,根本不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人。 “给我描述一下你遇到的情况。”在我开口之前,他就开门见山地说。 “有什么一直在敲我的门,砸我的门,快没时间了......物业说,走廊监控里,我门口什么都没有......而且,那儿有苗叔的声音一直在催促我开门,我确定那不是苗叔......” 我因为太过紧张而呼吸不畅,说话断断续续的。 他耐心听完,才说:“果然......你现在把手机免提打开,音量开到最大。” 照做以后,电话里传出了匆忙翻书的声音,然后,就是布莱克·维尔马斯大声朗读着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o πio σeβaσt?? Αpxiep?a? tou Ασ?a(最崇敬的大祭司——阿修斯) koiμ?tai σta β?θη twν βaθ?wν uδ?twν ?πou ak?μa kai o xp?νo? δeν ?xei ν?ημa, η ζw? γeμ?tη μe πaγwμ?νη oμopφi? δeν πeθa?νei πot?.(沉睡在连时间也毫无意义的深水之低,充满了冰冷美感的生命永恒不死) Αν kai akoλo?θησa tη meγ?λη mηt?pa γia ?πνo,(虽已追随大母神睡去) m?σa aπ? ξ?pkia kai μ?γou?,(通过咒语和巫师) Θa σuνex?σete νa tηpe?te tou? ν?μou? πou θeσπ?σtηkaν aπ? tη meγ?λη mηt?pa Θe?.(你将继续维护大母神建立的法则) Σ'' aγaπ?(爱戴您......) o μeγaλ?tepo? apxiep?a?,(最伟大的大祭司) ?taν φuσ? o δuνat?? ?νeμo?, ?taν η kataiγ?δa xtuπ? tη γη, ?taν aν?βei η aσtpaπ?, ?taν ka?ei η kaθap? φλ?γa,(大风劲吹的时候,暴雨击打大地的时候,闪电亮起的时候,纯净火焰灼烧的时候) Αut? e?νai η δ?νaμ? σou......(那是您的力量......) Πpoσe?xoμai γia ?λeo? aπ? σ?νa......”(我向您祈求怜悯......) 他的音调很低沉,充满了虔诚与渴望,长长的尾音和别扭的腔调,听上去就像是在吟唱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古老童谣。 我听不懂他口中的任意一个词汇,却莫名其妙地被那声音感染,越来越觉得头晕目眩...... 那是一种彻底的,汹涌的晕眩,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极限,所以没一会儿,我的意识就开始模糊...... “嘭!”的一声响,我听到了门板破裂的声音和庞大的,柔软的肢体,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 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很浓烈的湿润泥土的气味儿...... 第16章 青鹿湾 “他们所谓的神,不过是拥有难以理解力量的高级生物而已。它们所带来的神迹,也从未真正造福过人类。” ——《爱德华叙述》 · 我知道那些柔软的肢体在向我靠近,也知道它们不止一个...... 我支撑着自己残存的意识,想要跳窗逃生,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很奇怪,我曾经无数次认为人活着不过尔尔,在死亡威胁近在咫尺的此刻......我,竟然无比渴望活下去...... 活下去,好好活着......去过和前二十多年不同的人生...... 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我努力着,拼了命地想要抬起自己的胳膊,但沉重无比的手臂,始终纹丝不动...... 一直到最后我也没能看清,黑暗里那一大团、一大团滑动着的深色阴影是什么,只知道它们在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到这时候,布莱克·维尔马斯持续不断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种极具威严的呵斥——一种怒吼、斥责!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在思考,人死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能不能见到已经死去了的亲人...... 他们会在我生命的尽头迎接我吗? 他们会和我相拥而泣吗? 他们,还能认出我吗...... 更加浓郁的泥土味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就好像有人把地面挖出了一个深坑,露出了地底深处从未接触过阳光的泥土。 我被呛地难受,来不及咳嗽一声,就彻底晕了过去...... · 当我从一阵阵头痛欲裂中醒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陌生小房间里,还活着。 房间内的陈设,让我不禁回想起上学时候的医务室。 奇怪...... 这里是哪儿...... 房间外面,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在争论着什么。或者说,是一个人在争论,另一个人在平和地劝说。 那个情绪激动的声音,很明显是苗叔,有血有肉,有情绪变化的苗叔的声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怎么你们一找上他,就赶上了这样的事?” “请您相信我们。” “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是不是就直接把他带走了?悄无声息地,连我都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不管你们在做什么事,最好打消念头,他爸爸只想他能平安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 “苗先生,我理解您对吴歧的感情,但危险并不是我们带去的。相信您也能察觉到什么的......据我们所知,吴歧在十岁之前,或许是真的成功‘隐身’了,但在十岁那年,它们就已经发现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它们一直在等待......在等待吴歧长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吴歧的爷爷曾拼尽一切反抗,吴歧的父辈,我们不知道是否有被它们选中的人,但真实情况就是,他们兄妹四人,全都遇害了,这说明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成为它们的信徒...... 吴歧不能走回头的路,那是对他爷爷的背叛......他过不了普通人的一生,相反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的一生可能都会被毁掉。你我都知道,青鹿湾吴氏......” “青......那代表不了什么,中书的原籍而已,他们早就搬走了。” “没错,吴歧的爷爷吴喻堂的反抗,结结实实地惹怒了它们。它们的怒火,已经把所有族内旁支焚烧殆尽,唯一留下的孩子,就是吴歧了,你觉得......它们可能是因为怜悯吗?”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苗叔的声音再次变得有些晦暗不明,“没关系,不会有什么的......我连上学,都不敢让他在同一个学校待超过三年。我一直在给他设法转学,还都是按照中书的交代,选那些学生很多的学校......” “吴先生的思路是对的,您做的也很好。” 苗叔的声音又低下去了很多:“我可以送他出国留学,他想去哪里都可以,还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总没有坏处的......”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像是有人想转身离开,但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布莱克·维尔马斯仍在坚持劝说:“苗先生,请恕我无礼,事关重大,请您给我个机会说完。 出国,并不意味着安全,我们的研究会之所以遍布全球各处,就是因为,它们......无处不在。 我知道您一直对那些事物刻意保持着距离,您做的是对的,为了您的安全,我也不应该告诉您更多,但是...... 您送吴歧出国,简直是最糟糕的一步棋。您赶到时已经看到了,吴歧当时的状态......如果再有下次......谁也说不准下次会什么时候发生,但一定会有下次的,我可以以性命作为担保。” 苗叔没有出声,布莱克·维尔马斯又说道:“三皇五帝时期,黄河水泛滥成灾,鲧、禹父子二人受命于尧、舜二帝,任崇伯和夏伯,负责治水。 鲧采用‘堵’的方法,治水九年,根本没有解决水患的问题,后被革去职务,流放羽山,最终死在了那里。 大禹从鲧治水的失败中汲取教训,改变了‘堵’的办法,对洪水进行疏导,最终历时13年,终于让黄河水顺利地东流入海,完成了治水大业。 宜疏不宜堵,这是‘大禹治水’的智慧,不是吗? 吴先生的想法没错,在吴歧还是个小孩子时,他需要躲起来,韬光养晦,现在他长大了,难道......真的要让他躲一辈子吗?” “说句幼稚的话,如果躲起来就能平安,我宁愿他躲藏一辈子......”苗叔说道,“还有你刚刚说的,让小歧留在这所大学任职的建议,我......” 就在这时,房间外响起了第三个,更为年轻的男人的声音:“教授,这是吴歧的体检单,所有的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没什么问题,只是需要多晒晒太阳了呀......这一份给您,苗先生,我给您也复印了一份。” 纷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一声“现在差不多也该醒了”,房门被推开了。 “果然醒了......”年轻男人笑着说,“你好,我是学校的校医汪林,来看看你。” 一些常规的检查之后,他又抽了我一大管血,才笑眯眯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好好休息,我就不再打扰了。” 布莱克·维尔马斯亲自送他出去,窄小单调的房间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我和苗叔。 “叔,对不起......”我说。 “是指什么?” “我明明答应了你,但还是,联系了布莱克......” “傻小子......”苗叔叹了一口气,“不怪你,是他们先找上你,给你寄了那些照片。我都知道了,不能怪你,怪就怪那个老外。” 苗叔淡淡地笑了笑,坐到了靠墙的椅子上,恰好处在窗帘后的阴影里。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是寒流来袭之后,难得的艳阳高照。 窗外树影晃动,年轻的声音喧喧闹闹,此起彼伏,大概是这所大学里年轻的学生们吧。 在这么安全的环境里,在最信任的人身旁,我回想起昨晚的事,还是不寒而栗。 第17章 稻草人 没等我再开口说什么,布莱克·维尔马斯就推门走了进来,各递给我和苗叔一张名片:“这里是盛山大学,我是这里的地质学教授。吴歧,如果你愿意,今后可以作为我的助手在这里工作。福利好,待遇佳,还不用受气哦。” 我知道,苗叔肯定也知道,接受盛山大学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 “名片上的电话,需要在接通后进行转接,才能联系到我。为了防止泄露信息,学校进行了特别设置,我们使用的手机都不能直接和普通手机进行通讯。”布莱克·维尔马斯解释道。 苗叔沉默地看着手里的名片。 我知道,他在思考,在做决定。 布莱克·维尔马斯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the only thing necessary for the triumph of evil is for good men to do nothing.’意为: 邪恶得以胜利,只需好人无为。 这句话是爱德蒙·伯克的名言,强调了人们参与社会正义事业的重要性。” “但正义,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不是吗?”苗叔淡淡说道,“同样身为人,身为社会、人类的一份子,同样只有一条命,为了他人、为了正义,从而牺牲自己、付出惨重代价,有时却连一句感谢都收获不到,不是吗? 你可以认为我自私,也可以认为我冷漠、心怀狭窄......但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我经历过很多,也看到过很多,现在的确学到了这么一些小教训。 小歧......不用再学一遍了。” “我祖父亚伦·席勒·维尔马斯,生前是某个反恐组织的一员,挺有名气,百科上面还有他的词条,但,他着实不是一个足够智慧的人。 因为他曾把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一腔热血,投射到了一名刚刚加入就想要退出的新人身上。在新人想要退出时,他热情地挽留,并从中周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新人被他架了起来,他变相地......强迫那个新人留下了。 结果就是,他为此付出了代价——在一次很寻常的搜救行动里,他因为那名新人的胆怯退缩和擅自逃走,暴露在了恐怖分子的视野里,被一枪毙命。 如果说我从中汲取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不强迫别人与自己为伍。 吴歧如果不愿意留在盛山大学,我也一样会尽我所能地帮他,只是......非常客观地说,他独自一人还是会很危险,也很难过上平静的生活。 如果他愿意留下来,也必须要面对很多东西,但和我们这些人为伍,情况会乐观很多。 而且,在这两种不同的处境里,心境也是截然不同的。” 之后是久久地沉默。 “我想留在这里。”我说。 苗叔垂下脑袋,用手掌托住额头,一言不发。 “叔,那些......并不会因为我的无视,就不再存在。它们会害死我,或者直到我愿意......成为它们的信徒。 我不能那样......我的家人——爷爷、奶奶、父母,姑姑、叔伯,全都因它们而死......我和它们,是有仇的。”我说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我这一生,前二十多年,已经因为那些变得支离破碎了......” 过了很久很久,苗叔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中书啊......我......” · 因为李倩突然打来电话,说他们的小儿子,苗灿,离家出走了,苗叔不得不立即起身离开。 布莱克·维尔马斯送他下楼,我因为浑身没有力气,就没有一起过去。 转身离开前,苗叔没有再和我说什么,就只是用担忧的眼神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他们离开后,屋内一下子陷入了安静,窗外喧闹的动静,让这份安静显得有几分清凉。 我几乎从没有处于那种喧闹中过,一方面是我经常转校,需要不停地融入新集体。时间久了以后,我过早地看透了很多事情,就开始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想再对任何人际关系花费心思。 另一方面就是我特殊的出身——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在那些家校活动会上,我看着其他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待在一起,常常感觉手足无措,就好像我是立在光秃秃草地上的一个荒诞稻草人。 “啊!!!” 一群人的尖叫声和欢呼声,在窗外骤然响起。 发生了什么...... 我勉强支撑着站起身,移动到落着灰的窗台旁,看到楼下是一片很大的空地,被成排的树木环绕着,修建了面积很大的露天篮球场、羽毛球场和极限滑板场。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个子不高,正在玩滑板的男孩。 我对滑板只有一点浅显的了解,也可以看出,他的技术很好,可以说是专业级别的了。 他的朋友们一边为他欢呼,一边交头接耳地嬉笑讨论着什么。 第18章 爱丽丝系统 “这里还是很不错的,出过好几位声名鹊起的国际奖项获得者:王奕、查尔梅斯·伍德、小克林斯、石书为、瑞贝卡·利、布兰登·爱德华、阿德沃尔、安东尼·托耶......都是从这里毕业的,你或许听过他们的名字。 在某些领域,盛山大学有自己无法被撼动的地位。”布莱克·维尔马斯提着一个牛皮纸袋走了进来,笑道,“我需要这样给你夸耀一下,以防你突然后悔了,想离开这里。” “不会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哦,我是担心苗先生。他可能会继续劝说你离开这里,你又恰恰对他有着很深的感情。我能体会那种因真心抚养,而建立起来的深度关系。” 他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些用打包盒装着的饭菜,并贴心地帮我一一打开:“这些是从食堂里打包的,你先凑合着吃点。按理说,应该给身体不舒服的人准备营养餐的,但是时间太急,只能下顿一定了。”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您。” “不用这么客气。” 他带来的饭菜虽然是来自食堂,还有些放凉了,但真的很好吃,食材也非常新鲜。只是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点就再也吃不下了。 确认我不吃了以后,他随手就把饭桌推到了一旁。 “我收拾一下......”我说。 他却摇了摇头,“有比碗筷更重要的事。” 随后,他拉过苗叔坐过的椅子,坐到了和我面对面的位置:“吴歧,我先和你简单介绍一下。这里是盛山大学,总校设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属于私人创立的高校,校名来源于出资人恩师的姓氏——盛山。 每年都有好多人申请到这儿来上大学,因为他们觉得,这里的课程很轻松,有时也很有趣。 但是不瞒你说,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系里的要求和规定,有时会比传统的修道院还要严格。有趣的课程实践,也往往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危险,并且因为签署了声明和保证,校方不会为他们任何莽撞越矩的行为,所导致的后果买单。 在这里,即便是想要获得一个学士学位,也需要有力量、智慧和严格的自控力。当然,我们这里不鼓励什么奉献主义,利他主义,那太虚伪了。” “还有就是最重要的道德问题......”他耐心地说着,“每个新生入学时,都会收到一本道德手册。可是,有多少人会翻开认真阅读,并时刻提醒自己要遵守道德要求呢?有多少人在面临选择时,决定要站在错误的一边呢? 一旦做出选择,就代表着无法回头了,再怎么后悔也是为时已晚了。 这所大学会警惕并记住他们所有的选择,及时清退这方面有问题的学生,以免惹起不可估量的祸事。 哦,对了,你从今天开始,会拥有自己单独的员工宿舍、很高的生活费用报销额度和不菲的工资。具体的,秋会在稍后过来,帮你全部安排处理好。” “我今天,还会做噩梦吗?”我问出了自己最为担忧的问题。 布莱克·维尔马斯站起身,我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身上名贵的定制西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了。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他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轻快地说道,“人的大脑都有脑电波,a波、β波,少量的时候还有θ波和δ波。 这些脑电波在神经元之间不断传播,不同的电波有不同的频率,而频率决定了脑电波执行的任务是什么。 当我们忙碌,或者认真思考事情的时候,脑电波释放的是每秒20~40赫兹的β脑电波。当我们思考完毕,放松下来,脑电波会减到10~14赫兹,并且由β波转为a波。 但如果事情非常困难,需要我们坐下来,做一个深呼吸,然后进入深度思考,此时,我们脑袋里发出的就是a波,a波是放松情绪的产物。 当然了,如果人们的情绪状况很低迷,脑电波就会下降到每秒5赫兹。 当一个人在做白日梦,他的脑海中一定充满了θ波。每个人都会有心不在焉的时候,原因是当时的大脑里充满了θ脑电波。处于θ波的大脑会非常放松,这就是为什么总是有人说自己的创意是在上厕所时想出来的。 当脑电波下降到每秒2赫兹~3赫兹的时候,人的大脑已经处于δ波状态里了,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状态,通常出现在深沉、无梦的睡眠之中。这是个好事,代表睡眠质量不错。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可以说是整个盛山大学所创造的奇迹中,最出彩的一个—— 由伯恩斯教授创造出的,最精妙的设备系统——‘爱丽丝’。 它能发出不停变化着的电波,自动识别出人脑所处的状态,即将要执行的指令,然后配合着人脑电波的变化,诱导其降低成为2~3赫兹的δ波,从而保护这里的所有人,在深沉的睡梦中不会被那些生物所伤害。 我们有六台加强设备,几乎使‘爱丽丝’覆盖了整所学校。 是,那些恐怖生物拥有无可匹敌的超自然力量,能影响人类的思想和感知,进入人类的梦境,引发恐怖和混乱,但是,我们只要不离开这所学校,就能时刻受到‘爱丽丝’的绝对保护。 在‘爱丽丝’系统的运作下,所有人都会进入深沉无梦的睡眠,就像被层层坚不可摧的城墙围住一样。” 我对他所说的脑电波部分不是很明白,但听懂了一点:他们发明的名叫“爱丽丝”的系统,可以保护我不再做噩梦。 我松了一口气。 “这一点,刚刚我也对苗先生说了,他很开心你也能受到‘爱丽丝’的保护,还特意叮嘱我,不要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对待你的感情,真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只是......以我的了解......”他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19章 我不会永远有趣 敲门声响了两下,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出现在门外:“维尔马斯教授,您在吗?” 维尔马斯是布莱克·维尔马斯的姓氏,出于尊重,学校里的学生都会称呼他为维尔马斯教授。我想我现在的身份,应该也开始改口,称呼他为“维尔马斯教授”了。 “在,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穿着白色宽松长裙和黑色长款毛呢斗篷的长发女孩走了进来,“教授,刚刚收到回信,梨花小区那边已经办妥了,赵先生他们现在已经带着吴歧的行李返回了。” 梨花小区正是我租住的地方,想来昨晚异常的动静,被破坏的房门,都需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和解决方案。 “好的,你的感冒听声音好多了。” “是,马上就彻底好了。” 维尔马斯教授点了点头,介绍说:“吴歧,这是秋,我的助教,你刚吃的饭就是她帮你打包的。秋,这位就是吴歧。” 我们互相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本来的话,校方是可以负担你所有的开销,重新给你置办生活用品和衣物的,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念旧的人,所以就没有问你,直接让他们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了。 熟悉的东西在附近,也能帮助你更好地适应这里。”维尔马斯教授说道。 念旧...... 我的确是个很念旧的人。毕竟长久以来陪伴着我的,就只有那些东西,那些不会说话的物件了。 它们跟着我,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在交代秋帮我安置好一切以后,维尔马斯教授就离开了,“我今天还有课要上,无论他们是否感兴趣,总要好好准备一下。” 秋笑道:“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上学期大家为了抢您的课,把学校的选课系统都挤崩溃了。还有之前校庆,您被评为最有趣的教授呢,这还能有假?” “哈哈......我也不是永远有趣,有时也不想说话。” 在他离开后的几分钟,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短信:“吴歧,欢迎你加入反抗和猎杀黑暗的阵营。” 反抗......和猎杀黑暗吗? “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带你到处熟悉一下。”秋亲切地说道。 我同意了。 医务室外的走廊很宽敞,但显得有些太过破旧了,灰色的墙皮剥落了成了斑驳的样子,拐角处的窗框被太阳晒得变了色,破洞的纱窗很明显很久没有经过清洗了。 木质的楼梯上,木板翘起了边,在我们的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我也记不清究竟转了几次弯,总之,我们很快就到了一楼的地面。 一楼门口没有值班室,就只有一扇合金的大门,上面的彩漆几乎已经掉光了。 门上有一些深浅不一的凹坑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一下一下砸出来的。 注意到我的目光,秋解释说:“那源于之前的一次悲剧......有几名学生聚在一起,鲁莽地尝试那些学校明令禁止的事,结果出了事,全都死去了。家长们围在这栋医务楼下......难免会打砸一些东西,发泄心里的痛苦和对校方的不满。” “那些学生做了什么事?” “嗯......是......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们相继坠楼身亡的那晚,天空恰好下起了暴雨,雨水把他们的血液冲得到处都是......血腥味儿在学校里弥漫了很长时......”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秋话锋一转,“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场悲剧,的确是因为那些学生没有遵守学校的制度。学校没什么责任,但还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赔偿了很多钱......这边走......” 走到距离医务楼较远的空地上时,我才终于有机会完整地审视它。它不知道建于什么时间,在大自然的侵袭下,显得有些破旧——淡绿色的墙壁,墙皮打起了卷儿,高墙上打碎的窗户大敞着,没再安装上新的玻璃和纱窗。 而我身后的露天运动场上,篮板上的篮圈都生锈了。 “学校很多建筑看上去都有点儿旧了。”秋说,“这座学校建于19世纪,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重新粉刷、修整了。 因为学校觉得,与其做表面功夫,不如把钱花到刀刃上,提升学校的课程质量和学生们的生活质量。你是不知道,每年学校花在科研和实践上的钱有多少。” 我顺着秋的指引,穿过学校的四方广场,看到了更多富有气势和年代感的建筑,其中最雄伟的一幢,当属学校的博物馆。 它是这所校园里,也是最初的校区里最古老的建筑了。 光阴在其它建筑的砖石上都留下了印记,但博物馆的墙壁就好像把光阴都隔绝了似的。或者说,就像是它表面镀了一层神奇的膜,能让靠近它的时间通通凝滞,然后像那些没有完全干燥的石膏一样,扑簌簌往下掉。 这里的绿化面积很大,有几乎一大半的建筑上都爬满了攀缘植物——常春藤、牵牛花、扁豆、葛藤、爬山虎、紫藤......还有一些其他的,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名字的植物,全都生长得很旺盛。 博物馆的外墙上什么植物都没有,这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只要你靠近就可以发现,那些想要爬上它灰暗的骨白色石墙的攀缘植物,全都完全枯死,并掉到了地上。 秋解释说:“‘爱丽丝’的主机就设在博物馆里,被层层严密保护着。应该是‘爱丽丝’24小时不间断发出的电波,影响了那些爬山虎的生长了吧,它们总是在靠近博物馆的墙壁时枯萎。” 我们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秋向我介绍他们胸前徽章所代表的院系名称和各个院系的基本情况。 “这里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入学门槛也很高,并不只看成绩的。因为盛山大学拒绝参加任何一项世界大学排名,又时刻保持相当的低调,所以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这里。 不过,在特定的圈子里,盛山大学仍旧独有它无可替代的影响力,被很多人奉为学术圣地。 因为校区所建位置的影响,汉语成了这里日常沟通最基本的语言。你很幸运,母语就是汉语......当初我申请来这里的时候,真的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学习语言,才通过了语言考试。” “你不是......” 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是韩国人啦,korean。”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栋建造地很宽的宿舍楼前。它共有6层,顶部是一个双峰屋顶,覆盖在房子外面的攀缘植物生长得格外好,比我们今天见过的任何一栋建筑都要茂盛。 我站在它面前,不禁开始担忧它的坚固程度和抗风险水平,会不会因为攀缘植物的重量而打了折扣。 第20章 高大银杏树 “这栋宿舍楼里,住的全都是学校的男性教授助手,有时也会有一些客座的教授或研究员在这里暂住。你的房间在302,现在正在由专人打扫呢。”秋指着宿舍楼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教授助手们的宿舍楼,无论男女,都有一些空房间,学校就是不允许助教们住进去。 因为职工宿舍比较紧张,我不得不和完成本科学业前一样,住在学生宿舍里面,还有两个室友。 羡慕你,单人宿舍多自在呀......哦,对了,学校所有教授都是单独居住在博物馆斜后方的居住区里的,嗯......被围墙围着,周围有好几棵大银杏树的地方。我们经过那儿的时候,还有艺术学院的人在那里拍照......” “滴——滴——” 一辆小货卡停在了我们面前,两名校工打扮的人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就开始搬运一箱一箱的东西。 我认出,那些是我的行李。 车身上,盛山大学的标志——一个抽象化的燃烧的火炬,有点像自由女神像上的那个,标志着这辆货卡的归属。 今天一圈逛下来,我在学校很多地方都见到了这个标志,可以确定,这就是盛山大学独有的象征图案。 我不好意思双手插兜地旁观,刚刚打算上去帮忙,就被秋制止了,“没关系的,你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不适合做费力气的事情。” 歪着脑袋看了我几秒,她忽然就笑了起来:“在见到你之前,我无意间看到过你的档案,维尔马斯教授走得急,忘记收起来了。 当时我还以为,在经历过那些事以后,你会是一个挺阴郁、挺难相处的人,没想到截然相反。 教授也对你格外上心呀,你肯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的话说得认真,以至于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有什么与众不同,我自己都不知道。” “哇,你还好谦虚,性格真好。” 我: …… 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有表现出过任何过人的天分和特殊的才能。 维尔马斯教授对我的格外在意,我想,只是因为那个我自己也不想要的,特殊的身世。 · 再次见到维尔马斯教授,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这三天里,在“爱丽丝”系统的保护下,我果然每天都睡得很安稳,没再做过任何梦。 睡眠对于我来说,终于不再是一件试图逃避的事情了。 但是出于习惯,我在晚上睡觉时,还是会把睡衣反过来穿在身上。 和我同楼居住的人,也确实如秋所说,人数并不多,且都是教授助手。 我很少出门,几乎没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也似乎都很忙碌,很少待在宿舍里,如果不是其中一个人有点闹腾,每天一到时间,就会放着音乐健身,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三楼唯一的住户,其余房间都是空的了。 秋还帮我办理了一张能证明我身份信息的蓝卡。 那是我出入部分学校场所的门禁卡,也是我在食堂、校园超市、校医院,和校园娱乐商场的支付工具。 秋说,里面已经充值了作为一名教授助手可以支配的月度额度,足够我的生活花销,只要我不是太过大手大脚。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蓝卡,有一种愧不敢当的感觉,因为作为一名助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职责什么。 秋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要由维尔马斯教授具体安排。 这三天里,我除了去食堂吃饭,一直都是闭门不出,除了秋,也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因为无聊,我把秋拿给我的那一摞册子——学校的规章制度、道德准则和生活指南,还有一本恐怖故事一样的《路西理学》,全都读了一遍。 《路西理学》里记录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传说和民俗,甚至还有一些让人胆战心惊的苦行僧纪实。 我能猜到他们把这本书拿给我的原因:这本书里记录的内容,多多少少都和那些地球原住民有关系。 我留在盛山大学,今后注定要和那些打交道,所以,先让我读一读这本书,有个过渡阶段也是好的。 至于我大伯吴中青的手稿,我时不时就会回想起来,也很希望能看一看完整版。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或许是担心那其中的某些内容会超出我的精神承受极限吧,除了那些照片,他们没有再给我机会阅读更多。 在我来到盛山大学的第四天早上,维尔马斯教授送给我的那部黑色手机,收到了一条来自他的短信: 吴歧,这几天休息的怎么样,还适应吗?抱歉最近没在学校,所以也没联系你。今天下午四点半,到我的住所来找我吧,带你去见一见其他教授。 短信最后,他还特意提醒我,那是个很随意的场合,让我不用紧张或担忧。 我慢慢放下手机,忘记了给他回一句“知道了。” 我说不好自己是怎么回事,就只是隐隐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不安,和一种朦朦胧胧的沉重。 我似乎......在下意识地抗拒什么。 下午还不到三点半的时候,太阳突然就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像是要下雨了。 空气也越来越闷,透着一股水汽。 站在三楼的窗台旁,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全都穿着单薄的衣服。 有几名带着篮球和背着羽毛球的学生,甚至只穿了短袖运动衫,大大咧咧地边走边说笑。 一个戴无边框眼镜的女士,走在那群学生后方,大约六十岁的模样,应该是学校的某位讲师或者教授,也只穿了单薄的风衣,腋下夹着一本册子,很快地走了过去。 看上去,外面的温度并没有很低,但我待在宿舍楼里,穿着长袖的衣服,总感觉自己正被一阵阵寒意侵袭,手脚都凉冰冰的。 这几天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宿舍楼外那些格外旺盛的攀缘植物,导致这整栋楼更加阴凉了。 等到三点五十分的时候,我实在不愿意继续在屋子里看着时间等待了,于是翻出一件稍厚的外套穿上,打算现在就出发,一路上慢悠悠地走过去。 因为还是上课时间,我所经过的一路上人都很少。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目的明确地向前走去。 我本打算控制着自己,在校园里走走转转,接近四点半的时候再去找维尔马斯教授。但是不知不觉间,在路过那些窃窃私语,偷偷笑着的学生们时,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在我到达那处被高大银杏树所依傍的,黑色石头砌出来的围墙面前时,时间仅仅是四点零五分。 还有25分钟...... 第21章 a10***33 我在围墙外踱步,小心翼翼地避开步道缝隙里稚小的蒲公英,最终停在了这片建筑古朴厚重的橡木门前。 正当我发呆观望的时候,从我身后响起了一道热情的男性声音,很阳光的样子:“很漂亮的房子哈,虽然站在外面只能看到石头围墙、橡木门和里面房子的屋顶。” “啊?是......” 我转过身,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所笼罩——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黑人,或许年龄比我还要小,正站在我身后,笑嘻嘻地看着我。 “这是1887年的时候,在另一座建筑的旧址上兴建起来的。之后被地震,或者别的什么破坏了一些,1936年又重新修缮改建的。” “是,这样啊。”我附和道。 “你是......”他看上去有些疑惑,“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一般学生们也不会来教授的居住区,不被邀请就过来,是被禁止的。” “我叫吴歧,是新来到这里的,维尔马斯教授让我来找他......”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但是我来早了二十分钟......” “原来是这样......”他重新笑起来,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你好,我是伯恩斯教授的助教,约翰·吉蒙,很开心认识你。” 这种场景总是让我感觉局促,我有点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和他温热厚大的手掌握了一下,“你好。” 在对方手掌的衬托下,我的手简直就像女孩子一样纤细漂亮。 “你要现在过去吗?早一会儿也没事的,维尔马斯教授不是那么严肃刻板的人,也没什么架子的。” “好的。”我说。 吉蒙把橡木门旁边,那个像迷你信箱一样的盒子往上推了一下,就露出了里面用于识别身份的电子设备。 他把自己的蓝卡贴上去,“滴——” 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了他的信息:约翰·吉蒙 生物学系 助教 身份信息编码:f31***91(查看需先进行虹膜身份识别验证) 旁边还有他的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摄的了,看上去比现在胖了一些,也青涩得多。 一声机械转动的声音后,满满历史陈旧感的厚重橡木门自动打开了。 橡木门,电子自动锁......这个组合多少有点儿不相称,但它们就是组合在一起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以免我利用谎言,尾随在他后面进入教授们的住所,然后做什么坏事,他晃了一下手里的蓝卡,说:“你的带了吗?也来贴一下吧,熟悉一下这个设备。” 我从口袋里拿出卡片,贴了上去: 吴歧 地质学系 助手 身份信息编码:a10***33(查看需先进行虹膜身份识别验证) 吉蒙大大圆圆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信息后,绽放出很惊奇的神彩,然后很夸张地重复着我身份信息的每一个字:“地质学系......助手,a......1......0......你竟然是a10?” “这个......怎么了?” 他却直接反问我道:“你真的只是助手?” “是啊。”我实在不明白他所惊讶的点,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我在这里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这么说吧,维尔马斯教授,很厉害了吧,他身份信息编码是a00开头的,定级就是a00。 你竟然是a10,据我所知,其他教授助手的定级全都是b开头的,还有c开头的呢。”他熟络地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兄弟你好猛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呐,羡慕你啊,还是做助手好啊,多刺激啊,做助教就......啊......” “我还以为,助手和助教差不多。” “差很多的......这么说吧,大学助教是大学教师职称的最低等级,和助手相比的话,更倾向于教学方面,比如协助教学、批改作业、实验室管理什么的。 助手则会有趣很多,可以和教授、研究组一起出去,接触很多虽然可能带有危险,但相当有意思的事物。 就比如上学期,刚开学就有人跟着教授一起去了莫瑞斯州的萨尔县做研究,那里有很多相当奇特的、落后的林场社区,甚至可以看到殖民时期以前的废墟。 之后又有人去探寻了一个传说中的石灰古岩洞,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古文字和符号图案,只有伯恩斯教授一个人看懂了其中的含义。我看过现场拍摄的照片......真的让人大受感动啊。 还有的是穿越新奥尔良的边界线,根据资料的指引,在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地方发现了许多还维持着母系社会的原始部落。 并且,他们还在那里见到了一名南美洲的着名学者兼前政府官员——锡克德·华盛顿。他已经失踪了七八年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结果他不仅活着,还在那里完成了一本着作......”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了院子。 院内的样子令我很意外,一栋栋几乎一模一样的独栋小别墅,全都带有独立的花园和庭院。 它们也被很多攀缘植物所覆盖着,但被人为修剪成了很美观的样子。 在走到其中一栋别墅前时,吉蒙停了下来,“这里就是维尔马斯教授的房子啦,你直接过去摁门铃就可以了。我先走了,伯恩斯教授的房子在那边的那边的那边呢。” “好的,谢谢你。” 吉蒙笑了一下,挥了一下手,转身离开了。 小庭院的铁艺小门是一种古典的风格,因藤蔓植物的覆盖,显出一种浪漫、自然的氛围。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布满裂痕的大理石步道,直接延伸到了维尔马斯教授紧闭的房门前。 我确定这就是他居住的地方,因为门铃旁的石砌墙面上,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固定的金属牌,清楚写着“布莱克·维尔马斯 ke wilmas ”,下方还有一串完全看不懂的外文。我猜测,那是用别的语言写的他的名字。 金属牌很明显已经严重褪色,呈现出一种类似于黄褐的铜色。 在我摁响门铃之前,门铃上的喇叭就先传出了维尔马斯教授仍然颇具活力的声音,“吴歧,进来吧,门一推就开啦。” 我仰起头,果然在门顶上,看到了一个微小的摄像头。 “哦哦,好的。” 我推开门,拘谨地走了进去,就像中世纪的童话故事里,第一次溜进农夫家里的森林动物一样。 第22章 别无选择 穿过带有古希腊元素的门厅,刚刚进入到客厅里时,一抬头,我就和维尔马斯教授打了个照面。 他站在去往二楼的楼梯上,仍旧穿着平整的灰色衬衣和西装裤,“到二楼书房来吧,有现磨咖啡哦。” “好。” 客厅很宽敞,随意散落的东西到处都是。 经过窗户旁边的多肉花架子时,我看到上面还放了一本书,书封皮上洋洋洒洒写了尼采的一段名言:“我走在命运为我规定的路上,虽然我并不愿意走在这条路上,但我除了满腔悲愤地走在这条路上别无选择。” “我这里有点乱,哈哈......”上楼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了一句,“不过,说句狡辩的话,大自然里的一切,本来都是随意散落的,是吧?” “哈哈,是。” 我们进到了一间被各种书籍、杂志、文件、雕塑、笔记填充地满满当当的书房里,他在正对北窗的桌子前坐下,开始整理桌子上那些拆封了的,和还没来得及拆封的邮件。 很明显我来早了,打断了他刚刚在做的事。 他把那一沓邮件全都放到抽屉里,才起身清理了一些书籍和文稿,腾出一把椅子,让我坐下了。 他的面庞在窗外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更加苍白、憔悴了,“你不用那么拘束,随意一点就可以了。” “好。” “这几天在学校住着怎么样,还适应吗?” “挺好的。” “我听秋说,你还是和之前一样,不爱出门啊。”他熟练地操作着书房里的咖啡机,做了两杯很浓香的黑咖啡,“希望你喜欢纯黑咖啡,因为我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糖或牛奶,我自己也从来不放那些。来,尝尝......” “谢谢,谢谢您。” 他慢慢地品尝着咖啡,和我闲聊道:“很多人做饭也是,喜欢放一点这个,再放一点那个,最终做成了一锅杂烩。他们觉得什么都放一点会更香更好吃,但我更偏爱纯粹、简单一些的食物原香味儿。 就比方说,一道菜里面,食材的种类不需要太多,调料也是,放得越少越好。哈尔·詹姆斯总是说,我其实就是口味淡而已,哈哈哈......” 我附和地笑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应。 “以后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联系我,用我给你的那部手机。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自己的手机安全性远远不够,又缺少加密转化装置,如果拨打我的号码,得到的结果一定是空号。” “知道了。” “联系学校的其他教职工、学生,也是一样,需要用我给你的手机。你自己的手机在这里也能使用,但会因为干扰,信号变得很差,很难用。” “好。” 他突然笑了,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以一种更为亲近随意的样子说道:“你总是会让我想到乔拉,只不过她比你更加沉默。你们这种性格挺好的,能在牌桌上坐到最后的人,往往都是话和表情最少的那一个。” “乔拉是......” “詹姆斯的助手,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有撒丁岛人的血统,却注定不会有地中海那一带的明媚与活力。她的名字,jora,来源于斯堪的纳维亚语系,意为‘秋风’。 秋风,总是会让人联想到凋零和萧瑟,但它也象征着丰收、结束,也是变革的开始......对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啊?”我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之前和秋聊天的时候,她无意间提到,你向她打听过我在哪儿,什么时间方便联系,但是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电话或信息。” “是,我是觉得,那些事还是当面和您说比较好,所以就没有打电话。” “什么事呀?” “是我大伯的手稿。我只看到过其中一部分,就是您寄给我的那些照片,其余的,或许我可以看一看吗?” “这个......”他垂下眼眸,停顿了几秒钟才向我解释,“你可以在盛山大学的资源文库里,找到一本叫《寂静岛回忆录》的书,它就是由你大伯的手稿整理出来的。 当初,纸张不同程度的朽坏,导致其中很多字迹已经无法辨认,或者干脆成段缺失了,所以,我们不得不使用一些技术手段对它进行复原,并根据我们的猜想、推测,尽力把它填补完整。 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手稿版本。 考虑到其中的某些描述太过恐怖、扭曲,可能会对阅读者的心智造成不好的影响;其中的某些内容也太过危险......如果随意流传出去,某个鲁莽的人,或者思虑不周全的人可能会轻易尝试,并由此引发惨重的后果......所以,我们不得不又进行了部分删改,然后才让它上架到资源文库。 为了方便指代,又能区别于你大伯的手稿原稿,我们根据它的内容,给它命名为《寂静岛回忆录》。 它并不完全准确,只能说是相对完整,毕竟有一些内容本来就是我们填补上去的,之后又进行了少量的删改,你......也不要对它抱太大期待。 之所以现在不让你看手稿原稿,只让你阅读整理后的《寂静岛回忆录》,是因为我们担心其中的太多内容,你一时间无法承受。我们认为,你需要更多时间,去缓步接收那些信息。” “好,我明白了。” “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想了想,又说道:“我听说,助手和助教不同,是不需要辅助教学的,但是......要说给您的研究做助手,我就更没有信心了。实不相瞒,我对地质学一窍不通,只有高中时候学过一点。” 维尔马斯教授笑了起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地质学嘛......总得来说,就是一门研究地球的物质组成、结构、性质、历史演化以及地球内部和表面过程的科学,涉及地球的岩石、矿物、地壳、地球内部构造、地球表面形态、地球历史等方面。 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多读一读教材、资料,也可以去旁听课程。 还有就是,地质学的专业性知识是多是少,根本不会影响你在这里要做的事。如果我们需要的是地质学精通的人,那直接去院系里找个优等生来就可以了,你要做的,并不是那些......” 第23章 污染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吴歧。”维尔马斯教授说。 我突然就想到,刚刚吉蒙看到我的身份信息时惊讶的神色。 a10...... 还有,我刚来盛山大学的那天,他对苗叔说,那些原住民在等我长大......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仍在耐心地说着:“你十岁那年的事,虽然苗先生费尽周折抹去了医院和学校的记录,我们还是找到了其余的一些......没被注意到的痕迹,算是了解到了当时的基本情况。 我们有数不清的实例可以证明,以你当时的状况,最后能正常地活下来堪称奇迹。 很多身体强健,精神正常的成年人,都无法承受那些,你一个瘦弱的小孩子,却能安然无恙地退出沼泽......” 他笑了笑,“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太瘦了,还经常感冒什么的,是吗?苗先生还带你注射过预防感冒的疫苗。” “是,但是好像没什么用,那时候还是容易感冒。” “感冒是由多种不同的病毒引起的,感冒病毒本身也在不断变异,你当时注射的应该是针对特定类型的流感病毒的疫苗,那并不能涵盖所有可能引起感冒的病毒,所以,还是会感冒的。” “好吧,我还以为是没效果呢。” “不仅是十岁那年,最近也是,你虽然一直被噩梦困扰,但也只是被困扰而已,并没有出现问题。 那么多的恐怖画面侵入梦境,那些不是普通的噩梦......换作其他普通人,肯定早就因为无法承受而疯掉,甚至死掉了。但是你,你一直好好的,完全好好的,身体健康,精神正常。” “其实......” 我决定向他说出实情:“其实,在来到盛山大学之前,我有很多很多天的时间,时不时就会出现幻觉,看到,或听到......我只是对于那些异常不动声色。” 他却不以为意,大概是认为我能承受那一切,然后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已经是奇迹了。 “这也是我们暂时不让你阅读吴中青手稿的原因,那会超出你的精神承受极限,哪怕你是吴歧,青鹿湾吴氏的后人。” 他说。 “青鹿湾?那是我的家乡吗?” 之前苗叔说,我的家乡的确在沿海地区。 “哦,我不知道按照你们东方的习惯,出生地是不是就算是故乡。这么跟你说吧,你爷爷辈之前,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们家族都是生活在青鹿湾的,之后就不是了,你爷爷离开了。 至于你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叫兆丰的普通镇子,不靠近任何大的水域。”他站起身,推开窗户,让大片大片微凉的空气,夹杂着阴雨天的潮气涌进来,“青鹿湾现在已经没了。在1975年,你爷爷刚去世没多久,青鹿湾突然爆发了很严重的污染,那儿的居民们为了活命,不得不全部搬走了。政府为了阻止污染蔓延,采取了很多措施,但那里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是什么样的污染,怎么那么严重?” “先是附近的水体突然散发出一股臭味儿,就像是什么动物腐烂的尸体,后是地面上突然多出无数的泉眼,泊泊地向外冒粘稠的深色液体,像石油一样。 后来人们检测发现,那些不明物质不仅和石油没有关系,还会把那一方水土拖进地狱——那种粘稠的液体里,含有超高水平的有害重金属。” “那这次污染,是偶然事件,还是......” 虽然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的某些家族成员曾经为虎作伥,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 当一切在我面前摊开,我还是感觉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那不是偶然事件,现在的科学根本无法解释。 不过,由于疏散及时,那次污染并没有对当地居民造成太大危害。他们的搬迁,也因为事态比较大嘛,得到了很多关注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帮助。 至于那些很久远的往事,没关系,你不必太在意,就像人不必喜欢自己的全部过去,也不必释怀一样,你只需要知道,过往的作用,就是把你带到现在,这就够了。 做好此刻的自己,这就够了。” 我感觉有点虚脱,靠在椅背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善解人意地看着我,“尼采说: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过程曲折一些没关系的。” 他似乎,总能看穿我的心思,就像此刻,他好像知道我在因为自己不同寻常的人生,和祖辈沉重的过往而思绪万千。 “Α? πio?μe ?λλo ?νa πot?.(希腊语,意为:再来一杯吧)”他站起身,又去到咖啡机前,开始研磨咖啡豆,“有一个女孩子,哦,现在要说是女士了,给我讲过一个很生动的梦。 在梦里,她成了一只透明带微微粉红的小虾,正被活生生送进两排白色的牙齿之间。 她舞动着触须,拼命扭动身体,却只能感觉到那两排牙齿在她腰间慢慢咬合、磋磨......” “之后呢?” “就到这儿,梦境总是不完整,就像月亮不会一直圆。”他做咖啡的动作熟练、优雅又利落,“磨咖啡豆,或者和詹姆斯一起做饭,他让我磨黑胡椒、姜末那些的时候......我有时会想起来这个古怪的噩梦。” 第24章 所有人类,都没有足够的时间 等到咖啡持续飘散的香气再次蔓延到书房的每个角落,他对我说:“你是不是还在疑惑,你在这里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是。” “ok,漫长的铺垫以后,我们还有一点时间,足够聊清楚那些了。简单来说,你要参加的,是我们反抗那些原住民的事情。根据你的意愿,你可以选择是在前方,还是在幕后,那都没关系,你一样会发挥你独一无二的价值。” 关于那些恐怖生物的话题,总是让我感觉压抑、窒息,但我无法逃避。 在来到盛山大学之前,我就明白了这一点,并选择了直面。 只是我以为的是,我在这里做助手,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辅助教学的教授助手,少数时候会参与到和原住民相关的事情里。 或者说,我参与的事情一直是和原住民相关的,但不会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现在看来......这两个猜测可能都不准确。 “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的那段话吗?”维尔马斯教授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地底腐朽处,深海柔软处,以及山脉最隐蔽的裂缝所通达的阴暗处,沉睡着最强大的地球原住民——它们古老庞大的身躯,隐蔽在死亡堆积的寂静之下,发出骇人的召唤...... 经过数不清的轮回,那些召唤变成了恐怖的噩梦,钻进了敏感人的脑子里......同时,那些召唤也变成了命令,除了死亡,他们必须成为原住民们忠实的信徒,他们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那是着名的《白蚁集》的片段,是我们从一块祭祀用石碑上拓下来的拉丁文版本。 根据你那天劝说苗先生,让他同意你留在盛山大学任职的话,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也清楚自己没有太多选择。 老套的鼓励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给我提,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帮助你。在我这里,你是一路绿灯的。” 一直以来,像透明人一样生活的我,听到这些话,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一直没想到,他会对我这么看重。 刚来这里的时候,无所事事的那三天,我甚至做过最坏的猜测,认为他们邀请我来盛山大学,或许只是想把我作为一个观察的样本。 “我再和你讲讲,那些关于原住民的更久远的事情吧。”他说。 “好。” “众所周知的是,地球形成于约45亿年前,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在某一个星云中,原始气体和尘埃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太阳系中的行星、卫星等天体。 至此,太阳系形成。 经过数百万年之后,太阳系中的物质慢慢聚集成了一个直径约为1200公里左右的小行星,然后通过不断吸收周围的物质,逐渐增长成为了一个直径约为公里的行星。 至此,地球形成。 再然后是地球的分化:随着不断地增长,地球内部的温度和压力不断增加,这使得地球开始分化出地核、外核、地幔和地壳等不同结构和组成的层。同时,地球表面的岩浆不断喷发,形成了大量的火山和熔岩平原。 最后是大气层和水的形成:随着时间推移,地球表面温度越来越低,主要由氨、甲烷、水蒸气等组成的大气层开始形成。 又在很漫长的时间过去以后,地球表面温度进一步降低,水蒸气逐渐凝结为水,形成了地球上的水体。 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会发现地球刚形成时是一个高温、高压、岩浆充斥、没有大气层和水的星球,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物生存其中。 但是......就是有一大批古老又庞大的生命,不知从何处而来,在那时就生活在了地球之上。 我们称呼它们为原住民——地球真正的原住民,它们的信徒则以‘神’称呼它们。比如14世纪时,在瓦尔尼斯城里,发生过一场臭名昭着的猎巫运动,很多无辜的人被指控为‘巫师、女巫’,并被强行拉上了火刑架和绞刑架。 在那群即将受刑之人哀嚎、哭泣、祈求的声音中,一名幼小的男孩格外显眼,他面无惧色地高呼:‘掌管腐朽的真神——索纳尼尔......它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你们都终将被腐朽......’ 他们称之为‘神’,尽管那些‘神’荒诞、扭曲、残忍至极,毫无怜悯之心。” 我回想起了秋的原话:“维尔马斯教授总是能把课程讲得很有趣,他在其中穿插的古传说,或者奇闻异事,经常是翻遍图书室都很难找到的。” 她说的很对。 他开始在我面前踱步,我时不时就能闻到他身上衣服干洗后的清香味儿,“地球形成于约45亿年前,可以说是科学界公知的事,却不是......在我和伯恩斯教授我们这群人看来,那不是百分之一百准确的事。45亿年,我们不反对这个数字,但认为这个数字是可能性之一。 古时候,最聪明的人认为‘天圆地方’,相信地球是个平面;公元前5世纪前后,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等人,提出世界上千千万万种物质,都是由最微小、坚不可入且不可再分的微粒所构成,这种微粒叫做“原子”,希腊语原意为“不可分割”。 1803年,英国科学家道尔顿还提出了近代原子学说,认为一切物质是由原子构成的,且是最微小,最不可分割的实心球。 但是,现在的我们知道,比原子还小的物质有电子、中子、质子、介子、夸克、胶子、光子等等。 所以,面对科学,以及所有客观存在的事物,我们绝不能自大,必须承认或许存在的别的可能。” “是。”在他看向我时,我适时地表示赞同。 “总的来说,就是在我们看来,‘45亿年’这个数字,可能......并不准确。 生物的进化不必多说,它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涉及到无数个体的适应和遗传变异。 科学界普遍认为,通过自然选择、基因突变和其他随机性因素的作用,生物逐渐适应不同的环境,并逐步演化成不同的物种。 在所有人看来,地球的形成、发展,生命的出现、进化,似乎是一条一往直前的单行道......” 他突然沉吟不语,似乎正陷在思考中。 我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是?” 他没有立即回答。 我突然想到了那些寄给我的照片,“那些手稿里,提到的末世是真的?” “是的。”他点了点头,“那些原住民出现在最早期的地球上,按照那些古文字的说法,它们撒播生命,建立了世间万物的法则。 然后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在漫长的时间之后,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得不陷入了沉睡,长眠于地底深处、海底深处的宫殿或山峦之心......和现代人们的生活互不干扰。 同样也是那些古文字告知我们的,它们会在某个特定时刻苏醒,毁灭一切,让一切从头再来。就像是把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全部拔除,就连泥土里的蚯蚓也要挖出来碾死,然后......重新打造一个新的,让花草种子慢慢发芽生根,长出叶子...... 在这时,生物的出现、进化......从头开始了。 可以设想,如果人们猜想中的‘单行道’,其实就是一个多行道,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之下,‘45亿年’这个数字,还准确吗? 根据研究,地球上最早的生命形式是单细胞微生物,出现在大约35亿年前,为之后的生物演化奠定了基础。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认为,所谓的‘45亿年’,其实是10亿年+大于35亿年+大于35亿年+大于35亿年......” 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这种言论,大概率会认为对方脑洞真大,然后一笑置之,但在此刻,我认真地问道:“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它们,那些原住民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人类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大约200万年前,那时最早的人类出现在非洲。而现代人类,也就是智人,距今仅约20万年......太短暂了,人类在地球上的时间相比于几十亿年,几百亿年太短暂了...... 虽然目前看上去,人类之于其他动物,拥有高度智力和复杂的文化,主导、影响了太多太多事物,但......刘教授提出的猜想......她认为,原住民们厌恶人类的存在,所以会在人类存在一段时间后......相对原住民或许是永恒的生命来说,那不过是一段时间......在人类存在了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就干脆毁灭了一切。 因此每次生物演化、毁灭的循环里,人类的科学都来不及发展到更极致的水平,也是因此,我们从未见到过乘坐time machine(时光机)而来的过去人或未来人...... 所有人类,都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机会......” 第25章 黑德教授 “所谓的大母神,塞润妮缇......”他继续说道,“在那些关于原住民的文字里,它被描述为最古老强大的一个,有着无比庞大的身躯,形象兼具女性和树木,身被枯叶,所过之处万物颤动,灰白色的浓雾如墙壁一般...... 据说,它会带领着它的祭司和同伙,吹扫尽地球上的尘渣,让一切于苦痛中覆灭。 至于它们的‘复兴’,无论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毫无疑问,人类将在那一刻受尽折磨......” “您之前说,关于它们的‘复兴’,我们有一些可能的猜想。”我说。 “没错,但那只是一些猜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猜测他是暂时不想告诉我,也就没再追问。 他在窗户旁站定,遥遥望向远方,感叹道:“好晚了,太阳都落山了。” “是啊。”我说,“要打开灯吗?” “嗯,就是门旁边的开关。” 自然光灯亮起,驱散了黄昏的模糊和沉闷。 阴雨天的潮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这场雨,最后并没有落下来。 “之前有一个新闻......”他继续说道,“有一名地质学教授在对外界宣称,自己发现了足以改变当今世界观的东西后,就在自家楼下摔倒猝死了,而且所有研究成果不翼而飞......我和她是老熟人了,她叫贝莎·黑德,特朗大学终身荣誉教授。 在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曾收到过她的一封邮件,邮件里她兴奋地告诉了我她的发现,大意是:现今人类社会,乃至于大自然中的一切,果然并非是地球存在以来,唯一的存在。 她说,她的发现足以证明,地球曾存在其他的,和现今世界很相似的进化里程、历史文明......就像是一盘cd,重复地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还说,她已经联系到了熟识的记者,近期就会将她的研究成果公布出去。 我回复她说:‘congrattions, dr. hyde!’ 但是,第二天早上,她就死在了出发晨练的路上——她家楼下的草坪上。 她所有的资料全都不翼而飞,任何人都没办法追查什么。 她唯一的侄女怀疑她是遭到了袭击,因为她是个很注重健康的人,一直以来身体也都很好,但是由于缺乏证据,关于是否是‘袭击’的调查并没有继续下去。” “这......” “它们一旦不小心暴露出来什么暂时不想让人类知道的东西,很可能会设法立刻毁掉证据,然后杀死知情者。我不知道......我猜测,如果黑德教授当时把资料也传给了我一份,我会不会也已经‘意外’死亡了。” 在我的目瞪口呆中,他对我好心警告:“所以,我们行事必须要小心,尤其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在睡梦中,它们的残忍......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好。” 他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去哪儿?”我下意识地问道。 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以后,我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去詹姆斯教授那里。其他教授不是都想见见你吗,约在了他那儿。不过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和其他年轻人待一会儿。” “好。” · “她睁开了眼睛,带着一种狡诈的喜悦盯着瑟曼。她的一只手抓住了瑟曼的手腕,温和地就像一只毒蜘蛛。 如果不是墙壁上在不断冒出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油脂,并逐渐汇聚显现出一道方形的暗门,我都要以为躲在窗外,从缝隙里偷看的自己,即将看到的是非常香艳的画面了......” ——《纽博德猎巫运动》 · 天已经彻底黑了,整座学校早早地就亮起了灯,像一座不夜城。 不,应该说,这里真的是一座“不夜城”。 在我偶尔苏醒的几次深夜,我看到的都是整座学校灯火通明。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博物馆、图书馆、体育馆、实验研究楼,食堂、操场、人工湖环岛......甚至宿舍楼的走廊,全都亮着耀眼的白炽灯。 我猜想,如果不是开着灯睡觉会影响人的睡眠质量和扰乱身体节律,那些宿舍房间也不会像我一样,关着灯睡觉的。 我跟在维尔马斯教授身后,沿着白天和吉蒙走过的那条主道路,一路上经过了很多栋大同小异的独栋别墅,其中有几栋很明显是长时间无人居住了,但也是灯火通明的。 最终,我们停在了一栋金属铭牌上写着:“哈尔·詹姆斯 hal james xaλ tζ?iμ?”的房子面前。 房子只开着两扇窗户,从里面传出了音量很大的音乐声,同时能听到好多人在大声交谈,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混合着烟味。 “这上面是汉语、英语,还有一个是什么语言?”我看着铭牌问道。 “希腊语。”维尔马斯教授一边查看着手机,一边回答道,“这些铭牌是他们问了我的意见做的,我嘛,很喜欢希腊语。” 似乎是情不自禁地,他低沉着音调:“o?δa o?k e?δ??. 意为‘我知道我不知道。’ o?δa o?k e?δ??...... 多么美妙的语言,我喜欢它。” 他的声调、发音很有特点,让我回想起了我被敲门声侵扰的那晚,他在电话里的怒吼和呵斥。 “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念出的咒语,就是使用的希腊语,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酷?”他说。 “是。” “我也打算着,什么时候给你开些其他语系的课......” 维尔马斯教授话还没说完,就有人突然打开了我们面前的房门,释放出了门内更吵闹的动静和更浓郁的气味儿。 第26章 库尔森家族 一名满身酒气的年轻人,衣服上还别着某个学系的徽章,脚步歪斜地从门内跑了出来,几步就冲进月季丛里呕吐起来。 维尔马斯教授没说什么,但深深皱起了眉头。 约翰·吉蒙出现在了门口。 他本来应该是要去照顾那名醉酒的学生的,所以在看到维尔马斯教授时,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教,教授,您过来啦。” “嗯。有高度数酒的气味儿,你们哪来的?” “是......今天詹姆斯教授一高兴,就给了大家几......很抱歉......” “那这不怪你们。”维尔马斯教授叹了一口气,介绍说,“这是吴歧,我的新助手,你带他去聚会上玩一会儿吧。” 吉蒙轻轻舒了一口气,笑道:“好的,好的,我们今天已经认识过了。” “是吗,那就好,你照顾一下他,别让人欺负了,我们性格很好的。” “是,您放心。” 维尔马斯教授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名在月季丛中扶着树吐得七荤八素的学生,确认他不会有什么事,才大步流星地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吉蒙喊了其他人去照顾那名醉酒的学生,随后就把我拽进了客厅旁边的一个大房间里,打算把我介绍给那些正快乐聚会的年轻人们。 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酷刑,但我没办法拒绝。 大房间里挤满了男男女女的年轻人,吉蒙健壮的身体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时停下来拍拍某人的背,高声打着招呼,然后把我介绍给他们,“维尔马斯教授的新助手,吴歧......” 房间里的音乐声很大,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被音乐的节奏影响了。 我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也没有再询问,因为我不可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 我一直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笑得嘴角都僵硬了。他们沉浸在聚会的欢乐气氛里,其实对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我真的很想告诉吉蒙:别介绍了,让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待着算了。 但吉蒙乐此不疲。 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拍了一个同样强壮的男生的肩膀,介绍完毕,离开的以后,又悄悄掐了一把对方的屁股,然后他们相视一笑。 就在我跟在吉蒙后面挤来挤去,几乎在人群中快要窒息的时候,事情终于结束了——我们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里还坐着另外七八个男女,年龄看上去比这个房间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大一点,气氛也显得比其他角落更沉闷一点。 吉蒙介绍说,他们几个人,除了莉兰·库尔森,全都是研究生。 叫莉兰·库尔森的女孩子立刻埋怨起来:“喂......不是吧......没有共同点也别硬凑啊,干嘛拿研究生说事啊?” 她穿着宽肩的吊带小裙子,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或装饰物,头发有天然的优美弧度,脑袋偏过去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个枪黑色鲨鱼夹,夹起了一个松松散散的发髻。 “干脆说我们都是人得了......”她还在抱怨。 大家都笑了起来。 坐在她旁边的男生,长相和她有几分相似,说笑道:“哎,你们不知道,我们家里正在劝她读研,但她不感兴趣,真不是一般的苦恼呢。” “我不想什么都被安排好嘛......” 吉蒙用干净的杯子,从一个写着“martell”的酒瓶里倒了一杯酒,端过去赔罪,“怪我,怪我,美丽的百合公主,原谅我吧。” 旁边有人说:“诶?为什么是百合公主?” 吉蒙笑道:“上次莉兰跟我说,她的名字ln,源自瑞典语,意为小百合。” 他又端出西方影视剧里面,20世纪初管家的神态,对莉兰说:“你是一朵一朵的百合花,是清晨耀眼的光辉。” 莉兰一下子笑出了声,接过酒杯,“哼,我为什么是公主,不能是king(国王)?” “是,国王陛下。”吉蒙笑了起来,随后又挨个把在场的人全都介绍给了我。 但我今天晚上已经见了太多人,又在这间屋里待了太久,整个人头昏脑涨的,所以一圈下来就只记住了两个最简短的名字,莉兰·库尔森和她旁边,她的哥哥科林·库尔森。 最后,吉蒙说了今天晚上他说过太多遍的那句话:“这位就是吴歧,维尔马斯教授的新助手。”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以后,他们全都露出了些许吃惊的神色,暂停了正在进行的活动,很有兴趣地看向我。 我猜测,他们刚开始一定以为,我只是这个学校的某个普通学生,又在我出现之前,听说了什么和我相关的事情。 果然,吉蒙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一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定级a10的助手,就在你们面前,兄弟们,千真万确。”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亲眼所见的,a10。” 他的反复强调,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 “哎,你太谦虚了。”科林·库尔森挺开朗的样子,“我们都知道,在这所学校的众多教授里,除了伯恩斯教授,就数维尔马斯教授最厉害了。 他擅长的,可不只是地质学。你是他的助手,又定级a10,肯定和我们不同。”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 “维尔马斯教授最好了,之前我的实验模型做的很差,他不仅没训斥我,还夸奖我,鼓励我呢。”莉兰炫耀道。 有人问她:“真的啊?” “真的,他仔仔细细地看了我的作业,然后笑着对我说:看你做的好事。” 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只有莉兰一头雾水:“怎么了嘛?你们在笑什么......” 科林强压着笑意,说:“大家,我妹妹不是傻啊,别误会,她只是语言课很差。上一学期,我记得汉语考试是挂的最惨的。”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之后,聊天的话题几次回到我的定级上面,都被我搪塞了过去。我并不想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把自己的身世过往通通揭开,平铺在放酒的玻璃桌上。 这是我小时候,经历过某些事以后,得到的教训。 再然后,他们又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喝酒、聊天、唱歌、做游戏,把我的那些事抛到了脑后。 不知道时间又过了多久,正当我坐得腰背酸痛,肩膀也酸了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吴歧,干嘛呢?现在方便过来吗?二楼左手边,尽头的房间,带你见见其他的教授。:-d” 第27章 他们在看着我 古早的字符表情让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正在喝黑啤酒的吉蒙注意到了,大声问我:“怎么啦?” “维尔马斯教授找我过去呢。”我说。 “什么?” 音乐声太吵了,他根本听不清我说的话,我索性把手机拿给他看了。 他立马放下酒杯,“哦哦,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和旁边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我就起身离开沙发,挤进了那些舞蹈着的男男女女之间。 我自己一个人在其中穿行,走得尤为艰难,好几次差点儿失去平衡。 吉蒙的笑声和库尔森兄妹的说话声,还持续在角落的沙发里。 直到快要被挤得窒息了,我才终于脱离人群,从那个大房间里“逃”了出去。 踩着楼梯一步步向楼上走时,我的脚步越来越慢,几次冒起掉头回去的想法。 我今天已经在热闹的人群里待了太长时间了,已经几乎消耗掉了所有的精力。 现在还要再去另一个房间里,面对一群或许非常严肃,又德高望重的教授们。 真希望我不要做出失礼的举动。我这样想着。 等到快要走到楼梯的尽头时,我突然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着装是否得体。 维尔马斯教授短信里的叮嘱让我放松了警惕,随便穿了些很休闲的衣服就来了,裤脚上还有刚刚在楼下时,不知道从哪里蹭上的灰印。 我拍了拍裤子,刚刚踏上走廊的地板,向左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皮肤泛红,上了年纪的男人,正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 他扒在雕刻护栏上,穿着有点福尔摩斯风格的宽松衣服,一边抽雪茄,一边望向楼下的客厅。 楼下的客厅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人,因为学生们被要求只能在那个大房间里聚会,不能乱走。 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抽雪茄的男人在看些什么。 这场景让我很为难......要么是整条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要么就多几个人,现在这种一个对一个,是最让人感觉浑身难受的了。 或许我该说点儿什么,打声招呼......不然的话,对方或许会觉得我有点不礼貌,从而感觉不愉快...... “哦,你是吴歧吗?” 对方率先开了口。 “是,是我。”我赶忙回答道。 他粗鲁地打了一个嗝儿,声音带着人喝了酒之后的飘忽,“来这边,是这边。” “好。” 当我走近时,我的确闻到他身上有烈酒混合着雪茄的气味儿,说实话并不好闻。 “我是哈尔·詹姆斯,他们都嫌弃雪茄味儿,把我赶出来了。”他用指尖轻轻压住了雪茄的燃烧部分,使其熄灭,又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来,进来吧。” 他顺手推开门时,门的另一边似乎有人正在朗诵诗歌:“......冰冷的月亮,并不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关于悲剧的唯一想象。” 然后有另一个声音说:“我还是觉得,这个人和‘盐之科学会’没什么关系。虽然他有时候的行为......嗯,的确有点儿古怪。艺术家们都这样,不是吗? 你不能指望自由浪漫的灵魂,会老老实实待在四方正的格子里。” “可他的行文,的确是‘盐之科学会’会有的风格。” “继续监视吧......”第三道声音说。 这第三道声音很有特点,听上去是来自一个老人,你可以察觉到他的衰老,但他的声音里丝毫没有老年人特有的嘶哑颤音。 我们走了进去,空气稍微有点闷,大概是有人把窗户关上了。 这间书房贴着颜色柔和的米色墙纸,挂着一些狂草书法作品,四周的墙壁前都摆着和天花板一样高的书架,分门别类地把书籍堆得满满当当的。 墙角里还有几个很大的木箱,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像是艺术品。 天花板上有一盏自然光灯,亮度被调得很低,几位看上去的确很像是教授身份的人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桌子上还有一盏小台灯,补充了这间屋子光线的不足,让我勉强看到了他们的样子。 我和詹姆斯教授的出现,显然打断了他们。 气氛陡然变了变,他们齐刷刷地一齐看过来,应该是环境光线的原因吧,我总感觉他们的眼睛有点儿泛红,并且闪着光,就像是在眼球里点了两根小蜡烛似的。 他们在看着我,打量着我,表情各异。 我移开目光,避免和他们对视,突然感觉屋子里热得让我想冒汗。 “教授们晚上好,我是吴歧,请多多关照。”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表述合不合适,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了。 他们总算是收回了目光,纷纷对我笑了笑,有的还点了一下头。 詹姆斯教授坐回了长桌旁他的位置上,身体后仰,靠在绘了图案的椅背上。 我仍旧待在原地,不自觉地站得更直了一点,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坐我旁边吧。”维尔马斯教授从我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黑暗角落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像是遥控器的东西,对我说,“那边有多余的椅子。”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把一个书架前的椅子搬了过来,放在他旁边,坐下了。 书房里很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我莫名其妙地觉得,这里的气氛似乎不太好。 是因为我吗? 我是不是不应该坐下?是不是应该在维尔马斯教授提出时推辞? 我应该......哦,我是不够格和他们这样坐在一起的吧...... 我有时会有点过分敏感。我能意识到这一点,也为此困扰,想要改掉,却总是做不到。 就像此刻,我还在控制不住地猜测,是不是我的衣着不得体? 是不是我刚刚打招呼的话有问题? 还是我没有在进门的一瞬间立即打招呼...... 维尔马斯教授突然清了清嗓子,说:“空调还需要调低一点吗?会不会有点闷热。” “不用了,挺好的。” “是的。” 教授们这才开始说起别的事。 “唉......”坐在詹姆斯教授旁边的人抱怨道,“詹姆斯,你......你出去散了那么久的雪茄味儿,怎么回来反而更浓郁了?” 另一个人也说道:“是啊,尤其是你那个棕色雪茄,拜托丢掉好吗......如果觉得浪费,就远远地送人好了。 每次你一点燃......那气味儿都让我想起来曾经闻到过的死蝙蝠的气味儿。” 詹姆斯教授笑呵呵地打着哈哈,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话。 第28章 药方 等到他们的话音落下,詹姆斯教授开始把面前的几位教授,按照由近及远的顺序逐个介绍给我:“这位是维克·布鲁尔教授,古生物学,主要研究史前生物与进化; 这位是克林特教授,神秘与宗教学; 这位是芬坦教授,古遗传学; 汤普森教授,物理学; 宋盛灿教授,古植物学; 刘瑛教授,世界最顶尖的分子微生物学专家之一......这位刚刚和你一起进来的,就是哈尔·詹姆斯教授,历史学,如果他也跟你说起他的家乡格鲁小镇,一定要快逃,因为接下来的唠叨超级超级超级长......”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詹姆斯教授笑道:“得了啊,现在不是你求我讲格鲁镇诺弗雷塔家族故事的时候了。” 维尔马斯教授没有否认,指向最后一位其貌不扬,留着灰白色连鬓胡子的老人说:“这位就是伯恩斯教授,盛山大学之柱,多亏了他的成就——‘爱丽丝’系统和‘希尔’系统,我们才能在这里悠然地聊着天。” 我在校内手册上看到过,“希尔”系统是校内的动态监控,可以发现任意一个角落里不寻常热能和力量波的存在,并发出警报。 伯恩斯教授身旁放着一根拐杖,看上去应当是经常使用的。他的头发胡子都是灰白色了,但是精神很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让人联想到猎鹰和蛇之类的生物。 当他看向我时,我突然就感觉到了寒冷。 我说不太上来他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只能说,他似乎......想要把我的灵魂都一并看穿了。 然而下一秒,他对我笑了笑,毫无芥蒂的那种。 “吴歧......吴......歧......”詹姆斯教授复述着我的名字,然后问向那位名叫刘瑛的女教授:“这个名字好像很酷,似乎在你们国家并不多见。” “是。”刘教授点了点头,“本来‘吴’这个姓氏,就是不好取名字的几个姓氏之一。 我们习惯给孩子取一个寓意好的字作为名字,但是‘吴’,谐音同‘无’,往往会导致好寓意全‘无’了。” “哦,这样说,吴歧,无歧,的确是个好名字。” 维尔马斯教授给书房的门落了锁,以防止有人贸然闯入,然后才按动遥控器,打开了那个一直隐于书房墙壁黑暗处的电子屏幕。 当55英寸的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这间书房里的自然光灯为什么调得那么暗了——应该是在我进来之前,他们正打算播放什么,或者是因为我的即将到来,他们终止了本来的播放。 维尔马斯教授输入了一段密码,几秒钟后,屏幕打开,显示出了和电脑桌面相似的界面。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登陆了自己的账号,然后在一堆文件中,打开了一个命名为“wu”的文件夹。 “老套的欢迎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吴歧,今后在这所大学,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教授们。 今天喊你过来,其实不只是教授们想见一见你,还是要向你更直观清楚地展现一些往事。” “好。”我说。 “吴氏家族的记录可以追溯到4个世纪以前,也就是这里的明朝弘治时期。”维尔马斯教授开始一页页展示高清的拍摄或扫描照片——有的是来自朽腐残缺的族谱,有的是来自石碑刻字,还有一些外史、野史的节选,并配合着简短的概括性文字: 吴明雁,1675年——1780年,从文,两年中,官及宣抚司佥事...... 吴克颂,1681年——1777年,从商,沿水岭之路北上,收...... 吴和,1839年——?金菊山起义主谋之一,曾刺杀岭北县丞,连夺九城,后兵败,去向不明...... 吴展,1843年左右——?同金菊山起义主谋之一,兵败,亦去向不明...... 吴夫川,生卒年不详,被称“天下第一术士”,曾为平竟王爷谋士,在其战败身亡后逃遁,后被抓捕归案,但于行刑前夜,再次逃遁,从此人间蒸发...... 吴如霜,1867年——?女毒药师,曾为大西岭叛军,前朝肃蒙将军所用。擅择天时地利,黄烟起,死者不计其数...... ...... 我看着这些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痕迹的先祖们,他们在知情或毫无察觉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情况下,为那些恐怖生物所用;他们的名字、生平,所经历的时间,被以文字的形式展现,并被一页页翻过去...... 我的前半生已经七零八落,在来到盛山大学之前,甚至没有一处能稳定落脚的地方。 那些重复且诡异莫测的噩梦,那些莫名的恶兆......我的理性,早已经让步于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 所以我一开始就相信维尔马斯教授说的那些话,相信那些恐怖生物的存在,也相信此刻在屏幕上展现出的一切。 我知道,某种沉重的宿命,的确在我成年后,开始缓缓落到了我的头上。 维尔马斯教授没再说什么,一页页把照片翻过去,最终停在了那张我奶奶和她四个孩子的黑白合影上。 放大的屏幕上,他们的脸看上去是那么地栩栩如生。 “这张照片拍摄于1975年3月,是吴歧父辈最后的平静了。”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带着遗憾。 “请允许我再说一遍.....”詹姆斯教授望着屏幕,感慨道,“单纯出于对美丽的欣赏,我不得不说,苗春英女士真是典型的东方古韵之美。” 宋盛灿教授也说道:“只可惜这么美丽的人,也没有逃得过毁灭,只留下了这么一张照片。” 维尔马斯教授叹了一口气,翻到了下一张照片——我的大伯,吴中青的手稿照片,“接下来是吴中青先生生前写下的东西,他在手稿开头和结尾处都曾明确表示,他写下这些文字,并非是为了向他人宣示他所知道的一切,相反的,他本打算在自己死亡之前,毁掉所有手稿,让他所知道的恐怖不再传递下去。 只不过,后来他突然就去世了,根本来不及把手稿毁掉。 关于上次的质疑点......最近,通过一些方式,我们拿到了吴中青以前在几个乡镇医院开方买药的记录。” 他说着,展示出了一些处方筏,“其中的确有一些含有ssri、snri或三环类抗抑郁药物成分的药,和含有苯巴比妥、安定、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等,用于缓解焦虑和紧张情绪,治疗焦虑症的药物。 另外,还有一些含有氯丙嗪、奋乃静、奥氮平和利培酮等成分,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能帮助患者减轻幻觉、妄想和思维紊乱的症状。” 第29章 老屋 “那些药物是长期服用的吗?”之前说詹姆斯教授的雪茄气味儿像死蝙蝠的芬坦教授问道。 维尔马斯教授回答说:“长期的。所有抗精神病药物、情绪稳定剂和抗抑郁药,往往都需要长期服用才能有效控制症状,就算要停药了,也只能逐渐减少剂量,以避免出现戒断症状。 另外,吴中青几乎从没有离开过白石村太远,每次买药都是照顾他的李婶,拿着他写的字条去买的。 这样一来,医生首先不能对他的病情做出很好的判断,其次,他是否严格按照医嘱去服用,根本就是不得而知。 所以,我们也不太好根据这些药物的服用情况,判断他的精神状况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 说完结论以后,他刚要拿起遥控器翻页,又突然放下,“有一名乡镇卫生院的医生,曾跟随李婶去过一趟老屋,在那里见到了吴中青。 据他所说,吴中青瘦瘦高高的,皮肤发白,很斯文内敛的样子,偶尔会咳嗽一声,身上衣服也很干净,完全看不出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 在得知吴中青长期服用药物以后,精神状况还是时好时坏时......他曾建议停止服药,换一种治疗方式,被果断拒绝了。 原因......似乎是那些药物,能给吴中青带去片刻的安宁。” “他竟然进行过那么多药物治疗......”刘教授说,“可怜的人......这么说来,他当时的精神状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是的。” “在整理复原手稿的时候,你们也感觉到了吧,他的那些措辞和表达,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没错,如果我们不隐去那些怪异的地方,《寂静岛回忆录》肯定会把学生们吓坏的。”维尔马斯教授说。 芬坦教授看上去正陷在思考中,“那么,吴中青的手稿究竟有多少可信度?我有点担心,他当时或许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现实了。” 维尔马斯教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们上次质疑的另一个点,也已经得到了答案:那位李婶基本是个文盲,根本不认识几个字。她的原生家庭非常重男轻女且恶毒,她一天学都没有上过,只有开始照顾吴中青以后,吴中青教过她一点。 我们还找到了当初吴中青写在纸上,让她拿去镇上买东西的清单,现在已经做了笔迹核对,确认和手稿是同一个人。 由此,我们可以确定,手稿就是出自吴中青本人。 关于其内容的可信度......我只能说很高!”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很明显在场的教授们都更加有兴趣了。 “手稿里那些关于原住民的描述:名字、外貌、相关传说......还有所有我们能验证到的数字,全都非常准确。 比如故事的主角高明曜,他说是生于1996年,2023年五月底失踪。 我们查阅记录档案,发现出生日期没问题,且在2023年六月初的时候,他的前房东以‘墙壁有发霉迹象’为由,曾试图找他索赔,联系不到还报了警。 还有手稿中提到的转账金额、转账账户、转账时间,全都对得上。 当然,也有一些他自己主观上的误解,就比如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他认为原住民最终会毁灭世间的一切,是因为原住民愤怒于人类对它们所建立规则的破坏和践踏,且它们享受那场浩劫。 另外,他对于现实世界的感知,的确出现了一些问题,或许是因为精神方面长时间受到折磨的结果。比如,他在手稿里写说,他‘不到30岁的年龄,已经状如50岁的憔悴模样’。 我算了一下,他生于1965年,到今年已经59岁了。他在写下手稿时,不是‘状如50岁的憔悴模样’,而是的的确确50多岁,马上60岁了。 最后,他还在手稿里说过,他的姐姐弟弟们,已经好几年没去看过他了。经过调查,我们发现,他们姐弟四人自从1975年年底分开生活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他自从被安置到白石村,那么多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看望过他,这一点,白石村的村民也可以作证......吴中玉他们为了活下去,互相之间都没有再联系过的。” “太让人悲伤了。”刘教授感慨说,“他因为那些恐怖生物备受折磨,已经被折磨到失去了对现实世界的感知,却还是能清楚记得那些恐怖的事情,无法忘记。” 詹姆斯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有没有可能,他看到的亲人去探望他,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而是.......有什么生物在冒充?” 屋内的气氛冷了几分,他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很多生物,在确定猎物逃无可逃之后,往往不会急着杀死吃掉的。 就像是一只敏锐的猎鹰,盯着地面上已经无处可逃的兔子,自在地于半空中盘旋。” “吴歧对那份手稿的内容,了解有多少?”伯恩斯教授忽然将话题转向了我。 和他的声音一样,他的精神也不像是一个年迈的人。就好像时光的流逝,只带走了他年轻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 “没有太多。”似乎是心领神会,维尔马斯教授提议道,“要不,我现在给吴歧讲一讲手稿的内容吧。” “嗯,好。”伯恩斯教授说道。 维尔马斯教授把手里的遥控器放在玻璃桌面上,“我们进行过统计,手稿中可以明确辨别的文字,有20万之多。 虽然吴中青的文笔、措辞、描述并不是太好,毕竟他当时精神状态异常,又曾经不得不中断了学业......但他还是给我们提供了大量珍贵的信息。 在他十岁时,也就是1975年,他因为和其他玩伴打赌,一个人在深夜时分跑到了海滩上,要去那里取回其他玩伴提前埋藏好的信物,以证明他的勇敢。 就在那个晚上,他遇到了一个蜷缩在礁洞中的黑影,并搭上了话。 从黑影口中,他听到了一个故事。 后来,他连续好几天,都在半夜悄悄溜出家门,去听那个黑影讲故事的后续。 他完全被吸引了,最后一次去见那个黑影,都是冒着大暴雨出发的。 在那天晚上,他没有听到故事的结尾,却通过一位老渔民手电筒里多余的光线,看到了那个黑影的样子。 他被吓得惊慌而逃,险些闯进海里溺死。 之后,吴氏家族就开始笼罩在‘精神疾病’和离奇死亡的阴影中。 一直到去年春天,再也没人见过吴中青......吴歧,成了他们家族里的最后一个人。 吴中青的尸体我们并没有找到,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他是凶多吉少了。 从去年春天开始,他居住的老屋里就没有任何动静了,村民再也没有见到他出入过,有人还以为他是被某个亲友接走了。 也有村民进过他的屋子里查看,据说没有动其中的任何东西,就匆匆逃了出去。 因为那整座屋子,包括院子在内,都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和阴冷,让他感觉很不祥——那里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院子里各种已经看不出种类的植物死成一片,屋内的边边角角里,也没有任何霉菌类、潮虫类生长、爬行,完全可以说是......了无生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没有经过任何防护,直接被丢在书案上的手稿,才能勉强留存下来。” 第30章 盐之科学会 宋盛灿教授若有所思:“在吴歧的爷爷吴喻堂死后,吴中玉他们姐弟四人显然对于那些恐怖生物有一些了解,所采取的应对方式也基本都是正确的,但......那也断绝了被我们发现的可能。如果他们有什么疏漏的话,或许会早点儿进入无名会的视野。” “但那也会更早进入盐之科学会的视野......”刘教授说,“唉......他们姐弟在父母去世后,小小年纪就改名换姓,分散四处,各自开始各自的生活,互相之间完全隔绝了联系,但还是......难逃厄运。 吴中玉突然倒地不起,在送医途中多器官衰竭去世......吴中书在深夜奔出家门,从很高的树上坠下身亡;吴中白被那个做水产生意的家庭收养了不到半年,就在随班级参加踏青活......” 当她的目光无意间转到我的方向时,她停住了,用温柔的语调轻声说:“抱歉,吴歧......”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有眼泪正在慢慢蜿蜒。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一直滑到下巴处,逗留片刻,才又滴到我同样冰凉的手背上。 其实,我也没有感觉很悲伤...... 我手忙脚乱地抹掉眼泪,维尔马斯教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始说起那个黑影讲述的故事,才算是把众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走了。 “一个名叫高明曜的年轻人,二十几岁的年龄,很不幸患了癌症,也没钱治疗。为了给远在他乡的父母多留点养老钱,他经人介绍去了一个地下研究所当守夜人。 在那个地下研究所里,他了解到了关于‘寂静岛’的事。 在得知寂静岛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疾病之后,他心甘情愿地前往,并打算在康复之后,再回来继续生活。 但当他真的在寂静岛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他发现,寂静岛那个地方,一旦去了,就不能离开了。 他无法留在那儿生活,不仅是因为那里原始、野蛮,以及人性丑恶的完全表现,让他一个现代社会的大学生难以接受;更因为那里完全断绝了他和外界的联系,他的父母、朋友都让他牵挂......” 或许是我脸上疑惑的表情太显而易见了,他话题一转,解释道:“寂静岛......那里可以说是一个由原住民们打造的,真实的真人秀,存在于某个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开的空间层面。我们暂时无法利用任何科技手段侦测到它的位置,当然也不可能进入。 寂静岛上的人类被豢养其中,对原住民有着非常崇高的信仰。他们有时甚至会选中一些人类作为祭品,举行非常残忍的献祭仪式,以安抚那些原住民不要作乱。 所有人都不被允许离开,但高明曜不愿意放弃,最终还是冒着被抓回去献祭处死的风险,和他在寂静岛上结识的朋友——一名生于1968年,名叫王建业的男人,一起相约逃离那里,还顺便带上了一名可怜的妓女,和一名精神有时不太正常的韩国医生。 之后就是艰难的逃亡之路......他们受了很多苦,可结果不尽如人意——那名妓女葬身于一种怪异的‘花群’之口;而那名医生,其实就是一具被原住民支配着的尸体。最终,尸体风化成尘埃,那名原住民,被另一名更强大的原住民,愤怒地拖到了地下世界,结局肯定也不会好。 至于高明曜和王建业的结局......手稿中并没有准确的描述,但我们根据一些线索,做出了以下几个可能的推断。 高明曜有两个可能,一:他被一股力量拖到了深水水底,将在那里饱受折磨。 手稿中多次提到,在寂静岛上生活的人,不会被溺死,但会真实完整地体验到溺亡的痛苦。因此,高明曜很可能需要一直忍受不断重复的溺死、苏醒、再溺死、再苏醒......一直重复下去。 那个蜷缩在礁洞中的黑影儿,还和吴中青说起过它的一个噩梦,说是有一个身穿破旧宇航服的人,正躺在一片虚假的幻象里一动不动。 有一身宇航服......曾属于一对姓氏为‘温盖特’的兄弟,之后被高明曜在逃亡途中捡起,一直带在身边。在沉入水底时,他的脚又恰好勾到了那卷宇航服。 他带着宇航服沉向了水底。 由此,我们可以推测高明曜的第二个结局:他很可能在坠入水底后,灵魂被困在了虚假的幻象里,一如那个梦境——身穿宇航服,周围是虚假的草地和鲜花,遥遥相望着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一个人,永远孤独。 而王建业,我们推测,那个蜷缩在大礁洞中的黑影儿,就是他。 手稿中关于王建业最后的描述,就是他死死抓着向上浮起的小木船,渐渐逃向了水面。 所以我们可以推测,他成功回到了现实世界,但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那个黑影对高明曜和王建业的故事了如指掌,并且在讲述时,感情丰沛到让10岁的吴中青大受震撼。 他曾为人类。 所以在变成怪物的恐怖模样时,作为人类最后的尊严和羞耻心,或许还有不想吓到普通人的善心在,他躲在大礁洞里,不愿意让人看到。 10岁的吴中青曾经看到过他的样子,猝不及防地被吓到完全崩溃了。 并且,由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吴中青完全失去了那一时刻的恐怖记忆。” “从寂......寂静岛离开以后,为什么会变成怪物?”在维尔马斯教授停下喝水的时间,我问道。 在听到这个疑问以后,我面前的几位教授相视一眼,最终由詹姆斯教授为我解答:“这个很难用目前的科学去解释,就像寂静岛存在的空间维度一样。 不过,我们知道的是,有一个名叫‘盐之科学会’的秘密组织,成员全部都是原住民的信徒,一直在以“科学、健康、永生”的幌子,在暗地里散布消息,把寂静岛描述为天堂乐园,给绝望之人以虚假的希望,以达到他们阴暗的目的。 高明曜和王建业都不是出生在寂静岛上的,他们都是通过盐之科学会的手段去的寂静岛。这么多年来,我们对那个组织了解的越来越多,却还是......” “他们有太多秘密了。”他短短地笑了一声。 第31章 随机通道 维尔马斯教授继续说道:“在最后一晚之后,那个礁洞中的黑影就彻底消失了。 吴喻堂曾按照吴中青的呓语,去那个大礁洞处查看,在礁洞内壁上,发现了很多类似于‘野兽爪痕’的深沟。 关于黑影的去向,我们有三个猜测。一,那个黑影,也就是王建业,重新返回了寂静岛。手稿里提到过,所有逃离了寂静岛的人,在回到现实世界以后,都会不受控制地,无比渴望重新返回。 二,他已经死在那个礁洞附近的海岸了。我们查阅那个时期的新闻、报纸,发现在黑影消失之后,那里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原因不明的水污染——水面漂浮着一层厚厚的黑褐色油脂,并且大量鱼虾、水草,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满满地漂满了水面,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儿。 附近居民合力治理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把那种恶心的情况治理好。我们根据一些现有的资料推测,那次污染很可能是由某种古怪动物的尸体、血液引发的。 尽管在手稿描述中,从寂静岛逃离的怪物们生命力非常坚韧,哪怕是内脏器官被摘除的七零八落了,在特定的环境容器中,也能继续活着。 但是我想,如果原住民想让王建业死,那肯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三个推测,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他被盐之科学会的人抓走了。 盐之科学会那帮人,除了散布关于寂静岛的消息,还会顺便给他们的‘客户’一些资料和一个从寂静岛逃离,已经变成怪物的人类。 王建业,很可能.....” 他清了清嗓子,说:“以上,基本就是吴中青手稿的所有内容了。你有什么想问的,或者想说的吗,吴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我身上。 他们在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昏暗的灯光下,电子屏幕上展示的,还是和我家族相关的照片。 我的视线快速略过他们每个人,又看到维尔马斯教授略带深沉的眼神,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他们,是不是在期待我说什么...... 我应该说什么...... 打破令我煎熬的氛围的,是楼下突然爆发出的惊呼和骚乱。 有人在哭,还有好多人在同时尖叫,呼喊着什么。 在场的绝大多数教授都皱起了眉头。 “你找来的那些学生又玩过火了吧,詹姆斯教授。”芬坦教授说道。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那些兔崽子......”詹姆斯教授一边拿出一只雪茄,一边匆匆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楼下喧闹的声音陡然升高。 随着维尔马斯教授再次把门关上,那声音又小了下去。 “虽然校内有特殊防护,原住民们无法侵入进来,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会在讨论某些事情时,找一些学生过来,遮掩掉我们讨论的声音。”维尔马斯教授说,“和我当初把你约在人来人往的地铁口见面一样,是个笨方法,但挺有用。” 很明显,他是面向我一个人解释的,所以我赶忙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伯恩斯教授平静地就像是一块冰,楼下的动静从头到尾都没能牵动他一丝情绪,“维尔马斯,你昨晚在电话里说,阿拉斯加州校区有一名失踪的研究生怎么了,现在具体说说吧。” “好的。” 维尔马斯教授打开了一个命名为“joel ·martha· castor”的文件夹,展示出了一张盛山大学阿拉斯加州校区的学生档案: 乔尔·曼莎·卡斯特 身份信息编码:lc3***79 历史学系 研究生 左上角是一张青年学生的大头照,金发棕眼,拍照时微微抬起了一点下巴。 维尔马斯教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忍心说出口:“乔尔·m·卡斯特......这个名字在吴中青的手稿里出现了不止一次,我看第一眼就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所以报给了‘萨蒙妮’,请求她查询相关信息。 结果还真查到了,阿拉斯加州校区曾经有一位历史学教授失踪了,名字叫艾尼德·泰勒。 泰勒教授名下有个研究生,名字叫乔尔·曼莎·卡斯特。因为中间名偏女性化,有时会害他被人嘲笑,所以这名研究生一直告诉别人自己叫乔尔·卡斯特或乔尔·m·卡斯特。” “萨蒙妮”系统同样在校内手册上有介绍,她是可以连接各校区,协调各部门的超级人工智能,在医学、工程、法律、艺术等多个领域都是专家,不仅能够进行跨学科的创新,还能完美地理解和使用多种语言,以自然且流畅的方式与人类交流。 最难得的是,她具备自我优化和进化的能力,可以不断提升自己的性能和能力的同时,还拥有高度发达的道德和伦理框架,能够做出符合人类道德标准的决策,并不仅仅是理解和模拟人类的情感。 目前阶段,校方团队正在试图通过虫洞(wormholes)、时间膨胀(time dtion)、时空扭曲(warp drive)、量子隧穿与量子纠缠、闭合类时间曲线(closed timelike curves, ctcs)等,让她拥有时空旅行的能力。 只可惜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哦......”一直没说话的克林特教授回忆道,“我记得,当初和泰勒教授一起失踪的,是有一名研究生和两个负责监测记录的工作人员。他们四个人一起进了一个密道,随后就......” 他说着说着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那名失踪的研究生,就是手稿里提到的乔尔·m·卡斯特?” “嗯,手稿里对乔尔·m·卡斯特的描写很少,但都能对得上。。” “可那个乔尔......手稿里说,他试图逃离寂静岛,然后在半途中就丧命了......” “是这么回事。”维尔马斯教授说,“现在看来,泰勒教授一行四人的失踪,就是去了寂静岛。他们和我们根本不在一个维度的世界了,所以当时的搜救队员不可能追踪到他们的信息。 鉴于手稿里说,会有人刚刚去到寂静岛,就倒霉地遇到危险,丢了性命,泰......” “等一下。”芬坦教授笑了笑,指着学生档案旁边,关于泰勒教授一行人在外出调查研究时失踪的通知说明,“那次失踪事件发生在九个月之前,我们学校的卡斯特是在九个月之前失踪的,但是手稿里的故事,发生在1975年之前,也就是吴中青10岁之前。 总要先发生了,那个黑影,才能把事情讲给10岁的吴中青听吧?这个时间......站不住脚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维尔马斯教授把幻灯片翻到下一页,上面有几个被标注出来的数字,“先说结论: 寂静岛和现实世界的衔接是错乱的,这不仅仅体现在空间上,还体现在时间上。 大家注意看我标出来的几个数字。如我先前所说,我们推断,那个讲故事的黑影儿就是王建业。 而手稿中明确提到,王建业是生于1968年,于1993年24岁时去了寂静岛。但是,在他返回现实世界时,他回到的是1975年,吴中青10岁的时候。 他在1993年离开现实世界,回来的时候,却是1975年,他回到了过去。 1975年的时候,真正的他才刚刚七岁,这其中还存在一个悖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时空悖论,已经成年的他才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最后,手稿中还提到了,他的故乡是在大山里,而他回到的地方......是沿海地区,吴中青童年时期居住的地方,自然条件方面来说,其实是有点儿像青鹿湾的。 由此可知我们的新发现:寂静岛与现实世界衔接的通道,时间、空间都是错乱的,那是个随机通道。 当然,也有原住民故意为之的可能。它们阻拦失败,王建业最终还是返回了现实世界,它们干脆从中作梗,让王建业回到的现实世界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不过这也同样说明,寂静岛和现实世界是可以实现随机通道的。” 第32章 总会有一个猜想 克林特教授慢慢摘掉了自己的半框眼镜,“我有一种感觉,怎么说呢......假如寂静岛是一个容器,比方说一个纸箱,那么来自各个时间点、各个地点的人类,就像是一个又一个乒乓球,被同时放进了那个纸箱里。 手稿里提到的,寂静岛上的人几乎是永生的,在到达一定年龄后,就不会继续衰老、死亡......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在寂静岛上,时间根本就是静止的,不会向前流动的? 刚到那里的人,或者在那里刚出生的人,就像是一个被丢出去的乒乓球,自然滚动一定距离后,就再也不会移动了。 他们所谓的‘永生’,从来不是‘神迹’,也从来不是什么恩赐......寂静岛上的时间本来就是静止的,然后包容着来自各个时间维度,各个空间维度的人们,那只是顺便的事。” “究竟是为什么呢......”维尔马斯教授在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我对于寂静岛存在的原因始终很困惑。 要说是为了折磨人类,它们大可不必大费周折;要说是吴中青在手稿里写下的:原住民是为了更好地观察人类、模仿人类,从而能更轻易在现实世界引发混乱......我觉得更难站住脚。 以它们的智慧,曾经的文明......完全没必要。” 伯恩斯教授说:“总会有一个猜想符合事实真相的。” 芬坦教授立马说道:“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来,手稿里还提到了一个叫老威廉的人,像是个聪明人,虽然早就死了,只存在于王建业口中。大家还记得吗?” 刘教授:“是手稿末尾部分,说‘寂静岛其实就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被挤压着存在的空间’的那个人吗?” “是,他认为,存在一个通道,连接了寂静岛和现实世界。 且根据在地球外部,越接近地心位置,地球引力就越大;在地球内部,越接近地心,引力就越小的理论,他认为寂静岛存在于无限接近地心的位置,受到的引力非常小,几乎小到忽略不计了,所以寂静岛上的人才得以是‘接近永生’的状态。 结合克林特刚刚的猜想,或许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无限接近地心的位置处,时间是停滞了的,是永恒的’。 我们的确不知道地心位置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尽管人类已经通过地震波、重力测量、磁场测量等对它研究过很长的时间了,但还是知之甚少啊。”芬坦教授笑了笑,“那个老威廉,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维克·布鲁尔教授是个醉心于学术、沉默寡言的人,听到这里也忍不住说道:“他还曾说过,自己有一次梦到在战乱纷纷的场景中,有两个穿厚呢大衣和奇诺裤的男人,正在讨论一些禁忌的东西,说是出于一种用人类语言根本无法描述清楚的原因,时间的流逝在人身上的体现,也就是人的衰老、死亡,或许和地球的万有引力相关。 他们认为,引力就像是一根栓在世间万物上面的绳子,拖拽着所有生命走向下一个阶段。人在衰老以后,所有的皮肤、肌肉,就连内脏也都向下方垂着。 关于这一段,我觉得很可能是他个人的想法,在梦境中具象化了而已。然后出于某种心理,他并不想把这一猜测的功劳,暂且称之为‘功劳’吧,归于他自己,所以在梦中出现了两个穿奇诺裤的男人。” 芬坦教授有些疑惑:“依据是......” “手稿中直接提到,那名叫老威廉的人说,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世间万物会成长、衰老、死亡,是因为大母神蔓生的根系,每时每刻都在四处汲取生命质。 无论‘蔓生的根系’是怎么回事,又是否真的存在,都引发了他关于地心引力的猜想。我是这样认为的。” 詹姆斯教授推门进来,裹挟着一股浓郁的雪茄味儿和夜晚的湿冷汽。 他的脸色不好看,但嘴上说的是:“没什么大问题,已经处理好了。” 我这才回过神,发觉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很多,让人不安的哭泣声也消失了。 正在我侧着耳朵倾听楼下动静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突然对我说:“吴歧,今天辛苦你啦,可以先去休息啦。” “好。” “在楼下玩,或者回宿舍休息都可以的。”维尔马斯教授笑着说。 “好,教授们再见。” 我掩上门离开的时候,恰好听到伯恩斯教授在责怪詹姆斯教授,认为他管教学生太松散了。 当我穿过走廊,踏上下楼的楼梯时, 我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正被更沉重的石头压着。 一切变化的太快了,在大约两个月前的时候,我还独自过着平淡又乏味的生活,思索着辞职后该干些什么事,能让自己更快乐一点。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总算是有个新的开始了。 新的......开始。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儿宽慰,反而觉得有个比我希望摆脱掉的负担,更为沉重的负担挨近了我,袭上身来,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 那是那些沉重的往事。 站在一楼客厅里,可以听到隔壁大房间里热闹的动静依旧,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烟草的气味顺着门缝涌出来,我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端,然后快步走到了房子外路灯的包围里。 我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在教授们的居住区里漫无目地走着。 花架后闪烁的红灯吸引了我,我加快脚步走过去,发现是一辆带有校园警察标志的汽车和校医院的一辆救护车正停在路边,当然了,车身上也都有盛山大学的标志。 前面的警车似乎是突然发生了状况,有三个人正挽着袖子检修。由于道路挺窄,容不下两辆车并行,救护车被挡在了警车后面,动弹不得。 救护车上的司机伸长了脖子,从驾驶室的窗户里探出脑袋,喊道:“兄弟,不是吧,你们快点呀......” “快了,快了。” 晚上的风有些冷,我把手揣进衣兜里,继续向前走。 突然,我听到有一个脚步声追上了我。 “嘿,吴歧,等等我。” 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开始猜测对方会不会攻击我,或许他是那些原住民的信徒,混进了这所学校来伤害我...... 或许,在我转过身,面向他的时候,他会立刻把一把刀插进我的身体里,没有片刻的犹豫和手软。 他或许还会大笑。 我越想越不安,甚至于腿都有点发软了。 在这种心理下,我当然没有停下脚步,只微微转过脑袋,向身后看去。 路灯下,冲着我跑过来的身影似乎是科林·库尔森,在聚会上好几次友善地和我说过话。 而且,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我一边在心底里暗暗嘲笑自己刚刚的离谱想法,一边停下来等他。 他气喘吁吁地笑着说:“你走得真快啊,我喊了你第四声你才听见。” “刚刚走神了。” “是吗,想什么呢......” 我们侧着身,贴着路旁的月季丛,从救护车和警车旁经过。 “出了什么事?”我看了一眼警车,忍不住问道。 科林用手背蹭了蹭额头,回答说,“每年都会出一两次这种事,有些学生就是固执地要去尝试一些东西。学校已经下令严格禁止了,却常常管不住他们。” 第33章 尖叫着的灵魂 “什么?” 科林开始给我描述当时的情景,大意是聚会本来好好的,突然间,一名男学生惊恐万状地闯了进去,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当时并没有人留意到他,因为音乐的声音很吵,又有很多人在大声交谈,直到他一头栽到沙发上一名大一女生的背上。 他当时已经没气了,那名大一女生被吓得直哭。 “在校医把他用担架抬走时,我看到他手心中央有一块圆环形状的灼痕。 那很不寻常,我猜他肯定是做了那些事,私自......所以才招致了危险。那些咒语什么的,就连教授们都要再三小心的,他真是太傻了。” “圆环形状的灼痕?” “对,我本来还打算上前再看清楚一点的,但又一名医护人员赶过来,把所有围观的人都驱散了。再然后,詹姆斯教授就下楼了。“ “那,他还有救吗?” 警车终于修好了,和救护车一前一后开了过来。 我们停在路旁的蒲公英丛里,避让到它们完全开过去。 车上闪烁的红光,映在科林略带悲伤的面庞上,他说:“应该已经死了。” 他用手指了指救护车,“我听到他们说,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 科林·库尔森是神秘与宗教学系,克林特教授的助手,所以和我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就在我的楼上。 我自认为从未和他见过面,他却说不止一次在那栋楼里和我擦肩而过过。 “我听说了你的事,一直想和你认识,又担心蓦然去敲你宿舍的门,你会把我当成奇怪的人。”他说。 “怎么会呢。” 即将进入宿舍楼的时候,他突然抬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哇——” 三名正在慢跑的女生对着我们一声欢呼,然后窃笑着加快速度跑开了,“啊——为什么......为什么帅哥都找男朋友啊......” 我:...... 科林不好意思地赶忙松开我,尴尬地解释:“我,我不是......” “我知道,我也不是......” 最后,我们在没人的羽毛球场旁边,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科林盯着道路旁被风吹动的树梢,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告诉你件事吧......或许我不应该说的......” “什么事?” “其实......我之前听到克林特教授他们开视频会议,在讨论你是否值得信任。 并不是那种人品方面是否值得信赖,而是你能否扛得住高压,成为无名会的一份子。 另外,他们也稍微有点担心,你是否会屈从于内心的恐惧,或者有朝一日被心中的恐惧侵蚀......” 在聚会上的时候,吉蒙就说过,科林和他的妹妹莉兰不同,语言能力很强,还辅修了汉语文学。果然,他轻轻松松就把‘我会不会最终成为原住民的信徒’这件事,说得相当委婉、文艺。 “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既然你已经出现在这里了,说明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你了,尤其是维尔马斯教授,他在力保你呀。”科林看着我,“我给你说这些,希望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和你对接下来工作的期待,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以防你无意间的什么举动,引发什么误会,毕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学校又在那些方面相当忌讳,在那一次......事故以后。” 到这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晚上,二楼书房里的气氛总是让我感觉有些微妙,还有那些教授的眼神,多多少少都有点让我感觉别扭。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我说,“不过你刚刚说的......无名会,那是什么?今天我好像也听教授们提到了。” “哦,那是关于原住民和一些超自然现象的研究学会,成员不仅仅是盛山大学的学生、教授这些,远远不止......应该要不了多久,维尔马斯教授就会和你谈入会的事了。”科林回答说。 “你也是无名会的成员吗?” “嗯,我们家族都是。” · 的确如科林·库尔森所说,在我刚刚回到宿舍不久,正要脱掉外衣休息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就打来了电话。 “教授,您好。” “嗯嗯,已经休息了吗?” “还没有呢。” 他像是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说道:“现在方便下楼吗?我在你宿舍楼下,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 “好,我这就下去。” 站在窗户旁,可以看到仍然是西装革履的维尔马斯教授,正一个人坐在楼下道路旁的长椅上。 树影晃动下,他像是垂着脑袋睡着了,又像是在安安静静地思考,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来到这里以后,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吧?”维尔马斯教授在我坐到他身旁后,这样问道。 “没有。”我说,“如果我是那些小说里的主角,从我踏进盛山大学开始,估计就有一大堆人不喜欢我,为难我,排着队和我发生矛盾了,但是我不是,哈哈......” 维尔马斯教授也笑了起来,但并不痛快。 顿了顿,他才又说道:“因为你们家族的特殊性,你注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这一点我百分之百确定,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那,和我聊聊你做过的那些噩梦吧。” “您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说,“就把我当成蹩脚的心理医生,和我讲讲吧。” 在明亮的路灯下,我开始慢慢讲起那些恐怖诡异的噩梦。 因为主观情绪的作用,那些投射到地面上的树影,在我眼中渐渐变成了各种可怕的鬼怪影子。 我感觉越来越冷。 维尔马斯教授认真地听着,一直是很专注的样子。 四周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来打搅我们。 当我说起,我梦到自己坠入了深水底部,尖叫着的灵魂被从本来的躯体中抽离,然后放进了一具怪物的身体里时,他的脸色变得很苍白,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憔悴了。 第34章 令她无比厌恶的,从不是这个世界的丑陋 当我详细描述起,自己是如何在鬼影重重的洋流中,和其他黑影一道迁徙;又是如何仰起别扭的“脖子”,望向波动着的水体时,他看上去就好像是身体里最后一点残留的血液也已经流尽了。 他的面色苍白极了,深锁着眉头,表情很吓人。 “这就是你的不同之处,吴歧。”他解释说,“这是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别人一旦窥探到了它们恐怖的秘密......你应该还不知道,它们有时也会故意让部分人类察觉到它们的存在,并故意泄露出去一些信息,以保持人类对它们的敬畏和恐惧...... 这是它们故意想让人们知道的,而那些它们并不想人类知道的真相......一旦有人窥探到了,那个人就总会出现‘意外’身亡。 一旦它们发觉,它们恐怖的秘密被一个人类知道了,它们就会显得恶毒又残忍。那些发现者,就算侥幸活了下来,有机会把那一切写到纸上、刻在石碑上,也总是被毁掉生活,没有好结果...... 他们看到了冰山的一角、听到了难以理解的,并不属于大自然的声音、感觉到了......或许他们什么都没感觉到,会活得更幸福;知道的越多,越清醒,人就越痛苦......清醒的人总是活得很痛苦,不是吗? 可是,尽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也往往会拿不准那些......只能依靠作为人类的直觉猜测,绝大多数时候,他们连猜测的机会都会被抹除..... 你不一样,吴歧,你不一样......” 他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奇怪,就像是出自一个被严寒威胁的可怜人。 他缓缓站起身,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如果那些暗示是真的,那种事是真的,那么,你们家族长久以来获得的......我不知道是否经过了某种特殊仪式,或者什么很不寻常的事情,总之......你或许也能做到。 向来只有它们窥视人类,现在......或许,你可以......不,也许你会崩溃的,万一超出你的承受极限,那越界太多......我们需要更多时间,需要再做准备......” 到最后,他已经成了自言自语,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似乎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心,他的神情开始变得迷茫、呆滞,就好像他正在思考着什么邪恶至极的事情。 “教授?”我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他慢慢回过神,一副怅然若失,如梦初醒的样子,慢吞吞地重新坐了下来。 “您刚刚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是......你们家族里的信徒,其实一直延续着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他扯了扯领带,解开了最顶端的衬衣扣子,“只要周围存有原住民的气息,或者残余的力量,你们就可以进入‘窥视’,看到那里发生过什么,以及,那些原住民是什么样子,是怎么回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就像是在原住民那里,实现了‘读心术’。” “我......”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始不急不慢地向我介绍起无名会。 他说的内容和科林告诉我的大同小异,最后,他郑重地对我说:“在此,我邀请你的加入,吴歧。如果你愿意,你也不必立誓入会,明天我会让人送给你一份文件,你阅读之后签署就可以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只是碍于无名会的规定,有些文件和信息,你将会无法获知。” 一辆银白色的轿车越驶越近,最终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该出发啦。”维尔马斯教授重新站起身,我从他的神态上看到了“如释重负”这个词语的具象化。 在拉开车门,坐进去之前,他停顿了一下,饶有深意地对我说道:“吴歧,不管你信不信,人确实会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以后,悄悄换上另一种性格。” 另一种性格? 我一时不太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他乘坐的汽车飞速驶离,一头拐进了由木梨树林和四季青打造的墨绿色围墙之后。 我头顶的路灯闪了闪,似乎在提醒我该回去了。 当我走在二楼至三楼的楼梯上时,我踮起脚尖,蹑手蹑脚,担心木地板发出的“吱嘎”声会吵到别人。同时,我隐约听到,哪里好像有手机铃声在响。 隐隐约约。 大半夜的,是谁啊...... 当我站在302,我的房间门口时,我知道是谁了——是我。 那是来自门内的,我的手机铃声。 因为在盛山大学里,我自己的手机信号总是很差,所以我现在已经几乎不再使用,出门的时候也不会随身带着了。 会是谁大半夜联系我呢...... 当我拧开门锁,推开门的时候,手机铃声戛然而止,屏幕也在几秒钟后暗了下去。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连续给我拨打了两次。 我尝试回拨过去,发现又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如果用盛山大学给的手机回拨,又需要转接...... 太麻烦了,算了,说不定是谁打错电话了,明天找个信号好的地方再回拨过去吧。 ·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维尔马斯教授的邮件,其中分三页介绍了“无名会”的概况和必须遵守的规定。 我很快地阅读了一遍,按照邮件里的指示,在文件末尾处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收发邮件的app是盛山大学内部研发的软件,名字叫ice。这是我第一次使用,很惊讶它还能通过手机摄像头,扫描我的瞳孔,以确认我真的是吴歧。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学校图书馆给我发了一则消息,说维尔马斯教授给我预定的书已经到了,让我有时间就去取回来。 预定了书? 我挺疑惑,担心是他们弄错了,所以给维尔马斯教授发了一条短信询问。 迟迟没有得到回复,我决定还是先去看一趟比较好。 图书馆收发室里的女孩从一排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纸箱,那上面的确写着我的名字。 在核对完信息后,女孩就把纸箱递给了我,低头继续读手里的小说。 我回到宿舍才把纸箱打开,里面躺着三本书和两本字典——《纽博德猎巫运动》、《奇迹名录》、《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希腊语字典——古今对照版》、《古拉丁语字典 1923版 弗雷德着》。 这些...... 我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开书皮,看到扉页上写着:“鸢尾花盛放在修女们聚集的小园,月光自大理石铸就的走廊略过,象牙烛台照亮的巨大神像前,神父在低声呢喃......” 翻过来,书皮上写的是《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 我被吸引了兴趣,拿过《奇迹名录》,看到扉页上写着: “她知道,令她无比厌恶的,从不是这个世界的丑陋,而是世界所佩戴的漂亮面具。 她将永远憎恶,也将永远困惑。她坚信,那丑陋、扭曲的一团,绝不是神......” 《纽博德猎巫运动》:“将死的巫师阿隆达拉对着人群发出他最后的警告:‘它们是源头,也是尽头。 这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将通过巨大的时间轮回,回到地球一片荒芜的时代。’ 民众仍在尽情侮辱他,直到火焰把他的皮肤烧灼得膨胀、裂开了,才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他的惨叫声就像一头驴子!’” 我的眼前,恍惚间真的出现了一个混乱、拥挤的行刑场。 污浊的空气,充斥着粪便、汗水、泥沟和牲畜的气味儿。 所有被指认为巫师的人,全都被绑在了火刑架上,围观的群众们兴奋不已,就像是在参加什么盛大的节日庆典。 我似乎......听到了那些火焰灼烧皮肉的声音...... 第35章 伊始时期的空白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 是维尔马斯教授打来的电话。 刚刚接通,他就急急地说道:“吴歧,发生了一件事。苗先生的意思是不要让你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我心里一沉,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苗叔怎么了?” “不是他,是他的小儿子,苗灿。在你刚来到盛山大学那天,苗灿不是突然失踪了吗?现在已经找回来了,但是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医院方面的常规检查和治疗根本不起作用,我看第一眼就知道,那一定和原住民有关。” 原住民......怎么会...... 难道是因为我躲进了盛山大学里,它们就找上了苗灿? 它们生气了,在报复? “怎么会这样?”我问道。 “在他确认失踪后的第39个小时,经过北单郊区的摩旅者发现,他正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矮山腰上跑,并发出很嘶哑、很难听的尖叫。 那两名摩旅者以为他是走失的精神病人,所以好心地报了警,他才被救了回去。 现在他身上除了一些正常的磕碰伤、擦伤,没有任何异样,可是自从被找回来,他就不会说话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毁了他的脑子,封了他的嘴,让他只会间歇地怪叫,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音节。并且......” “并且什么?” “他在拒绝进食,无论什么东西,吃下去马上就会吐出来,但他的身体又在快速消耗能量,哪怕不停地输营养液,也根本是入不敷出。” “那,这是不是会......会......” “会死。”维尔马斯教授果断地说,“像这种时候,他的身体会先利用体内的糖原储备,去满足能量需求和维持基本的生理功能。 一旦糖原耗尽,他的身体就会开始分解脂肪组织,将其转化为能量。与此同时,肌肉中的蛋白质,也会被转化成葡萄糖以供能量使用,也就是蛋白质代谢。 当所有脂肪和蛋白质耗尽,他必死无疑。” 维尔马斯教授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窗外突然响起了几名年轻学生的大笑声,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那现在怎么办,他......” “医学上从没有过相似的病例,而且从科学方面根本解释不通。他现在已经做了几乎所有能做的检查,除了蛀牙、轻度高血压,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如果想要救他,只能按照我们的方式来。 从当时好心的摩旅者拍的视频上来看,他在矮山腰奔走、啸叫时,手里正紧紧攥着一个白布条。 而原住民的信徒们在进行仪式时,往往都会穿着白袍。那白色并非象征着纯洁,而是象征着一切伊始时期的空白,是为了时刻警醒众人,是原住民们建立了所有的一切。 这在吴中青的手稿里也提到过,还记得吗?” “记得。”我慢慢地坐了下来,突然很希望能再听到窗外传来什么动静——其他人类活跃的动静。 但是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我们现在已经在调查了,会把最近和苗灿有过接触的人全都排查一遍,找到那个,或那些带走苗灿的信徒,现在......”维尔马斯教授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现在要救苗灿,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感觉不可置信。 “嗯,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 我答应了。 苗灿从小到大,完全复制了李倩对我的态度,并依仗着“小孩子”的身份和李倩的支持,毫无顾忌地对我释放所有的恶意——他会在我极少次的,被苗叔带回家的时候,悄悄地辱骂我,恐吓我离开他的家;在我去吃晚饭的路上,恶狠狠地警告我不准吃什么菜;在我洗澡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上厕所的时候、写作业的时候......绞尽脑汁地捉弄我、羞辱我。 我此刻会这么果断地答应,并不是我有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之心,而是我真的不想看到苗叔伤心。 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事不应当发生在温和善良的苗叔身上。 并且,如果从来没有我的存在,或许......苗灿永远都和原住民扯不上关系。 或许......我本来就是问题的源头。 “吴歧,你真的很好。”维尔马斯教授说,“我知道苗灿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他和他妈妈对你有多恶劣,所以......我本来还在想,你听到我的提议会不会很生气。” “我只是不想看到苗叔伤心。” 按照维尔马斯教授的安排,我挂上电话就赶往了宿舍楼下,要在门口等一个叫张旭的人,接我去苗灿所在的医院。 没一会儿,就有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停在我面前,车身上抽象化的自由女神火炬,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冒着荧光。 第36章 人可以往回看,不可以往回走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维尔马斯教授不止一次乘坐过的车,或许是他的专车也不一定。 “hello,你是吴歧吗?”一个看上去应该比我小几岁的男孩,从驾驶室里探出了脑袋。 他穿着比较宽松的黑色冲锋衣,可以看到轻薄布料下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 我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也没时间细想,回答道:“我是。” “上车吧,我是张旭。” 拉开后排的车门,看到座位上斜放着的滑板,我才恍然大悟——我面前的这个张旭,就是我来到盛山大学的第一天,站在医务室窗台旁看到的,那个玩滑板技术很好的人。 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我笑道:“不好意思啊,你把滑板随便放脚底下就行。我以为你会坐副驾驶,所以把滑板随手一丢。” “没关系,没关系,我是习惯坐后排。” 出校门时,张旭把自己的蓝卡递给了荷枪实弹在校门口值守的安保人员,“hello,弗里曼先生。” “怎么刚回来又出去呀?” “哎,给维尔马斯教授跑腿啦。” “一天天的,让他给你支付额外的报酬啊。” “哎,我可不敢说,担心他给我一个额外的大嘴巴子。” “哈哈哈......” 在这个过程中,弗里曼曾用探寻的眼神看向我,我自觉地把自己的蓝卡也递了过去。 他用仪器设备核验我们身份的时候,张旭悄声说:“你刚来可能还不清楚,盛山大学里面松散的不得了,但门禁相当严格,进入的时候还要过一遍检测室呢。” 他指了指安保亭后面,一座独立的,方方正正的一层房子。 我的确不清楚这些,因为这是我来到盛山大学以后,第一次出校门。 弗里曼把蓝卡还给我们之后,张旭就让我见识到了他那极限滑板运动一样的驾驶技术——他开车时简直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魔鬼,速度快得就好像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在追杀我们似的。 我的后背紧贴着座椅,手慢慢摸到了右上方的扶手。 他很灵活地操纵着方向盘,动作不紧不慢,抽空还放了几首舒缓的音乐。 我很庆幸,我们没有被交通警察抓起来,也没有发生事故。这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奇迹。 他不停地超过一辆又一辆汽车,偶尔还会有被他超车的司机,狂按车喇叭表达不满。 他始终不以为意。 这种开车方式太危险了,如果我再和他熟一点,一定会立刻劝说他。 在穿越较繁华的商场附近时,我们的车速还是那么快,车轮在转角和拐弯的地方尖叫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从他的身形看出,他整个人都处在很放松的状态,一如他当初站在飞跃而起的滑板上。 我最终还是想到了一个既可以劝说他,又不会得罪他的借口:“张旭,要不稍微开慢点儿吧,我有点晕车了。” 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晕车的感觉。 他虽然开得很快,但车辆行驶过程中实在是太平稳了,完全没有任何摇晃感,刹车、加速也是异常的丝滑,所以,我一个经常晕车的人,此刻也没什么感觉。 “哦,好的,没问题......”他随意地答应着,速度确实降下来不少,但还是很快。 “其实维尔马斯教授也说过我很多次,让我不要开太快,说太不安全了......”他闲聊道。 维尔马斯教授说得对,你该听劝的。我这样想着。 “但是他的那种担心实在多余,你不知道......一般来说,成年人的平均反应时间约为200至300毫秒,也就是0.2至0.3秒。 哪怕是一些专业运动员、特种部队成员或者游戏竞技选手什么的,他们经过专业训练,也不过是150毫秒左右。 而我的反应时间,上次在实验室里测到的结果是53至60毫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啊?” “一些在普通人看来很迅速,很危险的事,在我眼里其实就是正常速度。而普通人眼里的正常速度,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慢放,实在是磨耗我的耐心...... 而且我开车的时候也是有注意安全的,就像我从来不会闯红灯,超车的时候,会提前给附近的车打信号,也会给其他车留下反应的空间,以防他们手忙脚乱下,间接地因为我发生事故。 所以,教授的担心真的有点多余的。” 基于他今天的开车方式,我是真的相信他的反应速度,是普通人的好几倍。 “我之前无意间看到你玩滑板,真的很厉害。”我说道。 “我的感官、反应速度,很明显是远超于我的身体极限的,这是我一直以来苦恼的事。为了平衡这两者,我喜欢上了极限滑板运动,希望以此提高身体的力量。” “反应速度,是你的特殊能力吗?”我想到了维尔马斯教授刚刚告诉我的,关于“窥视原住民”的那件事。 “特殊能力?好吧......这么说也行。这的确是我特殊的地方,只是从来没有人用‘特殊能力’这四个字来形容。当初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们对我的形容,可没有这么好听。” 他打满方向盘,跟着导航绕过了一个环岛。 “孤儿院?” “嗯,我没有父母,是被清晨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发现,救下来,然后送到孤儿院里的。 一直在那里长到九岁,维尔马斯教授才出现,把我带走了。 他送我去很贵的私立学校上学,教我怎么假装成普通人,以免像在孤儿院时一样,被认为是有多动症和妄想症的小孩。 我也听教授说起过你的事,我们是一路人。”他笑了笑,“我的苗叔,是uncle wilmas。”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过这都算不了什么,过去的事了。人可以往回看,不可以往回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逆行全责,哈哈哈......”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汽车停在了一座看上去非常奢华的私立医院门口。 “ok,我们到啦。”张旭说道。 当我打开车门,走到外面,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又酸又痛。 我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好承受所有可能出现的,令我痛苦的场景了,比如,李倩刻薄的语言,苗叔仇恨的眼神......还有苗灿,他或许会指着我大喊:“是你害得我!都是你!” 张旭把车停在了医院大门旁的空地上,我站在外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锁车。 第37章 生命的流淌 “我听到你的刹车声咯。”一个穿着灰色宽松运动衫的男孩,从医院大门内闪了出来,笑道,“教授不是说,他刚保养完车,你要悠着点儿开吗。” “一路上开得都很悠的。”张旭说。 “我不信,你刚刚的刹车声,感觉轮胎都要冒火了。” “说到火,改天请你吃烧烤。”张旭眨了眨眼睛,随即介绍道,“吴歧,白川。” 白川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你好,吴歧哥,我是地质学系大二的学生,白川。” “你好,我是......维尔马斯教授的助手。” “哦,我知道,我在我们班级大群里看过你的照片,几个女生偷拍的,说是偶遇了一个帅哥哦,哈哈哈......” 张旭长叹一声,“好了,别gay里gay气的了,教授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肌肉哥。”白川回击道。 “肌肉哥?”我脱口而出。 白川:“去年的时候,他被人发现有一个校园论坛的账号,一直在匿名发一些肌肉照片、健身视频,所以多了个‘肌肉哥’的名号,哈哈哈......很难听吧?” 张旭翻了个白眼:“烧烤取消,改成自来水无限畅饮。” “别呀......” · 白川领着我们向医院内部走去,门口保安亭里的保安探出脑袋看了我们一眼,什么都没说。 “苗灿的情况不太好,他妈妈来闹了一顿,和他爸爸在走廊里拉扯了好一顿,刚刚才一起走了。”白川说。 我:“那病房里,现在只有苗灿和维尔马斯教授吗?” “是的,好不容易安静了。”他忽然盯着我的脸,疑惑道,“哥,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只是有点儿晕车。”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白川用胳膊肘戳了戳张旭,“你怎么开的车噢。” 张旭没有接他的话,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像是在查阅什么东西,表情挺严肃:“教授焚烧的香料起作用了吗?” “有一些作用,烧完那些香料,又念了一段祷文之后,苗灿很快就冷静下来,睡着了。 但是他的身体代谢速率还是很高,听医生说,一般情况下,男性的基础代谢速率在1500-2000卡路里\/天之间,苗灿却始终维持在几十倍的可怕水平上。” 在电梯里,我看到张旭正在查看的,是维尔马斯教授发给他的,写满了文字的照片。 深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字。 特护病房里,我终于见到了了无生气的苗灿。 苗叔和李倩的不在场,并没有让我感觉轻松半点儿。 我无比吃惊地看着苗灿,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暴瘦到完全脱相了。 他的脸、脖子、胳膊,所有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都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在骨架旁边流淌着,就好像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人,躺到了一大团皱巴巴的、做得非常像人类皮肤的大毛毯里一样。 他本来和李倩长得很像,从小到大都是又胖又强壮的体型。 上次我从廖医生所在的私人心理诊所离开,回家的路上还看到他正好好地开着敞篷汽车,从我对面的街道上飞驰而过。 他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正忙着一边开车,一边和车上的其他几个年轻人恣意说笑。 他们明显超载了,在市区里也超速了,但毫不在意。 现在,仅过了十几天,最多应该都超不过半个月,他就已经完全变了样。 尽管盖着薄被,我还是能看出他嶙峋的胸骨和深深凹下去的肚子。 蛋白质代谢...... 当所有脂肪和蛋白质耗尽,他必死无疑...... 维尔马斯教授的话,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病床旁,好几台精密的医疗设备在不停地运转,竭力维持着他的生命指征。 维尔马斯教授走过来时,我闻到他身上的确有什么香料燃烧的气味儿,就跟我之前某一次参加冬令营时,从一位流浪僧人身上闻到的气味儿一样。 零下的天气里,那名僧人穿着单薄的衣服,却丝毫没有冷的意思。 当我坐在地上,靠着树干,临摹一幅关于春天的插画时,他指着我身后光秃秃的大树说:“只有到明年春天,人们才会知道那棵树已经死了。” 当然,冬令营活动结束后,也就是春天来临之前,我就跟随队伍离开了那里,根本不知道那棵粗壮的大树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张旭因为香料的气味,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喷嚏,“教授,还需要我再去叮嘱一下医护人员,让他们不要靠近这里吗?” “不用了,已经安排好了。”维尔马斯教授说道,“另外,詹姆斯教授来不了了,乔拉遇到了麻烦,我们不用等他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似乎怀着某种期待:“吴歧,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 他并没有解释,就只是示意我安心,然后就开始下达指令:“白川,病房外的事就交给你了” “好。” “张旭、吴歧,你们俩留在这里,协助我进行仪式。” “我该做些什么,怎么做?”我问道。 “你只需要待在这间屋里,其余的......很快就会知道了。”他说道,“张旭,按照我刚刚发给你的规则,在所有相应位置上点燃蜡烛。” “好。” 张旭从维尔马斯教授的黑色手提箱里拿出一大包白色蜡烛,然后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把它们散乱摆放在病房的各个角落。 维尔马斯教授则翻阅着一本很大的图册,深灰色的衬衣下,胸膛有力地一起一伏。 从我的角度望去,那本图册上的每一页,至少是我所看到的每一页,几乎都是彩印的照片,照片上全都是濒临破碎的、发黄的纸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除了文字还是文字,那上面没有任何插图,也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装饰花纹或批注。 我深深地望了一眼苗灿,在这一刻,似乎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流淌...... 第38章 死气沉沉的群山 把窗户闭紧,又在缝隙处贴上密封条之后,张旭开始点燃蜡烛。 当一切就绪,成片蜡烛的光辉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之后,维尔马斯教授开口了。 他开始对着那本很大的图册,用极低的声音朗读。 和上次在电话里不同,他这次的声音平和、轻柔,如同某个浪漫的人,在把自己的生平娓娓道来。 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你甚至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春天飞舞的杨絮和冬天飘扬的鹅毛大雪。 张旭很专注地守着那些蜡烛,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石头雕刻的假人,映在墙上的侧影也是完全定住的状态。 我知道,他必须小心看着,保证那些蜡烛是一直燃烧的状态。 维尔马斯教授叮嘱了他两次:“如果在仪式途中蜡烛熄灭了,紊乱的气息,会吸引来很可怕的东西......” 当我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角里,再次看向维尔马斯教授时,我发现......他似乎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的眼中闪现出了诡谲的光,就像是......一种被释放出来,丝毫不加掩饰的恶。 突然,像是歌曲唱到了高潮部分一样,他的音量陡然提高了好几倍,并拉着长长的尾音。 然后,偶然的间隙,他的声音又突然回到低语的状态,低得像是墙洞里的老鼠在“吱吱吱”地向同类传递消息。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不像他,面容也是......他的脸因为某种激烈的负面情绪而扭曲了,凶狠地让人不愿直视。 苗灿陷在床里,陷在自己松垮垮的皮肤里,被好几台仪器环绕着。 “滴......滴......滴......” 医疗设备不断发出均匀的声音。 忽然间,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苗灿更瘦的样子,完全就是皮包骨,连站起身都做不到了。 他的肚子是深深凹进去的,就好像内脏也被分解了,作为能量消耗掉了...... 他的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球上像是蒙了一层雾,迷茫、死气沉沉...... 他就要死了...... 那是一副濒死之人的模样。 悲从中来,我开始为他哭泣。 我闭上眼睛,任由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当我再次睁开,无边的恐惧悄无声息地环绕了我——天黑了,深夜一样的黑暗突然就降临了。 我颤抖着的理智告诉我,现在最多是下午两点多——一天中阳光最足,温度最高的时候。 成片的白色蜡烛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勉强照亮了屋子。 它们摇曳的光影,在我眼中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图案,像是......山峰层层叠叠的象形图案。 紧接着,更为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屋里变得冷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呼啸着从紧闭的窗口处找到了缝隙,钻了进来,发出异常尖锐、高昂的鸣叫。 现在这季节,根本不会有这么冷,这么猛烈的风。 我看向张旭,他的脸色早已经变得煞白,呈现出一种非常强烈的恐惧。 随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传来了拍击声。 一下又一下,令人很反感的拍击声,似乎还湿漉漉的,沾满了浓稠的粘液。 而且,它似乎......就来自距离我非常近的某个方向。 那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捂住耳朵,想要逃离这里,但那拍击声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吸引着我,让我一边恐惧、反感,一边一动不动地继续听下去。 最终,我发出了崩溃的尖叫声。 毫无任何理智,说不出具体缘由,又完全无法控制的尖叫声。 就像我十岁那年“患病”时一样。 那是我从未对人说起过的秘密,哪怕是在医院里做检查,面对医生的询问,我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因为,那一定会让别人认为我是个疯子——我那时候惊扰了整栋宿舍楼的尖叫声,我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包括梦游这件事,我也有恍恍惚惚的知觉。 我知道自己在尖叫,也知道自己不应该那样,但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喉咙,让它保持安静。 就好像,那时的我,根本就不是我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也认真思考过,我那种情况......算是梦游吗? 我是有意识的,一直都是有意识的。 医学上关于“梦游”的定义是:在深度睡眠状态下,人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起床,并进行各种活动的现象。 我当时的意识明明是清醒的,我感受到了那一切。 哦,对了,张旭和维尔马斯教授呢,他们此刻听到我的尖叫声了吗? 会不会被吓到? 我正打算在一片晃动的烛光中寻找他们的身影时,突然,我发现有一股力量支配了我的身体,控制着我闭上了嘴。 我终于不再尖叫了。 但有别的声音更加清晰可闻了...... 是拍击声! 那种湿漉漉、黏腻腻的拍击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脚掌,拍击地面的声音! 而且,那声音......好像就来自我的下方! 我低头向下看,只看到了一片黑漆漆,什么都没有。 当我再次抬起头,一切都变了: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非常原始的山野,正沿着长满瘦小野树的山坡一直走,一直走......不知疲倦。 最高处的树梢扫过我的肩膀,清冷、消瘦的月亮挂在黑漆漆的夜空,微弱的光芒什么都没能照亮。 这......是幻觉吗? 还是在做梦? 我出了盛山大学,没有了“爱丽丝”的保护,这是事实,所以......我又在做噩梦了吗? 我睡着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对! “invi”在保护我们,那个银色金属片,它里面微小的装置,可以保护我们几乎不被原住民察觉到。 它让我们“隐身”了,我们怎么会被找上,我怎么会又陷在和原住民相关的梦里? 我明明看到了,维尔马斯教授的衬衣口袋里,张旭随身携带的黑色斜挎包里,都有“invi”......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维尔马斯教授呢,他或许能为我做点什么......等他发现了我的异常。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沿着乱糟糟的山坡,一路慢悠悠地走着,没有任何生物敢发出任何动静打扰“我”。 “我”似乎很惬意,最终抵达了山顶,在那里停了下来。 山顶处有一个很大、很圆的土坑,里面黑乎乎的一大堆,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灰烬。 坑沿好几米的范围内,泥土如同极其恶劣的盐碱地,没有任何植物生长,只有几条枯死、腐朽的烂树根。 “我”又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才蹲在一块儿巨大的石头上,俯瞰寂静的山谷和附近死气沉沉的群山。 这附近很明显是无人区,既没有房舍,也没有人烟。 太寂静了。 一条被杂草野树遮蔽着的羊肠小路,盘盘曲曲通向我的位置,突然,我看到那儿有一伙人,正用电灯照着亮光,一路向“我”走过来。 他们似乎还在唱着歌,歌声就像野兽在嚎叫一样,并不好听。 第39章 就来自我的喉咙 “我”没有好奇他们是谁,似乎对他们的来意也毫不在乎,就只平淡地继续蹲在石头上,仰头望着月亮灰白色的光辉。 它啊...... 一个想法钻进了我的脑子:我还记得它形成时的撞击。我喜欢它,还曾为它写过一首诗,我记得是:“我看见亘古之前的混沌张开了大嘴, 尚未成型的球体在漫无目的地转动。 它们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和尘埃一起旋转个不停。 它们还都没有名字。” 那伙打着电灯的人很快上到了山顶。 他们全都穿着白袍,脸在兜帽里看不真切,身后拖着的两个大麻袋鼓鼓囊囊的,还有几个磨破的洞,正在隐隐地向外冒血。 他们点燃了几个火把,沿着那个大圆坑插到了地上,嘴里一齐唱着兴奋的歌。 “我”仍旧蹲在大石头上,他们应该是看不到“我”的,所以完全忽略掉我伸长查看的脖子,很有干劲儿地往圆土坑里丢了一些木头,又倒了很多粘稠的油状物进去。 随着一根火柴被丢进去,“轰”的一声,那些木头开始在坑中爆燃。 有人开始击鼓,瘦小的手臂隐藏在白袍宽松的袖子里,疯狂地捶击着鼓面。 会断掉的吧,如果他继续捶击下去的话。 “隆隆”的鼓声中,“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一股怪异复杂的气味儿,立刻在“我”面前蔓延开。 他们把其中一个大麻袋拖了过来。 麻袋里装着的活物正在拼命扭动,他们置若罔闻,直接把麻袋抬起来,丢进了火坑里。 火舌舔动着,一瞬间就把麻袋吞没,只缓缓释放出一阵阵黑烟。 他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我能听到那活物在火焰中的惨叫,看到一个人形在其中翻滚、挣扎,试图往上爬。 这一幕让我恐惧、战栗,有一种生理上的呕吐感。 我无比想要转身逃走,但“我”的身体慢慢悠悠地从巨石上站起来,竟然走向了那个残忍的火坑。 当“我”站起身,整个山林都变得更低矮了,那些穿白袍的“小家伙儿”,也显得更小了。 篝火在跳跃着,最外沿是蓝幽幽的颜色。 这火光让我看到,“我”臃肿、粘连、湿漉漉的手臂,就像枯死、发霉的树干一般。“我”的腿、躯干,全都是无比扭曲、丑陋、令人作呕的样子。 当“我”的脚踩到干裂的土地上,我看到它是干瘪的棕黑色,透着极少的红颜色,或者说,干脆就是黑色的。 它真的很大,很丑,很畸形,活像一株根部生了病的老树,从泥土里钻出来的一大块儿恶心的瘤子...... “我”的眼睛也是肿胀的,也是湿漉漉的......可能是来自深夜的雾气吧...... 那些穿白袍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跳着表达忠诚与信仰的舞蹈,敲击着令“我”愉悦的鼓点,然而,他们中有一个很不合群的人,明明是胖胖的,挺魁梧的样子,却一直瑟缩着身体,怯怯懦懦。 火坑中充盈的惨叫声很快变小,消失,又有人拖来了另一个麻袋,几乎比上一个大了两到三倍,其中的起伏、反抗也更激烈。 从麻袋上映出的痕迹来看,其中正在挣扎的活物至少有两个。 就在这个麻袋也即将被抬着丢进火坑里时,那个瑟缩、不合群的白袍人,突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撒腿就跑...... 我听到了一阵淫荡、讥讽的大笑声——那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混乱的、咯咯咯的尖笑。 这尖笑声很近,就来自“我”的喉咙。 · 我被一种很独特的香料味儿呛醒了。 慢慢睁开眼睛,我看到了维尔马斯教授模模糊糊的样子,还听到了张旭的声音。 他正在疑惑又惊讶地说着什么。 这气味儿......也太呛了。 我咳嗽了两声,喉咙里又辣又痛。 ·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勉强缓过劲儿,恢复了意识和感知行动能力,斜靠在另一间病房内的沙发上,裹着一条很大的发热毯,瑟瑟发抖。 从我重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冷死了。 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我打电话向维尔马斯教授求救的那晚。 那些生动的噩梦,似乎都会伴随着这样的恶寒。 维尔马斯教授和张旭就在隔壁苗灿的病房里,在为苗灿举行仪式,我能听到那里传来的深沉的说话声,语音单调至极。 在我苏醒后,他们耐心地听我用混乱的语言,讲述了刚刚的噩梦,紧接着就离开了。 离开前,维尔马斯教授郑重地对我说:“你救了苗灿,吴歧,他至少会活下去的。现在我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它是谁,又该使用什么样的符咒驱逐它的邪恶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并不是昏迷了,而是进入了‘窥探’,有时也叫‘窥视’,在不同的文稿记录里,这两种说法都出现过。 无论如何,你果然继承了家族的能力,你可以看到...... 你看到的,那个在祭祀中途逃走的人,应该就是苗灿。他的行为被认为是亵渎,所以受到了严苛的惩罚,本来会在折磨中惨死的。” 我婉拒了白川的陪伴,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病房里,看着桌面上的电子时钟,一分一秒地挨着。 我的思绪很乱,也很累,实在没精力应付另一个人。 白川如果待在这里,我相信我的精神压力会小很多,安全感也会上升一些,但我肯定是要和他说话的,我不想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终于结束了。 他们推门进来,维尔马斯教授的神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自信:“感觉怎么样?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他身后,张旭和白川各提了一个大手提箱,显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有几名医护人员正在隔壁苗灿的病房里说着话,还发出一些挪动重物的声音。 “没什么事了。”我站起身,把发热毯放好,“苗灿怎么样了?” “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等下苗先生就会赶过来,把他转去卓川医院。 在那里,他可以得到有效地针对性治疗,这里只是一座普通医院,就算再豪华,医生医术水平再高......有的情况,还是处理不了的。 离开前,你还要再去看一眼苗灿,或者见一见苗先生吗?” 我慢慢摇了摇头。 “好,那我们走吧。” 我的四肢还是有些冰冷僵硬,走起路来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双脚站立的怪物,所以不得不接受张旭的搀扶,以走得更快些。 走出医院的大楼,我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开阔的视野,刺眼的阳光,温热的空气,“哗啦啦”响着的树叶和川流不息的宽阔马路。 正常的空间,正常的白天,正常的植物,正常的人们。 第40章 人生的间歇期 返回的路上,张旭和白川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很快就接连睡着了。 维尔马斯教授一边开车,一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也睡会儿吧,离学校还远着呢。” “没事,我不困。”我说。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道:“在想什么呢,怎么愁容满面的,可以和我聊一聊。” “教授,我......苗灿这次出事,是因为我吗?我的确躲进了盛山大学里......” “怎么能说是‘躲’呢,不应该用这个字眼的。你之前如果做了另一个选择,隐藏自己的身份,远走他乡,那才是躲,现在不是。 人在反抗的时候,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是正常的,只有莽夫才横冲直撞呢,是不是?”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至于苗灿,他的事和你无关。找上他的,和找上你的,根本不是同一个,具体的我们回到学校再说,你现在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 另外,无名会的安全部门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发现是苗灿自己主动靠近那些‘妖魔鬼怪’的。 或许是为了寻求刺激,或许是被连哄带骗拐过去的,也或许是受到了什么威胁,总之,苗灿在和他们接触了一阵子之后,就和他们越发亲密了。 他选择了和那些人为伍,又实在接受不了那些人纯粹的恶,所以才出了事,怎么能怪你呢。” “你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些白袍人,自从苗灿出了事,就全都销声匿迹了。 这很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不过,无名会已经在致力于抓捕他们了,现在顺藤摸瓜,已经开始有了眉目。所以,整件事都不用太担心。”他又安慰我说。 “好。” 我深吸一口气,把脑袋靠在了车玻璃上。 维尔马斯教授:“会闷吗?需要开窗吗?” “不用了,谢谢您。”我说。 “你知道村上春树吗?” “听说过。” “他写过这样一段话:‘无论看上去多么四平八稳的人生,肯定都会有巨大的虚脱期,也许能说成,是为了发疯而准备的时期。人类大概需要这种类似间歇期的东西。’ 别人四平八稳的人生都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呢。你看张旭,心宽体胖的,多开心。” “我是很开心,也心宽,但是我不胖啊。”张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争辩道,“你们不要瞎说啊,我的体脂肪率才13%。” “哈哈哈......” 为了让我安下心,维尔马斯教授给我讲述了这整件事情里,我暂时还不知道的那部分。 原来,昨天晚上我没有接到的那两个陌生电话,全都是李倩打的。 当然,她打了不止那两个,只不过因为我的手机总是没信号,没有拨通,连来电记录都没有。 她想要找我兴师问罪,因为她认为,苗灿这次出事,全都是我的责任。 她还给我发了很多诅咒、辱骂的短信息,等到我把那部手机拿到有信号的地方,应该就会一股脑地全都收到了。 结果我今天一整天,脑袋都被别的事情填满,根本没有想起来那两个未接电话的事。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苗叔无意间看到了她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盛怒之下和她大吵一架,提了离婚。 至此,他们闹得更厉害了。 李倩不同意离婚,但苗叔已经找好了律师,不愿意再回头了。 似乎是看穿了我想要询问,又开不了口的窘迫,维尔马斯教授主动说道:“苗先生挺担心你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还让我转告你不要胡思乱想,苗灿会有今天,是李倩和他纵容的结果,与你无关。等忙完手头上的事,他就来看你。 他其实很不想让你知道苗灿的事,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也知道你听说了以后会多想,所以只给我打了电话求助。” 我转过头,看向外面,不想让人看到我红了眼眶。 张旭在偷偷拍白川睡觉的照片,“明明是在睡觉,这小嘴嘟的......哪个男孩子这么可爱啊,真不愧是克林特教授的外甥,还别说,这个角度还真有点像......” · 车子混在车流中,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维尔马斯教授似乎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突然对我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今天......今天的两次仪式,第一次使用的是召唤功能的符咒规则,第二次才是有驱邪作用的符咒规则。 第一次是为了引导你,第二次才是直接为了救苗灿。” “第一次......引导我?” “是,第一次使用的符咒规则,是能够召唤出伤害苗灿的那个原住民的。 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把它召唤出来,如果真的贸然做成了,我们......应该都会死得很惨的。 所以,我特意找来了白川,让他在走廊里和病房的门上,全都画上了特定的符咒阵,可以让被召唤来的力量,一直在半空中盘旋,找不到我们的具体位置。” 张旭很惊讶:“这也太冒险了。” “在刚开始的阶段,我们必须为吴歧营造一个更适宜的环境,引导他进入‘窥视’。 他的其余亲族都不在了,这是唯一替代那种特殊‘引导’的方法。 我们又不能控制他的意识,只能冒险使用召唤的符咒规则,让那些超自然的力量更加汹涌地环绕在他附近。 当然了,时间久了以后,就不需要任何的引导了。或许,下一次都不需要了呢。” 张旭:“白川也知道这回事吗......您竟然连我也没有提前告诉。” 维尔马斯教授笑了笑,“白川很聪明,我刚把符咒阵图案交给他,他就察觉到了不寻常,所以瞒不住的。 你嘛,我是担心你大嘴巴说出去,提前让吴歧知道了,万一有心理压力,反而适得其反。” 维尔马斯教授在人行道旁刹停了车,耐心地等那群手牵着手过马路的幼儿园小朋友们走过去。 带队伍的两个老师向我们挥手道谢。 “在很多传说和文字里,青鹿湾吴氏都蒙着一层很神秘的面纱,被描述成会巫术的高人。”维尔马斯教授又对我说道,“比如通灵、观天象、求雨、预言,再比如借阴兵...... 那些不是巧合,他们是家族内被选中的信徒,是可以和原住民建立联系的。 你是你们家族唯一的后人了,吴歧,如果不选择报复杀死你,你将是那些原住民唯一的选择,所以我一直很笃定,你会有那种能力。 还有你给我讲过的那些噩梦,听上去,你已经在它们力量的影响下,实现过那种‘窥探’了...... 你可以像原住民窥探人类的梦境、恐惧、灵魂一样,去窥视那些原住民。你可能暂时还意识不到,你的存在之于我们的研究,将是开挂的存在。” 第41章 世界上没那么多主角 等我们回到盛山大学,天已经快要黑了。 这个季节的白天总是很短,夜晚总是很漫长。 我和张旭、白川下车,维尔马斯教授还有事,所以重新启动车子,去了另外的地方。 白川看着轿车离开的方向,感叹说:“真的好奇,维尔马斯教授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怎么时刻保持自己的西装革履的。” “很简单。”张旭笑道,“如果你也有一整个更衣室的昂贵定制西装和私人专属的洗衣清洁服务,你也可以做到的。” “no,就算那样我也做不到。” “为什么?” “穿着太累了。”白川说,“之前我爸说,川长大了,该去做套像样的西装了。过了没两天,我就被薅过去,定制了一套,结果......好看是真好看,穿着累也是真的累啊,那个修身啊......” 校门口的安保人员是轮岗制的,此时已经换成了一个瘦瘦高高,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白川喊他崔先生。 他对着我们僵硬地笑了笑,挨个刷了我们的蓝卡之后,就领着我们走向检测室。 “主要是那些生物太狡猾了......”张旭随口和我解释说,“它们有时会伪装成某个学生,或者教职工的样子。” 崔先生打开检测室大门的时候,白川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看,对我们说:“你们先去吧。崔先生,我先接个电话。” “嗯。” 张旭接受检测的时候,我和崔先生,还有两台仪器一起待在检测室的另一半空间里。 他操纵着仪器,紧盯着屏幕,我担心打扰到他,一直没敢发出任何声音,他却先开了口:“我那个儿子......现在和你差不多大。” “啊?哦......” 因为他说话时冷冷地,眼睛一直盯着仪器的屏幕,看都没看我一眼,所以我也不确定他究竟是在跟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而且,他耳朵上还戴着微小的隐形耳机,在通过耳机和别人说话也说不定。 他还是没看我,自顾自说道:“他和我不一样,是天生的聪明,十四岁的时候就被盛山大学破格录取,和那些大学生一起上课。 然而他还是太小了,太多不匹配他心智的赞美,化成过度的自信,最终害了他。 他之前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改变一切的主角,却不知道......这世界上没那么多主角。” 话音刚落,他就对着一旁的麦克风说:“张旭,可以出来了。” 与此同时,白川打完电话,也走了进来,“我真的惨啦,完全忘了这周五的辅修课考试了,惨了,惨了......” 厚重的金属门打开,张旭走了出来,头发炸炸的,就像是做了粗糙的锡纸烫。 “下一个可以进去了。”崔先生说。 检测室的空间内,六面都被很厚的原色金属覆盖了,根本就是一个超大的检测仪器。 天花板上的灯光投射下来,经过金属的来回反射,刺得人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当我按照指示,站到空间最中央位置的时候,我感觉有无数微弱的电流,正在同时穿透我的身体。 不同于轻微触电,此时的这种感觉很微妙。 墙壁上那些原色金属板后面不知道是什么,正在不停地产生磁场,或者某种射线。 我的头发弯弯地蓬了起来,像非洲人那样,就连手臂上的汗毛也明显立了起来。 如果有人现在摸我的胳膊,恐怕都会被扎到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有两分钟,两分钟后,墙壁上的喇叭传出了崔先生的声音:“可以出来了。” 他把蓝卡还给我们,就让我们离开了。 一切都很顺利,但在离开的过程中,我总感觉这个崔先生在紧盯着我的背影。 几次回头,我都看到,他恰好正把视线从我的方向移开。 我不敢说他对我有什么恶意,但他的确令我很不舒服。 “怎么了?看什么呢?”张旭说。 我把刚刚的事如实说了,张旭听完愣了一会儿,才叹着气说:“你们俩在这儿待的时间没我久,所以不知道......崔先生其实有个儿子呢,叫崔景阳,曾经很厉害,超级有天分。 伯恩斯教授很喜欢他,着力培养他,参加什么学术会的时候,也经常带他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下一个伯恩斯教授的时候,他突然就在一次行动中没了。” “没了?” “就是死了。” 白川有点疑惑,“哎?他说他儿子,现在和吴歧差不多大?” “意思应该是,崔景阳如果还活着,应该和吴歧差不多大了。” “哦......那他儿子是......出了什么事?” “记录上说他是死于心脏病突发,但是......如果真的只是心脏病,学校那边......”张旭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以后,才又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真的只是心脏病,学校那边不应该反应那么大的,以我跟着维尔马斯教授溜达多年的经验......十有八九是有什么隐情。” 白川:“天呐......这也太难了吧,刚开始听那样说,我还以为崔先生儿子只是受了什么打击,萎靡不振呢。” 张旭示意他噤声,“这件事我也就告诉了你们俩,可别往外说啊,学校那边三令五申的......你们要是说出去了,追查起来,我可不认账哦。” 白川:“也许我身上有录音笔呢。” “录音是假的,ai合成的。” “……” · 回到宿舍,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以后,我直接躺进了被子里,好让自己温暖起来。 室外机运作的噪音透过窗户传进来,偶尔夹杂着风声、树叶声、什么动物的叫声和汽车声。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驱散了我心里所有关于崔先生的思绪。 盛山大学就是这么神奇,它可以说是我所见过的,人类社会、科技、建筑,和大自然最和谐的圈层了。 这里所有的植物、动物似乎都被格外包容着、照顾着,数量、种类都相当多。 这让我不禁回想起网络上的某些极端人士,在他们的认知里,人类就是最高级的,地球就是专属于人类的。 除了人类,似乎万生万物都不配活着。 但凡有人呼吁保护动物,爱护环境,或者只是表达了对某个小动物的同情,都会受到他们的攻击。 善良的同情心也会被攻击, 那是再离谱不过,无耻不过的了。 空调以最大马力吐着热气,躺在棉被里,我的四肢慢慢恢复了温度和知觉。在这种暖烘烘之中,我没一会儿就开始感觉睡意昏沉。 有鸟落在了我的窗台上,我听到了鸟类翅膀扇动的声音和“咯咯咯”的叫声。 我有些好奇它的样子,想要看它一眼,但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也动不了。 我太困了。 莫名其妙地,我开始想象它晃动脑袋的样子,扇动翅膀的样子和用尖嘴啄自己羽毛的样子...... 鸟会笑吗? 我突然好奇这一点,因为我此刻听到的“咯咯咯”的叫声,真的很像是一种怪笑。 我终于还是睡着了,且没有被任何梦境侵扰。这是“爱丽丝”系统的强大作用。 它让盛山大学的所有人免于噩梦,也一视同仁地驱逐走了所有好的梦境。 我对于美梦,乃至于平平无奇的梦,都只有从书本上、影视作品中得到的浅薄的认识,并没有什么能够回忆起来的亲身体验,所以说不上有什么遗憾。 我不会像有一次在食堂吃饭时,隔壁桌子的几个学生一样,感叹来到这里以后,再也没做过梦的怀念。 · 第二天中午,维尔马斯教授约我和张旭一起,在他的房子里吃了午饭。 吃完饭以后,他似乎是迫不及待地带我们去了他的书房里,并给我们展示了一幅风格非常诡异的油画彩色影印版。 那幅画被大量灰白色的、很暗沉的颜料充斥着,中央位置,赫然有一个庞大的、扭曲着的、嶙峋的身体,正在逆风行走。 它又瘦又高,以旁边枯死的树林作为参照,会发现它的身高真的高得令人咂舌。 它的手臂长到膝盖处,伸到画面最前方的一条腿,活像一根腐朽发霉,爬满了小虫子的烂木头,尤其是那只又大又丑陋的脚...... 如此令人恶心和反感的脚...... 我想到了在苗灿病房里的噩梦,顿时一阵恶寒从后背直冲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作者故意的,这幅画上面,怪物又窄又长的脸被一大团灰白色颜料遮盖,只露出了有些像老鼠,又有些像某种鱼类的下半张脸。 “凝视着这幅画,只要时间稍久一点,观看的人就会有一种‘怪物正在缓慢移动’的错觉。”维尔马斯教授说道,“这正是这幅画的巧妙之处。” 张旭吐槽道:“凝视......久一点......究竟是谁会一直凝视这幅画啊,口味好小众啊。” “据说这幅画的原作,在17世纪的西班牙,被拍卖出了近一千西班牙金币的价格。一千西班牙金币......如果参考历史黄金价格和汇率数据进行估算,假设一千枚西班牙金币的总重量为大约7.5千克,据说一枚金币重约7.6克,并且假设当前每盎司黄金的价格为1500美元。 首先,将金币的总重量转换为盎司。由于1千克约等于35.27盎司,所以7.5千克约等于265.41盎司。 然后,将盎司数乘以每盎司黄金的价格。265.41盎司乘以1500美元\/盎司,得到397,815美元。 这幅画,价值约为397,815美元。” 张旭正在喝水,听到这个数字险些被呛到:“多少?你说多少?这......不对,刚刚是不是说‘假设当时每盎司黄金的价格为1500美元’?为什么是1500啊?” “在金融领域,人们有时会使用假设的价格来进行分析和讨论。像我们刚刚假设每盎司黄金的价格为1500美元,只是因为这个数字比较符合情况发展,可以用作分析的起点。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假设。 如果不考虑历史黄金价格和汇率数据,一千西班牙金币,也就是7.5千克黄金,目前黄金价格是每盎司约1770美元,7.5千克黄金约等于241.91盎司,一乘,可以得到:一千西班牙金币价值约为427,554.70美元。” “好嘛......39万变42万,越算越多了。”张旭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可是,这幅画哪里值了啊?”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你也欣赏不来吧。” 第42章 肆虐的源头 维尔马斯教授盯着那幅令人不适的画:“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幅画源于我们目前无法求证的久远年代,也没有显现出一丁点儿与人类任一时期的任何一种艺术的相似性或关联性。 它的主题同它的材质一样,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变态扭曲的感觉......” 他的手指触碰到画幅的边缘,随即像是摸到了灰尘一样,在半空中弹了弹。 张旭皱着眉头,“第一次听说材质变态扭曲的......” “这幅画的原作是用动物血液,混杂某种植物烧毁后的粉末,绘制而成的;画布则是源自某种动物的皮肤。虽然经过了很漫长的时间,但经过质谱分析和dna分析,我们还是基本可以确定它的来源动物是人类。” “用人皮......那这的确够变态的。” 维尔马斯教授又说道:“这幅画有记载的第一次出现,是在16世纪末期。那时,已经获得后天免疫力的西班牙人,通过跨越大西洋的航海探险,把天花病毒首次带到了美洲。 烈性传染病给美洲的印第安人带去了巨大灾难,导致他们部落人口急剧下降,有些甚至彻底消失了。 当时的惨状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尤卡坦国王休尼克(king hunyg of yucatán)的孙子弗朗西斯科·赫南德兹·阿拉纳(francisco hernández ara?a)在他的回忆录里,描述过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击败阿兹特克人,天花在特诺奇提特兰城(tenochtitlán)大流行后触目惊心的场景:‘尸体的恶臭如此强烈,在我们的祖辈和父辈死于天花后,有半数的人逃向了旷野。 野狗和秃鹫贪婪地吞下他们的尸体。 死亡率高得可怕,你们的祖辈死了,和他们一样死去的还有国王的儿子、兄弟以及伺臣......’ 那样的人间炼狱里,商人仍在追逐利益。一名西班牙商人,是某位政客的爪牙,在一片废墟里发现了这幅画。 画的内容黑暗、扭曲、丑陋,让他感觉生理不适,但他一眼就判断出,这幅风格诡谲,似乎带着某种宗教色彩的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它是个老物件,至少可以当个古董去卖。 之后,这幅画在一场拍卖会上,被一对沉默寡言的兄弟一眼看上。 商人找去的拖假装和他们竞拍,以抬高价格,结果刚喊了两次,那对兄弟就直接把价格加到了接近一千,似乎是真的担心与这幅画失之交臂。” 张旭:“那个商人肯定脸都笑烂了。” 维尔马斯教授看向我:“吴歧,你对这幅画有什么看法?” “昨天下午,我在苗灿病房里做的梦,就是您今天把这幅画拿到我面前的原因,是吗?” 他笑了,“没错。” “我梦到的就是它吧?”我指着画问道。 “是。” 我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哦,对了。”维尔马斯教授说,“今天早上卓川医院回信,说苗灿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用担心。” 张旭起身去拿维尔马斯教授放在书桌上的一罐混合坚果,路过那幅画时,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别过脑袋,“真不知道这幅画哪值那么多钱。” 维尔马斯教授说道:“之后价格就跌下去了。 那对兄弟在把这幅画买回去不久,就先后遭遇了残忍的谋杀死去。继承他们财产的亲属厌恶这幅画,就干脆把这幅画卖掉,让它重新进入了市场。 然而这一次,没人再愿意出高价了。那些上流社会人士,没人愿意收藏这么一幅毫无美感可言的画;而那些博学,在某些领域内颇具名望的学者、专家、研究员,没有一个人能就它的存在做出合理的分析和推断,到最后,甚至有人开始质疑,它根本就是来自一个谎言、骗局。 之后几经辗转,一直到1871年,它才在一场并不惹人关注的考古学会上出现。一名年轻人带着它去了学术会,想请求更具专业权威的学者,给这幅画预估一下价值。 因为生活的变故,他很期待这幅从祖父故居地下室里找到的画,能卖个高价。 大家围绕着它,盯着它的色调、构图、画面细节、艺术价值、文化价值讨论个不停,但根本没人能说出这幅可怕的画是属于哪个学派的,描绘的又是什么可怕生物。 最后,还是一位貌不出众的中年男子,从内华达州远道而来的烟草商人,也是一位非常狂热的收藏爱好者,经由一名古文物研究员的介绍才去到的那里。 看着这幅画,他说:‘这上面画的东西,形状怪异、令人反感、厌恶,一看又是很古老的物件了,虽然是从印第安人手里得到的,但完全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听说印第安人的信仰都与自然界紧密相关,普遍认为万物皆有灵性,比如动物、植物、岩石、河湾......这些生命、自然力量和人类是互相依存,互相需要、互相尊重和互相保护的。 我之前也见过一些出自美洲印第安人之手的收藏品,从未有过这种不适的感觉。所以......这会不会是和别的什么神秘教派有关? 抛开美洲、印第安人这两个标签,再去看,它是否有可能和什么神秘教派有关?’ 那些专家学者,谁都没有对他的话起丝毫的兴趣,因为他只是一个商人,在他们那里根本就是一个外行人,如果不是经由那名古文物研究员的推荐和介绍,他甚至都不会出现在那场学会上。 在场的人只有一个是例外,一位叫德拉·布莱恩的无名会成员,和他有同样的想法,因此非常赞同他的话。 在学会上,德拉·布莱恩不动声色地和那名年轻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并在第二天,以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达成了交易。 这幅画,现如今属于无名会。经过查阅资料,我们最终确定,它所描绘的,是一个叫伏尼赫的原住民...... 它是‘诅咒之神’温迪戈的手下之一,喜欢隐身于茂密杂乱的山林,把自己伪装成丑陋的枯树,然后传播疾病,让无数族类的生灵在恶疾中死去。” 第43章 芬瑞拉斯孢子 张旭不断把各种坚果塞到我手里,“尝尝这个......这个更香哎,啊,脆脆的......” 但我听着维尔马斯教授的那些话,根本没心思吃东西,手里很快就积了一大捧。 他索性把剩下的半罐都塞给了我,“你快尝尝。” 然后,他熟练地从咖啡机旁的小纸箱里拿出了一大块果仁巧克力:“太好了,还剩这么多,教授你再放就要过期了,我看看,生产日期是......” 维尔马斯教授无奈道:“都给你了,等会儿拿走吧。” “好哩,thank you。” 维尔马斯教授继续说道:“当人们走进一所戒备森严的研究院、实验基地、高等院校或者颇为出名的博物馆时,他们不会想到那里是隶属于无名会的,当然,他们十有八九都不知道无名会的存在。 无名会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另一个原住民,芬瑞拉斯。它是掌管腐朽的‘地下君主’索纳尼尔的属下一族。 在众多原住民中,它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存在,但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足够可怕了......你知道孢子吗?” “只有很浅显的一点了解。”我说。 “孢子是一种微小的生物体,真菌、植物和一些细菌,都能产生孢子。它是生物体进行繁殖和扩散的一种方式,可以通过空气、水、动物等方式传播,以便在适宜的环境下再次生长、繁殖。 植物的孢子包括花粉和孢子孕壳,需要被风或昆虫等带着,到其他植物上进行授粉或萌芽。 而真菌的孢子分为两种:一种是生殖孢子,用于繁殖后代;另一种是无性孢子,通过无性繁殖快速扩散。 细菌的孢子则是一种生存状态,当环境恶劣时,它们会形成孢子来保护自己,等到条件适宜时再重新发展。 这些微小的生物体,有的可以引发过敏反应,导致皮肤瘙痒、呼吸道刺激、鼻塞、咳嗽、喷嚏和哮喘等,比如霉菌孢子常常在潮湿环境中繁殖,导致人类患上霉菌过敏症。 还有的孢子更可怕,它们可能携带病原体,例如细菌或真菌,进入人体后就会引发感染,比如肺炎、支气管炎和皮肤感染...... 而芬瑞拉斯,它庞大、流动着的身躯会在某些时刻,释放出不计其数的特殊孢子,我们目前认为,那只是它的繁殖方式和攻击方式。它之于人类那么强大,根本不需要像结核分枝杆菌的孢子、菌丝孢子那样,以形成孢子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当然,它所释放出的孢子也不是简单地由孢子壁、细胞质和营养颗粒共同组成,它和以上说的真菌孢子、植物孢子、细菌孢子完全不同,是一种突破常理的存在,更为高级,结构也相当神秘。 我们曾经解剖了一个刚刚被芬瑞拉斯孢子寄生,又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意外身亡的人,得到了有限,但足够令人震惊的发现。 我们的任何仪器,哪怕是透射电子显微镜、扫描电子显微镜都无法观察到它的结构和内部状态。 它们就像是受到了一种非常强硬的保护,有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壳。 那时我们考虑了很多试剂、制定了很多方案,都没能成功。 可以说,芬瑞拉斯孢子不同于现在地球上任何一种孢子,它们就像是现代孢子的超级进化版......不,应该说,现在广泛存在于地球上,又被大家所了解的孢子,根本就是芬瑞拉斯孢子的极度退化版。” “它们可以寄生在人体内?”张旭说道,“那可以认为它们是寄生虫吗?” “不可以。寄生虫和孢子是两种不同的生物概念,寄生虫是一种生物形态,而孢子则是一种生物结构。” “呃......” “这么说吧,寄生虫是一种生活在其他生物体表面或内部,并从宿主身上获取营养的生物。它们可以是单细胞生物,如原生动物,也可以是多细胞生物,如蛔虫、钩虫等。寄生虫通过吸取宿主的血液、组织液或食物来生存,并可能对宿主造成危害。 而孢子是一种生殖细胞,常见于真菌、苔藓植物、蕨类植物等。它们用于繁殖和传播,通常具有耐干旱、耐高温等特性,可以在恶劣环境下存活。孢子可以通过空气、水、昆虫等方式传播到新的环境,然后发育成新的个体。 芬瑞拉斯孢子虽然也会对宿主造成伤害,但它更符合孢子的定义。” “哦哦,这样我就明白了,您接着说。”张旭说道。 “总之,一旦感染了芬瑞拉斯孢子,人的精神就会出现问题,继而很快死去。然后,那些孢子会在腐尸中继续长大。”维尔马斯教授看向我,“吴歧,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你爷爷吴喻堂在精神失常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当时有法医进行了尸体解剖,结果在他的肺部和脑干部位发现了大量类似于真菌的东西,因此认为他是死于真菌感染......” “记得。” 其实到这里,我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果然,他告诉我说,我爷爷的去世,十有八九是感染了芬瑞拉斯孢子。 “另外,还有一个事实是,我们在吴中青先生所居住的老屋附近,也发现了芬瑞拉斯孢子存在过的痕迹。我们有一种氨基试液,喷洒上去后,可以准确率很高地检测出来孢子分泌的特殊物质。 然后......有一件事......” 他递给我一份提前打印好的文档,“八天后,我们有一个出发去白石村做调查的计划,这是详细的计划表。 我有打算带你和张旭一起去,你可以看看计划表,考虑一下。想去,不想去,我都能理解,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白石村......”这三个字令我心跳如鼓。 “对。有你一起去,我们肯定会有更多收获。” “好。” 我被噩梦折磨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动过去白石村的念头。现在有正经的理由,又有可靠的人同行,我答应地很快。 维尔马斯教授看上去早就料到我会是这个答复,“好,具体的事宜我们可以回头再聊,今天继续说下去就太多了。”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给我们三个人做咖啡。 张旭在一旁一边吃蔓越莓干,一边说:“哦,对了,吴歧,上次教授让我给你预定的三本书,还有两本字典,你收到了吗?我都忘了这茬事了。” 维尔马斯教授看着他手里的那袋蔓越莓,疑惑道:“你这是在哪找到的?我这里还有这个?” 张旭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口袋,“我自己带的。” “......” “你真是够了。”教授笑出了声,“吴歧,那三本书你慢慢看就可以了,不要压力太大。 如果在阅读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想要和别人讨论讨论,都可以找我,或者找张旭也行。” “好。” “哦,还有一件事,我给你安排了展新月教授的希腊语课,有时间的时候,你可以多去随堂学习学习,会对你有帮助的。 没时间随课程也没关系,我回头给你发个文件,里面有之前录制的希腊语系统课。等你学完希腊语,我再给你安排其他语种......这个更不急,慢慢来。” 我:“教授,我的英语都学的挺差的,上学的时候学了那么多年,一直都不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我的语言学习能力并不好,不要对我抱太大期待。 可他若有所思之后,竟然告诉我:“哦,这个我倒没在意,那就英语和希腊语同时学吧,回头我给你安排一下。” “......” 第44章 三年的时间 从维尔马斯教授的房子离开的时候,张旭顺走了一大包坚果、冻干咖啡、巧克力,还有两瓶看上去很昂贵的红酒。 他把红酒塞到我手里,笑道:“来,小歧,你帮我拿一点,回头对半分。我自己拿这么多走在路上,怪不好意思的。” 维尔马斯教授说:“真是没想到,你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呢......还有啊,你上次不是说买了很多optimum nutrition蛋白粉,要加强肌肉训练吗?现在吃这么些坚果巧克力,真的可以吗?” “哎,放心啦,我心里有数。” · 回宿舍的路上,张旭和我聊起了那三本书和字典:“那三本书虽然都是汉译版,我们可以直接阅读,但其中有一些具有特殊含义的词汇、短句,并没有经过翻译,而是照搬过来了。这时候,那两本字典就能派上用场啦。” “为什么没有翻译呢?” “嗯......怎么说呢,那些书里面,有一些用词、修辞手法......嗯,很怪异? 尤其是《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说好听了是新颖,说不好听了就是怪异,这就直接导致它太太太难翻译了。 大概就是你把它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倒不是说翻译水平提高一些就行的,也不是说强行翻译过来之后,文意偏颇很大,就是少了点什么。” “这我倒没注意到,才刚开始读了一点点。”我说。 突然,张旭从我的肩膀上看了过去,“有人的车被竹子划了。” 我回过头,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种满小榉树的道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那里。 车身湿漉漉的,很明显刚刚洗过,还没有完全干掉。车窗是打开的,开车的女士正从车上走下来,查看车身被道路旁竹子划伤的位置。 这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盛山大学的校区面积很大,设有专门的停车场和汽车修理养护中心,有车在道路上开来开去,是很寻常的事;有人开车的时候,不小心发生了剐蹭,也不是第一次出现的画面了。 但是......此刻那位重新返回车上的女士,是我的心理医生廖雨。 自从来到盛山大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我一直都很信任她,信任她作为一名心理医生的专业性和作为一个人的美好品质。 从我大四时候,第一次踏进那家私人心理诊所,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三年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 “谁?” “廖雨,她是我的心理医生。”我在轿车转弯消失前,赶忙指给张旭看。 “哦哦,她就是廖雨啊。”张旭说道,“我听维尔马斯教授说起过一点,她的确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心理医生,只是也有为盛山大学工作,具体的内情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她肯定不是来洗车的,哈哈哈......” 她为盛山大学工作...... 我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当初和她提及那些噩梦时,她不太寻常的反应。 我当时正被深深地困扰着,根本没注意到那些。 还有......我回想起自己收到那家心理诊所宣传页的那一天。 在向来不允许摆摊、做宣传的公交站门口,突然多了两个发传单的女孩子。 那家私人心理诊所收费昂贵,会坐公交车的人,应该不是他们的目标群体才对。 更何况,我不是喜欢奢华的人,向来都是觉得简单、舒适、干净就好。以我当时的穿着,那两名女孩子为什么会一眼选中我,并且热情地和我介绍...... 她们为什么会认为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会愿意支付高昂的费用,去看心理医生...... 我感觉噎住了一样。 接近三年的时间了......在三年前,这所学校的人就留意到我了...... 或许是这所学校的人一时半会难以信任我,担心发生引狼入室的事,所以要先长时间观察我? 那天科林·库尔森就告诉我说,他听到教授们关于这一点,正在进行讨论。 还是他们无法确定我的下半生究竟是普通人,还是注定被原住民找上,所以不好贸然行动,把我扯进来? 毕竟,我的爸爸和苗叔,都希望我能置身事外,并为了达成这一点煞费苦心...... 张旭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仍旧一边说着七七八八的话,一边拉着我向宿舍走去,“你喜欢健身吗?我之前去阿诺德经典健美大赛,arnold ssic,在那里买了帅炸的纪念t恤,还拍了很多照片,要去看看吗......t恤可以让你穿上拍哦,对了,我送你一组哑铃吧,霍夫曼的,巨帅巨经典,帅到哭......” 第45章 卓川医院 我醒了,打着冷颤。 在我的单人宿舍外面,有橙黄色的灯光每隔几秒就闪一次,我知道,天就快要亮了。 那灯光来自学校环卫工人专用的小电车,他们总是会赶在上早课的学生出现前打扫完毕。 我继续闭上了眼睛。 然而,尽管我的眼皮又涩又沉重,我复杂的心绪、混乱的大脑,让我根本无法继续休息。 “爱丽丝”可以用特殊的电波矫正我的大脑,让我始终处于深度睡眠,远离所有梦境,但从来对失眠没有作用。 我感觉越来越难受......难受极了...... 糟糕......昨天阅读过的内容又出现了,它昨天晚上已经折磨了我大半夜——“当第一条鱼游上陆地,艰难地使用鳍足状结构,在泥地里扶持身体爬行时,它们在高大的蕨类植物丛中,放声大笑......” 我最终选择坐了起来,视线移向书桌,没错,那三本书就在那儿,很安全地和另外两本字典躺在一起。 最近几天,我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我对这些书阅读的越来越多,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简直压抑地快要抑郁了。 尽管我刻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假装忙碌地收拾屋子,做希腊语的学习笔记,在张旭从206号房间来找我玩时,欣然前往,但我的心里始终无法平静。 待在外面的时候,我总会惦记着书里的内容,回到宿舍以后,又总是忍不住地把它们翻找出来,开始阅读。 通过查询盛山大学的知识数据库,我得知这五本书籍的作者,多多少少都对原住民有所研究。并且除了编写古拉丁语字典的弗雷德是在51岁时被宣布失踪,其余人全都是因为离奇的意外和疾病死掉了。 这让我回想起我大伯手稿中的原话:“那个神秘的恐怖正在啃咬着我。它们已经找到了我,决不会放过我,直到我也‘意外地’,或是因为什么其它原因死去为止......” 它们......容不下有头脑的人。我这样想着。 和张旭在一起散步时,我们有时也会讨论起这些东西。有一次,他告诉我说,他曾在卓川医院见到一个病人正发狂地大喊:“它们划开了我的脑袋,把深藏其中的恐惧和不安通通拉扯了出来......它们纠缠不休......纠缠不休......” 我不由地想到了苗灿,进而想到了苗叔。 不知道苗灿现在怎么样了,苗叔又好不好...... 我们还一起讨论过《奇迹名录》中那些发生在不祥之夜的动荡、弥漫在海岛附近的烈性传染病、在灰白色迷雾中消失的货轮、上世纪发生的连环刺杀案......每当说起那些疯狂事件的起因始末,张旭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严肃的神态让我想到了伯恩斯教授。 我按照维尔马斯教授的安排,在领了学习英语和希腊语的课本、资料,以及打印好的课程表后,就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偶尔会被张旭拖着参加一些娱乐活动。 他不理会我的拒绝,也不管我在现场的时候有多浑身不自在,和教希腊语的女老师一模一样。 因为维尔马斯教授的特意叮嘱,希腊语老师对我格外关照,总是邀请我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当她讲课时频繁看向我,甚至直接对着我讲课的时候,天知道我究竟浑身难受到什么程度。 · 出发去白石村的前一天,我已经提前给维尔马斯教授打了招呼,打算去探望一下苗灿。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就是想去看一眼,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究竟怎么样了。 或许,还能在那里恰好遇到苗叔...... 顺利地刷卡出校门,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却疑惑地说:“没有卓川医院啊?也没有贤文路136号......” “搜索不到吗?” 我在出发前,特意问了张旭卓川医院的具体地址,应该不会有错的。 司机对着导航上的地图发愁,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没有啊......贤文路136号,地图上没有啊,贤文路......贤文路尽头倒是有一片灰白色的范围,不晓得是什么建筑诶,没有名字......” 回想起维尔马斯教授之前对卓川医院的描述,我立刻猜测,那家医院可能是因为它的特殊性,故意在地图上隐掉了名字。 “没关系,您把我送到那里就行了。”我说。 “没有名字的那片建筑?” “是。” 出租车司机有些为难,“行吧......那我就把你送到那儿。如果不是你要找的医院,可别怪我啊......” “不会怪您的。” “贤文路那里好像都是一些卖建材、搞装修的呀,真的有个医院吗? “有的。” “你去那里干什么呀?” “看望病人。” 我因为有点晕车,回答完这句就脑袋靠着车窗,闭上眼睛休息了。司机看到了,也就没再和我聊天。 当车停在一个拥堵的“t”字路口时,我因为晕车,胃里翻江倒海,眼睛也又胀又痛。 出租车司机看着前方长长的车队,无奈道:“要不......要不你在这里下车,步行过去可以吗?前面过了红绿灯路口,再直行大概两公里,就差不多到了。这堵的太厉害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过去呢。” “行。” 一方面我晕车太难受了,能少坐一会儿简直就是“大自然的恩赐”,另一方面,这个路口又窄又旧,没有清晰的规划,只高高地挂了一个红路灯,所以的确堵的厉害。如果我不在这里下车,不知道要堵多久呢。出租车司机想在这里掉头回去,我也不愿意为难他。 但是......当我支付了车钱,下了车,打开手机导航软件,我看到自己距离贤文路尽头的无名建筑,足足有六公里。 这时候,我本来乘坐的出租车已经掉头开远了。 这里的位置偏远,不好打车,我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跟着导航徒步过去。 当我走出去了两三公里,周围开始显得荒凉,连稀拉拉的房屋和小商店都看不到了,只有一辆又一辆落满灰尘的小汽车,从我身边疾驰过去,扬起一片尘烟。 路边的绿化也越来越糟糕,植物们又脏又萎靡,明显很少有人打理。当然了,走到一定距离以后,路边的花草树木已经变成了纯野生。 在经过一片建造了一半的工地时,我看到一名环卫工人正站在工地大门口,用长柄夹子夹起地上的烟头。 他头顶后方的铁皮上贴着工地的停工公告,身后不远处停着他装工具的小三轮。 我向他询问:“您好,请问您知道卓川医院在哪儿吗?” 环卫工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只用手里的长柄夹子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您。”我说。 卓川医院果然就在附近。 在十字路口处转弯,绕过一大片长满野草的荒废公园后,我终于看到了几栋带有满满风霜气的高大建筑,被同样饱经风霜的围墙环绕着。 奇怪的是,它看上去并不像普通的医院,反而让人联想到精神病院、监狱之类的地方。 我加快脚步,沿着尘土飞扬的路面绕了大半圈,才终于看到了卓川医院的大门和安保岗哨。 岗亭比一般的安保岗亭大的多,上面贴了好几张白纸,应该是什么公告或通知。医院大门很干净,但掩不住它的陈旧古朴。 我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片建筑光秃秃的,到处都没有“卓川医院”相关的字眼,甚至连个什么标志符号都没有。 我真的......没有找错地方吗? 手机在这时恰好震动了一声,是维尔马斯教授的信息:“吴歧,到地方了吗?顺利吗?” “刚刚到门口,让您费心了。” “没什么。有事给我打电话。:-d” 在我打字回复的档口,一个腰间别着电棍和对讲机,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我:“有什么事吗?” 第46章 局外人 “请问,这里是卓川医院吗?” 男人略带一点狐疑地说道:“是啊。” “我叫吴歧,想来这里看望一下病人,病人的名字叫苗灿。” “看望病人,没问题,你预约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要预约。”我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拿出了盛山大学的身份蓝卡,“我是盛山大学的,在布莱克·维尔马斯教授手下工作,其他的......我没带身份证,手机里有身份证照片......” 在我翻找身份证照片的时候,对方的视线从我的蓝卡上移开,笑道:“您在这里稍等,我去确认一下病人现在是否方便接受探视,名字是叫......” “苗灿,家属是苗一......和李倩。” “好的,您稍等。” 随后,他回到安保岗亭,看上去打了不止一个电话。 过了很久,他才从岗亭里出来,“您稍等,马上会有护士来接您。” “好的,好的,谢谢。” “您客气了。” 没一会儿,果然有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怀着孕,肚子已经很大的护士走了过来,“您好,跟我过来吧。” 从进入卓川医院的大门开始,我就有一种进了监狱的感觉。这里四面的围墙都很高,比从外面看时高了很多,且墙上还有通了电的电网,很多个摄像头,让整个院内没有一丝死角。 或许是因为院子里到处都是修整后的草地、种了很多很多树,又修建了带凉亭一样的小花圃,这些都起了作用,我感觉医院内部空气都变好了。 空气和风都变得有些湿润,不再是干燥裹挟尘土的恼人状态。对于刚刚走了六公里的我来说,这里的凉爽也恰到时宜。 一直到进入一楼大厅里,我才看到一个钉在墙上的金属牌,写着“卓川特殊疾病治疗研究院”。 特殊疾病...... 的确只能说是特殊疾病了。 医院内部非常安静,走动的人也很少,给人一种空荡荡的空旷感,只偶尔有医生或护士打扮的人,匆匆地走过去。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但......又是那么的沉寂。 “苗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问道。 护士爽利地回答说:“已经好多了。” “精神状况还好吗?” “哦,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好吧。 我没再问什么,紧跟在她后面,穿过曲折的走廊、楼梯,最终停在了四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护士大喇喇地推开了门,一瞬间,混乱不清的人语传了出来。 这声音很大,又突然出现,吓了我一大跳。 护士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冲房间内喊道:“苗灿,有人来看你咯。” 随后她转过头对我说道:“这里的房间在建造的时候,充分考虑了隔音的问题,所以只要关上门,从外面就什么都听不到啦。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除了医护人员需要休息,病人之间也可以减少影响。” 似乎是担心我误解了,她又指了指墙上的监控,补充道:“监控系统弥补了隔音太好带来的问题,我们可以通过监控关注病人的状况。” 门内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被一种很厚的钢化玻璃格挡成了两部分,三分之二的部分是病人的活动范围,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医护人员的活动范围。 钢化玻璃很高,最顶端距离天花板只有二十公分左右,最左边靠墙的位置有一个上了锁的小门,可供人出入。 消瘦的苗灿,就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呆呆地坐在地上,不停地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他胸前绣着“苗灿 d-351”的病号服,完全遮掩不住他松弛下垂的皮肤。 这一幕让我心理不适。纵使他以前总是欺负我,对我恶言相向,如今看到他这副样子,我作为一个人的恻隐之心,还是让我忍不住叹气。 护士在一旁解释道:“您放心,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病人着想的。房间这样设计,包括病人那边的一应陈设,都是慎重考虑之后的选择。” “哦,好的。” “之前有病人家属说,我们这样一弄,显得病人就像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或者笼子里的仓鼠,但其实我们真的煞费苦心,就像我们使用的钢化玻璃,是一种经过特殊热处理的安全玻璃,除了有很高的强度、耐冲击性、破碎时形成小而安全的碎片不会刺伤人体,还在生产过程中通过改变一些特定参数调整了其柔软度,好像还添加了一种什么材料...... 我忘记了,总之,病人就算是撞到玻璃上,也不会伤到的,我们这种特殊玻璃比寻常的钢化玻璃多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柔软度。” “您可以摸摸看的。”她说着,伸手摸了摸玻璃。 “好,我可以和他说说话吗?” “当然可以啦。”护士又看了一眼小门上的锁,确认它正锁得结结实实的,才转身离开。 我往前靠近了一点,轻声叫了一句:“苗灿。” 苗灿听到了我的声音,我看到他的神色动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也停顿了一下。 但他并没有看向我,只用瘦骨嶙峋的手抓了抓脖子,然后继续嘟嘟囔囔,似乎并不知道我在叫他,也根本没有认出我来。 我又连续叫了他几声,他都没什么反应,似乎是失去了思维能力和感知能力,就只是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我本来也想带点东西来看你的,但是刚开始没想好买什么,就想着到医院附近再买好了,可是这医院附近什么都没有,连个卖苹果的都没......”我默默地说着,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后,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徒步走过来的一路,我都在断断续续地考虑,见到苗灿以后要说什么。 要问他是否害怕吗?他当然害怕......我在幻觉里看到过,他穿着和那些人一样的白袍,吓得转身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要问他为什么从小就喜欢欺负我吗......当然是因为我是一个外人,却分走了他父亲的感情。他们是一个五口之家,我呢......我是一个局外人,偶尔碍一下他们...... “有个东西需要给你......”护士折返回来,说道,“你是叫吴歧是吧?苗灿的家属给你留了东西,说你过来探望的时候给你。” “好,谢谢你。” 我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文件袋,慢慢绕开上面缠绕的绳子,发现里面是两张银行卡、一封手写信和一沓文件。 第47章 他什么都没看到 “病人家属很忙,自从病人送过来,都只是抽时间来看望,待一会儿就走了。”护士说。 手写信里,苗叔的笔迹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小歧,你终于长大了,长成了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我就把你爸爸留给你的资产还给你,相信你自己肯定能管理好的。 不要误会,我把你的钱还给你,完全没有和你疏远的意思,就只是觉得你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可以放心的把这些交给你了。 另外,也是为了不让李倩在离婚官司中,打主意打到你的钱上。 在你的成长过程中,因为我的懦弱、委曲求全、过度包容,你受了很多委屈,很辛苦吧? 这是我的缺点。 不仅是你,岚岚和小岫也是一样辛苦......我明知道李倩重男轻女,从小到大让她们受了很多委屈,却一样鲜少为她们做些什么。 每次我都没有去解决问题,我以为自己是不想和李倩争吵,是比李倩高雅的举动,但实际上,我只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最近读到了鲁迅的一段话:“父母存在的意义,不是给予孩子舒适和富裕的生活,而是当你想起父母的时候,你的内心会充满力量,会感受到温热,从而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因此获得人生真正的乐趣和自由。” 你看,我完全弄反了。 我和李倩没什么感情,是家里硬按着我的脑袋,逼我同意的。她向来是那样的脾气,我又因为那种或许可以称之为“责任心”的东西,一再退让,看似在“维护家庭”。 我没有改变她,也没有改变自己。 糊糊涂涂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样的家庭氛围,才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这么些年,岚岚和小岫性格很不好,也不和家里亲近;苗灿养成嚣张跋扈的顽劣性格......你又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等我死了以后,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你爸爸,他肯定会揍我的吧:让你坑我儿子。 我最近很忙,没顾上和你联系,同时也是担心打扰了你。毕竟你刚去了盛山大学,有太多地方需要适应,但是我一直惦记着你呢。 如果在学校里有什么不开心,或者谁欺负你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去找他们去。 如果你想离开那里,或者去别的任何地方,我也都无条件支持你,只要你能好好的,能开心。 祝你平平安安,一切顺利啊,小歧。” 护士给我搬来了一张椅子,我坐在玻璃这边,苗灿坐在玻璃那边。 我捏着文件袋,垂着脑袋看向地面;苗灿的手指甲抠着厚厚的地毯,眼睛无神地直视前方。 他的目光正对着我,但我知道,他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睛就像盲人一样,没有一丝生机和光彩。 我静静地坐着,听着他那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一直到我离开,他都没有认出我,或和我说一句话。 在我的幻想中,他会在我转身离开时突然清醒,然后对我说几句很深刻或深奥的话。 但那只是戏剧化的想象,根本不会发生。维尔马斯教授曾亲口对我说,苗灿的精神已经因为那些东西坏掉了。这是不可逆的,也是任何驱邪符咒都无法弥补的事情。所幸经过上次驱邪仪式后,那些恐怖生物的力量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不会继续折磨他了。 或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担忧,护士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劝慰我:“不要太担心,病人已经好多了......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卓川医院的安全性很高,不会发生任何危险的事......病人这些天精神稳定了很多,你看这边表上的记录......” 当护士随手拿起一个档案夹,翻开上面的表格给我看时,相比于苗灿的精神状态变化、突然发狂的时间间隔、持续时间,我更在意表格每一行最后面的备注框里,他每次发病时说过的话。 他的那些话都被记录了下来,乍一看都是些构不成逻辑的短句子:“山坡、山坡、野树快要病死了......有光......黑色的,闪电......把我捆起来!救救我!不行......尖塔、黑色的建筑......大青蛙......仲夏夜!斯特里格的取乐、斯特里格!白石......火!有火!救命!救救我......伏尼赫厌恶它,仇恨它,希望它去死......燃烧吧......那声音!啊!那声音!嘘......不要发出声音,求你了,它听到了......它们会回来的,它们总是会回来的......嘘......嘘......不要发出声音,求你们了......” “这些是......”我感觉不可思议,“这些都是苗灿说的?我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你们是,是怎么辨别出来的?” 护士解释说:“哦,现在我们也听不懂了。这些都是他刚入院时的记录,你看这里的日期,都是早多少天的事了。他刚来的时候,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是能听清的,医生就叮嘱我们记下来了。” 她翻找了一下,又拿出两张表格,“这是这两天的记录,情绪稳定了很多,说的话也听不清了......你看,这边备注栏里什么都没写了。” 我看着这些记录,只感觉心惊肉跳,在护士疑惑的目光里匆匆说了再见,就快步走向医院门口。 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学校,找到维尔马斯教授,问他苗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在去到卓川医院以后,还是会说出那些和原住民相关的内容? 原住民的邪恶力量,真的离他而去了吗?他真的......能活下去了吗? 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 医院门口,一辆银色轿车正停在那里。 在车身不显眼的地方,我看到了熟悉的盛山大学的logo。 第48章 吴歧!你救救我...... 接下来开始写“白石村篇”啦,写得不好,请大家多多包涵,尽情提指导意见,偶一定会改的? (??3(???c) ———————————————————————— 又是维尔马斯教授那间拥挤的书房,堆积的各种书籍文件、雕塑艺术品显得整间屋子狭小逼仄,又沉甸甸的。 维尔马斯教授点燃了一根白色的短蜡烛,放置到我和他中间,说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在我面前,他推开了其中一个书架,掉落的书籍、咖啡杯,被撞倒的雕塑、绿植,在地上乒乓作响。 泥土和水洒了一地,他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而书架后面,赫然是一片黑漆漆的空洞。 “怎么会这样......”我紧张地说。 他没有回答,淡然地走了进去,轻笑着冲我挥手。 这一幕像是有魔力一般,我没有思考,没有质疑,径直走了过去。 但当我站在书房和黑洞的交界处时,我终于迟疑了——我隐约看到对面的黑暗中,有成排的大树,未经修剪过的,枝冠像美丽的羽毛一样的大树。 它们并排站立在一条平稳的地平线上,就像巨大鲤鱼的背鳍一样,很美。 却令我不安。 突然间,正身处黑暗中的维尔马斯教授露出了邪恶又讥讽的笑,然后毫无征兆地伸出胳膊用力一拉,就把我也扯了进去。 我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带着不满转过身,却发现他已经消失了,书房......另一端的书房也消失了。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也没有风,只有一种神秘的、难以辨识的瑟瑟声和低语声在四处回荡。 我开始奇思怪想,会不会黑暗中正有一个看不见的怪物屏住了呼吸,盯着我,唯恐把它的猎物吓跑了。 让我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是,在我不停地转动身体,试图寻找什么能让我脱身的线索时,忽然间,我感觉有个湿乎乎的、摇摇摆摆的东西轻轻碰了我的脸。 我分明感觉到了,也不敢再动了。 似乎真的有一大团什么东西慢慢靠近了我,散发着湿乎乎的臭气。 我感觉到了...... “吴歧!吴歧!你救救我!吴歧!求你救救我......” 是......苗灿的声音? “苗灿?是你吗?发生了什么事?”我焦急又惊骇地询问。 然而没有声音再回答我了,并且,我察觉到那股湿乎乎的臭气消失了,那一大团带给我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有什么离我远去了...... “醒醒,醒醒,吴歧,醒啦......” 邻座的张旭叫醒了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满头大汗的。” 我回过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车上,正在前往白石村的半路上。 我看向窗外,黑漆漆的高速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我们这一辆车。我不知道我们此刻在哪里,只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似乎有路灯在闪烁。 高速公路上的路灯,往往是和服务区、出入口一起出现的,路途遥远,我们已经开了一整个白天加半夜的汽车了,应该会在下一个服务区休息一下了吧。 我打开车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进来,终于感觉好受了一点。 维尔马斯教授从副驾驶转过身,关心道:“是不是晕车难受?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别坐后面了?” “不是晕车......”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梦到......梦到苗灿在向我求救,喊着让我救救他。” “我顺便接你从卓川医院回去的时候,你不是说他已经认不出你了吗,怎么会向你求救呢?”张旭一边打游戏,一边随口说道。 “所以是做梦啊,是假的,你的心思全在游戏上了。”维尔马斯教授说。 “嘿嘿......” 教授又安慰我道:“只是个梦而已,不用在意,苗灿现在在卓川医院好好的,听说最新的治疗方式很有效,或许能唤醒他的思想意识呢。” “嗯,我知道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忧——以前的我从不会做梦,就只在那些恐怖生物力量的影响下,做过那些恐怖的噩梦,现在......我不确定自己刚刚是否再次受到了它们的影响,是否是它们在有意向我传达什么讯息,还是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拥有做梦的能力了。 跟随我们这次行动,负责保证我们安全的,是盛山大学的安全部门组长,章文。 他看了一眼导航,一边继续开车,一边询问:“教授,前面就进入鸿山省的地界了,有一个服务区,要在那里休息一下吗?” “好,希望那里规模还可以,有可以住宿的地方。”维尔马斯教授说,“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说是我们两个轮换班,结果还是你开了那么久,辛苦了,明天主要让我来开吧。” “哎呀,没事,我章文出了名的耐力强,哈哈哈......” 因为我从来没有开车上过高速,没经验,张旭又开得太快了,所以一路过来都是维尔马斯教授和章文交替着开车的。 我们在服务区停了下来,紧跟着我们的另一辆车也停了下来,库尔森兄妹和另一个盛山大学的安全部门人员许赫言一起下了车。 不知道为什么,科林·库尔森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就只是有点太累了,莉兰·库尔森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许赫言搬行李的时候,科林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她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叹了一口气。 张旭悄悄跟我说:“科林和莉兰被他们家族寄予厚望,所以总是被安排参加各个研究行动,历练嘛,也是挺辛苦的......哪像你和我命好,维尔马斯教授天天松的呀,我就跟一把被他撒出去的沙子一样自由。” 开好房间以后,大家就各自去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我和张旭在一个房间,应该是坐了一天车太累了,他一倒头就睡着了。 我也很累,但完全睡不着。 我不停地回想起,那句听上去很像苗灿声音的“吴歧!吴歧!你救救我......” 现在想来,他的声音的确透着很强烈的迷茫、惊慌、恐惧,就好像......他正被困在哪里......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真的只是我的梦吗...... 第49章 白石村 一直到宾馆房间外面,开始传出一些微小的声音,像是有环卫工人正在打扫卫生,又像是楼下的商铺在开门做生意了,我的心里才猛地一轻松,很快睡着了。 当张旭叫醒我时,我感觉自己只闭上眼睛睡了几秒钟而已。 他的眼睛有点发肿,一边穿衣服,一边跟我说:“教授说六点之前出发,走高速今天晚上之前就能到白石村......我就纳闷了,就算晚会儿到,晚上到那里又咋了嘛......好想再睡一会儿啊.....到底是谁发明的早上好?到底是谁在早上好?” “啊......”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我在听到“白石村”三个字时已经睡意全无了,但看到他打哈欠,也不由地跟着打了一个。 张旭像是找到了证据一样,说:“看看,看看,你也好困吧,回头我真要给他提意见才行。” “啊?” “真的。”他误以为我吃惊的神色是因为他的话,又强调了一遍,“我是说真的,我要给他提意见了。” “提什么意见?”维尔马斯教授站在门口,看着他说道。 “提......您不能太辛苦的意见,我觉得你天天太累了,要注意多休息。” 维尔马斯教授把身旁的行李箱用力一推,行李箱就撞到了张旭的腿上。 张旭一把扶住,嘿嘿一笑。 “走吧,出发了,马上六点了。” “我还没洗脸呢。” “没事,下次再洗。” 张旭哀嚎:“吴歧还没穿衣服呢,总不能下次再穿吧,再给我们五分钟......啊,不,两分钟......” · 继续出发,一整天的车程之后,我们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白石村附近。 维尔马斯教授说:“到村子跟前就很难走了。这条柏油路是连接附近几个村子的大路,要去白石村,就需要在前面的某一个‘t’字路口下去,再走一段泥土路。 白石村几乎就是一个无人村了,什么基础建设都没有,路都是泥土路,还长满了乱糟糟的杂草。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下雨,车轮陷在稀泥里,折腾了大半天才出来。这次要不要停在村外?” 章文说:“行,哪个路口该下去了,您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在附近找个不碍事的地方停车。” 维尔马斯教授查看着地图导航,说:“再过三个路口,第四个就是通往白石村的了。”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维尔马斯教授口中,通往白石村的泥土路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比柏油路还宽了很多的水泥路。 我们停在这个不协调的“t”字路口处,写着“白石村”三个字的陈旧石碑,离我们的车非常近。 它和我在噩梦里见到过的一模一样,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土,底部杂草丛生,生长得非常茂盛。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章文:“教授,真的是这个路口吗?” “是。” “这,修了水泥路了,我们还开进去吗?” “开啊。”张旭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好奇地遥遥望着村子,“修了路就是让人过得嘛,还好他们修路了,要不然咱们还得扛着行李过去。” 维尔马斯教授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不对......不对......白石村之前明明很荒凉,到处是破砖烂瓦、杂草野树,只有几个老人和留守儿童住在这里......当时我们一致认为,要不了多久,这个村子就会消失的......” 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没什么感触,因为在噩梦里,我只看到了村口的石碑和我大伯居住的老屋附近,并没有看到村子是什么样的。 后车上许赫言按了一下车喇叭,喊道:“组长,我们还往前开吗?” 最后,我们还是一口气把车开到了村子里面。 村子内部的情况和维尔马斯教授的描述截然不同:一排排崭新的房子被刷成了温暖的橘色或白色,房子前白色的小栅栏洋气又美观,平坦的水泥路比村外的大路还宽敞。 从村口一眼望过去,还可以看到一整条满是商铺的街道和尽头拐角处的综合医院。 尤其是人,这个村子里的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少。小饭店里有人在吃饭,服装店里有年轻女孩子刚刚买了衣服走出来,广场的大树下,一群人围在一起,看麻将桌上的四个玩家拼杀。广场活动区里,有老人在使用健身器材锻炼,有小孩子在沙坑里堆城堡。 张旭说:“我也看过上次来白石村时拍的照片......这,我们真的没来错地方吗?” 广场靠近绿化带的角落里画出了好几个停车位,还正停放着一辆看上去很不错的车。 章文:“好家伙,丰田埃尔法,2023款,双擎,2.5l,臻享·黄金版,价格应该在90万左右,这个村子里有人挺有钱啊。” 我们的车慢慢开过去,停放到车位里,刚刚下车,就有几个村民围过来,好奇地问:“你们也是来谈生意的吗?” 有几个很小的孩子看到张旭正在吃的牛肉干,眼睛都放光了。 张旭察觉到以后,问他们:“牛肉干哈......我问你们,我帅不帅?” “帅!”几个孩子异口同声。 张旭喜笑颜开,给他们一人分了几根。 莉兰笑道:“为什么要引诱孩子们说谎?” “我们倒不是做生意的。”维尔马斯教授对村民们说,“我们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保护自然生态什么的。” “哦——科学家!”一个老人感叹道,“那你们的学问可不浅呐。” 围观的村民纷纷肃然起敬地愣了一下,跟我们说话都更客气了。 还有人拉过自己的孩子,叮嘱孩子要好好努力,以后像我们一样做科学家,开漂亮的小轿车。 维尔马斯教授心事重重,思考了一会儿,才重新挂起笑意,向村民们问道:“之前我从这附近经过,看到咱们白石村还是泥土路呢,这是什么时候修的水泥路啊,真的蛮不错的。” 这话问的不动声色。 村民们哈哈笑着,说:“您上次经过这里,是什么时候呀?” “大概九个月前。” “那就对头咯,九个月前村里还没开始搞鱼塘和莲藕池呢,没有钱,也没有人,肯定也没修路啦。” 第50章 安心工厂 “鱼塘?” “对啊,有人相中了我们这个地方,就承包了下来,建了鱼塘和莲藕池。现在年轻人不用离开家乡就能挣到钱啦,谁还愿意背井离乡,去到那么远的地方讨生活呢。现在不止我们本村的人纷纷回来了,隔壁村的也来了不少呢。” 另一个村民坐在花坛边缘,一边抽烟,一边说:“是啊,我就是隔壁大桃村的,在这里给鱼塘干活,又安全又轻松又挣钱,比我以前爬十几楼装空调好一万倍。” “哈哈哈,对啊,现在村子里也有人了,也有钱了,可不就修路了吗。” “说起来真是让人抹眼泪,我小时候就是现在这样,全村老少爷们在一起,后来就......唉,不出去挣钱吧,受穷,种地吧,他娘的一斤粮食换不了一瓶纯净水,唉,都是没法子啊......” “谁说不是呢,之前村子里都没人了,我回来一趟办身份证,看到小时候种的枣树......”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维尔马斯教授附和着他们,连连点头,我却从他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一丝担忧。 我能猜到他在担忧什么——白石村的开发建设是好事,但很有可能已经破坏,或者彻底让我的大伯,吴中青居住过的老屋消失了。 那里,有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我去到老屋里,去窥探那里是否还残存原住民留下的信息。 如果幸运的话,我或许还能看到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大伯究竟是生是死。如果他还活着,他在哪里?如果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又在哪里? 据维尔马斯教授所说,当初他们一伙人费尽千辛万苦,都没能找到我大伯的行动痕迹或尸体。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另外,我们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就是猎杀原住民。 在我们出发前,还是在维尔马斯教授的书房里,他一字一句地郑重告诉我:“我们杀死过原住民,无论是使用咒语,还是使用现代武器,我们都做到过。在萨丽尔公海,我们的武器让它们至今没再侵扰过过往船只。 它们对人类毫无善意,我们自然不会愚蠢地把它们高高举起。”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提到,他们整个无名会一直在猎杀原住民的事。我只知道他们在采用很多手段去了解对方,和对方对抗,没想到,他们早就有了最激昂的“猎杀”。 这两个字让我忍不住激动,不由地回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如果我留在盛山大学,也会面对很多东西,但是和一味逃离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的确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它们是很强大,但我们也不永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为所欲为,最终让它们的残忍为整个人类带去无尽苦难。”维尔马斯教授这样说。 村民们还在喋喋不休讲述着鱼塘和莲藕池的发展,给村子带去的数不清的好处,科林·库尔森突然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相机,对维尔马斯教授说:“教授,这个村子的风光、空气都好棒,我想趁天黑之前四处逛逛,拍几张好看的照片。现在这个光线,配上风景,太有意境了。” 我们都知道,他才不是想拍照片,只是和我,和维尔马斯教授有一样的担忧,所以找个理由四处走走,好去查看老屋是否被拆除了。 村民们听到对村子的夸赞,全都很开心的样子,直说我们不愧是有文化的人。 维尔马斯教授很欣赏科林的随机应变,赞许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吧。” 张旭正在给小孩子们分即食鸡肉丸,教授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绝了村民的陪同,我们一行人看似漫无目的,实则迂回地走向了我大伯的故居。 · 村子的确建造了很大面积的鱼塘和莲藕池,光是我们经过看到的,就有三处了。 并且,经过那三处地方时,我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口鼻——那里充斥着鱼腥味儿、淤泥味儿和植物干枯腐烂后的气味儿。 女孩子总是对气味儿更敏感,莉兰说:“刚进村子的时候,我就隐约闻到了这种气味儿,还以为是村口附近有什么垃圾处理场呢。” 章文说:“这气味儿好像有点不太对,我老家以前也有人开了鱼塘,都没这么难顶的气味儿......这是不是有点儿像沼气?。” “会不会是规模的问题,或者时间问题?”我说,“你说的那个鱼塘有多大,开了多久呀?” “没多大,就是一家几口人一起干的。也没开多久,因为在他家鱼塘刚刚开始挣钱的时候,同村的人眼红他们,就趁晚上往鱼塘里扔了毒药,鱼全被毒死了。过了没多久,那家人就搬走了。” “我去,那是投毒啊,犯罪的吧?”张旭说道。 “以前的事了,那家人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懂这些。” 有村民看到我们一行人出现,也都会好奇地望过来,维尔马斯教授自然地和他们打招呼,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我们是做自然科学调研的,是致力于保护生态环境的。 有活泼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跟在我们后面,维尔马斯教授默许了。 张旭又开始掏出牛肉干投喂他们。 刚开始他们还不好意思要,到后来就一边开心地吃牛肉干,一边和我们聊了起来。 维尔马斯教授:“小朋友们,你们是从小就在村子里长大的吗?” 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孩,指着另一个小女孩说:“除了静静是在这个村里长大的,我们都不是。” “那你们之前都是住在哪里的呀?” 孩子们争着回答:“我爸爸妈妈在昌山的电子厂打工,我住在我姥姥家,跟我姥姥、姥爷住。” “我和我爸爸妈妈以前住在湖阳......” “我家以前在虹州......” ...... “你们都是最近几个月才搬回来住的吗?” “是,大家都是在房子建好之后才回来的。” “建好之后?是回来之前就建好了?” “是。” 维尔马斯教授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复杂,“是谁建的?” “都是安心工厂建的,他们找了很多很多人,建的特别快。”叫静静的小女孩说,“我一直在这里,都看到了。安心工厂的老板来这里考察了之后,决定投资了,就让人挨个联系了大家,如果有谁愿意回来在安心工场工作,就给开很高的工钱,还给免费盖新房子。” “安心工场......” 小平头男孩指向了村子最南面,说:“安心工厂就在那里,我们家人都在那里上班。我爸爸在冷链运输部门,我大伯和大娘在把鱼类和莲藕加工成产品的部门,你们要去那里看看吗?我们可以带你们去。” 第51章 覆盖 “谢谢你们,但是现在天都快黑了,我们还要去田野里拍几张风景照。”维尔马斯教授说。 这时恰好有村民找了过来,喊自己的孩子回家吃晚饭,张旭干脆让他们全都回家去了,“哦,到饭点了,你们先回家吃饭吧。再不回家,你们家人该着急到处找你们了。” 孩子们散去之后,我们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天还没有彻底黑透之前,赶走到了村子边缘,看到田埂间的确有一座孤零零的老屋。 在我们身后,家家户户已经相继亮起了灯;而在我们正对的前方,老屋已经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一阵风吹过,老屋前方不远处的一大排大杨树树叶哗啦啦作响。 也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几秒钟后,我闻到了一股霉味儿。 大家都闻到了。 维尔马斯教授说:“张旭,带探照灯了吧?” “带了。” 张旭从背包里拿出探照灯,刚一打开,远射的灯光落在墙壁上,我们就看到了糊糊的一片什么物质。 等到张旭打开探照灯的大泛光功能,我们面前的一切被一瞬间照亮,所有人都傻眼了——那整座老屋,竟然全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霉菌,五颜六色,相互融合,最表层毛毛茸茸,就像是有一层绒毛一样。 “这根本看不出墙壁原来的样子了。”张旭说。 维尔马斯教授面色凝重,“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先回去,明天白天再来看看。” 于是,我们一行人重新返回广场,从汽车里取出行李,在一名散步老人的带领下,去了村里唯一的一座宾馆。 老人说:“村里的宾馆建的很不错的,每次来谈生意的老板们,也都是住在那儿的。” “经常会有人过来吗?” “是。”老人回忆说,“看上去都挺有钱的,经常会在这里一待好几天。就是......” “怎么了?” 老人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说了,跟说人坏话似的,哈哈哈......” 我们在宾馆开好房间,把行李归置好,就去楼下的饭馆吃了饭。 重新返回宾馆以后,维尔马斯教授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了一起,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电子腕表:“现在在白石村,我们要千万小心。这个腕表要随身携带,尤其是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让它处于开启的状态。 它可以检测到你们在睡觉时候的各项身体指标,一旦发生异常,比如呼吸困难、心率加快,靠近手腕的金属片就会通过适当的电流刺激,叫醒佩戴人,从而脱离......” 他舒了一口气,“在这片土地出现过的芬瑞拉斯一族,除了恶心的寄生孢子以外,最擅长的就是噩梦中伤人。” 他又递给我们每人一个小盒子,说:“人在睡眠中做梦,通常发生在快速眼动睡眠阶段,也就是rem。在整个睡眠周期里,rem睡眠是梦境最为活跃和明显的阶段。 大多数安眠药会影响rem睡眠,却不会阻止人做梦。人在服用安眠药后,可能会记不清梦境或梦境变得模糊,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会做梦。 而这个盒子里的胶囊,只需要一粒,就可以让服用者在28小时内,度过沉寂的rem,绝不会做梦。 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药对人的肝脏来说,负担还是比较重的,所以尽量不要在短时间内多次服用。另外,除了rem睡眠外,在非rem睡眠阶段也可能发生一些梦境,通常为简单和不连贯的。这时候......” 他晃了晃自己已经佩戴上的电子腕表,“做两手准备,记得要让腕表处于开启状态。” 最后,为了保障安全,我们居住的每一个宾馆房间,又都放置了无线监控通讯设备。 它们是同一个系统,一端的人,可以看到所有端口的情况,听到所有端口的声音。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挤在同一个房间里,只是因为房间太小,根本挤不开,连日的奔波,大家也都需要好好休息。 另外,我们也不想村民察觉到我们一行人有什么古怪。 我们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相应的麻烦并没有降临。 我们平安地度过了第一晚,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也没人做梦。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在深夜时分,那种鱼腥味儿、淤泥味儿,混合着植物根茎腐败的气味儿更浓郁了。 我被熏醒以后,看到屏幕里莉兰也醒着,维尔马斯教授更是站在窗户旁,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 但在晨光微启的时候,那种令人反感的气味儿渐渐消散,最终变得几乎微不可察。 “或许是晚上的温度、湿度,加剧了某种反应,导致鱼塘散发出了更浓郁的气味儿吧。”维尔马斯教授这样解释。 但从他的眼神中,我推测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说法。 或许,他只是随便找了个什么理由安慰我们,不想我们刚一来到,就被那气味儿扰乱了心绪。 随便找个餐馆吃完了早饭,我们就出发前往老屋一探究竟。 一路上,我们看到有刚起床的村民,正在前往安心工场上班,也看到背着书包的孩子们在村子中央坐上了一辆大巴车。 昨天晚上那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孩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早上好!大家早上好......牛肉干哥哥,早上好!” 张旭隔空和他挥手,“你们坐车去哪儿啊?” “上学啊。” “去哪儿上学?” “现在农村小学合并了,我们要去隔壁村才能上学,有的上初中的还要到镇上才行,太远了,所以安心工厂就派了辆大巴车接送我们。” “ok吧,好好学习啊。” 许赫言本来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看着那一车小孩子,突然说了一句:“听上去,安心工厂简直就是个活菩萨......你们觉得,有这样的菩萨吗?” 章文说:“第一,安心工厂的创办人要是那种非常富有的人。第二,创办人是从白石村走出去的孩子,或者和白石村有很深的渊源,受过恩泽什么的。这两者,缺一不可。” “没错。”维尔马斯教授说,“科林,你现在给詹姆斯教授发邮件,让他调查安心工厂。如果安心工厂真的是一片善心,那我再给他捐一笔钱,如果不是......这些村民就惨了。” “好。” “惨了,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善心,十有八九就是阴谋......对了,你们发现没有,这个村子的村民,脸色都是又黄又暗沉,就连小孩子也是。 昨天刚来到的时候天色暗,我都没注意到,还以为送我们去宾馆的老人和宾馆的老板那个面色是巧合,现在看来,或许还有深层次的原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张旭说。 第52章 时间 我们一路走过去,科林咔嚓咔嚓拍了很多照片,有的村民以为他是摄像师,又稀罕他外国人的长相,纷纷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好给自己家人拍几张洋气的照片。 维尔马斯教授则是不动声色地用一个可以折叠的小铲子,对我们一路经过的很多地方进行泥土取样,并封存在一个干净的小罐子里。 在经过那些鱼塘和莲藕池附近时,他这个动作更频繁了。 走到村子边缘时,已经看不到什么走动的村民了。我们穿上防护服,佩戴上可以防霉菌的防毒面具,才一步步走向老屋。 看上去,那只是一座普通至极的,再也没人居住的老房子,被五颜六色的霉菌侵袭了而已。 张旭:“还别说,大白天的,这颜色还挺炫。” 的确,它远远看上去,真的给人一种“彩色糖果屋”的错觉,只不过这个是象征着黑暗、恶心和死亡的恐怖童话。 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敞开的大门,进入到院子里,发现屋内的霉菌情况更加严重,所有东西都已经彻底被侵毁了,就连地面也不能幸免。 厚厚的霉菌就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糖霜做的厚毯子,踩在上面时,我都能感觉到那种湿滑、软糯的触感,并因此恶心和不舒服。 科林用取样棒轻轻松松就穿透了木门,吃惊地说:“这就有点怪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 取样结束,张旭用白色蜡烛,在院子里摆出了和在苗灿病房一样的图案——山峰层层叠叠的象形图案。 霉菌不能直接被烧着,但被我们的一举一动带起的微小细沫,在经过蜡烛的火焰时,还是散发出一种很难闻的气味儿。 其余人都去到院子外等候,只有我和维尔马斯教授待在院子里。 “准备好了吗?”他说。 我点了点头,他又拿出了那本很大的图册,开始用极低的声音,朗读起图册上的文字。 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平和,我慢慢闭上眼睛,接受即将出现的一切。 我听着他的声音,一个字都听不懂。 唉,真是白学了那么多天的希腊语了。我这样想着。 等了很久很久,噩梦始终没有降临,周围也没像上次一样,出现不同寻常的表象。 这是我第一次希望自己恐惧的事情发生,然而那恐惧却退缩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能听到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中逐渐出现了不可思议和慌乱。 最终,他放弃了,对我说:“我们做不到了,他们想要掩盖......霉菌掩盖掉了那些气息......” “您的意思是......” “你们家族对原住民的窥探,依赖于现场至少要留有它们的气息,你必须要先感知到。但是现在,那些都被掩盖了。霉菌是最好的办法......连烧成灰烬都做不到的事,霉菌可以做到......” 察觉到动静以后,其他人也走了进来,“这些霉菌不是原住民做的吗?如果是原住民做的,也会留下气息的吧?” 科林:“刚才我就在想,以白石村的地理位置和气候,这房子上的霉菌应该不是自然生长的。” 张旭:“哎?真的?” “真的。霉菌生长的环境,往往都是潮湿、阴暗的。这座老屋地处空旷的田野,日照自不必说,白石村又地处中原,根本不是那种常年潮湿的地方。 而且,天然形成的大片霉菌通常呈现出那种灰色、绿色或黑色的模糊斑块,表面可能会有绒毛状或粗糙的质地。但是这座老屋的霉菌五颜六色,颜色太鲜艳了,像是刻意打造的‘作品’。” 维尔马斯教授说:“刚刚你说,短短几个月,木门就已经彻底被霉菌侵毁了,有点儿奇怪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做了某种催化动作,加速了霉菌生长、繁殖、侵袭的进程。” 章文厌恶地拍掉了附在防护服肩膀上的霉菌,“那是什么人做的呢?村民吗?” “信徒,原住民的信徒。” · 在村口处处理掉防护服和防毒面具,没走多远,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正在捡砖头,打算在门口砌个小花坛的村民。 当我们装作无意间提起那座老屋时,他大惊失色:“哎呀,那里可去不得,你们看那房子上的霉菌,有毒的。我们村里的李文泉说,他之前做外卖员时候的同事,因为住的出租屋里有霉菌,最后得了肺部真菌感染,没有救回来,都死掉啦。” “呀,那确实好危险。” “是啊,那房子里以前住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腿脚不好的婶子,后来那俩人接连消失了,大家也不知道这房子他们还要不要,也不好直接推倒。 万一人家突然回来了,让赔钱咋办,你说是吧?所以就算那房子长霉菌长成那样,也没人拆了它。要按正常来说,肯定要推倒烧毁的,哎呀,有毒的。” “那......那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长霉菌的呀?” “哦......”村民把板车倚在树干上放好,认真回想道,“我回来的算早的了,当时村里房子还没完全盖好......我除了帮那些工人扔扔砖头、活活水泥,还抽空翻了翻自家地头,想种点菜,我记得......那时候那个老房子就有一点发霉了,有一点。因为它阴森森的,跟鬼屋似的,我也没靠近看......” 也就是说,老屋开始发霉的时间和村里开始建新房子的时间,是几乎一致的。 走远以后,维尔马斯教授冷笑一声:“安心工厂。” 在背后捣鬼,用霉菌毁掉老屋所有讯息的原住民信徒,或许......就在安心工厂里。 教授把车钥匙和存储着泥土样本、水样本、霉菌样本和空气样本的箱子递给了我和张旭:“你们马上把这些寄给刘教授,她会安排好后续的检测。吴歧,你看好张旭,别让他开车太快,也别让他做什么惹人注意的闲事。” 张旭抛接了一下车钥匙:“哎呀,放心吧。” 维尔马斯教授:“很难放心啊,上次你在青枫镇被交通警察抓到,都上了当地新闻了......”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成熟了。” “那才是四个月前的事......” 第53章 同胞 出了白石村,我第一次那么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豁然开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那村里连我都感觉压抑,更何况你呢,你大伯的故居还在那儿。”张旭说。 “你也感觉压抑?” “是,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村子的布局有问题,高大的树木太多了,把整个村子层层叠叠地环抱起来,跟个大笼子似的,无论从哪个视角眺望远处,都让人感觉逼仄。 后来我才发现,那压抑的感觉似乎是来自一种心理暗示,就好像一直有人在盯着我们......”他笑了笑,“我也说不太好,也可能是错觉吧。” 在我的劝阻下,张旭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汽车行驶的速度还是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到镇上以后,我们在一个超市买了两瓶水,并向老板打听,镇上的快递点都在哪里。 老板:“还找啥呢,咱家就能寄。” 他让他的孩子带我们去了他家开的快递点。 快递点是老板娘在照看,看到我们要寄的东西,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你们寄这个干啥?干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寄这水啊、泥啊的,还有这是啥粉吗?” 我学着维尔马斯教授的说辞,说道:“哦,我们是研究自然科学,维护自然生态的科研团队,这些是拿来检测的样本,看看当地生态是否遭到了破坏。” “是这样啊......”老板娘听完以后,和白石村的村民一样,对我们俩多了几分欣赏,“是要开始注意那些问题了,现在环境都成什么样子了,就孙桥镇那个钢厂,哎哟......天天排废气,水都黑了,老百姓反映也没人管。还有白石村......诶,我胶布呢?” 听到这里,我和张旭相视一眼,抓住机会问道:“听说白石村挺好的呀,办了鱼塘和莲藕池呢。” 老板娘重新拿了一卷新的胶布,一边封箱一边说:“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你们不知道,他们搞得那鱼塘和莲藕池也污染环境呢,弄得那附近那个味儿啊。” “怎么说?” “之前我跟我老公去要账,天黑了嘛,家里还有孩子,就寻思着拐弯抄近道赶紧回家,经过白石村附近,那个味儿啊......我的天......”她接过张旭写好的快递单,“呀,盛......山,大学,你们还真是大学里的呀,哎呀,真不错。” 张旭又把话题扯了回去:“什么味儿呀?鱼塘的鱼腥味儿吗?” “不是,不是普通的鱼腥味儿。我娘家兄弟每年过年都倒腾卖鱼,我知道,那根本不一样。他们那整个村子漫过来的味儿呀,哎呀,就跟死了无数条鱼,发臭、沤烂了一样,湿乎乎的、闷闷的那种恶臭味儿,熏得我一阵反胃,也不知道究竟在搞什么,远远望过去,村里好像还点了特别多火把...... 我老公说,他们不会是把死了发臭的鱼用火烧毁呢吧,我一想,也有这个可能......后来又有一次经过那里,我记得是中午吧,就什么都没闻到了,怪奇怪的......哎,你们寄哪种快递啊?普通的还是快的?” 张旭:“寄最快的那种,越快到越好,运费不是问题。” 老板娘喜笑颜开:“小哥真有意思,最快的就是次日达了,明天就能收到了。不过你这么一说,我都想立马开车给你送过去了,专车,哈哈哈......” 之后因为有其他人要取快递,我们不好再搭上话,就付了钱离开了。 · 回到白石村的时候,我们刚刚下车,就有村民告诉我们说,维尔马斯教授他们一行人去安心工厂参观了,还是村长邀请的。 “村长?” “是啊,就李克,以前那村长有跟没有一样,现在可不一样咯......”一名年轻村民清了清嗓子,说道,“对于这个问题,村里建设各项工作的开展,都离不开各位村民之间、各家各户之间、东组西组之间的协调配合。在具体工作的交流沟通中,可能会由于种种原因,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对此,我们要换位思考,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 “哈哈哈......” 我们和那几名村民闲聊了一会儿,才返回宾馆里休息。 在大约两个小时以后,维尔马斯教授他们终于回到了宾馆,并告诉我们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安心工厂很干净,完完全全的干净,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和原住民有关的东西,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工厂。” 章文作为安全部门的老人,观察力一向很敏锐,也认同了这个说法。 张旭:“不是说老屋发霉的时间,恰好和村里开始盖房子的时间接近吗,总不会是巧合吧?” 维尔马斯教授把手机锁屏,抬起头,说道:“刚刚收到回信,詹姆斯教授已经查到了安心工厂的相关信息,安心工厂的责任注册人,李琦,的确是白石村的人。 他早年在一线城市创过几次业,全都以失败告终了。这次好像是无意间有恩于什么人,那个人就给他投资,指点他回乡创业。他深信不疑,一直做到了现在。” 莉兰说:“这个报恩戏码有点老套哎。” “具体的暂时无法查证,那个投资人很神秘,就连我们的安全部门也无法到达那么高的权限。”维尔马斯教授说。 我突然对李琦非常好奇:“李琦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见到了吗?” 科林倚在门框上,说:“见到了。中等个头,方长脸,偏瘦黑,给人的感觉,怎么说呢......并不好。” “有好几次,他说话时的微表情都在透露一个信息——他在说谎。”章文说,“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圆滑、虚伪、做作,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笑面虎’,但是在和村民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村里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说他很和气,说话好听,又很聪明。” 科林说:“会这样评价也正常,他的确给村里做了很多好事,基本上现在所有的建筑都是他出钱建的......” 维尔马斯教授随意地转动着他的手机,说:“在我小时候,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总是假设我的人类同胞是善良的,诚实的。 现在每当我质疑自己关于人性的想法是否太过消极,我只需去随便翻一翻信徒名录或时事新闻,就可以安心了......” 第54章 他刚刚死里逃生 天色渐晚的时候,整个村子到处又开始飘荡起恶心的气味儿。莉兰不得不把窗户关的死死的,又让宾馆的老板,李大林,帮忙买了几盒空气清新剂过来。 他自己也因为气味儿的事不好意思,所以来送清新剂的时候,还顺便把本来放在楼梯上的绿萝搬来了两盆,“多包涵,多包涵,现在村子总是这样,楼梯那一排绿萝,你们如果不介意,可以再搬几盆放在房间里,可以净化空气的。” “谢谢。”我说,“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气味儿啊?” “不知道啊,自从我们回来村里住,就总能在晚上闻到一点。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盖房子、建工厂产生的什么垃圾导致的,时间久了气味儿就会散了。谁知道一直拖到现在,气味儿越来越重,尤其是靠近鱼塘和莲藕池的地方。听说现在李琦正打算找专业的人来查查怎么回事,看怎么能弄没呢。” “那,一直是晚上重一点,白天轻一点吗?” “是,一直都是这样。不过那句话咋说的来着,久居什么市而不闻其臭,村里大家都快习惯了。” “是‘久居鲍市而不闻其臭’。”张旭说。 李大林:“对,就是小兄弟说的这个。” 张旭:“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出自《孔子家语六本......” 维尔马斯教授踢了一下他的脚:“好了,别显摆了。” · 李大林走了之后,我和张旭把镇上快递站老板娘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然,就是村子里真的正在发生某种污染,这肯定是对村民的身体健康不好的。 今天我们俩和村民聊天,他们自己提到说,自从回到白石村生活,他们的皮肤就变得越来越暗黄。以前在外面风吹日晒,一跑一天,也只是变黑、变糙而已。 但因为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他们也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村子里的水有一点什么问题——那些从地下打上来的水,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味儿......” 科林说:“打上来的水有问题,那为什么不考虑自来水厂的自来水呢?” “村民说,这里的自来水厂不怎么样,隔壁村用的自来水里一直都有泥沙,打电话反映也没用。花钱买带泥沙的水,他们不干,宁愿研究研究怎么解决了气味儿的问题。” 莉兰恰好刚刚洗完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背,皱眉道:“可是,这里的水明明没有异味啊?” 章文替我给出了答案:“因为净水器。我们住的这整排楼,包括楼下大大小小的几个饭店,使用的都是净化后的水。之前我就发现了,但是根本没当回事:楼后面的几间机房里,都是特意改装过的净水器。” “没错,就是因为这样,我们吃的、用的水,都是净化过的,是没有气味儿的。”我说,“村民还告诉我们说,关于水的气味儿问题,村长李克之前找人来检测过,说是水质没问题,不会影响健康,气味儿大概是因为村里长时间没人居住,现在运营的鱼塘、莲藕池又本身就有气味儿。 村民们对这一点半信半疑,总觉得就是水质不够好,才导致他们皮肤变得暗黄,说是现在正四处打听,想找个懂行的人来给看看呢。” 张旭笑道:“懂行的人,professor wilmas不就是吗?等刘教授那边检测报告出来......” “啊!”莉兰的眼睛忽然一亮:“我刚刚想到,安心工厂的那个李琦,他虽然黑黑的,但是肤色和村民是不一样的状态,不是那种厚重的黄、非常暗沉的感觉。 同样长时间住在村子里,怎么他没有皮肤变暗黄呢?如果真的是水有问题,那他会不会是......故意避开地下水,只喝净化后的?” “地下水......”维尔马斯教授慢慢地重复了这三个字,然后看向我和张旭,“还有什么吗?” 我说:“这个村子里,怪异的气味儿白天减少,几乎完全消失;晚上却会再次出现,在后半夜一点到二点之间最为浓郁。黑暗的夜晚......或许是我太过敏感了,我不由地联想到了那些恐怖生物。它们总是在那个时间里活跃...... 还有就是,快递站的老板娘说,她和她丈夫晚上经过白石村时,闻到的难闻气味儿特别浓郁,还看到了很多燃烧的火把。 我们俩今天和村民聊天,故意提到了相关的事情,没想到村民们矢口否认,说从没有燃烧火把举办过什么活动,天干物燥,白石村又多草木,不小心会失火出大事的。 快递站老板娘没有说谎的理由,和我们聊天的村民还有老板娘的表情,也都不像是在说谎。所以,觉得这一点很可疑,又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终是没有什么结果。 维尔马斯教授站起身,说:“算了,收拾收拾东西,先去吃饭吧。” 张旭:“好耶,我快饿g了,诚实、可靠、正直、帅气......还是不能当饭吃啊。” 莉兰笑道:“你少说了一个‘幽默’。” · 晚上睡觉前,张旭照例在那里撸铁健身。 我们说起我第一次见到维尔马斯教授的事,说起维尔马斯教授在提及原住民相关的事情时,是那样一副恐惧、焦虑的模样。 “为什么呢?现在提及原住民相关的事,同样是在盛山大学之外,感觉教授并没有那么......紧张了。”我说。 “这个说来也简单,研究、调查原住民相关的事情,本来就很危险。”张旭换了两个更重的哑铃,“关键是有没有反抗自保的能力,据我所知,曾经有几位很厉害的无名会成员,最后也是不小心死在原住民手里了。盛山大学也不止一次发生过调查团队失踪的事...... 维尔马斯教授第一次和你聊起那些事情时,之所以那么紧张不安,是因为他在去见你之前,遇到了突发状况......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当时的发梢湿漉漉的,是那种刚刚洗过脸的样子,他的西装靠近右肩处,还有一点呈喷洒状的绿褐色痕迹......你猜那是什么的血液?” “他刚刚死里逃生。”他看着我说道。 第55章 地下89米 白石村的早晨看上去寻常无比,所有村民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活动。 我们一行人拖着宽大的特制行李箱,去了村子很多地方。箱子里装着笨重的勘测仪器,可以给我们展现地下几十米,甚至数百米深的情况。 我不知道这个展开后像科幻片中的迷你“加农炮”一样,名为“tc—500v”的仪器是什么原理,但它的确能准确地勘测,并把结果用不同的明亮色块表示出来,打印到纸张上。 起初,我们还能从那些跃动的色块上,看出一点白石村和其他地方略微不同的地质情况,但当我们打算进一步勘测的时候,一切突然归于了平静——什么异常都没有了。 这让维尔马斯教授有点着急起来,他调整了勘测的深度,把机器的供电开到最大,想让它往更深的地方窥探。 仪器启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后,每次启动都需要更长的时间了。 焦急的情绪总是会让等待显得更漫长,好久之后,维尔马斯教授终于拿到了又一张勘测结果表。 但是,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之后,他闷闷地说:“这是什么......” 我们围过去,发现刚刚打印出的,是满满一张黑灰色的、密密麻麻的,极小的点。 所有微小的点聚成了一大团、一大簇,像滚滚的浓烟,又像是老式黑白电视机上的噪点雪花。 “全都是黑灰色,说明检测到的层面上,恰好都是同一个物质吗?”张旭看了一眼仪器上的示数,“89米,也就是说,地下89米深的地方......” 他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科林说:“一般情况下,不同的物质,勘测仪会根据其不同的物理属性,在纸张上展现为不同的色块。且一片地下水,一条地下山脉,会展示为同一个整体色块,这么密密麻麻的点,还真不好说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呈图缩放出问题了?” 他说着就去仪器的控制面板处检查。 维尔马斯教授似乎有些挫败,在一阵稍长的停顿后,拍了拍tc—500v勘测仪,说:“估计是哪里出问题了,今天使用了太多次,运行时间太久了......它里面的部分零件很容易过热损耗,我回去检查看看吧。” 我们重新把仪器拆掉支架,折叠起来,塞回行李箱里,盖好箱子,最后启动密码锁。 张旭摸着箱子的边缘,感叹说:“这箱子材质太有安全感了,又够大,如果遇到危险,我就把勘测仪拿出来,自己躺进去。” 莉兰:“勘测仪:不错,挺好的。” · 穿越村子正中央的交叉路口时,我们又见到了那个小平头男孩。 他愁眉苦脸地坐在墙边的树桩上,正在叹气,听到我们行李箱轱辘的声音,抬头看到我们,才勉强笑了一下,跑了过来。 他像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们的。 果然,在和我们打了招呼后,他直接说道:“我去宾馆找你们,大林叔说你们拉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出去了。我想着你们带着行李箱,应该不会走那边的小路,会从这边的水泥路经过。” “呀,小孩,挺有心眼儿啊。”张旭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这才刚过中午,你怎么没去上学,找我们干什么?” “下午学校要把玻璃全都拆掉换新的,所以让我们提前放学了,我......我想让你们帮忙劝劝我爸爸。” 我们全都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找沾亲带故的村民劝,也不找村长李克或风评颇好的李琦劝,而是找人生地不熟的我们。 维尔马斯教授问他:“劝你爸爸什么?” “他,他很喜欢......霉菌,在家里收集了很多,弄得家里......最近班里同学听说了这事,就开始说我身上有霉味儿,不和我玩了,还给我起很难听的外号......其实,我身上真的没有霉味儿......” 午后炽热的阳光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落了灰土的布鞋和裤子,长了茧子的小手,慢慢揪掉了刚刚坐在树桩上时,粘在裤子上的木渣。 他的脑袋垂得很低,后脑勺短短的黑色头发,就像是一个缩成团的刺猬。 “我想求你们劝劝我爸爸,他以前不这样的......你们是科学家,说的话他一定信的,求,求求你们了......”他由衷地恳求说。 维尔马斯教授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你叫什么名字?” “李乐平。” “李乐平,真好听。看在你名字这么好听的份上,我们答应你了。” 李乐平抬起头,难掩欣喜的神色,“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不客气,要请我们喝茶的哦......走吧,你可以一边告诉我们你爸爸的具体情况,一边带我们去你家。” 白石村村民的房子建得都很相似,都是两层的楼房带一个院子,只因为地基的大小和房子的朝向不同,而稍微有所不同 我们一路走过去,听李乐平说着他的生活。 他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发生了羊水栓塞,连抢救都来不及,只惊呼一声人就没了,只剩他和爸爸李景山一起生活。 他也早就没有爷爷奶奶了,只有大伯家能时时关照一下他和他爸爸,但因为大伯家也很艰难,所以给予不了太多帮助。 在安心工厂的建设计划落地的时候,他爸爸也接到了电话,正在生活里挣扎地筋疲力尽的档口,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安心工厂让他在冷链运输部门工作,给他开很高的工资,管一天三顿饭,还有大巴车能帮他接送孩子上学。 按理说,他终于能过上好点的生活了。但是......有什么不易让人察觉到的东西,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从上个月月初的某一天起,他突然就对霉菌起了兴趣,并越来越沉迷。 起初,他只是把在外面偶然看到的霉菌,兴冲冲地带回家,放在从工厂拿回来的玻璃罐里培养。发展到后来,他们的家里已经堆满了霉菌,他却还在不停地培养、照顾新的霉菌,工作也完全不做了,就整天窝在家里,和那些霉菌待在一起。 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常常一整天都不出门,别人敲门喊他,他也置之不理。 李乐平每次看到他走出房间,他都变得更邋遢、更消瘦了,穿着脏兮兮,又潮又霉的衣服,对李乐平毫不关心。 当初,他带着幼小的李乐平去送外卖,都把李乐平照顾的干干净净的,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把这个孩子抛到了脑后,就只是忘我地沉浸在霉菌的世界里。 第56章 霉菌狂热 “我听村里人都说,霉菌是有毒的,会害人生病的,但是爸爸不信,不理我。说多了以后,他又会生气,一听到我说把霉菌罐子丢掉,他就会生气......真的很吓人......”李乐平走得很快,似乎是担心走路的时间太久,我们会反悔不去了。 站在李乐平家的院墙外时,我们还没什么感觉,但当一楼堂屋的门打开,那股阴冷、发霉的气味儿扑面而来,让我汗毛直立,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冷颤。 李乐平站在门槛上,畏畏缩缩地对着屋子里喊:“爸爸......爸爸,来村里调查环境的科学家叔叔阿姨来我们家做客了。”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爸爸,我......” “知道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声音说道。 这应该就是李乐平的爸爸,李景山了。 张旭小声嘀咕:“听这声音,身体铁定没问题,我还以为会是那种又瘦又干,眼圈乌黑的‘身体被掏空’呢。” 一阵杂乱的玻璃罐碰撞声之后,李景山又不耐烦地说:“我就不出去了,你给他们倒杯茶吧。” 维尔马斯教授笑着说:“那就打扰了。” 又是一阵玻璃制品的叮当乱响。 一楼堂屋内,中央部分算是客厅,摆着很简单的家具、生活用品和非常非常多的玻璃罐。 玻璃罐的大小、形状各不相同,也不知道李景山都是从哪里搜集来的。 每个罐子里都生长着肉眼可见的霉菌,品类、颜色也是各不相同,一眼望过去,鲜艳的色彩,长着短毛的质感,实在是让人生理不适。 客厅左边一道不锈钢扶手的楼梯通往二楼,右边墙面上两扇木门通向两个房间。 其中一间大敞着,可以看到正堆积着一些杂物,另一间则是紧紧闭着。 刚刚的动静和李景山的声音,就是从这间房门紧闭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刚刚坐下,我们就开始感觉呼吸困难,就好像这片浑浊的空气里,氧气的成分已经快要没了。 待了没有十几秒,我们又开始接连忍不住地咳嗽,鼻腔、喉咙、肺部都有强烈的不适。 李乐平面带愧疚和不安,转身就要去拿电水壶。 维尔马斯教授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指着整个堂屋里随处可见的,大大小小的玻璃罐,明知故问:“乐平,你家这......咳咳......这么多罐子是干什么的啊?” 李乐平立刻就明白了,连忙答道:“是我爸爸收集的霉菌,他对这些很感兴趣。” 我蹲到一个腌酱菜用的大玻璃罐旁边,看到其中非常大一团中央嫩黄色,边缘乳白色的霉菌,只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它还在生长、繁殖,试图爬上玻璃罐更高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个...... 维尔马斯教授说:“霉菌......在大自然中扮演着分解有机物的重要角色,咳咳......它们是一类真菌,通常生长在潮湿或潮湿的环境中,可以分解死物质并将其转化为更简单的化合物。 这有助于循环营养物质,并促进土壤的......咳咳咳......肥沃度。此外,一些霉菌也可以与其他生物形成共生关系,比如与某些植物根系共生以提供养分。 我也很喜欢霉菌,它们有很多优点......” “真......真的?” 维尔马斯教授看向紧闭的房门,一脸平静地回答:“真的。霉菌除了刚刚说的那些,还有食用价值,比如......咳咳......一些霉菌被用于发酵食品,如奶酪、酸奶、味增等;药用价值,像抗生素青霉素就是由青霉菌产生的;生物工程应用方面,咳咳咳......可以用来生产工业酶、有机酸;也可以环境修复,咳咳......部分霉菌对环境中的污染物具有降解作用,可用于环境修复和污染治理。” “但是......”他话锋一转,“霉菌也可能对人体造成多种危害,比如过敏反应。霉菌孢子和代谢产物可能引发过敏反应,导致过敏性鼻炎、哮喘等。 也可能会诱发呼吸道问题,暴露在霉菌环境中,人们可能会患上呼吸道感染,尤其是对于免疫系统较弱的人群......咳咳......像老年人、婴幼儿和患有免疫系统疾病的人士,一定要远离霉菌。 还有毒素问题,一些霉菌产生的毒素可能通过食品或空气进入人体,导致食物中毒,严重危害身体健康。 同时......咳咳咳......接触某些霉菌还可能引起皮肤过敏或炎症反应,如湿疹、皮疹。 有爱好是好事,但是你们家收集了这么多霉菌,要注意科学保存和防护啊,尤其是你还是个小孩子,抵抗力比较差。” 说完以后,维尔马斯教授盯着许久没再传出动静的那个房间,突然站起身,说:“对了,在来的路上,你不是说觉得我说外语很酷吗?我再给你展示一段吧。” 李乐平愣愣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维尔马斯教授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除了李乐平,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个父亲,在得知了霉菌的危害,得知自己在家里存放的霉菌,一不小心会对自己的孩子造成怎样的伤害之后,能无动于衷,是非常不正常的事。 尤其是我们几个在进入他家的房子之后,总是时不时地咳嗽两声,他该想到什么的。 李乐平茫然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手足无措,张旭伸手把他拉了过去,让他站在自己身前。 第57章 庆祝会 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回荡在房子的每个角落,我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很单调,单调至极。 刚开始的时候,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枣红色木门,忍不住猜想门后面的李景山长什么样子,此刻在做些什么...... 或许,那里塞满了玻璃罐,每个玻璃罐里都生长着大簇鲜艳的霉菌......他就坐在中央,如痴如醉...... 渐渐地,我感觉困了。 我努力克制着,但睡意还是悄悄地逼近了我。 整个客厅像是水浪一样,开始轻柔地摇摆、舞蹈,在我的眼里逐渐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扭曲。 我看到......有厚重的黑色,自四处的墙缝而起,一点一点向外蔓延,黑水一般,很快侵蚀了摇摆着的客厅,顺着墙壁,慢慢爬上了屋顶。 同时,它们也在地上蔓延......阴凉、厚重的黑色......一点一点,同时爬向了李景山房间所在的方向...... 我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身形一晃,我险些摔倒,但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发现客厅已经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扶住我的人是章文,他用口型询问我:“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停止了。 李景山所在的房间始终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们久久地等待着结果,但那房间里就好像没有人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爸爸......”李乐平主动开口,“我们家的茶叶在哪儿?” 又是一阵沉默,门后面的人突然发了脾气:“不知道,不知道!不要理我,不要找我好不好......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我不知道......” 仍然是中气十足,听上去没有任何不适。 难道,他对于霉菌的狂热,和原住民并没有关系? 不等我们再做什么,李乐平默默把我们都拉出了屋子,不再去听李景山持续不断地,没有实质内容的大喊大叫。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自尊心最为敏感的。 “其实,我们家没有茶叶,从来没有......”他挠了挠眉毛,顺便用手掌用力蹭了一下眼睛,对我们说,“我和我爸爸都不能喝茶叶,一喝就会胃难受,所以......我们家不会有任何茶叶。 但是爸爸他,不止是茶叶......很多很多事,我也不知道他是已经忘记了,还是顾不上搭理我才随便说的......” 顾及李乐平的感受,我们放弃了破门而入的想法,暂时由李景山去了。 维尔马斯教授蹲在李乐平面前,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说:“不用担心,既然答应了你,我们一定会做到的。先容我们回去想想,查查资料,看看你爸爸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张旭有点不放心:“你家的空气质量也太差了,对身体不好的。你目前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在事情解决前,要不要去宾馆那里暂住?” 李乐平摇了摇头,“没事,我住在二楼,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就几乎闻不到楼下的气味儿了。” · 刚刚离开李乐平家没多远,又有一个个子不高,不胖不瘦,腰板挺得直直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抱着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对我们打招呼,“哎呀,你们在这儿呢,我正找你们呢。” 张旭:“妈耶,咱们的人气也太高了吧,干脆出道好了。” “那是谁啊?”我问道。 “他就是白石村的村长,李克。”科林笑了笑,“很有特点的一个人哦。” 李克放下小男孩,让他和旁边其他孩子一起玩,然后径直走向我们。 简单的寒暄之后,他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将会举行一场庆祝会,所有村民会聚在一起吃顿饭,想邀请我们也一起参加,“也让我们沾沾高知人群的文化气,以后村里好出几个有学问的大学生,哈哈哈......” 维尔马斯教授也笑了,“您说笑了。不过,怎么突然要举办庆祝会呀,是要庆祝什么?” 李克满面春风:“经过我们村全体村民全力以赴地奋斗,村子的经济情况大幅好转,营收情况更是上了一个台阶,所以今天上午经过村委会的一致决定,今天晚上七点,要举办一场庆祝会。”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参加。” 李克笑得很标准,就好像专门练习过一样,“晚上见。” · 经过宾馆一楼时,李大林特意喊住我们:“今天巧的很,平平,就是那个李景山的儿子,还有村长都来找过你们,你们见到了吗?” “见到了。” 李大林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那个......平平找你们,是不是为了......为了他爸爸的事呀?” “是啊。” 李大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赶忙绕过柜台,走到我们面前:“我觉得吧......那个,虽然这么说有点冷漠了,但是你们还是别管他家的事了,他爸爸就是疯了,精神病了。” “哎?”张旭把行李箱搬起来,刚刚在楼梯上走了两步,听到这话立马停下动作,把行李箱贴着墙壁放稳,“精神病......有去医院诊断过吗?” “这倒没有,但是正常人谁会那样啊?刚开始还算正常,后来就失控了,神神叨叨的,那个眼神都......村里人好多人都劝过他,没用......村长到地儿说了半天,碰了一鼻子灰;他自己的亲兄弟,因为那个都和他打起来了。” “打起来?” “呐,他亲哥,就平平的大伯,多好的人呐,就因为气急了,扔了他几个玻璃罐,他当场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们劝劝他也行,可别......他很容易失去理智,会伤人的。”李大林很认真地说。 维尔马斯教授想了一下,说:“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异常吗?” “这倒没了,自从他开始那样,大家就很少见到他了。” “他家里的玻璃罐都是哪来的呀?” “哦,那些啊,绝大部分都是从安心工厂里顺的。他以前不是在厂里干活嘛,对那里很熟,厂里又管得松,他一个人神神叨叨地跑进去,拿走几个罐子,也没人会为难他。” 安心工厂也会把村里养殖的鱼和种出的莲藕进一步加工,然后出售到其他地方,厂里有一些包装用的瓶瓶罐罐,的确很正常。 我们没再多想,和李大林又打听了一下庆祝会的情况,就赶紧把东西放到宾馆房间里,下楼吃饭去了。 第58章 沉重的 刘教授的动作很快,很符合我之前在她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幅书法挂画——用行书写的“雷厉风行”。 物流信息显示,她是在中午11:58签收的快递,现在不过是17:37,她就已经发来了第一版样本检测报告。 维尔马斯教授从笔记本电脑上移开视线,“白石村的土壤、水、空气,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都在正常的范围内,只是微生物的数量有点太多了。 另外,从老屋处采集到的霉菌样本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都是一些很常见的菌种。” “就是说,白石村的一切并没有什么问题,是吗?”我说。 “还不能完全确定。现在正在对那些样本进行进一步的培养、检测,究竟有没有问题,还需要大概两天的时间才能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满怀紧张不安地来到这里,以为会知晓更多真相,甚至会找到我的大伯吴中青的踪迹,也许......他还没死...... 另外,我也以为自己会见到那些给我们整个家族带去灾难的,名为芬瑞拉斯的原住民。 我至少......可以让它们看到我的愤怒...... 但是怎么说呢......我又隐隐有一种希望,希望白石村真的就只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普通村子,和原住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真是那样,也挺好的。 在任何灾难、变故、冲突中,无辜的民众往往都是最大的受害者。 白石村的村民......目前来看,他们并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罪人,相反地,他们生活得并不容易,如今才终于日子好过了一点而已。 张旭他们还在讨论着什么,我感觉很累,累到没有一丝精力去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有残余的阳光落在宾馆给提供的沙发椅上,我默默坐了过去,任凭阳光落到我的脸上,使我的眼前一片鲜红。 · 我睡了很久很久,当张旭叫醒我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我的脑袋懵懵的,脖子很痛,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该出发啦,刚刚听说,庆祝会有烤全羊哦,还不止一只!”张旭很兴奋地说,“你听过那个说法吧,烧烤界最硬的荤菜就是烤全羊了。咱俩齐心协力,今天炫他半只!” 窗户外面,村子里的确比平时热闹很多,可以听到有音响正在播放凤凰传奇的歌,还有很多人正在说笑的声音。 张旭深呼吸了一下,“妈耶,好像已经能闻到香味儿了,快冲快冲!” 我们下到一楼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他们已经到了,正在和李大林夫妇说着话。 庆祝会在安心工厂里面举办,听李大林说,整个村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去了,除了几个身体实在不方便的病人、老人和李景山。 “李景山他哥本来想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和他的关系,重新劝说他好好生活呢。毕竟平平才11岁,还小着呢,他自己喜欢研究什么都算了,总要顾及一下孩子吧。 所以他哥下午特意跑到他家,找他一起参加庆祝会,没想到他态度特别强硬,一口回绝了。”李大林撇了撇嘴,“你说这算啥事,摊上这样的兄弟......要我说,做兄弟的到这份上已经可以不管了,人都不领情......” 整个安心工厂灯火通明,还有人拉了条幅,写着祈愿村子发展越来越好的话。 在工厂最大的空地上,一个很大的荧幕正在放着歌曲的mv,旁边的大音响,歌曲热闹又喜庆。 拉成满天星的小灯下,已经摆好了十几张大圆桌,有几个村民正在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把已经做好了的凉菜摆盘。 其他的所有村民,几乎都聚在了靠墙的另一边。 那里已经支了三个很大的烧烤架,真的在做烤全羊。 被人群阻隔着,我只能看到那里暖色的火光映在每个人身上,李大林介绍说,这次掌勺的是特意从邻村请的老师傅。附近村子,谁家有个红事白事,需要办酒席,只要请到他,那酒席味道一准没得说。 “哎......没想到,我们在外面奔波那么多年,还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我们村还能有今天,以前还以为......一辈子就那样受不完的罪了......”李大林说着红了眼眶。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下扑进李大林媳妇的怀里,撒娇说:“我也要看烤全羊,可是挤不进去嘛。” “我带你去。”李大林媳妇牵起小女孩的手,带她向着人群走了过去。 “是你孙女吗?”维尔马斯教授说。 李大林呆呆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女儿。” “女儿?看上去......六七岁,七八岁......” 李大林又叹了一口气,“刚刚七岁,我和我媳妇都五十出头了,唉......” “老来得子是件有福气的事啊,怎么一直叹气呢?” “什么福气呀,没办法的事......头一个孩子出事没了,只剩下我们两口子,活着没意思啊......当初头一个孩子两岁的时候,我们还有过两个孩子,双胞胎,但是被拉去......都成形了,硬生生没了......当时要求独生子女嘛。 现在只能厚着脸皮再生一个了......谁爱笑话谁笑话。就是有时候,觉得怪对不住现在这个女儿的,爸妈年龄都比她的同龄人大,总归是有很多不好的地方的......” 第一次,我从这个总是笑嘻嘻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那么深刻的悲伤。 之前的时候,他总是挂着笑,在宾馆的三层楼里忙来忙去,有时还会帮他媳妇洗床单,收拾卫生,似乎有消耗不完的精力。 原来,他只是在快要退休的年纪,肩膀上还挑着沉重的担子。 第59章 霉斑 “我接受了孤独,接受了失去,接受了自己是不完整的。自那时起我就一直被变故打败,或许接受是难以下咽的,但我还是承受下来了,可它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它们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奇迹名录》 · 庆祝会上,所有人都很开心。觥筹交错间,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以往的辛苦和眼下或许难以走出的困境。 村长李克已经喝得脸都红了,但还是端着一杯白酒,站起身高声说道:“岁月如歌,春华秋实。我们已经走过了日新月异、不断开拓的八个月。 这八个月以来,在正确领导下,我们白石村和安心工厂,做出了非常出色的生产开发建设,事业经济蓬勃发展,两个文明建设成果显着,尤其是上个季度,安心工厂的订单量实现了翻倍,村民收入得到大幅提升,这为我们村今后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接下来,我们将按照已经确定了的发展目标和发展思路,踏上更新的征程。之前的八个月,经过广大村民的不懈努力,我们已经取得了时间过半、任务硬过半的骄人成绩,出色地完成了会战任务。 所有成绩的取得得益于你和我以苦为乐、勤勉......呕......” 酒精的作用使他发言还没结束,就弯腰呕吐了起来。 有村民调侃道:“哈哈哈,村长,你把自己说吐了啦......” “哈哈哈哈哈哈......” 张旭用胳膊肘戳了戳科林,“你之前说的对,这个村长是挺有特色的。” 有两个村民过去扶李克去员工宿舍休息,其余人则继续热闹的庆祝会。 掌勺师傅和那几个负责帮厨的人也坐了一桌,开心地碰着杯。 · 庆祝会到很晚才结束,我们一行人还是离桌的早的了,回到宾馆时也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我平时基本没有喝过酒,今天在那种气氛下喝了几杯,算是新的尝试了,现在只感觉脑袋晕晕的,没有力气,还有点儿恶心想吐。 所以我一进屋就躺到了床上,衣服没有脱,鞋子也懒得踢掉。 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还挺难受的。 临睡着前,我又闻到那种很难闻的气味儿——鱼腥味儿、淤泥味儿,混合着植物干枯腐败,在烂泥里沤烂的气味儿。 这气味儿在快速变化,在变得越来越浓郁......比之前任何一天晚上都更浓郁、更浑浊、更令人作呕,等等......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动物尸体腐烂的臭味儿...... 哦...... 不由地,我回想起了镇上快递点的老板娘,她说:“那不是普通的鱼腥味儿,我娘家兄弟每年过年都倒腾卖鱼,我知道,那根本不一样。他们那整个村子漫过来的味儿呀,哎呀,就跟死了无数条鱼,发臭、沤烂了一样,湿乎乎的、闷闷的那种恶臭味儿......” 对,是有湿乎乎的、闷闷的那种恶臭味儿...... 现在真的就好像是......死了无数条鱼,发臭、沤烂了一样...... 她说的对哎...... 张旭躺在他的那张床上,带着酒气的声音在埋怨:“什么味儿啊......谁放屁了啊......这是什么味儿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谁来捂住我的鼻子......开开窗户透气啊,好臭啊......” 实际上,窗户一直都是开着的。 · 我们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十点半了。 张旭的头发乱糟糟的,“难得professor wilmas没有一大早喊我们起来......昨天去庆祝会的路上,他还在说勘测仪器已经调试好了,肯定不会再有问题,今天早上就可以继续勘测了呢。” “他昨天晚上喝醉了吧?”我说。 “哦,对,他喝多了,估计也在睡觉呢。”张旭说着,拿起手机翻找了起来,“他和李大林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两个人都喝高了,还在那合声唱歌......我都悄悄录下来了,嘿嘿。” “就是这个!” 他点击了播放,但是手机里并没有传出维尔马斯教授和李大林唱歌的声音,也没有村民们说笑的声音,就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个不停。 他把进度条往后拖,发现整条录音里除了杂乱的电流声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机要gg了?” “要不你现在录一下试试,看是不是坏了。”我说。 他用手机连续录了好几条音,结果全都能正常播放。 “这是怎么回事?当时bug了?” “不晓得......” “可惜了,他们唱的那么难听......” · 我们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隔壁房间找维尔马斯教授和章文。 但敲了很长时间门,一直没有人回应。我们又去敲科林和许赫言的房间,还是没人应。 “好像都没在房间里。”我说。 “奇怪......”张旭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教授,你们不在宾馆吗?” 不知道电话里维尔马斯教授说了什么,张旭的脸色猛地一变,说:“好,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他深呼吸了一下,说:“李景山死了,教授他们都在李景山家。” “怎......怎么死的?” “李乐平喊他喊不应,找出备用钥匙打开门一看,他早就死了,浑身......都爬满了霉菌。” 我们一路匆匆忙忙跑过去,李景山的房子外面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隐约还能听到嘈杂的人语里的哭声。 张旭凭借着常年健身练就的好体力,带着我从靠墙的地方挤了进去。 院子内挤了更多人,一眼就可以看到李克正在堂屋门口,和几个年龄大的村民喋喋不休,边说边对着李景山房间的方向指手画脚,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房子里的气味儿比昨天更夸张,我们刚一靠近,就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在门口守着的许赫言注意到我们,贴心地递给我们两个口罩。 “谢谢,谢谢。” 我们刚刚接过来,维尔马斯教授他们就从堂屋里挤了出来,对我们挥了挥手,说:“出去说。” 简而言之,李景山死了,死因暂时不明。 当李乐平用备用钥匙打开那扇枣红色大门时,他就已经死了。 他的整个房间混乱异常,堆得满满的都是装着霉菌的玻璃罐,就连床上也没有空余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他每天都是怎么睡觉的,或许,他每天都和他死亡时一样,侧躺在满是霉菌罐子的床上,和那些霉菌相拥而眠。 说“相拥而眠”一点都不过分,因为他房间的墙壁上、衣柜上、纱窗上、被子上,乃至于他正穿着的衣服上、皮肤上,也全都是霉斑。 白色、灰色、绿色、黑色、红色、橙色......的霉菌,或成绒毛状,或成粉末状,又或者成类似油脂的状态。它们在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儿的房间里,沿着墙角蔓延,让木头发黑,让布料发霉,让地面滑到难以正常行走...... 第60章 我们出不去了! “他直接的死亡原因,还需要法医进行鉴定。村民早就已经报了警,估计要不了多久,警察就会过来了。”维尔马斯教授说。 张旭:“在那样的房间里生活,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他肯定是因为吸入霉菌死的。” 我想起了一些往事,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教授,您刚刚看他那房间里,都是普通的霉菌吗?” “应该是。” 他看着我,明白我的意思,所以又说道:“芬瑞拉斯孢子是一种透明的状态,只有一种硫化试剂能让它显出形状来。平时的时候,它们就像是一种白色透明的流动液体,相互之间还有联系,就好像被一种特殊的力牵引着。 我很清楚地看到,李景山的嘴巴里是黑乎乎的一片,很像是黑霉菌。正常情况下,人体的皮肤会受到免疫系统的保护,防止霉菌生长,除非皮肤受伤或者存在湿润的环境。 他可能是死于霉菌感染,也可能是其他的......但是目前来看,应该和芬瑞拉斯无关。刘教授发来的报告里,也说没有检测到芬瑞拉斯孢子的代谢产物,并没有那个的痕迹。” 莉兰看上去惊魂未定:“他太瘦了,脸颊都凹陷进去了,头发又长又乱,黏成了一大团,很明显生前的状况很糟糕,而且那屋里那样子......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我觉得,可能真和李大林说的一样,他是患了精神疾病,比如强迫症之类的,才对霉菌有过度的痴迷和过分的关注。” 突然,有一个男人一边高声喊着“不好了!出事了!见鬼了!”,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疑惑的村民,正在窃窃私语。 我们刚走出李景山家几百米远,他从我们旁边跑过去时,险些再次摔倒,章文一把扶住他:“兄弟,怎么了?” “他妈的见鬼了!” “啊?” 男人满头大汗,却面色苍白,看样子的确吓得不轻,“村长去哪儿了?他在哪儿?” “还在李景山家。”章文给他指了一下。 他立马起身跑了过去,我们也和尾随他而来的村民一起跟了过去,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到围在李景山家的村民注意到他,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小路,他才进到院子里,一下瘫坐在了地上,抹了一把汗,说:“见,见,他妈的见鬼了......” “怎么了?警察来了?”李克也是一头雾水。 “不是,不是......我,我今天早上不是要开车去北城区,给那个北城区菜市场送货吗?刚开始一切都正常,装货、发车,出了村子,上了柏油路,但是......但是他娘的,我开着开着回村了,我又回来了!” 李克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呀......你是酒没醒呢吧?还有啊,李顺,我给你说,你昨天晚上喝酒我都看见了,喝了那么多,今天要是还没醒酒,可不能开车。万一被测出来酒驾,被逮走了,没人去捞你。” 有村民附和说:“是啊,现在酒驾很严重的......” 围观村民刚刚被调动起来的紧张情绪,一下子松了起来,纷纷开始埋怨李顺,村里刚刚出了人命的事,就别跟着瞎添乱了。 李顺急得不行,简直要哭出来了:“我酒醒了,醒了!是真的!我开车试了好几次,出了村,沿着往北城区的路一直开,开没一会儿就突然回来了,他娘的跟鬼打墙一样,不信你们跟我去试试!” 他比了个小拇指,说:“骗你们我是这个,你们都可以去试试,我们出不了村了!出去一段路,突然就在回来的路上了!” 看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表情真的不像是在闹着玩,村民又开始有几分信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去试试!” 一个名叫李志豪的胆大村民提出自己去亲自试试,以证实李顺话的真实性。 有人牵头,立马又有另外两个年轻人也说要一起去。 “货车就在村口,和我一起送货的大刚叔已经吓得走不了路了。”李顺说。 三个胆大的村民去村口开车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和大部分的村民也跟了过去。 村口看上去一切如旧,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有村民开玩笑一样说:“顺呐,这万一......你可就落下笑柄啦。” 李顺没有理会,默默站到那个被称呼为“大刚叔”,此刻正坐在花坛沿上大喘气的老伯旁边。 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全都是那副快要魂飞魄散的样子,面色惨白,惴惴不安。 李志豪三人坐上货车,开起来就走了。 我们一群人看着货车驶出村子,越走越远,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在那个立着“白石村”石碑的“t”字路口处,左拐开上了柏油大路。 “上柏油路了。”有村民说。 然后,货车在柏油路上正常行驶,渐行渐远,直到因为路边树林的阻隔,再也看不见了。 第61章 暂无信号 又过了大约二三十分钟的时间,远处的柏油路上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大家看到货车并没有返回来,又开始放松起来,开玩笑说弄不好真是李顺眼花了,迷迷糊糊地把货车开出去,又开回来了。 还有人感慨起李景山死相多么多么惨,李乐平多么多么命苦,李景山的大哥又是多么多么懊恼: “一直哭呢,说是昨天下午李景山还和他隔着门说话,声音听着好好的,一点儿也不像生病了。还说自己昨天如果硬把他从屋里拖出来,说不定今天就不会死了。” “那可不一定。”另一个村民说,“冰冻千尺,非一日之寒,说不定早就病入膏亡了呢,大家都知道霉菌会伤身体的。” “爸,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千尺。”一个十几岁年龄,穿着“南桥镇中学”校服外套的女孩说,“还有啊,那是病入膏肓,不是病入膏亡。” 张旭在我耳边悄声说:“可恶,多好的显摆机会,被抢了。为什么今天是周六,他们没去上学啊。” “哈哈哈......还是我闺女厉害,学没白上,哈哈哈......” “现在也该到了啊......”村长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突然说,“咱们九点多,不到十点报的警,现在都已经十一点多了,派出所怎么还没来人......” 立马有村民也想起来了:“是啊,这都十一点二十了,从镇派出所过来也就半个小时吧。” “这可是人命的案子,他们应该来得很快啊......到底报没报警啊?” “对啊,到底报没报警啊?之前说让谁报的?” 有几个村民看向了村里的会计,一个看上去得有六十岁的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片。 “是让我报的。”他说,“但是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信号不好,打不出去啊。我儿子儿媳的手机也没信号,借了隔壁静静奶奶的手机,还是没信号,就很奇怪......我儿子说,会不会是村附近的信号塔坏了,总不可能这四个手机都坏了吧。 正好我儿子、儿媳妇要骑电动车去镇上给我孙子买卫衣,我就让他们俩到镇上先去派出所,去当面报警了。” “我的手机也没信号,今天早上刚一睁眼就发现了。” “诶,我也是......还以为就我自己这样呢......” “我儿子的电话手表都没信号了!” ...... 村民们七七八八地说起来,大家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都没信号了。 “那应该就是信号塔出问题了,修好了应该就没事了。”李克说,“可是......这么久了,他们早该到镇上派出所了,派出所也该派人来了啊......” 有村民说:“许是他们两口子遇到什么耽误了,比如碰见熟人多说了几句,或者碰到过路的需要帮忙,他们两口子本来就好脾气。” 另一个村民说:“如果李顺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两口子是到不了镇上的,镇派出所也根本不会知道咱们村儿出事了。” “不会吧,货车不是还没返回来吗?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到北城区前面的面粉厂了。” “也有可能......” ...... 村民们不断地讨论着,有的看上去的确有些紧张不安,有的则完全不信李顺的说法,在一旁毫不在意地谈笑风生。 我默默拿出盛山大学发给我的手机,发现也是没信号的。 “我的也没信号。”我说。 张旭把他的手机拿给我看:“我也是。” “你不是早上还给教授打电话呢吗?村民的手机早上就不能用了。” 维尔马斯教授转过身,说:“是这样的,盛山大学的手机考虑了多种情况,内置了一种类似于对讲机的无线电通信装置。在号码拨出的那一刻,可以自动实现调频调制,也就是fm,所以即使是没有信号的状态,在特定范围内,两部手机之间也可以实现通话。” 张旭:“超爱技术研发部门的大佬们,太贴心了。” 章文的手机数次连接网络,均以失败告终,只好锁上了屏幕,“那......教授,现在的情况,真的是因为信号塔出了问题吗?” “不是,肯定没那么简单。”维尔马斯教授说的非常肯定,“村民们的手机信号,是基站......从技术上来说,基站也可以被称为信号塔。 村民们使用的手机信号,实际上就是基站发射的无线电信号。由手机接收以后,通过手机的天线,传输到手机的射频前端模块,然后转换成数字信号,进入手机的处理器进行处理。 手机内部的处理器对接收到的信号进行解码和处理,使其变成人们可识别的声音、图像。 经过处理后的数据会再次经过射频前端模块,转换成模拟信号,然后通过手机的天线发送回基站。基站接收到手机发送回来的信号后,会将其转发到其他网络设备上,如互联网或其他电话网络,从而实现通话、短信、上网等功能。 在这个过程中,基站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村民们的手机的确可能是因为附近基站出了问题,但我们肯定不是。 盛山大学所有的手机使用的都是卫星互联网网络,也就是卫星通信技术,手机可以直接通过卫星连接互联网,而不需要依赖传统的地面基站。” “那就是说......” “有什么,或者因为什么原因,所有信号都被切断了,并不只是村民猜测的信号塔问题。” “那可能是什......”章文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柏油路上的景象惊呆了。 那辆喷绘着安心工厂图案和文字的货车,此刻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 他们三个回来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静到能听见村子里李景山家的哭声。 李克揉了揉眼角,说:“别慌,别慌......说不定他们是发现可以正常出去,回来给我们报信呢。我们的手机都没有信号,只能回来跟我们说,一切都好好的......没事......” 他像是在宽慰村民,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这次,没有村民再附和他,再轻松地说笑。 所有人都盯着那辆货车的影子,看着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石碑处颠簸了一下,从柏油路下到了白石村宽阔的水泥路上。 第62章 矫正他们的方向 当货车在大家面前刹停,所有人立刻围了上去查看情况。 之前自告奋勇的李志豪三人,被村民从货车上扶下来时,已经因为惊吓几乎不会走路了。 他们的状态,直接印证了李顺的话。 “怎么回事?” “没事吧你们?” “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咋了这是?” ...... 任凭村民们怎么询问,他们就是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个完整句子。 李顺看上去已经冷静了下来:“我就说是真的。”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这样?” “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有一个玩魔方的男孩,推了推自己的眼睛,说:“会是外星人做的吗?我在科幻书上看过类似的事。” 村民们谁也没有在意他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就只是继续他们的慌张,有性急的人甚至说:“困在这里算什么事,老子靠两条腿也要走出去!” 只有我们一行人知道,魔方男孩的猜测有多在点子上:外星人,本不属于地球的,神秘的力量。 但我们暂时什么都不能说,现在这种情况,引发起更大的慌张和混乱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村里老会计的儿子李川从货车后排跳到了地面上,焦急地说:“林晨晕倒了,我实在没力气了,挪不动她,你们来帮帮忙......她摔着了......晕倒了......” 村民这才注意到,货车后排还有人呢。 林晨就是会计家的儿媳妇,几个村民搭手把她从车上抬下来时,她闭着眼睛,脸色铁青,紧抿着嘴角,看样子伤得不轻。 村里医生从人群中挤过去,看了一眼就立马喊道:“抬医院去!快,抬过去!” 几个人又抬着林晨往医院方向跑。 老会计腿脚不好,之前做过关节手术,也轻一脚重一脚地在后面跟了过去。 这时候,那李志豪三人终于缓过来一些,坐在树下的石头椅子上,开始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驶离村子后,本来一切都很正常——熟悉的柏油路,熟悉的路旁大树,熟悉的田野。 一眼望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随着开出去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越来越信心满满,开始了说起了无关紧要的玩笑,聊起那些听来的八卦。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他们没有察觉到的某一瞬间,发生了——他们前方的道路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白石村! 他们一直走的都是远离白石村,去往北城区的方向,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货车突然间就行驶在去往白石村的方向了。 竟然......真的和李顺说的一样! 如梦初醒的一瞬间,他们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写着“白石村”的石碑越来越近,他们索性一咬牙,把货车掉头,再次往远离白石村的方向开。 没想到的是,在开出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的前方,竟然再次变成了白石村! 就像有一股力量,在不断矫正他们的方向,逼迫他们返回白石村! 在这次变化的过程中,他们三个谁都没有再说话,全都瞪大了眼睛,精神高度集中地看着前方,却还是完全察觉不到,究竟是在哪一刻,他们前方的路,变成了去往白石村的路! 他们慌了,连续掉了六七次头。 但白石村,总是出现在他们正前方。 绝望之下,其中一个人提出,干脆别去北城区的方向了,往去镇上的方向开。 白石村村口的那个“t”字路口,往左转是去北城区,往右转是去镇上。 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能搏一搏——经过村口的石碑时,直接往镇上开。 开出去一段距离后,他们遇到了李川和林晨。 李川和林晨在去镇上的途中,遇到的情况和他们三个一模一样——骑着电动车来来回回好几圈,始终跟鬼打墙一样。 情急之下,电动车不小心歪倒,林晨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电动车也坏掉了,李川只好背起她往村里赶。 他们五个人坐在货车上,做了最后一次尝试,还是失败了——在去往城镇,远离白石村的方向上,远处突然出现了白石村的轮廓和石碑的影子。 突然出现,又似乎那么自然。 货车快要没油了,林晨也需要治疗,他们只好认命一般不再掉头,继续向前开,在“t”字路口驶下柏油路,然后顺从地走上村子里的水泥路。 “我们真的被困在这里了,出不去了......”李志豪失魂落魄地说。 为了庆祝会从邻村请来的掌勺师傅也在人群里,不敢相信现在发生了什么:“什么意思?我也走不掉了?我有家有口的......这......” 有上了年纪的人嘀咕道:“好端端地怎么会这样呢?昨天下午不还好好的,镇上还来给送酒呢,该不会是......撞邪了?” “怎么可能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些妖魔鬼神的。”一个年轻人说,“再说了,咱们村好端端的,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闻言,人群里有人惊呼一声:“哎呀,不会是......李景山?难不成他的死有什么蹊跷?电视里面......不都是这种吗?枉死的人变成恶鬼,报复所有村民,那个......《山村老尸》?” “妈呀,你可别乱说,那个电影吓死人。”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说。 “可是......李景山是枉死吗?有人害他了吗?”李克说。 他的眼珠子一转,眼神开始在人群中飘来飘去,最终落到了我们身上。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捉住了维尔马斯教授的手,说:“你们在村里的工作已经开创了很好的局面,获得了很大的成绩,你们的能力和学识是有目共睹的。 现在......今天村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您今天也在场,有看出李景山的死有什么蹊跷吗?” “这个......”维尔马斯教授摇了摇头,“抱歉,您知道我是研究地质学,关注自然生态的。那个,可能需要专业的医生或法医才能判断。” 李克的眼神转为失落,喃喃道:“昨天晚上的庆祝会,几乎所有村民都去了,除了几个卧病在床的老人和李景山。 李景山的大哥一家和李乐平也去了,所以谁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临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根本没有目击者......” 突然,他仰起头,说:“村里的监控能照到他家不?” 第63章 微末的希望 白石村的确安装了很多监控,几乎覆盖了所有主干道,或许有某一个监控是可以照到李景山家门口的。 这样一来,当时有没有什么人去过他家,他家有没有发出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就都可以通过监控确定了。 尽管有很大一部分村民认为,把注意力放到李景山身上是无稽之谈,但所有人还是都跟着李克,去了村委会查看监控。 有村民回想起昨晚停了一会儿电的事,说:“停电会影响监控吗?停电之后还需要重新打开设置什么的吗?” 村里的电工也在人流中,回答说:“咱们村的监控停电、再来电,是会自动连接上线的,除了停电那一会儿什么都录不到,其他都不会有影响。” “哎呀,对了,昨天晚上为什么会突然停电啊?好像停了五六分钟的样子......” 电工说:“一直以来村里的供电都是正常的,昨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停了电。我也喝了酒嘛,担心状态不好惹了祸,索性直接用了备用发电设备,也就是安心工厂当初的柴油发电机。 今天一大早,我刚醒就跑去检修了,但是什么问题都没发现。想打电话问问上面,手机又没信号,这不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现在用的也是柴油发电机?” “是啊。” “它还能供多久的电啊?” “如果一直不来电,按照村里平时的电量使用情况,应该只能坚持到今天晚上了。” 有村民开始啐骂起来,说今天村里真是犯太岁,什么倒霉事都聚在一起了。 村委会建得又宽敞又漂亮,一二百个村民一起涌进去,都没有把它填满。 大家簇拥着李克,看他在电脑画面中,顺利找到了一个恰好能照到李景山家门口的监控。 监控的视角从他家门口斜过去,恰好可以看到他家的出入情况。李克把监控画面放大,调成了倍速播放。 所有人都盯着监控画面屏息凝视,就好像在某一个时刻,监控里会有一个怪物突然跳出来,吓所有人一跳。 我们一行人站在村民外围,维尔马斯教授皱着眉头说道:“李景山的死究竟和原住民有没有关系,暂时还说不好,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确信,白石村到目前为止的异样,肯定和原住民有关。 那些......无法用科学解释,至少是人类目前的科学水平,无法解释...... 它们暂时屏息躲藏起来了,或者暂时离开了这里......所以,我们的tra监控仪从未发出过警报,我们也没有做过噩梦。” 他转身看向了我,继续说道:“它们本可以在噩梦中伤害我们,但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一旦进入了我们的梦境,吴歧就会看到它们。 它们还来不及利用恐惧怎么伤害我们,吴歧就会看清它们的长相,得知一切......” 张旭说:“哦,就像小偷在监控底下也会老实一点。” 我心底开始变得激动起来:“那村里的监控,会录到原住民吗?” “不会的。”维尔马斯教授说,“查看监控,注定是徒劳的......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能记录下它们的身影......就连tc—500v勘测仪,直接检测到它们时,也不过是在纸上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色块......” 我忽然想到,当初的“深夜访客”——有什么在不停地敲击我的房门,并模仿苗叔的声音,诱导我开门,但监控里......物业说,监控里我的门口,什么都没有。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始终想不明白。”章文说。 维尔马斯教授:“因为干扰,它们释放出了一种非常高频的干扰......” “这是......” “咋回事?咋会这样呢?” “监控坏了吗?” “肯定是坏了吧......” “我去,该用着它的时候,它又坏了......” ...... 村民们爆发了骚乱。 张旭从村民中间挤出来,说:“本来监控是一切正常的,也没人去过李景山家。昨天晚上10:31的时候突然停了电,监控变黑。10:39监控恢复正常,还是没有异样。时间变成11:01的时候,所有监控同时坏掉了,全都变成了黑白雪花。” 科林:“是过度干扰导致的吗?” “他妈的......李琦!是李琦!” 李顺突然指着电脑屏幕的一角,喊了一声,“大家看这里,10:52分的这儿,李琦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跑到停车场,开上他的车跑了!” “他为什么要跑......” “做贼一样,一直鬼鬼祟祟地往四周看,明显是心虚啊......” 昨天晚上的庆祝会,李琦只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露了一小会儿面,就说还有公事要处理,离开了。 为什么.......他要等好几个小时,在监控即将坏掉之前,才开着他的丰田埃尔法离开? 有村民开始猜测,李琦肯定是知道什么,所以提前逃走了。 “我们肯定是被他小子给坑了!” “现在的情况说不定都是他干的,他为了得到什么好处,把我们都害在了这里!” “我早就说过,他李琦的那个面相就不像个好东西......” ...... 消息传到村子内部,本来守在李景山家的村民也闻讯赶来。二三百口人聚在一起,看着坏掉的监控、即将停掉的电力、没有信号的通讯设备、走不出去的村路,终于开始纷纷崩溃。 “怎么办?我们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吗?” “李景山都已经死了!你们看他的尸体,耳朵、眼缝、鼻孔、还有张大的嘴巴里,全都是黑乎乎的霉菌。弄不好,他的整个肚子里也全都是霉菌了!有这样的病吗?这正常吗?我们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有人开始哭起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谁提议了一句:“与其困在这里等死,不如再赌一把!靠着这双脚,我也要走出去!” 这似乎是最后的希望了,所有村民都愿意尝试一下。 于是,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村民们争先恐后地跑出了村委会大楼,涌向村口。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房间,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我们一行人和李大林一家三口。 李大林的女儿李舒扬,扬起脑袋看着自己的爸爸:“爸爸,我们不和大家一起去吗?” 李大林看了我们一眼,回答说:“我们不去,这几位叔叔阿姨是科学家,很聪明的,我们和他们一起,肯定会没事的。” 我们其实也很惊讶,不知道李大林是什么时候起的这种想法。 维尔马斯教授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也说不好。” 的确,之前张旭就说过,有几位很厉害的无名会成员,最后全都不小心死在原住民手里了。盛山大学也不止一次发生过教授团队失踪的事。 “但是,哪怕到了最后一刻,我都不会放弃任何微末的希望。如果不是坚持着这一点,我早就死八回了。”他又说。 第64章 微小生物 我们穿行在空荡荡的村子里,脚步很快,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宾馆。 房间里,我们所有的仪器设备都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部分功能也因为某种干扰失灵了。 这些仪器在生产时,都附加上了“加强gps定位”,此时此刻,它还在不断发射着我们的位置信息,但盛山大学能不能接收到,接收到以后又能不能找到我们,就不好说了。 那个年轻的电工说过,村里的柴油发电机最多坚持到今天晚上,所以,我们不得不赶紧把所有能充电的东西,都插上充电器。 我们带来的那些仪器设备,还都大有用处。 维尔马斯教授坐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前,面色沉重地盯着看了很久,才悠悠说道:“村里的水有问题......果然有问题......” 我们走过去,看到电脑屏幕上是一封刘教授发来的邮件,内容大概是说,我们寄过去的样本,他们在进一步的培养、检测之后,有了很大的发现。但是发现具体是什么,刘教授并没有明说,只是让我们看附件的检测报告,并说“大自然中从未出现过这种细胞核,这是前所未有的发现”。 这个收发邮件的软件“ice”,其实是有自动下载的功能的。一般情况下,它只要接收到了一封邮件,就会立刻把邮件内容和附件文件全部下载下来,等到打开的时候,即使没有网络也没问题。 可我们现在的情况是,邮件的文字内容只能看到前半部分,附件文件完全打不开,旁边显示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张旭说:“应该是刚刚自动下载了一半,网络就断开了连接。” 我们看不到检测报告的具体内容,但刘教授的警告,充分说明了情况的严重性:“这种微小生物很可怕,还有传染性。虽然没有那么容易感染上,但是一旦感染,死亡率非常高。 村子里的地下水、泥土里,都是这种微小生物,你们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要再喝地下水了,也不要让皮肤再直接接触泥土。 实验室目前正在研发可以防护的工具,材料暂时还没有准备好,会尽快做出来,给你们邮寄过去......” 再往后,邮件内容就成了乱码。 维尔马斯教授说:“电脑还没有解析完成,下面全都是乱码,不知道刘教授究竟还说了什么......我倒是知道编码解密的程式,可以人工把它解析成可阅读的文字,但是会很慢很慢......” 他又看了看邮件接收的时间,“昨天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发送过来的,还好......如果是今天发送的,我们一个字都看不到了,说不定还会喝村子的地下水。” 我们没有对李大林一家三口做任何防备,就由着他们进到了房间里。 看到我们从几个大行李箱里拿出的奇奇怪怪的仪器设备,他的嘴巴张了半天都没有合上,“我的天......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的确是搞科学的。”张旭调试着一把改良加强过的手枪,笑着说道。 维尔马斯教授踢了一下他的脚,解释说:“具体的一言难尽,但请相信,我们是好人。只要能够做到,我们会拼尽一切解决掉目前的困境,尽量让大家都安然无恙。” 为了让李大林放心,章文特意出示了盛山大学的身份证件,“我们是正经大学的工作人员。”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林才回过神:“我就知道你们不一般......不是一般的做科学调研的,这还是第一次有外国人往我们这小地方来呢......” “那......”他满怀希冀地看着我们,“你们刚刚说,村里的水也有问题,泥土也有问题,是会感染什么微小生物的......那,感染了会怎么样,会和李景山一样死掉吗?” “这个暂时不清楚,因为网络突然中断,我们只能看到一半的邮件,检测报告也完全打不开,否则我也许可以根据检测报告推测出来。” 李大林看了看自己老婆孩子暗黄的脸色,说:“村里人皮肤变黄......是因为感染了吗?你们刚才说,一旦感染,会很严重......”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陷入绝望,维尔马斯教授安慰他说:“这个不一定。我们不知道感染的症状是什么,李景山的死亡很可能是他自身的原因,霉菌是有害身体健康的。 至于肤色变化问题......也可能是其他无关紧要的原因。不是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或许是白石村长时间没人住,水土发生变化,水的酸碱性什么的,导致村民的皮肤发生了变化。 其次,我们那边的实验室检测,也只是在初级阶段,目前看来一旦感染,情况就比较麻烦,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解决的办法,突破可能在接下来的任意一秒发生。” 李大林的老婆也拉着他的胳膊说:“是啊,得往好处想。” · 维尔马斯教授在虹膜身份验证之后,进入了他电脑里已经下载好的资源文库,里面有无数本有关于原住民的书。 他开始疯狂查阅,试图从那些古老的文字中获得提示,以找到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语言能力非常强的科林,从旁给他协助,帮助他尽快查阅更多内容,我们其他人则开始了紧张的蓄水工作。 村里一旦停电,这排楼房后面的净水机也会停止运作,到时候,我们就没有干净的水可以喝了。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把所有能蓄水的容器都蓄满水。 所幸李大林家的宾馆还兼职在村里卖大桶纯净水,有一整间屋子没开封的纯净水和大空桶。 我们把那些空桶也都灌满净化水,然后用消毒后的塑料膜封上口。 至于村子里其他的村户,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只能擅自进入他们家,取出他们家里可以盛水的容器,也蓄满净化水,然后一排一排的摆在宾馆楼前的空地上。 一直到临近傍晚,维尔马斯教授和科林都没能找到关键的信息。他们已经非常疲累,写满古希腊语和拉丁文的白纸丢满了整个房间。 希望破灭的村民们,行尸走肉一样陆陆续续返回村子时,我们已经在村子的空地处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盆、水桶,里面全都装满了净化水。 第65章 被困在罩子里的小飞虫 李大林不厌其烦地和村民讲述着村里水和土壤污染的事,告诫他们千万不能再喝地下打上来的水了。 但他们无动于衷,对我们蓄水的举动也视而不见。 他们似乎已经绝望了,拖着疲惫的身体,麻木地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子。 “你们怎么了?”李大林焦急地劝说,“要重视这个污染的事啊,也不能放弃希望啊,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他指着我、张旭、章文和莉兰,说:“人家都是大学里做研究的,咱们不懂,人家懂啊,肯定能找到办法让一切恢复正常的。那个穿西装,皮肤很白很白的外国人,还是大学里的教授呢,很有名的教授,现在正在楼上研究资料,肯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村民们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大学教授......” “说很有名,很厉害吗......” “真的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唉......” “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能发现我们遇到了麻烦,来救我们......” ...... 张旭抿了抿嘴角,撒了个谎:“大家,我们正在找能解决的办法。我们的仪器设备也在不停地对外面发送着位置信息,一旦大学里的其他人发现得不到我们的回应,意识到情况不对,肯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之前的怅然若失中回过神,“你是说真的?” “真的。” “水污染的事,也是真的?” 张旭又简要地和他们解释了一下,他们才终于相信了,惊慌地抢着提起接满水的水桶就往家跑,或者赶着回家拿容器来接水。 莉兰把声音压得非常低,说:“你说的这么笃定,骗他们干什么。” “绝望才是最可怕的,更何况我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张旭说。 随着返回的村民越来越多,场面开始有些失控。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就会停电,到时候净水机就会停止工作,所以他们疯狂地想为自己和家人多准备一些净化水。 虽然不知道白石村目前的情况会持续多久,究竟还有没有转机,但多存一些水,就总归是多了一分希望。 所以,他们争先恐后着。 有些人甚至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在从众心理的作用下,也争抢了起来。 有人被撞倒了,摔在地上疼得直喊,有人为争抢一盆水吵了起来,有人拼命向前挤,直接把前面的人挤倒,跌进了不锈钢大盆里...... 场面越来越混乱,李克试图维持秩序:“大家,历史证明:团结,是我们消除一切困难的有力武器。大家不要慌,听我协调,步调一致地接水,现在你推我,我挤你,是要不得的,轻则导致接水效率降低,重则摔伤又......”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年轻人推了一把,“得了,还没装够吗,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听你玩这一套!” 他摔倒在地上,满脸错愕和尴尬,挽起裤脚,膝盖磕破的地方正在不断地向外冒出鲜红的血液。 刚要发火,远处的村医院里,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男人哭嚎。 “出事了。”李大林说。 的确出事了,林晨死了。 她摔倒的时候磕到了头部,虽然没有流血,但造成了很严重的脑部损伤,或许还有颅内出血。 由于治疗得不及时,村医院里医疗条件又不够好,村医生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挽留住她的生命。 治疗室外的李川得知了这个消息,愣了好久才逐渐显露出悲伤,继而嚎啕大哭。 我们看到,他像个疯子一样从村医院里跑了出来,赤着一只脚,一边怪笑着,一边大喊:“不可能......你干嘛躲起来嘛,我得把你找出来,哈哈哈......摔一下而已嘛,一滴血都没有流,怎么会死呢......肯定是躲起来了,晨晨,你躲哪里去了......” 村会计跛着脚跟在他后面,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村医院里的医生和一名护士也慌忙跑了出来,去追赶跑得飞快的李川。 村民们看了他们一会儿,终是无动于衷,继续争抢着面前的净化水。 我们不好强制他们排队什么的,只能好言劝说:“大家别急,有秩序地来,水撒了不是更耽误时间......” 时间刚刚过了八点,随着一声闷响,楼房后的几台净水机全都停止了工作。 宾馆门前的探照灯瞬间熄灭,橘红色的的灯芯挣扎了一下,还是完全暗了下去。 黑暗迅速蔓延,很快整个村子都陷入了黑暗和寂静之中,仿佛被剥夺了最后的生机。 张旭点亮我们的手提探照灯,让光柱直冲天空:“大家家里都有净化水了吧,既然现在停电了,就先回家休息吧。” 村民们几乎都没有说话,只叮叮当当地抬着水桶,收拾着东西回了家。 刚刚走下楼的维尔马斯教授喊住了即将离开的李顺:“李顺......” 李顺转过身,放下了水桶,“有什么事吗?” 维尔马斯教授走向他,说:“我想问你一下,你今天也和其他村民一起往外走呢,是吧?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或迹象?” “没有。”李顺很坦率,“什么都没,大家就是被困在这里了......你们一行人是不是没去?挺明智的。我们一大群在那里走走走,根本就是一群被困在罩子里的小飞虫......不对,小飞虫至少能靠近罩子的边缘,看到罩子外面的世界......我们完全被困住了。” 他低头看着水桶里,在灯光下晃动着的波纹:“听说,你们能找到解决现在困境的办法,还往外面发射了求救信号......这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如果有我能帮到的地方,你们尽管找我,我住在那边靠近三号莲藕池的地方。” 在这时,自从天色变暗,就开始飘荡在空气中的古怪气味儿,似乎又增加了一点浓度。 鱼腥味儿、淤泥味儿、植物干枯腐败,在淤泥里沤烂的气味儿,再加上动物尸体腐烂的臭味儿......越来越浓郁了,几乎要给人一种它是半固体悬浮液的错觉。 第66章 夸张的表情 维尔马斯教授蹭了蹭鼻尖,说:“我之前发现,这种难闻的气味儿,在靠近鱼塘和莲藕池时,会变得越发浓郁。” “是,我住得离莲藕池不远,刚开始的确很不适应,被熏得坐立不安,后来安心工厂给我们临近鱼塘、莲藕池的人家里安装了空气净化机,就好多了。 不过......晚上有时候很安静,隐约能听到莲藕池里在‘噗噗噗’地响,估计是淤泥里有什么气体在向外冒吧,烂叶子,莲藕残留的根茎什么的,腐败产生的气体吧。” “哦......是这样。那村里莲藕和鱼塘的产量怎么样?我听李琦和村长李克说很不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顺不解地看着维尔马斯教授,回答说:“产量挺好,品质也还行,所以安心工厂挣钱才那么快。之前还有别的种植莲藕的人慕名而来,想看看我们这里的藕又大又白又漂亮,是怎么种的呢。” “像莲藕池这种用于种植莲藕的人工水体,一般来说,底部会有一层淤泥,是由于莲藕生长过程中残留的根茎、叶片等有机物逐渐沉积而成的,而莲藕池表层,通常会是一层水。 可白石村的几个莲藕池,我发现几乎全都是只有淤泥,根本没有清晰可见的表层水。这对于种植莲藕的水体来说,有点偏干了。按理说,莲藕的生长会受限,产量和品质都不会太好的。” 李顺说:“啊?这......我也不懂这个。之前的确听人说过,莲藕池表层要有水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莲藕池就是蓄不住水,无论多少水灌进去,都跟过筛网似的,留不住。后来大家看产量、品质也挺好,就没有强求。” “还有鱼塘......”维尔马斯认真地说,“鱼塘对水有很严格的要求:水质、温度、氧气含量和ph值等。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也知道养鱼的池塘必须要水质清澈透明,无异味、无色,同时保持适当的水流,以避免水体污染。 可是......白石村的几个大鱼塘,全都散发着异味儿,在晚上还会更甚。水质也不好,那么混......所以,我一直以为,村里鱼塘和莲藕池的产业,其实做得并不太好。” 李顺用袖子蹭了蹭额头,像是在擦汗,“这么说来,的确不符合常理......”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缓缓说道:“我总感觉,你们,你们知道很多内情......今天的那些事,每件拿出来都足够让人震惊,你们一行人......始终很平静,没什么大的反应,在人群里很......不一样。” 维尔马斯教授笑了笑,简短地给他讲述了“原住民”的相关事情,并告诉他:“我们住在李大林家的宾馆,又和李大林比较熟了,有点担心村里再发生什么怪事,村民瞒着我们,也瞒着李大林,从而酿成了大祸,所以,我和你说了这些,希望你如果知道什么消息,能知会我们一声。” 李顺不知道是因为白天事情的铺垫,还是真的很胆大,听了维尔马斯教授的话之后,震惊之余,还能和我们聊其他的:“你怎么知道村民对你们持疑,会瞒着你们?” “所以这是真的?” 李顺无奈点头,“我的确听到有村民议论,说你们到底不是村里人,身份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来了没几天,村里就出事了,所以还是要多加防备。 另外,他们冷静下来之后,也对你们究竟能不能找到解决村子目前困境的方法,持有怀疑态度。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我今天傍晚站在二楼窗户旁,可以把村民们的神情、举动尽收眼底。” “好吧,我知道了,也愿意相信你们。之后有什么事,我会给你们传个信的。”李顺说。 他转身离开,刚走了没几步,又忽然停下,放下水桶折返回来,说:“有件事,当初说是来找安心工厂谈生意的那些老板,看上去其实都不太像生意人。他们一看就是有钱人,也有文化,但是......就是不像生意人。 而且......我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在村子里逛时,看向村民们的眼神,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就好像,是那种很满意的眼神。” “很满意?” “对,就好像你种了一棵果树,树长得又直又茂盛,结的果子又大又漂亮,然后你看向这棵果树的眼神,很满意,又满怀期许,挺开心的那种。” “这也太怪了。” 李顺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今天听说村里水有污染,宾馆这里净水机净化过的就没问题,我立马想到......李琦和那些所谓的老板,待在白石村时,全都是住在宾馆里,吃饭也是。别人就算了,李琦是安心工厂的创办人啊,他不常在村里,很少出现在厂里,也从不在那儿吃住。 我在想,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水有污染的事,所以故意避开......这么一来,你刚刚说的那种‘信徒’,会不会就是李琦和那些老板?” · 李顺的考虑很快就有了眉目。 在后半夜的时候,一阵呼喊声和拉扯的动静,惊动了村子里所有精神敏感不安的村民。 我们赶过去时,一片被电灯打出来的光亮,已经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原来,李川因为林晨的死亡崩溃了,像个疯子一样四处乱跑。 好不容易被带回家去,他又趁家人不注意,悄咪咪地翻窗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他的家人拜托了一帮人帮忙寻找,找来找去,李川没找到,却在村子最西面那条干涸的沟里,发现了李琦翻倒的汽车。 李琦蜷缩在驾驶室里,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从看到他们就不停地瑟瑟发抖,还挤着夸张的表情“嘿嘿嘿”地笑。 他的眼神里满是绝望、恐惧、阴暗,脸上却硬挤出夸张、生硬的笑,看得一众村民不寒而栗。 村民因为已经猜测到白石村的情况,可能和他有关系,所以也没对他客气,直接砸烂车窗,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拖回了村子里。 他的精神很不稳定,任凭村民跟他说什么,对他做什么,他都维持在“恐惧”和“狂喜”两种情绪状态下,也不会说话了。 有脾气暴躁的村民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这人,神经病啊。” 他半趴在地上,还在“嘿嘿嘿”地笑着。 有人提议说:“干脆把他捆起来,绑到树上去,等他清醒了我们再好好问问他。” 村民群情激愤,立马去找绳子,并把他拖到了一棵大树旁。 维尔马斯教授闭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摇了摇头,示意我们一行人先回去。 第67章 他太怪异了 第二天一早,村里两个不寻常的表象,进一步加深了村民的恐慌。 一个是李景山的邻居发现,李景山家的房子在一夜之间被霉菌完全淹没了。 黑乎乎的霉菌,和李景山尸体上的是同一个颜色,沿着房子的轮廓铺了厚厚一层,似乎还带有油脂的光泽。 它其中隐约也有其他颜色的存在,只是太微弱了,反照着微光的黑色几乎占据了完全主导的地位。 而那栋房子所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儿,足以让每个靠近它的人都咳嗽几声。 第二个是林晨的尸体也长出了霉菌。和李景山不同,她死亡的原因明明很明确,也很符合科学常理,但是......事情就是不可思议地发生了。 她的婆家人还没来得及把她的尸体从医院接回家,仅一晚,她浑身上下就冒出了很多霉菌。 医院经常消毒,环境是非常干净的,也没有任何已经发霉的物件存在,但她已经死去的尸体上,就是长出了一大簇一大簇的黑霉菌。 村医生用压舌板在她的皮肤上轻轻刮动,发现那些霉菌就像是在她的身体里扎了根,刺破皮肤而出的。 村民们奔走相告,在对霉菌的巨大恐慌中,有人放火烧了李景山的家。 李乐平昨天晚上住在他大伯家里,所以安然无恙,逃过一劫。 看到自己家的房子一夜之间被霉菌淹没了,又看着自己爸爸的尸体还在房子里,房子就被村民泼油、点燃,他只能低头坐在树桩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完事以后,村民们又把林晨的尸体用裹尸袋包裹好,连同病床一起抬到田野里烧掉了。 她婆家的人站得远远的,默默看着这一过程。 林晨身上的霉菌,他们也害怕,根本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突然,有人回想起,在田埂间还有一座满是霉菌的房子——我大伯吴中青的故居。为了安全起见,他们立刻提着油桶,奔向田埂间。 没一会儿,田埂间也冒起了滚滚的黑烟。 他们很快就把那里也烧了,但还是惊魂未定。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那里以前的房主是我的大伯,所以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好讨厌啊,那栋房子上的霉菌什么时候也变成黑色的了,昨天白天好像还是五颜六色的呢......让人不安呐......” “管他呢,反正一把火烧了。” “以前住那里的人也很怪,我之前有一年回来办事,看到那个院子门口,坐着一男一女俩怪人,乐呵呵地不知道说什么呢......” “不知道他们现在去哪儿了,听静静奶奶说,也是可怜人呢......” ...... 是的,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大伯和李婶是生是死,去了哪里。他们从未读过我大伯的手稿,也没有见过我大伯和李婶的尸体,在他们眼里,只是两个生活在田埂老屋里的奇怪的人,消失了。 我心里酸涩不已,同时又因为他们所说的,老屋霉菌颜色的变化,而感觉惊骇。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向维尔马斯教授时,发现他的脸色也变了,严肃得吓人。 村民们还是难以安心,于是来找我们询问“除霉菌”和“预防霉菌”的方法。 我们耐着性子给他们科普,他们也听劝,按照问得的方法,开始回家检查自家的房屋、衣物和物品是否干燥,房间内是否通风良好,并严格清理房子的潮湿区域。 最后,他们按照科林的建议,使用白醋、小苏打、酒精、柠檬等,代替专业的除霉剂,去除房子内所有疑似霉菌的东西。 村民们沉浸在霉菌带来的恐慌里,焦急地在村子里奔来奔去。 李琦被牢牢捆在一棵很漂亮的柳树上,动弹不得。眼看着村民跑来跑去,把安心工厂里所有用于生产的小苏打和酒精搬出来,到处喷洒,他在大拇指粗的麻绳下扭了扭身子,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 有人被他烦得受不了,经过时狠狠踢了他一脚。 “嘿嘿嘿......嘿嘿嘿......” · 等到有人注意到,其中一个莲藕池里浮着一只男式鞋子,并把它用竹竿挑上来,确实它曾经属于李川时,李川的家人开始嚎啕大哭,其余村民则起了把村里所有鱼塘和莲藕池都填埋了的念头。 有人安慰李川年迈的父亲:“只是一只鞋子而已,也可能是李川不小心跑掉了,又被谁不小心踢到了莲藕池里......” “是啊,莲藕池里都是淤泥,又不是水塘,就算不小心掉进去,李川年轻体壮,几下子就爬上来了......肯定不是的,别瞎想了......” “是啊,叔,你多往好处想......” 但是更多的村民嘀咕的是:“村子就这么大,找遍了都没有,能去哪儿?” “哎,你们也知道吧,晚上的时候,偶尔能听到莲藕池里有‘噗噗噗’的空气声呢。我孙子害怕那声音,说是莲藕池里躺着个大怪物,在‘呼哧呼哧’喘气呢......” “豆豆真这样说了?童言无忌,可别真有什么怪物......” 有负责过采集莲藕的人说:“这就扯远了,我不止一次下塘挖藕,都没事。” “那小川这......他能去哪儿呢?” “一般来说,莲藕池不会太深,一个人真不太可能完全陷进去,但是谁又能肯定说,这池里就没有格外深的部分?或者其他什么,如果遇到泥沼、水草缠住了脚,就算是彪形大汉也可能会陷到里面,走不了了啊......” “干脆填埋上算了,反正咱们都出不去了,还搞什么钱,卖给他爹去啊......” “我支持,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这些鱼塘、莲藕池邪乎,那么大味儿,还白天轻晚上重的,不正常就。” 但也有人提出:“可是,如果咱们一直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也要吃饭的啊,里面的莲藕和鱼,都可以捞上来吃的......” “莲藕池,会让空气潮湿的吧?”有人反驳说,“不是说,现在干燥和通风是最重要的吗?万一因为这些池塘,大家落得李景山家的下场,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吧?” 话题到了霉菌上,大家才忽然想到,不能只关注各家房子的情况,要看到整个村子。村里的那些鱼塘、莲藕池,的确加重了空气的潮湿,还严重污染了空气。 于是,村民们纷纷合力从村子其他地方挖来泥土和石头,一板车一竹筐地填埋到了鱼塘和莲藕池里。 自从填埋工作开始,李琦笑得更夸张了,声音响彻了半个村子。 他脏兮兮、带着伤口的手脚却一直不安地动来动去,身体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自己想笑,而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他的嘴角、眼角,掐着他的喉咙,硬是让他做出了笑的样子。 第68章 细胞核 他太怪异了。 但当我带着tra监控仪靠近他时,监控仪非常安静,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tra检测仪里已经记录了地球上所有动植物的生物质(原住民除外),一旦它检测到附近出现了它记录范围之外的生物质,它就会立刻发出警报,提醒我们这个异常。 起初的时候,它是被应用于寻找暂未被发现的动植物,以保护地球生物的多样性。后来无名会的人对它进行改良,就可以用于勘测周围是否存在原住民相关了。 靠近李琦时,tra毫无反应......这说明,他目前并没有被芬瑞拉斯孢子寄生,也没有像苗灿起初那样,正承受着伏尼赫传播的恶性疾病。 他没有正被原住民的恐怖力量影响着。 芬瑞拉斯孢子一旦感染,人的精神就会出现问题,继而死去,孢子则在腐尸中继续发育长大。 现在看来,维尔玛斯教授推测的没有问题,李景山家的黑霉菌真的和芬瑞拉斯没有关系。 我们此行的目的本来是芬瑞拉斯,没想到现在情况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我们也不知道萦绕在白石村上方的阴影是什么了。 · 当李克推着装满石头的三轮车,经过李琦面前时,李琦似乎精神受到了冲击,眼神看上去突然清醒了很多。 “没用的......我们都被骗了......他们没一点信用,我也被骗了......” 他开口说话了,而且语言颇具逻辑。 这是他自从被村民找回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我之前就听说过,李克和李琦关系很好。以前的时候,他们常年没什么联系,但自从李琦带着大笔钱回村子搞开发,他们就一下子熟络了起来。 几个月以来,他们亲密地就像亲兄弟一样,经常一起坐着那辆丰田埃尔法出去玩,或者一起待在办公室里,关上门,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 李琦的开口,让所有村民都很惊讶。大家看看李克,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把他推到前面,让他问李琦,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克自从上次被一名村民推倒在地,磕破了膝盖,性格就发生了一点转变,不再像以前一样挺直腰板,背着手,凡事都站在旁边指挥别人去做了。 在这次填埋池塘的行动中,他可以说是相当卖力了。 当村民要求他过去和李琦沟通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照做了,但无论他再问什么,再说什么,李琦都不再开口了。 李琦的目光再次变得浑浊、混乱,看上去神志不清。 几秒钟以后,他又开始了无意义的“嘿嘿嘿、嘿嘿嘿”的笑。 气急败坏的村民又骂了他几句,捡起地上的石头和土块,往他身上砸了几下就离开了。 灰头土脸的李克看着他叹了一口气,继续推起三轮车离开了。 . 虽然村子里所有的池塘都被填平压实了,当天晚上,四处还是重新弥漫起了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儿,且丝毫没有减弱。 章文说他以前破案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杀人凶手,把受害者尸体用水泥砌在了墙里。过了没多久,尸体就被发现了,因为即使被砌在了水泥里面,尸体的气味还是透过墙面飘到了外面,被周围的人察觉到了异样。 “气味儿这个东西很难说。”他说道。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地底下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在长期散发着气味儿,地面上的淤泥、石头、黄沙、石灰,还有村民最后堆积上去的干木柴、草垛,根本掩盖不了。 但池塘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我们无从知晓。tc—500v勘测仪似乎是坏了,自从上一次使用的时候,它打印出了一整张黑灰色、密密麻麻的小点之后,无论我们再怎样对它进行调试,它都没能再恢复到以前正常工作的状态了。 现在,只要我们把它勘测的深度调大一点,它就只能徒劳地打印出一张又一张密密麻麻、黑灰色的小点了。 维尔马斯教授也想着把它彻底检修一遍,但一直没有抽出时间。他每天只有很少的时间被用于休息,其他的时候一直在查阅资料、翻译刘教授的邮件、勘测村子各方面的物理数据,以期找到解决目前困境的方法。 在时间将要到达晚上12点的时候,他终于揉了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告诉了我们一个最近几天里唯一的好消息——他成功把刘教授邮件的下半部分乱码,转换成了可以直接阅读的文字: 从白石村的水和土壤样本中,检测到的那种极微小生物,在盛山大学的实验室里,代号为y31-0,有着自然界从未出现过的特殊细胞核。 一般情况下,动物的细胞核呈现圆形或椭圆形,植物的细胞核常常是椭圆形或扁平的。 动物的染色体通常以松散的螺旋状结构存在于细胞核中,而植物的染色体是以更为紧密的线性结构存在。 动物细胞的分裂过程,是通过有丝分裂形成两个完全相同的子细胞;植物细胞则是通过有丝分裂和质体分裂,产生两个新细胞。 样本y31-0,出人意料地无法归纳到动物或植物的范围内:它的细胞核是圆形、紧密的双线性结构,不同于动物细胞的分裂过程和植物细胞的分裂过程,它自有一种更为复杂的分裂方式。 第69章 淤泥潭 “ 矛盾的是,真正塑造了我们生命的,一直没有被刻进石碑。 没有永久的巅峰,也没有永远的低谷,在被流放到远离故土的时间缝隙之后,它们逐渐开始变得虚弱。 但无论如何,那些远古的力量仍然存在。它们退到了地底和深海,以便在寂静、隐蔽的角落里积蓄力量。 它们紧紧地附着在地球表面长达数十亿年,希望能逆转它们的新陈代谢,实现最初时期的巅峰。 偶尔地,在它们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之后,它们就会对人类的文明进行一次破坏,其结果就是整个生物进化的毁灭......” ——《白蚁集》 · 刘教授特意强调说,这种细胞核在功能上不同寻常:动物的细胞核主要控制基因的转录和dna复制,以维持细胞的正常功能。植物的细胞核除了控制基因表达和dna复制外,还负责合成和储存植物所需的特殊物质,如淀粉和色素。 而样本y31-0的细胞核,除了兼具以上两者的特征外,还具有很强的“攻击性”。 一旦感染生物体,它们就会把生物体本来的基因链进行硬生生地修改。实验室曾利用多个物种进行实验,最终结果全都非常可怕。 刘教授说她把一些实验照片还有视频,压缩成文件也放在了邮件附件里,可惜我们此时是打不开,也看不到的。 另外,或许是为了不让生物体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以方便它们进行更大规模的基因修改,样本y31-0还会释放出一种类似于阿片类药物的天然生物碱。这种生物碱和吗啡相似,化学基也是莫菲冻(morphinan),可以作用于生物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镇痛和麻醉的效果。 这样一来,被感染的生物体就像是在时时刻刻服用吗啡,根本不会察觉到身体的异样。等到感染出现明显的外部症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被感染的生物体自身也会失去理智,失去对自己的一切认知。 并且,这种感染一旦进入中重度就无可救药了,只有在感染初期,才有几分治愈的可能。但目前实验室里发现的,唯一有效的治疗方式,伴随着很大的风险,生物体很可能会因为无法承受,而和样本y31-0一起死去。 张旭说:“这东西也太恶毒了吧。” 被感染的生物体就像是在时时刻刻服用吗啡,根本不会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我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自从来到白石村,除了听说村里有几名本来就患有严重疾病,或失去行动能力的老人,偶尔会去村医院里进行理疗康复,或者定期注射药物之外,我没有听到这里有其他任何村民生病了的消息。 之前村医生还说过,白石村的村民身体都很好,常常都是隔壁几个村子,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来这里看一看,除此之外,医院里经常是空荡荡的。 如果不是安心工厂给村医院很高的补贴,医院早就干不下去了,当真是实现了那句“但愿世人长无病,宁愿架上药生尘”。 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维尔马斯教授揉了揉太阳穴,重新坐回沙发上,说:“其实......之前看到刘教授邮件的上半部分,我就已经猜到了这些事情......只是觉得太残酷了,不想说出口,下意识地给否认了。 李大林询问我的时候,我那样回答,其实不只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我自己这颗尚具有怜悯的心。他们长时间居住在白石村,只要是真的存在什么污染,他们......谁能逃得掉?” 莉兰说:“那些孩子,他们每天白天出去上学,待在村子里的时间没那么久,会不会感染的程度还很轻?不是说感染初期还能够治疗的吗?还有那些初中生,他们都是住校的,听说两周才回家一次,一次休息三天。” 大家都沉默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章文才叹了一口气,说:“希望我们能尽快破局离开这里,或许还能带他们回实验室治疗一下试试。” “附件文件打不开,暂时还不能确定感染症状是什么,大家一定要小心。”维尔马斯教授看向窗户处的空气净化机,“净化机千万不要停,净化液记得检查、补充,希望它的外接电池能维持的久一点......我们也要尽量少出门,少接触外界。” . 第二天,白石村所有已经被填平的池塘,又重新变回了淤泥潭的样子。 村民倾倒进去的石头、碎石子、黄沙、白灰,全都不翼而飞,就连最后堆积在上面的柴草垛也完全不见了踪影。 “是沉进淤泥里了吗?”村民们嘀咕说。 因为白石村近期的各种异象让人毛骨悚然,村里也没有电力,所以晚上根本不会有人在户外逗留,也就根本没有目击者。 谁也说不好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村民们茫然地站在那里,有胆大的人上前用手摸了摸,确认面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幻觉。 他把手上带有臭味儿的淤泥随手抹在树上,说:“会不会是昨天填充的石头、泥沙什么的太少了,所以陷下去,重新变成了淤泥池子?” 有人不认同他的说法,说:“怎么可能,昨天已经压实了的,我在上面开着小车压了好几圈呢。 “那这片池塘下方,会不会是有什么泉眼,或者大片的地下水?我们昨天是把这里用泥土、石头填平压实了,但是下面的水还有,慢慢“荫”着,一晚上过去,又把这里变成了湿软的淤泥,然后我们填埋的东西就沉下去了......有没有这种可能?” 这种说法似乎也有道理,村民们一时间又开始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克站在人群中,左右环顾了一下,突然向前一步,说:“咱们不懂,有人懂啊,大林家宾馆不是还有几个有学问的人吗?他们有机器,我都见过好几次了,他们用个那什么机器,在勘测地下的情况呢。我们可以找他们把机器借过来,看一看地下是不是真的有地下水或者泉眼什么的。” 村民纷纷表示赞同:“对呀,用机器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是的,没错。” “可以可以。” 我们一行人接到李顺的消息,刚刚来到人群外,就听到了上面的对话。 当村民纷纷看过来时,我们也不好推脱,只能如实相告:“那个勘测仪现在出了问题,只要把勘测的深度稍微调大一点,就总是会出现故障。 而且现在电力也没有太多了,不知道还能使用多久,它在运行的时候还挺耗电的。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倒是可以拿来试一试,只是效果可能不太好......大家不要抱太高的期待。” 有几个村民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们,显然是对我们话语的真实性存在怀疑,或许是以为我们不想借给他们,所以故意找借口推脱呢吧。 最后,tc-500v勘测仪还是被带了过来,在淤泥池旁支起支架。维尔马斯教授亲自调试运行,科林耐心地和村民讲述勘测仪是怎么回事。 当我们把勘测深度调试到5米的时候,根据机器打印出的图纸,可以判断地下5米处全部都是淤泥和一些碎石。 地下10米还是一样的情况。 地下20米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第70章 有风 当我们把勘测深度调到地下30米的时候,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纸张上跃动的色块间,多出了很多不规则的空白。 “哦,地下30米的地方,应该是有很多空隙。”张旭很惊讶,解释说,“无论什么物质,只要存在,勘测仪都会赋予它颜色,除非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村民有点不敢相信:“那真的不是别的什么吗,比如昨天晚上陷进去的木头?” “不会,只能是空白,什么都没有。” 李克说:“可为什么会有空白呢?难道地下三十米深的地方,还有一条条的空气存在吗?怎么可能呢?” 有村民一拍脑门,说:“哦,对了,之前不是说,在晚上的时候,莲藕池总是会发出‘噗噗噗’的响声吗?看来就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气体呀。” 村民纷纷认同了这个说法,夸赞说我们的机器真是不错,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一个疑问。 在村民灼灼的目光中,我们把勘测深度加到了地下四十米。 这一次,机器故障出现了。 当机器缓缓吐出一张印满黑灰色小点的纸张时,村民终于相信了我们说的话,“哎呀,真的坏了呀?这可怎么办?” “难道40米是什么零件的极限了?要不往上调一点试试?” “对,调上去一点试试吧。” 之前的时候,勘测仪只要一出现故障,我们就收工回去了,倒是没想过往上调一点的事。 尽管我们几个都不认为,把勘测深度调小一点,机器就会好起来,但村民兴致勃勃的样子,让我们还是照做了。 我们把勘测深度调整为了地下35米,打印出的还是黑灰色、密密麻麻的小点。 再次调整为32米,还是黑灰色小点。 “看吧,还是故障的。”张旭摊了摊手,说道。 维尔马斯教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认真地样子,把勘测深度再次调整为了地下31米。 出乎意料的,勘测仪这次打印出的图片,不再是黑灰色小点了,而是和地下30米的那张图片非常相似,就只是空白的不规则间隙更大了。 这代表着,在地下31米深的地方,存有更多的气体。 至于这些气体是如何产生的,我们不得而知,只能基于科学和社会经验,进行一些较为合理的猜想。 一番思考下来,就只有两个最有可能:一是地下31米,或者更深的地方,存在某种物质,正在不停地释放某种气体。强大的压力下,气体推开上方的泥土,一点一点冒出了地面。 当然,这个气体携带的气味儿分子,很可能就是白石村夜晚到处弥漫的那种怪味儿。 另一个就是白石村所处位置的地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形成了部分空腔。由于打印出的图片进行了大比例缩放,所以纸张上手指粗的间隙,体积很可能非常大。 这种情况下,我们不由地想到,在某些地下有煤的地区,人们在利益驱使下,把地下的煤全都挖走了,因而形成了大面积的地下空腔,进而导致地面难以支撑,塌陷下去,就形成了塌陷区。 或许是有什么人,采取了什么特殊手段,从白石村地下挖走了什么东西。 但是白石村之前也有少量村民在村子里居住,并没有发觉有任何人在白石村地下进行过挖掘工作,所以,第二个可能被排除了。 那么第一个可能里,那究竟是什么物质在释放气体,就显得越发诡异了。 最终,村民们不再深究原因,决定再次进行填埋。 他们把当初白石村建造房屋和工厂时,剩余的建筑材料,还有堆积在村尾,还没有来得及清走的碎石朽木等建筑垃圾,全都倾倒了进去。 因为仍旧很担心霉菌问题,他们在填埋的时候,把村里剩余能够用于除霉的东西,全都稀释之后喷洒了进去。 热火朝天的干了一上午之后,村民们又热又累又饿,决定先回家吃个午饭,休息一下,下午再一鼓作气干完它。 突然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起了一阵柔风,打着旋儿靠近了人群。 地面上扬起了一阵很大的尘烟,被随意丢弃的塑料袋、塑料瓶和干枯树叶,全都随着风在地面上滚动。 眼看着被风扬起的大片尘土越来越近,村民们本来是一片嫌弃的,纷纷转过身,背对着风吹来的方向。 但当风落到他们裸露着的皮肤上时,他们全都被惊艳到了。 我和张旭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在测试方位矫正仪是否已经恢复了正常工作,猝不及防地也感受到了这股风不同寻常的地方。 它似乎......有一种不寻常的力量,让人忍不住联想到了森林浴。 与我们擦肩而过时,我感觉到了格外的畅快,格外的心情愉悦,仿佛正置身于晴朗天空下的美丽森林。 至此,张旭和我还毫无察觉,毕竟刮风下雨都是很寻常的事。 直到我们测试完毕,返回宾馆的时候,路过村子中央那棵大柳树,看到了李琦格外古怪的举动,我们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李琦仍然被捆在树下,微风经过他时,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始疯狂挣扎,且表情惊恐无比,就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他。 他发出刺耳、沙哑的哀嚎,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疯狂挣扎。 盯着看了几秒之后,我突然发现,他的挣扎动作似乎很有特点,很像是在抖动,疯狂地抖动,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给甩掉。 第71章 格洛弗教授旧闻 这一幕让人不寒而栗,我们没敢再多逗留,快步返回了宾馆,向其余人说明这一情况。 我们语速很快地说明了一切,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维尔马斯教授他们全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沉默地坐在一旁。 “你们怎么了?”张旭问道。 科林说:“还记得吗?tc-500v勘测仪第1次出现故障的时候,勘测的位置是地下89米......” 他顺手拿起桌子上面,勘测仪打印出来的几张图表,递给我们,“经过调试以后,我们继续把它投入使用。第2次出现故障,勘测深度是地下74米。 第3次出现故障,是地下71米。 第4次出现故障,是地下62米。 因为电力匮乏,我们使用的次数大大减少,今天是第5次,出现故障的深度是地下31米......” “这是什么意思?出现故障越来越快了?”张旭还是不明白。 “今天我们按照村民的提议,调整了勘测仪勘测的深度,结果勘测仪又能正常工作了。 这的确有可能是因为勘测仪的某个部件发生了故障,所以能够勘测的深度在不断变小,但也有一个可能......那些黑灰色、密密麻麻的小点就是真实存在的,仪器从来就没有故障过。 并且,那些黑灰色小点,无论究竟是什么......它一直在靠近地面,逼近地面上的白石村,离村民越来越近。” 我心里一惊,瞬间明白了,今天教授把勘测仪勘测深度调整为31米的时候,为什么是那样一副严肃到吓人的表情了。 “那,是机器零件的问题吗?我们已经检查了吗?”我说。 科林慢慢地点了点头,“刚刚已经拆开查验,分部分测试过了,全都是正常运行的。” 章文说:“刚刚我们就在说呢,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还能在一点一点往上面来呢。” 维尔马斯教授整个人靠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章文给我们打了个手势,邀请我们出去外面说。 我们站在走廊里,明亮但不刺眼的光线,从走廊窗户照射进来,看上去多了几分静谧。 章文说:“只是起风了而已,会不会是李琦自己的臆想呢?他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呀。” 张旭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慢慢推开了走廊窗户上的玻璃。 整座宾馆,现在只有我们一行人居住在2楼的几个房间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长时间关闭着走廊的窗户,不让外面的空气涌进来。 随着窗户上的玻璃被推开,一股凉凉的风钻了进来。章文打了一个冷战,深深望向窗外。 再回头看向我们时,他的眼睛里多出了很多惊恐。 他原本红润丰满的面颊变得苍白而松弛,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了几句什么,随后告诉我们说,他曾感受过这样的风。 2017年的时候,他曾跟随格洛弗教授去往一处罗马神庙的废墟。 在那片废墟里,他们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完整保存着很多石器祭坛。 忽略掉那些祭坛上面,火焰焚烧过的痕迹、繁复邪恶的雕刻图案,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最中央的巨大祭坛上。 格洛弗教授和他的学生们,发挥了他们考古学专业的擅长,不到一个小时就找到办法让巨大的祭坛向旁边歪斜,并能巧妙地保持平衡。 尽管他们一行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祭坛下方的恐怖景象还是吓得他们手足无措——磨损极其严重的石砌地板上,赫然有一个接近方形的粗劣洞口。 洞口里斑驳的石阶一直向下方延伸,看不到尽头,石阶上堆积着数不清的,无法看出是来源于什么动物的断骨。 格洛弗教授查看以后说,其中的某些骨头很像是动物的腿骨,因为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而断掉了。至于上面清晰的噬咬痕迹,他推测来自某种吃腐肉的小昆虫。 他们没有犹豫太久,便颤抖着,开始在石阶上清理出一条小道。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止一次看到了较为完整的,很明显属于人类的头骨。 他们更加惊骇了,但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在又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当时处在队伍最前端的章文,突然就感受到了和此时一样的柔风。 “那股风让我们都放松了一点,惊恐的情绪得到缓冲,也没有去思考那里究竟为什么会有风?又是从哪里吹来的......”章文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道,“那里明明是在隐蔽的地下室下方,距离地面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张旭想了想,终于回忆起来,“格洛弗教授?是那个已经疯掉的吗?” “没错。”章文说,“他至今为止都住在精神病院里,得到妥善的照顾和治疗。但是......他再也好不了了,我知道,医生也知道。” “发生了什么?”我不由地问道。 章文看上去已经被恐惧掌控,根本不敢回忆当时具体的细节,只是说:“他疯掉了......我们当时有一段时间,不小心走散了。他在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时,他正躺在数个大圆坑中的其中一个里面,试图用旁边一块锋利的石头割破自己的颈动脉...... 他的身下全都是更加破碎,或许是被他的体重压得更破碎的骨头,我们无法判断那个大圆坑到底有多深,只能说那些恐怖至极的断骨,已经把圆坑填满了。 格洛弗教授也险些成为了那些骨头中,微小的一部分......”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我们返回宾馆房间,取出了一直放置在房间窗口处的空气监测仪。 维尔马斯教授睡得很沉,对于我们的走动毫无察觉。 我们把空气监测仪连接上手机,查阅它近期检测到的所有数据。 出乎意料的,我们发现今天的空气质量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之前还好了一点。 之前的时候,白石村的pm10经常达到一百五十多,属于轻度污染的水平了,今天却反常地只有95。 其余的都没什么异常,张旭看着空气检测仪自动生成的分析表,说道:“还好这东西是太阳能的,否则这小电池,肯定要不了几天就没电了......pm 2.5, 32;pm10,95;二氧化硫,4;二氧化氮,19;一氧化碳......哎,根据现有数据推测,两小时内可能有降水......” 他把屏幕展示给我们看:“它说可能会下雨哦。” 第72章 追风者 在我们把空气检测仪重新放回房间时,李克突然找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没了当初的志得意满,在我们面前扭扭捏捏地提出,希望能和我们站在同一条线上。 我们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条线?您是指......” “唉,就是,你们懂科学嘛,又有这么多仪器设备。白石村究竟还能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或者什么时候恢复,我觉得你们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在恢复之前,我觉得......村民们就跟无头苍蝇一样,还是需要有人站出来领导才行,这个时候我......可以帮助你们。”他笑着说道,“总要有人站出来管理才行的。” 话说到这儿我们就明白了,他是想借我们一行人,恢复他在村子里的地位。 我们对此不感兴趣,又不知道该怎样拒绝。 最后还是寡言少语的许赫言对他说道:“算了,现在情况扑朔迷离的,我们也说不好。村民们沾亲带故的,现在又和和平平的,感觉没必要谁管理谁。” 李克垂眼看向地面,沉默了几秒钟,重新抬起头时又满脸笑意:“好吧,打扰你们了。” 章文:“没事没事,那......再见。” “再见。” . 在半下午的时候,空气监测仪预报的降雨终于姗姗来迟。 雨水“啪嗒啪嗒”落下,看上去是那么的平平无奇。 房间内又潮又闷,光线也暗了许多,让人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莉兰从一堆笔记中站起身,猫似的伸了一个懒腰,走到了窗户旁。 刚刚站定,她就转过身,疑惑地说:“为什么那些村民......要站在外面淋雨呀?” “淋雨?” “对啊,也不撑伞,也不穿雨衣。” 我感觉不可思议,也走了过去,视线穿过白茫茫的雨幕,看到真的有几个村民张开双臂,一脸满足地在雨中踱步。 “他们不冷吗?”莉兰说。 “砰、砰、砰” 三声敲门声响起,随后是李顺的声音:“有人吗?” “妈耶,咱们的人气可真高。”张旭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走过去开门,“来了。” 李顺身上湿了一大半,手里的雨伞也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伞放到门外,又跺了两下脚。 “没关系的,这有什么。”张旭把他拉了进来。 他抹了一把湿透了的发梢,说:“本来也想等雨停了,再来找你们说的,但是怎么都安不下心,干脆现在就过来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有些村民好像魔怔了。”他直接说道。 “魔怔了?” “说来也离谱到家了,有些村民好像是对外面的风上瘾了一样。起初什么都好好的,大家忙来忙去,在那里干活。自从起了风,就开始有人傻呼呼地站着不动了,说是要感受风吹。现在外面雨下了那么久,还在外面淋着呢,家里人拉都拉不回家。 哎,其实,大家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心情压抑是正常的。吹吹风,淋淋雨,释放一下心里积压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吧......我就是感觉不对劲,怪怪的,所以想来跟你们说一下。” 维尔马斯教授或许是累坏了,一直沉沉地睡到现在才悠悠醒来,“这的确太反常了,当初的李景山,也是魔怔了一样。希望不要出事才好......” “那个......”李顺挠了挠后脑勺,难为情地说,“或许,我和我家里人也可以来宾馆这边暂住吗?大林叔那儿,我可以支付住宾馆的钱。 我家里除我之外,还有三个人,我家的房子......自从开始下雨,旁边的莲藕池气味儿更浓郁了,呛得人难受...... 我担心其中有什么有害物质对身体不好。现在不是没电了吗,空气净化机也不能使用,那里虽然已经第二次被填平了,但是......气味反而更重了。刚刚来的路上,我还看到有的池塘,填埋的泥土已经被雨水冲开了。” 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也不介意他们住过来,于是告诉他,直接和李大林商议就可以了。 他连声道谢之后,又重新撑着伞走进了雨幕里。 .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和张旭、许赫言下楼帮李顺家搬行李,有一些村民好奇地侧目看过来,李顺如实相告,村民们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他们似乎对于李顺和我们的亲近,有些许的不满。 李琦仍旧被捆在繁茂的大柳树下,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发出很低很低的吐气的声音。 他伸长着脖子,张大了嘴巴,干裂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神里还是那种浑浊、混乱。因为柳树的遮蔽,他身上并没有沾湿多少,反而是那些冒雨吹风的人,整整淋湿了半下午。 雨停了以后,风变得比下雨之前还大了。 那些人看上去更开心了,不顾自己浑身湿透,手脚冻得呈青紫色,还是依依不舍地追逐着风口,怎么都不愿意回家。 “疯了......真是疯了......”有村民这样说。 也有一部分村民看着这一幕警惕起来,觉得这风很怪异,所以干脆退回家里,关紧门窗。 等到夜已经彻底深了,风才渐渐停息。黯淡的月光下,可以看到那些吹风的人正茫然地走来走去,不知道是要回家,还是仍在寻找风吹动的地方。 第73章 我会回去 “当我对科勒姆修道院的所有事情,都感觉厌倦的时候,我又回想起了我们撒切尔家族的祖宅。 想到它在贝里村以北的矮山上存在着,想到所有人都急于抹去它在我脑海中残存的阴暗痕迹。 它存在着,一如梅森探员存在过一样。 我就在这死气沉沉,犹如活坟墓一样的修道院里忍受一切。每当我提起梅森探员的存在,他们就会换上一副神色,咒骂我是魔鬼,并用他们所能想到的恶毒语言攻击我。 但他们同时又有点害怕我,我知道......这也是我能获得单人房间的原因。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我的祖宅里,我知道。 那对我很重要。” ——《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 . 所有表象都在警告我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我们使用tc-500v勘测仪仅剩的电量,进行最后的勘测时,我们得到了噩耗——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已经到了地下27米处。 为了弄清那究竟是什么,我们多次尝试过缩放,得到的结果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灰色的小点。 这很奇怪。 在深夜时分停息的怪风,于第2天正午又重新刮了起来,如同昨天一样,挺轻柔的样子,打着旋儿,卷动着地面上的尘土和轻量的杂物。 抗拒这风的村民,纷纷急匆匆地往家赶,并把所有门窗关牢,然后平静地站在玻璃后,看着窗外的一切,默默等待风停的时刻。 而期许着起风的“追风者”,如同参加盛大的狂欢一般,连跑带跳地冲到屋外,满脸都是兴奋和满足。 我们无法解释这件事,也不知道该怎样制止他们。 首先,我们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这风有问题。如果直接告诉他们“你们现在的行为和精神状态,和当初的李景山一样反常”,估计会被他们骂一顿的。 其次,他们最亲近的家人都无法对他们进行任何劝阻,更何况我们这些人。昨天,我们在宾馆二楼亲眼看到,一个女人想要把她“追风”的丈夫硬拉回家,一片好心反而被拳打脚踢。 当村民把他们拉开,扶女人去村医院包扎时,女人已经披头散发、头破血流。 我们一行人很明显是属于抗拒这股风的人,迫于不得不外出调查勘测的压力,我们只能穿上防护服再满村子跑。 三年特殊时期后,村民们对我们的防护服也没有过多在意,只偶尔会有一两个人来跟我们搭讪,询问我们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发现,当初说的仪器在对外发射位置信息,现在有没有结果...... 为了村子目前的稳定,我们不好把我们所知道的事情,全部如实相告,只能给予他们否定的答案。 转身离开时,他们眼中的失望毫不掩饰。 一整天的调研勘测之后,我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发现,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我们发挥了各自的想象力,都无法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和原住民联系在一起,也无法预见这些小事能给村子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于是只好作罢,把仪器收起来,返回宾馆。 经过李乐平的大伯家时,我们担心这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孩,所以敲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李乐平的堂哥,一个瘦瘦高高,看上去很讨喜的年轻人。他对我们说,李乐平没事,只是突然发烧了。还是他发现李乐平的脸很红,一摸才知道发烧了,现在正在村医院里打点滴呢。 我们客气地和他道别后,就离开了。 回到宾馆以后,维尔马斯教授又带领着我们尝试了其他的符咒规则,试图利用符咒的力量,让白石村脱离目前的困境。 不出意外的,我们再一次失败了。 维尔马斯教授曾对我们坦言,他所知道的符咒规则中,有几个尤为强大的,一定可以成功,但在那些符咒生效的时候,整片白石村都会受到波及,近300名村民,很可能都会直接死去。 他于心不忍。 这么多天下来,村民们之前储存的净化水已经使用的差不多了,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向我们求助。 不知道是谁在村子里散播了消息,说我们有一整个房间的净化水。 我们本来就不会对村民的危难视若无睹,只是对“散播消息”这件事有些担心。如果爆发哄抢的暴乱,就不太好了。 人性,有时候真的很难说...... 又因为净化水总有用完的一天,在我们给他们分了一些净化水之后,他们又开始询问怎样自己过滤净化水。 我们告诉他们如何基于重力,制作一个简单的净水系统,并送给他们一些活性炭、陶瓷、纤维素等作为净水滤芯。 为了更加清楚明了,莉兰甚至给他们画了示意图:“首先,准备两个大桶或别的容器。其中一个用来存放还没经过过滤的原水,另一个用来存放经过过滤的净水。 然后在存放原水的储水桶底部钻一个小孔,安装一个手动水龙头或者水龙头延长管,可以方便取水。 在存放净水的收集桶底部也钻一个小孔,也安装一个手动水龙头或者水龙头延长管,再将净水滤芯放置在两个桶之间。 我们也可以把滤芯放在一个支架上,确保水可以通过滤芯流动。注意要保证滤芯的安装稳固,不能让它因为水压移动哦。 同时也要保证两个桶之间的连接处密封良好,大家可以使用橡胶垫或者密封胶圈来确保水不会泄漏。 然后我们就可以把原水倒进储水桶里,等待水通过滤芯,再慢慢流入收集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具体时间取决于滤芯的类型和原水的清洁程度。 当水流入收集桶后,我们就可以通过手动水龙头或者水龙头延长管取水啦。不过,这个毕竟是简易的,净水效果比不上宾馆后面改良过的净水机,大家取水之后,一定一定要记得煮沸呀。” 村民们对这个方法很满意,“终于不用抠搜搜地用水了,太好了!” “是啊,自从停了电,我连脸都没洗过了。” “我也是,一说有污染,吓死了都......” ...... 最后,他们要走了莉兰的示意图,还夸赞她长得漂亮,跟个精灵似的,脑袋也那么聪明。 · 村里再次爆发骚乱时,李琦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们赶过去时,看到无数村民正围着他指指点点,其中不乏刻薄的嘲讽。 李琦长时间被捆在大柳树下,暴露在室外,日日夜夜,没有任何人把他放开过一会儿。 我也曾动过恻隐之心,想着要不要说服村民把他放开。但维尔马斯教授告诉我,这个行为会引发村民的不满,并且,李琦的确做了不好的事,应该受到惩罚。他被捆在树下,也没有受到太多虐待,还是有村民会给他一些东西吃,给他一点水喝的。 按正常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变得又黑又瘦,但......今天路过的村民,猛然发现他的外貌正向着相反的方向变化——他的皮肤变得又白又软又松弛,整个身形膨大了一圈。 村民们并不能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变化趋势的,只是今天才突然注意到,他又白又软的皮肤和肌肉耷拉着,看上去......实在是有点恶心。 村民嘲笑着他,观察着他,不停地议论着。 维尔马斯教授一言不发,转身就径直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看到了那些“追风者”。因为风的暂时停歇,他们变得焦虑而慌乱,漫无目的地在村里踱步,寻找着可能会起风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李琦外貌的冲击,我总感觉他们一行人,有男有女,年龄阶段各不相同,原本暗黄的皮肤全都变得有些雪白而柔软了。 他们的肌肉......似乎在变得蓬起来,皮肤看上去又薄又柔软,让人不禁联想到非常非常年迈的老人,那种柔软至极的皮肤和肌肉。 我们猜测,他们的这一变化和村里骤起的风是有关系的,那些风吹呀吹,很快导致他们的皮肤发生了变化。 但我们也说不好,他们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只能委婉地提醒遇到的村民们:一定要尽量躲避着那些风。 第74章 虚假的天空 回到宾馆以后,维尔马斯教授虚弱地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很憔悴,脸色比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还要苍白。 他似乎要晕过去了。 章文用刚烧好的开水,给他冲了一杯很浓的冻干咖啡。 他感受着咖啡杯上的热气,缓缓对我说:“吴歧,你愿意尝试一种很古老的冥想吗?它或许能帮助你进入梦境......我知道这很让人有压力,现在提出这个,也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在《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中,有一个故事提到了一种......我的脑袋昏昏的,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就是有一个叫艾德里安·撒切尔的人,在外人看来,他是真的走了狗屎运,因为继承无后亲属的遗产,从贫穷的裁缝,一跃成了富有的男爵。 在继承遗产不足一年的时候,他突然就陷入了麻烦,被指控非法监禁和杀人罪,却最终被安置到了修道院里。 据说,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因为他在这一年内结交到的贵族好友的干涉,他才没有被丢进精神病院,而是被安置到了在当时声名显赫的科勒姆修道院。 而他被指控的具体原因,就是一名和他交好,来往密切的探员,梅森,被发现死在了他所居住的撒切尔家族的祖宅里。 梅森探员的尸体......据说当时看到的人,全都晕过去或者呕吐了起来......他完全变了个样子,像一大团很白、很柔软的肥肉,仰面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 他的衣服紧紧箍在身上,显得格外不合身。经过尸检,人们又发现他浑身上下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很多骨头都断掉了。 他就像是一个严重缺钙的人一样,骨头非常脆。尸检人员挪动他时,一不小心,他的肋骨就被掰断了...... 有人认为他是被非法监禁在了撒切尔家族祖宅的地下室,并受到了很变态的虐待,但艾德里安·撒切尔始终坚称,梅森探员是自愿待在地下室的。 他作为梅森的朋友,只是顺从梅森的想法,同意他......居住在自家祖宅的地下室里,享受来自地下的风。” “没错......”章文也慢慢坐了下来,“当初在那片罗马神庙的废墟,格洛弗教授也提到过这个故事......在那儿的二层地下室里,我们也感受到过不同寻常的风,看到......看到那片粗劣的地下室,面积非常大,有很多......祭坑,里面全都是断裂的白骨,那是......那究竟是什么......” 维尔马斯教授摇了摇头,“不知道,那篇故事始终没有讲过,那些‘来自地下的风’是怎么回事,以及撒切尔家族供奉的是谁......只是说,那座祖宅最后被彻底毁掉了。” “所以,现在外面那些沉迷于吹风的人,包括李琦,最终都会像那名探员一样,变得又白又胖,然后浑身骨折死去?”我说。 他们都没有回答,凝重的表情算是默认了这一点。 我同意了维尔马斯教授的提议,决心尽快学习他所说的古老冥想。 最近几天里,我们不止一次尝试利用符咒引导我进入梦境,试图窥探到更多,但全都失败了。 几次之后,不只是维尔马斯教授,就连我自己也不禁开始怀疑,在苗灿病房里的那次成功,会不会是巧合。 是时候该找找其他的法子了。 突然,张旭惊呼一声,抬手指向了窗台上的空气监测仪,“那好像停了,上面蓝色的小灯不亮了!” 他走过去,把空气监测仪从窗台上取下来,发现它的确已经因为电量耗尽停止了工作。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这个不是太阳能的吗?有阳光就能用啊。”莉兰说。 张旭把空气检测仪晃了晃,又像以前的人修理电视机一样,在上面拍了拍,说:“出发前我去领设备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这个空气监测仪的质量特别好,尤其是里面的太阳能电池板进行了升级,还说什么‘一板传三代,人走板还在’,这才用几天......” 我也走过去,拿起窗台上的微型空气净化机,发现也不能使用了。 “哦,这个空气净化机也是太阳能的。”张旭说,“两个同时出问题......我就不觉得是机器的问题了。” 维尔马斯教授仰起头,透过窗户看向白茫茫的天空,说:“或许......这天空,是假的。” 第75章 怪物 维尔马斯教授严肃的表情告诉我们,他没有在开玩笑。 我:“您的意思是......” “理论上来说,只要光线足够强,就可以驱动光伏电池产生电流,不一定非得是太阳光。 当光子,也就是光的粒子,撞击到电池板的半导体材料时,光子的能量可以被电子吸收,使电子从价带跃迁到导带,就可以产生电流。 但是,有几个因素非常重要:首先是光谱分布,太阳光包含宽广的光谱,而除太阳光之外的其他光源,光谱很可能有所不同,这就意味着太阳能电池对不同光源的响应也会不同。 在一次校内集会上,我听到有其他部门的人,在讨论我们现在使用的这个太阳能电池板,他们说新研发的‘定向升级’,可以使太阳能电池产生电流的能力大大加强,但无法避免地多了一个局限,就是对于太阳光光谱的针对性。 必须是拥有宽广光谱的太阳光,才能让这种太阳能电池进行完整响应。 其次是光照强度,太阳能电池产生电流的能力与光照强度密切相关。一般情况下,无论是什么光源,只要光照强度低于直射阳光,产生的电流就会随之减少。但我们使用的这一种太阳能电池板,只要有太阳光,无论多么微弱,都可以产生非常大的电流。 所以,我得出结论,现在外面明亮的太阳光线,我们此刻头顶的天空,太阳、月亮、星云......全都不是真的。 之前的几天,我就总是觉得,它们看上去.....好像不对劲。乍一看过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但如果你一直盯着看,没一会儿,就会察觉到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每天正午那么强的光线,天空高悬的太阳却从不刺眼,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抬头直视。 还有我们说‘月明星稀’,月亮明亮的时候,星星就会显得比较稀少。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在这里的夜晚,明亮的月亮和繁密的星星,时常同时存在...... 《寂静岛回忆录》里......有一些对自然景观的描述,在寂静岛上,日夜星辰都非常反常。那里的太阳很大,很模糊,似乎离他们那些人很近,却一点都不热。 那里的正午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时候,相反的,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温度可以达到最高......这些都是吴中青的描述。 寂静岛上的日月星辰,都是假的,就像是为了让婴儿保持平静,在他的摇篮上方放置一些会飞着转圈的小鸟玩具一样。” 我感觉有点头晕目眩,打开窗户,把脑袋探到窗外,仰起脸看向天空时,我印证了维尔马斯教授说的话,并突然有了一种感觉......白石村,就好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地球上,或者说是从现实世界里抠出去了一样。 莉兰愣住了,“那我们......现在究竟在哪儿......” “大概是和寂静岛一样,正处在非现实世界的某一个时间、空间维度里。即使盛山大学发现了我们的异样,找到我们消失前最后的位置,就站在现实世界的白石村里,也无法拯救我们......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只能自救。” . 我和维尔马斯教授单独找了一个安静密闭的房间,面对面坐在一张卡其色地毯上。 他用古老的梵语引导我,又教我如何通过呼吸控制和集中精力,以达到冥想的状态。 听着他的声音,我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与觉醒,似乎超越了思维和感官的干扰。 渐渐的,我感觉自己看到了什么符号或者印象。它们特征鲜明,像水一样波动,我的视线被它们引导,慢慢进入了自己冥想中的灵魂。 但所有一切就如同雾里的花一样,我看不清楚。 冥想结束时,我很愧疚自己失败了,但维尔马斯教授鼓励我说:“这才是第1次,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趁机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教授,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您之前说,我们家族对原住民的窥探,依赖于现场至少要留有它们的气息,我必须要先感知到气息才行。” “对,是这样的。” “现在白石村到处都是异象,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感知不到?我应该可以感知到它们的气息才对......难道,现在的一切和原住民并没有关系?” 维尔马斯教授沉默良久,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对我说:“我和你的想法相反,我一直觉得......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阻隔你。 那些不寻常的表象,肯定和原住民有关,只是暗处的对方好像知道你,了解你,所以特意采取了措施...... 好在我们自从来到白石村,一直都很谨慎小心,暂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你放心,如果真到了最后一刻,我还有最后的打算。” “我们都会好好的。”他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看上去并不轻松。 . 已经被村民填平了两次的淤泥池,再次恢复了原样。 村民们惊恐地埋怨了一番之后,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了接受。 “可能真是地下有个什么大泉眼呢。”村民这样说。 他们坦然接受了淤泥池的存在之后,似乎对村子里的怪异气味儿也没那么抗拒了,只是有几户人家往那附近移栽了几棵果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两天后,我对于古老冥想的尝试还是没有成功,村里却又出了事——李琦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怪物。 如果不是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又被捆在柳树下,他用此刻的模样穿行在村子里,肯定没人能认出来他是谁。 他胖了很多很多,皮肤很白,从衣服里挤出来的白色肥肉松软地耷拉着,就像是一大团很稀很稀的白色面糊。 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身上又白又软的肉颤动好几下。当他扬起头,发出之前的那种怪笑的时候,大家已经看不到他的脖子了。 与此同时,村里其他的“追风者”也已经处在了向他靠近的阶段,外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当村民惊恐不安地围着他时,他肥硕的脸上只有痛苦和不解,活像一个无知又无辜的孩子。 不知道村民是真的起了恻隐之心,还是不想再看到他恶心的样子,总之,几个男人上前把捆在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当那些麻绳从他折叠的肥肉中抽离出来时,他发出了痛苦的惨叫,似乎那绳子已经嵌进了他的皮肉里。 “由他去吧,跑得越远越好,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了......”有村民这样说。 然后在村民的目光中,他真的奔跑了起来。只是刚跑没两步,他就摔倒在地上,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嚎叫声。 村医生恰好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在看清了他的模样之后,立马尖叫起来:“他的腿断了,他骨折了!” 因为在他被抓来的那天,他的裤子就已经因为村民的暴力拖拽,完全破掉了,所以大家都能看到他那裸露着的双腿。 此时此刻,他的腿看上去格外恐怖,断掉的腿骨刺破了肥软的皮肉,骨茬生生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而他自己就像是一只四脚动物一样,拖着断腿,试图在地上爬动。 村民们发出了惊骇的尖叫,有人呆愣愣地看着,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有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还有人直接跑开了。 “他活不了了。”这是维尔马斯教授第一次在人群中说话,自从来到这儿,他总是平和又低调的样子,“他肯定是活不了了,哪怕白石村现在立刻摆脱困境,他也没救了。” “而且看上去......他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已经完全没有理智了,与其让他活着再受折磨,还不如我们直接给他一个痛快。”他提出。 李克的声音哆哆嗦嗦的:“什......什么意思?难道是杀,杀了他吗?” “天哪,怎么能杀人呢?”立刻有村民反对道。 “这是杀人啊......” “他还没死呢,说不定哪一天就好了......” “对啊,不能这样做的......”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否定着,看向维尔马斯教授的眼神越来越别扭,就好像真的在看一个冷酷的杀人犯。 第76章 高墙之内 维尔马斯教授很平静,并没有陷入自证。 村民们虽然很坚决地否定了提议,但谁也不愿意承担起任何责任,就只是看着李琦在地上,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爬动,并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嚎叫和因过度肥胖而导致的闷哼。 李大林看不下去这场景,干脆拉着我们一起离开了,“唉,你们别管了,一片好心还被泼脏水。你们人少,万一闹得不愉快不好。 而且,他们用反驳你们的提议,去衬托他们的善良,那就给他们个机会证明一下。反正善良可不是光动嘴就行的。” . 自此之后,李琦开始在村子里游荡,拖着他那条已经骨折的腿,并且肉眼可见的,他身上有更多的骨骼在悄悄发生断裂。 这让他不得不像一只完全退化了的蠕虫一样,每天艰难地在地上爬行。 他的皮肤在白到一定程度之后,青紫色的血管越来越明显,最终在那些血管的影响下,他远远看过去已经变成了偏向于青黑的颜色了。 他作为人的思想已经荡然无存,每天睡在淤泥池里,啃食着杂草和树叶,偶尔还会跑到村民的菜地里偷吃那些蔬菜。 起初,村民们还会感叹一声,对他心存一些怜悯,但很快那些怜悯就消失了,村民们又聚在一起商议该怎样处理他,又该怎样处理那些即将变得和他一样的“追风者”。 “他们同时在村子里爬......太那啥了......” “是啊,我也接受不了,想想就浑身难受。” “我也是......” ...... 有村民认为他们并没有攻击性,干脆由着他们去算了,但更多村民认为,他们暂时没有攻击性,不代表以后没有威胁,并且他们在村子游荡,恶心恐怖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理不适。 最后,在李克的牵头领导下,村民们决定把那些“追风者”,连同李琦一起,全都锁进安心工厂的高墙里,任其自生自灭。 在村民试图用网子套住李琦时,他柔软、圆滚滚的身躯不慎滚进了淤泥池里。 李顺告诉我们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片“咕噜、咕噜”的声音中,李琦慢慢沉到了淤泥池里,什么都没了。 淤泥池散发着一股格外浓郁的臭味儿,长久地弥漫在那片空气中。 之前的时候,李琦总会睡在淤泥池里,从来没有向下沉过,今天突然发生这种状况,村民们吃惊地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他......” 还是李克站出来说:“算了,你们看他的状态,就算现在捞出来也活不了了,不如就让他安息吧。 大家也不用想太多,他是自己滚进去的,本来活着就受罪,都成了......那样子了,现在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村民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身又一起去抓捕那些“追风者”去了。 到这时,那些自愿“追风”的人,已经变成了和李琦一样的外貌,且失去了理智,只是骨头暂时还没有出现问题。 他们哼哧哼哧地在村子里到处逃跑,不想被村民的渔网抓到,但最终还是逃无可逃,全都被锁进了安心工厂的围墙里。 他们在撞击墙面,撞击铁门,在不停地嚎叫,让人听一声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们的家人流着眼泪,隔着高墙往里面投递食物。食物扔进去以后,墙内立刻安静了许多,也不再有撞击声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野蛮的哄抢声。 问题看似已经解决了,村民们认为他们现在只要躲避着外面的风,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到白石村恢复以前的样子。 所以,现在外面只要起了一丝风,所有村民都会争先恐后地拼命往家赶,或者随便躲进临近的建筑里,不让那些风吹到自己一点点。 每当起风时,整个村子寂静的就像是一个无人村,没有一丁点儿声音,所有村民都趴在玻璃后面,紧紧盯着窗外的情况。 在这次事件之后,李克终于实现了之前的想法,恢复了他在村子里的领导地位。 他又开始整日背着手,腰背挺得直直的,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村民也对他尊敬了很多,有什么决定也会去问一下他的意思。 第77章 桃花源 再然后,我们听说,他开始给村民讲述起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认为白石村目前的情况,很可能跟桃花源一样,是避世了,以此劝说村民放宽心,“就算一时半会出不去,我们现在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也挺好的呀。没有那些个贫富差距,也不用出门在外看人眼色。” 很快就有村民在他的游说下,思想发生了转变,对他越发信任。 得知这件事时,章文直接笑出了声:“哪家桃花源像这里这样,安心工厂的围墙里面......光是声音就让人心惊胆寒。” 起初,村民们打算的是让那些“追风者”自生自灭,但“追风者”的家人们还是于心不忍,时常会把一些多余的食物隔着围墙丢进去,这才让那些“追风者”活了下来。 莉兰不明白:“桃花源?那是什么?” “出自一篇古代文章,讲的是晋朝太元年间,一个武陵渔民捕鱼时,偶然误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理想境地——桃花源的故事。” “好厉害......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章文想了想,说:“嗯,那个渔民误入以后,看到那里有很多土地、房舍、田地、池塘,以及桑树和竹子等。 田间小路交错相通,鸡鸣狗吠的声音此起彼伏。居民们过着宁静祥和的生活,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他们告诉渔民,他们的祖先是为了躲避秦朝的战乱,而来到了这个地方,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已经是晋朝了。 后来渔民离开,过了一段时间,又去寻找那个地方,但再也找不到了......” “嘿,《桃花源记》,我也知道。”张旭刚进门,放下手里的表格,也坐了过去,“莉兰,跟你说,其实那是一篇鬼故事。” “鬼故事?听着不像啊。” 张旭从手机的离线资源文库里,找到了《桃花源记》的原文和翻译。 等莉兰阅读完以后,他才神神秘秘地说:“有人说,文中太守派出去的军队,其实找到了桃花源。 军队屠杀了那里的人,掠夺了财富,由于这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在历史记载里,他们谎称根本没有找到。 叫刘子骥的人为什么突然死了?说是他去找桃花源,也没有找到,回来后大病一场,很快就死了。但是,有没有可能......他到达桃花源的位置以后,看到的根本不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而是尸横遍野,炼狱一般的惨像,所以,他吓坏了,大伤元气,以至于回家之后就生病死掉了。” 章文目瞪口呆:“你,你这......” 张旭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继续对一脸认真的莉兰说道:“还有啊,你是外国人,可能不知道,在我们的文化里,桃树是有辟邪功能的。道士都会背一把桃木剑,然后剑斩妖魔;小孩子还会戴一种用桃核刻成的‘小桃篮’保平安......而桃树林,总是被认为可以作为阴阳两界的屏障。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是不是很怪?像不像一道刻意打造的屏障?屏障,这边是亡魂,那边是活人,一不小心,那个渔民就跨过去了,吓人吧?” 莉兰愣愣地点了点头,“还真是恐怖故事啊。” “那可不,这是篇古文,古代文人嘛,怎么可能不知道桃树、桃林这些呢? 而且,桃花飘落是在清明节前后,清明节诶,‘落英缤纷’说不定就是满天纷飞的纸钱。 这里,‘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在当时,只有墓道才会是前窄后宽的设计,为的是防止有人盗墓。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这里的‘阡陌’,其实还有通向坟墓的小路的意思......” 张旭挥舞着纵横的手势,几乎唾沫横飞:“通向坟墓的小路纵横交错,这样一来,‘屋舍俨然’是不是就可以认为是一排排整齐的坟墓? 一整个村子的人,幸福地生活在某个封闭的地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死在秦朝战乱中这件事,认知上自然也只是定格在他们死去的那个时间,所以当渔夫讲到晋朝的事,村民‘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他们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莉兰一声惊呼。 章文:“你小子......等我们出去以后,我要给我以前的语文老师打个电话......” . 村子里又出事了,李乐平死了。 那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孩,被发现蜷缩在被子里,已经没了气息,而他的身体上,赫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霉斑。 据他的大伯所说,他之前发烧了,在村医院挂完吊水,回家以后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说是心里难受,想一个人静静。 他大伯想着他已经半大了,开始有心事了,就没有逼他,由着他去了。 没想到,突然就出了事。 我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尸体,因为实在不忍心看到那么一个小小的、可怜的人儿。 他大伯制止了村民焚烧他尸体的举动,把他夺回去,用肥皂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埋进了一个小小的坟墓里。 傍晚时分,我们有意过去看一看,恰好撞见他大伯,正坐在他的坟墓旁喝闷酒:“好孩子,安安心心地走吧,不要再投胎到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了,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当天晚上,在李克召开的村民集会上,村里一名叫李华信的老人,突然当场呕吐了起来。 他已经上了年纪,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所以当他呕吐时,村民们只是嫌弃地捏着鼻子,默默地离他更远了一点。 直到他失去意识,摔倒在那片恶心的呕吐物里时,村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不知道啊......哎,你们看他吐出来的东西,怎么是乌漆麻黑的?今天吃什么东西了?” “会不会是胃出血?” “傻啊,血是红色的啊......” ...... 李华信老人的妻子蹲在旁边,急得不知所措,一边哭一边说:“没有吃什么呀,我们家已经没什么粮食了,只是喝了面汤而已。” 围观的人唏嘘不已,但谁也没有上前搭把手,就只是看着李华信的家人,把他从呕吐物里扶起来,脱掉了脏污的上衣,并在人群里寻找村医生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村民发现,李华信裸露出来的胳膊上,有两块形状不规则的、接近黑色的斑块。他立刻大叫起来:“他是不是也长霉斑了,大家看他是不是也长了?” 第78章 格拉兰特 所有人立即警惕起来,把被挤到人群最后面的瘦小村医生推了过去:“快看看那是不是霉菌?和之前李川媳妇身上的一样吗?” 村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查看之后颇为疑惑地说:“不太像是霉菌,但也不像普通的胎记或者老年斑。” 一听不像普通的胎记、老年斑,立刻又有人着急了起来:“完了,完了......难道活人身上也开始长了?之前李景山、李乐平,还有李川的媳妇儿,全都是死了之后才长霉菌的啊,我的天呐,我们该怎么办......” 村医生赶忙制止了他:“也不一定的,我看斑上面隐约有一点很小的皮屑,说不定是什么皮肤病呢,现在这个季节本来就容易长湿疹的。” 有不小心踩到呕吐物边缘的村民,突然慌里慌张地说:“你们来看,快看,他吐出来的脏东西里好像有霉菌!” 有几个人硬着头皮,顶着恶心上前查看,发现那些呕吐物之所以呈现黑色,是因为其中充满了很像是霉菌的东西。 一下子有了证据,村民们立刻把视线转向李克,要求他严格处理这件事,不要让其他村民也被传染上。 李华信的家人还在不停地哀求村医生救救他。 李克想了想,说:“一部分人在这里看着,不要让他们一家人随意乱走,其余人跟我去他们家里查看一下。” 一群人哗啦啦地走出了村委会会议室,李顺也混在其中,但他并没有和其他村民一样去李华信家里查看,而是转身来到宾馆告诉了我们这件事。 是的,李克召开的村委会,并没有邀请我们一行人。我们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们不是白石村的村民,之前又拒绝了李克的提议,没有帮他重新在村子里树立威严,他对我们疏远,也算是常理之中。 村民在李华信家里翻箱倒柜,很快就发现他家的瓷砖缝里、墙角里、柜子后面、床下面、闲置的鞋子里......全都有隐隐约约的黑霉斑。 村民们大惊失色,立刻从他家逃了出去。 一把火,他家的房子也被烧掉了。因为所处位置狭窄,还险些波及到了旁边的房子。 李克带着村民们浩浩荡荡地返回村委会会议室,说明了情况,并下令把李华信一家人,全都就地隔离在会议室里。 毕竟是乡里乡亲,又沾亲带故的,有个村民于心不忍,说情道:“华信叔家的人不一定都被感染了呀,现在如果直接关在一起,那肯定要都感染的,要不检查看看,没有感染的就放出来吧。” “那可不行。”有人立刻拒绝道,“怎么能冒这个险呢?万一流传出来,我们所有人都感染了怎么办?真要那样了,谁来负这个责任呢?” “你......”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李克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那就分开关起来吧,只要确认暂时没被感染,就单独关到另外的地方去。” 经过一番检查,李华信的家人里,没有一个人身上有霉斑,所以他的家人们全都被关进了村委会旁边的广播室里。 有好心的村民给他们送去了一些水、食物和被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里了。 夜晚时候,据说住得离村委会比较近的人,隐约听到村委会方向有撞门声和人的说话声,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不清楚,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大家才知道,昨天晚上李华信的妻子因为思虑过重,高血压犯了,并且因为没有及时服用降压药去世了。 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儿媳,一个孙女,当时急得轮流撞门,一直试图通过呼喊求救,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就那样被锁了一晚上之后,她死在了她丈夫的前面。 村民透过窗户看去,发现李华信的胸膛还有起伏,他还活着。于是直接去广播室,打开门,抬走了他妻子的尸体。 当他们又要重新把广播室的门锁上时,李华信的其余家人满脸愤怒地冲了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当这一消息传到我们耳朵里时,维尔马斯教授终于查到了和白石村现在所有异象有关的资料。 他看上去焦虑不安,一直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说话的语速也非常快:“或许是这一个,可以操纵霉菌的巫师,格拉兰特。 他是中世纪非常有名的巫师,据说侍奉的是掌管腐朽的地下君主——索纳尼尔。 在被处死之后,他的追随者和崇拜者挖开了他的坟墓,用含有银纤维的线,把他的脑袋和身躯重新缝合在了一起,复活了他。 自那以后,他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把所有和处刑他相关的人,全都杀死了。哪怕有的人已经离开了当地,或者正躲在教堂里,也没能逃过一劫。 并且,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承受处刑的那座城市,艾尼德,那里所有的人类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了铺天盖地的黑霉菌,覆盖了所有的建筑......包括教堂。 有赶夜路的人在那晚恰好经过,自述说看到那座城市的上空,似乎有一个穿着深色披风的高大的男人悬浮在半空中,像个幽灵一样浮来浮去。 他当时被吓坏了,又怀疑是自己因为长时间赶路,太过疲劳而出现了幻觉,或者看错了。 也许那是一只鸟呢。他这样想着,就没有声张。 直到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报道,说那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类全都消失了,连一具尸体都没有,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那天晚上是真真实实看到了......那个披着披风的高大男人。” 第79章 被表象干扰的眼睛 维尔马斯教授给我们看了他整理出的笔记,“这些新闻报道来自世界各地,发生的时间、地点各不相同,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如果把它们放在一起看,就可以发现似乎是有一个爆发期存在的。那些惨案,似乎总会聚集在某一段时期里。” 笔记上记录的,是一个又一个城镇所发生的,极为相似的诡异事件,有几个还被标记为“未解之谜”,登上了某个科幻期刊。 报道中说,那些当地的居民突然在某一天全都离奇地失踪了。 当警员和专家赶到时,整座城镇都在空转。居民房子、商店、书店、学校、工厂、医院、广场......所有地方都还维持着人类消失前最后的模样。吃到一半的粥还是温热的;写到一半的粉笔,摔在地上成了两半;空荡荡的传送带在卖力的运转;儿童的滑板车冲到了绿化丛里,有两只鸟正在上面嬉戏...... 人们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因为除了人类,其他生物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树草河流、花鸟虫鱼,全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失去了主人的宠物们要么不安地在房间里奔跑,要么和那些野生动物一起,漫无目的地在街道里游荡。 有时,它们会拖着长音,发出焦急又委屈的叫声,期待主人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然后笑着抱抱它们。 总之,所有生物健健康康、干干净净,没有受到一丁点儿霉菌的影响。即使它们穿梭的区域内,所有的建筑全都覆盖上了厚厚的、泛着光的、似乎油脂一样的黑霉菌。 当关于格拉兰特的文字记载、关于城市居民消失的新闻报道,与白石村目前的种种异象联系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很明了了。 张旭皱着眉头,思考了很久,最终只感叹了一句:“妈耶......” 莉兰说:“目的是什么呢?格拉兰特这样做。” 维尔马斯教授摇了摇头,很明显也在因为这个问题困扰着,“我还在思考另一件事......我们所有人,包括白石村的所有村民,现在已经从现实世界里消失了。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或许还能看到报道白石村居民消失的新闻,早就已经发布出去了......但是,之后这里会再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好,或许这里所有人会彻底消失,或死掉......从李景山开始......已经死了好几个村民了。 在那些报道里,失踪的居民再也没有出现过,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儿,又经历了什么。现在......除非发生了别的什么,打乱原有的进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应该很快......” 张旭说:“打乱原有进程,那要怎么做?感觉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即使没有被感染,也会出事的。” 最近几天,我和张旭三次开车驶向远离白石村的方向,结果不言而喻,我们又回来了。200多的车速,也根本无法逃离那道困着我们的隐形牢笼。 维尔马斯教授说:“现在不是该怎么做了,而是‘能’怎么做......留给我们的选择从来不多。巫师格拉兰特侍奉的是索纳尼尔,我们可以收集那些特定的,被认为‘污秽’的东西,利用仪式和符咒,借助索纳尼尔的力量安抚他,驱赶他......如果成功了,村民或许还有机会活下来,否则,我们就只能采用最后的强硬方法,保全我们自身,然后离开了。” “如果白石村和您之前预想的一样,已经成了没人居住的荒村该多好,村民会安然无恙,我们也能无所顾忌。”章文说。 维尔马斯教授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 当我们按照提示,出门寻找仪式所需要的所有“污秽之物”时,发现村里的泥土地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松软了很多,并且隐隐可以察觉到一些黑乎乎的痕迹,就像上面浮了一层雾。 张旭说:“只听说过‘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黑色遥看近却无’诶。” 维尔马斯教授没有说话,蹲在地面上,用一截粗树枝挖出了一个直径很小,但比较深的小坑。 我们看到泥土中黑色的成分更多了。 他把木棍随手一丢,说:“看......勘测仪检测到的究竟是什么物质,我好像知道了。” 科林戴上防护手套,把那些黑乎乎的泥土放在指尖上捏了捏,仔细观察之后,说:“是霉菌,这是霉菌!” tc-500v勘测仪早就已经没电了,所以我们再也没有进行过勘测。那些在纸上呈现出密密麻麻的黑灰色小点的物质,在最后一次勘测时,已经到了地下27米处。 现在它们终于要到达地面上了吗...... “是霉菌,竟然是霉菌,我早该想到的......”维尔马斯教授有点出神,“这种霉菌的生长......和当初李景山家房子上的一样......一定是那样的,它们可以共同覆盖在建筑的表面,堆积厚厚的一层......没有一丝间隙,但总归是一大簇一大簇的状态存在的。而一大簇一大簇的霉菌,又聚成了更大的一堆......又一堆...... 所以,在检测这些物质时,勘测仪的缩放功能简直是形同虚设。无论怎么调整比例,我们所能看到的都只是密密麻麻的小点。 不过,勘测仪也提示过我们了......那些小点有的聚集的更紧密,有的则稍微分散一点......那并不是均匀的,仪器也从未故障过,它一直都好好的......出问题的,是我们被表象所干扰的眼睛......” 突然,他站起身,对我说:“吴歧,原因找到了。你能力的发挥,依赖于现场至少要留有原住民的气息,或者它们力量的残余。你必须要先感知到这些,才有可能窥探到更多......这一点没错。 我之前就说过,原住民的气息似乎都被掩盖了。霉菌是目前已知的唯一方法,连最纯净的火焰都无法焚烧掉那些气息和痕迹,但是霉菌可以做到。 我们的多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就连古老的冥想仪式也无法把你引入那个环境里......现在原因找到了,我知道了......这地下,这里到处,全都是霉菌......它们阻隔了一切,这是格拉兰特的力量。 他阻碍了你,让你什么都察觉不到......” 就在这时,李顺突然急匆匆地赶来,“疯了......那些人真是他妈的疯了......” 第80章 身为人类的尊严和基本权利 张旭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李顺气愤又无奈地跟我们说明了来龙去脉,“自从李乐平那个可怜的孩子没了,李克就在村里成立了安全队,说是为了村民的安全。 起初我还没在意,还当他是又搞什么形式主义呢,没想到在发现李华信身上有霉菌,村里的泥土地面和莲藕池里也都有隐隐约约的霉菌痕迹之后,那些人简直疯了......” “疯狂消毒?”张旭说。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他们现在是随随便便就把人抓到村委会关起来,然后里面连一粒米,一滴水都没有,有小孩冻发烧了,孩子妈想要点退烧药,他们也不给。 而且华信大爷的尸体也没有被抬出去,还在会议室里,那个环境......你们说,他们是什么安全队,那不是活生生把人在里面关死吗?” 村民们会惴惴不安,恐惧周围的人和物,担心对方身上是不是长了霉菌,这本来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还会有“安全队”这一存在。 李顺跺了跺脚,说:“我刚刚找你们的时候,还看到有安全队的人恶狠狠地......唉,你们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凶,多高傲,多嚣张......” 他用手比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用这么粗的木棍,硬是又打又骂地把两个村民驱赶到村委会那儿去了。 要不你们......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就算是安全队,也不能不把普通村民当人啊......所以我想,你们能和我一起,去找李克交涉一下,或者制止一下他们吗? 我也找了其他几个我能信得过的村民讨论过了,这件事他们也很气愤,但是不敢出头,反而暗示我来找你们一起去说。 唉,他们总是那样,一遇到什么事情,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没问题。”维尔马斯教授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只剩下最后一样了,正好也要去找李克。” . 尸体里流出的血液、从未见过光线的霉菌、行将腐败的七种植物根茎、带有土腥味儿的蛇,以及乌鸦尾部的一根羽毛,是所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转了一圈之后,我们已经凑齐了所有的东西,就只剩下了尸体里流出的血液。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们绝不会去挖掘已经入土为安之人的坟墓,所以我们需要找到李克,让他打开村委会会议室的大门,我们好从李华信老人的尸体里取出一点血液。 一路上,李顺给我们说起,李华信的尸体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霉菌,看上去恐怖到让人窒息,又极度令人作呕。 当会议室大门打开时,人们不敢直视他的样子,纷纷别过脑袋,移开视线,躲避着那个会让他们陷入噩梦的恐怖尸体。 而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和一个孙女,4个人在和安全队的人打了一架之后,就冲向村口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刚刚走到村委会附近,我们就听到凄惨的哭喊声、哀求声、愤怒的咒骂声,响成了一片。 竟然已经抓了这么多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人心惊胆颤,同时感觉难过极了。 纵使他们真的感染了霉菌,也应该有身为一个人类的尊严和基本权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也得不到任何救治,连努力生存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以白石村目前的情况,完全没有隔离的必要。 正如维尔马斯教授先前所说,村民们在长期饮用地下水的情况下,早就已经或多或少的感染了。 现在,他们身上所发生的变故,那些据说很像霉斑的东西,应该就是刘教授那份没有下载成功的附件文件里所表述的症状了。 李顺忍不住气愤道:“村里的小泉医生......你们见过他的,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医生。我听人说,他今天中午带着一些消毒用品和可能有作用的药物来到这儿,打算送给被关在会议室里的人,让他们自己再争取一下活下去的机会。 可两个安全队的人,在他说明情况之后,一把夺走了他手里的药物,还讥讽说东西没收了,被关着的都是要死的人了,没必要再浪费东西。 实际上,他们所说的没收,就是转身揣进自己兜里。真是好厚的脸皮! 还有静静奶奶,我亲眼看到的,她老人家好心想给关在里面的人送点水,他们也不让。 静静奶奶因为亲眼看到别人送了东西进去嘛,就说,刚刚不是还有人送了东西吗,不是能送吗。那安全队的人立马吼起来,说,哪有人送,没有人送! 你说说这,就是他妈的睁眼说瞎话嘛,呸!什么东西都是......” 迎面走过去,就可以看到李克和三个男人正在村委会大门口说着什么。 看到我们之后,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对着旁边的人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就带着笑脸向我们走来,而刚刚被他附耳的人,转身就跑向了其他方向。 第81章 牢笼 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继续隐瞒真相的必要,所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和李克简要地说了一遍。 惊愕之后,他却并不相信我们的话,就好像我们在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撒谎了一样。 他故作不经意的眼神扫过我们每个人,希望能从我们脸上找到谎言的痕迹。 过了好久,他才不得不放弃,勉强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们没有说谎的必要。”维尔马斯教授说,“费尽周折地编织谎言,总要有目的的,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现在包括我们在内,白石村所有人都处在危险中。” “对,话是这样说......但是......”他用手掌搓了搓自己暗黄色的皮肤,又揉了揉长满细纹的眼角,“白石村现在的一切,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呢。我不太相信你们说的......那种生物。” 我说:“现在的安心工厂里,就有最好的证明。正常的大自然里,人在吹风之后怎么可能变成那种样子?” “那就是原住民的力量,巫师格拉兰特掀起的狂风。”科林也说。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坚持自己怀疑的态度:“不,不是这样说的。就算那风有古怪,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其中有辐射什么的,所以......” 他牵强地笑了笑,代表着他还是不信我们的话。 “您不信没关系,我们需要您打开村委会会议室的门,让我们带走李华信老人的尸体。”张旭张嘴就是一个完美的借口,“我昨天晚上睡觉,梦到他老人家慈祥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我想着,他的孩子们都不在,我们该出手相助,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 您作为一村之长,德行、责任心自不必多说,对村民肯定也是一顶一的好。所以,我想您肯定也在忧愁这件事呢,不如就交给我们去做吧。” 也幸亏我们刚刚说明时,还没来得及说起符咒仪式和收集“尸体中流出的血液”这件事,张旭的借口才能这么无懈可击。 可是没想到,李克竟然说:“会议室里的人都是需要隔离的,你们如果要进去抬李华信出来,自己也要被隔离。我们安全队没日没夜地守护村民的安全,很辛苦的,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们只好从科学的角度,又详细说明了一下村里污染的事,告诉他无论隔离与否,如果不尽快破局,所有人的皮肤上都会长出霉菌。 现在村里的这种隔离,只是白白地折磨人,加快村民生命的凋落。 他转过身,遥遥看向村委会会议室里摇晃的人影,那些人在哭泣,在哀求,在愤怒。 一直站在他旁边没说话的另外两个男人,胳膊上还戴着李克给他们特制的安全队袖章。 他们试探性地询问我们:“你们说的......那,那都是真的?” “是真的。” “感染......都已经被感染了,那是......早晚的事......”其中一个人殷切地望着我们,说,“你们刚刚说,这感染也不是不能治,对吧,刚刚说有办法......” “行了!你们信我不信。”李克突然变得气愤,“你们还记得吗?村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问题的?” 到这时,有一些恰好在附近的村民,听到他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李克转向他们,演讲一样说道:“我们之前一直好好的,工厂的生意干的越来越好,挣的钱也越来越多,当时我们已经开始规划建设村子周边了啊...... 自从他们一行人以什么科学的名义来到我们这儿,村里就怪事频发,先是手机没信号、停电、我们再也走不出去了;后是李景山死了,尸体上又长了那么多霉菌,村里的莲藕池和鱼塘怎么都填埋不了;最后,我们村的少部分村民,还变成了那种模样......” 张旭笑了,“啊?你的意思是,是我们做的吗?那我们是挺狠的,做个局连自己一块儿坑了。” 村民们不知所以,李顺气不过,干脆过去把一切都和村民解释清楚了。章文更是拿出了随身的证件,展示给所有人看。 眼看更多村民围观过来,李克又指着我们说道:“他们说是科学家,为了什么生态环境,大家好好想想,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们经常在村子里走来走去,鬼鬼祟祟地用各种奇怪的仪器,到处进行测量,上次我到他们那里去,看到他们收集的那什么数据,堆了一大堆,谁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在干什么...... 说不定,我们是被卷入了什么奇怪的实验,是他们在拿我们做实验。还记得吗,他们说只能喝净化水,后来又送给我们一些东西,教我们怎么自己制作净化水,但是在村子开始出问题以前,我找别人检测过的,咱们村里的水根本就没有问题!” 村民们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地嘀嘀咕咕。 有个小孩子捏着大人的袖子,说:“可是他们也在喝净化水呀,和我们喝的一样呀......” 她旁边的大人赶紧扯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说了。 李顺呛道:“研究生态保护的,不到处走走看看,难道要像你一样,每天坐在屋里喝茶、看擦边视频吗? 况且村子最开始出现问题,是李景山突然痴迷上霉菌吧?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当时可还没来村里呢。” 李大林姗姗来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也说道:“我也可以证明,他们是正经大学的教授、研究生,在我那里住了那么久,偶尔听到他们谈论的,也都是很正常的科学,大家不要想多了。” 李克轻笑道:“证件可以造假,做戏做全套很难吗?你们俩每天和他们混在一起,说的话没什么可信度。李景山痴迷霉菌,那是他的问题,他疯了,精神出问题了。 可他们一行人刚来到白石村才多久,李景山就突然死了。死的前一天,他们又恰好去了李景山家里,怎么有这么巧的事?除了李景山这个,其余的时间点不全都对得上? 现在,他们又跟我说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感染了,就因为我们以前喝过的地下水。还说现在根本没有隔离的必要,让我把会议室的门打开,把里面身上长了霉菌的人全都放了,这不是害我们吗?大家可以想象他们是什么目的......” 他反身指向身后的村委大楼,“现在村子里好不容易开始变得有秩序,他们就要来打破,居心何在啊?” 村民又议论起来:“全都放了?” “都感染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我小婶儿也被关进去了,他们说她身上有霉菌,但是那霉菌是蹭到衣服上的,他们也没仔细看,也不听解释,就把她给关进去了......” “万一都放出来......” 忽然间,就在一瞬间,起风了。 孤独的风声,在远处的巷子里响起。 这声音让所有村民惊慌失措,他们必须立即找到建筑物躲避起来,但附近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村委会大楼。 村委会建在村口,如果要跑回村子内部的房子,至少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 那根本来不及的。 维尔马斯教授语速很快地劝说道:“大家快躲进村委会楼里!之所以有人身上会长霉菌,是因为以前喝的地下水、接触的土壤造成了感染,现在只是症状外发!能够感染人的,从来都只是水和土壤,人和人之间是不会传染的!” 说完我们一行人就冲向了村委会大楼,许赫言一脚把大门踹开,我们果断跑了进去。 刚刚还心有怀疑的村民,此刻终于不再犹豫了,紧跟我们身后跑了过去。 就连那些带着袖章的安全队成员,也在风逼近的时候,丢下李克,冲向了大门。 很快,风声越来越紧。 到最后,我们所有人站在大楼的钢化玻璃门后,看到李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衣摆已经被风微微吹起。 第82章 暴风 他站在原地,遥遥望着楼内的所有人,突然大喊道:“他们是骗人的,你们应该听我的才对!我才是村长,才是负责管理你们的人!你们都给我出来,我们一起跑回村子里去,在那栋楼里是会被感染的......”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无动于衷。 的确,如果我们真的在撒谎,那么以自身为饵,代价未免太大了。 “他们在说谎,我宁愿待在这里吹风,也不愿意自己身上长霉菌!吹一次风又没事,安心工厂里那些人吹了多久风才出的事,你们在怕什么?你们快出来......为什么又不听我的了?你们看着吧,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李克喊道。 这时,更猛烈的风已经来到了,呼号着把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 他没有返回村里,而是固执地站在那风中摇摇欲坠。 渐渐地,他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变化......似乎,那风正令他越来越心旷神怡。 村民们全都精神高度紧张,且非常不安。一点很小的动静,比如风把树枝吹折了,那“咔嚓”声都能让他们浑身一震,额头上冒出冷汗。 莉兰耐心安慰他们:“大家不用太担心,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可以离开白石村的方法,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符咒规则,一旦成功,我们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了。至于你们感染的事,也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 听到这,有部分村民终于冷静了一些,询问我们关于感染的具体事情。 我们把刘教授邮件里的内容,简要的说了一遍,并特意向他们强调,盛山大学的实验室仍然在继续研究,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很轻易就能把他们治愈的方法。 . 半个小时后,屋外的风还在继续,并且变得更加猛烈了。 李克仍然站在风口中,偶尔被风推着悠闲地走上几步,看上去轻松又愉快。 但在我们的视角里,他的外貌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他白了好几个度,皮肤正在肉眼可见变得更加松弛。 有安全队的人,默默脱掉了黄色的袖章,随手放在一旁的花盆上。 “这才半个小时......”张旭说。 科林询问道:“教授,现在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这才半个小时,就已经......” 维尔马斯教授把手放在玻璃门上,似乎在感受窗外风的流动,很久之后他才慢慢地说道:“这说明......时间真的快到了。” 这次风的猛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在又半个小时后,它几乎已经达到了风灾的程度,马上要把屋顶都掀掉了。 李克在风的裹挟中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钢化玻璃门和窗框开始摇摇欲坠,上面的合金不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们都预感到了即将发生什么,所以开始逐步让房间里的人转移到没有大窗户、玻璃门,或者本来就不会受风影响太大的房间。 就在村民们排着队,急匆匆向外走时,我们所在房间硕大的玻璃门被风一下子吸走了。 “砰!”的一声,这间本来作为村委会大厅的房间,暴露在了满是尘土味儿和浓重霉味儿暴风中。 窗帘被撕扯着,墙上精美的挂画、地上的地毯以及为数不多的桌椅茶具,全都被风席卷了出去。 有六七名村民来不及反应,没能抓住任何东西稳住自己,也被风拖了出去,转瞬间没了踪影。 我险些失去平衡,张旭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瞬间把我拽到一面没有风的墙壁后面,“小心......” 尖叫声响成了一片,村民们没了理智,开始四散而逃,对暴风的恐慌让他们随便找个临近的房间就跑了进去。 我们来不及制止,就有人已经跑到被风卷走窗户的房间,一下子也被卷到了屋外。 “现在是南北风,去窗户朝东或朝西的房间!” “不要去楼上!不能去楼上!” “这里有个卫生间,可以躲在这里......” 我们指挥着村民们,但还是又有几个人因为慌不择路而被风卷走。 村民的尖叫声、呼喊声、哭嚎声、祈祷声......被淹没在了暴风的嘶吼中,犹如海水中的一粒石子。 第83章 极度退化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风渐渐停息,但灾祸仍在继续,不给这些已经快要吓破胆的村民半点儿喘息的时间。 整座村委会大楼的二层、三层已经几乎被彻底摧毁,就只剩下了几面半截的墙壁,还光秃秃地立在那里。 当时不顾劝告,坚持要逃向二楼和三楼的那部分居民,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生是死。 一楼的会议室,整扇朝南的窗户已经没了,就连窗户所在的墙壁也已经破损严重,看上去只再随便用力一推,它就会彻底倒塌下去。 因为在暴风的席卷过程中,一张又大又笨重的红木会议桌横在了窗户口,所以这些被认为身体上长了霉菌,即将被关起来自生自灭的村民,基本上都没什么事。 重获新生,本来应该欢欣鼓舞,但他们最长的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天两夜,滴水未进,又经过风暴的惊吓,现在已经非常虚弱了。 我们带领着尚有活动能力的村民找遍所有房间,查看完所有可能掩埋人的废墟后,终于走出了这栋废掉的建筑。 然后,我们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场景。 站在我前面的,那个牵着孩子的妇女哆哆嗦嗦,忘记了捂上孩子的眼睛;好几名村民因为过度惊吓,身体一软,坐到了地上;更多的村民则是张大了嘴巴,想尖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 张旭连续揉了好几次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们这群人里,最见多识广的维尔马斯教授和章文,也被吓得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半个字也说不出。 我则一阵反胃,弯腰呕吐了起来。 那太恶心了——应该是暴风摧毁了安心工厂的高墙和大门,所以此刻目之所及里,到处都是和“追风者”一样的,蠕虫一样爬动的白色肉块。 只是它们似乎退化程度更高,已经看不到脑袋和五官,四肢也很不明显,就只是一个肥大的躯干在地上蠕动着。 看到它们恶心的样子,你立刻就能确定它们和“追风者”有关系,但是从它们身上,你已经无法看出任何和人类相关的痕迹了。 如果侧着耳朵去听,隐约还能听到“沙沙沙”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似乎是它们之间在进行沟通。 它们皱巴巴的白色皮肤看上很薄很松弛,上面血管一样青黑色的纹路清晰可见。体积最大的,只比一个成年人小一点,而体型最小的,仅有一个土豆那么大。 我们不知道,当初被关进安心工厂的“追风者”还不足20人,现在为什么到处都是和他们非常非常相似的怪物。 直到我顺着维尔马斯教授诧异的目光,看到两团丑陋的怪物,正在做一种疑似交配的动作时,我再一次呕吐了起来。 它们竟然还在繁衍。 竟然具有繁衍的能力。 就在我们都沉浸在这震撼的一幕中不知所措时,它们中的一部分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开始不约而同的朝着我们的方向蠕动。 它们的速度不快,但肯定会有来到我们跟前的时候,所以我们最好马上做点什么。 摇摇望去,村子里的建筑已经在暴风的摧残下变得破败不堪,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居住。也不知道在暴风发生的时候,那些还在村子里的村民怎么样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如果返回村子里,势必要和那些恶心的东西擦身而过。 村子深处已经几乎是白花花的一片了......它们的数量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 如果逃向村外,我们就可以远离那些恶心的东西,但是村外除了大路、田野、干涸的河沟,什么都没有。 先不说如果暴风再次降临,我们这些人将避无可避,如果游荡在村外,我们所有人势必会饥渴而死。 李顺颤抖的声音说:“现在怎么办?” “回去宾馆里。符咒仪式需要的其他材料还在那儿,那串咒语我也只是阅读了几遍,记不清的。那是我们走出白石村唯一的希望了。”维尔马斯教授说完,拿过一直拎在科林手里的手提箱,三两下打开夹层,露出里面六把可以伸缩的匕首,“如果它们不攻击人就算了,如果攻击,杀了它们!” 这次,村民们没再指责维尔马斯教授的残忍,而是就地寻找武器防身,准备跟我们共进退。 “李克给我炫耀过他有一套非常昂贵的进口刀具,现在应该还在茶室里。”一个胳膊上还戴着安全队袖章的男人说。 他撕掉袖章,重新返回村委大楼,果然从一堆水泥废墟下的柜子里,找到了那套刀具,并分给几个较为强壮的村民。 最后,他留了一把砍骨刀,递给维尔马斯教授:“这把刀给您防身,请千万要保重。” “好,谢谢。” 我们以一个封闭队形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年幼的孩子、衰老的老人和暂时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走在中间位置,所有手持武器,随时准备砍杀那些恶心怪物的人走在外围。 “大家不要慌,没什么不得了的,回到房子里就好了。另外......”维尔马斯教授叮嘱道,“另外,它们早就没有人类的思维了,那种恶毒的极微小生物篡改了他们的基因,无论是从生物上,还是从思想上,它们早就和人类没有关系了,所以......不要有心理负担。活着的人最重要。” “是。” “知道了。” “知道了。” ...... 我们保持着队形缓慢前进,大多数人已经冷静了下来,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回到村子里。或者说,至少回到宾馆里。 我们走到第一个蠕动的怪物前,近距离看到它柔软耷拉着的皮肉,正随着每一次的蠕动而颤动。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它看上去像是头的位置微微晃动,像极了蟑螂在抖动触须。 道路并不宽阔,我们要保持队形前进,就必须把它清理走。 “呼——就当是打恶心版高尔夫了。” 张旭深呼吸了一下,挥动手里又长又粗的树枝用力一挥。 一声闷响,那怪物就滚进了路旁的田野里。 大家微微松了口气,以为它们是没有攻击性的。 但继续向前走,在连续又清开了几个怪物后,我们看到一个接近圆柱体的怪物张开了小嘴,其中好几排细密的小牙层层叠叠,简直恶心至极! 第84章 它们蠕动着 当张旭小心翼翼地把树枝伸向它,想把它推到一边去时,它肥硕的身体突然像蚂蝗一样迅速一缩,然后头部猛地探出,一口咬住了树枝的末端。 然后,我们亲眼看到它恶心的小嘴里吐出了一块木头——它从这根新断掉的树枝上,直接咬下了一块。 树枝残留的细小齿痕,看上去像极了某种啮齿动物。 下一秒,它的嘴又张得浑圆,腹部皮下若隐若现的小腿摆动着,以很快的速度冲向了张旭的腿。 “噗嗤”一声,章文手里二十厘米长的刀刃,把怪物的头部划开了一半,“这么凶呢。” 它的半个脑袋耷拉着,喷涌出很多像油的液体和极少量的红色血液。 然而它就像是完全没有痛觉一样,仍旧冲着张旭的腿过去。 张旭终于反应过来,再次挥起手里的树枝,把它打到了田地里。 “刘教授的邮件里说:为了不让生物体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以便进行更大规模的基因修改,那些极微小生物还会释放出一种类似于阿片类药物的天然生物碱。那种生物碱和吗啡相似,化学基也是莫菲冻(morphinan),可以作用于生物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镇痛和麻醉的效果......”维尔马斯教授说道,“如果不是这些怪物的知觉退化了,那就是......到此时,它们已经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了,仍在被那些微小生物寄生......或者说被操纵也说不准......” 越来越多的怪物出现在我们前方,我们不得不频繁挥刀砍向它们。 它们的攻击力没那么强,我们可以轻易重伤它们。有体积小的,很轻易就被村民手里的菜刀剁成了两半。 但它们并没有那么好摆脱,在我们的队伍之后,那些怪物正拖着残破的身体追赶我们。 一旦我们前进的速度慢下来一点,它们就会离我们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要追上来。 路程走到一半时,我们看到一群怪物拱在一起,正在啃食一具已经一动不动的尸体。它们蠕动着,白花花的肉不断地伸缩着,在尸体上拱来拱去。 “我的天......”李大林的眼睛因为惊恐瞪得浑圆,“那是,李克吧......那尸体上被撕碎的衣裳......” 李克的堂哥也在队伍里,因为在暴风中摔伤,胳膊好像脱臼了,所以只能走在队伍内层。 他扒开人群的缝隙,只一眼就认出那是李克。 他什么都没说,抹了一把眼睛,就继续随着队伍向前走了。 在暴风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劝说李克也躲进村委大楼,甚至试图把李克硬拽过去,但李克固执地拒绝了他,还把他推倒在地。 再后来,我们陆陆续续看到了更多怪物在蚕食不同的尸体。 他们应该都是被暴风卷走的村民,但他们死亡的具体原因,究竟是风裹挟着他们从高空坠落,还是因为受到了那些怪物的攻击,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再穿过半个广场,就能到达宾馆时,我们一群人已经可以说是被那些恶心蠕动的怪物包围了。 队伍中央的人们惊恐地环顾四周,唯恐有什么缺口,让那些怪物钻了进来。小孩子在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哭泣,老人在不断向上天祈祷;而最外围的人,已经挥砍到了麻木的程度。 怪物身体里流出的那种油状液体,散发着非常浓郁的腥味儿,有老人说,和蛇窝的气味儿很相似。 时间稍久以后,那种腥味儿越发的浓郁,害得我们所有人都喉咙刺痛。 在受到攻击时,它们不会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折磨我们作为一个人的善知,但我们的精神还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正常人对于杀戮、鲜血、暴力,肯定都是抵触抗拒的,只有那些变态,才会享受这个过程,才会从中获得快感。 经过村口的绿化带时,有一个村民捡到了做农活使用的钢叉。试了试钢叉更好用以后,他随手就把手里的剔骨刀递给了旁边的我,“你拿去防身。” “谢,谢谢。” 我仍旧使用从村委会大楼捡到的旧钢筋驱赶那些怪物,因为钢筋挺长,能让我很好的和它们保持距离。 钢筋尖锐的边缘,不止一次划破它们的皮肤,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生肉,本就已经让我生理不适。 在寡不敌众的又一时刻,眼看着一个怪物咬着一个村民的脚踝,在试图把他拖走时,我迫不得已挥起那把剔骨刀,解救那名因为恐惧,连尖叫都忘记了的村民。 锋利的刀刃很顺畅地插进怪物的身体,我又几乎条件反射地一抬胳膊,那怪物的肚子被划破了。一大堆乱糟糟的东西,混合着亮晶晶的油液,从怪物肚子里流了出来。 我又一次吐了。 为了保持队形,其余人不得不停下来等我吐完。 在我们四周,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怪物都在冲着我们蠕动,此起彼伏、重重叠叠的“沙沙”声让人脊背发凉。 而在我们身后,那些肢体破裂的怪物,几乎滚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雪球”。 张旭说:“哥,你吐快点,算我求你了。” 第85章 我看到了 我们最终还是成功回到了宾馆里。 村子被暴风破坏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几乎所有树木、架设的电线、路灯,都被折断了,恶心的怪物栖息在那些树桩和枝叶上;到处都横亘着乱糟糟的杂物,堵塞了所有可以行走的道路;村子里本来的怪异气味,加上现在浓郁的腥味儿,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而村子里的建筑,几乎全都沦为了废墟,就只剩三层的宾馆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还和暴风前一模一样,没有一丝被破坏了的痕迹。 宾馆的门被紧紧锁着,李大林胸膛一起一伏,颤抖着声音大喊:“翠平!舒扬,开门!” 不到半分钟,满脸泪痕的母女二人和李顺的家人们就全都跑了过来,打开了门。 我们有次序地退进去,在大门重新关闭的那一刻,终于暂时安全了。 紧随其后的怪物在宾馆外越聚越多,但就只是不停地蠕动徘徊,始终和宾馆的墙壁、大门保持一定距离,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有村民坐在地上,开始哭:“我妈和我孩子都在家里呢......刚刚我看到,我家的房子完全塌了......” “我家也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办啊?” “我得去找他们,万一被埋在了倒塌的房子下面了......他们说不定正等着我去救呢......” ...... 维尔马斯教授说:“这样吧,还有足够精力的人,跟我去楼上拿个趁手的武器,然后再一起去村里搜救。” 为了防止难以预料的突发状况,维尔马斯教授特意让章文和许赫言各带了一把枪。 我们就地取材,制作了简单的护具,防止他们外出的时候,不小心被怪物咬伤。 穿戴完毕后,约二十名村民在章文、许赫言、张旭的带领下,分为三路去搜救其余村民。 维尔马斯教授去准备符咒仪式相关的事,科林和莉兰因为出自非常有名望的巫医世家,有治疗疾病伤痛的能力,所以留下来照顾受伤的村民,帮他们消毒伤口,然后包扎好。 而那些身体上长了霉菌的人,科林把一种看上去很奇怪的草药干磨成粉末,然后混合着另一种灰白色,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粉末,沾水涂到了他们身上。 很神奇的,本来那些生长了霉菌的皮肤,即使用清水或者稀释后的酒精擦拭数遍,也难以去除上面黑乎乎的痕迹。 而科林制作的药粉,沾水涂上去之后,过几分钟再擦掉,皮肤就变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看不出异常了。 村民欢欣鼓舞,纷纷开心地说:“我好了,我好了......太神奇了......我好了......” “这......”科林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不得不说道,“其实,这只能起到暂时的缓解,要彻底治愈,还是需要离开白石村以后,再进行彻底的治疗。” 村民们一瞬间的失落之后,还是笑得很真诚:“没关系,就这我们已经很开心了。在被关到村委里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绝望......谢谢你,又给了我们希望。” “是啊,到最后,口口声声为了大家,口口声声为了我们的人,要把我们关死在那里。反而是天天被他说可疑的人,出手救......”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个村民赶紧停住了,有点儿心虚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为什么村里其他房子都倒塌了,这里却没事呀?” “不知道,宾馆旁边的饭馆也都倒塌了,很奇怪,地基什么的,这一排房子不是统一弄得吗?”另一个村民说。 有人询问李顺的儿子,在暴风发生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刚开始发现起风了,我们就赶紧回来躲屋里了。后来风越来越大,外面的天都黑了,就像快要下雨了一样,东西飞的到处都是,树也折了,房子也塌了。” 村民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爸爸比我们聪明,把你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因为连续呕吐了三次,吐得胃都疼了,连站直了都费劲,手脚也都是软的,所以也被留在了宾馆里。 稍微好一些之后,我打算去给李大林的妻子,还有李顺的家人们帮忙。为了能让身体不舒服的村民们尽快得到休息,他们正在忙碌地收拾着床铺、茶水和食物。 结果他们全都很客气,怎么也不肯让我帮忙,再三推让后,我只好又从楼上下去,去看看能不能帮莉兰和科林做点什么。 刚刚走到楼梯拐角附近,我就听到了科林和莉兰的声音。 我没有听墙角的癖好,但还是猝不及防地听到莉兰在压低声音,说:“哥,我看到了,他们会死去......当我碰到他们的手的时候,我看到了......怎么办......” 为了提醒他们,我特意让自己的脚步声更响一点。 这果然起到了提示的作用,他们没有再说话了。 就在我以为他们会离开原地的时候,转过拐角,我毫无心理准备地和他们兄妹二人对视了。 柯林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温和,“吴歧,你听到了吗?” “什么?”我倒没有故意否认的想法,就只是下意识地反应。 他示意我走过去,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的,我们来自巫医世家,库尔森家族。除了利用草药、咒语、仪式治疗疾病以外,我们常常还拥有特殊的治疗能力、可以通过古老的仪式驱邪或者祈福。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也拥有预测一些事情的能力。” 他看向正陷在悲伤中的莉兰,说:“莉兰·伊莉萨芙瑞娜·库尔森,是我们这一代里,家族中唯一的女孩子,不仅冠上了我们祖母的名字,还继承了我们祖母的能力——如果一个人将要死亡,莉兰在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便能看到他死亡时的景象。” 莉兰抬起头,眼眶微红,“怎么办?刚刚......在触碰到村民的手臂时,我看到了......有体积庞大的东西自地下而起。现在外面游荡的那些怪物,接连被大地吞噬,地面上就像是有一个又一个深渊巨口。村民......有黑色......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有铺天盖地的黑色在蔓延,爬上了村民的身体......他们死掉了,倒在地上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有铺天盖地的黑色在蔓延...... 她对这一场景的描述让我感觉非常熟悉,因为在李景山死亡的前一天,我们去到了他家里,在他家的客厅中,我出现过短暂的幻觉,看到了非常相似的场景。 那时,我在突然袭来的困倦中,看到有厚重的黑色自四处的墙缝而起,一点一点向外蔓延,如同黑水一般。 那黑色很快侵蚀了摇摆着的客厅,顺着墙壁,慢慢爬上了屋顶。 最后......它们一点一点,同时爬向了李景山房间所在的方向...... 第二天,李景山就死了。 第86章 香料 “他冷淡地说:‘跟大多数卑鄙的事物一样,那些东西不能看,不能说,不可描述。’ 听了这话,我反而轻松了一些。 在我一路追查真相的过程中,我遇到了太多假充内行的人,因此耽误了很多时间。 我把我妻子留下来的信递给他时,这位退伍老兵还在表达内心的不满:‘你知道,人们很少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如果得到了,就会驻足欣赏它;如果得不到,就总会想方设法地安慰自己,用荒谬的、明显是无意义的信仰去欺骗自己,让自己相信吃亏是好的,吃苦也是好的,坏人是会遭到老天的报应的......’ 当他的视线终于落到发黄的信纸上时,他沉默了,并开始不住地发抖。” ——《玉石》 . 伴随死亡而去的厚重黑色,将会夺走人的生命。 “或许那些就是黑霉菌,也是tc—500v勘测仪勘测到的物质。它们离地面越来越近......”我说。 科林表示赞同:“没错,随着那物质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白石村的异象越来越多,情况也愈演愈烈。等到它彻底蔓延到地面......就成了莉兰看到的场景。” “那是最后的时刻了......”莉兰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苍白的面庞上是悲伤和恐惧,“有很庞大的......我看不清,看不清它的样子......它从地下冒了出来,不怀好意......地面上出现了很多巨口,吞噬了那些怪物,它们白惨惨的臃肿身体在嚎叫、在扭动、在逃窜......如同牲畜一般。” 科林说:“那些怪物死就死了,只要别引发其他的恐惧就好。毕竟你也没有触碰到每一个村民,或许他们中还是有人能够活下来的。” “嗯。” . 所有受伤的村民都得到救治以后,我们三个人坐到楼梯口,开始等待维尔马斯教授推开他房间的门走出来。 我们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莉兰看到的那些死亡预测,但他在进入房间之前,曾明确告诉我们,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到他。 他要在房间里,为那道古老的符咒规则做最精细的准备。 所以,我们只能长时间地等待着。 人心理的疲劳,往往比身体上的劳累,来得更让人精疲力竭。 我们几乎都没怎么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兄妹的表情之所以那样凝重,是因为和我一样,正在不由自主地思考着那些东西。 在我们把它说出来之前,它会一直在我们的思想中纠缠。 那并不轻松。 我们等了很久很久,直到章文他们一行人搜救完毕返回了,维尔马斯教授还是没有走出房间。 那些蠕动着的怪物,行动速度并不算快,就只在发起攻击时会有一瞬间的爆发,加上它们的攻击方式不过是那张恶心小嘴的撕咬,所以出去搜救的人们并不算太危险,回来时仅有几人受了轻微伤。 他们成功救回来了三十几名村民,重逢者相拥而泣,看到没有自己家人的村民,心下也已经了然,除了悲伤,就只剩长长的沉默。 我问张旭:“之前听到了枪声,你们开枪了,发生了什么事?” 张旭看了看周围的村民,似乎是于心不忍,拉着我到了没人的角落里才小声说:“在暴风引发的坍塌里,少部分村民直接死亡了,尸体被掩埋在废墟里,或被那些怪物蚕食。 也有......相当多的村民,在房屋倒塌、树木折断时受了伤,失去了行动能力。这是最惨的......当那些丑陋恶心的怪物,纷纷蠕动着爬向他们时,他们......连逃走都做不到了...... 开枪是因为,有一个人......在我们到达他旁边时,他还活着,但是身体已经被怪物撕咬的不成样子......就算我们把他救回来,他也活不成了。他微微睁开的眼睛在看到我们时,满满的都是绝望、痛苦、祈求...... 他,他的嘴唇还微微动了动,好像在说:杀了我......所以,我对他开枪了。” 莉兰为那三十几名刚刚死里逃生的村民检查身体和伤势时,眼底总是存着真切的悲伤。 村医生也在刚刚被救回来的三十几人里,他夸赞莉兰是专业级别的,询问莉兰是不是读过医科,莉兰没有回答,就只是笑了笑。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维尔马斯教授还是没有从房间里走出来。这太反常了,我们心中隐隐不安,决定过去查看一下情况。 当我们走近那扇门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料燃烧味儿让我们瞬间神志清明。 “是巨人藤蔓!”科林看上去非常吃惊,“ 我出发时携带了很多种类的香料,其中就有少量的巨人藤蔓。那个符咒规则除了要使用我们收集的那些污秽之物,巨人藤蔓也是必不可少的。在确定之后,我就已经把所有的巨人藤蔓都交到了维尔玛斯教授的手里,他现在......怎么就已经点燃了?” 我说:“难道教授刚刚已经进行了仪式?” “不会吧,没什么感觉呀,是符咒规则没有生效吗?”张旭说。 章文感受着空气中香料的气味儿,说:“不对......这不是教授的行事风格,他一向谨慎小心,都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会行动,现在......不太对劲。” 我们屏住呼吸,趴在门板上,仔细去听房间内有没有什么动静。 里面太安静了,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是出事了吗......” 张旭很着急,顾不上维尔玛斯教授之前的叮嘱,用力敲了两下门,说:“教授,你在吗?” 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的询问。 张旭又敲了两下门,说:“教授,你没事就说一声,不然我在数5声后就进去了。” 没有回应。 “五。” “四。” “三。” “二。” “一......” 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张旭压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上了。所幸章文是和维尔马斯教授住在同一间房里的,手里也有一把钥匙。 没有任何犹豫,他用钥匙拧开了门锁。 门推开以后,巨人藤蔓燃烧的气味更加浓郁,让人感觉整个脑袋都冰冰凉凉的。 屋内青烟缭绕,已经几乎看不清都有什么东西了。 第87章 清除污秽 几秒钟后,烟雾稍稍散去,我们终于看到,整个房间的地面上都画满了诡异、粗劣的符咒阵。 那些线条、文字、图形,无不充斥着狂野,就好像是某个随性的艺术家,一时兴起在地上进行的潦草涂鸦。 维尔玛斯教授仰面躺倒在地上,身下压着同样意义不明的粗糙图案,看上去正深陷昏睡。 他的脚边,一个从李大林那里找来的不锈盆里,尚未燃烧殆尽的不明物体,还在冒着缕缕青黑色的烟。 那烟没什么特殊的气味,但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很沉重,正在向下沉的感觉。 他手腕上的腕表正处于开启状态,每隔几秒,表盘侧面针眼大的绿灯就会闪烁一下,这代表着他现在的生命体征没有任何异样。 在腕表的系统分析中,他现在安然无恙。 但他明明是个很机警,或者可以说是神经过于敏感的人。就比如在我们来白石村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里有一阵睡着了,看上去明明睡得很沉。仅仅是汽车轮胎压到了一粒石子,发出了轻微的石子迸射声,他就立刻醒了过来,坐直了身体。 如果他真的安然无恙,我们敲门,焦急地呼喊他,他怎么会没有反应? 无论如何,我们赶忙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躺到一旁的沙发上,并试图叫醒他。 我们行走的脚步和把维尔马斯教授从地上扶起来的动作,蹭花了地上的符咒图案。 我的视线不由地被吸引了过去。 突然,我发现我们刚刚蹭出的一堆痕迹的尽头,有一处有些弯曲的,像是人的手指划出来的痕迹,格外显眼。 我把自己的手掌放过去比对,发现那应该是人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并拢在一起,然后用力的向后一划。 而且那一划的动作,应该非常的慢,力气也非常的大。 我看向维尔马斯教授的手,发现他的右手上沾满了用于绘画符咒阵的粉末,就连衬衣袖子上也沾到了很多。 同时,他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隐约也有粉末的颜色。 怀着疑惑,我掰开他微微蜷缩的左手,发现他左手掌心非常干净。 绘画符咒阵是有专门的工具的,可以让人们画出来的图案更标准。维尔马斯教授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同时也有轻微的强迫症,他能抛开工具,直接使用右手在地上进行绘画,已经让人疑惑了。 他的惯用手明明是右手,左手的三根手指......他为什么会那样做。 如果是正常绘画符咒阵需要,他会使用右手的...... 除非...... 我问张旭:“在符咒仪式的过程中,如果地上的符咒阵被破坏了,仪式会终止吗?” “啊?会啊,肯定要出问题的。” “这就是了。”我让他们看那处突兀的手指印,又拿起维尔马斯教授的左手让他们看,“有没有可能,在仪式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在紧急情况下,教授不得不通过破坏符咒阵,让它变得残缺,从而终止仪式。” “也正是因为这个,教授现在才失去了意识?”张旭说。 许赫言捡起地上厚厚的笔记本,向我们展示皱了的书脊,“这个笔记本,我早上看到它时还好好的,这明显是摔到地上,摔坏的。” 显然,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老练的维尔马斯教授也无法让它轻松揭过。他手里的笔记本摔到地上,他或许也倒在了地上,也许......他的身体当时已经几乎不受控制了。 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就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破坏掉地上的符咒阵,从而中断仪式。 科林对维尔马斯教授进行了紧急施救,但他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醒来,而是继续陷在昏睡中,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突然,科林把目光转向了刚刚被张旭用水泼灭的不锈钢盆,水冲走了灰烬之后,一段属于蛇的躯干非常明显。 他转头又看向莉兰:“莉兰......或许,是污秽?” 莉兰的表情动了动,上前握住了维尔马斯教授的手。 只一瞬间,她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一下子弹开,惊恐道:“怎么......怎么会到这个程度?” 张旭不明白:“什么污秽......我们找的那些东西不对吗?难怪仪式会出岔子。” 科林摇了摇头,说:“不是,我们找的东西没错,问题出在仪式失败了,因为别的某个原因失败了。 白石村没有任何变化,我们依然被困在这里,充分说明仪式失败了。在这种情况下......” 他指了指不锈钢盆,“积蓄的污秽之气......或许就会进入施法者体内。我曾在书上读到过类似的事件。” 张旭说:“类似于反噬?” “可以那样理解。” “但是仪式为什么会失败......”张旭望向维尔马斯教授的眼神忧虑忡忡,“只能等他醒来以后,问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了。” · 我们把维尔马斯教授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让他接受莉兰的治疗。 据科林所说,莉兰和他们的祖母一样,能感受到污秽的存在,同时也拥有净化污秽的能力。 只是这种净化,巫医本身也会受到很大伤害。 为了避免不小心干扰到治疗,我们所有人都退出房间外等候。 临关上门前,我看到莉兰轻轻握住了维尔马斯教授的手,只在那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同时身形微微一晃。 门关上以后,我们只能听到莉兰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念着那些古老生僻的文字。 有好几次,我能从她的声音中明显听出,她正在承受痛苦。 拥有这样的能力,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第88章 那不是我的决定 我突然回想起,在《纽博德猎物运动》中,有一个农夫讲述的故事:在战争混乱的年代,一个善良的女人看到尸骸遍野、伤者遍地,年轻人失去了他的双臂,孤独死去的老人皮包骨头,年幼的孩子在战火中,就只剩下了一只血淋淋的小鞋子...... 她心生悲悯,向恶神祈祷,希望自己能分担那些苦楚。 恶神回应了她,她拥有了能够帮他人分担伤痛的能力,同时获得了永生。 之后,她被抓走,囚禁在地下室里,沦为了那些军队的“止痛药”。 因为感受不到疼痛,军队所向披靡,碾压性地获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 “已经没事了。” 莉兰推开了门,紧紧抓着门把手,平静地说。 她看上去太累了,晦暗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 科林扶她回房间休息,她的脑袋无力地垂在她哥哥的肩膀上。 我们走进维尔马斯教授所在的房间时,他已经醒了,但是眼窝深陷,苍白的样子令人担忧。 “您感觉怎么样?”张旭问。 维尔马斯教授没理会他的问题,仍然低头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背,浑身颤抖着。 终于,他抬起头了,眼光散乱,嘴唇发紫黑。 “那本书差点害死我。”他说。 “什么书?” “《玉石》。” 我们很诧异,我们对于格拉兰特的了解,以及驱赶他的方法,都是从那本名叫《玉石》的书上看到的。它详细描述了那个符咒规则,维尔马斯教授还兴冲冲地研究了半天附录里的符咒阵图案。 “在我准备仪式相关的东西时,我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他说,“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我想抗拒......我能预想到继续下去,十有八九不会发生好事,但是那屋里,就好像突然多了一种力量,让我无法抗拒。我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如果我再不能做点什么,以恢复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十有八九会发生可怕的事,但我别无选择...... 当时,在我把一切准备完毕,信心满满地最后查看了笔记上的图案,打算把它合上时,那些线条,还有中央部分的古老文字......我突然......在巨大的冲动下,不,那不是我的决定,我不知道......” 章文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并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他感觉到了安慰,真的平静了一点,继续说道:“有什么控制了我,我的精神......我茫然地看着自己做了那一切,绘画完整的符咒阵!我甚至不用对照着《玉石》上的附录,或者我的笔记,就仅凭记忆就可以了...... 我当时很兴奋,画地很快,然后,我点燃了那些被认为‘污秽’的东西......蛇绿豆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安静地盯着我......它孤零零的脑袋......最后,我开始用一种很奇怪的,嘶哑的声音念起那些咒语。 之后,我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总之,我迫切地想要停止那一切,但是,我的身体就好像凝固了的水泥,一动都不能动了。我的喉咙里还在不断发出声音,我的眼睛无法离开那本写着咒语的笔记本,我以为自己要死去了...... 好在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因为某种原因,我摔倒在了地上,像一条被丢在岸上的鱼......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是,空气中很明显氧气的含量非常低,反而是一种很沉重的微小颗粒很丰富...... 当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里爆炸了似的,我的脑袋令人头昏眼花地旋转着,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最后,我的经验告诉我,只要我能动一动手指,破坏掉地上的符咒阵,我或许就能因为仪式的中止,而挽回自己的生命......” 他看着我们,呆呆地说,“我做到了吗?” “您做到了,您破坏了那图案,仪式并没有进行到最后。”章文说。 我们开始沉默。 我们已经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现在唯一还剩下的问题是:仪式为什么会出问题? 在维尔马斯教授接受治疗时,我曾拿着教授的笔记,去隔壁房间核对地面上的图案和文字是否出了错,答案是否定的。 并且,毫无疑问的,地面上那些图案虽然线条粗犷,却比笔记上教授精心绘制的更有力量。 可以说,地面上的符咒阵更胜一筹。 跟随我过去的张旭查看了水盆里那些燃烧后的残骸,也几乎确定教授焚烧的东西没有多一个、少一个,或者弄错了一个。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玉石》的作者,那个名叫施瓦尔德·冯·德拉科尼罗斯的人,难道是杜撰的那一切吗? 第89章 时间还是05:37! 我们继续搜查资料,把《玉石》里所有相关的内容,全都一点一点地对照着字典翻译,以防止是有什么歧义,造成了误解。 中间,李大林来叫我们吃晚饭,他们利用宾馆现有的东西,煮了稀粥。 我们实在没心情吃东西,就让他们先吃了。 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外面又起了风。 风声越来越大,在宾馆周围隆隆作响。 所有村民噤若寒蝉,深陷在恐惧中,担心宾馆也会像其他建筑一样倒塌。 那些又短又粗,满身肥肉一样的怪物也被风吹了起来,偶尔会砸到宾馆的墙壁和钢化玻璃门。 当他们看到一个体型格外大的怪物,也被风吹起了的时候,他们只是感慨风的确好大;但当他们看到这个没有任何人类特征的怪物,像是脖子的位置处,肥肉的褶皱间竟然挂着人衣领一样的破布条时,他们中的部分人再也忍不住了,说道:“我们当初,应该杀死他们的。”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整个白石村,除了宾馆以外,简直就像是一株生了病的植物,上面爬满了白花花的、恶心的菜虫。 它们啃食殆尽所有人类和同类的尸体以后,又把所有的断树野草也全都啃干净了。 最后,我们透过窗户,看到它们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同类相食。 我们查阅资料的进展,发生在凌晨一点钟的时候。 就在我们的自制蜡烛即将燃尽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佩戴的腕表,第四次提醒他该睡觉了:“检测到您还没有休息,夜已经很深啦,该睡觉啦!” “啊,一个小时提醒一次,教授你干嘛不把它摘掉?”张旭说。 维尔马斯教授的注意力全都在面前的字典上,看都没看,就把腕表摘了下来,往旁边随手一放。 “啪嗒!” 腕表掉到了地上。 维尔马斯教授因为太过专注,完全忘记了他的左手边,已经是书桌的最边缘了。 他终于把视线从字典上移开,弯腰去捡腕表。 “腕表......有两种模式......”他突然说。 张旭:“啊?还有两种模式吗?我从来没调过。” “它会根据纬度和时间,自动切换‘白天’和‘黑夜’两种模式,因为人在晚上和白天的活动是不一样的......”维尔马斯教授若有所思,“白天和晚上是不一样的......” 他翻出《玉石》里关于格拉兰特的描述,快速定位到几处段落,然后用很激动的声音念道:“含有银纤维的丝线,在火把下闪烁着刀刃一样的锋芒。丝线来回穿梭,把格拉兰特的脑袋和身体重新缝合到了一起...... 在即将使用复活咒语时,他们熄灭了所有的火把,不敢直视这名强大巫师的重新苏醒...... 木工阿齐在途经艾尼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四周非常寂静,只能听到马蹄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猫头鹰恐怖的叫声、夜莺的叫声,和风在树林中的窃窃低语...... 黑暗完全包围了艾尼德......格拉兰特漂浮在建筑上方,尽管身形高大,又披着宽大的披风,阿齐回忆起那一幕,还是把他描述为一具尸体,一具木乃伊!他像骨架一样单薄,颜色是像羊皮纸那样的棕黄色......骨头上覆盖着像是蜥蜴皮一样的东西。 对于人们的质疑,阿齐坚称,他的确看到复活的格拉兰特恐怖的样子。在彻底的黑暗中,黑暗似乎也是光......” 维尔马斯教授急匆匆地翻过了好几页,然后用格外大的声音又念道:“屋里暗了下来,一阵晕眩包围了他,房间似乎在摇晃...... 当屋内所有的光线全部消失,他闻到了相当浓郁的霉味儿。 带他们去那里的男人还在举着双臂,念着带有亵渎意味儿的祝祷。 他知道,他心底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格拉兰特,要出现了......” “意思是,仪式失败的原因,是没有在夜晚进行?”我说。 “没错,必须是夜晚,没有任何光线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肯定地说。 紧接着,他又从符咒阵图案上找到了佐证:“这里,‘kur’,这个词在符咒阵图案中出现了两次。在苏美尔语中,kur的意思是黑暗。” 章文说:“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再进行仪式吗,离天亮还很早。” “不,还需要再等一下......”维尔马斯教授说,“我们需要重新抓一条蛇,但是现在外面还在刮风,我们不能出去。” · 之前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忽略了符咒阵图案上的古文字,在注意到“kur”即黑暗的意思之后,他连夜把图案上所有的文字都翻译了一遍。 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测:如果要让这条符咒规则发挥作用,就必须在没有光线的黑夜。 格拉兰特厌恶高温和强烈的光线,他会躲避那些。当他躲避在阴暗处,符咒的力量于他而言会大大减弱,有时,甚至会完全没有作用。 · 等我们准备好一切,就等着风停之后去抓一条蛇,然后再等到天黑进行仪式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 维尔马斯教授和科林去查看了莉兰的情况,发现她已经恢复了很多,正在安安稳稳地睡着,就回来和我、张旭、章文、许赫言一起,挤在房间里胡乱睡下了。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情况,我听到了他们频繁翻身,站起身喝水的动静。 我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而外面的天色,才刚有亮的意思。 张旭戴着腕表的胳膊对着我,我很轻易就看到上面的时间是05:37。 睡着太难受了,我打算现在就起床。因为其他人都还在睡着,我蹑手蹑脚地起来,慢慢走到了窗台边。 只一眼,我就因为窗外的景象遍体生寒。 整个白石村,我目之所及能看到的地方,全都覆盖上了黑乎乎的霉菌,就像是昨晚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黑色大雪。 外面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动静,那些蠕动着的白色怪物也全都不见了。窗外没有半点儿活物存在的痕迹,就只是......遍布霉菌的死亡之地! 我推开窗户,把脑袋探出窗外,视线下移,果然......宾馆的墙壁上,正积蓄着比其他地方更厚的霉菌!它仿佛墙壁的另一层皮肤,长满了顽固的瘤状和斑块病变的皮肤。 突然,我发现了不对劲。 自从空气检测仪和空气净化装置没电以后,我们就制作了几个简易的空气过滤装置,在所有没风、开窗的时候,放置在窗台上,以防空气中突然多了什么有害物质,同时还能净化气味儿。 在昨晚开始起风的时候,我亲眼看到张旭把净化装置取了下来,放到了地面上。 此刻......地上什么都没有。 房间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没有......真的不见了...... 我走过去检查门锁,发现门还锁的好好的,应该是没人进来的。 怎么回事...... 不知什么时候,张旭调整了睡姿,把胳膊伸到了我刚刚躺过的地方。他手上的腕表,时间还是05:37! 第90章 他如果想立刻出现 为了防止是我记错了,或者之前看错了,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目不转睛地盯着腕表上的屏幕。 05:37 05:37 05:37 ...... 一直是05:37! “:” 有规律的闪动,说明腕表正在运行着,它所记录的时间正在流动着...... 不对! 我突然回过神,这个腕表,屏幕明明是会休眠的,并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亮着! 它不是常亮的! 这是怎么回事...... 是在做梦吗? 突然,本来安稳睡着的张旭睁开了眼睛,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我说:“醒醒,吴歧,醒醒了......”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醒醒了......” 我的视角里,世界开始颠颠。 迅速的旋转之后,我躺在了床上,张旭正站在床边看着我。 我手上的腕表正一边发出警报的声音,一边释放着微弱的电流,让我的手腕和针扎一样刺痛。 它在试图叫醒我。 我做噩梦了。 · 和在来白石村的半路上,梦到苗灿求救那次一样,我不知道这次做梦意味着什么。 整个白石村并没有像我梦里一样,完全被黑霉菌覆盖。 那些恶心的怪物群也没有消失,正挤成一团在外面游荡。 我特意从窗户探出去,看到宾馆外墙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沾染一丝霉菌的痕迹。 “你看什么呢?”张旭也好奇地向下观望,“没什么不一样啊,就是那些半塌的房子,经过昨晚的风,彻底塌完了。” 我没说话,靠着墙壁,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 我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噩梦中的景象:整个白石村,就像经历了一场盛大的黑色雪灾。 张旭询问我怎么了,我没有隐瞒,把所有的都告诉了他,包括我的担忧,“你说,是那些恐怖生物的力量影响了我,还是我现在和普通人一样,拥有做梦的能力了?” 他也转过身,和我一样背靠着墙壁,“你最近有做过其他梦吗?” “没有。” “除了刚刚说的,还梦到别的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倒是梦见过其他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我煮了一锅米线,最后想再放盒羊肉卷,但是锅太小了,放不开啊,都yu出来了。就我宿舍里那个小电锅,之前给你煮饺子的那个。” 他笑了起来,在看到我还是一脸严肃的时候,安慰我说:“好啦,应该没什么的,不要太担心,反正我们今天天黑以后就可以离开了。” “嗯。” · 为了尽可能地保障村民的安全,让他们能和我们一起离开,在早晨重新抓到蛇以后,维尔马斯教授向村民们交待了注意事项,让他们做好今天晚上离开的心理准备。 到此时,白石村本来三百多名村民,就只剩下了85人。 在科林和莉兰的治疗下,他们被感染的症状已经好了很多。 在得知马上就可以离开后,他们局促不安,甚至是小心翼翼地找上莉兰,问她盛山大学如果真的给他们治病,大概要收多少钱。 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治疗方案、治疗风险,也不是治愈后是否会复发,而是......需要多少钱。 我能明白他们的难处。 莉兰告诉他们:“之前发生的类似的事,学校都是不收费的。就算学校有别的考虑,不能负担治疗费用,我也可以给你们提供帮助。” 他们终于纷纷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最后,他们特意询问了莉兰的联系方式,“万一离开这里的时候走散了,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医生我们生的病,也拿不出一点钱给医院了......我们什么都没了。” 莉兰给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一张小卡片,上面有她的名字和盛山大学的电话,“我们使用的手机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直接拨打是打不通的。所以,如果要找我,就拨打卡片上的电话,告诉他们转接给莉兰·库尔森,神秘与宗教学系。” · 中午十一点左右,暴风雨开始了。 先是刮起南风,凛凛呼啸中,那些怪物看上去更有活力了。 随后大雨倾盆,仿佛天崩地裂。 在靠近宾馆大门和走廊窗户处打地铺的村民,全都在惊恐中搬着自己的东西逃到了楼梯上。 所有门窗都被牢牢关闭了,但还是有风夹杂着恶心的气味儿,从微小的缝隙里挤了进来。 屋内沉寂的空气很快就被污染,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那是一种霉味儿、腥味儿,混合着动植物腐败时产生的臭气......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场恶臭的盛宴,使人不禁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以回避这世界上最令人作呕的气味儿。 突然,tra监控仪发出了有节奏的提示音。 “滴、滴、滴、滴......” 张旭说:“妈耶,是不是tra?这个提示音听着好像。” “我听着也是。”章文说。 失去电力以后,我们的很多仪器设备都不能再使用了。tra监控仪竟然还有电,我们都很意外。 当我们循着声音,把tra从抽屉里拿出来,好巧不巧地,还没来得及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是不是出现了未知生物,来自哪个方向,又距离我们有多远......它突然就电量耗尽,关机了。 “这......我刚想说它竟然还有电......”张旭摇晃着tra监控仪,“再坚持一分钟嘛。” 章文说:“tra提示的......会不会是格拉兰特?” 维尔马斯教授紧抿着嘴角,面色苍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对于这个猜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的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恐惧和不安,很明显是在回想,或者思考什么可怕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是白天吗?”张旭说,“不是说格拉兰特跟吸血鬼似的,会躲避光线,只在晚上活动吗?” “不太对......” 我突然想到了一点,心里不禁紧张起来,“我们之前讨论过,现在外面的天空、太阳、月亮、星云......全都不是真的,就只是为了安抚村民,所打造的假象。 就好像蔬菜塑料大棚里,通过调节灯的光谱和强度,尽可能地满足植物生长的需求,让那些植物以为,它们是在正常的户外。 那么,白石村现在的白天黑夜、刮风下雨,究竟是谁操纵的呢?格拉兰特?如果真的是他,那么......他如果想立刻出现,是不是就可以......” 我看向窗外的昏天黑地。 在狂风暴雨中,屋外正在快速变暗。 这或许可以用“阴雨天”来解释,但我们知道,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 我们不必再等半天了。 第91章 他的脸像是纸一样白 莉兰忧心忡忡,再次提及她在触碰到那些村民时,频繁看到的、非常相似的死亡预测,“那,也是黑漆漆的环境。” “我们最好在那一变故发生之前离开。”科林说。 “其他村民也是,必须也跟着我们尽快离开,才有可能活下去。” 维尔马斯教授点了点头,“嗯,现在就开始准备仪式的事,等天色彻底黑了,马上开始。” 因为并不是所有即将死亡的人,在触碰到莉兰时,莉兰都能看到他的死亡预测,所以,即使莉兰在接触到我们时,什么异常都没有察觉到,也不代表我们就是安全的。 那有可能,只是恰好没有触发。 我忽然想到我们出发来白石村的前一天,办完事的张旭特意绕了一圈,把我从卓川医院接回了盛山大学。 回到学校以后,还是在维尔马斯教授的书房里,我看到了一本牺牲人员名册,里面记录的都是在和原住民的抗争中,不幸死去的人。 维尔马斯教授真诚地对我说:“我从来不认为任何人应该成为英雄,任何人应该无条件奉献、无条件牺牲,就像我不认为一个女人,必须成为贤惠的妻子、坚强的母亲、孝顺的儿媳,必须为家庭奉献自己的人生一样。 人首先要做自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完整的人去关注。 所以,我一向尊重他人在这些方面的选择。如果你不想去白石村,更愿意留在学校里做研究,我不会嘲笑你是胆怯还是什么的,我只会认为你做出了其他选择,就像有人喜欢吃西瓜,有人喜欢吃橘子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直接了当地告诉了他我的想法:我要去白石村,无论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或许我在队伍中并不能发挥多大作用,但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 屋外的光线正在肉眼可见变得更少。 村民们在楼梯和走廊里惊慌失措,不停地诉说着什么,还有孩子在不停地哭。 我们把一切情况告诉了李顺,让他去和村民们解释清楚,做好随时离开这里的心理准备。 过了没多久,那哭声渐渐停止,噪杂的声音也小了很多很多,最后几乎完全淹没在了暴风骤雨的动静里。 我点燃一根蜡烛,用一个小碗托着低端,以防用这根蜡烛为维尔马斯教授照明时,滴下的蜡烛油破坏了他正在画的符咒阵。 我们焦急地做着仪式前的准备。 许赫言正好蹲在窗台边清理香料,一伸手就拉上了窗帘,避免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影响我们。 然而无法避免的,我们还是被影响了——整座房子都在微微晃动。 起初,这晃动感微不可察,只是让我们处在紧张情绪下的脑袋有点不舒服。 张旭扶着额头,用了晃了晃脑袋:“哎呀,我怎么感觉懵懵的。” 很快,大约两分钟左右,晃动感就已经进入了人类可以明显察觉到的范围——我们清楚感觉到房子正在以很小的幅度摇晃。 科林在协助维尔马斯教授绘画地面上的符咒阵图案,房子的晃动感很明显对他造成了困扰,他不得不把左手的笔记本放到一边,然后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手不受晃动的影响,“现在是......这栋房子终于也抵挡不住,要被风雨摧毁了吗?” 许赫言站起身,重新拉开窗帘,在看到窗外景象时,明显后背一僵,“外面......外面天快要黑透了,有点看不清......你们来看,那些怪物,是不是很惊慌的样子?” 惊慌? 联系起房屋现在的微微晃动,我不由地想到了地震。 在一些自然灾害,比如地震发生的时候,一些动物总是会表现出异常的行为。 但是......这里会发生地震吗? 如果真的注定会发生大地震,那么......莉兰在村民的死亡预测里看到的,地面上的深渊巨口,就显得那么合理了。 但是......自从第一个异象出现——李景山很离奇地死去了,整片白石村的土地,就像是被从现实世界里抠出去了一样。 我们像是脱离了现实,进入了另一个维度。 在这种情况下,由地球内部的构造运动引起的自然现象,真的能影响到我们吗? 会发生一般的地震吗...... · 张旭走过去,只看了一眼,就肯定了许赫言的说法:“啊,好恶心啊......” 我端着蜡烛,随着维尔马斯教授的移动而移动。当绕到窗台旁边时,我也忍不住看了一眼。 的确,外面那些怪物白花花的一片,正在村子的废墟上很不安地蠕动着,就像是牲口在牲口圈里四处乱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我看到它们张得浑圆,满是一排排细密牙齿的小嘴时,我仿佛听到了它们在发出喘息一样的怪叫,像是......猪? 章文收起带夜视的望远镜,说:“不仅是宾馆这里,现在宾馆外面,整片白石村都在微微晃动,是大范围的!” 真的,要发生了。 · 晃动感持续加强,就连蜡烛的火苗也在跳舞一样跟着摇晃。 我的手心里沁出了汗,蜡烛油频繁滴到我的手上,烫得我生疼,但我不敢乱动一下,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维尔马斯教授正在专注地绘画着那些意义不明,来自很久远时代的符号和文字,我不能干扰到他。 终于,在外面彻底陷入黑暗的时候,我们完成了所有仪式前的准备。 蜡烛熄灭前,我看到维尔马斯教授的脸像是纸一样白,眼里冒着火。 屋外风雨的声音几乎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声调,房子在剧烈的晃动中,也几乎要散了架。 我听到了有人把书本合上的声音,继而听到了维尔马斯教授洪亮且威严的声音喊道:“kal''shak thr''gol ......mish''kaal dhar''ak''na,......shal''gurath khaal''daroth kr''nesh......” 这种奇怪的、神秘的词语响亮地回荡在房间里。 第92章 黑色的光啊 “sar''koth...... thrak''morak dal''gurath......krak''nesh blorath dal''shakal...... thal''kresh mor''drakal kr''shanak......shal''gurath kr''nesh dal''korthak......” 火盆被点燃的一瞬间,曾短暂绽放出光亮,我看到维尔马斯教授半蹲在旁边,左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没有一丝血色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听过蛇的叫声吗? 我知道,你会告诉我,蛇没有声带,不会发出叫声,最多是通过摩擦身体、蜿蜒移动发出动静或发出嘶嘶声。 但是,此时此刻,我确信自己听到了,来自蛇的疯狂尖叫......火威胁了它的生命,盆内的其他物质像硫酸一样腐蚀了它的肉体......它感觉到了疼痛,体会到了痛苦,预知到了死亡,它在尖叫! 我还看到......有黑色的光......正从火盆中袅袅而起。 一直存在于他人口中和文字描述里的,黑色的光。 当初,我在拥挤的地铁口,第一次见到了维尔马斯教授。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我们家族的真相,然后,当天晚上,我再次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重新变回了一个孩子。 那是我爷爷的小时候,因为我听到有人叫“我”阿歧。 我爷爷的小名,就叫阿歧。 “我”幼小的身体,沿着没有刷漆的木楼梯一直向上走,走到一半时,看到灰白色的墙壁上,留有很久以前某个人写下的毛笔字:黑色的光。 这就是......黑色的光啊! 巨人藤蔓燃烧的气味儿盖住了所有其他的,我们已经完全忽略了窗外不断挤进来的异味儿。 “ka......l''shak thr''gol mish''kaal ......dhar''ak''na......shal''gurath khaal''daroth kr''nesh......mish''kaal ......” 随着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落下,最后一个祝祷词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外面的风雨停了,几乎是在十秒之内就逐步完全停止了。 房间外传来了村民们的低声惊呼,不知道是在为这一变化庆幸,还是在恐惧担忧。 房间内还是如同天旋地转般晃动着,我感觉恶心极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蹲到了地上。 但现在还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下一刻,维尔马斯教授深深望向窗外,同时说道:“我们走,就是现在!” 楼下又有村民在尖叫,呼喊,似乎外面正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在涌动,令他们恐惧不已。 但我们顾不上思考这些,提上提前收拾好的东西,就迅速向楼下奔去。 张旭远远地对着村民呼喊:“现在就可以走了!沿着出村的路!” 一旦仪式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不会再被“矫正方向”。这是我们已经提前告诉了村民的。 但是,在听到张旭的话以后,他们不为所动,“好......好像还是不对劲,外,外面......”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恶心到无以复加的臭味儿扑面而来。外面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白色怪物,有的结聚在一起,已经成了一个硕大的肉球。 我们见过它们攻击人,也见过它们是如何啃咬尸体,甚至是同类相食的。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它们从不会靠近宾馆,但是......我们要逃向村外,就势必要在它们中间行走。 这次,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像上次一样,一个一个把它们弄走,清理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另外,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也是刚刚村民发出惊呼和尖叫的原因——此刻白石村的地面上,一眼望过去全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并且还在缓慢地涌动着。 整个地面像是活的生物一样,让人不敢靠近。 村民们站在门口的石阶旁,谁也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 张旭走过去,把手里的火把抛到了一块空地上。火把就在那里燃烧,没有熄灭,也没有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点燃。 就只是几秒钟后,我们闻到空气中又飘来了一股呛人的烧灼腐肉的臭味儿。 然后,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把自己的一只脚迈了过去,结结实实地踩到了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上。 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这就只是霉菌而已,就只是一层厚厚的霉菌,浮在了水泥地表面。之所以会有动的形态,大概是因为现在地面在发生摇晃。 还有那些怪物,它们......我说不上具体原因,但它们所有的行为都说明,它们此刻正陷在巨大的恐慌中,根本是无暇攻击我们的。”维尔马斯教授连续走出了好几步,“我们快走就可以了!” 看到的确是安然无恙,村民们才终于鼓起勇气跟着我们向村口逃去。 怪物白花花、臃肿的身体总是挤成一堆,果然像是陷入了某种集体恐慌,根本无暇顾及是否有人从它们旁边经过。 它们没再像之前一样攻击人,就算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它们,它们也毫无反应,仍旧继续胡乱蠕动着乱窜,或者和其他怪物纠集成令人窒息的一大团。 所以,陆陆续续有村民丢掉了他们手中沉重的武器。 我们穿行在村子极致的黑暗里,每走一段,都感觉地面的摇晃更剧烈了一点。 没多久,我就想到了莉兰的预言:“有体积庞大的东西自地下而起,现在外面游荡着的那些怪物,接连被大地吞噬,地面上就像是有一个又一个深渊巨口......” 大概摇晃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有一个爆发吧,地面会裂开很多口子,怪物会相继坠落进去。我们如果没有及时离开,恐怕也会坠落进去吧...... 我这样想着,心里重新燃起了更多希望。 可......预言里“庞大的东西”是什么?是格拉兰特吗? 我又想到了这一点,心里难免疑惑。 白石村本来有很多很多树,现在全都死了。断裂的树桩干巴巴的立在地面上,没再长出任何新的枝叶,上面半脱落的鳞皮也几乎全都是霉菌。 “别看旁边,专心跑,地下很滑。”张旭抓着我的胳膊,轻声说。 第93章 圈养的怪物 火把为我们指引着方向,没过多久,我们一大群人就冲出了白石村,到达了村委会所在的位置。 现在,我们周围已经几乎看不到怪物的影子了,地面上的霉菌也稀稀拉拉的,几乎快要没有了。 尽管地面的摇晃感依然强烈,我们还是稍稍轻松了一点。 “看上去,我们终于远离了漩涡中心。”科林说。 也许是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现在才有机会说出来,章文指向我们勉强能看到的几处尸骨,说:“你们看,那边有很明显属于人的骨架,也有完全没有人类痕迹的、畸形的碎骨堆。” “是,我刚才一直都不敢看,那些畸形的骨头,也太......”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张旭并没有说下去。 “你不用觉得不尊重死者,可以直接说出来,因为那些碎骨堆根本就不是来自人类。”章文说,“白石村里根本没有那么大数量的其他动物......这一点可以肯定。死掉以后,被那些怪物啃食成骨架的,除了人类,就只能是那些怪物。 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些断裂的碎骨堆,带着令人憎恶的扭曲......全都是怪物的骨头! 它们在饥饿时,不仅会啃咬人类的尸骨,连同伴的尸体也不会放过,发展到最后,我们也亲眼见到了,它们甚至会活生生地把同类咬死,然后啃食殆尽。” “确实,这是事实。” “还有,一般来说,尸体在变成完全的白骨之前,要经历数个月,甚至数年的过程。 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些骨架,那些光秃秃的骨头,肯定不是自然的过程,只能是被那些怪物啃咬的。 刚刚好几次跨着尸骨走过去,我都看到上面有细细密密的噬咬痕迹。 它们同类相食,把同类啃咬的只剩一堆扭曲碎骨......” 他微微眯起一点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只要是带有人类特征的尸骨,基本都很完整,没有什么断裂的痕迹;但是......那些碎骨堆,也就是怪物的骨头,几乎全都是断掉的...... 抱歉,我说的很混乱......我现在没办法平静下来。” 维尔马斯教授说:“你是不是......想起了格洛弗教授出事的,那座罗马神庙废墟?” “是。”章文的胸口一起一伏,单薄的衬衣因为他流的汗,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时候,我和格洛弗教授一起去了那里,当时,在地下室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地下通道,可以通往地下第二层。 通道里,那些陈旧、磨损严重的石阶上,还有地下二层的......那些大坑里,都有着非常非常多的,断裂的骨头,看不出来源于什么动物...... 今天,我终于知道了......那些断裂的骨头,来源于和白石村现在一样的怪物!扭曲的形状,看上去很自然的断口,密密麻麻的噬咬痕迹......简直一模一样。 我们在那座神庙废墟,只见到了很少量存有人类特征的骨头,绝大多数都是不知道来自什么动物的,断裂的骨头,还带着严重的畸形。 格洛弗教授查看以后,说其中的某些骨头很像是人类的腿骨。因为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而断掉了。至于上面清晰的噬咬痕迹,他推测来自于某种吃腐肉的小昆虫。 现在我知道了,他只说对了一半。他所说的那些‘因为无法承受身体重量而断掉的腿骨’,应该就是来自和李琦一样的人......李琦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在变成怪物以后,他想要站起身奔跑,结果没跑几步,腿骨就断掉了。 这一点格洛弗教授说对了,但他说的‘那些骨头上的噬咬痕迹,是来自于某种吃腐肉的小昆虫’就错了。 明明......明明那些噬咬痕迹,是被怪物啃咬出来的,是和这里一样的怪物!它们的牙齿......它们同类相食。 那座神庙废墟的地下第二层,曾经......不知道什么原因,那里曾经一定关着很多很多和白石村一样的怪物。它们同类相食,才会......才会到处都堆积着怪物的尸骨......” “怪物的骨头,天生就是断的吗?有那么厚的皮肉包裹,一般不会摔断骨头什么的吧?”我说。 张旭也说:“直接看过去的话,我还以为它们没有骨头呢。就像那种豆虫,豆虫你们知道吧?还是道菜呢,油炸豆虫。” 章文一时没理会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看向远处黑暗的目光,对我们说:“它们的伊始是变异的人类,是污染白石村村民的那种极微小生物,修改人类基因的结果。 修改之后,那就已经不能说是人类了,而是怪物......怪物丑陋的外表下,是有骨头的,只不过都是一些畸形的断骨...... 肯定是那样的,它们的骨头在一开始就没有正常的功能,就是以断裂的状态,被它们臃肿恶心的肥肉包裹着......” 张旭:“现在谁还能分得清你和维尔马斯教授。” 科林:“感觉......像是数量庞大的怪物,被困在了神庙废墟的地下二层里,然后,由于食物短缺...... 当然,一开始困在那里的数量,也可能并不多。它们繁殖能力极强,我听村民说,就只是有人于心不忍,每天朝安心工厂里丢一些蔬菜和吃不完的饭菜,发生暴风那天,安心工厂的围墙倒塌,就一下子跑出了那么多怪物。” 许赫言也说:“暴风后搜救村民,我带人走的路线恰好经过安心工厂,当时我们几个人都看到了,那些砖墙的废墟下面有非常多的骨头,有的还是......新鲜的。” 科林很疑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神庙废墟的地下二层会有那种怪物,是故意圈养的吗?为什么?” “我不知道。”章文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格洛弗教授或许知道真相,但他已经疯了,再也不会好了......“ 第94章 索纳尼尔的威慑 “那信仰之深,倘不走向死亡,就势必走向与日俱增的疯狂。” ——《玉石》 · 我们刚一跑出白石村的范围,最后一个火把就燃尽熄灭了。 周围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张旭拿出探照灯,把它的亮度调到最低,勉强能让我们看见前方两三米远的路,“探照灯的电量不知道还有多少,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如果探照灯也没电了,我们还没跑出去,就难办了。” 到此时,地面的摇晃已经非常剧烈,村民们必须互相搀扶着,才能走得更快一点。 但还是时不时就会有人因为路面上堆积的石头、树枝、泥沙而摔倒,中间有一次,如果不是张旭抓住了莉兰的肩膀,莉兰就要摔进道路旁的杂草丛里了。 又过了大约三分钟,我觉得很可能没有三分钟,我们就站在了那条崎岖不平,有很多裂纹和浅坑的柏油路上了。 柏油路旁的树木生机依旧,雨后枝叶清新的气味儿,令我们感到异常的抚慰。 有村民对此又激动又兴奋,几乎忘记了近期发生的糟糕事情。 突然间,在我们身后,白石村的方向,一道很古怪的巨大声响,就像雷一样突然炸裂开来,让人毫无防备。 它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像什么东西在慢慢断裂一样,同时又给人一种闷闷的感觉......我无法用语言去形容那声音,只能说,它让我联想到了很多不吉利的事情,没有光亮,只有恐惧。 所有人都听到了。在这声音最开始响起的时候,我看到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浑身一颤。 然后,有人发出了尖叫,声嘶力竭地尖叫。我抑制住想要捂上耳朵的冲动,简直无法相信那是从人的喉咙里发出的。 然后,我听到了更多人的尖叫声和绝望的叹息,“那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 “那,那是在......寻找我们吗?” “老天爷啊......” “放过我们吧......” ......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张旭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同时听到他在粗重地喘着气。 探照灯没电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照明工具了,却没人在意这一点。 和其他村民一样,我也慢慢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半空中......我看到了...... 被黑色的光芒包围的,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强大巫师——格拉兰特。 他在半空中漂浮,高大的身影令人难以置信。和《玉石》里的描述一样,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具木乃伊。他像骨架一样单薄,颜色是像羊皮纸那样的棕黄色,骨头上......真的覆盖着像是蜥蜴皮一样的东西。 书里忘记描述的,是格拉兰特在上空漂浮时,所带给仰视他之人的压迫感——世间万物似乎都被他的存在所压迫,我感觉难以忍受这种恐怖的力量。 我看着他,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所有思绪都淹没在恐惧之中。 他是超越所有科学和客观定律的存在,人类的思维理解不了那一切。我无法抗拒那恐惧......我感受到了......纯粹的绝望,在我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离我远去...... 恍恍惚惚中,我竟然一时间无法区别,这绝望是来自于我的内心,还是来自于他——格拉兰特...... 我们的仪式,再次失败了吗? 还是......那个符咒规则没有奏效...... 《玉石》里描述说,那个符咒规则是可以针对所有索纳尼尔的下属的,那是地下君主索纳尼尔的权威和威慑,怎么会没有用呢...... 我们严格按照书上的描述进行的仪式,仪式结束时,那些狂风骤雨的确是停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的白石村,隐约传来了什么东西的惨叫声。 我不确定别人听到没有,就像在仪式的过程中,我听到的蛇的尖叫一样,我感觉自己听到了此起彼伏恐惧、惊慌、绝望的叫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些白色蠕动的怪物。 它们的时刻到了吗。 我知道我们正身处黑暗,应该什么东西都看不到的,但是......我的确看到了,非常明显的......远处的白石村,正有什么更黑暗的东西,自地面飘飘忽忽而上。 像雾,像浓烟,像带有很多颗粒的某种介质。 白石村正被淹没,被更彻底的黑色。 科林惨白着脸,用颤抖的声音说:“白石村飘起的,是什么......” 但令我恐惧到失声尖叫的,并不是白石村那里的变化,而是格拉兰特的身影突然开始变得模糊且更庞大。 他沉默着,像一团黑雾,似乎逐渐有了飘散的趋势。然后,有细丝一样的黑烟,从四面八方涌过去,快速聚集到了他周围,形成了更大一团黑色的烟雾,完全包围了他。 不好的预感像一只尖利的哨子,在我耳边吹响,我浑身一震,惊觉我们所有人自从他出现,就在他强大的压迫感下,连逃跑都忘记了。 我发了疯一样开始大喊:“跑啊!我们快跑啊!继续跑......” 村民们如梦初醒,终于从面前的不可思议中回过神,继续沿着柏油路向前跑。 维尔马斯教授给他的手机预留了一点电力,本来打算的是在关键时候用于联系救援,现在他再也顾不上了,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为我们所有人照亮了前进的路。 我跟随在人群中,跑在偏落后的位置,尽管我的好奇心诱惑着我,但我始终没有再回过头,去看那半空中漂浮着的恐怖景象。 惊惧和不安把我变成了一个幼稚的孩子,当我背对着格拉兰特的方向奔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会突然对我发动攻击,比如用一根尖锐的物体,从背后刺穿我的心脏。 我在心惊肉跳地跑着,突然,我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一瞬间失去了平衡。 我以为我会重重地摔到地上,被石子和沙粒划破皮肤,但事情并没有发生。 我听到张旭的一声惊呼,随即眼前一黑。 第95章 孤独 我一直求之不得的事情,在这意料之外的时刻发生了。 我进入了窥视。 和以往不同,我不再是第一视角,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巫师格拉兰特的过往。 他是年轻人的模样,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阴沉着脸,认真钻研那些带着霉味儿的古老书籍。 窗外橡树透过来的唯一一道光线,落到了他颤动着的睫毛和放在嘴边咬着的大拇指上。 他在一处萦绕着阴森和凄凉的花园里,埋葬了他的父亲,奇形怪状的灌木丛见证了他的悲伤。 架子上摞的全是书籍,我无法看清那些书的名字,但下意识地认为,那些都是有关于鬼神学和巫术的着作。墙壁上挂着一些怪诞的油画和石刻板画,描绘的几乎全都是奇形怪状的庞大生物。 深秋黄昏的门廊下,格拉兰特单薄孤独的身影,像一棵早就已经枯死了的树。 接下来,似乎是一个老套但迷人的爱情故事。 一个金色长发的可爱姑娘,为他阴郁的脸上带去了笑容。 姑娘养的奶牛猫趴在他的膝盖上睡觉,姑娘养的小金毛犬,把他的手舔的湿哒哒的。他没有嫌弃,反而发自内心地笑着。 扬起的尘土、酸臭的汗味儿、嘈杂的人语、粗鄙的动作......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奶牛猫被惊醒,金毛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紧张地对着门口汪汪大叫。 一群教会打扮的人破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很多在附近居住的平民。 他们无视格拉兰特的制止,把正在屋内煮茶的可爱姑娘拖到了院内。 他们撕破了她的衣服,当众确认了她手臂上的胎记。因为胎记的形状有点像蝙蝠,她被指认为女巫带走了。 试图讲道理和反抗的格拉兰特,被人一棍子打昏了过去。 等到奶牛猫把他蹭醒,他发现自己满头是血,就那样在地上躺了大半天了。 猫不知道已经对着他叫了多久,嗓子已经哑掉了,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年幼的金毛犬死在了院门口,和他一样满头是血。 他的眼前一片猩红,跌跌撞撞地四处寻找可爱姑娘的身影,打听可爱姑娘的去向。 他狼狈的样子让众人纷纷躲避,只有一个乞丐愿意告诉他,在他昏迷的大半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教会的人先是带可爱姑娘进行了“漂浮女巫”的测试,把她丢进河里,看她是否会像女巫一样漂浮。 她险些溺亡的时候,那些人又把她捞出来,进行了“针刺测试”。他们用特殊的针头反复刺破姑娘的皮肤,因为出血很少,姑娘最终被彻底认定为女巫。 现在,她已经被监禁起来,即将接受审判。 格拉兰特的怒火没有焚烧尽他的理智,为了让姑娘活下来,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贿赂了审判人员。 但是还没等到审判那一天,姑娘就在监禁中死去了。或许是因为溺水,或许是因为受惊,也或许是那些被刺破的伤口引发了感染,总之,她凄惨地死去了,尸体被随意地丢到荒郊野外。 之后,格拉兰特闭门不出,整日拉着窗帘,晚上也没有再点起过任何烛火。 他的邻居们很久没有见到他,所以议论纷纷,有人说他是出门远行了,根本不在家;但也有人说,在晚上的时候,听到他的房子里传出了很沙哑的絮絮低语。 空气浑浊的教堂里,高高在上的教会人员对格拉兰特说:“行邪术的女人,你不可容她活着。” “是吗?”格拉兰特说,“那,行邪术的男人呢?”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第96章 追随者 没人能再唤醒格拉兰特的怜悯和良知。 他拥有法力和理论知识,所信仰的“神”——索纳尼尔也很喜欢他。 有一次,他甚至亲眼看到了索纳尼尔的真身:一团庞大的、无定形的黑色胶质物一样的身体,能够随意地波动、伸缩。在应该是脑袋的位置,看不到脸,也没有任何器官。 它的身后,邪恶的黑色翅膀每一次煽动,都足以掀起一次风暴。 格拉兰特跪伏在它面前,简直渺小如一颗沙砾。 就这样,格拉兰特越来越令人畏惧,开始拥有追随者和崇拜者,并很快获得了无上权威。 · 浩浩荡荡的围剿中,教会人员和军队血流成河。 最终,格拉兰特的确被监禁、审判,送上了行刑台。 在被处刑前,他警告过那些人,他说,他还会回去的,即便是身体已经成了碎块。 那些人不信他,但还是忌惮地把他的躯干和被砍掉的脑袋分开埋葬。 这一做法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的追随者们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两处埋葬点,并把坟墓挖开,复活了他。 他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很轻易就报复了所有和处刑相关的人,就连那座城里冷漠旁观的民众也无一幸免。 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或者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除了他的那些追随者。 他似乎消失了。 但他身后的黑暗并没有消失,他忠诚侍奉当初赐予他力量的索纳尼尔,那是他最深刻的信仰。 当索纳尼尔不得不开始进入沉睡,以积蓄更多力量,他毁灭了一座又一座城镇,用那些无辜民众的生命,为索纳尼尔的再次苏醒按下加速键。 他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也成了魔鬼,成了彻底邪恶的人,在活人活动的范围内,以同样的忠心追随着他。 我看到......他的追随者们,在一个又一个城镇里做下了邪恶的标记,并悄悄进行了可怕的祭典,然后,在某一天,那座城镇里所有的人全都消失了。 那些建筑上,还残留着格拉兰特力量的痕迹——厚厚的、散发着刺鼻气味儿的黑霉菌。 在现实世界的其他人眼里,那些城镇里的人只是莫名全都消失了,和当初的艾尼德城一样。但在那些早已经死去的城镇居民,当时的眼睛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就只是......他们很快就会吃惊地发现,自己无法离开那座城镇了,并且断掉了和外界的联系。 极度的恐慌下,人性的丑恶总是会暴露无遗。我看到了很多......令人感觉悲哀的事情。 最终,那些居民都会经历和白石村居民一样的感染和灾难。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被那令他们身心愉悦的风吹松了皮肤,慢慢变成了怪异、完全失去了人类意识和外貌特征的怪物。 极少数没有及时变成怪物的人,和城镇内所有可以食用的东西一起,变成了那些怪物的口粮。 最终,那些几乎没有智商、行动缓慢、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怪物,会于恐慌不安中,蠕动着坠入地底,用它们极度退化的生命,为索纳尼尔积蓄更多力量。 这样的事件一次又一次上演,一部分被社会大众注意到,登上了新闻报纸,另外一部分......在那些人烟稀少的地区,没人会注意一个普通的小镇,或者根本没有名字的聚居地,是否发生了什么。 之前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就曾做出过推测: 如果不是我们的干预,白石村村民的感染症状会严重很多,“追风者”的数量会大大增加,变异速度也会更快。 而村民身上长出的霉菌,他认为是那部分村民的感染程度,还没有到达“追风者”的水平,但也已经不是正常健康的人类了。 或许,那种极微小生物修改了他们的部分基因,导致他们的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身体皮肤才会出现被霉菌寄生的症状。 当然,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现如今,我们一行七人,村民有八十多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有没有机会查明上面的猜测。 忽然间,我的视角开始跟着格拉兰特的一名追随者移动。我看到对方乘坐上马车,在寂静的黑夜里穿行。 最终,他停在了一栋地处半山腰的西式建筑旁。 因为夜色的掩映,我看不到那房子具体的模样,只能从它的体积和面积,猜测它的宏伟。 大门被拉开,有仆人打扮的人,对这名走下马车的追随者说:“晚上好,撒切尔先生,伍德律师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撒切尔...... 这个称谓令我无比耳熟,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撒切尔先生...... 撒切尔...... ...... 是《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 ! 我终于回想起,维尔马斯教授曾给我们说起过,在《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中,有一篇主人公名为“艾德里安·撒切尔”的故事。 艾德里安·撒切尔...... 就在我思考着,我看到的这名“撒切尔先生”和艾德里安·撒切尔是否有关系时,我的视角跟随着这名追随者下到了一处落满灰尘的狭窄楼梯。 楼梯尽头,赫然是一间很宽敞的地下室,随意地堆着几个同样落了灰的家具。 他让仆人们把一担担粗糙的粮食放到地上,然后就命令仆人们赶紧离开。 这应该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因为那些仆人们熟练地退了出去,又熟练地关上楼梯另一端的门,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确认仆人们都已经远远地走开了,绝不会有人能窥探到地下室里的情况时,这名追随者才费力地挪开地下室里的一个书柜。 书柜下方,赫然是一个石砌通道,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出。 我看不到通道里面有什么,但是......我隐约能听到那其中有轻微的“砰、砰”声,似乎有很多柔软的东西在不停地同时进行撞击。 而且......那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像是从某种生物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我很难形容出来,只能说那声音让我感觉恶心,不由地想到了白石村里那些蠕动着的白色怪物。 它们......丑陋、臃肿的身体,拱在同类的尸体上,奋力的争抢。 第97章 索纳尼尔的复苏 这名追随者开始向通道内倾倒粗糙的粮食和蔬菜,嫌恶的表情就像是在倒垃圾一样。 突然,我清楚看到有白花花的、柔软的肥肉从通道口里冒出来了一点。 似乎,那是有什么生物,想挣扎着从通道口出去。 这名追随者瞬间变了脸色,摘掉旁边衣帽架上的铁棍,用力捅了过去。 我,好像明白了...... 把所有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之后,我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那种松弛、柔软、白到让人感觉恶心的肉......没错,一定是和白石村一样的怪物。 撒切尔家族老宅的地下二层,和格洛弗教授出事的那座神庙废墟的地下二层一样,都在圈养、饲喂和白石村一样的怪物! 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索纳尼尔的复苏。 我现在看到的这名撒切尔先生,一定和《科勒姆修道院的秘密》里,那个名叫艾德里安·撒切尔的男人,有血亲的关系。 他们同属一个家族,都在这栋家族的老宅里居住过。 艾德里安·撒切尔,本来就只是一个很寻常的人,过着普通的生活。 在继承了祖宅之后,随着生活条件变得优渥,他的精神也在那栋房子里,受到了那些邪恶力量的影响。 以至于他旁观自己的好友变成怪物,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制止,后来也不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问题。 他待在科勒姆修道院的日子里,做出过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度有人建议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他的好友,梅森探员的死,我想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因为这栋老宅里,圈养怪物的地方明明是地下二层,梅森探员的尸体却是在地下一层的地下室里发现的。 如果当时的人们发现了地下二层,一定会把它写下来,说出去。 参考格洛弗教授出事的那座神庙废墟,我们可以想象这栋住宅的地下二层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那一定会让所有人震惊。 而且,章文也说过,他当初感受到那种不同寻常的风,是在神庙废墟的地下第二层。 我有理由怀疑,梅森探员曾在地下二层待过,并被里面的环境污染了,吹到了那种不寻常的风,就像白石村的村民一样。 然后,当他因为某种原因,还没来得及完全变成怪物就死去时,他的尸体被挪到了地下一层,或者说,他在死亡降临之前,自己设法去到了地下一层。 艾德里安·撒切尔会不知道地下二层的事吗?我觉得他肯定知道,甚至......他刻意隐瞒了那里,不让去调查梅森探员之死的人发现。 我所看到的画面,结束在这名撒切尔先生带着怒气,再次把铁棍捅向地下通道的时候。 有黑色的烟雾在弥漫,很快填满了我所能看到的所有范围。 我感同身受,竟真的以为自己正被大团大团黑色的烟雾包围着,甚至有一瞬间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闻到烟的气味儿。 突然,我面前最厚重的烟雾后方,伸出了一只消瘦苍白的手,手指很长,没有一丝血色。 我紧张地喘不过气,发现这只手的大拇指边缘,有一点不平整的痕迹。 紧接着,我面前的雾,似乎在不约而同地往后消退。 这只手的主人,慢慢展露在了我面前。 是......格拉兰特! 第98章 我也看到了你 和漂浮在空中时不同,他此刻是寻常人类的模样,甚至穿的衣服,都是他和可爱姑娘在一起时,经常穿的那种。 有发丝垂在他的额前,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听到他说:“我也看到了你,就像你看到了我。” 他的手慢慢放下,所有黑色烟雾就像有生命一样纷纷涌向了他的身后,然后消失不见了。 我感觉自己紧张地快要死掉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眼前的视野慢慢模糊,又慢慢重新变回清晰,同时喉咙里一阵阵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稍稍反应过来之后,我不敢再看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视线。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我不想再抬眼看着他,也不想知道他被发梢遮挡着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想杀死我,我想,那对他来说简直比轻哼一声还要简单。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用他平淡清浅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道:“起风了,缓缓踱步的黑山羊,带领着无声蠕动的羊群。 古老的石门轰隆隆张开,空洞的黑暗曾不止一次看见那样落寞的太阳。 颠簸的马车再难入睡,我心空寂,只剩麻木之躯。 我心未灭,曾以此身立誓,要把所有的尘渣,吹扫干净......” 要把所有尘渣......吹扫干净?! 我的内心呼啸起来,回想起维尔马斯教授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在那些关于原住民的文字中,塞润妮缇被描述为最古老强大的原住民,有着无比庞大的身躯,形象兼具女性和树木。它身被枯叶,所过之处万物颤动......它会带领着它的祭司和同伙,吹扫尽地球上的沉渣......” 我一直认为,“尘渣”只是一个比喻,指的是地球上的人类。现在看来的确如此,那些原住民和它们的信徒,对地球上的人类存有莫大的恶意。 维尔马斯教授...... 我开始渴望维尔马斯教授能做点什么,好让我脱离现在的噩梦。 尽管是普通人类的样子,格拉兰特身上始终散发着强大又邪恶的压迫感,让我恐惧到几乎要全身麻痹,同时深切的感觉到...... 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再次开口了,声音多了几分冰冷:“往事与噩梦,你的内心终究无法平静。” 他向我伸出了他那只惨白、修长,几乎是皮包骨头的手,“脱离那种弱小卑微,却又极度自私、虚伪、残忍的生命吧,你本来就不应当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这时,突然有一股我无法抗拒的力量控制了我,迫使我抬起头,看向格拉兰特。 我没有选择,慢慢地,痛苦地抬眼向对方看去。 我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不知道我将看到什么样的场景,那是否会把我毁掉,是否会让我永远沉浸在极端的恐怖中无法挣脱...... 突然,就在我的视线逐渐上移,刚刚看到格拉兰特绣着花边的衣领时,我被一股很大的冲击力,向后方猛地一推,摔到了地上。 我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内脏在冲击下剧烈地疼痛,痛到我只能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能用力。 然后,极度的严寒又包围了我,我像是被丢到冰窖中一样,体温迅速流失。 我听到了枪声。 在去往盛山大学之前,我从未见过真枪,但在盛山大学里,我被专业人员指导着,每隔一天就会去练习一次射击。 枪声在我耳边越来越大,如同一阵猛烈爆发的鞭炮。我又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感觉,似乎当初在盛山大学里练习射击时,手臂被震得发麻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张旭,把你的外套给吴歧穿上,他必须尽快恢复过来!” 是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否则你待会儿就得背着他跑了。” “我的也给他,他太冷了,会出问题的。”许赫言也说道。 当张旭给我裹上衣服时,我勉强抬起哆哆嗦嗦的眼皮,看到了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样的场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返回了白石村,正待在白石村松软、潮湿、散发着恶心霉味儿的地面上。 我的身体微微陷入了这古怪的泥土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地面弄得相当潮湿。这毫无疑问加剧了我的寒冷。 “你怎么样?能起来吗?”张旭询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勉强拖着浑身的绞痛慢慢站起了身,仿佛有一股力量正在努力把我的身体撕成一堆碎片。 维尔马斯教授、章文、许赫言、科林,正各执一把枪,对着半空中的格拉兰特射击。 “你注意安全。”张旭叮嘱了我一声,随即转身也加入了射击。 那些子弹据说是特意为了对抗原住民而研发的,其中添加了一些特殊物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对原住民造成伤害。 格拉兰特仍然和我进入窥视前一样,被大片浓黑的烟雾包围着。 猛烈的枪声里,子弹每一次射击到浓雾上,都会暴起一朵巨大的黑色“浪花”。 那庞大的一大团......我到此时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烟雾,而是数不清的微小的霉菌。 尖叫,我听到了数不清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似乎我周围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同时尖叫。 那些猛烈的枪声也无法压制这刺耳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我看到了尖叫声的来源——正处于惊恐万状中的村民。 他们和我们一样也重新返回白石村了,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霉菌像黑水一样在地面上流淌,一旦沾染到村民的身体,就会纠缠不休地,像一种很恶心的粘液一样,在村民身上攀爬。 有村民试图把它拍掉,却发现它太过粘稠了,沾染到手上之后,竟然可以拉成一条柔韧的黑丝。 所以,村民们只能一边惊恐地尖叫着,一边寻找更高的地方站着,以躲避那些流淌着的“黑色”。 半截的树桩上、砖石废墟上,还有我们停在那里的两辆汽车上,全都站满了人。 莉兰不停地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使那些“黑水”绕过我们,在我们周围一米的范围内,形成了一块“净土”。 她看上去已经很累了,但丝毫不敢暂停一秒。 白石村的怪物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只有地面上许多裂开的大口子,在印证着莉兰的预言。 关于村民们的预言也同样实现了,我亲眼看到,被有生命一样,缓缓流淌着的霉菌沾染上的村民,身体在完全被那黑色覆盖以后,那“黑色”就会开始发力,把仍在挣扎的村民也拖进地面上的裂口里去。 “差不多是时候了。” 维尔马斯教授望着半空中的格拉兰特,动作利落地换上了新的弹夹。 第99章 我们无法面对那些 格拉兰特仍旧漂浮在半空中,被那些浓重的黑色包围,丝毫没有还击的意思。 子弹一颗接一颗,在半空中炸开,他丝毫不在意。 张旭:“这脾气这么好的吗?都不带还手的。” 章文也很疑惑,“他似乎毫不在意。” 维尔马斯教授说:“他只在乎村民那边......那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根本不把我们的攻击放在眼里。” “可是我们的子弹不是特制的吗?伤不了他吗?” “无穷无尽的霉菌就是他最好的盾牌,他可以无视掉我们之前的攻击,但现在这个......”维尔马斯教授抬起枪,瞄准,很快把新装上的子弹打出去了一发。 子弹划破空气,在格拉兰特处炸开,一瞬间冒出大团白色带幽蓝的火焰,像燃烧的汽油一样,迅速在那团黑色霉菌上蔓延。 肉眼可见地,格拉兰特一直以来的巍然不动,被打破了。 我们看不到他在霉菌中心是什么状态,但总算是发出去的子弹有了效果。 空气中多了一些火药味儿和腐烂臭肉被灼烧的气味儿,和我们刚开始走出宾馆时,张旭把火把扔到地上时的气味儿一样。 在幽兰火焰的反复灼伤下,那一大团霉菌开始不安地波动,像水一样流淌。 地面上的“黑水”加快了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多的村民受到了伤害,周围的惨叫声和尖叫声越来越少。 我们不停地射击着,火焰一遍遍包围那一大团“黑色”,然后再熄灭。 很快,在某一刻......半空中包围着格拉兰特的那些霉菌,慢慢似乎变透明了一样,随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彻底消失了。 格拉兰特也无影无踪了。 “他变透明,消失了?”柯林说。 说完以后,他又立马否认掉,“不,不对,他是消散了,和那些霉菌一起,像烟雾一样消散了。” 现在想来他的这两种说法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在当时那种情景下,我能理解他的混乱。 地面上的“黑水”就像是得到了统一的命令一样,渐渐停止了本来的蔓延,开始向后退。 我们眼睁睁看到,它们慢慢又流淌回了地面上那些裂开的大口子里。 无声无息,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地面灰白色的水泥重新展露在我们面前,微微反射着粗糙的光芒。 李大林还保持着把李舒扬往更高的树杈上托举的动作,眼看着已经漫过他腰身的“黑水”重新退了下去,流回了地下,他才慢慢把孩子放下来,呜咽着跪倒在地上。 除却父亲的身份,他还是一个完整的人,有作为一个人的恐惧脆弱,也有天生的求生本能。 危机解除了,看上去,我们所有人都得救了。 但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因为刚刚的八十几名村民,到此时只剩十一人了。 “我们现......” 维尔马斯教授刚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大地就突然再次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张旭把手里的枪用力往地上一杵,“我去......不是吧,开枪开得,胳膊都震麻了,还来?” 维尔马斯教授面色惨白,颤抖着声音说:“我们误会了,格拉兰特并非是在我们的攻击下逃走了,并不是被我们打败了,而是......避让......” “避让?什么意思?” “莉兰看到的预测里,有某个庞然大物从地面缓缓升起......你们还记得吗? 格拉兰特纵然强大,但根本和庞然大物扯不上关系。而且,在格拉兰特出现时,我们和其他村民已经离开了白石村,根本没人看到格拉兰特刚出现时是什么样子的,是怎么出现的。 所以,莉兰看到的死亡预测里,那个庞然大物,是其他的......一定是其他的......比格拉兰特强大的多。当它出现时,格拉兰特必须避让......” “为什么会再出现别的?白石村的一切不是格拉兰特做的吗?”莉兰说。 张旭一拍脑门,“搬救兵!格拉兰特在搬救兵?” 柯林摇了摇头,“不会吧......他甚至连脸都没有露,也没有直接攻击我们。” “有攻击我们,那些‘黑水’一样粘稠的霉菌,也对着我们流淌过,不是被莉兰的咒语驱赶走了吗?” “不......是我们吵醒了它,它本来在地下沉睡,我们和格拉兰特的对抗吵醒了它......一定是这样......”维尔马斯教授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地面的颤动达到了顶峰,我们亲眼看到,一个流动着的,仿佛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出现了。 它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平等地藐视着所有生命。 因为隐于黑暗,我们看不清它具体的样子,但仍然被它所带来的恐惧支配。 我听到,有好几个村民摔倒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昏死过去了,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恐惧,一时站不住了。 李顺的声音哆嗦地不成样子,但还是对他儿子说道:“明......明明......给老子站起来,怕什......怕什么,别给你老子丢脸......起来,起来......” 柯林仰着头,手里的枪惊掉到了地上,就像凡人第一次见到“神迹”,“太不可思议了,那像是......芬瑞拉斯。《爱德华叙述》的附录图鉴里......” “是它,它就沉睡在这里,吴中青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维尔马斯教授深呼吸了一下,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们最好掩住口鼻,不要把皮肤裸露在外面,当心芬瑞拉斯孢子寄生!” 从恐惧中稍稍回过神的村民开始慌慌张张地整理自己的衣服,扯过所有可以遮蔽皮肤的东西包裹在自己身上。 芬瑞拉斯和格拉兰特一样,同属于掌管腐朽的地下君主——索纳尼尔,它庞大流动的身体可以瞬间释放出无数孢子寄生在人身上。 一旦寄生,人的精神就会出现问题,继而很快死去,任由孢子在腐蚀中继续长大。 就是它...... 因为年代久远,留下来的记录也很少,所以我们只能推断,我爷爷有很大的可能是死于芬瑞拉斯袍子的寄生,而我的大伯吴中青的故居里,也曾被发现了芬瑞拉斯孢子存在过的痕迹。 很快,芬瑞拉斯的身体已经完全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它像刚睡醒的野兽一样,随意地晃了晃自己臃肿丑陋的身体,然后......它身上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很多肉块一样的东西,就像受到了强酸腐蚀一样。 那些东西和芬瑞拉斯一样,也是黑乎乎的,落到水泥地上时,还发出“梆、梆”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完全没有骨骼的生肉块儿。 落地以后,它们看上去就像核心的一团渐渐舒展开来,身体快速“流动”的过程中,伸出了几个像是手脚,又像是触须的东西,可以让它们抓扶住地面,供它们移动。 “那......那又是什么......”到此时,久经风险的章文也彻底慌了神。 它们的数量很多,径直朝着我们十八个人冲了过来。 村民们已经精疲力竭,无力表达自己的惊恐,就只是躲在我们身后,一动不动,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我们无法面对那些,快逃!”维尔马斯教授惊恐地喊道,我看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地厉害,“如果我们没有把大部分武器丢在宾馆里,还有战斗的可能,我们准备了很多针对它的东西,但是现在......我们只能先暂时逃走,再想办法了!” 的确,之前离开宾馆,逃离白石村的时候,我们为了轻便,又忽略了现在这种情况,错误地把大多数武器丢在了宾馆里,只携带了轻便的少部分。 现在四周一片黑漆漆、乱糟糟的,我们无法判断自己正处在什么位置,宾馆又处在什么位置。 也或许,宾馆已经不在了,地面剧烈地晃动、裂出了那些很大的口子,又有“黑水”肆意蔓延......哪个都足以毁掉那栋建筑,毁掉里面的所有东西。 现在,我们只能赶紧逃走,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尽量多拉开一点距离,以争取更多时间,寻找求生的办法。 莉兰把一根针,刺到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村民颈部,很快,那几名村民相继恢复过来,被其他人连拖带拽着,总算逃离了原地,不至于坐以待毙。 “那,那些是什么?”我说。 我在很多时候,总是过度敏感。就像此刻,我感觉自己听到了那些肉块儿“跳跃”的动静。 维尔马斯教授一边给枪装子弹,一边回答我说:“当初躲在你门外,一边模仿苗先生的声音,一边敲门想诱骗你开门的,就是这些东西。 它们在档案库里被统称为dh,是一种可以模仿人类的声音,接触以后,会让人的身体组织大面积坏死的生物......吴中青先生的手稿,最后也提到过这个生物。 它们也以同样的方式,敲响过吴中青先生的房门......” 张旭顺口说道:“为什么非要敲门,这种可怕的东西总不可能是因为礼貌吧?” “它们享受人类的恐惧。”维尔马斯教授说。 枪声突然响起,震得人耳膜发痛。 是张旭开的枪。 他极快的反应速度,让他可以一边逃走,一边回过头查看那些dh的情况。 就在刚刚,他看到那其中一个已经到了距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正摇摇晃晃地一跃而起,如同一个被风吹动的大塑料袋。 他想也没想,立刻调转枪头,瞄准它,一瞬间按下扳机。 非常快,非常准确。 这就是张旭与众不同的能力,那些在常人看来很快的东西,在他眼里,就像他说的:卡得跟ppt似的。 枪响以后,这个dh身上炸开的血花,溅到了跑在最后面的几个人身上。 其中一个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一个男孩,个子并不高,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突然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一样,也没有向一侧倾倒。 有村民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莉兰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去为他做点什么,柯林拉住了她,“来不及了。” 很快,一个紧随其后的dh,在他身后一跃而起,像一个书包一样,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打了一个寒颤,似乎终于回过了一点神,缓缓迈开一点脚步,像是要往前走。但是,下一秒钟他就直直地摔到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他手里本来紧紧抓着的魔方,掉落在地上,滚动几下之后就隐入了黑暗。 那个恶心的肉块儿,dh,自他后背脱落,和他身体刚刚接触的那一面,就像刚刚从墙上拿下来的蜗牛的底部一样。 而男孩的后背上,衣服紧紧贴着身体,赫然有一大块儿深坑,形状和那个dh一模一样。 第100章 如果地球能进化出让它们满意的生物 许赫言抬手一枪,打爆了那个dh。 它溅出的血液明显更加粘稠,喷射向四周的时候,简直像是一个爆炸的胶水桶。 趁这个停留的空档,张旭已经连续开了数枪,枪枪命中,轻而易举地打死了很多个即将逼近我们的dh。 我们继续拼命地向前逃,身后怪物的动静越来越大,应该是怪物的数量在持续增多。 在这种威胁下,我们不得不在逃跑的空隙,继续对身后的怪物开枪射击。张旭拥有极快的反应速度,毫无疑问成为了我们这群人里射击的主力。 我回想起维尔马斯教授之前说过的话,问道:“教授,您之前不是说有一个咒语,一定可以让我们打破现在的局面,回到现实世界里吗?” 张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副射击护目镜,戴上以后说道:“你当时昏过去了,不知道,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了,就在我不得不背着你跑的时候...... 答案是:那个咒语其实并不适用于我们现在的情况,如果我们想的是活着离开,而不是和原住民同归于尽。” “啊?” “我很抱歉,之前对你们隐瞒了。”维尔马斯教授郑重地说,“当时为了不让你们太焦虑,我才......故意没有说清楚。‘阿修斯的圣歌之三’,足以毁灭这里的一切,芬瑞拉斯也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去。 但是,那道毁灭性的咒语生效的时候,我们如果没能找到方法离开这里,咒语也会害死我们......其实跟自杀没什么两样。 所以,能让我们摆脱现在的困境是真的,现在并不适用也是真的......我很抱歉。” 科林说:“难怪......我之前就总觉得有点......怎么说呢,感觉有点不太对。您说,那个咒语之所以没有当即使用,是因为考虑到村民们也会受到咒语的伤害。只有到了最后一刻,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们才能使用那个咒语,勉强保全我们自身,然后离开。 我就在想,既然使用咒语后,我们可以离开,村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还有就是,刘教授的邮件里说,样本y31-0是会修改人类正常的基因,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他看了看旁边的村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once the infection reaches a moderate to severe stage, there''s basically no cure; (感染一旦进入中重度,基本就无药可救了;)only in the early stages of infection is there a slight possibility of recovery, but the treatment...(只有感染初期才会有几分治愈的可能,但是治疗方式...... )inevitably es with significant risks.(无可避免地也伴随着很大的风险。) although we promptly informed the vigers about the infection and provided assistance to them, but...(虽然我们及时告知了村民感染的事,给他们提供了帮助,但是......)knowing full well that even if the vigers leave here and return to the real world, there''s a very high chance they could die, i can''t help but wonder...(在明确知道,村民们即使离开了这里,回到了现实世界,也非常有可能会死亡的情况下,我在想......)why should we take such great risks just because the vigers might be able to leave?(我们为什么还要因为村民们能否出去,而冒那么大风险。) every moment we stay here increases the risk of getting infected.(我们在这里每多待一刻,也被感染的可能就多了一分。) i know this thought seems too cold-hearted, human lives are not numbers, so i''ve never brought it up, but... (我知道这个想法太过冷漠,人命不是数字,所以一直没有提起过,但是......)logically speaking, i feel it''s a bit off.(理智来说,我是觉得有点,不太对。)” 我英语很差,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维尔马斯教授回答说:“看,谎言总是有很多漏洞。如果你当时追问我,我还需要用更多谎言去圆这个谎言。” 再次经过莉兰先前差点摔进去的杂草丛时,张旭惊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前面又是那条柏油路了。” 章文:“我的子弹数量也不多了。” 我们即将再一次踏上那条横着的柏油路,如果没有新的转机,我们在那条路上跑出一定距离之后,还会再次返回白石村,返回芬瑞拉斯所处的位置。 或许......正好就在它的脚下。 枪声还在不断响着,击中那些怪物时,那些“血肉包”炸开一样的声音让人觉得越来越恶心。 我回头遥遥望过一眼,芬瑞拉斯庞大的身体巍然不动,就只待在原地,如同深海里的水草一样,偶尔轻轻地摇摆一下。 它不认为我们能对它做什么,也不屑于在意我们正在做什么,似乎......就只是戏弄地看着我们的逃亡。 我们该怎么办...... 连续几声枪响在我的正后方炸开,科林突然说道:“我发现,这些dh......好像有一个集中的目的?它们好像在针对吴歧?” “我也发现了。”章文说,“可是为什么?因为吴歧家族的原因吗?” “再不然,就是吴歧的特殊能力,让它们很不开心?” 张旭“啧啧”道:“依我看,就跟有的人招蚊子咬,有的人不招蚊子咬一样。” 维尔马斯教授没有参与这个话题,而是提议道:“要不,我们重新返回宾馆,找回那些武器再和它们战斗?” “没问题,跟它们拼了。”张旭说。 目前来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尽管风险很大。 我们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提议,开始放开顾忌,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跑。 突然,我感觉自己被呛了一下,就像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烟,悄悄溜进了我的鼻腔里。 有点类似于......吸入麻醉的感觉。 我有过一次那样的经验,大学时候我曾经独自一人去医院做阑尾切除手术。躺在病床上,上一秒我还在思考“原来一个人来医院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孤单”;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被麻醉呛了一下,然后立刻陷入了昏睡,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次,鼻腔里异样的感觉,并没有让我昏睡过去,相反地,我感觉自己更清醒了,就像是好好睡了一个安稳的觉,然后又洗了一个清爽的澡一样,精神特别好,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并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进入了这样一种状态,甚至还有点想轻松地笑起来。 我还在忘我地奔跑着,速度加快了很多,但并不是因为紧张逃亡了,而是我喜欢这样跑,愿意这样...... “孩子......” 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完全陌生的声音。 我无法判断这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凭借直觉认为,这声音来自一个饱受沧桑折磨的人。 并且此时此刻,他也并不轻松。 “孩子......听我说......” 他再次开口,把我从奔跑的沉醉中揪了出来。 我放慢了一点脚步,问道:“你是谁?要说什么?” “孩子,好孩子,快把注意力转向你的右手边,看到那个微小的亮光了吗?” 我转过头,看到我右手边很远的地方,的确有一个亮晶晶的小点,一闪一闪的,就像是一只变异的超大萤火虫在闪烁光芒。 “那是唯一的缝隙,是你可以离开这里的机会,现在,冲着亮光的方向,跑过去......只要冲着亮光的方向一直跑,你就可以透过缝隙,安全地回去了......孩子,快跑......” 我没有继续追问对方是谁,又莫名觉得他是个很可靠的人,于是只思考了几秒钟,就按照他说的,调转方向,向着右手边微弱的亮光跑了过去。 也许是突然发生的变化,也许是一直都是这样,我只是到现在才察觉到而已——在我奔跑的过程中,总是有一种比沙子还轻的物质,在因为我的脚步从地面飘起。 是灰尘吗? 不,只是像灰尘一样飘扬起来而已,它肯定也比灰尘的重量轻得多。 “好孩子,跑快点......时间快到了,缝隙不会一直存在,再跑快点......” 我很努力地跑着,步子迈到最大,竟然丝毫不觉得累。 我忘记了一切,包括自己是谁,就只是奋力地跑着。 没一会儿,那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面积也越来越大。现在,它不再像是萤火虫了,而是像一轮舞台道具里的太阳。 眼看着就要跑到跟前了,我询问那声音:“马上要到了,跑到跟前再怎么办?”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孩子,你记着......它们不是神,是被其他星球流放的囚犯......它们是罪恶的囚犯,被流放到了宇宙里。亘古前的地球,还没有完全形成,就被它们看上,并在地球上落了脚...... 它们认为,自己应当是地球的主人,应该统治这里的一切,但地球有它自有的生命和进化......它们在说谎,那些只是谎言......它们从未撒播生命,相反地,它们一次次捣乱,毁灭掉地球上所有的一切,就是希望能独占这里,或者,如果地球能进化出让它们满意的生物——低级、愚钝、无脑繁殖、不知反抗的生物,能给它们做忠心的奴隶,永远侍奉它们......那样它们就不会继续毁灭一切了。 然而,地球总是会在某个时间点,进化出能够撼动它们......跑!快跑!它们来了!快跑,孩子......” 第101章 烈日炎炎 那声音突然变得慌张、惊恐、尖锐,几乎不再像是人类的声音了。 我被这一变化惊到,不由地起了紧张的情绪,加快了脚步。 终于,我到达了那处光亮前,看到它发出的光芒,落在我浑身脏兮兮,被汗湿透了的衣服上。 它是个边缘不规则的圆形,简直就像是用大锤头砸出来的,直径也很大,如果是一道门,那我根本不用低头就可以从那里通过了......等等...... 门? “走!” 那声音对我说了最后一个字,拉长的尾音显然正离我越来越远,好像他被人强行带走了一样。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完完全全的没声了。 走......向哪儿? 我把手伸过去,去触摸那光亮,很惊讶地发现它是虚空的!它似乎真的是一道门! 紧接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隐约挨到了我的后腰。 我像个惊弓之鸟一样,猛地向前一跳,就进入了那个接近圆形的光亮里。 是无穷无尽的光......耀眼的光...... 我感觉自己正躺在地上,有草叶子刺到我的鼻腔里,我想揉一揉,但是浑身寒冷、僵直,并且痛的要死,累得要死。 根本一动都动不了。 好冷......好累......好困......也好痛,喉咙也痛,有血液的味道...... 在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我听到了汽车飞驰而过,按喇叭的声音和一道略带机械的女声:“s3卫星系统已连接,‘萨蒙妮’系统正在重启......接入成功......布莱克·维尔马斯先生您好,三秒钟后将自动共享您的位置......检测到您的生命体征存在异常,可能需要救援,五秒钟后将自动发送求救信号,五秒钟内可手动取消......五、四、三、二、一......求救信号已发送......” 有一只蚱蜢跳到了我的脖子上,逗留了一会儿又重新跳回了草丛里。 “部门代码suc221,已成功接收求救信息......” · 我们获救了。 我们一行七个人,加上最后的那十名村民,总算是活着离开了那里。 当我在卓川医院里醒来,张旭正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打游戏,穿着和我一样的病号服。 我被几台医疗机器环绕着,屋内架设了两台监控,其中一台直接是正对着我的。 张旭还没发现我已经醒了,旁边的机器就先发出了提醒,并在十几秒内就叫来了医护人员。 一番检查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我才终于被医生护士们丢开,有机会单独和张旭待在一起。 “维尔马斯教授不放心,要我在这里陪着你,否则我早就回学校里了,根本不用住院的。”张旭眨了一下眼睛,“我可都是为了你啊......来来来,既然你已经醒了,让我躺一会儿你的床,坐着打了半天游戏,我的小蛮腰啊......” 我们俩调换了位置以后,我立刻给他讲了我在逃跑过程中看到的、听到的那一切,“那不合常理......我自从开始进入那种莫名其妙的轻松状态,就忘记了恐惧、紧张,好像那些都不重要了,什么都忘了。” “我你也忘了?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打掩护,否则那些怪物能把你生吞活剥了。”张旭笑道。 我没有笑,“忘了,忘了你们所有人......那时候,我好像都不是我了,会不会......我的精神出现了异常?” “不会吧。”张旭摸了摸鼻子,告诉了我在他的视角里,我是什么样子的,当时又是怎么回事:在我们沿着那条年久失修的柏油路奔跑,打算重新回到宾馆破釜沉舟的时候,我在某一时刻突然慢了下来,落在了队伍后面。 “你怎么了?崴住脚了?” 张旭说着就想拉我一把,让我继续跑快点,被维尔马斯教授制止了。 然后,我突然又像疯了一样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同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那莫名的笑意让他们不寒而栗,李顺说我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癔症了,维尔马斯教授也没有解释,只示意所有人都不要打扰我。 再然后,我突然调转方向,向着右手边跑了过去。 当时的那条柏油路并没有太宽,右边恰好是一条已经干涸的河沟。 这条河沟,和当初李琦的汽车翻倒的是同一条。 眼看着我三两步跑过去,马上要摔进沟里,张旭担心我受伤,抬手就去拽我,但因为被身后那些怪物分散了注意力,他还是慢了一秒。 在他们面前,我在河沟上方的虚空上奔跑,就好像空气中有一架看不见的桥梁,正供我在上面穿行。 穿越河沟,擦着河岸边稀稀拉拉的杨树,我又在田地里跑了起来。 看上去目的明确,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维尔马斯教授的带领下,他们十六个人紧跟在我身后,抛弃了原来的计划。 在跑出去很远以后,我才慢慢停了下来,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摸摸索索。 因为那些dh并没有放弃对我们的追杀,乌泱泱的一片马上就要追到我们面前了,一个村民害怕地往队伍最前面躲,结果一个不小心,伸出去的手触碰到了我的后腰。 我受到惊吓,惊恐地往前一跳,竟然当众消失了。 维尔马斯教授只愣了一瞬,就激动不已地告诉他们说,出口就在他们面前,被我找到了,我已经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了。 说完以后,他就向着我刚刚消失的地方大踏步走过去,也消失了。 那里的确是出口,有一个通道,我们穿过那里,一瞬间就回到了正处于大白天的,烈日炎炎的白石村。 真正的,现实世界里的白石村。 第102章 他们都提到了一种割裂感 和《玉石》里的描述一样,整个白石村所有的建筑,除了宾馆以外,全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霉菌,甚至蔓延到了所有的鱼塘和莲藕池里,让人看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们开过来的两辆车,和李琦的那辆丰田埃尔法,都好端端地停在广场画好的线里,就只是落了很厚的一层灰,还有一些掉落的树叶和小鸟屎。 几乎把白石村包围起来的那些高大树木丛仍旧青翠茂盛,地面平平整整,杂草高了很多,鸟儿在叫,小飞虫群在空中飘来飘去...... 警方的封锁线后,还可以看到村民们清晰的生活痕迹:,两棵树中间扯的绳子上,晾晒的干净衣服重新变脏了;门口的小凳子旁,半瓶纯净水还放在那里,几个圆形水果因为发霉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了;村民垒到一半的小花坛长出了一丛杂草,工具和砖头还堆在旁边;墙上挂着的,祝福村子发展越来越好的条幅,一端已经掉了,正在半空中耷拉着...... 张旭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说:“我还好点......也就我还好点,虽然也是支撑不住躺到了地上,但脑袋还是清醒的,闻着周围突然变得清新、轻盈、纯净的空气,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其他人......都在穿过那个看不见的通道后,变得非常虚弱,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在得到救治,清醒过来以后,他们都提到了一种割裂感,似乎是穿越不同空间维度时产生的。我也感觉到了一点,那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很讨厌,不止是隐隐的刺痛。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健身吧,当时才没他们几个反应那么大......” “那其他人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我们一行人因为很谨慎,所以都没有被感染,当时失去意识只是一时的虚脱,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反而是最严重的一个,一口气睡了三天两夜,现在都是第三天了。至于村民......”他叹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他们的情况不太好,已经全部确认感染了先前说的那种极微小生物,现在正在接受治疗。听说情况还行,初步的治疗已经挺过来了,感染症状不会继续恶化,之后......” “吴歧?” 维尔马斯教授突然出现在门口,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汽车钥匙,“吴歧,你醒啦?” “是,让您担心了。” “没什么,你不怪我就好了,这一趟,把你带到了那么凶险的处境里......”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现在感觉怎么样,精力还好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讨论讨论。” “我没事了,您说吧。” “是这样,在我们失联后,盛山大学安全部门就开始了调查,发现我们这次行动有些地方颇为蹊跷,白石村那边......我们这次行动的计划表你也看了,本来一切可以有条不紊地进行,我们的安全也进行了最大的考虑,但是,就像是有人提前得知了消息,提前在白石村部署,给我们做了一个局一样,纵使我们再怎么做,都始终有心无力的样子。 在白石村......另一个维度的白石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们几个倒霉,才刚一开始,什么都没做呢,就遇到了那么棘手的情况。” 张旭说:“哇,我这两天也没去学校,学校那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还记得当初把苗灿介绍到献祭仪式上的那几个人吗?他们其实并不算是信徒,也不是仪式上穿白袍的那几个人,就只是在为那些信徒办事而已。 安全部门根据线索,已经把他们全都抓到了。他们中有两个瘾君子,毫无底线可言,随随便便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我们去白石村做调查的事,其实在出发之前就泄露出去了,并且,他们清楚知道吴歧也会去......” 维尔马斯教授用手机播放了一段监控录像:一个眼底乌青,黄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形容非常憔悴,脸上还有明显的伤口,正坐在一个长书桌的尽头,神神叨叨地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是我做的,兄弟,求你们放了我......我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宗教一样的东西,其他的就不清楚了,他们也瞧不上我,不会和我为伍的......我就只是拿钱办事,像我这样的,他们也不可能让我知道更多......我都没参与的,就只是个介绍人,桥梁,而且那个苗灿,也是他自己主动靠近我们的......他有钱,大手大脚的,听说家里是做生意的......” 一声清晰的推门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有人走了进去,说道:“白石村的二次勘察还是没有结果,难办啊......” “所有村民突然全都消失了,无影无踪的,本来就够古怪的了,维尔马斯教授他们偏偏遇上了,真是太倒霉了,兴许早几天,或晚几天去那里就没事了呢。” “是啊,最后的位置信号就在那儿,但是什么痕迹都没有......伯恩斯教授又偏偏有事不在,最早也要后天才能回来,哎......” “哎,对了,这次和维尔马斯教授一起去的,是不是还有一个新来的教授助手,叫......吴歧?” “是,是有一......” “兄弟......”画面里形容憔悴的男人脸上突然绽放出光彩,“我知道吴歧,还有那个......那个......白石村!” 安静了几秒钟,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才清了清嗓子,说:“你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不是给你们说了吗,我是只管拿钱办事,其他的都不知道,但我上头的人知道,就给我介绍这个挣钱门路的人,阿金。 那一回,哦,就是我被你们的人抓过来的前两天晚上,我亲耳听到阿金在打电话的时候,提到了白石村和吴歧这两个词,因为我以前有个女朋友叫吴琪琪,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吴歧’这个名字。” “还听到别的什么了吗?” “没有,其他的就真没有了,他总共也没说几句......不对,有一句,他们好像说准备什么,其他就记不住了。阿金平时都很小心的,要不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呢......” 再然后,就是这个年轻人开始央求两名工作人员放了他。 张旭笑着说:“吴琪琪,琪琪,好甜啊,是吧,吴歧......歧?” 第103章 当那种牺牲也落到他自己头上 维尔马斯教授熄灭手机屏幕,说:“这个人被抓是在我们出发去白石村的前两天,也就是说,他听到那个叫阿金的人讲电话,是在我们出发前第四天。 出发前第四天的时候,那些信徒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还知道吴歧会一起去。虽然不知道他们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们的确特意提到了吴歧的名字。” 张旭说:“按照盛山大学的规定,所有行动计划在开始前不都是保密的吗?就只有参加计划行动的人,还有学校身份级别特别高的人才有权限知道。 其他普通学生和讲师,都只在计划行动结束时,才会知晓有那么回事啊。难道......有信徒混进了学校里,四处打探消息呢?” 维尔马斯教授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个也是正在调查,不排除信息被截获,或电话被窃听的可能。” “哦,对了,我昨天听莉兰说,白石村那里查出了一些事情,像是阴谋?”张旭说。 “是,那里很明显是被阴谋笼罩着的......我们发现,白石村的产业,那些鱼塘和莲藕池,虽然也有盈利,但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好。有人在向村民们撒谎,至少是李琦在撒谎。 还有,那些和白石村有过订单交易的老板,我们已经逐个联系了,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过白石村,最多是派了一个员工到地方办事,办完事也很快就离开了,从没有住宿过。 那么......村民口中,数次去白石村里视察的老板们,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张旭:“哦,有村民亲口说过,那些人不像是老板,虽然看上去都很有钱,但不像是生意人,视察时看向村民的眼神也怪怪的。” “是,现在我们可以确定,那个神秘的投资人,还有那些去村里视察的‘老板’,全都是原住民的信徒。 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又可以发现,他们的行事风格,真的很像出自盐之科学会。” “您的意思是,他们早就已经加入了盐之科学会?” “是,从我们得到的线索来看,现在大多数信徒都被撺掇起来,加入了那个恶贯满盈的组织。 另外,我们再说回李琦......他的家人全都不在白石村,而是居住在距离白石村很远的新城区,他在那里买了很贵的大平层,供他的家人们居住。 按理说,一个男人做出了事业成绩,肯定是要给家人分享的,肯定是希望家人看到的,但他的家人坦白地告诉我们说,李琦在家里的时候,时常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睡眠质量很差,经常心神不宁地发呆,也很不喜欢提到白石村。 有好几次,他的家人提出去白石村看看,参观参观安心工厂,全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推脱掉了。 在白石村举办庆祝会的那天,下午六点四十分的时候,他还给他妻子发过信息,说自己就快要回家了,快结束了。 他妻子还以为是那天的工作要结束了,就对他说‘辛苦了’,他也没有再回复。 然后,在下午七点二十七分的时候,他又给他妻子发了一条信息,说还有一点事需要处理,要更晚点才能回家。 之后,无论他妻子给他打多少电话、发多少信息,他都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了。” 我恍然想到了一点,说:“庆祝会是在晚上七点开始的,李琦只在刚刚开始的时候露了一会儿面,就说还有事情要处理,就离开了。 他在这里说的‘要处理的事’,恐怕和他告诉他妻子的‘要处理的事’,是同一个。 他有件事不得不做,不得不在白石村,从七点多耽误到了十点多,在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才驱车试图离开。 后来,村民在干涸的河沟里发现了他翻倒的汽车,他的精神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只有在其中一次看到和他交好的李克时,才恢复了一点神智,说了一句‘没用的,我们都被骗了,他们没一点信用,我也被骗了’。” 张旭目瞪口呆:“妈耶,我现在才发现,你们俩说话好像啊,一板一眼的......就跟两个说书人似的。” “没错,没错......” 维尔马斯教授没顾上张旭的话,只对着我连连点头,说:“以上这些加起来,足够证明白石村有多大的阴谋。可怜那些无辜的村民,还以为要开始过上好日子了...... 李琦肯定是知道白石村即将发生什么。因为良心不安,他在家时总是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因为担心自己家人也被感染,他让家人住得远远的,也不准他们去白石村;因为担心自己和村民一样感染,他很少在白石村逗留,吃喝都是宾馆那里的净化水...... 那些去视察的“老板”也是,吃住都在宾馆那里,他们知道村子里的污染,所以特意改良了净水机,安装到宾馆后面,以保证他们去白石村时不会被感染。 所幸那种极微小生物不会通过空气传播,否则......我们也一定被感染了。 ‘没用的,我们都被骗了,他们没一点信用,我也被骗了’,这句话说明,在一开始的时候,李琦有可能也以为白石村的产业只是普通的投资,和李克,和其他村民想的一样。 然后随着事情的推进,他慢慢发现了真相,或许是他认为事已至此,已经无力再改变了;也或许是他为了自身利益,最终还是决定让村民们牺牲,总之,他隐瞒了真相,连李克也没告诉。 最终的变故,发生在庆祝会那天的晚上,他本来打算在那天晚上功成身退,离开白石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惴惴难安,他还联系了家里,告诉他妻子他快要回家了。他想躲在家的港湾里,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但是......他突然被告知,还要再做点别的什么事。 他无法拒绝,只能照做。 而告知他的人,肯定是所谓的‘老板’那伙人。那伙人也可能已经知道,李琦知晓了真相,并和李琦达成了某种共识,开出了李琦满意的条件。 也或者,他们从未沟通过,是李琦察觉到最后的时刻要来了,才在庆祝会那天想着尽快离开,没想到还是被绊住脚,没办法走脱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无耻的可能,就是李琦在一开始就和他们达成了共识——所有村民沦为牺牲品,李琦收获一笔巨款,然后全身而退。 在这个可能里,李琦一开始就是冲着‘为钱害命’去的。 他以为他可以及时脱身,但是,那天晚上,当他做完‘老板们’要求的事,于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打算驱车离开,才发现自己也被困在那里了......和其他村民一样。 他这才发觉自己被‘老板们’骗了。 他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自己将会怎样,所以崩溃了。 无论以上哪个可能是真的,他都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把村民们推出去牺牲了。 牺牲别人,成就他自己时,他可以接受;当那种牺牲也落到他头上时,他就接受不了了......” 维尔马斯教授无奈地、冰冷地笑了笑,“他死有余辜。” 第104章 罪恶,总是催生更大的罪恶 对方一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刻意毁掉了所有证据和痕迹,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无名会的人隐瞒掉身份,继续追查那个神秘的投资人是谁时,很快就收到了死亡威胁,并真的遇到了危险。如果不是无名会同伴的及时救援,他肯定已经死了。 而当初出入白石村的那些‘老板’,就只有镇上沿途的监控,拍到了其中一个,当时正在开车的人的脸。 顺着车辆的牌照去追查,又发现他们使用的根本就是假的。真正合法挂着那个车牌号的汽车,当时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白石村附近。 “他们的反侦查意识、手段是专业级的,所以......很难办。现在正在查找这个开车的人,或许会有结果。”维尔马斯教授顺手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截取自监控的照片,放大之后,一张模糊的、年轻男人的脸,让我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他在笑着,笑得很开,微微侧着头,一边开车,一边对车后座的人说着什么。 我......似乎见过他...... 这么标准的,销售人员一样的笑容...... ...... “我好像知道他是谁!”我终于回想起来,“在我来盛山大学之前,就是我收到你们寄给我的匿名包裹那天,我和苗叔去了趟明珠天街。在明珠天街的地下车库里,有一个房产销售向我们推销过......长得真的很像开车的这个人。” 维尔马斯教授本来都已经把手机放到一边了,听到这话又重新打开,和我再次确认:“可以确认吗?” “可以确认,长得真的很像很像,我记得名字是叫......王杭?应该就是王杭。他当时给我的宣传页上有他手写的名字和电话,但是宣传页当天就被我丢掉了。 他们卖的房子叫什么名字忘了,只知道是别墅区,挺高档,然后他们的售楼部在......明珠天街前面两个街区。” 张旭说:“我去,你竟然记得这么清。professor wilmas也是,你们这些人一天天的......难道是人类脑袋的进化把我落下了?” “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让我印象很深而已。”我说。 维尔马斯教授点了点头,立即拨打了一个电话,让人按照我刚刚说的信息去追查。 “我还是有点疑惑......“张旭说,“格拉兰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在艾尼德城里被处死了,要报复,ok,那其他的呢?和艾尼德城有相似经历的很多地方,就像这次的白石村,他难道就是单纯的仇视人类吗?” 这话让我回想起我们在那条柏油路上跑着的时候,我曾看到过的东西。 不由地,我开始感觉心情越发沉重,并紧张起来。 等到维尔马斯教授打完电话,我才说道:“在即将逃离白石村的时候,我曾看到过两个幻象。第二个是有一道声音引导着我,让我向着有光亮的地方奔跑,最终回到了现实世界,而第一个......” 我连续深呼吸了好几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而第一个,我,窥探到了格拉兰特的回忆......” “稍等一下......”维尔马斯教授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说,“吴歧,你介意我用录音笔,把下面的内容录下来吗?” 张旭说:“教授你真讲究,还要拿出来问一声,要是我,可能就悄咪咪地在口袋里摁开了。” “不介意,您录吧。”我说。 · 我把我那天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一遍,并把自己的推测也说了出来。 除了格拉兰特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说:“往事与噩梦,你的内心终究无法平静......脱离那种弱小卑微,却又极度自私、虚伪、残忍的生命吧,你本来就不应当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那部分。 隐瞒这部分并不是我心虚,而是......科林·库尔森很早之前就提示过我了。 当我说起格拉兰特孤独、痛苦的过往,维尔马斯教授脸上露出了悲悯的神色,“猎巫运动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欧洲中世纪晚期,主要在15世纪末到17世纪初达到了高潮,完全可以被视为政治、社会和宗教因素交织的结果。 中世纪晚期的欧洲处于宗教改革前夜,教会对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同时,由于自然灾害、疾病、战争等因素,社会普遍存在着恐慌和不安感。 为了安抚民众,给他们一个发泄口,也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地位,统治者、教会和政治精英们开始推动猎巫运动,通过迫害被指控为巫师或女巫的人来排除异己,牢牢控制住社会。 同时,猎巫运动也被用作剥夺财产或财富再分配的手段。被指控为巫师或女巫的人,所拥有的财产通常会被没收,成为统治者或其他人的私人财富。 羡慕他们的财富吗,想据为己有吗,那就指控他们为巫师或者女巫,给他们安个罪名,迫害他们。 就这样,猎巫运动快速加剧了人们对异己的恐惧,导致了社会的极度不稳定和恐慌氛围。人们开始疑神疑鬼,互相怀疑,甚至亲人之间也可能因为被指控而互相出卖。 猎巫运动中的法庭审判,也往往缺乏公正和证据,指控他人者通常是因为推测、谣言或个人恩怨。这就导致了大量的冤案,无数无辜者遭受了严重的刑罚,甚至被处以死刑。 格拉兰特所爱慕的那个姑娘的惨死,代表的是那黑暗的300年里,被迫害的近十万女性。由于当时的社会结构和性别角色观念,女性更容易被指控为巫师或女巫,而且一旦被指控,她们几乎没有机会辩护自己。 他们宣称,是女巫施了巫术,导致灾害发生,‘她们与恶魔撒旦有所牵系’。 当时德国的一名审判官,经过深思熟虑,写出了一本名为《女巫之槌》的书,煞有介事地列出了辨别女巫的种种方法: 女巫们早已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恶魔撒旦,所以她们的体重应该比一般人轻很多。让她们站在秤的一端,另一端放上一堆《圣经》。如果她们比一堆《圣经》还轻,就是女巫。 圣洁的河水不会容纳女巫脏污的灵魂,所以可以将她们赶入河中,沉下的无罪;浮起来的,就是女巫。 用烧红的烙铁烫她们的身体,如果烫伤了,就是女巫。 将她们的手放入开水中,绑上绷带,三天之后如果有伤,就是女巫。 恶魔会在女巫身上留下标记,可能是痣,可能是斑,也可能是胎记,所以,把她们的衣服全部脱掉,头发也剃掉,仔细检查有没有可疑的‘标记’。如果有,就是女巫。 用特殊的针头反复刺破她们的身体,如果不流血、流血很少,就是女巫。 法国的英雄圣女贞德也被视为‘女巫’,被活活烧死。 一名九岁女孩克里斯汀被逼到‘承认’自己是女巫,然后被连哄带骗地招供了另外十五人。最后,十六个人一起被送上火刑架,在火刑架上被烧成焦尸...... 事实远比《纽博德猎物运动》里的描述更残忍,因为书里记录的,大多数都是真正拥有不同寻常力量的人,就像格拉兰特一样。 他们尚有挣扎、反抗、复仇的余地。 而那黑暗无耻的300年里,不计其数的普通人,就在那种令人发指的迫害里,无声无息地死了......” 他思索着,“罪恶,总是催生更大的罪恶。” 第105章 有没有可能是,吴中青? 当我提及格拉兰特的那名追随者——‘撒切尔先生’时,我特意强调了《科勒姆修道院》中的那位艾德里安·撒切尔。 同样的姓氏,同样存在一栋神秘的祖宅。 我从维尔马斯教授此时的表情中判断,他一定会去查找相关资料,看是否能佐证我的推断。 但当我说明这位‘撒切尔先生’,在他家的地下室里做了什么事,并联系起格洛弗教授出事的那座神庙废墟,提出自己的猜想时,维尔马斯教授连连点头,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求证的兴趣。 “你的猜测没错,他、他们,肯定是为了索纳尼尔的复苏......” 他认同我的话,并拿出一个笔记本,“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了起来。 我一直等到他写完,才说起自己第二次看到的幻象。 当我描述起那道引导我的,陌生男人的声音时,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在和张旭描述第二次幻象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跳过了那道声音在最后时刻告诉我的内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逃避吧,那部分内容总是让我感觉不安。 现在在维尔马斯教授面前,我像是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可以把那些内容没有任何保留地说出来。 维尔马斯教授很惊愕,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要求我再复述一遍。 我按照那在我脑海中烙下深深印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机械地重复起来:“它们不是神,只是被其他星球流放的囚犯......它们是罪恶的犯人,被流放到了宇宙里。亘古前的地球,还没有完全形成,就被它们看上,并在上面落了脚...... 它们认为,自己应当是地球的主人,应该统治这里的一切,但地球有它自有的生命和进化......它们在说谎,那些只是谎言......它们从未撒播生命,相反地,它们一次次捣乱,毁灭掉地球上所有的一切,就是希望能独占这里,或者,如果地球能进化出让它们满意的生物——低级、愚钝、无脑繁殖、不知反抗的生物,能给它们做忠心的奴隶,永远侍奉它们......那样它们就不会继续毁灭了。 然而,地球总是会在某个时间点,进化出能够撼动它们......” “然后那声音就变得惊恐起来,就像一个人被一群人硬生生拖走了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离我越来越远,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如实说道。 “你对那声音......感觉熟悉吗?或者有其他的感觉吗?” “我当时脑袋不太清醒一样,没有在意。” 张旭拍了拍我的胳膊,抱歉地说:“可能怪我......我背你的时候,有一会儿没背好,害你摔了一下,好像是磕到了脑袋。” 我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偏右的位置,的确是有一个鼓鼓的包,“呃......还是要谢谢你背我。” “Πapakaλ?.”(希腊语,意为:不客气。) 维尔马斯教授沉思着,有点吞吞吐吐地说:“吴歧,你相不相信亲缘之间的感应,或者感觉?或者直觉?人有时候就是会有一种下意识的感觉......就像那种......” “您直说就可以了。” “嗯......希望我这样说你不会感觉冒犯。你应该听说过,有血缘的人之间,总是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就像我曾经看过的一个新闻,有一家人,孩子被拐卖了,是熟人作案。 虽然证据确凿,警察也抓到了那个熟人,但是孩子已经在人贩子那里转了很多手,要查找到行踪已经变得非常困难。 就这样,这一家人踏上了漫漫寻子路,并在风霜中渐渐变得支离破碎。 这个作案的熟人因拐卖儿童罪,在监狱里待了五年,就被释放了,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后来几十年过去,这一家人陆陆续续去世,就只剩下被拐孩子的妈妈已经垂垂老矣,每天在城市里靠捡垃圾为生。 无论走到哪里,她身上都仍然穿着印有孩子照片的寻人启事。 后来有一天,她在树下乘凉的时候,一个摆摊卖凉皮的中年男人看她可怜,给她送去了一瓶水。 两双眼睛交会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很熟悉,很奇妙。 他们闲聊了起来,得知一个是孩子被拐卖,一个是从小跟着养父母长大,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们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去鉴定中心做了亲子鉴定,结果他们的确是母子。 刚才......” 他停顿了一下,“刚才你说那道声音喊你是“孩子、好孩子”,这种叫法,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是一个长者对于后辈亲切的称呼。 他的身份......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吴中青?” 第106章 了无生机 “不会吧?”张旭比我还要惊讶,“这也太离谱了,吴中青不是早就......” 维尔马斯教授解释说:“是,自从去年春天开始,就再也没人见过吴中青了。尽管他的尸体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但还是......基于一些事情,推测他是凶多吉少了。 因为自从去年春天开始,他居住的老屋里就再也没有过任何动静。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消瘦的身影,都以为他是被某个亲友接走了。 也有村民进过他的屋子里查看,据说没有动其中的任何东西,就匆匆逃了出去。因为那整座屋子,包括院子在内,都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和阴冷,让他们感觉很不祥——那里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院子里各种已经看不出种类的植物死成一片,屋内的边边角角里,也没有任何霉菌类、潮虫类生长、爬行,完全可以说是......了无生机。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以为......但其实,他很可能还活着。” 维尔马斯教授再次打开手机,展示给我们看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白石村宾馆后面,安置净水机的活动板房里拍摄的。把那几台净水机挪开,就可以看到下面有这个图阵。” 一连好几张照片,把落了薄薄一层灰尘和几团杨棉的图阵,从各个角度都拍摄清楚了。耀眼的白色曲线,蜿蜒成晦涩难懂的特定符号,生僻古老的文字,排列成让人下意识抵触的短句。 它看上去......很有力量,有一种特殊的美感,却也让人不由地感觉沉重。 “毫无疑问,只有宾馆没有在暴风的摧残中倒塌,就是因为这个符咒阵。这一定是那些‘老板’设下的,用来保护他们待在白石村的时候,不会受到任何侵害。”维尔马斯教授说。 他放大了其中一张照片,提醒我们仔细看:“我圈起来的这里,很明显有被擦除之后,重新描画上去的痕迹。如果说这只是巧合,只是那些信徒不小心的涂改,那......很难解释上面字迹的不同。 被涂改重画的这一小块儿,无论是文字还是图形,都与周围格格不入,绝对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我说:“那会不会是其中一个信徒总也画不好,其他人才提笔补充上去的?” “起初我也这样想过,直到文库系统提醒我......你们也知道,无名会有一个特殊文库,所有被我们察觉到的信徒,以及所有能和原住民扯上关系的人,相关信息都被记录在了里面,比如笔迹、指纹、dna、声音...... 因为或许能从笔迹上找到突破口,我们把这个图阵的照片导入到了文库系统里,结果......” 他认真地说:“系统比对的结果是,这一块儿被涂改后的笔迹,有91%的概率是出自吴中青。至于其他的笔迹,和他的匹配度是0%。 当然这只是系统比对的结果,我们现在已经把吴中青当初的几页手稿原稿和图阵照片,送到了国外专业机构。 不过,我们的系统还是比较强大的,所以......后续的比对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出入。” 张旭说:“现在的意思是,吴中青还活着,图阵这部分是被他涂改的,是吗?” “没错,在我们以为他已经去世的时候,他还活着,并且在另一个纬度的白石村里,是他保护了我们。 你们也知道,符咒阵是不能被破坏的,一旦残缺,就会失去原有的效果。 我想,在那些‘老板’最后一次离开白石村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刻意破坏掉这个图阵。 村民被封闭在白石村里,开始因为感染,逐渐出现变异症状的时候,他们怎么可能希望村民有一个地方可以躲避,可以获得安全? 所以,他们在最后一次离开前,肯定是把图阵抹除了一块儿,然后......为了让这个图阵重新发挥作用,让我们能够安然地活下去,吴中青补齐了被涂抹掉的部分。” “我的天......这样说来还真是啊。”张旭感叹道。 “我们得到的和吴中青相关的信息少之又少,他连照片都没有拍过,更别说音频或者视频了。 否则我们就可以通过音频、视频判断,吴歧进入的第二个幻象里,那道引导他的声音,究竟是不是吴中青了。 这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有力的佐证。 唯一和吴中青亲近的人,是手稿中那个被他称呼为‘李婶’的人,但李婶早就死了,我们同样没能找到她的尸体。 其余的......所有偶尔和他有过接触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不怎么深刻,甚至连他的外貌都描绘不太清楚,以至于我们的技术人员无法画出他的模拟画像。 如此一来,我们也就不能通过他的外貌长相、身体健康情况等各方面因素,用电脑模拟出他可能的声音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难道他也成为原住民的信徒了吗。” 维尔马斯教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在他的手稿最后,也就是他出事的那个雨夜,那些从芬瑞拉斯身上掉落的dh,模仿着李婶的声音,正哄骗他开门。 在你去盛山大学的前一天晚上,那些dh也以同样的方式找到了你的门口。我想......我一直坚信它们暂时没有杀害你的意思......它们一直在等你长大,等你成为信徒,侍奉它们,传播它们的恐怖。 以这个思路来说,或许......或许有可能,那时突然消失的吴中青,就是被它们带走了。 被裹挟着的同意,不是同意......人总是会有很多无奈。” 第107章 羊群 维尔马斯教授站起身时,放在病床边的笔记本跌落到了地上。张旭顺手捡起来,看到打开的那一页上写着:“起风了,缓缓踱步的黑山羊,带领着无声蠕动的羊群。 古老的石门轰隆隆张开,空洞的黑暗曾不止一次看见那样落寞的太阳。 颠簸的马车再难入睡,我心空寂,只剩麻木之躯。 我心未灭,曾以此身立誓,要把所有的尘渣,吹扫干净......” 这是之前格拉兰特面对我时说过的句子,我隐约能明白他要表达的内容,却又无法用自己的语言将其宣之于口。 张旭低声读了一遍,笑道:“呀,这小莎士比亚......” 我:“什么莎士比亚?” “文字风格,就像这样: 哦,朱丽叶,我爱上了你那洁白的脸庞。 朱丽叶:我如何能让你听到我的爱?我为你的名字忧心忡忡,你的名字只是你身体外的一部分,抛弃你的名字,也抛弃你父亲的家族。 罗密欧:我不再是蒙太古家族的罗密欧,如果你要我改名,我愿意改,只要你爱我。 朱丽叶:那我从今以后,不再称你为罗密欧,如果你真心爱我,我也将不再是蒙太古家族的朱丽......” 维尔马斯教授掐了一下张旭的大腿,面不改色地说:“最后两句,很明显是格拉兰特的自我描述,而前两句......似乎大有深意。吴歧,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于是摇了摇头。 “在许多文化中,黑山羊象征着邪恶力量、巫术、诱惑、死亡,以及神秘主义。例如,在基督教象征中,黑山羊有时会与撒旦联系起来,象征着叛逆和邪恶。 相比之下,普通羊群通常象征着顺从、纯洁、善良和无辜。在基督教中,羊经常被用来象征耶稣的追随者或信徒,被认为是善良和温顺的。 所以,‘起风了,缓缓踱步的黑山羊,带领着无声蠕动的羊群’,我认为描述的很可能是原住民和他的信徒。或者,干脆就是原住民和普通人类......毕竟,人类的发展,总是有它们干涉的痕迹......” 维尔马斯教授拿过笔记本,看着之后的句子,“古老的石门轰隆隆张开......空洞的黑暗,曾不止一次看见那样落寞的太阳......石门张开,或许是在说某个灾难的开始、某个新时期的到来,再或者,是某个原住民的复苏......如果是这样,或许那个原住民是在某一道石门后沉睡的,当然也可能这只是一个比喻。 落寞的太阳......落寞的太阳......我有一种感觉,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毫无生机的萧瑟荒野......没有人类,也没有其他动物活动,甚至连植物都是枯死的......” · 我们三个一起去了卓川医院的6号病区,从白石村里逃出来的十名村民,全都在那里接受治疗。 “之前从外面隔着高高的围墙看不清楚,进来之后又直奔苗灿的病房,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病区。”我说。 “是啊。”张旭说,“这里总共有九个病区,不同的情况,会在不同的病区里接受治疗。” 维尔马斯教授回复了一则邮件之后,才锁上手机屏幕,问道:“张旭,李大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又去看他们了吗?” “他们的情况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苏医生说,他们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最多不到两个小时,但也是正常的。 你没在的这两天,我跑了三四趟,回回他们都在睡觉,连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嗯,让他们好好休息吧。” 话题到这,我又想起了苗灿,“苗灿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哦,他已经好多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张旭说,“我听护士们聊天说的,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会再胡言乱语,也没有危险行为,有时还会跟人正常互动,就只是......整个人常常会很呆滞,对外界的反应也非常非常少。” · 六号病区是完全封闭起来的,像一个超宽敞客厅一样,所有病人、工作人员、机器设备......全都一眼可以看到。 那十名村民,包括年幼的李舒扬,全都是一人躺在一个方形胶囊一样的密闭仓里,穿着统一的特制衣服,平静地睡着。 那些密闭仓很大,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在里面勉强站直身体。 村民们的外貌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皮肤原本的暗黄消退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生病时的苍白,其余的,根本就是和普通人一模一样。 迎面走来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漂亮女人,应该是医生,大声和我们打招呼之后说道:“为了保证病人的休息,休养舱隔音做得非常好,我们可以正常说话,他们是听不到的。 如果要唤醒他们,和他们说话,只需要输入‘activate --ess mainframe --code *’这个指令就可以了。” 她指了指休养舱连接的电脑说。 维尔马斯教授给我介绍说,这位女医生姓苏,自从白石村村民被救援到卓川医院,就一直由她负责治疗。 她坦白告诉我们,村民们感染那种编号为“样本y31-0”的极微小生物的程度,有的已经非常严重,正常的身体机能已经被严重破坏,且不能逆转。 感染最严重的一个人,内脏器官全都发生了很诡异的病变,免疫系统也几乎全都坏了。 “而且,他还患有严重的骨质疏松症,在刚送过来时,他浑身上下就已经有多处骨折、骨裂。如果他的痛觉是正常的,他能够感觉到自身的情况......”苏医生摇了摇头,“他会活生生痛死的,根本不可能还一路奔跑。” 她一边把村民的治疗档案拿给我们看,一边说:“再加上治疗过程中,身体再次受到的损害,他们......就算后期的治疗手术非常理想,他们也很可能需要长期服药、治疗,才能活下去。 很遗憾......但我们只能采取这种比较激进的治疗方式,样本y31-0实在是太难缠了,简直是达到了一种程度极深的寄生。 没办法,初步的治疗下来,感染程度越深的人,因治疗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第108章 直笑到泪流满面 刚刚离开六号病区,维尔马斯教授就因为还有别的事,匆匆离开了。 再次做了一下检查,确定我和张旭都没有问题后,医院才放我们出了院。 换掉病号服的时候,张旭询问我,离开前要不要再去看一眼苗灿,“你对那小子还挺上心的,要顺便再去看看吗?” “好。”我说。 “对了,在你睡着的时候,你苗叔来过两次,还夸我肌肉练的好,强强壮壮的,多好。说你从小就偏瘦,吃东西胃口也不好,跟个小鸟似的,性格也温柔,他总是担心你在外面受欺负呢。 我说没关系,以后我罩着你,回头再带你一起健身,你苗叔特别高兴,当即就要送我谢礼......” 张旭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思绪再次回到了过往,淹没在那些波涛汹涌里。 叔,你还好吗...... · 苗灿已经转移到了普通病房,离开了原先那种被钢化玻璃格挡的,观察室一样的房间。 我们进去时,他正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对着窗外发呆。 他剪着短短的头发,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看上去好像比原先胖了一点儿。 张旭轻轻敲了敲门,说:“hello。” 没有反应。 “苗灿,你好。” 还是没有反应。 一直到我们俩走进去,站到他旁边,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被照顾得很好,很干净,气色看上去也不错。和张旭之前说的一样,的确是呆呆的,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们靠近他的动静。 “你看什么呢?” 张旭一边说,一边像没有骨头一样,一屁股坐到了苗灿旁边,也循着苗灿的视线向外望去。 “哇——” 他感叹一声,也拉着我坐下了。 我像他们一样仰起头,视线抵达窗外。 围墙勾勒出了像照片一样的构图,烈日当空,让人无法直视。飘着丝丝白云的湛蓝背景里,大树青翠干净的枝叶长得很茂密,在灼热阳光的照耀下,纯净、美丽、自然,让人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晃动着,苗灿突然说:“真正的夏天要来了。” 这话让人诧异,他就像是一个正常人一样。 “苗灿,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没有回应。 “我啊,那个你一直很讨厌的小孩,吴歧。” 他还是没有回应,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又问道:“你,是不是向我求救过?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吗?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当时没有说清......” 在我出发去白石村的路上,坐在疾驰的汽车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片漆黑的环境中,有个湿乎乎的、似乎还摇摇摆摆的东西,轻轻触碰了我的脸,还听到了苗灿的求救声: “吴歧!吴歧!你救救我!吴歧!求你救救我......” 那慌乱、恐惧、绝望的声音犹在耳边,我实在无法把它和我面前这个平静沉默的苗灿联系起来。 苗灿没有回答我的意思,仍旧呆呆地直视着太阳、天空、绿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旭冲我眨了眨眼睛,说:“是马上夏天了,最近都好热的。” 苗灿也没有理会他“夏天”的话题。 他还是不死心,想了想干脆说道:“之前那些把你带去参加祭祀的人,已经全都被送进了监狱,接受改造去了。他们有的是盗窃,有的是持刀抢劫,还有的是故意伤害、寻衅滋事、聚众赌博......总之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全都被送进去了,现在你也算是报了仇了。他们把你带过去,害了你。” 我担心这些话会对苗灿造成刺激,从而导致他情绪失控,所以随时准备着控制住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 走出病房时,张旭悄声说:“他是不是自闭症了呀?我听人说,自闭症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对外界没有反应。你看我们刚才跟他说话,他都好像没听到一样。” “不知道。” “哎,其实你苗叔人真挺不错的,儿子现在这样,他前妻也不管,拿了钱就跑了,全指着他一个人操心,他也没抱怨、怨恨什么的,看得很开的。 我跟他聊了两回天,真挺喜欢他的。 对了,那次我还听到护士们说,他当初为了尽快离婚,大部分财产都给了他前妻,但是他离婚后,自己一个人过,反而过得更好呢......” 因为卓川医院地处偏远,不好打车,医院干脆派了一辆车把我和张旭送回了盛山大学。 因为学校对白石村的变故存疑,还在继续调查,所以并没有把我们这次去白石村的事,像往常一样公布出去。 这件事在学校里并没有引起波澜,其他人也不清楚我们都经历了什么。 但白石村里发生的事,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人们说的,有些事,当时可能没什么,事后会越想越难以接受。 莉兰受到了严重的心理伤害,不得不接受了心理治疗。我也总是在无意间,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然后变得心情沉重,焦虑不安,有时甚至会出现恶心呕吐的生理反应。 维尔马斯教授很忙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中间他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告诉我,他把笔迹比对的结果报告发到了我的邮箱里: 样本描述: 比对了两份手写样本,分别为《手稿wzq》和《bsc部分图阵》,样本内容为神秘学与古文字研究。 比对结果: 1、特征相似度: 书写风格:两个样本书写风格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如笔画的粗细和曲线的形状。 字形特征:两个样本字形特征完全相同,如“b、l、o、t、h”的书写方式。 2、笔迹细节分析: 压力变化:在特定字母或词汇上,两个样本的笔迹压力变化模式完全相同。 笔画连接:两个样本的笔画连接方式非常相似,表明有非常相似的书写习惯。 图形化表示: 笔迹比对图示—— 结论: 两个样本在特征和笔迹细节上存在98%的相似度。进一步分析差异点后,排除了存在共同的写作风格和其他因素导致的相似之处,确认二者由同一个人书写的概率为97%。 附录: 原始样本《手稿wzq》 :[链接] 原始样本《bsc部分图阵》 :[链接] 这样一来,就可以确定我的大伯,吴中青,真的还存在这个世界上。他补齐了残缺的图阵,在第二个幻象中喊我为“孩子”,把我引导出了困境。 维尔马斯教授担心我想多,在电话里一直开导我。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当这件事真的板上钉钉的时候,我反而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情绪起伏,就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然后,当天傍晚,张旭来找我去他房间里看他新买的烧烤炉,和他一起吃烧烤的时候,他讲了一个非常非常搞笑的笑话,我前仰后合地笑了很久,直笑到泪流满面。 第109章 我向他们祈祷 从白石村回来以后,我更多时候都是和张旭待在一起。尽管张旭自己说,他的希腊语学的稀碎,但他毕竟学了那么多年,足以当我的老师了。 又一天,在张旭思考着该怎么给我解释动词的词形变化时,“等一下,等一下......让我缕缕......” 他随手扯过一张纸,写道: 我解决:λ?w (lyo) 你解决:λ?ei? (lyeis) 他\/她\/它解决:λ?ei (lyei) 我们解决:λ?ouμe (lyoume) 你们解决:λ?ete (lyete) 他们解决:λ?ouν (lyoun)...... 突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张旭的思路被打断,“啊——” 电话接通,是维尔马斯教授的声音:“吴歧,你现在在哪儿,要过来吗?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房产销售,王杭,现在已经找到了。” 在一天半前,王杭就被盛山大学安全部门的人,在外省的旅游景点里找到了。 起初的时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审讯,他始终坚持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自己听都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发宣传单页那件事只是巧合,他驾车带那些‘老板’去白石村,也只是接了一个代驾的单子。 他出示了凭证,的确可以证明,他经常出去跑代驾赚外快。 但维尔马斯教授他们并不相信他,“盐之科学会的人,总是喜欢做戏做全套的。而且,把事实和谎言混合在一起说,是谎言最不容易被发觉的情况。” 最终,在专业审讯人员施加的压力下,他承认,自己的确混在那些阴谋中,也知晓很多事情。 在我们进到安全中心大楼,乘坐电梯到达第三层时,许赫言恰好经过电梯门口。 于是,我们和他一起,去到了最里面的审讯室。 在那里,我见到了王杭。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模样和我记忆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完全重合。 的确是他。 维尔马斯教授他们去调查时,商场地下车库的监控正好刚刚覆盖,幸亏无名会里有技术高手,才勉强把监控复原了。 又因为王杭平时行事比较招摇,所以很快就被发现了行踪。 在我走进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了我,眼底似乎有什么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在他愣神的时候,审讯人员催促他:“然后呢,继续说。” 他只好收回视线,继续讲述他是如何和那些信徒混在一起的,“我走投无路......所有合法的措施我都做了,没人在意我的冤屈......我妈不能白白受侮辱,不能白白的死了,我要那些暴徒付出代价。他们身后有靠山......那我就要他们的靠山一起倒下去......” “所以坛山那起连环死亡事件,到最后也没有抓到真凶,其实是你委托那些信徒做的?” “是。” “那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爸哦。”王杭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是个畜生,是个王八蛋。他卷走了所有钱,和小三一起跑了。 催债的才不管那钱是他欠的,是他以个人名义私自借的,他们就硬是控制着我妈,折磨我妈,逼我还钱。 他们给我发了很多照片,视频......你们知道吗,能体会到我的感受吗? 我他妈大学都还没毕业,哪里有钱给他们?等到......我妈已经死了......正义没能救得了她,后来也没能为她主持公道。 所以,我无怨无悔,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帮我复仇。 我不怕死,就怕还没复完仇就死了。 你们能明白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怕属于我的报应落到我头上,没关系......不,不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报应,否则那些人早就死了......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报应......至少我没有看到。” “所以你......还有他的小三,那俩人死亡之后还被碎尸,丢的到处都是,到最后尸体也没有找完整,真的是......” “是我。所有人都说那些信徒是恶人,可我向他们祈祷,我要那对狗男女不得好死,要把他们碎尸万段......”王杭身体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他们真的答应我了,做到了。我无以为报。” “你加入他们之后,害了很多无辜的人,白石村319名村民,最后逃出来的只有十人,你知道吗?” “害他们的不是我,是李琦。李琦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如果答应了会发生什么事,那些都是他的同乡啊,沾亲带故的同乡......他还是答应了......为了钱。 拿三百多名同乡的命换钱,这才是真正的恐怖故事。” “你不觉得自己是帮凶吗?” 王杭冷笑一声,“如果在一片黑暗里,不当行凶者,就要当受害者,你选哪个?” “你有第三个选择的。” “我没有,我做了太久受害者,不想再那么老实了,我要做持刀的那个人。” “你知道那些信徒,还有他们背后的神秘力量在做什么吧?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末日一样的毁灭发生吗?” “末日?那是什么时候?”王杭哈哈大笑起来,“我的末日,在我妈被催债的凌辱致死那天就降临了。 然后,在我无数次努力,还是无法获得正义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你们是要我考虑所有人类,考虑大局吗?那谁来考虑考虑我呢?” 第110章 你会去找他吗? 审讯人员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对他示了一下意,转而自己对王杭说道:“《杀死一只知更鸟》里说,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去走他走过的路,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很难过。” 王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无声地大笑起来,“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人,应该是病了的,否则怎么会那么自私、傲慢、贪婪、冷酷、残忍,毫无怜悯和善意。”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又说道:“不止是商场地下车库那一次,在吴歧来这里之前,我们的人,包括我自己,经常化作各个身份的人,出现在吴歧周围。 我们只是在监视,在观察,在静待时机,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他,因为他没有做过一点儿坏事,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你知道,当我们这些人......假装成那些普通的社会底层工作者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逼真吗?为什么吴歧发现不了,你们也没有察觉吗? 因为我们呐......真的在底层挣扎过很久很久。因为你们说的那些恶人,我们才终于站了起来,不用匍匐在泥水里,一喘气,吸进肺里的全是烟灰和泥浆。” 维尔马斯教授淡淡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像尼采说的,这个世界没有眞相,只有视角。” 王杭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维尔马斯教授不仅没有反驳他,还认同了他的话。 顿了顿,他才又说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可以全都告诉你们,但是对于吴中青,我的确知道的不多。 你们想知道他的信息,把他唯一的侄子也叫了过来,但是......很抱歉,这一点你们都要失望了。我和你们一样,没有见过他,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只听人说起过他的过往。” “他还活着吗?”我说。 王杭思考了一会儿,说:“可能吧,可能还活着。至少在前段时间,在去往白石村的路上,我听到别人提到吴中青时,说‘他的确是个麻烦’。 还能构成麻烦......我想,他应该还活着。” 他突然仰头看向我:“你会去找他吗?” “啊?”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的眼睛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阿莱......阿莱曾经寻母12年。他告诉我说,小时候,他和妈妈一起去集市上,很不幸被人贩子盯上了。 他妈妈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拼死拖住那两个人贩子,让他一个人跑掉了。 几岁的男孩很好卖,所以两个人贩子用力踢打他的妈妈,想让他妈妈松手,也想让他听到自己妈妈的惨叫声停止脚步...... 但一直打到鼻子嘴巴里都是血......那个小小个子的妇女,还是坚持着一声不吭,也不松手,就是要给自己儿子一个逃跑的机会。 后来,她被人贩子带走了。阿莱的爸爸娶了新老婆,新老婆又生了新儿子,阿莱的奶奶也去世后,周围再也没人在乎阿莱了。 刚刚到了青春期,猛蹿了个子,周围开始有人说他‘长大了’,他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寻母的道路。 当然,并不是他在长大后,才想起来去寻找他的妈妈,而是......还是小孩子的他,无法独自面对外面猖獗的人贩子。 他必须等自己长大。 日日夜夜的煎熬中,他每天晚上都坚持跪在床上给老天爷磕三个头,之后寻母的十二年中,他也没有一天停止过这件事。 离开家的时候,他从继母那里偷了5块钱,之后就靠着自己打零工,什么都干过......迫不得已的时候,还偷过东西吃,被人家抓到打了个半死。 满嘴血,混合着面饼咽下去的时候,他想到了很多年以前,他妈妈也是那样被人打得躺在地上。 当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他妈妈的买家时,造化弄人......他磕了那么多年的头,老天爷如他所愿,他妈妈还活着,但是......已经瘫在床上很多很多年了。 这个女人,眼睛瞎了,舌头没了,浑身动不了,躺在猪圈一样的泥土房里......破被子里,还有屎尿。 阿莱不敢相信自己记忆里的妈妈变成了现在这样,也来不及愤怒,只想用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换自己妈妈离开,去外面治病,想着或许还能治好,但是......那户人看他救母心切,开出了很高很高的价格,他根本拿不出来。 他想来硬的,那村里的人团结一致,把他打了一顿,丢到了村外。 他双拳难敌四手,被那群村民按在地上,踩在脚底下。寻母十二年里,他仅剩的自尊,在这一刻,被那些沾满泥土的鞋底踩碎了。 这个村子里绝大多数的媳妇都是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所以这里的村民非常团结——一旦谁家买来的媳妇跑了,就会全村人一起出动寻找。 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也是利益共同体。 曾经有被拐卖的女孩的父母,带着警察,坐着警车找到了那里,也没能解救自己的孩子。最终还是那对父母支付了高昂的赎金,才把人带走了。 谁都知道那笔赎金会再用来干什么,但......那些人团结一致,连警察都不怕的。 后来,过了大约三天,阿莱拿着自己偷得的一点钱,想再去哀求哀求那些村民时,恰好看到几个村民把他妈妈的尸体抬到半地里,连块布都没裹,随便埋掉了。 他看到自己妈妈的腿骨都是断的,后背上......溃烂的肉还爬着一些白色的胖蛆虫。 埋尸的男人们说说笑笑,阿莱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远,一个劲儿地思考他妈妈耳朵还能不能听到,意识还清醒吗,知道自己去救她了吗...... 但他一直想到了脑袋生疼,也没能想出结果。 后来,阿莱在村子水井里下毒,把全村人都毒死了,包括他妈妈被那家人买去后生的四个儿子。 据说,她还生过三个女儿,那家人不愿意养,干脆丢到山上,任其死活了。 阿莱见过那四个男孩,长相没有一点像他妈妈,眉眼间全是那户人家凶狠、卑劣的神色,看向他时,满眼的恶意。 亲眼看到那些村民全都死了以后,阿莱就逃到了村后的山上,心里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如果真的要被抓到了,他就自杀。 他不会让自己被审判,只要不被审判,他就是无罪的。他坚信,那些村民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他为母报仇,是无罪的。 然后,躲在深夜的深山林里,他看到了......这个世界另一面的黑暗。他以为他会死,但是他没有,反而......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阿莱的全名是?”审讯人员说。 “我不知道。”王杭说,“他从没说过自己本来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我之前猜测,他的小名是叫阿莱,他妈妈以前应该经常叫他阿莱......但是没有得到证实,就只是猜测。” “他现在在哪儿?” 王杭笑了,看上去有恃无恐:“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现在的话,他使用的......应该是某个玉石商人的身份。” 第111章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我没有等到审讯结束就离开了。 路过别的审讯室时,门内突然传来尖锐的男人喊叫声。我吓得一个激灵,张旭笑话我太敏感:“那老哥儿估计是崩溃了。” “崩溃?” “对啊,盛山大学的安全部门也不是什么粗俗的暴徒,从不使用暴力审讯的,那是最低级的。他们一向惯用的是心理战,搞人家心态。” 电梯下降的时候,摇晃了两下,我感觉有点头晕,走出电梯后,这种感觉也没有减轻。 可能......是心理压力的问题吧。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上体育课的学生们正在练习打排球。 “你觉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这可不好回答啊。”张旭说,“你知道‘海因茨偷药’吧?” “那个?知道,一个名叫海因茨的人,他的妻子生病了,需要使用一种很昂贵的药物治疗。他无力支付药费,于是去药店请求店主降低药价,店主拒绝。他尝试借钱,但仍然不足以支付药费。最终,他决定偷药去救他的妻子。” “是这么回事。该怎样评价海因茨的偷药行为,一直以来都被讨论着。如果从‘道德行为与法律’的角度来看,偷窃是不道德的、违法的。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窃取他人财物都是错误的行为。 如果从‘自私与利他’的角度来看,海因茨的行为又显然是出于利他的动机,药物是给他的妻子治疗疾病的。 如果从‘后果与行为’方面来看,海因茨的行为导致了一个积极的结果,即拯救了他妻子的生命。 还有就是,如果从‘普遍化原则’来看,如果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窃取财物,社会秩序将崩溃。 所以说,从不同的方面去看,或者站在不同角色的位置去考虑,答案都是不一样的。要给海因茨下个对错的定论......真的很难。你说他是错的吧,他又是为了救妻子,实在没办法才去实施的偷盗;要说他是对的吧,偷盗这个行为本身,又是错的。 还有药店店主,你说他没问题吧,他把药价定那么高,眼看海因茨的妻子就要死去了,也不愿意降价或赊账,有点......但是要说他有问题吧,他那也是正常的个人权力,也不能道德绑架他。也许那个药的成本很高,花费了他很多心血,如果赊账,他就将负担一系列的风险,甚至有可能,他自己也有难处,急需那笔药钱...... 同样的道理,善恶也很难说清楚,并非泾河水、渭河水一清一浊那样......泾渭分明。” 迎着阳光,张旭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垫到脑后,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说:“哎——怎么说呢,说不清楚。” · 当天晚上,后半夜的时候,盛山大学内部很明显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清楚听到有闹哄哄的声音,似乎还有两声枪响。 我起身走到窗台边,一眼就可以看到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门人员,正在校内进行搜查。远处的学生宿舍楼里,还有学生在窗后走动。 发生了什么事。 我摁亮手机,一点零三分,有一则校内通知,大意是学校里遭了贼,现在已经抓到了。让学生们不要外出,不要恐慌。 贼吗?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了王杭。其他审讯室里,被审讯的人发出了崩溃的尖叫,而他......看上去冷静又理智,没有半点崩溃的意思。 中间有几次,他在回答问题时,甚至流露出了一丝不应该出现的“怡然自得”。 会和他有关吗,会是他做了什么吗...... 我回忆起他那天在审讯室里说的话,在悲伤、思考和担忧中迷迷糊糊继续睡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张旭来敲我的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才知道,那的确和王杭有关,他在夜里逃走了。 根本没有贼,是他突破盛山大学层层森严的防卫,逃之夭夭了。 当时也的确有枪声,盛山大学年轻的校医汪林,因为协助王杭逃走,在学校的榆树林里被击毙了。 张旭说:“还记得他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就是他给你检查身体的。” “嗯,可是他怎么......”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他当时的确在帮王杭逃走,还对追过去的人开枪了,幸亏打偏了,才没有人受伤。” “打偏了?” “是啊。” 我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之前在射击训练馆,我偶遇过他一次,他的枪法不是一般的好,移动靶也是百发百中......” 张旭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手下留情,故意打偏的?” “会不会有这个可能?” “那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张旭叹道。 我们第一时间向维尔马斯教授说明了这一点,维尔马斯教授回复说,他也注意到了不对劲,也非常疑惑,先不说汪林有射击的爱好,枪法很好,即使是在逃走途中,也不太可能会空枪;汪林在盛山大学很多年了,一直做着本分的工作,人缘也很好,从没有露出过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会突然帮王杭逃走,所有人都很意外。 王杭逃走,汪林被击毙,这两件事都被压了下去,没有在学校里激起一丁点儿波澜。普通学生和讲师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偶尔有注意到汪林不见了的人,也只是被告知他出国深造去了。 我不知道盛山大学的这种行为是不是正确的,所维持的虚假的表面平静,对普通学生和讲师来说,会不会是一种悲哀。 无名会派出了新的人继续追捕王杭,同时,校区内部也悄悄进行着调查、清肃,虽然表面还是那么风平浪静。 我们从另一个维度的白石村里带回的数据监测资料和真相,发挥了很大作用,听维尔马斯教授说,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实验研究课题,并已经有了新的发现:那些因为感染样本y31-0,而发生变异的“追风者”,在彻底变异成怪物以后,繁殖速度会非常快,但并不是无限的。到一定时候,它们就会失去繁殖的能力,所以格拉兰特和他的追随者们,才需要不停地选择一个又一个地方,残害那里的人类,以实现索纳尼尔的更快复苏。 而确定那些怪物究竟还有没有繁殖能力的依据,就是它们身上青黑色的血管。刚刚开始变异的时候,“追风者”身上会是白色臃肿的肥肉;等到变异彻底完成,它们身上就会出现非常多青黑色血管,此时,它们雌雄同体,每一个都可以生育后代,繁殖速度非常快,但是繁殖能力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低。 繁殖能力越低,它们身上青黑色的血管就越少,等到它们再次变回臃肿恶心的纯白色肥肉,就代表着它们已经没有了繁殖能力。 它们不再繁殖,同时又会因为食物短缺,甚至是单纯的喜好,而做出同类相食的事。这时,怪物的数量会越来越少。 所以,格拉兰特总是选择在它们身上青黑色血管刚刚褪去时“收割”,然后寻找下一个适合为索纳尼尔献祭的地方。 第112章 那片土地一直在那里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情况还真是那样,在那些“追风者”刚开始变异的时候,他们的皮肤和肌肉突然变得柔软、松弛、臃肿,是白色的,白到让人感觉恶心。 后来,第一个完全变异成怪物的,是李琦,他身上的确出现了很多青黑色血管,导致他远远看过去的时候就像是青黑色一样。 之后,所有“追风者”都被关进了安心工厂的高墙里,“追风者”的家人们于心不忍,时常往里面投喂一些食物,就给了它们繁殖的机会。 所以在暴风第一次袭击白石村时,我们从已经破烂不堪的村委会大楼里出去,看到到处都是蠕动着的怪物,大小不一。 在那时,它们身上也存在很多青黑色血管,并且会发出一种“沙沙沙”的声音。 当时我还以为那种“沙沙沙”是它们在沟通交流,但实验室那边证明,由于退化得非常厉害,它们几乎不会有沟通交流的行为,那声音就只是它们在交配时发出的。 之后的时间里,我们所有幸存的人神经高度紧绷,并没有太在意它们的变化。即使我们即将逃出白石村的那天晚上,从宾馆里跑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太在意,当时,它们身上已经没有青黑色血管了,令人作呕的躯干已经悄悄变成了纯白色。 如果不是维尔马斯教授随身携带的仪器记录了那些画面,我们根本回忆不起来这一点,当时那种情况,我们不可能顾上那些。 · 那种极微小生物,样本y31-0在寄生在人体之后会修改人的基因,让好好的一个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从感染开始,它们对人体造成的伤害就无法逆转,李大林他们十个人只能通过器官移植手术、置换手术和药物维持进行治疗。 卓川医院的医生们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感染情况最严重的两个村民,在同一个晚上去世了。 苏医生在确认无力回天之后,没有不顾他们的感受继续强行治疗,而是一针强力镇痛,让他们在轻松中死去了。 他们中的一个人在去世时,嘴角是带着笑意的,或许在镇痛生效的时候,他以为的是......自己已经康复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和张旭刚刚去到维尔马斯教授的办公室里,他刚刚拿出一沓文件,打算递给我们看。 挂断电话,我们沉默地坐了很久,维尔马斯教授把他端起来之后,一口都没喝的咖啡又重新放了回去,“总是这样残酷的......” 他回忆起一些事,“有一些年轻人,人生才刚刚开始......有的是我的学生、助手,有的是其他教授的......在见到那些残忍的场面,体会到那种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感之后,彻底崩溃了。 甚至......还有一个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叫布莱斯......在情绪崩溃时,举起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当时不知道看到了怎样恐怖的幻象,才下定决心......” 维尔马斯教授叹着气,手指抚过桌上的一沓文件,说:“出发前,我们再去看看莉兰吧,她最近的情况还是不太好......” 我和张旭在此期间去看过她两次,她变得很不爱说话,总是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眼泪流个不停。 她的善良,她的怜悯心、同情心折磨着她,当初白石村里的惨象,对她造成了太大伤害。 “她是库尔森家族唯一的女孩子,一直被寄予厚望。”维尔马斯教授说。 “是,但是他们家族的人也有点......”张旭不满道,“上次和莉兰聊天,我才知道她还不到十五岁。我知道她年龄小,一看就比我小,但实在是没想到她才十四岁多点...... 从小到大被寄予厚望,被安排专门的私人教师,学习其他孩子不会学习的知识。现在又要参加各种调查行动,实在是......” 维尔马斯教授说:“你说的我也知道,也觉得有不妥,但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也不好干涉......回头我试着和他们沟通一下吧,借着莉兰生病的这个契机......”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来,窗帘飞舞着,桌面上那一沓文件最上面的几张飘飞到空中,又落到了地板上。 我顺手捡了起来,维尔马斯把那一沓全都递给了我们,“青鹿湾当初污染事件的报道,近些年相关的治理情况、能源开采都在里面,最后面是詹姆斯教授和乔拉他们的行动计划、最近传输回来的文件信息。 我们出发后,先去牙儿山找他们汇合,然后再一起去青鹿湾。” 张旭翻看着文件,“青鹿湾,这个名字真好听。” “因为那里的海岸线形状,就像一只跃动的小鹿,一眼望过去,海水又是青蓝色的。”维尔马斯教授说。 我低头看着那些来自1975年的,陈旧报纸的影印和当时拍摄的黑白照片,再次回想起我离开另一个维度的白石村时,第二个幻象里,那道引导我的声音: “孩子......” “孩子......听我说......” “孩子,好孩子,快把注意力转向你的右手边,看到那个微小的亮光了吗?” ...... 之前,在我即将离开王杭所在的审讯室时,他突然叫住了我,再次问我说:“你会去找他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的大伯,吴中青。 “如果知道他在哪儿,我肯定会去找他的。”我说。 他笑了笑,“在青鹿湾,如果他还活着。我亲耳听到那些人提到他在青鹿湾,只是不知道说的是他以前在青鹿湾,还是他此刻在青鹿湾,再或者是......他的祖籍在青鹿湾。” “那里已经不存在了。”我说。 “怎么会不存在呢。”他看着我,“没错,那里曾经爆发了很严重的污染,所有的居民,只要不想死得很惨,全都搬走了,那里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但是......青鹿湾就是青鹿湾。那片土地一直在那里,无论有没有人在那里生活,它会不会给人们提供什么价值,它始终是青鹿湾,始终存在那里。” 第113章 雪松木 虽然有可能是王杭故意抛出“吴中青在青鹿湾”这个消息,好吸引我们过去,又以那个叫阿莱的人,寻找母亲十二年的事,鼓动我下定决心,维尔马斯教授和其他教授一起讨论后,还是决定去青鹿湾一趟。 相比于那些信徒满含恶意的圈套,如果吴中青还活着......那将是更重要的事。 对学校来说,他知道的东西足以掀翻很多模棱两可的猜测,并直接打开一个新的里程。甚至,他可能会知道怎样在另一个空间维度里进出,毕竟,在当初的第二个幻象里,那道会愿意拯救我们的声音,除了他,谁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根据位置定位,詹姆斯教授他们现在执行任务的牙儿山,距离青鹿湾的范围仅有170公里,所以维尔马斯教授给他发了邮件,希望他能安排个细心的人,先去青鹿湾的范围里查看一下。 如果那里和新闻报道里的描述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我们再出发也不迟。 过了很久,詹姆斯教授才给我们发了回信。回信的内容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去青鹿湾的事,立即就被提上日程了。 就算王杭已经逃走,可能会把我们的行动泄露出去,学校方面也不太在意,就只是积极地采取防范和应对措施,比如陆陆续续开始派人匿名去青鹿湾附近侦查。 至于王杭那天晚上是怎样成功逃脱的,我始终不知道具体细节,学校的调查进度并不会向我这样的非关键角色公开。有一次和维尔马斯教授聊天,我顺带提起时,他也没有对我说更多,就只是严肃着表情摇了摇头,“似乎,他还不是一个什么小角色......” · 我去看望苗叔时,张旭也和我一起去了。 苗叔离婚后,自己一个人住在一套新买的小房子里,虽然没有再雇佣保姆,但家里很整齐,很干净。除了处理生意上的事,他还拾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爱好——陶艺。 陶艺也叫陶制,明明是一门古老又有趣的艺术形式,落在李倩眼里,就成了“不务正业”、“大男人玩泥巴”。 在她长时间的埋怨、挖苦里,再加上生活的压力,苗叔渐渐放弃了陶艺,把所有的工具都锁进了一个深色的大柜子里。 小时候,有一次,就那么一次,苗叔把我单独放在他家里,自己出去办事去了。李倩不小心被开水烫到的时候,我恰好在看课外书,看到书里幽默的情节,不自觉地轻轻笑了一下。 李倩很生气,认为我是在嘲笑她,所以用衣服撑子狠狠抽了我几下,把我关进了杂物间里。 我那时完全傻掉了,甚至没有想到向她求饶,或者把苗叔搬出来威胁她,我是被冤枉的,她不听我解释就处罚我,我如果说我要告诉苗叔,她或许会收敛一点的吧,但我就只是呆呆地被她一把推了进去。 那个杂物间只有很高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当时是晚上,灯也坏了,我就在那样逼仄、黑暗的环境里,和一大堆杂物待在一起。 起初我是站着的,没过多久我就摸到一条矮凳子,坐了上去,再然后,因为恐惧,我把自己缩到了几个收纳箱的缝隙里。 在窗外微弱光线的照映下,屋里的一切都变成了形容恐怖的怪物的轮廓,尤其是那个深色的大柜子,在我眼里它就像是一口很大的棺材。 我当时并不知道它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它很像一口大棺材,然后不由地回忆起了那些关于死人的种种传闻,据说有时会有僵尸从棺材里蹦出来,咬断活人的脖子;有时也会有满含冤屈死去的人,在棺材中无法平静,最终化作厉鬼,从棺材中飘出去复仇...... 当我意识到,我正在让自己感觉越来越害怕的时候,我赶忙遏制住了关于那些传闻的联想,并不断告诫自己,那只是迷信。 柜子旁边还立着一面旧穿衣镜,恰好面对着我所在的方向。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把视线投向了那面镜子,探究起了镜中的世界。 在虚幻的映象中,一切都显得比现实中更冷落,更阴沉。那里面有个陌生的、瘦小的孩子在瞅着我,白白的脸上和胳膊上都蒙了一层斑驳的阴影。 有点可怜。 我这样想着。 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想夜已经很深了,因为外面变得非常安静,几乎没再有什么动静了,我自己也渐渐冷得像石头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种又冷、又饿,又害怕的状态下,是怎么睡着的,但我真的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那一段时间里模糊了。 睡了没多久,我就醒过来了,因为太冷了。我想从那些收纳箱里找找看有没有能让我取暖的东西,但犹豫了很久都没有行动。我担心李倩发现我的这一行为之后,会更加愤怒地惩罚我。 在苗叔回来之前,她会让我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时的我还太小,还在意李倩对我的态度。在她面前时,我总是不敢有丝毫闪失,干什么都认认真真的,很拘谨,但她总是对我没有好脸色,经常用一些很贬义的词语形容我。 当我的视线再次落到那个深色的大柜子上时,我再次想起了那些恐怖又迷信的传闻。它们在被压抑之后,更汹涌的袭来了。 我的神经由于害怕而变得非常紧张,心脏怦怦乱跳,头脑又热又胀,耳朵里呼呼作响,似乎是某种动物翅膀的拍击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我。 我感到压抑,感到窒息,终于崩溃了,开始嚎啕大哭,哭到浑身发抖。 我的耳朵里,脑袋里全都乱糟糟的,根本察觉不清外面的动静了。 好像有人在说话,在争吵,还摔了东西,然后过了没多久,门外面就响起了飞跑而来的脚步声,钥匙转动声。 有人推开了门,大片刺眼的光,让我睁不开眼睛。等我勉强看清来人是苗叔后,我哭得更大声了。 苗叔抱着我,抚摸着我的背,李倩还在他身后鄙夷地说:“装什么装,有什么好哭的?”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开始害怕所有关着的柜子,尤其是像苗叔家杂物间里那种,很大的深色的柜子。 我感觉它们都像是棺材,里面可能关着已经死去的,仍然无法平静的人的尸体。 这让我很不安,并且情况愈演愈烈,到最后,住宿学校宿舍里的小柜子,洗澡间那种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商场的临时储物柜......都让我感觉隐隐恐惧,不想靠近。 我知道这个很可笑,但是是真实发生过的,小孩子的脑袋里总是奇奇怪怪的。就像我的一个前同事说的,他的孩子很害怕黑白牛奶纹的图案,因为总觉得那些黑色的片状就像是恐怖扭曲的人脸。 终于有一天,苗叔发现了我的异常,询问之后,再次把我带到了他家的杂物间。我站在杂物间门外,看到苗叔把那个深色的大柜子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包裹着的陶艺作品和做陶艺的工具:陶瓷车轮、刮板、刮刀、陶刀、陶铲、抹板、抛光石、窑炉、陶泥、釉料、刷子、喷枪、调色板、混合工具、测量工具等。 到这时我才终于放下心来,里面并没有已经死去的人,也没有鬼怪,只有一些承载着苗叔理想的物件。 “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还曾经幻想过,长大之后要成为一名陶工呢。”苗叔笑着说。 “妈耶,这也太内秀了......” 张旭赞叹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苗叔推开了他卧室旁的房门,整个屋子里都摆满了和陶艺相关的东西。 他拉着我和张旭,一起欣赏他的成果。 张旭和他很合得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跟说相声一样。 苗叔:“你感受一下表面的质感,是不是特别平整、光滑?” 张旭摸了摸,“太厉害了......” “釉色怎么样?” “漂亮,真漂亮,这么精细的工艺......太酷了。” “真的吗?你可别唬我,哈哈哈......” “真的——好看,嫉妒您的手。” “哈哈哈,这个是把陶土和瓷土结合起来做的,我最新的尝试。” “看着好特别,有什么讲道吗?” “陶土一般都是用来制作陶器的嘛,要经过成型、干燥、烧制等工艺,特点是质地较粗糙,色彩多样,透气性好,适合制作花瓶、茶壶、碗盘等日常生活用品。而瓷土一般都是用来制作瓷器,经过高温烧制就可以了,特点是质地细腻、坚硬,釉面光滑,色彩丰富,适合制作高雅的餐具、装饰品......” ...... 我们三个一起吃了饭,又一起看了一档近期热门的综艺节目,直到快下午四点的时候,苗叔在陶艺俱乐部的朋友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去吃饭,我们才起身说要离开。 张旭的背包里装着苗叔亲手做的五彩莲花碗、霜华玉璧碟和一个小巧的琉璃晶华瓶,左手抱着一个朱雀善舞壶,右手抱着一个金丝紫竹盆,嘴角疯狂上扬,“叔,这真的可以送我吗?做梦一样......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可以可以,你喜欢就送你了,多大点事。” “叔,你真好,有时间我们还来找你玩。” “行,行......”苗叔笑道,“但也别来太勤,我做陶艺做得很慢,哈哈哈......” “哈哈哈......” 刚刚送我们上车,苗叔的朋友又给他打了电话,他一边接听,一边和我们挥手告别。 汽车发动,我们离他越来越远。通过后视镜,我看到有两个骑公路车的中年人停在了他面前,三个人熟络地拥抱着,不停地说着什么。 “苗叔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张旭像霸总小说里一样说道,“你抱好我的宝贝儿们啊,我都想好摆哪里了。” 因为要开车,他从苗叔那里打包带走的陶器、瓷器,全都塞给我抱着了。 我看着这些东西,脑海中不禁涌现出,苗叔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做陶艺的画面,很安静,阳光照射进屋里,灰尘在空气中无声的漂浮。 一直到我们出发前,我们都没有再见到莉兰,她被她们家族的人悄无声息,没有打扰到任何人就接走了。他们要让她接受更专业的心理治疗,旁人没有理由干涉。 偶尔在学校里碰到科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地对我笑着。我们一起吃过饭,他很自然地提到另一个维度里的白石村发生的那些事,询问我李大林他们的治疗恢复情况,向我埋怨他近期要把落下的课业全补上,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悄悄告诉了我克林特教授的小秘密: 在正式踏进学术圈,一步步成为大学教授之前,克林特教授曾有过很活泼的青春。他做过电脑游戏的职业选手,还组过很长时间乐队,小有名气过。直到他的家人语重心长地劝他说“你也干点儿正经事吧。” 他才收拾收拾,重新回到了大学就读,成了伯恩斯教授的学生之一。也是受到伯恩斯教授的影响,他对那些神秘事件、超自然现象才那么感兴趣,最终成为了神秘与宗教学的教授。 “他竟然还组过乐队,的确,声音的确很好听。”我说。 “是啊,当时还有很多粉丝呢,我记得乐队的名字叫......雪松木。” “为什么叫雪松木呀?” 科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只知道,黎巴嫩雪松,cedrus libani,是黎巴嫩的国树,这个地区的雪松在历史上非常有名。” 当我们的话题回到莉兰身上时,科林显得有些客气,告诉我她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应该很快就能返回学校了。 不由地,我想到有一次闲聊的时候,张旭告诉我说,莉兰的妈妈很多年前就因为结核病去世了,所以她的姑妈艾丽娜女士担任起了照料安排她起居的责任,她须得有一个女性长辈教导的。 和莉兰、莉兰的妈妈不同,艾丽娜女士是个非常严肃、保守又神经质的女人,个子小小的,总是喜欢戴白色的手套,穿很传统的套装。 她的丈夫和孩子,因为传染病相继死亡后,她就搬回了库尔森家族的房子里,专心照料起莉兰兄妹。 张旭见过艾丽娜女士,被她强大的气场镇住,除了刚开始打招呼时笑了一下,后面一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随便做什么动作。直到维尔马斯教授让他出去取一份文档,他走出了那间办公室,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莉兰没有变得和艾丽娜女士一样,肯定是她身边还有科林那个贴心暖男的原因。”张旭说。 第114章 转动 出发的日期很快就到了,我、维尔马斯教授、张旭、章文和许赫言,五个人,恰好坐满维尔马斯教授那辆五座的进口轿车。 我们这次去的人更少,按照学校的规定,只要维尔马斯教授愿意,他可以带十几名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以保证他的安全。 但他并不喜欢人太多,和以往一样,他还是尽量带最少的人出发。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开得很快,偶尔会有飘落的树叶在行道上飞舞,然后轻盈地钻进飞快转动的车轮下。 张旭看了看时间,埋怨道:“我们每次为什么不坐飞机啊?先坐飞机到附近的机场不行吗?如果担心没有车不方便,到地方还可以租辆车。” 维尔马斯教授一边开车,一边清了清嗓子,声调有点不自然:“租的车哪有自己的车好开。” “那就租个好车嘛。我最近新学到了一句话,有钱能使磨推鬼。” 许赫言:“磨推......” 愣了一下,他也抿嘴笑了起来。 维尔马斯教授没有说话,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一只鸟,像是喜鹊,几片碎云,一架盘旋的飞机。 很明显,坐在副驾驶上的章文也有点不自然。 没有选择乘坐飞机出行......或许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盛山大学绝对是有那个实力的,安全手册里说,学校有随时待命的救援飞机,可以在72小时内,到达地球上的任意一个角落。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驶出了又一个省界,开始重新进入荒芜的主场。 这时的光线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但偏橘黄的阳光照射进车窗里,还是会让人觉得很晒。 我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躲在车门后的阴影里,脑袋靠在旁边,偶尔能看到古老的吊桥、乱糟糟的矮树丛、废弃的旧铁路路基、塑料大棚、大片腐烂的木头和立着一块大石头,暂时还没有被铺平的田间小路,接连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张旭突然说道,“路边那儿......是有人要搭顺风车吗?在高速公路上......” 我坐直了,看到前方道路旁的确有个年轻女人,正孤零零地,紧贴着高速护栏站着。 随着我们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疲惫不堪、焦虑难安渐渐变成了欣喜不已,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希望,满心期待地对着我们用力挥手。 张旭说:“真的哎,好像就是搭车的,怎么办,要带着她吗?” 章文盯着那女人散开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衣服和脚上的拖鞋,慎重地说:“别停,直接开过去吧,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啊?真的吗?” 章文解释说:“不是不愿意做好事,就怕是进了人家设好的局,这年头儿,不得不防。” “嗯,说的也是......可现在天都快黑了,这段路上也没什么车,万一她是真的需要帮助......” 维尔马斯教授看了一眼他手机上正常运行的导航,没有做任何停留,直接从女人面前开了过去,“她可以打电话求救,上衣口袋里明显有方形的东西,应该是手机,刚刚还闪了一下光,是有电的,而且这里也不是没信号。” “有道理,她可以......”张旭边说边转头,在看向车后方的玻璃时沉默了一瞬间,又讶异地说道,“她在追我们!追我们干什么?” 我也看到了。当我们经过她面前时,为了安全起见,维尔马斯教授把轿车减慢了速度,就像他经过每个路口时一样。 那年轻女人大概是以为我们要停车了,已经做出了一点向前迈的动作,随即是吃惊、焦急、慌张,然后就开始不顾一切地追赶着我们的车跑了起来,边跑还边喊着什么。 车辆行驶时发出的噪音,完全掩盖了她的声音,我们只能看到她可怜兮兮地追在我们后面跑。 她很快就被我们远远甩在了后面,但完全没有停下来等下一辆车的意思。 虽然现在的高速公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在行驶,但她就那么追着我们,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事故,我们......只怕也会惹上麻烦,至少会增加一笔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维尔马斯教授还是踩了刹车,并打开了双闪,在原地等待着,“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张旭说:“这就怪了,就算是打劫的,也没见有人在高速上追着车打劫的,不是给阎王送业绩吗,多危险啊。” 章文默默拿出手枪,检查了可以随时击发后,就连手一起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看到我们停下了以后,那女人跑得更快了,尽管很狼狈,上气不接下气的,但脸上笑得真的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跑到了我们跟前,两只手撑着膝盖,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章文摇下一点车窗,说:“你好,你追着我们的车,是有什么事吗?” 女人随便抹了一把汗,抬起涨得通红的一张脸,在看到车上的我们五个人时,有一瞬间的错愕和退缩,“你们,都是男的?” “是,你有什么事吗?” 女人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思考,随后说道:“不管了,只要能逃掉就行了......你们能带我一程吗?带到有人、有商店的地方就可以了。” “求求你们,帮帮我,我等了很久,只有你们一辆车经过,我怕那个男人再找到我,也怕天黑后太不安全......天就快黑了......”她补充道。 眼见我们还在犹豫,她更着急了,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了一个湖蓝色化妆包,然后从化妆包里拿出了一张身份证,急急地说:“这是我的身份证,我是好人,求求你们带我一程,我可以给你们报酬,求求你们帮帮我。“ 身份证上有她的照片,写着她的名字:严上冬。 她又在包里翻腾了一阵,拿出了一沓钱,少说也有两三千,手微微发着抖递给我们。 “你这样钱财外露,反而更不安全,人是很容易见财起恶的。”维尔马斯教授说,“你刚才说,逃走,有男人在找你?” 女人脸上现出愤恨,咬了咬牙,掀开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腰腹:“我瞎了眼,找了个家暴的老公,起诉离婚不仅没离掉,还被打得更狠了,肋骨都断了两根,再不逃跑只会被活活打死的。” 的确,她腰腹处的伤痕有新有旧,层层交叠,看上去触目惊心,有几处明显是烟头烫出来的。 她踢了踢脚上的拖鞋,“我跑到了隔壁市,躲在宾馆里,还是被他找到了。带我回去的路上,他去休息站买烟,我趁机跑了,钻到河边的荒草和灌木丛里,猫着腰,沿着河一直跑......我不能回去......我妈早就去世了,我那个生物学上的爸觉得他是个好女婿,能挣钱就行,也觉得女人挨打没什么,很正常......再被抓回去,还不如直接死掉算了。” 她脚上的确是宾馆里的那种廉价塑料拖鞋,边缘处裂开了一个小口,拖鞋和袜子上都粘了很多还没完全变干的湿泥。 第115章 无动于衷 她吸了吸鼻子,昂起脸,眼眶红着,“去他大爷的......我把那混蛋的钱包也顺便偷走了,随便埋到了一个河岸上,里面有他的身份证、银行卡、驾照,肯定是给他带去了麻烦,否则,他肯定已经又找到我了。” 维尔马斯教授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面无表情,看上去就只是在发呆,根本没有在听严上冬说什么。 章文看了看她的衣服口袋,说:“你好像有手机,为什么不报警求助呢?” “不能报警,我会被送回去的,上次就是,没人在乎我挨打的事......而且这次跑出来没多久,我就把手机卡扔掉了。” 她给我们看了她的手机,郁金香油画壁纸的右上方,的确是未插卡的图标,“我第一次逃跑的时候,他报了警,警察那边就开始定位我的位置。我手机一开机,刚一有信号,他们就知道我在哪儿了,很快就把我抓回去了。那次,我的左眼都差点儿被打瞎了......我没有办法。” 她的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角,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们。 最后,我们决定载她一程,把她捎到下一个有人、有商店的地方。 好在车的后座足够宽敞,我们三个挤一挤,勉强还能让她坐下。 她刚一上车,身上飘出的淡淡烟味儿就呛得许赫言咳嗽了起来。 “抱歉,我不太闻得了烟味,咳咳......每次突然闻到,都会想咳嗽......”他说。 严上冬连忙说:“别,应该道歉的是我......不对,应该道歉的是那个王八蛋,抽烟的又不是我。” 扭头看着车窗外昏黄的风景接连闪过,她自言自语一样说道:“我不愿意一辈子挨打,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我是人,不是生来就是让他发泄暴力情绪的工具......” “我可以帮你联系更专业的律师,一定可以处理好你离婚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维尔马斯教授突然说道,声音很平静。 除了严上冬一边无声地流泪,一边看着维尔马斯教授点了点头,我们所有人都很吃惊。 吃惊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们都知道,维尔马斯教授有很多习惯,或者可以说是原则,比如:他不会强迫别人和自己为伍,不会随意介入别人的因果...... 我经常去上他的课,有一次在课堂上,他认真地解释说:“不要随便主动帮助别人,除非对方开口请求,不然就是介入了他人的因果。主动或被动地免费为别人提供帮助,会激发别人的贪欲,会产生对你的轻贱以及高看他自己,如果贪欲不被满足,或许还会深深地怨恨上你。” 就像他当初,明知道我身上即将会发生什么,他也有希望我做什么的想法,但还是把选择权抛给我,让我自己选择是否去了解那些真相,以及,给我一个联系方式,等着我询问他,向他求助。 可,现在为什么...... 我想问一问他,但严上冬正在旁边坐着,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偶尔抹一把眼泪......还是另寻个合适的时机再问吧。 · 严上冬似乎累坏了,顾不上防备我们是不是坏人,就脑袋靠在车玻璃上沉沉地睡着了。 许赫言在闭目养神,张旭在打游戏,偶尔说上一句“yes !” 我无意间发现,章文还在有意无意地通过后视镜,观察严上冬。 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包上,露出来的手腕上有明显的伤痕,手上、头发上、衣服上都有杂草和泥土的痕迹,湿透了的袜子还没有完全变干,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说了谎。 · 一路顺利到了下一个休息站,车刚刚刹停,严上冬猛然惊醒,一声惊呼,几乎要跳了起来。 她的脑袋磕到了车顶上,痛苦地捂了好一会儿,但愣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你还好吗?”我说。 她抬起头,脸上起了薄薄一层汗,散开的碎头发粘到了额头上,眼睛里满是惊恐,“哦,没事,做了个梦......不,不好意思。” 章文率先下了车,望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说:“这个休息站离居民区很近,从那边站口进去,也就......一公里吧。” 严上冬下了车,紧紧抓着自己的包,看上去很胆怯。看到离休息站不远的地方就有灯火通明的楼房和商店鲜艳的招牌,她连忙点了点头,说:“谢......” 刚说一个字,她突然就瞪大眼睛,眼角几乎都要裂开了,同时浑身僵直,整张脸肉眼可见变得更加苍白。 顺着她的目光,我们看到一个微笑着的瘦高个子男人,正站在服务区惨白的灯光下。 他身后的跑车看上去价格不菲,从他风格简约,但质感非常好的衣着和他手上的奢侈品手表判断,他很有钱。 背对着灯光产生的阴影,使他瘦削的脸显得像死人一样惨白,他慢慢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严上冬,说:“冬冬,你竟然在这儿。如果刚刚店员的动作快一点,或者你来这里的动作慢一点,我们就遇不上了。这就是我们的缘分,my beloved wife,过来,我们要一起回家了。” 严上冬不说话,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张旭悄悄对我说:“这男的为什么要在晚上戴墨镜啊?” “过来,我们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钱包丢了,里面还有我的证件,有点糟糕,是吧? 但那不是你的错,和你没关系的,是吧。因为没有身份证,我连宾馆都住不了。正好,在这里遇到了你,回家的一路上我也不会孤单了,我们一起......会很有趣的。”他又说道。 除去他眼神中的那一丝虚伪,他简直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丈夫在喋喋不休。 如果不是了解真相,也亲眼看到了严上冬身上的伤,我们肯定会疑惑她为什么还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第116章 你想去哪儿 他不能把她带走,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都不可以。 我可以想象她弯腰躲在河岸上的杂草丛和灌木丛里,然后一个人艰难地逃跑,战战兢兢地靠着高速公路的护栏站着,希望能有过往车辆让她搭个顺风车,且不是会害她的坏人。 她已经累得半死,脚上都是泥。 在下车的时候,她差点因为腿发软摔到了地上。 章文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瘦高个男人,显然正在判断面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抱歉,她不能跟你走。”在我刚准备开口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突然说道,“我们都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男人虽然还在笑着,眼神中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烦躁,“你是谁?和她什么关系?” “我是她新委托的律师。”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突然大笑起来,就连正在进行的点烟动作都暂停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靠着自己的跑车,一边抽烟一边说:“没问题,方便留个名片吗?” “抱歉,不太方便。” “那好吧。”男人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就坐回车里,慢悠悠地开走了。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我们原以为他会很难缠,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张旭:“看来人家说的还真对啊......” 我:“什么真对?” “我看网上有人说,那些家暴打老婆的男人,在外面往往都怂得要死。他们在外面受了气,就回家充大爷,吆五喝六。” 严上冬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安全部门的人都懂一些急救的手段,所以章文没一会儿,就让严上冬清醒了过来。 坐在地上,她一脸悲哀,“看......你们几个陌生人,都能可怜可怜我,帮帮我......我那些家人,没一个......愿意对我好一点。 我脸上带着明显的伤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是无所谓,跟看不见一样;就是嘻嘻地笑着......有什么好笑的,好笑吗......” 她歪着脑袋,盯着并不晴朗的夜空,我们没有催促她,任由她在那里吹吹风,静一静。 严上冬单独住一个房间,维尔马斯教授和章文住一间,张旭、许赫言和我住一间。 因为维尔马斯教授想再叮嘱我们一些事情,所以我们三个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下了,又起身去他的房间里找他。 我们进去时,章文正面带疑惑地说起严上冬的丈夫:“......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好人,眼神里带着狠劲儿和阴沉,但是这整件事,总感觉有点...... 我们的车还没停到休息站门口的时候,我就看到那个男人倚在自己的车上,悠悠闲闲地,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就好像在等人一样。按理说,他的证件全都丢了,很麻烦,他应该很焦急。 还有,他从始至终都在盯着我们,自从他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如果不是对您的车非常非常感兴趣,那就是......别有所图。当严上冬从车里走出去,被他看到时,他惊讶的样子......看着也有点儿假。” 维尔马斯教授认真地听他说完了,但很明显没有被说服。 章文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而招呼我们去看詹姆斯教授刚发过来的邮件。 邮件刚刚打开,突然,我们听到了一声闷响,就像是距离我们还有点距离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大的撞击。 紧接着,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动静。 让人不安。 我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向门口。 光线明亮的走廊里,正发生着刺眼的一幕:严上冬的丈夫正用他戴着驾驶手套的手,用力捂着她的嘴,把她在地上拖行。 她的额头上有血,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了,但还在努力挣扎,试图用同样带血的手指,抓住周围的什么东西,好让自己停下来。 她抓到了地毯的边缘,死死地拽着,她的丈夫满脸不耐烦,直接上脚去踩她的手。 我们出声制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脚狠狠落下,十指连心,严上冬疼得浑身一颤,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几乎要昏死过去了。 他的眼珠发红,脸上带着变态的满足,就好像在得意地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在维尔马斯教授的示意下,许赫言一针麻醉发射过去,他恶毒的笑意还没消散,就浑身无力,睡倒在了地上。 张旭说:“nice,赫言这一针够他睡几个小时的了。” 维尔马斯教授打了个电话,一番沟通后,说:“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有人来善后,把这里处理好。” 他看向呆呆愣愣,心有余悸的严上冬,说:“你的手还好吗?” “还好,应该没什么事。” “待会过来的人,也会帮你把事情解决好,你会离婚,带着应得的财产远走他处,至于他...... 他会进监狱改造,我们的人会找到他进去的原因的。“ “谢,谢谢......”严上冬说,“我现在怎么办,可以,可以不回去吗,就处理离婚的时候......我不想再面对那些人......” “当然可以,离婚案件可以全程委托律师代理。” 张旭说:“你想去哪儿,有打算吗?” “我想回我外公外婆那里生活,他们年龄大了,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以前我爸管着我,一听我说要去看外公外婆就打我,说我没良心,明明是他的种,却总想着外姓人。 现在,他管不着我了。 而且,因为外婆家隔壁的地方发生过污染,牵连地他们那里的经济也一直不太好,很多建设都跟不上,医院啊什么的,都挺远的,没人照顾的老年人,看个病、买个东西,都挺麻烦的。” “污染?”我说,“隔壁发生污染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叫青鹿湾,虽然污染的事过去了快50年了,听说情况还是不太好。” 第117章 密而不发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严上冬的外公外婆家,就在青鹿湾旁边的严集镇。 在污染发生之前,严集镇靠着附近发达的水产生意,还是很繁荣的,但变故之后,它失去了本来的优势,开始日落西山。 发展到现在,早已经没了当初的影子,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镇了。 所幸牙儿山绵延300公里,又在三十多年前被发现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玉石矿,在特殊的地形下,玉石商人和观光客要去牙儿山,总要经过严集镇,从而让严集镇有了另一个发展的机遇,否则只怕会更萧条的。 严上冬说,她的外公外婆是在严集镇经济开始不行了之后,才远走他乡去讨生活的。后来年纪越来越大,想着落叶归根,于是回老家养老,现在算起来,已经又在老家生活了十几年了。 “他们对那一带很熟悉,我每年也都会去看望他们几次,好多次让他们搬去和我一起生活,但他们总也不肯,说不愿意打扰我的生活......你们好心载着我,又帮我解决了麻烦,到地方以后,如果有任何我们能帮到的地方,都可以尽管开口,如果能帮到什么就太好了。”她说。 维尔马斯教授说:“你的年龄看着也不大,应该......二十多点吧,你外公外婆多大岁数了?” “快70岁了。” “70......”维尔马斯教授点了点头,“身体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我每年都带他们去做体检,没什么大问题,就只是有点老年人常见的小毛病,平时稍微注意一下就行了。” “那挺好的。这次见了你,老人家肯定很开心......” ...... 维尔马斯教授和严上冬闲聊着,他的心神在听到“70”这个数字时,很明显慌了一下,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青鹿湾的污染发生在1975年,距今49年,而两位老人出生在大约70年前,这说明在污染发生之前,他们在青鹿湾附近的乡镇生活了20年。 之后回到故乡养老,又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当年的事,如果有蹊跷,如果有知情人......那严上冬的外公外婆或许会知道,并愿意告诉我们一些新闻媒体密而不发的事情。 我仔细看过当时的新闻报道和污染检验报告,虽然不是专家,但也能看出其中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我和维尔马斯教授提到过这一点,他发给了我一张污染检验报告的照片,上面很多数据都被用红笔圈了出来,“如果这些数据不是杜撰的,那就是新闻里的描述有杜撰的成分。它们两个对不上,肯定有一个是假的......或者都是假的。” 很明显,1975的污染,还有一些被深埋的东西,需要我们自己去一点一点发掘。 因为此行的特殊性,我们不得不多一分防备,所以今天天还没亮时,章文就给我们每个人发了消息,大概意思是,经过安全部门核实,严上冬的身份信息、个人经历都没问题,其外公严正明,外婆向晓岚,也和严上冬的描述相符。 再次上车和我们一起离开时,严上冬显得很开心,一直跟我们道谢,“你们愿意带我到我外婆家,真的太太太好了,等下油费和高速费都让我付吧,否则我都不好意思坐在车上了。” “哎呀,别客气。”张旭笑道,“除我以外,他们一个赛一个有钱。” “那......要不到有饭店的地方,我请大家好好吃顿饭吧。” “这没什么的,正好顺路了......”章文明知故问道,“对了,你外公叫什么名字,如果到地方,村子里有什么变化,我们也好跟人问问路。” 洗漱收拾之后,严上冬没了前一天的狼狈,颜值上升了很大一个台阶,干净柔顺的长发扎成一个随意的马尾,自然卷微微蓬起的弧度,看上去安静又知性。 “叫严正明,正义的正,清明的明。”她随口答道。 “诶,你也姓严,是跟妈妈那边的姓吗?” “是的。” “听你之前的描述,你爸爸不像是那种允许孩子跟妈妈姓的人。” “您猜的真准,他的确不是。”严上冬说道,“我舅舅十几岁的时候意外去世了,我妈就成了我外公外婆唯一的孩子。我那个生物学上的爸爸是上门女婿,本来说好的,以后生的孩子都跟我外公姓严,结果就是他好处占尽,然后,反悔了。 我妈生了俩孩子,因为我是女孩,他真的无所谓,我才姓了严;为了让我弟弟跟他姓,什么恶心的事他都做了,最终终于如愿以偿,满意了。只是,可怜我弟弟......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背信弃义影响,最后也没了...... 借着当初从我外公外婆家占去的钱,他后来又娶了新的老婆,生了跟他姓的小孩,但也没落得好,现在的老婆出轨好几次了,被抓到还理直气壮的,整片小区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笑话他们的。他们生的那仨孩子也都被惯坏了,成天惹事,小小年纪就坏透了。” 章文想安慰安慰她,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岔开话题,“哦,对了,严集镇的环境没受污染影响吧,空气质量什么的?” “我记忆里面一直挺好的,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也可能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那个污染的事已经都过去20年了。” 第118章 山顶上的亮光 “我感觉,严集镇是我真正的故乡,尽管我在那儿生活过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多久。 很多人把那儿称为‘偏远的丘陵地带’,我不太认同,那里有些地方的确挺荒凉,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再远的地方就是大山和山丘,没有人爬过的那种。 但人们聚居的地方,都是很不错的。我喜欢那里,早就想在那里定居了。我妈妈也很喜欢,但是她......”严上冬微微歪着脑袋,看向车窗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张旭:“她怎么啦,不愿意吗?” “她愿意的。但是......说实话,小时候我就感觉她不太对,像是生病了,否则怎么会那个男人那样对她,她还不愿意离开,就那样不开心地生活着,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改变,一直不开心到最后。图什么呢? 后来网络上开始流行一个词语:恋爱脑。我才惊觉,她不是生病了,是恋爱脑。 她为了那个男人和父母争吵,几乎要决裂,后来又放弃前程和自己的生活,尽管无比怀念家乡,还是顺从着那个男人,到那个男人的家乡定居了。 那是个很贫穷落后的地方,她的生活条件一下子下了好几个台阶,也因为不怎么能听懂当地的方言,很难融入当地的生活。 在我小时候,她总是反复给我讲述严集镇的一切,半人高的绿草丛,她曾在其中用一根树枝做武器,和其他孩子一起,一边抽打草丛,一边喊着“杀啊——冲啊——”;西南角的田地里有一个石头雕刻的大乌龟,不知道源自什么年代,出自哪个富有想象力的人手里,她小时候经常跑到那里,和其他孩子一起骑在乌龟后背上,设想自己是正在通天河上的唐僧师徒;日头很大的时候,太阳会把她的头发晒得又热又柔顺;她贴着砖墙的边缘走时...... 算了,不说那些了,总之,她总是心驰神往地和我讲述那些,也经常会在梦里回去那里,醒来后泪流满面。她的讲述总能触动我,但我并不能理解她。我爱她,但不能理解她。 她小时候,跟着她的奶奶,也就是我外公的妈妈,一起生活在严集镇。后来外公外婆在外地站稳脚跟,想接她去大城市上学,她倔强地不愿意去,哪怕被罚跪在地上一整晚,跪到靠着墙睡着了,也不愿意点头。 最后,她奶妈说:‘娃娃喜欢这里,就让她继续在这里上学吧,我还能动,可以每天骑着三轮车接送她,不会有问题的。’ 就这样,她一直生活在严集镇,那里每一粒深藏在带刺植物丛中的红色浆果,每一只夏日午后准时振翅的鸣蝉,每一颗被她踩在布鞋底的小石子......一直存在她的心里,但她却为了一个男人,几乎再也没有回去过,因为那个男人......需要她的照顾。 我不知道她到最后有没有后悔......” 严上冬的声音显出一种孤独和悲伤,但她讲述起那些事时,明明语气是那样云淡风轻。 汽车行驶过程中,我们和詹姆斯教授那边联系过几次,得知他们目前正在顺利赶往预定的集合点。 从卫星定位上来看,我们的确在和他们越靠越近。 他的声音有点古怪,仅仅只有一点,作为多年好友的维尔马斯教授,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担忧和不安让维尔马斯教授忽略了严上冬的存在,在其中一次通话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哈尔,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吗?” 詹姆斯教授沉默了几秒钟,回答说:“见面说。” “好。” 严上冬也借了我们的手机,给她外公外婆打了电话,说是今天晚上就能到他们那里。 电话那头的老人喜极而泣,我清楚听到了他们带着呜咽的声音。 独居老人定然是很孤单的。 漫长的路途后,灰扑扑、沉重的山的轮廓,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章文查看着地图说:“那就是牙儿山了。” 起初,它看着离我们很近,但我们以很快的车速在高速上又行驶了好几个小时之后,它还是和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只是更清晰了一点,体积更大了一点而已。 “望山跑死马。”果然是真的。 一直到天黑透了,我们才开始真的进入牙儿山的范围,临近高速路的地方树立着“谨防山石滑落,禁止私自攀爬”的标语。 再往前走,我们按照限速路牌的提示,降低了车速,一直呼啸在车窗外的风声随之停了,周围显得非常安静,就像是在树林深处一样。 “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就能到那个玉石矿了!”严上冬扒着车窗,很开心地说,“我小时候每一次被接来这里,都喜欢拉着外公外婆到那儿去捡好看的石头,还会去玉石市场捡人家不要的废料,拿回家自己琢磨着做个什么东西。 当时很不明白,有的明明那么漂亮,怎么就成了废料呢......长大以后还是不明白,总觉得哪种有价值,哪种名贵,都是人为定义的。在大自然眼里,它们肯定都是一样的。” 张旭:“妈耶,越来越觉得你文艺了。” “哈哈哈......不要夸我,我会当真的,哈哈哈......” 因为着急和詹姆斯教授他们汇合,我们在经过去严集镇的路口时,并没有拐下去。 如果当时停车,让严上冬自己走回家,那条通往严集镇的路,看上去差不多有两公里,虽然有路灯,但空无一人,还是有点不安全的。 她也没有手机。 所以,我们干脆先带着她去和詹姆斯教授汇合,然后再把她送回家,顺便和她家人打听一些事。 山在夜幕的笼罩下,就像是活的、黑乎乎的、正在波动着的水面,峭壁上树木伸出去的枝丫,让它显得有点张牙舞爪的乱糟糟。 远远地,我们看到了一辆打着双闪的车停靠在路边,后方放着一个显眼的警示三角。 “那是盛山大学的车牌号,肯定是詹姆斯教授他们。”张旭说。 “我先去看看情况,你们不用下车了。”维尔马斯教授说着就下了车。 章文也跟了过去,“我和您一起。” 张旭吐了吐舌头,对我说:“恭喜你,要解锁新人物了,乔拉是詹姆斯教授的助手,肯定也在前面的车上。” 严上冬:“听着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是,长得特别好看,但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是个十足的emo怪。” 乔拉...... 我隐约记得,维尔马斯教授也给我提起过这个人,说是她的名字,jora,来源于斯堪的纳维亚语系,意为“秋风”。 维尔马斯教授和章文刚刚走到前面那辆车的附近,詹姆斯教授就打开车门,也走了下来。 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隐约感觉詹姆斯教授和在盛山大学时不一样了。他看上去精神很差,很疲累,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沉重。 离我们最近的山上,有人正在活动,远远地就能看到山顶上的亮光,听到从那里传出的声音。 第119章 它让人感觉很不适 过了一会儿,维尔马斯教授和詹姆斯教授拥抱了一下,就各自返回各自的车上了。 “詹姆斯教授他们还ok吗?”张旭说。 维尔马斯教授闷闷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没有回答。 从他坐进来开始,我就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白药的气味儿。他的表情又那样凝重,我猜测,詹姆斯教授他们一定是有人受伤了。 “具体的我们回去再说。”章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我们也需要休息了,这附近的宾馆全都住满了,说是玉石市场要举办什么展会。正好我们也要去严集镇一趟,今天晚上就在那里找个宾馆吧。” 严上冬立马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在我家。” “这......方便吗?” “方便,我们家房子还挺大的,一定住得下的。我外公外婆本来就是爱干净的人,经常打扫屋子,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人的。” · 通向严集镇的道路旁,生长着很多杂乱的树,简直就像是一个小森林中,开辟出了这么一条通道。 我们乘坐的汽车在其中穿行时,我总感觉周围的环境有点怪,它们那么安静,那么黑暗,那么冷清,让人总感觉有点害怕,就好像从没有人在这里出现过,留下过什么活动痕迹似的。 詹姆斯教授的车在我们前面,开得很快,章文不得不加快速度追上他。 我们终于进入了严集镇——一片看上去还不错的地方,有很多还算整齐的房子,差不多是排列成了“丰”字型。 道路算是开阔,容得下两辆车对向行驶,道路旁商店、饭馆之类的店铺都正在营业,也有正在散步、遛狗的人和支了个摊子的小商贩,让这片环境变得更热闹。 严上冬显得挺激动,按下车窗,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指挥着去她家的路线。 她的外公外婆家,是在“丰”字其中一“横”的尽头,那里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店铺了,全都是一户户还亮着灯的居民房。 其中一座带院子的房子前,生长着一株很茂盛的洋槐树。 在院门口悬挂的白炽灯的照耀下,杨槐树似乎正阴沉着脸。树下站着两个中等个子,面带焦急的老人。 他们衣衫整洁,身形端正,精气神很好,并没有70岁老人的身形佝偻,垂垂老矣,看上去......如果换上一身更显年轻的衣服,不知情的人很可能会认为他们只有五六十岁。 “就在那......”严上冬笑得很开,眼睛里有亮晶晶的水汽,用力地对着那两个老人挥手,“姥姥!姥爷!我回来啦!” 车子刚刚停稳,严上冬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几步跑到两个老人跟前,抱着老人不愿松手。 她的外婆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用手掌擦了擦严上冬的脸:“好啦,人家一看这大人也哭,孩子也哭,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他们身后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院子里同样挂着一个白炽灯,只是更明亮一些,可以把整个院子完全照亮。 站在外面,可以看到院子里的砖头地面很整洁,就像是每个砖缝都经过了认真地清扫。靠近院墙的地方还砌了一个小花园,其中整整齐齐地生长着一些生机勃勃的植物。院子尽头,正对着院门的屋子看上去应该是堂屋,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客厅,也是同样的明亮整洁。 的确是两个很爱干净的老人。 詹姆斯教授他们下了车,只有三个人:詹姆斯教授、一个的确很漂亮的女孩子、一个块头挺大的年轻男人。 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的,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最严重的就是那个女孩子,右胳膊上缠着厚厚的,蹭了泥土的白绷带。 我记得,在之前讨论要带多少人来青鹿湾的时候,章文提到说,詹姆斯教授一行有六个人。 怎么现在...... 我不愿意往坏处想,宁愿相信其他三人是去做别的事情,或者提前返回学校了。 严上冬的外公外婆很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又赶紧给街上的饭店打电话,让送一些菜过来。 “这,给你们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维尔马斯教授说。 “别这么说。”严上冬的外公说,“如果不是你们送上冬回来,她一个小丫头,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呢,我才是应该好好谢谢你们啊,来,坐坐坐......” 堂屋比从外面看上去还宽敞,严上冬的外婆招呼我们坐下,又忙着给我们倒茶,拿水果吃。 严上冬的外公看了看乔拉他们,说:“这怎么受伤了,还需要去诊所看看吗?这里有一家诊所挺厉害的,父传子传下来的,虽然大病看不了,但是哪里有点小不舒服,一看就好了。” 詹姆斯教授笑着说:“没事的,我们做自然生态保护的嘛,上山爬坡,一不小心就摔一下,磕一下的,习惯了。” “哦,自然生态保护是好事,我们这儿......”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严上冬外公正在说的话,是饭店老板打来的,好像是说某个菜没有了,换成别的可以吗。 他接着电话就出了屋。 詹姆斯教授趁这个时间介绍道:“吴歧,这就是我的助手,乔拉。比利·查尔斯,和章文一样是安全部门的。” “你好。” “你好。” 相互打了招呼之后,维尔马斯教授有些担忧地说:“乔拉的胳膊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先返回学校休养。” “没事的,只是轻度骨裂,用绷带这样包扎固定着就可以了。过段时间就能自行愈合,现在只要不使用右手就可以了。”乔拉说。 “就算是轻度骨裂也不能不重视,万一不小心骨头移动,加重了伤势就麻烦了。” “没关系的,我会小心注意的。” 严上冬的外公和饭店里送菜的人一起走了进来,严上冬和她外婆也正好新洗好了水果,一起端了进来。 我们吃过饭,就住进了严家的偏房里。 两位老人热情地给我们拿来了寝具和生活用品,随后就离开了。 没一会儿,就隐约传来了他们和严上冬,在相隔挺远的一间屋里说话的声音,还有电视开着的声音。 章文检查了一下屋外,又用红外线探测仪检查了一圈屋内,确认没有隐藏的红外摄像头,或其他红外监控设备,詹姆斯教授才从他随身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个造型古朴的小木盒。 看上去像是檀木做的,上面斑驳的陈旧痕迹,标志着它曾经过了很漫长的岁月。 “这个东西......在打开之前,我必须先给你们提个醒,它,让人感觉很不适。”詹姆斯教授慎重地说。 第120章 纯银雕塑 小木盒被打开时,发出了很轻微的“吱呀”声。如果把它放大几十倍,大概会和那些恐怖片中的开门声一样。 盒子底部有一个白色的小衬垫,像是丝绸做的,衬垫上方,是一个同样陈旧的、很畸形的纯银小雕塑。 维尔马斯教授有足够的经验,一眼就看出它是纯银的,尽管经过漫长时间的洗礼,它的表面已经因为氧化而变黑。 张旭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椅子,想离这个雕塑远一点,“的确让人感觉很不适。哪怕它是银子做的,我觉得丢在地上,都不容易被人家捡走。”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说。 简单来说,这个纯银雕塑刻画的是一条很丑陋、很阴险的“人面蛇”。它的做工并不精细,甚至可以用粗陋来形容,但蛇身在底座上盘踞的神态,生动异常,简直是活灵活现。 在尖细蛇头的部分,分明还有人脸的影子:紧闭的双眼,眼皮有好几层褶皱,像癞蛤蟆似的;小巧的鼻子山根很短,下方是一张又细又长的大嘴。 它似乎是在小憩,没有睁眼,没有任何攻击的信号,但就是让人感觉到了威胁和厌恶。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詹姆斯教授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戴上一副厚厚的手套,带着明显的抗拒情绪,把这枚小雕塑拿了起来,让我们看它的底座下面。 底座下方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非常非常标准的圆圈,仅仅比大拇指甲盖大一点,应该是在雕塑最初制作时就刻上去的,因为它氧化变黑的程度和周围一模一样。 章文说:“这个圈儿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教授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而且它不是一个普通的圈,是有深度的。” 他从桌上拿起一根细牙签,轻轻一戳那个圆圈上的随意一点,牙签的尖端就没进了雕塑里面,“这个圈是有深度的,像是个凹槽,且深度很深,我昨天用一根针进行探测,结果整根针没进去,都没有探到底。” “这该不会是空心的吧?”张旭说。 “不会,以金属银的密度来说,它这个重量,不会是空心的。” “那这是......” “只能拿回去用x光看一看了。” 说罢,詹姆斯教授就把雕塑放了回去,顿了一顿,又把木盒的盖子也盖上了。 “这究竟是哪儿来的?”维尔马斯教授说。 “在牙儿山里发现的。”詹姆斯教授拿出一只雪茄,刚想要点燃,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说,“只要远离了玉石矿,牙儿山就像一座原始的荒山一样,没有任何人类居住的痕迹。按理说,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来打扰我们的工作进度,我们的调查计划应该进行地很顺利才对,但是......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真的很倒霉,就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或者力量......一直在阻碍我们。同时,在牙儿山深处,我们总是会感觉心烦意乱,很烦躁,经常会看到什么就胡乱揣测起来。 这让我们很困扰。 如果说我们其他人心浮气躁,乔拉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连她在牙儿山深处时,也总是没来由地焦躁不安。 在这种状态下,我们的工作进行地很慢,一直也没什么较大的发现。 就在我们六个人已经开始有了离开牙儿山,结束调查计划的打算时,我们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场景。起初,我猜测那是一种献祭活动,但那些人并没有死亡,他们最后活着离开了......我亲眼看见了。” 维尔马斯教授很惊讶:“就在牙儿山里?” “是。” “这么说来,王杭说的......你看到的那些人,王杭说的阿莱有可能在其中吗?” “阿莱?”詹姆斯教授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哦,那个说是......现在很可能伪装成了玉石商人的阿莱吗?我不知道......那些人看上去完全不像玉石商人,就只是一群穿着怪异服装,行为非常古怪,让人感觉阴恻恻的一群人。 当然,他们也可能是卸去了玉石商人的伪装。” 章文说:“那个王杭的话真真假假,也可能根本没有阿莱那个人,或者阿莱根本不在这儿,也没有伪装成玉石商人,一切只是烟雾弹而已。” “嗯,也有可能......我忘了,就算阿莱混迹在那些人中,詹姆斯教授也认不出他的,我们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维尔马斯教授转而问向詹姆斯教授,“你看到的那些人,他们做了什么?” “那天,就是你们开始从盛山大学出发的那天,我们几个的工作状态格外不佳,明明很简单的事情,硬是拖到了天快要完全黑透的时候才完成。 当我们收拾好东西,沿着提前做好标记的路线返回时,我们听到了......一种不寻常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听,才发现那像是远处传来的某种鼓声,肯定是很奇特的鼓,然后......还混杂着一些人说话的声音。 这有点怪,因为我们在牙儿山上跑来跑去那么多天,一次都没有遇到有村民、游客、玉石商人什么的,像我们一样跑到那些荒芜的深山里去。” 第121章 山洞中的水潭 “那面鼓是木头做的,只有木头。”詹姆斯教授淡淡地说,“音色温暖、柔和,是那种来自大自然的共响......但是,那些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们总共有九个人,全都留着大胡子,穿着很怪异,只看一眼就会让人相当反感的服装,很难说清那是属于什么风格。 他们大多数都蹲在地上,轮流敲着鼓,并低声念叨着什么。 与此同时,少部分人围在祭坛......我认为那是祭坛,它符合我们以往对祭坛的认识......” 詹姆斯教授深呼吸了一下,又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道:“那是一块大石头,上方相当平整,就像是有人把它削平了一样。侧面还描画着什么细小的图案,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只知道是白色和红色的涂料。 那块大石头周围,环绕着泛红和泛绿的火焰,时不时就会像毒蛇一样,猛地向空中蹿起,同时伴随着浓重的黑烟。 在火光的映衬下,我们看到,那少部分人......也都留着灰白色的大胡子,脸上长满了皱纹,正不停地把一些气味儿很难闻的块状物丢进火里。 应该就是因为那些东西,火焰才会呈现泛红和泛绿的颜色。 我们都在一个斜坡后的灌木丛里躲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想要把这一幕拍下来时,却发现由于近几日的心神不宁,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太差,忘记给专业的拍摄设备充电了。 手机的像素又远远达不到,在那样的环境里,只能拍出一大团模糊的影子。 到这时,那些人手里已经拿起了一种锈蚀严重的、弯弯的长刀。他们突然开始嚎叫......又有点像欢呼,然后......又有两个人,是他们的同伴,拖着两个劣质行李箱,从黑暗中走了过去。 为了防止被他们发现,我们蹲得很低,加上他们走来走去时的视线遮挡,我们总是不能及时看清他们在做什么,然后......悲剧发生了......” 如我先前所说,詹姆斯教授是个上了年纪,皮肤总是泛着红,性格热情又不拘小节,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粗俗的人。 但这次见面,他很明显和先前不同了。随着对他们当时看到的画面,描述得越来越清晰,他开始显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焦虑。 在白色节能灯的光线下,他眼睛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当我看清,他们从那两个劣质行李箱中拖拽出的是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两个两条腿的动物,是人类,应该还是孩子,无法分辨男女,但很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因为他们被推到祭坛上时,火焰顺势爬到了他们身上,他们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挣扎。 我们来不及制止,什么都来不及做,黑烟的扭动中,那些怪人就动了刀子,割断了......那两个‘祭品’的脖子。 眼睁睁地,我们看到他们杀了人,看到鲜血四溅,火和烟冒得更大了,地上的鼓声也更响了。 他们都唱起了歌,喉咙嘶哑难听,同时大声地对着祭坛后方不远处的山洞呼喊。 我们几个全都听不清他们口中的词句,他们的声音太过嘶哑了。 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山洞,本来看上去黑漆漆的,平平无奇,此时此刻,里面竟然开始冒出点点微弱的荧光,就像是有萤火虫在其中飞舞。 那么静谧,和山洞外的怪异、血腥、残忍,完全不相称。 然后,那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片。 再然后,我们突然察觉到,周围不知道从哪里,正传出源源不断地,水流动的声音。 据我们了解,牙儿山一带普遍存在的一直都是干旱问题,从来不存在山泉之类的水源。 没一会儿,我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透过飘散的黑烟和火光,可以看到荧光越来越密,越来越亮的山洞底部,有一大滩水正越升越高,就像是那里有一个大泉眼,正在泊泊地向外冒着水......” “那水是什么样子的?”维尔马斯教授出声问道。 我们全都安静地等待着詹姆斯教授的回答,房间外,严上冬和她外公外婆的说笑声,还有电视机里唱歌的声音,简直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 詹姆斯教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看上去和普通的水没什么不同,后来靠近那里时,我还进行了取样,打算回头拿回实验室检测,但是...... 当我们三个最终逃出牙儿山,天也大亮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水全都消失了,取样瓶里空荡荡的。瓶子完好无损,水却消失了。” “难道是易挥发液体,或对保存容器有什么特殊要求?”张旭说。 詹姆斯教授摇了摇头,“当那个山洞里蓄满了水,几乎要漫到外面草地上时,那整个山洞都亮起来了,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水面上流动着的波纹。 然后,那些人......那十一个人,在一阵欢呼雀跃后,相继跳进了那个水潭里,一动不动地并排面朝上平躺着。 他们的身体完全没进了水中,脑袋也是。 在这种无法呼吸的情况下,他们竟然异常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求生本能或者痛苦。 山洞前方的祭坛上,那两具可怜的人类尸体还在‘噼噼啪啪’地燃烧,大量黑烟冒完以后,又开始向外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在这时,我还以为他们是杀人后的集体自杀。 我们想联系外援,想找人来处理这里的惨剧,又发现所有的设备都没信号了,我们根本无法和外界联系。 牙儿山的范围太大了,总是会出现没有信号的情况,所以我们也没有当回事,干脆自己上前查看情况,打算出去后再找人过来。 所以,我们一行六个人,当时还是六个人——我、乔拉、比利、沈麦、达里尔、迪克,我们上前去查看情况,发现......那十一个人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全都直挺挺地躺在水底,面容平静,嘴角带着笑意。 他们好像是死了。 我捡起一根树枝,用力戳了他们几下,确认了这个结论。 他们没有任何呼吸的动作,且身体已经变得很僵硬。 水还在流动着,环绕着他们的周身。 一般来说,个体死亡后,大约一到两个小时会出现僵硬,而我们面前发生的这些,前后才不过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rigor mortis(死后僵硬),我推测可能和水有关系,所以立马进行取样。 结果还没有取样完成,他们......竟然又动了起来。 起初他们只是像寒冷的人一样,偶尔浑身微微发一下抖,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眼花了,或者是水的流动造成了错觉,但紧接着,他们的胳膊和腿都开始剧烈幅度地抖动起来。 第122章 野兽 在水滩边俯下身,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头发和胡子都正顺着水流的方向浮动,而他们的眼珠,竟然正在眼皮下方来回转动! 他们真的没有死,而且就快要醒来了! 达里尔突然惊叫了一声,因为有一个人的手在剧烈地痉挛中,突然从水里伸了出去,抓到了他的裤角。 我们不知道这十一个人完全醒来后会发生什么,但看看身后祭坛上的惨状,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最好转身跑开,避免和他们直面。 惊慌失措中,达里尔挣脱了那只湿漉漉的手,转身就跑,结果一不小心,一脚踩坏了那面木头做的鼓。尖锐的木刺扎破了他的腿,登时流出了很多鲜血。 更麻烦的是,他的腿卡在了鼓里面。 我安慰着他,想让他恢复冷静,同时蹲在地上帮他把鼓从腿上拽掉。 这时,我距离那面破鼓很近,很清楚地闻到它正在不停地散发着臭气——像是腐尸的气味儿。 我没有去思考有腐尸气味儿的原因,也不想去思考,那些信徒,那些追随原住民的人,他们人性中的恶被完全释放,做出过太多残忍、扭曲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不想在这种情形下,再自己吓自己了。 达里尔的脚也受伤了,应该是扭到了,我赶紧扶他起来,沈麦也跑了过来,扶着他一起,好让我们尽量走得更快一些。 再然后,一转身,我就看到了这个小雕塑......” 詹姆斯教授拍了拍木盒,“连这个盒子一起,它被放在祭坛后方的小架子上,像是被高高地供奉着。鲜血洒落在它四周,但它半点儿都没有沾染上。” “然后您就把它带走了?”张旭说。 “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妥当,但我的直觉让我带走它。然后,我们就开始在一片漆黑的山中奔走,不敢开灯,担心那十一个人发现我们的位置。 起初,我们还能摸索到进山时做的标记,渐渐地,在慌乱中,我们的路线开始出现偏差。我们身后,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响,他们在寻找我们,而且很不高兴......” 比利·查尔斯浅褐色的瞳孔中现出强烈的惊恐,颤抖着声音说:“刚跑出去没多远的时候,我回头看过一次......真的是自己吓自己,但我的确回头看了,我看到......那十一个人正接连从水滩中站了起来,就像......就像丧尸那样活动着僵硬的身体,似乎正在适应人类的肌肉和关节。 并且,那个祭坛上,上方,那两具还带着火焰的焦尸,竟然也站了起来......他们全都活了!” “这怎么可能?”章文惊呼。 “是真的,那两具焦尸也站了起来......又恶心,又可怕,当他们站起身时,一大团东西从他们的肚子里掉了出去......我猜,那是他们的内脏!”比利看上去马上就要崩溃了。 维尔马斯教授安慰着他,等他冷静了很多后,才继续问道:“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寻找你们吗?” “对,他们的动静不大,但的确在寻找、追赶我们......在找不到那些路线标记后,我们应该是越走越偏了,所以才会走到那么坎坷的地方,并且一不小心就走散了。 我在险些跌进一个什么深坑之后,落了单,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中间还听到了很多古怪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很像是......达里尔。 我又惊又怕,什么都不管了,就只是奋力地乱跑。直到在冲出一片矮小的野树林之后,重新遇到了詹姆斯教授和乔拉......我才勉强冷静了一些,后知后觉自己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植物划出了好几道口子,流出的鲜血已经弄湿了我的裤腿和鞋子。 我已经痛到麻木,完全不知道疼了,同时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头晕、心悸、乏力、呼吸急促的症状。我坐到地上,开始设法给自己止血,乔拉也过来帮我包扎,就在这时......旁边黑漆漆的野树林里,就我刚刚跑出来的那里,突然窜出了一个黑影儿,恶狠狠地就朝我扑了过来。 应该是尾随我而来的。 教授朝他开枪,正中他的胸膛,让他的胸膛炸开了一个大血窟窿,但他就只是被打得一个趔趄,并没有倒下,停顿了还不到一秒,就继续朝我扑了过来。 乔拉一把把我拽开,救下了我。 他就像个纯粹的野兽一样,毫不吝惜自己的身体,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一片黑暗中,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在空气中嗅了嗅,突然转而朝着詹姆斯教授攻击。 就是在这个搏斗的过程中,乔拉的右手受了伤。 然后很快,我又察觉到野树林里,隐约还有更多带有危险信号的动静正在靠近。 那些动静纷杂、凌乱,不止一人,而且还在切切察察地说着什么。 那肯定不是沈麦、达里尔他们。 再不走可能就真的走不掉了。 乔拉把那个‘野兽’手里生锈的弯刀打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了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拖着眩晕的脑袋,我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捡起刀就向那个’野兽‘一样的黑影砍去。 这一下几乎把他的脑袋整个儿砍掉了,乔拉一个侧身,把他踢到了一堆很深的杂草丛里。 就这样,在野树林里的动静到达我们面前之前,我们总算得以继续逃走了......” 詹姆斯教授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在这一次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十一个人,顺利逃出了牙儿山,但是达里尔、沈麦和迪克,全都失踪了。 那时天已经大亮了,我们的手机也有了信号,所以当即就联系了救援人员搜山,可......最终什么都没找到。那个祭坛很干净,没有血液的痕迹,侧面写着的那些细小文字也没了,就只剩下一点隐隐约约的火烧过的痕迹。 我们也仔细查看过那个山洞,它像是天然形成的,看上去和普通的山洞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它的内部检测不到任何可以发出荧光的物质,也没有任何萤火虫之类的生物,在那里存在过的痕迹,甚至地面都是夯实的,完全不像是被水泡过的样子。 现在学校正在全力定位查找沈麦、达里尔和迪克的下落,希望他们能安然无......” 突然,外面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现在方便吗?给你们拿来了一点药。”严上冬的外公,严正明敲了敲门,说。 第123章 当年......真的很可怕 “方便,方便。”张旭说着就过去打开了门。 严正明看到我们都还穿戴整齐地坐着,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休息了,担心过来敲门吵到你们呢。” “刚才在聊明天要做的事,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维尔马斯教授说。 “你们这一路过来,肯定挺累的,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千万别太拼。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做生意太拼了,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结果有一大段时间就跟伤了元气一样,大病小灾不断。好好调养了很久很久,身体才慢慢好转。”严正明递给我们一个纸袋,“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伤口不处理好的话,会愈合得很慢,所以我把家里这些可能用得着的碘伏、纱布、消炎药什么的拿了过来,你们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太谢谢您了。” “这没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千万别见外。”严正明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维尔马斯教授喊住了他,“其实,我们正想跟您打听件事。” 他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行,你们随便问。” 维尔马斯教授请他进屋,给他搬了一个椅子,还是延续之前的说法,说我们是致力于保护自然生态的团队,现在对青鹿湾当年的污染感兴趣,听说那里至今还是寸草不生,所以想研究一下,看能否治理好。 严正明听了连连点头,“是......如果能治理好就太好了,那里一直到现在还是那个样子,大家都不太敢往那儿去。” “不敢往那儿去?” “是啊,就拿大半年以前的那事说吧,西边戗面馒头厂的人,给他那个傻儿子娶了个媳妇,唉......其实说白了就是买的。他给了女方父母几十万,女方父母就硬逼着自己好好的女儿嫁给个傻子。 那女孩肯定不愿意啊,结婚那天胳膊、腿都是绑着的,唉......后来没几天,那女孩就跑了。监控里面,还有无意间看到的人都证实,她是跑到青鹿湾的范围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反正馍厂的人是不敢去青鹿湾找人,宁愿和女孩父母打官司,要求退彩礼。女孩父母也不是好说话的,闹腾了大半年,还没有结果呢。” “那个女孩子还没找到呢吗?” “没有,反正那事稀里糊涂的,没再听说发现女孩子踪迹的消息,不知道是逃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是在青鹿湾出事了,唉......青鹿湾,当时的污染太严重了,沿海那一带全都毁了,还死了那么多人...... 那些恶心的腐臭味儿,不知道是来自于鱼虾、鸟兽的尸体,还是来自因为污染死去的人的尸体,足足弥漫了半年多。 我那时候不到20岁,没事儿的时候总喜欢和一帮人一起打鸟、捞鱼什么的,后来因着那些气味儿,算是把我的那个爱好改掉了。” 死了......那么多人? 我很惊讶,之前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明明告诉我说,由于疏散及时,那次污染并没有对当地居民造成太大危害。 我知道,我的爷爷吴喻堂对原住民的背叛,导致其他旁系亲属都被原住民害死了。难道那些普通村民也...... 或许,严正明说的“死了很多人”,是指吴氏的旁系亲属? “我记得,当时的青鹿湾一带,有一些挺厉害的宗亲,其中就有一个‘吴’姓的,他们也因为污染死去了吗?”维尔马斯教授很明显有和我一样的疑惑,所以明知故问道。 “何止他们。当时无论姓什么,是不是有钱有势,全都......“严正明摆了摆手,感叹道,”几乎是家家户户挂白绫啊。” “可是报纸上说,由于疏散及时,污染并没有给当地居民造成太大危害?” “被捂嘴了而已。这种事,一直到现在不都屡见不鲜吗?而且一九七几年的时候,不像现在有互联网,有个什么事,更容易散播出去,让别人也知道。 我记得,当时整个青鹿湾,那么大的范围都被封锁起来了,不让人随便进出。有知情的人也不敢随便说什么,会被找上的,所以只有我们这些靠近青鹿湾的居民,才知道一点是怎么回事。也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才敢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起的。” “可以具体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唉......那些报纸我也看过,当时污染的情况,和上面描述的差不多,只是更严重一些。短短几天的时间......先是那里的水,无论是海水,还是从地下打上来的井水,全都散发着一股怪怪的臭味儿。后来地面上就突然多出了很多像泉眼一样的东西,往外冒那种黏糊糊的深色液体。 那种液体听说是有毒的,一旦接触到人的皮肤就会红肿瘙痒,皮都挠破了,还是一直痒,一直挠。 至于居民的情况,一开始是死了几个人,到后来把青鹿湾封锁起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好几十个了。” “去世的人有做过尸检吗?”詹姆斯教授问道。 “尸检?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我只知道,那时候因为污染死掉的人,都被拉到统一的地方烧了。” “拉到哪里?” “青鹿湾东南面的土地庙。那个庙建得很大,很敦实,到现在还在呢,但是根本没人敢靠近,更别说进去里面了。毕竟那里以前焚烧过好几十具尸体,又都是突然横死的。”严正明想了想,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听说......虽然是听说的,不一定百分百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没关系,您尽管说。” “我听我们这儿的人说,当初那些活着搬离青鹿湾的人,最后也都死了。和一开始死的人一样,手脚溃烂,精神很差,像疯子一样,也吃不下东西,最后咽气的时候,被折磨地几乎都和干尸一样了。 有人的远亲戚当初就在青鹿湾,搬走后没多久就开始不对劲,然后很快生病死掉了。他去参加葬礼,亲眼看到了那个亲戚尸体的惨状,吓得回来之后就发高烧了。” “这么说,青鹿湾当初的居民,基本上......” “应该全都死了。” 我感觉自己一阵窒息,怎么都喘不过气,于是站起身,把房间的窗户打开,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有汽车在围墙外缓缓驶过去,照亮了道路旁郁郁葱葱的大树。 严正明还在说着:“所以一直到现在,都几乎没人会去青鹿湾逛,当初的污染太毒了,太吓人了,你们去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啊。” 詹姆斯教授说:“我看网上公开的信息说,那里经过治理,已经好了很多。” “有过治理吗?”严正明一副困惑的样子,看样子对此并不知情,“你们还是小心为好,当年......真的很可怕。” 严正明离开以后,我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脑袋里乱糟糟的,胸口闷得难受。 詹姆斯教授把一些资料在桌子上铺开,详细讲述起了牙儿山的地理情况和达里尔他们的搜救进度,我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起严正明对青鹿湾当时惨状的描述。 所有人都死了...... 他们说,“青鹿湾吴氏”,曾经的吴氏宗族大多数都生活在青鹿湾,只有少数的人选择了外出奔波。 我本来有很多族人,他们都死了,还有......青鹿湾那些无辜的居民。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被原住民的怒火波及...... “吴歧?” 张旭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一个激灵,回过神,“什么?” 维尔马斯教授说:“明天一起去牙儿山的事,可以吗?或许你能在那里看到什么。” 哦,牙儿山,那里的祭坛、山洞、水滩、泛红和泛绿的火焰...... “好,可以的。”我说。 “那我们今天就先休息吧,其余的明天早上再说也可以。”维尔马斯教授把视线转向我,“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一觉吧,你看上去太累了。” 第124章 正面和反面的界限 一整个晚上,我都感觉自己乱糟糟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七上八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早上刚有一点动静,我就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院子里有人在扫地。 张旭把我们俩一起盖的毛毯全都卷走了,我却完全不觉得冷,反而有点想出汗。 坐起身,透过窗户的边角,我看到正在扫地的人是严正明。 天刚蒙蒙亮,他的腰板很直,正拿着一个很大的竹制扫把,清扫院子里的砖头地面。 一眼看过去,地面上并没有什么脏东西,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扫过每一条砖缝,让人不由地联想到某种特殊的修行。 扫把每次落在地面上,都发出轻微又平静的沙沙声,我久久地看着这一幕,内心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看了过来。 微微愣了一瞬,他朝我笑了笑,挥了一下手。 我不确定他挥手的意思是不是让我过去,但我的确不想再睡觉了,于是蹑手蹑脚地起身,也走到了院子里。 因为其他人还在睡觉,他压低了声音,很亲切地对我说:“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睡了。”我说。 “真难得。”他说,“我小时候,包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直都很喜欢睡懒觉,有时候都能睡十个小时。 有一回,我妈妈出门的时候,我在睡觉,她在外面待了大半天,回到家,看到我还在睡觉,吓得赶忙过去查看我还有没有呼吸。” “真的吗?”我跟着他笑了起来。 “真的。那时候就觉得,睡觉也是一种幸福。只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也开始担起家庭的担子,渐渐地......就真的没时间,也没心思睡那么久了。” 他把扫把立在小花坛旁边,拉过两个小竹藤椅,招呼我过去坐,“现在我身上倒是没什么担子了,也有足够的时间了,但是年龄已经大了,觉少了,想睡也睡不着了。” 我笑了笑。 他看着我,说:“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长得也好看,怎么闷闷不乐的呢?就连笑的时候也不痛快呀,是有什么心事吗?” “有一点儿。” “其实,我也是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才渐渐明白的: 这个世界总是这个样子的,左右不会完美,我们只能找个相对舒服的生活状态,让自己感觉好起来。 太多事情......仔细想想,不过是强加到世人身上的枷锁。如果辩证下来,又会发现正面和反面的界限,总是没那么清晰的......你知道酒神狄奥尼索斯和日神阿波罗吗?” 我摇了摇头。 在晨光里,他的胳膊撑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和我讲起来:“酒神狄奥尼索斯象征着无所牵绊,放任不羁,勇于撕破一切假象和面具的,暗潮涌动的生命之流。 与酒神相对立的,日神阿波罗象征着光明限制,他为痛苦的现实构筑美丽的幻象,以帮助世人渡过苦难。 日神的形象尽善尽美,身上有一切美好的品质。他出身高贵,是宙斯的直系后代,也是宙斯最喜欢的那个后代。 而酒神,并不是一个带有正面色彩的形象,他并非诞生于神界,且在人间流浪了很久很久,中国神话中的‘九九八十一难’,他也曾经历过。 酒神借着酒进入迷狂,要砸碎一切幻象,以惊人的直觉直观现实,但是......穿越幻象是一种超越快乐原则的享乐,是痛苦的。人们总是无法做到直视虚无,因而总是需要理性,也需要幻象,需要酒神清醒的痛苦,也需要日神美丽的外观。 日神散发的光明,为人们构筑了美的表象,给人们以勇气,助世人渡过苦难。但他代表的,又很像是一种对现实世界的迷幻。 明明现实世界有那么多悲惨与痛苦,明明黑暗和潮湿随处可见,日神还是能迷幻大脑,迷幻双眼,掩盖黑暗,撒出光明。 在日神造的梦中,人们踩过苦难,抗衡着酒神冲动的破坏力量,从纵欲的自我毁灭中挣脱,从毁灭人生的混乱中逃离,然后进入肯定人生的轨道。 而在酒神破坏后的真相里,人们纵情在歌唱和舞蹈里,看清了......自己。” 第125章 天黑之前离开 我们准备前往牙儿山的时候,严上冬一家人也正准备出门,要去给严上冬重新办理一个新的手机号。 看我们把为数不多的行李一件件放回车上,严正明很热情地留我们继续在他家住着,“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人多一点热闹,而且你们住在这里也更方便一点,临近青鹿湾的其他几个村镇,现在基本上都没有人住了。” 严上冬一边和她外婆一起擦电动车上的灰,一边说:“对了,玉石展会是不是还没结束呢?” “没有,一共六天,今天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严上冬的外婆,向晓兰说。 严正明:“是第三天,只要玉石展会没结束,这附近的宾馆肯定都不好租的,以往都是这样。” 我们也就没有再推辞,但还是把行李全都搬上了车,因为那些基本都是我们携带的仪器设备,牙儿山这一趟很可能都会用得到。 离开严集镇以后,路上的车辆开始变多,来来往往地的确有很多都是开往玉石展会方向的。 詹姆斯教授说:“这个玉石展会刚开第一天的时候,我们也挤进去看了看,没什么不寻常的。 玉石的成色......我不太懂那个,但是听其他人说,牙儿山玉石矿的品质一般,很少有那种让人惊艳的,但是胜在量大。 这也是这个玉石矿一直不怎么出名,但也没有太萧条的原因。” 靠近展会的路段越来越拥堵,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很远很远的前方,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正在路口指挥着交通。 几分钟后,车子只向前移动了一点点,和我们并行的一辆白色小轿车摇开了车窗,看了看前面的情况,和他副驾驶上的人抱怨道:“我就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玩,看吧,这么多人,得堵到什么时候去?” “这又不是第一天了,谁知道怎么会还有这么多人。” “唉,慢慢等吧......” 约十几分钟后,我们才缓缓经过展会大门口,脱离了最拥堵的路段。 在牙儿山一处人工修建的台阶处,我们把车停在空地上,向售票亭买了票,就开始和其他几名普通游客一起,沿着人工修建的台阶和栈道一路往上。 当初的时候,牙儿山是准备打造成旅游景点的,所以在山脚下修建了挺气派的大门和游客中心,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关于牙儿山的开发建设只做到一小半就停下了,那些修建的台阶只覆盖了牙儿山不到四分之一的范围。 一路过去,我们见到了好几个提示牌,都在提醒游客注意安全,不要随意攀爬未开发的野山,并且,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离开。 比利腿上的划伤都比较浅,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所以也跟我们一起上了山。 他看着那些提示牌,又看了看道路旁边的太阳能路灯,说:“之前看到这种提示游客在天黑之前就下山的牌子,我还以为是因为天黑以后光线差,容易出事,而且万一出了事不好搜救。 但是现在......你们说,会不会‘天黑之前下山’和别的有关?那个山洞、水滩,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那种事了,那些‘大胡子’驾轻就熟的样子,就好像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我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座山的旅游开发,只做到一小半就被叫停了,会不会也和这个有关系?” 詹姆斯教授拿着一根登山杖,走在队伍最前面,听到我们的话,他顿了顿,转过头说:“这个倒是没想过......比利,你现在给信息部门发个邮件,让他们马上开始搜集牙儿山旅游开发所有的相关文件和信息。” 比利应了一声,拿出手机,就开始通过语音转文字写起了邮件。 张旭说:“如果是开发到一半,就发现这座山里有问题,那为什么还要对外卖票开放啊?一张票还那么老贵......未免太唯利是图,不把别人的生命当命了。” “大概是已经投了很多钱进去,想要收回一些成本吧。”章文说,“常常会发生这种事的。” 我莫名想到了自己最近在盛山大学资源文库里翻到的一本书,说:“我最近在读一本书,上面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将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将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绞刑的危险。” 章文表示认同,“没错,利益最能激发人性中的恶,让人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张旭问我:“好厉害,你看的什么书?” “你要看吗?我发给你。” “好呀,谁写的啊......” · 在差不多半山腰的位置,人工修建的台阶和护栏到了尽头。 尽头处有一大片空地,像一个很大的人造展示台。空地上有两株看上去很古老的杉树、几条石凳、几个贩卖玉石纪念品和饮料食物的小亭子。 有四五个年轻人在我们之前就到了这里,正在以牙儿山的风景为背景拍照。 我们才刚刚站定,就有一个男人从隐蔽处的一条小土路走了出来,和我们打招呼。 张旭悄声对我说:“呐,他就是盛山大学救援部门的人,叫周维,还挺厉害的,身份信息编码和教授们一样,也是a00开头的。连他都来了,这一带的事......说不定比我们目前了解的更麻烦。” 简单地招呼之后,我们就跟着周维一起,踏上他刚刚走出来的那条小土路,开始进入荒芜杂乱的野山范围。 这条小土路是被来往游客踩出来的,按理说并不会延伸太远,但我视线范围内根本看不到它的尽头。 其实我们一路上来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过这种弯弯曲曲的小土路,从人工修建好的阶梯旁延伸出去。 未经开辟的野山对人们来说,总是存在着更多的未知和刺激,所以总会有人小心翼翼地跑到没有修建台阶的地方去。 再加上旅游官方没什么监管和制约,在发现这一现象后就只是多了一条规定:游客在进山之前,要先签一份免责协议——在山上无论出了什么事,旅游官方不承担任何责任。 所以这种爬野山,踩出一条小土路的现象经常可以看到,甚至有点发展成牙儿山旅游特色的趋势。 比利快走两步,追上周维,说:“周先生,沈麦、达里尔·霍德和李迪克,他们三个还是没有线索吗?” 周维看向他,流露出消极的神色,说:“暂时还没有......他们随身的定位仪被破坏了,系统收到的最后的位置信号,是在这座山的山脚下,靠近展会市场的地方。 我们对那一带进行了严格的搜查,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和以往一样,那些人的反侦查意识非常强,轻易不会留下什么疏漏。 我们第一时间也去调取了山上和展会所有的监控,果不其然,监控系统全都被破坏了。展会负责人以为是有人盯上展会了,还特意报了警。 在展会期间,山下的主干道都会比较拥堵,也是因为这一点——为了保障展会顺利进行,展会那边多加了一道核验访客身份和车辆信息的程序。” 第126章 深渊可以凝视 “深渊可以凝视,但千万不能驻足。” ——《白蚁集》 · 张旭:“原来如此,我就说今天这都堵成腊肠了,体验感也忒差了点儿。要是回回都这样,受虐狂才回回来参加呢。” 周维遥遥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确定我们没有走错方向,才继续说道:“不仅达里尔他们没有音信,当时被乔拉一脚踹到草丛里的那个人......或者该说是尸体,也没有被找到。 那具尸体被转移走了,而且现场经过了程度很深的清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或dna,我们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但是......” 他微微眯起一点眼睛,就像所有人思考时的那样,“我回听了你们当时联系救援的录音,发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比利:“是......” “首先,一个人一旦死亡,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就会开始停止循环,不再被心脏泵送到身体各部分。 在死亡后的几分钟内,血液就会开始凝固,这是因为血液中的凝血因子被释放出来,开始形成血块,阻止血液继续流动。 这个过程被称为血液凝固或血凝。 一旦血液凝固,尸体就不会再流出血液了,因为凝固的血块会阻止血液继续流动。当尸体受到伤害时,可能会有一些血液渗出,但是通常不会像活着时那样大量流出,而是从伤口周围的血管中挤出的,不是从心脏泵出的。 因此,尸体在血液凝固后,流出的血液量通常非常少。 其次,在犯罪调查和法医领域,通常会使用荧光素或者血清素来检测血液的存在。这些物质能够与血液中的蛋白质结合,产生荧光反应,从而在照射紫外光时发出特定的荧光信号,帮助检测血液痕迹。 这种方法在犯罪现场勘查和法医学上都被广泛运用,我们也时常会用到。 詹姆斯教授冲那个人开了一枪,正中胸膛,那么近的距离,足够那个人的胸膛炸开一个大空洞,同时血肉飞溅。 即使那个人在侍奉原住民,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恩赐’,继续保持了行动能力,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溅出很多鲜血,但是......当时我们使用血清素检验血液存在的痕迹时,我们发现,现场的血迹非常非常少。 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应该出现的‘喷射状’ ,全都是滴落、触蹭之类的,就像是一具尸体,挨了一枪。” 比利瞪大了眼睛,肩膀在微微颤抖,“是,是这样,我......我把刀砍向......那个人的脖子时,他也流血很少......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是,他的脖子都快断了,都没有......都没有血液溅到我脸上!” 我说:“难道他们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不是说,他们直挺挺地在水底躺了很久,没有呼吸,也没有溺水的意思?如果他们已经死去了,也就不需要呼吸,不存在溺水的说法了。 而且,比利不是亲眼看到,那两个已经被烧成焦尸的人,也站了起来吗?像活人一样。” 周维对我舒展了笑意:“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那些人,那些大胡子,就算不是已经死去的人,也应该是和死人差不多的活死人。” · 经过一处长满了浓密灌木丛、多年生常绿植物和低矮野果树的斜坡时,伸展开来的枝叶丛挡住了我们的视线。 比利脚下踩着很干燥、松散的泥土和萎靡的野草,再次紧张起来,有点儿哆嗦地说:“就是这种地方,我们当时就是躲在类似这样的位置,悄悄看着那些人......” “实际上,前面就是那个山洞了,你们当时应该就是躲在这附近的。”周维说。 我一边随着大家继续向前走,一边眺望着四周,希望透过那些长短不一的树枝、交叉在一起的带锯齿叶子,看到远处都是些什么东西。 “吴歧。”周维突然停了下来,喊住了我。 第127章 端粒 “那些原住民是被流放的囚犯。 在无尽黑暗的宇宙中,它们经过了漫长的流浪,或许是孤独、迷茫的,也或许,它们沿途侵略了很多星球,毁灭了很多生命,但左右都不满意。 最后,它们选择了在尚未开化的地球上落脚,并自认为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对这里有统治的权力,但是......地球有它自有的生命和进化。 地球总是在孕育生命。 它们一次次阻止、毁灭人类、生命和文明,却始终无法杜绝。 同时,它们在远离了本来的星球之后,身体力量越来越弱,所以不得不陷入沉睡,以积蓄力量。每当地球进化出的生命越来越高级,马上就要超出它们的控制时,它们就会掀起巨大的灾难,毁灭一切,让一切回到伊始。 我们可以认为,是地球削弱了那些原住民的力量,又总是保护着它自己孕育出的孩子——人类。 人类的生命被赋予了很多正向的积极,总是朝着更强大的方向进化。英国科学家查尔斯·达尔文,在其着作《物种起源》中提出了‘自然选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其中内在的联系,只需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周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吴歧,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太看好那些关于你们家族能力的传说和记录,直到你从另一个维度的白石村回来,带来了以上令人惊骇的真相。” 其他人都走到前面去了,只有张旭还走在我旁边,和我一起听周维说着那些事。 “是啊,谁能想到‘原住民撒播了地球上所有的生命’是个谎言呢。”张旭说。 “是......很久以前,我们曾远赴大西洋深处,去寻找一个传说中的海岛,在那里,我们意外发现了一艘无人的非法航船。 它看上去并不破败,甚至说还很新,但它的样式和我们在船上搜查到的衣物都......船上的设计样式都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那种,衣服也是,在船员室里,我们还找到了几本来自二十多年前的陈旧杂志......简直就是一艘二十多年前的大船,穿越时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说:“那艘船发生了什么事?” 周维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对那艘船进行了搜查,发现它百分之百曾经历过一场极端的暴力血腥。到处都是损坏的东西和废弃的弹壳,以及......随处可见的暗红色血迹。 那些血迹经过检测,有一些并不属于人类——那是复杂的dna三链,且没有端粒..... 我们知道,端粒位于染色体末端,能够保护染色体免受降解。同时,端粒在细胞分裂时会缩短,当端粒缩短到一定程度,细胞就会停止分裂并最终进入衰老状态。 它没有端粒,可以无限繁殖,永保年轻活力,同时,没有端粒的保护,染色体也不会被降解,你们敢信吗? 如果不是无法预估这一消息被散播出去以后,会引发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和不可控制的后果,这一发现拿到外面,肯定足以震撼整个生物界的。 最后,在隐蔽货仓的角落里,我们发现有人用某个尖锐物体,在木板上刻写了一段很混乱的文字,使用的是一种几乎灭绝的卢森威尔语。 我们对此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找了很多对卢森威尔语颇有研究的学者,最终只从其中得到了只言片语。 刻下那些文字的人肯定正处在巨大的恐惧中,否则不会表述地那样混乱......” “那都是些什么内容?”张旭问道。 “嗯......”周维回忆着说道,“有一个扭曲的影子自舷边不安的水面中跃起,于大船的甲板上落下,顺便扑倒了一个名叫贝恩的老船员,并用它肥硕的身体把可怜的贝恩完全压制了。 它的两只手臂奇长,手掌就像青蛙一样,抓着贝恩的脑袋用力一扭,一瞬间,贝恩就失去了所有生机,连抽搐都没有。 全船都陷在地狱般的沉默里,昏暗的洋面暴起无数朵巨大的浪花,数不清的扭曲影子,纷纷以怪异的姿势自浪花中高高跃起,仿佛一群蚂蟥,从各个方向落到了他们的船上。 然后,周围都是尖叫,全船所有人都在尖叫。 其余的文字,几乎全都是对上帝的祈祷,请求上帝让他从噩梦中苏醒,重新回到祖母古老温暖的木屋中。 提到他的祖母时,他写下了那段难倒了所有学者的一段文字。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描述一段从祖母那里听到的传说,却始终无法用正常的语言逻辑把它表述出来,无论替换成哪个意思相近的词语,前后总是有些矛盾...... 直到你,吴歧,你从白石村带来的真相,由维尔马斯教授在会议中展示出来时,我立刻察觉到,你所说的内容和那段混乱的卢森威尔语最后的描述,契合地那么完美...... 最完美的翻译找到了。” “您是说真的吗?” “当然,这两者意思非常接近。现在看来很简单,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答案;在答案揭晓之前,一切真的复杂又诡谲。” · 又往前走了约二三百米的距离,低矮的植物们开始汇入不曾被砍伐的,更加高大茂密的不知名野树丛。 穿过野树丛时,尽管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有尖锐的树枝末端,划破了我脚踝处的皮肤。一股刺痛之后,我看到有血液透过我的袜子显现了出来。 我没有吭声,不动声色地把一张卫生纸叠成方块,垫在袜子里,敷在伤口上。 卫生纸棉柔、温暖的触感,仿佛让疼痛都减轻了。我站起身,加快两步追赶上其他人。 维尔马斯教授一边查看着什么文件,一边注意到我刚刚快步走过来,询问我说:“没事吧?” “没事,没事。” 或许是因为提前知道了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我亲眼看到詹姆斯教授他们描述中的空地、石头祭坛和山洞时,下意识地就觉得它们很邪恶。 它们处在一片阴郁的荒凉里,野生植物坚韧的生命力已经把人的所有痕迹几乎全都吞噬掉了。我回过头,已经无法从其中找到自己来时的路线。 那块石头祭坛的确很大,除了上平面平整地过分,其他侧面全都是不加任何修饰的天然模样。而那个山洞,它背着光,看上去黑漆漆的,边缘丛生的野草和颜色明媚的小花,有一部分几乎要探进了山洞里。 和周维一样来自搜救部门的几个人,正在使用专业的侦查工具,继续查找这片荒唐的地方,是否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维尔马斯教授郑重地朝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山洞。 山洞内部很阴凉,我在进入的一瞬间,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有个搜救部门的人正在对着山洞内的石壁进行取样,维尔马斯教授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对方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个山洞就像是天然形成的,几乎没有任何人类干预的痕迹,甚至地面上也没有一根掉落的头发或微小的皮屑......” 我回想起詹姆斯教授之前说过的:那个山洞本来看上去黑漆漆的,平平无奇,后来内壁上竟然开始冒出点点微弱的荧光,就像是有萤火虫在其中飞舞。然后,那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片。 真的不是含有某种荧光物质,或者有萤火虫栖息在这附近吗......或许是内壁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眼儿,里面又有空腔,给萤火虫们提供了生存空间...... 我这样想着,抬手触碰到了山洞的内壁。我感觉......它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湿冷,就像是一块石头在黑暗、冰冷、静默的深海中被浸泡了几个世纪。 第128章 陈旧的中山装 “我确信终有一天,我会从这个世界美丽的爱之梦中醒来,重新孑然一身,重新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我将永无宁日,无人同行,唯有孤独与自由相伴。” ——《奇迹名录·流浪洋流篇》 · 山洞的内部凹凸不平,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竟然让它别有一种美感。 我的手指拂过一道道沟壑起伏,湿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这里的石壁怎......”我说着转过身,想询问维尔马斯教授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却惊讶地发现,整个山洞内,包括山洞外,所有的人全都不见了! 不知道在哪一秒,他们全都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教授!张旭!你们在哪儿?”我仓皇地喊了一句,除了自己声音的回音,什么回应都没有。 几步跑出去,站在那个石头祭坛旁,我环顾四周,确认的确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就连我们带上山的仪器,和搜救部门携带的勘察工具也没了。 这一切就像梦一样......所有和其他人相关的痕迹都消失了,徒留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这片被野生植物环绕的空地上。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我......又进入了“窥视”吗?在我触碰到山洞内壁的时候? 的确,那里的确会残留原住民的气息。 到这时,我再看向那个石头祭坛和山洞,只感觉凶险至极。因为过度紧张,我又开始呼吸不畅,浑身冒汗,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突然,我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混乱的声音,像是有几个人在同时说话。 很快,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但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们使用的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方言。 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偶尔会窃笑几声。 我想到了詹姆斯教授一行人的遭遇,尽管现在是白天,我还是像他们当初一样,匆忙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了起来——应该就是他们当初躲藏的,那个长满灌木丛的斜坡。 当我半趴在地上时,干土像烟雾一样飞起,飘落到我的头发上、衣服上,我的后背应该被什么划伤了,剧烈的刺痛让我在此刻的处境里,几乎可以说是大汗淋漓。 我耐心地等着,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动静,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那些声音终于到了我跟前,在我的屏息凝视中,几道昏暗的身影,开始进入我的视野。 他们......有男人也有女人,年龄各不相同,却全都穿着非常陈旧、简朴的灰色和蓝色中山装——一件做工粗糙的立领短衣、一条宽松直筒裤,完全是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期的打扮。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衣服多少有点不合身,周身都散发着憔悴的可怜气息。其中一个男人,手腕上和脖子上都有勒伤的痕迹,已经结了浅浅的黑褐色痂。 还有一个女人,尽管戴着帽子,围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围巾,我还是看出她没有头发,且整张脸上都是伤痕。如果不是被硬物击打所致,那她肯定连续摔倒过很多次。 他们是谁......为什么这副打扮,像演电视剧一样...... 就在我心里开始动摇,觉得我面前的这些人,可能和詹姆斯教授所说的那些事情毫无关系时,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从一个麻布包裹中拿出了一面鼓。 一面很明显是纯木材制作的鼓。 我倒吸一口冷气,继续匍匐在灌木丛中,只觉得手脚发凉。 当那个年纪较大的男人开始尝试着鼓点节奏,拍击起鼓的时候,另外两个人蹲到了石头祭坛旁,蘸取着几个小瓶子中的粉末,开始在石头祭坛的侧面描描画画。 我听到了詹姆斯教授所描述的鼓声:温暖、柔和,来自大自然的共响。 也看到了他告诉我们的图案:那两个人在祭坛侧面,使用白色和红色的颜料,快速涂画起很多细小的文字图形,看上去很像某种象形文字,但又有很多不知道什么意义的“点”混在其中,形状就像一个楔子。 当他们描画完所有图案,开始在祭坛四周点燃起火焰时,我终于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思想了——马上就会有人被杀死,作为“祭品”了! 那会是谁......会是他们中的某个或某些人吗?还是说,他们会像詹姆斯教授所见的那样,从哪里再带来别的人? 除了一直在击鼓的一个人、刚刚描画完图案又点燃起篝火的两个人外,还有五个人,全都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个人的动作,并没有太大的情绪。 现在怎么办......我该做点什么制止吗,该怎样做...... 因为太过身临其境,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处在“窥视”的幻境中,所看到的都只是以往发生的事。 我无力改变,只能看着。 突然,一条很粗的大蛇在灌木丛中蜿蜒而来,速度很快,陈年的落叶因为它的攀爬“哗哗”作响。 当我注意到它圆滑的曲线时,它已经到了我附近,豆子一样黑漆漆的眼睛,正对着我的方向。 猝不及防地,完全是条件反射,我惊呼出声! 第129章 我仅是一个旁观者 我以为这一声呼喊会为自己带来危险,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蛇悠闲地从紧挨着我的地方“游”过去,我能清晰看到它身上细小的鳞片。 灌木丛外那群人也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对我刚刚的惊呼毫无反应。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抬手想要折断一根树枝,果然......我可以看到,可以触碰到,但无力让它发生任何改变。 “窥视”可以让我看到很多东西,甚至身临其境地触摸到,但我不能和他们互动交流,也无法改变任何......我仅是一个旁观者。 可是为什么......我的后背一直能感觉到清晰的疼痛? 我反手摸了摸,发现肿得厉害,还破了一点皮。 奇怪......这也不应该是穿过灌木丛时,被划伤的啊...... 我故意发出动静,用力咳嗽了两声,那几个围绕着石头祭坛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那我就没必要这么难受地躲着了,于是站起身,走了出去。 常年累积下来的干枯叶子,在蛇经过时,都会发出微小的声音,我踩在上面,竟然毫无变化。 我就像是踩在一处投影上一样。 先前躲进去时,我因为太过慌乱,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走出灌木丛,站在那一行八个人的不远处,我看着他们把一块块什么东西扔到了祭坛四周的篝火里。 那像是晒干的动物骨头,又被锯成了大块。 那么粗的圆骨......应该来自某种体型较大的动物吧。 篝火开始呈现出绚丽的颜色——有时泛红,有时泛绿。 随后......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因为眼前的一幕几乎失去了理智。 我一边失控地尖叫,一边下意识地向后退,紧接着一个俯身干呕起来。 那些人,那五个人——一直拘谨地站在那里,没什么情绪的五个人,竟然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祭坛旁的火里,然后把脑袋贴在祭坛的平面上,由那两个点燃篝火的人,用一把弯弯的尖刀割断他们的脖子! 鲜血飞溅,却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他们,是自己走进那些火里的......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上去明明是正常人,怎么会......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他们怎么会毫无反应?! 坐在地上击鼓的人看上去很开心、很激动,一边用方言呼喊着什么,一边更加卖力地击着鼓。 鼓声“隆隆”地响着,那五个人全都死在了祭坛上,无力的身体趴在上面一动不动,流出的血液让火焰都变小了一些。 嘶哑的歌声,掺杂着别扭的呼喊声开始响起,就出自我面前还活着的三个人。 歌声很难听,甚至让人感觉抵触和恶心。 一遍遍响起的呼喊声,发音好像是......kui yin,或者kui lun,亦或者gui en......我不太能确定。 然后,在这白天的环境里,山洞本来黑漆漆的内部,真的开始如詹姆斯教授所说的一样,冒起点点微弱的荧光。 没一会儿,那些荧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密...... 我的理智渐渐回归,意识到自己还有要做的事情,于是绕开了一些距离,尽量沿着距离石头祭坛更远的路线走向山洞口。 山洞内的石壁,果然不像我起初猜想的那样简单:上面有很多小眼和空腔,可供萤火虫之类的发光生物生活在其中。 果然不是这样的。 它是从普通石头的样子,一点一点,慢慢变成了会发光的玉石一样的状态。 我抬起手,触摸那些越来越密,逐渐连接在一起的亮点,发现山洞内壁比我之前触碰到的更加阴冷,这温度......既像是来自静默的深海,又像是来自不存在任何地球生命的地底。 我把自己的手掌展开,整个儿按在上面,亮光逐渐照亮山洞的同时,我的皮肉也被光线穿透,呈现出隐隐的红色。 水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看到地面上......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东西了......它们像是绳子一样细长、柔软,表面又像树枝一样,带有明显的瑕疵、裂口和凹凸,黏糊糊的,沾满了一种发绿的粘液。 它们本身是接近黑色的深色,这一点也有点像树枝。 它们相继猛地从地面钻出来,像是蹿到半空中捕猎的蛇,但完全看不到尾部,你不知道在泥土下面,它还有多长。 在蹿起约半米之高后,它们紧接着又缩回了地下,只留下一些像是打卷儿树叶一样的末端,和地面持平。 它们此起彼伏,像一群外星怪物的触角,但是...... 在跳出地面,又缩回地底后,那些末端很快就会冒出一种像水的液体,这就导致那个末端......又很像是什么生物的“嘴”。 冒出的液体看上去和普通的自然水并没有什么区别,很快就积聚成滩。我不由地往后退了退,不想知道那种液体接触到人的皮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些“嘴”的颜色和泥土非常相似,我猜测詹姆斯教授当时肯定被这种“拟态”骗了,只察觉到这个水位越来越高的水滩中,水在一刻不停地流动着,环绕着那些“大胡子”的周身。 同时,他们肯定是因为视野不佳,又被祭坛吸引了注意力,才没有注意到山洞内那些像绳子,又像树枝一样起伏的东西。 第130章 时间的流逝 总之,一切都明了了,山洞内的荧光来自石壁本身;山洞内的水滩来自那些怪异的“嘴”。 祭坛上的五具尸体已经彻底被火焰吞噬,在这大白天里,你依然可以轻易看出火势的猛烈——它摇着,抖着,扭着身体。 在那三个人的呼喊声中,火苗指着我,似乎笑得不停发颤。 我垂下脑袋,不愿再看那里。 水已经满了,几乎快要溢出山洞的时候,那三个人一副期待已久的样子,一脸愉悦、虔诚地和我擦身而过,毫不犹豫地躺了进去。 燃烧的尸体让我无比恐惧,难以忍受。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远离这些可怕的场景,但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我强迫自己转过头,去从水滩中寻找更多信息。 然后,就像詹姆斯教授说的那样,那三个人躺进缓缓流淌的水滩里,身体完全被淹没,却一脸平和、满足,没有任何溺水的痛苦。 我仔细观察,发现他们竟然可以在水下正常呼吸,像鱼一样! 只是他们的呼吸在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已经几乎完全停止了。 那些“嘴”似乎悄咪咪地变了一点色,比之前更接近地面的颜色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从地上勉强分辨出了几个。 这些水究竟是什么物质? 我尝试了好几次,打算把手伸进去摸一下,但是......在我看到这些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后,我真的做不到。 那些接近黑色的,像绳子,又像树枝的东西,还带着看上去可能有腐蚀性的绿色粘液......像蛇似的从地面蹿出,又缩回地下...... 它们的根源是什么东西?又在哪里......和那个纯银雕塑刻画的生物有什么关系...... 这些我都不知道。 人在苦苦思索,又始终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总是会感觉浑身难受。 我现在就是。 算了,回去再说吧,也许维尔马斯教授和詹姆斯教授能根据我提供的信息,推断出所有的一切呢。 这样想着,我就打算先脱离现在的幻境,但是......我好像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结束...... 以往的时候,无论是去盛山大学之前做的噩梦,还是去之后进入的“窥视”,那似乎......都是被动结束的。 我一直是被动地接受那些结束。 我开始思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规律,维尔马斯教授是否会知道结束的方法,或者,有没有人知道...... 如果我的族人没有在纸上留下过任何提示,那么......如果我的大伯吴中青真的还活着,他会不会知道? 他...... 一想起他,我心里就涌出一种复杂的酸涩,同时继续忧虑该怎样结束面前的一切。 难道......要等到我面前的这场仪式结束?结束后我就能脱离了吗? 我席地而坐,看着那三个躺在水滩底部的人身体越来越僵直,最终变得和已经死去的人差不多。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从水滩中走出来......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如果时间能快点过去,就像播放视频时开的倍速那样就好了。 另一边,尸体还在火焰中焚烧,所散发出的浓烟和气味儿让我没有一秒钟能稍稍平静。 这种发生在眼前的恐怖,亲眼目睹同类被屠杀,焚烧......闻着他们尸体烧焦的气味儿......根本是任何恐怖电影和故事都无法比拟的。 老天,放过我,让时间快点过去,快点结束吧!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想着,突然,我发现,水滩中的水流速度......似乎加快了! 没错,真的加快了! 我再看向山洞外,发现外面野生植物丛随风的晃动也加快了! 在我的眼睛里,那些枝叶因为速度太快,每次晃动都变成了“一抽一抽”的。 这......时间流逝的速度,真的和我想的一样,加快了? 这么随意,就发生了? 惊讶之余,我又屏息凝神,在心里认真想着:再快点,时间过得再快点。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面前的一切,水流速度、植物丛晃动的速度,甚至场景远处黑鸟飞过的速度,全都变得更快了! 真的有效果! 接下来,我面前的一切就像是被开了几倍速,我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石头祭坛旁的火焰最终渐渐熄灭,那五具尸体已经彻底变成了焦尸。 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焦尸和水滩中的三个人同时蠕动了起来。 不同的是,那五具焦尸就只是在原地微微抽搐,像是还活着,但做不了什么动作。 而水滩中的那三个人,就像比利·查尔斯说的那样,他们接连从水滩中站起身,像丧尸那样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让人不由地联想到,某个附身人类的怪物,第一次操控起人类的肌肉和关节,正在进行适应! 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个才拖着并不灵活的身体,把那五具还冒着丝丝黑烟的焦尸,一个个连搬带拖地挪到了水滩里。 焦黑的身体被横七竖八地丢到了水滩里,还在微微抽搐着,保持着趴在石头祭坛上的姿势。 时间一闪而过,我看到那三个人在旁边嘀嘀咕咕后,一个人转身离开,随后又不知从哪里推出了一个很旧很旧的板车。 板车上还放着一堆黑布,很厚实,看上去是那种足以阻隔阳光的厚度。 然后,他们合作把那五个人从水滩中捞出,用黑布裹严实了,然后拖到板车上,像是摆放货物一样,一个一个摆好。 推着板车离开之前,他们不忘从架子上带走那个纯银雕塑。 看上去,那根本就是詹姆斯教授后来顺走的那个。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山洞内渐渐暗下去,石壁又恢复成了普通石头的样子,看不出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些水也很快耗了下去,就像是被盛在竹篮中一样。我赶忙跑过去查看,恰好看到最后的水渗透到了地下,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些“嘴”也全都不见了,应该是重新缩回了地下。 现在,你完全看不出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地上连个小窟窿和湿润的痕迹都没有。除了那个石头祭坛四周,篝火燃烧过的痕迹,以及祭坛上方平面上,那几个交错的、骇人的人形影子,还在为刚刚发生的事情作证。 “窥视”并没有结束,我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 我仍旧被困在这里,开始陷入恐慌,不知所措。 时间仍旧随着我的心中所想,以极快的速度流逝着。天很快变黑,进入了深夜,又蓦地下起雨来。 雨滴在我四周滑落,我能感觉到它的凉意,它却完全不会打湿我的衣服和头发。 第131章 让那些大山树立起来 我被困在了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日日夜夜快速交叠,在我面前就像幻灯片一样接连闪过。 万物渐渐有了凋零的趋势,像是正在进入秋季。 群山在我眼中开始显得阴暗,就像一种永世的深渊。 我突然想到了我大伯手稿中提到的,那个名叫高明曜的男人。关于他最终的去向,维尔马斯教授曾这样说过:“......那个蜷缩在礁洞中的黑影,曾和吴中青讲起过它的一个噩梦,说是有一个身穿破旧宇航服的人,正躺在一片虚假的幻象里一动不动。 而黑影所讲述的故事中,曾有一身宇航服,属于一对姓氏为‘温盖特’的兄弟。后来温盖特兄弟遇害,宇航服被高明曜在逃亡途中捡起,一直带在身边。在沉入水底时,他的脚又恰好勾到了那卷宇航服。 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出高明曜的第二个可能结局——在坠入水底后,他的灵魂被困在了虚假的幻象里,一如那个梦境:身穿宇航服,周围是虚假的草地和鲜花,遥遥相望着一颗蔚蓝色的星球......” 我也会被......一直困在这里吗? 想到这儿,我再也无法忍受,开始步伐很快地到处乱走,像是发泄心里积压的情绪,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爬过危险的陡坡、踩过松软的土丘、穿过半人高的杂草丛、在遮天蔽日的树林里盲目地眺望...... 我的背痛地厉害,这让我更加烦躁。 直到看到远处,一条很明显被人踩出来的小路,像蟒蛇一样从山下蜿蜒而上,我才终于冷静了一些,打算去山脚下看看。 无论那里是什么样子,正发生着什么,都好过我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跑。 现在,我已经猜到自己正身处的幻境,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当时,牙儿山还是一座荒山,没有被做旅游开发,也没人知道玉石矿的存在。 我沿着那条崎岖的小土路艰难地向下走,有时因为贴地植物的掩盖,几乎分辨不出小路在哪儿;有时又能在干黄的泥土上,看到车轱辘反复压出的一些粗浅痕迹。 突然,我又听到了人语。 切切察察地。 因为距离太远,又掺杂上一些短短的轻笑声,我也听不出这是不是先前那伙人。 总之,又有人上山了。 我找了块儿位置很高的大石头站上去,抓着一棵野树的树干,防止自己摔进下面的深坑。 我改变不了幻境里的任何事物,但不确定这里的事物能不能改变我。如果我一个没站稳,摔到下方几米处的石头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伤。 站在高处,我很轻易就看到,有一伙人正在一边交流,一边往山上来,身后还拖着一辆陈旧的板车。 和先前那8个人一样,这一伙人也都穿着灰色、蓝色的衣服,走在一起就像一大朵阴沉的乌云。 时间按照我的想法,恢复了正常的流逝速度。我待在石头上,耐心地等着他们经过我身旁。 等他们十几个人目不斜视地经过我,我才跳下石头,跟了上去。 这次,因为长时间跟在他们后面,离得又很近,我隐约从他们口中听明白了几个词语:亵渎、萨莎人、铁器、地狱的产物、地下古堡、石柱、气势凌人、早已死去的王国...... 其中一个赤着脚的女人,家乡应该不是牙儿山附近的,因为她的口音和其他人全都不同,有点儿偏向于普通话了,所以当她开口说话时,我能听懂更多内容。 她对着一张很旧的纸念道:“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山洞,漫长的时间之前,那一大片地方曾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大母神像掀起波浪一样,让那些大山树立起来时,很多东西被掩盖了......也有一些东西跑到了外面......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大约一个小时......” 第132章 尽头的黑暗 我跟在他们身后,七拐八拐地又重新回到了山上,很快周围的景物又开始熟悉起来。 我没能认出他们究竟是不是上次那伙人,但可以猜到他们将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一次是在天黑以后,他们才开始的和之前一样的仪式。 他们中有人会某种测算,算出了仪式应当在什么时刻开始。 那些树林被风刮得尽是“吱吱吱”、“沙沙沙”的响声;鼓声越来越急促,像雷声似的“隆隆”地响着;他们又把一些东西扔进了火堆,让火堆冒起了浓浓的黑烟,也让火焰呈现出泛红或泛绿的颜色。 我顶着恶心,上前查看了他们那一布袋子破烂不堪的“块状物”。依照我的认识,那如果不是牛、马、驴的骨头,就是成年人类的骨头。 并且,那上面还都挂着一些干巴巴、黑乎乎的肉,就像是从一具僵尸身上切割下来的。 如果能化验一下dna,就能知道那些骨头来自什么动物了。 如果詹姆斯教授当时把他们那个盛放“骨头”的布袋也拿走了,那上面或许会有残留的肉渣、骨头渣......那个纯银雕塑...... 我转过头,又看到那个邪恶的纯银雕塑,被包裹在漂亮的丝绸里,放置在一个可以折叠的架子上。在火焰和浓烟的后方,它本应该是黯淡无光的陈旧金属,此刻却闪着亮光,充满了可怕的生机。 之后血腥残忍的画面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操纵着时间,让那些可怕的过程一闪而过了。 当一切结束,火堆也燃尽熄灭了,那五名没有被烧成焦尸的信徒,拿出了一个老式手电筒,为他们接下来的动作照亮。 手电筒发出的亮光,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手电筒还不是普及的日常用品。那时候,人们更多地还是使用传统的煤油灯或蜡烛进行照明,只有一些工作单位、机关或者富裕家庭,可能会有手电筒,并把它作为照明工具。 维尔马斯教授曾经对我说起过:“......总之,你的先祖们,作为那些恐怖生物的忠实信徒,任凭那些恐怖生物们差遣。作为回报,那些恐怖生物让吴氏整个家族家境殷富,长寿康健,免于疾病和灾厄......” 我又想起了我的大伯,他曾在其中一张手稿的背面,写下了一篇随笔,后来被维尔马斯教授他们拍进照片里,寄给了我:“我既没有在高处, 也没有去过远方,我是毁掉了的那一个。 人们用极不信任的目光打量我。 但他们或许会相信我写下来的这些东西.......可是,我写的这些东西绝不应该拿到外面去。 现在,我的胳膊一直在怕得发抖,我控制不了自己,左手用力压着右手也没有用......文字表达不了那么恐怖的程度,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明白那种震撼、威慑,那种深入骨髓和灵魂的恐惧......那会毁了一个正常人,好端端的人只要看到了,血管里的血液都会变得冰凉起来......我写的这些东西必须被烧掉,被销毁。它毫无意义......就只是疯狂的记述......” 等我从思绪中回过神,那五名信徒已经接力推着满满一板车裹着黑布的焦尸离开了。 我再次让时间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并跟了上去。 我用袖子捂着鼻子,不想闻见那些焦尸泡水后的气味儿。 地面被板车压出了很深很乱的轨迹,他们似乎比来的时候更加激动,不断地说着话,可惜我怎么都听不懂他们外语一样的方言,偶尔听明白的几个词语,也很难串联到一起。 我麻木地跟着他们一路蜿蜒向下,就在我估摸着快要到达山脚下时,他们......突然消失了! 就在我面前约十米远的地方,他们就像是被一片混沌的黑暗吞没了。他们,他们的声音,还有那辆陈旧的板车、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全都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虽然现在是夜晚,光线非常昏暗,又没了那些人的手电筒的光亮,我还是能看到周围景物的影子...... 我现在的周围是有东西,有植物的,但那些人消失的地方......我能清楚看到,那里就像是一个尽头,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那是什么...... 走出那里......就会是这片幻境的结束吗? 第133章 他们活着 还能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呢,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所以我没有什么犹豫,就径直走进了那片什么都没有的无尽黑暗。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我感觉到了一阵眩晕,就像晕车时那样,眼眶都胀痛起来了。 我周围重新有了景物,但没有再看到那些推着板车,打着老式手电筒的信徒,除了偶尔的风声和鸟鸣,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我像是一个迷路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身处哪里,直到我绕过一堆乱糟糟的野枣树,又看到了那些信徒消失的地方——那片黑暗,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在进入那里之后,我又重新回到了牙儿山里! 这是一个循环,我走进去,回到原点,再走进去,再回到原点...... 我跳出草丛,看着那片黑暗,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我对原住民的“窥探”,依赖于原住民残留的力量和气息。 那位叫“kui yin”,或者“kui lun”,也可能是“gui en”的原住民,和它的信徒们频繁地在牙儿山上活动,所以我可以在牙儿山看到和他们相关的幻境。 像门一样的,那片无尽的黑暗之后,应该就是原住民的气息所蔓延不到的地方。我无法看到那里有什么,也无法进入那里,继续跟着那些信徒。 我只被困在了这山上,连山下都去不了。 我的脑子就像断了弦似的,浑浑噩噩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又回到那处山洞的,只知道当我清醒过来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石头祭坛静静地立在草地上,火焰焚烧过的痕迹已经被刻意清理过了。 草地上的草绿绿的,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并不怎么明显,正随着风摇摆着。 时间由于我的主观操纵,变得乱糟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窥视”多久了,不知道维尔马斯教授他们有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劲,开始寻找让我醒来的方法。 或许,那个叫周维的人会知道什么,他看上去性格温和,甚至有点儿温和过头了,但他的眼神似乎总是在告诉人们: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很多其他人并不知道的事情。 哦,不对! 我又突然想到,就算时间流逝的速度一直都是正常的,“窥视”里的一天,也不一定就是现实中的一天。 当初在苗灿病房里的“窥视”,我自己认为是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但张旭告诉我说,我睡过去,或者说晕过去还不到五分钟...... 我很想立刻远离这处山洞和石头祭坛,但我太累了。自从进入这里,我没有一刻时间的喘息,再加上到处乱走、上山下山,我已经被累垮了。 我的后背已经痛地麻木,上面已经结起了薄薄的痂,所以我不得不趴在草地上,脑袋里眩晕了两下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很浅很浅的梦,看到了摇曳的烛火,磨损严重的旧家具,拖地长长的人影儿,透风的窗户被用塑料袋糊着。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正伏在烛火旁,很艰难地写着什么。 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手腕也不灵活,所以写得很吃力,有时会反反复复地写上、划掉、再写上、再划掉......像是在犹豫某个字究竟该怎么写,究竟是有那一撇,还是没有那一撇。 他周围有昆虫和动物在夜间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满怀恶意的嘀咕。屋外的风呼啸着,窗户上的塑料布摇摇欲坠,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突破了,如果不是还有两根交叉的木棍稍微托着它一下的话...... · 在我重新醒来时,我猜测幻境里的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因为我清晰地看到,周围的植物变得更加“秋季”了。 并且,我又听到了人类的声音。 老天哪......又来...... 我坐起身,因为头晕目眩,所以不得不侧身倚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我让时间流逝地很快,已经可以平静地看着那个可怕仪式的进行了。 我发着呆,眼睁睁看着时间流淌而过,四季万物闪动着,石头祭坛边的火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山洞水滩中的人们来来走走,身形晃动。 我不能确定“这里不知道死过多少人”这种说法,因为那些被杀死、焚烧的人们,最后看上去都还活着,像大梦初醒的人一样动弹。 有那么一次,我还听到一具小孩子模样的焦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仅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在这里出现过的人的面孔,有很多都是重复的——有的人在某一次被杀死焚烧后,好好地再次出现在这里,就成了躺在山洞水滩中的角色,有的人一直是躺在水滩中的那部分人,也有人在这里出现一两次以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 我观察着他们,通过他们的外貌打扮,猜测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又发现了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们那些人,渐渐脱掉了简朴单一、颜色灰暗的立领长袖上衣和长裤,换上了柔软、光滑、色彩明媚的的确良衣服,之后又脱掉了确良,换上了彩色t恤和牛仔裤...... 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的外貌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没有变胖或变瘦,也没有一丝变老的痕迹,一如第一次站到祭坛旁边的样子。 一直发生着变化的,从来都只是他们的衣服、发型。 那么多年过去,只要是正常人,岁月都会在他们脸上留下痕迹,除非...... 我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他们那怪异、可怕的邪恶仪式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又想到了更多事情:有一次,那些信徒提到了“地狱的产物”和“死去的王国”。 死去的王国...... 在我进入这次“窥视”前,周维刚刚跟我说起过: 一个人一旦死亡,心脏停止了跳动,血液就会开始停止循环,并迅速发生凝固。 一旦血液凝固,尸体就不会再流出血液了,凝固的血块会阻止血液继续流动。当尸体受到伤害时,可能会有一些血液渗出,但通常不会再像活着时那样大量流出,而是从伤口周围的血管中挤出的,不是从心脏泵出的。 在那晚的搏斗中,詹姆斯教授对着一名信徒开了一枪,正中对方的胸膛。 按理说,那么近的距离,那个人的胸膛会被炸开一个大空洞,同时血肉飞溅,但周维他们使用血清素检验血液存在的痕迹时,却发现现场的血迹非常非常少,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应该出现的‘喷射状’ ,全都是滴落、触蹭之类的。 因此,周维下了一个结论:”“那就像是一具尸体,挨了一枪。” 一具尸体,挨了一枪...... 死去的王国...... 就连詹姆斯教授也曾心神不宁地说:“......就在我们六个人已经开始有了离开牙儿山、结束调查计划的打算时,我们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场景。起初,我猜测那是一种献祭活动,但那些人并没有死亡,他们最后活着离开了......我亲眼看见了......” 他们活着,他们死去,他们又活了过来。 第134章 荒诞 想到这些以后,我再看向那些来来走走的信徒,突然就觉得他们像是“活死人”了。 尽管从外貌、动作、神态上去看,他们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们现在全都给我一种感觉——他们的身体绝对有问题。 我确信,如果对他们进行体检,一定很轻易就能发现他们异于常人的地方。 或许,会有周维说过的那种“dna三链”一样令人惊奇的发现。 头晕目眩的感觉愈演愈烈,哪怕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信徒,也丝毫没有缓解。 我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我必须做点什么。 至少先远离混乱的这里。 这样想着,我站起身,穿过石头祭坛所在的空地,往一片看上去很茂密的林地走去。 走到中央时,一名皮肤黑黄,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恰好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因为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注意力根本没有集中,所以完全来不及躲避,眼睁睁看着他撞了过来。 我和他都没有因此变得虚化,重合在一起的一瞬间,简直像噩梦一样荒诞。 对方毫无察觉,我头晕目眩的感觉却更强烈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感觉自己终于要吐了。 · 连续地呕吐,让我的胃和喉咙都在刺痛。不知道是不是我长时间没有吃东西的原因,我只吐出了一些青黄色,伴随着非常重的苦味儿的液体。 可能是胃液吧......我也不太懂。 我浑身都在冒汗,后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脑袋晕到恨不能做点儿什么让自己立刻昏过去。 当我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跪坐到地上时,我渐渐感觉到了严寒。 刺骨的严寒,会让人裸露的皮肤生疼的那种严寒。 然后,我听到了张旭的声音:“......妈耶,歧歧可真能扛。” 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詹姆斯教授的声音:“是啊,已经第三针了,竟然还没吐,还没见过这么能扛的。” 我不确定自己感觉到的寒冷和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幻觉,也顾不上欣喜自己是不是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因为......我真的太难受了。 在难受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周围的声音很混乱,有火在“噼噼啪啪”地燃烧,偶尔爆燃起来,发出“哄”的一声响;鼓声还在继续,纯木头制作的鼓,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当他们搬动时,还会发出“咔咔咔、咔咔咔”的声音......还有很多人在说话、呼喊、笑,哦,还有每隔几秒就响起一次的,机械地“滴”声...... · 一阵剧烈的呕吐终于让我清醒了过来,但我就只是干呕,我面前的垃圾桶是干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詹姆斯教授他们的声音在我四周响起,我迟迟没有回过神,脑袋很迟钝,几乎是无法理解他们说的话的状态。 张旭给我擦拭耳朵附近的动作,让我意识到自己正浑身都是冷汗,衣服都快湿透了。 我真的离开牙儿山的幻境,回到现实了......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沉重感。 如果不是因为太过寒冷,我浑身的血液就像冷却、冻住了一样,我想我可能会因为这份沉重感哭出来。 周维看着我的目光很深邃,又很明亮,就像是深渊中心,由下而上射出的一道光。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亲手取掉了我胳膊上监测身体情况的仪器,并提醒他手下的一个小个子男人,去给我拿一身干燥的衣服换上,再拿来一些热水和毯子。 “要小心感冒。现在这季节,一旦感冒了,就会很难好。”他用体贴的语气说道。 他们顾虑我的状态不好,并没有立刻问我什么,就只是叮嘱我好好休息。 “要进屋里吗?”张旭说。 进屋? 我看向身旁,这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严上冬家的院子里,靠在一把很低的藤椅上。 我们......不是正在牙儿山上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詹姆斯教授一直站在院内小花园的桃树旁抽雪茄,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他看上去很疲惫,精神很差,燃尽的雪茄灰被风一点点吹落到了树根旁。 其余人的表情也都带着阴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维尔马斯教授呢? 我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他和章文、许赫言的身影,却因为眩晕恶心,再次干呕了起来。 张旭给我拍了拍背:“呐......你先别乱动了,过一两个小时药效退了就好了。” 第135章 总有人会留下一些只言片语 “你被注射了催吐剂,休息会儿就没事了。”张旭扶我回房间后,和我解释说,“今天其实也不算是突发状况了,之前教授他们就讨论过,你会不会陷在‘窥视’的幻觉里无法逃脱。 毕竟你前二十年,过得都是普通人的生活,精神意志方面可能......不如那种从很小时候就开始培养的......嗯,算是‘继承人’吧。” “很小时候就开始培养......那是什么意思?” “我听他们说,你们家族以前的传统就是,会让一个孩子刚刚几岁时,就开始接触那些和原住民相关的东西。 有时还会同时培养不止一个孩子,然后择优挑选原住民们最喜欢的。” “被选剩下的呢?会是什么下场?” “这我倒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一开始就有些担心你。”张旭说,“无名会给伯恩斯教授他们提供了一些资料,来自你们家族以外的其他信徒家族。 你们家族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世界上有很多和吴氏一样的家族,遍布世界各地,身处不同的文化背景,但都是一样的情况。他们的数量并不少,有的远比你们家族更加古老......漫长的时间里,总有人会留下一些只言片语的。 通过研究那些资料,教授们发现,如果要干涉你进入、脱离‘窥视’,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通过咒语引导,另一个就比较......呃呃......算是有点缺德吧——必须让你的肉体感觉难受、痛苦。 在牙儿山里的时候,维尔马斯教授就已经数次尝试了咒语,想引导你从‘窥视’中脱离,在现实中醒过来,结果全都失败了。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周维给你注射了催吐的药物,那本来是为了应对‘食物中毒’、‘药物或毒物中毒’的......” 我听着张旭的声音,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乱飞,突然就联想到,很久之前我做过的一个噩梦: 在那个梦里,我又重新变回了一个孩子,手脚纤细、稚嫩、没什么力气,个子也很矮,只能仰着头,从一个很矮的视角里仰望交谈的大人们。 对大人们的话题不感兴趣,“我”转过身,沿着一条石头小道,慢吞吞地走进了一个大院子里,然后穿过连廊、堂屋,沿着一道褪色了的楼梯上到了二楼。 在楼梯转角处,灰白色的墙壁上,四个毛笔字已经显得很斑驳。 我记得那写的是:黑色的光。 在走廊尽头的空旷房间门口,“我”闻到了刺鼻的煤油气味儿,听到了火焰“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若隐若现地,还有很多人交谈的声音。 就在“我”循着那些声音,打算穿过房间中央,去大窗框旁边看看时,突然,“我”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阿歧!” 那声音像是来自很久远的地方,经过漫长的、无数次的反射、传递,到现在已经听不出原来的音色,就只剩下了一种类似于凉水的质感。 阿歧! 阿歧...... 歧...... ...... 声音一遍遍回响,此起彼伏,最终交织成了混杂、刺耳的模糊怪音。 梦里“我”年幼的身躯似乎有点害怕,开始慌乱地转身,环视着四周...... 紧接着,我醒了。 醒来后,我一直担忧的那些噩梦,第一次照进了现实:那些从芬瑞拉斯身上掉落的,在无名会的文档中,代号为“dh”的恶心生物,一直在我的门外敲门,还模仿苗叔的声音,欺骗我开门。 我当时因为太过惊慌,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梦境即将结束时,还有一些画面:在现实和梦境里的声音,交织出的一片噪杂和混乱中,一只非常漂亮的女人的手,戴着两枚耀眼的红宝石戒指,轻轻放在了阿歧幼小的肩膀上。 然后,她摘掉了自己戴着的黑色小帽,用右手牵起阿歧的手,一起走向了那个房间中央...... 吴氏家族以前的传统就是,会让一个孩子刚刚几岁时,就开始接触那些和原住民相关的东西。 有时还会同时培养不止一个孩子,然后择优挑选原住民们最喜欢的...... 刚刚几岁时...... 现在我知道了! 我的心里啸叫着,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个梦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就只是冠上了我爷爷的小名,“阿歧”。 现在我知道了,那个梦是写实的,是真实发生的。 在我爷爷还很年幼的时候,就有人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进了那个房间,去接触那些和原住民相关的东西。 那个戴红宝石戒指的手,或许就是我爷爷之前的那一位,我们家族中的信徒。 只是,那个梦境从何而来的...... 那应当是属于我爷爷吴喻堂的记忆,但他早在1975年就死了,那时候我爸爸也才三岁而已...... 我是怎么梦到他的回忆的...... “喏,就是这个东西。”张旭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盒,递给我看,“他们讨论以后,就决定给你注射这个催吐剂,说是这个会让你足够难受,从而醒过来,又不至于太伤害你的健康。 其实我想的是,找根羽毛挠你的脚心,让你痒醒,他们几个都没搭理我......” 第136章 权限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被困在幻境里了?”我说。 “时间太久了。我们一行人去牙儿山,都是昨天上午的事了,现在......都快下午四点了。” “这么久了......” “是啊。哦,还有,其实你每次进入‘窥视’,生命体征都会有很大幅度地下降——你的心跳、呼吸、身体的基础代谢都会变慢,甚至血液的流速都会减缓。长时间那样会影响你的身体健康,所以不......”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我进入‘窥视’的时候,生命体征会下降?” “嗯,一直在下降,时间越久,就越明显。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说不定会误以为你是快不行了呢......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小时候,大概十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得了很严重的嗜睡症和梦游症,差点儿命都没了。 在病症突然开始好转之前,有接近十个小时的时间,我陷在昏迷里,生命体征越来越差,医院给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死了。” 我看着张旭,张旭也看着我,“之后,你......” “之后就莫名其妙开始好转,医生也说不清楚原因。”我说。 他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你十岁的时候,就可能有接近十个小时的时间,进入了‘窥视’?” “是。” “真的......在你只有十岁的时候?” “也可能是九岁半,记不清了。” “unbelievable......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呐......那,那十个小时里,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说,“我只知道,那时候,只要闭上眼睛,汹涌的噩梦就会接连扑向我......我在梦里恐惧、挣扎、悲拗、逃窜、哭喊......可在醒来后,除了浑身的冷汗和久久萦绕在心底的恐惧,我什么都不记得,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之前我在《寂静岛回忆录》,那本吴中青手稿的删减版里,也看到过相似的描述......说是有几个什么工人,被噩梦缠上了,梦里吓得不行,人都快崩溃了,但是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和你说的差不多,他们只记得梦里的恐惧,但说不出自己都梦到了什么。”张旭担忧地看着我,“你看过那个片段吗?” “看过。” “哦,对,你看过吴中青手稿的原版吗?他手写的那个。” “那个,只看过一点点,就你们寄给我的那些照片。” “那个我也看过,还是我给你装到牛皮纸信封里,封好放到快递柜的呢。啊......还以为你已经看过原版了,毕竟他是你的大伯嘛。”张旭想了想,说,“又是维尔马斯教授的意思吧,先不让你接触原稿,担心你在阅读的过程中崩溃了......他有时候真的有点儿过度小心了。 我也没有查看的权限,唉......他也不让我看。” 他站起身,又说道:“对了,维尔马斯教授知道那十个小时的事吗?” “他知道我十岁时生病了,而且病得不同寻常,具体知道多少......我也不清楚。” “好吧。”他拿过一个枕头,递给我,“你垫在后背上吧,才刚结痂,那样直接倚在墙上,当心疤掉了。” “啊?” 这话让我意外,我没有接枕头,而是把手伸到后背摸了摸。 真的有一小片疤,像是擦伤。 在牙儿山的幻境里,我发觉自己的后背受了伤,在现实里,竟然是真的受伤了? 二者可以互通? 可能是我脸上的吃惊和疑惑太过明显,张旭一边把枕头放到我背后,一边透过窗户,探头去看院子里的周维等人都在干什么,“其实,有件事,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但是他们让我先不要说,说是等你好好休息以后,再告诉你比较好。” “啊?”我更疑惑了,“什么事,你现在就说吧。” “其实......你背后的擦伤,是因为昨天上午在牙儿山,我们一行人遭到了袭击。” “袭击?” “嗯,先是所有的卫星信号都被切断了,后是设备的录音录像功能,都因为某种特殊的电波失灵了,再然后,一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袭击了我们......他们有枪,是有备而来,你的后背就是在那时候受的伤。 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害了我们所有人,所以夺回那个纯银雕塑就快速离开了,不过......” 他的眼神变得冷起来,“不过,我们的人还是......比利·查尔斯之前把一个信徒的脑袋砍掉了,应该就是因为那个,他在枪战中明显被集火了。子弹射中了他的要害,他当场就没救了...... 还有周维手下的人,除了有一个技术人员失踪了,还有两个人抢救无效死亡,一个人仍旧住在icu里......”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从张旭脸上看到恶作剧的痕迹,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希望此刻这些只是一场噩梦里的对话,结果全都失败了。 我顺着张旭的目光,也看向窗外,虽然窗户限制了我们的视野,但我们还是看见周维等人不见了,应该是去忙别的事了。 “维尔马斯教授怎么不在?还有章文和许赫言,他们去哪儿了?”我说。 “章文受了伤,现在已经在卓川医院了,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不好治,一枚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心脏过去的。维尔马斯教授接到了伯恩斯教授的一个什么指示,带上许赫言就离开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们俩走得很急,什么都没说。詹姆斯教授和周维应该知道,但我还没顾得上问他们。” 第137章 就像瘟疫一样 张旭示意我看向屋内,“呐,在我们离开后,严上冬家的三个人也出门了。趁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些信徒悄悄潜进来,毁掉了门口的监控,把这里的几间屋子翻了个遍......院里种的水仙都被连根刨起来了,你猜他们在找什么?” 找什么...... 我的脑海里,那枚丑陋的纯银雕塑,越来越清晰。 它被包裹在漂亮的丝绸里,放置在架子上,火光映得它熠熠生辉。 在幻境里,每一次仪式,它都被郑重地摆在石头祭坛后面。 “难道是,那个纯银雕塑?” “猜对了。”张旭说,“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些信徒为了拿回那枚雕塑,可以说是处心积虑了。 严上冬家什么东西都没丢,就只是被翻了个底朝天。在我们从牙儿山回来之前,严正明就报了警,但因为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现场也没留下什么线索,民警过来看了一圈就走了,很直白地告诉他,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要抱希望了,自己尽快装个新的监控就行了。 而且,詹姆斯教授说,他自从带走了那枚雕塑,就总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明明周围没什么可疑的,那种感觉就是时刻萦绕着他。 尽管已经加倍小心了,他们最近还是遭遇了很多离谱,却又勉强合理的事。就比如,他们在某一天之内,连续四次险些出了车祸。” “还有这回事?” “嗯,然后就是昨天,我们一行人就那么随便地去了牙儿山里,也是没想到那些信徒会那么堂而皇之地动手......那里是他们的主场。 你当时失去了意识,所以不知道,他们有计划地袭击了我们,在拿回那个纯银雕塑以后,又立刻开始撤离。 他们就像一群蚂蚱纷纷跳进草丛里一样,转瞬间就隐匿到山林里,不见了踪影。 在他们消失不足两分钟的时候,我们的支援就赶到了山下。那些信徒并不知道,在最后上传到盛山大学云端的图片中,他们鬼鬼祟祟的身影被拍到了。 系统自动识别到了异常,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又发现突然联系不到我们,就猜到可能出了事。 我们的人到了以后,立刻封锁了几个景区的出入口,一路搜查上山,却连那些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你也知道,除了那几个景区出入口,其他地方都很难上下山。牙儿山虽然不太高,但边缘都很陡峭,最矮的地方也有接近十米了,又不能直接跳到地面上...... 当时山上的游客并不多,每一个都仔细核验了身份,又查看了沿途的几个监控,他们全都没问题。” “难道是,他们在山上有什么巧妙的地方可以躲藏,或者有什么相当隐蔽的撤离路线?在行动之前,他们可能就已经想好撤离的事情了。”我说。 “没错,他们本来就对那座山更熟悉,现在说不定正隐藏身份在严集镇活动,悄悄盯着我们呢。我们在明,他们在......” “砰、砰、砰......” 敲门声响了三下,是严正明的声音,“在休息吗?” “哦,没有。”张旭过去打开了门。 “我刚回来,听说吴歧醒了,来问问要熬点小米粥吗?我买了新小米。” 张旭扭头看向我,我连忙说:“您不用麻烦了,现在还有点难受,实在是吃不下。” “那行,想吃什么东西尽管说,别客气哈。” “好,谢谢您。” “别客气。” 目送严正明从院内提着两大袋东西进了厨房,张旭才小声说:“啊,他是什么时候走到我们门口的?不会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吧?” “不知道,我也没有注意。” “唉,其实不怕他听了以后觉得我们是奇怪的人,就怕他无意间随口说出去,惹上麻烦。” “说的也是......” 我嘴上这样应着,心里却莫名回想起那天早上,严正明给我讲的那番关于酒神狄奥尼索斯和日神阿波罗的话: “这个世界总是这个样子的,左右不会完美,我们只能找个相对舒服的生活状态,让自己感觉好起来。 太多事情......仔细想想,不过是强加到世人身上的枷锁。如果辩证下来,又会发现正面和反面的界限,总是没那么清晰...... 酒神狄奥尼索斯象征着无所牵绊,放任不羁,勇于撕破一切假象和面具的暗潮涌动的生命之流。 与他相对立的,日神阿波罗象征着光明限制,他为痛苦的现实构筑美丽的幻象,以帮助世人渡过苦难。 日神的形象尽善尽美......是宙斯的直系后代,也是宙斯最喜欢的那个后代。 而酒神,并不是一个带有正面色彩的形象,他并非诞生于神界,且在人间流浪了很久很久...... ......人们总是无法做到直视虚无,因而总是需要理性,也需要幻象;需要酒神清醒的痛苦,也需要日神美丽的外观。 日神散发的光明,为人们构筑了美的表象,给人们以勇气,助世人渡过苦难,但......明明现实世界有那么多悲惨与痛苦,明明黑暗和潮湿随处可见,日神还是能迷幻大脑,迷幻双眼,掩盖黑暗,撒出光明..... 而在酒神破坏后的真相里,人们纵情在歌唱和舞蹈里,看清了自己......” 张旭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啊......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学校那边是怎么打算的,不过看样子,这次青鹿湾的行动是不会到此结束的。” · 打开窗户,让房间更好地通风以后,张旭就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我盖着薄毯,耳边是细微的耳鸣,怎么也睡不着。 比利·查尔斯死了。在那晚的搏斗中,他用那柄生锈的弯刀,砍掉了一个信徒的脑袋,因此被记恨上了...... 周维手下的人,有的人失踪了,有的人已经死了,还有的人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 可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苗灿活了下来,但成了呆呆傻傻的样子,偶尔的行为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白石村的村民,绝大多数都死了,少数跑出来的人,又因为不得不进行的治疗,饱受苦楚。 还有莉兰,小百合花一样明媚的人,终还是无法忍受这世界残忍的一面,崩溃了...... 这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伴随着哭声死去,也有很多人伴随着哭声新生。 无论谁忍受了怎样的悲苦,世界都在照常运转,活着的其他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宽阔的舞台上,人们行色匆匆,“你方唱罢我登场”。 最后,我又想到了我大伯的手稿里,那行写得慌慌张张的小字: “那些古老的恐怖生物,就像瘟疫一样,四处散播它们的不祥、残忍、傲慢和邪恶。 一旦沾染上和它们相关的什么,就糟糕了.......” 第138章 时间刚好错过了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我收到了维尔马斯教授发来的邮件,大意是他已经知道我醒了,叮嘱我注意安全和休息。他可能没办法及时和我们汇合,要我和张旭先跟着詹姆斯教授,一旦遇到什么事情,千万要和詹姆斯教授商议之后再行动。 “张旭没有你心细,你多看着他,别让他闯了祸。kaλην?xta(晚安),吴歧。” 就在我思索着该怎样回复的时候,我的右手大拇指突然抽筋一样,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不小心点开了联系人列表。 我的列表人并不多,除了上次一起去白石村的人,基本就是学校发布各种全校通知的账号了。 我随意划了一下,列表就到了最后。 章文黑白化的头像,在列表最后面显得格格不入。 奇怪...... 我记得,他的头像一直是彩色的,是一个有菜圃的小岛,岛上不大的船坞和寻常的旧码头没什么区别,一条很旧,似乎还有漏缝的小木船,有一半停在了船坞里。 怎么突然就变成黑白的了? “ice”软件没有“在不在线”的说法,并不会因为账户没登录,头像就变成黑白色。 当我点开章文的资料卡片,看到全屏都变成了黑白色以后,一股不好的预感慢慢升了上来。 难道...... 屋外几个人断断续续说着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出是张旭、周维,还有詹姆斯教授他们。 果然,他们三个相继走了进来,身后是依然绑着绷带,沉默寡言的乔拉和那个名叫阿尔的小个子男人,是周维的手下。 听张旭说,阿尔虽然个子不高,看上去很普通,但其实人非常狠辣,时常有人在背后猜测,他是不是缺乏同理心。 他在周维面前恭恭敬敬的,并非是因为周维是他的上司,而是因为他当初得罪了有权势的人,差点儿被人家整死在牢里,还是周维念在同乡的份上,把他搭救了出来,又变相地帮他报了仇,让他出了一口恶气。 我知道他们是来和我讨论什么的,因此心里一阵紧张又压抑。 果然,刚刚坐下,简单的关心之后,周维就开口了:“吴歧,你都看到了什么,在那些幻境里?” 我没有任何隐瞒,一字一句地把那些全都描述清楚了。 当我说到那个山洞内石壁的变化,说到那些水滩底部冒出的生物是什么样子,又是怎样此起彼伏,宛如一群外星怪物的触角;末端又像打卷儿的树叶一样,像“嘴”一样“吐”出了那些自然水一样的液体时,张旭简直要吐了,“怎么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呢......” 我告诉他们,那些信徒供奉的原住民,名字应该是叫做“kui yin”,或者“kui lun”,也可能是“gui en”,并且那些信徒提到了“亵渎、萨莎人、铁器、地狱的产物、地下古堡、石柱、气势凌人、早已死去的王国”等字眼时,周维打开了录音,让我把这些内容重新说了一遍,发送回了学校。 “萨沙人......”乔拉若有所思地样子,但最终还是没有想起什么相关的事情。 当我说起我可以控制幻境里时间的流速时,詹姆斯教授和周维并不像其余三人那么震惊,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们早就知道了,比我还了解我的那些事。 直到我提到,那些信徒似乎是永生的,是“活死人”的状态,他们两人才同样流露出吃惊。 “这怎么可能呢......”周维不可思议地说,“虽然他们逃走时,把他们同伴的尸体也拖走了,但根据现场的血迹化验,他们明明是普通人......” 阿尔在旁边说:“是的,周先生,当时您还说,他们中枪后的血液喷溅痕迹也是正常的,和詹姆斯教授他们那晚遇到的情况不一样。” 血液喷溅痕迹也是正常的...... 我心里起了一个猜测,也顾不上可能性有多大,直接说了出来:“我觉得......可能有的信徒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不会衰老、在水滩底部躺很久也不会溺水、中枪受伤以后依然有行动能力、受伤时血液的喷溅痕迹就像尸体一样,但是......也许并不是所有信徒都是那样,也许有的信徒还是普通人,从身体上来说。” 他们全都沉默着,我继续说道:“他们的仪式上......那些人明明被杀死了,却在经过长时间焚烧之后,还能像活人一样活动。 那些焦尸经过山洞水滩的浸泡,又被裹上很厚的黑布,究竟被带到了哪里,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我觉得,也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在经过那场“杀死又活过来”的仪式以后,一个正常的人类身体,就会变成詹姆斯教授他们那晚遇到的人一样,是一种‘活死人’的状态。” 詹姆斯教授想了想,赞同了我的说法,“这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和一些信徒打过照面,他们有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样子,或思想认知。 吴歧,你近距离观察过他们,能看出来他们那两种身体状态......有什么区别吗?” “看不出来。”我如实说道,“我虽然在幻境里待了很长时间,但那种情况下,情绪一直处于高压,根本记不住他们都是什么样子的。 只是在忽然察觉到,他们中有一些人很眼熟,已经在那处石头祭坛和山洞处,来来走走了很多次时,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从来没有衰老方面的变化。” 我说:“当时时间的流速很快,周围的景物快速闪动,暗示着一年四季都那样一闪而过了。当时肯定是过了很长时间,他们身上的衣服......分明是流行于不同时期。” 张旭说:“那会不会,他们是故意穿成那样,cosy一样,故意掩人耳目的?” “不像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很多细节,全都太逼真了......就比如他们说话的口音,到后来竟然渐渐有了一点变化,应该是时代变革中,文化碰撞和交流之下的结果。” “怪不得维尔马斯教授说我从小到大文化课成绩差时,拿吴歧跟我做对比,要我多读书呢,时代变革,文化碰撞......”张旭笑着笑着,转头看到其余人都没有笑,才清了清嗓子,收敛了笑容。 周维递给我一份文件,说:“按照你对那些信徒服饰的描述,你进入幻境时,应该是20世纪的后半叶,也就是1970年左右。 t恤和牛仔裤大约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也就是1980年到1989年,开始在这里流行的。所以,你离开幻境的时间应该是在1980之后。 这份文件上是所有和牙儿山旅游开发相关的文件通知、社会新闻,在1989年的时候,旅游开发文件第一次出现,1993年四月正式动工。 次年,也就是1994年7月,就正式宣布暂停。 据当时的小报采访,1994年一月底,当地民众就发现牙儿山的开发完全停掉了。 他们本来以为只是暂停一段时间,没想到最终直接宣布停工,不再继续向上开发了。 你在1980年到1989之间离开,牙儿山旅游开发在1993年开始,1994年结束......时间刚好错过了。 如果你当时再晚一点脱离幻境,应该就可以看到牙儿山在1993年开发建设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过也没什么遗憾的,那会透支你的身体健康,还是早点儿醒过来比较好,万一......维尔马斯教授会撕了我们几个的。” 第139章 他想让你看到那些 詹姆斯教授说:“牙儿山当年旅游开发被叫停的具体细节,多方都是三缄其口,相关信息和记录也都被抹的干干净净。 这太刻意了,很明显在隐瞒什么。我们的人需要更多时间去查清,目前的话,只有一些当地民众的口述,听上去似乎......也有几分可信。 说是在停工之前的半个月,相继有十几名工人在施工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全都死了。 遇害者家属不满,闹了起来,最后闹出了人命,影响实在不好,才停工了。” 从周维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显然不太相信这个停工的原因。 张旭说:“啊?那些工人发生了什么意外?” “当地民众口口相传的有好几种说法,各不相同,但都提到了这样一点: 遇害者的尸体到最后都没有从山里运出去。” “啊?不会吧?为什么啊,人遇害者家属能愿意吗?” “的确不愿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甚至不允许家属们亲自上山去看看怎么回事,所以就算给大额赔偿,家属们也不同意和解。 开发方有意压着工人出事的消息,家属们就围到牙儿山闹,闹着闹着,好几次爆发了冲突。 在最后一次争执中,开发方雇的临时工打死了好几名家属。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马上难以收场了,才有什么人出面干涉,把一切都压了下去,旅游开发的事也就随之停止了。 至于遇害者家属是怎么处理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再也没什么消息了。” 阿尔冷哼一声:“能和受害者家属‘打’成一片,那肯定轻轻松松就能让一个人闭嘴。” 周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告诉他别乱说话。 然后周维才说道:“我还是坚持刚刚的想法,我觉得,就算那些工人意外死亡,家属找开发方理论被打死了,开发方只要想做,就根本不会停工的。 原因肯定没那么简单,只是民众不了解原住民的事,没有我们这个视角,才信了那个说法。” “没错。”詹姆斯教授说。 “我有一个疑问......”我试探着说道,也不知道现在这个时机会不会显得突兀。 自从醒了以后,我就一直在嘀咕一件事,“为什么我触碰到山洞内壁以后,进入的幻境是1970年左右,而不是最近的时间,或者牙儿山旅游开发出事的时候? 要么最近的时候,要么出大事的时候,这样才更合理,不是吗?” 张旭连连点头,“是啊,之前维尔马斯教授说的是,你能窥探到和原住民相关的事情,依赖于现场残存着原住民的力量或气息。 从来没有说过,你在进入‘窥探’时,关于时间点有什么规律。” 我继续说道:“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时候......在苗灿的病房里,我看到的是他出事前刚刚经历的事。 在另一个维度的白石村里,我看到的是很久很久之前格拉兰特的过往,以及他在很久以前的一个追随者,正在做的可怕的事情......并不是白石村就近时间点发生的事。” 詹姆斯教授坐得更直了一点,说:“这些都在你心里,吴歧......” “我心里?” “没错,你心里。我们可以这样具体形容: 每个人的灵魂思想都是一个独立的单位,无论是原住民嗅探人类的思想和恐惧,还是你作为人类这一边,去窥探它们的回忆和力量,都是需要搭建一个通道的。 通道连接以后,那些思想和意识,就会像水流涌过狭窄的石缝一样,去到石堆的另一边,然后产生交汇。 至于这个通道建立在哪个节点?取决于你的意识......或者原住民的想法。” 乔拉淡淡地说:“那如果是二者相悖,谁的意识更强大,结果就倾向于谁吗?” “应该是这样。” “这样的话,吴歧通过窥视看到的东西,或许是具有误导性和引导性的。” “没错,不过......当原住民的意识主体不在现场的时候,就没什么能干涉吴歧的了,他会看到所有事实真相......”詹姆斯教授说。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出话,“当时,在进入苗灿的病房以后,甚至在去往那家医院的路上,我想的都是苗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在担心他...... 至于白石村......当我和其他村民一样,慢慢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半空......我看到了格拉兰特。 他被黑色的光芒包围,在半空中漂浮,高大的身影令人难以置信。 和《玉石》里的描述一样,他就像是一具尸体,一具木乃伊,简直是骨架一样单薄......颜色是像羊皮纸那样的棕黄色,骨头上......覆盖着像是蜥蜴皮一样的东西...... 自从看到他,我的脑袋就变得一片空白......内心满是恐惧、绝望,或许还有压抑的悲伤。 但我的大脑的确一片空白...... 哪怕最后凭借着求生本能开始逃跑,我还是什么都没想。然后......在我即将摔倒的时候,我进入了‘窥探’,看到了格拉兰特的过往,这是......这就是......” “这就是格拉兰特的选择,他想让你看到那些。”詹姆斯教授站起身,在白色节能灯的照耀下,他发红的皮肤第一次显得有些苍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做。” 第140章 自毁倾向 “那很容易暴露他的弱点。”詹姆斯教授疑惑地说。 我一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跳过了格拉兰特对我说的那段话。因为柯林曾在私下告诉我,盛山大学的教授们,对我其实并没有那么信任。 为了不掀起不必要的风波,我选择了隐瞒,现在突然提及,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 “我知道。” 张旭突然自信满满地说道:“吴歧说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我觉得不一定。 咱就说当时那种情景下,格拉兰特漂浮在半空中,那种压迫感可不是盖的......谁看到他,能把他那个形象丢到一边,什么都不想? 就算是惊得呆住了,内心也会被占据的。 吴歧说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可能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我觉得,这次也是他的意识主动选择的时间点。 也就牙儿山那次......诶,牙儿山那次,你在进入窥视之前,想的什么呀?” 我:“我在猜测山洞内亮光的成因,又摸了摸山洞内壁,发现它非常湿冷。” “这就对了,这次才是原住民选择的体现。山洞内一直是湿冷的,每次仪式也都会发光,它却让你去到了好几十年前。” 周维:“嗯,有道理。不过,为什么非是好几十年前呢?” “这个不知道......难道是要避重就轻,不想让吴歧看到当初旅游开发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旭说。 “有可能。”周维好脾气地再次表示赞同,“哦,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从牙儿山那座山洞内采集的石壁样本,经检测根本就是普通的石头,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实在难以找到它能亮起来,变得像玉石一样的原因。” “就像那些原住民令人难以理解的力量一样。” 詹姆斯教授一边面色凝重地思考,一边从一个铁盒中拿出一只雪茄,刚要点燃,乔拉在一旁不悦地说道:“教授,您又忘了医生的叮嘱了?尼古丁会增加心脏的负担。” 詹姆斯教授一愣,把雪茄放了回去,随即笑道:“好吧,我又忘记你在旁边呢。哎......哪家教授像我这么好脾气,还能被助手管着?也就我了。” 周维笑道:“您就知足吧,人家乔拉都没问你多开一份薪酬呢。” 之前我在学校医务室做体检复检的时候,的确听医护人员讨论过,说是詹姆斯教授曾经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虽然恢复得不错,但他就像有自毁倾向一样,始终我行我素地抽雪茄和喝高浓度的烈酒。 屋内短暂的笑声,被我拿起手机的动作打断了。 手机本来是倒扣在床边的,我的本意是翻过来看一下几点了,没想到我倒扣下去的时候忘记锁屏了,詹姆斯教授一下就看到了我的手机页面上,章文黑白色的个人名片。 “等一下......”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拿过我的手机,刷新了几次页面之后,有些迟疑地说,“是ice没错,但是,不可能啊......怎么会这样......” 在场的人全都收敛了笑意,只留下我和阿尔一头雾水。 我心里不好的预感被加重,“这,是不是说......” 阿尔左右看了看,“这手机怎么了吗?” 周维叹了口气,说:“吴歧是刚加入盛山大学,所以不知道;你都待了这么久了......怎么...... ice软件里,一个账号的主人一旦去世,或者超过一年没有登录,账号就会被锁定,相应页面就会变成黑白色。” 很显然,章文......属于前者。 “不是说没什么问题了吗?不是已经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吗?”张旭愣愣地说。 章文是安全部门的老人了,已经跟着维尔马斯教授风风雨雨了很多年,当初张旭在私立中学就读时,他也没少代替维尔马斯教授去跑腿。 那时欺负张旭的熊孩子,还被章文提着耳朵教训过。 詹姆斯教授按着桌面的手指关节泛白,“也许是系统bug,昨天我还卡闪退了呢......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但他刚刚拿起自己的手机,就愣住了,好一会儿才说话:“七分钟前收到的邮件,章文的情况突然恶化,已经去世了,并且......他的尸体不见了。” “不见了?”周维说着,立马查看自己的手机。 毫无疑问,他也收到了通知邮件,“先是王航从安全部门大楼逃走,协助他的校医汪林被击毙;后是章文突然去世,尸体又在医院的众目睽睽之下不见了......总感觉,我们内部......” “以前从来没这样过。”他说。 张旭沉默地看着自己手机上,黑白头像下面,章文几天前给他发的邮件:“维尔马斯教授刚刚说,他等下去你宿舍找你,赶紧打扫卫生哦。” “感谢章大帅哥救我小命!上次嫌我屋里乱,数落了我半小时,啊啊啊。” 第141章 特殊的聆听者 詹姆斯教授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打印着一段意义不明的字符:“thssa, nubilum obscurum, fulgur et tenebrae, ignis et cies, et omnia inter mundos et dimensiones, per signum arcanum et verbum incognitum, adveniat.” “这是什么?”我问道。 “可以让你随时脱离‘窥探’的祷文。只要把这一段完整清晰地念出来,你就可以脱离幻境,回到现实了。” 催吐剂的药效虽然已经过去了,影响却还在,我还是浑身乏力,有点头晕和胃痛。 “之前怎么没告诉我呢?这是刚找到的吗?” 詹姆斯教授解释说:“之前存在误解,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在你进入‘窥探’以后,只要我们在旁边念出这段祷文,你就会苏醒过来。 直到在牙儿山受到袭击时,维尔马斯尝试了好几遍这段祷文,全都没有生效,我们才回头审视,发现了问题。 还记得吗,当初在苗灿病房里,维尔马斯第一次对你念出了这段祷文,他才刚念到一半,你就醒了。 当时张旭还说,念一半就可以了吗?这段劲儿还真大。 后来在另一个纬度的白石村,维尔马斯两次对你使用了这段祷文,全都是中途被多次打断......这不符合规则,但你的确醒了过来。 所以,这个误解就一直继续了下去,直到牙儿山袭击事件以后,我们再次研究了这段祷文相关的内容,才发现,只有进入‘窥探’的本人念出,它才会生效。 这是必须条件。” 周维也走了过来,看着卡片说:“这是拉丁文吗?我学过一点点,看起来像是。” 詹姆斯教授:“确实包含了一些拉丁文单词和短语,但不完全是标准的拉丁文,其中还混合着一些其他的,我们暂时还不能理解的文字,也许是早期的拉丁文......或者拉丁文的前身。” “哦,好吧。”周维挠了挠自己的鼻子,“那这段,大概是什么意思呢?可以翻译成汉语吗?” “大致意思是:海洋,黑暗的云层,闪电与黑暗,火与冰,以及所有跨越世界与维度,在神秘的标记和未知的言语中,来临吧......目前能翻译出来的,只有这么多,就连‘萨蒙妮’也无能为力。” 我:“我自己念......可是这个要怎么读?怎么发音呢?” “我来教你。”詹姆斯教授坐在我对面,看着卡片的背面,说,“谢天谢地,这段字符可以通用拉丁文的发音规则。我们已经考证过了,这个可以放心。 明天我们就要继续行动了,时间很紧迫,你要尽快学会这段的发音,并把它背下来。” “好。” 其他人离开以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詹姆斯教授,他耐心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教我如何发音,并在一张a4纸上面为我做了详细的音注。 我不知道这些接近拉丁文的字符,每一个都对应着什么意思,但当它们一个接一个从我喉咙里蹦出来时,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种亢奋。 并不是发自我的心里,且我完全无法控制的那种。 当我对照着音注,第一次磕磕巴巴地把这段字符完整读下来时,刚刚一直若隐若现的亢奋,渐渐变得疯狂,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心跳很快,亢奋显然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不安情绪,如同翻腾的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大脑。 或许还有其他的,紧张?恐惧?不祥的预感?亦或者......期待?我说不清楚。 又感觉自己刚刚的声音,正在这四周悠悠回荡,并渐渐飘向很遥远的地方。 那声音将会越过荒野,拂过枯萎的树梢,钻进上万米深的深海,或者上百万米深的地底......从那个特殊的聆听者那里......获得回应! 第142章 向导 晚上,一直到后半夜,我都没有睡着。 维尔马斯教授不在,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张旭两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我听到他也没有睡着。 自从知道了章文去世的消息,他就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我想安慰他,但思考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独自一人生活了太久,在和人交往的很多方面其实都有些欠缺,就比如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安慰他。 “生死有命”吗? 我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对的。 最后,我听到了他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听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床边,小声说:“吴歧,你睡了吗?” “没有。” 借着手机的亮光,我看到他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很疲倦的样子。 “我睡不着,打算热一杯牛奶喝,你要喝吗?有助于睡眠的。” 我一边坐起身,一边说:“热牛奶,有用吗?” “有用,亲测有效,而且是有科学依据的。” “什么科学依据?” “牛奶里含有色氨酸,能促进脑内产生血清素,血清素又可以转化为褪黑素,褪黑素嘛,可以调节睡眠节律,促进睡眠。” “好吧,我还一直以为是心理作用呢。” 我们俩厚着脸皮,摸索到了严上冬家的厨房里,用热水热了两杯牛奶。 端着温吞吞的牛奶,我们坐在院内的藤椅上,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一缕晚风轻拂而过,张旭才举起杯子,对我说:“来,敬生命。” ·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按照计划,继续前往青鹿湾。 考虑到我们应该不会再回来这里住了,周维给了严正明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沓钱,“住在这里的几天,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点心意,请一定要收下。” 严正明连连推辞,周维还是硬塞给了他。 他早年间是在外面做生意的,所以皮肤比一直生活在严集镇的其他老人白得多。拿着信封,他的脸涨得红红的,笑得很不好意思:“哎呀......这,这让我,哎呀......这吃的都是家常饭,我家房子也不大,这么多钱......” “没关系,我们回头可以报销的。”阿尔突然说。 “那......那好吧......” 阿尔的话太实在了,严正明终于不再推辞,“你们后面这......后面再想过来住就直接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找我来说啊。” 张旭关好后备箱,对一旁靠在车上的阿尔说:“果然真诚是必杀技。” “哦,对了。”严正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道,“青鹿湾那里,我20岁之前,经常和别人一起跑到那里打鸟、捞鱼什么的瞎逛,算是很熟悉了。 就是后来发生了污染,我也去过那附近几次,要不要我和你们一起过去,至少能帮你们确认一下方向什么的。 而且,到那里以后,说不定我看到那些老房子、老物件儿,还能再回想起来一些当年的事,也许会对你们的调查研究有帮助呢。” 周维和詹姆斯教授对视了一眼,说:“可是......青鹿湾那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呀。” “危险也是当年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谁也没进去看过,说不定已经没什么了。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呢,又是专业人士,我和你们一起才没什么可担心的呢,哈哈。” 严上冬从屋里走出来,带着埋怨说道:“爷爷,你这个年纪了,还凑什么热闹呀,别再到地方净给人家添麻烦了。” 严正明也不恼,仍然笑着说:“我是老了,但是身体好啊,每天晨练、晚练,跑那么远,正是体现成果的时候,哈哈哈......” 他看向我和阿尔:“要是有什么情况不对,我先跑了,你们几个年轻人可别怪我无情啊,哈哈哈......” 阿尔:“真有那时候,我跟在您后面跑,您可别带错了路。” 周维又和詹姆斯教授交换了一下眼神,才说道:“那就辛苦您和我们一起去一趟了。等把那里的情况差不多摸清了,我们就先把您送回来,不会让您在那儿一直等我们磨磨蹭蹭调查取样的。” “哈哈哈,好的好的......” 其实最近几天,周维特意安排的两个人,一直都在盯着严正明一家三口,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结果就是,他们的生活相当普通,和原住民、信徒、盐之科学会,根本搭不上任何关系。 目前来看,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且我们在青鹿湾也的确需要一个当地人给我们当向导。 第143章 久无人活动的气息 “我常常觉得,和其他人类建立的关系,是我所拥有过的最糟糕的东西了。 所有的利益都依附着它,它让人们腾空而起,让所有纯净的灵魂跌至平庸之地,然后回归到极寻常的秉性中去。 最险峻的小道里,人们也总要戴着面具......” ——《奇迹名录》 · 当行人、车辆越来越少,路面的清洁情况也渐渐变得糟糕时,茂密杂乱的灌木和野草开始在道路两边的植物丛中占据主导地位。 从牙儿山到严集镇,再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不同于杜鹃、石楠、栎树、冬青、荆条那些常见的灌木,全都透着一种张牙舞爪的粗犷,枝干扭曲,树皮很厚,细长的裂缝到处都是,恶心的树瘤几乎遍布了每一个分支。 “这种灌木叫什么名字?”我问严正明。 “哦,我们都叫‘练豆树’。” 这个回答也吸引了詹姆斯教授的注意,他从副驾驶回过头,“练豆树?我记得练豆树学名叫楝树,成熟果实还是一味药材......好像不长这样。 我记得是......属落叶乔木,高可达10米,树皮灰褐色,分枝广展,叶为2-3回奇数羽状复叶,小叶对生,叶片卵形、椭圆形至披针形,顶生略大。” 严正明看上去并没有听明白,但也猜到了大概的意思,“这些练豆树确实和很久很久以前不一样了。 在我小时候,我们这儿根本没这么多练豆树,而且在我的印象里,它们都是又高又直,蛮漂亮的。 一到季节,一簇簇的果实,小孩们都会捡着玩呢。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它们渐渐地就变了样子,没那么秀气了,数量也多了起来,明明没人去刻意栽种的。 等我们老两口不做生意了,回老家这边养老的时候,看到了也很惊讶呢。” “会不会是因为污染的波及?”我说。 “应该不会吧,离得那么远呢,而且除了这些树,我们也没发现什么其他的异常。” 我没有再说话,内心里还是隐隐地担心,毕竟,水是流动着、循环着的。 “青绿湾”——在很久以前的地质学测量地图上,青鹿湾还叫这个名字。后来在革命年代,某位领导来这里视察,惊讶于青绿湾沿岸的形状很像一只跃动的小鹿,就提笔给改了名字。 其实在现在的我看来,“青鹿湾”并没有“青绿湾”更多一点儿意境。 青鹿湾,那片流淌在牙儿山东南部的水域,尽管我们离它还有挺长一段距离,但随着我们的快速前进,空气中的潮气越来越大,弥漫着的气味儿也越来越浓郁——那种久无人活动的气息。 一座随便用石头堆砌的大石桥,没有任何设计或雕饰,就那样横亘在看上去同样是修建好之后,再也没有维护过的公路上。 阿尔开着詹姆斯教授的车,很轻松地就跨越了石桥,开始进入更糟糕的路面范围。 一大团黑蝇迎面撞在我们的车上,我们来不及关闭车窗,眼睁睁看着它们冲了进来,在我们裸露的皮肤上胡乱地咬上几口。 其中一只落在了我的胳膊上,一瞬间刺痛传来,像针扎一样,我条件反射地对着它吹了一口气,把它吹飞了出去,但我胳膊上的刺痛并没有减少。 一个泛白的小疙瘩显而易见,摸上去,就像是被一只蜜蜂扎了一下,留下了一根小刺一样。 张旭:“妈耶......这是什么虫,不会有毒吧?不会有病毒吧?” 阿尔安慰他:“咱们这些人,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什么疫苗没注射过,不用担心。” 越往前走,挡在我们前进路上的,堆积的原木和碎石瓦砾就越多。 道路两旁是相当开阔的平地,与路面的界限已经不太明显,以前应该是被用作耕田的,现在当然已经完全废弃,也尽是光秃秃的岩石和沙砾,只有少部分地方能看到还没有完全腐朽掉的,被连根拔起的枯死树木。 看上去在过去那些年里,这里或许遭遇过不止一次大的水灾。 现在,我们就像是进入了死亡的寂静之地,周围没有一丁点儿生机,连一片绿色的草叶子都没有。 果然和外界的传闻一样,青鹿湾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詹姆斯教授说:“这里的确不像是经过了环境治理的样子,连人进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严正明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说:“是吧?我就说从来没听说过,这儿有过什么治理。” “亏得那些声明发的一本正经,我还以为是您没有在意呢。” “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除了锻炼锻炼身体,种种花,种种菜,就剩聊天儿了。一天说到晚的,消息灵通着嘞。” 我们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群建筑的影子——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的,被人遗忘了的大片建筑。 第144章 那果然不是偶然 一座孤零零的房屋废墟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标志着我们正在进入青鹿湾的中心。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检查了“invi”的运行状态,戴上了特制的防毒面具,并开始用检测仪器测量周围的空气质量。 我帮严正明调整防毒面具的防护等级时,他连声向我道谢,“谢谢,谢谢。哦,等会儿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吗?拿回去给其他老头儿老太太看看,省得他们说我吹牛。” “当然可以了。”我说。 这座废弃的房子,把青鹿湾其他的建筑远远地甩在了一两公里以外,就像一个极不合群的人,远远地躲在了角落里。 方方正正的外形,砖瓦打造的倾斜屋顶,窗户很狭小,都是黑洞洞的,上面没有玻璃,也没有窗纸。在房子两端的烟囱,也似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了。 透过一面墙的裂口处,我们可以看到,对面的墙面上也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缝隙,像是满墙扭曲的眼睛。 断掉的房梁垂到地面上,深深戳进了泥土里。 詹姆斯教授率先摘掉了防毒面具,“算是出人意料吧,这里的空气竟然非常正常,没有什么问题。” 张旭:“真的吗?” “真的。三台空气检测仪都显示一切正常。” 我们这才如释重负,纷纷摘掉了防毒面具。 破旧的木门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灰土,只有一半还连在门框上,我稍稍用力一推就打开了。 屋内尚存的东西全都腐朽了,绝大多数都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同时,它们就像是被很大的水流冲刷过一样,在靠近墙面的位置,聚成了乱糟糟的一堆。 严正明向前走了几步,啧啧感叹:“天啊......像做梦一样,现在可看不到这样的房子,这样的布局了......老天爷啊......天爷啊......五十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们,神情有点儿激动,“五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家刚开的饭店呢,那边儿有人家里生了七个女儿,第八个终于是儿子了,高兴地在这里摆了喜宴。我当时和别人一起来送蒜头,混了好几个刚化蛋吃呢。” 我和张旭都不知道什么是刚化蛋。 他解释说:“就是刚孵化到一半的小鸡,蛋壳也好好的,用白水煮一煮,直接吃。尤其是蛋里面的那个水,胎液,大补啊。” 张旭微微皱着眉,显然对这个食物有点接受不了。 严正明在屋里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不停地跟我们说着这个屋子的各个角落,在五十多年前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全都记录下来,最后又拍了照片,上传到盛山大学的文库云端,才驱车继续离开。 “唉......全都死了......别说人了,到最后,连一根草都在这里活不下去了......以前多厉害啊......那时候正好是一九六几年,那个特殊时期里,到处都混乱地不行,穷地饿死人......当时饿死个人,打死个人,病死个人,逼死个人,就跟摁死了一只蚂蚁似的,一点儿水花都激不起来,可青鹿湾还是挺有钱的,平平静静的,唉......可惜了......” 刚刚在他说“50多年前”的时候,我还没有任何感觉,现在,他突然提到“一九六几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些事: “1975年3月15日,你的奶奶,带着她的四个孩子,拍下了那张黑白照片。 那是属于他们一家六口的,最后的平静......同年深秋,那个万物凋零的季节,你爷爷吴喻堂在离家并不太远的山林里失踪了......” “在1966年,你爷爷刚刚斩断了自己背负的宿命,逃离青鹿湾,青鹿湾突然爆发了很严重的污染。 那儿的居民们为了活命,不得不全部搬走了。政府为了阻止污染蔓延,采取了很多措施,但那里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按照你对那些信徒服饰的描述,你进入幻境时,应该是20世纪的后半叶,也就是1970年左右......” 1970年左右...... 1966年逃离,随即爆发污染;1975年......我爷爷去世,我的姑姑吴中玉,作为家里的长女,开始带着弟弟们逃亡...... 我向来不是个很聪明的人,此刻也意识到了,我在牙儿山山洞,进入“窥探”的时间点,就是我爷爷当年逃离青鹿湾,青鹿湾爆发污染的时间点! 那果然不是偶然......我在牙儿山进入的“窥视”的时间点...... 那些,从来不是随机的。 可是,它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 第145章 海岸上总会有很多沙子,对吗 詹姆斯教授反复叮嘱我,一定要牢记那段可以让我脱离“窥探”的咒语,甚至让我把它写在了手腕内侧。 眼看着大片破败的建筑阴影越来越近,我的内心里,简直就像是有一把野火,正在荒原上肆意燃烧。 我又想到了维尔马斯教授......我发给他,问他安好的短信并没有得到回复。 或许他在忙吧。 詹姆斯教授告诉我们说,他在短暂回到盛山大学之后,就再次出发了,至于是去做什么事,就连詹姆斯教授也没有权限知道。 “放心吧,他一定会安好的。”周维说,“他总能化险为夷。” · 短短两公里的路程,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却只走了一半。 不仅仅是腐朽的原木和碎石瓦砾,给我们的前进造成了阻碍,让我们不得不停车下来把它们清理走,还因为地面上不知何时,渐渐覆盖上了越来越厚的沙子。 那些沙子应该混合了某种杂质,显出一种比寻常沙子更为昏暗的颜色,就那样随意地覆盖在了地面的所有杂物上面,让我们的车子行驶得越来越费劲,到最后连方向盘都很难把握住了。 “海岸上总会有很多沙子,对吗?”阿尔不得不刹停汽车的时候,随口说道,“我从没去过那种地方,也不了解。” 周维警觉地看着远处,声音依旧随和,“对的,海岸通常是由细沙构成的,因为海浪会把岩石和其他物质磨碎并冲刷到岸边......等我们这次行动结束,我给你放个假,送你去海边。” “谢谢您,先生。”阿尔说。 我们不得不把车停在半路,然后带着我们的行李徒步过去。 “50多年过去了......”在我们搬运行李的时候,严正明还陷在回忆里,絮絮叨叨地说着,“50多年就这样过去了......我还记得那一年,秋天来得很晚,直到10月份了,天气还是又热又潮,令人难以忍受...... 生命都在那个深秋里枯萎了......所有的水体都突然散发出一股臭味儿,是尸体腐烂的臭味儿......我闻到过真正的......那个叫严阿德的,出生的时候因为缺氧,大脑受到了损伤,就成了半傻的人。 他妈妈在他六岁那年死了,他爸爸掏空家里的钱,又娶了一个新的老婆。新老婆带来了一个女儿,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他爸爸就彻底不管他了...... 他的脑袋不聪明,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担心他被人欺负,也担心他一不小心受伤了,或者死掉了,就一直用一根绳子,把他拴在自己驼了的腰上。 那根很粗的麻绳经过长年累月之后,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油脂,就像一条黑亮的脐带,把越来越魁梧的阿德和那个越来越干瘪的老太太捆绑在了一起。 几年以后,他奶奶死了。 他把老太太埋到地里的时候,哭得那么悲伤,像个大人,像个聪明人那样,听上去根本不是一个傻子的哭声。 差不多埋好以后,他哭着趴在那个瘪瘪的坟包上面,泪水和泥土搅在一起,糊在了他的脸上,就像是个撕心裂肺的滑稽小丑,惹得围观的人一阵干笑。 ‘他能把老太婆埋到地里,知道掉两滴眼泪,老太婆就算没有白养活他。’有人一本正经地这么说。 那根黑亮的绳子还是像一条干瘪的脐带一样,连接着坟包内的老太太和严阿德。 他趴在坟包上,身上还系着那根绳子。 围观的人打量着,议论着,猜测他知不知道要解开绳子了,或者该怎样弄断了也好,但谁也没有上前帮他一下,提醒他一下的意思。 我当时觉得他可怜极了,所以上前帮他解开了绳子。 那是我第一次触碰到那根绳子,那上面,你甚至能摸到一层厚厚的覆盖物,不硬,也没有想象中的发粘;那也是我第一次那么靠近一个坟包,在我父母去世之前...... 当时,我确定自己闻到了尸体的气味儿,那种腐烂的臭味儿......凉凉的,透过坟墓,穿过那些泥土,进到了我的鼻腔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乎没有人帮忙,严阿德把坟墓挖得太浅了......我真的闻到了那种气味儿。 青鹿湾爆发污染的那个深夜,我待在自家的院子里,再次闻到了那个气味儿...... 再后来,我和村子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去青鹿湾偷看过,那里的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一种黑乎乎的、粘稠的液体纠集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就好像有一个怪物浮在青鹿湾上空,狠狠地吐了一大口恶心的黑痰......重重砸在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 往事似乎浮现在眼前,他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 受伤的乔拉、年龄大了的严正明和詹姆斯教授,每人提着一点轻便的行李,其余人分担了余下的,我们就这样下了车,开始徒步前行。 表面鼓起大包、结了硬壳的沙子,内里是松软的,尖锐的石头和一碰就会碎成渣子,让我们脚下一下子踩空的木头,总使我们有一种身处在即将崩塌的山脊上的感觉。 此时的太阳正烈,炙烤着我们脚下的土地,空气中隐隐弥漫出一种类似于盐酸或者草酸的气味儿,但我们的检测仪器依旧显示,这里的空气不会对我们的健康造成任何影响。 詹姆斯教授一边走路,一边在笔记本上描画着这里的地形、地面上不寻常的大裂缝,和那些似乎暗藏着危险的、洪水流经过的痕迹。 第146章 嫩绿色 “我崇拜黑暗,腐朽和狂乱,不愿将我的灵魂钉在转瞬即逝的幻觉里。 我一直仅将它们当作一个比喻,但当我的意识在两种景象里蹒跚穿行,成了无法分辨的梦游和邪恶本性, 我在这儿......变得很可疑了。” ——《爱德华叙述》 · 在我们距离那些建筑废墟越来越近时,严正明不再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的回忆,也不再说起近年来和这里相关的,那些不寻常的传闻。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紧紧跟着我们的步伐,一点儿不敢落下。 有时,他也会在我们偶尔开口说话时,抬头看一眼我们每个人的神情,然后低下头,继续他有点儿紧张的状态。 突然,不寻常的一幕出现了:乔拉在她无意间踢开的沙堆下面,发现了一抹不可思议的嫩绿色。 那是几片很嫩小的叶子,正在碎石和碎木堆里,歪歪斜斜地挣扎着向上伸展。 我们全都惊讶不已。 詹姆斯教授蹲下身,看了看,“是狗尾巴草,普通的狗尾巴草。” 在周维的示意下,阿尔放下沉重的行李,检查了自己腰间的长匕首,随后把子弹上膛,快速向前方跑了过去。 在一个转角处,几座塌了一半的房子连成一片,几乎遮挡了我们所有的视野。 阿尔以戒备的状态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奇了怪了......转角过去有好多杂草矮树什么的,跟正常的地方一样......这里不是说寸草不生的吗?”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个合理的猜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太阳高悬着,虽然温度没有太高,我们还是开始隐隐冒汗。 周维发挥了他的专业性,在我们一路步行的过程中,数次发现了其他人类活动过的痕迹,“肯定有人往这里来过。” “难道真是那些治理环境的人吗?”严正明说。 “不是。”詹姆斯教授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果断地说,“刚刚收到消息,我们的人已经查清楚了,青鹿湾所谓的环境治理,这么多年一直都只在口头上。那些发布出来的新闻消息就只是在敷衍,从来没有切实行动过。” “那这些人活动的痕迹......”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相信詹姆斯教授他们也已经猜到了,这些活动痕迹很可能来自那些信徒——在牙儿山袭击我们的那群人。 严正明不知道那些信徒和原住民的事,还在疑惑着,“这就怪了......我们住在这附近的人,从来不敢往这里来的。上一个跑到这儿的,还是半年前那个可怜的小闺女,我跟你们说过的,她父母为了钱,硬把她嫁给了一个傻子。 难道说......她自从跑到这里来以后,就迷路走不出去,一直生活在这里了?不太可能啊......就青鹿湾的地形,随随便便就走出去了呀......” 周维说:“严老先生,您看,您要不要就先走到这里,我们派个人先送您回家?现在的情况感觉怪怪的,万一前面有什么危险......可就是我们对不住您啦。” 严正明摆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这才刚要进到青鹿湾里面,我现在回去,晚上恐怕会好奇地睡不着觉了。至于安全,你们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示意自己像年轻人一样强壮。 的确,作为一名70岁的老人,无论是身体的健康状况,外貌的衰老情况,还是精力精神,他都表现出一种令人吃惊的年轻。 看着他,你真的会觉得,如果他脱掉身上老气横秋的宽松衣服,换上一身更为简单、年轻的,他肯定会看上去就跟50多岁的人一样。 50多岁?!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心里不由地“咯噔”一声,回想起在牙儿山看到的幻境中,那些从未衰老的信徒。 但是转念又一想,盛山大学安全部门的人已经调查过他们一家三口,确认他们的身份信息无误,平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那么......他和他的妻子,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显老呢? 的确有人就像天选之人一样,即使年龄已经大了,外貌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再说了,他们夫妇年轻时在外地做生意,据说一度挣了很多钱,还雇佣了不少工人。这么一来,在经济条件宽裕的情况下,安逸的生活或许真的会让他们的衰老延缓。 最后,严正明还是跟我们一起,继续走向那片建筑。 第147章 无穷年月的黄沙 我发现我是一个很迟钝的人。 当我真正站到青鹿湾面前时,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它曾经的繁荣昌盛,和它背负了几十年的沉重诅咒。 我知道它曾在短期内,突然爆发了极严重的污染,也知道很多人因此丧命,可我迟钝的思想从未具体刻画过那一切。 炽烈的阳光照射在干枯龟裂的地面上,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条早已“死去”的河床。 沙子结成的鼓包连成柔和的曲线,瘦小干瘪的植物和大面积的废弃建筑,被它们掩埋了大半。裸露出来的少部分,简直像是一个个披甲巨人的沧桑尸骨,凄凉悲怆地匍匐着。 到处都是大洪水的痕迹......它们是一次又一次洪水的幸存者、见证者,尽管已经遭到岁月的磨蚀,那份诅咒仍没有结束。 青鹿湾当初的富庶,我曾看到过很多文字描述,也听到过很多知情人的感叹,却还是没能想到,即使已经寂静无言地在这个偏远的海岸边躺了那么久,变得残缺破败,它仍然让人惊叹。 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它“活着”时的繁荣,低矮的土墙后面,巨大的石头雕刻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宽阔的砖石巷子里,一定有商贩曾喃喃讲着海员们的奇异见闻;红漆几乎完全剥落的门柱和连廊,也一定有妇人曾乘坐着轿子穿过...... 我感觉......有一种看不见的气息在抗拒着我,命令我远离这里。 附近几个村镇的人全都回避着这里,就算接到指令要治理环境的人,也选择了不踏进这里一步。 除了我们以外,就只有那些信徒愿意踏足这里了。 我的肩膀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手臂几乎提不动箱子,但这并非是因为胆小,因为在场的其他人,无论是怎样的神色,也都有一丝恐惧掺杂其中。 即使是一直神色淡淡的乔拉,也紧张了起来,频频检查通讯设备是否还保持连接。 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就只是顶着沉重的压力默默向前。 天空依然干净而澄澈,明亮的阳光让一切清晰可见。 一切似乎都很寻常,但是......越靠近那些废墟,我们就越感觉到一股不可思议的阴冷——它不会让你联想到寒冰白雪、北风呼啸,也不会让你仿佛看到冰凉、冷淡的月亮一般,禁不住打一个寒战,而是...... 那似乎是一种...... 病弱的人才能感觉到的,那种不正常的,并非来自大自然的寒冷。 张旭把箱子放到一块像是粗糙石碑的石头上,并从中翻出几件防护服,递给我们,“妈耶,我一个夏天空调开20度的人,都觉得冷了。” 周维说:“或许是临近大面积水源,这里又几十年没人居住活动过。” 穿上防护服,我们开始继续沿着“河床”漫步,出入那些构造奇特的地方和房屋,偶尔拍下清晰的照片,采集土壤、岩石、植株的样本。 tra监控仪一直在持续运行,电流似的白噪音轻缓地响着,像小猫的呼噜声一样,让我们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稍稍的放松。 一旦检测到暂未被记录的未知生命,它将会发出激烈的提醒,让我们随时准备应对。 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tra一直很安静,我们也没有发现任意一处雕塑或建筑,有一丁点儿带有象征性的图标或铭文,在讲述那些和原住民相关的事情。 我举着相机,期待着遇到某些记号,或者某些装置,能让我们一下子获得想要的答案,然后立刻离开。 这个地方腐朽地令我感觉不适。 那些角落,那些裂缝,那些不符合现代审美的建筑比例,全都让我感觉厌恶。 严正明显然是因为紧张恐惧,话更少了,只偶尔和我们说上一句什么,也都小心地像是担心被什么听到了一样。 我们随身带着很多工具,也挖掘了不少看上去比较有“深意”的建筑堆,但进展很缓慢,没有发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第148章 光秃秃的石柱 “我是个绝望了的人,没人会对我的话语做出回应。 但当我跪在神像前,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一直回荡在我的耳畔,翻动着我的想象力。 我不再是一无所有,也从未拥有过一切的人了。” ——《玉石》 · 几个小时后,天空逐渐变得黯淡,我们仰起头,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泛起了一种带有浅淡橘色的灰白色。 太阳躲在了云层后面,云层又在以一种相当缓慢的速度游动着。 詹姆斯教授不安地查看了一下手机,“降雨带在60公里外,预计的日落时间是19:46......现在是16点31分。” 周维用手背挡着口鼻,轻轻咳嗽了一声,“60公里......也许是受到了那个影响,云层确实有点黑了。” 我们排除了天空和光线的影响,并没有把它视作一种警告和不祥的预兆,继续带着工具四处走走停停,花费大量的时间去寻找墙壁,搜索过往的结果,并在笔记本上勾勒出那些几乎快消失的建筑物的轮廓。 严正明提起过一次青鹿湾沿海的那条海岸线,我们却不急着穿过这些建筑物,去那里探索和挖掘。 当真正的黑夜降临,我看了一眼时间:19点59分。 阿尔随意掀起一块原木木板,刚刚露出下方黑乎乎的、腐朽的一团,木板就随着一声闷闷的“咔嚓”声断裂。 碎木屑和经年累月的尘埃一起漂浮到空中,形成了一阵小小的灰色的烟。 阿尔仍然很有耐心,挥了挥手,把烟驱散,随后就蹲到地上,开始用随身携带的铲子清理起来。 我恰好站在他身后,在他蹲下去的一瞬间,忽然就感觉到了一阵冰凉的寒风。 这为我带来了新的恐惧,甚至让我有一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有......风......有冷风......”我结结巴巴地说。 他们全都很疑惑,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有,刚刚阿尔一蹲下去,一阵很凉的风就吹到了我身上......” 我陈述着事实,相信他们一定能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我是认真的。 张旭检查了我的防护服,“没有破啊,歧歧......就算我们穿的衣服单薄,这件防护服跟个加厚版冲锋衣似的,真有风你也不应该能感觉到的啊?” 说着他又绕着我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我的防护服有任何破损的地方。 我看向四周,没有任何空气加速流动的痕迹,也没有风声。 我也不禁开始怀疑,刚刚是不是我太过紧张而导致的错觉,“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是错觉吧。” 詹姆斯教授点了点头,说:“大家都累了吧,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已经一整天了。” “好的。” “好。” 四面环绕的腐朽土墙,和一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光秃秃的石柱,总是让我们感觉到一种压力,所以仅原地休息了几分钟,我们就站起身向外面更开阔的地方走去。 在我们上方,云层还在那里游动,就好像一直有一股气流在推动着它们。月亮仍旧明亮,几乎没有受到厚重云层的影响,这里大部分的建筑,还勉强算是清晰可见。 严正明格外感慨:“这里的月光真亮,亮到连路面,连一棵草都能看清。如果再加一些蝉鸣、蛙叫,再有茂密的草丛长在田埂间,简直就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了......” 张旭递给他一瓶水,他也没有接,仍在继续说着:“我的文化不高,很多东西都不懂,但也知道现在的环境有多可惜......现在的小孩子,再也看不到我们小时候那种纯净的夜色,纯净的月亮了...... 和我同龄的人,总爱说‘我们那时候多努力,多辛苦’,显得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努力,吃不了苦一样。 但是咱们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也不能硬逼年轻人没苦硬吃吧。而且时代不一样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背景不同的情况下,那些东西都没法借鉴,还是少指手画脚的好。 所以嘛,我怀念的,一直就只有过去那种纯净的生活环境,现在......已经看不到啦......” 我们架设好录像设备,把收音调到最佳状态,就开始相互依偎着休息。 张旭累坏了,靠在我的肩膀上,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也昏昏沉沉即将睡着的时候,阿尔正斜靠在一根石柱上,一条腿抬高,脚搭在碎石堆上,不厌其烦地擦拭着他的配枪。 第149章 岩石裂缝 当收音设备发出“滋啦滋啦”的噪音时,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冰凉的寒风,意识也随之清醒。 这一次并不是我的敏感了,从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冰凉的风正环绕着我们游动,那温度......就像是从南极的冰块中呼啸而来的一样。 顺着詹姆斯教授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有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小“龙卷风”,正在各处废墟的角落中悄无声息地转动着。 席卷着灰尘、沙石、枯木枝,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碎渣,大的有一个成年人的体型那么大,小的仅有一只小鸟那么小。 “还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严正明拿出手机拍照,刚刚按下一次快门,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他妻子打来埋怨他的,“你又不懂什么,跟着过去不够给人家添麻烦的......你又不是年轻人了,怎么还那么多鲜点子......豆豆爷爷来找你呢,你今天还回来吗.......” 他嘻嘻哈哈地敷衍着,没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 “小型龙卷风的成因有很多,强对流天气、强风切变、热力触发,以及,地形和建筑物的影响。”周维说,“所以,大家不用紧张,这里到处乱糟糟的,出现这种现象也是符合常理的。” 我们上方的月亮依旧明亮,正从翻滚的云从中露出清冷的一瞥。 青鹿湾的大部分都还可以看到一个轮廓,视野范围内,确实没有什么活的生物在活动,也没有其他的异样。 我们稍稍轻松了一点,走近了那个距离我们最近的小型龙卷风。 它太弱了,我们一行人靠近时产生的气流,打断了它本来的旋转,没一会儿,它就彻底消失了。 一堆黑乎乎的碎渣落到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乔拉戴上手套,摸了摸那些碎渣,随即皱起了眉头,“像是草木灰。” 张旭:“啊?难道这里还发生过火灾?污染、洪水、火灾.......妈耶,真是多灾多难。” 詹姆斯教授蹲在地上,在刚刚小型龙卷风消失的地方,用一个小铲子铲走了那些已经融为一体的废弃物,然后用一炳稍硬的刷子,把上面粘连的东西全都清扫开了。 最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赫然是一条约三四十厘米长的裂缝,黑漆漆的,看不到底部。 这是一块发白的巨大石头,被安进了泥土里,打磨平了表面,成了石头路面的千万分之一。就在它的正中央,那条裂缝像是怪物微微睁开的眼缝,从手电筒无法照亮的深处,散发出一种很深邃的恶意。 裂缝,小型龙卷风...... 我随手捡起了一片干枯的野草叶子,放到那裂缝上。 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野草叶子在以极小的幅度晃动着。 空气是流通的! “这块石头下面还连接着某处吗?像是地道那种?”张旭说。 阿尔把铁铲立到地上,说:“需要开挖吗?把这块石头挖起来得了。” 周维示意他不要冲动,拿过他手里的铲子,以那条裂缝为中心,很快又清理出了一片约5平方米的面积。 这五平方米的范围里,并没有这块发白石头的边缘。 “天,这块石头究竟有多大......”严正明感慨说。 我们又随机选了几处小型龙卷风,它们也都是在我们靠近时就消散了,下方清理掉废墟以后,也都有一块被修平的巨石,中央赫然都有一条或几条血管一样蔓延的裂缝。 它们也都有源源不断的风在流动,不知道究竟是源自哪里。 乔拉询问严正明,“青鹿湾是建在山上的吗?这么多这么大的石头,拉过来铺到地面上,应该是个不小的工程吧。” “不是的......我记得不是的。青鹿湾是有岩石、断崖什么的没错,但也不至于就是建在山上的。你们看这里的地形走向,还有我们一路过来的沿途,哪里有山的意思。” “那这些石砌的地面,在您小时候就存在了吗?” “这个......”严正明陷入了沉思,“这些天来,我回想起了很多关于青鹿湾的事情,除了那次污染,其余都是零零碎碎的。要说当时青鹿湾的地面具体是什么样......我还真不好说,只知道,有石砌的地面......没错,是有的,但绝对不全是,更多的是泥土地,一到下雨就很难走,需要穿那种胶鞋,还有很多菜园......说来惭愧,我那时候还和别的孩子一起,挖了别人菜园里的土豆,拿回家以后,被我父亲罚跪了一整天......” 第150章 风的路 我们开始徒劳地挖掘着那些废墟,清理出越来越多的石头地面。发白的石头在月光的勾勒下闪烁出隐约的光芒,用钝器进行重击,还会得到“实心”的回响。 除了扭曲蔓延的裂缝,我们也没有见到任何像是石砌接缝的东西。 它们似乎是一个整体。 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和严正明的记忆严重不符。 周维抚摸着那些石头的表面,说:“这些石头,简直像那些河底的鹅卵石一样光滑,或者是那种长年累月,每天都有无数人走过的路面......” 坐在一道只剩十几公分的土墙上,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严正明突然激动起来,声音都打着颤:“草木灰,刚刚说,那些龙卷风里的灰渣是草木灰,对吗?” “像是的,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青鹿湾东南面有个土地庙......污染发生的时候死了很多人,都是被拉到那里烧掉的。说到草木灰,我就想到了那回事......这离得也没有太远,如果真的发生过火灾,青鹿湾周边村镇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不会一点儿消息都听不到的。” “这......” “当初封锁得厉害,有人要找自己临时去青鹿湾做工的孩子,都被活生生打死了呢。所以,我们这些普通人,谁也不知道当初在土地庙焚烧尸体,都是怎么烧的,烧完以后又是怎么处理的......说不定那些灰还堆在哪个角落里,被风一吹就飘了出来!” 詹姆斯教授思考着,其他人也都被严正明的猜测惊得说不出话。 我再次感觉到了一股寒冷的气流,正在贴近地面的地方缓慢游动,并慢慢上升。 这是第三次了。 不同于那些裂缝上方的小型“龙卷风”,它的温度更低,并且有一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 你无法判断它出现和消失的时机,就像前两次,我们一行人根本没人注意到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又出现了,那股冷风。”我肯定地说。 周维感受了一下,说:“好像是有点儿。” 张旭:“没有吧......吴歧,怎么感觉你对冷风那么敏......” 突然出现的风声,让他的声音停住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风的声音,那种裹挟着无数粉末、碎渣的寒风,宛如某个庞然大物的叹息,越来越响。 声音在这些几乎快要消失的建筑物间来回发射,我们就像是被困在斗兽场中央的表演者,天旋地转,却找不出动静的来源。 tra依然静悄悄地,毫无反应,阿尔担心它是不是坏了,把它拿在手里,连续拍了好几下。 最让我感觉怪异的是,他们对风实体的感受,和我有很大差距。 我感受到的,已经可以用“狂风”去形容了,所以情不自禁生出了找个隐蔽角落躲起来的想法,但是除我以外,他们都在疑惑,“这么大的风声,怎么风却这么小?” “是啊,怪怪的,还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难道是要下雨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 这风......为什么只有我能感受到和它动静相匹配的强度? 环视周围,我又有了新发现:如我先前所说,青鹿湾内部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寸草不生,还是生长着许多干瘪、瘦弱、乱糟糟、可怜巴巴的植物的。 现在,寒风所过之处,植物、黄沙、朽木、灰土、碎石,纷纷晃动着,形成了一条边界并不清晰的宽阔通道。 通道以外,哪怕是一粒尘埃,都老老实实地附着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半点儿移动的迹象。 这就像是一条路......风的路......我不知道我们是恰好站在这条“路”上了,还是这些风为了找到我们,而开辟出了这么一条道路。 强烈的好奇诱导着我,我循着风来时的路径,转身再次走进了那片令我们焦虑和压抑的建筑废墟,想要看一看风的源头。 其余人一言不发地跟在我身后,既没有询问我什么,也没有制止我。 我们身后,那些小型龙卷风席卷着更多杂物,体积慢慢壮大。 第151章 土地神庙 月光让所有废墟都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我穿梭其中,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反反复复地查看着,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就连踩断腐朽木头的“咔嚓”声,听上去也是那么虚幻。 黎明刚刚降临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风声的源头——一座构造奇特的大房子,乍一看有点儿像农舍,大部分都是用石头建造的,由于风化严重,出现了很多很大的破口。 冰凉的夜风正从那些黑暗的破口里涌出来,一齐发出那种不祥地像是“呜咽”的声音,并卷起各种碎渣的混合体,把它们送到沿途的其他废墟里去。 许多低矮的枯树吞没了这所房子的大半,有些像是本来就生长在那里的,有些则像是被风吹过去的,被水冲过去的,在墙角的陡坡处堆了一大片。 乔拉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迎风扬起,轻轻一抓,再松开,掌心里就多了几粒很像是燃烧后的灰烬一样的东西。 来不及细看,气流就再次把它们卷走了。 在很久以前,这座房子的正前方应该是有个大院子的,现在已经完全倒塌,几乎看不出痕迹了。中间一个了无生气的金属做的大鼎,锈迹斑斑地立在那里,让这座房子显得更加苍白了。 “这里之前是做什么的?您有印象吗?”周维询问严正明。 “土地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就是土地庙,我们现在正在青鹿湾的东南面......那个大鼎,以前常年有人在那儿烧香,很多香插在里面,一直往外冒白烟。” “现在看着,倒不太像是个土地庙。” “嗯,但是当年还挺不错的,修建得很好,也宽敞,还有专人负责管理,一到天黑就会清场、关闭大门,不允许人们随便进出的。” “一个土地庙管那么严呢?” “是。” 詹姆斯教授对这个鼎很感兴趣,以为它会携带很多带有象征性的图案和符号,给我们以秘密的提示,但事实是,流淌的气流和锈蚀早已抹去了任何可能存在于它外侧的雕刻。 很久以前,它或许还保存着什么久远得难以估计的秘密,现在,上面除了斑驳的铁锈,什么都没有了。 阿尔用铲子轻轻碰了碰,立马就有一大块铁锈掉了下来。 他又想伸手去摸,周维一把拉住了他,“小心破伤风。” 我们简单清理了院内的一小块地方,毫不意外地发现,除去一定厚度的沙石和腐朽物之后,果然又是石头,发白的石头。 清理走外墙根部的杂物,我们才发现,这座房屋的地基也是石头的,而且结实地和整个青鹿湾都不相称了。从那些石块的大小和叠垒的认真度可以看出,当初建造的人,应该是打算让这个地基永远存在的。 风声渐渐停歇了,路径上的杂物纷纷安静了下来,我也没再感受到那种流动的冷风。在厚实的防护服下,我竟然开始有了一点燥热的感觉。 我们打算趁这个时机进去看看,严正明却显出了紧张和胆怯,“我......我不太想进去,小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土地庙吓人,从来没有进去过......” 周维说:“那要不您在外面等我们一下?” “可以可以。”严正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需要留个人,留下来陪您吗?” “这倒也不用,有事我喊你们,就这么点距离。” 尽管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能存在的危险,我们还是给他留了一个对讲机,教他怎样使用,又把一枚全新的“invi”卡在他的衣服上,才扯掉门上快要锈断的铁链,转身进到黑漆漆的门里。 屋内非常非常宽敞,空气中漂浮着许多微小的漂浮物,像是灰烬一样。从墙壁破口处透进来的斑驳阳光照耀着它们,难得地显出了一丝和这里不相称的静谧。 的确如我们所想,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土地庙,因为它不符合任意一条人们对传统神庙的印象——一个粗陋的、光秃秃的石台突兀地立在本应放置雕塑的位置,原始的石坛、石柱与壁龛应有尽有,却完全让人不能把它们和正统、神圣、传统文化联系到一起。 特制手电筒的强光,弥补了晨光亮度的不足,让我们可以看清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它没有任何雕塑或壁画,堆积的几块石头,也没有人工塑造过的痕迹。 “妈耶,这里就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张旭说。 阿尔又疑惑又有点儿......或许是兴奋吧,认真地询问周维:“先生,您觉得,这里当初焚烧尸体是在哪儿烧的?院子里吗?这屋里虽然宽敞,但也不像能焚烧那么多尸体的地方......” 周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着:“本来我还以为这里会很大,有很多房屋、连廊什么的,没想到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一间大屋......哦,还有一个院子......” 詹姆斯教授则更疑惑另一个问题:那些风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又是如何产生的。 他随机清理出了几处地方,都没有从地面上发现裂缝,“这里一定有连通地下的裂口或者通道,风的流动不会平白无故产生,而且温度这么低,只能是来自阴凉的地下......” 我手里的摄像机一帧一帧地记录着我们遇到的一切,每隔一定时间,还会自动上传到云端文库一次。 一无所获之后,我们正打算于失望的情绪中离开,突然,我发现了墙根处一方不同寻常的地方:那是一堆堆积的腐朽渣子,风干的格外厉害,和其他地方的发潮、发沤完全不同。 我看着那里,心里莫名其妙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我把摄像机塞给张旭,夺过他手里的铲子,开始奋力挖掘了起来。 腐朽渣子表层黑乎乎的,内里却是一种非常非常暗的黄沙的黄色,远远比屋外随处可见的黄沙暗得多。 这些渣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凝结成了块,其中还有很多很多大小不一的气眼,像是蜂窝一样。 而且,它很脆,是那种酥心糖的状态,一碰就会掉下来一大块,所以我毫不费力就把墙壁外层清理干净了。 然后,墙根处一个半米高的长方形孔洞,被更多风干的腐朽渣子堵着,就这样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妈耶,这边缘修得整整齐齐的,看着像刻意砌出来的小门啊。”张旭说。 阿尔:“小门?这么小能做什么用?我看着......小孩子也很难进去,太矮了。” 詹姆斯教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不安,拍了拍额头,深呼吸,然后就让我们和他一起沿着墙角的直线,清理走所有废弃物、腐朽物。 很快,我们又发现了另外两个非常相似的孔洞——都是约半米高,挺窄的长方形,宽度最多可以勉强容纳一个成年人的肩膀通过。 第152章 不规则 我们怀着难以言说的紧张和不安,开始清理那些堵塞着长方形孔洞的腐朽渣子。 詹姆斯教授在用刷子清理了孔洞的边缘后,发现那上面仍然残存着一些很清晰,很细小的雕刻纹路,像是某种用于祈福的吉祥图案。 进一步观察,他又在那附近发现了榫卯接合的痕迹和几个小洞,“看样子,这里以前是有道门挡着的。来这里烧香祭拜土地公的人,应该是不能随便看到门后的。” 阿尔说:“还是那个问题,如果真是个门,这么矮小,大点儿的孩子都进不去,修了有什么用呢?” 我回放了我们刚来到这里时的录像,视频里,这座房子的地基非常坚固,且高出了地面将近一米的位置,把部分墙壁都“吞没”了进去。 我把视频暂停,放大了仔细查看,又发现在那些灰暗黄沙、碎石瓦砾、枯木野草的掩映下,我们刚刚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这座土地庙附近的地势,很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出很多! 起初,我还以为孔洞后会是这座房子的其他房间,现在看来......那或许是一个高度约为一米的扁平空间...... 阿尔说的对,那能用来做什么呢...... 孔洞后的积淤很多,过了很长时间,我们清理出的腐朽渣子,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如果不是随身携带的工具,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多种使用场景,所以添加了很多巧思进去,我想,我们必须要向那些在暗处等待着,随时准备给我们提供救援的同事请求帮助了。 第一个方形孔洞挖通的那一刻,似乎有一股气流突然得到了释放,就像一个身形庞大的巨人长舒了一口气。 所幸这股气流和外面正常的空气一样,并没有什么异样。 在把弯曲铲的长度伸到最大,尽可能地探到那未知空间的更深处,然后又拉出来时,铲内带出来的东西已经几乎完全呈现黑灰色,看不出黄沙的成分了。 一想到这些很像灰烬的微粒,可能是五十多年前死去的人的骨灰,我们就感觉悲哀、沉重,和不寒而栗。 周维取了一些放到取样瓶里,打算也作为样本拿回去化验。 保存好以后,他推测说,应该是这里数次发生洪水的时候,水流把那些黄沙、泥土和灰烬,全都推送到了孔洞里,才造成了阻塞。 又因为地下的空间里,一直在因为某种原因不停地产生气流,才导致那些黄沙、泥土、灰烬的混合物,腐朽的同时又慢慢风干了。 是的,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矮小的方形孔洞后,既不是这座房子的另一个小房间,也不是一个勉强在地面上的,约一米高的扁平空间,而是......一个真正的,黑漆漆的地下室! 张旭用仪器测量了一下,发现这间地下室的最底端,距离地面足足有四米之深,“坏消息是,这个高度如果直接跳下去,我们是一定会受伤的;好消息是,自动尺刚刚好像触碰到了几个高度约为72cm的台阶。” 尽管现在是正午,晴朗的阳光让整间土地庙内部都清晰可见,这间地下室还是黑漆漆的,似乎没有边界。 我们的探照灯无法完全照亮它,不知道是因为面积实在太大,还是因为里面有什么物质在吸收光线,好让那里保持更深邃的黑暗。 总之,我们的探照灯无法正常发挥它的作用,炽白的光线照射进去,总是只能照亮很少的一小部分。 哪怕调成大泛光模式,光线照亮的范围也只是大了一点点而已,勉强能看到里面立着一根像是石柱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一些非常粗陋的凿刻痕迹。 所以,为了查看那些72cm高的台阶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还能正常使用,阿尔带着探照灯,凑到了孔洞边缘,扒着墙壁,身体前倾。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侧身,把自己的腿探了进去。 “哎!你......” 我们看着他鲁莽的行为,全都心惊肉跳的,他却毫不在意,试探着踩了几下之后,一弯腰,整个人就全都进到了地下室的范围里。 隐隐的黑暗瞬间吞没了他,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扶着墙壁,试探着真的往下走了两步,声音带着回响:“台阶没问题,可以走,就是太滑了,要小心跌倒......以前好像还有扶手,只是全都锈没了。” 周维有点慌乱,带着训斥说道:“先出来!要先确定没有危险再进去呀。”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跳回来,除了身上沾了很多腐朽渣子,变得脏兮兮以外,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就说这么小的门怎么进出,原来是要斜着往下探过去......” 我们使用随身携带的所有仪器设备进行检测,确定那就只是一个形状不太规则,面积为140多平方米,高度为4.69米的石砌地下室,并不存在什么安全隐患,也没有任何暂未被人类发现记录的生物存在。 或者更标准地说,那里没有任何活的生物存在的迹象,连一只蚂蚁都没有。 胆大的阿尔走在最前面,我们一个接一个地也翻了进去。 我们踩着台阶小心翼翼地向下,或许是因为太过陡峭,整个人都呈现一种怪怪的倾斜角度。 张旭还有心情抖机灵,“michael jackson(迈克·杰克逊)~” 因为台阶上还有很多腐朽渣子,我们走在上面,不得不多分出一些精力防止自己被滑倒。 鞋底隐隐有一种磨砂的感觉,沙沙的,我忘记数我们究竟下了多少级台阶,只感觉时间过得相当慢,过了很久很久,我们才终于再次踩到了踏实的水平面上。 第153章 完美至极的光斑 黑暗和阴冷包围着我们,也一点一点侵蚀着探照灯发出的光芒。 我们就像是一群提着煤油灯,漫步在漆黑森林中的旅行者——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单薄的风衣无法给予我们更多安全感,颤抖的煤油灯芯只能照亮我们面前一小片的地方,我们无法得知,那些未被照亮的黑暗里,是否有什么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 来不及调整身体因为空间变化而产生的落差感,詹姆斯教授就把他手里的探照灯功率调到了最大,急急地查看起那些墙壁。 “我只知道纯黑色的墙漆能有效地吸收光线,减少反射,使房间更昏暗,还有其他可以吸光的材料,勉强能用于墙纸......但从没有哪个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他说着,摘掉了手套,在那墙壁上摸来摸去,“他们在修建之初,究竟在墙壁上涂了什么东西......这会是什么......” 我给他打着灯,他开始用一把尖锐的小钢刀,在那些石砌墙壁上轻轻刮动。 我看不出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在我眼里,那就是普通的石头。 “不要只用看的,人的视觉常常具有欺骗性,摸摸看。”詹姆斯教授提醒我说。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石壁时,我的确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干燥后的桃胶的触感,的确不像是石头。 然而那东西绝非是桃胶,因为它太过坚硬了。 詹姆斯教授越来越用力,直到小钢刀“蹦”地一声断裂,弹飞到石头地面上,取样瓶里刮下来的粉末,还不及一粒小黄米的大小。 阿尔捡起刀片,吹了吹上面粘的黑灰,“如果我们带了手持切割机就好了,直接切下来一块石头带走。” 张旭:“还别说,有时候简单粗暴......还真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嘿嘿,是吧。” · 在地下室正中央的位置,我们又发现了七个做工粗糙的石头雕塑,被摆成了一个非常端正的圆形。 每个雕塑都有一两米高,又细又长,底端像是从地面石头里伸出来的,浑然一体的细柱;约50厘米以后,它们渐渐开始以一种轻柔的曲线,伸展出好几条粗细、长短不一的“手臂”,像极了那种在深水底部摇晃的水草。 张旭说:“这些雕塑......怎么跟衣帽架似的......” 突然,乔拉像是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才指着其中一个雕塑,声音里带着费解:“那里,像是眼睛。” 在那些“手臂”延伸出去之前,一双刻画生动的圆眼睛,躲在层层叠叠的眼皮下面,或许是经过了非常精细的打磨,它们竟然可以像金属一样折射光辉。 每个雕塑都是....... 而且,它们似乎都在看向同一个地方——由它们所共同构成的圆形的圆心! 这一幕映射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让我们全都陷入了沉默,除了阿尔还是大大咧咧的,“眼睛,难道......这是某种生物的雕塑?有什么远古生物长这个样子吗?” 周维思考着,说:“或者说,这只是某种象征......教授,您怎么看?” 詹姆斯教授轻轻地摇了摇头,仍旧在笔记本上一遍遍地涂抹着这里的构造图形,笔锋张扬且带着一丝混乱。 当我看向那些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我忽然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无法呼吸了。 尽管清楚地知道,它们只是石头做的,并非活物,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翻涌、颤抖的思绪。 然后,我们又从那些伸出去的“手臂”上面,发现了不止一次蜡烛燃烧过的痕迹。 燃尽的蜡烛,灯芯横在融化的液体里,最后焚烧殆尽时,终于在石头上留下了一点点灼烧的痕迹。 “这些雕塑是用来摆放蜡烛的,是烛台的作用......既然也需要光线,为什么还要在墙壁上涂满可以吸收光线的材料呢......”詹姆斯教授喃喃自语。 我们谁也不知道答案。 张旭摸了摸背包,“哦,我们也有蜡烛,要点上去试试吗?” 为了一探究竟,我们在每一个雕塑上都放置了一根白色短蜡烛,然后逐个点燃。 七处火光辉映间,一个晃动的硕大圆形光斑,赫然出现在了地下室正中央,被那七个雕塑环绕着。 那些雕塑上看似毫无规律的“手臂”,在此时也发挥了作用——它们投射下去的阴影,把蜡烛的光亮,勾勒成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 暖色的光影波动着,就像夕阳投射进了冰冷的黑水井里。 “张旭,还有蜡烛吗?”詹姆斯教授的声音,就像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一样。 “还有一些。” “如果全都点上呢......每一个雕塑上的分支,全都点上蜡烛。” “恐怕不够啊。”张旭数了数,说,“有的雕塑是三个分支,有的是四个,还有的是五个......我们的蜡烛数量.......一、二、三......差6个,不够......” 话音未落,他就想到了解决办法,“蜡烛嘛,用刀一切就成两根了。妈耶,差点儿闹笑话。” 当所有“手臂”都高举着一支燃烧的蜡烛,经过复杂的光影折射,一个硕大的,明亮的,完美至极的圆形,被投射到了地面上。 纯粹的光亮,绝对的正圆,没有半点儿瑕疵。 隐约间,似乎又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当我再次睁开....... 我看到了...... 第154章 结束了,也开始了 “我最终从那场无穷无尽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别的孩子......他们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怪味儿,铁锈......混合着淤泥和青苔? 我不太能确定,不过,这气味儿混合着蜡烛燃烧时所散发出的焦油味儿,或许这栋三层建筑之外的人们也可以闻到。 但不会有人来干涉的。 这里的围墙太高,通道狭窄、昏暗、崎岖不平,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是不会轻易让自己涉入到这种环境里来的。 无论如何,我最终学会了接纳......我内心里的另一个我,我会照顾她,理解她的决定,接纳她的缺点,允许她有不磊落的念头...... 同时,纵容她的阴郁、冰冷和沉迷黑暗。 烛光落到我白色的衣摆上,渐渐有了晃动的意思......我知道,它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我。” ——《玉石》 ·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似乎有另一个画面,正像水波一样晃悠着,拉扯着,慢慢在我眼前浮现了出来,并与我此刻正面对着的现实世界发生重叠...... 这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教授还在他那本卷页的笔记本上,飞快地涂抹着什么;周维摸着雕塑的一角,显出一种惴惴不安;阿尔随意踢起地上积落的、柔软的黑灰......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就好像他们才是来自虚幻世界的幻觉,除了.......那个完美无缺的硕大圆形光斑,和那几座蜿蜒伸展的雕塑,仍然没有丝毫改变。 光斑和雕塑......它们就像是连接两个画面的纽带,或者说,是沙漏那纤细的腰身,沟通着两端的此消彼长。 很快,詹姆斯教授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我看到了,把现实覆盖住的另一个画面——同样漆黑的地下室里,雕塑托举着白色的蜡烛。 烛火即将燃尽,光斑开始不安地流动。 四个年幼的孩子,不知道是什么人,全都穿着宽松的白袍,待在那个圆形光斑的正中央。其中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侧卧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但是......我看不出他们的身体有呼吸的起伏。 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衣服太过宽松吧。 就只有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后背紧绷,正在那里跪坐地直直的。 她垂着脑袋,背对着我。 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就在我打算走上前,去查看那三个侧卧的孩子是否还安好时,雕塑所托举的蜡烛接连熄灭了。 蜡烛芯仅挣扎了一下,就彻底熄灭了。 几秒钟后,周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这是...... 来不及思考,我又看到了...... 黑色的光! 和在白石村那次一样......那是一种光,是黑色的,是真实存在的,尽管非常违背常理。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色的光,以一种静谧、轻柔的状态,从那四个孩子身上慢慢退去了,就像海滩边的退潮。 最后,那些黑色的光退回到四周的石壁里,隐入了进去,就像一杯水倒进了干燥的海绵里。 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就发生了。 然后,我听到了长叹声,有人接连长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是轻微、杂乱的喘息声,听上去,就像是喘气的人喉咙被什么异物堵住了一样。 有石门机关转动的声音,混杂着纷沓的脚步声。 有不止一个人正在靠近这里! 果然,没一会儿,随着一片微弱烛光的侵入,我看到四个穿着白色袍子,兜帽遮住了脸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毕恭毕敬地站在地下室的入口,做着繁琐的手势,像是在祈祷或致意。 然后,才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他们一言不发,似乎早已习惯了面前的一切,并早就做好了分工和约定。 其中三个人,各抱起一个侧卧的孩子,转身就向外走去。 只有最后一个人,拍了拍那个仍旧跪坐着的女孩子的肩膀,说:“容容,结束了......也开始了......” 第155章 失踪的那个人 当他们离开,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亮和动静,整间地下室陷入了彻底的沉寂,就好像这里从未存在过任何活着的生物。 我睁大着眼睛,瞪着面前的黑暗,一种幽闭带来的恐惧渐渐环绕了我。 离开这里吧...... 我这样想着,开始认真回忆詹姆斯教授教我的那段咒语,并用带着怯弱的声音,把它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因为没有一丁点儿光亮,我看不到自己手腕内侧的“小抄”,只能完全凭借记忆。 又因为紧张,我的大脑总是卡壳,嘴巴也不听使唤。 当我费尽力气,终于把那段咒语完整说出来时,我感觉到了一股清晰的凉意,正从我的脚底升起,很快就淹没了我。 我对此觉得熟悉,甚至有点习惯了。 每次脱离“窥视”,我总会感觉到这样的寒冷。 这似乎是一个定律。 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随着肩膀被人蹭了一下,我的视角里出现了光亮——我们的手电筒全都亮着,雕塑上托举的蜡烛被熄灭了一大半,仅留下了几支,被作为照明使用。 我总算回归到了现实,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刚刚一直站在黑暗中的我,经历了什么样的事。 他们都正围绕着一个石柱——就是我们先前隐约看到的那个,它果然是存在的,此刻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上面斑驳的凿刻痕迹,离近了看竟然有点儿像是天然形成的岩石断层,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 当我们蹲下身,查看这石柱的底部时,我们不禁又开始为之惊叹。 它是从地面而起,与地面浑然一体,然后又垂直向上,直接连接到了地下室的顶端。 看上去,它分明和这间地下室是同一个整体。 周维说:“嗯,应该是在修建这座地下室的初期,他们就故意保留了这根石柱,或许是......支撑的作用,防止倒塌。” 这解释很合理。 按照仪器测量的结果,青鹿湾的地下,正有面积很大的岩石层,像隐形的山脉一样连绵不绝。 在这种情况下,修建一个石砌的地下室,为了防止倒塌,特意留了一道石柱,听上去真的很合理。 只是有一点说不通: 严正明坚称,他印象里的青鹿湾,地下是正常的泥土地。 “难道是岩石层在不断上升?”乔拉说,“或许是因为某种地壳运动。毕竟青鹿湾一直很低调,留下来的文字照片并不多,近几十年又根本没人居住......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研究考察的目光,肯定鲜少转向这里,也就不知道这里这么多年来,都是什么情况了。” 詹姆斯教授抚摸着石柱上弯曲的纹路,正要把它们也刻画进笔记本里时,一阵风声夹杂着严正明的惊呼,打破了我们一直紧绷的镇定。 惊慌在我们眼中显而易见,我们不得不赶紧出去看看,是什么惊吓到了那位随我们而来的老人。 天竟然再次黑了。 张旭说:“天黑了,天呐......我们竟然在那里面待了一下午吗?” 周维查看了一下设备,说:“现在是16点52分,现在这时节,五六点钟日落是正常的。” 锈蚀严重的大鼎和碎石瓦砾,在月光的勾勒下闪烁着隐约的光芒,而同样被月光照亮的,还有严正明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紧盯着不远处一团沙尘组成的小型龙卷风,难为情地说:“抱歉,抱歉,刚刚起了一阵风,我吓了一跳......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 我们安慰了他,再次询问他是否需要我们先送他回家。 他更加难为情了,拒绝了我们的提议,说是他自己好奇心大,自己要来的,实在不好意思给我们添麻烦。刚刚也只是太紧张了,才因为一阵阴恻恻的风闹了笑话。 我们只好陪他去了旁边一座还算囫囵的房子,让他暂时在那里避风。 短暂休息时,我们拿出食物,胡乱吃了一点儿。 当又一阵流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时,我说出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件事:“风的出现和停歇,似乎和白天、黑夜有关系。天黑了,风就会出现,并形成很多大大小小的龙卷风;而天亮以后,风就会渐渐停歇。” “对啊,是这么回事!”张旭恍然大悟的样子。 詹姆斯教授说:“只可惜,刚刚我们还是没能找到那些风形成的原因,就只有......地下室的墙壁上,偶有几条细小的裂缝。” 随后,我又向他们讲述了,我在刚刚那间地下室里时,进入“窥视”后看到的场景。 在大家惊讶又疑惑的目光中,詹姆斯教授动作很快地从电脑文件夹中翻出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玉石》里某一页的内容:““我最终从那场无穷无尽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别的孩子......他们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怪味儿,铁锈......混合着淤泥和青苔? 我不太能确定,不过,这气味儿混合着蜡烛燃烧时所散发出的焦油味儿,或许这栋三层建筑之外的人们也可以闻到。 但不会有人来干涉的。 这里的围墙太高,通道狭窄、昏暗、崎岖不平,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是不会轻易让自己涉入到这种环境里来的。 无论如何,我最终学会了接纳......我内心里的另一个我,我会照顾她,理解她的决定,接纳她的缺点,允许她有不磊落的念头...... 同时,纵容她的阴郁、冰冷和沉迷黑暗。 烛光落到我白色的衣摆上,渐渐有了晃动的意思......我知道,它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我。” 另一张是一份复杂的人物关系图,詹姆斯教授手指一挥,图片精准放大。我们看到,“吴喻容”这三个字,和我爷爷的名字吴喻堂,单独并列在了一行里。 周维紧张了起来,说:“您,您的意思是......容容,就是......那个吴喻容?” 第156章 三层建筑 周维始终有些不安,用一种很低的声调,慢慢说起了关于吴喻容的事。 吴喻容比我爷爷年长五岁左右,是我爷爷的堂姐。 在我爷爷之前,她就被原住民选中,成为了信徒。 按照流传的说法,她阴郁、冷漠、孤僻,总是非常安静,像一条青蛇隐匿在草丛里。 没人能看懂她的眼神,或者猜到她的所想,也不知道她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突然就离开了青鹿湾,销声匿迹了。 另外,按照一本佚名日记本里提到的说法,她还拥有不同寻常的特殊能力——可以让一个好端端的人渐渐陷入幻觉,毫无察觉,也无法自拔。 层层叠叠的虚无,会像一道又一道门,深深地困住一个人的意识。 张旭说:“吴喻堂脱离‘信徒’身份的时候,原住民的愤怒害死了那么多人,吴......吴喻容的突然离开,按理说,也会引发灾难才对。” “是,所以她格外让人疑惑,一九......”周维顿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她有再出现过吗?或者有过什么音信吗?” “没有。” 詹姆斯教授默默合上电脑,说:“吴歧在‘窥视’中看到的,应该就是原住民挑选信徒的仪式。那四个孩子,全都是吴氏族内的......我隐约记得在哪里看过,说是吴氏宗族的所有孩子,都要经过一次那种挑选仪式才行......是强制的。” 我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意外。 詹姆斯教授闷闷地,又说道:“所以,吴喻容被选中了,那个男人对她说,容容,结束了,也开始了。结束的是挑选仪式,开始的是之后作为信徒的人生。” “唉......” 周维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着夜空中冷冷的月亮和浑浊的云层,说:“还有吴中青......他......吴歧,来到这里以后,你有察觉到什么和他有关的事情吗?” 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时候还早,我们才刚刚来到这里,走过的面积也只是青鹿湾的一角。” 阿尔附和说:“是啊,才看了第一个地下室,另外两个里面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儿呢。” 这话做了提醒,我们看着时间,又休息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趁着一股风刚刚停歇的时候,再次出发,很快重新回到了那座土地庙里。 探照灯投下的阴影,让屋内显得更加破败了。先前从第一个方形孔洞里挖出来的腐朽渣子,隐隐反射着微光,给人一种它正在动的错觉,就好像有一大团一大团的透明蚂蚁正在其中爬动。 应该是因为那些沙子吧...... 我弯着腰清理第二个方形孔洞时,思绪再次开始不受控制地飞走: 沙子...... 我突然想到了海岸,想到了水浪,想到了那些我曾在夏令营、冬令营和研学营看到过的大片水域...... 自从来到这里,我还没听到过海浪拍击的声音、水流流动时的冲刷声,甚至没有闻到过那种湿热的水汽......被整理编纂后的《寂静岛回忆录》里着重提到了海浪声,那种呼啸声...... 我的大伯吴中青曾听到过,尽管不是在青鹿湾......那是在我爷爷离开青鹿湾后,去到的另一个沿海城市。 可,为什么......既然要脱离以前的生活,他为什么不换一个全新的环境,而是要躲到另一个和青鹿湾挺相像的沿海城市? 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维尔马斯教授他们也从未在我面前提及过这一点...... 而那种水浪呼啸,把当时只有十岁的吴中青吓坏了,我有一天,也会听到吗...... 那会预示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 · 出于更严谨的考虑,周维和阿尔两个人在土地庙外围,进行了更加详细的勘测记录。 很快,他们就有了新的发现:这栋看上去破败到濒临倒塌的土地庙,墙角处竟然有着明显的新建痕迹! 他把我们喊过去,把他的发现一一指给我们看,“这些地方......清理干净后,分明是新旧相接的痕迹,地下室,地面上的建筑,肯定不是同一时期修建起来的......这些堆积的枯枝败叶,泥沙碎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对这里形成了一种保护,让它没有像裸露的墙面一样被风沙磨蚀......还有这边,这里所使用的混凝土......” 他指了指土地庙的墙根,又跑到相邻的一座房屋废墟,捡起一块粘着混凝土的砖石,说:“你们看,这分明是两种不同的混凝土材料......五十多年来,混凝土的配方一直在不断改进,土地庙那里的分明是近些年的产品,其他建筑使用的才是五十多年前被广泛使用的混凝土。” 张旭有点茫然,“两种不同的混凝土?” 我说:“您的意思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间土地庙,其实是近年修建的?” “是。还记得吗,刚刚詹姆斯教授展示出来的《玉石》的部分文段,‘这气味儿混合着蜡烛燃烧时所散发出的焦油味儿,或许这栋三层建筑之外的人们也可以闻到’,三层建筑,我们刚刚都忽略了......这间土地庙的位置上,以前是栋三层建筑......就算把地下室也算一层,地面上也会有两层的。” 我回过头,再次看向我们刚刚走出来的土地庙,忽然觉得它的破败中,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张旭说:“那,以前是不止一层,严正明怎么没说起呢?听他的说法,他对这座土地庙印象挺深的,不应该记错呀。” 第157章 陡峭 一股股冷气流间歇性地在我们四周飞窜,仿佛某种发狂的生命体一般,裹挟着那些肮脏混杂的未知粉末。 距离土地庙越近的地方,气流的强度就越高。我们站在门口,生锈的铁链在门板上“当当”作响,衣服上积蹭的灰土也几乎被气流全部带走了。 当然,其他人对这些气流强度的感受,仍然是比我弱一点。这是显而易见的,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当我一不留神,被一阵“歇斯底里”的风吹得后退半步时,张旭笑话了我好一会儿,“这么大人,怎么不扎根呢。走路也是,前一阵还平地摔了......该不是在故意耍宝吧,哈哈哈......” 光线昏暗,又被沙尘阻隔,所以我看不清詹姆斯教授的眼神,只知道他在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声音哑哑地说:“有时间的时候,做些平衡感的练习应该就会好了。” 不远处的墙壁上,一道竖着的狭长裂口几乎贯穿了上下,严正明手机照出的亮光,还在从那里幽幽地透出来。 那光线没有晃动的意思,说明他还和我们离开时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根树桩上,背靠着一块雕刻粗陋的石头花坛,被挥之不去的紧张不安困扰着。 我们没有去找他询问什么,而是继续我们手头的事情,因为詹姆斯教授说,人有时是会记错很多东西的,很多时候,人的大脑也会偷偷地对记忆进行修改。 好几十年过去了,青鹿湾当年的事在知情人口中说来说去,错误的信息被一遍遍加固,渐渐偏离了真相和事实,也是合理的。 在向盛山大学云端同步了我们的新发现之后,我们再次迎着那些气流,回到了土地庙内部。 阿尔踢了踢墙角处,那些突兀的新旧相接的痕迹,才最后一个走进屋内,“不可思议......我们一路过来,根本没有看到过其他人活动的痕迹,甚至连只小麻雀都没有。” “是啊。”张旭说。 “我还以为,那些信徒也会经常在这里活动,甚至给我们留下些陷阱什么的。毕竟这里离牙儿山那么近,几十年前又出了那些事。”他又指了指清理到一半的方形孔洞,“呐,地下室入口也都是堵的,看那些灰渣沤烂的程度,绝对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真的几乎不往这里来?包括这座土地庙,在原来的废墟上,重建了一层,然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周维似乎在忙着编辑什么文字,头也不抬地说:“根据我们之前的调查,这里的确相当于一块儿无人区了。早些年还有外地人看上了牙儿山附近的矿产,打算在这儿建个什么厂,花了不少钱打通关系,结果还是不了了之了。不知道是审批没过,还是被当地的传言劝退了。” “那为什么呀,为什么那些信徒不在这附近活动啊?”阿尔问道。 詹姆斯教授左手握着他那本褶皱的笔记本,右手在衣服口袋里摸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摸到,“先看看另外两个地下室的情况吧。” “对,说不定他们盖了现在这层房子,就是为了掩盖地下室的入口,不想别人看到地下室里都有什么东西呢。”张旭说。 我们更换上新的防护眼镜和口罩,就开始继续清理第二个方形孔洞。 由于气流的飞窜掀起的沙尘,和“呜呜啦啦”的风声在不断扰乱我们内心的平静,我们清理的进程慢了很多。 每当从孔洞深处拉出一铲子腐朽渣子,就会有一小股气流,裹挟着很多尘渣涌出来,让我们眼前有几秒钟的时间,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过了很久很久,我们才终于把第二个方形孔洞挖通了。 在彻底挖通的一瞬间,它爆发出了很大的闷响,“嘭!”的一声,很像那种老式爆米花机做好时的声音。 我们为之一振,随后就看到,一股股源源不断的细小气流,因为空气中的杂质,几乎成了有形的物质,正从孔洞中纷纷涌出。 像小溪一样。 我摘掉防护手套,蹲下身,用手指去感受那些气流。 潮湿、冰凉,就像是所有的地下室那样。 我们把仪器探进去,确定这个方形孔洞后面,也有一个地下室。根据电子呈象,它的面积更大,形状也更不规则,甚至还有几段像是“走廊”的狭窄通道,连接了几处大小不一的不规则空间。 “这间地下室的楼梯数量,也比上一个多了三分之一,而且还有一个转弯......下去的时候要更小心才行。”张旭提醒说。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使用了特制的攀岩工具作为辅助,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妥。 但楼梯的角度,让我们的身体一直处于大角度倾斜的状态,我们还是不自觉地消耗了更多体力,去应对那种异常失重的感觉。 在我们的体能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我们终于顺利地再次踩到了水平的地面。 出乎我们意料的,在这间地下室里,气流的涌动几乎变得微不可察了。 我们一直以为,那些气流流动都是来自地下室里的某种化学反应或物理现象,但现在,这里明显比地面上安静,就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封闭的地下室里,空气成分也一定会有所改变,可能够检测空气成分和空气质量的仪器又告诉我们,此刻环绕在我们四周的,安安静静的空气,和刚刚在地面上的,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说明,这间地下室和地面,正存在着很流畅的空气流通。 这...... 乱糟糟的思绪正困扰着我们的时候,乔拉手里的电灯略过粗糙石壁上的彩绘,再次落到我们刚刚走过的石阶上,说:“刚开始我还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个出入口修成这样,首先就是出入不便,需要倾斜着身体,先把腿探进去才能进入,其次是这些楼梯,每一级都太高了,走起来并不方便。 就在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了:当一件事做起来很麻烦、很困难,那一定是有人根本就不想让别人做那件事。 狭窄、弯曲、角度陡峭、高度超过常规,这里无论是进,还是出,所有人都只能从从容容地,否则轻则摔伤,重则摔死。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有人想突然跑进来做什么,或者慌慌张张地要从这里跑出去,比如逃跑,他跑得快吗,跑得掉吗?” 第158章 陶罐 这里的石壁很干燥,呈现出一种晦暗的灰白色。因为没有也涂抹那种可以吸收光线的涂层,所以探照灯的光线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传播,我们可以正常看到周围的一切。 粗糙石壁上的彩绘,颜色依旧鲜艳,面积也很大,几乎覆盖了一半的墙面。 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已经大面积脱落成了混乱的一片,几乎看不出最初描绘的是什么内容了。 我们只能勉强从背景里,看出大团大团的浓雾、死气沉沉的黑水、人类干净的牙齿、覆盖着五颜六色真菌的麋鹿尸骨......以及,飘扬着的白色布料。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把这些彩绘仔仔细细地拍摄了下来,希望回去以后能通过智能修复技术,捕捉到一些信息。 我们举着电灯走来走去,翻开那些已经沤坏的木质家具和残缺的丝绸布料,以为能找到什么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或符号,但什么都没有。 大自然的“腐朽”,让那些有机物,几乎什么都不剩下了。 “这些家具上雕刻的菱形、花叶,尤其是椅背上这种镂空的对称图案,是普遍流行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詹姆斯教授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阿尔不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是......” “大概五十多年前,也就是青鹿湾发生污染那会儿。”周维解释说。 “哦,那这就是污染发生前,那些信徒放进来的了......只是那么小的入口,还有楼梯,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进来的。”阿尔说着,掀起了一块长桌的桌板,仅两秒钟,桌板就支撑不住,塌碎了下去。 “不过,这里还有木制家具的存在,说明当初焚烧因为污染死去的村民的尸体,并不是在这间地下室里。”他又说道,“上一间地下室也是,没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 毫无征兆地,我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死气沉沉的村子,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就只剩下漫天灰白色的灰烬,吞吐着濒临干枯的树木和潮乎乎的发霉墙壁。 灰烬飘得到处都是,天地都成了它的颜色,就好像......铺天盖地的浓重雾霾。 那是不幸死去村民的骨灰,混合着随之焚烧的木材、干草...... · 当我们开始研究起那些形状模糊、凿刻粗糙,却又意义不明的石塑时,阿尔在我旁边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这让我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这里的每个角落,都令我不寒而栗,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像他那么轻松——那些不知道具体用途的石制器具,多少都有一些被腐蚀过的痕迹,还粘连着某种干瘪的黑色物质。 那些黑色的东西又干又硬,轻轻一捏就会碎掉......让我回忆起了一些不太......令人感觉轻松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参加过一个旅行团。自由活动的时候,我穿过景点的范围,进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村子里。 当时是深秋,树叶已经掉光了,就只剩几个打卷的芽儿,还连在干巴巴的树杈上。所以,我当时看得很清楚,那里有不止一棵树的树杈上,挂着某种黑乎乎的、细长形状的东西。 那东西就那样粘粘连连,干瘪地挂在树杈上,风吹来时,还会轻微地动两下。 那是什么...... 我站在大树下,久久地望着那些东西。 有路过的村民告诉我说,那是他们的习俗,他们会把大牛生小牛时的胎盘扔到树杈上去。 所以,树杈上那些风干的黑色物质,是牛的胎盘。 还有,还有那些很像是祭坛的石台......它们边缘处的符号和凹槽,都在暗示着它们和某种可怕又令人嫌恶的仪式有关联。 那些凹槽...... 像极了人们屠宰牲畜时,屠宰台上的放血槽。而那些符号连起来,根本......根本就是几个人,把一个人的身体,分成很多部分的过程。 我不敢细想,这些石台上,曾有多少生命于痛苦中消散,又是怎样的一群人,建造并且造访这里,做出了那些残忍的事...... 哀嚎吗? 这里一定不止一次充斥着哀嚎...... 哀嚎声,窃窃私语,酒杯碰撞,布料被撕裂...... 我听到了...... 似乎,听到了...... “吴歧,你是不是也觉得?”张旭突然拉了我一把,指着一排架子上的密封陶罐,对我说道。 我猛然回过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那些石塑中站起了身,又和其他人一起,走到了位于地下室另一端的“走廊”前面。 “什么?”我说。 “这些陶罐啊,毫无美感可言,是不是?” “是,是。” 我们面前,约两米长的昏暗“走廊”,连通着另一个地下空间,因为侧边放置着一个大半人高的架子,而显得格外狭窄。 架子的每一层上面,都放置着好几个篮球大小的陈旧陶罐。 虽然覆盖着很多灰渣和丝络一样的深色不明物,我们还是可以看出,这些陶罐都是密封着的,盖子和罐身几乎浑然一体。 詹姆斯教授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一下,发现真的只有把它打破了,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或许是在供奉什么......” 我们暂时不想招惹额外的麻烦,也担心里面存放的是某种有毒物质,所以最终把它小心地放回了架子上。 “走廊”连接的另一片空间,石壁很明显更加粗糙,顶部几乎呈拱形,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洞穴,高度也低了很多。 尤其是靠近边缘的地方,我们不得不蹲着走过去,才能看清墙角散乱的骨牌上,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第159章 重新诞生 一个体积更大的方形石台,可以容纳四五个成年人同时躺在上面。 它的表面堆满了某种柔软的干草,并且垒积的非常规则,不可能是自然作用的结果,也绝不是随意放上去的。离得远些看,你会发现它像极了一个庞大鸟类所筑的“巢”。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或者有什么象征意味儿,我们并不清楚。 当我们清理掉所有干草,看清楚了石台的表面,这份疑惑更重了——打磨光滑的石台上,不知道被谁用什么工具,雕刻出了一副非常栩栩如生的画: 一个身着长袍的女人,面容慈祥而悲伤,正轻轻抱着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 看上去,男人早已经死去,身体已经僵硬,伤口却还在流血。 雕刻这幅画的人,很明显拥有非常高超的技艺,因为哪怕是在石面上,不着任何色彩,整幅画面的暗淡色调,沉重和压抑,也全都表现得非常好。 背景是一片黑沉沉的天空,仅仅在女人悲痛、怜悯的眼神上方,和男人仿佛已经接受自己命运的平静面庞上,才有一点点对于光线的刻画。 詹姆斯教授的双臂支撑着石台的边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这是不是《圣母怜子像》,临摹刻在了这里?是这样吗......” 我恍然大悟,自己从刚刚就一直隐约感觉到的,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究竟是来自哪里。 我曾亲眼看到过《圣母怜子像》,就在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圣母怜子像》,《圣殇》,14世纪末,米开朗基罗·布纳罗蒂的作品,也是唯一一个带有他签名的作品。 “是的,是临摹的《圣母怜子像》,服装,构图,人物的动作,外貌,几乎一模一样。”我肯定地说。 詹姆斯教授看着我,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随即背靠石台,缓缓坐到了旁边的台阶上,“耶稣受难而死,圣母怜子...... 耶稣带门徒进入耶路撒冷后,因宗教见解不同,与犹太教法利赛人和撒都该人发生了尖锐的冲突。 自称是弥赛亚,是上帝的儿子,拥有赦罪的权柄;无视摩西律法关于‘恪守安息日’的信条;同情‘罪人’和下层民众,这些都使他与祭司阶层的矛盾,越来越激化。 祭司贵族买通了十二门徒之一的加略人,犹大,开始一起谋害他。 在‘最后的晚餐’上,他分饼给门徒喻指自己的身体,举杯宣称葡萄汁是自己的血液。 宴罢至客西马尼园祷告,被犹大以亲吻为信号出卖。 被捉拿后由大祭司该亚法审问,耶稣承认自己是上帝的儿子,后被移交罗马巡抚彼拉多,他又宣称自己的国‘不属于这世界’。 逾越节时,犹太人受大祭司唆使,要求彼拉多钉死耶稣。 被罗马士兵戏弄后,耶稣背负十字架前往‘各各他’。 被钉上十字架后,他将母亲托付给门徒约翰,而后大声说:‘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我?’‘父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 随后就死去了。 第二天,他被亚利马太人约瑟和尼哥底母用细麻布、没药和沉香包裹安葬,受难后第三天清早复活,此后多次向门徒显现。 四十天后,他在耶路撒冷城东伯大尼对面,向门徒祝福后乘云升天,受难后第五十天差遣圣灵降临......” 在我们一头雾水的时候,詹姆斯教授突然话锋一转: “圣经新约说的是耶稣降世拯救人类,而新约,最早是用希腊文写的......刚刚那些骨牌上,真的是希腊文......没错吧?” “部分可以确定是希腊文。”张旭说。 希腊文,最精通希腊语的维尔马斯教授不在这里,詹姆斯教授虽然是历史学家,但他研究的年代太过久远,久远到那时几乎还没有希腊语的影子,所以他对希腊语的了解,其实还不如张旭。 乔拉作为他的学生,情况和他差不多,剩下的周维、阿尔,和我,我们可以说是对希腊语一无所知的程度了。 所以,詹姆斯教授翻出刚刚拍摄的骨牌照片之后,直接把相机递给了张旭,要求他现在就把骨牌上雕刻的文字翻译出来。 张旭有些为难,“啊,不是说现在网速太差,出去以后再用软件翻译的吗?” “我现在怀疑骨牌上刻的字,和石台上的这幅画有关系。你们可能觉得,这样推测太过牵强了,但我真的有一种很强的预感。 况且这片空间里,除了那些骨牌和这幅画,什么字符都没有了,太干净了......我很难不把它们联系到一起,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不是纯粹的希腊文,还有其他的,不然就是其中的某些字符后来发生了演变,我,我这水平......最多也就翻译个五六成。” “没关系,你能翻译多少就翻译多少。” “那好吧......” 张旭接过相机,把那些照片一张张放大,断断续续说道:“什么什么如此说......创造天地的神,必从地上......什么除灭...... 重复的......阴暗的群山......都会消失?消灭? 什么,应该是个人名,正漂浮在太空中,一些物体从她身边漂了过去...... 什么的时刻......坚定侍奉诸神的‘死人’,将成为那些活人的主人...... 重新诞生......并非有人命令人诞生,但是人不可避免地被......被推向......既定的命运?生命轨迹?为了获得生命,需要在今世中重新诞生......” 若有所思后,张旭打了一个激灵,“颠倒一下顺序啊: 为了获得生命,需要在今世中重新诞生,重新诞生,然后......坚定侍奉诸神的‘死人’,将成为那些活人的主人...... 那些,那些牙儿山上的信徒?” 第160章 门 “向生而死。”张旭看着最后一张骨牌的照片,翻译说。 这四个字的意思已经不需要再有任何解释。 “他们在这里刻画《圣母怜子像》,自比耶稣一样的存在......他们一直在那样做。”詹姆斯教授淡淡地说,不知道是仍在疑惑,还是在陈述。 “这自夸的,真够厚脸皮的。”阿尔说。 “也许是为了自我洗脑。” “啊?为什么这么说?” “抛却是非善恶,道德伦理层面先不说,就光说人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或者看到自己同类的身体受到伤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抗拒、反感,甚至恶心、呕吐、晕厥;只有天生坏种和变态,才会看到那些毫无感觉,甚至享受那些画面带去的刺激。 那些信徒,我不敢说他们都是正常人,但是......我觉得,他们长久躲在阴暗的地方,做着那些违反人生理本性的事......或许需要时时刻刻告诉自己,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 詹姆斯教授提高了一点声调,继续说道:“他们怀揣着那样的信仰和期待,从容赴死,但孩子们还是会恐慌......所以,他们下了安眠药,以防发生乱子......所以,我们的人才从地上残留的呕吐物中,化验出了安眠药的成分——非苯二氮卓。” 乔拉说:“孩子?您是说我们第一次在牙儿山上看到的,误以为是‘祭品’的那两个孩子?” “是,他们被下了药,所以不会尖叫,不会挣扎,就在那些嘶哑难听的歌声里......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们那种,可以说是死了吗?” “谁也说不好他们究竟算是活人,还是死人,我们甚至没有获取过他们的生物学样本......但在我看来,经历过那种死亡的仪式后,他们全都已经死了。” “您说的对。”周维说,“之前您在牙儿山上对着一名信徒开了一枪,明明打中了,现场的血迹却非常非常少,且几乎没有任何应该出现的‘喷射状’痕迹 ,就像是一具尸体,挨了一枪。 因此我也觉得,他们那些人,就算不是已经死去的人,也是和死人差不多的活死人了。” · 我们决定离开这片拱形区域,去其他暂未被查看的地方寻找更多信息。 再次穿过狭窄的走廊时,很突然地,我感觉有一阵风从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呼啸了出来。 这让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身查看。 “嘭!” 陶罐碎裂的闷响,伴随着一股浅浅的黑烟,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是我的背包碰掉了其中一个陶罐。 碎片里,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很脏,就像一个烂掉的马蜂窝或蚂蚁巢穴。 “有风......对不......” 我来不及道歉,口鼻就被张旭捂住了。 其余人也都掩住了自己的口鼻,惊魂未定地看着空气检测仪的短暂波动。 “当前空气质量良好,暂未发现威胁安全的不良因素。” 看到这个结果,我们才松懈下来,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臭很臭的腐朽味儿。 詹姆斯教授戴上手套,用一把镊子夹起那些碎陶片,检查那些黑乎乎的渣子都是些什么东西。 当一颗臼齿被夹出来时,詹姆斯教授看上去毫不意外,又把另外几片较为完整的硬块儿指给我们看,“是头骨,灵长类动物的头骨碎片。” “咦呦——”张旭被恶心到了,“这个罐子不是一体的吗,他们在烧制前就把头骨放进去了?” “很可能还不是完整的一个头骨。”詹姆斯教授站起身,像甩体温表一样甩了甩镊子,“在一些教派的祭祀仪式里,是有这种行为的。” 说罢,他拿起又一个陶罐,轻轻往地上一丢。 陶罐碎裂开,里面是某种蛇类的部分头骨。 从大小特征推测,那应该来自一条尚未成年的森蚺。 再然后,我们把所有陶罐都摔碎了,看到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骨头和牙齿,绝大多数都无法判断究竟是来自什么动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一定都是头骨。 · 在通道连通的其他几间地下室里,我们见到了更多斑驳的石头雕塑。 其中一个被置于高高石台上的扭曲雕塑,像极了詹姆斯教授从牙儿山上拿走,后来又被那些信徒用暴力夺回去的那个纯银雕塑,只是体积大了20倍不止。 那个纯银雕塑,我们全都清楚记得它的样子——丑陋、阴险的“双面蛇”,盘踞的神态,尖细的蛇头,人类五官的影子...... 因为惦记着那个纯银雕塑下方有个正圆的圆环,我们在这个雕塑上仔细查找,以为能找到和那个正圆圆环嵌合的地方。 “也许有个什么机关。”周维猜测。 但我们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斑驳的痕迹混乱地交错着,没有一处是接近正圆形的。 继续向前,周围的环境更加混乱逼仄,倒不是有多少杂物,而是扭曲怪异,毫无美感的雕塑越来越多,并且无不透露着不加掩藏的凶险信号。 我们的理智持续被冲击着。 我们的沟通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向前走,取样,拍照,做记录。 当我们在又一间狭小的偏室里,看到一扇不大不小,有着明显人工打磨痕迹的石门时,我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一股莫名的紧张激动在我的胸膛里冲击,佩戴的手环震动了一下,提醒我我的心跳已经快要突破200了。 我没有去看其他人的反应,但耳边的的确确有他们清晰的喘气声。 第161章 隧道 “勘测仪器呈现给我们的电子图表上,这扇门后面什么都没有。”张旭再三确认以后说。 “石头也没有吗?” “啊,没有。” “可如果什么都没有,这扇石门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装饰?”我说。 “试试就知道啦。”阿尔说。 “试试?” 阿尔没有回答,蓄了一下力,一个猛冲就对着石门撞了过去。 在他刚刚触碰到石门的时候,石头与石头生涩的摩擦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我想我一定是太过紧张,所以产生幻觉了,因为除了石头的摩擦声以外,我还听到了别的声音,就像......有什么又轻又柔软的东西在接连地跳。 声音并不大,但很连续,很集中。 来不及询问其他人是否听到了这动静,我就在惊讶中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因为我们面前的这扇石门,突然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右侧石壁内收缩,就好像石壁内部有一个可以折叠的机关,正在缓慢地把它折叠进去。 它表面沙砾打磨过一样的平滑,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石门完全隐入石壁以后,就和石壁融为了一体,只有一条缝衣针粗细的小缝,可以让人勉强分辨出来。 而本来正对石门的位置,恰好是又一条通道。 和其他“走廊”一样的通道不同,这条通道更像是一条隧道,那种在大山上打通的火车隧道。 它太长了,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侧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原始山石,没有一点儿多余的空腔;顶部坑坑洼洼,有些像天然的熔岩洞;底部却是明显人工修建的石头阶梯,且制作瑕疵非常大,有的甚至缺了一大半。 整个隧道,是以一种颇为陡峭的角度向斜下方延伸的。这种情况下,我真的想不到那些石阶是怎样一级一级修建出来的,又最终会通向哪里...... 周维率先从错愕中回过神,两步走过去,抓住跌坐在地上的阿尔的衣领,拖着他向后退了一段距离,才用力踢了他一脚,“干什么,你是孙悟空吗,你有多硬?为什么又这样?你出发前怎么给我保证的,又这样,想死吗?” 阿尔也不生气,嘿嘿地笑着,说:“我错了,先生,错了,错了,我一时忘了,您别生气......” “我哪儿那么多气!” 突然,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刚刚那阵轻柔的、此起彼伏的跳动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青鹿湾下面,全是山......全是山......”詹姆斯教授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出神地说,“一开始的勘测结果并不是这样的,报告上不是这样的......” · 隧道顶部有将近两米高,我们完全可以站直身体走在那些石阶上;宽度也有一米好几,足够两个人一起并行,或者随时掉头返回。 看上去,排除掉“不小心跌倒”这件事以后,这里似乎还没有外面的石头雕塑凶险。 “我们要下去看看吗?”张旭说。 谁都没有回答。 他重新启动了仪器,让仪器对周围环境再次进行了超声勘测,结果并没有改变: 这条隧道,在电子呈图上没有显示。 “这个......也许是机器的问题,刚刚在外面风太大,跑的时候不小心掉到地上,磕了一下。”张旭说。 阿尔:“就像我那次开车,缺德导航一直让我右转,右转,右转,可是右面根本就没有路,是一条特浑浊的护城河。” 我举着灯,走近隧道,发现石阶上严重的磨损痕迹清晰可见。 一定有很多很多人,曾在那上面走过...... 一个又一个穿着白袍的人,一群沉默的身影,从这些粗糙的石阶上缓缓略过。 明晃晃的白色,在漆黑的隧道里忽明忽暗,仿佛将要熄灭的蜡烛...... 乔拉思索后,从手臂的绷带上抽出了一根棉线,然后走到我旁边,把棉线伸进了隧道里。 “线在动,空气是流动的,也许隧道的尽头并不是死路。”她说。 是的,棉线正在轻微地晃动着。 这是个好事,至少保证了我们生命活动所需要的氧气。 “空气流动......”周维突然说,“你们发现没,随着我们在这间地下室的深入,四周变得越来越安静了......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气流的存在。” 他打开手机,把画面展示给我们看:“这是我们的人9秒钟前上传的照片,外面还在狂风大作。他们就在距离土地庙1.13公里的地方待命。” 手机屏幕上,大大小小的龙卷风打着旋儿,比我们第一次看到时猛烈的多,沙尘也是,弥漫的沙尘让整个画面都泛起了陈旧的暗黄色。 “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些异常的空气流通是怎么回事,反而渐渐习惯了,忽略掉它了。” 当乔拉把棉线拿出隧道的范围,棉线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不再晃动了。 “去看看。”詹姆斯教授说。 乔拉再次确认了定位系统的连接,说:“好的,定位信号也还在。” 周维: “好,好,我们先下去一段距离看看,保持警惕,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返回。” 张旭挠了挠鼻子, “没问题。如果professor wilmas在这里,他的答案肯定也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