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龙君二三事》 第1页 《我与君二三事》作者:醉君天【完结】 文案: 写在前面:无脑,大家随便看看 攻视角文案: 殷鳞由蛇化蛟,由蛟化龙,从最底层的泥潭里拼命爬上了龙君的位子,却因为出身被众多仙人排挤,他收敛戾气,处处小心,换来的却是百般刁难,甚至是暗算。 重回天界,殷鳞不打算忍了,他血统低贱,他戾气四溢,他蛮横无理——又如何?有谁是他的对手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姓陈的小傻子对他好,殷鳞想,有我在一日,必不会再让你受任何欺负,而那些眼高于顶的傢伙,终究要臣服于我脚下! 受视角文案: 陈小宝是个小傻子,他住在村子里卖馒头家的柴房里,每天受欺负,干着数不完的活,换来一顿窝头。 有一天,天上的龙君突然要和他成亲。 坏脾气龙君攻vs专治坏脾气小傻子受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小宝(陈珏)、殷鳞┃配角:┃其它:甜文 一句话简介:龙君:我家小傻子真可爱 立意:爱让人变更好 第1章 外面又在下雨了。 陈小葆拉了拉身上的破洞衣裳,又缩了缩脏兮兮的脚丫子,希望能让自己变得暖和一点,然而这间柴房四面透风,雨水滴滴答答地从屋顶漏下,把他半边身子都浇得凉透了。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他听见陈大在沖他的女人抱怨今天的生意不好,馒头没有卖完:「一定是因为那个小畜生揉面时偷了懒!」 我没有偷懒,陈小宝在心里辩解,只是天气太坏了,大家不愿意出门。 但没有人听他的话,他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晚上的窝头大概也泡汤了。 陈小宝又冷又饿,恍惚了一阵,靠着柴火堆睡了过去。 然而很快,他又被巨大的声响惊醒,柴房的门被踹开了,陈大脸色阴沉地堵在门口,瞪着缩在角落里的陈小宝,怒气沖沖地从柴堆里抽出了一根藤条。 —— 陈小宝清醒过来的时候正站在雨里,身上和脸上被藤条抽打出来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路,发现距离陈家村已经很远了。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些困惑来,但很快,这困惑就被他抛到脑后,陈小宝迈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子后面的山里走去。 陈小宝是个傻子,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都分不清楚。 陈小宝不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但他也没法儿反驳这些话,因为他确实不记得有谁对他坏过,他身上有时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伤口,只是记忆里一片空白,他一直认为是自己不小心摔了跤。 好吧,陈小宝有些沮丧地想,也许他确实是个傻子。 连绵的雨让夜晚变得越发难熬,好在陈小宝不是第一次被陈大从跻身的柴房里赶出来了,至少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村子不远处的山上有个山洞,每次被陈大赶出去的时候,他都会住在那里,隔天再回去。 少年艰难地走着泥巴路,雨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等到陈小宝终于到达目的地,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浇透了。 陈小宝拧了拧衣角,又抽着气,绕开伤口揩了揩脸上的雨水,哆嗦着去探查山洞内的情况。 虽然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但黑黢黢的山洞里还是干燥的,比陈大家的柴房要舒适多了! 这点小小的幸运让陈小宝开心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趴下身子,在黑暗里摸索着,寻找之前储存在这里的干柴和火石。只要能升起火来,就可以温暖地渡过这一夜了,陈小宝期待地想。 然而陈小宝摸来摸去,只捡到几根被折断的零散枯枝。不对啊,他记得自己之前捡了许多干柴和火石堆在一起的。 非但如此,洞穴里被他专门填平过的地面也重新变得凹凸不平,两块足有掌心大的火石直接被碾进了地里。 陈小宝觉得奇怪,但又没办法把这些细节联繫起来,他太冷了,已经被火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专心致志地试图将它们从地上抠出来。 就在这时,一股暖风从前方吹来,正扑在他的身上。 陈小宝被吹得打了个哆嗦,茫茫然地坐直身体,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抬起了头。 发生了什么? 他呆了一会儿,试探着往那边走了两步,却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跤,还没反应过来疼,便摸到了什么。 坚硬又柔软,像是鳞片,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温度,因为没擦干的雨水,黏腻地吸附在了他的手心。 陈小宝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亮起了两轮黄澄澄的圆月,其中各有一条竖线,带着冰冷的温度,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陈小宝反应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月亮——而是一双灯笼一样大的眼睛!这个山洞被一只巨大的怪物占领了,而他就在怪物的嘴边! 他要被吃掉了! 陈小宝的大脑瞬间变得空白,过了许久,等他清醒时,才发现自己仍旧趴在地上。 又呆了一会儿,他终于回忆起来一点前因后果。 抬头看看,他的手还摸着人家呢,而对方似乎也并没有要吃掉他的意思。 第2页 黑暗中,陈小宝茫然地收回自己的手,翻身坐起来:「你……你好?」 被吵醒的殷鳞没有出声,他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少年,判断着对方是否会给他带来危险。 但似乎只是一个误闯的普通凡人。 殷鳞放松下来,不屑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陈小宝等待着,没有得到响应,两轮「月亮」也消失了,只剩下随着「怪物」的唿吸不间断的热风扑到他身上。 陈小宝脑子不灵光地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但在冰冷的雨汽里,对方的鼻息温暖又绵长,融融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几乎将他化开,带来一种几近安全感的错觉。 陈小宝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在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前,饥寒交加的少年已经开始眼皮打架,身体摇晃两下,终于依偎在对方的吻边,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少年的重量太过微小,殷鳞的状态又不允许他对不重要的细节投注太多注意力,以至于他还以为是一片叶子落到了他的吻边,竟然就这样容许了对方的冒犯。 于是风雨声中,他们俩依偎着度过了一夜。 殷鳞又梦见了那一幕。 他正欲杀死一只食人的妖物,而他的「同僚」却在背后给予了他重重一击。 「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龙肉的滋味了,龙族现在个个位列仙班,朝他们下手多少不好交代,」朝天犼沖他露出染血的长牙:「不过如果是龙君大人的话,谁会在意呢?」 还在人间修炼的时候,殷鳞便早已习惯了被人暗算,虽然立刻生出了怒火,但勉强还可以忍耐,咬牙问道:「朝天犼,你想干什么?」 对方「呸」地一声吐出了嘴里东西,殷鳞看着自己的一大块血肉混着鳞片从空中坠落。 「真是噁心的味道,」朝天犼沖他笑着说:「下界来的爬虫,你算什么龙?也有脸当这个龙君?」 「不过是出身低贱的妖物罢了。」 殷鳞大怒,反身便朝对方扑了上去,和朝天犼缠斗起来,但背上被偷袭出的伤口实在太严重了,即便是搏命,他也最终不敌,被打下云端。 「你毕竟得了龙君之位,杀你要遭雷劫,我不会杀你。」坠落中,朝天犼的身影在殷鳞眼中慢慢变小,但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如雷贯耳,「但你但凡还要一丝脸面,就不该再回仙界了,你就不知道众仙家看着你有多碍眼,多噁心吗?」 「简直像是一条野狗坐上了宴席首位,不仅要忧心泥浆溅得满地都是,还要怕你野性难驯,突然发疯。」 「太难熬了,竟要和你这样的东西共事,只有你消失,大家才能快活一点。」 「乖乖在人间做个妖物吧,仙界不是你这种出身的傢伙能踏足的!」 原来如此,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殷鳞的视野里只剩下乌云渐聚的天空,怒火渐渐侵蚀了一切,不甘和痛恨翻涌着——原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背后的伤口又开始疼了,殷鳞抽搐着,身上结了一半的痂也开始崩裂,直到一股湿意落在鼻樑,像是有谁正在温柔地舔舐他的鳞片。这感觉很舒服,殷鳞的意识昏沉了一会儿才勐然睁开眼。 是昨夜那个凡人,他光着上半身,手里捏着一团布巾,正在给他擦脸。 殷鳞愣了一下,原本预备要龇出的牙齿收了回去,而陈小宝发现他醒了,也手忙脚乱地展开手里的「布巾」,穿回了身上。 陈小宝从来没有睡过那样暖和又安逸的觉,不过睁开眼看见一大片黑色的鳞甲时还是吓了一大跳,随后才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抢占了山洞的怪物有着蛇一样的巨大身躯,拥挤着堆栈至山洞不可见的深处,驼首鹿角牛耳,脖子上还长着长而浓密的鬃毛。 这样明显的特徵,几乎是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不过陈小宝这个小傻子不认识龙,他看了好半天没认出对方是个什么动物,只好把对方当做这山里的山神精灵。 山神总不会害人吧?这么一想,陈小宝就不觉得害怕了,然而就在这时,沉睡中的山神突然开始痉挛,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陈小宝只得匆忙脱下衣服,沾水给他擦脸。 一人一龙对视了一会儿,陈小宝又安慰地伸手摸了摸殷鳞,问道:「你饿了吗?」 殷鳞回过神来,防备地挪了挪头,躲开了他的手。 陈小宝见状,也连忙把手收回来,羞怯地在衣服上搓揉了半天。 他以为殷鳞是在嫌弃他,因为村子里也有许多人嫌弃他,连同他说话都觉得晦气。 「对不起,」不等殷鳞反应,陈小宝小声道歉,闷闷地说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他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面走,到达洞口的时候因为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瑟缩了一下,又扭头看了看卧在山洞中的龙。 它身边真的好暖和,陈小宝在心里偷偷地想,随后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殷鳞看着陈小宝离开,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他没有在意对方说了些什么,还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擦拭鳞片。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扔到了一边,他现在应该快点把伤养好,回到仙界去。 殷鳞不是没察觉自己在仙界遭受了排挤,化龙时就有龙族看不惯他,待到他夺得龙君之位,更是感受到了来自所有人的恶意。 第3页 无论如何勤勉,都得不到周围神仙的哪怕一张好脸,越是想要融入,迎接他的越是刁难和无视,他隐忍不发,那群傢伙反倒当他软弱可欺—— 乖乖在人间做个妖物?可笑!他一定要回去不可!他要拿回自己应得的一切,要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傢伙通通付出代价! 他从一条开了灵智的普通蛇族修炼至获得龙身,为了地盘和资源经歷了无数厮杀和争夺,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傢伙,好不容易登上仙位,为了让自己符合龙君的身份,才处处小心,时时防备,生怕自己有哪一句话说错,哪一件事办砸。 没想到这群傢伙打心底就没把他当做同类,既然给好脸他们不要,殷鳞也不打算忍了,只怕他们没那个胆子看他的真面目。 殷鳞咬着牙,强压下心中的戾气,闭上了眼,打算好好休息,尽快恢復元气。 不过刚睡着没多久,殷鳞就又被吵醒了。 他愤怒地睁开眼,就看见瘦小的人类抱着一大堆东西,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地迈进山洞,将怀里的东西扔在了地上。 那是一堆野菜,还有几条奄奄一息的指肚长的小鱼。 陈小宝费尽力气才回到山洞,喘了口气,首先便小心翼翼去瞧趴在那里的龙,殷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想把对方赶出去的,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和他对视。 陈小宝见状,便以为殷鳞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连忙抓紧时间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又去生火,好容易弄起来了,一边烤着衣服,一边把野菜和鱼囫囵烤了个熟。 这里没有能煮水的锅,烤过的野菜比没烤时还难以下咽,干巴巴的,带着苦涩,但好歹有些温度,能安抚肚子。 陈小宝一噎一噎地吃完了,披上衣服,捧着几条鱼去到了殷鳞的跟前。 殷鳞偷偷观察了半天,见人类突然走过来,便瞪着眼睛瞧他。 陈小宝觑着殷鳞的脸色,慢慢地伸出手,愧疚地小声道:「对不起,我只抓到这些。」 殷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想起来对方在出去前似乎问过他饿不饿,还说要去给他找食物。 他原先没把这话当真,因为从来没有谁真的和他分享过食物,从他还是一条小蛇开始,到他凭自己的力量当上了所谓的龙君。 殷鳞看着陈小宝,像看着一个奇怪又可怕的怪物。 但他不是怪物,少年湿漉漉的头髮用绳子缠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额上还有两道不明显的伤痕,一双大眼睛带着些茫茫然的呆,当他沖自己怯生生地笑起来的时候,那股呆气就更明显了。 殷鳞的视线又落在了对方削瘦的肩膀和肋骨突出的身体上,他意识到这个人类可能自己都没吃饱过,竟然还要把食物分给他吗? 最后他又望向对方的手心,说是小鱼,那可怜的尺寸,叫鱼苗也不为过,但无论如何,这的确是鱼,至少比少年自己刚才吃掉的野菜要好上太多了。 「你要吃吗?」陈小宝又问了一遍,声音更小了,他觉得对方可能是嫌弃这些小鱼了。 陈小宝的表情再一次让殷鳞有了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让他烦躁的感觉应该叫什么,但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失望。 殷鳞迟疑地看了陈小宝一会儿,抬起头,停在对方手前,吐出厚实的舌尖,毫不客气地将那几条鱼苗舔走了。 陈小宝什么都不知道,但看见他吃了鱼,便开心地笑了出来,眼睛也变得亮晶晶:「你喜欢就好!」 殷鳞看着他印着伤痕的笑脸,莫名觉得自己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第2章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陈小宝便悄悄地凑到殷鳞身边去,想要取暖。 外面还在下雨,而火堆早在处理完食物后就熄灭了,山洞里的柴火不多,得省着用。 殷鳞察觉了他的动作,不禁觉得这凡人有些许冒犯,但想到那几条鱼,还是闭着眼,当是默许了。 然而入睡时陈小宝还躺在离殷鳞三尺远的地方,等他睡熟了,人类寻求温暖的本能便叫他一点点靠近,最后又贴在了殷鳞的吻上。 这样的距离简直让殷鳞想掀开嘴皮咬他一口,但不知怎的,最终他还是体会着这个小小的热源传来的温度,跟着进入了梦乡——甚至没有追究对方拿他的鬃毛当被子盖的事。 第二天陈小宝一动,殷鳞便醒了,他的鬍鬚缠在了陈小宝胳膊上。 「对,对不起!」陈小宝对上殷鳞的眼睛,着急地挣扎了一番,反倒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捆进去了。 殷鳞忍不住龇了龇牙,并不是疼,而是那种被拽着的麻痒感,让他更想把这傢伙吃进嘴里去了。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那么做,殷鳞勉强支起身体,晃了晃头,把陈小宝从嘴边抖搂了下来。 陈小宝跌在殷鳞的爪子上,倒没有摔疼,连忙爬起来站好。 殷鳞的伤口还在疼,于是立刻重新趴了回去,随后瞪着眼,开始细细地打量陈小宝。 自从被犼打伤后,他一直在做一些令人不快的梦,有时候是他在仙界被排挤,有时候是和犼的战斗,有时候甚至是他还在人间修炼的事,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因为怒火攻心而醒来。 只有昨天,他梦见人类递给他的小鱼,还有他覆在自己吻上的掌心,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夜。 第4页 这一路走来的磋磨太多,殷鳞几乎回忆不起来上一次有人对他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陈小宝没有发现殷鳞眼神的变化,他忧虑地揉了揉殷鳞鬍鬚的根部:「疼不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一次殷鳞没有躲开了,他看着陈小宝,犹豫了片刻,微微张开嘴,露出了被烧得焦黑的口腔。 这也是拜朝天犼所赐的伤口,殷鳞一面在心中将这仇恨牢牢记下,又一面尝试着利用这疼痛从人类那里获取些许关心。 他成功了,陈小宝被这骇人的伤口吓了一大跳,叫道:「你受伤了!」 殷鳞合上嘴巴,瞧了瞧他,随后像是不经意般将头往陈小宝那边摆了一下,闭上眼。 陈小宝见状,连忙伸手摸了摸他,发现殷鳞没有抗拒,又贴上去,给了他一个抱抱。 这感觉确实很好,殷鳞感受着鼻樑上那一点点人类怀抱的触感,心想。 但很快,被抱住的感觉就消失了,殷鳞睁开眼,看见陈小宝正沿着他的身躯往山洞深处走,他在检查殷鳞是否还有别的伤口。 很快,殷鳞就听见了少年的惊唿。 他身上的伤口很多,但最重的还是一开始犼偷袭他的那一下,原本就被剜去了一大块血肉,犼在战斗时又频频朝那处进攻,最后伤口已经大得几乎让他从中断成两截。 虽然已经在这山洞中修养了几天,但不用看殷鳞都知道,那处伤口一定仍旧十分狰狞。 没过多久,陈小宝便重新回到了他跟前,殷鳞侧着头,不错眼地盯着人类的表情看,担心和害怕让本就瘦弱的少年脸色更加苍白,殷鳞却有些无法控制地为此心情舒畅。 陈小宝摸着他的鳞片,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的伤为什么这么严重?你会死掉吗?」 殷鳞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他的喉骨几乎被朝天犼的火焰烧化,这段时间无法说话。 陈小宝坐在他嘴边,轻轻靠在他吻上,想了想,说道:「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了。」 其实他该回陈大家去了,但这几天一直在下雨,生意也会一直不好下去,虽然不记得自己被打过,但陈小宝也不想总是挨骂,柴房也冷冰冰的…… 他把脸贴在龙的鳞片上,因为熨帖的温度嘆出一口气。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受到温暖,陈小宝心里也是更想留下来的。 殷鳞正闭着眼享受鼻樑上的抚摸,突然听见陈小宝朝自己细细叮嘱:「现在已经不早了,我要出去找点吃的啦,你就呆在这里,不要乱跑哦。」 殷鳞睁开眼,看见少年忧虑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人类好像把他当成了智慧低下的野兽。 殷鳞心中有些不满,但现在没法说话,于是只闭上了眼,装作没有听见。 陈小宝却误会了,还当这只和他熟悉了起来的庞然大物是不愿意他离开,于是好一阵安慰。 殷鳞一开始还挺抗拒,但不知不觉地就沉醉在对方的摸摸抱抱中了,等回过神来时,陈小宝已经离开了山洞。 殷鳞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觉得自己在仙界已经强装了这许久,在人间的这段时间,就重新做一回没有顾虑的野兽,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释然,像是终于接受了什么,朝天犼至少这点没有说错,他就是野性难驯,性情乖戾——又如何?他天性如此,原本就不必压抑! 想到这里,殷鳞竟发现自己的心境有了突破,连伤势都好了一些,心下不禁对那个人类更加满意了。 陈小宝并不知道山洞中的殷鳞在想些什么,他正艰难地在山间跋涉。 雨还在下,在陈小宝断断续续的记忆里,他从没见过下了这么久的雨,就好像天破了个窟窿似的,一直停不下来。 好在雨势似乎变小了一些,让陈小宝勉强能眯缝着眼辨认草药。 他在山中徘徊了许久,摘了满满一兜草药和野菜,往回走的路上又发现一颗被风颳倒的树木,拾了几粒凉透了的鸟蛋。 回到山洞的时候,陈小宝看见龙的头抬起来一下,随后又不在意似的重新趴了回去,虽然知道可能只是误会,但他还是因为有人挂念自己而开心了起来。 陈小宝的长相其实并不像个傻子,他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和细緻的眉毛,原本应该显得机灵,但那双大眼睛总是带着空洞和茫然,看上去就有了某种呆滞的迟钝感,当他露出害怕的表情时,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 但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时,这些感觉便统统消失不见了,仿佛春水碎冰,新芽破土,殷鳞甚至看得呆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又回过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闭上了眼。 陈小宝跑进山洞,很快烤干衣服吃完了野菜,又把鸟蛋扔进火堆里,一边被嗓子里的菜茎噎得够呛,一边又手忙脚乱地跑去洞口用雨水清洗草药上的泥土。 殷鳞不知道他在干嘛,只睁着眼睛看着,直到陈小宝把草药在自己衣服上擦干,走到殷鳞跟前开始用手唿噜他,有些笨拙地哄道:「乖乖的,乖乖的,今天我们先上完药再吃东西好不好?」 殷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陈小宝今天还专门去给他采了药草,心中顿时一软,想到对方刚才连进食都慌慌张张急匆匆的模样,被当做小动物哄也不计较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第5页 陈小宝见状,高兴地摸了摸他,又夸了几句他好乖之类的话,便摸到洞穴深处去了。 陈小宝十分忙碌地碾碎草药敷在伤口周围,但他的手太小,力道也太轻,殷鳞没法扭头去看,只有闭着眼全神贯注地去感受,才能通过细微的刺痛幻想出人类的动作。 过了许久,陈小宝才重新转到殷鳞面前,虽然已经装满了一大兜,但对比殷鳞的伤口而言,他能带回来的草药还是太少了,只勉强敷了一些边缘部分,比起治疗,安慰的成分更多,这让他有些沮丧。 但发现殷鳞在看自己,陈小宝便又笑了起来,摸摸他的鼻樑,认真地说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殷鳞知道陈小宝的本意只是安慰他,不过按照现下他的恢復速度,伤好确实不用等上太久了。 陈小宝去把鸟蛋扒了出来,唿唿吹着剥了壳,原本打算直接餵给殷鳞,但想了想对方嘴里的伤口,又忍着烫在手心碾碎了,才放到他面前。 殷鳞也不知如何形容心中感受,只觉得心脏被一双小手不断搓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吐出舌头,一点一点地舔去细碎的鸟蛋,不过直到鸟蛋吃完了,他也没停下,仍旧慢吞吞地舔着陈小宝被烫得红彤彤的手心。 「好了,好了,」陈小宝往后缩着手,「已经吃完啦。」 殷鳞的舌头已经伸出来了,看了他一眼,干脆动了动头,舔到他脸上去了。 陈小宝惊唿一声,被舔得差点翻倒在地,殷鳞却是趴了回去,心中暗想,虽然没有吃过人,但口感确乎不错呢。 第3章 有这样大一个热源在旁边,睡觉总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陈小宝抵着龙吻抻了个长长的懒腰,而殷鳞任由对方摩蹭自己的嘴皮,看着他因为用力过勐而出熘到他鼻樑上,又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陈小宝终于清醒过来,看向洞口,愣道:「还在下雨。」 这是他住进山洞的第三个白天,但这场雨却不止下了三天,若非雨势减小了一些,恐怕邻近的河流早已决堤了。 但继续这样下去,决堤也只是早晚的事。 殷鳞看了一眼山洞外生烟一般的雨势,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陈小宝的背上,少年实在是太瘦了,透过薄薄的衣衫,几乎可以看见一节节的嵴骨。 他想舔一舔,又觉得那件衣服似乎不太干净,很碍嘴,于是犹豫着做不出决定。 「雨什么时候会停呢?」陈小宝扭过头来看他。 殷鳞知道对方没在问他,只是自言自语,但还是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很简单,等他回到仙界去,重新归位,雨自然就停了。 龙君之位乃是上古四神之一青龙孟章遁去九重天后遗留下来的仙位,其责任不仅仅只是统领龙族而已,还掌管东方七宿,统御天下水泽。 虽然到了现在,歷任龙君已经并不真正去管降雨这种事了,但气运仍旧挂在仙位上,殷鳞如今蛰伏于此,龙困浅滩,天道有了感应,自然会降大雨,以助他重回仙界。 所以除非殷鳞伤愈,或者回到仙界去,否则这雨是不会停的。 但殷鳞现在没有办法向陈小宝解释,而且就算他说了,陈小宝也不一定能听得懂,所以便只盯着少年对着雨幕愁眉不展的侧脸发呆。 好在不多时,陈小宝便找回了精神,他摸了摸殷鳞,像之前每一天一样说道:「你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 殷鳞当然不饿,但他也没法说话,只瞥了对方一眼。 陈小宝见状,以为他的意思是饿了,于是扎手扎脚地爬起来往外走,起身时突然腿上一软,差点摔了一跤。 殷鳞忙用头支了他一下,看他站直身体,呆里呆气地回头朝自己一笑,「噔噔噔」地跑出去了。 殷鳞直勾勾地看着陈小宝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又想到对方差点摔倒的画面,心中忽然没由来的一阵烦躁。 陈小宝这天出去了两次,第一次抱回了一堆草药,第二次是草药和野菜,他原本还准备去第三次,但被殷鳞抿住了衣角。 「怎么了?你想要我的衣服吗?等一会儿好不好,我还要出去给你弄吃的……」陈小宝小声哄着小山一样的殷鳞,试图把自己的衣服从他嘴巴里弄出来。 殷鳞看着他因为温度和长时间跋涉而越发青白的脸色,已然明白了自己的烦躁从何而来。 陈小宝的身体开始吃不消了。 少年原本就很瘦弱,又只进食一些野菜,根本支撑不住这样每天在外面跑,今天还只是腿软了一下而已,谁知道哪天就会站不起来了。 殷鳞怎么可能还让他浪费体力去给自己弄那些连牙缝都塞不满的食物,只当听不懂少年的话,闭着眼睛不松嘴。 陈小宝正发着愁,却见一旁的草药堆里跳出一只半个掌心大的青蛙来,当下便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走了,吃的已经找回来了。」 殷鳞见状,这才放开他,看着陈小宝生火。 陈小宝和昨天一样,吃完野菜便去给他敷药,敷完药高兴地告诉殷鳞,他的伤口已经比昨天要好上许多了,随后又把青蛙料理了,拿到殷鳞跟前餵他。 殷鳞不肯张嘴。 「怎么了?」陈小宝又把手往前送了送,热乎乎的蛙肉已经贴上了殷鳞的嘴唇:「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第6页 当然不,殷鳞很喜欢青蛙,只不过这点东西他吃不吃没什么区别,而陈小宝却很需要肉食补充体力。 陈小宝不知道殷鳞在想什么,哄了好久对方都是一副十分抗拒的模样,只能认为青蛙不在对方的食谱上,自己重新拿去热了热,慢慢吃掉了。 殷鳞见他吃完,又眼疾嘴快地叼住他,防止陈小宝再跑出去给他找什么吃的,随后不顾对方的反抗,将人揣进了自己颈部的鬃毛里。 都成这样了还到处瞎跑些什么?早点休息吧! 殷鳞用下巴轻轻压住陈小宝的身体,不多时,便感觉不到那力道轻微的挣扎了,再一会儿,鬃毛里便传来了人类睡得香甜的唿噜声。 但即使殷鳞已经不再吃陈小宝为他找来的食物,少年的状况还是渐渐变得不好起来。 没有办法,这样的天气,陈小宝原本就没有能力找到足够一个人长久活下去的食物。昨天的陈小宝空手而归,而前天他也只从泡朽了的木头里挖出两条虫子。 殷鳞望着山洞外的雨,脸色已经和饿了两天的陈小宝一般难看了。 陈小宝并不知道殷鳞内心的烦躁,他正蜷在对方的鬃毛里,慢慢积攒力气。 他不是第一次饿成这样,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好,但再睡下去,也等不来一个窝头,他得起来去找点吃的才行。 过了许久,陈小宝才缓缓爬了起来,小脸惨白,还像之前一样没心没肺地沖殷鳞笑:「我要出去找吃的啦!」 殷鳞目光沉沉地看着少年,心中暗恨。 这段日子他不是没有冒出过受伤也不算坏事的念头,至少让他遇见了陈小宝,但现下他又开始愤怒朝天犼害他伤得如此之重,甚至连出去狩猎的能力都没有…… 若非凡人之躯承受不住龙族血肉的力量,他恐怕已经叫陈小宝剜他的肉来吃了。 反正这样小的身体,也吃不了多少,殷鳞想,而且一想到能用自己的血肉填饱对方的肚子,他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兴奋。 但现下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小宝慢慢地离开山洞,在心里期望少年路上能有些好运气,填饱飢饿的肚皮。 陈小宝慢吞吞地在山间走着。 外面还在下雨,比起一开始,雨势已经要小得多了,然而这会儿砸在陈小宝身上,却也比一开始要沉重得多。 他先去了自己摘过野菜的地方,失望地发现自己留下的菜根连嫩芽都来不及发,就已经被雨水泡得快要死掉了。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陈小宝只能把菜根挖出来,放进嘴里嚼嚼咽下去。 挖完菜根,他又有了些力气,开始往河边走。 这几天殷鳞都没有吃他带回去的东西,陈小宝觉得可能还是鱼更合对方的胃口,他想去河边看看,能不能像第一天那样捡到因为涨水被冲到岸上的小鱼。 但刚到地方,陈小宝就知道自己得放弃了,上次来还算安静的河水现下已经涨得没过了原先的小路,他从坡上往下看,只能见到土黄色的汹涌波涛。 陈小宝望着河面,忍不住嘆了口气,怎么办呢,抓不到鱼……那样大的身体,还受着伤,不能不吃东西啊…… 小傻子发着呆,没留意地往旁边的树上靠了靠,然而久经沖泡的树根早已松动,陈小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朝河面扑了下去! —— 天色渐暗。 殷鳞死死地盯着洞口,往常这个时候,不管找没找到吃的,陈小宝都已经回到洞里来了,但现在却一直不见人影。 殷鳞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咬着牙支起了身体,试图往外挪动。 就在这时,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一身狼狈的陈小宝走了进来。 殷鳞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从胸口挤出一声低吟,随后又发现不对,少年的表情十分呆滞,像根了无生机的木头。 好在陈小宝听到他的声音,动了一下,似乎慢慢恢復了神智,眼里也有了一些光彩,茫然道:「怎么了?」 殷鳞愣了一下,随即发现陈小宝竟然又试图往外走,连忙伸头叼住了对方。 陈小宝跌跌撞撞地被殷鳞塞进脖颈上的鬃毛里,犹自挣扎:「我还没找到……啊,我找到了的,菜根呢?」 陈小宝的脑子又不好使了,记忆停留在了挖野菜根的时候,他翻着衣服,试图找到自己兜起来的菜根,但那些菜根早已经被河水沖走,不知道落在哪条小鱼的肚子里了。 殷鳞低头看着卡了壳一样不停重复一个动作的陈小宝,觉得奇怪,他又凑近嗅了嗅,在陈小宝身上闻到了河水的味道。 陈小宝掉进河里去了!这样的天气,不知是走了怎样的好运才侥倖活下来! 殷鳞的心脏勐的跳了一下,随后才察觉出来后怕,他拱了拱陈小宝,后者慢慢停下了动作,像某种动物幼崽一样毫无防备地摊开四肢,迷茫地看着他。 殷鳞也观察着陈小宝,过了许久,他才意识到,这个陪伴了他几日的少年似乎并不健全。 原来这是个小傻子,身体孱弱,是因为饱受欺凌。 殷鳞愣了一会儿,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他低下头,轻轻地舔了舔对方的脸。 陈小宝被河水沖走,拼了命地爬上岸,又无意识地寻回山洞里来,早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殷鳞温暖的鼻息喷吐在他身上,不消片刻就有了睡意,再一会儿,便不清醒了。 第7页 他窝在殷鳞的鬃毛里,一面被虚弱的身体折磨着,一面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殷鳞在黑暗里听见少年发出低低的呻‖吟。 黄澄澄的眼瞳闪烁了一下。 原先殷鳞想过让陈小宝再撑一段时间,待他伤势好转便有了希望。但现在他知道,陈小宝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趁还有最后一点力气,他得回到凡人居住的地方去,也许还会挨饿,挨打,但至少不会死。 殷鳞重新看向少年皱起的小脸,心里乱成一团,各种利益得失和欲望都在叫嚣。 但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现在没有什么比让这个人活下去更重要。 他的喉咙还没好,仍旧没办法同对方说话,但他知道有一个办法能让陈小宝自己离开这里。 于是待到天亮,陈小宝因为寒冷而醒来时,山洞已经变得空荡荡了。 第4章 陈大家的灶前,陈小宝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揉着眼睛,用木柴去扒拉灶膛里的灰烬。 天还没亮,他就要起来给陈大一家准备早饭了,好在外面的雨还在下,没有生意,不用做馒头,也不用咬着牙去揉硬邦邦的面团。 陈小宝是两天前回来的,山洞里受了伤的山神一声不响地消失了,没有人需要他的照顾,他自然也没有理由再呆在那里。 陈小宝原以为自己偷了好几天的懒,无论如何陈大也要大发一通脾气,但兴许是这些日子原本就没什么用得着他的地方,在外五天还算给陈大家省了点粮食,陈大看见他回来倒没动怒,只是阴阳怪气了几句。 当然,陈小宝是听得半懂不懂,但连绵的雨天浇熄了人的所有力气,陈大也懒得再骂他,扔给他半个冷硬的窝头就离开了。 陈小宝鼓捣着饭菜,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陈大和他的女人也起了。 陈小宝把饭菜端上桌,沿着墙边熘出去了,除了干活的时候,陈大并不喜欢看见他在屋子里进进出出。 柴房已经被雨水浸透了,湿冷透骨,陈小宝不想待在那里,只得蹲在主屋侧面的屋檐下,抱着腿努力把自己的脚收起来,不要淋到雨。 屋子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陈大和他的女人在吃饭,大约是饭桌上太过安静无趣,两人突然开始讨论起这场停不下来的雨。 「隔壁李家村听说已经被淹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雨下了十来天了,河里能不涨水嘛,」陈大咋舌,「别说田了,好几家房子都给冲垮了!」 「啊哟,这可怎么是好,这雨也没个停下来的意思,咱们村该不会也……」女人忧心忡忡起来。 「瞎说什么呢!肯定不能!」陈大连忙打断她的话,随后又小声道,「我听说李家村那边已经请了神婆。」 「呸呸呸!肯定不能!都是我乱说话!」女人惶恐地捂上嘴,又小声道:「真的?神婆怎么说?」 陈大道:「听说是河里的河神不高兴了。」 「啊?河神不高兴了,那怎么办?」 饭桌上突然就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陈大道:「李老三家那个小闺女兴许是留不住了。」 女人听懂了他的话,一下沉默了,许久,嘆了口气,絮絮叨叨道:「给河神大人当新娘子……也算积德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到富贵人家里去……」 陈大没说话,接下来便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了。 陈小宝把头靠在墙上发呆,他不是很能听懂陈大和女人在说什么,但他听见了「新娘子」三个字,想着兴许是要办喜事了。 村子里以前也办过喜事,陈小宝很喜欢那种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气氛,虽然大家都不允许他靠近,但也可以蹭到一些吃的,只可惜听陈大的话,似乎是隔壁村子的喜事,他可能凑不上热闹了。 屋子里的人吃完了早饭,又回里屋歇息去了,陈小宝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再出来了,才进去收拾碗筷,桌上有女人掰下来的一小块面饼,这是给陈小宝填肚子用的。 陈小宝忙不迭地把饼塞进嘴里,把碗具端进厨房去洗,路过大门时,他又忍不住去看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想起了山洞里巨大的山神,身上似乎还有对方的温度,但一切消失得实在是太快了,他开始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因为他脑子不好,发了一场梦。 陈大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他在发呆,骂了一声,陈小宝赶忙低下头,跑进厨房去了。 如是又过了两天,就在陈小宝以为生活开始回归原状的时候,陈大家突然来了客人。 陈大和村里人的关系都很不错,平时常有串门,但这样的天气还有人来访确实很奇怪,尤其是陈小宝没见过的面孔,对方似乎并不是陈家村的人。 那天仍在下雨,虽然已经不影响视线了,但黄泥路被泡得坑坑洼洼,十分难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陈大家的院子。 那时陈小宝正和平时一样蹲在屋檐下躲雨,用手豁楞着一个小水坑。 男人走近时看了他一眼。 那不是顺带的瞥见,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打量,陈小宝感受到了视线,不怎么明白地看了回去,下意识地朝他笑了一下。 男人却像被烫了一下一样扭过头,一拽手里的小女孩儿,在陈大和他女人的寒暄声中走进了屋子里。 第8页 陈小宝隐约听见陈大管他叫李什么,但很快便因为听不懂他们遮遮掩掩的含煳对话而失去了兴趣,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小水坑上。 这个小水坑在这里很久了,也没有任何特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牢牢地吸引住了傻子的注意力。 就在陈小宝着迷地搅和它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陈小宝抬头去看,发现是那个小女孩儿,不知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跑出来了,正扒着墙,只露出一只眼睛朝他看。 陈小宝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于是又沖她笑,女孩儿缩了回去,但很快,她又冒出头来,看了陈小宝一会儿,走过来在他旁边一起蹲下了。 陈小宝见状,连忙往旁边挪了挪。陈家村的小孩儿都知道他是傻子,从来不肯和他接近,有时候还会朝他丢石子儿,小女孩儿的动作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又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相处。 小女孩儿却十分淡定,蹲了一会儿,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米糕来,细细地吃着。 陈小宝早上只吃了一口面饼,闻到米糕的香气,眼睛便挪不动了。 他的视线实在太过热切,小女孩儿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看了看他,从衣服里又掏出一块米糕来,递给他,小声说道:「小哥哥,你要吃吗?」 陈小宝从未被人叫过哥哥,一下子羞得脸都红了,他想撒谎说不用,但又确实很想吃,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大人会骂你。」 米糕可不是特别容易弄到的吃食,尤其是连续下了这么多天雨的现在,陈小宝连窝头都得不到整个的了,他担心小女孩儿自作主张给他,会被大人责怪。 小女孩儿笑了一下,露出一颗漏风的牙,得意地说道:「我阿爹这些天待我可好了,你看,我还有。」 她从怀里又亮出一角米糕,给陈小宝看了看,又塞回去,把先前拿出来那块递给陈小宝,说道:「你吃吧小哥哥,没事的。」 陈小宝这才小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那块软乎乎的,还带着些许温度的米糕接了过来,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小女孩儿笑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幸福又珍惜地小口吃着米糕。 屋子里的人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儿,带着小女孩儿来的中年男人才从走了出来,陈大和他女人在后面相送,客气地说着什么话。 陈小宝见状,顾不上可惜,连忙把剩下的米糕全部塞进嘴里,但还是被男人看见了。 男人愣了一下,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避开陈小宝的视线,把小女孩儿从屋檐底下拽了起来,说道:「快谢谢伯伯嬢嬢。」 小女孩儿闻言,乖巧道:「谢谢伯伯嬢嬢。」 男人又看了陈小宝一眼,含煳道:「谢谢哥哥。」 小女孩儿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谢谢陈小宝,但还是听话地沖他道:「谢谢哥哥。」 男人「嗯」了一声,低头沖陈大和他女人道:「我走啦,不用送了。」 陈大便也道:「好,好,慢走慢走。」 男人便像来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拽着小女孩儿离开了。 小女孩儿走出院子前,回头看了一眼陈小宝,似乎想说句再见,但男人正好拉了她一下,她便也没能说出口,脚步飞快地跟着离开了。 陈小宝收回视线,有些侷促地看向陈大夫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因为吃了人家的米糕而挨骂。 但陈大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走进屋子里去了。 陈大的女人踯躅了一会儿,沖陈小宝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招唿道:「小宝,进来休息会儿吧。」 陈小宝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怯生生地看着她,不敢动弹。 女人见状,又强笑了一下,干脆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进去了。 这一次连陈大也没有出声反对。 第5章 陈小宝并不知道,冒雨来到陈大家的客人姓李,是隔壁李家村的人。 他的女儿,也就是那天和他分享米糕的小姑娘,被选中了要当河神的新娘,以期河神息怒,停下雨水。 李老三捨不得这个么女,听神婆说可以找人替代,便开始到处打听谁家愿意变卖儿女。但谁家愿意呢!最后只打听到了陈大家养着个傻子,便忙不迭地前来商谈。 陈大起初并没答应,他虽然不喜欢陈小宝,但也没到要害死他的地步,否则一开始也不必养他到这么大了,更何况陈小宝也算个劳力,平日里可以干不少活。 但李老三再三恳求,又拿出了打点神婆后的全部身家,陈大看着小姑娘那个年纪,也于心不忍,再三犹豫,最后还是同意了。 毕竟陈小宝只是个傻子而已。 不过就像李老三突然对女儿比之前加倍的好一样,眼看着人都要没了,陈大夫妇也不再像从前一样苛待陈小宝,至少让对方最后几天过得高兴点。 而陈小宝直到女人和他争抢着做饭,还允许他上桌吃到饱的时候,才意识到陈大夫妇对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天晚上,陈大的女人甚至还锁了柴房,专门收拾出了一间屋子让他住! 陈小宝被一下子弄迷煳了,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大夫妇要这么做,以至于即便不清楚背后的隐情,也开始莫名地惴惴不安起来。 第9页 陈小宝战战兢兢,好几次想问,但女人总是避着他,陈大的脸又格外阴沉,他一看,就不敢开口了。 一直这么过了两天,陈大的女人才突然在吃饭的时候叫了他一声。 陈小宝吓了一跳,飞快地把头抬起来,捏着碗筷,畏缩地看着她。 女人不知该怎么开口,看了眼陈小宝,又去看陈大,陈大沉默地吃着饭菜,她便又把视线收了回来。 陈小宝不敢动弹,终于,在陈大放下碗后,女人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干巴巴地说道:「小宝啊,你知道什么是成亲吗?」 陈小宝不知道女人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但还是怯怯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的,不只是村子里办过喜事,小孩儿们也喜欢玩儿过家家,他都在旁边偷偷看过哩。 女人吞吞吐吐地说道:「咱们村子附近那条河你知道吧?里面……里面有一位河神……」 陈小宝想到了不久之前女人和陈大谈话时说到的新娘子,小声问道:「河神要成亲吗?」 女人愣了一下,随后道:「啊……诶,是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夸赞道,「小宝真聪明!」 陈小宝第一次被人夸聪明,虽然是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的,他还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女人见到他笑,也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河神大人要成亲……但,但还缺一个新娘子。」 女人咬牙道:「小宝来做这个新娘子吧!」 陈小宝愣住了。 女人以为陈小宝知道了些什么,谁料下一刻,对方便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说道:「可是,可是我是男孩子啊……」 女人松了口气,毕竟是个傻子。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道:「河神娶亲,童男童女都是可以的,你一个傻子,难得有一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嫁了河神,下辈……定会行好运的,这是为了大家好,过两天迎亲的人便要来了,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好吃好喝……」 女人还没说完,陈大便站了起来,离开了。 陈小宝见状,习惯性地去收碗,女人连忙把他摁住,说道:「你坐着吃饭吧,吃饭吧,吃完我来收拾!」 陈小宝不敢顶嘴,乖乖地坐了回去。 小傻子已然接受了女人的说法,心中想,原来是因为他要成亲了!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有了答案,让他一下子放松下来,随后又感觉不真实,他要成亲了?要当新娘子了? 陈小宝知道成亲是什么,也似乎隐约理解这两个字背后的许多意义,这会儿便开始有些惴惴,又有些飘飘然,说不清心中是期待还是紧张更多些。 但很快,陈小宝又想到,虽然快要成亲了,可他还不知道河神是个什么模样呢? 他的脑袋空空,连幻想都不知该从何处开始,首先认为那应该是个人,然而他又回忆起山洞中的巨兽,他认为那是山神,那么河神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一条大鱼?也是长条状的,还是圆咕隆咚的? 其实陈小宝不敢有什么要求,当然,如果河神也像山神一样热乎乎的就好了。 小傻子走了神,怀念起在后者怀中睡觉的安稳感觉来。 他发着呆,不知不觉吃完了饭,等回过神时,陈大的女人已经收走了碗筷,只得连忙拿起旁边的抹布,去抹桌子。 —— 陈小宝自打知道自己要当新娘子后,便忐忑起来,因着女人对他的态度好了起来,有时也怯怯地去问些有关成亲的问题,女人自然是敷衍了事,待到两天一过,迎亲的人便准时上门来了。 那日,天仍旧下着雨,十来号扎着红腰带的陌生人聚在陈大家的院子里,抬着一顶花红小轿并一些贡品。 女人躲在房里,陈小宝也只敢从门后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瞧。 领头的是个神情厉害的干瘦女人,脸用粉扑得惨白,化了大红的嘴巴,头戴着彩花,周围的男人都对她恭恭敬敬,连陈大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地弯着腰。 虽说是喜事,但场面并没有像陈小宝印象中的那样张灯结彩,欢快热闹。正相反,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甚至让陈小宝觉出一丝害怕来。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陈大已经同那个厉害女人一起走了过来,陈小宝连忙从门边跑开,乖巧地坐到凳子上去。 女人今早特意拉着陈小宝梳洗了一番,小傻子看上去干净又整齐。 不过这都不重要,神婆进了屋,只瞥了陈小宝一眼,便说道:「就是他?」 陈大不敢抬头,只恭敬应道:「是的。」 神婆也不问八字,伸出手,煞有介事地掐算一番,便摇头晃脑道:「不错!」 陈大咽了口唾沫,还没说话,神婆已经叫了人进来,粗手粗脚地扯下陈小宝身上的衣裳,给他换上一套不合身的喜服。 陈小宝被拽得东倒西歪,还没坐正,神婆又掏出脂粉,强摁着给他涂了个花脸,再拿盖头一盖,便风风火火地要把人带走了。 这匆忙又敷衍的态度和陈小宝想像中的场景一点儿也不同,但他不敢吱声,神婆个子小,力气却极大,掐得他手腕生疼。 然而就在他们要跨出门坎的时候,陈大突然叫了一声:「神头娘娘!」 陈小宝盖着盖头,看不见陈大的表情,但他这一叫几乎称得上尖利,和平时完全不同,吓了陈小宝一跳。 第10页 神婆也停了下来,厉声道:「你干什么?!这可是关系着几个村子的大事,你要反悔?!」 陈大被这么一扣帽子,声音又弱了下去,嗫嚅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就算是个傻子,多少养了这些年,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他说……」 陈大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大钱,神婆见了,「哼」了一声,语气也缓和了点,说道:「快点,别误了吉时!」 陈大连连应是,拉了陈小宝一把,将他带去了角落,又叫他把盖头掀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陈小宝从未见过陈大这样的表情,心中不禁害怕,怯怯地望着他。 但陈大没有骂他,而是在沉默一会儿后开口道:「你不是陈家村的人,」陈大说,「你是被拐子拐来的。」 陈小宝愣了一下,就听陈大继续道:「路过我们村的时候,你受凉生了病,就被扔下了,我爹把你捡回来,抓药给你喝好了,叫你什么你都呆着没反应,叫你小宝你才笑。」 「于是就管你叫陈小宝了。」 陈小宝意识到陈大在讲他小时候的事,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脑海深处回忆起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那是陈父……对,那是陈父,是个很慈祥的人,对他很好,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还经常和他玩,陈父在的时候,别说吃饱穿暖,陈小宝甚至每年都有一套新衣。 可这坏脑子让陈小宝自己都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突然就从他的世界和记忆里消失了。 「我爹对你很好,甚至比对我们几个兄弟都要好。」陈大不无嫉妒地说道。 陈小宝被拐到陈家村时只有三岁上下,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长相却粉雕玉琢,见了的人没有不喜欢的。虽然是个傻子,不过年纪小,也看不太出来区别,更何况陈父养了他一段时间,便也发现这孩子只是不太伶俐,其实十分乖巧。 陈父很疼爱他,能供给自己三个孩子的东西,从未落下过陈小宝哪怕一份,偶尔发生争抢,也都偏袒他多些。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外来户。 那时陈大已经十五岁,原本不比两个年幼的弟弟讨厌陈小宝,但村里总有爱嚼舌根的人在他面前说陈小宝如何得陈父宠爱,陈父又是个心肠软的,说不定日后连家产都要分一份大的出去。 渐渐地,陈大也就看陈小宝越来越不顺眼。 后来陈父去世时陈小宝才七岁,没像村里人说的那样继承什么,却因为陈父的遗嘱,成了得到最大一份家产的陈大的拖油瓶。 年纪轻轻,媳妇都还没娶,就先有了个傻子要养,陈大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再加上他本来就讨厌陈小宝,便干脆把气全部撒在对方身上。 「我恨不得你当年根本没被我爹捡回来过,」陈大看着陈小宝,沉声说道:「不过事到如今,你马上……至少得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陈小宝无措地看着陈大,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每天过得那么辛苦,好像也都是一直如此、理所当然。 陈大突然说了这么多,他该怎么办呢,他的脑子总是不够用,也记不住事情,甚至刚刚才想起来曾经有陈父给过他关怀和温暖。 陈大并没有理会陈小宝的慌乱,自顾自道:「你也别怨我,你能长这么大,一靠我爹二靠我,这次去了就当还我们的恩情了,你跟我们陈家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虽然亲口答应了李老三,但眼睁睁看着陈小宝去送死又是另一回事了,陈大这几天一直不怎么说话,现下却不自觉地念叨了许多。 但神婆不会多等,不一会儿便上来打断,不容拒绝道:「时候到了,新娘子该上轿了!」 陈大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道:「诶!」 陈小宝被神婆拉扯出了门,两只眼睛还直愣愣地看着陈大。 他的脑子一团混乱,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清楚,既不知道这场「喜事」的真相,也不明白陈大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但他冥冥中却有一丝感觉,虽然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这一去,恐怕就真的再也没有归处了。 陈小宝磕磕绊绊地被拽着走,看见陈大往外跟了两步,又被拦住,女人从房里出来,抱住他的胳膊,两人便再不看他,回屋去了。 一阵风吹来,头上的喜帕落下挡住眼睛,陈小宝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6章 被雨水泡烂的黄泥路很不好走,陈小宝坐在狭小的轿子里,被颠得晃来晃去。 不论是成亲还是离开陈大家,都该叫人觉得高兴才是,但陈小宝却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这会儿突然胆怯起来。 也可能新娘子出嫁都是这样,陈小宝安慰自己,他还见过新娘子上轿前哭哩! 正想着,轿子倾斜了一下,似乎是拐了个弯儿,陈小宝忐忑地掀开盖头,小心翼翼地撩起轿侧小窗的红色挡帘儿往外看。 原来是出了村子了。 天下着雨,明明过去几天大家都不怎么出门,现在却有不少陈家村的人挤在村口张望,陈小宝还看见了一些相熟的面孔。 陈家村里也有愿意搭理陈小宝的人,那些面孔有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被身边的人拉拽一番,也就渐渐后退,被人群淹没了。 剩下的村民们仍聚集着,只是目光并不像要办喜事,而是充满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冷漠和好奇,陈小宝不想被这样盯着,又把头缩回了轿子里。 第11页 就这样又被晃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轿子停住了,紧接着,陈小宝身子往下一沉,被放了下来。 没有人来掀轿帘,只听得外面有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陈小宝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从窗口往外瞧。 原来已经到了河边了,外面除了先前神婆带来的人手,还聚集了好些陈小宝没见过的陌生人,男女老少都有,形容憔悴,还有老妇朝轿子这边鞠躬磕头。 陈小宝吓得连忙躲了回去。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锣鼓声,神婆的唱念声,还有什么东西被投入水中的声音。 又一会儿,轿帘被掀开,神婆在外面高声叫:「出来吧新娘子!」 她先前唱的那些陈小宝一个字儿都没听懂,好不容易听懂了这句话,便忙不迭地盖好盖头,从轿子上爬了下来。 锣鼓还敲着,神婆要凑近了,陈小宝才听得见她说话。 「新娘子会水吗?」神婆问。 陈小宝连忙点头,他会一点的,虽然不记得是在哪儿学会的了。 神婆得到答案,便朝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便捏着陈小宝的两只手,拿红布条绑紧。 陈小宝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被勒得疼了也不敢吱声,绑起手后,神婆就拽着他往前走。 盖着盖头,陈小宝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低下头去看脚下的泥地,发现他才走了没几步呢,红绣鞋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了。 陈小宝吓了一跳,新娘子这样可不行吧,他忍不住放慢脚步,却被拉牲口一样用力地拽了一把,险些跌倒,将鞋子踩得更脏了。 陈小宝只好一面看着鞋子难过,一面继续走,不一会儿,对方停了下来,他的脚也踢到了什么。 盖头晃了一下,陈小宝看清那是一个竹筏,扎得非常松散,用来固定的麻绳很细,竹子之间的空隙也很大。 不等陈小宝多想,神婆已经在后面推着他走了上去,又有人不由分说地挤过来摁着他坐下,去抓他的两只脚。 陈小宝看见自己鞋上的泥,想要躲开,却被更大力地捏住,拿红布条绑了起来。 摁住陈小宝的人检查了布条的牢固程度,就从竹筏上下去了,后头的人便将竹筏往河里推,竹子之间发出「咔啦咔啦」的碰撞声。 陈小宝稀里胡涂地被捆住手脚,又孤零零地坐在竹筏上,虽然是个傻子,但随着竹筏的挪动,心中被压下去的不安也渐渐都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扭过头,沖后头的人说道:「这样不行,筏子没有扎紧,会散掉的。」 没有人回答他,陈小宝以为是锣鼓的声音太嘈杂,大家听不见,于是更大声地叫道:「会散掉的,我会掉进水里去的!」 但还是没人理会他,就好像他的声音根本没有传达出去。 「哗——」 这是竹筏头浸入水里的声音,陈小宝听得清楚,一下子慌乱起来,他试图站起身,却发现手脚都被绑着,不听使唤,他要打着滚儿翻下去,却被旁边护送的人摁了回去。 神婆看见陈小宝挣扎,知道这是个傻子,便上前哄道:「就是要掉进水里!河神爷就是住在水里的,掉进水里才好同河神爷成亲呢!」 陈小宝一愣,是这样吗? 护送的人见他不动了,便连同推筏的人一起使了一把劲儿。 「哗啦」一声响,陈小宝勐地一倾身体,一颠簸,便觉得屁股下面湿了——竹筏已经被推下了河,河水浸湿了他的裤子。 岸上的锣鼓越发大声和热闹了,神婆又开始叫嚷起听不懂的话,人们纷纷朝河水跪拜行礼。 陈小宝身材瘦小,竹筏盛着他,勉强漂浮着,但随着水浪起伏,距离岸边越来越远,陈小宝被浸湿的衣服也越来越多。 起先还只是裤子,很快上衣也湿了,不仅如此,陈小宝已经感觉到有水淹了上来,竹筏吃水越来越深,随着细细的麻绳绷断,竹子之间的缝隙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淹到了他的脚腕。 同河神成亲就是这样的,陈小宝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掉进水里也没问题,神婆说了,河神会来接他—— 但他身上越来越冷,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多,很快,那虚无缥缈的安慰就没有用了,他低头看着身下摇摇欲散的竹筏,被浸泡着的红衣,还有深不见底的河水,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没事的,掉进河水里,他会被淹死的。 在明白了这点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让陈小宝剧烈挣扎起来,但下一秒,他便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水里。 岸上的李家村村民们都紧张地望着河面,直到竹筏上的人跌进水中,神婆大叫一声「河神收下新娘子了!」,众人才骤然欢庆起来! 没人在意陈小宝如何,所有人都想着,河神收下新娘子了!雨要停了,水要退了!他们的田地,房屋都要回来了! 有人大笑,有人痛哭,有人念念有词,他们朝河水跪拜磕头,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满脸感激,拿着大家一起凑齐的孝敬,颤颤巍巍地要递给神婆。 然而就在此时,天边有一道流光乘着风雨急射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掠过河面,将刚刚落水的新娘子捞起,乘云驾雾而去。 岸边寂静了许久,不知是谁率先叫道:「是仙人!河神显灵了!河神显灵了!!!」 第12页 人群一下子哄闹起来,这下不仅是村民,就连神婆和她的随从们也激动了,神婆站在最前方,高举双手,正要鼓吹自己的功力连仙人都可以召唤,却忽然听到一阵潮水的轰响。 众人抬头,便见原本还算平静的河水不知为何骤然激盪,竟然凭空掀起几丈高的巨浪,勐地扑向了他们!神婆更是首当其冲,瞬间不见了身影! 一时间惨叫惊唿响成一片,人人争相奔逃,高声唿喊:「河神大人息怒!河神大人息怒!」 「我们知错了!知错了!」 「救命啊——」 这浪来得古怪,去得也快,待到河水退回河道,天竟也放晴了。 但满身狼狈的李家村村民们却再没有心思去庆贺,在河里捞人的捞人,拖尸的拖尸,哭天喊地地寻亲问友,然而一清点人头,才发现被浪捲走的人多,被淹死的竟只有神婆和她的几个随从。 见状,再傻的人也明白了是神婆献亲的行为触怒了河神,虽然河神也现身带走了新娘子,但谁都怕自己成了第二个神婆,终归没有人敢再提这事。 后来也有人壮着胆子跑去陈家村打听,不过陈大并不承认自家有过一个嫁了河神的傻子,陈家村的其他人也讳莫如深,渐渐的,便也无人再谈论了。 第7章 陈小宝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还是懵的,喜帕湿漉漉地盖在头上,让他唿不出气,但下一刻突然就干了,被捆住的手脚也松散开,连带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沉重。 「要杀了他们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嗯?」陈小宝迷迷煳煳没有听懂。 但很快,他就懂了。 风吹起盖头的下沿,巨浪和人群的惨叫也撞进了陈小宝的眼里,小傻子立刻清醒过来,捏紧了箍在自己腰腹间的结实小臂,着急道:「水!水!」 「呵,」那个声音冷哼一声:「放心吧,不会死人的。」 他们又飞高了一些,什么也看不见了。陈小宝呆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正双脚离地,被人圈着腰夹在胳膊底下。 陈小宝抻了抻腿,试图抬头去看夹着自己的人是谁,但下一秒就被人把头轻轻摁了回去——不知为什么,这力道还有些熟悉:「睡一会儿吧,马上就到了。」 陈小宝今天经歷了太多,确实已经非常疲惫了,听到对方这么一说,竟然真的开始眼皮打架,再一会儿,便就着挂在人家胳膊上的姿势,一块小毛巾一样,慢慢地睡了过去。 来人当然就是殷鳞了。 那日他为了让陈小宝下山,拖着重伤的身躯离开山洞,趁着夜色飞出去五十里,便体力不支地落在了另一座山上。 他的伤势因为贸然移动而变得更加严重,原本不会好得这么快,但巧的是那附近竟栖息了两只妖物,都寻着龙血的气息而来,又发生了争斗,反倒叫殷鳞捡了便宜。 吞吃了两只妖怪后,殷鳞的伤势就有了好转,又调息了几日,便迫不及待地寻着气味来找陈小宝了。 他原本也没指望陈小宝能在凡人那里过得多好,能活着就行,谁知道上来就看见小傻子被一群愚昧的凡人沉进河里,岂能不怒! 不会死人这种话也就是骗骗陈小宝,刚才对方一见有人被卷进水里,便开始在他胳膊底下发抖,弄得殷鳞手仿佛有千钧重,也只能先撒个谎。 那群凡人有他们的果报,这一场水,该死的便去死,不该死的自然能活下来。 回到仙界对于殷鳞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但顾及陈小宝这个凡人,也慢慢飞了许久。 随着时间变迁,眼下的仙界早已不像过去那般势大,上古大神纷纷遁去九重天,只剩下一些修为不够的散仙。 殷鳞记得自己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仙界天庭的逸闻,不过待到他修成龙身,得了龙君之位,才知道仙界已经没了天庭,统领众仙各司其职,维护天地平衡的,是四个四方神的继任者。 殷鳞刚踏上仙界的白玉砖,便有仙人看见了他,然而他们似乎并未察觉殷鳞已从仙界消失了许多天,也不像见到其他三位仙君一样对他恭敬行礼,而是神情各异,躲避瘟疫一样纷纷避开。 殷鳞对这些傢伙的态度早有预料,过去的他遇到这种情况,从来只觉得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而现下…… 殷鳞咬着后槽牙,掂了掂手上的小毛巾,暂时压下怒气,放下了直接找麻烦的想法,而是看了这群人一眼,将他们的态度和面孔一一记下,打算日后再慢慢去还。 殷鳞认为自己只是看了这些傢伙一眼,但当他不再掩饰的时候,本性中凶戾的一面已然显露出来,视线仿佛刀刮一般剐这群人的脸,这些仙人便下意识地噤了声,直到殷鳞的身影走远不见,才又渐渐议论起来。 「你们瞧瞧那傢伙的眼神!」 「果然是下界来的,野性未驯,与妖无异!」 「那傢伙手里似乎还抱了个凡人,这凡人怎能踏上仙界?!」 「啧啧啧,怕不是把下界的妖物习性也带上来了,那是个人牲吧!」 众仙一阵讨论,口中的殷鳞已然成了妖魔,顺带连出了殷鳞这个怪物的龙族也被好一顿讥讽,说他们出身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机会成龙。 殷鳞没听到这些话,否则不一定能忍得住了,他带着陈小宝回了青龙殿,在侍人们异样的目光中进了寝殿。 第13页 陈小宝被放下来时还软绵绵的,殷鳞的手掌撑在他的咯吱窝下,放什么细脚的摆件一样立了他好几次,陈小宝才渐渐醒过来,两只腿有了点力气,在殷鳞的帮助下站直了。 「呜……到家了吗?」陈小宝抹了抹口水,迷迷煳煳地问。 殷鳞愣了一下,他还从未听到过有人对他说「家」这个字,也从未把这个字和自己联繫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打量寝殿内的陈设,又被那些冷冰冰的摆件逼得收回了视线,盯着眼前穿着嫁衣的陈小宝看。 「嗯……」不知道怎么回事,殷鳞听见自己含煳地应了一声。 然后殿内便安静下来。 好半天,陈小宝先开了口,害羞地说道:「不,不掀盖头吗?」 殷鳞又愣了一下,随后才伸出手,把陈小宝头上的红布摘了下来,露出下面一张涂了粉又被水泡过的惨不忍睹的小脸。 殷鳞:「……」 殷鳞沉默了一下,无语地用手上的喜帕去抹对方脸上乱七八糟的脂粉,说道:「你怎么被涂成这样?」 陈小宝大惊失色:「不好看吗?」 何止是不好看,殷鳞心想,你若是第一次见我顶着这张花脸,说不定我就直接把你赶出去了。 但他却也知道嘴上不能这样说小傻子,一边擦着,一边含煳道:「嗯……不是很吓人。」 小傻子果然听不出来哪里不对,还当对方对自己很满意哩,于是害羞地笑了一下。 殷鳞一直擦到能隐约看见那张清秀小脸原本的模样才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小傻子,见他不比过去憔悴,脸上有了些许血色,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是殷鳞,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相处了好几日,却因为他不便发声,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陈小宝也在观察着殷鳞。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落水的事情了,神婆和村民的面孔也在记忆里变得模煳。然而即便过程不甚清楚,陈小宝也还记得自己原本是要做什么的,对殷鳞的身份也有了判断。 殷鳞有一副好相貌,剑眉斜飞入鬓,眼睫浓密,眼珠漆黑,挺鼻薄唇,和所有龙族一样,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只是双目轮廓狭长,眉眼之中有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戾气,让他看上去总是十分阴郁。 当然了,陈小宝是看不出这么多的,他只觉得殷鳞长得真是非常好看,和他之前想像的完全不同,令他几乎移不开眼。 听到殷鳞的问话,陈小宝便绞着手指头,小声道:「我,我叫陈小宝,以后叫我小宝就好了。」 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殷鳞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见陈小宝沖他眨巴着眼睛,唤道:「相公——」 殷鳞:「……!!!」 殷鳞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脚后跟一路窜到天灵盖,胸口热乎乎地一炸,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立了起来,连忙伸手捂住了陈小宝的嘴。 陈小宝乖巧地站在原地给他捂着,疑惑地看着他。 殷鳞:「………………」 殷鳞缓过来气,看一只小怪物一样看着陈小宝,好半天挤出来一个字:「你……」 陈小宝:「唔?」 殷鳞磨了磨突然开始发痒的牙齿,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只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就留在这里不要乱跑。」 随后松开手,捏着陈小宝肩膀将他推到了床榻边,踩掉他的两只鞋,看了看,拢着小傻子细瘦的胳膊腿团了团,整个扔进了软软的被子里。 陈小宝四脚朝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相——」 殷鳞一听开头这个字,勐地用被子将人罩住,色厉内荏道:「不要喊了,睡觉!」 陈小宝只好委屈巴巴地闭了嘴:「哦……」 殷鳞见状,这才直起身体,心有余悸摸了下胸口,努力板起脸,快步离开了。 第8章 殷鳞说自己有事要办,并非只是为了找个离开的藉口,而是他确实有事要做。 身为龙君,公事繁忙,他滞留人间许久,这次回来自然有许多积压的事务要处理,更别提他还有一堆傢伙的麻烦要找,也就在陈小宝面前显得悠闲一些了。 他出了寝殿,路过花园,见到几个侍女正在修剪花枝,不由顿了一下脚步。 殷鳞叫住一个正要离开的侍女,吩咐道:「你去照料一下寝殿里的那个凡人,好生安置他。待我回来,若是见他休息得不好,你便等罚,听见了吗?」 侍女低着头,敷衍地屈了一下膝,待到殷鳞风风火火地走了,才抬起脸,翻了个白眼,继续回去剪她的花枝。 她本来就是看见这位「龙君」路过,觉得晦气,这才打算避一避的,谁知道竟然还被对方点中去照顾他从下界带回来的凡人,真是倒霉。 当然了,她也不打算听对方的命令,因为她早已摸清了这位「龙君」的底细。下界来的妖物罢了,在仙界谁也不敢得罪,还什么「你便等罚」,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从前殿里有侍人说他的坏话被听到,也不见得到什么惩罚,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她好不容易从天池中化形,呆在青龙殿是为了有朝一日得瞻龙族真龙们的神光,可不是为了听一个妖怪指令的。 见她又专心地去修剪花枝,旁边一个同样拿着小剪,叫做小锦的侍女忍不住道:「珠儿,你不去看看那个凡人吗?」 第14页 珠儿又翻了个白眼:「谁爱去谁去。」 小锦踯躅了一会儿,说道:「可是龙君刚才说……」 「说什么?」珠儿嗤笑道:「罚我?来呀,他敢吗?我可是天生仙体,他一个下界来的野物,也有胆量罚我?」 小锦见状,只好道:「别这么说,那是龙君……那不然我去帮你看一下那个凡人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她原本只是好意,没想到珠儿一听这话,却嘲笑起她来:「啊哟,这么殷勤?对了,我记得你也是下界来的,别人当了龙君,你贴上去献献殷勤一定事半功倍,毕竟说不准你们还是一个水坑里出来的呢!」 这话一出,其他侍女也都闹笑起来,小锦涨红了脸,不敢再说话了,忍气吞声地继续去剪花枝。 下界兽类成仙便是这样被瞧不起了,在这些仙界的仙人眼中,下界的动物只有资格当妖怪,若是想要成仙,那便是大逆不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锦是运气好,得了一枚不知何年何月遗落人间的仙丹才成了仙,原本以为自己这般成了侍女是自己没用,活该受欺负,像龙君那样的人物,该是能堵住这群仙人的嘴的。 可后来才知道,她这般成了侍女,还在仙界众人的容忍范围之内,龙君才是受了不知多少白眼…… 小锦没工夫去想那么多了,周围侍女们的窃窃私语实在太过刺耳,她拾捡了一下掉在地上的花枝,便从侧门离开了。 青龙殿很大,花园不过其中小小一角,从侧门出去又要绕远,小锦走了一会儿,看着不远不近的寝殿院门,还是忍不住往那边走了几步。 这一走,便真让她看见了一个瘦小的人影,穿着一身红衣,脸上脏兮兮的,小鹌鹑一样,探头探脑,赤着脚到处乱跑。 陈小宝也不是故意这样的。 殷鳞把他塞进了被窝里,叫他睡觉,但他来时已经睡了一路,这会儿又怎么睡得着?瞪着两个大眼睛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了。 陈小宝还在陈大家的时候,也曾想过同河神成亲之后的日子,他会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家人。 只不过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会那么好看,更没有想过自己家会那么大…… 陈小宝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殷鳞身上,这会儿看到寝殿的陈设后就呆住了,好半天才迟疑着爬起来,想着自己要不要把家里收拾一下。 但趿着鞋转了一圈,发现各处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再回头一看,反倒是自己鞋上的泥踩得到处都是。 陈小宝见状,只得用被殷鳞扔在地上的喜帕去把脚印抹了,又脱了鞋,光着脚走来走去。 最终陈小宝找到的家里需要改善一下的地方,只有桌上的那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支死气沉沉的枯枝,让人看着便觉得难过。 陈小宝见状,便出去找能够陪伴它的花儿了。 换在过去还在陈大家的时候,陈小宝是不敢这样自作主张地到处乱跑的,但现在这里是他自己家了,陈小宝便也跟着大胆起来。 然而仙界遍地都铺着白玉砖,青龙殿内除了专门的花园外也是如此。陈小宝走了几圈,发现到处都光秃秃的,连根杂草都没,但要是再往外走,说不定就不是自己家了,不由得在原地踯躅起来。 小锦恰好便撞见这一幕。 她想到其他侍女刺耳的嘲笑,有些犹豫,但见陈小宝一副很需要帮助的样子,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询问道:「小公子,有什么事么?」 陈小宝看见有个陌生姑娘,还以为是自家的邻居,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脚丫子往衣服底下缩了缩,随后才看见她手里的篮子,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的花儿怎么卖?」 小锦愣了一下,连忙道:「这花不是用来卖的,是从花园里修剪下来的,没什么用处,要扔掉的。不过您想要的话,也可以拿去,青龙殿所有的东西都是龙君大人的。」 陈小宝听得半懂不懂,茫然地看着她。他还不知道龙君大人是谁呢,也不知道青龙殿是哪儿,所以花是龙君大人的吗?他到底能不能拿? 小锦见状,只好把篮子递了过去,说道:「您挑吧。」 这个动作陈小宝看懂了,他小心地从里面挑了一支开得最大最香的花,捧在手里,开心地朝小锦笑了:「谢谢你!」 小锦在仙界待了很久,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笑脸了,心中不由想,这个被龙君从人间带来的小公子看着傻乎乎的,却十分招人疼哩,看见他笑,便让人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陈小宝见到她笑了,心里也觉得对方是个好相处的邻居,胆子不由得更大了,热情又害羞地说道:「我拿了你的花,却没有给你钱,等我相公回来了,你来我家做客呀?我叫陈小宝,是今天新嫁来的河神的媳妇,就是叫殷鳞的那个河神,你认识的吧?」 小锦原本还想告诉这位小公子花真的不要钱,但还没说出口,就因为对方后面的话呆住了。 殷鳞……不是龙君大人的名讳吗?龙君大人……从人间带了个媳妇回来?虽然她一直认为龙君大人凭自己的本事得了天道认可,但这种行为好像确乎有点太妖怪了呀…… 小锦正恍惚着,没得到回答的小傻子已经转移了注意力,说道:「我先回家去把花插上了,有空来我家做客呀,再见。」 第15页 说完,转身又赤着脚跑回殿里去了。 第9章 陈小宝并不知道他的自我介绍已经震撼了自己的「新邻居」,他快快乐乐地把花放进了花瓶里,紧挨着那根枯枝。 这朵被修剪下来的花开得浓烈,也香得浓烈,肥厚的绿叶团团簇拥着它,虽然没什么形状,却洋溢着一股压不住的生命力。有它做伴,那根冷冰冰的枯枝好像也活泼了一些。 陈小宝嗅嗅花香,又看看这不搭调中瀰漫着一股奇异和谐的「花束」,不知不觉便着了迷,撑着下巴忘记了时间。 殷鳞并不知道青龙殿内发生的事情,他出了殿后便直奔东斗宫,这是龙君处理事务的地方。 许多仙人都没有注意到殷鳞从仙界消失了许多日,但他手下的仙官却并非如此,尤其是时任东方七宿的七个星君,因为龙君不在,很是忙碌。殷鳞进殿的时候,七个人都埋头在案上处理公文。 氐土貉抬头发现殷鳞回来了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用胳膊怼了怼旁边的房日兔,房日兔见了殷鳞,又去推心月狐。紧接着,星官门便一个个站起身来,沖殷鳞行了一礼。 倒不是说他们真的打心眼里尊敬殷鳞,而是比起其他散仙,他们更明白龙君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即便心中有些意见,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做到位的。 箕水豹最按捺不住,也不问殷鳞是遇到了什么事,直接皱眉道:「龙君有好些日子未来处理公务,叫各位同僚一阵好忙,日后还是不要再这般懈怠了。」 其他几个星官虽未说话,脸上也都隐有不满,这会儿都纷纷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将各种册子归类迭好。虽然事情还没做完,但都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了。 毕竟往常都是这样,自打殷鳞接任龙君后,便一人承担了所有事务,他们早已清闲习惯了,反倒是这段时间连日赶工,累得够呛。现在殷鳞回来了,他们自然是打算继续休息躲懒去了。 殷鳞听到箕水豹的话,却面无表情,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直接道:「坐下。」 几个星官都是一愣,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未听过殷鳞以这般命令的语气说话,但僵持不到片刻,他们还是慢慢地,挨个坐了回去。 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位龙君的变化了。 龙君不是青龙孟章,星官自然也不再是从前那几位真正代表星象的星官。这几人都很清楚,如果殷鳞不打算再迁就他们,要将他们替换下来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殷鳞看了眼自己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说道:「这些是谁的?」 几个星官不敢吱声,纷纷起身去拿属于自己治下的公文,箕水豹更是脸色发绿,心中暗自后悔之前嘴快。 现下他倒是开始关心殷鳞失踪那几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只是他没胆问,自然也不可能听到殷鳞亲口说。 几个星官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把刚才收好的东西翻开来,洗笔的洗笔,磨墨的磨墨。 殷鳞看了他们一眼,再次觉得过去的自己可笑,他到底在小心些什么,忍让些什么,又在讨好些什么?这些自诩出身高贵的仙人,也不过这点胆量罢了! 「有事上报吗?」殷鳞冷冷地问。 几个星官互相看了一眼,七宿之首的角木蛟站起来,弯腰递上一本公文,小心翼翼地说道:「龙君大人,这是几日里需要您亲自过目的事务,乃是人间祭祀之事,另有龙族及水泽诸事若干……我等这就替您寻来。」 薄薄一本公文和先前堆满了案牍的小山形成鲜明对比,殷鳞看着,嗤笑了一声。 角木蛟心知他有一段日子处理过许多大小事务,轻重缓急不比他们几个星官知道的少,也不敢开口狡辩或欺瞒,安静地将公文放在了案上。 殷鳞批阅完了,抬头便见几个星官都在埋头苦干,尤其是箕水豹,几乎将头埋进纸里去,生怕被他想起一般。 但不巧的是,殷鳞在记仇这方面最是用心,直接道:「将东方诸仙任职的名册拿来。」 几个星官的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仙界的仙位不常变动,殷鳞要名册很明显是要撤换人员。而就他们几个人之前的表现,只需一句擅离职守或是备位充数,就能直接打发去看大门了。 虽然不知道殷鳞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但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再触他的霉头。尤其是箕水豹,跑得比谁都快,第一个把名册送了上去,只希望殷鳞能看在他改换态度的份儿上手下留情。 殷鳞扫了他一眼,便去查看名册。 他过去总想和其他仙人搞好关系,因此将每个人的名讳职位记得烂熟,生怕言谈当中冒犯别人。虽然事实证明这么做毫无意义,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同他交谈,但眼下却帮了大忙了。 殷鳞被不少人指使着做过事,对他们各种尸位素餐的事迹也了如指掌,当初不说是怕得罪人,现在却没了这个顾虑,该革职的革职,该下放的下放。 他是为天道所承认的龙君,笔下落字,天道应证,便立时生效,许多仙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丢了仙位,只能去做些洒扫看门的事。 箕水豹看着殷鳞下笔不停,脸色也越来越绿,额上竟然还渗出豆大的汗水来,甚是可笑。 殷鳞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道:「箕水豹有些日子不曾处理公务,叫本尊好忙,日后……」 第16页 这几乎是把箕水豹先前的话原样甩回他脸上了,但听到「日后」这两个字,箕水豹还是立刻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殷鳞嗤笑一声,说道:「还要什么日后呢?这星官你不必做了,就在东斗宫当个侍卫吧。」 说罢下笔,箕水豹——不,这名散仙变立时换了一身侍卫装束,委顿在地。 尾火虎同这散仙交情很是不错,当下忍不住想要求情:「龙君大人……」 谁料殷鳞连他的话都不打算听完,直接道:「尾火虎也不必做了。」 于是殿内又多了一个侍卫。 其他星官哪里还敢说话,纷纷抖如糠筛,生怕殷鳞翻旧帐。 不过殷鳞原本就没有把这群人全部换掉的打算,本来仙界也没几个不歧视他出身的人,换来还要重新调教,不如留下这几个怕他的,日后指挥起来还方便。 殷鳞小报了一笔仇,今日的工作也已完成,便放下笔,回青龙殿去了。 其他星官自然恭送,他们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完成,但没人敢有怨言。 两名侍卫也默默地出去当值了,新的星官已经上任,很快就会赶来,顶替先前的两人完成工作。 殷鳞踏出东斗宫,只觉得浑身松快,而一想到还在寝殿等他的陈小宝,脚下的步子就不由得迈得更大了。 路上有不少仙人看见他,都纷纷弯腰行礼,又快步走开。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或得知了方才职位调动的影响,也都想到了是殷鳞下的手,生怕对方会记恨自己,连忙改换态度。 但也就是人前罢了,心中更觉得殷鳞这个龙君当得不够格,暗自感嘆天道也有胡涂的时候。 然而殷鳞并不在意他们心里怎么想,只要这些傢伙畏惧他,在殷鳞看来就已足够了。 虽说今天公事完结得早,但也花了不少时间,待到殷鳞回到青龙殿时,陈小宝已经在桌前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但一听到推门声,小傻子仍是第一时间蹦了起来,高兴道:「相公你回来了!」 殷鳞一进屋,猝不及防又被麻了一下,正要板起脸纠正陈小宝奇奇怪怪的称唿,便见小傻子还是他出门时那般穿着。不仅如此,两只脚也光着,在地上冻得红通通的了,好不可怜。 殷鳞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第10章 殷鳞的长相本就带着戾气,一旦沉下脸来,便阴郁得可怕。 陈小宝见了,也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相公,你……」 小傻子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殷鳞一把抱了起来,放到床沿坐好,两只脚无措地悬在空中。 殷鳞单膝跪地,用手把他冰冰凉的脚捂了起来,暖得陈小宝一个哆嗦。 陈小宝觉得自己在地上跑了这么久,脏兮兮的,这样不好,动了两下,却没抽出脚,还被殷鳞瞪了一眼,不由得傻笑起来。 殷鳞看他一眼:「笑什么?」 陈小宝抿着嘴,悄声道:「我相公会疼人哩。」 殷鳞:「……」 殷鳞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脸红的时候,心里说不清是窘迫还是羞怯,虽然很是生气这个小傻子胡说八道,手里却没有松开。 陈小宝在人间过得不好,骨龄已满了十八,骨架却不大,脚也是小小两个。上面有他奔波而来的老茧,还有各式各样的伤疤,脚趾盖儿也被不合适的鞋挤得歪歪扭扭的不整齐,看上去简直像两个小丑八怪…… 但殷鳞看着却一点儿不觉得讨厌,只想把它们好好护在怀里,再不受一点儿磕碰。 也正因此,侍女的怠慢让殷鳞更加怒火中烧。 「我回来之前没有人进来照顾你吗?」殷鳞问。 陈小宝茫然地摇了摇头,没管自己如何,反而问道:「你出去忙了这么久,饿了吗?咱们家的灶台在哪里,我可以去给你弄点吃的。」 殷鳞已经对这话很熟悉了,他知道陈小宝问别人饿不饿的时候,大概率都是自己饿了,连带着担心别人会不会也饿,可见对方确实没有受到照顾,从被他带到仙界来,连口吃的都没有。 殷鳞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了,陈小宝怯怯地看着他,拉拉他的袖子,说道:「你不想吃也没关系的……对了,我今天遇见了咱们的邻居,她还卖花儿哩,我拿了一支,没有给钱,回头叫她来家里做客……」 殷鳞漫不经心地听着,又跟着陈小宝的动作扭头去看桌上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连他都不知放在这里多久的枯树枝,还有一支开得乱糟糟的栀子,倒是让空荡的房间多了点生气。 殷鳞低头看看,陈小宝的脚已经恢復原本的颜色了,摸上去也暖暖的,便握着他的脚把他塞回了床上,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陈小宝眼睛一亮,乖巧地坐在床上,点了点头。 殷鳞站起身,出门去了。 一出寝殿,殷鳞便冷着脸叫住了旁边的一个侍卫,说道:「去把今日去过花园的侍女都叫来。」 青龙殿内的人并不怎么同外界的仙人接触,自然也不清楚殷鳞今天做了什么,还当他是从前那个遇见什么都只会忍让的软柿子。 侍卫懒得跑这趟腿,正要找理由推脱,抬头却瞧见了殷鳞噬人一般的恐怖眼神。 那侍卫立刻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再是那个他能随意敷衍的龙君了,咽了口吐沫,恭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17页 过去殷鳞想要指挥动一个人可不容易,哪怕只是一个侍人,也会理所当然地拖延他的时间,而现下才不到一炷香,今日去过花园的侍女便整整齐齐地站在殿前了。 她们其实也并不想听殷鳞的命令,只是那侍卫说得唬人,她们又给这同僚几分面子,这才聚了起来,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低头走神,毫不在意殷鳞打算做什么。 殷鳞也不在意她们在想什么,他一眼就看见了今日应承他命令的侍女,抬步走了过去。 珠儿和其他人一样埋着头,心中忐忑。 她其实已经有了这事恐怕同她有关的猜想了,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对方不敢把她怎么样,一面又在懊恼自己倒霉,怎么平时别人敷衍这「龙君」没事,轮到自己就弄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几息之间,殷鳞便已走到她跟前了。 眼见着龙君的靴子已经停到了自己面前,珠儿一面心脏砰砰直跳,一面飞快地转动起了眼珠。 她得想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出来才行,她知道这龙君的底细,从下界来的没见识的妖怪罢了,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藉口就能唬住他,他不敢—— 她在腹中打好了草稿,还未来得及志得意满地抬头说话,便觉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倒飞出去,半途便破了仙身,显出原型来,等落到地上,已经是一枚壳面布满裂纹的大河蚌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那好揉捏的龙君能做出直接将一个散仙打回原形这等事来,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联想到自己过去的言行举止,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 殷鳞慢吞吞地收回手。 仙界众人从未见过殷鳞和人动手,但事实上,龙族遴选龙君仙位的继任者,一直比的都是武力,以便在看似公平的规则下,排除那些先天不足的后天龙族。 但没人想到的是这届龙族里并没有多优秀的苗子,反倒撞上了殷鳞这个格外兇悍的蛇族化龙,竟一举击败了所有「真龙」,甚至还得到了天道认可。 要知道,朝天犼天生食龙,也是先偷袭了殷鳞,才将对方打落云端的,自己还受了不轻的伤,否则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露面。 这些仙界的人一面提防殷鳞,又一面在殷鳞的忍让下得寸进尺地欺压他,以至于都忘了这位龙君的实力了。 殷鳞抱臂,慢吞吞地走到大河蚌跟前,听见里面传来侍女惊恐的抽泣和求饶:「龙君大人饶命,龙君大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原先还觉得殷鳞不敢将她如何,现下却不敢奢求更多,只要活命就够了。殷鳞动那些仙官还需要利用他们平日里犯下的错处,对付这种侍女,却是可以随手破她修为的。 殷鳞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弯腰,还未开口,便听见那侍女已经慌得口不择言:「你不能杀我,我是从天池化形的,我是天生仙体——」 殷鳞听到这话,眼角抽搐了一下,区区一只修为微末的河蚌而已,就因为在仙界化形,甚至能说自己是天生仙体。 而他再怎么努力,化了龙也一样被当妖怪。 殷鳞原想告诉这侍女她错在怠慢他的人,现下却懒得多费口舌了,而是重新站直了身体,说道:「天生仙体?我原本也没想杀你。」 河蚌一听,顿时喜极而泣,而她还没来得及谢恩,便听殷鳞道:「只是觉得你还缺些歷练,该去人间走一遭。」 说罢,不等河蚌尖叫求饶,轻轻一脚踹出,那河蚌飞将出去,便不知落到人间何处去了。 殷鳞这才露出笑容来,轻快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那个机缘回来。」 如果说殷鳞先前举动只是让在场的散仙两股战战,直接把侍女打回原形扔到人间,就是吓得他们肝胆俱裂了。 虽然他们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觉得下界的妖物不入流,还是因为害怕自己会遭受曾经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排挤和歧视。 但对于这些散仙而言,落入人间成为妖物,确实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等殷鳞回过头时,现场已经安静得连粗重一点的唿吸都听不见了。 殷鳞也没有在意这个,随手点了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去好生照顾寝殿里的那个凡人。」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应了,刚站起身,又听见殷鳞问:「今天是谁给那个凡人送了花?」 恰好被点中的小锦闻言,不敢隐瞒,忙躬身道:「回龙君大人,是奴婢。」 殷鳞看了她一眼。 小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眼让她有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错觉,下意识地磕巴道:「不,不过不是奴婢送的,是路过时,小公子找奴婢要的花园里剪下的花枝……」 殷鳞收回视线,感觉心里莫名其妙生出的一丝敌意又消失不见了,于是十分宽容地说道:「那你去休息吧,这几日都不必靠近寝殿,其他几个人伺候就够了。」 小锦:「……」 小锦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地行了一礼:「多谢龙君大人。」 天吶!那个傻乎乎的小公子说的竟然是真的!他真的是龙君大人从人间抢来的媳妇啊! 第11章 殷鳞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小傻子又去桌边看他的花儿了。 不过知道这花儿不是别人送的,而是陈小宝自己挑的之后,殷鳞再看那朵栀子,也觉得有几分可爱了。 第18页 叶子乱长一气,花开得没头没脑,香气倒是热切又浓烈,这副生机勃勃又傻乎乎的模样,和陈小宝正配。 陈小宝听见他回来,正要欢快地迎上去,就见后面又鱼贯而入四五个打扮精緻的女孩子,吓了一跳,忙躲到殷鳞身后,捏着他的衣服,从他胳膊下面漏出的缝隙往出看。 殷鳞进门时还有三分怒气,被陈小宝这么一躲,心情莫名其妙又好起来了,将手绕到后面去,摸着陈小宝的背,说道:「莫怕,这是家里的侍女,来伺候你的。」 几个侍女哪里还管什么凡不凡人,连忙行礼:「见过小公子。」 陈小宝见她们的举止,似乎隐约明白了她们的工作,陈家村里也有出去做丫鬟侍女的女孩儿。但见她们穿得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又觉得自己想的不对,还是不敢冒头。 直到殷鳞捏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又轻轻推了他一把:「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陈小宝听了,意识到自己身上确实不太干净,这才急忙迈开腿,跟上了前面带路的侍女。 殷鳞站在原地,本来想就在房间里等陈小宝回来,一抬眼看见小傻子又不知道冷一样光着脚在地上跑,眉心抽了抽,还是上前去把人拎了起来。 他不敢把陈小宝整个抱在怀里……是说,不想抱着他,撑着咯吱窝举起来又太傻,只能像带他回来时一样,夹在胳膊底下。 旁边的侍女见他走过来,纷纷吓得躲远,又见他姿势不雅地粗暴对待那个凡人,忍不住悄悄去看。 小傻子当然不觉得怎么样,他已经习惯被殷鳞提熘了,和侍女对上视线,还下意识地朝人家笑。 不过立即就叫殷鳞发现,被捏着下巴把脸转过去了,又冷眼去看那个侍女,把人吓得抖如糠筛。 陈小宝今天花了不少的时间在这间巨大的屋子里探索,但有些东西他确实发现不了。比如房间侧面的雕花中间其实有一扇玉制的小门,打开门后走不了多远,就是一座巨大的活水浴池。 神仙原本是不用沐浴的,华服常鲜,清洁自然。但青龙殿不一样,龙族都很喜欢水,于是也便有这个浴池,而且一直在被使用。 不过殷鳞虽然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倒是没有来享受过,之前尽想着励精图治了。 今后有时间可以来泡一泡,殷鳞心想,带上陈小宝一起,用人形……算了,还是变小一点,用龙形泡,可以和小傻子戏水。 殷鳞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 殷鳞:「……」 殷鳞突然觉得脑袋有点热,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发现没有流血,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还是抽空自己一个人泡吧。 想到这里,殷鳞也不太敢……不太想去旁观陈小宝沐浴了,见这里的玉砖已经被熏得温暖起来,便把小傻子放了下来,沖侍女道:「好生服侍他,换好衣服带来见我。」 侍女们连声应是。 殷鳞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警告道:「不准乱看,不准乱碰。」 侍女们应得更快了。 殷鳞这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陈小宝看着殷鳞的背影,其实有点想跟着对方一起走,但侍女们已经以一个恭敬的距离围了上来,陈小宝也只好跟着走到了浴池边。 有侍女想上前服侍陈小宝更衣,但想起殷鳞的话,又实在摸不准这算不算乱碰乱看,若是不小心惹了殷鳞发怒,只怕自己也要和珠儿一样被扔去人间。 好在陈小宝本来也不习惯被这么多姑娘看着,自己躲到屏风后脱了衣服,红着脸,小鱼一样哧熘就滑进了水里,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侍女们见状,纷纷围上去,浇水的浇水,梳头的梳头。 陈小宝只觉得自己像颗随波逐流的水草,努力在池子里站好,任由姑娘们薅自己的脑袋。 殷鳞回到房间里坐等。 他百无聊赖,有些担心陈小宝会被侍女欺负,随后又对这担心嗤之以鼻,已经站起来的身体又坐了回去。 殷鳞抬眼看看房间里的陈设,心想陈小宝管这里叫家,他原本以为自己对这座寝殿的感觉也会稍微变化一下,但事实上陈小宝不在这里的时候,他看在眼里的东西还是觉得冰冷无趣。 也就这朵花还不错了,殷鳞心想,闻了闻空气中鲜活的香气。 过了许久,殷鳞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才有侍女推门进来,让出身后一个娇贵小公子来。 小傻子脱了乱七八糟的嫁衣,换了一身银白华服,头髮束起来,拢进一枚精緻的玉冠中,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来。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唇红齿白,细眉圆眼,往那儿一站,这一身行头竟十分衬他,全然看不出初见时小乞丐似的模样,倒好像他天生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殷鳞看着他,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牙根又开始没由来的泛痒,忙不着痕迹地空咬了好几下,这才忍耐下来。 陈小宝还不知道殷鳞有多辛苦,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看得殷鳞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他的脸捂住了。 陈小宝:「?」 殷鳞原本脑子一塌煳涂,一摸到陈小宝,倒是清醒了过来,皱着眉道:「他的头髮怎么还是湿的?」 吓得侍女跪了一地,有一个胆大的含着泪回道:「龙君大人恕罪,我们没有服侍过小公子这样的凡人,有些地方照料不到,委实不是故意怠慢!」 第19页 仙人之躯不染污尘,进了水出来也很快就自然干了,侍女们确实没想到这个,习惯性地先给陈小宝把头髮束了起来,真不是故意的,她们哪里还敢惹殷鳞生气。 不过陈小宝捂在手里,殷鳞原本也没那么容易生气,听到解释,也就让这群侍女们下去了,吩咐弄点吃的来。 侍女们劫后求生般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只留殷鳞和陈小宝两人在殿里。 陈小宝不知道殷鳞为什么上来就要捂他的脸,但对方的力气太大了,胳膊铁铸一般,他又抠又扒地好半天,最后还是殷鳞主动把手挪了开来。 陈小宝有些不好意思,捏着殷鳞的手道:「是不是等了好久?对不起啊相公,我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池子里的水也太温暖了一些,要不是有侍女看着,他估计得呛上好几口。 难怪小脸红扑扑的,殷鳞想,随后目光又暗了暗。 算起来,陈小宝被那群凡人沉河也就是一天内发生的事,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恐惧被水淹没的感觉,但是陈小宝却还能在浴池里睡着。 想来他恐怕又把这一段记忆给忘掉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殷鳞拉着他坐好,将他头上的玉冠取了,低头轻轻一吹,湿漉漉的头髮立即便干了,细软的髮丝披散下来,散发着微微的香气。 准确来说,洗完澡的陈小宝整个儿都是香的,让殷鳞有一种把对方放在怀里缠绕搓揉的冲动。 殷鳞变出梳子给对方梳头,发现陈小宝颤来颤去,察觉对方又在傻笑了,忍不住问道:「干什么?」 陈小宝嘿嘿道:「我相公疼人哩。」 殷鳞:「……」 殷鳞红着脸,烦躁地想,我真是多余这一问,而且他怎么总管我叫……得找个机会好好纠正一下这个傻子! 第12章 虽然在心里埋怨陈小宝总是用奇怪的称唿让他心烦意乱,但殷鳞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又迅速,很快就给陈小宝束好了头髮。 陈小宝摸了摸将头髮拢得恰恰好的玉冠,扭过头,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我相公真厉害!」 殷鳞不自觉地笑出来,说道:「这算什么……咳!」殷鳞回过神来,合上嘴,淡然道,「自己做多了便会了。」 殷鳞在人间时也偶尔会去人群中行走,来到仙界后,侍女又觉得伺候他降了身份,所以大部分时候,殷鳞都是自己打理一切的。 虽然有损龙君威严,但这些经验用来照顾陈小宝似乎刚刚好,殷鳞暗自心想。 陈小宝闻言,却对殷鳞的过去很好奇,他都嫁给人家当媳妇了,还不曾多了解人家一点哩! 正要开口问,却听一声门响,外面有侍女怯声道:「龙君大人,饭食来了。」 殷鳞应了一声,便有侍女推门鱼贯而入,放下手中的玉盘珍羞后,又挨个离开,把留给二人。 陈小宝一被打断,就忘了自己刚才要干什么了,一边看殷鳞,一边去瞄桌上的吃的。 殷鳞见状,怕他饿着,忙道:「吃吧。」 陈小宝立刻眉开眼笑:「谢谢相公!」 陈小宝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食物,好些个甚至叫不出来名字。 他在陈大家十来年,只有最后几天吃过饱饭,这次到仙界来又饿了许久,吃起来又急又快,险些噎着。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忘了照顾殷鳞,还给对方盛汤夹菜,生怕对方吃的少了。 殷鳞看着,又窝心又心疼,心中不禁暗恨那些苛待陈小宝的凡人,又发誓日后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傻子,再不让他受半点欺负。 陈小宝在人间的时候,胃口已经被饿得小了,吃了一会儿,速度便慢了下了,又吃几口,便停下了,只给殷鳞夹菜了。 殷鳞见了,皱眉道:「你吃好了?」 陈小宝眨着眼看他,沖他点头,手上还一边给他剥虾。 殷鳞想起陈小宝瘦得清晰可见的肋骨,夹起一块肉餵进他嘴里,板着脸说道:「再吃点。」 陈小宝又吃了几口,皱着脸道:「吃不下了。」 「这才多少?」 殷鳞又夹给他一筷子,陈小宝倒是乖乖接了,但就见嘴巴动啊动,那块肉在嘴里鼓来鼓去,左边嚼完右边嚼,就是咽不下去。 殷鳞伸手去摸他的肚子,发现确乎圆滚滚的,一点儿位置都没有了,这才不甘愿地放弃。一边想着来日方长,慢慢喂,总有养胖的一天,一边拿碗放在陈小宝嘴边,催他吐了出来。 陈小宝搭着殷鳞仍旧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有点脸红。 殷鳞看他一眼。 陈小宝期期艾艾道:「相公,你是不是想要我给你生宝宝了。」 殷鳞:「……」 殷鳞感觉自己脑子要炸开了,勐地把手抽回来,差点往后仰倒,面红耳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小宝不知道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困惑道:「不是吗?」 其实陈小宝并不知道小孩儿是从哪儿来的,也没人同他说过。他只是见过孕妇,又自己猜测,多吃饭,把肚子吃得鼓鼓的,兴许就有了。殷鳞那样餵他,他还当对方刚刚成婚,便迫不及待地要孩子哩! 「当然……」殷鳞忍无可忍道:「有件事我必须得纠正你了!」 陈小宝:「啊?」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殷鳞闭了闭眼:「其实……」 第20页 陈小宝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殷鳞漏气一般说道。 陈小宝大惊失色! 什么?男人竟是生不出宝宝的吗?可他都同殷鳞成婚了,对方岂不是要无后了,这可怎么是好?他娶自己的时候知道自己是男孩子吗? 殷鳞一看陈小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男人,也没打算叫你……总之你安心在这里生活就好。」 陈小宝手足无措道:「那,那我可以做什么呢?」 殷鳞目光微暗,轻声道:「陪着我,陈小宝,陪着我就好了。」 而且他想要的不仅是凡人短暂的一生,待到局势稳定,再没有人敢反抗他,他还会去寻一些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来,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容许陈小宝死去。 既然对他好了,那就永远对他好吧。 吃完饭,殷鳞便带陈小宝出去消食儿,顺便带他认路。 陈小宝一直以为寝殿就是他们家,已经觉得很大了,待到殷鳞带着他开始逛青龙殿,简直惊讶得合不拢嘴。 「所以你遇到的那些人也不是邻居,」殷鳞说道:「而是殿内的侍人,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正说着,前方便走过来一队侍女,看见殷鳞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连忙退到一边行礼。 陈小宝被她们齐刷刷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跟着要屈膝,又被殷鳞提熘了起来,怒道:「你做什么?」 殷鳞阴沉着脸,说道:「你沖她们行什么礼?有些人天生贱骨,忍让换不来他们的尊重,只有畏惧能令他们臣服。」 那些侍女听了,哪里敢吱声,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 但陈小宝是一个字都没听懂,一脸痴呆地望着殷鳞。 殷鳞瞪了他一会儿,满心只剩下无奈:「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陈小宝只好沖他笑,殷鳞一看,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了,只留下一地战战兢兢的侍女。 这位下界来的龙君果真暴露了他喜怒无常的本性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这样想,哀嘆自己今后还要在对方手下讨生活的不幸。 殷鳞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青龙殿的大门,带陈小宝在内部转了转,认了一下路。 不过也没转完,这里实在太大了,陈小宝走着走着就困了,小脑袋支在殷鳞胳膊上,两条腿面条一样一边打颤,一边往前迈,梦游似的。 殷鳞见状,也不勉强,一抬手把陈小宝夹起来,三下两下回了寝殿,又唤人进来打水,给陈小宝擦脸漱口。 然而软塌塌的人一放到床上,陈小宝又莫名其妙支棱起来了,说道:「天还没黑呢。」 非要说的话,确实如此,外面还亮堂堂的,但这是因为仙界没有夜晚,仙人们不用睡眠,实际上人间确实已经天黑了,到了陈小宝该休息的时候了。 殷鳞没办法叫仙界有夜晚,但仅限寝殿还是可以的。一挥手,周围便暗了下来,再把床帐放下,便的的确确是夜晚了,陈小宝的两个眼睛又开始眼皮打架。 殷鳞正要退出去,却感觉袖子上传来细微的拉力,再一看,陈小宝拽着他,小声道:「相公,你不跟我一起睡吗?」虽然困得要命,陈小宝还是很坚持地说道,「夫妻都是一起睡觉的。」 殷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拒绝,毕竟他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休息。 但是陈小宝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弱,陷进被子里就要出不来了似的,看上去就很需要人保护。 而且他记得陈小宝身上总是很凉,一个人睡肯定会很冷的,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殷鳞想着,觉得自己十分有道理,便顺势坐在了床上,说道:「嗯,我帮你暖暖被子。」 陈小宝便开心地笑了起来,率先躺下,又帮殷鳞掀开被子,拍了拍床铺。 殷鳞迅速脱了外衣,散开头髮,在陈小宝旁边躺了下来。但是这样也感觉不到什么,殷鳞直挺挺地躺着,心想。 当然了,他的意思是,他身上的温度也传不到陈小宝那边去,要不要翻一下身呢? 殷鳞正在心中天人交战,便忽然觉得身侧一暖,原来陈小宝已经先翻了过来,还伸直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过来呀相公,我抱着你睡。」 殷鳞:「……」 殷鳞立时便无法思考了,迷迷煳煳地侧过身去,额头和鼻樑便隔着衣服,陷进陈小宝温暖的,散发着香气的怀抱了。 陈小宝揽住他,用手轻轻揉捏他的后颈,又去摸他的头,殷鳞闭着眼,不自觉地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哝声。 真奇怪,明明对方的胸膛还不及他一半宽厚,殷鳞却莫名地体会到了一种安全感,似乎他漂泊千年,终于有了一个归处,再不用去争斗些什么,只要有陈小宝陪伴他,只要有这个小傻子陪伴着他…… 陈小宝其实也半梦半醒了,更何况殷鳞的咕哝声确实催眠,但他还是很努力地帮殷鳞揉捏着身上的肌肉。 他见过陈大的媳妇这么对陈大,他的相公今日也出去工作养家了哩,一定也很累了。 陈小宝捏捏殷鳞的耳朵,手便往他后背去,他相公生的高大,嵴背也宽阔,他不抻直了手臂都够不着。 但很快,陈小宝就停住了。 第21页 他摸到了一处结着痂的骇人伤口,虽然变小了很多,但形状却如此熟悉,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上面敷过药。 殷鳞打着唿噜,正疑惑着陈小宝怎么不摸了,便听见对方颤颤巍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你不是我的相公……」 殷鳞勐然僵硬。 第13章 殷鳞僵硬着身体,他很快意识到是自己未愈的伤口暴露了一切,但还是无法理解,小傻子明明平时记性那么差,怎么偏偏这会儿机灵了起来! 陈小宝的确记性不好,他也本来不该将那么多天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但在山洞的那几天,是他记忆中在人间过得最温暖的日子,无论在做什么,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位山神的体温,担心他的伤势。 对方的伤口已经不知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多少遍了,竟硬生生让他将殷鳞认了出来。 这会儿殷鳞已经忘了自己先前想要纠正陈小宝乱喊他相公的事了。他的脑子疯狂转着,想找出个藉口来稳住对方。 黑暗中,陈小宝颤抖的唿吸变得明显,他往后退开一点,轻声说道:「你……你是山神对吗?我是嫁给河神当媳妇的,你不是我相公,你不能这样……」 殷鳞弄不清小傻子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山神了。 事实上,人间早就没有所谓的神仙了。 但小傻子的胸膛一离开,殷鳞便觉得有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吹得他浑身冰凉。脑子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率先将陈小宝摁住了,说道:「我是你相公!」 陈小宝愣住了:「啊?」 陈小宝看不见的地方,殷鳞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也不知自己怎么说得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来。但说都说了,干脆也就心一横,继续道:「山神……河神都是我!」 黑暗里一片寂静。 就在殷鳞的心慢慢沉下去,认为这种毫无逻辑的鬼话果然骗不到人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头上。 陈小宝声音中充满了担心地说道:「那一定很辛苦吧。」 殷鳞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感觉自己仿佛死里逃生一回,小傻子信了。 陈小宝不仅信了,还很是心疼哩。 小傻子抱着殷鳞,手忙脚乱地摸摸他的脸颊,又理理他的头髮,小声说道:「对不起相公,我不该认错你的,你先前受伤就是因为要管的事情太多了么?」 殷鳞十分心虚,含含煳煳地应了,说道:「不用道歉,这也不怪你,是我未曾说清楚。」 陈小宝揉了他一会儿,又开心起来,把殷鳞抱得紧紧的,甜蜜地说道:「原来我俩先前是见过的!」 殷鳞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说道:「是啊。」 陈小宝红着脸,有些害臊,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原先知道要同河神成亲的时候,我还想过哩,若是河神同你一样就好了……现下可好了,原来你们是一个人。」 殷鳞却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心里勐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又叫他想笑,又叫他忍不住要克制,仿佛放纵就会失控一般。 殷鳞把脸埋进陈小宝怀里,默默地把对方搂紧了。 要是早知道你这么想……不过早不早知道也没什么区别,且不说人间根本没有神仙,就算真的有什么河神,陈小宝要嫁给对方,他也是不会容许的,迟早也要把小傻子掳上天来,日日只能与他作伴。 毕竟是陈小宝先对他好的,殷鳞心想。 陈小宝不知道殷鳞在想什么,他刚才被自己的发现惊了一下,这会儿安定下来,更困了,但还是很关心殷鳞,咕哝着问道:「你的伤还没好吗相公?那天你为什么要走,是有急事吗?我还当你讨厌我了呢……」 殷鳞的伤确实还没好。他虽然在下界吃了两个妖怪,但也只是勉强恢復到可以行动而已,伤势痊癒还需要一些时间。 否则他也不会一回来先去东斗宫处理事务,而是直接去找朝天犼的麻烦了。若不是被偷袭,全盛状态下打起来,殷鳞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不过这会儿殷鳞已经把脑子里的朝天犼丢到天边去了,只想着先好好安慰陈小宝,说道:「快要好了,那日是有些事情要办,不得不离开,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陈小宝从鼻子里细细地应了一声,殷鳞再同他说话,便听不见回应了。 他睡着了。 不过即便睡着了,陈小宝的两个胳膊也将殷鳞抱得紧紧的,好似担心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睁开眼,他还在陈大家的柴房,起早贪黑地干活。 殷鳞不知道陈小宝梦里有什么,但他也将对方搂得紧紧的。 仙界那些人受了震慑,再不敢对他指指点点,自然也不敢看不起陈小宝这个凡人,他会给陈小宝提供最安逸的生活,从今往后他们就能安定下来,再不分开了。 小傻子以为自己是他的相公,那他当一当这个相公也无妨,不论身份如何,相处的方式总是不会变的,关心起对方来,好似也更理所应当了。 殷鳞心中想着,闻着陈小宝身上暖暖的香气,也渐渐地睏倦了。 殷鳞睡了一会儿就醒了,除了养伤的时候,他其实不怎么需要休息,但这一觉确实让他的精神变好了。 他原本想起床,但陈小宝还抱着他,他也就半推半就地赖了一会儿,直到后者翻了个身,殷鳞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第22页 殷鳞发觉自己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他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陈小宝的睡颜,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帐出去。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急匆匆地想要去做些什么了,甚至短暂地忘记了仙界那群人在他心中引起的怒火。而是穿着中衣,披散着长发,慢悠悠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如果殷鳞现在去照镜子,一定会发现自己总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就见眼中的那些戾气也消失不见,显得格外平和淡然。 殷鳞淡定地喝了两口茶,发现桌上花瓶中陈小宝放进去的栀子开始打蔫儿了,洁白的花瓣边沿开始焦黄,叶子也不如昨天翠绿,反倒是旁边那枯枝得了陪伴,冒出几个微凸的节子来。 他昨天还觉得这花儿像床上那个小傻子,这会儿自然皱起了眉,伸手敲了敲花瓶,便有汩汩清泉自瓶底冒出,带着灵气滋养花朵。 不一会儿,那朵栀子便舒展开了,重新变得活泼泼、水灵灵,而旁边那根枯枝,竟也从节子中钻出几个绿茬儿。 殷鳞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微微带起些笑意来。 没叫侍女进来服侍,殷鳞自己收拾好了一切,预备出门去,除了例行公事的东斗宫露面,他还得抓紧时间去找一些能让凡人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 这些东西在以前的仙界似乎并不难得到,但现下确实需要一番功夫去寻找了。 出门前,殷鳞又没忍住掀开床帐去骚扰了一番陈小宝,捏捏手又摸摸脸,还把睡得软趴趴的对方抱起来一些,享受暖融融的手感。 直到陈小宝迷迷煳煳醒来,听见殷鳞说自己要出门,抱着他的脑袋啵了一下,龙君大人才摸着额头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第14章 陈小宝就这样在青龙殿住了下来,早上起床有人伺候,晚上睡觉抱着殷鳞,每天吃得饱饱的,再不用干活,没有一丝烦恼,很快便被养得好起来了。 少年的骨架不再伶仃地支棱着,被肌肉和柔软的脂肪细细包裹,脸颊上也有了红晕和不明显的婴儿肥,配着那双大眼睛和呆模样,怎么看怎么叫人忍不住上手搓揉。 殷鳞虽然百般克制,但无奈小傻子长肉后手感实在太好,还是养成了一抱起来就撒不开手的坏习惯,有一次甚至在吃饭的时候无意识地咬了一口小傻子的脸。 龙君大人整齐的牙印足足两天没消,陈小宝疼得眼泪汪汪,还要安慰莫名其妙自个儿崩溃了的殷鳞:「没关系的相公,我知道你是喜欢我才咬我的。」 殷鳞觉得自己也没有很喜欢陈小宝,但看着牙印,实在是铁证如山,无法辩驳。 不过让殷鳞心情愉快的是,小傻子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环境里,性格也变得开朗起来了。 陈小宝在人间时受过很多苛待,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忘记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苦难,但潜意识里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的,对待别人时总是小心翼翼,畏畏缩缩,情不自禁地去讨好他人。 而眼下却是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需求了,比如告诉侍女自己晚饭想要吃什么,比如询问哪里可以给花瓶换水,比如义正辞严地告诉殷鳞,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能把他抱得那么紧了,因为根本喘不过来气…… 但是相对的,殷鳞寻找天材地宝的进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自从上古大神纷纷遁去九重天,天庭消失,大批的仙丹仙果也都消失的消失,被带走的被带走,偶有留下来的,也都在几百年内被散仙们瓜分殆尽。 若在仙界有些资歷和关系,兴许有方法从那些散仙手里换到一些,但以殷鳞的身份和名声,别说弄到手,就连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殷鳞唯一能想到的还留有这些东西的地方只有龙族,但有这个消息和没有一样,因为他和龙族的关系甚至比和那些散仙更加恶劣。 一条蛇,得了龙身也就罢了,远远的打发出去,不见天儿的与族内联繫,逢年过节送些节礼,也还可以相处。 但殷鳞偏偏夺了龙君之位,不仅是一种僭越,更让龙族成了整个仙界的笑柄——一个下界来的野兽当了龙君,连带着整个龙族都要受到歧视。 以至于即使龙君的职责里有统领整个龙族这一条,殷鳞也从来没收到过有关龙族的任何一本摺子,连句问好的场面话都没有。 殷鳞刚回来的时候还觉得省心,给他减了不少工作量,现下却是觉得棘手了。 他心知肚明自己就算伏低做小也不可能求到仙药,更何况他也不打算再向谁低头,所以如果真的到了陈小宝不能再拖的时候,他也只能直接动手强抢了。 不过这是下下策,现在他还是不考虑的。 ——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甚至还在东斗宫遇到了难处理的事务,殷鳞心情不佳,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能听见那些急急忙忙避开的散仙心中骂他的话,周身的气压不由得更低。 有了陈小宝陪伴,他其实很久没有再因为散仙们的言论而觉得愤怒了,甚至连伤势痊癒后,都一时半会儿生不出去向朝天犼寻仇的心情。 在他看来这实在太耽误时间,打架就要受伤,受伤就要养伤,若是错过了找到仙药的机会,那才是因小失大。 殷鳞现在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吸一吸陈小宝才能稳下心态。 他大步流星地进了青龙殿,看也不看那些战战兢兢行礼的侍人,直奔寝殿。 第23页 但在寝殿找了一圈,没有看见小傻子,只能又去偏殿找人,结果偏殿也没有。 殷鳞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情也越来越差,甚至开始有些着急,难不成陈小宝竟然从青龙殿跑出去了?他明明吩咐过守卫不叫陈小宝离开青龙殿范围的,一群饭桶! 殷鳞在青龙殿整个转了一圈,毫无收穫,只得再次回到寝殿,期望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地方,比如陈小宝身形太薄,睡觉时整个埋进了被子里,但他没有发现—— 殷鳞进了屋,随手把门拍上,就听见「啊哟」一声痛叫,连忙转身去看,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陈小宝偷偷摸摸跟在他屁股后面进门哩,探出头来预备吓他一跳,结果殷鳞动作太快,把陈小宝的脑袋给掩了一下。 本来就是个小傻子了,再被门把头给夹一下,可不得更傻了! 殷鳞连忙过去把陈小宝的脑袋给捧起来细细地查看。好在他关门时未曾用力,陈小宝倒没有被拍碎脑袋,只是脸颊两边各挤出一条红印子来。不过这也给殷鳞心疼坏了,一边给吹着揉着,一边给拉进了屋子里。 「好……好疼!」陈小宝懵道。 「你还晓得疼!」殷鳞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殷鳞现在在外边别说发怒了,就是皱个眉,都有人吓得腿软,生怕被踹去下界。 但陈小宝同他相处了这段日子,早就熟悉了,一点儿不怕殷鳞,见他脸色阴沉,便傻笑着往他身上偎:「相公……相公——我不疼了,你别生气!」 这傻子撒娇连句好话都不会说,殷鳞偏偏还就吃这套,隆起的眉心眼见着平坦下来了,说道:「胡说八道,怎么会不疼。」 陈小宝见状,打蛇随棍上,腆着脸道:「相公吹吹就不疼了。」 殷鳞哼了一声,嘴角却弯了起来:「你还没说你跑去哪里了呢。」 陈小宝「啊」了一声,无辜道:「我没有去哪里啊,我一直在台阶那里蹲着,我看见你回来又出去又回来的。」 殷鳞:「……」 陈小宝一见殷鳞脸色又沉下来了,转身就想跑,结果被一把揪住,摁在床上一顿搓揉,怎么求饶都不行,直到殷鳞先喘着气红着脸退到一边,小傻子才奄奄一息地爬起来。 原来陈小宝在青龙殿吃得好睡得也好,什么事都不用干,时间短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时间一长,便开始觉得无聊了。 殷鳞虽然也会陪着他,但为了寻找延长寿命的仙药,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外面的,而在这段时间里,陈小宝就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起先他也想过干些活儿,但整个青龙殿都被侍人们整理得好好的,仙界也没有灰尘,连外边的地砖都不用扫。 唯一能做的事情好像只有侍弄花园的草木,但他一出现,侍女们就跟被雷噼了一样,纷纷求他不要动手。 陈小宝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困惑,殷鳞却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是他如此吩咐的,不许让陈小宝干一点儿活,而且现在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总之陈小宝没有事情做了,每天只能发呆,这也就是个小傻子,即使这样也能每天快快乐乐的,换个人来恐怕已经受不了了。 今天陈小宝就是无聊了,自己跟自己玩儿捉迷藏,躲起来的时候正好殷鳞回来了,他便故意没有冒头。殷鳞走时他还在沾沾自喜呢,等对方第二次回来,他才发觉殷鳞可能心情不好,自己跑了出来。 殷鳞揉着他的脸道:「便是你自己出来了,不然……」 不然恐怕又有不少人要去人间修行了。 陈小宝自然是听不懂殷鳞的未尽之言的,把脸埋进他怀里,不叫他揉。 殷鳞捏着他的耳朵,却对此事上了心,他要给陈小宝一个安逸的生活,自然不能叫对方无聊到自己和自己玩儿。 但若是让那些侍女陪着他,殷鳞又莫名觉得心中不快。他好歹是陈小宝名义上的相公,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此事,但让自己的夫人和一群侍女鬼混,成何体统! 想了又想,殷鳞道:「我知晓了,明日给你带个玩伴回来。」 陈小宝眼睛一亮,又相公相公叫个不停,直把殷鳞整个人都叫化了。 陈小宝都这样卖力气地撒娇了,殷鳞得了央求,做事自然也十分有效率,第二天便提着一只兔子回来了。 这是他从人间捉上来的兔子,两个巴掌大,没有灵智,但长得雪白圆滚,汤圆一般,很是可爱。有这么个小东西养着,陈小宝应当就不会寂寞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陈小宝从未养过这种小东西,开心得不得了,挂在殷鳞身上好一阵腻歪,随后欢欢喜喜地捧着兔子跑走了。 殷鳞在陈小宝惊喜和腻歪的时候心情十分舒畅,觉得这只兔子果然抓得不错。 但等到陈小宝用那双本来应该抚摸他的手开始撸兔子吸兔子,甚至在那碍眼的粉鼻头上亲了一口的时候,他突然莫名觉得自己饿了。 这只兔子不能留,殷鳞心想,他好不容易修得龙身,若是半夜梦游吃了兔子,不就证明他还是一副蛇类习性吗?这怎么可以! 第15章 陈小宝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难得的发现殷鳞竟然还躺在床上,要知道往常这个时候对方都已经出门了,留给他的只有一床被子。 第24页 殷鳞躺在床上,俊眉深目,定定地看着陈小宝。 陈小宝渐渐清醒过来,勐地一扑,压到了殷鳞身上,就在后者脸一红,要出声呵斥的时候,又打着滚儿准备翻到床外边去。 殷鳞眼疾手快地把小傻子捞住了,说道:「干什么去?」 陈小宝满面红光:「餵兔子!」 殷鳞:「……」 殷鳞心里酸得要死,脸上也差点带出冷笑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淡定道:「别餵了,已经送走了。」 陈小宝一愣,殷鳞见状,立刻把自己预先准备好的风牛马不相及的理由说了出来。 虽然理解得不太到位,但陈小宝是知道殷鳞过去的事的,他问过殷鳞很多次,而后者一般会一边抱着他睡觉一边讲故事。 小傻子消化了一会儿吃兔子和恢復蛇性的关系,呆呆道:「这么严重吗?我还预备把它养胖了做菜给你吃……」 虽然陈小宝是很喜欢兔子,也亲亲抱抱对方,但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自己才吃饱饭没多久,他其实还没有宠物这个概念。 殷鳞:「……?」 陈小宝认真道:「那我们不要养兔子了。」 殷鳞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小傻子养了兔子是准备给他吃的吗? 殷鳞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心情大好,隐隐有一种不知从哪来向谁去的「你也争得过我?不过如此!」的奇怪心态,遂大方道:「不养兔子养别的也可以,你且在家等着。」 他倒也没忘最终目的是叫陈小宝在青龙殿生活的不要那么无聊。 于是不多久,他又带回来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可以陪伴陈小宝,也可以养来吃,非常完美。 虽然陈小宝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吃兔子但可以吃鸡,但还是开开心心地收下了。 不过没养两天,殷鳞看着陈小宝冲着鸡群露出的笑脸,便意识到与是不是食物根本无关,他就是一点都看不得陈小宝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会动的动物身上! 兔子不行,鸡当然也不行! 于是隔日,那一群小鸡也被送走了,而陈小宝早上睁开眼,看见的是枕头上盘着的一条胳膊粗的小龙。 殷鳞故意闭着眼,装作一副睡得很熟的模样,直到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落进了一个暖乎乎的怀抱里,才睁开眼朝上看。 「相公……」陈小宝正脸颊泛红,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殷鳞心中暗爽,懒洋洋地翻了个肚皮,便感觉被陈小宝从龙吻揉到龙尾,连两只树杈般的小角都没有被放过,龙鬃自然也被拿着梳子顺了个彻底。 然而虽然两人都很满足,但这也只是给殷鳞陪伴陈小宝时多出了一个玩法,殷鳞还是要出去寻找仙药,陈小宝也还是自己一个人。 思虑再三,既然只能接受自己陪在陈小宝身边,殷鳞便决定,干脆带着陈小宝一起出门好了。 其实殷鳞本不愿这样,一来他有自己的私心,二来那些散仙的态度令人不快,他一点也不想陈小宝再接触到这种恶意。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加之这段时间也没再出现有人见到他后凑做一堆窃窃私语的情况,殷鳞觉得可以一试。 陈小宝听见可以出门后真是高兴坏了,早早地爬起来收拾自己,见殷鳞不愿动弹,还拽着他的手要往外走。 当然是拽不动的,但殷鳞也不是说了话还会反悔的人,摁着陈小宝吃过早饭后,便带他出了门。 情况和殷鳞预计的大差不差。 半路遇到的散仙虽然惊讶于他身边多出来的凡人,但没有人胆敢看他们第二眼,都是行完礼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即便进了东斗宫,那群星官们看见他让陈小宝坐在龙君的座椅上,也只是沉默地多鞠了一躬,便安安静静地干活去了。 陈小宝倒是有些不适应,他虽然已经习惯了青龙殿的环境,出来后却还是有些怕生,不自在地在座椅上扭来扭去,又被殷鳞摁住不许乱动。 「相公……」陈小宝小声叫他。 殷鳞看见几个埋头写公文的星官都僵住了,不由耳朵一热,暗自心想,他同陈小宝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种消息若是传得到处都是,成何体统。 但是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捏了捏对方的手,问道:「怎么了?」 陈小宝说:「我想喝水。」 殷鳞便拿起桌上的杯子用手敲了敲,等清水自杯底冒出,又端着水餵到陈小宝嘴边,看着他喝了一半,摇头不要了,剩下一半才自己喝了。 底下的几个星官看得目瞪口呆,殷鳞的眼风扫过来时,甚至以为自己要因为窥破秘辛而被打下界去了! 然而瑟瑟发抖半天,殷鳞的怒火没等到,倒是听了满耳朵夫妻间的喁喁私语,吃了好大一嘴狗粮…… 待到殷鳞批阅完了摺子,领着陈小宝离开了,众星官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确定殷鳞带着人走远了,不会回来了,才有星官嘆道:「胡闹!」 这话刚出,又有人哼道:「让这么一个东西当上了龙君,还不够胡闹么?」 「那也不能同凡人这般厮混,还……还夫妻相称……」 「唉,有这种人在,仙界早晚要被搅得大乱!」 新上任的箕水豹和尾火虎倒是一声不吭,虽然他们也看不惯殷鳞,但要不是对方当了龙君,他俩也当不上星官,这时候就不方便开口了。 第25页 殷鳞自然不知道那些星官在背后这样议论,或者说他能想到,但对方没有不长眼地在他面前嚼舌根,不便发作,他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毕竟仙界看不惯他的人太多,一一去揪错处也浪费时间。 仙界的风景其实不错,就是千篇一律,叫人疲惫,就连陈小宝也只是刚出来时兴奋了一会儿,随后就挂在殷鳞手上了,抬头看景不如低头看砖。 殷鳞原本觉得情况不错,预备带陈小宝去他打听出来的几个地方看看有没有仙药,结果一转身,却瞥见了一个他非常讨厌的傢伙。 现在的仙界由四位四方神的继任者统领,青龙主东,白虎主西,玄武主北,朱雀主南。 一般而言四方神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统领的区域,并不去其他地方乱窜,但偏偏四人中就出了这么一个喜欢到处晃悠的异类——朱雀。 殷鳞见过对方一次,这位朱雀的继任者乃是凤凰一族的翘楚,生性高傲,自然也相当看不上殷鳞。 那时他才刚刚接任龙君之位,正在和仙官交谈,恰好偶遇朱雀,殷鳞便朝对方行了一礼,这位凤凰摆着一张臭脸,可是连眼都没侧一下,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殷鳞当时强行忍了下去,但一直将对方不屑的态度记在心里。 现在殷鳞虽然变了观念,可以整治自己手下的仙官,但面对与他同级的凤凰还是没什么办法,因此还有一口恶气未曾找到出处。 虽然不知道这只凤凰怎么又晃悠到他的地界来了,但这次殷鳞并不打算退让,把一脸好奇的陈小宝拨到自己身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冷眼朝对方道:「朱雀神君,闲逛到东边来了?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吧?」 朱雀抬眸看了殷鳞一眼,却不似过去那般倨傲,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陈小宝身上。 「一个凡人?」朱雀挑了挑眉,没头没尾地说道,「你把凡人带到仙界来了?」 殷鳞勐地皱起眉头,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朱雀笑吟吟道,「只是许久未曾见过凡人,看一眼罢了,你倒也不必这么紧张。」 殷鳞眉头皱得死紧,同上次见面相比,对方的态度变得也太明显了,更何况他可不相信什么没见过凡人的鬼话。 今时不同往日,人间的凡人虽然来不了仙界,仙界的仙人却是可以随意去人间的,只不过大多数散仙都不肯去罢了,朱雀想看凡人,大可看个痛快,何必来盯着他家的小傻子。 朱雀见殷鳞将陈小宝挡得死死的,大约也是觉得没趣儿,悻悻道:「这就不太可爱了,罢了,下次再说吧。」 说罢,便扭头离开了,看得殷鳞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小宝通过殷鳞的动作判断出来不对,揪着他的衣服怯怯地探出一个头来,问道:「相公,怎么了?」 殷鳞原先还想带他去找药,现在可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一把将陈小宝抱了起来,偷瓜贼一样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迅速回青龙殿去了。 第16章 稍微忍耐一下寂寞总归比被奇奇怪怪的傢伙盯上要来得好。 殷鳞这么想着,把陈小宝重新藏回了青龙殿,在等到那只凤凰的下一步动作之前,不打算再把小傻子带出来了。 当然,小动物是没有的,干活也是不可以的,陈小宝只要好好呆在青龙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够了。 殷鳞心中有些烦躁,他隐约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对待陈小宝,却又控制不了自己心中无法抒解的不知名欲望,只能凭藉着本能把陈小宝越藏越深。 为了弥补对方,殷鳞决定今后缩短外出寻药的时间,尽量早些回家去。 这个想法不错,陈小宝也很高兴每天能和殷鳞相处的时间变多。不过叫殷鳞产生了些古怪心态的是,他早回家一些,小傻子也没有显得特别需要他,好像有他没他都挺快乐似的。 当然了,不是说殷鳞非要陈小宝多粘着他,他没有这个想法!殷鳞只是觉得陈小宝这样,好像自己之前的心思都白花了一样。 虽然从头到尾陈小宝本来也没发表过什么意见,都是他自顾自认为对方需要些什么来着。 这样一想不是更不愉快了吗! 陈小宝晚上睡觉时见殷鳞心情不好,还问他哩:「相公你怎么啦?」 殷鳞原先把头埋在他怀里,这会儿便抬起脸来,问道:「你自己一个人也能挺开心的是吗?」 陈小宝奇怪地点点头:「是呀?」 虽然他也很高兴养些小动物,或者出门逛逛,或者殷鳞有多的时间陪伴他,但实际上,他在陈家村时就总是一个人,无聊时一个小水坑都能玩一天,有什么问题吗? 殷鳞:「……」 陈小宝:「……」 小傻子虽然傻,但也是会看人脸色的,见殷鳞听了回答面色似乎一下子变得灰暗了,便又磕磕巴巴道:「不过,不过有时候也会想相公哩!」 殷鳞不疑有他,立刻道:「是吗?」 陈小宝见他又精神起来,连声道:「是呀是呀!」 殷鳞放下心来,果然如此,小傻子还是很需要他的,之前没看见,恐怕都是一个人悄悄的难过呢。 于是把陈小宝抱紧,好一顿厮磨,权当安慰,小傻子还当殷鳞同他挠痒痒呢,笑得合不拢嘴。 第26页 第二日,殷鳞寻药无果,便比从前更快地往回赶。 一个人呆在青龙殿里,小傻子一定孤单坏了,殷鳞暗自心想,他一定非常想念我,说不定都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陈小宝委屈到哭,但龙君大人已经想像出了对方一个人自己和自己玩,最后回过神来,寂寞地坐在空荡荡的青龙殿上,含泪唿唤他的模样。 相公……相公…… 殷鳞加快了脚步,恨不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出现在青龙殿外。 龙君大人健步如飞地回了家,结果进门之后没听见小傻子的抽泣,倒是听见了一阵之前从没出现过的欢快笑声。 殷鳞:「……」 殷鳞转过弯去一看,就见陈小宝正坐在台阶上和一个侍女翻花绳儿,笑得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别说等他等得空虚寂寞了,哪儿有还记得他的模样! 那侍女殷鳞也认得,正是那个当初给陈小宝送过花的,他不是都已经吩咐过不用靠近寝殿了吗! 龙君大人抬头一看,哦,这是正殿,是陈小宝跑出来了。 殷鳞气得七窍生烟,小傻子竟然也会骗人了,还说想念他呢,想念到哪里去了?还同侍女鬼混,成何体统!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很快就被发现了,那侍女见他气势汹汹地过来,吓得连忙跪地行礼:「龙君大人!」 陈小宝眼睛也是一亮,转身扑进他怀里,欢欢喜喜地叫道:「相公!」 殷鳞:「……」 殷鳞下意识地软和下来,不论如何,陈小宝这一声叫的还是真心实意的高兴的……如果他没有把那两只撑着红绳儿的爪子举得那么高就更好了! 「相公你看,小锦教我翻花绳儿!」陈小宝第一次学到了新游戏,开心坏了。 殷鳞当然不会责怪陈小宝,视线在蜘蛛网一样的花绳儿上转了一圈,便落在了旁边的侍女身上,说道:「是你。」 小锦的额前已经冒出冷汗了,心中不禁后悔自己不长记性。 自从那日龙君大人性情大变,严厉处置了冒犯他的珠儿后,同为下界生灵成仙,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因此对龙君大人是心怀感激的。 就是有时候还是很困惑于龙君大人和那位小公子之间的关系…… 其实她也很喜爱那位小公子,所以许久未曾碰见,今天恰好偶遇了一次,就忍不住上前搭话了。见陈小宝无事可做,只能研究青龙殿的地缝,小锦想到自己在人间学会的小游戏,便教了他一下。 虽然对小公子只是单纯的喜爱,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联想到上次龙君大人的反应,小锦也知道最好不要让后者发现自己在和小公子玩儿。 谁知道一玩儿就忘了时间,还是被抓包了,她该不会也被扔到下界去吧…… 小锦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并不知道殷鳞的确很想把她扔到下界去。但陈小宝已经十分敏感地发觉了气氛不对,担心地看看殷鳞,又看看小锦。 殷鳞心知直接动手一定会吓到小傻子,但这侍女又绝不能在青龙殿继续留下去,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照顾这凡人有功,调去东斗宫当个仙官吧,不要当侍女了。」 「啊?」小锦一懵。 殷鳞冷冷地看她一眼。 小锦冷汗又冒出来了,连忙谢恩,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还能这样啊,竟然升职了!虽然目的是为了让她再也不要出现在小公子面前……龙君大人的嫉妒心好可怕! 陈小宝没太听明白,但见小锦的模样不像是遇到了坏事,便也放下心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殷鳞身上。 具体表现为举起手里的红绳儿,期待地看着殷鳞。 小锦走了,相公陪他玩儿也很好呀! 殷鳞:「……」 面对陈小宝期待的眼神,殷鳞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的,只好和陈小宝一起坐在了台阶上,干巴巴地说道:「我不会这个,你来教我。」 小傻子看上去更兴奋了,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点头道:「好呀好呀!」 他还有教别人这一天哩! 然后就把小傻子教自闭了。 为什么教不会呢?陈小宝困惑地看着殷鳞手上耷拉下来的一圈红绳儿,明明那么简单的啊。 陈小宝小心翼翼地看向笨拙地摆弄绳子的殷鳞,眼中的忧虑快要满溢出来了。 该不会……他的相公其实也有点傻吧…… 殷鳞:「……」 殷鳞不用陈小宝开口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小傻子还担心起别人的智商来了,他只是很讨厌这种容易打结的游戏好吗! 当下恼羞成怒地把绳子一收,一弯腰就把陈小宝捞了起来,不顾对方哇哇大叫,连声求饶,直接抱进寝殿里——挠咯吱窝去了。 最终还是殷鳞赢了,陈小宝眼角含泪地进入了梦乡。 但是殷鳞自个儿也没有睡好,半夜梦见陈小宝什么也没穿,趴在他身上,一脸神秘地凑得老近,还要蒙上被子。 就在殷鳞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身体发热,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梦中的陈小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红绳儿,眼神纯洁地说道:「相公你看,夜光的!咱们晚上也可以玩儿翻花绳儿啦!」 殷鳞:「……」 什么破梦! 殷鳞勐地坐起身,却听见有人在外敲门。 第27页 平时可没人有这种胆子,殷鳞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先检查了一下唿唿大睡的陈小宝和自己身上的衣服,确认没有谁像梦里那样脱光了,才压低了声音应道:「什么事?」 门外之人战战兢兢道:「回龙君大人,乃是朱雀神君递来的帖子,邀您和陈小公子前去做客。」 殷鳞面色一沉,正要拒绝,却听见那人继续道:「朱雀神君说,他那处正有一枚仙丹,可赠与龙君大人。」 第17章 朱雀殿的规模同青龙殿一般无二,但乍一看上去,却似乎要更恢宏一些,耀眼的朱红占满整个视野。 殷鳞紧紧地抓着陈小宝的手,小傻子虽然不太明白现在的处境,却很敏感地从殷鳞身上察觉到了对方的警惕,当下也瞪着眼睛,看什么怪物似的盯着眼前的建筑,身体紧紧地贴在殷鳞胳膊上。 殷鳞的警惕不是没有原因的,凤凰的态度转变是其一,对方对陈小宝的关注是其二,其三,就是实力问题了。 原本的四方神离开后,他们的位置由后人接替。就殷鳞所知,青龙、白虎、玄武三个仙君之位,任职者都是有过更替的。 其他两位不清楚,但殷鳞知道,龙族的第一任龙君是由于寿数突然到限,被迫退位,第二任龙君则是因为镇压一方大妖,与对方同归于尽,所以他是孟章神君离去后继任的第三任龙君。 但朱雀的位置,却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凤凰在坐。 殷鳞隐约听说过,凤凰一族有涅盘的能力,能够浴火重生,虽然未曾真正见过,但这只凤凰的存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面对一个不死的,可能成为敌人的傢伙,没人会不心生警惕。 况且,除开不死这个因素,殷鳞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能打得过对方。他由蛇化蛟,由蛟化龙,算到今日,也不过一千年,而凤凰恐怕已经活了不知多少个千年了。 如果可以,殷鳞其实并不愿意主动上门和凤凰打交道,但偏偏对方开出了仙药这样的条件…… 这似乎也能证明对方确实一直在关注他和陈小宝,殷鳞心想,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便是拼到身死,也不会叫他把小傻子抢走的。 这时,朱雀殿的侍从得到了消息,出门来接引了,殷鳞也就牵着陈小宝走了进去。 青龙殿的装饰以青绿为主,花纹雕刻多草木龙鱼,朱雀殿却是金红炫目,大片大片的火焰图纹几乎跃出墙面,看得陈小宝直低头揉眼。 走了约有一炷香,就在陈小宝差点晕得要靠殷鳞抱着前进时,终于到了一座空旷的庭院。 这里什么都没有,一条长长的白玉小路隔开了火红的建筑与这座清幽的小院,只在正中种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是一张石桌,四面摆着石凳,凤凰一身红衣,正坐在南面的位置上,自饮自酌。 殷鳞带着陈小宝走了过去,面色不善地在东面坐了下来。陈小宝左右看看,傻乎乎地去搬旁边的石凳,没搬动,差点摔个屁蹲儿,吓得殷鳞连忙站起来把人接住了。 「哈哈哈哈哈,」凤凰被他俩逗得笑出声来,「真是有趣,真是有趣!」 殷鳞还未沉下脸来,凤凰已经一弹手,又变出一个石凳来,紧挨着殷鳞那个,陈小宝见了,忙不迭地坐上去了。 凤凰又抬了抬手,桌上又多了两个杯子,并一碟点心,笑着说道:「以免说我招待不周。」 殷鳞摁住小傻子伸出去的手,看向凤凰,冷声道:「客套就不必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凤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是回到了殷鳞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但很快,他又收回了视线,慢吞吞道:「请帖上没写吗?做客并一些闲聊罢了,或者说,你觉得你有什么东西是可供我贪图的吗?」 殷鳞皱眉,别的不论,这话的确没有说错,他从人间到仙界,一直都身无长物,如果非说他有什么的话,大概就是陈小宝了,但凤凰没理由对一个凡人感兴趣。 凤凰冷哼一声,说道:「原先是打算给你一个下马威的,也好叫你知道尊重前辈,不过你和你带来的凡人倒是有趣,这便免了。」 殷鳞一手揽着陈小宝,好似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抓在手里才安心,一面紧盯着凤凰,缓缓道:「我知道凤凰一族的能力,叫你一声前辈不为过。」 凤凰嗤笑了一声。 殷鳞见到他这个态度,反而稍稍放下心来,说道:「不过我不明白,你的态度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而那时候的凤凰别提和他说话了,就是看他一眼都嫌。 凤凰听到这话,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不是你咎由自取吗?身为孟章所留仙位的继任者,却对着一群蝇营狗茍之辈卑躬屈膝,奴颜婢色,还想叫我正眼看你吗?你也配?」 殷鳞被骂得眼角一抽,火气也上来了,一拍桌子起身怒道:「我不配?你又算什么东西?!」 不过殷鳞说完这话就有些后悔了,小傻子见他发火,一害怕就抱紧了他,让他记起来还有仙药没拿,现在闹翻未免太早。 谁知凤凰听了,却没有生气的意思,而是笑道:「这便是了,你本性如此,何必勉强,我看见你对着那群傢伙一副笑脸便觉得噁心,这次听闻你处置了不少人,才想着过去看看热闹。」 殷鳞皱眉看他,缓缓坐下。 第28页 凤凰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没成想你是真的变了,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至少证明你并非无可救药之人。不过也是,你的青龙之位是得了天道承认的,不会太差,正好我也来提点一下。」 殷鳞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凤凰虽然古里古怪,但对他们似乎并没有恶意。不过听到对方说要提点他,还是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是认真的?你不会不知道我的出身吧?」 仙界众人对下界出身无不避如蛇蝎,这凤凰竟有这么特立独行? 凤凰又笑了一声,这一声是殷鳞从未听过的不屑,好似这潜移默化,约定成俗的规则,在他看来不过一堆垃圾。 「现在的小仙好像都认为,青龙的职责只有龙族,只有几个星宿,只有那些水泽,」凤凰深吸一口气,说道,「有谁还记得呢?孟章乃是天下鳞虫之首,木灵之精,主万物生长,四季更迭都有他一份。」 凤凰冷笑:「出身?讲究出身的话,什么族类才有资格同他相提并论?」 殷鳞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些,皱着眉头道:「龙族?」 凤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殷鳞,在对方忍不住翻脸之前说道:「你该不会以为现在的龙族和青龙是同类吧?青龙乃天之四灵,独一无二,从盘古开天至今只他一个。龙族?也配?」 殷鳞又问:「所以青龙之位并不讲究出身?」 「也不能这么说,」凤凰撑着下巴道:「出身还是要讲究的,只有鳞虫所属才有资格坐青龙之位。」 他又看了殷鳞一眼,说道:「虽然你是修得了龙身才成了龙君,但理论上来说,即便你还是一条蛇,修成仙人,也有资格做这个龙君。」 殷鳞听到这里,越发无法理解了:「如果像你说的一样,所有出身都可以坐上四方神之位,那仙界这股瞧不起地上生灵的风气又是从何而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凤凰却是嗤道:「不过是一群胆小鬼罢了。」 殷鳞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 方才还滔滔不绝的凤凰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殷鳞,而是把目光转向陈小宝,顾左右而言他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小宝根本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不过在谈话到一半的时候,他就通过殷鳞的反应察觉到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了,对面那个长得好看的红衣人也不是坏人。 于是他也就趁殷鳞没有注意他,悄悄地把手伸向了桌上的点心。凤凰叫他的时候,他刚把一个糯米圆子嚼到一半,一个激灵,竟然卡住了! 殷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陈小宝捞起来,又抠嗓子又拍后背,最终还是凤凰看不下去,走过来在陈小宝肋下轻轻一拍,叫陈小宝把糯米吐出来了。 陈小宝受了点惊吓,但卡住的时间不长,还是害臊更多点,把脸埋在殷鳞怀里不肯抬头,殷鳞却是惊魂未定,把陈小宝抱得死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想骂陈小宝吃东西不小心,又不忍心责怪一个小傻子,想怪凤凰乱开腔,又是人家救的陈小宝,最后只能跟自己生气,决意下回无论遇到什么事,也得把陈小宝看紧了。 凤凰却是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俩犯傻,好半天,才说道:「你的仙药就是为这个凡人找的吧?挺上心啊,你知道他魂魄不全吗?」 第18章 凤凰看见殷鳞的表情,就晓得他一定不知道了,当下不由摇头嘆气,说道:「这仙界的人是一代不如一代啦,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了。」 殷鳞看着凤凰,害怕要弄丢了什么似的,缓缓将陈小宝抱得更紧了,惊疑不定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人有三魂七魄你知道吧?」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人魂,主轮迴,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关系七情。 凤凰道:「这个凡人心智有损,正是因为丢了雀阴、非毒、臭肺三魄,不仅平日里神思混沌,迷迷煳煳,凡是遇到大悲大怒大惧之事,或是反应呆滞,或是无法记忆。」 殷鳞愣了一下,凤凰说的竟然一点没错,原来陈小宝不是个小傻子,他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弄丢了魂魄。 怀里的陈小宝蠕动了一下,弱弱道:「相公,疼……」 殷鳞连忙松开手,就见小傻子的鼻头都在他胸前压红了,连忙给揉了揉。 陈小宝全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还傻乎乎地沖他笑。 「凡人中的失魂症还挺常见的吧,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丢了魂魄,但是要找回来的话……」 「他这样不是挺好吗?」 凤凰一愣,抬头去看,就见殷鳞眼神阴鸷,沖他道:「他这样很好,不会伤心,不会害怕,也不会怒气郁结,一直快快乐乐的不好吗?我会照顾他的。」 当他的目光回到陈小宝身上时,又骤然柔软下来:「我会一直照顾他的……」 凤凰却不吃这套,一针见血地戳穿他:「你是担心这个凡人恢復神智后想要离开你吧?」 殷鳞的心勐地一突,他咬了咬牙,意识到凤凰说的没错,他就是在担心陈小宝如果恢復了神智,也许就会想要离开他了。 他见过许多凡人,知道人心中拥有许多欲望。没有人会愿意呆在这么无聊的仙界,也没有人能忍受一个不容许任何人和自己接触的伴侣—— 第29页 甚至连伴侣这个身份都是假的,是陈小宝误会了。等他找回魂魄,他就会知道殷鳞根本不是什么河神,他也根本不是殷鳞的妻子,他不会再叫他相公,会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 别说真的等到这一天,光是现在想一想,殷鳞便觉得气血翻涌,几乎呕出血来。 不过心中是这么想的,面对凤凰戏嚯的目光,殷鳞却不肯服软,嘴硬道:「离开我?离开了我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凤凰嘲笑道:「待他恢復了,离开你,哪里不能去呢?」 看见殷鳞目露凶光,几乎要跳起来和他动手了,凤凰才悠悠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就没想过他恢復后还是愿意陪着你的可能性吗?」 殷鳞沉默下来。 他的确没有想过。 殷鳞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性格,易躁易怒,目中无人,修炼时一心想着修炼,成仙了又百般钻营。 千年来,他得到过的善意屈指可数,陈小宝是唯一一个对他那样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他变得越来越奇怪的人。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陈小宝,只有这个属于他的小傻子,他一点也不想去赌那个愿意留下来的可能性。 殷鳞最后问道:「少了这三魄,还会对他有什么妨碍吗?」 凤凰插着胳膊道:「除了傻和不记事之外,兴许会命途坎坷,但如果你一直护着他的话,那就没有了。」 殷鳞心中最后一块石头放下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去看陈小宝。 小傻子也在偷偷看他,他还为刚才丢人的事情脸红呢,傻乎乎的,一点儿也不害怕,也没有烦恼。发觉殷鳞有些低落,歪了歪头,疑惑道:「相公?你怎么了?」 殷鳞弯了弯嘴角:「我没事。」 凤凰却是翻了个白眼,直摇头:「没救,真是没救,孟章倒了大霉了,怎么轮上你这么个傢伙。」 他勐地朝殷鳞一弹手,后者立即反应过来,抱着陈小宝要躲,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再一睁眼,便见自己和陈小宝身上缠着一大团白蒙蒙的雾气,几乎将他俩整个包裹起来。 「看见了吧?」凤凰说道:「这是你俩的因缘。」 殷鳞一愣,还没来得及混乱,就听凤凰冷冷道:「因缘不是姻缘,叫因果也可以,你俩的缘分有这么厚,轻易不会分开的。」 殷鳞本该高兴的,不知道为什么,被凤凰一纠正,还隐约有了点失落,看着雾蒙蒙的陈小宝,打起精神,说道:「所以我们不会分开?」 凤凰这时却又改了口,说道:「听不懂么?我是说轻易不会分开,因果是会根据你们做出的选择变化的。」 「我可不给你做什么担保,」凤凰道,「你得自己做决定。话说回来了,这个凡人恢不恢復根本与我无关,你们两个之后怎样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出于道义来关照一下你而已。」 殷鳞扭头去看他。 凤凰笑了一下,说道:「这能察因果的神通就算我送你的礼物吧。哦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对吧,能延长凡人寿命的丹药。」 听了太多闻所未闻的信息,殷鳞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来意,脸色也缓和下来,十分乖顺地说道:「多谢前辈!」 凤凰嗤笑一声,说道:「这时才成前辈!」 殷鳞坦然地看着他。 凤凰哼道:「丹药就在正殿桌案上,你自去取吧,不会有人拦你的。」 殷鳞又谢了一遍,正要拉着陈小宝起身,却听见对方道:「我只让你去,没让你带这个凡人去,我瞧他挺顺眼的,你便让他留下来陪我一盏茶的工夫吧。」 殷鳞脸色难看的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凤凰却一副淡然的模样,说道:「要么你一个人去取药,要么你们两个一起滚蛋,选一个吧。」 殷鳞站着不动,陈小宝站起来又坐下去,仰着头来回看他俩,像只茫然的小狐獴。 凤凰被他逗得笑了出来,沖他道:「小傢伙,我叫他自去取东西呢,这点儿路,他都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儿陪我,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陈小宝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对方是在批评殷鳞,于是鼓起勇气,兇巴巴地朝凤凰道:「你懂什么,我相公疼我哩!」 凤凰:「……」 凤凰的表情活像吞了个酸橘子,皱着脸道:「好也好也,你俩是一家人,我不懂!我今天还就当这个坏人了,偏不叫你陪他去,你怎的?」 陈小宝听了,便去拉殷鳞的手,后者神色阴晴不定地低下头,就见小傻子认真道:「相公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不会有事的。」 殷鳞的脸色放松了一些,正要说话,就见陈小宝眼睛睁得大大的,郑重地看着他,说道:「你去吧相公!相信我呀!」 殷鳞果然张不开口了。 他总是无法拒绝陈小宝,所以如果有一天,陈小宝恢復了神智,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了,他也一定没有办法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 殷鳞缓缓嘆出一口,说道:「那我去了,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陈小宝乖巧地点头,随后又沖凤凰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不要说自己是坏人啦。」 凤凰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这下我是真的挺喜欢你啦!」 第30页 殷鳞最后又抬眼看了一下凤凰,视线里充满了警告,随后才掉过头,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凤凰撑着下巴,哼笑了一声,扭脸去看陈小宝。 陈小宝果然不怕他,眨着眼睛说:「然后我们要干什么?」 凤凰歪了歪头:「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陈小宝听了,眼睛一亮,从兜里掏出一圈红绳儿:「我们来翻花绳儿吧!」 凤凰皱起眉毛,好半天,缓缓道:「什么是翻花绳儿?」 第19章 「一定是你教错了!不然怎么会散开!」 「我没有!没有教错!是你弄错了!」 「我明明就是按照你说的方法弄的,一定是你错了,教人都教不明白,你个小傻子!」 殷鳞:「……」 殷鳞去拿仙药的时候一直担心,回来后只能看见人去楼空的庭院,凤凰将陈小宝带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但事实证明,他确实想多了,还没进门,就听见两个人激动的争吵声。 陈小宝大约是被凤凰吵不过就进行人身攻击的行为震惊到了,呆了好半天,随后憋红了脸,用力攻击了回去:「你,你学不会!你个小笨蛋!」 凤凰也震惊了,小傻子还会骂人呢!当下急眼道:「我小笨蛋?」 陈小宝乘胜追击:「对!你是小笨蛋!」 凤凰:「???」 殷鳞见凤凰吵不过要翻脸了,忙上前一把把陈小宝揽进怀里,说道:「多谢前辈,药我拿到了,小宝不会说话,我带他先回去了。」 凤凰脸色阴晴不定地在他俩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冷哼一声,把手里散成一圈的红绳儿扔进陈小宝怀里,说道:「快把这小傻子带走,别在我眼前烦人了!」 陈小宝犹自不服,还要说话,被殷鳞一把捂住嘴,另一只手一捞,便抱一只小包裹一样把他抱了起来,往外走了。 凤凰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拈起酒杯喝了一口,哼道:「胆小鬼。」 殷鳞离开的步伐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往前走了。 回到青龙殿,殷鳞检查了那一下那枚丹药,确定没有问题后,便就着清水餵给了陈小宝。小傻子乖乖含进嘴里,又因为味道古怪yue了一下,被殷鳞捂着嘴,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陈小宝吃完药,睡了一整天,殷鳞一直在旁边守着。 这一次他倒没有过度紧张,因为他能察觉陈小宝的状况越来越好,丹药的力量在滋养凡人的身体,待他醒来,至少能以少年的姿态多活三百年。 而且他们现在和凤凰的关系不算差,虽然不明白凤凰所谓的「义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殷鳞觉得多多交往,日后还有机会从对方那里挖出另外的仙药来——凤凰活了不知多久,就他所知道的那些消息来看,说不定天庭还未消失时他就已经存在了,他手上的仙药不知得有多少呢! 而另外一件叫殷鳞十分在意的,就是被凤凰岔过去的那个话题了。 如果出身对于仙人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的话,那么现在仙界的这股风气又是怎么来的?就凤凰的态度来看,他其实对这种事十分不屑,但为什么偏偏不肯细说由来呢?难道其中还牵涉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 殷鳞想不透,但凤凰的话确实让他没有从前那么在意那些散仙的看法了,处理事务上也比前段时间更用心一些。 天道毕竟承认了他的龙君之位,那么该他负起的责任他也会去负。 虽然不可能像真正的青龙一般做到操控四季更替,统领所有鳞虫,殷鳞认为自己至少应当把现在约定俗成该龙君管理的事情都做好。 为此他还捏着鼻子地向龙族递了一封信,但后者似乎并没有回应的打算。 殷鳞见状,也就把这事儿搁到一边去了,好像他求着龙族给他管似的。 殷鳞花在东斗宫的时间变多了,虽然不用再出去寻药,陪着陈小宝的时间好似也没有增加多少。 因为从凤凰那里得知了陈小宝是丢了三魄才会变成现在的小傻子,殷鳞更加担心如果真的有一天陈小宝会恢復,无聊的仙界会让他想要离开。 不过还没等到殷鳞开始焦虑,凤凰就先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然嘴上说着陈小宝烦人,但凤凰其实很喜欢叫陈小宝陪着自己,殷鳞二人回去没过两天,凤凰就命朱雀殿的侍从跑来青龙殿接人去玩儿。 青龙殿的人哪里敢自作主张,立刻派人去东斗宫禀告殷鳞,后者放下事务回到青龙殿一看,确定是朱雀殿的人,脸色变幻半天,最终还是亲自把陈小宝送去了朱雀殿。 一来他还盯着凤凰手里的丹药,陈小宝讨对方喜欢不是坏事,二来他正好担心陈小宝没人陪伴会寂寞,凤凰帮忙带下孩子挺好的。 第三嘛,就是小傻子每次提到凤凰都皱鼻子撅嘴巴的,殷鳞想想这俩人碰到一起都在吵架,心里酸味也就没那么大了,勉强能容忍凤凰和陈小宝一起玩儿。 而且凤凰留陈小宝的时间也不长,殷鳞上午把人送过去,等干完活回青龙殿的时候,陈小宝就已经坐在桌边等他开饭了。 次数一多,殷鳞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不会紧张得每次都要亲自去送,而是交给朱雀殿的侍人了。 但当两人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之时,殷鳞已经放下的某些人却从未打算放下他。 第31页 朝天犼没有想到殷鳞会那么难缠。要知道,龙族可在他的食谱之上,殷鳞不过一条后天化龙的蛇妖,解决起来应该很轻松才是。 但事实上,对方即便先遭了偷袭,事后的反击也将朝天犼打成重伤,回到仙界后,更是修养了好一阵才恢復。 而等他恢復完全,出去一探听消息才知道,他原本以为会一蹶不振,乖乖在下界当妖怪的殷鳞,竟然早就回了仙界! 朝天犼暗中看着对方趾高气昂地来往于青龙殿和东斗宫,所经途中的散仙还要对他恭敬有加,不禁在心中想,凭什么? 凭什么仙界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这些始作俑者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在这里生活?凭什么他们这些天生的仙人,却要变得与妖怪无异?! 朝天犼不像那些普通散仙,对真相一知半解,即便排挤那些从下界来的傢伙,也只是为了跟风随大流而已。 他清楚地知道过去的仙界多么金碧辉煌,过去的神仙又是如何风光,正因如此,朝天犼的恐惧和愤怒才叫他更加无法容忍殷鳞这种傢伙呆在仙界。 无法容忍到即便对方当上了龙君,他也要冒险出手加害,甚至如果不是有天道惩罚,他当初可能就直接将殷鳞斩杀在下界了! 当然,即便上一次没有成功,现下他也不打算让对方好过。 朝天犼得知了殷鳞从下界带上来一个凡人,而且宠爱有加的消息。 他厌恶极了殷鳞这种没有规矩的行为,凡人怎能长居于仙界?他甚至联想到如果所有散仙都这样做,那么仙人杂居,是否他们有一天也会变得与凡人无异? 但朝天犼一面恐惧,一面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凡人是他的一个机会,一个诛心殷鳞的机会。 他要让对方知道,如果不乖乖地回到自己应去的地方,他会将对方所在意的东西一一摧毁。今天只是个凡人,明天、后天、将来,就会是其他殷鳞更加在意的东西,直到对方一无所有。 朝天犼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那个凡人每天的动向,朱雀殿的侍人接人时并不避讳周围的散仙,因为凤凰不觉得有人敢招惹他。 事实的确如此,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些散仙们虽然自己不敢虎口拔牙,却十分乐意向朝天犼这种傢伙提供情报。 朝天犼得知了那个凡人隔三差五就会被接去朱雀殿时,也犹豫了一下,他敢直接对殷鳞下手,却是不太敢得罪那只凤凰的。 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凤凰一族有什么浴火重生的能力,往前翻个千年,他还见过凤凰和人战斗后死亡的尸体呢!那只凤凰能在仙界大变之后活到现在,一定是个有本事的前辈,得罪了对方,是万万不会好过的。 但一想到对方和殷鳞交好,朝天犼心中的敬畏又好似没那么多了,犹豫再三,他还是找了个手下去办这件事。 对于青龙殿的侍卫来说,今天也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直到一个朱雀殿打扮的侍人来到了门前。 因为已经很熟悉这身衣服了,其中一个侍卫直接上前来,谄媚道:「是来接陈小公子的吗?」 其实他们平日私下里不会这样称唿陈小宝,但对方是朱雀殿的人,据说那个凡人很得朱雀神君的喜爱,他们也就不敢放肆了。 朱雀殿的侍人似乎有些紧张,点了点头。 那搭话的侍卫见状,也没怎么注意,便打发旁边的同伴进去接人。 他的同伴倒是打量了一下那侍人,说道:「接陈小公子的人来来去去就那几个,我好像没见过你。」 那侍人还没开口,先前那个侍卫便不耐烦道:「朱雀殿那么多人,你个个都见过?行了行了,去领人去!不然朱雀神君怪罪下来,有你我的好果子吃!」 侍卫的同伴好似还有话说,但被他一瞪,便也不好开口了,直接进门去了。 侍卫这才又沖侍人笑道:「见笑了,实在是龙君性情古怪,又专门吩咐过……咳,朱雀殿的令牌您带了吗?」 侍人僵硬道:「朱雀神君是突然想念陈小公子下的令,我来的匆忙,未曾带着令牌。」 「哦哦哦,」侍卫见他冷着脸,也不敢追问,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一定很急了,您放心,人马上带到。」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先前进去那人就把陈小宝领了出来。 陈小宝原本很开心去找凤凰玩儿,但出门一看是个陌生人,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领人出来的侍卫问道:「令牌检查过了吗?」 搭话那侍卫便道:「检查过了检查过了!」 随后将陈小宝往外一推,说道:「快去吧,别叫朱雀神君等得心急了!」 陈小宝被推得扑到陌生人身上,正要躲,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跟我走吧,陈小公子,」侍人咧嘴笑道:「别叫大人等急了!」 第20章 陈小宝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而且他总觉得对方怪怪的,自己的手也被捏得很疼。 他扭过头,试图告诉侍卫这不对劲:「我不认识他,我不能和他走!」 侍卫却没那么多耐心听陈小宝的意见,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凡人是个傻子了,当下十分敷衍道:「小公子,不认识是正常的,多接送几次你就认识了,快去吧啊,朱雀神君还在等着你呢!」 陈小宝用力摇头,挣扎着想要退回青龙殿去,后面的侍卫却又推了他一把,那穿着朱雀殿衣服的人再用力一拉,陈小宝便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被拽着离开了。 第32页 侍卫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远,还啧啧道:「这凡人就是事多!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入了朱雀神君的眼!」 旁边那人道:「少说两句吧,当心给龙君听见了。」 侍卫这才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而陈小宝这边已经急坏了,他虽然记性不好,但在青龙殿和朱雀殿之间来来去去那么多趟,大概的方向还是知道的,这个陌生人根本不是要带他去朱雀殿。 但小傻子也知道乖,这里没有其他人,他再挣扎个不停,说不定要挨打,当下也就乖乖地跟着对方走,四处张望着,试图想个办法逃跑。 那带走陈小宝的人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也觉得奇怪,咧嘴笑道:「怎么不反抗了?」 陈小宝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憋了好半天,才弱弱地撒了个谎:「我知道,你,你是好人……」 那人听了,也没想到一个傻子会想着骗人,还以为陈小宝真的被他瞒过去了,便也放下了警惕,专心带着陈小宝往目的地赶。 殊不知他刚一扭头,陈小宝就满脸沮丧,怎么办,他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办法啊…… 就在陈小宝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煳的时候,不远处路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叫小傻子眼睛一亮。 「小锦!」陈小宝大声叫道:「小锦!!!」 小锦被调去东斗宫之后,日子变得比从前好了许多。 一来东斗宫仙官众多,分配下来,她每天要做的事变少了。二来就是在东斗宫当仙官,多多少少可以接触一些相对重要的事务,不少从前给过她脸色看的散仙,现在都转而开始巴结她,偶尔还能收到别人送的礼物,就为了向她打听一些消息。 当然,真正不能说的消息小锦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这也不耽误她给自己攒一些好东西。 今天小锦刚和人交了班,准备回住处去休息——这住处也是别人给她介绍来的资源,她从前都是住在水池子里的呢! 她路上还想着真该谢谢龙君大人和那位人间来的小公子呢,不然她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扭头一看,竟然发现陈小宝被一个陌生人牵在手里,正不知要往哪里去。 那捉着陈小宝的人也没料到这小傻子会突然叫人,下意识地去捂他的嘴,等人看过来了,又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松开了,故作镇定地朝小锦点了点头。 小锦看见陈小宝,当然没有不管的道理,三步两步追上来拦住了那人,责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抓着青龙殿的陈小公子?」 她当了仙官,说话也比从前有气势得多了,两个眼睛瞪着人,手也去抓陈小宝的胳膊。 那人见状,搬出之前的说法,道:「我是朱雀殿的侍人,奉命前来请小公子前去做客。令牌我已经给青龙殿的侍卫看过了,否则也不可能接到小公子,你说是吧?只是小公子不认识人,不太相信我。」 这话说得几乎没有漏洞,小锦也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陈小宝见状,立刻急道:「我真的不认识他!」 那人连声道:「是是是,我第一次接您,您当然不认识我,等到了朱雀殿您就知道了。」 陈小宝总觉得对方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好像能叫别人都不相信自己了似的,急得要命,仰脸去看小锦,生怕对方也被蒙蔽了。 小锦确实没听出来这人话里哪儿有问题,但看见陈小宝央求的眼神,还是放不下心不管,干脆道:「恰好我刚同人交了班,现下也无事要做,这小公子于我有恩,我便陪你走一趟朱雀殿吧,也好叫他安心。」 陈小宝一听,立刻露出笑脸,看得小锦心中一软,那抓着陈小宝的人却是脸色变了好几变,才点头说道:「也好,也好……」 他掉过身,走了两步,勐地回头掏向小锦身前,小锦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将他架住,那人又用另一只手去抓她牵着陈小宝的右手! 小锦被他捏着右手手腕,不得不松开了陈小宝,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个坏人,连忙叫道:「小公子快逃!」 虽然陈小宝一个凡人估计也逃不了多远,而她好像也打不过对方,大概率要被杀人灭口了。 虽然这样不好,但小锦心里还是诚实地生出了一丝后悔。 陈小宝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两步,见小锦被捏得疼得脸都白了,又一咬牙,冲上来抱住了那人的腰,大声道:「小锦快跑!快去找我相公!」 小锦见状,被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的一点点后悔也没了。难得认识一个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公子,今天她就是变成鱼干,也要跟对方拼了!干脆撒开用来防御的左手,不要命地一掌拍向对方心口。 她在下界当妖怪时没什么争斗的本事,纯粹是因为运气好捡到了仙丹成的仙,所以这一掌空有法力,却不精妙,立刻被人识破了,左手也被抓住了! 小锦用力地挣了挣,没有挣脱,两人僵持着,就见对方的头颅越来越大,獠牙也伸了出来,张大了嘴,狞笑道:「都别想跑,乖乖被我吃掉,一起祭我的五脏庙吧!」 眼见着那人要一口咬下小锦的脑袋,陈小宝也拽不动对方的时候,小锦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勐地一跃而起,双腿变作一条金红相间的巨大鱼尾,狠狠地甩在了那人脸上! 「吃?吃你姑奶奶一个大逼斗!」 第33页 那人猝不及防被力量巨大的鱼尾拍在脸上,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小锦趁机抽出双手,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小宝拦腰一薅,夹在胳膊底下,飞快地朝东斗宫方向逃去! 陈小宝被小锦刚才神勇的表现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怯生生道:「姑奶奶?」 小锦:「……」 小锦吓得要死,这要是被龙君大人听见了,她还能活?连声呸呸,说道:「小公子别乱学,我可不是你姑奶奶!我,我刚骂人哩,可不能乱学,知道了吗!」 陈小宝茫然地点了点头。 小锦不去青龙殿,一是因为殷鳞不在,无人坐镇,不一定护得住陈小宝,二是因为小锦从前就在那儿当侍女,知道那些侍卫有多不靠谱——但凡和靠谱沾点边儿,还能叫人把陈小宝给掳走了么! 小锦跑了没多久,便察觉后面有人追了上来,她毕竟不是经常和人动手,刚才那一下也只是暂时把人打昏过去而已,当下便咬紧牙关,拼了命地逃。 路上倒也遇到一些散仙,但小锦早已清楚这些傢伙有多看不惯下界修成的仙人,也不敢贸然求救,只怕无人帮忙,倒还要阻拦她们。 幸运的是,追着她们的人似乎也不敢叫人知晓他对龙君的人出手,当下便干脆拼起了速度。 最终还是小锦略胜一筹,在被抓住之前逃进了东斗宫,几乎是扑倒在殿门前,瞪着被拦在外面的追杀她们的人,喘得说不出话来了。 陈小宝也跟着跌了一跤,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要扶人,却见小锦奄奄一息地朝他摆手,指了指正殿大门。 陈小宝明白了,兔子一样蹿上台阶,也不顾周围的仙官侧目,大声告状:「相公!相公!有坏人要吃我——」 第21章 殷鳞听见陈小宝的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小傻子想出幻觉来了,不然对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东斗宫。 直到听到陈小宝说有人要吃他,殷鳞才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来了,蹭的一下站起来,三步两步迎到殿外,正看见陈小宝受了惊的小水鸡一样没头没脑地往前沖,连忙上去一把抱住了,问道:「怎么回事?」 陈小宝扑进殷鳞怀里,总算有了些安全感,但发生了什么,却是颠三倒四地说不清楚,还是小锦从后面爬了上来,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殷鳞起先看见小锦,脸色变来变去,还在想怎么又是这个侍女。直到听见陈小宝被不知道什么人轻易从青龙殿里骗走了,脸色才一下子变得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一群废物!」 小锦不敢隐瞒,说道:「龙君大人,那人一路追到了东斗宫外,胆子如此之大,定是早有预谋!」 殷鳞听了,立刻朝门外追了出去,小锦见状,也把陈小宝牵上,跟去围观。 先前追杀小锦和陈小宝的傢伙正在外面徘徊,思考着究竟是该继续蹲守还是先回去復命。朝天犼脾气不算好,办事失利一定会受惩罚,但殷鳞的脾气更坏……最终他还是慑于殷鳞的实力,打算暂时离开,之后再找机会。 但他没来得及走远,便被一股巨力打飞出去,半死不活地趴在了地上。 追出来的殷鳞踩在那人背上,刚才那一下他丝毫没有留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量,对方瞬间现了原形。 殷鳞看着脚下的狛犬,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这傢伙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咬牙道:「是朝天犼派你来的?!」 那狛犬受了这一下,已然知道自己怕是触了对方的逆鳞了,哪里还有先前要吃小锦的嚣张气势?生怕殷鳞一掌将他拍死或是打下界去,根本不敢撒谎,丧眉耷眼地连声叫起来。 「正是朝天犼那厮!是他叫我把人接去他那里的!说是给他打牙祭,也好叫您知道规矩!龙君大人,不只是我接了这差事,还有许多兄弟等着埋伏呢,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替您认人!」 殷鳞听到这话,脸颊抽搐了一下,已是气得恨不能杀人了。 朝天犼若是单单针对他也就罢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想沖陈小宝下手!一想到若不是有那侍女恰好路过,差点就叫他得逞,待自己回殿,恐怕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和一群人都保护不了的酒囊饭袋,而朝天犼那厮又会怎样对他的小傻子—— 殷鳞一口怒气气结于胸,已是无法思考了,那狛犬还要求饶,他根本看也不看,冷着脸一脚下去,便送对方归了西。 陈小宝呆呆地站在小锦旁边,被挡着视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远处的天空忽然暗了一瞬,云中闪过一道细微的紫电。 陈小宝的心勐地跳了一下,他说不来是为什么,但下意识地朝殷鳞走了过去。殷鳞闻声,连忙将陈小宝拦在了距狛犬尸体四五尺的地方,陈小宝停下来,却没有探头去看,而是默默地抱住了殷鳞的胳膊。 「相公……」陈小宝喃喃地唤了一声。 殷鳞没有心思去细想,他现在满脑子去找朝天犼的麻烦,只要解决了对方,就再也没人敢对他的小傻子下手了。 但那狛犬又说还有人埋伏,这些人可能在任何地方,别说青龙殿,恐怕连东斗宫都不算安全。 殷鳞的大脑疯狂地旋转着,视线扫过周遭一张张或好奇或惊恐或嫌恶的脸,只觉得所有人都要对陈小宝不利,要毁掉他唯一拥有的宝物—— 第34页 「相公!」陈小宝又叫了他一声,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殷鳞的视线停在陈小宝脸上,又看向旁边的小锦,说道:「你,替我把他带到朱雀殿去,求凤凰庇护。」 小锦一愣:「啊?我?」 「嗯。」殷鳞定定地看着她。 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不能和陈小宝多呆,只怕自己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来。虽然总是看这侍女不顺眼,但对方的确是现下他唯一相信的人了,只有把陈小宝交到她手上,殷鳞才能放心。 小锦下意识地想要推辞,在她看来自己的能力确实不够,但一想到那些散仙看待陈小宝的眼神,她便知道这事儿恐怕只有自己能上了——她也不放心把小公子交给其他人。 小锦立刻自告奋勇道:「我知道朱雀殿在哪儿,我绕路带小公子过去!」 殷鳞捏了捏陈小宝热乎乎的手,将他慢慢推到小锦身边,说道:「乖一点,跟她去找凤凰玩儿,等我办完事,就去接你。」 陈小宝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殷鳞,也不知怎的,没由来地心慌起来,但他少了魂魄,根本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张着嘴,无助地「啊啊」了两声。 没有人注意得到他的反应,殷鳞更不敢多看他,转而向小锦道了声谢,便动身离开了。 小锦听到殷鳞的道谢还呆了一下,差点没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直到陈小宝追了几步,她才回过神来,牵起陈小宝的手,说道:「小公子别乱跑,我带你去朱雀殿。」 陈小宝着急地看着她,小锦却无法理会他的意思,见陈小宝不愿走,便又将他夹了起来,往朱雀殿的方向去了。 陈小宝一开始还挣扎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便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着急了,安安静静地给小锦夹着。 她们为免碰见那狛犬的同伙,绕了远路,好长时间才赶到朱雀殿。 小锦没来过这里,还警惕地上前询问了一番,好在陈小宝认识人,朱雀殿的侍卫也认识陈小宝,一面去通禀凤凰,一面将两人让进了殿内。 小锦还未见过凤凰,脑补中的对方比殷鳞还要更加严厉,走路都走得战战兢兢,陈小宝则是撒开腿,轻车熟路地往庭院里跑。 果不其然,凤凰仍在梧桐底下自饮自酌。 小锦还在行礼呢,陈小宝已经冲上去,非常自觉地坐到殷鳞的位置上了。 凤凰看了他一眼,挑眉道:「什么情况?今天我可没叫人去接你来玩儿。」 陈小宝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 小锦见状,连忙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凤凰听了,脸色越来越沉。 竟然有人胆敢假冒他的名字加害陈小宝,若是平日里,他定要好好叫那些人知道他的手段,但现在,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说殷鳞去找那傢伙的麻烦了?」 小锦也没想到凤凰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正要点头,却忽然觉得视野似乎变暗了一些。 可是仙界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呢,这里长昼无夜,甚至没有天气变化,只可能是她出现了错觉。 但很快,小锦便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了,因为天色越来越暗,已经到了不会被忽视的地步,天空中布满了乌云,一条条紫色的闪电在其中穿梭蓄力—— 「发,发生了什么?!」小锦什么都不明白,但却不敢直视天空,本能的瑟瑟发抖。 凤凰凝重道:「是天道雷劫,有人试图斩杀气运所系的仙人。」 陈小宝呆坐在原地,紫色的闪电映在他漆黑空洞的瞳孔中,说不出的可怖。 凤凰摇了摇头,嘆息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也差不多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小傻子!」 陈小宝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看他。 凤凰一把将他拽起来,说道:「走吧,去给你那个没脑子的相公收拾烂摊子去。」 凤凰无语道:「朝天犼是能随便杀的么,人间帝王华表上的石像真的只是个石像了,原先可没预备这么快……」 第22章 殷鳞怒不可遏地杀到朝天犼的府邸,直接破门而入,周围守门的、随侍的、甚至路过的散仙都没能逃脱,被殷鳞毫无保留的仙力震得七荤八素,蹲在朝天犼府前的两只狛犬化形来拦,被殷鳞一掌拍翻。 这时朝天犼才出来,看见自家府邸前的惨状,怒极反笑,连问话都不必,当即便化出原形,大吼一声,直朝殷鳞扑去! 殷鳞见状,自然也旋身化作一条黑龙,迎头而上,和对方缠斗起来! 两头巨兽互搏,片刻的功夫便将周围的建筑夷为平地,有散仙被碾压至死,剩下的还能动弹的,无不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 一部分散仙从未见过无聊的仙界出现这种情况,纷纷停在远处围观。还有一些预见到了即将发生的可怖事态,生怕被殃及池鱼,一通狂奔,只恨没有多生两条腿,能有多远便逃了多远。 朝天犼和殷鳞斗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并不像自己想像中一样好对付,上一次大战,若不是占了偷袭的便宜,恐怕自己还不一定是殷鳞的对手。 但越是这样,朝天犼对殷鳞的憎恨便越深重,当下便开口嘲讽道:「龙君大人好厚的脸皮,我都把话说的那般清楚了,却还能腆着脸回到仙界来,真不愧是从下界来的跳樑小丑!」 殷鳞大怒,一口撕下朝天犼的一大块皮肉,反口道:「你们又算什么东西?!这仙界的仙位人人可以修得,是你们嫉贤妒能,排除异己!」 第35页 朝天犼听了这话,却像被戳了痛脚,厉声道:「嫉贤妒能?!你也配?!这仙界原不是这样的!」 「这仙界原不是这样的。」 凤凰一边带着陈小宝和小锦赶路,一边道。 陈小宝只是个凡人,当然不知道仙界原来如何,小锦却是眨巴眨巴眼,说道:「我也听说过,原本的仙界要比现在恢宏得多,是吗?」 凤凰淡淡道:「可不止是恢宏,从前仙界的神仙也不是现在这些杂七杂八的散仙。三清六御、五方五老、八仙八将、九曜十二元辰,更别提世间万物皆有所佑,天地三界十方神灵。」 「光是一个天庭,便有仙官十万八千不止。」 小锦听得张大了嘴。 她从不知道过去的仙界竟有如此辉煌,要知道,现在别说是仙人的数量,便光是面积,也能从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仙官带着陈小宝在短时间内从主东方的青龙殿赶到主南方的朱雀殿看出区别了。 凤凰看了小锦一眼,说道:「那时候的仙界不止有那些上古诞生的大神,后天的修行者也有不少,不论是人族功德成仙,还是兽类修行成仙,与天生便在仙界的仙人比起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小锦听到这话,立刻想到了现在下界兽类成仙的窘迫处境来,忍不住问道:「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大家会那么排斥下界兽类成仙?」 这个问题殷鳞也曾问过,不过那时候凤凰还没打算豁出去不在这儿呆了,所以岔开话题避了过去,现在却没这个必要了。 凤凰抬头看了看天,说道:「有些傢伙可能会说这是天意,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因为他们自己胆怯罢了,他们把一切无法挽回的事推到别人身上,好似只有恨一些人才能支撑他们继续生活下去。」 小锦没有听懂,和陈小宝一起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了凤凰。 凤凰说道:「你知道那些大神遁去九重天的事情吧?那之后仙界便一蹶不振,渐渐发展成了现在的模样。」 很多资格老一点的仙人都思考过,为什么那些大神要离开,为什么又单单是他们留了下来。 而凤凰能给出的答案,便是没有为什么,因为天道是如此判定的。 未来的世界不再需要这些永生不死的强大神灵了,正相反,他们的力量只会给这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天地造成混乱,所以他们必须离开。 「说不清那种感受,」凤凰出神道:「其实没有任何人告知我们,但你就是冥冥中知道了,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于是所有大神都不约而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仙界,天庭也跟着消失,而没了他们的力量滋养,仙界逐渐萎缩。 没有离开的这些散仙,也只不过是为了三界能平稳地度过这段震动期留下的工具人,他们作为神仙的权柄越来越少,单从青龙所肩负的责任缩水至现今的东方七宿和龙族就可见一斑。 小锦听得惊讶万分,她从未想过那些神仙消失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又忍不住问道:「可这还是没有解释清楚现下排挤下界飞升的仙人的风气啊。」 凤凰说道:「确实很难理解,不过你得知道,仙界大变之后,原本剩下的那些散仙,其实也有几万之众,但你看看现在的仙界还剩多少人?」 小锦悄悄算了一下,随后心中一惊,问道:「怎会如此?现在仙界的仙人不过数千啊!」 凤凰轻声道:「天人五衰。」 简单而言,便是原本先天成神的神仙都可以长生不老,只有地上修行成仙的仙人有天人五衰,时间一到,便要再入轮迴。 但当天道试图改变一切的时候,天人五衰便也无差别地降临在了那些剩下的散仙身上。而当那些先天成神的散仙开始逝去时,并不知道原委的仙人便因为恐惧将一切责任推到了那些后天成仙的仙人身上,认为是因为他们的存在,仙界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这其实与下界成仙的人毫无关系,」凤凰说道:「只是单纯的世事变迁罢了。」 凤凰看向着小锦,说道:「话说回来,其实人间也同样受到了影响,能入门的修行者越来越少了。」 小锦猜想凤凰说的没错,毕竟从她成仙到现在,唯一见过的下界兽类成仙的,也只有殷鳞一个。 凤凰望着不远处越来越浓重的紫色闪电,有些落寞地说道:「仙界的仙人在不断减少,成仙的人也在不断减少,未来的某一天,仙界会彻底消失吧。」 但随即,他又神情一变,高声笑道:「不过这也与我无关了!哈哈哈哈哈——」 小锦只觉得身侧一烫,凤凰化作一只两人高的朱红色大鸟,一振翅,便离弦的箭一般朝紫色闪电处飞射而去! 小锦见状,连忙带着陈小宝跟了上去,全力赶路之时,又忍不住在心中想到,传说中凤凰不是有五色吗?这一只怎么只有一种颜色? 而这厢,殷鳞听了朝天犼的一阵控诉后却是冷笑连连:「就为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 「毫无根据?!」朝天犼怒道:「那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 殷鳞已占据了优势,龙身将朝天犼死死缠绕,讥讽道:「你怎知不是因为你们德不配位?气量如此狭小,甚至对一个毫无干系的弱小凡人下手,我看你们倒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朝天犼双目赤红,一面从口中喷出火焰,烧灼殷鳞的龙身,一面桀桀笑道:「咎由自取?罪有应得?我看是你被揭了逆鳞!那么在乎一个凡人,不愧是我们从下界臭水沟中爬上来的龙君大人!」 第36页 「我现在只恨没有趁你疏漏时把那凡人抓来把玩,当着你的面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再将他从肉到骨一一吃尽,叫你连他的尸体都得不到!!!」 殷鳞大怒:「闭嘴!」 朝天犼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殷鳞绞碎,但看着头顶越来越浓重的乌云,还有越来越明显的闪电,他却突然放弃了攻击殷鳞,而是看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龙君大人,我可不是那些能随意供你摆弄的散仙,若我死了,天雷降下,你也要给我陪葬!」 殷鳞一怔,这时才察觉天色不对,缠绕着朝天犼的身体也松了松。 朝天犼咧嘴一笑,说道:「放过我吧,龙君大人。」 殷鳞低下头,看着朝天犼狰狞的面孔,心中却想,放过这傢伙?放过这傢伙,谁又来放过陈小宝,谁又来放过他?! 朝天犼犹不知道殷鳞的想法,甚至咧开嘴,说道:「乖乖下界当你的妖怪去吧,龙君大人,你防得了我一时,防不了我一世,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机会吃了那个凡人!对,不仅我要吃他,我还要教别人吃他,到时他死了,又那么多人看不惯你,你知晓是谁干的吗?」 朝天犼高声道:「众仙家听好了,我们龙君大人护若自己眼珠的凡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最终留在朝天犼惊怒瞳孔中的是殷鳞充满狰狞杀意的獠牙。 朝天犼万万没想到,殷鳞竟敢顶着天道雷劫杀他。 而殷鳞其实也什么都没有想,天雷又如何?今日朝天犼必须要死! 下一刻,乌云中水桶粗细的紫色天雷勐然降下,毫不留情地击在殷鳞身上! 殷鳞浑身剧痛,松开朝天犼的尸体,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混乱当中,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惊唿:「是朱雀!」 但旋即,另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灌入他的双耳,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相公——!!!」 天雷一道道降下,殷鳞勉力睁开眼,看见陈小宝哭花了的小脸。 这傻子原来在人间活得像个小乞丐一样都没哭过,殷鳞心想,是我不好。 第23章 乌云沉沉,紫色的雷蛇在其中狂舞,总是明亮的仙界仿佛陷入了永夜,即便是一开始想看热闹的散仙们,这会儿也开始争先恐后往外逃。 而处在雷劫最中心的殷鳞情况更是惨烈,原本和朝天犼一场血战已是遍体鳞伤,紫色的天雷落在身上,更是让伤处皮开肉绽,不少鳞片直接化为焦炭。 小锦带着陈小宝赶来时,正看见殷鳞被雷电缠绕,从空中坠落的情形。 陈小宝很熟悉殷鳞龙形的模样,他的相公明明身形有那么大,却总是喜欢变成小小的模样陪他玩耍。他记得殷鳞的每一片亮闪闪的鳞,每一根顺滑的鬍鬚,还有那一对硬质却绒绒的角。 当陈小宝看见自己所喜爱的一切都被雷霆吞噬摧毁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怔怔地唤道:「相公……」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了殷鳞身上。他的相公甚至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伤得更重,会死掉的……他浑浑噩噩地漂泊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的他的家人,他的归宿,疼爱他的人,他爱慕的人,又要离开他了。 陈小宝想起了好多他从未记起过的细节,殷鳞替他梳头时小心翼翼的力道,替他穿鞋时垫在脚后跟的手,给他夹菜时认真皱起的眉头……他相公疼他哩。 在所有人都在往外逃离之时,陈小宝朝殷鳞的方向拼命地奔跑了过去,几乎要把自己的嗓子喊破一般尖声叫道:「相公——!!!」 不要死啊相公,你不是最会疼我了吗,我只有你了! 可他们的距离太远了,无论陈小宝怎么跑,似乎都无法回到殷鳞的身边。 他的脑袋越来越晕,脚步也越来越沉重,陈小宝知道,他又要忘记一些东西了,他咬着牙努力对抗这种感觉,但结果也不过是让他多走了两步。 小傻子无法感受悲伤和恐惧,所以记不住这些事情,很快,他就会重新像过去一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活着。 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啊…… 陈小宝嚎啕大哭着跌倒在地,再抬起脸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小锦在陈小宝跑出去时抓了对方一下,但陈小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她甩脱了。她追了两步,便因为雷劫的威压再也无法向前,但很快,她又没有工夫去理会陈小宝了。 凤凰方才先走一步,已经赶在她们之前到了雷云笼罩的范围内,小锦和陈小宝停在雷云外围时,他赤红的身影已如同黑暗中的一簇划破天际火光,直冲向了雷劫中心。 小锦不再向前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凤凰的身影,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凤凰之前是说要去给龙君大人收拾烂摊子,可这看着怎么像是要去帮龙君大人顶雷啊!这天道雷劫专噼仙人,就算是凤凰也不可能扛住吧,到时候非但救不下殷鳞,他自己也会死的! 小锦焦急万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看见有几个原本正拼命奔逃的散仙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望向空中那个身影。 终于,有一个人高声惊叫起来:「是朱雀——是朱雀啊!!!是朱雀!陵光神君回来了!」 第37页 「朱雀回来了!!!我仙界又能重回过去的辉煌了吗!」 「朱雀大神!您和其他大神缘何要抛弃我们啊!」 这些老资歷散仙的惊唿又吸引了更多人,一时间竟无人再逃,所有仙人都激动地高唿朱雀之名,甚至有人当场涕泗横流。 小锦听见他们的唿喊,整个人都惊呆了,那不是凤凰吗?那是朱雀?!她跟朱雀这种上古大神一道驾了云说了话?不不不,她现在该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龙君大人有救了! 凤凰——不,一直以凤凰之名留在仙界的朱雀冲进了劫云,一个振翅,乌云与雷电便烟消云散。殷鳞摔在地上,虽然身体已经快成为焦炭,但勉强还有一丝唿吸。 仙界重新明亮起来,不少原本没打算前来凑热闹的仙人,也都因为这过早结束的雷劫寻了过来,又为朱雀的出现而拜倒。 小锦见到雷云消散,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去搀起了陈小宝。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拜託朱雀神君帮忙救治一下龙君大人,便见天上忽然出现了一阵强烈的神光,将朱雀的身形整个笼罩进去,刺得散仙们根本睁不开眼睛。 发生了什么?小锦和周围的其他散仙一样茫然。 随即,便听见朱雀威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仙界。 「吾乃朱雀陵光,滞留仙界千年,于今归去。」 此话一出,立即有仙人绝望地吶喊道:「朱雀神君!您也要离去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仙界要走向末路了吗!是因为那些从下界来的妖怪吗?!」 不少人听了这话,更是不要命地朝那团神光飞了过去,能同朱雀对话也好,被那团神光吞噬也好,他们实在无法忍受了! 朱雀听了这话,却是发出一声长嘆:「天道如此,天意如此,与任何人的出身来歷都无干系,尔等谬误。同为仙界之人,身处困境,更应守望相助,怎知等不来出路?」 众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互相看了看,终是纷纷嘆息,点头道:「多谢朱雀神君,我等领会了……」 这时,那团笼罩着朱雀的光芒也变得更加炽烈了,那些往上飞的仙人们听了朱雀的话,也渐渐后退,最后只闻朱雀长鸣一声,身形彻底和神光一同消失,留下众多迷茫地望着天空的仙人。 小锦之前听朱雀说了一路,是这里对真相知道得最多的人,朱雀之前曾感嘆过仙界恐怕有一天会彻底消失,她心里清楚,对方刚才所说的「出路」,恐怕也是不存在的了,只是为了稳住众人罢了。 小锦当然不会把这说出去,否则仙界大乱,于谁都不是好事,人间恐怕还要遭殃。 她只是在心中感慨,没想到自己成仙才这些日子,就知道了仙界恐怕终将不存的消息……当然了,她本来也没有想过长生不死,她连成仙都能称得上是个意外,这个消息,也就是让她更珍惜自己现在过的每一天罢了。 虽然这个「终」并不一定什么时候到来,但小锦甚至觉得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人生意义的好时候,小锦拉着陈小宝往殷鳞落下的地方跑去,她还得想办法把龙君大人送回青龙殿养伤呢! 然而就在小锦一面狂奔,一面思考到底该怎么运送那么大只的龙君大人本体的时候,被她牵在手里的陈小宝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小公子你怎么了?」小锦莫名地转过头去,就见陈小宝一脸空白,简直是拼了命地在挣扎,拒绝靠近殷鳞所在的方向。 小锦眼见着陈小宝的胳膊都要拧了,吓得连忙送开手,叫道:「小公子别这样!我们去找龙君大人呀!」 陈小宝却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慌慌张张地往外跑。 小锦生怕他跑丢了,连忙把人拦住,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小公子你不想过去是吧?没事的,龙君大人的伤确实有些吓人。」 话虽然这么说,但小锦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龙君大人那么疼爱陈小公子,对方怎么能连龙君大人受的伤都不肯看呢……但陈小公子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明明连她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不肯走,要留下来帮忙的,龙君大人在对方心里总不会没有自己重要吧? 小锦心里纳着闷儿,见陈小宝果然乖乖地站着不动了,才松了口气,一边扭头看他,一边朝殷鳞那边跑去。 陈小宝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远处殷鳞影影绰绰的龙身,又被蛰了一下似的移开了视线,没一会儿,便被空无一物的地面吸引了注意力,转而专心致志地盯着地上的白玉砖看起来了。 小傻子又弄丢了他的记忆,再没有烦恼了。 第24章 殷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寝殿的床上,身体虽然还是疼痛,但伤势已经有了很大好转。 他坐起身,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陈小宝不在。 殷鳞的心勐跳了几下,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雷劫时陈小宝的哀叫和眼泪,急匆匆地下了床。 「来人!来人!」 殷鳞一边叫着人,一边趿上鞋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不经意瞥见了桌上的花瓶,因为太久无人照料,里面的栀子已经枯萎了,洁白的花瓣开始变黄、萎缩、甚至腐烂,旁边的枯枝好像也失去了生气,绿芽开始凋谢。 殷鳞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他正要再叫人,门便被敲响了。 第38页 殷鳞立刻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小锦,她一看见殷鳞下了床,便长松了一口气,激动道:「龙君大人,您可算醒了!」 殷鳞见状,立刻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触了雷劫?陈小宝呢?他去哪儿了?有没有受伤?」 小锦听了殷鳞的一连串问题,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气,道:「我还是从头跟您讲起吧。」 于是将她带着陈小宝去了朱雀殿,又被朱雀带回来救了殷鳞的事情说了一遍:「朱雀神君之后便随着那神光消失了,应当也是去了九重天。后来是那些散仙搭了把手,将您送了回来,又有朱雀殿的侍人送来仙药,您的伤才能好的这么快。」 殷鳞被小锦吐露的仙界即将面临的末路惊到了,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又想,他虽求不得长生,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有他的小傻子相伴,或长或短,都是值得高兴的时光,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正要再问陈小宝的下落,又听小锦哭诉起来:「您不知道您昏迷的这几天我有多难,也不知谁传的,我是您亲自提拔的人。好吧这也没说错,但他们也不能把所有事务都推给我解决呀!好在都是些水道相关的事,我还算了解,勉强负担了,这几日龙族又送来帖子了,您不知道我回復时压力有多大——」 说到激动处时,恨不得掉下两颗金豆子来。 殷鳞却没有心思听这些,直问道:「陈小宝呢?」 小锦哆嗦一下,还待转移话题,便听殷鳞怒喝道:「陈小宝呢?!」 小锦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她知道龙君大人已是真的急眼了,若不是她帮上了忙,以对方的脾气恐怕早就动手了,也知道确实瞒不住了,只得低声道:「陈小公子在偏殿里,他,他挺好的,没有受伤——就,就只是追您时跌了一跤!蹭破了皮,已然好全了!但,但是……」 殷鳞没空听她但是,立刻推开门往外走,小锦跪在后面,弱弱地把话说完了。 「但是,他好像不记得您了,还……有些怕您。」 殷鳞脚步一顿,随即更快地走向偏殿。 青龙殿很大,正殿和偏殿也有一些距离,殷鳞以为等自己走到的时候,一定已经冷静下来了。但知道自己的手按在了门上,殷鳞才发现,自己的脑子里仍旧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陈小宝不记得他了,殷鳞混乱地想,是了,他魂魄不全,无法知道恐惧和伤心,那日看到自己受雷劫,一定吓坏了。 对,他还看见了陈小宝的眼泪,他从来没见这小傻子哭过,他本该不会哭的,殷鳞可以想到陈小宝究竟受了怎样的刺激才能流下眼泪。 可陈小宝为殷鳞流下的眼泪也已是过去式了,他已经忘记殷鳞了。 殷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似乎得接受这个,他不能再吓到陈小宝,只要他们俩好好相处,总有一天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殷鳞定了定神,推开眼前的大门,叫道:「小宝?」 陈小宝确实在里面,他正坐在桌边玩小锦给他寻来的九连环,皱着眉,抿着嘴,专心致志,和他之前玩儿那条红绳时一样认真得可爱。 但殷鳞不止看到这个,他还看见陈小宝一听见他的声音,便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望向他时,满眼都是陌生和恐惧。 殷鳞以为他可以接受这个,但这时他才知道,他不能。 他无法忍受陈小宝的乖巧、依赖、和崇拜都不再属于自己,对方眼中的畏惧更如千万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插进他的心口,逼迫他想起过去那些甜蜜的日子,又逼迫他清醒地面对这一切—— 他失去那个会傻傻地叫他相公,抱着他入睡,冲着他笑的陈小宝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殷鳞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关上了大门。 过了许久,殷鳞才发现自己正窒息般大口喘气。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逃避,但他已经疼得没有力量再去做更多了。 殷鳞颓然地靠在门外,并不知道屋里的陈小宝茫然了一会儿,还是犹豫再三地放下了手中充满吸引力的九连环,迷迷煳煳地走到门前,轻轻地,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就好像他还靠在自己相公的背上一样。 —— 殷鳞的伤势没有好全,但行动已经无碍了,去东斗宫忙碌了一天,也算是恢復了一下心态,随即又回到青龙殿,继续试图让陈小宝接受自己。 但陈小宝虽然忘了一切,却似乎仍旧留有殷鳞受伤时恐惧的印象。即便小锦专门跑去给他解释了很久,原来他们是一对夫妻,他嫁给了殷鳞,陈小宝也仍旧无法不害怕殷鳞。 不仅得不到小傻子的抚慰,还一直被对方躲避,殷鳞终于在第三天爆发了。 他踏进陈小宝住着的偏殿,试图和对方好好说话。但小傻子害怕得从躲在门后到躲到柜子里,最终被紧追不捨的殷鳞逼得钻进了床底下。像受了惊的流浪小猫一样,只在黑暗里露出两个骨碌碌的大眼睛,胆怯地望着勾着腰往床底看的殷鳞。 殷鳞闭了闭眼,又是痛苦又是无奈地在床边坐了下来。 陈小宝看着床边的两只脚,顾涌着往外爬了爬,偷偷摸摸地想去摸一下,但对方一动弹,他又迅速地缩了回去,继续瞪着眼睛看对方。 第39页 殷鳞和他僵持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出去给他端了饭菜,在桌上摆好等了好一段时间,见对方确实是他不走就不打算出来,才不甘心地离开了。 陈小宝从床底下爬出来吃饭的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那个人。但他的脑子在刺激之后越发稀里胡涂的了,许多认知也都朦朦胧胧,情绪更是只靠直觉,当然也不可能想出个缘由来。 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是这里的饭可真好吃。 殷鳞连续来了好几天,陈小宝钻床底的动作是越来越熟练,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一直和那个奇怪的人僵持下去的时候,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从前陈小宝的饭菜都是侍女们送去的,之后的每一次却都是去送了。渐渐地,陈小宝对食物的期待好像也转移了一些到殷鳞的身上。 陈小宝第一次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鼓起勇气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看到殷鳞的反应时,他就知道对方吓了比他更大一跳。 殷鳞僵硬地坐在凳子上,不敢动弹,也不敢去看陈小宝,只敢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待到陈小宝看过来了,他又立即收回视线,生怕对方发觉自己在看他,又没头没脑地钻回床底去。 陈小宝警惕地盯着殷鳞,一步一顿地挪到离殷鳞最远的桌边,飞快地伸出手,拽过筷子和一碗白饭,蹲去角落里吃完了。 殷鳞坐在那儿好一会儿,发觉陈小宝不挑食地填饱肚子后已经窝在角落里昏昏欲睡了,这才意识到今天不太可能再有进展,于是默不作声地站起身,离开了偏殿。 但陈小宝今天的表现已经给了他希望,有一就有二,总有一天陈小宝会重新接受他的。 殷鳞想的没错。一开始是只吃白饭,几天后,陈小宝意识到殷鳞不会对自己造成危险,便开始像只在野外喝水的小鹿一样,一边时不时抬头提防,一边给自己夹几筷子菜。 等发现夹菜也没有问题后,陈小宝就开始端菜,等到端菜也渐渐自然了,他便开始坐在离殷鳞最远的那个位置正常吃饭。 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终于有一天,当殷鳞尝试着用自己的筷子给陈小宝夹菜时,后者并没有躲开,而是在看了殷鳞一眼后,默默地低下头,乖巧地把菜吃掉了。 时隔不知多久才再一次成功投餵陈小宝,殷鳞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恨不得立即就把对方抱进怀里,好好地搓揉一番。但最后还是用上了毕生的意志力,勉强控制住了这个想法。 在殷鳞看来,陈小宝今天可以吃他夹的菜,明天就可以吃他餵的菜,很快摸摸抱抱也将不在话下,他们马上就能重新回到过去的模样了。 然而事实却并没有殷鳞想像得那么美好。 陈小宝是可以接受殷鳞给他夹菜,也愿意听殷鳞说话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去触碰殷鳞的身体,哪怕只是一根手指。就连一起走路,他都要站得离殷鳞远远的。 殷鳞几乎用尽了办法,但陈小宝和他的关系似乎就卡在这里了,无法再前进哪怕一步。 第25章 殷鳞进到陈小宝房间的时候,对方正坐在窗边发呆。 仙界的光明亮地投在他身上,照出小傻子脸颊上细细的绒毛。他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朝窗外看,也不知见到了什么,嘴边还勾起一个甜蜜的笑来。 殷鳞站在门口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突然想起来当初朱雀告诉他陈小宝魂魄不全时自己说的话。 不会伤心,不会害怕,不会生气,不好吗?所有让陈小宝难过的事情他都可以忘掉,他会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快乐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直到这一刻,殷鳞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狭隘。 并不是因为陈小宝忘了他,而是他突然想到,陈小宝愿意忘记吗? 陈小宝愿意忘记他们俩的曾经吗?愿意忘记殷鳞对他的好,愿意忘记自己对殷鳞的喜欢,愿意忘记他们的亲密吗? 他忘掉的并不只是伤痛,还有他曾经有过的快乐,他本该能够发泄的情绪。他不是不会伤心了,而是想伤心却不能,想愤怒而无法,想逃避却忘记。 殷鳞看着陈小宝,从他的笑脸上看到了那天的眼泪。而如果还有一个记得一切的陈小宝站在这里,也一定会因为现在的自己而伤心吧。 殷鳞往前走了两步,立即被陈小宝发觉了,后者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殷鳞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再往前走一些,对方就要后退了。 但他现在忽然觉得缩短这距离,似乎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迫切了。 既然短时间内不会有进展,那他不如去帮陈小宝找回他的魂魄。 即便现在陈小宝已经不再记得他,找回魂魄之后离开他的可能性也许会变得更大,殷鳞也还是想要这么做。 理解了陈小宝的心情后,让对方变得幸福的想法,在殷鳞心里已经隐隐超过了将对方留在自己身边。 殷鳞定定地看了陈小宝一会儿,说道:「你想不想回人间去看看?」 陈小宝茫然地看着他。 「就是你来的地方。」 陈小宝眨了眨眼:「陈家村?」 殷鳞缓缓点头:「嗯,回陈家村去看看。」 陈小宝闻言,脸上渐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随后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第40页 虽然陈家村的人并没有对他多么友善,但青龙殿于他而言更加陌生,哪怕在这里吃穿不愁,陈小宝也还是想回陈家村去。 殷鳞看着陈小宝的反应,心里不禁一阵刺痛。陈小宝似乎真的对他没有丝毫留恋了,离开竟然让他这么开心……但他也知道,对方若是还记得一切,一定不会因为要回那个陈家村而这么兴奋的。 殷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我还有些事要安排,等我回来了就出发。」 陈小宝连连点头,几乎每根头髮丝儿上都写着「我很乖巧」。 殷鳞见状,也就去东斗宫安排仙官们的工作了。 顺带一提,小锦现在已顶替角木蛟的位置成了星官,所以殷鳞带陈小宝去人间后,东斗宫的事也基本都由她来做决断了。 殷鳞决定带陈小宝回一趟陈家村,主要是因为关于陈小宝丢失的那三魄,他手上没有任何线索。 但陈小宝是从人间来的,他的魂魄也一定丢在人间了,寻着他这些年的踪迹,总归是能得到一些信息的。 殷鳞没有让陈小宝等多久,推开门的时候,就见小傻子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手边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 「那是什么?」殷鳞忍不住问。 陈小宝闻言,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拆开一个口子,露给殷鳞看。后者发现里面放着几件小傻子常穿的衣服,还有一堆糕点。 陈小宝把包裹重新系好,小声嘟囔道:「回去吃不饱饭哩,下雨也好冷……」要不是背不动,其实他还想把床上的被褥也带走。 殷鳞听了这话,心中五味陈杂。 他一面心疼陈小宝过去的日子,一面又恨他宁愿回去过那种日子,好半天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想着回去,留下来不好吗?」 陈小宝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殷鳞。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为什么又要挨饿又要受冻,他还非要回去呢?仿佛是因为陈家村也曾给过他快乐和幸福。 但留下呢? 陈小宝看向殷鳞,从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一种令他慌张的情绪。 他是在难过吗? 陈小宝飞快地挪开视线,盯着地板好一会儿,突然伸手去解桌上的包裹,将里面的衣服和糕点都拿了出来。 收拾半天,小傻子又呆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似的,举着两只空空的手站起来,用两个眼睛望着殷鳞,催促道:「走吧!走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不想看见殷鳞难过,他愿意留下来的。 殷鳞看着这个明明仍旧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下意识地安慰他的小傻子,忍不住用力地眨了眨眼。 「走吧。」他说。 第26章 殷鳞第一次带陈小宝去仙界时,还能大大咧咧地把对方夹在胳膊底下。但这次带对方下界,光是抓着他的手腕,都能感觉到掌心里的细瘦骨骼正在瑟瑟发抖。 殷鳞忍不住将手握得更紧,随后又反应过来,立刻松了松。 陈小宝倒是没有吭声,在没有人可以依赖的时候,他总是很能忍疼。 殷鳞知道这一点,所以心中才更加难受。 他们很快到达了殷鳞和陈小宝第一次遇见的山洞。 一落地,陈小宝就飞快地甩开了殷鳞的手,随后又怯怯地看他一眼,见对方虽然脸色不好,但也没有沖他发脾气的意思,便放心地跑进了山洞里。 殷鳞看着这个还算眼熟的地方,缓步跟在陈小宝身后走了进去。 自从他俩离开后,这座山洞也没有人来过了,里面还留着陈小宝烧过的火堆,地上也还有殷鳞当初离开时留下的爪痕。 陈小宝在里面转了一圈,捡出埋在灰里的火石,小心地把它们擦干净。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殷鳞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这里一起住了半旬的事吗?」 陈小宝一脸茫然地扭头看他,随后摇了摇头,又去摆弄他的火石,把它们放在山洞最显眼的地方。 陈小宝干完这个,看了一眼殷鳞的表情,见他脸色郁郁,目露哀伤,不太敢跟他说话,于是一熘小跑地出了山洞,预备下山回陈家村去了。 殷鳞不识路,便保持一段距离,紧跟在陈小宝身后。 这段路陈小宝还是熟悉的,安全地下了山,很快到了陈家村的村口。 现在距离陈小宝当初被沉河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也离那场连绵不绝的大雨过去了半年,陈家村已经恢復了热闹的模样。 去劳作的、去串门儿的、推着小车做生意的,不少人在路上行走,村口还有人聚着闲聊。 当陈小宝和殷鳞一起出现的时候,众人的目光立即放在了他俩的身上,一边好奇地打量,一边小声议论这两位衣着华贵,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陈家村这种乡下地方。 陈小宝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回来了,于是欢快地往上凑。但随后,他又很快想起大家不喜欢他靠得太近,于是放慢了脚步。 不过这个距离已经能让人看清他的脸了,一些年轻人没见过陈小宝拾掇后的模样,都没认出来。倒是有见过陈小宝小时粉雕玉琢的老人,看见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联想到了对方的身份,结结巴巴道:「是……是陈大家那个傻子啊。」 第41页 这话一出,认出陈小宝的人就更多了,虽然还有几个人半信半疑,但也都面露畏惧之色,纷纷站起了身,欲要往家走。 「陈家那个傻子?他不是投了河?」 「李家村有人说他真的被接去同河神成亲了。」 「那他究竟是人是鬼……」 自河神娶亲事了后,关于陈小宝的话题有许久不听人们提起了。丧命的神婆和她的随从叫村民们对这件事充满了恐惧,甚至一致对外声称陈家村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被扔进河里的傻子。 但也只是对外这么说而已,陈家村有没有这个人,他们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而那些曾经对陈小宝恶言相向,甚至仗着对方会忘记受过的痛苦而伤害过陈小宝的人,现在更是无法再掩藏恐惧,纷纷撒开腿往自己家里跑,生怕陈小宝要报復他们。 一时间,路上的人竟逃了个干净。 陈小宝茫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大家怎么了。 殷鳞在人间混了不短的时日,见到这些人的反应,哪里还能想不明白,顿时将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让陈小宝回到这个村子里,虽然也是因为迫不得已,现下却心疼得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更努力一点去保护这个小傻子。 但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有用了,无论他当初怎么做,对陈小宝而言都没有意义,他已经全部忘记了…… 陈小宝没有注意到殷鳞的低落,他呆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默默地往村子里走了。 路边有个不知谁家的小孩儿,看见穿着精緻的陈小宝,没认出来是村子里那个经常被他们欺负的傻子,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小公子,含着手指头想凑上来和他玩儿。 陈小宝倒是认出了对方,却丝毫没有想到报復,只是见对方似乎终于愿意带他一起玩儿了,便高兴地迎上去。 然而陈小宝还没靠近,便有一个女人从斜刺里冲出来,惊恐地望着他,一把将孩子抱起来,逃回屋子里去了。 陈小宝迷茫地站在原地,随后发现有好多人正透过窗户窥探着他的动作,仿佛他是只误入人类村庄的老虎。 这里还是陈家村,但好像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地方了。 陈小宝收回视线,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赶往陈大家的脚步。 陈小宝心中有一种他自己都说不出的慌乱,而这种慌乱在看见完全变了样的陈大家后到达了顶峰。 原本整齐的院子里已经长满了野草,柴房门口也全是青苔,主屋的窗户破了,瓦片摔碎在地上,大门紧紧地闭着,很明显已经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了。 陈小宝呆了一会儿,快步跑去敲门,当然没有人应,于是他又试图打开那个他住了十年的柴房,可费尽力气进去后,看见的也是一地的虫蟊鼠妇。 殷鳞走过来,低声说道:「他们搬走了。」 也算他们离开得快,若是仍住在这里,殷鳞不保证自己不会替陈小宝讨回这些年受过的苦。 但陈小宝却不像殷鳞想的那样,因为苛待过他的人离开变得轻松,而是有些失魂落魄,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门口走来了一个头髮花白的老汉,不确定地朝这边张望着,问道:「是小宝吗?」 陈小宝回过神来,他记得这个人,他有一次险些饿死,这个人给过他吃的,当下立刻朝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是我!」 那老汉却不似陈小宝记忆中那样和蔼,而是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试探道:「是小宝啊,你……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啊?」 陈小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茫然地望着对方。 是啊,他回来是要做什么的呢? 陈小宝不知道,他扭过头看了看背后破旧的老屋。 那老汉见状,连忙道:「陈大啊,你被……你离开后不久,总是有人来问,他们一家被问得连馒头都卖不了了,就搬走了。」 陈小宝垂下眼,他其实没想问这个,殷鳞已经说过他们搬走了。 殷鳞见状,却想到这正是个好机会,问道:「凡人,你知道陈小宝的父母是谁吗?」 那老汉在和陈小宝搭话时其实就一直注意着他身边这个衣着华贵又不怒自威的男人。见对方张口便叫自己凡人,又问陈小宝的父母,老汉想到那被大水淹死的神婆,当即便两腿一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不等殷鳞皱眉,那老汉诚惶诚恐地回答道:「仙人息怒!小老儿不敢隐瞒,但确实不知道陈小宝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他是被几个拐子扔在这村子里的!」 于是又把当初陈父救回陈小宝的事说了一遍,嘴里颠来倒去地谢罪。 殷鳞也不想把这凡人吓出个好歹来,直接道:「行了,你走吧。」 那人听了,又磕了几个头,这才忙不迭地离开了。 陈小宝是第二次听到自己的身世了,当初他要被拉去嫁河神时,陈大也说过一次,但他忘了,再听第二遍,也仍旧是迷煳的。 过了许久,陈小宝才弄明白了,原来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他了。 刚开始的兴奋已经全部不再了,陈小宝又站在原地发呆,过了许久,才慢慢往外走。 殷鳞看着他,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出了陈家村,又不知方向地乱走一通,直到陈小宝走不动了,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第42页 殷鳞见了,便也在他身边坐下。 两个人呆了一会儿,陈小宝突然小声道:「我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殷鳞看着他,想说你可以把青龙殿当成家,然而开口时,却说的是:「我也……」 陈小宝扭头看他,殷鳞却停了下来。 我也什么?他望着陈小宝眼中的自己,哽声道:「我也没有家了。」 他也没有家了,他也没有归处了……殷鳞一瞬间感受到了崩溃,他还能再等回从前那个陈小宝吗?现在的他不是他,找回魂魄后的他也不是他。那个从没得到过关心爱护的殷鳞又是一个人了,没有陈小宝,他已经无家可归。 陈小宝望着这个令他莫名害怕的人,却觉得对方红红的眼睛更叫他揪心。 陈小宝低下头,突然伸出手,搭在了殷鳞的膝盖上。 殷鳞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陈小宝怕得发抖,却仍旧坚定地朝他依偎了过来,举起手,用力地抱住了他。 「不……不要难过,」陈小宝认真地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殷鳞眼睛一酸,用力地抱了回去,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小傻子暖烘烘的、从未变过的瘦小肩膀里。 第27章 东来客栈的两个小二正对着几碟菜互相推拒。 「你去!」 「凭什么我去?我不去!你去!」 「你不去?你不去小心挨揍!」 后答话那个小二身材矮小,听了这话,也没法再辩,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了菜,磨磨蹭蹭地往二楼走。 发生这争吵倒不是因为两个小二都想偷懒,而是二楼那两位新来的客官里有一位看着就不好伺候,身材高大,又阴沉着脸,若是没招唿对,保不准要往他们身上撒气。 小二端着菜上楼,又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好伺候是不好伺候,但那两位客官都锦衣华服,看着就是富贵人,更何况还有一位面善的小公子,伺候好了定是有打赏的,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几个念头的工夫,客房便到了,小二心口砰砰直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见里面只有那位一脸纯良的小公子在,另一个看着威严的却是不见踪影。 小二一头雾水,他一直呆在楼下,也没见人出去过啊?但随后又反应过来,怎么出去的关他什么事,人不在最好,这小公子看着可好说话呢! 小二连忙将饭菜端了进去,一一布好。那小公子见他忙碌,也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先前坐着时没发觉,站起来后才看见这小公子胸前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不过他们这客房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这种贵人也不可能偷盗,小二好奇了一下,便不再多看了。 摆好了菜,小二又热情地沖那位小公子道:「您的菜上齐嘞!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不知道您来我们清溪镇上是探亲还是访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需要打听的,尽请吩咐!」 这位小公子当然就是陈小宝了。 他和殷鳞在荒郊野外坐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又折回了陈家村,从几个年长的人口中打听到了当初那伙人贩子的特徵。 知道他们当初是从北边来,一起四五个人,赶着两辆大驴车,十分显眼后,殷鳞就带着陈小宝一路往北,找到了这个清溪镇。 但因为天色已晚,陈小宝又饿又困,殷鳞便先带他在这家客栈里住了下来,打算明天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在十五年前见过这伙人。 如果一路都能寻到踪迹,说不定就可以找到陈小宝丢失魂魄的线索了。 不过现在殷鳞在哪里嘛…… 陈小宝胸前的鼓包动了动,吓得他连忙用手捂住。见小二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陈小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按照殷鳞变成小龙之前说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银角来,放在桌上,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谢,什么都不用,谢谢……」 小二虽然奇怪陈小宝怀里究竟揣了个什么,但见到银子,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一边往兜里揣,一边后退,笑得见牙不见眼:「没关系,谢谢您!我才要说多谢呢!您可真是大方!您先吃着,回头我给您送热水来沐浴!」 陈小宝连连点头,一直见小二将门带上了,才松了口气,把手伸进怀里,捧出蜷成一团的殷鳞来。 殷鳞将本体缩成两指粗细,盘了几圈,正在休息。 陈小宝先前的回应让他心中又酸又甜,但涌上来更多的,却是这段日子以来压制已久的疲惫。 说起来尴尬,殷鳞竟发觉自己心中十分委屈,好不容易再一次得到了承诺,他恨不能在陈小宝温暖香软的怀里睡个天昏地暗了去。 这会儿被端出来,殷鳞抬了抬眼皮,就立即飞起来,又要往陈小宝衣襟里钻。 陈小宝见状,连忙把衣襟捂住了,又伸手去捉他:「殷鳞,要吃饭了哩!」 陈小宝说自己愿意陪着殷鳞后,便也学着叫他的名字,殷鳞听了,还是觉得「相公」这个称唿更顺耳点。但他也无法要求更多,陈小宝愿意叫他的名字,已经很好很好了。 殷鳞听他说要吃饭了,便毫不反抗地让陈小宝捏在手里。他倒不是饿了,只是也很想重新体会一下被陈小宝投餵的感觉。 殷鳞盘在陈小宝的小臂上,四只爪子勾着他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将食物送进嘴里。 第43页 陈小宝吃了两口,夹起一块肉,递到殷鳞嘴边。殷鳞张口吃了,等一会儿,又迎来一筷子青菜。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将饭菜吃完了。陈小宝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半,殷鳞又把头伸进杯子里,把另一半喝干净了,抬起头,陈小宝正好拿帕子给他擦嘴。 陈小宝以前也会这样照顾他,不过比起人形,细长的小龙显然更好发挥,小傻子摆弄他摆弄得不亦乐乎。 其实陈小宝刚开始拿着殷鳞,还是觉得害怕,只是他的害怕并非出于对类蛇的恐惧,而是来源于已经消失的、曾经刻在他脑海里殷鳞遍体鳞伤的画面。 所以陈小宝忍耐着和殷鳞接触一会儿,意识到他其实什么事也没有的时候,这种恐惧似乎也能慢慢放下了。 吃完饭,陈小宝便坐在床上沉迷撸龙,将殷鳞从头揉搓到尾,待到入夜,小二送了热水来,两人一起洗了澡,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殷鳞带着陈小宝出门打探消息。 陈小宝似乎还不是很能适应殷鳞人形和龙形的互相转换,不停好奇地去看他。 殷鳞没怎么见过对方冲着自己露出这种新奇的表情,瞧见他那活泼泼的小模样,便忍不住去牵他的手。 那只柔软的小手下意识地往外抽了一下,随后便回过神似的,乖乖地呆在了他的掌心,甚至还主动地往里塞了塞,熨帖得直叫殷鳞想要嘆息。 清溪镇比陈家村不知热闹了多少,路边有好些商贩叫卖。陈小宝看着糖葫芦和泥人移不开眼,殷鳞便都给他买了,叫他小心吃,不要戳到自己。 两人手牵着手,殷鳞帮陈小宝拿着泥人儿,陈小宝吃着糖葫芦,开心得摇头晃脑,一时间,竟分不清他俩到底是来寻找消息的,还是来游玩的。 没一会儿,陈小宝又被个画糖画的摊子吸引去了,殷鳞见状,直接对摊主道:「给他画个最大的。」 那摊主有些年纪了,看着陈小宝这一派天真的模样,也觉得喜爱,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便拿起勺子来画糖画。 殷鳞看了一会儿,便问道:「你是这里的住民吗?」 摊主动作熟练,一边画画,一边也有工夫回答殷鳞的问题,笑道:「是呀,我家就住在这条街的后面,每日都出来摆摊,两位多多关照生意呀!」 殷鳞又道:「所以你十五年前也在这里摆摊?」 摊主摇头道:「十五年?这糖画手艺是跟我老爹学的,不算跟我爹一起,我也在这儿摆摊儿二十五年了!」 殷鳞闻言,立刻道:「那十五年前,你有没有见过一伙人?约摸四五个,赶着两辆大驴车,一路往南走了。」 那摊主听了这话,也是为难,说道:「您这话问的,十五年前的事,我就算见过,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呀!」 他正要建议殷鳞再去找别人打听打听,便听见骨碌一声响,一粒碎银子落在了小桌上。 殷鳞道:「你再仔细想一想,那是一伙人贩子,我认得一个要寻亲的人,正在找他们的来处。」 那摊主看见银子,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抓进自己荷包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面色一肃,道:「您要是光说人的模样,我兴许记不住,但您要说是拐子,那我就知道了。」 他三两下画完糖画,沾上两根竹棍儿,又用铲子轻轻铲起,两手拿着递给陈小宝,笑呵呵道:「小公子来,给您的龙!」 再一瞧,驼首鹿角牛耳蛇身,全须全尾,栩栩如生,可不是一条龙嘛! 陈小宝从他刚开始画时就一直很安静,他从未见过这种精妙的手艺,满眼都是惊嘆。直到糖画完成,他更是长大了嘴巴,举着那条龙兴奋地沖殷鳞道:「看!是你!」 殷鳞原本觉得这摊主将龙族画得不够威武,但见小傻子这么开心,也禁不住露出个笑来,把刚想纠正陈小宝这是龙不是人的摊主憋了回去。 陈小宝开开心心地欣赏着那条糖做的「殷鳞」,殷鳞本人已看向摊主,问道:「你知道了?怎么说?」 摊主闻言,答道:「您有所不知,十五年前,我们这儿也丢了个孩子。」 清溪镇不大,这事儿当时也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认为是生人作案,但从这里还有客栈就可以看出,平日里经过清溪镇的生人也不算少。那丢了孩子的人家去衙门报了案,但又去哪儿寻犯案者去呢?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那家人就住在这条街最里面,」摊主唏嘘道,「夫妻二人并两个年老的,当年是一夜愁白了头,若不是后来又查出儿媳有了身孕,恐怕日子还要难过呢!」 不过殷鳞没心情了解这么多,这摊主记不清当年有没有这一伙人经过,那家丢了孩子的却是一定有印象的,他打算带陈小宝再去问问。 陈小宝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要去做什么,见殷鳞说要走,便和摊主告了别,跟着离开了。 殷鳞见他一直举着那糖龙,也不晓得吃,便提醒道:「再不吃要化了。」 陈小宝听了,却是无措地看向殷鳞。 其实他也想吃来着,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嘴——这可是殷鳞呀!无论咬坏哪一块儿,他都捨不得哩! 最后只得举到殷鳞跟前,示意他先吃。 殷鳞自己吃自己当然不心疼,一口咬下半个头,再一口,就没有脑袋了。 第44页 陈小宝看着没头没脑的糖画,好像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吃了一口,甜得眯起眼,心想,若是之后殷鳞再变成小龙,他也要尝一尝,看看对方是不是也这么甜哩! 第28章 有了摊主的话,殷鳞带着陈小宝略一打听,便找到了那户人家。 十五年过去,那户人家也只剩下了夫妻两个并一个孩子。那孩子养的还不错,夫妻二人却是花白头髮,看着比寻常人憔悴一些。 殷鳞上前一问,那夫妻二人立刻激动起来,女人一想起自己丢了孩儿的事,伤心得直掉眼泪。她儿子倒也孝顺,还以为她受了欺负,上前来挡在她身前,瞪着殷鳞,又被他爹拨到后面去。 「其实我来也是因为认识一个被这伙人拐走的人,他想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殷鳞一说,那对夫妻便着急起来,问道:「可是我们家的孩子?」 「不是你们家的,」殷鳞道:「他被拐走时才三岁。」 而这对夫妻的孩子被拐时已经五六岁了,和陈小宝还是有些差距的。 那对夫妻一听,都露出失望的神情。女人还有不甘,非要看看殷鳞说的那人是不是她孩子,他相公倒是冷静一些,说道:「若真是我们家的,又和这位公子相识,都找到这里来了,怎会不叫我们相认?」 将流着泪的妻子劝回屋子里,男人才问道殷鳞想要他们帮什么忙。既然不是寻亲,那找来他们家肯定是要问一些事情了。 殷鳞便直说了,他想知道这伙人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陈小宝被丢在陈家村时便没了那三魄,殷鳞疑心是那伙拐子太过兇恶,将他的魂魄吓掉在了半路,一点点找回去的话,说不定就能找见了。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男人也不知道那伙拐子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事实上,若不是殷鳞找来询问,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是那几个赶着驴车的人把孩子拐跑了。 不过这人也很有一股正气,虽然殷鳞说的那人并不是他的孩子,但同样是受害者,他还是拿出了大力气来帮忙,带着殷鳞和陈小宝走街串巷,一一询问十五年前可能看见过那伙拐子的人。 这种问法下,竟然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当年注意到了那伙拐子的人。 这人住在街口,家里是卖豆腐的,当年也才十五岁。 「确实有这么一伙人,」卖豆腐的道:「那时候我推磨推累了,走到门口去休息,正巧看见他们从那条路上赶着驴车过来。因为当时想着要是我家里也有驴能拉磨就好了,所以印象特别深。」 殷鳞见有了收穫,立刻问道:「那条路通向哪里?」 这话一出,卖豆腐的和男人脸上却露出了难色。 「这却是说不好了,」男人说道:「那个方向是一条官道,连着好些小路,有城镇的少说得有四五条,恐怕要好找。」 卖豆腐的咋舌一声,也道:「别说不好找了,还有一件事呢。我前些天听见消息,说是那路上来了一伙剪径的,嗐,官府也不管,你们这一去恐怕危险呀。」 剪径便是拦路抢劫的意思,那路上来了一伙强盗。 男人听了这话,也担忧地看向殷鳞和陈小宝,建议道:「你们要不还是多寻几个帮手,或是等那伙人被缉拿了再继续找吧?」 卖豆腐的又嗤笑了一声,说道:「等官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叔你们家……」 他话说了一半,又停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手拿了块豆腐递给男人,说道:「不好意思,我嘴快,叔你拿回去吃吧。」 男人连连摆手。 殷鳞没工夫看他们推拒,留下一些银两后就带着陈小宝离开了。 一群凡人中的恶徒而已,对殷鳞而言当然不算问题,但他却害怕会吓到陈小宝。 陈小宝的上一次失忆真的叫殷鳞不想再经歷第二次,为此,面对几个强盗,他也不禁束手束脚起来。 恰好天色还早,殷鳞便带着陈小宝又在街上逛了逛,一直玩到陈小宝尽了兴,二人才回客栈歇下。 昨天休息得不错,今天晚上殷鳞便没有变成小龙了,而是和陈小宝并排躺在床上。 想当初两人那样亲密地抱在一起睡觉,现下却都躺得笔直,若不是这家客栈够小,说不准还要分床睡…… 殷鳞在心里胡思乱想,稍一扭头,便看见陈小宝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殷鳞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了?」 陈小宝想问他今天为什么不变成小龙了,他还想尝一尝味道呢。 但不知怎么的,小傻子又有点害羞,转而问道:「你是在帮我找家人么?」 这个问题陈小宝也想了很久了,虽然他听不懂那么多话,但就是隐隐约约知道,殷鳞一直在为了自己奔波。 殷鳞听了这话,却是一愣。 他在帮陈小宝寻找丢失的魂魄,却似乎没有想过对方的家人尚在人世的情况,如果在寻找魂魄的时候找到了陈小宝的家人,他该怎么办? 殷鳞记得,之前陈小宝甚至想回到陈家村去,虽然后来又决定留在他身边,但如果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身生父母,陈小宝一定会想要回家的。 殷鳞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会放手的,如果陈小宝一定要走,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对方留下来。 当下也十分干脆道:「不是。」 第45页 陈小宝愣了一下,随后涨红了脸,小声到:「对,对不起……」 殷鳞听到他的反应,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扭头一看,小傻子果然默默地要背过身去了。 殷鳞连忙道:「我不算你的家人吗?」 陈小宝的动作停了下来,困惑地抬头他。 殷鳞轻声道:「那个叫小锦的跟你说过吧,我们成过亲的,只是你忘了。」 陈小宝这下是羞得脸红了。 原先小锦说的时候,他一直对这件事没有反应,因为根本没有记忆,但殷鳞说这话时,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是真的。 他真的和殷鳞成过亲么? 小傻子在心里忐忑了半天,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叫殷鳞相公,但抬眼看看对方,又羞得实在叫不出来,只得用蚊子般的声音,瓮声瓮气道:「算……」 殷鳞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小宝脸蛋红彤彤的,一双大眼睛带着水似的瞧他:「算家人的。」 他和殷鳞成了亲,当然就是一家人啦!陈小宝心想。 陈小宝为自己重新有了家而高兴,但很快又犯起愁来。殷鳞同他成亲,是不是还指望着他生娃娃呢,可要把肚子吃得那么圆,得吃多少东西呀? 殷鳞还不知道小傻子因为忘事儿,又开始惦记给他生个宝宝。听见他说「算家人」时,心中已然大动,又见陈小宝表情变来变去,可爱得很,忍不住伸手去揽他。 陈小宝对新关系适应得也快,十分配合地偎进了他怀里,直到睡着,都一直翘着嘴角。而殷鳞久违地将小傻子抱进了怀里,长长地嘆息一声后,也安稳地进入了梦想。 第二日一早醒来,殷鳞还是决定带着陈小宝继续出发。若是真的碰上了强盗,他会用一些「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必定不会叫陈小宝受到惊吓。 陈小宝自然也没有异议,他牵着殷鳞的手,紧贴着对方赶路。 小傻子的脑瓜里只转着一个问题。 殷鳞昨天晚上说不是在帮他找家人,那是在帮谁呢?殷鳞还有另外一个很在意的人吗? 想到这里,陈小宝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难受了一下,又像伤心,又像生气,酸酸的。 明明说是他的相公…… 陈小宝看了一会儿殷鳞,把他们牵着的手举了起来。 殷鳞扭头看他:「怎么了?」 陈小宝把手翻到他那面儿,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殷鳞:「……」 殷鳞当然不至于疼,只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小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咬人。 陈小宝才不在乎他的想法呢,只在自己心里气哼哼地想,还要跟糖画儿比呢,殷鳞根本一点都不甜! 明天也是早上九点_(:3)∠)_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9章 二人一路出了清溪镇,沿着官道走到下午,陈小宝有些吃不住了。 其实他咬牙也还可以坚持,但一想到殷鳞是在为了别人忙碌,陈小宝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 其实殷鳞也不想陈小宝吃这样的苦,但是对方的魂魄不知丢在哪里,若是直接用仙家办法赶路,又怕走得太快,漏看了,只能这么慢慢地前进。 见陈小宝累了,殷鳞也就和他一起在路边歇了下来,掏出先前在镇子里打包的糕点肉饼,并两三罐各口味糖水,叫陈小宝挑着吃。 一边热着肉饼,殷鳞也一边忍不住摇头哂笑,这哪儿像是出来做事的,真像个游玩踏青了。 陈小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专心致志地吃着殷鳞帮他热好的肉饼,两只脚快活地晃荡着。殷鳞侧头看他,只觉得可爱。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灼热,陈小宝也发觉了,看了看手中的肉饼,不舍地用手分成两半,随后犹豫半天,将大的那份递给了殷鳞:「给你。」 殷鳞哭笑不得地借了过来,不过还没咬上一口,又迎来一个大的抱抱。 陈小宝嘿嘿笑着沖他道:「这个也给你!」 殷鳞一时间心软得不行,抱着陈小宝好一顿搓揉,把对方的脸蛋都蹭红了一边,活像个只上了一半腮红的瓷娃娃。 两人填饱了肚子,陈小宝便说自己休息好了,可以继续走了。 虽然他是很不高兴殷鳞还想着其他人,但是想到那个人找不到自己的家人,多可怜呀,陈小宝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拖后腿,要快点帮帮那个人才行。 当然了,生殷鳞的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两不耽误的。 陈小宝在心里算得井井有条,殷鳞却不知道对方的小脑袋里想了这么多事,而且自己已经因为一时嘴快被生上气了。 见对方才歇了这么一会儿就要起来赶路,殷鳞皱眉道:「真的不累了吗?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 陈小宝正要拍着胸脯说自己不累了,但停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那,那再等等吧,我想去方便一下……」 殷鳞看了看,附近没有茅厕,只好带陈小宝去后面的树林里解决一下。 不过走了没几步,陈小宝便不叫他跟着了,小傻子还会害羞呢。 殷鳞见状,也只好叮嘱道:「不要走远。」 陈小宝小鸡啄米般点头,揪着裤带跑走了。 殷鳞犹豫着要不要跟去看看,但想了想,小傻子那个脑筋,若是发现了,搞不好要觉得他是个坏蛋了。反正不会走远,他在这里等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46页 殷鳞便站在原地等了起来。 按理来说陈小宝应该回来得很快,但没想到殷鳞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动静,当下也开始按捺不住,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些陈小宝被野兽叼走的情景。 又过了一会儿,殷鳞便忍不了了,朝陈小宝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小傻子答应得好好的,不会走远,然而殷鳞转遍了附近,却都没有看见陈小宝的身影,心中一下子慌了。 怎么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能把人给弄丢了呢! 殷鳞又往深处追了一些,忽然闻到了一丝血腥味。这气味几乎叫殷鳞的心脏当场停跳,他可以接受陈小宝忘了他,但绝不能看到陈小宝死去! 殷鳞疯了一般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赶去,越近便越能听见一些嘈杂的声响,到最后,便很明显是一伙人正在打斗了。 殷鳞正疑惑着,便看见了陈小宝的身影。 小傻子站在一丛灌木后面,背对着他,手里握着几朵野花,木木地朝发生打斗的方向站着。 看见陈小宝无恙,殷鳞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意识到对方恐怕又受了惊吓。他正要上前去把陈小宝带回来,就见小傻子突然从灌木中沖了出去,直奔那群人的刀锋之下! 殷鳞吓得魂飞魄散,顿时看那群凡人全都该死,立即当场化出龙身,只一口气,便将那些还站着的人通通吹飞了出去。 见陈小宝没有危险了,殷鳞这才松了口气,恢復人形追赶上去。 等到了跟前,殷鳞才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护卫的尸体。边上两辆马车,车夫和穿着富贵的几个人也都被杀了个干净,车上的货物和马匹的鞍辔被下了一半。 看来他们遇上的就是之前在清溪镇听说的那伙强盗了。 这条路连着官道,还算宽阔,但另一面却是个陡坡,刚才被殷鳞一口气吹出去的强盗摔下去,也都死得干干净净了。 殷鳞对凡人的事情不感兴趣,转身去找陈小宝,见对方正伏在地上护着什么,看不见脸,却能看见少年单薄的嵴背正在瑟瑟发抖,嘴里喃喃道:「不……不要……救救我,救救我……」 陈小宝遇到无法表达的情绪时总会变得呆滞,对任何事情都做不出反应。这是殷鳞除了上次自己遭遇雷劫外,第一次见到陈小宝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表露自己的恐惧。 殷鳞心疼坏了,忙上前去抱住陈小宝,慢慢地将他翻过来:「小宝,小宝?」 这一看,陈小宝怀里竟抱着个两岁大的孩子,下半张脸上一个青紫的女人手印,已然闭过气去了。 殷鳞看了看旁边的女尸,想来是怕孩子哭闹被发现,结果惊恐之下力气用得大了,将孩子捂得晕了过去。 陈小宝靠在殷鳞怀里,两只眼睛死死地闭着,嘴里倒没有呓语了,手却把那孩子护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殷鳞不在乎凡人的死活,但陈小宝这个反应却叫他心有疑虑,难不成陈小宝小时候不仅遭遇了人贩子,还遇到了强盗? 殷鳞想了想,还是招出一些带着灵气的水来,餵进了那孩子口中,又将一大半给陈小宝喝了。等陈小宝软绵绵地睡着在他怀里了,再去看那孩子,唿吸也变得平稳了。 殷鳞检查了一下这里的尸体,的确没了活口。他皱了皱眉,又只得去翻看了一下这些人的行李,之后才抱着陈小宝并陈小宝手里的那个孩子,顺着车辙,往马车来的方向去了。 陈小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正躺在一张小小的木板床上,枕头旁边还有一个睡得正香的小孩子。 小傻子呆了一会儿,勐地坐了起来,瞪着那个孩子,混乱地想:怎么回事?他记得他今天没有吃得很多啊,肚子也没有鼓起来,怎么生了这么大一个宝宝! 陈小宝受惊一样瞪着那个孩子。不过一会儿,慌乱过去,他就又好奇地凑了上去,想要看看他和殷鳞的孩子长什么模样。 个头挺大,这个像殷鳞,头髮也很多……咦,殷鳞还给他扎了个小辫儿?眉毛淡淡的,看不出形状来,这点和他俩都不像,睫毛倒是挺长,鼻子也好可爱。 昏黄的烛光下小孩儿脸上黑乎乎一片,陈小宝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个手印,不由愣了一下。 陈小宝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但看了刚才那一会儿,他已然觉得这是他吃饱了后给殷鳞生的娃娃了,呆了一下,忙心疼地把小孩儿抱了起来,用手轻轻地碰了碰。 这么一动作,那个小孩儿就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已经因为脸上的疼痛哇哇大哭起来。只是越是张嘴哭,越是牵扯得疼,哭得也就更大声了。 陈小宝听得心疼坏了,笨拙地学着自己曾见过的陈家村里的媳妇儿带孩子的模样,一边摇晃着胳膊,一边轻轻地拍他的背,口中还哼哼着。 虽然不甚熟练,但那孩子也算乖巧,发觉有人哄自己,身上又香香的,也就不要求更多了,渐渐地止住了哭,睁眼去看陈小宝。 两岁的孩子已会认人了,看见陈小宝后便当场愣住。 按理来说小孩儿碰见陌生人抱着是该哭的,但是他又好像有点喜欢这个人,当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只好直愣愣地看着陈小宝。 陈小宝也好奇地瞧着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那孩子还是没有闹腾,而是开始四处张望,口中说道:「我要娘亲。」 第47页 陈小宝闻言,连忙道:「我就是你娘亲!」 说完这话,小傻子又呆了一下,他和殷鳞都是男孩子呀,难道只有他可以当娘亲,殷鳞不可以么?但他又想,是他嫁给了殷鳞,而且宝宝是他生的,那他确实应该是娘亲! 小孩儿可不管陈小宝有多努力地分辨了自己和殷鳞的身份,一听这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拒绝道:「你不是。」 陈小宝见状,正要严肃地教育一下孩子,却被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殷鳞端着有些简陋的饭菜进了门,见陈小宝和那小孩儿都醒了,便道:「过来吃饭。」 小孩儿看见殷鳞,有些害怕,抱着陈小宝的脖子往他怀里藏了藏。陈小宝却是兴奋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举着小孩儿沖殷鳞道:「殷鳞你看,我给你生宝宝了!」 殷鳞:「噗咳咳咳……」 刚坐下来准备喝水的殷鳞差点呛死。 大家新年快乐呀!明天也是早上九点! 第30章 殷鳞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告知陈小宝两个男人是生不出宝宝来的,更生不出来这么大个宝宝!这个小孩儿是他俩在路上捡来的,陈小宝不记得了,但是是他自己抱着不肯撒手的。 殷鳞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陈小宝抱着孩子,听得半懂不懂,只理解小孩儿现在没有亲人在旁了。 殷鳞道:「我看过车上的行李,已经知道他家在哪里了。」 陈小宝虽然很遗憾这不是他和殷鳞的宝宝,但听了这话,还是积极道:「那我们快点把他送回家去吧!」 殷鳞也是料到陈小宝会这样选择,才带着他们走回头路的——那马车的方向和他们要去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看行李中干粮的储备,路途恐怕也不短。 只是看陈小宝的模样,殷鳞猜测他年幼时兴许也遇到了同样的事,心中也爱屋及乌地生出些恻隐之心来。耽误的时间,就当给他家这个总是多灾多难的小傻子积个善德吧。 见陈小宝一副现在就要出发的模样,殷鳞把他摁在了座位上,说道:「夜深了,今天先不着急,明日一早再走吧,先吃饭。」 陈小宝也是很听话,殷鳞一说,他便按捺下来,把小孩儿放在自己腿上,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吃饭。 殷鳞带着他俩走了一路,只在半道碰见个驿站,没有官兵把守,只剩下个耳聋的老吏,也难怪盗匪猖獗。 殷鳞付了银子,老头也只能帮他们炒这几个青菜,连屋子都是殷鳞自己动手收拾的。 殷鳞又把下午吃剩下的肉饼热了热,递给陈小宝。 陈小宝自己吃了一口,想起怀里还抱着个小朋友呢,便又餵给他吃。小孩儿很是乖巧,虽然饿了很久,也不哭不闹的,等到陈小宝将肉饼递到嘴边了,才慢慢地吃两口。 肉饼不大,小孩儿吃了一会儿,看向陈小宝,又把剩下的用两个小手推给他:「你吃。」 陈小宝受宠若惊,他家宝宝……哦,不是他家的,但是这个宝宝也好乖! 陈小宝假装吃了两下,把剩下的推回去,自己去吃青菜。等小孩儿把肉饼吃完了,他又把嫩点的菜心夹出来,餵到小孩儿嘴里。 明明不是什么好饭菜,两个人你来我回的,竟然也吃得开心。 殷鳞坐在方桌的另一边看着他俩,也不禁微微弯了弯眼睛,心情出奇的宁静。 这气氛似乎有些过于的一家三口了,殷鳞想到之前陈小宝傻乎乎地说给他生了个宝宝的话,心中有些好笑,但无奈过后,也想起了自己最初踏上修行之路时的目标。 殷鳞在化龙之前,原身是一条黑蛇。那个时候天道还未改变,他也有幸开了灵智。 兽类一旦开了灵智,便会晓得当兽类的不好。 殷鳞那时藏在深山里,日日被捕蛇人追赶,他活得辛苦,便开始修行,想做一个不受欺负的人类。 后来殷鳞成功了,化成人形,即便和捕蛇人擦肩而过,对方也不会沖他举起手里的叉子。 那之后呢? 妖类修成人身之后,目标大抵也就那几个,而殷鳞可算是其中最没出息的那一类了。 先前说过,他天生就亲缘寡薄,更无甚朋友,殷鳞开启灵智后模煳知晓了这是兽类天性,但心中却有着渴盼,于是努力化成人形后,也有了相应的追求。 大多数妖怪化成人形后都想要享福,金银财宝、豪宅家僕、如云美色,有一些格调比较高的,也是继续修炼,修得仙位,享万万年长生。 而殷鳞有了人形之后的追求,却是好好做一个人,娶一个温婉的人类女子,孕育二三子女,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就算他的一生只有一百年,有一个家,有人爱他,也没有遗憾了。 殷鳞当初的确时这么想的。但很显然,这个目标并没有达成,否则他后来也当不上龙君,更不会碰上他的小傻子。 殷鳞努力回忆了许久,才发现转折在哪儿。 那似乎是他刚化作人形不久后的事,他跑进一座热闹的人类城市里,想要碰见他的天命之人。 结果是天命没有碰到,碰到了天敌。 殷鳞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修成人身后虽然不用怕捕蛇人,却要开始害怕道士了。 一个人类道士见了他便打,追了他一路。而那时的殷鳞每日只想着当人,连读书识字都嫌时间不够,更没有好好磨鍊斗法时的技巧了。 第48页 殷鳞一直逃到了偏僻的郊外,被那道士打成重伤,化作一条小蛇在草中勉力穿梭。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穿着华服的小公子,来不及多想,便游了过去。 那小公子看见了他,竟然也不害怕,而是笑眼弯弯地蹲下身,沖他道:「小蛇小蛇,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殷鳞无法说话,但他还没有开口求救,那小公子便将他捧了起来。那时候,殷鳞唯一能记住的,就是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他们没能多说两句话,道士追了过来,小公子慌忙将殷鳞藏进了袖子里。 殷鳞原本以为自己能借这贵人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原来自己进的是人间的都城,那道士也有身份,面对那小公子时态度相当强硬。 两人争辩了几句,那小公子不善言辞,根本辩不过道士。说不过对方,又被逼着把殷鳞交出来,小公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推那道士,直接逃跑了。 那道士当然也追在身后。但谁知一追一赶,竟到了个斜坡旁,两人推搡着,那小公子便脚下一滑,失足跌了下去。 原本这样的斜坡也是摔不死人的,但好巧不巧下边有块地里的石头露这个尖角,那可怜的小公子竟然就这么磕死了。 道士一见出了人命,自然也顾不上殷鳞了,转身便跑,也不知是去叫人还是逃了。 殷鳞在袖子里颠得晕头转向,爬出来后却只看见自己救命恩人的尸体,当下自然觉得是道士害死了他。 没有找到命定之人,却找到了一个愿意保护他的人。但找到了愿意保护他的人,相处也不过片刻,转眼便遭人害死。 殷鳞当时心中悲痛万分,才发觉原来只要弱小,即便是当人也会活得辛苦。 当下便也暂时把平凡生活的梦放在了一边,一心修炼,心想也许成了仙,才能有机会做他想做的事,当他想当的人。 想到这里,殷鳞哂笑一声,只觉过去的自己分外天真。他后来当了龙君,反倒比原先过得更煎熬,要不是遇见小傻子,恐怕一回仙界就和那群傢伙玉石俱焚了。 不过那时他修炼一段时间后,倒也回去给小公子报了仇。 原来那道士当初并没有去叫人,反倒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自去办他的差事了。那小公子出去熘达一圈就没回来,他的随从找了许久才找到尸体,又因是意外,根本找不到兇手,只能回去请罪。那小公子的家人有些势力,倒是尽了全力去查,然而毫无线索。 那时的殷鳞又多了二十年阅歷,了解了情况后,便假作目击者说穿了当年的真相,又在那道士被判流放后,于半途中截杀了对方。 虽然受了重伤,但殷鳞了解了一段恩怨,也就放心地继续回去修炼了。 只是后来修炼得越久,最初的想法也就越模煳。等到最后决定化龙之时,殷鳞已经彻底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愿望是什么了,以至于后来过得那么艰难。 不过话说回来了,现在想起来也不迟。 殷鳞定定地看着陈小宝,虽然他和陈小宝不会有孩子,但他一定会过得比自己最初时设想的更加幸福。 至于这个小孩儿嘛,反正他爹娘已经没了,在把他交给剩下的亲人之前,殷鳞也就勉强将他看作自己和小傻子的孩子,照顾一路了。 正想着,陈小宝和孩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殷鳞便将剩下的饭菜匆匆扫进嘴里,端着空碟出去,又端着热水回来。 短短一会儿的工夫,陈小宝已经和那个孩子玩儿熟了。两个人在床上嘻嘻哈哈地打滚儿,见殷鳞进来了,便举着小孩儿的手沖他挥挥,道:「殷鳞!你知道吗?他也叫小宝诶!」 殷鳞挑了挑眉,凡人当中给孩子乳名取叫小宝的似乎不少,他知道这家人姓章,那这就是章小宝了。 陈小宝指着自己的鼻子沖章小宝说道:「我也是小宝。」 章小宝愣住了,显然没有料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小宝,十分严肃地纠正道:「你不是,我是小宝。」 陈小宝闻言,也严肃起来,说道:「我是小宝!」 「你不是!」 「我是!」 「不是!」 「是!」 两个人争了半天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殷鳞拧了个帕子过来给陈小宝擦手,平静道:「是,是你娘亲。」 这下两个人都呆住了,两双大眼睛都瞪着殷鳞。 殷鳞淡定地指了指自己,沖章小宝道:「叫爹。」 陈小宝茫然道:「你不是说他不是我生的?」 殷鳞:「嗯,拐卖他。」 陈小宝:「……」 章小宝:「……」 沉默片刻,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嚎,混杂着陈小宝哄人和拍打殷鳞的声音。 嗯,是俗套设定_(:3)∠)_而且虽然很离谱,但这文好像快要完结了(?)大家都说感情流短,我这个好像格外短一点……另外明天也是上午九点 第31章 殷鳞难得开一次玩笑就造成了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章小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小宝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对方哄好,让小孩儿知道殷鳞只是在和他说笑。 虽然如此,章小宝相信陈小宝,还是因为他心里喜欢对方,而不管殷鳞是不是在说笑,他都很害怕这个人真的把他卖了。 最后的结果是陈小宝抱着孩子贴在床的最里面睡着了,殷鳞隔了老远睡在外面。 第49页 第二日一早,三人起床收拾洗漱一番便出发了。 殷鳞没有动章家的马车,以免到了地方说不清楚,毕竟他们只有一个两岁的证人,打算带着陈小宝到了下一个城镇再置办代步工具。 半路上先是让章小宝自己走,走了一会儿走不动了,就叫陈小宝抱,再过一会儿陈小宝抱不动了,就大眼瞪小眼地和殷鳞僵持着。 小孩儿一被放进殷鳞怀里,就开始拼命挣扎。最后没有办法,殷鳞只能像当初提熘陈小宝一样把他夹在胳膊底下。 没想到章小宝觉得这样挺好,似乎不用呆在殷鳞怀里就很有安全感,乖巧的小狗一样耷拉着四肢,安安静静地不动弹了。 陈小宝看着都觉得好笑,拍拍小孩儿撅起来的屁股,撒欢儿似的跑到前边去了。 两个人并一个小孩儿,你追我赶一天,好似也不觉得累。他们半晚时分进了城,休息一夜,第二天又去装了辆马车,殷鳞赶车,陈小宝带着小小宝钻进了车厢里。 小小宝是陈小宝觉得总叫大名很奇怪,所以另给小孩儿取的称唿,小孩儿也挺喜欢似的,一叫一应。 一大一小在车厢里打打闹闹,殷鳞吩咐了拉车的马儿一句,便撩起车帘往里看,不知不觉的,脸上也带上了笑。 其实殷鳞当初大可以带着陈小宝和小孩儿上天赶路,一天不到便足够一个来回了,但他当时却鬼使神差地抱着陈小宝找了个地方住下。 现在看看,大约也是心中早有所想,眼下能有这样一段时光,也算值得了。 小小宝的家在榕城,似乎也是个名门望族 。而清溪镇这一带距离榕城有大半月的路途,小小宝再怎么乖巧,忍得三天不见亲人还不哭不闹,也是极限了。 殷鳞前一天才想着日子过得不错,第二天一早,小小宝就因为见不到他爹娘而爆发了。 小孩儿哭得撕心裂肺,连陈小宝哄都没有用,一直哭到嗓子嘶哑、喘不上气,才累得睡着,但等睡醒来了又继续哭。 陈小宝看着心疼,但陪了两天,他也累得不行。殷鳞一看,也开始心疼他家小傻子,最后便让陈小宝去休息,由他来看着。 殷鳞虽然逗孩子开心不行,但止啼却十分在行,小小宝看着他便不敢哭了,只闷着声音掉眼泪。 这么哭倒也还行,至少对嗓子和两个大人的耳朵没什么攻击性。又走了两天,小小宝才终于适应了没有爹娘的生活,重新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偶尔他们也在路过的城镇休整一两天,陈小宝其实自己也喜欢玩儿呢,难免有照顾不到孩子的地方,殷鳞渐渐熟悉起来,也就帮着带了。 一来二去的,小小宝竟然和殷鳞的关系也不错了。三个人走在街上,小孩儿一手牵着一个大人,还能两腿一蜷把自己悠起来,活脱脱一副一家三口的模样了。 等大半个月过去,马车到了榕城,殷鳞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舍来。 当然,陈小宝那就是更捨不得了,抱着小小宝又揉又搓的好半天。 小小宝还不知道自己要回家了,懵懵地看着陈小宝,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今天这么爱捏自己。 殷鳞找人打听到了章家所在,赶着车过去一看,果不其然是个高门大户,光是前面的住宅便占了小半条街,两扇大门装得金碧辉煌,一对高大的石狮子更是威风凛凛。 路上每每有人行道过,哪怕是榕城本地人,也都要侧目多看几眼。 不过除了根本不在乎这种东西的殷鳞外,连陈小宝都没有太大反应。毕竟仙界的琼楼玉宇放眼望去遍地都是,这样的建筑就算和散仙们的居所比起来也是难望项背的,更别提陈小宝天天进进出出的青龙殿了。 殷鳞刚把马车停下,那门前站着的两个护院便上来叫道:「什么人!马车不许停在这里!」 殷鳞懒得理会,直接掏出了从章家马车里捡到的书信,说道:「你们家排行老三的章贤,一月前出门探望他病重的老丈人了是吗?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剪径的强盗,一家人并许多护卫,全部死于非命了。我们恰好路过,发现了还活着的孩子,便给你们送来了。」 话音刚落,陈小宝也掀开帘子从车里下来了,手里还抱着小小宝,好奇地看着他们。 殷鳞的话可以不信,但那个小公子手上抱着的的确是章家老三的儿子。 这消息可非同小可,两个护院也知道家里的三大爷出门探亲的事,闻言哪里还有一开始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个接过信封,连滚带爬地进门报信去了,另一个留在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殷鳞二人。 陈小宝看了看手里的小孩儿,不舍地走上前去,想要递给那个护院,谁料到小小宝不肯换人,那护院也不敢接,倒是出奇一致地做出了躲避的动作。 陈小宝只好继续抱着小小宝,直到一阵喧闹,一大堆人风风火火地从门里挤了出来,看见小小宝后便挨个哭嚎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妇人哭得最是伤心,拍着大腿哭道:「我的儿啊!」 陈小宝见状,连忙上前去把小小宝递给她。许是以前在家里就抱过,小小宝在老人怀里只挣了一下,便安静地呆着不动了,倒是两旁的人都上来作势要抱,怕把老人累着。 其实章老太听到消息,第一反应是贼人谋害了他儿,还带着小宝上门来招摇撞骗索要好处。不过出门来看到殷鳞和陈小宝的周身气度,便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连连邀请两人进门来歇脚。 第50页 陈小宝虽然听殷鳞说过小小宝家里人很多,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多,还这么热情,当下便有些胆怯地抓住了殷鳞的胳膊。 平常这个时候殷鳞都会护一下他,然后再跟那群人说话的,但这次殷鳞虽然也伸手把他往后拨了拨,人却没有动静。 陈小宝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对方正皱眉看着那群人里站在前面的一个小少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少爷竟然也正出神地看着殷鳞,还面色微粉,嘴角带笑! 陈小宝惊呆了!小傻子第一次忘了害怕,恶狠狠地揍了殷鳞的胳膊一拳! 这下殷鳞回过神来了,还没发觉不对,揉了下胳膊,便把陈小宝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沖那老妇人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殷鳞是打从决定把小孩儿送回来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的,不说感谢,他们不将章贤一家遇害的事讲个清楚,章家人也不会放他们走。 原先他的想法是,管这家人怎么样,他要带陈小宝走,难道还会被一群凡人留住?但现在看见章家那个小少爷后,他又改变了主意,打算在章家逗留一阵子。 也就是被众人簇拥着往里走的时候,殷鳞才发现陈小宝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气鼓鼓地瞪着他。 殷鳞见过陈小宝开心,见过陈小宝难过,见过陈小宝害羞,但还是第一次见陈小宝生气。 小傻子那双大眼睛瞪得圆熘熘的,眉头皱得死紧,红润润的嘴巴也抿着,一看就气得不轻,但殷鳞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可爱。 如果这不是在外面,被一群凡人围着,他一定要好好抱抱揉揉对方。 这么想着,殷鳞不由弯了弯唇角。 陈小宝:「……」 陈小宝见殷鳞居然还在沖自己笑,更生气了,又用力地揍了他一下! 这下殷鳞终于明白过来了,好像是自己惹陈小宝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从没有面对过陈小宝这种情绪的殷鳞还是心中一跳,莫名紧张起来,只是脸上还端着,淡淡地俯身问道:「怎么了?」 陈小宝揪着他垂下来的头髮,控诉一般指认道:「你刚刚在看那个人!」 殷鳞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忙道:「是误会!」 殷鳞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故,颇有些手足无措,也不记得保持什么形象了,拿出十成的真心,诚恳道:「我只是与那人的前世有些渊源罢了,绝没有多想任何事情!」 陈小宝狐疑地看着他,说道:「真哒?」 殷鳞就差指天誓日了,忙道:「不敢有一句假话!」 陈小宝又鼓着脸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哼了一声,不计较了。 殷鳞松了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陈小宝还有这样难哄的一面。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傻子生起气来,似乎也不显得迟钝了,还机灵地挑他的话是真是假呢。 不过转念一想,殷鳞心中也有喜意。 陈小宝从前一直混混沌沌,凡事都凭本能,从不在意也从不计较。他虽然感受到了陈小宝对自己的好,但总是觉得不满足,现下对方的反应,是不是也证明他其实对自己在意得更多了呢? 他俩喁喁私语,章家人虽然也有侧目,但毕竟是贵客,没人敢吱声,直到殷鳞直起身子,才有人上前寒暄。 殷鳞自然不作理会,只是眼睛也不敢再打弯儿,打定主意在和陈小宝把事情说清楚前,谁也不多看一眼了。 其实还有一点剧情啦_(:3)∠)_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写多长…… 是前世今生梗没错,我也好想写那种狗血误会渣男知道真相后悔不及哦,但是一下笔只有男德攻,根本狗血不起来,可能我真的没有感情流的天分吧呜呜呜。 下本打算去写《一本破案文》,剧情流,不勉强自己了,双担的小天使们可以收藏一下,只看耽美的小天使我们下下本再见啦!希望到时候我想好小王子那篇怎么写了tat,这本一千多预收全都辜负了,痛哭…… 对了,明天恢復晚上九点更新了! 第32章 众人在席间落座,又是大哭了一场,好半天,章老太才强忍悲痛,问道:「不知两位恩公是如何遇到我孙儿的?」 殷鳞便把寻亲的藉口说了,又道是前行路上看见的,因为只有两人,无力收敛那许多尸身,于是在就近的城镇报了官。 在座的章家人听到那惨状,无不掩面。章老太一个花甲老人,这时也无力再支撑下去,唤来下人交代了些什么,便向殷鳞二人告罪,颤颤巍巍地离开了,换自己的大儿子一家来作陪。 章家老大突然听到自己三弟身亡的噩耗,脸上还是木木的,他媳妇儿却还有精神向殷鳞和陈小宝搭话。 「两位是去寻亲的?唉,这些拐子着实可恶,十几年前我们榕城也闹过一出。」 章家的大儿媳刚说了这一句,二儿媳也凑了过来,道:「是也,我们榕城也闹过拐子,不过那伙人没来得及出城,就被知府大人派人抓住了。一查一审,光榕城本地被他们抱走的孩子就有三个,还有一些沿途被拐来的,更别提那些已经被卖出去的了,数都数不过来!」 「当时闹得挺大,」二儿媳咋舌道:「他们在别的城市还有许多同党,统统被抓住重判,据说是惊动了上面……」 第51页 章家的大媳妇拍了一下自己的妯娌,提醒她不要乱说话,随后沖殷鳞道:「她说的大体没错,那伙拐子有个好大的组织呢,你们来的地方离榕城也就半月工夫,说不准你那个朋友也是受了这群人的害。」 「只可惜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群人判了重刑,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不好去寻了,否则还有些线索。」 殷鳞听到这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看了陈小宝一眼。 时间对的上,距离也不算太远,的确很可能就是那伙人。 虽然根据陈小宝先前遇到强盗时的反应,殷鳞猜测对方丢失魂魄恐怕还在被拐之前,但如果能找到一个还记得当年之事的人,找回陈小宝魂魄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至于凡人说难寻,对殷鳞而言也不是问题,回头去这里的衙门查一查卷宗,知道那些人被流放到了哪里去,直接去找就是了。 没想到送小小宝回来一趟还有这样的收穫,殷鳞看着陈小宝想,看来做些好事的确会有福报的,之后也要抓紧时间把那个章家小少爷的事情解决了才是。 陈小宝听懂了一些他们的对话,知道在说殷鳞帮那个人找亲人的事,乖巧地没有插嘴。直到她们讲完了,陈小宝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小宝之后会怎么样?」 两个女人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章小宝,于是道:「这位小公子倒是有心了。小宝他爹娘去了,瞧老太君那心疼的模样,之后当是放在她膝下教养的,哪日她没那个精力了,我们妯娌两个自然也会帮忙。」 陈小宝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 他眉目清澈,虽穿着锦衣华服,却自带一股天真质朴,这种小孩儿一般的动作做出来也十分招人疼。 章家的大儿媳要笑,又想起家里的事,便只拿帕子掩了下嘴角,二媳妇儿却是道:「啊哟,可把我们小公子紧张坏了呢!」 周围的人纷纷应和,最后还是章家的老大回过神来,挥退了众人,又唤僕从前来带殷鳞和陈小宝下去休息。 「家中突然遭此横祸,还有诸多事宜亟需处理,恕在下不便奉陪了,但还是请二位恩公多住几日,好叫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报答一番送回我侄儿的恩情。」 章家大佬一揖到底,殷鳞本来也没打算离开,自然应下。不过他还记得看一眼陈小宝,见对方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将小傻子的手牵得紧紧的,跟着带路的人去了住处。 从外面看时这章家已占了小半条街,待到被引入后方,才知道章家的地盘大得足有整个青龙殿的二分之一了。 不过那么多人齐进齐出的,位置小点估计也住不下。 章家对待殷鳞二人还是上了心的,安排的小院清静宜人,离后宅和前堂都有一段距离,若非自己出门,轻易不会被打扰。 领路的人安排好茶水点心,又派了四个使唤的丫头过来伺候,将宅内各个方向都通向哪里大致讲了一遍,就下去了。 殷鳞将几个丫鬟挥退,便去偷眼看陈小宝。 陈小宝虽然先前相信了殷鳞的说辞,但没等到解释之前,还是要生气的。 见屋子里没有外人了,便小跑几步,望床上一扑,把整个脸都埋进被子里,避难的小沙鼠一样,不出来了。 殷鳞忙过去坐到他旁边,说道:「那章家小少爷的前世与我有些渊源。」 因为陈小宝失忆过一次,殷鳞与他说过的事情全都忘了个干净,后者只好将自己的过去又讲故事一般说了一遍,道:「我还未得道时蒙他救过一命。」 殷鳞原想自己当年把那道士杀了,也算了解了恩怨,但今日看到那章小少爷身上似有似无地缠着因果,才知道并非如此。 那道士死了,报偿的是道士与他、道士与那小公子的因果,而他与小公子之间还有一笔恩情未偿。 当年殷鳞被那小公子救了一命,初次尝到被人守护的滋味,不可谓不震撼,而后来小公子因此死了,他更是大受打击。否则也不会修炼修到一半跑出来杀人,就是生怕那道士安安逸逸地老死了,不用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但说来也奇怪,当初那么在意,而现今殷鳞看到那章家小少爷,通过他身上虚虚实实的因果认出了对方,却好像没有太大感觉了。 许是因为时间流逝得太久了,殷鳞心想,毕竟是前世的因果,不知轮迴了几次,过去的人也不是现在的人了。 他打算在章家留一段时间,多接触一下那个章小少爷,看他有什么心愿,也好帮他实现。待到他回报完毕,因果消散,他也就能带着陈小宝继续上路了。 殷鳞这么一说,陈小宝便懂了,原来对方上辈子是殷鳞的救命恩人哩,那确实是不一样的。当下也努力地把心里的酸熘熘压下去,沖殷鳞说道:「没关系的,我也会对他好的!」 殷鳞听完,却道:「你若不喜欢,也不必对他好。」说完,又生怕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只是见还是要见一下的,这几天我接触他的时候都带上你一起,你看着,好不好?」 陈小宝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十分认真地沖殷鳞道:「要对他好的,如果没有上辈子的他,现在我也没有你了。」 殷鳞听完,心中不由一喜,小傻子是彻底把他当做自己的人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52页 他见陈小宝还躺在床上仰脸看着自己,发冠松散,眉毛撇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不知为何格外的亮,嘴唇也格外红润,微微嘟着,似乎在等待谁。 殷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鬼迷心窍地俯下身去,而陈小宝看着殷鳞那张俊美的脸越靠越近,也晕晕乎乎地闭上了眼睛…… 「笃笃笃」。 陈小宝受惊的小鱼一样勐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头磕在殷鳞的鼻樑上,随后两个人都倒在了床上,捂头的捂头,捂脸的捂脸。 最后还是殷鳞先缓过来,急忙将陈小宝扒拉进自己怀里给他揉揉,强忍怒气道:「谁?!」 外边的人大概也是听出了房间主人的情绪不好,安静了片刻,才轻声道:「殷公子,是我,章玉书。」 章玉书又是哪个?殷鳞眉头紧锁地去开门,就见章家的小少爷正站在外面,清清丽丽地沖他笑。 看见是对方,殷鳞再不耐烦,也按捺下去一些,神色尽力平和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事可以离开了,小傻子还在房间里等着他呢! 已经急不可耐地赶人离开,全然不记得自己原先的计划了。 章玉书却没听出来,而是因为对方脸色的变幻心中一喜。 这殷公子虽然未曾带着手下,不显山也不露水,但身上的气度和待人接物的谈吐是骗不了人的。章家这样富贵,也不见他露出一点惊嘆来, 家世可想而知,少说是个官宦子弟,公侯王爵也有可能。 这样一个身份高贵、长相俊美又脾气不好的人,能为了他收敛性子,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章玉书想起大门前的四目相对,不禁脸颊微红,若不是对方后来太过关心身边的幼弟,他也不至于现在才和人搭上话。 章玉书自顾自地想完了,才发现对方还在门前等着,于是忙从身边的小厮手上接过一个食盒,殷勤道:「只是想着殷公子奔波一路,可能饿了,于是准备了些饭食——」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殷鳞身后冒出来的一个小脑袋打断了。 陈小宝扒着殷鳞的胳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章玉书被那双大眼睛看得要说什么都忘了,干笑了两声,说道:「令弟也在?哈哈,这院子里有两间厢房,晚些时候可以让令弟住到另一边去。」 殷鳞被陈小宝扒着,后背挺得更加笔直,严肃又冷漠道:「不必了,这不是我弟弟,是我妻子,我们住一间就够了。」 章玉书:「……」 章小少爷目瞪口呆,陈小宝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了,呲熘一下缩回脑袋,奔进房间里去了。 殷鳞噼手夺过章小少爷还死死抓着的食盒,面无表情地说道:「拙荆正好饿了,多谢,今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都可以帮忙,回见。」 章玉书:「……」 殷鳞「啪」地一下关上门,灰都要落三两在那小少爷鼻尖上,心中还洋洋自得,不叫陈小宝误会,外加告诉章玉书他要报恩,两样都做到了。 完美。 第33章 章玉书万万没有想到那位殷公子和他弟弟……不,和那个少年竟是这样的关系!或者说他想到了,却没料到对方能光明正大地将这种关系说出来! 章玉书失魂落魄了好一阵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还是放不下对方。 殷公子这样大方地承认自己是个断袖,还……还把那个少年当做妻子对待,证明对方的确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又高大英俊,身份高贵,换谁谁又丢得开手去呢? 更何况对方明明对自己也有意,章玉书暗自心想,今日若不是那个少年突然冒出来横加阻挠,他俩的关系恐怕已经更进一步了。 想到这里,章玉书不禁嫉妒起那个少年来,也不知对方是走了哪门子的好运,竟然抢先一步得到了殷公子这样的人。 见自家少爷愁眉不展,章玉书的小厮便机灵道:「少爷可还是在想那殷公子的事?」 章玉书看了他一眼,不吭声。 这小厮伺候章玉书已久,早就知道家里这个嫡出的大少爷有龙阳之好,只不过他爹管得严,所以也就私下里玩玩儿,表面上还是光风霁月的小少爷。 而现下,对方明显是对那殷公子动了心思。 那小厮见他碍于面子不肯松口,便道:「殷公子那般人物,确实招人喜爱,怎么就看上了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这话当然是假的,那殷公子身边的小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标緻可爱,虽然嘴上不怎么说话,但光是一双眼睛便道尽千言万语了,和他们家少爷比起来根本不差哪里。 不过拍马屁自然要把黑的说成白的,不然叫这小厮评价,那位小公子独一份的纯真,他们家这个对内对外两副面孔的小少爷是决计比不上的。 章玉书不知道小厮在想什么,但对方说的话可是正挠在痒处了,当下也忍不住道:「确实如此,那殷公子是个有担当的人,怕不是那个少年曾与他有过一段情意,便就此赖上了。」 章玉书靠在床头,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殷公子那样的人……这可怎生是好?」 小厮见状,忙道:「这就要问少爷您自己的了。」 「我?」章玉书直起身子,问道:「问我什么?」 小厮道:「自然是问您想要什么?是和那殷公子抛弃尘俗,长相厮守,还是只图一晌贪欢,一夜风流?」 第53页 章玉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真是被对方的身份和美色迷了眼,脑袋也不好用了,把这都给忘了。 甭管殷公子是什么人,他是章家的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玩儿男人便罢了,说出去还是风流韵事,被男人玩儿那就是自甘下贱,更别提什么长相厮守了。 再者殷公子是客人,不可能久住,他和殷公子哪怕两情相悦,也只能是一场露水姻缘,何况中间还插‖着一个人。 章玉书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殷公子那样的人物,他只要能和对方快活一场,便也心满意足了。 他心中忍不住想,况且那个小少年看着便不是个懂事会玩儿的,殷公子怕是从未被好好伺候过,兴许和他过一夜,便会食髓知味了,多留几日也未曾可知呢? 至于殷公子会不会受他引诱?都是男人,那点心思谁不晓得? 这么一想,章玉书的心情又好起来了,沖那小厮道:「不错,去帐上领些赏钱吧。」 小厮闻言,喜得眉开眼笑,道:「多谢少爷,少爷定会得偿所愿的!」 章玉书听了,脸上笑意更盛。 殷鳞和陈小宝这边却是不知道章玉书房里发生的对话,关上门后便开始拆对方带来的食盒。 为了给殷鳞留下个好印象,章玉书还是很认真地准备了各种点心的,至少比之前那个领路的僕从匆匆端上来的精緻很多。 不过这些精心准备的点心没进殷鳞嘴里,倒是陈小宝吃得开心极了,以至于对章玉书的印象都好了一些。 除了总是看殷鳞外,这个章少爷也不算是坏人嘛,难怪上辈子还救过殷鳞。 陈小宝默默地想着,没有发现殷鳞一直盯着自己。 殷鳞虽然平时也会盯着他的小傻子看,但今天不知为何,视线完全被那张嘴巴吸引过去了,想吃一口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事实上,他从第一次遇见陈小宝开始,就总是想要尝一尝对方,强忍至今,突然一下完全被先前那一出给激发出来,似乎怎么也压抑不回去了。 想一想,到现在为止,他好像也就吃过陈小宝的脸蛋。还在人间时的龙形一次,上了天,刚把陈小宝餵圆起来时一次……也不知道对方的嘴巴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又过了一会儿,殷鳞实在忍不住了,唤道:「小宝……」 陈小宝懵懂地抬起头,还叼着一块糯米桂花糕。 殷鳞看着对方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一咬牙,心一横,说道:「我想尝一尝你的嘴——」 陈小宝:「?」 殷鳞:「……上的桂花糕。」 陈小宝茫然地看着突然把头搁在自己肩膀上,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殷鳞,把嘴里的桂花糕咬下一半,另一半递到了他嘴边。 殷鳞悔恨当中看了一眼,只想把这块桂花糕扔到天边去,但毕竟是陈小宝餵的,还是耻辱地张开了嘴。 不过这下陈小宝又把手收回去了,用肩膀将殷鳞顶起来,严肃道:「不行,你现在不能吃。」 殷鳞愣了一下,还没问出为什么,就见陈小宝凑过来在他嘴上嘬了一口,随后失望道:「真的不甜……」 见殷鳞还愣愣地张着嘴,陈小宝便贴心地将对方想吃的桂花糕塞进去了,随后继续开心地吃起点心来。 殷鳞恍惚了好半天才合上嘴,可这时也只尝得到桂花糕的味道了。 殷鳞:「……」 殷鳞反应过来了,一把捏住陈小宝,问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陈小宝不明白他在激动什么,一边嚼着嘴里的蜜饯,一边无辜道:「尝味道呀。」 虽然之前咬过殷鳞一次,但那时他的心情不好,结论难免有失偏颇,为了殷鳞的名誉着想,是应该再尝一次的。 虽然还是不甜。 殷鳞闭了闭眼,强忍道:「那为什么要尝嘴巴?」 「为什么不尝嘴巴?想尝就尝了呀。」 陈小宝迷茫地看他一眼,随后又恍然大悟般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非礼你?」 小傻子一本正经地教他道:「咱们是成了亲的,」他这时倒脸红了一下,也不知怎么想的,「成了亲,亲嘴就不叫非礼啦!」 殷鳞:「……」 谁是傻子?他是傻子。 殷鳞自暴自弃道:「那还能再亲一下么?」 陈小宝关怀地看着大傻子:「当然啦,想亲就亲……唔。」 章家晚上为了招待殷鳞和陈小宝,摆了一场宴席。不过家中刚刚有人横死,席面不算大,菜品也多清淡,前来陪坐的人只有章家的家主和几个儿孙辈,女性都不在。 章老爷也是接到急讯回家,安排了许多事情,甚至包括了自己三子的丧葬事宜,才有空请殷鳞和陈小宝出来用饭。 能撑起这么大个家族,这位章老爷也是个有手段的人,但殷鳞二人在席面上看见对方时,这个老人家已憔悴了不少,只强撑着和殷鳞说话。 殷鳞见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一一同情不过来,惋惜了一下,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知章老爷有没有门路帮忙查看一下当年那起拐卖儿童的卷宗。」 倒不是他自己不能去衙门里看,但想也知道一个知府手下的卷宗有多少,与其自己翻,有人帮忙找当然更好。 章老爷沉吟了一下,同意了,说道:「老夫和知府大人也有些交情,更何况你是为友寻亲。此事好办,我明日一早便派人前去。」 第54页 殷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覆,又给面子地喝了口酒,便道舟车劳顿,有些疲惫了。正好席上其他人也没有多少兴致,大家吃得差不多,也就散了。 殷鳞和陈小宝往回走的时候,被章玉书拦了下来。 这位章小少爷浑然看不见陈小宝似的,单朝殷鳞笑了笑,说道:「又见面了,殷公子,点心好吃吗?」 陈小宝立刻警惕得像只兔子,耳朵都竖了起来,接话道:「好吃哩!谢谢小少爷!」 章玉书眼角一抽,这才看见陈小宝,努力堆起一个笑来,说道:「喜欢就好。」 随后又看向殷鳞,笑道:「殷公子今天说今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你帮忙,是真的吗?」 殷鳞今天刚得了可以亲嘴的允许,自然要好好表现,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哑巴似的望向陈小宝。 陈小宝理会了殷鳞的意思,一脸严肃地沖章玉书点头:「是真的。」 章玉书:「……」 怎么殷公子是没有嘴巴吗?章玉书心中呕血,这搭话跟没搭有什么区别?但是再勉强继续下去就不符合他的身份了,当下也只得面带笑容,看着两人挤挤挨挨地走远。 不过这也算在章玉书的意料之中,殷公子那般人物,谁得到手了还不好好攥紧?只是他却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有陈小宝在时搭不上话,那么等到殷公子一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总有机会了吧? 殷公子的嘴巴被吃掉了嘻嘻嘻。 两个人的设定是殷鳞知道一点那方面的事,但也不是特别明白,小傻子还停留在亲亲上,甚至不会把亲亲和怀孕联繫起来。 第34章 章玉书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小厮守在了殷鳞和陈小宝住的院子外边。 他今天叫人不要给客人房间里送早饭,丫鬟也不要听使唤,他们二人扛不得饿,定要出来寻吃的。等殷鳞出来了,他便藉口有事找他帮忙,将人引到自己房里去。 若是两人一起出来嘛,他便拉着陈小宝说话,带他去吃早饭,再让小厮谎称祖父有急事单独找殷公子要谈。待两人走了,他再甩脱陈小宝追上去…… 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但凡对方是个男人,自个儿送到嘴边的肉,他就不信他不张口。 章玉书志得意满地等了半天,倒是等到了一个人出来,只可惜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殷公子,而是陈小宝。 章玉书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殷公子那样看顾对方,会是殷公子出来呢。 的确如此,若是殷鳞在的话,肯定不会叫陈小宝自个儿跑出来。问题还是出在章老爷太说话算话,很早便派人去查拐卖案的卷宗了。殷鳞只是懒得自己翻那些文书,但看还是要亲自看的,于是也隐去身形跟了过去。以至于陈小宝早上起来床上只剩自己一个人,挨了饿,自然要跑出来找饭吃。 章玉书看见陈小宝晃晃荡盪地出门来,原本是想躲开的,但眼珠一转,又有了新想法,径直走上去将陈小宝拦了下来。 「啊,原来是小公子啊,怎么一个人打算出门吗?」章玉书皮笑肉不笑道:「殷公子没跟着你?我还当你们俩形影不离呢。」 陈小宝困惑地看着章玉书,不知道这个人想说些什么。不过殷鳞不在,他看对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掏掏自己的荷包,不太情愿地搜出一颗糖来,递给对方。 他还记得这是殷鳞的恩人哩,他也要对对方好。 章玉书看着那颗糖,眼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去接,而是继续道:「殷公子虽然看起来温柔体贴,但实际上好像也没有很在意你嘛。」 陈小宝见他不吃糖,于是自己剥了,塞进嘴里,用一种「我给过你了是你没要所以不能再跟我抢了」的眼神警惕地看向章玉书。 章玉书还当对方终于理会了自己的来意,趾高气昂地笑着,说道:「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会当着别人的面说你在做他的妻子,却从来不向别人介绍你,不觉得奇怪吗?」 陈小宝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放下警惕,礼貌地自我介绍:「我叫陈小宝,你好?」 章玉书:「……」 章玉书还以为自己被嘲讽了,脸色绿了又绿,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殷公子对你很好,觉得很得意吗?」 好吧,又听不懂了。陈小宝茫然地望着他。 章玉书慢慢逼近,紧盯着陈小宝的眼睛,说道:「你以为殷公子愿意告诉别人你是他的妻子是证明他对你真心吗?别傻了,什么样的男人才会被人压在身下,你不知道吗?这样的话说出去,只会让人耻笑,招来世人的指指点点!他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儿,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待到他腻了你,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你甩开!」 陈小宝这回听懂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惧地望着他。章玉书嘴边慢慢勾起一个笑来,说道:「如果你不想让自己受伤,还是尽早离开他吧,他不适合你。」 陈小宝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扭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跑进屋子里去了。 章玉书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了一声,但很快,心中又生出一些淡淡的后悔来。 他今天的来意本不是这个,虽然看到对方受刺激的样子让人心情愉快,但时机未到,只怕影响了自己在殷公子心中的形象。 第55页 怪只怪那傢伙频频讽刺他,章玉书在心中恶毒的想。希望这傢伙听了他的话后,能在殷公子面前蛮不讲理地大闹一场,待到殷公子单独前来找他,他正好颠倒黑白,施展计划。等他这边将殷公子的心笼络住了,还怕对方不厌烦这个无趣又吵闹的傢伙吗? 话虽这样说,若是殷公子等下就出来,怒火未消,太早碰面也不好。章玉书沉吟片刻,便招唿上小厮,快速离开了。 其实章玉书想的太多了,殷鳞根本就不在房间里,当然也不会出来找他对质,不过后者确实也很快回来了。 殷鳞去看了卷宗,发现还真和章家两个夫人说的一样,当年的案子的确是有人下令要重查重判的。 那群拐子大多都被斩首示众,能被判流放的已经是少数,然而这些少数人也都被发配去了偏远恶州。 唯一能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大概只有因为上面有人重视,所以流放过后这些人的状况也在年年上报,不会叫殷鳞找过去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坏消息是,不用殷鳞去找,这群人也死的只剩一个了。 殷鳞神情凝重,预备回去和陈小宝说一声,他得抓紧时间去找那个还活着的人一趟,兴许得叫陈小宝一个人在章家呆一天。 让殷鳞没想到的是,他回到房间之后,发现陈小宝的表情居然比自己更凝重。 殷鳞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小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好半天,陈小宝才盯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殷鳞,真的出大事了。」 殷鳞:「……?」 陈小宝见殷鳞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忍不住急了起来,贴上去道:「那个章玉书好像讨厌你了!」 殷鳞:「???」 陈小宝信誓旦旦:「我说的是真的,今天早上,他专门跑到咱们屋门口来说你的坏话!」他听得明明白白,对方说殷鳞不是好人哩!还说殷鳞要害他! 小傻子禁不住忧虑起来:「这可怎么办?你还要向他报恩呢,他不会为难你吧?」 殷鳞听得一脸莫名其妙,那个章玉书什么毛病,竟然堵到院子门口来骂他。虽然的确没什么人喜欢他,但他也没有得罪过对方吧? 毕竟是上辈子的恩人,未免误会,殷鳞还是多问了一句:「他都说我什么了?」 陈小宝也记不住章玉书叭叭叭的那许多话,只好照自己理解的说了一遍——虽然缺斤少两并且重点跑偏,但也算救了章玉书一命。 殷鳞听到对方说自己不是好人,脸上还没什么表情,听见对方说自己要加害陈小宝,便一把火冒上心头,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随即又看向陈小宝,生怕对方真的信了那姓章的鬼话。 陈小宝立即认真道:「他跟你不熟,所以才会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我是知道你的……」大约是想到两人的关系,陈小宝红了红脸,「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不会相信他的!」 殷鳞如释重负,脸上也有了笑意,但想一想章玉书的所作所为,脸色又阴沉下来,大有一副要把章玉书送去轮迴,有恩有仇下辈子再报的模样。 陈小宝见状,连忙安抚对方:「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他是你的恩人哩!」 殷鳞被小傻子用小手揉着胸口,渐渐地也就把章玉书忘到一边去了,被陈小葆拉着坐到了桌边吃东西。 章玉书离开后为了拖延时间,也没忘了吩咐人把饭菜送来,倒是没饿到陈小宝。否则叫殷鳞发现自己一离开小傻子就受了苛待,恐怕就维持不住自己彬彬有礼的形象,要给章家人一个教训了。 吃完早饭,殷鳞便把自己要离开一天的事情说了,不带陈小宝主要是因为一个人赶路会更快一些。 陈小宝听见是寻亲的事,也就点头同意了。 虽然殷鳞留下了很多银两,但陈小宝也知道自己傻乎乎的,不敢拿着钱出去,害怕被骗,于是在小院子里呆了一天,和几个丫鬟玩儿。 有个丫鬟教他翻花绳儿,陈小宝还觉得有些熟悉,不过最后只归咎于自己对此很有天分,沾沾自喜一会儿就忘了。 殷鳞是下午回来的,赶路不算难,倒是找人花了不少时间。 十五年过去,那个人其实已经不记得许多事了,但殷鳞提起一个傻了的孩子,他却还有印象。 无他,只因为那孩子长得粉雕玉琢,本该能卖个好价钱的,谁知却是个傻子,品相大打折扣,他心中惋惜,才记了这么久。 这口吻,把陈小宝当成个与货物无异的东西,听得殷鳞心头火起,直想杀了这个人。但想到小傻子丢失的魂魄,还是强压下杀意,继续冷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个人听了,连声道:「大老爷,不敢欺瞒,但我是上线,只管抓孩子,却是不知道他后来被卖去了哪里的,这个您得找其他人呀!」 殷鳞懒得解释那么多,直接道:「没有其他人了,只剩你活着了,我也知道他后来去了哪儿。我只问你,你是在哪儿拐的他?」 那人一听其他人都死了,还以为是殷鳞干的,对方是在威胁他,吓得直接跪了下来,哭丧着脸说道:「大老爷明鑑!那孩子说起来也不算我拐的,而是一伙强盗卖给我的!我也是受了骗啊!」 第56页 殷鳞闻言,立刻道:「强盗?他们在哪儿抢的那个孩子?」 那人连连摇头摆手:「您别杀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上门交易时他们就带着那孩子和一堆财物,要拿去变卖销赃,我真的不知道那孩子是哪儿来的!」 章玉书说的:殷公子根本就不喜欢你,不在意你,把你当个玩物,你要是识相就赶紧离他远点! 陈小宝听到的:叭叭叭叭玛卡巴卡……殷鳞是个坏蛋!他要害你!你快跑! 小傻子(替殷鳞)惊恐! 第35章 那拐子的供词证实了殷鳞之前的猜测,但也没有帮上太大的忙。时间久远,再加上对方和那伙强盗也只是交易关系,互相併不了解,所以只给出了一个当初接头时的地点。 殷鳞去探查过了,一无所获。 他也没再去找那拐子的麻烦,径直回了章家,思考着离开后是带着陈小宝继续往回走,还是仍旧去那个接头点再继续寻找线索。 陈小宝见殷鳞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便挤到他身边道:「别皱眉啦,我们来翻花绳儿啊?今天下午那几个姐姐教我的。」 殷鳞听到他说翻花绳儿,心里一跳,听到他后面说那几个丫鬟,才又想,果然,哪有那么容易…… 陈小宝还在吹嘘他翻花绳儿的技术多么多么好,怎么怎么一教就会,殷鳞却是想到了他失忆一次,又丢了许许多多回忆的事。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心里便密密匝匝地针刺一般疼痛起来。 殷鳞抬手把陈小宝抱进怀里,说道:「明天再玩儿吧,天色不早了,先休息。」 陈小宝「新」学了游戏,本来不是很甘愿就这么休息的。但他看看殷鳞和后者眼中的愁绪,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又用手去摸对方紧蹙的眉头,乖道:「那你也别烦心啦。」 殷鳞脸上又浮现出笑意,应了一声,带着陈小宝去洗漱休息,心中又想,的确得抓紧时间,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便不能再章家多陷下去了,明日便去找那个章少爷吧。 想什么来什么,殷鳞第二天一早还在哄埋在被子里的陈小宝起床吃点早饭,便有丫鬟扣门后进来,说道:「殷公子,章少爷说有事相求,请您去青竹阁一叙。」 青竹阁就是章玉书所住的院子了。 殷鳞听了,又轻轻晃了晃陈小宝的肩膀,说道:「小宝?章少爷有事叫我了,你还不快起床吃早饭?跟不跟我一起了?」 虽然几日来已经见识过了这两人的腻歪程度,但每每遇到对着外人不茍言笑的殷公子和声细语地哄人,丫鬟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 陈小宝昨天虽然上‖床早,但脑子里一直想着花绳儿的事,根本睡不着,半夜才合眼,这会儿当然起不来。 但听见殷鳞提到章少爷,还是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哼哼唧唧道:「他是不是要把你骗去打一顿呀……」 小傻子还记得章少爷讨厌对方的事,十分担心殷鳞挨揍。 殷鳞哭笑不得,那个章少爷就算再怎么看不惯他,他也是章家的恩人,还骗了去打,凡人们是不兴这一套的。 不过嘴上也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就好了,我又不疼,打一顿就还了恩情还算赚了。」 陈小宝想了想,还真是这样,于是睁开的那只眼睛又合上了。 自从知道章玉书讨厌殷鳞后,陈小宝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警惕了,比起陪着殷鳞去见章玉书,他这会儿更想再睡一觉。 殷鳞见状,知道叫小傻子起床无望,当下也只得嘆了口气,说道:「那我先去了,一定要起来吃早饭知道吗?」 陈小宝又把脑袋望被子里埋了一些,哼了一声,权当应了。 殷鳞只好一个人出门去见章玉书。 青竹阁距他和陈小宝住的院子有些距离,面积更大,装饰也更华贵一些,毕竟是嫡长孙的住处。 殷鳞一进门,就有小厮奔进章玉书房里通风报信。 「他真是一个人来的?」章玉书惊喜地问。 小厮连连点头:「怎敢哄骗少爷!」 章玉书闻言,脸上的笑容中又透出些得色来。 昨日他对陈小宝说了那些话,却又不见殷公子前来寻他,早早在心中排好的一场戏全都浪费了,还觉得有些忐忑。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他都把话说到了那种地步,姓陈的那个反应也一定会去质问殷公子,这两人定是有过了争吵的,只是后来不知谁让了一步,暂且按下了。 既然如此,他便在第二日邀请殷公子来叙,再点一把火,看他们旧事重提,再添矛盾。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承诺过他有求必应,所以姓陈的再怎么不情愿,也一定会答应邀请。 今天若是殷公子一个人来,自然证明他的计策成功了。就算是两人一起来的,那也必定是那姓陈的不放心,非要黏着。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肯定会有不小的裂缝…… 章玉书一个人脑补得愉快,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根本不是那种发展。 章玉书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便强忍着激动,快步踏了出去,做出一副真的很需要帮助的模样,前去迎接殷鳞。 殷鳞穿过前院,便看见章玉书急急忙忙走出来,在看见自己时顿了一下,才又走过来,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有什么要我帮忙?」 第57页 章玉书却是因为发现殷鳞并不像自己预料的那般烦躁和愤怒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你没和他吵架么?」 殷鳞反应了一下他是谁,莫名其妙地看向章玉书:「你在说些什么?有什么事快说。」 章玉书干笑了一声,随即想到,难不成那个姓陈的根本没有和殷公子提昨天那事儿?看不出来啊,对方那么阴阳怪气,竟然是个能忍的。 陈小宝若是听到章玉书对他的评价,大概也会十分无辜地告诉对方,他听不懂…… 章玉书的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嘴上却按照自己一开始想好的藉口,说道:「是这样的,殷公子,我想打理一下我的花园,却发现自己一个人似乎忙不过来,不知道你是否有空帮我一下呢?」 殷鳞:「……」 殷鳞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章少爷急急忙忙喊他过来就是为了帮他打理花园?章家没有园丁么?还是说对方是因为太讨厌他,所以故意把他当僕人使唤? 殷鳞怀疑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却发现这位章少爷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反倒是一双眼里水光粼粼,又侧过脸去,伸手去摸自己鬓角,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看得人莫名其妙,心生反感。 不过像章玉书这样托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当少爷,的确很少会有什么愿望是需要求人才能完成的。园丁就园丁吧,总比一直没法报恩来的强。 殷鳞虽然心中不耐,但还是说道:「带路。」 章玉书还以为殷鳞是暴露了之前强忍下来的烦躁,心中一喜,立刻带殷鳞去了后院。 这后院很大,环境也早早地被布置好了,到处都是开得艷丽奢靡的花儿,一旁的亭子里还有茶桌小榻,正适合偷情,但凡是个男人,看到这氛围也该懂了。 章玉书正要凑去殷鳞耳边说些挠心的话儿,就听见对方皱着眉头道:「这里不是挺好吗,还用打理?」 一副如果章玉书说不用,他立刻就转身要走的模样。 章玉书往常见过的男人里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完全没料到殷鳞会是这个态度,心中一急,下意识道:「要的要的,我想……」他结巴了一下,随手一指,「我想把这盆花挪到那边去。」 殷鳞看了他一眼,帮他把花盆挪了过去,立刻问道:「还有呢?」没有我要走了,小傻子还没起床吃饭呢。 章玉书见状,只好又指向另一盆,说:「这盆也要挪。」 于是殷鳞又去挪。 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竟好像真的是叫殷鳞过来挪花盆了似的。 章玉书急得两眼发昏,但这殷公子也不知怎么的,木头一样埋头干活,完全没有停下来和他搭两句话的意思。 章玉书见况不妙,只好暗示得再明显一点,走上去似要帮忙,却哎呀一声往殷鳞身上跌去,就等殷公子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谁料殷鳞眼疾手快,搬起一个花盆,正怼在章玉书腰上,面无表情地将人怼直了。 章玉书:「……」 章玉书揉着自己被怼得一阵巨痛的腰,看着殷鳞那张俊美却油盐不进的脸,都快有些气急败坏了。好容易才缓下声调,楚楚可怜道:「殷公子还不懂么?其实这满园的花儿并不需要你照料……」 然而还不等他把后面半句「其实需要照料的是我」说出来,把几盆花搬来搬去,早已忍到极限殷鳞就像看弱智一样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花盆,冷声道:「没事找事。」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章玉书:「……」 章玉书看的目瞪口呆,恨不得揪着殷鳞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但这会儿人都已经走了,章玉书再怎么生气,也只能一屁股坐到亭子里的小榻上,又是揉胸口,又是揉腰侧,恨不得当场大哭出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这殷公子是个木头吗?就算他没跟那个陈小宝闹矛盾,也不该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啊!还是说对方对他根本无意,但这怎么可能? 章玉书越想越不甘,却不知道殷鳞回去之后还和刚刚起床的陈小宝抱怨了一番,说这章大少爷果真是讨厌他,把他叫去搬了半天的花盆,真是无聊。 陈小宝还有些不清醒,听说殷鳞去搬花盆了,含着勺子吃吃地笑了两声,见对方皱着眉头看过来,才连忙伸手将对方抱进怀里,哄道:「不生气不生气……」 殷鳞把头埋在陈小宝香香的胸膛里,心情也平静下来。心想,罢了,是他欠对方的,就当再渡一次劫吧。希望这章少爷有什么花样快点使完,别耽误他带陈小宝去找魂魄。 第36章 果不其然,那章少爷消停了一天,再次给殷鳞发来邀请。陈小宝这次没有赖床,便想和殷鳞一起去。 殷鳞心里原本是愿意的,但转念一想,那章少爷不知要怎么使唤人呢,陈小宝跟去了同他一起搬花盆儿么?于是便说服陈小宝留在院子里,自己一个人去赴约了。 这次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到了院子里没见到人,只有小厮引他去了书房,说是章少爷请他帮忙收拾一下书架,把房间里的书都整理一下。 殷鳞懒得去询问和思考那么多了,收拾书架便收拾书架罢,动手开始干活。 却不知章玉书此时正躲在房间外面,偷偷往里瞧。 第58页 之前殷鳞的态度吓了章玉书一跳,也叫他知道自己似乎是惹恼了对方,于是今天没敢露面。但他肯定,殷鳞只要看到他准备好的东西,一定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章玉书忐忑又激动地盯着房间的殷鳞,见对方整理完书架,果然看见了一旁小桌上摆着的画册,而且身子一震,停了下来。 殷鳞确实被惊到了,他原本打算将这本书和其他书一样归到书架上去,没想到眼一错,竟发现这本画册的书封是一幅两个男子相拥的避火图。 虽然是避火图,但是画工十分精緻呢,姿势虽然狎昵却也不猥琐,看样子似乎是一本教程。 事实上,这书的确是一本教导龙阳之事的绘物。章玉书费了好大的心思寻来,一是助兴,二也是暗示殷鳞自己可以教他一些未曾体会过的极乐之事。 只是殷鳞并没有体会到章少爷的苦心。看到这本书后,殷鳞除了羞耻之外,还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小傻子。那股想要吃掉对方的欲‖望又莫名其妙地再一次燃烧了起来,叫殷鳞牙龈发痒,腹中空虚。 殷鳞心中这股奇怪的情绪里,出现了一些没由来的愧疚和自我厌恶,但很快,他又想起陈小宝说的话。 他们是成了亲的。 虽然还没想清楚这句话具体能带来什么意义,但殷鳞想到这句话,便似乎拿到了什么丹书铁券一样,突然理直气壮起来,将手伸向了桌上那书,飞快地捲起来塞进了怀里。 殷鳞:「……」 是他的错觉吗,揣着这本书怎么感觉像揣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 殷鳞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确定陈小宝不可能突然出现,才又恢復了平日里的冷淡面孔,开始朝外走。 章玉书正守在门口等他出来呢!见殷鳞出现,立刻含情脉脉地靠了过去。 谁知章玉书还未来得及张口调情,便见殷鳞仿佛看不见他勾人的表情一样,板着脸,公事公办地从袖子里掏出好大一锭金子。随后也不管他拿不拿得起,往他手里一塞,道了声谢,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章玉书:「……」 章玉书吃力地捧着那块金子,简直欲哭无泪,这算是什么事儿啊!当他这里是什么卖书的书铺了么! 殷鳞可不管章玉书怎么想,脚步不停地回了院子,恰好看见陈小宝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打滚儿。 小傻子滚得衣襟都松散了,露出一节白生生的脖颈,脸上还带着红晕,眼中泛着水光。 殷鳞:「………………」 殷鳞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确定安全了,才躲躲闪闪地进门去。 陈小宝一看见殷鳞,便兴奋地从床上爬起来,望他身上一扑,叫道:「殷鳞你回来啦!章少爷有没有为难你?」 换做往常,殷鳞一定会把陈小宝紧紧地拥在怀里,再跟对方好好腻歪一番。 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殷鳞虽然一把接住了陈小宝,却跟架一只会咬人的小猫咪似的,将两个手放在陈小宝咯吱窝下,胳膊抻得笔直,将小傻子架得离自己远远的。 陈小宝一脸懵地悬在半空,划了划腿:「……?」 殷鳞咳嗽一声,将他放在了地上,说道:「我回来了,章玉书没有为难我,只是叫我去整理了一下书架。」 「噢,」陈小宝也没有怀疑,而是期待地望向殷鳞,说道:「那我们今天没有事要做了对吗?我想去街上玩儿!」 「呃……」殷鳞在桌边坐下,想了想,又站起来去床边坐下,沖陈小宝道:「今天吗?但是我刚得了一本书,我们可以一起……看一看?」 陈小宝闲暇时被殷鳞教过,认得几个字,这时也很捧场地跟着坐了过去,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殷鳞,好奇地问道:「什么书?」 殷鳞:「……」 殷鳞看着小傻子纯洁无瑕的脸,和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睛,又想起胸口那本充斥着糟糕内容的画册。 虽然说是成了亲,但仍旧有一股浓浓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算了,」殷鳞颓然道:「去街上吧。」 还是等陈小宝找回他的魂魄再说吧。一来名正言顺一些,二来防止再出意外,若是陈小宝再失忆一次,连这种事都忘记,殷鳞觉得自己恐怕扛不住。 还有第三,但殷鳞不愿去想,总之还是先把这事儿放下吧。 陈小宝虽然仍旧很好奇,但见殷鳞突然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也不敢多问了。 两人出去街上好好玩儿了一圈,给陈小宝买了一大堆零嘴儿,回到章家便歇下了。 等陈小宝睡熟了,殷鳞才又偷偷起床,将那本画册仔细藏好,确定不会被陈小宝翻出来,才躺回去睡下。 因为那本画册,殷鳞再一次想到了自己和陈小宝之间的关系。 他想帮陈小宝找回他的魂魄,找回他丢失的情感,但他真的做好准备去面对一个可能和现在完全不同的陈小宝了吗?他真的做好准备面对可能失去对方的未来了吗? 也许他一直以章玉书那些莫名其妙根本称不上要求的要求为理由留在这里,其实就是想要逃避一些什么…… 殷鳞看着黑暗中小傻子睡得无知无觉的轮廓,脸上阴晴不定。 过了许久,殷鳞才在心中嘆了口气。 既然他有办法叫陈小宝在失忆后接受自己一次,也一定会有办法叫对方接受自己第二次的。魂魄一定要去找,而他也绝不会让陈小宝离开自己。 第59页 殷鳞正想着,熟睡的陈小宝一个翻身,便将他严严实实地抱进怀里。 殷鳞本来不需要睡觉,但被陈小宝这样暖烘烘地一抱,困意也就涌了上来。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寻着线索找魂魄,一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殷鳞便爬了起来,决定去和那个章少爷把话说清楚。若是整天帮那种根本毫无意义的忙,便是十年也不可能将救命的恩情还干净。 他早该直白地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和来意,章玉书就是再锦衣玉食,家财万贯,也一定会有凡人手段无法实现的愿望。 然而殷鳞找上门去后,章玉书的小厮却说他现在正忙。 殷鳞皱了皱眉,冷声道:「这件事我若是不说,恐怕他日后悔之不及。」 小厮露出一个瞭然的笑,忙道:「那是自然!少爷原本就打算今日傍晚请您一个人来做客的,只是他现在的确正忙,还望您傍晚再来吧。」 那小厮好声好气,又一副殷勤模样,好像殷鳞傍晚来能得到多大的惊喜和多周全的招待一样。加上章玉书前世恩人的身份,饶是殷鳞这种目中无人的臭脾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殷鳞回去又陪陈小宝玩儿了一天,傍晚便准时到了青竹阁,预备和章玉书摊牌。谁知他进了青竹阁,却一个人都没看见,连待客的小厮都不在。 殷鳞满腹疑惑,不知道那章玉书又想做什么,但他在前堂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也只好自己寻到院子里面去。 他对青竹阁不是很熟,除了后花园只知道书房,也就理所当然地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殷鳞走到书房外,总觉得怪异。但他原本除了陈小宝什么都不怕,自然也不怕章玉书真给他设什么陷阱。殷鳞当下便一把推开了大门,哪怕里面是一堆暗箭机关也做好了准备。 但叫他没有想到的是,里面没有暗箭,没有机关,甚至连之前来时看到的书桌书架都没有了,只有一张大床,和床上半躺着的赤‖身‖裸‖体的章玉书。 章小少爷身材匀称,肌肤雪白,细腰不盈一握,脸颊上还带着醉人的绯红,似梦似醒地望向殷鳞。 章玉书平日私下里虽然胡闹,但也从未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可以说是为了得到他的殷公子完全豁出去了。 章玉书瞧着站在门口的殷鳞,发现对方果不其然看他看直了眼睛,禁不住露出一个笑来,腻声道:「殷公子,还不快来?」 殷鳞果然来了,并且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将章玉书摁倒在床上,一手掐着他的脖颈,一手扯下他挂在胸前的一块玉佩,目眦欲裂地盯着他,阴沉沉问道:「哪儿来的?哪儿来的?!」 章玉书原以为殷鳞是要上来与他被翻红浪,却没想到对方突然露出了这样凶戾的一面,吓得浑身瘫软!而对方扼着他的巨大力道也叫他无法唿吸,险些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蹬着腿,一边徒劳地掰着殷鳞铁铸一般的手腕,一边惊恐地泪流满面道:「是……是我小时候娘亲送给我的……对不起,不要……不要杀我,我错了,我不敢了……」 他幼时体弱,他娘才去外面求来这玉佩,说是可以压魂,所以一直戴在身上。这次勾引殷鳞,章玉书还犹豫了再三才没取下,没想到这玉佩会叫殷鳞突然性情大变! 殷鳞看着那玉佩,却是怔怔地出神。 那里面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翻涌,气息如此熟悉,正和他的小傻子出于一脉。而原先那些似有似无缠绕在章玉书身上的因缘,现下也都裹在了这枚玉佩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俗套的来了_(:3)∠)_ 第37章 陈小宝当年遭遇强盗,因为惊吓过度丢了三魄,而这三魄躲在了他随身携带的玉佩当中。 强盗搜刮财物时将陈小宝的玉佩也抢走了,又分别将陈小宝卖给了人贩,将玉佩和其他东西卖给了黑商。 最终陈小宝流落陈家村,而玉佩辗转到了章家章玉书的手上。 殷鳞收回手,没有理会还在床上啜泣的章玉书,望着那枚玉佩出神。 原来是他,原来一直都是他……前世今生,那个守护他的人,一直都是陈小宝,从未变过。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欣喜?感动?或者说震撼更多一些。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到陈小宝跟前,将他们的故事一一讲与对方听。告诉他自己的爱与恨,喜悦和悲痛…… 但还不是时候,他现在这样克制不住地贸然去找陈小宝,只会吓到对方。 殷鳞用力地闭了闭眼,才勉强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但随后,他又想到了更多。 殷鳞将那块玉佩小心翼翼地拿起,面对着夕阳看了看。只见这玉佩虽然成色很好,形状却十分糟糕,不但没有任何雕琢出的花纹,甚至薄厚不均——就像是被人后天重新打磨过一样。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赃物如果不经二次处理,会很快就被官府和失主追查上门来的。 殷鳞将那玉佩微微调转角度,顺着起伏的形状,隐约看出来一个「陈」字。 原来小傻子本姓就是陈,看来看来这也是冥冥中的因缘。 他又将玉佩翻过面去,看见了另一个字,「珏」。 陈珏,这才是陈小宝真正的名字……殷鳞想到陈小宝收拾过后那翩翩小公子的模样,美玉一般,的确是配的。 第60页 然而还未等殷鳞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多咀嚼两遍,便发现有一块地方格外透光,再一细看,竟是清楚的两个小字——「荆州」。 殷鳞的心勐地一跳,立刻将这玉佩收入了怀中,转眼去看还躺在床上的章玉书。 章玉书怕得要命,又不敢逃跑,正把自己裹在薄薄的被子里,寻求那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见殷鳞看过来,章玉书已经哭红了的眼睛又开始往外涌出泪水,哀求道:「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别杀我!那玉佩你拿去吧,我不要了!我也不会报官的!」 殷鳞原本就忍这人忍了很久,现在更是看他一眼都觉得嫌恶,但还是上前逼问道:「你仔细看过那枚玉佩吗?」 章玉书便是看过现在也不敢承认了。更何况他一直觉得那玉佩丑,只是听他娘说可以压魂才戴着,当然不会有事没事拿在手中把玩,于是拼命摇头。 殷鳞问完,也发觉自己多心了。无论章玉书有没有发现玉佩上的字,他也不可能知道这是陈小宝的东西,更不可能去悄悄告诉陈小宝。 也算他捡回一条命。 殷鳞懒得再看他一眼,回去寻陈小宝去了。 陈小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丫鬟刚送了饭菜来,他正托着下巴坐在桌上,等殷鳞回来吃饭。 而殷鳞一进门,陈小宝便支棱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迎上来,问道:「没有事了吗?你饿不饿?我们吃饭呀?」 殷鳞看着陈小宝欢欣雀跃的模样,心想,难怪他们一到章家,小傻子便好似机灵了不少。想来也是因为和自己丢失的魂魄离得近了,受到了一些影响。 但当陈小宝抬眼望过来时,殷鳞又下意识地躲闪了视线,不敢去看对方眼中全然的信赖。 「嗯,没事了,先吃饭吧。」 两人到桌边用餐。吃了一会儿,殷鳞想了想,说道:「我要办的事已经有结果了,吃完饭,我们便回青龙殿去。」 魂魄离开了身体,也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需要一些法力的帮助。凡间毕竟不比青龙殿安全,殷鳞想在那儿帮陈小宝把魂魄融回去。 还有一点,陈小宝魂魄齐全之后,殷鳞并不知道会对对方的心智和记忆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而陈小宝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青龙殿,或者说仙界……毕竟不是凡人能够独自离开的地方。 陈小宝原本正吃得开心,乍一听这话,夹菜的速度却慢了下来,看向殷鳞,脸上也显出不舍来,问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殷鳞心中一沉,陈小宝果然还是眷恋人间繁华的。 也是,人间比冷冷清清的青龙殿要好玩儿得多了。 殷鳞便道:「你不是不喜欢章玉书?回去就看不见他了,不好吗?」 陈小宝听见这话,却拧起眉头,说道:「是,是呀?但是我也喜欢小小宝,还喜欢去街上玩儿,喜欢糖葫芦,喜欢泥人儿……」 他一连气儿数出了不知道多少个喜欢,正要笑眯眯地告诉对方,他最喜欢的还是一直陪着他到处玩儿的殷鳞,所以他不理章玉书也没关系。 然而殷鳞已经沉下了脸色,低喝一声:「够了!」 陈小宝吓得一耸,筷子在碗沿敲出刺耳的声响。 殷鳞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对,转而软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小宝怯怯地看着他,说道:「你,你不要不开心……」 殷鳞正要想办法辩解,陈小宝已经咬着嘴巴偎了上来,伸手去揉他的眉头,认真道:「不要不开心,我最喜欢的是你呀!」 「如果要回去的话,咱们就回去吧。」陈小宝看着他,目光仍像他们初见时一般干净,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只是其中又盛满了对殷鳞的关心和喜爱。 小傻子说道:「我可以不讨厌章少爷,不吃糖葫芦,但我不能不喜欢你呀。」 「所以你要回去的话,我一定会陪你的。」 「我刚才不应该说那么多的,」小傻子还在向他道歉,「我们回去吧。」 在殷鳞的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把将陈小宝搂进了怀里。 殷鳞的心中酸软得一塌煳涂,低声说道:「不,你喜欢那些很好,都很好,是我的问题。我们再在人间呆一段时间吧,只是不住在这里了。」 陈小宝听到这话,心里当然是开心的,只是有些迷茫殷鳞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伸手安抚地轻轻拍他的背。 殷鳞抱着陈小宝,心里也知道,在人间逗留得越久,陈小宝就会越喜爱这里,等他魂魄归位,对人间的眷恋也会越发深重。 但殷鳞更不忍心看陈小宝那样乖巧地为了他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 只是……殷鳞想,别离开我就好。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便去和章老爷道了一声别,殷鳞已经抽空去外面订了一间客栈,晚上就可以搬出去了。 章老爷没有想到两人会走得如此匆忙,也是愣了一下,章贤的遗体还未运送回来,但看二人的模样,似乎也不打算留下来弔丧了。 章老爷毕竟见多识广,晓得殷鳞这样的人不是能够勉强的,挽留两句没有成功,便叫人抱了小小宝出来同陈小宝和殷鳞告别。 陈小宝自然开心地哄了小小宝半天,章老爷却是向殷鳞问道为何突然要连夜离开,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他也能帮忙想想办法。 第61页 章家的家风整体来说还是不错的,否则也不会有章贤和他那样乖巧懂事的儿子。 未免章家以后传出什么丑事还来不及处理,殷鳞想了想,还是旁敲侧击道:「不若问问你家嫡长子膝下的大少爷。」 章老爷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殷鳞已经叫陈小宝把小小宝还给奶娘,牵着对方离开了。 章老爷查过章玉书都干过些什么事后震怒不提,殷鳞已经带着陈小宝在客栈歇下。 第二日起床后,两人边走边玩,离开了榕城,之后又游过了好几个山清水秀的热闹城镇。 而殷鳞也找到了机会,把自己错认恩人,实际上那个救过他的人是陈小宝的事告知了小傻子。 陈小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愣了半天,随后便露出一个开心得不得了的笑来,嘿嘿道:「原来是我?原来是我!」 虽然一直忍着不说,但其实陈小宝因为章玉书是殷鳞的救命恩人不开心了好一段时间呢!这下好了,心里那点毛毛刺刺也消失不见啦! 陈小宝欢唿雀跃完,扑在殷鳞身上滚来滚去,不等后者僵硬着把他推开,又瞪着眼睛看他,说道:「既然我是你的恩人,那么,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要听啦?」 殷鳞刚要点头,陈小宝又嘻嘻笑道:「其实我现在说什么,你也都听的,是不是?」 殷鳞忍不住笑出来,这下是重重地点头了。 陈小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好半天,小声说道:「殷鳞可会疼人哩,是不是?」 殷鳞心里软得要命,回道:「是。」 陈小宝美美地笑着,一头扎进他怀里不出来了。 在殷鳞的带领下,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荆州,在人间玩了个畅快。足足三个月后,两个人才回了仙界青龙殿。 把前来哭诉一个人承担工作好累的小锦关在门外,殷鳞教一脸茫然的陈小宝盘腿坐下,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拿出了那枚玉佩。 第38章 殷鳞想过陈小宝魂魄归位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也许会不认识他,吵着闹着要离开。也许拥有所有的记忆,却明白了自己和殷鳞的关系不过是一场谎言,仍旧不愿留下。更也许,陈小宝还记得更久远之前的事,他会想要抛弃殷鳞,回到他原本的家里去。 无论是哪种结果,殷鳞确信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不会放陈小宝离开,任何条件他都可以接受,唯有这点不行。他不能失去陈小宝,他不能想像失去陈小宝的未来,这和让他去死没有区别。 殷鳞收起玉佩,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三魄融入陈小宝的身体当中,又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小傻子的手。 过了一会儿,小傻子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他的视线中还带着些茫然,过了许久,才望向殷鳞。 那双大眼睛里突兀的呆滞和木然终于消失了,恢復了它原本该有灵光,清澈又透亮。 陈小宝眼中的世界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又记起了许多事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那双眼中开始聚起越来越多的水光,直至陈小宝泪流满面。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经歷过了什么,又错过了些什么。 陈小宝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其实陈小宝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哭。是因为陈父的死去,是因为他在陈家村曾经遭受过的虐待,是因为当初险些身亡的殷鳞,抑或是因为自己曾无知无觉地面对这些悲伤? 他哭得撕心裂肺,就像要把这些年遗失的眼泪通通在这一刻补回来似的。而殷鳞看着他,心上的疼痛比他的眼泪更沉重。 殷鳞一瞬间把所有想法都丢到了天边,慌乱地将陈小宝抱进怀里,抚着他的嵴背,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陈小宝紧紧地攀着他,就像溺水之人攀着一根浮木。他想要停下来,却根本无法控制,只能放纵自己发泄那些终于能够发泄的苦闷。 陈小宝一直哭到声音沙哑,全身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才肿着眼睛在殷鳞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殷鳞抱着仿佛都轻了几两的陈小宝,一时竟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 许久,他才轻轻嘆了口气,帮还昏睡着的陈小宝擦洗了一番身体,抱着对方去床上休息了。 陈小宝这一觉睡得很沉,但第二天醒过来后,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过往的记忆因为魂魄归位,就像刚发生的一样不断地在陈小宝眼前迴荡,叫积蓄已久的悲伤、愤怒和恐惧找到了阀门,一股脑儿地往外涌。 殷鳞知道这不是坏事,等一切情绪释放完毕,陈小宝就能变成一个正常的人了,想哭时可以哭,想笑时放肆笑。但看见自己护得紧紧的小傻子这样难受,殷鳞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陈小宝现在每时每刻都要呆在殷鳞怀里,不仅要紧紧地抓着对方,还要用被子把两人包起来,似乎这样才有安全感。他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欺负自己,也不用担心殷鳞会突然离开他。 就这样一直过了五天,陈小宝才勉强从那些情绪中挣脱出来,愿意放殷鳞去东斗宫处理事务。 殷鳞和陈小宝在人间逗留了几个月,青龙殿的事务都是小锦在帮着处理,把个鲤鱼累得够呛。 不过知道殷鳞是去帮陈小宝找魂魄的,而且陈小宝已经恢復了之后,小锦还是把抱怨咽了下去,幽幽道:「您有空的话还是去拜访一下新上任的朱雀神君吧,她的就任大典是我去的,她好像觉得您不够尊重她,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第62页 对方具体是怎么阴阳怪气的小锦已经不记得了,毕竟鸟和鱼算是天敌,加上对方有意针对的威压,小锦光顾着发抖和流汗了,谁还记得听她说话啊。 殷鳞听了却是爱答不理,他上任时也没什么典礼,还非要他亲自去拜访,惯的对方,他打不过朱雀,还打不过这么一个凤凰吗? 于是只吩咐了小锦带着礼物去探望一下就差不多了,对方要是还要意见,请她自己上门来提罢。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事了,殷鳞忙碌了一阵,便继续回宫去陪陈小宝。 他回到寝殿里的时候,陈小宝正坐在窗前发呆。 以往也有这样的画面,只不过那时的陈小宝盯着墙上的一点儿光斑都能开心得笑出来,现在的陈小宝眉宇间却总是淡淡的忧愁。 乍一接触那样多的情绪和记忆,确实很难完全摆脱,殷鳞知道对方还需要很多时间。 殷鳞一进门,陈小宝便发觉了。这一点和过去相同,他总是一看见殷鳞,眼睛便不自觉地亮起来。 陈小宝迎上去,努力露出一个笑来,说道:「你回来啦相公?」 陈小宝恢復了过去的记忆,但有些认知却不是会因为魂魄完整改变的,他仍旧认为自己和殷鳞是一对夫妻。 当然,中间去人间走了一趟的经歷他也没有忘,两相结合,倒是叫他变得更加离不开殷鳞可。 可以说这是殷鳞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陈小宝更加爱他,更加依赖他,甚至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他黏在一起——但他看着每日像只兔子一样紧张又害怕的陈小宝,却似乎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么高兴。 殷鳞已经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因为一个称唿而手足无措了,他抱住迎上来的陈小宝,又亲了亲对方,说道:「今天心情有好一点吗?」 陈小宝呆了一下,心虚地撇开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撒谎的时候倒是比原来更容易看出来了,殷鳞心想。 即便魂魄归位,陈小宝好像也还是有点傻。 殷鳞知道这来源于他从小到大错过的,原本应该由家人给予的教育。而就算现在殷鳞开始教,陈小宝的心智也永远比寻常凡人落后十几年……不过问题也不大,陈小宝还有几百年好活,总是会追上来的。 殷鳞捏了捏小傻子的后颈,陈小宝埋在他怀里,舒服地缩了缩脖子。 他们吃过了饭,便去床上躺着了,陈小宝趴在殷鳞的怀里,慢慢地讲他过去遇到的事情。 这也是殷鳞教他这样做的,一来殷鳞真的很想知道陈小宝的过去,二来也是陈小宝还无法很好地独自消化那些情绪,说出来的话,能很大程度上缓解他的悲伤。 两人喁喁私语,一直到了深夜才停下。 殷鳞正准备叫小傻子休息了,却忽然听见陈小宝在他胸前小声道:「相公,你知道我的爹娘在哪里吗?」 殷鳞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陈小宝没有察觉,仍然抱着他的脖颈,絮絮叨叨:「我今天才想到,我是被拐子拐去陈家村的,虽然陈家爹爹对我很好,但我也有爹娘的对吧?」 他抬起眼睛,看向殷鳞,声音微弱地祈求道:「相公,你之前不是在帮另外的人找家人吗?可不可以也帮帮我?」 陈小宝寻回了他的魂魄和记忆,也开始学会思考自己的来处,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想要和家人相见,这是人之常情。 这是人之常情,殷鳞这样告诉自己,还是禁不住去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是因为青龙殿不好吗?你想要离开?」 陈小宝呆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呀,我只是想要见见他们。」小傻子还懂一些规矩哩,红着脸道,「我已经嫁给你当媳妇啦,也不好回家去住呢。」 你看,问题就出在这里,殷鳞想,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陈小宝的误会。等陈小宝真的找到了家人,没有哪个凡人会允许自家的儿孙「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哪怕他是个仙人。 陈小宝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所以他觉得殷鳞好,觉得青龙殿好。但等他知道所有的真相,被教导得理解了一切后,还会愿意留下来吗?亦或是会选择回到人间去,做一个逍遥又快活的凡人,读书考学,成亲,彻底将殷鳞抛到脑后? 殷鳞紧了紧抱着陈小宝的手,闭上眼,说道:「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 陈小宝在他怀里僵了一下。 殷鳞又把他搂紧了,说道:「你还记得章小宝吧?我去查过,你幼时遭遇了和他一样的事,后来才被拐子带走,所以你的父母也……」 他没有说完,陈小宝已经在他怀里又一次抽泣起来,叫他心口疼得厉害。但他不能不撒这个谎,他不敢不撒这个谎。 陈小宝的眼泪叫他疼痛,但他只能将对方抱得更紧,说道:「对不起。」 大踏步迈向完结,是合家欢he。 第39章 殷鳞没有过家人朋友,他只有陈小宝。 陈小宝是他的家人,但在某种程度又和家人的定义并不相同。他以为陈小宝可以克服这个,毕竟对方和他一样,也从未有过对家人的记忆。 但事实却似乎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在还未知道家人情况之前,陈小宝虽然每天都很难过,但可以看出他努力地想要走出来,想要开心一些。 第63页 而在殷鳞说过他已经没有了家人之后,陈小宝身上几乎笼罩了一层阴云。他仍旧很努力,但肉眼可见的力不从心,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了。 晚上吃饭,陈小宝吃了两口,抬头看看殷鳞,又努力地吃了几口,最后垂头丧气地告诉殷鳞,他吃不下了。 殷鳞只好抱着他,又餵了几口。但这会儿是吃下去了,过不了多久,又被原样吐了出来。 殷鳞抱着陈小宝躺在床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和自己说的事。陈小宝想了好一会儿,小声的说了几句,便没有声音了。 殷鳞低头去看他,陈小宝眼睛红红的,说道:「对不起……」 殷鳞的喉咙里像堵着石块,心里又像被插了刀片。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捧着陈小宝的后脑,把他往自己怀里藏了藏:「睡吧。」 「对不起,相公,」陈小宝在他怀里掉眼泪,「我就是,好难过。」 殷鳞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陈小宝似乎好了一些,殷鳞陪着他在青龙殿闲逛,说些闲话。 陈小宝捧着脸,说到小时候陈父带他玩儿,还让他骑在脖子上去摘树上的野果,遇到够不着的,陈父还会蹦跶两下。 殷鳞听了,便停下脚步来看他。 陈小宝一呆,看了看殷鳞,大叫一声便逃。殷鳞立刻追了上去,没两下就把他捉住了,两手一提,便将他放在了肩膀上。 陈小宝骑在殷鳞宽厚的肩膀上,被从未接触过的高度吓得哇哇大叫,又抱着殷鳞的脑袋傻笑个不停。 陈小宝虽然瘦小,身量也不是个孩子了,两个人迭起来仿佛在踩高跷,看得青龙殿的侍人们目瞪口呆。小傻子还晓得害羞,一边笑一边直捂脸。 殷鳞颠着他转了好几圈,才将人放下来。见陈小宝的脸蛋激动得红扑扑的,脸上也带上了笑,说道:「可惜这里没有果树,不然定叫你摘到最高的果子。」 这话一说出来,殷鳞便后悔了。果不其然,陈小宝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不过很快,陈小宝又笑起来,沖殷鳞道:「相公,我们去花园呀,花园里可以种果子!」 殷鳞松了口气,跟着陈小宝去花园挖土种树。 但很快,殷鳞就知道自己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陈小宝便没有办法再勉强自己了,不论吃多少,仍旧原样吐出来,整个人也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有力气。 这回殷鳞抱着他,连话都没说几句,陈小宝便呜咽起来,靠在殷鳞胸前,小声恳求道:「相公,不要讨厌我……」 陈小宝仍旧很傻,但比原先要敏感了,他觉查出来殷鳞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了,但他却一直做不到。他害怕殷鳞会不喜欢他了,他没有家人,只剩下殷鳞,如果殷鳞也不要他了,小傻子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但越是害怕,陈小宝就越难走出来,甚至于越来越抑郁。 而殷鳞听到这话,除了重复而又徒劳地告诉陈小宝他永远不会讨厌他,做不到任何其他的事。 他的小傻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了。而吃不下东西的陈小宝还要每天消耗自己的精力,让自己开心起来……至少看上去好一些。 殷鳞每每看到他的笑容,都好像那是在一点点榨干陈小宝生命的花,等到有一天小傻子支持不住了,这些花儿也就连带着陈小宝一起枯萎了。 殷鳞摸着小傻子脸颊上越来越明显的颧骨,恍然发现对方身上不知何时完全不见了他曾精心养出来的软肉,甚至已经比当初山洞初遇时更加憔悴。 他怀里抱着的几乎是一具骷髅了。 怎么会这样呢?殷鳞想,难道他註定要失去陈小宝么?是否就算上辈子陈小宝没有被那道士害死,他们最终还是要走上末路?这辈子的重逢,老天只想告诉他这个吗? 殷鳞抚了抚陈小宝哪怕熟睡也还是紧蹙的眉心,轻轻拉开了对方攀着自己肩膀的手,将被褥掖好,起身离开了。 荆州陈家。对于殷鳞而言,哪怕对方籍籍无名,想要找到这么一家人也并不是难事,更不要提这个陈家竟然在荆州很有势力了。 殷鳞稍稍询问了一番,便知道了这家人曾经出过宰相,虽然后来不知为何辞官还乡了,但教过的学生还在,都是高官重臣,有一两个说得上话的,也很不得了了。 殷鳞听到这话,想到章家人曾说过,那伙人贩子是上面指明要抓的,也因为上面的命令而被重判。想来这个上面就是陈家的那位宰相了,只是最后阴差阳错,还是没能寻到陈小宝的下落。 现在的陈家虽然比不上过去显赫,但仍旧十分富裕,有许多良田,还开了几家书院,在荆州一带很有声望。再加上为人低调,乐善好施,即便是平民百姓,也没有讨厌他们的。 听上去很不错,殷鳞心想,陈小宝合该是托生在这样的好人家的。 他去到陈家看了一眼,果然清幽朴质。木漆的深色大门,字形入木三分的牌匾,敲了敲门,便有老僕前来开门,打量了殷鳞一眼,便低声问道:「这位公子深夜前来有什么事么?我们老爷吩咐过,若是与朝堂有关,还请您回去吧。」 殷鳞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就在那老僕忍不住要第二次开口时,殷鳞从怀中摸出了那块已然面目全非的玉佩,交到了对方手中。 第64页 「你们家曾丢过一个孩子,」殷鳞说道,「务必将它交到你们家主手中。告诉他,当年错过的人,不日将来相会。」 那老僕一惊,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块玉佩,正要询问,一抬眼,却见刚才还站在此处的人已没了身影。 他吓了一跳,忙去捏手中的玉佩,生怕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直到确定了那温润冰凉的触感,老僕才慌张得连门都忘了关,一路叫喊着奔进院里去了。 「老爷!夫人!小少爷要回来了!小少爷要回来了!」 原本已经熄了灯的房间挨个亮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个披头散髮的妇人光着脚率先沖了出来,抓住那老僕,问道:「你说甚么!」 那老僕连忙将玉佩递到她手中。 那妇人接过玉佩,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嚎啕道:「正是我那苦命的小宝戴着的玉佩!怎会变成如此模样?!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原来这正是陈小宝的生母陈刘氏,而殷鳞听到她的话,恐怕也禁不住要嘆一声,原来陈小宝竟是他的真名,一个字未曾动过。 陈刘氏情绪失控,正要去揪那老僕的衣服,另一个披着外衣,趿着鞋的中年人也追了出来,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你冷静一点,听福叔慢慢说。」 这便是陈小宝的生父,陈老爷陈理了。 陈刘氏抽泣不止,捶着他的胸口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老贼,若不是你当年偏要亲自去赈甚么灾,不肯陪着我儿,只叫几个僕妇送他回家,怎会弄丢了他去?!你倒好,当了宰相,我儿呢?我儿呢?!」 陈理被她责备,也说不出话来。 此事确实怪他,赈灾之事他不亲自去其实也行,办事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但当初离那个位置只差这么一点,他又怎么甘心半途出差错? 恰逢妻子又怀一胎,身体不适,无力照料孩儿,他才想着遣人将孩子从京城送回荆州两位老人膝下抚养,却万万没想到中途会遇到强人。若是当初他不离京,或者哪怕亲自去送,带着的人手也会比那几个僕妇带着的多得多…… 这些年他们已经因为这件事争吵过太多次了,他也因为大权在握却找不回亲生孩子而一怒之下辞官回乡,然而有什么用呢? 陈理只得将陈刘氏抱紧,沖福叔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快说罢!」 福叔闻言,连连点头,于是将刚才在门外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陈刘氏听完,急道:「那是小宝吗?!是我儿吗?!」 福叔忙道:「夫人,那公子看上去得有二十六七了,并不是小少爷。」 陈理则把福叔复述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嚼了几遍,急切地问道:「错过的人不日将来相会,他真这么说?!」 福叔连连点头。 陈理道:「既然如此,定是他救了小宝,过几日,便要将小宝送回来了!」 陈刘氏却因为这些年的多次盼来希望又失望而惴惴不安,说道:「当真如此吗?他会不会是戏耍我们的?」 陈理忙道:「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若是要戏耍我们,何苦不远万里将这玉佩寻来?定是有什么原因,一时半会儿将小宝送不到家罢了!」 陈刘氏听了这话,才惶惶地点了点头。 这时,院子里听到动静的其他人也出门来了,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正拢袖张望,还有两个半大少年,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的爹娘。 陈理见了,连忙沖陈刘氏道:「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孩子们都在害怕,若是小宝回来了,看见你这样,说不定也要吓一跳。」 陈刘氏一听,忙道:「是极!我这便回去梳洗打扮一番!」 说着便拔腿往屋里跑,陈理愣了一下,又追上去叫道:「梳洗甚么,该睡觉了!」 夫妻两个回了房,那支棱着眼睛看的孩子们便也回去了。 福叔想起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的乖巧小少爷不日便要回家,抹了抹眼泪,又欣喜地嘿笑一声,才慢慢踱步回自个儿房间去了。 第40章 按照人间的时辰来算,殷鳞回到青龙殿的时候还是夜晚,但原本熟睡的陈小宝已经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慌张地在寝殿内寻找殷鳞的身影。 看见殷鳞回来,陈小宝立刻扑进他怀里,叫道:「相公!」 殷鳞将他抱住,见他还穿着单薄的中衣,于是又把人送回床上,用被子裹好。 陈小宝只露出一个头,被子下还紧紧攥着殷鳞的手,小声问道:「你去哪里了相公?」 殷鳞定定地望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在觉察到小傻子眼中的脆弱时彻底软化下来。 殷鳞闭了闭眼,说道:「我骗了你,陈小宝。」 陈小宝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殷鳞是什么意思。 殷鳞张了张嘴,发觉自己还是说不出那最开始的谎言,哪怕明知这谎言很快就要被戳穿。 许久,殷鳞道:「你的父母没有死。我刚才去了人间,找到了他们,他们过得很好,也很想念你。高兴一点吧小宝,你总不能这幅样子回去。等过几天,你休养好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陈小宝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果然重新有了光彩,惊喜道:「真的吗?!」 殷鳞点了点头。 陈小宝高兴了一阵子,又露出些困惑来:「可是相公,你为什么……」 第65页 「嘘。」殷鳞用手指贴了贴他的嘴唇,总是凌厉的眉眼竟显出一种柔和来。 这种柔和与他平时看着陈小宝流露而出的喜悦和爱不同,它来源于一些软弱,一些妥协,还有一些颓唐的挽留。 陈小宝分不清这许多情绪,但他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殷鳞说道:「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陈小宝眨眨眼,乖巧地点了点头,带着即将和亲人重逢的喜悦,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殷鳞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他一整夜,而陈小宝没了他的怀抱,竟也一夜好眠。 他的选择是对的,殷鳞心想,陈小宝的家人对他的帮助要比自己带来的多得多。 一直到天蒙蒙亮,殷鳞才起身坐到了桌前,而陈小宝哼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不一会儿也跟着醒了。他虽然一副没有睡饱的睏倦模样,但看起来至少比之前要有精神得多,殷鳞一面帮他擦脸漱口,一面叫人端了早饭上来。 陈小宝抱着殷鳞的胳膊,想到对方说等自己养好了就能去见家人了,于是瞪圆了眼睛,努力吃饭。这回都不需要殷鳞哄着去喂,他便自个儿把肚子填的满满的了。 殷鳞见陈小宝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心里紧绷的一根弦也慢慢地松了下来。 陈小宝吃完饭,抬头看看殷鳞,又扑进他怀里,甜滋滋地说道:「谢谢相公!」 殷鳞也禁不住笑了,摸摸他的头,带他出去散步消食。 人一旦有了期盼,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的速度便快得惊人。 陈小宝一开始还吃得不多,但已经不会呕吐了。他坚持几顿,慢慢地,胃口就好了起来,脸颊上消失的软肉也飞快地长回来了,手感好得殷鳞成天捧着对方的脸蛋说话。 陈小宝又恢復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模样,并且这一次他是真的走出来了,他的快乐并不受任何外在原因的强迫。 但殷鳞看着他,却只想叫时间变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时间当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求而变慢,没过多久,陈小宝便在一次睡前询问殷鳞,他什么时候能去见见家人。 殷鳞的心无止尽的往下沉去,他想,这一天还是来了。但他仍要去对陈小宝笑,说道:「睡过这一觉吧,明天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陈小宝听到这话,几乎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了。他在殷鳞的怀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容易不动了,又总是过一会儿便忍不住同他说话。 而殷鳞也纵容着他闹腾了大半个夜晚,一直到陈小宝实在熬不过去,闭上了眼,殷鳞才抱着对方,珍惜地度过这最后一段用小手段哄骗来的时间。 待到陈小宝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而等他们吃过饭,收拾好一切去到人间时,已经将近傍晚了。 他们降落在一个安静地小巷子里,陈小宝牵着殷鳞的手,开心得原地蹦跶了两下,仰头朝他看去。 殷鳞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牵着陈小宝往外走。 这里离陈家不远,街上也很是热闹,但陈小宝却完全不像之前一样会被各色摊贩吸引去注意力。他抬着头,目光在每家每户的牌匾上转过,急切地寻找着陈家的字样。 也是殷鳞告诉他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就叫做陈小宝,多么巧呀,那天晚上他连做梦都是笑着的哩! 两人走了一路,终于遥遥地见到了陈家的大门。 殷鳞原本以为陈家顶多派个下人在门口守着,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虽然挡着一扇屏风,但从影子上丝毫不难看出里面是一身精緻打扮,端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的陈刘氏。 而对方显然已经不是第一天守在这里了。 这至少证明陈家的人对陈小宝十分重视,他的母亲非常爱他,殷鳞心想,也许和他对陈小宝的爱不相上下。 因为角度原因,陈小宝没有看见陈家的门匾,他还不知道殷鳞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拽了拽对方的手。 但下一刻,守在棚子外的福叔已经认出了殷鳞,自然也认出了他牵在手中的陈小宝。 年迈的老僕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含混不清地叫道:「夫人!呜呜呜夫人!」 屏风后的陈刘氏勐地站起身,不顾座椅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毫不顾及形象地从屏风后奔了出来。 陈小宝长得和陈刘氏几乎有五分像,后者一见到殷鳞牵着的小少年,便立即泪洒当场,叫道:「小宝!」 「小宝!」她叫,一双小脚踩着绣鞋,飞快地奔跑着。周围的行人对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贵妇人露出奇异的目光,但她通通不在乎,好像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她的孩子在那里,她就愿意踏上前去!「娘的小宝啊!」 陈小宝也是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眼泪已喷涌而出,挣开殷鳞的手,扑进了陈刘氏的怀中,叫道:「娘!」 陈刘氏一把将陈小宝搂紧,不断地摸着他的头髮,后背,脸颊,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小宝!是我的小宝!你受苦了!是娘亲没用,是娘亲没用啊!」 陈小宝也呜呜地哭着,他期待了太久,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叫道:「娘!娘!」 陈刘氏毕竟经歷过许多事,还是率先恢復了一些理智。她看了一眼殷鳞,便一手揽着陈小宝,双膝一屈,朝对方跪了下去。 陈小宝和殷鳞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尤其是殷鳞,生怕叫对方跪了自己,说道:「万万不可!我……晚辈受不起!」 第66页 「你是我陈家救命的大恩人!如何受不起?!」陈刘氏哭得妆容都花了,但终究拗不过殷鳞的力气,站起身说道:「罢了,你不受这些虚礼,我们快快进屋再说吧。」 殷鳞只得点了点头,他欲要去牵陈小宝的手,但后者被陈刘氏死死地抱在怀里,走路都不愿意松开,他也只好走在一旁。 福叔年纪大了,反应不过来,这会儿才跟过来,泪眼婆娑地看向陈小宝,说道:「小少爷,我是福叔呀,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陈小宝怯生生地望向他,感觉这位老人面善,却是记不起来了,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着轻轻摇头。 福叔见状,也只得嘆了口气,说道:「您那时太小了,记不得也没办法!」 腿脚快的人先前就进门报信去了,陈刘氏揽着陈小宝走进院子时,正被几个孩子并僕人们将路堵满。 最高大的那个青年迎上来,虽然步伐还算稳重,但脸上的喜色和急切是掩盖不住的,抓着陈小宝的手道:「小弟?」 陈小宝望了望他,又望了望一旁沉着脸的殷鳞,小心地把手抽了回来。 青年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倒是叫陈刘氏笑了一声,沖陈小宝道:「这是你大哥陈珩,现在在书院做先生,当年也带着你爬树抓鱼,你不记得了罢?」 陈小宝摇了摇头,又沖陈珩一笑:「大哥!」 陈珩原本有些伤感,听到这么一声,顿时也像喝了琼浆玉露,喜笑颜开道:「诶!我这小弟叫人也甜,不比那两个讨嫌鬼!」 陈刘氏正要呵斥,陈珩嘴里的讨嫌鬼已凑了上来,是一对双胞兄弟,瞪着和陈小宝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瞧他。 「哥?」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又叫:「小哥!」 陈小宝困惑地抬头去看陈刘氏。 陈刘氏却是笑道:「这是你两个弟弟,陈瑜和陈瑾。」 陈小宝正要询问哪一个是陈瑜哪一个是陈瑾,门外又是一阵喧譁,原来是一接到消息就从书院狂奔回来的陈理。 陈老爷一进门瞧见陈小宝,便瘫坐在地,老泪纵横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我的儿终于回来了!我是你爹啊!」 他这一哭,又带着陈刘氏掉下眼泪来,骂道:「你个老货还回来做什么!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陈老爷一面哭,一面道:「都怪我!都怪我!」 陈小宝也在掉眼泪,伸手去扶陈老爷,问道:「爹娘!从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刘氏擦着泪,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陈珩又接话道:「小弟你不知道,当年自你丢了,家里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直到那两个混世魔王生下来,娘才有了些盼头。」 这些年陈家一直在打听陈小宝的消息,但当年的人贩子手里有过太多孩子,病了死了的也都数不清。 丢了陈小宝的那伙人也记不住了,只说他是病死了。陈家不信,派人沿途去寻,路过陈家村两次,却都阴差阳错没有寻见。 陈家后来每回吃饭都要多备一副碗筷。生下一对双胞胎,也只管他们叫三少爷四少爷,小少爷单指陈小宝一个。 因此双胞胎即便未曾见过,也都知道自己有一个丢了的哥哥,上来只叫他小哥,不叫二哥。 陈小宝听见自己的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述说这些年的经歷和想念,心里也酸酸的。 「现下好了,」陈老爷说道:「我儿回来了!」 陈刘氏也捧着陈小宝的脸,心疼道:「小宝这些年也不知是怎么过的,如此瘦弱。算来今年也快十九了,还不及两个小的长得高,你大哥都快比你高过一个头了!」 陈小宝小时候确实过得不好,但他一想到自己后来遇见了殷鳞,便又快活起来,说道:「爹娘,我过得好着哩!我相公他——」 陈小宝转过头去,欣喜想要把殷鳞介绍给他的家人,但目之所及却已经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小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无措地立在原地,呆呆道:「相公?」 第41章 陈小宝已经回到了家里,他的每一个家人都会对他好,小傻子再也不用忍飢挨饿,不会受人欺负。 既然如此,殷鳞自然便可以功成身退,先走一步了。 当然是假话,如果可以,殷鳞怎么会不愿亲自带给陈小宝这些,或者哪怕只是亲眼看着陈小宝过得幸福呢? 他只是熟知凡人们的规则,也清楚陈小宝的家人会如何看待他,又会如何告知陈小宝这一切都是「错误」的罢了。 殷鳞不想去赌小傻子对于这些信息的反应,也不想让小傻子在自己和家人之间为难,更不想看小傻子在一番纠结后也认为自己是个不安好心的坏蛋。 就算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陈小宝选择相信他,他的存在也势必会让整个陈家变得复杂起来。 更何况他们才是家人,陈小宝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有那么多,潜移默化之下,陈小宝终究会变成一个未来规划中没有殷鳞的「正常人」。 无论哪一种结局,光是想一想,都会叫殷鳞痛苦得仿佛被拔了逆鳞,抽筋剔骨。 既然如此,还不如当断则断,没有亲眼看到那些事发生,他就可以骗自己陈小宝还是像从前一样爱他,小傻子对他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第67页 一百年,殷鳞想,他也不是毫无希望。 陈小宝吃过仙药,他的寿命比普通凡人要长得多。他可以等上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等到所有和陈小宝有关系的凡人都死了,他再去找对方。 只是那时候的陈小宝还是陈小宝吗? 殷鳞不知道,但他只能靠这个想法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了。 殷鳞回到仙界,将自己在青龙殿关了一整天,第二日便若无其事地前往东斗宫办公。 小锦正在整理文书,看见殷鳞进来,嘘道:「啊呀,是龙君大人呀,怎么今日不用陪陈小公子吗?」 换了其他仙官的话,是不敢这样打趣龙君的,但小锦是龙君亲自提拔起来的,他们便也见怪不怪了,还有人脸上堆起笑,预备在龙君大人搭话的时候当个应声虫。 但很快,那个人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收敛了,殷鳞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像是小锦刚刚不是在问候他,而是直接给他身上来了一刀。 整个殿内因为殷鳞身上散发的气势变得一片死寂。 小锦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恐怕是陈小公子又出什么问题了,正要询问,却听见殷鳞道:「你不必在这里干了,回青龙殿伺候去吧。」 他不想看见这条鲤鱼,对方参与了太多他和陈小宝之间的事情,每一次看见她,都让殷鳞想起小傻子,像在提醒他自己已重新变回孤身一人。 小锦倒是无所谓在哪里干活,听了殷鳞的话,只是行了一礼便认了,她更担心陈小宝的安危。但她想开口问,殷鳞却不给她机会,连视线都不同她对上,便令她退下了。 这下子东斗宫更是安静,所有仙官都战战兢兢地处理手上的事务,起身坐下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直到殷鳞离开,众人才长松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殷鳞并不知道这些,也根本不关心其他人怎么想。他一回到青龙殿,便想起陈小宝曾在这里的一举一动。 小傻子摸过这棵树,小傻子嗅过这朵花,小傻子在这片地砖上耍过赖打过滚…… 殷鳞回了寝殿,更是满眼都是陈小宝。他的小傻子才离开几天,他仿佛还能在空气中闻到对方的气味。 太难受了,殷鳞心想,原来分别会这样难受吗? 他只能又转身回去东斗宫,像他刚开始当上龙君那样没日没夜地干活,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那样沉默,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一台只知道工作的机器。时间长了,仙官们竟也开始赞美他,认为他是最称职的一任龙君,就好像他们从未因为殷鳞的出身排挤过他一样。 这曾经是殷鳞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但现在看来,就和地上的泥巴一样可笑。 事实上,人间的陈小宝所经歷的事情和殷鳞猜想的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他站在原地愣神儿的时候,周围的僕人和兄弟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陈刘氏和陈老爷更是因为他口中的「相公」二字变了脸色。 陈小宝丝毫没有发觉大家的神情变化,他无助地将头转来转去,一一扫过周围人的脸,正要询问他们有谁看见他的相公了,便被一旁的陈刘氏捂住了嘴巴。 陈小宝困惑地看向陈刘氏:「娘唔?」 陈刘氏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道:「大家先散了吧,去准备晚宴,今天咱们好好庆祝一番!珩儿,你去书院帮你爹知会一声,估摸着还有学生在等他回去呢。瑜儿瑾儿,你们俩不是准备了许多礼物要送给哥哥吗?去收拾一下吧。」 「小宝,有什么事先回房里去,跟爹娘说,好吗?」 周围的人听了陈刘氏的吩咐,便都散了。陈小宝还指望他们告诉自己殷鳞去哪儿了,心中着急,在陈刘氏的手中挣扎起来。 陈刘氏死死地抱住他,口中唤道:「小宝!小宝!」 陈小宝抬头,看见了陈刘氏眼中的水光和恳求。 这是他的娘亲呀……陈小宝眼中也急出了眼泪,但仍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被陈刘氏牵进了房间里。 陈老爷一路跟着,确定院子当中没有人了,便将房门紧紧地关上。 夫妻两个叫陈小宝坐在小榻上,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陈小宝看了看他们,不明白气氛为什么会这么奇怪,而且他真的很担心殷鳞。但他正要开口,陈刘氏却先说话了。 「小宝,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你能和娘说说吗?」 陈小宝当然很愿意说,但他更着急殷鳞:「可以,但是我相公……」 陈老爷咳嗽了一声,说道:「珏儿,咱们先不提那个人的事,你先跟你娘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吧。」 陈小宝脸上露出些不情愿来,陈刘氏拉着他的手,哄道:「说完之后你要是还想找他,咱们就派人去问去寻,好吗?一定能找到的。」 听了这话,陈小宝才终于勉强点了点头,把自己这些年在陈家村的事情说了。 他讲述得没什么章法,有些颠三倒四,但总算是讲清楚了,陈刘氏听得泪水涟涟,抱着他连声道:「我儿受苦了,我儿受苦了!」 陈小宝闻言,立刻道:「我没有受苦!我相公对我可好哩!」 陈刘氏抱着他的手紧了紧,陈老爷皱着眉,却也听出了一些不对,说道:「珏儿当年是不是……出了一些问题?」 陈刘氏虽然也听出来了,却不许陈老爷这样说她的孩子,瞪着眼睛道:「你才有问题!小宝若是有什么问题,与你脱不了干系!」 第68页 陈老爷讪讪地闭上了嘴,只见陈刘氏小心地沖陈小宝问道:「小宝,你小时可曾跌到过头?」 陈小宝一愣,这下子听明白自己爹娘是什么意思了。 若是原先的他恐怕还讲不明白,但他魂魄归位后,思绪清楚了许多,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知道自己是被殷鳞给治好的。 陈小宝当下便也同他爹娘说了,他从前的确是个傻子,但已经好了,而且重点描述了殷鳞在治好他的过程中有多么努力。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爹娘好像不喜欢殷鳞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听说是殷鳞治好了陈小宝后,陈刘氏和陈老爷的脸色都更加难看了。 不论是送回陈小宝还是救治陈小宝的傻病,都如同再造之恩。连续两次施下这样的大恩情,就算是把陈小宝送到对方家里去当十年的僕人都不为过! 若真说是当僕人,陈刘氏狠狠心也就罢了,但听陈小宝的描述,两人却是那种关系,这……这怎么可以! 陈刘氏心中忐忑,脑子里一团乱麻,脸上还要挤出笑来,柔声沖陈小宝问道:「小宝,你是怎么认识……怎么认识那个人的?」 陈小宝见状,以为陈刘氏不知该如何称唿,便乖巧道:「我相公叫殷鳞!娘亲你叫他殷鳞就好啦!」 于是又把自己和殷鳞相识的事情一一说了,听得陈刘氏和陈老爷脸色发白,过了许久,才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要好好谢谢这位殷公子……小宝你先去休息吧,过一会儿咱们一家吃顿晚饭,你还没好好和兄弟们说过话吧?」 陈小宝懵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我相公……」 陈老爷忙道:「我们会找的!只是这事你先别与其他人提起,包括你几个兄弟,以免吓到他们!」 陈小宝茫然道:「吓到他们?」 陈刘氏立刻道:「你爹说错了!是我们要准备一下,给他们一个惊喜,好吗?」 陈小宝这才开怀地笑了,用力点头。 陈老爷唤来下人,带着陈小宝去房间休息。 两个人刚一出门,陈刘氏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怎会遇到这样的事?怎会遇到这样的事啊!」 第42章 陈刘氏扑在陈老爷的怀里大哭了一场。 「那殷鳞是救了小宝,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但他就不能图点别的什么吗?!我们家小宝今后可怎么办?他怎么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给人家当什么……呜呜呜呜呜呜!」 陈老爷的表情也不好看,说道:「珏儿是心智有损,被他哄骗了去。咱们慢慢教导他,等他明了事理,自然就不走这条邪路了!」 陈刘氏抹抹眼泪,说道:「是,是!咱们好好教导小宝,他会好的!只是那殷鳞若是不肯放手,我们该怎么办?」 陈小宝话都说得迷迷煳煳,陈刘氏和陈老爷当然也不会信殷鳞是个什么神仙。但对方的确有着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想来也是身怀异术的高人。这样的高人若是非要带走陈小宝,他们俩也是拦不住的。 更何况不论如何,对方有恩于他家,他们也不能对人家诉诸武力呀! 「他若是再来,想要带走珏儿,那……」陈老爷无奈道,「那也只能同他讲道理了!」 陈刘氏听得气急,愤愤揍了陈老爷一拳,骂道:「你个老货!儿子都要没了,只有这点本事!」 「那你说怎么办?」 陈刘氏哪有办法,也只能掉眼泪:「我宁愿把命给他!也不能让他对我的孩儿做那种事!」 夫妻两个愁了半天,还是得装出一副笑脸,去席上吃饭。 陈小宝已经被僕人带到桌上坐下了,陈珩同他说了没两句话,就被双胞胎挤到一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左一右地夹着陈小宝,一人一句地讲话,陈小宝听得脑袋晕晕乎乎,还要「嗯嗯」地点头,可爱极了。 双胞胎也觉得自家哥哥可爱,越发将陈小宝搂得紧了,想要说服对方吃过饭后去他俩的房间里玩耍。两人从小到大积攒起来的小玩意儿都在摆在屋子里呢,就等陈小宝去收礼物了。 想到这里,嘴里叭叭得更厉害了。 陈珩从前也没少被这两个人折磨,对陈小宝的处境简直感同身受,看得直摇头。 最后还是陈刘氏和陈老爷来了,才将陈小宝解救出来。 陈小宝被双胞胎放过,长松了一口气,看见自己爹娘来了,脸上也带出笑来。他本来想起身问问爹娘什么时候帮他去找自己相公,但一看桌上的三个兄弟,想到娘说要保密,便只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陈刘氏一眼就看出自己儿子在想什么,愁得不行,还得跟着挤出个笑来。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好,陈小宝紧挨着陈刘氏,桌子底下的手还被他娘牵着。 陈老爷看了一圈桌上的人,也暂时把殷鳞那档子糟心事放下了,眼圈微红,说道:「完满了……完满了!咱们一家人终是团聚了,我便是即刻死了,也闭得上眼了!」 这话一出,先是陈刘氏给了他一下,陈珩也笑道:「爹啊,您这眼闭得恁快,家里岂不是该我说了算了?明儿个就把这两个讨嫌的小东西扔出去!」 双胞胎坐得离他近,闻言便开始与自己大哥搏斗,看得陈老爷脑袋疼,骂道:「逆子,胡说八道些甚么!珏儿还看着呢,对你两个弟弟好点!」 第69页 「你也晓得是胡说八道!」陈刘氏笑骂道:「要闭眼你自个儿闭去吧,我还要看我的孩儿们成家立业呢!」 「成家」两个字一出,陈小宝便开始蠢蠢欲动,要彰显自己与几个兄弟与众不同的地方了。 陈刘氏见状连忙把他摁住,又特意对陈珩道:「珩儿你是大哥,要做出表率,什么时候找个媳妇儿,让你娘也抱抱孙子!」 说完去看怀里的陈小宝,后者果然一愣,坐在凳子上不动了。 陈刘氏心想,这便是了,小宝还是听得进去的,待他明白事理,知道娶妻生子的好了,自然便把那殷鳞丢开了。咱们干什么,也不能干那当兔爷的事儿! 陈珩听到他娘的话,却是笑了笑,说道:「再容孩儿多潇洒两年吧!」 陈刘氏不满道:「你都二十二了!你三弟四弟的年纪外头都有人议亲了!」 陈珩满不在乎道:「都二十二了,也不差那两年了。」 陈刘氏还要再说他,陈老爷已经开始打圆场,陈小宝又在她怀里摇晃着求她别生气,叫她心软成一滩水,最终也只得又骂了陈老爷两句不负责任的爹,才叫大家开始用饭。 陈老爷被她骂习惯了,不痛不痒的。 不过相比其他人家的爹,陈老爷这个爹当得确实很没有威严,上怕老婆,下又纵容自己的孩子。这也是因为当年痛失爱子,观念上发生了变化。 能有当上宰相后辞官归隐的魄力,在陈老爷看来,什么名利,什么世俗,也不如家人更重要。陈珩暂时不愿娶亲,便随他去吧,总有一天要娶的,男人不那么看年纪,他们这个家世,再过两年也不怕娶不到好女子。 众人吃完了饭,陈刘氏还拽着陈小宝问他饭菜合不合口味。 陈家的饮食十分清淡,但对于陈小宝来说,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觉,想来也是幼时的记忆,他如实对陈刘氏说了,又激出对方好些眼泪。 天色不早了,众人便也各自回房休息了,陈刘氏送走了陈小宝,又想起殷鳞的事来,愁得眉头紧蹙。 陈老爷安慰了她一番,夫妻两个正要回屋,却被陈珩给拦下了。 毕竟是亲生爹娘,陈珩也不是不经事的少年了,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两人在饭桌上的强颜欢笑,只是当着弟弟们的面不提罢了,这下便是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 但这种事毕竟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陈老爷和陈刘氏还想瞒一瞒,却听陈珩道:「是和小弟有关吗?」 陈刘氏脸色一变,陈珩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开玩笑一般道:「不会还和那送小弟回来的恩公有关吧?」 陈刘氏闻言,知道是瞒不住了,鼻子一酸,陈老爷却是嘆了口气。 陈珩喃喃道:「不是吧,还真是这样……」 陈刘氏幽怨道:「还能是哪样?你又是怎么猜到的?」 陈珩道:「这有什么猜不到,白日里我去牵小弟的手,那人盯着我的眼神只差能隔空杀人了,只是不知两人的关系如何?」 陈刘氏见状,也只得一边抽泣着一边将那些荒唐事说了,道:「你小弟好不容易回家,却又遇上这种事,可怎么是好啊?」 陈珩想了想,却道:「确实难办。」 「可不是难办?那姓殷的对你小弟有恩,若是讨上门来,我们连理都不占!」 陈珩听了,道:「不不不,却不是这个难办。」 「那殷鳞若是想带走小弟,何苦不声不响地离开?他于我们家有恩是人尽皆知的,当时要是趁咱们团聚时闹将起来,别说带走小弟,就算是要在咱们家当个倒插门儿婿,你俩推得出去吗?」 陈刘氏一听儿婿两个字,抽泣得更大声了,陈老爷无奈道:「你说便说,别生造这些词惹你娘伤心。」 陈珩笑着拱手道歉,说道:「娘啊,别哭了。我是想说,那殷公子怕也是知道此事为世人所不容。他心中疼惜小弟,这才将他送回来,又一声不响地离开的。」 陈刘氏闻言,果然止住了哭,说道:「果真如此?」 陈珩点了点头。 听到殷鳞不会再来纠缠,陈刘氏松了口气,拭着眼角,说道:「那……是我们错怪了他,不论如何,他心里向着小宝,也算是个好人……」 陈老爷却还算冷静,问道:「既然如此,难在何处?」 陈珩道:「自然是难在小弟身上。」 抛开别的不谈,陈小宝被殷鳞救了两次,又把自己当他媳妇儿相处了一年,感情怕是比他们这些亲生家人还要深,一颗心记挂着,哪是说丢就能丢得开的。 「他若是和家里人闹将起来,寻死觅活都算好的了,」陈珩嘆气道:「小弟心性单纯,若是因着那殷鳞抛弃了他,终日郁郁,才是难办!」 陈刘氏果然听得害怕:「怎会如此?这可如何是好?」 陈珩道:「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按爹说的,慢慢教导吧。我先去与小弟谈谈心,搞清楚他们俩关系到了那一步了,才好慢慢开解。」 夫妻两个连声应了,陈珩便去到陈小宝房里。 双胞胎正在这里烦人,陈珩看也不看,将两个小东西拎起来扔出门外,沖松了口气的陈小宝道:「小弟,你和那个殷公子的事我都听爹娘说了。」 陈小宝一愣,随后立刻红了脸,看得陈珩直在心中嘆气。 第70页 「你和那个殷公子……平时都是怎么过日子的?」陈珩试探着问。 陈小宝有点没听懂,睁着一双大眼睛,纯洁地看着他哥:「什么叫怎么过日子?」 陈珩咳嗽了一声,说道:「就是……你们晚上睡在一处吗?」 陈小宝闻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呀,他是我相公哩!」 陈珩:「……」 陈珩体会到自己爹娘受过的冲击了,好半天才艰难问道:「穿着衣服?」 陈小宝又点点头,陈珩这才放下心,看来那殷公子确实是个君子,不曾轻薄他小弟。 陈珩想了想,又道:「我来这里也是因为爹娘要派人出去寻那殷公子。但你知道的,他这人神通广大,若是有事要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派出去的人手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他。」 陈小宝听了,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哥哥,什么意思?我相公去哪儿了?」 陈珩见他似乎有些急了,忙道:「我是说,你回了家,他便放心了,也有空去忙些事情,近些日子恐怕不能回来陪你。你见不到他也不要着急,且在家安心呆着,读些书,过一段日子,他便来看你了。」 陈小宝知道殷鳞平日里很忙,听陈珩这么说,倒也信了,问道:「那他大约什么时候回来呀?」 陈珩看着他小弟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全副信任地望着自己,只能转过身去,指向院子里的一棵无花果树。 陈珩道:「看见那果树了吗?待到开花了,殷公子就来看你了。」 离结局大约还有三天? 第43章 刚开始融入一个家庭的时候,总是会有些磕绊。好在陈家众人都一门心思要接纳陈小宝,而陈小宝也卯足了劲儿去融合,没过多久,他们就像一个从未分开的大家庭一般和谐了。 陈小宝每日晨起洗漱完毕,便去堂前和大傢伙儿一起吃饭。吃过了饭,叫陈刘氏好好摸摸亲亲,就背上书袋,同父兄弟弟一起去书院。 陈家开了三家书院,整个荆州的读书人有一半儿是从他家出去的。陈老爷和陈珩分别在两家书院当山长,而未免父兄教导,引得其他学生觉得不公,双胞兄弟在第三家读学。 陈刘氏原本想叫陈小宝去陈珩任教的书院读书,也方便照料。但陈家几个男人都表示这样反倒更容易叫陈小宝被人排挤,陈刘氏这才改了主意,叫他和双胞胎一同上学去了。 不过和双胞胎一起上学,他们也是不上同一堂课,见同一个先生的,陈小宝得和刚开蒙的小朋友们一同习字。 双胞胎一开始还担心自家小哥哥受欺负,或是心里不平衡,专门挑了时间打算去立威。结果两人到了才发现,陈小宝竟然很受小孩子欢迎,还有据说是书院一霸的小屁孩儿给他分糖吃哩! 至于心里不平衡那就更没有了。陈小宝一开始也挺担心自己学不会的,但上了没两堂课,发现好多东西殷鳞都教过他,以至于他学起来还比班上的同学们快哩! 虽然不知道比一群小孩儿学得快有什么好高兴的,但陈小宝可是为此自得了好久! 陈刘氏和陈老爷见陈小宝在家里呆得这样开心,也不由欣慰。但令两人无奈的是,每天下学之后,陈小宝一定要到院子里去看看那棵无花果树有没有开花,每天都数着日子期待着,什么时候殷鳞会来找他。 过了这些日子,时间已经证明了陈珩当初的推测没有错。殷鳞送回陈小宝后就已经放弃了纠缠对方,他们心中那些隐约的情绪也都变成了感恩和愧疚。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陈小宝丝毫没有忘记殷鳞的意思,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知道对方已经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一定会难以接受的。 夫妻两个商议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抓紧时间,在陈小宝反应过来之前,叫对方明白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正道,应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才是。 这么打定了主意,陈刘氏就天天叫陈珩晚饭后去陈小宝房里教对方读书了。表面上是当大哥的给弟弟补习功课,实际上教的都是一些人伦纲常,俗世道理。 陈珩胆子也大,他觉得陈老爷安排的这些教材对于启发小弟没甚用处,还去外面抱些「腐蚀心智」的话本回来给陈小宝看,给他读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不仅如此,而且陈珩的所有故事最终都以主角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为结局。当了官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归了隐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就算是跟仙人修仙去了,还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陈小宝一开始还会纠正陈珩天上没有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仙人,但陈珩一边应,下回还这么讲,陈小宝到后来也就默默地听着了。 今天的陈珩又意犹未尽地讲完了他的故事,照例下了结论:「男人呀,此生追求也不过如此了。」 他看了陈小宝一眼,想到今天自己新加进故事里的情节,又感嘆道:「哪怕张生曾与同窗有过一段情谊,但这样的关系终是不得长久的,皆是过眼烟云罢了。」 然而这些天来一直只默默听着的陈小宝却突然开口道:「果然如此吗?那末,爹也想妻妾成群吗?」 陈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忙去捂陈小宝的嘴,说道:「我的亲弟,可不敢在娘面前乱说!」 陈小宝却是一拧身,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去,大声问道:「大哥也想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夜夜笙箫吗!」 第71页 陈珩大声叫冤:「前面两个就算了,你从哪儿学的夜夜笙箫!」 他还欲再教训一番陈小宝,却见自己小弟已经涨红了脸,眼眶里都是泪水。 陈珩的手一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陈小宝现在已经不是个小傻子了,他读了书识了字,身边有了认识的人说话,那么些天下来,早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了自己和殷鳞成亲是个误会,知道了两个男人在一起会被别人鄙夷,也知道了自己爹娘其实一直想要他放弃殷鳞……他什么都懂了,只是不说而已。 陈小宝瞪着陈珩,终于哽咽着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我相公从来没有抛下我离开这么久过。」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珩被陈小宝的眼泪弄得慌了神,说道:「怎么会呢?我小弟这么好,谁会不要你呢?」 陈小宝听了这话,也在想,是呀,殷鳞怎么会不要他呢?殷鳞怎么会不要他呢?一定是他想错了吧,若是他相公知道自己这样揣测,说不准要和他生气的…… 小傻子站在那里不再说话,只用两个手抹着眼泪。 陈珩也不敢再讲什么故事,知会了一声,便抱着他的话本儿从房间里熘了出去,前去给他爹娘通风报信。 陈刘氏和陈老爷也没想到会暴露得这样快,听到陈珩说陈小宝在掉眼泪,陈刘氏也心疼得不行,跟着湿了眼眶,说道:「我可怜的儿呀……」 陈珩嘆气道:「怕是难办了!」 陈老爷也嘆气:「难办又如何,莫说那殷公子不会回来了,他就是回来,难不成真叫珏儿给他当媳妇儿吗?」 三人一时无话,最终还是陈老爷道:「从今日起就别叫珏儿去书院上课了,以免有人无意里说话引他伤心,在家好生将养着吧。」 其实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怕陈小宝脑子一热,为了找殷鳞到处乱跑,万一丢了,他们家可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 陈珩听了,说道:「那小弟落下的功课怎么办?我这些日子去给他讲些有的没的,恐怕他早已厌烦我了。爹,不然换你去给小弟讲功课吧?」 陈老爷心中也是疼惜自己儿子的,但一想到陈小宝万一央求自己,自己也扛不住啊。他正要拒绝,却听陈刘氏拍板:「就这样吧,小宝要是再出甚么问题,我便拿你是问。」 陈老爷:「……」 老婆大人发话,陈老爷硬着头皮也只得应了。 好在陈小宝得知自己不用去学堂后,也没什么牴触情绪,只是去院子里看树的时间多了。陈老爷教他课文,他也学,虽然慢些,但很用心,看得陈老爷更是心软。 但两个男人……陈老爷只能嘆气,晃晃悠悠回房间去。 这天陈小宝又在看那棵树了,他想,你什么时候会开花呢? 但他又想,如果殷鳞真的不要他了,大哥说的话是假的,那么开花的时候殷鳞会回来,也是假的。 他看着树,树便安静地立在那里,并不给他一点支撑或是希望。 陈小宝慢慢地蹲下身去,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眼睛已经打湿了一大片泥土了。 殷鳞不要他了。 他的相公不要他了。 人伦,纲常,他都懂了,他知道他和殷鳞在一起是错的了,他知道他们根本没有成亲了,他也知道自己和殷鳞组不成一个家,生不出孩子了。 但他喜欢殷鳞啊,陈小宝想,他喜欢殷鳞啊,他想和殷鳞过一辈子,就算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也还是想叫殷鳞相公,想当他媳妇,想被他疼,也想疼他。 为什么要丢下他呀? 第44章 虽然所有人都瞒着他们,但双胞胎还是知道了陈小宝和殷鳞的事情。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哥哥整天愁容满面,日渐消瘦,双胞胎也不好受。于是他俩整天从外面鼓捣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送去给陈小宝,希望对方能够开心起来。 可是陈小宝看着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机关玩具,这才知道,原来他的一切快乐和兴趣都是以殷鳞在为前提的。 对方不要他了,这些小玩意儿竟也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和路边的一颗小石子没有区别。 但为了不叫双胞胎觉得难过,陈小宝还是会努力挤出笑脸响应他们,只是连他自己都骗不过的表情,又怎么可能骗得过机灵的双胞胎。 两个少年寻摸东西越发勤快,但都收效甚微,唯一一次陈小宝有反应,还是因为他俩抓回来一只兔子。 而且那反应也说不上好,陈小宝抱着那兔子一会儿,便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掉眼泪。 吓得双胞胎连忙又把兔子抱走,说道:「小哥别哭,这兔子惹你伤心,今晚就将它炖了吃!」 话音刚落,就见陈小宝眼泪掉得更急,顿时一句话不敢再说,推推搡搡地出门去了。 他俩其实对情况也知道得不是特别清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偷听到一耳朵。似乎是他们小哥的救命恩人和他们小哥是那种关系,爹娘不让,还将小哥软禁在了家里。 陈珩就是个混不吝,当了先生还这样呢,两个小的就更不守规矩了。 甚么成家立业,甚么娶妻生子,那都是大人才会在意的事情了,在两个少年看来,还是眼前的快乐更重要呢! 小哥和他那恩人分开,倒是能娶妻生子了,但是娶妻生子前人就要郁郁而终,那还有个卵用! 第72页 两个人于是商量了一番,第二天和往常一样,跟父兄一同出门上学。 这时候不跟父兄在一个书院读书的好处就来了。前脚和陈珩分开,后脚双胞胎就只有一个进了书院的大门,另一个把包一扔,贼眉鼠眼地回家去了。 这时候回家也不能走正门儿,陈瑜扒着院墙,发现院子里没人,便一骨碌滚下来,去找他小哥。 陈小宝这时还蒙着被子睡觉呢,他自发觉殷鳞不要他了,就做什么都没力气,睡觉的时间也越髮长了。 陈小宝被陈瑜掀开被子时还瑟缩了一下,问道:「做什么呀小瑜?」 他又想起来什么:「不对呀,你不是去上学了吗?」 陈瑜也不奇怪陈小宝认出自己,他和陈瑾平日里绑髮髻,一个望左,一个望右。平日里是方便大家辨认,有需要的时候就是方便冒充对方了。 比如现在,髮髻望左的陈瑾就在书院点卯,然后推说陈瑜去了茅厕。等下堂课开始,陈瑾就要把他的髮髻向右束,然后告诉先生他自己去了茅厕。 扯远了。 陈瑜见陈小宝精神不振,很是怜爱地摸了摸自己哥哥的头毛,然后道:「事情我们都知道啦,小哥,你就真这么打算让爹娘关着啊?」 陈小宝没有听懂,怏怏道:「什么意思呀?」 陈瑜恨铁不成钢道:「你就是太乖啦!爹娘不叫你去找什么殷公子,你不会自己偷偷去吗?」 陈小宝听见殷公子三个字,眼睛便瞪大了一些:「自己去?」 陈瑜点点头,他还当陈小宝知道殷鳞在什么地方呢,心想不就是见个面的事儿?于是掀开陈小宝的被子,将对方拉起来:「走,我带你逃出去!」 陈小宝见状,也不知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便穿上了衣服,跟着陈瑜从屋里跑了出去。 两人避开院子里走动的僕人,一路熘到墙根,陈瑜便蹲下来,说道:「哥,你骑我脖子上,我把你顶上去。」 陈小宝听了,坐到他肩膀上,又有些不安地问:「是不是太沉啦?」 实际上陈瑜扶着墙起来得很轻松,双胞胎虽然年纪比陈小宝小,但身体是朝着陈珩那个高大的趋势发展的,严格来说整个陈家只有陈小宝一个瘦不伶仃的小可怜。 陈瑜闻言,便安慰道:「一点也不沉,可比扛陈瑾那头猪轻松多了!」 猪在书院里打了个喷嚏,冲着一脸狐疑的先生傻笑。 陈小宝心想,你和陈瑾身形都一模一样的呀,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两人翻过了院墙,陈瑜便拉着陈小宝跑到了大街上,随后问道:「该往哪边走?」 陈小宝愣了一下,望着路上穿梭的人群,两眼茫茫。 是啊,该往哪边走呢?他该去哪儿找殷鳞呢?是他太没用吗?从来未曾想过有一天会被丢下,以至于当对方悄悄离开,他连去哪儿寻找都不知道…… 陈小宝看着身边的建筑,努力地在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他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终于快速地奔跑了起来。 陈瑜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就见陈小宝渐渐偏离街道,七拐八弯地进了一个小巷子。 「小哥!」陈瑜忍不住叫道:「你是不是走错啦,这里可没有人家呀?」 但陈小宝已经在巷子里停了下来。 陈瑜正要上去安慰对方走错了没关系,可以继续找,就见陈小宝抬起头,看向天空。 「相公!!!」陈小宝大声叫了起来:「殷鳞!!!殷鳞!!!」 陈瑜张着嘴,望了望陈小宝 ,又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陈小宝仍旧在不停地喊着,一直喊到声音嘶哑,才慢慢,慢慢地停了下来。 「别不要我呀,」陈小宝哭着说道,「别不要我呀……」 他蹲下身,哭得越来越伤心,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要我了呀……」 陈瑜疑心他若是不管,他小哥的嗓子恐怕就要哭出血来了,战战兢兢地凑上前去,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小哥?」 陈小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自己弟弟一脸关心,心中的情绪也发泄不尽,索性便从头将自己和殷鳞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瑜倒没怀疑他哥有地方在胡扯,连对方是个神仙都接受了,义愤填膺道:「他怎么能这样就把你给抛下了!胆小鬼!负心汉!」 陈小宝抽噎着,跟着道:「胆……胆小鬼,负心……呃,负心汉!」 陈瑜见陈小宝哭得脱力,便上前将人搀了起来,说道:「咱们在这儿呆着也无济于事,先回家吧小哥,都要吃午饭了。那姓殷的不是个神仙么?回头我们找几个法师来做法骂他,兴许他听得见呢?」 陈小宝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但还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兄弟俩互相搀扶着,出了巷子,回家去了。 事实上,殷鳞在仙界也过得并不好。 没了小傻子,他活得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但再如何,对他而言,麻木也比疼痛来得更容易接受——他已经麻木了大半人生,早已习惯,而陈小宝教给他的疼痛,却比死亡更难挨。 殷鳞没日没夜地在东斗宫批阅摺子,没有一刻合眼。 对,就这样,殷鳞浑浑噩噩地想,别让我去想他,一百年……还有一百年…… 第73页 事实证明,他可以不间断地工作一百年,东斗宫的事务却不够他处理一百年。 或许以前可以,但现下需要仙界维护的秩序越来越少,工作自然也就跟着变少了。 殷鳞被仙官战战兢兢地提醒已经可以休息了的时候,人还是恍惚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休息?」 「是,」仙官小声道:「请您移驾青龙殿吧。」 殷鳞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就在仙官以为自己犯了对方什么忌讳,越来越想哭的时候,他慢慢站起身,离开了。 殷鳞并不知道那个仙官见他离开松了多大一口气。往常他从东斗宫回青龙殿时,总是急不可待。 因为家里有人在等。 但现下却是不必了。 他慢吞吞地走回了青龙殿,进门前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叫所有侍女离开。」他不想看见那条鲤鱼。 他怕自己会疼,会受不了。更怕自己一见到她,想起陈小宝,便再也控制不住跑去下界。眼睁睁看小傻子没有他也能生活得如何快乐,看对方如何将他忘记,将他从生命里毫不留情的剔除。 过了一会儿,便有侍卫来报,侍女都已经被驱散了。 殷鳞点了点头,这才进了青龙殿。他原想随便找个偏殿歇下,但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寝殿门口。 他现在应该转身离开,殷鳞想,手却不受控制地推开了大门。寝殿的陈设还和当初一样,只是属于陈小宝的气味已经完全消散了。 殷鳞一眼看见了桌上的花瓶,里面还插着那束枯枝和那朵栀子。 他还以为它们已经彻底枯萎了,但大约是有人一直在努力照料,它们还都活着。 殷鳞走上前去,发觉它们也只是勉强活着了。那根不知名的树枝已经干枯得像一根细柴,而栀子打着蔫儿,叶片掉了许多,整朵花的花瓣都开始变黄。 兴许是换水的人不小心,有水滴落在了花瓣上,时间一长,便形成了泪痕一样斑驳。 殷鳞:「……」 没由来的,殷鳞突然想见陈小宝。这股欲望来势汹汹,瞬间击溃了他刻意维护的麻木的防线。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意识到自己想见陈小宝,哪怕会心痛,哪怕会死。 比起无趣的活着,死亡和疼痛更加甘美。 只要是他的小傻子给予他的,他宁愿去死。 殷鳞一阵风一样卷出了青龙殿的大门,直奔人间,他想见陈小宝,他想见陈小宝…… 他降落在当初和陈小宝一同来到人间时停留的小巷,脑海里全是自己牵着对方走过街道,看着对方和家人团聚,又转身离开的画面。 但当他想迈步出去时,他又犹豫了。 如果看见陈小宝,听见对方和他说话,他真的能够只是看着吗?他不知道,也许他会做出一些让自己和小傻子都后悔的事情来。 他可以接受一切,却不能让一些事情发生在陈小宝身上,他还是应该回去罢……他不会再试图麻痹自己了,也许就这样想念陈小宝,也足够他熬过一百年了。 殷鳞颓丧地垂下头颅,正欲离开,却看见墙角掉落了一块玉佩。 殷鳞愣了一下,他想到了小傻子的玉佩,随即又是一哂,怎么可能这么巧……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那块玉佩拾了起来,入手温润,是块好玉,也不知是如何被落在这里的。 他低下头,看见了旁边点点的水渍。 那是眼泪,不知为何,殷鳞便这样知道了。 就在他对着那滩眼泪出神的时候,一个人低头找什么东西似的走进了巷子里。 那人一抬眼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勐地反应过来,一边沖了上来,一边大声叫道:「你个负心汉!你别跑!」 殷鳞听见唿喊,以为是谁认错了人。他皱了皱眉,冷漠地抬头,正准备将那凡人扇飞,却冷不丁看见对方长了一张和陈小宝有三分相似的脸,正是陈小宝的双胞胎弟弟之一,陈瑜! 殷鳞一个愣神儿的工夫,陈瑜已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气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你个负心汉,今天就跟我回家分说个清楚!」 怎么感觉还有三天…… 第45章 陈瑜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他带着陈小宝回了家才发现,他小哥的玉佩给弄丢了——陈家四个孩子手上都有玉佩,陈小宝原先那个被磨得不能看了,陈刘氏就又给了他一块。 虽然因为比较仓促,还没来得及刻字,但那也不是随随便便丢了就算了的。陈瑜便又翻墙出来找,一路找到这个巷子里,恰好就碰到了这个姓殷的负心汉! 「你还偷拿我小哥的玉佩!」陈瑜看见了殷鳞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把夺过来,恨恨道:「你是神仙了不起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丝音讯也无,只叫别人好等!你可知道我小哥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 殷鳞还有些恍惚的脑子一听到这话,立刻将一切顾虑通通抛到了天边,问道:「小宝怎么了?」 「你这会儿想起来问了?」陈瑜道:「我小哥为你掉眼泪的时候,为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陈瑜还要咄咄,殷鳞却是等不下去了,一手将他拎了起来。陈瑜还没来得及反抗,眼前一晃,竟然就已经到了家门前了! 第74页 陈瑜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这个姓殷的真是神仙啊! 没等惊嘆完,见殷鳞要从大门进去,陈瑜连忙将他拦住,说道:「我是逃学出来的!还有还有,我家现在除了我们两兄弟,没有人欢迎你见我小哥!你别被发现了!」 殷鳞闻言,绕到陈家的墙外,轻轻一跃就进了院子,又把陈瑜放了下来,说道:「带路。」 陈瑜理了理自己被揪乱的衣服,朝着殷鳞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理会这个傢伙,但无奈小哥还因为见不到对方而难过着呢。陈瑜心里再不高兴,还是一熘小跑地朝陈小宝房间去了:「跟我来!」 陈小宝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陈瑜拦下了要闯进去的殷鳞,敲敲门,叫道:「小哥,我回来啦!」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传出一些响动,有人趿着鞋慢吞吞地到了门口:「小瑜?」 陈小宝的嗓子哑了,仿佛曾吞下过苦涩又冷硬的沙砾,声音微小又刺耳。 这声音仿佛一把刀,剖开殷鳞的自以为是,叫他知道自己辜负了什么,又伤害了什么。 「是我。」殷鳞低低地说。 眼前的门被勐地一下拉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乳燕投林般砸进了他的怀里,死死地箍住了他的后背。 殷鳞也紧紧地抱着陈小宝,再也不愿意松开哪怕一丝一毫。 「对不起,」殷鳞哽咽着亲吻陈小宝的发顶:「对不起……」 陈小宝把脸埋在他怀里,先是抽泣,之后变成呜咽,最终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了小宝,是我的错,别哭了……」殷鳞低下头去亲他的脸,一点点将苦涩的眼泪品尝,终于吻上他的嘴唇,叫陈小宝渐渐地平復了下来。 拉开一看,两个大眼睛果然肿得核桃一般了,脸上的眼泪风干,红皴皴的,好不可怜。 殷鳞看得心都要碎了,简直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又怕吓到陈小宝,好半天才道:「你弟弟说得对,我是负心汉胆小鬼。」 陈小宝趴在他怀里,用拳头砸了他几下,又把他的手揪起来咬,但这龙皮厚,咬了好多下,口水倒比牙印多。 他只能哑着声音诘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怎么敢不要你,」殷鳞急忙道,「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陈小宝又问。 殷鳞抿着嘴,好半天,眉眼耷拉下来:「是我错了。」 陈小宝扎进他怀里,又一次抽泣起来:「我什么都知道了,但我还是想当你媳妇儿,殷鳞……相公。」 即便是在殷鳞对未来最好的想像里,也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能听到这句话。 但现在的确这样发生了,他的小傻子不仅喜欢他,还爱着他。殷鳞的心又酸又胀,脸上又哭又笑:「我何其有幸……」 前世今生,每一次都遇到你,而现下,他终究没有再错过。 殷鳞担心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落定,最后的顾虑也全部消失,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小声叫道:「小宝……」 陈小宝抽噎道:「不要再扔下我离开了。」 「再不会了。」殷鳞果决地承诺。 既然他的小傻子选择了他,那么他就算什么都不要,也再不会离开陈小宝了。 陈小宝的父母暂时不同意也没有关系,他要赖在这里,就算刀砍斧噼,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他再努努力,争取一下两位长辈的喜爱,总有机会叫他们二位承认的! 两个人抱在一起喁喁私语,完全遗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陈瑜。 陈瑜:「……」 不说他是功臣吧,好歹分点注意力给他呀!不过虽然早就知道他小哥和这个殷鳞是一对,但果然看见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你侬我侬还是怪怪的。 陈瑜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说道:「那你们先聊?我回去歇着了?」 殷鳞闻言,说道:「已是晌午了,还未用过饭吧?我带你们出去吃?」 陈小宝现下其实还没什么胃口,陈瑜却是眼睛一亮,家里的饭食太清淡了,要是能去酒楼搓一顿当然好啦! 殷鳞原意就是感谢一下陈小宝这个弟弟……或者现在应该说是他弟弟了。见对方感兴趣,自然也就带着他俩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去荆州最大的酒楼吃了一顿。 陈瑜吃得开心坏了,席间还不听问一些有关仙界的传闻。殷鳞对着这个弟弟,也难得好脾气地一一解答,手上还不停地给陈小宝夹一些清淡的菜品。 三个人吃过饭又去逛了街,殷鳞作为姐夫?嫂嫂?总之十分大方地给陈瑜买了许多吃的玩儿的,每样都是两份,丝毫没有忘记还有一个在书院帮忙打掩护的陈瑾。 等到陈瑜想起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了,一拍额头道:「糟糕!是下学的时间了!」 好在他们家的人虽然早上出门是一起,晚上回家却是各自不同的时间,只要赶上吃饭就不会挨骂,至于陈瑾早到家嘛……他和陈瑾也不是干什么都总在一起的。 殷鳞于是又带他们回了陈家,还帮陈瑜把买回来的东西先藏在陈小宝房间里,才目送两人去前堂等待开饭。 去前堂的路上陈瑜还高兴着呢,碎碎叨叨地和陈小宝说话。而陈小宝因为中午又哭了一场,嗓子已经发不出来声音了,只能笑着看着对方,时不时点点头。 第75页 不过一进前堂,陈瑜就笑不出来了。 陈刘氏、陈老爷、陈珩,都坐在桌上,陈瑾正像一把立在墙角的扫帚一样面壁思过。 陈瑜:「……」 可恶啊,竟然还是被拆穿了吗! 陈瑜还没想好是站着认错还是跪下来认错,陈老爷已经一拍桌子,怒道:「真是把你们两个惯到皮痒了是吗?竟然敢用这种把戏煳弄先生!你今天逃学一天去了哪里?还敢拐带你哥!」 陈瑜选好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爹,我知错了,我和陈瑾就是看小哥整日闷闷不乐的,想带他出去放松一下嘛。」 陈老爷怒道:「你哥身体本来就弱,近来更是没什么精神,在外面到处乱跑,磕了碰了,你负责吗?!」 陈刘氏虽然心疼儿子,但也觉得陈瑜太鲁莽。她正要跟着说两句,陈小宝扑将上来,抱着她的胳膊摇晃,一双大眼睛看得她心都要化了,到了嘴边的责备也变了个样儿,劝道:「算了算了,瑜儿也是好心。你看,小宝不是有精神多了?」 见陈老爷看过来,陈小宝忙沖他爹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显出自己确实很有精神的模样。 陈老爷见儿子就差把自己瞪成个猫头鹰了,明白对方想要回护兄弟,当下也是无奈,说道:「罢了,跟你兄弟一起面壁思过去吧,无论如何,欺瞒师长就是不对的。自己家就在办书院,还犯这种错,晚饭也不许吃了!」 陈瑜撇撇嘴,本来他也不想吃,中午那一顿还没消化完呢! 于是磨磨蹭蹭地去跟陈瑾站到了一起,两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剩下四个人落座等饭吃。 陈刘氏牵着陈小宝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却是发现不如往常柔软,涩涩的。再仔细一看,果真是哭过了,当下心中也是一酸。 这可怎么办呢? 陈小宝却是不敢抬头看他娘,努力用他不聪明的小脑袋思考。他娘还不知道他把殷鳞藏在房间里了呢,该怎么让他们接受这个儿婿呢? 第46章 陈小宝很快就没精力想这些问题了。 回到房间后他倒是和殷鳞腻歪了一阵子,晚上也睡在一起,但半夜时分,陈小宝突然发起热来,小脸烧得通红。 殷鳞第一时间发现了,餵了他一点带灵气的水,陈小宝清醒了一些,但热度并没有完全退下去。 殷鳞于是又去找了人——他倒是还记得自己身份尴尬,未免闹将起来耽误陈小宝治病,于是去找的双胞胎。双胞胎马不停蹄地去叫醒了陈老爷和陈刘氏。 一家人全爬了起来,前脚遣僕人去请大夫,回头又怕出差错,把三个儿子通通派了出去。 年轻人脚程还是快,僕人还在半路,陈家三个儿子已经把大夫给抬回来了,陈珩的鞋都跑丢一只。 大夫在房里诊脉,陈刘氏便在外边掉眼泪:「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 双胞胎也是急得要命,他俩都猜到肯定是因为白天陈小宝大哭了两场才会这样的,说起来他俩要负全责。 虽然阴差阳错找回了殷鳞,但要是陈小宝出了事,这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 「应该不会有事吧?」陈瑾小声道,「那个谁不是神仙吗?」 「我也这么想,」陈瑜也小声道,「但他恐怕也不能一下子把小哥治好,不然也不用找我俩叫人了。」 「那小哥岂不是还要吃些苦头?」陈瑾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他俩这会儿不太担心陈小宝会出什么大事了,但光是吃药也很痛苦啊…… 陈刘氏见这两个罪魁祸首还有心思交头接耳,气得上来揪两人的耳朵:「你们两个害得哥哥生病,不反省便罢了,还讲什么悄悄话!他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从今往后都叫你们在床前伺候着!一天不好,你们就伺候一天!」 陈瑾和陈瑜被揪得吱哇乱叫,陈珩和陈老爷连忙上来劝陈刘氏消气。 最后还是大夫从房里走出来,陈刘氏才松了手,慌忙迎上去,一边仔细打量大夫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夫,我儿如何了?」 好在大夫的表情并不凝重,除了有些疑惑外,不咸不淡的,这似乎证明陈小宝没什么大问题。 的确如此,见陈刘氏急得掉眼泪,大夫道:「夫人不必担心,令郎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伤了肺气。加之虚火过旺,又哭伤了嗓子,几厢加起来,这才会发热。」 「不过不知为何,令郎症状不算严重,」大夫捻了捻鬍鬚,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开个方子,按时喝药就行了。不过之后也要注意调理,不要再令他伤心了,饮食也要清淡些。」 陈刘氏连连应声,一边知会陈珩去陪大夫开方子抓药,一边轻手轻脚地进了陈小宝的屋子。 陈老爷紧跟着进去了,双胞胎揉着耳朵在后面小声议论着,他俩的小哥烧得不重,肯定是因为殷鳞用了什么仙家手段。 「就算没有,也指定跟他有关系,」陈瑜道,「你是你没见着他俩那黏煳样,有殷大哥在,小哥指定快快的就好起来了。」 这便是拿了好处的人了,殷大哥都叫上了。 他俩进屋一看,陈刘氏正坐在陈小宝的床边呢。 陈老爷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陈小宝脸上还是红的,眉头倒是舒展开了,闭着眼,睡得很沉。 第76页 陈刘氏见状,也不敢掉眼泪了,生怕惊着了孩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珩便端着药进来了,见大半夜的两个长辈还守在这里,也不由道:「爹娘,你们俩回屋休息去吧,这里有我们三个就好了。」 陈刘氏用手帕揩了揩眼角,说道:「你和你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学里,我和你两个弟弟留下。」 陈珩嘆了口气,说道:「娘,您要是这样,等小弟醒来该心疼您了。大夫不是说过?不能惹他伤心了。」 陈刘氏听了这话,才露出动摇的神情。 双胞胎见状,连忙道:「爹娘哥哥都回去休息吧,反正你们谁的主意也是要我俩留下的,我俩这便守着小哥,渴了饿了都伺候着!」 说完,又去接陈珩手上的药。 陈刘氏原本也是想他俩将功赎罪的,闻言,便也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两个小心一点,别到时候人没照料好,还闯出祸端来!」 双胞胎连连应是,送三个人出去了。 陈瑾扒在门口看着,确定三个人走远了,便回头朝陈瑜一挤眼睛。 陈瑜接到信号,压低了嗓子叫道:「殷大哥?殷大哥你在吗?快出来!殷……」 他还没「殷」完,旁边便伸出一只大手来,将他手里的药端走了。 殷鳞沖双胞胎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们了,东西都放在后面的柜子里。」 双胞胎一听,你推我搡地去柜子里翻礼物去了。殷鳞在陈小宝床边坐下,用一只手将人抱起来,轻声道:「小宝,起来喝药了。」 陈小宝趴在殷鳞怀里,好一会儿才醒过来,迷迷煳煳道:「怎么了?我的头好重……」 「你生病了,」殷鳞温声说道,「趁热把药喝了,很快就会好的。」 陈小宝应了一声,闭着眼睛喝药。 从前他总是挨饿,为了果腹什么东西都吃过,什么东西都不能挑。现下却是抿了一口药就可以嫌苦,皱着脸不愿意再喝了。 殷鳞禁不住笑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串糖葫芦,说道:「喝完药就给你。」 陈小宝把眼睁开一条缝看他,又看了看许久没吃的糖葫芦,纠结再三,终于端起碗一口喝尽,而殷鳞也十分守信地将糖葫芦递到了他嘴边。 双胞胎时常不靠谱,但这一次却是说对了。有殷鳞在,陈小宝的病迅速地好了起来,大约三天,便恢復得能跑能跳了,精神也眼见着好了起来,和刚回家时一般无二了。 陈刘氏见状高兴得不行。在她看来,这兴许是双胞胎将陈小宝带出去逛了一圈,发泄了一回。虽然回来陈小宝就发了热,但也将胸中的郁气散了,这才大好,正所谓不破不立嘛。 虽然嘴上不说,但陈刘氏还是暗地里给两兄弟涨了零花钱,把双胞胎乐得一连好几天都合不拢嘴。 陈小宝就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么些事了,他和殷鳞好不容易再会,每天都腻在一起,哪儿还有功夫去关注别的。 闲暇时两个人抱在一起看书习字,说些笑话。待陈老爷和陈刘氏来探望时,殷鳞便出去避避风头,买些零嘴和小玩意儿,回来后再哄陈小宝开心,活像一对背着父母偷情的小情侣。 错了,不是活像,他俩就是一对背着父母偷情的小夫妻。 这天吃过晚饭,陈刘氏又送陈小宝回房,同他讲些体己话。陈小宝认真地听着,又在思考该怎么开口说殷鳞的事情,但他一抬眼,便看见了陈刘氏开始泛白的鬓角,到了嘴边的话又一下子吐不出来了。 陈刘氏没有发觉陈小宝的不对劲,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便笑着要离开了。陈小宝站起来将她送到门口,又忍不住叫了一声:「娘——」 陈刘氏回头看他:「怎么了?」 陈小宝迟疑了一会儿,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陈刘氏无奈地笑笑,说道:「有什么事就和娘说,好吗?」 陈小宝轻轻点头。 陈刘氏这才离开了。 陈小宝看着他娘的背影,忍不住忧愁地嘆了口气,刚一关上门,便听见窗户被敲响了。陈小宝眼睛一亮,飞快地跑过去打开窗,果不其然,外面正站着拿着一支栀子花的殷鳞。 陈小宝接过来,说道:「好香!」 殷鳞也笑道:「青龙殿还有一支呢,过几日我便回去一趟,将花瓶拿来。」 陈小宝连连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趴到窗框上,沖殷鳞招招手。殷鳞挑了挑眉,凑过来正要问怎么了,陈小宝便勐地一探脑袋,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 「好呀,偷袭我?」殷鳞两个大手在他咯吱窝下一插,便将陈小宝从窗户里抱了出来,搂进怀里。 陈小宝叫了一声,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两个人玩闹着,丝毫没有发觉院子门口正立着一个身影。 陈刘氏因为陈小宝在她离开时叫了她一声,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担心,于是去而復返,想要和儿子再谈谈心,却没料到会看见眼前的这一幕。 陈刘氏捂着嘴,想冲上去将两人分开,姓殷的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又要回来纠缠她的孩子?小宝若是走了邪路,不说无妻无子,今后要遭受多少非议和白眼? 陈刘氏往前走了一步,却将陈小宝脸上的笑容看得更加清晰。那笑是多么天真,多么快乐呀,几乎是撞进了她的心里,叫她想起陈小宝那些苦涩的眼泪。 第77页 陈刘氏终究还是没有上前,她站在那里,许久许久,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可能明天完结,可能后天完结_(:3)∠)_ 第47章 陈小宝并不知道殷鳞已经被他娘发现的事,每每遇到陈刘氏都一副心虚的表情。 陈刘氏之前虽然看出来儿子在心虚,却不知道他在心虚些什么,总是旁敲侧击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陈小宝又不敢说,回话都结结巴巴的。 现下她知道了,自然不会再问那么多,只仍旧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疼爱陈小宝。 这天吃过晚饭,大家正要回房休息,陈刘氏突然道:「都等一下。」 陈家的五个男人都是一愣,随后乖乖地坐了回去,陈小宝因为心里有事,还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刘氏。 但往常总是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的陈刘氏,这回却没有看他,而是说什么毫无干系的事一样,沖陈老爷道:「我想拿钱去租几个铺子做生意。」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最后是陈珩道:「怎么了吗娘?咱家没钱了?」 陈刘氏淡淡道:「只是觉得光靠书院,收入有些不稳定,万一哪日做不下去了,也有别的进项。」 陈珩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说道:「娘啊,您就是爱操心,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天下还有哪家书院能做不下去吗?况且咱爹这名声,往后百年,荆州也不会有比我们家学生更多的书院了。」 陈刘氏听了这话,便道:「那日后你们兄弟几个娶妻分家了,这点财产也不够分的。一家书院加那么点田地,能养活那一大家子人吗?更何况你们兄弟四个,书院才三个!」 陈珩听了这话,更是哭笑不得:「您都想那么远了啊娘,我们兄弟几个感情这么好,怎么会有不够分这种事?嗐,您要真是担心,反正到时候肯定是我先成家,这份家产我不要了,我出去当夫子去,行吗?」 陈刘氏见什么话都叫这糟心老大给堵回来了,气得眼睛一瞪,说道:「我不管!你们不觉得少,你们自分这点东西去,我要给我们小宝挣些花销,不行吗!」 陈老爷虽然也觉得陈刘氏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觉得这点小事没必要争吵,还是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你娘要做生意就去做呗,家里又不是没有钱。」 又沖陈刘氏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陈刘氏这才缓和了脸色,扭头去看陈小宝。发觉自己的傻儿子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陈刘氏也禁不住露出个笑来,伸手去摸陈小宝的脑袋。 她当然不是没事找事才突然这样做的,她只是比所有人都早知道了一些事,也早接受了一些事。 只是她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疼爱他的男人在一起,这个世道却是不能接受的。她不会要求自己儿子藏着掖着,这种事也藏不住。一旦人们知道陈家出了个偏好龙阳的儿子,甚至还承认了这一对怪异的夫妻,书院败落也只是迟早的事。 所以她才要早做打算。 不仅如此,陈家的所有人都会受影响。但陈刘氏也清楚的知道,不管是陈老爷,还是陈珩和陈瑾陈瑜,所有人知道了,也都会同意的。 毕竟她才是这一家子人里最老顽固的那一个。 怎么反倒是她第一个承认了呢……陈刘氏禁不住想,目光又投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陈小宝。 儿呀,只要你开心。 只要你开心,什么事娘都替你担着。你的父亲兄弟,也都替你担着。 陈小宝似有所感,懵懂地望向陈刘氏,叫道:「娘?」 陈刘氏一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应道:「诶!娘的乖儿!」 一件事能被陈刘氏发现,自然也瞒不住陈珩和陈老爷,前者是去给陈小宝补习功课时偶然发现的,后者则是因为双胞胎说漏了嘴。 但和陈刘氏想的一样,两个人在迟疑过后,都没有过多声张,而是替陈小宝隐瞒了下来。 这天陈珩在去给陈小宝讲课的时候,又撞见两个人在窗户旁边说话,顿时忍不住在心中长嘆了一口气。 不能这样啊小弟,多多少少有点警惕心吧?被我发现了就算了,这要是被爹娘发现了,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但陈珩看着自己小弟笑得红彤彤的小脸蛋,也只得往墙上一靠,给两人望上了风。 说曹操曹操到,没一会儿陈老爷就晃了过来。陈小宝他娘最近在做生意,有个铺子要记在陈小宝名下,要和陈小宝说一声,他正好吃完饭没事,就自己来了,顺便检查一下功课。 父子两个在门口撞见对方,都是一愣,异口同声。 「你怎么在这儿?」 「您怎么来了?!」 「我来检查珏儿功课。」 「我来给小弟讲课!」 陈老爷:「……」 陈珩:「……」 最后还是当儿子的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您先说。」 陈老爷困惑道:「你给珏儿讲课你就进去啊,堵在这儿做什么?」 陈珩一哽,说道:「这个……那个……小弟他肚子疼!上茅房呢!这会儿不在房里,咱俩先回去罢!」 陈老爷更困惑了:「回去干嘛?不在就去他房里等啊。」 说完又往里走,陈珩连忙把人拦住:「爹爹爹!其实是我!我有心事要跟您说一下!」 第78页 陈老爷狐疑道:「你还能有心事?」 陈珩道:「您这话说的!我就没有心事了么!」 陈老爷无语道:「你能有心事就好了,想想什么时候成家罢!」 陈珩一听,正要为了小弟咬牙承认自己是想成家了,就见他爹冷不丁又往里走了一段。 陈珩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冲上去拦,就见他爹看见什么似的身体一震,随后脚下一个拐弯,将他给堵在了外面。 陈珩:「……?」 陈老爷干咳一声,说道:「我想了想,你这个年纪确实有许多烦恼哇。正好你小弟还在茅房没回去,今天呢,就别讲什么课了!走吧,跟爹去讲讲你的心事!」 陈珩:「……」 陈珩瞪着他爹,张着嘴巴好半天,才缓缓开口:「爹,您是不是看到了?」 陈老爷立即否认:「我什么也没看到!」 陈珩:「您是不是知道了!」 陈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两人都是一呆,陈老爷小心翼翼道:「你也知道了?」 陈珩警惕道:「我是知道了,但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您知道的。」 陈老爷闻言,也警惕道:「你知道什么?在你说你知道的是什么前,我可不能告诉你我知道的是什么!」 陈珩一脸无奈:「听您这个语气,我大概知道我知道的应该就是您知道的了。」 陈老爷一愣,说道:「也就是说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是同一件事?!」 陈珩听了,正要和陈老爷通气,就听见后面冷冷地传来一声:「你们两个在这儿知道知道的,知道什么了?」 父子两个背后瞬间起了一身白毛汗,同时转过身去,挡住了陈刘氏去往陈小宝房间的路,干笑道:「哈哈哈哈,娘/夫人你来啦!」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要死了,虽然已经确定父子两个都是预备替陈小宝打掩护的了,但陈小宝他娘是绝不会接受这个的啊!一定得想办法把她拦下来才行! 陈刘氏想了几天,还是决定告诉陈小宝自己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愿意接受殷鳞。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是要大家商量一下的。 就是不知道家里这两个怎么会堵在院门口。 陈刘氏还没开口,陈珩先问道:「娘,你怎么来了?」 陈刘氏闻言,谨慎道:「我来跟你小弟说说铺子的事情,怎么了?」 陈珩忙道:「小弟出恭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呢,铺子的事我和爹说就行了,您回去歇着吧!」 陈老爷点头如啄米:「啊对对对!」 陈刘氏便道:「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和他谈。」 陈珩听了,立刻道:「什么事您同我说,我帮您转告他!」 陈老爷继续啄米:「啊对对对!」 陈刘氏:「……」 陈刘氏看着这父子两个一脸紧张,鼻尖上的汗都吓出来了,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位母亲眼圈红了红,又被她逼了回去,嘆了口气,说道:「姓殷的是不是在里面?」 陈老爷和陈珩寒毛都一下子炸了起来,正要矢口否认,却听见身后传来弱弱的一声:「娘……」 两人回过头去,就见陈小宝和殷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间,正牵着手站在后边。 也是,他俩说话的声音那么大,还没听见才奇怪呢。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就见殷鳞松开陈小宝,上前两步,一掀衣摆,跪了下来。 还是说不好是明天完结还是后天完结…… 第48章 陈刘氏不是个狠心的人,看到殷鳞一句话不说便跪在了地上,她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但很快,她又想到是这个傢伙拐带了她儿子了,生生停住了脚步,瞪着对方。 殷鳞认错一般跪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直到陈珩都要忍不住开口求情了,他才缓缓道:「我……晚辈知错,是我意图不轨,误导了小宝,又趁他心智不全,叫他对我产生了依恋。」 「我知道这一切来源于将错就错的误会,因此害怕有一天他什么都明白后,会离开我,放弃我。」 「但所有的顾虑都抵不过他的幸福重要,」殷鳞抬起脸,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刘氏,「因此我才会替他找回魂魄,找回家人。哪怕不能两全,我也想让他做一个能哭能笑的正常人。」 「也因此,我会抛下他离开。」 陈刘氏紧抿嘴唇,说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 「因为他没有。他没有忘记我,也没有放弃我。」 殷鳞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他原本是极阴郁尖锐的长相,这一笑,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满足:「他说他喜欢我,即使知道了一切,他还是喜欢我。」 陈刘氏眼中渗出泪来,看向陈小宝。 陈小宝向前走了两步,挨着殷鳞跪了下来,望着陈刘氏,祈求地唤道:「娘——」 「如果他的幸福里没有我,我愿意走得远远的,成就他,」殷鳞坚定道,「但他的幸福里有我,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他哪怕一步。」 「要打要罚,悉听尊便,但我绝不会再离开他了。」 陈刘氏抽噎了一声,别开眼去。 陈珩见状,忍不住道:「娘,我看殷公子对小弟是真心的,他走是为了小弟,留也是为了小弟。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为着小弟,也就够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后若要儿孙养老,我和那两个小混蛋可以分给他俩呀。」 第79页 殷鳞不敢说话,只和陈小宝一起望着陈刘氏。 陈老爷在一旁沉默了许久,这会儿也开口嘆道:「夫人……今后有什么事,咱们全家一起扛着便是。」 毕竟是夫妻,只有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陈刘氏扭头看了陈老爷一眼,闭上眼,说道:「是,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需要商量。」 陈小宝和殷鳞还在地上没反应过来,陈珩已喜道:「还不快起来谢谢娘亲!她这是同意了呀!」 陈小宝禁不住叫道:「娘!」 陈刘氏吸了吸鼻子,沖殷鳞道:「起来吧,你跪着不要紧,我儿可娇弱得很,若是伤了膝盖,看你怎么办。」 殷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转为狂喜,激动道:「谢谢伯母!谢谢伯母!」 他从来没有想过,孤独半生的自己竟然会有这样一天,不仅能和他的小傻子长相厮守,甚至还得了父母承认,这下他们便是真真正正的一对夫妻了! 殷鳞忙将陈小宝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替他拍掉衣服上的泥土,揉揉膝盖,这才站起身,朝陈刘氏和陈老爷长揖到底。 陈刘氏眼中有泪,一半是因为陈小宝今后可能要吃的苦,另一半也是因为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着落。 怎么才回家,就突然又成家了呢? 陈刘氏悄悄地抹眼泪,陈小宝扑进她怀里,睁着眼睛望她,也跟着伸手帮她抹。 殷鳞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伯母……」 「还叫伯母?」陈刘氏哽着声音道。 殷鳞闻言,又叫道:「岳母?」 陈刘氏听了,把手一放,瞪着他。 殷鳞一愣,试探着道:「婆……婆婆?」 他生得人高马大,气势凌人,这俩字一出来实在奇怪。就连陈刘氏都被「噗」地一声逗笑了,脸上还带着眼泪呢,哭笑不得地说道:「叫娘罢!」 殷鳞这才放下心来,叫道:「娘!」 陈刘氏应了一声,他又转向陈老爷:「爹!」 陈老爷直嘆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再看向陈珩,一个「哥」字还没出口,对方已经促狭道:「我可不像我娘,殷公子、弟夫呀,还是叫我小叔子罢!」 殷鳞便也只管叫:「小叔子!」 陈珩笑嘻嘻地应了。 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只有双胞胎第二天一早醒了,在饭桌上见到堂堂正正坐在陈小宝身边的殷鳞,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从今往后,殷鳞便是陈家的半子了。 双胞胎一面为陈小宝高兴,一面又交头接耳起来。 怎么办,殷鳞和小哥已经成了,今后不需要他们了,是不是也没有好处可以拿了呀? 刚议论到这里,就听见陈刘氏冷冷道:「昨天我都问过了,你们两个小的这些天没少忙活呀?已经拿了的那些就算了,今后不许再问你们殷大哥要东西,听见了吗?」 双胞胎齐齐震惊,原来不止是没好处拿了,今后还要多个向他们娘通风报信的人呀! 他俩去看殷鳞,后者淡定地给陈小宝夹菜,还冲他俩点了点头。 双胞胎:「……」 两个人只好苦着脸朝他们娘应是。 如此这般,殷鳞便真正在陈家住了下来。除了照看陈小宝,也常常去陈刘氏那里帮忙。 他明白对方的顾虑,也知道自己手上的钱财对陈刘氏而言算不上底气,于是尽心尽力地打理铺子。 等一天忙完了,又回家同陈珩和陈老爷一起紧盯陈小宝的功课。偶尔有闲暇,七分的时间陪着陈小宝,剩下三分还要去弄些礼物回来讨爹娘关心。 大约全天下的新姑爷都是这样殷勤的,就算是神仙也不例外。 但殷鳞得到的也比他预想中的要多得多。 他原本设想中的家只有两个人,他,还有陈小宝。但现在他才发觉,有一个大家庭也并非坏事。陈家说他是半子,其实待他也与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了。不说日日嘘寒问暖,一举一动中的照顾也是看得出来的。 事实上,陈刘氏接纳殷鳞后,偶尔也会悄悄和陈小宝谈论一些殷鳞过去的事。去除了对方是个拐带她孩儿的坏蛋的滤镜后,陈刘氏再听对方的故事,又有新的感想了。 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半生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凭自己挣。虽说后来位高权重,却也处处受人排挤。 这样一个人,和小宝相遇后能一心一意对他好,是非常难得的。更何况中间经歷了那么多波折都从未放弃,还有前世姻缘,只能说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了。 她这个当娘亲的,也得好好照顾这孩子——虽然对方的年纪大约也不能叫做孩子了。 陈刘氏知道殷鳞从前是条蛇妖后,便旁敲侧击地去问他夜里会不会冷,要不要多添衣裳。待到殷鳞说龙身不会冷,她又问对方爱吃什么,是河鲜还是鸡鸭,都可着厨房做。 殷鳞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听得暖心,忍不住心想,他的小傻子这样温暖,也是因着爹娘血脉如此吧。 陈老爷一个大男人,没法像陈刘氏那样去关怀殷鳞的生活,倒是偶尔会和殷鳞谈一些事业上的事。知道对方在仙界当官,还很是传授了一些自己当年做宰相的经验。 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有些事确实是共通的,殷鳞听了,竟然也真有不少收穫。 第80页 陈老爷见他虚心受教,半是满意半是自得,晚上还同陈刘氏说他好话哩,殷鳞这孩子不错,是个好学的。 陈刘氏拿眼睛翻他,还用你说,我儿子选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殷鳞在人间呆一个月,就要抽一天回仙界去处理事务,回来的时候也依约将那瓶花给带回来了。 虽然刚拿回来时精神不好,但后来两人日日照料着,栀子又一天天活泼起来了,那枯枝也终于突破了几个节子的尴尬期,长出了一些绿叶来。 陈小宝挺高兴的,殷鳞却遗憾对方不是花,看着和栀子不般配。而且快入冬时,那枯枝的叶子又都掉光了,显得格外丑。 陈小宝正忧虑着那枯枝突然掉了叶子,会不会出事,某一天早上醒来,便闻到房中一股浓烈的香气。再一看,原来是那枯枝上长满了一朵朵嫩黄的腊梅,不比栀子香气淡呢! 「难怪它在仙界总是不开花,」殷鳞忍不住道:「原来是因为不曾有冬天。」 「人间有冬天,」陈小宝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殷鳞,说道,「人间还有家,还有我!开花吗相公?」 殷鳞禁不住笑了出来,抱着他亲了一口:「开。」 他又给了那腊梅一丝仙力,就像给那朵冬天也仍旧开着的栀子一样,它们俩今后便可以相对开花,香作一堆了。 第49章 完结(想了想还是有些事没交代完,无泪点) 认下殷鳞后,家里人也都想到了陈刘氏当初为什么突然要去租铺子做生意,在商议一番后,也纷纷投入了进来。 先是多请了几位夫子,陈老爷和陈珩开始从日日讲课变为每半旬讲课一次,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打理铺子。 双胞胎见状,意识到自己今后也要当商人家的小少爷了,高兴得不行。两个人还跑去问陈老爷他俩是不是不用再上学读书了,结果挨了一顿好打。 「谁跟你们说你俩不用读书了?不仅要读,你俩还要去科举呢!」 双胞胎虽然不服气,但这回连陈珩都站在陈老爷那边,陈刘氏更不用说,两个人也只能苦哈哈地继续上学。 实际上陈老爷也并非是要逼他们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而是双胞胎年纪还小,和他们已经成年的哥哥不一样,并不知道做商人意味着什么。 现在继续读书,今后至少有后悔的选择,否则等经了商再祈盼更好的地位和待遇,便十分困难了。 陈老爷惧内,对儿子们也溺爱,但这只是展现在家人眼前的一面。他毕竟是曾经做过宰相的人,还有的手腕还是有的。 陈刘氏盘下来的铺子很快有了进项,陈老爷又拿着这笔钱去做了玉器生意,他是有眼光的很,来来去去,竟也小有规模了。 待时机成熟了一些,陈老爷便一家家关停了书院,写了一些举荐信,将书院里的学生和夫子都安置去了别的书院。 得知陈老爷一心经商后,一些上的老朋友和学生,也都渐渐开始和陈老爷保持距离——这是当然的,这个时候的商人风评并不好,当官的和商人走得太近,也容易被人攻讦。 陈老爷倒是早有预料,早些年在宦海沉浮,人聚人散看得多了,现在这点事也对他造成不了太大波动。 还愿意和他交往的当然该重视,断了联繫的,他也只是叫人备礼挨个送了一遍,就当是还过往的人情,爱收不收。 殷鳞和陈小宝的事陈家没打算瞒,也根本瞒不住,家里有那么些僕人呢,于是也渐渐传了出去,引起一些议论。 不过这时陈家已完全是一个商贾之家了,这议论也仅仅是议论罢了。陈刘氏倒是不留情面地将僕人里乱传话的揪了出来,辞退的辞退,发卖的发卖。 反正家里现在有钱,嘴严的僕人还愁招不着吗? 不过家里虽然换了一波血,事情到底还是传出去了,陈小宝现在也不傻,心情难免郁郁。 陈刘氏见状,干脆道:「反正已经这样了,不若趁此机会,将酒席也给办了吧!」 陈小宝和殷鳞都是一愣,他俩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还有机会办酒,说不开心是假的。但陈家现在本来就因为流言饱受困扰,还要在风口浪尖上这样做吗? 陈刘氏见状,也笑道:「自然不是大张旗鼓地办,但咱们家里这几个人凑一桌热闹热闹总行吧?」 原来如此,陈小宝这才笑了起来,点头答应了。 全家人都忙了起来,虽然说不大办,但也将家里装饰了一番,给僕人们都发了红包。席上除了陈刘氏陈小宝和两个小的,三个男人喝得烂醉。 殷鳞尤其喝得多,只是现了原形还晓得收敛,胳膊长一条龙,上半截扎在酒缸里,下半截耷拉在外面,不晓得的还当是拿他泡酒呢! 陈刘氏看得直摇头,叫陈小宝把殷鳞拾出来,回房休息去罢。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陈刘氏,待到年末,陈小宝要过生日了,她便又张罗起来。 殷鳞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的壳,陈刘氏便叫他和陈小宝一同过生日。她还亲自去厨房给两人做了面,吃得陈小宝和殷鳞从身到心都是暖的。 正好转过年来便是陈刘氏生日,两个人也精心准备了礼物。陈小宝是自己雕刻的玉石,殷鳞则是废了好大力气寻来一颗能延年益寿的仙草,虽不及仙丹药力强大,但也能叫人青春常驻,多活百年。 第81页 陈刘氏看着哭笑不得,说道:「单给我送这个有什么用?我再活百年,你爹怎么办?」 殷鳞也觉得这礼物送得有些傻,无奈道:「仙界的事您也是知道的,寻来一颗已是不易了,这颗先做诞辰礼物,爹那颗我再慢慢找。」 陈刘氏摇摇头,说道:「仙界已成了那副模样,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呀,人生百年,已是够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陈老爷,笑了笑,说道:「先留着罢,若是找到第二颗了,我再同你爹一起吃,找不到,能相伴这一辈子,也已经心满意足啦!」 陈老爷脸上也有笑意,两人对视,千万情绪都在这一眼中了。 陈家的家业越来越大,虽然因为没了一些官场关系的庇护,多了不少找麻烦的人,但有殷鳞坐镇,还真没有谁能威胁到陈家。十来年的工夫,竟也成了一方富贾。 陈老爷当宰相后弃官,关了书院又做生意,这一生也算曲折离奇,为不少人津津乐道。虽然因为殷鳞和陈小宝的关系,这些评价大多毁誉参半,但殷鳞这个半子的手段也是有不少人见过的。酸完陈老爷的家业,也有人感嘆这个半子收得不亏,陈家现在有的泼天富贵,他可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年岁渐长,陈小宝的三个兄弟也都纷纷成家立业了。 陈珩的妻子饱读诗书,是陈老爷当年没有断交的官场朋友的女儿,嫁来之前她也听说过一些陈小宝和殷鳞的事。 不过她认为不能以此断定两个人的品行,更不应该牵扯家人,于是还是嫁给了比她大七岁的陈珩。当了陈小宝的嫂子后,她也待他和殷鳞一样好,时间长了,还敏感地发觉两人的外貌从未发生过变化,由此得知了真相。 不过陈珩的妻子是个好人,并不外传,也不因为殷鳞的身份贪图什么,一家人仍旧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待到陈珩第一个女儿出生后,双胞胎也先后娶妻,陈家当真称得上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家庭了。 不过人多了,还挤在一起也不象话,双胞胎分家出去,而陈小宝和殷鳞还和陈珩一家住在一起,也方便孝敬父母。 人间的生活算是完满了,殷鳞回到仙界处理事务的时候,倒是又遇见了一件事。 「什么事?」陈小宝好奇道。 「那条鲤鱼你还记得吗?」 「小锦?」 殷鳞揉了揉眉心,说道:「这傢伙不知怎么的,和新任朱雀搞到一起去了。那朱雀说什么她上任时的宴席我没去,和青龙殿的喜宴我一定要去。」 殷鳞还记得那条鲤鱼向自己抱怨朱雀神君多吓人呢,没想到才十几年…… 这也就是这几年过得安逸,脾气好了,换在从前,殷鳞连个好脸都不会给那凤凰。 陈小宝听了,倒是挺高兴的:「那我们去呀?这可是小锦的婚宴!而且我也许久不曾回青龙殿了,回去看看也好。」 虽然殷鳞自己不是很感兴趣的,但既然陈小宝这样说了,那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两人当下便向长辈们知会了一声,收拾东西回仙界去。 好在这些年家里富裕了,礼物还是拿得出来的。陈小宝和殷鳞挑了一对顶好的玉佩,虽然是凡物,但质量和做工在仙界是遇不到的,寓意也好,也算合适。 殷鳞把陈小宝带回了青龙殿歇了歇脚,正预备出发去朱雀殿,却突然有人找来,说是东斗宫突然有要事,需得龙君亲自去处理。 殷鳞看了一眼陈小宝。 陈小宝眨眨眼:「你去吧相公,我在自己家还能丢么?」 殷鳞这才放心去了。 陈小宝在寝殿坐了一会儿,不想闲着,便打算把这里收拾一下。殷鳞现下都常住人间了,有些东西也可以带到下界去用。 然后他就在殷鳞的衣柜里发现了一本奇怪的册子。 当了十几年夫妻,说没有做过那档子事是假的,但他和殷鳞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十分的中规中矩,实在不知道殷鳞还私藏了这样的东西。 陈小宝看着看着就脸红了:「嗯……」 是不是应该研究一下呢? 于是当殷鳞回来的时候,便看见陈小宝举着某本眼熟的册子在看。 十几年了,纸居然没有放坏? 殷鳞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陈小宝吓了一跳,先是把册子往屁股下一藏,随后又反应过来,装傻充愣道:「那是什么呀相公?」 殷鳞:「……」 殷鳞沉默了一下,试探道:「我教你?」 于是两人一同学到了许多新知识,回到人间后也记得时时温习,生活中快乐又变多了呢! 至于回仙界来原本是要参加的婚宴——当然是咕掉了! 「礼物送到就好了。」吃饱喝足的殷鳞如是说。 陈小宝心虚:「小锦一定不会怪我们的……叭?」 终于写完了!呜呜呜感情流我果然不擅长……_(:3)∠)_没想到会扑得如此惨烈,总之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了,下本开预收里的言情,不敢写耽復健了,再扑一次我承受不住……总之谢谢大家呜呜呜呜呜呜下本或者下下本再见吧!挨个啵啵啵!全订有抽奖哦!25号0点前截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