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每天都想自荐枕席[重生]》 第1页 《影卫每天都想自荐枕席(重生)》作者:乐鱼爱吃小鱼【完结】 本书简介: 霸道中二太子攻x乖的要死影卫受 顾林风有个小影卫,小影卫任打任骂,连名字都是他取的,对着他说话大气也不敢出,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实在是乖得不能再乖 小影卫身兼数职,侍卫,小厮,书童,连房里人都兼任了,月银却只领一份,顾林风反思良久,觉得自己不能剥削压迫这乖的要死的小可怜,于是让他选个身份 可小影卫实在太乖,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顾林风大手一挥,那就都试上一试吧,就从……房里人先试 *** 1.顾林风攻x小七受,攻霸道中二,受特别乖巧,乖得要死的那种 2.受会成长,会越来越强,但对攻永远乖 第1章 风声唿啸,裹挟着发黄的树叶在院中肆意纵横,一片叶子顺着风被吹到了窗棂上,叶子上的脉络坚强的支撑着残叶贴在窗边,三福啪的一声把窗子关上,将那簌簌的声音连同秋日的败落一起关在了外面。 身子虽然胖胖的行动却很敏捷,三福快步走到内殿对着正在被下人服侍着宽衣的人行了一礼:「殿下。」 顾林风将脖子上的护身符解下来随手丢给三福,又拿起下人托盘里的湿毛巾擦了擦手,那双手白皙精緻,十指修长,但依稀能看见手背上的青色纹路,昭示着这是双养尊处优的手,而且手的主人身子不太好。 三福正不解间,就听见顾林风淡淡的低声吩咐:「拿去给王全晖查查,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是。」 昏黄的烛光映在顾林风身上,只着一身洁白里衣的少年伸手揉了揉眉心,瘦弱的身躯在烛光下显得尤为孤寂,三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护身符收好带着服侍的人退了出去。 寝殿中只余下了顾林风一人,他躺在床上将被子扯过来盖在身上,手指无意识的摸向脖颈,戴了多年的护身符被摘下来,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他带了十七年,护身符都有些磨损了都没捨得摘下来过。 那是皇后亲手为他求的,嗯,不是母后,是皇婶。 几十年前天下大乱,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涂中城守备官的顾晟抓住时机建立了起义军,又网罗人才、礼贤下士,终于在群雄角逐中拔得头筹,一举夺得天下,建立了这大顾朝,年号建钦。 建钦帝顾晟共育有两子,长子顾桓被封为太子,次子顾杞被封为康亲王,兄友弟恭,次子辅佐长子,很是一段佳话。 建钦三年,太子府嫡长子顾林风出生,东宫稳固,举国同庆。 建钦六年,南朝侵犯边境,朝中无人,太子主动请缨镇守南境,最终赶跑了南朝的侵犯者,却死在了那最后一战没能回来。 建钦帝得知太子死讯,伤心至极,引发旧疾,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那时的顾林风才三岁,嗷嗷待哺,康亲王却已成年,深得民心,最终在朝臣的支持下登基,皇帝至纯至孝感念兄长,便封了先太子遗孤顾林风做太子。 顾林风早产,先是没了娘,后来又没了爹,皇帝只好把人接到了皇后宫中,由皇后唐仪仪亲自抚养,待到成年时才出宫开府。 顾林风从小被皇后抚养长大,皇后待他极好,三岁那年没了生父,顾林风好像有感应一般,大哭不止,皇后去大昭寺亲手为他求了护身符带在脖子上,这才止了哭,又从小护着,小心捧着,不捨得他受一点委屈,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往后靠,还将自己的亲侄女唐沅心指给他。 顾林风父母早亡,他却一点也没有体会过的痛苦,再加上从小就被皇后精心养着,难免被纵的蛮横了些,纵然经常有些事做的不知轻重,也有皇后护着,看在已故兄长的面子上,皇帝也不好苛责。 顾林风俨然成了京城里的小霸王,堂堂太子,被教的跟个纨绔子弟似的。 那些曾经忠于他父亲的朝臣看见他都忍不住直摇头。 顾林风却不以为意。 直到事发的那天。 顾林风一直以来都把唐沅心当做是自己未来的太子妃,故而才会在看到唐沅心跟人私会的时候一时怒不可遏,失手打死了那个「姦夫」。 那是一个枫叶如火的秋天,顾林风去郊外游玩,路过大片枫林,勾的人忍不住想进去看一看。 没想到这一看就出事情了,他眼睁睁的看见自己未来的太子妃跟天庆府庆国公的嫡子庆华在一起,枫树下,红叶中,手牵着手,十指相扣,周围的枫叶像是成亲的红色帷幔,一层一层的,刺眼的很。 「这这这,太子殿下,这是私通啊,这置您的脸面于何地啊!」一个跟着的纨绔嘆道,还夸张的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眼前的一幕有多不堪入目一样。 顾林风脸色阴沉沉的,回头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虽然没直接说话,可那脸上的表情已经代表了一切,他们在同情自己,可怜自己。 可怜自己□□太子,却被带了绿帽子。 顾林风怒不可遏,脑子嗡嗡的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了他! 顾林风像是着了魔似的,抽出身旁侍卫身上携带的剑,一把噼了上去,纨绔嘆气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顾林风,庆华身上挂着一个窟窿,一滴一滴的血顺着锋利的剑尖滴了下来,落在枫叶上,点缀着本就极艷的树叶。 第2页 本是一场被戴绿帽子然后捉姦的戏码,顾林风想着顶多被皇帝申斥一顿,没想到却被人利用,无数朝臣都进谏太子失德,所有的见证人都一口咬定太子无故打死天庆府的小少爷,那纨绔吓得瑟瑟缩缩的抖着身子上堂作证,指着顾林风说他跟庆华有私仇,故意杀了他,没有人相信他说的唐沅心私会「姦夫」的事情。 仿佛这件事从来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这件事出乎意料的扩散的极快,没几天京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太子失德,本就不得民心,如今又杀了人,皇帝迫于压力,只好先派兵围住了太子府将顾林风先行禁足。 顾林风一时百口莫辩,平日宠着自己的皇后也宫门大闭,不再见他,皇帝也对他流露出失望的目光,太子府树倒猢狲散,顾林风正纠结着这事该怎么处理才能反败为胜的时候,就被一杯毒酒暗害了,他饮下毒酒后感觉身子飘飘然的,灵魂好像跟着一起出来了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来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帮自己做成了畏罪自尽的模样,却又无可奈何。 是皇后,顾林风睁大眼睛看着来人身上袖口处的云素纹,行动间还能看见其他部位也有,低调的黑色服制上绣着大片大片的云素纹,那是皇后宫中专用的绣饰。 为什么?顾林风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偏偏是疼爱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皇后呢?那是他视如亲母的皇后,私底下也曾叫过母亲的那种。 顾林风不明白,或者说他不想明白。 皇婶明明是疼他的,但是早就在被冤枉却求告无门的那,顾林风就隐约觉得皇婶跟他想像的不一样,却不敢相信。 如今却是想不信都不行了。 从小生活在皇城里的人,耳濡目染的,又有哪个是真正的傻子? 说穿了无非就是权势、财富和欲望,他挡了皇后的路了。 大抵是自己挡了顾林清的路了吧,顾林风想。 皇后是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却对他极为严厉,跟对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自己不想读书,皇后便去求了皇上免了自己的每日早课。 自己身子不好,便也顺势连武课都不去了,导致本就虚弱的身子越来越不中用。 连朝臣都说皇后太过溺爱自己了。 只有太后,太后曾说过自己不该如此,可那时的自己却觉得皇后才是真正疼爱自己的人,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却明白了,皇后哪里是疼自己,分明是想将自己养废了。 一个养废了的先太子遗孤总比不上现在的皇帝亲子来的得民心。 顾林风看见这人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凑过去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连自己认罪伏诛的遗书都做好了。 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顾林风这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是他轻信皇后,是他误信朋友,到死时,都没有一个人肯为他站起来说句话。 树倒猢狲散,众叛亲离。 不,或许是有一个的,曾经。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影卫,母家裴国公府出来的,可自己却因为皇后而疏远了外祖家,怕皇后多心,便将那个影卫也赶回去了,身边只留着皇后给的人。 即使后来知道了被主人赶走的影卫只有死路一条也没有牵动过他半分思绪。 如今,却有些想念了。 那是一个除了自己谁的命令也不听的人啊,甚至于自己让他回裴府,他明明知道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多说,拜别过自己之后便离开了,眉眼都不曾动一下。 淡定的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普通回家一样。 可影卫哪里会有家,主人在的地方才是他们的家。 顾林风突然就觉得有些不甘心了,不甘心这样浑浑噩噩的一生,像个傀儡一样被人耍来耍去,不甘心自己相信了十七年的「母亲」对自己只是利用,不甘心自己亲手将这世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人亲手推到了黄泉路。 若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这么蠢,认贼作母。 顺便,将小影卫好好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顾林风的灵魂慢慢地随着信念消散,好像听见了三福推开房门跪在自己身边大哭的声音,终于有人发现自己了,顾林风想。 哭声越来越低,顾林风的灵魂越来越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再有意识就是今天,顾林风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身边围着的三福,小茶,顺着窗缝看过去,还有隐在暗处的一双抑制不住的关心的眼睛,那是小七的。 他的小影卫。 顾林风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重生了,重生在自己又一次因为旧疾发作而昏迷之后的节点上。 小七还没有被送走,自己也还是一个表面上的纨绔,民间也没有太子失德的传言。 顾林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小七从寝殿外调到了自己近身伺候,之后便去了书房,翻看了一些文书,确定了这是守元十六年,自己刚把小七送回去的那一年,也是,自己死的前一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忙活了一天才躺到床上,顾林风摸着空荡荡的领口,那里的护身符刚被自己摘了下来,有些不习惯,被子里也凉凉的,三福忘了给自己加一个汤捂子了。 顾林风翻来覆去的,不知是冷的,还是重生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第3页 「冷。」 顾林风嘟囔了一句,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在梦呓,却被窗外的风声掩住了。 突然一道身影身影闪过,小七跪在了顾林风床边,他是影卫,自是耳聪目明武艺高强,又时时注意着主人的动作,别说顾林风刚刚只是低语,哪怕不出声,他也能极快的分辨出主人的需求。 小七跪在床边,想着殿下刚刚吐出来的那一个字,斟酌着回话:「殿下可需要属下暖床?」 第2章 顾林风被吓了一跳,这谁能想到自己的影卫大半夜的不好好守夜反而跳下来问自己需不需要暖床? 顾林风想自己上辈子把小七送走也不是全然没有原因的,最起码不能全怪自己。 小七跪在地上心里极为忐忑,他从小就在裴国公府受训,所受的教导就是以太子为天,即使知道这话问出来可能会被冠一个狐媚惑主的罪名也得问。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顾林风侧趴在床上咳个不停,小七赶紧膝行过去为顾林风顺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顾林风已经没有想发火的精力了,他仰躺在床上,看着床幔上的花纹,有气无力的问道「你知道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小七被问得一愣,不知道殿下是何意,但仍耐心解释道:「属下窝在床脚,殿下可以把双脚放在属下怀里。」 「···是我唐突了。」顾林风觉得自己刚刚还不如咳死的好。 「殿下?」小七更加疑惑不解了,除了这样,小七想不到还有哪种方式可以为殿下暖床。 殿下从小就身子不好,时至今日已十九有余,身边却连个伺候的通房丫头都没有,自己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勾引殿下纵慾啊。 「咳咳咳,没事。」 顾林风不自觉的朝里挪了挪,小七跪的离他太近了,连彼此间的唿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顾林风想起来上一世时也是这样,三福年纪大了,做事总是丢三落四的不如年轻人妥帖,自己也不捨得斥责他,小影卫总是跪侍在一旁及时的为自己添上一盏热茶或者加上一件披风。 直到,自己把他赶走,身边再无人比他自己更在意他的身子。 现在再回想,总觉得不真实,亦或者说是太真实,真实到顾林风不敢想起来。 重生一事耗费了顾林风的神思,因此他很快就睡着了,寝殿里只余下顾林风绵长的唿吸声以及掺杂着小心翼翼的压抑着自己唿吸声的小七。 殿下睡着了,既没有赶他走,又没有叫他起来,那就是需要自己跪侍了。 殿下还需要自己伺候,这个认知给小七带来了喜悦。 小七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那抑制不住的喜悦将顾林风吵醒,他轻轻挪动了下膝盖,跪移到离床两步远的地方,垂着头低眉敛目的候着。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小七才又挪动了下身子,将日光都挡在了外面,好让顾林风睡的安稳一些。 对于影卫和内侍来说,跪侍是常有的事情,可从来也没有谁跪侍一晚上不动一下的,内侍大都会排班,就连影卫守夜也不会一直跪着。 可小七却候了一整晚,并且为了防止打扰到顾林风,就连唿吸都小心翼翼的。 其实一直跪着倒也还好,膝盖麻了没有知觉也就不觉得怎么样,可小七刚刚挪动了一下为顾林风挡光,膝盖处针扎似的疼,他不自觉的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平常这个时辰顾林风也该醒了,只是最近思虑过重费了神思才多睡了会儿,小七挪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什么时辰了?」顾林风闭着眼睛,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 「回殿下,辰时。」小七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未得允许不能直视主上容颜。 顾林风由于身子不好被皇帝免了早朝,平时只有大朝会的时候才会去点个卯,因而辰时对他来说其实也不算晚。 但这辈子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总不好就这样浪费了,还有很多事要等着他去部署呢。 顾林风睁开眼迷瞪了会儿,才懒懒的坐起来,将脚随意垂在床边,由着小七侍候为他穿鞋。 外面候着的人听见动静鱼贯而入,小七服侍顾林风穿上鞋之后就再没了接触的机会,一切都有侍女服侍穿衣梳洗,小七只好跪的远一些,免得自己碍了事。 等好不容易梳洗完顾林风也精神了些,他挥挥手将人都斥退便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小七。 这个影卫总是低眉敛目却又十分固执,脑子也不太灵光,有时候可以说是十分没有眼力劲,可他忠心。 对于现在的顾林风来说,忠心正是他最需要的。 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清凉的口感沁入肺腑,顾林风清了下嗓子,朝小七招了下手:「过来。」 那姿态跟唤一个宠物是完全没有区别的,但下人跟宠物也谈不上谁比谁高贵,于是小七很自然的膝行到顾林风脚边。 低眉敛目的盯着顾林风的鞋,那是他刚刚亲手为殿下穿上的。 「你叫小七?本名就叫小七吗?」顾林风随口问了问,算是一个平白跟属下谈心的开场白。 小七丝毫不意外殿下会忘了,殿下身子不好,事儿又多,哪能记得自己这一点小事。 他朝顾林风磕了个头才回道:「回殿下,小七是殿下赐的,属下本名林杫。」 第4页 「我赐的?」顾林风是真忘了,他刚重生回来,哪能记起来多年前一个不招自己喜欢的下人的名字来源,就算是赐名估计也是自己随口说的。 果不其然,顾林风刚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小七就十分「有眼力劲」的回话了。 「是,殿下,属下不敢欺瞒,的确是殿下赏的名字,您当时指着属下说属下的眼睛跟阿六很像,不如就叫小七吧。」 噼里啪啦的,顾林风手上的茶杯没拿稳抖了一下,险些摔到了地上,顾林风想起来了。 当时自己听了皇婶的话,觉得裴家仗着是母后的母家便要篡权,因而对裴家及其没有好感,更别说裴家送来的影卫。 顾林风那时堵着气,本也存着侮辱的心思,便随口嘲讽了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狗随口说了句什么也早就忘了,没想到这人还真以为自己让他叫这个。 说起来,阿六是顾林风的狗,小七却过得连狗都不如,也真是应了这个名字。 顾林风本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跟自己唯一的忠心下属谈谈心,却没想到第一句就卡住了。 「你,」饶是顾林风厚脸皮,此时也不好意思指着一个自己羞辱成这样的人跟人谈忠心了,他顿了下才接着说道:「你要不还是叫回林杫吧。」 本以为小七会开心一点终于摆脱了这个名字,谁知道跪在脚下的人却浑身颤抖的伏下了身子,战战兢兢的祈求自己:「属下不知做错了什么才惹得殿下这样生气,求您指点,属下定然不会再犯。」 顾林风:「···」 算了,小七就小七吧,大不了把阿六送走,就没人知道你跟狗同辈了。 顾林风心很累。 他觉得上一世小七但凡有三福一半的机灵也不至于会被自己送走。 「你,没说你犯错,罢了,就小七吧。」顾林风摆摆手,示意小七抬起头来。 小七这才重新跪直了身子,眉眼却仍低垂着,姿态比刚才更加恭敬。 顾林风知道,是自己以往对他太过苛刻了,才导致的他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过这也是个好事,最起码他不敢随意背叛自己。 顾林风用脚戳了戳小七的下巴,将人的脸露出来,这张脸还很稚嫩,圆圆的小小的,看起来甚至比长公主家的小儿子还要小。 顾林风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外面下人禀报裴国公求见。 第3章 裴世戚近日头疼不已,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现在还要特意出来跟太子周旋,若不是权衡利弊家族荣衰,他早就辞官回乡,远离京城这些纷纷扰扰,享受归隐之乐。 裴国公府是世袭的爵位,因有开国之功勋,一直以来也算得上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老国公裴照早早的就将爵位传给了儿子裴世戚去颐养天年,因而尽管裴世戚今年才三十有七,也已经当了有十年的国公爷了。 只是这国公爷当的也着实憋屈,竟不如他当世子的时候肆意快活。 因着太子身份尴尬,裴府这些年来作为太子的外家,不仅没有受到丝毫优待,反而时时紧张,处处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点。 太子的生母就是裴世戚的嫡姐裴芬,后来随着先太子一起去了,皇帝登基后追封兄长和嫂嫂为皇帝皇后,又册立顾林风为太子,由皇后亲自抚养,给足了裴府脸面,也将裴府置于这烈火烹油之上。 谁承想,这太子养着养着就跟自己外家不是一条心了,反而对唐皇后言听计从,弄得裴世戚这些年在朝中举步维艰。 当年先太子顾桓早亡,留下了唯一的儿子顾林风,顾杞登基后为表亲厚,同时也为了得到皇帝和朝臣的支持不得已才立了顾林风为太子。 顾林风当时才三岁,支持先太子的朝臣也知道辅佐三岁的先太子遗孤登基不现实,况且就算把顾林风扶上去,也少不得要让顾杞摄政。 与其这样还不如顺水推舟拥立杞王,杞王也做足了姿态,立顾林风为太子,前朝后宫都得了个满意的结果,只等着顾林风长大。 谁知道顾林风长大后变的蛮横不知尊重,将自己的近臣得罪了个一干二净,又不学无术、身体羸弱,只全心全意的听着唐皇后的话留在府中养病,封太子至今已经十六年,顾林风今年十九岁了,竟然没有正经的上过几次朝,处理过几次政事。 太子一心顾着唐皇后,疏远自己的外家,裴世戚是有心想辅佐也被顾林风给吓了回去。 况且当今圣上乃是顾杞,是顾林风的叔父,裴世戚若是跟顾林风太过亲近,难免会被皇帝认为他要离间皇帝与太子。 因此裴世戚是明里暗里的都不能做什么,暗地里联繫顾林风吧,人家不搭理他,只一心觉得唐皇后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将自己的外家都要忘记了。表面上走得近吧,皇帝又不高兴,很容易就引起上位者猜忌。 倘若太子心里有裴国公府,知道跟裴府一条心,那裴世戚拼着让皇帝多疑也是要辅佐太子的,这不是有人不知好歹嘛。 裴国公府现在树大招风,裴世戚也要顾着族里百年兴衰,只好先就这样疏远的过了下来,这么多年来除了往顾林风府中送了一个影卫,几乎就没有走动过。 直到三天前。 三天前顾林风派人到裴府说让裴府派人将送来的影卫领走,说唐姑娘不太喜欢这个影卫。 第5页 奴下碍了主上的眼,自然是要处置了的,或打发去做别的,或发卖出去,只要不在主子跟前,随意处置了就是。 可小七不行,小七本名林杫,是裴府以先太子妃的名义送到顾林风身边伺候的,顾林风改个名字还行,真要是随意处置了,那可就是对亡母不敬。 对上不孝、对下不慈,即使是顾林风也是承担不起这个罪名的。 因而他只能派人去裴府说一声,让裴府来人把小七带走。 这话就直接被传到了裴世戚这里,这么多年跟太子府几乎没什么走动,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往太子府送过影卫了。 将影卫送回来好说,哪怕换一个也使得,裴世戚就是怕顾林风对裴府有了猜忌,所以决定今日亲自来看看,探探口风。 倘若不是因为唐沅心,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那就得仔细想想了。 而顾林风由于身份比较复杂,再加上太后的要求,因此即使身为太子,却并没有住在宫里,而是独自开府居住,这就给了他许多便利。 最起码裴世戚是可以随时递帖子拜见的。 这不,裴世戚打听着太子近日又犯病了,就以探病的名义过来了。 真要直接说为了一个影卫过来的,传出去还不得被京城的勛贵笑掉大牙。 裴世戚进了二门便被小厮迎进了顾林风的书房,只说去请太子,请国公爷稍等。 这倒也怪不得顾林风怠慢,他跟裴府一向生疏,底下的下人自然也是随着主子的眼色办事,因而只以一般的官员拜见来处理了。 直至传到顾林风耳朵里的时候,裴世戚已经坐在书房换了三盏茶了。 裴世戚端起茶盏吹了吹,顿了下没喝又放在了原地,他不想再被下人换第四盏,也实在是不想再喝了。 回去他就把府里的金瓜贡茶都送来太子这边,让太子喝个够。 顾林风得了下人的禀告就快步往书房赶,如今他也知道了轻重亲疏,不能怠慢了舅舅。 小七跟在后面却有些心急,殿下身子不好,又刚病了一场,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实在不宜走得太急。 但他又不敢规劝,殿下身边也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但殿下看起来脸色实在不好,汗涔涔的,面色还有些苍白,连身上的披风看起来都不像是避寒之物而是一个累赘了。 小七暗自给自己打气,斟酌了许久,方才鼓起勇气喊了句:「殿下。」 只是这一声如蚊声怯怯,一心想着赶紧到书房的顾林风并没有听见,小七却仍旧不敢再喊第二遍。 他隐约知道国公爷今日是来把自己领走的,却又心存妄念想着有那个万一。 万一殿下后悔了,觉得他伺候的还行,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呢? 殿下不喜自己,这个结论小七从进府的那天就知道了,他不敢喊殿下第二遍也并不是怕受罚,而是怕殿下更加讨厌自己,顺势就将自己还给国公府了。 上次殿下当着自己的面吩咐人给国公府传话的场景小七至今都不敢回想第二遍,他只希望找一个殿下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着殿下也好。 顾林风的寝殿离书房还是很近的,不多一会儿小七就看见了书房,他紧走两步上前为顾林风掀开帘子,又服侍顾林风脱下披风,将披风交给书房里侍候的元喜之后便退了出去。 跪在了书房正门口的十字路上,等着属于自己的宣判。 顾林风也没注意身边人的变化,他将披风褪下后缓了口气便走了进去,不等裴世戚站起来便上前躬身行了个礼。 「舅舅。」 裴世戚愣在了那里,本想起身给太子行礼的动作僵在了那里,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外甥见过舅舅。」顾林风又说了一遍,语气甚是恭敬,丝毫不见平时遇到裴世戚时冷淡的样子。 裴世戚被这一声喊的回过神来,连忙对顾林风双膝跪地行君臣之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安好。」 「舅舅快请起。」 顾林风连忙将裴世戚扶起来,自己也站直,随后坐在了主位上。 「舅舅坐。」顾林风指了指下手左侧的位置。 裴世戚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他本以为顾林风让自己等了一个时辰完全是下马威,等自己不耐烦了再顺势把影卫还回来,好趁机跟裴府断了来往。 所以他才忍了这怠慢等了一个时辰,太子年幼不知事,他得替亡姐多担待。 谁知道等真正见了面顾林风却是这种姿态,从来对自己冷淡的太子殿下突然对自己这样恭敬,裴世戚都有些茫然。 这是先兵后礼?还是先兵后礼再先礼后兵? 裴世戚晃了晃脑袋苦笑了下,暗嘆自己如今的草木皆兵,随后定了定神便顺势坐在了顾林风指的椅子上。 先礼后兵总比一拍两散要好。 两人沉默了一刻,裴世戚始终不曾开口,顾林风本着如今要跟舅舅交好的打算便主动开了个口。 「舅舅今日过来是?」 也实在怨不得顾林风,他是真的忘记了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刚重生脑子还没捋顺裴世戚就上门了。 裴世戚只想着太子是故意装傻,明明太子亲随过去让裴府将影卫领走,自己这一上门来还故意装作不知,也不知是何意思。 裴世戚不想跟太子对着干,太子年幼,他能就把道理跟太子讲清楚就讲道理,实在讲不清楚了就这样一拍两散也没什么。 第6页 总不能拿全府的性命来扶持一个不知好歹的太子殿下,况且这个太子还分不清楚是非。 裴世戚重新站了起来,对顾林风躬了躬身才开门见山道:「三日前殿下曾派人来微臣府中说让把影卫领回去,不知这影卫可是犯了什么错惹得殿下这样不喜?」 顾林风听了这话只觉得身子一僵,记忆如同开了伐的洪水一样涌来,他想起来了。 他之前只记得上一世还有半年自己才将小七送走,却忘记了自己是丢了小七两次的。 他曾经抛弃了小七两次! 第4章 因着太子身子不好,经不得太热闹,因此整个太子府的布局都偏幽静,曲曲折折的迴廊,蜿蜒的石子小路,小路上光滑的鹅卵石颗颗圆润,看上去煞是清幽。 跪上去却格外生疼。 小七昨夜跪了一整晚,刚才随顾林风走了一路松泛了些现在再跪下去却比一直跪着还要疼,整个膝盖快要烂掉似的,好似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咬。 小七却浑若不觉似的,仍是跪的笔直,只是不自觉的竖起了心神。 未得主子允许偷听主子讲话是影卫的大忌,小七也从来都不曾依仗内功来试探顾林风的动静,今日却是他第一次僭越。 他忍不住想要知道殿下的想法,即使知道殿下想要把自己赶走,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合殿下心意,若是有以后··· 只盼着若有机会再次见到殿下能不惹殿下厌烦才好。 只是怕是没有这个「以后」了。 小七是裴府为顾林风养的影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自己的主人,若是主人不再需要,那他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小七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十分忐忑不安,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书房里裴国公问殿下不喜自己哪里。 只是小七屏气凝神了许久都没有听见殿下的回答,脸上顿时一片惨然,也是,一个下人一个影卫而已,主子不喜就是不喜,哪有什么理由。 自己的身份也不配殿下给一个理由、一个说法。 任凭小七如何绝望也猜不到顾林风现在心中的震惊。 顾林风端着茶杯的手有些不稳,他掩饰性的咳嗽了声便顺势将杯盏放在桌上,免得泄露太多情绪。 他并非震惊于自己丢了小七两次,而是震惊于自己上一世对小七的苛刻。 顾林风自认为自己虽然识人不明怂包了些、昏庸了些,但好歹也算是对下随和的主子,凡是在太子府伺候的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好说话,哪怕犯个些许小错也不过跪下求个饶就算过去了,从来没有大罚过的。 只是太子身子不好,身边不能放太多人打扰,不然在太子殿下房中当差是太子府多数下人的愿望。 可小七却从来都没有受到过顾林风任何优待。 他从进府第一天被顾林风随意指了个狗的名字之后就一直在顾林风身边伺候,顾林风不喜裴府,自然对裴府送来的影卫没什么好感。 因而从来没有过问过小七的生活,只是有事吩咐时才叫一下。 可顾林风每次叫的时候小七都能及时的出现并且把事情办好,现在想来,真的是自己苛刻了。 小七进了太子府却不得太子喜欢,又没有跟他换班的人,因而他只能一直守着顾林风,莫说睡觉,只怕是连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自己却为了唐沅心的一句话要丢了小七。 那是唐沅心第一次来太子府,虽说是私下的,可顾林风仍然很重视,唐沅心是皇婶为他定下的未来太子妃,他自然要好好对待。 男女私下见面便是私相授受,虽说有婚约在身,但顾林风仍旧不想委屈了唐沅心,便吩咐小七悄悄地将唐沅心接来,还特意嘱咐了不要让外人看见。 这就很难办,又不是晚上,白天人来人往的,虽说太子府住的偏远,小七仍不放心,便请求唐沅心换上男装随他进府。 女装到底太惹眼了些,小七又不敢让唐沅心换上丫鬟的衣服,便只能这样请求。 殿下说不要引外人注意,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唐沅心是谁?她是丞相府的孙小姐,当今皇后的亲侄女,本来就是跟顾林风虚与委蛇完成父亲交待的任务,现在让她假扮男人? 她当下笑眯眯的应了,顺从的换上了小七准备的衣服,又带了帷帽便随着小七去了太子府。见到顾林风之后一阵梨花带雨表忠心,说自己为了太子哥哥假扮男人委曲求全,说的顾林风心疼不已,看着小七的眼神都不善了。 他早已忘了自己吩咐的别惹人注意,只知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了,本来就不喜小七的心更加讨厌了。 只觉得小七是裴府派来专门捣乱的,裴府跟丞相府不合,小七一定是裴府派来搅乱他的婚事的。 顾林风便当着唐沅心的面派人去通知裴府将影卫领走,他倒记得小七名义上还是裴府说母亲送来的,也不曾用刑。 只是顾林风这样的做法跟用刑也没有什么区别,裴府很快便来了人把小七领走了,顾林风不记得上一世是不是也是裴世戚过来的,反正他没接见裴府的人。 后来的小七被毒哑了嗓子重新受训,在顾林风被陷害前重新送回了太子府,顾林风只看到自己下令送回去的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问什么也不说话,心中更气了,只觉得这裴府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第7页 自己难道就缺一个奴才吗? 顾林风再次将小七送了回去,重新受训也没得到主子接受的影卫自然只有一个下场。 裴府也因为影卫二次被送回来而跟太子府彻底断交。 当然不可能都是因为一个影卫,影卫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索,是顾林风让裴府彻底对他失去希望的导火索。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唐沅心不喜小七。 顾林风不恨唐沅心,他只觉得自己上一世也太蠢了些,怂包也就算了,就这智商,唐沅心随意哭一哭就能让他用一个影卫彻底跟裴府断交。 现在想来,上一世自己这个太子死的倒也不冤。 幸好这一世这些事还没发生,他一次也没丢掉小七,不然还怎么跟人谈忠心? 总不能跟小七说我要丢掉你,我不喜你,但我要你对我忠心··· 这也太傻了些。 看来得好好试探试探影卫的忠心了,说到底自己这次也说过要把他丢掉的话,也不知道他心中有没有芥蒂。 对了,还得吩咐下去给他找一个换班的人,牛还得吃草呢,总不能刚干活不让人休息不是? 从前顾林风对所有人都很好,唯独对小七太过苛刻。 以后顾林风要对小七也很好,当一个好主人才会得到下人的忠心。 顾林风恍惚间都想好了以后要赏赐些小七什么物什的时候就听见了裴世戚再次询问的声音。 「殿下?」 裴世戚问完第一遍之后就见顾林风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转红,只以为他是想到小七被气急了才这般神色,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难道小七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惹得顾林风生气? 这才试探着又问了一句,要真是小七犯错了而不是顾林风故意找事,那他今日也不算白过来一场。 顾林风正了正神色,迎着裴世戚询问的目光,决定还是装傻比较好。 于是顾林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裴世戚身边,又揖了一礼:「舅舅今日来不是来探外甥的病吗?」 这一礼揖的裴世戚惊疑不定,他狐疑的看着顾林风,要说是第一次行礼是先礼后兵的话,那这第二次可就完全不必了,现在顾林风又跟他装傻,只字不提影卫的事情。 这一系列操作弄得裴世戚以为太子要憋一个大的给他。 该不会要联合皇帝皇后和丞相那个老奸贼挑了他的老窝吧? 裴世戚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的也站了起来扶了扶顾林风,口中客气道:「是,微臣得到消息说您前几日病了,所以今日特意来看看,是不是这影卫伺候的不好,若真是这影卫伺候的不好才让您生病了,可真就是我裴府的罪过了。」 裴世戚表现的意思很明显,你要让我把影卫接走也行,但只能说这影卫伺候的不好,别的罪名我裴府是不担的。 顾林风也听出来裴世戚在试探他,他也理解,毕竟要换了他自己也不可能因为变恭敬了一点就跟一个一向风评不好的人交心。 顾林风顺着裴世戚的力道重新坐在椅子上,讨好的笑了笑,解释道:「舅舅说哪里话,小七是您亲自送来的,怎么会伺候的不好,我这病是老毛病了,您知道的,总是三五不时的就发作了。」 「宫里的太医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您要是知道什么民间圣手也给外甥推荐推荐?您不方便出面的话让我那几个表兄来也行,只当是来太子府游玩一二的。」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意思了,顾林风这是让他避着人悄悄往太子府送大夫的。裴世戚听懂了却也有些不懂。 太子身子不好是从小娘胎里出来就这样,也一直由宫里的太医养着,他也悄悄派人查看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现在听太子的意思像是不相信宫里那些太医? 不相信皇后亲自吩咐照看的太医却相信一向没有来往的裴府? 裴世戚不信。 裴世戚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愧疚的告罪:「这是自然,太子殿下的身子微臣这些年来也尽力找过大夫,只是到底比不得宫里的太医,您那几个表兄也是不争气的,只怕过来会冒犯您。」 顾林风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让人相信自己,他也只是先做个态度试探一下罢了,裴世戚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因而也不怎么失望,只是瞭然的点了点头,客气道:「舅舅说这话就见外了,您调教的人我是极相信的,改天我去裴府看看外祖父和几位表兄,小七也伺候的很好,您放心。」 「不然,我将人叫进来给您看看?」 顾林风打趣着,在旁边伺候的元喜听见了便躬了躬身,朝门外走去。 一直偷听书房讲话的小七还沉浸在殿下对自己的夸赞中。 殿下说,小七伺候的极好。 第5章 元喜低着头在小七身前站定,低声传达着命令:「林侍卫,殿下传你进去。」 小七本来是按照影卫培养的,可惜来到太子府之后顾林风并不怎么理他,没有要求他隐匿身形,也没有跟府中的人介绍,只偶尔有事吩咐他去做。 府中的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唿小七,便一律称唿林侍卫,毕竟没有哪家影卫是随侍主人身前不用隐匿的。 「是。」 小七捋回思绪想要站起来,可他跪了太久了,腿还没站直便又脱力般弯了下去,虽不至于摔倒,勐然间却也站不起来就是了。 第8页 小七想了想,站不站的起来也不要紧,不能让殿下等急了才是,便想就着这个姿势向前膝行。 「林侍卫。」元喜拉了拉小七的袖子,低声嘱咐:「殿下刚刚说你伺候的好。」 小七不明所以的看着元喜。 「国公爷也在里面。」 小七霎时明白过来,殿下是在跟国公夸自己,自己是国公府送来的人,所以殿下给国公爷面子才会夸自己,自己也应该表现的像一个得宠的才行。 小七突然就觉得很沮丧,殿下不是真心觉得他伺候的好,他什么时候才能让殿下满意呢? 小七用手扶着地面,艰难的站起来,膝盖还有些酸麻,不敢让殿下多等,他伸展了一下双腿便疾步朝屋内走去。 元喜十分有眼色的帮小七掀开了帘子。 小七在殿中跪定,低垂着头,只看着顾林风的鞋子,那上面还沾了些土,大概是刚刚殿下走得太急了吧。 「见过殿下,见过国公。」 顾林风笑着让人起来。 小七谢恩后便站在顾林风一侧,低垂着头。 裴世戚无谓小七在太子府过的怎么样,本就是送来缓和太子府和国公府关系的,只要不死就行,因而也没什么看法,便应和了一下顾林风。 「殿下用的惯就好。」 话已至此,今天这场探望算是结束了,顾林风也不想跟裴世戚说太多,若是表现出来的变化太明显,难免会被人怀疑是另有图谋或是被鬼神附体,今天只是跟裴世戚表明一个态度,至于之后的事情,且看以后才是。 裴世戚道完别便紧着回去了,家里夫人跟两个儿媳妇闹的家宅不宁,他还得回去看着,免得出些大的么蛾子。 元喜出去送裴世戚,书房内只剩下了顾林风和小七两个,安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声。 小七见殿下暂时没什么指示,便重新跪在了顾林风的脚下,从怀里拿出手帕将顾林风鞋子上粘的些许尘土一一拂去。 动作十分轻柔,像擦拭一件珍宝似的,顾林风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擦拭完跪在一边了。 顾林风看着他软软的髮丝很想摸一摸,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阿六的名字,他总觉得小七很像一只狗,软软的,护主的时候又很兇。 顾林风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摸,果然很软,他摸够了才吩咐道:「起来吧,以后不用跪侍了。」 从前他不关心小七,便当他是一个下奴,如今知道了他的忠心,自然要对他好一点。 只是,刚刚发生了要把他送走的事情,顾林风不确定他的忠心会不会打折扣。 他相信要是现在有危险的话,小七仍旧会以命相护,只是人活一世总是有些变化的,顾林风从前不在意这些,这一世他想要完整的忠诚。 不是把命给了自己的那种忠诚,而是心甘情愿的忠诚,不会因为权势、命令、财富而听令的,而是全身心都属于自己的那种忠诚。 任重而道远啊,顾林风决定以后还是要对他好一点。 小七顺从的站起来后便再次侍立在一侧,他没有和顾林风独处的经验,以往顾林风总是不喜他,因此他总是站的远远的不让殿下看见,只在殿下有吩咐的时候才出现。 像现在这样,被殿下注视着不知所措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可明明前几天的时候殿下还不喜自己,今日却特意免了自己的跪侍,大概是殿下看着国公爷的面子上才对自己好一点。 殿下一向不喜裴国公府,这次却对国公爷礼遇有加,连带着自己也受了恩宠,也不知道殿下想让国公爷办什么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小七忧心忡忡,总觉得殿下对自己好是憋了气的,他实在捨不得殿下委曲求全。 但殿下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又不是他能置喙的,只好更加谨慎,免得殿下生气了又碍于国公爷的面子不好直接罚自己而更加生气。 「小七。」顾林风手指无意识的捻了捻,静心思考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是,请殿下吩咐。」小七扑通一声重新跪在地上,在安静的书房中显得尤为清晰,顾林风都替他疼。 「去准备一下,待会儿进宫。」 「是。」 小七又重新为顾林风倒了一杯茶,又拿了个毯子盖在顾林风腿上,最后才顶着顾林风哭笑不得的目光退下去。 顾林风伸了伸懒腰,上辈子虽然只活了十几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累,他本不是性格活络的人,今日却跟裴世戚谈了半天,着实有些累了。 可今日只是个开始,顾林风知道,这都是自己前几年作的妖··· 小七的手脚很麻利,比三福那老胳膊老腿的利索多了,顾林风还没想好接下来的计划他就已经来復命了,顾林风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太子身子不好,因此并不住在东宫,而是独自开府寻了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住着,但皇帝皇后疼他,给了他随意进出宫的令牌,因而顾林风比住在宫中还要方便许多。 顾林风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刚跟唐沅心私下约了一面,受了唐沅心的挑唆,觉得太后跟裴府都是一伙的,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来干涉他。 上一世的时候皇后本人是从不说裴府和太后的坏话的,她总是溺爱顾林风,顾林风犯错了她担着,顾林风不想学习了她惯着,十足十一个慈母姿态,这些挑唆的话则是都交给了唐沅心。 第9页 唐沅心说太后和裴府勾结想要扶持太子,挑唆太子和皇帝的关系,等把太子扶上位后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顾林风那时被皇后惯得十分没有脑子,他只知道皇婶对他那么好皇祖母还看皇婶不顺眼,因而唐沅心一说他就相信了。 便去了太后宫中同太后吵了一架。 从那之后太后便不大管他了,许是被他气得伤了心,又或许是看他实在朽木不可雕便也放弃了扶他。 总之在这个宫中,唯有太后对顾林风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顾林风的生父先太子顾桓和次子顾杞并非同一个生母。 顾桓的生母张莲乃是顾晟的原配夫人,在顾晟登基后就被封为皇后,而顾杞的母亲则是顾晟的一个妾室冯氏,冯氏生下顾杞后不久便去了,顾杞便由嫡母照看,因此顾桓和顾杞感情极好。 顾杞继位后也把嫡母尊为太后。 顾林风从前只觉得太后不喜皇后,现在却觉得太后可能连皇帝都不喜,可太后也的确把皇帝养大了。 顾林风只记得前些年的时候太后对皇后也是不错的,只是近几年才对皇后逐渐冷淡。 大概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重来一世总要争一争抢一枪的,不然岂不是对不起这个重来的机会。 况且唐沅心才挑唆过,顾林风现在表面上又是个怂包蠢太子,总得装装样子去太后宫里一趟,不然引得唐沅心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去了后是吵架还是联络感情就由不得唐沅心了。 「走吧。」 顾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风,是极张扬的黄色,绣着大片的纹,在小七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往外走去。 秋风瑟瑟,风雨欲来。 第6章 福宁殿处于皇宫的西北方向,正是最幽静的地方,偶尔有几个嫔妃前来请安说说笑笑的倒也,平常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顾林风特意挑着午膳的时候过来,乖乖的在福宁殿前站定的时候吓了守门的小太监一跳。 「殿,殿,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小安子揉了揉眼睛试图将瞌睡虫赶跑,顺便确定下自己有没有眼花。 太子殿下除了逢年过节可从来都没有往福宁殿请安过,今日突然过来是要做什么? 顾林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但又碍于是太后宫里人不好直接教训,便看了小七一眼。 小七虽然不忿这奴才对顾林风不敬,可也明白顾林风的意思,知道殿下不好直接训斥,便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劳公公通传一声。」 说完便又站回了顾林风身后。 小安子的视线顺着小七的动作一直向后,直到固定到顾林风的脸上,看见了那不耐烦的神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地行礼,点头哈腰的请罪。 「殿下恕罪,奴才这就去通传。」 顾林风不自在的耸了耸肩膀,小七见状连忙上前为顾林风理了理已经有些歪了的披风,眼看着这天阴了下来,不由得在心里抱怨这小太监手脚慢。 顾林风在福宁殿来的不多,今日又是本着联络感情的目的来的,因此第一次乖乖的在外面等着,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秋风很凉,偶尔捲起几个宫人没打扫干净的树叶,簌簌的,冷冷的。 小七懊恼自己没有给殿下准备一个手炉备着,眼下虽然还处于秋季,可殿下身子不好,这手炉也是常备着的,只是小七没有贴身伺候过顾林风的起居,故而一时没有想到罢了。 好在那小太监回来的很快,后面还跟着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李成海。 李成海远远地就叫了起来,待走到顾林风跟前便踹了小安子一脚,嘴里告罪道:「太子殿下恕罪,这奴才不懂事让您在这儿等着,您合该一脚把他踹走才是。」 又转头训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太子殿下来了还不赶紧请进去,让主子爷在这儿等着,怠慢了殿下可有的你好看。」 小安子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林风要在福宁殿发火呢。 顾林风不等他做完这一套就连忙摆摆手,笑道:「没事,李公公别动气,也是孤平时来的少,往后多来看看皇祖母就是了。」 李成海这才咧开了嘴角,眼角的褶子一层一层,笑起来的时候颤起来看的顾林风有些噁心。 「太后今儿还念叨您呢,可巧您就过来了,这心有灵犀不是?殿下近来身子可好?」李成海一边引路一边跟顾林风说笑。 顾林风也笑着应和:「孤许久不曾来,怕再不过来皇祖母屋里的八哥都要不认识孤了,今日特意过来请个安,也和皇祖母说说话···」 说话间就到了主殿,早有小太监机灵的跑过来掀开帘子,迎顾林风进去,小七便在廊下候着。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太后听见禀报顾林风来也很讶异,只得让李成海去迎人,又吩咐人多加几道菜,摆了套餐具。 「孙儿见过皇祖母。」顾林风把披风交给门口的小宫女就快步走到太后跟前跪地请安,摆出了十足十的恭敬。 张太后心中疑惑,偏头看了一眼,李成海正笑眯眯的看着,便面色不显的把顾林风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这个时辰过来还没用膳吧,快过来尝尝皇祖母这边的饭。」 第10页 太后并不知道顾林风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只好拉着顾林风的手将人扶起来拉到椅子上。 顾林风顺势站起来坐在太后身边,拉着太后的袖子,像在皇后跟前撒娇似的嘟囔道:「孙儿正好饿了,皇祖母这儿不仅八哥养的水灵,连饭菜都比太子府里的闻起来香。」 要哄好一个老人家很简单,只要饭吃的香香的,再撒几句娇卖几句乖,就把太后哄得乐得合不融嘴,忘了自己一个时辰前还提防着顾林风要作妖。 午膳早就撤了下去,太后正歪在榻上听顾林风讲宫外那些趣事,听的十分仔细,偶尔有些疑问还会问出来,是一个十分认真的老夫人。 早些年她还是涂中城守备夫人的时候还偶尔出去逛逛,随着太祖顾晟的官职逐渐升高,都司、游击、参将、副将、总兵、提督及至起义后,她渐渐的就不能出去了,已经好多年没有出宫过。 现在听顾林风讲那些宫外趣事总能想起来初为新妇的那些日子。 那时顾晟还是个小小的守备官,家里也没有这些规矩和糟污事,日子过的简单温馨。 哪像现在,亲生的儿子早逝,孙子也不跟她亲近,只有一个养的儿子儿媳,也不知隔了几道肚皮。 张太后想着想着便落下了泪,抓着顾林风的手也放开了,拿着手帕抹眼泪。 顾林风有些不知所措,太后刚刚还高兴着呢,转眼便开始落泪,要说不是他惹的,他自己都不相信。 连忙从小杌子上站起来,顾林风跪在塌边请罪:「都是孙儿不好,惹皇祖母伤心了,皇祖母有什么不开心的就骂孙儿,您别伤到了身子。」 旁边伺候的人打水的打水,给太后擦眼泪的擦眼泪,手忙脚乱的,毕竟太后除了先帝去的时候,其他时候还没掉过泪呢。 太后被伺候的脸色恢復了些,看顾林风还跪在地上便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推心置腹道:「不干你的事,皇祖母就是有些想你父王了。」 「过几天就是你父王的忌日,准备的怎么样了?」 顾林风一僵,重生回来还没来得及想过这事,他三岁时便失去双亲,对先太子和先太子妃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实在没什么印象。 要非说有什么牵绊的话大概也就是血缘关系了。 可身体髮肤受之父母,顾林风虽然对亡父亡母没什么感情,但父母生他一场,他也是十分感激尊敬的。 往年他也是早早地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那时候会去大昭寺礼佛一个月,既是替父王母妃祈福超度也是为了调养身体。 因此顾林风便按着往年的例子回道:「已经在准备了,下月初三孙儿就出发去京郊的大昭寺。」 「皇祖母有什么要说的吗?孙儿可以带到佛前说给父王母妃听。」 太后也知道顾林风每年都会去大昭寺住一个月,因此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殿中一下安静了起来,提起逝去的人总是会把氛围弄的有些压抑,连带着空气都好像充斥着悲伤。 顾林风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年哀家陪你一起去吧,也跟桓儿说说话。」 太后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来,顾林风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点点头,说:「是。」 殿中再次安静下来,顾林风怕太后再哭起来,想了想自己的来意,犹豫了一下便开口问道:「皇祖母知道大昭寺的无境师父吗?」 顾林风之前摘下来的护身符就是皇后去大昭寺给他求的,听说是请无境法师开过光的。 那护身符顾林风已经摘下来让三福拿给王全辉去查了,可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这护身符他带了十六年,红线都换了好几根,护身符也有些磨损,身边伺候的人来来往往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这护身符有问题。 可顾林风上一世死后灵魂飘荡不得安宁的时候的确听见皇后跟人说那护身符里掺了让他身子不好的药。 要么就是这护身符做的实在精妙,经手的人就都有嫌疑。 宫里的太医都是一样的手法,这护身符既然瞒过了所有人那就可能不是太医做的,很有可能是无境法师做的。 要知道这老和尚的医术可是国手,少有人能匹敌的,平常也经常会替山下的穷苦人家看病,很有一番好名声。 要是上一世的顾林风绝对不会怀疑无境法师,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害人,可这一世的他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能,善良也是可以装出来的。 要知道皇后不也是他心目中的慈母吗?最后还不是步步为营将他害死。 可他上一世实在脓包,对这些人这些事都不太了解,因此只能来问太后。 太后听见这话还看了李成海一眼,紧接着便转向顾林风,问道:「知道倒是知道,只是太子怎么会想起来问他?」 顾林风留意到太后跟李成海之间的眼神互动也没说什么,心想自己可能找对了方向问对了人,便笑着回道:「孙儿听说他是个很有大义的人,也常常做善事,想必很有功德,今年想让他给父王母妃做一场法事。」 「皇祖母知道这个人吗?」顾林风试探着问道。 太后这才笑了出来,她到底还是对顾林风有些猜忌怀疑,她不相信顾林风会突然性情大变就开始讨好她了。 原来是为了给桓儿做法事,太后在心中嘆气,到底血浓于水,一个是孤儿,一个是寡母,一个死了父亲,一个没了儿子,太后此时对顾林风也多了些怜惜之情。 第11页 好歹是桓儿的亲子,虽然被皇后教养的歪了些,心里还是知道谁才是他的父亲的。 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摸了摸顾林风的脸,将他额间的碎发向后拂去,这才解释道:「知道,无境师父也是很有名望的法师了,这场法事由他做也算是你有孝心了。」 太后轻声讲述着无境法师的生平事迹,宫里的女人和那些高墙大院里的妇人总是对这些大师很有了解的,顾林风也听的十分仔细,待太后都说完又陪太后吃了盏茶,等太后歇了才退出来。 此时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下午的时候终于下了场雨,空气正清朗,好像连秋风也缓了些,没有那么凉了,顾林风走出殿门时还伸了个懒腰,将太后给的糕点食盒递给了小七。 顾林风的心情极好,跟着雨后的天气似的,连脑子也变得清晰起来。 没想到刚走出福宁殿的大门就听见身后人谨慎的叫了声殿下。 顾林风只当自己听错了便没留意,那声音太小了,猫叫似的。 小七见殿下没反应,知道殿下是没听见,便大着胆子又叫了一声:「殿下。」 这次声音比刚才大多了,顾林风也听见了。 顾林风转过身来看着小七,等着他说话。 小七跪在地上,把食盒放在一边,又悄悄往顾林风脚边挪了挪,跪的近了些,手却飞快的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了顾林风手中。 顾林风感觉冷不丁的手上一热,一个手炉便出现在了自己手中,他看了看这绣着大片花朵的手炉套子,又看了看乖乖跪在脚边的人。 狐疑的问道:「哪儿来的?」 「偷,偷的。」这声音实在没有底气,比刚刚叫殿下的时候还要小。 「偷的?」顾林风更加奇怪了。 小七垂着头的脸一下子变的透红透红的,连耳根都有些羞耻,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但殿下手凉,他便去做了。 顶着殿下狐疑的目光,小七怯懦的回道:「属下偷的太后娘娘的···」 第7章 「在宫中偷盗可是大罪。」顾林风淡淡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甬道上显得冷淡又无情。 天气很好,阳光很暖,雨后的彩虹也逐渐显形,露出一点点七彩的轮廓,映衬着夕阳洒下的余晖,都落在了小七的身上。 顾林风突然觉得心情极好,也生了些逗弄的心思。 「是。」小七还是那个姿势,双膝跪地,头伏在地上动都没有动一下,好像顾林风只是跟他随意聊天,没有丝毫触动。 但要说一点也不害怕都是假的,小七只是在做之前就想好了后果而已。 殿下不喜欢自己这件事小七从进府第一天就知道了,之后的每一天也都在体验着这件事,直到昨天。 昨天殿下破天荒的允许自己随侍而没有将自己赶走,今天又带自己出来,小七知道这都是因为国公爷,殿下要找国公爷办事才对自己好做给国公爷看的。 可殿下的确不喜自己,想必殿下要做的那件事很重要才会这般委屈求全给一个奴才好脸色。 小七捨不得殿下委屈。 今天就是一个好机会,殿下身子受不得寒,他想给殿下一个手炉,正好偷一个。 在宫中偷盗算是大罪,殿下正好能以这个理由将自己杖杀了,自己犯了大罪国公府也不能说什么,甚至如果殿下需要的话自己还可以栽赃国公府,以此挟持裴国公为殿下办事。 死在殿下手中,总比将来事了被殿下丢回国公府要好的多。 倘若,倘若殿下心善,留了自己一命,自己就接着伺候殿下,哪怕在暗处也好。 他这种态度却激怒了顾林风,逗弄的心思也被恼怒替代,重来一世最经不得的就是背叛。 「你在试探我?」顾林风带了些怒意,隐隐想要发作,他将手里揣着的手炉一把砸到小七头上,手炉顺着小七的头滚到地上,炉罩裂开了些,炭火滚出来落在还有些湿润的地上,发出呲呲的响声。 温热的血顺着小七的头部流到脖颈,勾画出一道道红色的笔墨,映在顾林风的瞳孔上带了些快意 。 「属下,属下不敢,求殿下息怒,求殿下···」小七的声音都带了些颤抖,跟刚刚平缓说是的时候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慌乱的解释:「属下不是,属下不敢的,属下想让您开心,您不必受那些委屈的。」 「您杀了属下国公那里也能交代,不不不,就说是国公让属下偷盗的,您想让国公办什么事他就会听话去办了。」 「您,您不用对属下那么好。」 「要么您杀了属下,属下总是惹您生气,碍您眼···」 小七说的语无伦次的,顾林风却神奇的从这些话中听清楚了小七要表达的意思,他暗嘆幸好自己没有表现的偏差太大,又庆幸小七的理解错误,没有往他重生那一方面想。 同时心中也有些快意,小七这种卑微的态度,这样语无伦次的求饶给他一种事情都在掌握中的自豪感。 自己也是有如此忠心的人的。 他想起来来之前那个披风,那张毯子,那杯热茶,他从来都不知道小七这么贴心。 只是可惜了这个手炉了。 「算了,起来吧。」顾林风嘆了口气冷静吩咐道。 小七赶忙从地上站起来,动作颤颤巍巍的,好似一个耋耄之年的老爷爷,弓着身子垂着头站在顾林风跟前。 第12页 他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刚刚还在生气,却又转眼间变的如此平静,不仅没有杀了自己甚至还将自己叫起。 「偷东西的时候很大胆,现在怎么变成鸵鸟了?」顾林风冷哼一声:「刚刚不是还很坦然吗?」 小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垂着头将腰身压得更低,总不能直接说他是为了殿下,做事又不是为了在主子面前邀功请赏,也不是做给主子看的,况且他刚刚还惹主子生气了。 「擦干净,碍眼。」顾林风随手丢给小七一个手帕便转身朝前走去,虽然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心情却好了不少。 小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用自己的袖子将脸上的血痕擦去,又仔细的把顾林风给的帕子叠好,小心的放到自己怀里。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从清寂的福宁殿走到了由于宫人保护良好而免于被秋风肆虐的御花园。 「参见太子殿下。」声音细长,带着太监独有的特徵,听的顾林风心烦。 见顾林风不说话,那小内监讨好的笑笑:「殿下,皇后娘娘听说您今儿来宫里了,特意派奴才来迎您。」 这小太监以往也是接惯了顾林风的,因而并不似小七那般害怕顾林风,跪的也是七歪八扭的。 顾林风心中厌烦,又觉得实在是累了,不想再去一趟皇后宫里同她打太极,便推拒道:「今儿实在是累了,去告诉皇婶,孤改天再来看他。」 小太监正笑着的脸一下子僵了起来 ,他没想到太子会拒绝他,按照皇后娘娘和唐小姐的说法,这时顾林风该是气沖沖的跑去干元殿告太后的状才是。 他抬头偷看了顾林风一眼,见顾林风真的一脸疲惫的样子转而又想到,想必太子今天是跟太后大吵了一架心力交瘁吧。 「嗨,您可是太子,皇后娘娘一向疼您,要不您今儿就留在宫里?歇够了直接来娘娘这儿吃饭,娘娘还特意给您做了您喜欢吃的佛手酥。」 「不必了,孤先回去,改日再过来吧,」顾林风一脸为难,压低声音道:「免得太后迁怒皇婶。」 以前也有过顾林风跟太后争执完,太后迁怒皇后的例子,因此顾林风拿太后做藉口也很正常。 小太监一脸秒懂的样子,打着哈哈道:「娘娘常说为了您,受些委屈也没什么的。」却不再提再让顾林风留下的话。 顾林风点头应付道:「皇婶一向疼孤。」 好不容易掰扯完,顾林风这下是真的有些疲惫了,他靠在马车里铺的靠垫上,眯着眼睛看跪在脚边的人。 小七脸上和脖颈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安安静静的跪在车内看起来乖的不行。 他能感受到殿下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影卫对于来自外界的视线总是很敏感,他强迫自己忍住想要抬头回看的冲动,任由殿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视打量。 平坦的马车忽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车夫紧急勒马的声音,外面传来了一阵叫骂声。 第8章 这马车勐的一停,顾林风没防备身子往前一歪便靠在了小七身上。 福宁殿中特有的檀香轻轻裊裊的熏到了顾林风的衣袖中,又随着顾林风的靠近带到了小七身上。 檀香是极能凝神静气的东西,可小七的脑子却不怎么平静,甚至还有点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的支撑着身子防止顾林风摔倒,又怕自己头上的伤口崩开流出了血弄脏了顾林风的衣襟,只好双手虚虚托着,防止有那个「万一」。 可即使摔倒又有什么关系呢?车上铺满了厚厚的毯子,只怕比小七的「肉垫」还要软和。 顾林风挣了下,双手扶着小七的肩膀站了起来,待重新坐稳后才听元喜在车外低声禀报。 「主子,前面天庆府的小少爷和一个书生在争执,看样子那书生是惹到小少爷了。」 天庆府!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顾林风的噩梦,这是导致他被印在耻辱柱上的人,上一世不就是因为误杀了这个脓包自己才会被冤枉的吗? 顾林风无所谓天庆府是不是也是别人的棋子,是不是也跟他一样遭了别人的算计,就凭那小兔崽子敢私下跟唐沅心幽会就该死一万次。 谁不知道唐沅心是未来的太子妃? 「下去看看。」顾林风饶有兴趣的吩咐了一声。 元喜便掀开帘子,小七率先跳下车,将马凳放下车,扶着顾林风走了下来。 前方正是中元大街的繁华路段,乌泱泱的一堆人围着看热闹。 小七将人群拉开了一条缝,顾林风这才上前。 正中间果然是天庆府的人。 几个家奴模样的人围着一个穿青衫的书生,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好像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把那书生就地正法一样。 旁边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爷正红着脸盯着那书生,仔细看眼里还泛着泪光,看起来倒像是他被欺负了一样。 那书生倒是一脸淡然,青色的长衫平平整整的,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他却仍旧抚了下衣襟,一脸认真的说道:「小公子,在下难道说错了吗?」 「荒谬,皇家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围在最前面的那个家奴一脸奸笑,呵斥完顿了下,回头请示道:「二公子,这刁民以下犯上,议论皇家,又冲撞了您,合该把他抓回去,即便就地打杀了那也是合理的。」 第13页 冯少康攥了攥拳头,得意的看了看书生,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样子,耀武扬威的炫耀着自己的特权。 「不必了,只要跪下跟本公子道个歉,本公子就大人有大量的放过他。」 说完还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将已经梳得十分光亮的黑髮又往后顺了顺。 表情极其的欠揍。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一个长相憨厚的黑胖子沖书生喊了一声:「你这秀才,别为了这丢了性命啊,还是认个错吧,退一步好说话。」 不等书生说话,旁边又有一个尖嘴猴腮的细瘦高个子反驳道:「人争一口气,你以为都跟你侯大壮一样啊,整天没个脑子。」 「你说谁没脑子?」侯大壮以手握拳摆出打人的架势来。 瘦个子却不以为意,讽刺的笑了笑。 「你,就是你,侯大壮,天天都傻乐,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好心肠似的,装什么装?你要不喜欢看热闹怎么这秀才刚撞到冯公子的时候不提醒他?」 「你别以为我刚刚没看到你趁乱推了人家一下,这秀才本来好好在你的摊位前站着呢。」 侯大壮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好在他面皮黑,旁人也看不出来什么,只听见他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他挡着我做生意了……」 ………… 顾林风听了半天泼妇骂街似的对骂之后方才明白了这场闹剧。 原是今天是每旬一日的大集市,又赶上快立冬,商市的摊铺曲曲折折的摆到了中元大街街角这里。 那侯大壮跟瘦高个一个是杀猪的,一个开了间小书铺,正是对门,却互相都看不对眼。 瘦高个觉得杀猪的营生不雅观,连带着把他的客人都吓跑了,侯大壮却认为瘦高个故意找事,直说只要有人吃饭就有人来找他老侯买猪肉吃,说瘦高个见不得他老侯生意红火。 正赶上大集市,两人便打擂台似的不光开着铺子,又专门请了人拉客人。 正巧这秀才经过两人门前,瘦高个想把秀才拉过来,那侯大壮却故意把秀才往前一推,不想让瘦高个从他门前拉客人。 哪成想这书生弱不禁风的,一把就被推到了正好出来看热闹见世面的天庆府小少爷身上,压的小少爷也摔了个狗吃屎。 跟着的家奴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把那书生撇开,把冯少康扶了起来。 那书生可倒霉,他也不知道是有人推他,只觉得这家奴欺人太甚。 他先是被侯大壮勐推了一把,又被天庆府的下人摔了个趔趄,当即就怒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粘的土便要跟冯少康理论理论。 冯少康也委屈得很,任谁走在大街上被突如其来的人扑倒了也会生气,刚被扶起来还没站稳就听罪魁祸首要跟他理论。 呵,这可真是恶人先告状,冯少康便推开家奴的手,上前斥责这书生大胆不讲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便骂了起来,再加上周围百姓的聚集,冯少康觉得十分没有面子,便说要把书生抓回去拷打。 那书生也是个固执的,他听周围百姓的话知道这是天庆府的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嘲讽,言语中都是对天庆府的敌意。 直言天庆府欺上瞒下,凌虐百姓,鱼肉乡里,恶奴刁钻,有负圣恩。 又说天庆府作为皇亲国戚,将小公子养的上不了战场,进不了朝堂,脸白的跟个女娃娃似的,被人推一下就要打人…… 直把冯少康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才有了顾林风看到的这一幕,天庆府的下人听到这话便将书生团团围住,冯少康红着脸让他道歉的场面。 「都别吵了,你们也想进我天庆府遛遛?」冯少康见这两人实在吵的不像话,没忍住吼了一声。 只这一声,这一片都安静了下来。 「天庆府真是好大的架势。」那书生冷哼一声便将头扭过去不再说话。 「你!」冯少康从没有见过如此大胆的人,便想着怎么着也得给这书生个教训。 正要挥手让底下人把这书生绑起来的时候,顾林风说话了。 「冯二宝。」 「冯二宝」这个称唿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损友们才知道,平常是没人敢这么叫他的。 冯少康被叫的一愣,还没抬起来的手松展开张着五根手指头,眼睛滴熘熘的四下乱看,目光逡巡到顾林风脸上的时候一下子笑了出来。 正要喊一声,就被顾林风放在唇上的食指制止了。 冯少康不耐烦的朝周围挥挥手:「都散了都散了,还没看够本公子的笑话?」 话音刚落,一时间人群便作鸟兽散,连带在街角摆摊的人都把桌角往里又收了收。 「太子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刚从宫里舅母那儿回来吗?」 天庆府是皇帝母家,冯国公是皇帝生母冯氏的弟弟,这冯少康是天庆府的孙少爷,辈分上得管皇帝叫舅舅,又因为也是从小跟在皇后身边长大的,故而叫顾林风一声哥哥也是应当的。 上一世的时候顾林风觉得这声哥哥很甜,他没有亲生的弟妹,顾林清跟他也生分,故而他是真拿冯二宝当弟弟看的。 谁知道最后冯二宝跟唐沅心私会,还被自己误杀,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世的现在,再听到冯二宝叫哥哥,顾林风只觉得噁心和心寒。 第14页 顾林风往前走了几步,越过冯少康不看他,径直走到那书生跟前,绕着他转了一圈,仔细的看了看,直看的书生头皮都有些发麻,正要忍不住开口询问,顾林风才忽然开口说道:「人我带走了。」 这话是对冯少康说的,却使在场的人都惊讶起来。 太子要把这书生带回去做什么? 「太子哥哥带他做什么?一个酸腐书生,固执无礼,带回去再冲撞了您。」冯少康愤愤的数落,还带了些告状的意味。 以往他这么说的话,太子哥哥都会替他出头教训欺负他的人,故而冯少康告状这事做的极为熟练,说完便泪汪汪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听他告状便转过头盯着冯少康,直看的冯少康头皮发麻,话都说不出来,装哭的眼泪真的要掉下来似的,方才不以为意的勾唇笑道:「当然是带回去给你出气啊。」 原来是要带回去教训帮自己出气。 「你吓死我了太子哥哥,」冯少康拍拍胸口:「你刚刚到眼神好吓人啊。」 说完便挥手让人将书生绑了起来交给了元喜,又缠着顾林风说了会儿话才带着人乌泱泱的往天庆府走去。 人都走光了,元喜也先带着书生回了太子府,小七便将顾林风扶到车上,亲自驾起了马车。 咕噜噜的车声行驶在广阔的大街上,混杂着闹市的繁杂,向远方驶去。 第9章 顾林风回府便直接去了静室,他需要平静一下。 再次见到冯少康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让他咆哮出来,只想用刀剑刺出鲜血来掩盖桎梏在内心的那抹不甘。 从来都是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却不知上辈子因了什么而得了这个结果。 他对冯二宝一向都是极好的,那时也没想到能失手杀了他,可今天却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的杀意,那一刻整个人都好像置身于火焰之中,急需鲜血来献祭心中的恶魔。 顾林风觉得他不正常,没有人会渴望见到鲜血。 报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小到发生了口角,大到有了国雠家恨,人需要通过一些事来抹平心中的愤恨、不甘、愧疚、折磨,而嗜血只是手段。 可顾林风觉得他好像把嗜血当成了目的。 这不正常极了。 但重生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事,顾林风不能说,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心中的恨意与凌虐。 百姓能接受一个怂包太子,接受不了一个妖物似的重生回来的太子。 顾林风只能忍着,压抑着,克制着。 门外有脚步声,却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顾林风闭上双眼,待脑海中那铺天盖地的红色消散了才再次睁开眼睛。 「来人。」顾林风将盘起的腿摊开,舒展腿上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有的麻意。 脚步声这才再次响起,静室的门被推开了,小七静静上前跪在顾林风身边帮顾林风揉按腿部,动作舒缓,待顾林风松坦了才服侍着把鞋子穿上。 顾林风只斜眼看着,小七只是胡乱把身上的血迹擦了擦,并不曾换衣服,身上还带着些凉意掺杂着些微的血腥气,让顾林风产生了些莫名的兴奋。 「去换身衣服。」顾林风突然出声,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实际所想。 「顺便给你的伤口用点药,找三福去领。」他又加了一句,仍是淡淡的,却让小七察觉到了一丝暖意。 小七帮顾林风整理衣角的手一顿,几瞬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道谢:「多谢殿下。」 顾林风这才满意点头,起身去了书房。 元喜正在书房候着,还有坐在一旁喝茶的青衫书生。 那书生有些坐立不安,喝茶也喝的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的抬眼偷觑一下元喜,欲言又止。 元喜却哑巴似的在一旁候着,只看准了时机上前添茶,并不多做解释。 直到顾林风过来。 「参见殿下。」元喜上前行礼。 那书生被惊到了似的,也站了起来,磕磕巴巴的叫了声「殿下」。 顾林风摆摆手示意元喜起来,走到主位前坐下,待元喜上完茶退出去,顾林风端起茶杯喝了口,这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有点紧张,声音也不太大,跟在冯少康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一点也没有被家奴围着的时候那种不屈的架势,只是低着头回道:「在下,不,草民赵九清。」 赵九清,顾林风默默思索这个名字,上一世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不知道借了谁的势从一介寒衣踏入朝堂,半年内便入了内阁,俨然成为了皇帝跟前的红人。 他从前不关心朝政,也只是对这张脸有些印象,今日见了有些熟悉罢了,没成想居然真的是赵九清。 那就得好好利用了。 顾林风私心想着,这赵九清不论是借了谁的势,他本身是极有才华的,且这一世既然让自己遇见了他,那不如自己就借他这个势,扶他奏达九清。 只是,这看起来实在怕的不成样子,看起来都有些做作了。 一个敢于对庆国公次子直言不讳的人会对一个身份尴尬的太子怕的说不清楚话? 顾林风再次抿了口茶,嘴角带了些笑意:「赵公子很害怕孤吗?都不抬头看一看。」 「殿下是太子,草民,草民不敢窥视。」 第15页 顾林风不以为意:「赵公子似乎对天庆府很有敌意。」 赵九清悄悄握紧了拢在袖中的拳头,他刚刚也听到了冯少康管太子叫哥哥,看起来还颇为亲近的样子。 他知道太子跟当今帝后关系好,却不知跟皇帝母家也这样亲近,心里便多了些烦闷,胆子也随之大了起来,反驳道:「太子似乎对天庆府很是亲近。」 「放肆。」 顾林风轻声呵斥,赵九清却依旧梗着脖子,大有誓死不屈的架势。 顾林风却只是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才停下,吩咐道:「安排他去照顾阿六几天吧。」 …… 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式,裴国公裴世戚坐在主位,国公夫人李氏坐在裴世戚右侧,裴世戚左侧依次坐着世子裴安,世子夫人陈氏,以及双胞胎孙子裴智和裴武,国公夫人李氏的右侧是次子裴发,次子夫人师氏。 国公府这些年低调的很,裴安和裴发娶的妻子都不是什么勛贵之家,长媳陈氏就是京兆伊家的小姐,她生母林氏出身商户之家,因而陈氏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书香气息,反而多了些精明能干。 次媳却只是裴国公帐下一个副将师荃的独女,师荃职位不高,但却只有这一个独女,也是如珠如宝的疼着,师氏嫁给裴发之前心智干净的像一个孩童,纯洁不知世事。 师氏嫁进裴家的时候正赶上陈氏怀孕,李氏便一直照顾陈氏多些,对师氏难免关怀的就有些不够了。 及至陈氏分娩,诞下双胞胎,师氏又帮着照顾两个孩子,两家倒也和乐了一段时间。 直到孩子大了些,陈氏渐渐接手了国公府的商铺开始,两家有了隔阂。 裴安是世子,将来袭爵就是下一任的裴国公,所以家里的商铺之类的照例是给裴发的,只是因为师氏实在单纯,李氏便让陈氏先代为管理。 哪知道这陈氏管着管着就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想要把商铺也纳入手中。 陈氏精明,平常把李氏哄得团团转,又常常说师氏为人蠢笨是个呆傻不识相的,李氏是一天比一天嫌弃师氏。 裴发又是个没主见的,只会听母亲长嫂的话,渐渐也跟师氏离了心。 可怜师氏嫁进裴家五载,照顾嫂嫂看顾侄儿,最后却被一家人嫌弃,只得日日以泪洗面,却不知怎的师荃听说了这事,便闹了起来。 师荃老年得女,从小如珠似玉的宠着,本以为裴发是个好归宿,又是自己将军的儿子,谁承想女儿嫁过去会遭这种折磨委屈。 婆婆不喜,夫君没主见,还有个嫂嫂在旁边吹风,才不过几月有余直弄的才二十一岁的小师氏好似三十一岁一般。 师荃便亲自去找了裴世戚,请裴府给一份合离书,两家好聚好散,裴世戚这才知道了这场闹剧。 裴世戚跟师荃保证师氏不会受委屈,又训斥了李氏跟裴发一遭,这才安稳了几天。 现在一家人还能勉强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但至于心里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菜陆陆续续的上齐了,裴世戚率先动了筷,众人才开动起来。 裴世戚不说话,这餐桌上倒还安稳平和,谁知快吃完的时候却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世戚一眼扫过去,只见二儿媳妇师氏鼻尖额头都冒着冷汗,汗涔涔的,脸色煞白,拿筷子的手不停的抖。 裴发顺着裴世戚的视线看向师氏,正看到了师氏身下的一摊血迹,鲜红的血液濡湿了清雅的绿色襦裙,裴发脸色一白连忙大喊:「快快,快去请大夫。」 第10章 小师氏将头埋在被子里轻声呜咽,隔着一层锦被的声腔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听的人格外揪心。 裴发站在门口听着这隐忍的低泣第一次对自己的小妻子生出了愧疚之意。 小妻子不精明,整天跟个孩子似的只知道盯着厨房做些好吃的,不知道如何替自己打理商铺,只能把这份家业暂时交给大嫂掌管,裴发虽然不是很在意,可到底对妻子生出了几分嫌弃,又兼母亲天天在耳边念叨,已经产生了要和离的心思了。 可现在,他刚刚没了一个孩子。 「沫儿,是我错了,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裴发走到床边轻声安慰把头埋在被子里的人,大夫说刚怀孕的人经不起折腾,师沫近期忧思过度,再加上有大幅度动作,这孩子就没保住。 其实也怪裴发,他昨天没忍住推了师沫一把,可他当时也不知道师沫有孕,师沫又一向大大咧咧的,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身子的变化。 因而这个孩子来的意外,走的也意外。 师沫要是真的对他发顿火,斥责他推她的话,他心里还好受一些,毕竟孩子没了也有他的原因,可师沫一言不发的,只是躲在被子里呜咽,不曾斥责他半句,裴发心里的愧疚简直到达了极点。 「沫儿。」裴发轻轻拍了拍被子又叫了一声。 「做,呜呜呜,做呜,做什么?」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师沫仍是有些泣不成声。 裴发搬了个绣凳坐在床边,往帷帐内探过头,问道:「你怨我吗?」 「怨,怨,呜···,怨你,呜呜呜···怨你做什么?」 「怨我昨天推了你,怨我平时太疏远你了。」裴发轻缓的声音慢慢诱惑着师沫,他想让师沫对他发泄出来,也让自己心中的愧疚少一些。 第16页 「我,其实我也没有很关心你,」师沫偷偷露出一条缝:「我只顾着吃了,我都不知道有一个小孩儿在我肚子里。」 「你,你怨我吗?」师沫小心翼翼的透过那条缝观察裴发的脸色。 其实师沫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孩子来的意外,走的也意外,既没有期盼,失去了也就没有失望,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 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吃东西,别的都不太在意,虽说裴发推了她一把,可也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了争执而已,在师沫眼里,有争执了推搡几下,吵个几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昨天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至于今天为什么孩子突然没了,她也不知道,只是这实在怨不得裴发。 相反还有点怕裴发怨她。 她嫁进裴府后也听过下人议论,说是大夫人以前小产过一次,世子爷就两三个月没有去看过大夫人,还有这府里的姬妾,谁不是怀了身子后千恩万宠的,没了孩子后凄凉度日。 师沫无所谓裴发来不来看他,但她害怕裴发生气她没看住孩子,怕他嫌自己没看住他的孩子,以后自己也凄凉度日,连吃份万盛居的糕点都没有。 裴发突然觉得这小妻子也太迷煳了些,小妻子把被子掀出来一条缝,眨着眼睛,睫毛上还带着泪珠,委委屈屈的问自己怨她吗? 她这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情形倒显的自己跟个恶霸似的,强抢良家女子还要怪女子长得美。 「没教好你是我的错。」裴发嘆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被子,也不知这师沫平常在家都是个什么样子,岳父都是怎么管教的,怎么这么的迷煳。 师沫只觉得头顶被人轻轻的按了一下,隔着被子还很舒适,从来都只有父亲才会对自己这么做,其他的婶娘伯母都没有这么拍过自己。 被这么摸摸头,好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能过去一样。 师沫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把手伸出来,用一根手指扒拉着裴发靠在床边的衣袖,小声商量着:「那这回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别不给我饭吃,我再给你生一个小孩儿。」 他什么时候说过不给师沫饭吃了?裴发被气得想笑,只觉得自己满腔愧意都白进了瞎子眼里。 不过到底是自己没看好她,师沫又这么迷煳,被师荃养的一点心计都没有,既做了自己的妻子,那就理当自己管教。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么看重吃东西这一项,甚至还有些心智不全,小妻子幼时是不是被苛待过?这师府短过她的吃食? 裴发按下心中的疑惑,把自己的衣袖挪给她扒拉,又用另一只手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把师沫的头露出来,让她躺的舒服些。 裴发这里暂且还算安静,主院却差点吵翻了天。 裴世戚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李氏,直嘆家宅不宁。 当初给裴发选媳妇儿的时候李氏就不大乐意娶师荃家的女儿,觉得师家不是什么权贵,但裴府已经不再需要权贵联姻,正是该低调的时候,因此即便不太情愿当初也点了头。 李氏自己就不是什么权贵,是当初老国公在行军路上救下的女子,后来见她跟裴世戚关系还不错,询问了两人的意见后,就遵从她的心意把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 可她本身是穷苦惯了的,进了国公府后便被那些花团锦簇、权力欲望迷花了眼,早些年先太子妃还在世的时候还好些,她常常进宫陪伴,又经常举办赏花会之类的宴会邀请各家夫人小姐,很是出了一阵子风头。 自从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一起没了之后,当今圣上登基,裴府便低调了许多,很多出风头的事也都自觉让给了冯府。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亲国戚的亲疏远近也得松动松动。 再加上顾林风跟裴府的生疏,裴府越发的低调。 因而给裴发定下师荃家的时候李氏才会百般不乐意,她原本都看好了礼亲王老王爷家的嫡孙女,最后却只娶了一个副将家的女儿当儿媳,她怎么能甘心? 更何况这个儿媳妇还不怎么聪明,嫁进来之后也不懂得讨好她,她当然看她不顺眼。 再加上大儿媳妇经常挑拨,她竟生出了要把师氏赶回家的心思。 这样不聪明不讨好也没有家世的女子怎么配当她的儿媳妇? 还好儿子比较听话,她说什么儿子也都会照办。 本来引着师氏再跟儿子吵一架,这婚事就算是黄了,谁知道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师氏居然在这时候有了孩子,这孩子还给掉了。 先不说这事怪谁,赶师氏回娘家的事算是暂时办不成了,毕竟没有哪家的儿媳妇刚小产就被赶回娘家的,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说她这个当婆婆的苛待儿媳? 李氏不后悔没了个孙儿,反正儿子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 再者,既然要把师氏赶回去就不能留下她的孩子,她的嫡孙肯定要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礼亲王家的嫡孙小姐就很不错。 她只是后悔没早点把师氏赶回去。 因此裴世戚这样看她,她也并不认错。 觉得没错又怎么会认错? 裴世戚对李氏一向宽容,她怜惜她年幼时流离失所,又有成亲前一起相处的情分在,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裴世戚知道李氏不喜欢师氏,可也仅限于故意把商铺交给陈氏打理,平时请安多为难师氏几次,却没想到这次能作的让师氏没了孩子的地步。 第17页 现在还一脸不认错的蛮横样子,裴世戚第一次反省自己当年到底看上李氏什么了?这么多年竟也忍了下来。 裴世戚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的问道:「发儿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一个孩子,虽然还没成型,可也不能说没就没,总要给个交代的。 李氏本就觉得这个孩子来的时机不好,没的时机也不好,因此听见裴世戚问话也不怎么在意,反问道:「我还想问她呢,公爷倒来问我?谁知道她有孕了也不跟咱们说是存了什么心思?」 「你到现在还不忘给发儿媳妇上眼药?」裴世戚被这反问气的够呛,冷笑道:「我是问你孩子怎么没的?大夫说最近折腾的太过了还有大幅度动作是怎么回事?」 李氏听了这话眼神有些闪躲,说道:「就,昨天的时候发儿推了她一下,她碰到了桌子。」 李氏说的十分没有底气,小声狡辩道:「那谁知道她那么娇贵,被推一下就没了,再说了她昨天也没说什么,今天孩子突然就没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世戚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氏,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原以为李氏只是虚荣了些,没想到心肠也这样狠,还教唆儿子去跟一个女人动手。 使劲闭了闭眼睛,裴世戚觉得脑子嗡嗡的,朝堂不宁,太子现在态度也不明了,李氏还在家里挑唆闹事,裴世戚只觉得自己仿佛苍老了十岁。 「算了,」裴世戚嘆了口气,朝管家挥了挥手,吩咐道:「把夫人带回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院。」 看来是时候带发儿去太子府走一遭了。 第11章 管家极有眼色,不等李氏叫喊就连忙让人将李氏请了下去,又偷觑裴世戚,上前请示道:「奴才去请二公子?」 「不,你亲自过去一趟,就说我说的,让他这段时间好好陪他媳妇,再有这种事我打断他的腿。」 裴世戚揉了揉眉心,朝管家摆摆手便朝内室走去。 且不说裴世戚如何头疼,另一边顾林风倒是极为惬意。 赵九清不喜天庆府,且对天庆府还有很深的敌意,一提天庆府连带着胆子都大了起来,这正合了顾林风的意,志同道合才有一起做事的可能。 至于让他去跟阿六做伴也是为了压压他的傲气,让他脑子清醒一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是再被别人几句话就能激的失了分寸,那也就只配跟阿六做伴了。 再加上小七身上的血腥气一除,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药香,顾林风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起来,之前那种要疯魔似的打虐杀人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反而生出了些怜惜。 「身上都上完药了?」顾林风轻轻摸了摸小七的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小七已见识到了顾林风从雷霆之怒瞬间就变为和风细雨,只觉得殿下越来越喜怒无常,心下便更谨慎了几分。 「回殿下,属下已洗过,又抹了一层药,不敢污了殿下的眼。」小七将头垂的低低的,好让顾林风摸起来更加顺手,他揣摩着顾林风的心意,只觉得是顾林风嫌他身上有血迹脏,味道重,因此连忙陈情自己已清洗干净。 他以前没有近身伺候过,不清楚这些规矩,殿下身边的人也都从来不会有血迹,这才忽略了殿下可能不喜他身上血腥气过重这个问题。 以后定要仔细着,要是不小心受了伤,哪怕将伤口洗得发白,直接拿烈酒浇一浇也要止了这血气不让殿下厌烦。 顾林风听他这样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被误会嫌他脏总比直接说闻到血腥气想杀了他这个理由好。 「以后孤再打你你就躲着点,实在躲不及就及时用点药。」顾林风诚心实意的告诫他,免得自己哪一天真的忍不住把他给打死了。 「属下不敢躲避,殿下打骂是应该的,属下不敢心生怨怼。」 小七连忙将头伏在地上请责,哪有主人打骂下人躲避的道理,这样公然反抗主人的事情小七可不敢做,他还不想死的这样可笑。 当影卫,要么为主人而死,要么被主人打死,前者是一个影卫最光荣的归宿,后者也算是全了最后的体面,从来没有哪家影卫反抗主人的道理。 顾林风心说我怕你流血刺激的我大开杀戒,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自己打骂他肯定事出有因,估计到时候他要是真的躲避的话自己会更加生气 。 「算了,那你及时用药就是了。」 「是,多谢殿□□恤。」 顾林风这才满意,又亲自过问有没有药,没有的话直接找三福去领就是了,语气之和善到让小七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得主人宠的下人。 说起这个,顾林风又想到好像一天了都没看见三福,便随口问道:「三福去哪儿了?」 「总管说,」小七想到三福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对顾林风不敬的话方才回道:「小作精来了,他去搭台子,好让小作精唱一出。」 「小作精?」顾林风抓住了这个陌生的字眼,他怎么不知道这府里还有人叫小作精? 「就是唐小姐身边的侍女。」小七轻声解释。 唐沅心仗着跟太子有婚约,平常对着太子府的下人都是颐指气使的,以未来主母自居,只有在顾林风跟前才稍微收敛一些,表现的十分温婉。 第18页 她看不上顾林风,利用顾林风,却又以未来太子妃自居,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女都自觉高人一等,每每来了太子府都跟个跳樑小丑似的不拿正眼看人。 顾林风又一向脾性好,三福不肯拿这些事去烦他,就算说了顾林风估摸着也不信,只会觉得是身边人看不惯唐府才会故意给唐沅心上眼药,毕竟在他心中唐沅心一向温柔可人,因此顾林风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小作精」这回事。 若是从前,顾林风听到「小作精」指定要生气的,会觉得身边人都看不惯他跟皇婶亲近才会故意这样说,唐小姐那样温婉贴心,她身边的侍女怎么可能「作妖」? 可如今重生后的今天,顾林风只会嘲讽自己以往识人不清,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唐府的下人都敢在太子府作威作福,自己到底有多蠢才会连这都没发现。 「为什么叫她小作精呢?」顾林风笑着打趣,想听听这唐府的人事怎么在自己府里作妖的:「她都在府里做什么了?」 小七不清楚顾林风的意思,怕自己说得多了顾林风迁怒三福,又怕说的狠了顾林风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但他又不能哄骗顾林风,只好挑着最近的不太过分的事拿来说给顾林风听。 「上回她随唐小姐过来的时候,门房那里给她准备的茶点让她候着,她偏要吃益禾堂的茶,还在那儿打了门房的人,说唐小姐可是未来太子妃,她也会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说门房的人怠慢她,总管过去才收敛了些。」 「上回过来的时候园中伺候的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叫骂说府里的人不要脸,故意往她身上撞,是想毁了她的清白,还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上上上回她说,」小七抬头偷看了顾林风一眼,见顾林风神色没变化才接着说道:「说殿下身子不好,这,这太子府迟早得姓唐···」 小七其实还有很多话没说,那小作精还私下嘀咕说殿下活不长之类的话,只不过没人听见罢了,小七是有内力在身才听的仔细了点。 可他不想跟殿下重复这种话,这种对殿下不敬的话。 「嗯?你继续说,怎么停了,她还说什么了?」顾林风等着听,没想到小七却不再说了,只好出声问了句。 「都是一些不堪听的,不敢污了殿下的耳朵。」 顾林风听罢也不再询问,随手拈了块糕点放在嘴里,又朝小七嘴里也塞了一块。 小七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远远地,嘴里也鼓鼓的,既不敢吐出来又不敢咽下去,只睁着眼睛看着顾林风,连眨眼都不敢。 顾林风也是塞进去才意识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不是阿六,平时投餵习惯了,这一时也没留意就直接拿了一块塞到了身边人的嘴里··· 可塞进去也就塞进去了,总不能直接跟人说是餵狗的吧,再者小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于是顾林风假装就是餵小七的,佯装生气道:「嚼东西也不会?」 这一句反问好像是个命令的开关一样,让几乎已经石化的人儿加紧动作嚼了起来,囫囵吞枣似的,三两下便咽了下去。 顾林风几乎是只听见了一声吞咽,小七就已经咽了下去。 「怎么真的跟狗似的。」顾林风轻声嘀咕,阿六啃骨头都没这么快过。 一边又拿了一块递到了小七嘴边,嘱咐道:「不许咽那么快。」 小七愣了一下,觉得可能是殿下不喜欢自己吃东西这样粗鲁,便小心的伸出一截粉嫩的小舌头一卷,一块糕点便被捲入口中。 顾林风只觉得指尖一热手里的东西就没了,明明就被舔了一下,却偏偏留有余温似的,似乎连手心都是烫的。 顾林风忽而回想到以前被阿六舔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热吗? 他身子一向不好,平常连手都是凉的,这回却意外的暖和。 顾林风出神间小七已吃完了第二块糕点,这次细嚼慢咽,连里面放了几分糖都尝出来了。 吃完就看着顾林风,祈求般的,一双乌黑的眼眸里写满了忐忑。 希望这次吃的没有招殿下厌烦。 顾林风却只看到小七的嘴唇,红红的,带着些由于干燥缺水而出现的裂纹,可这样粗糙的嘴唇里却有一个能让他暖起来的小舌头。 暖到顾林风只看就觉得手心更热,好像脸也热了起来,他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朝他期盼的那个地方伸去。 手指进入温热的口腔,果然暖和得很,热热的,润润的,顾林风轻轻搅动了一下,小七不自觉颤了下。 这完全是自动自发的行为,始于不自禁,也终于不自禁。 小七不自觉的颤抖惊醒了顾林风,他陡然发觉自己竟然讲手指也伸到了身边人的嘴里,连忙将手指抽回来,还来不及解释就见身边人及时递上了一块手帕。 顾林风只好先把手帕接过来,一边擦着手一边想应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入了魔似的,第一次把手指伸到一个男人的嘴里,偏偏他还乐在其中,回神后也没有丝毫噁心的感觉。 这不正常,顾林风想,实在是不正常极了。 因他暴虐,因他冷静,也因他温暖。 顾林风再次没有深思熟虑便下了一道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命令。 「以后晚上一起睡吧。」 第12章 顾林风刚说完便有些后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第19页 若是晚上留下个侍奴伺候也就罢了,留下个影卫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还能侍寝不成? 更何况顾林风也没有这需求。 「你就睡在外面的小榻上吧。」顾林风安慰自己留下他是要他保护自己的安全,毕竟那么多人为这太子的位子虎视眈眈。 只是耳根仍有些红。 「是,谢殿下。」小七也默契的假装没听清殿下说的一起睡的话,殿下身份尊贵,自己哪配和殿下睡在一起,,哪怕只是睡在床脚都是对殿下的亵渎。 更何况他还是个不得殿下欢心的下属,殿下对自己仍存疑心。 顾林风将身上的毯子往下拉了拉,觉得有些热,又踢了踢小七的肩膀,吩咐道:「去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小七看了看顾林风身上的毯子,又偷偷瞄了顾林风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顾林风有些不耐烦,本来就热,现在又莫名有了些燥意。 「殿下,现在是秋日,风凉得很,殿下的身子受不得寒。」 小七低声劝道,还试探着将手伸到顾林风腿边,见顾林风没有一脚将他踹出去的想法才大着胆子把毯子重新往上拉了拉,又把顾林风的脚包住,这才老老实实跪在一边等着违抗主令的责罚。 顾林风都要被他气笑了,这包的严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世家小姐,连纤纤玉足都要藏起来。 三福笑眯眯的走进来,看了看顾林风,又看了看小七,最后把视线固定到那双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脚,笑道:「林侍卫伺候的比元喜那小子周全多了,合该让他来跟林侍卫取取经。」 顾林风瞬间被说的脸颊更热,有些烧得慌,明明三福说的很正常的话,他却觉得话有所指。 烦躁的将脚上的毯子踢开,从毛绒毯子里钻出来的脚一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顾林风瑟缩了一下又很快适应。 「废话这么多,跟小作精没唱够?」 「殿下怎么知道?」三福脱口而出。 顾林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三福连忙收起笑容,跪地解释道:「回殿下,奴才不是有意欺瞒殿下,也非是对唐小姐无礼,实在是那翠屏行事太过乖张。」 「行了,」顾林风打断他的话,不耐烦道:「再来把她打出去就是了,你一个太子府总管跟一个贱婢折腾什么,没的辱没了身份。」 「殿下?」 三福一肚子解释的话被顾林风堵住,他没忍住看了又看,又使劲拿手揉了揉眼睛,想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家殿下。 顾林风被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语气凉凉道:「没听清应该看耳朵,你揉眼睛干什么?耳朵不好使,眼睛也瞎了?」 他从来都没想对三福做戏,态度自然是摆的越早越好,免得底下人看不清风向,仍旧跟上一世一样行事。 反正,三福也不会质疑自己。 「不是,没有,奴才,奴才就是有点耳背,年纪大了,殿下息怒。」三福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清楚顾林风现在是什么态度,但还是从前天晚上查护身符到现在让自己直接把翠屏赶出去这两件事中嗅到了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看了看小七,猜测顾林风性情大变的原因可能在小七身上,又觉得不太可能,太后和国公都没把殿下劝过来,一个侍卫能说什么? 三福现在脑子乱的很,顾林风叫了他两遍才回过神。 「殿下刚刚说什么?」 顾林风皱眉,三福真的耳背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自己目前还离不开三福,有些事得三福来办才行,可又一想三福的年纪,又觉得自己还是尽快收服小七,让三福歇一歇,这一世得以安享晚年最好不过了。 「孤问王全晖查的怎么样了?」 三福看了看小七,见顾林风没说话,才回道:「回殿下,王统领暂时还没查出来什么。」 实际上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可太子既然让查,那就是肯定有问题,因此王全晖回话时只说自己无能暂时还没查出来,并不敢说什么也没有。 三福也这样觉得,便顺着王全晖的意思禀报了。 顾林风并不觉得奇怪,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话自己也不至于戴了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嗯,不着急,让他慢慢查,别惊动了人。」 顾林风点点头示意他起来,又吩咐了几句去大昭寺的事情,才挥手让三福下去。 三福最后又请了个安才走,走时悄悄看了眼,顾林风的脚不知何时又伸到了毯子里。 好不容易说完正事,顾林风伸了个懒腰,将毯子拿开站了起来。 小七服侍着顾林风宽衣,又等他躺在床上才熄了烛火,打算在外面守夜。 「孤让你在外殿小榻睡,不是让你在外殿守夜。」顾林风突然出声,戳破了小七的心思。 小七不料殿下突然说这个,但这明显是施恩,便又重新跪在地上谢恩。 顾林风这才满意,把脚心贴在小七刚刚放在他被子里的汤婆子上,吩咐道:「下去吧。」 「是。」 第13章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不过几天,街上就已经传遍了「裴国公府二公子将嫡妻的孩子打掉」这回事了。 裴世戚直觉这件事不简单,裴府恐怕是遭了别人的算计,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气急了打裴发一顿。 第20页 可不知怎的,第二天街上的谣言反而更甚,好像坐实了这件事一样,师荃倒是还好,上门过一次,被师沫拦了下来,也不知师沫是怎么说的,总之后面再也没有来过。 可这愈演愈烈的谣言几乎要把裴国公府淹死,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顾林风都听说了几句。 顾林风默默在心里筛选这件事可能的谋划人以及背后的得益者来推断事情的起末,可这实在是件错综复杂的事情,宗室、大臣、盘根错节,看谁都觉得有几分可能。 可顾林风又实在想不出裴发落得个坏名声对裴国公府有什么影响,一个无实权无官职的二公子而已,除了裴府的家世,又有什么好谋算的。 除非,谋的不是裴府。 裴发、嫡妻、孩子··· 顾林风想的头疼,他这脑子废久了,一时还真的灵光不起来。 「殿下,冯二少爷求见。」 三福被顾林风打发下去休息,免得这时候累多了用到他的时候掉链子,因此现在暂时由元喜管着府中事物。 「冯二宝?」顾林风皱眉:「他来做什么?」 元喜静默,这冯二少爷向来进太子府就跟回天庆府一样,从来也没见太子殿下问过什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算了,让他进来。」顾林风摆摆手,待元喜退下去又嘱咐了小七一句:「待会儿看好他,别让他死在太子府。」 顾林风还对上一世冯少康的死心有余悸,明明自己当时也没使力气,那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但不管是真的身子不好还是被陷害的,这辈子都得离他远远地才好。 死也别死在自己身边。 顾林风说完许久都不见小七回话,看过去却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令他很为难的话似的。 「殿下,」小七终于开口,一脸坚定的回话:「属下明白了,不知殿下想让冯二少爷怎么死?死在何地?求殿下明示。」 顾林风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 「孤何时要让他死了?」 他可是个关键,不帮孤反咬唐府一口孤都不能让他死。 小七也很惊讶,他勐地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又很快发觉自己的失礼,连忙跪地解释:「您刚刚说别让他死在府里。」 「我强调的是地点吗?」顾林风瞪着小七:「我是说就算他死也不能死在咱们府里。」 「不是弄死他。」 「就算弄死了也不能算在孤头上。」 「现在他还不能死。」 顾林风头一次见这么不会揣摩主人心意的属下,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把他毒成哑巴。 好在顾林风这次说的很清晰,小七吓得脸都白了了,痛恨自己的不机灵,还揣摩错了殿下的意思。 冯少康几乎是跑着进来殿中的,他爹要给他说亲,他刚得了消息就跑来太子府躲着,逃命般的马不停蹄就过来了,见到了顾林风心才放下来。 他知道所有人都惯着太子哥哥,平时要是犯了什么错说是太子哥哥做的准没人揍他。 「现在谁还不能死啊?」冯少康随口问道。 他十分自觉的坐在顾林风旁边的椅子上,又让元喜去给他端点零嘴,随意把脚搭在还俯身跪着的小七身上 ,一副在自己家的样子。 「冯二宝把你的脚给孤拿开。」顾林风语气凉凉道:「脚不想要了?」 冯少康十分有眼色的把脚收回来,偷觑着顾林风的脸色,狗腿的把自己刚倒好的茶递给顾林风:「太子哥哥不高兴,谁惹太子哥哥生气了,我去把他揪出来打一顿给太子哥哥出气。」 「是太子哥哥刚刚说的那个还不能死的人吗?」 冯少康只进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还听的模模煳煳的,现在说来讨好顾林风倒是用的得心应手。 「你连谁惹我都不知道就敢说这个?」顾林风瞥了眼茶杯没接,元喜连忙也给顾林风上了一杯茶 。 冯少康有些讪讪的,但也没多想,只当顾林风是真的被气急了才这样迁怒他。 表现的机会到了,冯少康立马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凭他是谁?敢惹太子哥哥我把他的皮给扒下来。」 「你,惹了孤的人就是你。」顾林风看着他,语气淡淡道。 冯少康只觉得好好的站在平地上居然有点想摔的错觉,可顾林风又实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他讨好的笑笑:「太子哥哥别开玩笑了,不就是我刚刚踩了他吗?我以后一定不敢再碰你的人了!」 冯少康说着还伸手拍了拍小七肩膀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十分的没皮没脸,能屈能伸。 顾林风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接着吓他,只问道:「今儿过来干嘛来了?逗猫遛狗玩蛐蛐儿都拉不住你?」 太子哥哥果然还是关心自己的,冯少康想。 「还不是我爹,非要给我说亲,」冯少康一脸苦瓜相坐在小七旁边的地上朝顾林风诉苦:「他要说个温香软玉也就算了,还说的是京郊大营张将军的女儿。」 「那母老虎的名声谁没听过?听说她从小被张将军当男人养大的,就没几个男人能打得过他,真要娶了她我还能有好日子过?」 「我爹他是不是老煳涂了。」 冯少康抓着顾林风的袍角,苦哈哈的哀求道:「太子哥哥你可得救我,我爹不敢对你怎么样的,要是我真的娶了这个母老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这么乖巧贴心的弟弟了····」 第21页 小七在旁边紧盯着冯少康,以防他对顾林风不利。 冯少康鬼哭狼嚎的吵得顾林风心烦,关键还用顾林风的袍角擦他哭出来的眼泪鼻涕。 「闭嘴,再装我就直接把你丢到京郊大营去。」顾林风没忍住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冯少康被踹的一愣,看了看顾林风,直接就维持着那个动作趴在那儿只是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来之前浸过辣椒水的袖子煞的眼睛生疼,却如愿的流出来泪水。 顾林风只看他眼眶红红的,被自己踹了一脚后也不敢再出声,只默默的掉眼泪,虽然知道十有八九是装的骗他心软,可第一眼看过去顾林风的确是有些心软,到底是当弟弟疼过许多年的。 顾林风狠了狠心,闭目想自己上一世的下场,把那份不该出现的心软压下去,再睁眼时已清明了许多。 顾林风虽然没有像以往一样亲自把冯少康扶起来哄他,但还是对元喜吩咐了一声帮他安排客房。 冯少康目的达成,也不再烦顾林风,欢天喜地的跟着元喜下去找阿六玩。 顾林风也站起来,嫌弃道:「更衣。」 小七连忙起身服侍顾林风换衣服,待把被冯少康弄脏了的衣袍都换了下来方才缓和了脸色,吩咐道:「扔了吧。」 「是。」小七应声称是,把顾林风换下来的衣袍仔细叠好放在了小杌子上。 「都不要了还叠那么仔细干嘛?」顾林风随口问道,也不指望小七回答便又吩咐道:「七天后去大昭寺带上冯少康,再跟舅舅那边递个话,就说孤说的,让二表弟暂时不用做什么,对师氏好一点,安抚好师荃就行,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小七得了命令便抱着顾林风的衣袍出来了,正遇到在亭子里晒太阳的三福。 「林侍卫。」三福的声音响亮到让人想假装听不到都难,这池子里的鱼都散了。 小七正想悄悄躲过去的脚步一顿,又转回来走到亭子里跟三福见礼。 「总管好。」 「哎哎好。」三福笑眯眯的看着小七:「林侍卫这是做什么去?」 三福眯着眼打量着小七怀里的衣服,问道:「殿下的?」 小七莫名有些紧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殿下的衣服脏了,吩咐我去丢掉。」 「哦···」三福的声音拉的好长,小七的心都要提起来了,生怕三福问自己那为什么还不丢掉。 三福哪关心这些事,他从躺椅上坐起来凑到小七跟前,神秘兮兮的问道:「你那天跟殿下说了什么?殿下居然转了性子?」 小七没有干过背后说人坏话是事,那天也是顾林风问起才答的,且他不能骗顾林风,因而对三福有种愧疚,毕竟是自己说了「总管跟小作精搭台子」这话。 虽然顾林风并没有惩罚三福。 「总管抱歉,那天是我多嘴了,您要是还生气的话就打我出气好了。」小七十分忐忑,殿下对三福极为看重,自己自然不能得罪。 「嗨,谁跟你说这些,」三福拽着小七的手打算好好跟他谈谈心:「我是问你怎么跟殿下说的,殿下一向亲厚唐府,这回居然说出要把那小作精打出去的话,实在是不正常。」 小七也觉得不正常,他说的时候都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殿下不仅没生气还让自己接着说。 难道真像总管说的,自己说到了殿下爱听的话了? 可小七想了许久都想不通自己到底说了哪句话得了殿下的心意。 正出神间,就听三福嘟囔道:「难道是殿下转了性,不喜欢唐小姐了?」 三福上下打量着小七,虽然有些卑微谨慎的,但气质姣好,身段也算可人,不似那些爱作的,越看越加深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林侍卫啊,我这有一事相求。」 「总管您说。」 「殿下身子不好,向来身边也没收过人,如今你入了殿下的眼,伺候殿下几回也就罢了,可别引得殿下纵慾啊。」 这话惊得小七没忍住一下捏住了三福的手,直捏的三福疼的叫唤才回过神来:「总管说什么呢?殿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七不敢说下去。 三福一边揉自己那把老骨头一边抱怨道:「力道那么大干嘛?我这也是为你好,我在这宫里待了多少年了,不知见过多少你这样的,总之,别耽于床笫之欢。」 小七还是不可置信:「殿下怎么可能看的上我?我只是殿下的奴才。」 「那不然殿下突然对你那么好干吗?都为了你赶走唐府的人了···」 第14章 小七在暗处待久了,各色人物也都见过,他知道能当贵人枕边人的角色都是什么相貌,都有什么身段,无论环肥燕瘦的世家小姐、还是秦楼楚馆的名妓清倌、绝没有他这样的。 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的一个不得主人喜欢的影卫。 尤其小七心中清楚是因为什么殿下才突然对自己那么好的。 殿下要用裴国公府。 只是这话他不能直接跟总管说罢了。 「总管说笑了,殿下怎么会看上我,」小七说着就把三福的手挣开,抱拳欠身道:「总管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先过去了,殿下吩咐了事要办。」 三福只觉得人一熘烟就没了,暗嘆现在的年轻人腿脚就是好。 第22页 小七飞快的回了柴房,找了一个小包袱把顾林风的衣服放进去又把包袱收好重新放了起来。 他来府中第一天就得罪了顾林风,后来一直都没有被安排房间,便只能先在柴房凑合着,事实上小七也不介意这个,他要时常为殿下守夜,随便在哪儿睡会儿都是使得的。 小七换了身衣服悄悄来到后墙根,使力一翻便跳了出去。 小七自来了太子府还从来都没有回去过,循着记忆来到裴府门前只觉得有种物是人非的情感。 裴府门前的大狮子还是那样威风凛凛,大门却是紧闭着,小七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还能看见一个小厮悄悄扒开一条门缝朝外观望。 小七心下瞭然,从门前走开寻了处僻静的巷子顺着高墙利索的翻了进去。 裴府内部跟他走时相比安静了许多,路过的下人都匆匆忙忙的看起来十分紧张,好像生怕手脚慢了一步就会被打死了一样。 小七四下转了转才向裴世戚的住处走去,悄无声息的就进了主院。 裴世戚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两只手也揉按着太阳穴,看上去很是疲惫。 「国公。」小七俯身轻声打了个招唿,却没有像见到顾林风那样双膝跪地。 裴世戚恍然间被吓了一跳,惊得差点跳起来,就要抽出墙上挂着的剑时才看清了来人是谁。 「林杫?」裴世戚看清来人,重又坐回摇椅上,没想到摇椅冷不丁的往后仰了一下,差点第二次被吓到。 好不容易再次坐稳,裴世戚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老了,管不了年轻人也顾不到自己,也许真的是时候退出来了。 小七的身影遮住了一些光线,把裴世戚从思绪中拉回来 ,裴世戚苦笑着摇了摇头,暗嘆自己伤春悲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太子有什么事?」 他了解这影卫,影卫不可能无故行动,出来办事必定是受了主人的支使,只是这自从把人送走后还真是林杫第一回来裴府。 小七躬了躬身,陈述道:「回国公,我奉太子殿下令来传话,殿下说二公子只需安抚好二夫人和师荃大人即可,其他的事不用做。」 裴世戚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也听说了谣言还是说太子知道这谣言是谁散的?这么做是为了帮裴府还是为了帮那幕后之人?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还说什么了?」 「殿下没有说别的,只说您知道是什么意思。」 裴世戚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深,这些年来养尊处优的手也不自觉的握成了拳,紧紧的,手背上露出几道青筋。 裴世戚从摇椅上站起来打量着小七,突然出声问道:「你觉得太子是什么意思?」 「林杫不敢揣测主人心意。」 小七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反而教裴世戚放了心,左不过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再者顾林风眼看着是要跟他交好的意思,又放心派裴府出去的人来传话,姿态已经很明了了。 只是这影卫实在是愚钝,不让别人过来而是专门派他来不就是让他说说情况的吗?结果居然油盐不进。 忠心也需要灵活啊,裴世戚暗自决定下次再培养人一定不能只看重武力,脑子也要培养一下。 「知道了,让太子放心就是。」裴世戚点头应承,本想直接摆手让他出去,还是没能忍住提醒了下:「侍奉太子除了忠心还需要灵活,你得揣摩透太子的意思才行。」 说罢就直接坐回摇椅上闭目养神。 小七一愣,神思懵懵懂懂的,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又觉得脑子里乱的很。 裴府的教官教的从来都是忠直正义、一心事主,主人的命令要一丝不苟的去执行,他们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主人想什么,只要做好一把最锋利的刀供主人使用,为主人浴血奋战。 可今天国公说让自己灵活一点,要学会揣摩主人的心意。 要是自己知道殿下在想什么,那就可以更好的服侍殿下。 还有,总管说的。 殿下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第15章 自从那天下过一场雨之后连着几日都天气大好,阳光洒在身上懒洋洋的,宫里的菊花也开了第一拨,顾林风接到了宫里要举办秋日宴的口谕。 在顾林风印象中,秋日宴就是各种作妖的机会,往往伴随着意外、丑闻、甚至刺杀,各种明里暗里的势力都会在这时候出来蹦跶。 小到联姻大到谋私。 总之,是个好机会。 往年顾林风是从来都不屑于参加这种宴会的,他有太子妃,因此不需要再相看别的世家女子,至于朝堂上的事,他连朝会都不去,就更没有什么事需要他跟各种官员周旋了。 可今年,顾林风接下了。 传旨太监都做好顾林风推辞的准备了,没想到太子居然接下了,一时间愣住了,脑子里居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要说的话。 顾林风笑了笑,问道:「公公可是没听清孤刚刚说的?」 「啊,怎么会?」这太监回过神,连忙也扯出来一个笑容,讨好道:「刚刚奴才是太高兴了,您往常都不参加的,这回可是身上大好了?这可是大喜啊。」 「身子的确爽利了些,便趁现在见见人陪陪皇婶,要么过些时日天儿一冷孤这身子可就出不了门了。」 第23页 「怎么会,奴才刚没瞧仔细,现在看您也觉得这气色是好了不好,您这是要大好的徵兆啊。」 「借公公吉言了。」 「那殿下,奴才这就告退了,皇后娘娘听到这个消息定然欢喜。」 「嗯。」 顾林风将人打发走便随手把皇后送来的食盒递给小七丢掉,这里面的东西,他现在可不敢吃。 小七接过食盒,先是查看了一番,确定没问题后才递给元喜让带下去处理了。 又把膳房送来的饭菜一一摆好,服侍着顾林风换了衣服坐上桌才退到一边侍膳。 自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开始服侍顾林风起居,如今做这些事已经很顺手了。 「你都快成小厮了,」顾林风笑道:「连三福的活计都给干了。」 小七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但又不能不回话,情急之下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不管什么时候,认错受罚总是没错的。 「殿,殿下,属下知错,求您责罚。」小七定了定神,说出了他以往对顾林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顾林风自认近日已经足够和善,也没有再打过他,却不知为何,这小七怎么还那么怕自己,才不过问了一句话开个玩笑而已就吓得伏地请罪,胆子也太小了些。 但听上次跟出去的人说,他进裴府后胆子却大得很,不卑不亢的,甚至看到裴国公都没有下跪,只是躬了躬身以示尊敬,怎么就偏偏这么怕自己。 因为自己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吗? 「你犯什么错了?」顾林风问。 小七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认错请罚是他刻入骨髓的条例。 想了想,小七说:「属下不该抢了总管的活。」 「不是我让你服侍的吗?怎么成你抢的了?」 「属下,属下……」小七渐渐语塞,事实也的确如此,可他又想不出别的话来回答,总不能说殿下让自己服侍又说自己做了总管的活吧。 「你觉得我是在为难你还是在同你开玩笑?」顾林风正色道。 小七听了这话没忍住悄悄抬头偷看了一眼,殿下表情严肃,神色肃穆,说是在朝拜都有人信,实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可也绝不能说是为难自己,殿下对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里谈得上为难不为难。 「开玩笑。」小七低声回答,略低着头,耳边有几根碎发散下来,有些痒意。 顾林风伸手将那缕髮丝掩到他耳后,瞬间就感觉到跪着的人颤了一下随即很快停下,乖乖的任由顾林风动作。 可耳后实在是一个敏感的地方,小七从来都不曾将这个地方展示于人前,轻柔的抚摸所带来的触感简直让他想跳起来,拼了命才压下想反抗的条件性动作。 顾林风轻轻笑出来,觉得他实在像一只猫,忍住要挠人的小爪子让主人抚摸玩弄。 于是手比脑快的弯腰把他的胳膊拿起来,仔细打量着已经紧张到因为被主人拉着而松开自己攥着拳的手心满是冷汗。 「怎么没有挠人的指甲呢?」顾林风嘟囔了一句便松开了手,那手便脱了力般耷拉了下来。 小七不明白顾林风是何意,自己是男子,怎么会有长指甲呢?但很明显殿下刚刚失望了。 迅速在身上抹了抹,手心的汗都被擦去,小七重新将手递到顾林风跟前,展开手心,等着殿下罚他。 既像一只要糖吃的孩子,又像一个等着被罚打手心的小可怜。 顾林风想了想,从一桌菜中挑挑拣拣的,最后挑出来一块云片糕放在了他手心里。 小七意想中的责罚被这块云片糕替代,此时一动都不动的跪在那儿,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这块甜点就没了,又怕再睁眼发现刚刚是梦。 「愣什么呢?像只傻猫,既知道开玩笑,又管孤要糖吃,怎么还不起来?」 「谢殿下。」 小七连忙站起来,手却还是舒展着托着那块云片糕,想吃又不敢,丢掉也不行,他想带回去藏在盒子里,但是不敢同殿下说。 顾林风看他还展着手,且一直盯着手看也不动作,便随口问道:「不喜欢云片糕?」 「不,不,谢殿下赏赐,属下很喜欢。」小七连忙向顾林风解释,生怕殿下觉得自己有一丝不敬,不知好歹到连恩赏都挑三拣四的。 「那还不吃是等什么呢?」 「是,是。」小七说着就托着云片糕往嘴边送去,却并没有直接咬,而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往嘴里放,不发出一丝声音。 顾林风满意的看了眼。 啧,真像一只猫。 第16章 小七吃东西从未这么慢过,平常飢一顿饱一顿的,不是没有时间就是没有饭吃,偶尔有点残羹冷炙也不计较什么,快速吃完去当值才是正事。 可是今天被殿下注视着吃东西真的是头一遭了,小七不敢吃的太粗鲁,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的在嘴里嚼,好不容易吃完后才松了口气,看这架势还不如打他一顿痛快。 精緻的糕点上面撒了一层细细的白糖,闻起来却没有甜腻味,顾林风忽然心生恶意,又拈起一块,看了看小七,笑道:「这云片糕里放了点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剧毒,可使人身体麻痹逐渐失去知觉,最后死去。 小七心中苦笑,果然是责罚。 第24页 但是殿下足够仁慈,还亲自递给自己,小七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甜这么软的食物。 「谢殿下赏赐。」小七跪地叩首做最后的拜别礼。 顾林风就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发旋,看着他的脖颈,看着刚刚还有些红的耳根,小七就那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毒发。 良久,顾林风嘆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人只有快死的时候才会说出心中所想,因为已无所畏惧,顾林风想知道他在最后这一刻会说什么。 小七闻言抬起头来,却仍不敢直视顾林风,只是低垂着眉眼一如以往那样看着顾林风的袍角,求道:「殿下刚刚也碰了它,求您千万别忘记用祛毒的药洗一洗手。」 小七本来还想说下次他可以自己端来自己吃下去,又想起这是七星海棠,他已经没有下次了。 顾林风语塞,他想像中的不甘、求饶、绝望,都没有出现,小七最后想的居然是怕误伤了自己。 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去逗弄试探这样一个一心为自己的人实在是对他的侮辱,侮辱了他的忠诚。 顾林风决定坦诚相对:「你知道上次出去有人跟着你吧?」 他说的是去裴府的那次,派小七回裴府,自然要派人跟着的,既是看着小七也要盯着裴世戚的动静,但此时这样说出来听着就像是专门盯着小七的了。 小七点头,恭敬回道:「回殿下,属下知道。」 在小七眼里,殿下不喜欢自己,不相信自己,派人看着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换任何一个主子都会这样做的,因而并不觉得奇怪。 「我从前不相信你,」顾林风看着他的脸,想找出一丝神情变化,但是没有,小七还是那样恭敬的神色,顾林风只好接着说:「从前,对你不好,让你委屈了。」 「属下没有委屈。」小七连忙解释,这是他第一次打断顾林风的话:「殿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顾林风没理他,自顾自的说完:「以后对你好一点。」 以后?他哪里来的以后?小七疑惑,抬头偷看了顾林风一眼,见殿下正想把那块云片糕往嘴里放,来不及思考就上前抢了过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才深觉冒犯,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此等放了七星海棠的东西殿下怎么还能碰呢?误食了怎么办? 尽管觉得自己没错,小七仍是弱弱的解释道:「殿下,有毒···」 「···」 顾林风都要被气笑了:「那都塞你嘴里。」 「是。」小七说完就毫不犹豫的将整块糕点塞到了自己嘴里,好像生怕慢了顾林风就会跟他抢走一样。 顾林风又赌气似的,把整个碟子都递给了小七:「吃,都吃完。」 小七这才觉得不对劲,他已经吃完两块了,除了甜一点之外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脑中顿时产生了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他勐地抬头看着顾林风,想问又不敢开口,要是这糕点有毒,那殿下只要赏赐一块就可以了,不必让自己都吃完,可要是没毒,他刚刚的行为可就是抢了殿下的吃食,那是犯上。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希望有毒还是没毒。 「殿下···」小七有些气弱。 「怎么?问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是。」 「没毒,杀你还用不着下毒。」顾林风没好气的说。 小七刚刚便有些猜想,直到现在听到殿下亲口说没毒才敢相信。 所以,自己刚才是抢了殿下的饭食? 小七来不及松口气的心又提了上来,殿下刚刚递过来的碟子好像一个烫手山芋,小七试探着将碟子慢慢举起来,双手捧着,递到顾林风跟前。 顾林风知道他这是想明白了,但看着他像小老鼠似的胆子就有点想笑。 明明是只猫,胆子却跟只老鼠一样。 刚刚抢东西那么快,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何至于怕自己怕的要死? 「小七,你到底怕在什么呢?」顾林风想到便问了出来。 小七举着碟子的手纹丝不动,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想了想,朝前膝行了一步,跪在了顾林风腿边,好像这样他就能离顾林风的心更近一些。 闻着顾林风身上因为常年喝药而沾染了的药香,小七的心静了些,他嗅了嗅,得了些勇气,低声答道:「怕殿下不要属下了。」 「为什么呢?」顾林风疑惑,他从未施恩于小七,这世上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为什么会怕孤不要你?你连死都不怕。」 顾林风轻声问着,好像只是单纯的疑惑,并不存在威逼,却压的小七喘不过气来。 小七这次连抬眼偷看都不敢,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身子不自觉伏的更低,好像连空气都在压着他的嵴柱一般,让他连抬一抬身子的力气都使不上。 小七沉默着,尽管不想让顾林风误会,可他还是说不出话来,唇齿间都好像被封住了一般,只剩下战战兢兢的颤抖。 他不能骗顾林风,可他又不想告诉顾林风。 不知道这沉默持续了多久,顾林风忽而笑了出来,打破了这份凝重:「算了,孤就当你是犯贱了。」 小七不知道这份恩许里是否夹杂着几分怀疑,但殿下能揭过这次便已是恩德,他不敢再奢求其它。 第25页 「谢殿下。」小七这次行了大礼,夹杂着私心,殿下从未允诺过收下他,他却仗着殿下不清楚而私自行了认主的大礼。 好像这样做就能单方面宣布自己是殿下的人一样。 顾林风果然不在意他行了什么礼,只当他是怕极了才这种三跪九叩的大礼,其实作为人来说谁还没有个秘密呢?顾林风不介意他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只忍不得背叛。 不过很明显眼下并没有这种顾虑,小七怕自己怕的要死。 「把剩下的吃完。」顾林风一把把碟子又放到他的手上。 小七不料殿下还肯让他吃,还要再给他这份恩赐,只颤着手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是。」 秋日宴还没来,皇后的赏赐就已经来了三波了,又是糕点又是佩饰还夹着几个宫人,做足了慈母脸面。 顾林风笑眯眯的收下后转身便命人丢掉了,这要命的东西他可再不敢沾,只是面前这几个宫人却是不好打发。 为首的年纪大一些,头上插了支金镶珠石点翠簪,金质的,錾刻五朵灵芝,构成一朵梅花形,每朵灵芝都嵌了一块红色碧玺,梅花形的中心是一个篆书「寿」字,寿字中间还嵌着一粒东珠。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老太太。 顾林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又把脚缩回毯子里装鸵鸟。 那老妇人上前一步行了个礼,仗着皇后的脸面,极其熟络的说道:「见过太子爷,皇后娘娘知道您身子好些了,高兴地不得了,想亲自来看看又不能出宫,特地命咱们几个来伺候您。」 顾林风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一脸高兴的样子:「嬷嬷来的正好,三福这几日身子不好,府里就依仗嬷嬷了。」 王嬷嬷也不推辞,她正要想办法在这府里搅一搅浑水,没想到顾林风直接就把管家的权给她了,真是好摆弄,也不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这样的太子分明就是娘娘手中的傀儡。 见王嬷嬷喜不自胜的样子,顾林风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这世上总是有人奔着死路而不自知,一如上一世的他。 顾林风清了清嗓子,嘱咐道:「嬷嬷可要好好打理,免得出了什么什么事儿可就打了皇婶的脸面了。」 「太子爷放心。」 放心,顾林风可太放心了。 第17章 顾林风最近的反常到底是引起了皇后的忌惮与猜疑,这才忙不迭的送人过来看着,是试探也是猜忌。 唐沅心倚在小榻的另一侧,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看皇后将人打发出去了才开口:「姑母,您也太小心了,谁不知道太子最喜欢的就是您了,为了您连太后都给闹翻了,他怎么会怀疑您呢?」 到底是年轻人,皇后看了一眼唐沅心,颇有些责备的意味。 「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宫人说,他上次进宫没带护身符。」 「这有什么的,这么多年了,许是那护身符的带子断了,再不济是他一时忘了带,这也值得您放在心上。」 「你不懂,那带子是金蚕丝所制,又是用特殊手法制成的,轻易不会断。」 唐沅心是不懂,她不明白皇后这么小心是为什么,纵然有什么猫腻,可顾林风都带了这么多年了,身子也早就伤透了,即使现在摘下来又有什么要紧的? 不过她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无谓的问题上跟皇后唱对手戏,她顺着皇后的话点了点头,又小声的问:「姑母,林清哥哥最近怎么样?」 说起亲生儿子,皇后的目光不自觉柔和起来,不同于对顾林风的放纵与宠溺,她对顾林清一向严厉,功课骑射一样都不许落下。 「去校场了,现在估摸着该回来了。」皇后笑意盈盈的,说着还忍不住朝门口看了看。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皇后的目光刚扫到门口,就见一道紫红色的身影大跨步迈了进来,穿着一身骑射服,袖口挽着,手里还拎着一个笼子,里面两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顾林清本想直接上前给皇后看看自己刚捉的兔子,转眼见唐沅心也在,便将笼子递给江元,规规整整的站好行礼:「见过母后。」 又朝唐沅心打了声招唿:「沅心妹妹。」 唐沅心自顾林清进来的时候就从小榻上站了起来,此时同顾林清回了个礼,便十分知趣的挪到了旁边的绣凳上,掩着团扇,悄悄看着顾林清。 顾林清坐到唐沅心刚刚坐的小榻上,先是端起茶杯大口喝了几口,又接过皇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才懒懒的靠在小榻上。 这行为很随意,可是在唐沅心看来就有点逐客的意思了,毕竟男女有别,她又是顾林风的未婚妻,这时候实在是不好再留下。 等唐沅心退出去顾林清才凑到皇后跟前,问:「儿臣听说这次秋日宴皇兄也会参加,皇兄身子是不是好了?儿臣可以去看看他吗?」 皇后一向不许顾林清离顾林风太近,总是以顾林风需要静养为由挡了顾林清,这次也是,一听顾林清问这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来,淡淡的说道:「秋日宴不就能见到了,你天天的不在你父皇跟前,老是想着去找太子做什么?」 顾林清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兄弟间的天生亲近,或是越想见越见不到的执着,他一有机会就老想着往皇兄跟前凑。 此时见皇后不高兴的样子也不纠缠,朝江元招了招手,接过兔笼哄皇后开心。 第26页 等到出了景仪殿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顾林清快走两步,想赶在宫门下钥前熘出去,没想到刚走到甬道的拐角就被拦下了。 唐沅心在这甬道旁的亭子里等了一个下午才等到了顾林清,此时耐心已经快耗费尽了,她扯出一个温婉的笑来,朝顾林清行了个礼。 顾林清赶着出去,又不好直接跨过去走人,只好也打了个招唿,随口问道:「妹妹怎么还在宫里?」 「我等林清哥哥,」唐沅心捏了捏袖子里的手帕,仰着头:「林清哥哥是要去哪里?」 「随意转转,找我有什么事吗?」顾林清计算着宫门下钥的时间。 「没,没什么,哥哥许久没去过唐府了,祖母有些想你。」 「知道了,抽时间我去看看外祖母。」顾林清恨不得直接把唐沅心推开,免得耽误自己的事。 「我这回去还有点事情,就先回去了。」不等唐沅心再说话,顾林清三两句告完别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只留给了唐沅心一个背影。 唐沅心等了许久就得到这么两句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说的话没说出来就被顾林清憋了回去,心情极其不好,一巴掌甩在了旁边翠屏的脸上:「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一巴掌打的翠屏脑袋嗡嗡的响,她连忙跪下解释:「小姐息怒,二皇子看着像是有要事,不如小姐改天再约,二皇子一定会答应的。」 没错,唐沅心想约顾林清,但是话都没机会说出来顾林清就走了。 唐沅心看了看翠屏那张肿了半块的脸,到底没再打下去。 另一边顾林清跟在江元后面装成个太监,守卫只看了看江元手里的令牌就放行了,二皇子的人他还不至于为难。 一出了宫门顾林清好像那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江元拉都拉不住。 「主子。」眼看着是跟不上了,江元大喊了一声,随即跪在地上看着顾林清不说话。 顾林清被这一声喊的心悸,他最怕江元这样喊他,每次喊完都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让他心疼。 顾林清只好返回来,蹲在江元跟前拉着他的手:「怎么又跪下了,不是说了吗?没人的时候不许跪。」 「主子刚刚想做什么去?」江元抬头看着顾林清:「刚刚那辆马车差点擦到主子身上。」 顾林清也知道自己刚刚太跳脱惹人担心,他讪讪的笑了声,拉了拉江元的手:「知道了,我走慢点还不行么,就跟在你身边。」 江元看了看他,目光又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逡巡了一会儿,终于顺着顾林清的力道站了起来。 顾林清这才松了口气,阿元现在越来越难哄了。 两人不再闲逛,顾林清上了江元提前准备好的马车,朝太子府驶去。 顾林清有功夫,江元却没有,两人不可能翻墙进去,但要是顾林清自己进去的话江元又实在不放心,最终犹豫了一会儿,江元敲了敲太子府的侧门。 太子府一向少有人来,看门的小厮闲的鸟叫,好不容易有敲门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去开门。 江元拿着令牌给小厮看了看,说自己是二皇子宫里奉命给太子送东西的。 皇后早先已经派了三拨人来送东西是不错,小厮没想到二皇子居然也派了人来,现在府里刚刚多了一个宫里的王嬷嬷,现下又来了个二皇子的人,一向清净的太子府突然多了两拨人,小厮不敢做主,只得将人请进来连忙去通报了。 顾林风彼时正在临帖,他身子不好,不能练武,平常只能写写画画的打发些时间,听见二皇子宫里来人的时候下笔一下子没收住重了些,黑色的墨穿透了白色的纸张,写了一下午的字就这么废了。 顾林风慢条斯理的把笔放下,又拿起自己刚刚写的这张字,皱着眉看了会儿才说道:「让人进来吧。」 下人将顾林清二人带进来便退了出去,顾林风一直低头看字,本想晾一晾他们,谁让他们害自己废了一张字,哪想到不过一瞬的功夫就听到了疼疼疼的惨叫声。 顾林风抬头正看见小七一手架着一个人的胳膊把人按着跪在地上,一个人嗷嗷喊疼,另一个焦急的看着喊疼的那个。 顾林清一进来就想扑过来喊皇兄,皇兄还没喊出口光凭他扑过来的架势就被小七判定他要谋害顾林风…… 「皇兄,皇兄,我是林清。」顾林清嗷嗷的,终于让顾林风被吵的乱蒙蒙的脑子理回了一丝思路。 「闭嘴。」顾林风低声斥了一句,吵的他头疼。 地上的人被这带着一丝愠怒的低斥声吓得闭上了嘴。 许是从小不管谁犯错,犯了什么错,母后都会罚自己而哄皇兄的原因,导致顾林清从小就怕顾林风,长大后更甚。 顾林风捏了捏眉心,细细看了看,脑子里关于顾林清的记忆涌来,他其实不太记得顾林清的相貌了,只记得小时候一直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喊皇兄。 说起来,顾林清倒真的从来没有害过自己一次,多数情况下都是言听计从,就是太聒噪了些。 「放开吧。」 这话是对小七说的,小七在听到「我是林清」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又办砸了事,不但把二皇子当成了刺客,还把二皇子按在了地上…… 此时听到殿下说放开的时候就好像听到要把自己丢掉的话一样,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第27页 这是二皇子,不是刺客,是殿下的亲弟弟…… 顾林清得了松懈的机会从地上站起来,江元在一旁给他揉肩膀,小七却勐的跪在地上,垂着头,等着殿下对自己犯上的处置。 第18章 顾林清把手腕塞给江元让他帮自己揉揉,小七手劲大,弄得他连手腕都青了,连带着那条胳膊,酸麻一直爬到了肩膀,疼的顾林清直哼哼。 「嘶……,阿元慢点,」顾林风扭头龇牙咧嘴的朝顾林风抱怨:「皇兄,你的人手劲忒大,胳膊都要给他掰折了。」 顾林风看了看垂着头认罪的人,心中不知怎的竟想给小七鼓个掌,纵使顾林清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可人都是自私的,既有爱屋及乌又有恨意嘁嘁,他恨皇后,所以当看见皇后在意的亲儿子受伤心中竟盪起一丝丝快意。 顾林风努力把嘴角压下去,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要不往前沖他能拦你?」 「说吧,今儿做什么来了?」顾林风说完就顺势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后一仰便靠在了小七特意给他垫的软枕上,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嘆声。 顾林清也知道自己乔装过来不占理,本也只是抱怨一句而已,便也没有抓着这个事儿不放,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来看了眼小七,见人没动静才放心大胆的走到顾林风跟前。 「皇兄,我是听说你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所以来看看你,听说你要参加这回的秋日宴?到时候我陪着皇兄怎么样?」 顾林风不为所动,只上下扫了顾林清一眼。 顾林清顺着顾林风的视线也将目光固定在自己身上,正好看到自己那一身藏青色的内监服…… 顾林清咳了两声,找补道:「我这不是课业太忙了,师傅不让我出来,今儿偷熘出来的嘛。」 顾林风不置可否,也不戳穿他,皇后一向不喜欢他接触顾林清,这个认知他上辈子就知道了。 「皇兄,」见顾林风仍是不说话,顾林清直接将身子一蹲坐在顾林风腿边,仰着脸求饶:「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在哪儿了?」顾林风随口问道,又瞥了一眼还跪在角落里的人,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像一座雕塑。 「我……」顾林清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不让他见皇兄的是母后,偷熘出来这事儿要认错也是跟跟母后认错,他刚刚也就是随口认个错,哪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顾林风对他向来冷淡,但是直接这样怼回来的次数倒是第一次,他一时语塞,竟想不出什么藉口来搪塞。 顾林风见他支支吾吾的,也不再追问,左右也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他来回答什么。 「行了,说吧,有什么事儿,宁愿穿成这样都得走一遭。」 「是真是来看皇兄的,真的。」顾林清就差指天发誓了,只是他瘫坐在地上,那姿势实在是不雅观。 「听宫人说皇兄这回要参加秋日宴,母后那里也特意着人准备了,往常我是不敢来的,怕打扰你修养,可这回你都能参加宴会了,我来看你应该不算打扰了吧……」 顾林清越说声音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顾林风听到皇后特意做准备的时候还嘲讽的笑了笑,可听到后边又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为何要跟一个孩子计较,找皇后报仇不就行了,何苦难为他。 不过,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顾林风十分顺手的摸了摸顾林清的头,说:「起来吧,去换身衣服,待会儿一起用膳。」 顾林清不料顾林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勐的抬头,眼神都亮了起来,确定顾林风不是在说笑之后便连忙站了起来,动作间还牵扯了刚刚被江元揉松泛的胳膊,嘴里发出龇牙咧嘴的声音。 碍事的人走了,顾林风揉了揉眉心,想想接下来的计划,脑里一片乱麻。 他被当草包教育了十几年,自己匮乏的头脑实在是不能想这些计谋,费神忧思,增添烦恼。 不过,逗一逗乐调节一下心情倒是不错。 「过来。」顾林风轻声吩咐。 「是。」小七向前膝行了几步,到顾林风腿边一步远停下了,这是一个既不冒犯又能让顾林风打他顺手的距离。 「你耷拉着脑袋干嘛呢?阿六都没你这么沮丧。」顾林风本想探身拍他一下,结果又懒得动弹。 小七闻言瑟瑟的抬起头来,视线却始终下垂。 「啧,怎么天天的胆子这么小,我能吃了你吗?」 小七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只好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 「殿下……」 「怎么了?」 看顾林风没有生气的意思,小七鼓起勇气:「属下刚刚误伤了二皇子,您,您能不能罚的轻一点?」 似是怕顾林风不同意似的,小七飞快的说出自己的筹码:「过几天您加倍罚回来行吗?您不想动手的话属下自罚,绝不敢逃刑。」 他第一次求顾林风饶他,求顾林风轻点罚,这让顾林风恶劣的心徒生出了一丝喜悦,每次惩罚他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生气了,让他知道他做错了事,但每次都跟打一个木头似的一点反馈都没有,也着实让他失望。 顾林风恶劣的开口:「知道做错了事还求轻点罚?」 「属下不敢逃刑的,只是您这次是头一次去秋日宴,以防万一属下想保持最好的状态,」小七急忙抬头解释,怕顾林风误会自己想逃刑,又怕顾林风觉得自己咒他:「属下没有别的意思,是,是,有备无患。」 第28页 明明话里话外都是替自己着想,顾林风却有点失落,其实不用猜他也能想到这次秋日宴不会平静过去,只是没想到小七第一次求饶是这个原因。 「嗯。」 顾林风哼了一声,眼见小七松了口气心里又不高兴起来,他这一口气缓的,好像自己本来想打死他一样,本就没打算罚他,可他这种反应,就很想让人有罚一罚的心思。 「那你说罚轻点怎么罚?」顾林风这样想便这样问了出来。 「影卫犯错还有轻罚这一说?孤以前还真没听说过,这轻罚轻罚,自然是得轻轻的罚,」顾林风顿了一下,突然想出来一个好主意,他想起了第一天醒来时小七跪在他床边说的话,嘴角无意识的勾了勾,顾林风轻笑:「在床上罚?还是,罚你暖床?」 小七没料到殿下会突然这样说,着实意外,却又觉得说出请道不明。 他总觉得殿下的意思不只是他那天说的意思,况且若只是暖床,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只是…… 小七抿了抿唇,请示道:「属下窝在床脚?。」 「你说呢?」顾林风阴恻恻的问。 「属下,属下,属下不敢污了殿下,先去清洗。」小七终究不敢造次,顾林风才一变脸,他就怂了。 这事儿以前师傅是真没教过,小七也只隐约知道要先清洗才行,毕竟谁也不敢说太子喜欢玩男的,况且太子身子不好,纵然有了精力,也该给了太子妃才对。 顾林风见鱼儿上了勾,正要再多说几句逗一逗他,好调节一下自己的心情,就听见院外一阵喧闹声,乱糟糟的。 他胡乱吩咐了一句「先脱了」就急匆匆的走出去了。 第19章 元喜在外面急的直跺脚,可这事儿也不是他能管的,只好时不时的往里瞅瞅,犹豫着要不要惊动殿下。 以至于顾林风出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般,连忙将事情一一回禀。 顾林风听完只是点了点头,事情不算大,只是牵扯的多了些。 那天他把赵九清扔去跟阿六做伴后就忘记了还有这号人,以至于忘了警告冯少康少惹事。 冯少康得了一起去大昭寺的准话后就熟门熟路的去了太子府后院,结果正遇见和阿六玩的赵九清,忽的就想起了那天赵九清伶牙俐齿的,几乎气的他晕过去,又想起这可是太子府,想来赵九清也不敢像在街上那样放肆,便出言嘲讽了几句。 赵九清被顾林风扔到后院后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确实是莽撞了,太子说的对,在这朝堂里,不是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因此被冯少康嘲讽的时候他忍住了。 可没想到冯少康居然还有帮手? 顾林清本来是去换衣服的,谁知道刚走到后院花园就被拽住了,定睛一看居然是冯少康,他嫌弃的推开冯少康的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埋怨道:「做什么?少拉拉扯扯的,小心我告诉庆国公去,你怎么在这儿?」 冯少康一听他爹的名字就憷得慌,赶紧撒了手,嘟囔道:「你怎么这样,比太子哥哥管的还严,我还没问你怎么出来了。」 冯少康跟顾林清同岁,平时也是玩闹惯了的,并不害怕他。 顾林清不想搭理他,正要回去换衣服,就看见了蹲在阿六窝前逗弄的赵九清,顺着他的目光,冯少康也看了过去,不以为意道:「别看了,这人跟个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太子哥哥怎么调教的,几天不见好像变成了个哑巴。」 赵九清就跟没听见似的,连头都没抬,顾林清也失去了兴趣,撇撇嘴就要走开,谁承想阿六突然间就蹿了出来,直奔顾林清,吓的江元连忙挡在了前面。 他们这次是偷偷出来,没带什么人,就一个江元,顾林风也没来得及另外安排人跟着他,好在顾林清反应快,身手矫捷,一把拽住江元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顺手把手里的一块玉掷了出去,刚好打在了阿六前蹄处,赵九清反应也很快,紧跟着就拽住了阿六脖子上的牵引绳,这才阻了这场祸事。 按理说这事到这儿就算完了,顾林清是偷跑出来的,赵九清也不是什么清白身份,不适合闹大,偏偏冯少康跟中了邪似的,反应过来后便咬住赵九清不放,非说赵九清居心不良要谋害顾林清。 天知道赵九清连顾林清是谁都不知道,他倒是想谋害,这也没机会啊。 冯少康吵吵嚷嚷的,一边拽着顾林清一边指着赵九清,把刚进府正想找事立威的王嬷嬷也给引了来。 虽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可跟顾林清比,王嬷嬷觉得这条狗和穷书生的命丝毫不值得一提,她来不及问顾林清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子府,只想把冒犯顾林清的狗连带着冯少爷说的赵九清一起杀了给二皇子泄愤。 她直觉就算是太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毕竟跟一个书生比,还是二皇子比较重要。 这下连冯少康也傻眼了,冯少康只是想趁机教训一下赵九清,没想要他的命,谁知道皇后娘娘的人也在太子府,据说还是得了太子的允许暂时掌管太子府一切事宜。 三拨人吵吵嚷嚷的,元喜两边都不敢得罪,权衡了一下便来回禀顾林风了。 顾林风听完面无表情,心里却在骂娘,天杀的冯少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闹把他原本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第29页 所谓打草惊蛇,冯少康直接打了蛇,还被蛇熘走了。 「带路。」顾林风说完便向前走去,元喜一边引路一边偷看顾林风的脸色,暗自祈祷别把殿下气坏了身子。 顾林风走路带风,心里被气的火烧火燎的,连带着软绵的身子好像都有了几分力气,只想打一顿人把这火给发出去。 都一个个的来他太子府抽什么疯。 还没进花园,远远地就看见花园里三方僵持着,王嬷嬷不知道在跟顾林清说什么,冯少康站在一边,离赵九清近一些,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可是转到赵九清那边的时候却又带着不屑,好像是既想护着他又嫌弃他的意思。 「怎么了一个个的?」顾林风看了一圈决定先发制人:「不想在我太子府就都滚出去,闹什么?」 冯少康一向是不怕顾林风的,此时见了顾林风也像是见了救星一样,往前走了两步,刚想拉住顾林风,眼角余光看了看王嬷嬷,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赵九清身前。 「太子哥哥,阿六刚刚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扑了出来,你看它是不是饿了?」冯少康只说阿六,一改原本的姿态,丝毫不说赵九清。 顾林清和王嬷嬷早在顾林风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停止了交谈,这时也都听见了冯少康的话,顾林清一向是怕顾林风的,何况他本意也不想把这事闹大,刚刚就是在跟王嬷嬷解释,这时听见冯少康的话也就默认了,只看着顾林风不说话。 王嬷嬷却不乐意了,她知道二皇子是不想皇后娘娘知道他偷熘出来的事才会对自己说不干那书生的事,可即使顺着二皇子不把事闹大,也得给二皇子出了这口气才成。 王嬷嬷上前一步,不贊同的对着冯少康说:「冯二公子这话说的可就有些偏差了,刚刚老奴过来的时候您可不是这样说的,那远远地隔着一道墙就听见您在那儿喊是这书生纵狗伤了二皇子,怎么这时候反倒帮着这兇手说话呢?」 她三言两语的就把冯少康逼的没话说,又扭头行了个礼对顾林风哭诉道:「太子殿下,承蒙您看重,老奴这才刚上任第一天就看见府里的人伤了二皇子,老奴也不知道这府里都是怎么安排的,这都是老奴御下不严,只求您为二皇子出了这口气啊。」 她这话说的极有技巧,既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说自己是第一天上任,这看狗的事原本她也不知道,又抬出了顾林清的身份,逼顾林风为「二皇子」出了这口气。 顾林风只冷眼看她在那儿做戏,眼神巡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末了才将视线放在了顾林清身上,和颜悦色的做出来一个大哥的气派:「林清你说。」 明明顾林风声音很平缓,可不知怎的,顾林清却听出来几分不耐来,再加上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低头解释道:「嬷嬷来得晚许是听岔了,皇兄别生气,我刚刚只是跟阿六玩闹了一下,并没有受伤,再说了阿六还伤不到弟弟呢。」 王嬷嬷听了这话,心里直言二皇子的好脾性,可这事儿犯在她王嬷嬷手里,要是不给二皇子出了这口气,别说回去皇后娘娘饶不了她,就连一起伺候的史嬷嬷也得嘲笑她给她没脸。 心思转了几转,王嬷嬷正要重新开口,冯少康悄悄推了推赵九清,赵九清瞥了他一眼,心情复杂,也上前回禀道:「回太子殿下,草民刚刚是陪阿六玩耍,许是动静大了些,冯公子误会了,才把这位嬷嬷给招了来,至于纵狗伤人,那是万万不敢的,」赵九清顿了顿,意有所指的接着说道:「再说了,阿六是您的狗,也不听草民的话啊。」 王嬷嬷一听这话就急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三言两语的就想把这事儿推了?要说阿六是太子的狗,她还是还坚持是纵狗伤人,这不就是连带着说是太子指使的吗? 她正要反驳,就听见顾林风笑了笑:「原来是一场笑话,孤在书房听着还以为谁要把孤这后院给拆了呢。」 「哪儿能啊太子哥哥,」对于讨好顾林风,冯少康是极有眼色的,他眼见着顾林风不理王嬷嬷,便十分机灵的上前两步讨好的跟着笑笑:「谁敢拆您的后院啊,这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疼您,知道您好清静,连许多规矩都给免了,谁敢扰了您养病,这不是找死吗?」 这话说的,好像一开始找事的不是他一样,顾林风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冯少康被看的头皮发麻,又暗自瞪了赵九清一眼,嫌他麻烦,他也不知怎的,就不想让这婆子欺负了赵九清,赵九清只能给他欺负。 顶着压力,冯少康硬着头皮拉了拉顾林清,让他帮也说两句话。 顾林清是几人中最怕把事闹大的,生怕母后知道了自己就再也没有出宫的机会了,因此冯少康一示意他就懂了。 顾林清上前抓住王嬷嬷的手,对着顾林风说道:「皇兄别气,我也不敢扰了您养病,嬷嬷许是听岔了,以为是有人闹事 ,这下讲清楚了就没事了。」 王嬷嬷几次三番想说话却被打断,又直接被顾林清拉住手,憋的一肚子气,可几个主子都说是误会了,她要是再揪着不放,那作乱的人就是她了,只得压下了这口气,瞪了冯少康和赵九清一眼,才跪地跟顾林风认错。 「是老奴年纪大了听错了,听着这后院乱糟糟的,以为是哪个在闹事,谁承想是几位主子在玩闹,还劳太子殿下过来一趟,真是老奴的罪过。」 第30页 王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应下了这桩事,心里却想着要找个机会处置了这赵九清才行。 顾林风本来被气得气血上涌,没成想到了之后冯少康却跟赵九清成了统一战线,这倒是有意思的多,他放弃了过来时想好的要把这事闹大的计划,顺着他们的意思将这事按下了。 第20章 闹了这一场,顾林风竟意外的心里松快不少,许是重生以来积压在心中的事情太多,被冯少康拽着袖子聒噪几句,才感觉到一丝丝真实感。 好不容易撵狗似的把人都打发走,顾林风揉揉眉心慢慢朝卧房走去。 到了门口,元喜给顾林风掀开帘子就站在门口候着,顾林风也没留意,进去后伸直胳膊等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人伺候宽衣,这才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都是小七服侍他,连原本伺候起居的元喜都在外间候着,一应住行都是小七打理,可这会儿,小七人呢? 顾林风慢慢收回手,自己捏了捏有些发酸的胳膊,回想自己的新晋贴身小厮去哪儿了。 貌似,还在书房··· 顾林风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把人丢在书房了,临走前还说了句「先脱了。」 这会儿胳膊好像不酸了,有些麻,心也有些麻。 顾林风心中越是惊涛骇浪,脸上就越是面无表情,他冷不丁的想到自己离开书房时两人正在谈论的话题,以小七的听话程度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脱光了正跪在地上等自己,要是他胆子再大一点,也可能在书房的小榻上等着自己。 不能想不能想,顾林风脑子里徘徊着四个大字,走马灯似的不停的在他脑子里张牙舞爪。 白日宣淫。 顾林风噌的一下站起来,急匆匆的,刚走到门口,顿了下又返回来,拎起架子上搭着的披风,随意搭在手臂上,这才压着步子稳稳的走出来。 元喜靠着廊下的墙根,刚想偷个懒就见顾林风走了出来,吓得他心里咯噔一下,瞌睡虫都给吓跑了。 三两步凑过来,元喜弓着身子请示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顾林风摆摆手,随口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元喜只当自己听岔了,正要揉揉眼睛重新观察顾林风脸色,却发现太子殿下已经走到了他的视线外。 这要是底下的奴才,元喜指定要骂一句是赶着去投胎还是紧着要上吊买坟地?走的这样快。 可这是太子殿下,是这太子府的主人,元喜也只能暗暗擦擦头上刚出的冷汗,离得远远的跟着殿下,以免殿下有事吩咐的时候身边没个伺候的人。 顾林风像急着觅食的狮子一样,吼吼的走出去,结果刚走到拐角处步子就慢了下来,他忽而觉得自己平白担了恶名。 明明从来都没有碰过人,连近身伺候的房里人都不曾收过,却被谣传为一个欺行霸市、纵恶行欢的京城浪荡子、皇宫小霸王。 偏偏还是一个病秧子。 说不定还有人说自己病了还不安分。 估计还有人说自己病了也是活该。 可哪一个纵横欢场的人在听到有人脱光了等自己的时候像自己这样不知所措?纯情的跟个和尚似的。 顾林风觉得自己很冤枉。 因此他把步子放慢了,尽量表现的跟见惯了这种场面似的,既担了恶名,总不能还要做善事。 就让小七多等一会儿吧,顾林风想。 因为顾林风喜静,书房一向是只留一个元喜伺候,今天元喜又被他带走了,因此此刻书房门前一个人都没有,这也就导致了独自跪在书房的小七听到外面殿下的脚步声的时候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欢喜。 他以为,殿下不会回来了。 他第一次求殿下罚轻点,求殿下换个法子惩治他,可最后求来了殿下一句先脱了,这实在是媚主惑上、不成体统,也真的是尴尬羞愧。 作为一个影卫,却要在床上求主人罚的轻点,小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愧。 他认殿下为主,为殿下活着,殿下要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他只需听吩咐就行,可他在顾林风近半个月的温和中渐渐沉溺,沉溺于那块被放在手心的糕点,沉溺于每一次的轻声吩咐,甚至沉溺于夜晚殿下躺在床上安睡时的唿吸声。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从前不为殿下接受,他的愿望就是能够像一个平常的下人一样服侍殿下,为主人忠,为主人死。 可现在殿下对他温声轻语,贴身服侍,信任至极,他又奢望能一直被这样对待,甚至胆敢主动求殿下罚的轻点。 不论动机如何,逾矩就是逾矩。 可他也是真的怕自己在秋日宴上护不住殿下。 好在殿下说完就出去了,让他脱衣服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堪,也不至于太羞涩。 但等他都脱完后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殿下还回来吗?他知道殿下说那句话只是一时兴起,可他不知道殿下的「一时」能维持多长时间,这份忐忑在独自等待中逐渐变大,像一个缺口一样,让秋日的凉风吹进来,把他的心一点点的吹凉。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七努力压下那种就像是宝贝失而復得的满腔喜悦,跪的更加标准了些,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只得将头伏的更低些,避免被殿下看出端倪。 吱呀一声,门毫无意外的被推开了,一丝凉意顺着秋风被裹挟进来,顾林风臂弯的斗篷也飘了飘,小七就像是被冻到了一样,没来由的瑟缩了一下。 第31页 人的裸体是充满美感的,有许多人喜欢看红帐中的影影绰绰,或柔软,或坚韧,或丰满,但不管怎样,是没有人喜欢看一个人赤裸裸的跪在地上,还不停的打颤。 跟个被拔光了毛等着被宰的鸡一样,死气沉沉。 这毛还是他自己拔的,不对,这衣服是他自己脱的。 顾林风突然被自己脑中的形象逗笑了,事实上他是没见过被拔光了毛的鸡的,但大约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印象异常鲜明。 小七恍惚中好像听见殿下笑了一下,这给了他一点勇气,看来今天殿下心情还不错,于是他小声的喊了声殿下。 声音太小,以至于被顾林风关门的吱呀声盖住,连带着声音中的颤抖和寒风,一起被关在了门外。 「殿下。」小七又喊了一声,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弄出来一丝丝响动,他慢吞吞的换了个方向,随着顾林风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自己跪的方位。 顾林风只觉得这只没了毛的小鸡看上去有些可怜,于是他把自己臂弯上搭着的披风盖在了小七身上。 直到这时顾林风才惊觉,原来我是给他拿的,原来我竟是下意识的给他拿的衣服。 小七只觉得身上一暖,一个狐狸毛的银色披风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很暖和。 「冷吗?」顾林风问。 「不,不冷。」小七有些呆愣住,随即又极快的反应过来,抬头讨好的笑了笑:「谢谢殿下。」 「嗯。」顾林风坦然的接受了这声道谢,毕竟他也觉得自己挺善良的,真应该把那些传谣言的人揪过来让他们看看,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无恶不作了,明明是日行一善。 顾林风看他被厚重的披风裹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脑袋上是被披风擦过而拱起来的小绒毛碎发,看上去有了些生气。 书房一下子静了下来,两人一站一跪,站着的那个在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安置跪着的那个,而跪着的那个却在思考自己晚上应该怎么勾引殿下,毕竟他所学的知识有限,抛开媚主求饶一说,他也从来没见过男子应该怎么服侍主人。 最终还是顾林风打破了沉默,他蹲下身子仔细瞧着小七因为被狐裘盖住而有些泛红的脸颊,小白鸡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软趴趴的跪在地上,等他的主人来吃了自己。 「怎么不去床上等呢?」顾林风问,他摸摸了那翘起来的一缕小绒毛,把它压了下去:「不敢吗?」 小七被这样亲近的抚摸弄的心里痒痒的,他很想放肆一点顺势把脑袋往殿下怀里凑一凑,但他最终也还是没有动作,只是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惊到了殿下,低低的应了声是。 顾林风想了想,自己好像是刚拿假毒药逗过他,又吓了他,其实他是不会因为小七伤了顾林清就罚小七的,但闲极无聊的时候都弄一下也是个情趣,只是这个情趣在现在看来有点头疼。 要是就这么让人穿上衣服,这逗弄就成了一场被剥光了衣服的罚跪,小七以后势必会更加谨言慎行,不敢稍动;可要让他就这么上了自己的床,自己也着实没有那个意思,因此这事还真是难办。 顾林风无意侮辱人,也不想随随便便的要一个人,毕竟真心难得,都是□□。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小七有兴趣,但这绝不是性趣,他看到小七流血会不自觉的变的十分暴虐,可平常的时候又会忍不住摸摸他,逗一逗他,看他乖乖的,也想看他炸毛的样子。 可惜他至今都没有炸过毛。 还是胆子太小了,顾林风嘆了口气。 也许是我从前对他太苛责,顾林风又不确定了。 但不管怎样,顾林风闲极的生活在这一刻有了新的目标----他要让小七的胆子大一点。 于是他伸出手将人抱了起来,可惜他身子不好,刚才蹲的时间又太长,一起来晃了一下便直直的向前倒了下来,怀里的人一下子成了顾林风的肉垫,瞬间被压在了下面。 小七被压在下面想扭头看看殿下的情况,又怕自己一动伤到了殿下,急的几乎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顾林风不料自己这副身子居然还是这么弱,明明也是养了好几天了的,看来多年沉珂不可能养几天就能消失,他动了动身子,身下的肉垫意外的舒坦,隔着狐裘,触感倒真的像是一只小狐狸了。 可是他分明是一只猫,一只顾林风立志要养炸毛的猫。 顾林风晃晃脑子,将胡思乱想从自己不大的脑瓜里驱逐出去,隔着狐裘,按着小七的胸膛站起来,又向地上的人伸出一只手,说:「我想抱抱你,可是没有力气。」 小七早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就迅速的起身跪在了地上,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请罪还是先叫太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殿下就伸出来一只手,可看着也不像是要打自己的样子。 冰凉的地面被小七□□的肌肤贴上去也有了几分温度,小七握在狐裘里的手攥了攥,握成一个拳头,又很快松开,他分辨好了。 他今晚是要脱光了勾引殿下的。 第21章 顾林风直到躺在了书房隔间的小榻都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摔了一下小七的胆子就变的大了点,都敢拉着自己的衣角往床上蹭了。 虽然动作还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自己只要露出一点点的不满意他就能撒手跪地求饶一样,可顾林风知道,这对于小七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第32页 屏风内的小榻极小,将将可以躺的下一个人,顾林风平常也只是累的时候靠一靠,不成想还有两人一起上来的一天。 说是两个人,但其实也只有顾林风自己罢了,小七只是试探的抓着顾林风的袖口将人带到榻上,而后他自己跪在顾林风脚边的那块空地上,为顾林风脱靴子。 其实他应该先把自己扒光了的,可身上的狐裘的殿下亲自披到他身上的,他不敢擅自解开,也不想解开,披着殿下亲手系上的衣服总能给他一点勇气让他能够以下犯上去勾引主人。 其实他还有一点点私心,他希望不管最后勾引的结果怎样,殿下能忘了曾经给他穿过一件披风,好让他顺势把披风带回去偷偷藏起来,反正这披风被他穿过,殿下总是要扔掉的。 小七把顾林风不沾一丝灰尘的云纹靴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旁边,然后就把手放在了顾林风腰间。 其实按照正常来说顾林风穿着常服是不配靴子的,可他觉得靴子暖和,又因为常年不出府,所以日常也是穿靴子的。 但此时顾林风看着孤零零被摆在一边的靴子就莫名想笑,虽然他没什么经验,但想来也能知道没有谁家奴才勾引主人还整整齐齐的把靴子摆一摆,这是床事又不是法事,还要讲一讲整整齐齐的规矩吗? 但顾林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忍着笑意观察着小七的动作。 一双带有薄茧的手触到了顾林风腰间勾着的环佩绸带上,和以往服侍殿下宽衣不一样,小七这次异常的紧张,紧张到只要顾林风露出一点点异动来,他都能飞快的把爪子收回来。 略笨拙的两根手指慢吞吞的解开了勾着白玉的腰带,顾林风的外衫散开了,露出里面洁白的里衣。 小七愣住了。 反了,反了,全都反了,他弄错顺序了。 他应该先给殿下宽衣再让殿下躺下,或者自己先躺下再顺势给殿下宽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扶着殿下躺下后再给殿下脱衣服。 殿下躺着这怎么给殿下脱衣服? 把殿下叫起来说我要给你脱衣服?这事就是打死小七他也不敢做出来,于是他愣在了那里,拿着顾林风的腰带,睁着两只茫茫然的眼珠子思考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顾林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仰躺在小榻上,敞着外衫,笑得开怀:「你可真不是个爬床的料。」 顾林风笑够了坐起来,捏捏小七的鼻子,算是出了口气。 「行了不为难你了,这就算罚过了,下去休息吧。」顾林风想了想,又加了句:「宫宴上不会有人随意刺杀的,你把脑子练聪明点就行。」 小七本就微红的脸一下子蔓延到耳根,顺着脖颈,四肢百骸好像都被一股热流浇过一样,小七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羞愧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总之,他突然就觉得很暖和。 明明外面还是寒秋,可这屋里却好像已经到了春天。 殿下略带嫌弃的语气分明是在宽慰他,告诉他宫宴上不会有事,让他不必如临大敌。 「是,属下服侍您回房。」小七乖顺的重新为顾林风系上腰带,穿上靴子,理好袍角,方才跪在一边等着顾林风起身。 顾林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出言提醒道:「你就穿这个出去?不用加件里衣?」 这话问得好,小七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加件衣服再出去,只是没敢开口问罢了,此时顾林风开口了,也免得他纠结。 只是殿下就那样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小七总有些不适应。 纵然当初训练的时候有很多人一起吃住,浑身□□着打架也不是稀有的事情,但被殿下这样看着还真是第一次。 但是殿下已经走到门口了,小七也着实不敢让殿下等自己,便咬了咬牙然后站起来走到门边拿起自己脱下来的衣服飞快的套在自己身上。 两人回到寝殿,小七又服侍顾林风换了套寝衣,这来回折腾的顾林风都没有了困意。 自从重生后顾林风每次从床上醒来都有一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总觉得是浑浑噩噩大梦一场,又像是真真实实的未来徵兆,逃又逃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以后就住在旁边的耳房吧,也方便一些。」 「是,谢殿下。」 顾林风突然开口,至于方便什么,他没说,小七也没问。 顾林风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小七等他唿吸逐渐平稳后才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的风还是很凉,可小七却觉得今天真的很暖和,他抱着殿下给他的披风,跟元喜说了一声就进了寝殿旁边的小耳房。 耳房不大,却很干净,一应摆设也都是照着府里主子的待遇来的,这让小七受宠若惊,脚下好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平常的时候耳房一般都是给主人家的晚辈睡的,随身服侍守夜的人在廊下或者寝殿外间有个卧的地方铺上一层棉被就算是得宠的了,从来也没有给下人住耳房的先例。 可太子府没有别的小主人,太子府也不会让客人留宿在主人寝殿旁的耳房里,因此这间小耳房一直都是搁置着的,如今却有了它的主人。 它是小七的了。 小七在太子府终于也有了一席之地,不是树上,不是墙角,也不是廊下,而是殿下给他的房间,一间能遮风挡雨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第33页 只是这房间着实华丽了些,让小七有些不敢进去。 元喜等了会儿,看人一直站在门口没反应,提醒道:「林侍卫,怎么不进去?」 小七这才回过神似的,喃喃道:「这会不会太僭越了,我,我不知道耳房如此布置的。」 元喜笑了笑,率先走了进去,解释道:「殿下仁厚,平常也会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住上一日的,林侍卫不必担心,既是殿下的吩咐,您以后就住这儿就行,这耳房每日都有人来打扫,别的您什么也不用管。」 原来是这样,小七理解了元喜的意思,这间房不只是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住,不过是殿下一时心善允了自己住几日而已。 他向元喜道谢,又把房门关上,待元喜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才把自己的小包袱放在床下,然后脱掉靴子躺在床上。 外面特别安静,安静到小七仿佛都能听见殿下的唿吸声,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暖和的锦被里躺着,虽然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但狐裘也好,耳房也好,亦或是鞭子毒药,只要殿下给了,他就受下。 反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第22章 秋天的清晨除了凉爽还带着一丝雾蒙蒙,太阳升起来便将这一层薄雾一寸一寸的压下去,天色渐渐清亮了起来。 小七原本以为他会失眠,却没想到他睡了自懂事以来的第一个懒觉。 以至于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杀手的匕首反光了。 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小七抽出了放在枕下的匕首正要跟「来人」对战,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床下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以至于他刚刚挥舞匕首的破空声好像现在还有余音似的。 小七看着正中间的炭盆,火烧的正旺,红红的,大抵是有下人来添过炭了。 呆愣了一瞬,然后就意识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结果,那就是他睡过头了。 在殿下刚赐了住处的第一天,他就睡过了,还耽误了伺候殿下。 小七懊悔的拍了下自己额头,炭盆里发出了噼啪一下的响声,可能有块炭精度不纯。 小七看着那烧的火红的炭,突然想要是这东西按在自己身上,那自己这身皮肉会不会被烫熟了呢? 殿下一定以为他恃宠而骄了,刚得了一分好脸色就敢不把殿下放在眼里,小七不敢再想下去。 已经被吓傻了的脑子终于回过神,他连忙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得益于影卫睡觉不脱衣的习惯,不然小七慌张的估计连衣服都能穿反。 小七慌里慌张的同时还在内心奢望殿下还没醒。 可没醒对顾林风来说实在是件奢侈的事,他不失眠就算好的了,自从重生以来除了小七守着他的那天晚上他睡了个好觉,剩余的每一天晚上都能惊醒好几次。 不是梦见冯少康浑身是血的站在他跟前,就是梦见皇后拿着刀趴在他床边…… 是以顾林风早早的就醒了,甚至还吩咐元喜搬了个摇椅给他放在廊下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他要晒太阳吸收日月精华,赶跑梦里的奸佞小人。 小七习惯性的翻窗出来,这样速度也比较快,没想到脚刚落地就跟摇椅上的顾林风四目相对了…… 顾林风本来正闭着眼睛晒太阳,但是突然听到身后窗子有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谁知道正好看见自己的小侍卫翻了自己的窗。 他吓得连跪下都给忘了,脑袋里都是空的,还能听见嗡嗡的响声。 顾林风也愣了,他想扭头看看右侧的门是不是锁了,不然怎么会有人放着门不走,去翻窗呢? 这翻得还是自家的窗…… 奈何隔了一道墙,他头都快扭断了也没看到那扇门到底怎样。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站起来的时候就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都主人此刻像个愣子一样呆呆的看着自己。 顾林风从怀里的小瓷碗里捡起一块糖佛手扔到他身上:「瞪什么呢?翻窗翻傻了?碰到脑袋了?」 一块糖佛手砸到头上甚至都没发出一点声音,小七却觉得像一道惊雷噼醒了自己一样,他磕磕巴巴的:「殿,殿下。」 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膝盖砸到了地上:「殿下恕罪。」 「啧,说说吧,好好的翻窗做什么?睡蒙了?」 顾林风说完就不自在的拧了拧脖子,老这么偏着他脖子疼。 小七默默的转了个方向,跪在了顾林风正对面:「属下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习惯了,顾林风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三个字,然后伸脚踢了踢小七的腿:「知道了,起来,别挡着孤晒太阳。」 「是。」 小七站在顾林风身后陪他一起晒太阳,深秋的凉意早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慢慢的散去,此时只剩下一缕缕的暖意照在身上。 小七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静的站在那里晒太阳就可以,顾林风亦然。 他享受似的闭上眼睛,听风吹树叶婆娑的声音,墙外似有似无的交谈声,还有身后极轻的唿吸声。 「小七,昨晚睡得好吗?」顾林风突然出声。 「回殿下,属下睡的很好,多谢殿下赏赐。」小七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向殿下认罪,毕竟他起晚了,却又莫名觉得殿下可能不太想听他说这些,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第34页 「可我睡的不好。」顾林风睁开眼睛瞥了他一下,好像在说我都没睡好你怎么敢睡得好? 「殿下……」小七想了想,认真的出主意:「要么殿下现在睡一会儿?属下服侍您。」 「算了。」 「元喜。」顾林风忽然拔高声音喊了一声,发现身边人一点被吓到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得失望了很多。 元喜就在廊下连着花园的那道门守着,听见传唤便速度极快的小跑过来,哈着腰:「殿下。」 「让赵九清过来,避着点儿冯少康。」 「是。」 顾林风说完就朝身后晃了下手,懒洋洋的:「扶孤起来,回屋,身子都坐僵了。」 「是,殿下稍待。」小七说完就重新跪在了顾林风脚边,为他揉了揉脚,又捏了捏腿,让他松泛些才扶着他起来。 顾林风觉得他比元喜贴心。 赵九清来的很快,几乎是在顾林风刚换好衣服就到了门口。 门外传来问安的声音,顾林风说了声进。 赵九清比第一次见顾林风的时候收敛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都稳重了不少,至少从昨天看不再那么容易被激怒了。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他行完礼就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儿候着,看起来顺眼了很多。 顾林风直接开门见山:「昨儿那事儿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是昨天那场闹剧,赵九清倒也坦白:「回殿下,昨天是草民故意引阿六扑了二皇子一下,也是草民去救的他。」 赵九清看了一眼顾林风,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接着说道:「一开始以为他是冯少爷叫的帮手,属下想着先发制人以求自保,后来看见了二皇子腰间的令牌 ,才……」 「看见了林清的令牌才又出手救人?」 「是,阿六不会无故咬人,本也只是想吓一吓那些纨绔,可要是二皇子的话就算了,怕给您惹麻烦。」 顾林风不屑的撇撇嘴:「行了,客气话就不用再说了,这京城最大的纨绔可是孤这个太子你没听说过吗?真怕惹麻烦你昨儿就不会故意出现在冯少康眼皮子底下了。」 赵九清讶异的看了一眼顾林风又将头低下去,像是在惊讶顾林风的坦荡,又惊讶于他的睿智,此时此刻倒是难得没顶嘴也没否认。 顾林风也不在意这个,他突然问道:「昨儿冯少康为什么护着你?」 「……草民不知道,」似是怕顾林风不相信似的,他又摇了摇头:「草民是真的不知道。」 顾林风无意识的捻了捻手指。 「行,退下吧。」 「……」赵九清本想问问顾林风留自己在这儿究竟是为什么,没想到顾林风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一副累狠了的样子,赵九清只好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殿门开了又关了,顾林风连一丝冷风都没吹到就有被裹在了一丝不透的温室中。 他突然把手中的小瓷碗扔在了地上。 小瓷碗在铺满了地毯的地上轱辘了两声就停下了,他突然伸手扯了扯小七的衣服:「带孤出去逛逛吧。」 第23章 顾林风铁了心要出去小七也不敢劝,只好求着他多穿点,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悄悄把他带出来。 两个人悄悄的谁也没惊动谁,顾林风感觉在外面连唿吸都顺畅了不少。 顾林风上次出来还是从宫里出来碰到赵九清的那回,他自己是从来没有逛过的,此时走在路上新鲜的很,哪儿都想抓一抓看一看。 不一会小七手上就拎满了顾林风随手买的东西。 顾林风歪了歪头,朝努力跟着自己还要四下查看的小七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也带本公子去逛一逛。」 小七满脸尴尬又心里恐慌,他从来都没出来逛过,他也不知道这街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正想要先跪下认错再去请示打探的时候,就听见顾林风笑了笑:「算了,先找个地儿用点饭吧,也尝尝外面的味道。」 「是。」 好玩的地方不知道,可这京城最大的酒楼顾林风可是听说过好多回了,十回里有八回都是听冯少康念叨的,说那酒楼有多好,有一次他为了讨好他祖母,还特意来过这儿给他祖母冯老夫人带过几次饭菜回去。 这儿的饭菜也很受达官贵人们的喜欢。 想到这里顾林风撇撇嘴,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两人踏进了清风楼,按着顾林风的意思,他们被领去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前后都有屏风挡着,既可以看见外面,又足够安静。 清风楼果然如冯少康所说,厨子顾林风是没见着,饭菜也还没尝过,但引他们上楼的小二倒是很有气度,不似一般酒楼的小二伶牙俐齿的推荐,这小二安安静静的候着听吩咐,很有几分家僕的感觉。 顾林风默默的给这家酒楼评了个还不错的分数。 小七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屏风旁的小桌上,服侍顾林风摘了大氅才跪在脚边为顾林风奉了一杯茶。 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二就上齐了饭菜,眼睛看都没看跪着的小七一眼就退了出去。 小七告了个罪从地上站起来,用空盏一样夹了一点尝过之后才又重新跪在地上。 顾林风看的好笑,在府里那是没办法,规矩如此,没想到出来了小七还在一丝不苟的为自己试菜,且出来了一切随简,倒也不必非得跪着侍膳。 第35页 「好吃吗?」顾林风饶有兴致的问道。 小七哽了一下,明明都已经咽下去了,突然间却有一种噎着的感觉,他想了想回道:「回殿下,没毒。」 顾林风忽然用脚踢了踢他,也没用什么力气,好笑道:「问你好不好吃,问你有毒没毒了吗?」 「……好,好吃。」小七纠结了一瞬还是实话说了,其实这个问话小七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小七不自觉的就有点委屈。 他为殿下试毒,可殿下却问他饭菜好不好吃,答好吃就是故意借着为殿下试毒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慾,答不好吃就更不可能,主子点的东西,哪有下人置喙的余地,更不用说直接说不好吃了。 因此小七答完之后异常忐忑,生怕殿下藉机发作他,这回出来殿下身边就带了他一个伺候的,他可不能惹殿下生气。 「你怕什么呢,问你饭菜好不好吃又不是问你好不好吃,还能吃了你不成?」顾林风顺手敲了敲小七的脑袋,颇有些无奈。 「是,殿下,属下,属下谢殿下赏赐。」 顾林风扶额,心里想着算了算了,不能怪他战战兢兢,只能怪自己一开始对他太差才会让他一回话就心惊胆战的。 「行了起来吧,在外面不用这样,一切从简。」 「是。」 小七规规矩矩的起来站在顾林风身侧,偶尔看准了机会为顾林风布菜。 顾林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尝着,想着好吃的大概不是饭菜,而是氛围吧。 二楼的屏风间隔着听不见外面的熙熙攘攘,可一低头就能看见一楼的桌上或多或少的都在谈笑,喝酒。 顾林风看了看自己,偷偷出来的,身边就一个一吓就要缩到桌子底下的鹌鹑,自己为了这一副病躯连酒都不能尝一口。 这日子过的,着实憋屈。 可日子不就是让人过的吗?怎么过还不是由他自己说的算。 顾林风扫了一眼身边规规矩矩的小七,忽然笑了出来:「小七,你可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小七闻言正起了神色:「属下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你可听好了,是为我做,不是为孤做。」顾林风又重复了一遍。 小七懵懵懂懂又迷迷煳煳,他不明白为「我」和为「孤」的区别,总之都是殿下,只要是殿下,他就可以什么都做。 「是,殿下。」 「那好。」顾林风摆摆手示意小二再上一副碗筷,然后拉着小七的手把人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殿,殿,殿下……」小七如坐针毡。 「啧,什么时候结巴了,屁股底下又没针,就算有还能扎到你嗓子里吗?」 小二的速度很快,顾林风一只手按着小七另一只手把小二刚递过来的碗放在了小七跟前。 顾林风慢条斯理的说:「今天别叫殿下了,叫我名字吧,不敢叫名字就喊小字,我表字明仲,小字阿满,表字你知道,但小字是母妃给我取的,我只告诉你。」 「殿下……」小七抬头看着顾林风,却只看见殿下的眼睛好似红了些,他觉得殿下可能是想先太子妃了。 他是沾了先太子妃的光,才得了殿下这两句推心置腹。 他,真的不胜惶恐。 顾林风这会儿是真的很想混闹一场,跑都跑出来了,总不能再乖乖的回去,总要留些印记,在生命的长河中留下一行偏了轨道的痕迹。 「乖,真的别叫殿下了,我头疼。」顾林风闭上了眼睛。 小七看不见殿下的眼睛,但总觉得有些悲伤。 他想,既然都是听命行事,那顺着殿下就好。 其实三福总管说的对,殿下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就好,不是只伺候好殿下才是对的,殿下开心才是对的。 小七动了动嘴唇,但好像突然间失声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生平第一次放肆了一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那一点如蚊吶的声音。 「阿……阿满。」 声音虽然小,但咬字极其清晰,顾林风勐然抬起了头,四肢百骸好像都被一股气流经过。 虽然是自己逼他喊的,但时隔对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唿他还是恍惚了一下。 母妃早亡,就连他自己也快忘记了母妃的样子,但母妃哄他时那一声声的阿满却越聊越清晰。 是他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撒娇可以归属的嚮往和寄託。 顾林风将头抵在了小七的肩头,低低地说:「听到了。」 第24章 顾林风重生前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有权有势有身份,虽说父母故去,但皇婶对他比对顾林清还要好。 他自己除了身子弱点,实在是再没有别的烦心事了。 但那样活了一遭重生后才恍然惊觉,原来他一直都是孑然一身的。 母妃不在,父王也早逝,皇叔皇婶先放下不谈,就连舅舅和祖母都有自己的考量。 没有人是为了他的。 他还有一副病歪歪的身子,没出过一次门却被说成京城最大纨绔的名声。 好在他还有一个小七,还有母妃留下的三福,还有元喜,虽然都是下人,但也都是贴身照顾他的,不免多些安慰。 也是聊胜于无。 顾林风无声苦笑,他松开了按在小七肩膀上的那只手,说:「再喊一次。」 第36页 凡事迈出第一步后都好说,这次小七的声音大了些,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激动:「阿满。」 「嗯,」顾林风极轻的应了一声:「我今天就当阿满,别的等回府再说,知道了吗?」 「是。」 顾林风脸上有了些笑意,他想了想,问:「我吃不下去饭了,平常人家的孩子吃不下去饭应该怎么做呢?」 他想着小七八成会说哄一哄他,就像皇祖母哄溧阳长公主家的小孙儿吃东西一样。 没想到小七的表情极为诧异,眉头都不自觉拧了起来,好久才下定决心般的开口:「一般人家,小时候我阿娘说我不吃饭是因为还不够饿,饿了就能吃的下去了。」 「……」 「后来进了国公府,每日的任务都是有定数的,能够按时吃顿饱饭已经是属下最大的心愿,挨罚后还有饭吃就是极为奢侈的事情了。」 「现在属下在咱们府上,殿下待属下极好,属下也没有什么吃不下饭的烦恼。」 「故而,故而属下觉得,一般人家的孩子吃不下去饭大概就是像我阿娘说的那样还不够饿吧。」 小七说完之后还抬头小心的看了顾林风一眼,结果只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顾林风的意思。 来不及思考什么,小七腿比嘴快的啪的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是属下胡言乱语,殿下万金之躯自然跟普通人家不一样,殿下的胃金尊玉贵,吃不下东西自然是这菜做的不好。」 「起来。」顾林风禁不住扶额,自己有这么可怕吗?什么都还没说呢就把人吓的又跪下了。 小七不敢再擅自揣摩顾林风的意思,他顺从的站起来,然后捧起了桌上的蓬饵奉给顾林风:「殿下尝尝这篷饵,刚刚小二说是他们这清风楼出的秋日特色,您看看可还能入口?」 顾林风只看了一眼就很给面子的捻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小七几不可闻的轻轻唿了口气。 结果还没定神就见一只修长白润的手拿了块递到了自己嘴边:「你也尝尝,我没生气,别太拘束了,今日我只做阿满。」 小七想张嘴说谢谢殿下,结果嘴刚张起一条缝就被顾林风摸着了机会把东西递了进来,他只好顺从的吞了下去。 「殿……阿满。」小七及时改了口。 顾林风很满意,极有兴致的赏脸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七又摇了摇头,回应道:「没事。」 他只是看见一个人,觉得楼下那位挽着一位女子的公子特别像裴二公子罢了。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顾林风刚好也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了裴发的正脸。 他让小七下去悄悄把人请上来,心里却仍是忍不住纳闷,裴发被市井流言骂的这么惨怎么还能有空出来,更何况身边还跟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可千万别坏了他的计划才行。 小七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将人请进了三楼的包间,又回来禀报顾林风:「殿下,裴二公子身边没有跟着人,带着的女子看着身子不大好,约莫是二少夫人。」 「师沫?」顾林风很意外。 小七点点头:「看身形是。」 「知道了。」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门口,小七把人推开顾林风走了进去。 「见过太子殿下。」裴发也很意外在这里能碰见顾林风,要不是林杫一脸正经的请他上来,他是真的不相信太子居然不动声色的出来了。 看来身子果然如传闻说的大好了。 顾林风伸手虚扶了扶:「二位请起,在外面不必多礼,这位是二少夫人?」 「回殿下,正是拙荆,这是沫沫。」裴发指了指师沫,又对师沫说:「太子殿下从前没见过你,你再见个礼。」 师沫极听话,裴发话音刚落她就隔着面纱对着顾林风的身影又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清脆,小铃铛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传说中的刚失了孩子怨天尤人的少妇。 顾林风不好直接伸手去扶,便亲切的说:「不必多礼,你跟着裴发一起叫表哥就行。」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毕竟刚刚裴发一直称唿的是太子殿下,谁知道师沫竟然脆生生的喊了一声:「是,谢谢太子表哥。」 顾林风被喊的愣了下,晃了下神才对裴发笑到:「小发娶了个好夫人。」 裴发被自家夫人的大胆吓到,但听着顾林风夸师沫他又觉得很受用,因此只是愣愣的应了声:「多谢殿下夸奖。」 顾林风叫他上来自然不是为了闲话家常,裴发于他还有大用。 「你今天怎么带着少夫人出来了,不是该在家陪夫人修养吗?」 顾林风一边让二人坐下一边问。 裴发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看了师沫一眼,见人精神还好没有累到的意思才回话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家父也说过不必理会流言蜚语,但沫沫在家坐不住。」 「而且不知道她从哪儿听说的说我对她不好,便非要拉着我出来,说要给那些人看看我对她好着呢。」 「我们不会坏了殿下的事的,只是出来逛逛。」裴发紧张的解释,他怕顾林风一气之下为难师沫。 听了这番说辞,再看看人家两个连坐下都牵在一起的手,顾林风哪还有不懂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裴发不是浪子,但总归是有大变化,不再一味的信奉母亲。 第37页 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顾林风想了想,对小七说:「你带少夫人去二楼的雅座略坐坐,那儿有说书的在讲故事,想来少夫人会喜欢。」 师沫还算懂事,虽然人情世故方面她不太懂,但基本的眼色还是有的,她看了眼裴发,只等着裴发点头就要站起来。 谁知道裴发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裴发只不过犹豫了一瞬就拉着师沫站了起来,然后一起跪在了顾林风脚边。 「殿下容禀,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但如今我与沫沫夫妻一体,我的事没她不能知道的。」 「这些天闭门思过我也想了很多,父亲也带来了殿下的提点,多谢殿下。」 他说完就深拜了一次,然后抬头接着陈情。 「如今朝堂的政局隐约成型,但并非不可打破,殿下可能需要一枚棋子来搅一搅这一潭死水。」 「我愿做殿下的棋子。」 裴发一口气说完就又伏下了身子,双手交握在额前以头触地,然后砰砰砰的三下使劲磕在了地上,那是下臣对主上的礼节,他在向顾林风展示他的诚意。 顾林风看着他的样子,眼神复杂,他这回是偷跑出来的,想必外边人也不知道,更不必谈是故意来跟他偶遇。 裴发一见他就能说这么多,想必是早已考虑好,只等一个契机。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选自己呢? 「你知道孤的名声,」顾林风的声线冷静不带有意思感情:「纨绔冷血不记外家,亲近皇后不理朝政,跟了我不但没有从龙之功说不定给他人做完嫁衣还会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的裴府呢?」 裴发头还伏在地上,声音听着便有些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我代表的是我和沫沫,与裴府无关。」 「父亲的心也是向着殿下的,但父亲或许还有别的考量,大哥的心向着谁还不好说,我代表不了裴国公府,唯有此心,可以剖开了给殿下看。」 「至于殿下说的那些,殿下不是那种人,狡兔死走狗烹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殿下与我的身上。」 「即使发生了我也绝无怨言,是我今日选了殿下,理应为自己做的选择付出代价。」 顾林风沉思良久,又问了一个问题:「理由呢?」 裴发也沉默了一瞬,随后抬起头来看着乖乖跟他跪在一起的师沫说:「沫沫不能再受伤了。」 顾林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两人依旧紧握的双手上,喉结动了动,说:「好。」 第25章 顾林风走出清风楼的时候月色都掺了凉意,深秋夜露冻的他哆嗦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大大的,今天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可月亮依旧圆圆的。 地上的影子拉的老长,顾林风往小七背上一伏,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走吧,困了。」 小七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的紧张了下,多年的警惕形成的条件反射让他刚刚差点没忍住对殿下出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身子往下矮身蹲了蹲:「殿下扶好属下。」 「嗯。」顾林风圈住他脖子的手又紧了紧,把腿也攀在了他身上。 小七双手勾住顾林风的双腿确认人不会掉下去,才往太子别院的方向走去。 清风楼在城西,正处于最热闹的中元大街上,太子别院却在城东挨着皇宫的上由巷里,脚程着实不远,可小七却没有叫车,殿下的身份叫车不安全。 背上驮着一个人,小七不像以往那样飞檐走壁跳的厉害,而且踏踏实实的确保每一步都不会踩空也不会弄醒背上的人,饶是他耐力再好,这样集中精神的跑一场,到太子府的时候也累的喘了好些粗气。 整个太子府都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出去了,也没有人知道殿下的小字是阿满。 小七想到这里满足极了,他小心翼翼的把顾林风放在榻上,又拉过锦被盖上,才悄悄退了出去。 今天殿下跟裴二公子谈了一下午,没把他支开,他知道这是殿下信了自己的意思,殿下今天没告诉任何人只带了他自己出去,这几乎就是把殿下的命交到了自己手上。 小七觉得殿下的这份信任来的突如其然又格外沉重。 他不知道殿下是凭什么才判断出来他可信的,但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殿下的信任。 达官贵人的身边一向都是不止一个下人伺候的,这不仅是排场,更是牵制,要是哪个不长眼的黑了心想要叛主,这么多下人总有忠心的。 可殿下没有,殿下今天只带了他自己,一个名义上是裴国公府送来的,甚至在一旬前还不得殿下喜欢的弃奴。 纵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忠心,可还是想急着做些什么来向殿下证明他值得殿下这份信任。 想到这里,已经走到耳房的脚步一停,又转身去了东苑。 三福刚躺到床上正想趁着夜里安静看看元喜给他寻来的话本就听见了敲门声。 他年纪大了,一般除了了不得大事和殿下亲自传他之外很少有人敢这个时辰来扰他,故而听见敲门声的时候他肝儿都颤了一下,只以为是府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丝毫没注意到那敲门声规律有序还带着一丝试探。 顾不得穿外衫,三福趿着鞋子三两步就来到了门前,匆忙间还差点抻了筋。 第38页 「怎么了,府里出了什么大事?」三福顾不得看来人,一打开门就连忙问。 小七被问愣了,回过神见总管一脸着急的样子连忙摇头:「没有,府里没事,是属下有点私事想请教您。」 三福正要抓着他的袖子边走边说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气得他差点没岔了气:「私事?什么私事啊大半夜的来扰我这老头子,我这一点胆子可经不起你多吓几回。」 小七也觉得半夜把总管叫起来不好,可殿下身边白天离不了人,他也只能半夜来烦总管了。 小七抿着唇想解释,三福却不听了,他晃了晃门:「还不快进来,这冷风嗖嗖的你想冻死我啊?」 半夜被吓了一次的三福着实不好说话,小七心里愧疚却不害怕。 在这世上,他只怕殿下一个人。 三福倒了杯茶喝了口压了压惊,心里的气也顺了些,语气也就跟着好了许多:「说吧,怎么了?」 「殿下前几日给了总管一个护身符,您查的时候是不是遇到阻碍了?」 这事是顾林风刚醒的时候吩咐三福拿给王全晖去查的,说话的时候没避着小七,故而他知道这事。 可知道归知道,直接这样问出来就有些僭越的意思了。 果然三福听了这话直接就放下了杯子直直的看他,小七也不说话,直视着三福的目光与他对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小七才听见三福嘆了口气说:「不该你管的别多问。」 「我想为殿下分忧。」 这话听起来固执又不知天高地厚,三福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出来:「你我算什么东西,也配为殿下分忧?王全晖是禁军统领,他都查不到的东西你能有办法?」 「我知道你想为殿下表忠心,可表忠心不是这么用的,今儿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往后也别再提了,殿下喜欢懂分寸的孩子。」 「行了快回去吧,我听元喜说殿下把耳房的屋子给了你,你心里感激急于报答我能理解,往后起居伺候多用些心就是了。」 三福一句接着一句,直把小七说的一句都插不上嘴,脸上也有些被看破心事的红。 他的确急于向殿下表忠心,可却不是向总管说的那样他管不了这事,人有人路,鬼有鬼路。 有时候越是高门显贵、光明磊落的身份越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脏污法子,因为这些脏事都会被底下人处理了。 可护身符这件事小七断定王全晖不会假手于人,必定是要亲自去查的,十几年前的阴谋诡计放到现在遇不到阻碍才是奇怪。 他有他的法子,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别人思量考虑,他不择手段。 「总管,您信我。」小七直接坐在了三福旁边:「我今日僭越不是一时冲动,若我办不好这事儿,您把我千刀万剐。」 其实现在插手殿下吩咐的事儿是极不明智的一件事,他最好的时机就是等殿下身边的人再信他几分,或是等殿下亲自把这事儿吩咐给他办。 可他等不了了,他迫不及待想要为殿下做些什么。 三福皱着眉头看着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褶子更多,看上去很想让人伸手帮他把那一道一道的沟壑拉平。 他不说话,小七也不说话,两人就那样坐在那里僵持着,今天月色极好,外面连以往的风声都没有,这样的夜太安静了。 最终还是三福先败下阵来,不为别的,年纪大了真是不能跟年轻人一起熬着,他站起来说:「你容我想想。」 他说着就走到门口打开门,一副请人出去的姿态。 小七也知道不能一下子把人逼狠了,但能得三福松口就有机会,他顺从的走出去,只是在三福关门之前又加了一句:「明晚我再来找您。」 门啪的一声被使劲关住了,吓的树枝上的鸟都扑腾了下翅膀。 扑哧扑哧的,好像在替三福骂他一样。 小七面无表情的看了那两只扑腾翅膀的鸟一会儿,才转身往主院走去。 第26章 顾林风前一天是真真累着了,再加上喝了点酒,整个人躺在床上晕乎乎的,以至于他现在看着眼前的脸都有些重影。 「殿下?」三福又叫了一声,无奈的扶了扶腰,明明看着殿下是睁开了一条缝,怎么就又合上了呢? 顾林风被叫的清醒了些,他再次费力的睁开眼睛,三福的脸头一次被放大呈现在他跟前。 顾林风又把眼睛闭上,有气无力道:「三福你凑那么近做什么?要吓死孤吗?」 知道顾林风是开玩笑,三福离得远了些,笑道:「这不是殿下老不醒么,那些小的不敢过来,只好奴才来叫您了。」 「您今儿还得去宫里呢,听说今儿陛下也会过去露个脸,您可别迟了。」三福拿起毛巾湿了点水给顾林风擦了下脸。 温热的湿毛巾擦在脸上,每一个毛孔都是舒服的,顾林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嘆,然后坐起来配合的让人给他穿衣服。 见他坐起来了小七才敢上前跪在地上为他穿朝靴,三福拿过旁边挂好的太子朝服服侍着顾林风穿上。 「殿下昨儿喝了点酒吗?」不等顾林风说话三福又扭过来来嘱咐小七:「以后殿下饮了酒记得给殿下煮些醒酒汤,不然殿下第二天头疼。」 小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顾林风,正好看见顾林风抬手揉额头,不禁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低声回答:「是。」 第39页 「无妨。」顾林风摆摆手,自己将剩下的扣子系上:「摆饭吧。」 话音刚落,隔间的饭桌上就被有条不紊的摆上了早已备好的饭菜。 顾林风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一会儿还要进宫,还是要吃些东西的好,他一向分得清主次。 顾林风吃饭还算快,但饭量极小,一小盅汤喝下去就再没了胃口,他拿起一边备着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说吧,事情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来三福一下子就有了精神,浑身都透露着热情。 「奴才听您的吩咐故意避着那王嬷嬷,偶尔遇见也敬着她,果然才不过两天半的功夫就露出来了马脚,拐着弯的跟元喜打听您的护身符平常是谁收着的。」 「前儿个您走了之后冯二公子对他一阵好讽,说她不好好在皇后宫里待着倒来咱们太子府耀武扬威,奴才看着要不是二皇子在那儿看着,俩人得打起来。」 「冯二公子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的亲外甥,平常被老国公惯的一点样子都没有,也就在您这儿收敛些,那小嘴一张一合的差点没把王嬷嬷气的当场发作。」 「后来冯二公子跟着赵公子去了后面,园子里就剩下了二皇子和王嬷嬷,奴才听见二皇子让她不要告诉皇后娘娘自己来这里,结果那老姑婆跟疯了一样开始苦口婆心的劝二皇子离您远着些。」 「二皇子平常和善,这回却也被惹急了,这老婆子不分尊卑,在您跟前几次三番不理二皇子的手势,又仗着年级资歷倚老卖老挑拨您和二皇子的关系,二皇子也是真忍不了了,只说了句「嬷嬷好大的脾气,好大的阵仗」就气沖沖的回了宫。」 「那婆子见二皇子甩袖走人后脸皮都红了,估摸着也是怕了,到底是个奴才,仗着主子的一份宠幸就不知好歹来,如今真的得罪了主子,才开始害怕。」 「她估计是急着表忠心立功劳,二皇子走了以后她就开始在府里打听平常谁管事谁打理您的起居,老奴敬着她,只推说自己现在老了不得用了,她果然更放肆了三分,又去找了元喜,问皇后娘娘给您请的平安符还在不在,说娘娘这几日做梦不大安稳,担心着您呢。」 「元喜照您的吩咐说护身符被冯二公子拿走了,隐约能听见她说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走了,但安插在厨房的人说看见她往冯二公子的燕窝里放了点东西。」 「奴才检查了,是些轻微的泻药,估摸着她只是想给冯二公子一个教训泄泄愤,实际上也不敢做什么,奴才就帮了他一把。」 「把那泻药换成了碎颜散,今儿宫里秋日宴必定有桂花酒,冯二公子只要沾了一杯,您就等着看戏就行了。」 三福一口气说完,似是还有些意犹未尽,正要再说些什么,见顾林风没什么反应,突然心里就有些慌了:「殿下,可是奴才有哪里办的不好?」 哪还能有什么不好,一切都按着自己的计划来的,天时地利人和不能再方便了,只是想到冯少康那傻登登的样子,顾林风突然心里就有些烦躁。 怕是生了些恻隐之心了。 顾林风闭上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上辈子的画面,再睁眼眼神变的坚定了起来,只是到底又加了句。 「一会儿让石太医候在干元殿外,只说怕孤身子不好,让他晚走些。」 「……是。」三福有些惊讶,却还是没多说什么,转身下去安排了。 顾林风将身子倚在靠背上朝小七招了招手。 小七乖乖的走过来蹲下身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他的头就在椅子扶手边上,摸起来十分顺手,于是顾林风这么想也这么做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那柔软的髮丝,低声问:「刚刚你都听见了,觉得孤狠心吗?」 这问的是刚刚借刀杀人的事,倘若冯少康出了什么事,冯国公第一个不会放过皇后,鹬蚌相争,也能把这平衡的朝堂搅一搅,顺势把赵九清送上去。 就算出了意外冯少康没出事,前儿个王嬷嬷也是得罪了冯少康和顾林清,顾林清虽然不会做什么,可心里到底膈应了,至于冯少康,一向嘴里没把门的,随便告告状,说不定皇帝就会觉得皇后欺负自己外家,这样虽没有特别直接,但细水长流,怀疑的种子就种下了。 小七斟酌着措辞,抬着头看顾林风真诚的说道:「殿下太心善了。」 「心善?」顾林风笑了出来,以为小七没听明白三福的意思:「你可听懂了?孤刚刚可是让三福给冯少康下了碎颜散,那东西一旦和桂花酒一起喝下可是要了命的毒药。」 「您太心善了,」小七摇摇头:「您应该用七星海棠,见血封喉,碎颜散本就不是即时发作的东西,您又备着太医,您……」 小七欲言又止,还是把剩下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您心软了。」 顾林风懂他的意思,七星海棠见血封喉,冯二公子血溅当场,即使皇后能脱身,这仇也会跟冯国公府结下,那才是最好的场面。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心软了,只觉得是心里有什么东西指引着自己一般,自己也的确下不去手。 良久,顾林风苦笑着说:「孤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大抵心还是红的吧。」 第27章 「……殿下。」小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顾林风,一来他实在没资格对殿下的做法指手画脚,二来,他觉得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心软了,肯定也有道理。 第40页 顾林风揉了揉他的脑袋:「嗯?有话直说。」 「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殿下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这样不由分说的偏心却偏偏让顾林风听不出一丝谄媚来,明明心上都是阴霾,此刻却好像被这两句话吹的散了些,隐隐约约的对小七露出了一点真心。 「知道你最乖了,孤的小七说的没错,孤可是太子,可不该是做什么都是对的吗?」 「嗯。」小七重重的点了点头,想表达自己的贊同,可没想到刚点下去就意识到殿下的手还悬在空中,于是又极快的把脑袋顶了上来。 顾林风看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心想他怎么像阿六似的,还会顶着脑袋撒娇。 顾林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撒娇了,快起来,时辰到了跟孤进宫。」 「……」他哪儿撒娇了?小七错愕又害羞,想说自己没撒娇又觉得殿下可能只是随口逗逗他,一时被憋的连耳根都红了。 顾林风觉得有意思,站在那儿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无事,」顾林风力气不大,但小七仍是一动不敢动,只好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口齿不清的回话:「谢殿下关心。」 欺负老实人真是太有意思了,要不是真的怕误了时辰,顾林风真想什么都不做就逗人玩。 「嗯。」顾林风嗯了声就松开了手率先走了出去。 小七在身后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热的脸颊,没预想到的温度触到手上,那只手吓的缩了回来。 我该不是也生病了吧,小七想。 …… 好在这回进宫是带了两个人的,三福在马车内侍奉茶水,小七在外赶车,一路倒也相安无事,秋风吹在脸上,不一会儿小七的脸就恢復了正常温度。 小七的心定了定。 马车进了宫城一直到永定门才停下,守门的是禁军的人,三福下车和小七一起被搜身确定身上没带什么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后才掀开帘子迎顾林风下车。 三福年纪大了,且是太子府的总管,这马凳自然不能让他做,因此小七在三福掀开帘子的瞬间就平整的跪在了地上,后背绷得笔直力求平稳给顾林风踩。 顾林风双脚踏着他的背下了车,却又弯腰将人扶了起来。 这让小七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多谢殿下。」小七低声谢恩。 顾林风拍了拍他的手:「以后记得备个马凳,别老自己趴在地上,你又不是马也不是脚踏还能给人骑给人踩怎么的?」 「是,」小七应声答道,但又忍不住给顾林风表忠心:「属下愿意当您的脚踏给您踩。」 「……」 顾林风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脚踏。 三福低声笑了笑:「傻孩子说的什么?殿下这是心疼你呢,忠心留着以后再表。」 「……是。」小七也知道自己心急了,连殿下的怜惜都看不准了,可他又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对殿下剖白。 人真的是太贪心了,小七想。 从前他只是想着能在殿下身边有一席之地,现在有了位置他又唯恐辜负了殿下的好意,担心愧对了殿下的信任。 真的,好难做。 按理说赴宫宴除了内侍是不允许带其他侍卫的,但顾林风是个例外,皇帝皇后疼他,怕他路上身子不利索了,便允了他进宫可以多带个人,顾林风便带了小七。 其实本来不该这时候带小七来,毕竟他明面上还是亲近皇后厌弃裴府的,小七又是裴府送来的人,带着小七贴身伺候,这其中的意味皇后不可能猜不到。 可一想到接下来皇后自己就会自顾不暇,顾林风便又放下心来。 皇后好面子,场面上的功夫极好,总还不至于为难一个下人,至于他自己,皇后也不敢轻易动他。 索性就放肆一些随心一些罢了,毕竟还有个人求他轻点罚,说他要留着力气到时候在宫宴上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顾林风突然回头看了看一直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跟在自己后边的人,低声说道:「三福下去歇一歇吧,让小七过来伺候即可。」 三福应声称是,比起年轻人,他也的确不如小七伺候的好。 况且他自己还有大事要做呢。 第28章 顾林风来的不算早,小七刚跟三福换号位置就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是皇帝的到了。 顾林风跟着众人站起来,他眯着眼睛看那为首的天子,皇帝四十岁了,看上去仍旧还是很健壮,虽说眼角添了细纹,可若是仔细看眉眼轮廓还是能看出来陛下年轻时的风华。 皇帝站在最中间的主位上,朝下面扬了扬手:「都做吧,今儿是家宴,不必拘礼。」 皇帝发了话,众人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按往年的例子来说这时候就该上前献礼了,今年这情况倒是有些尴尬。 以往的家宴都是顾林清上前献礼,恭祝海晏河清,皇帝再讲几句就能开宴了。 可今儿个却是不行了。 在殿外候着的司礼监掌印一头的冷汗,汗涔涔的,被风一吹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他忘记了提前请示皇后了。 今儿太子殿下也出席了。 太子出席,那这献礼之人谁来较为合适呢?太子乃是储君,一人之下,可算得上是除皇帝外最尊贵的身份了,由他来献礼最为合适不过了。 第41页 可他没有实权,皇帝皇后的亲儿子是二皇子殿下。 以往顾林风也不出现在这种场合,司礼监自然而然的就安排了顾林清,嫡子,又兼着一个挂名将军的称号,怎么着都该是他。 可没想到,今天顾林风居然出现了。 那是给太子还是给二皇子呢? 司礼监站在殿外冷汗涔涔的不停往外冒,纠结着他下一步该喊太子还是二皇子献礼。 眼看着时间快到了,他的目光在皇帝和皇后的脸颊之间逡巡了一会儿,尖细的声音唱了起来:「请太子殿下献礼。」 太子乃国之储君,喊太子即使讨不到好,但也绝不能说是错,只是往后在皇后那边的态度可就不太好看了。 但这皇宫里的风向一向都是见微知着的,太子病了多年,一向深居简出,突然就说身子好转,这意味着什么? 况且他也听说了前几天太子府里好像不太平静,人活一世总要拼一拼的,拼对了就是从龙之功,拼错了也不过是不得好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皇后一向疼爱太子,想来应该也不会太过生气。 司礼监的人陆续走进去跪在顾林风跟前举着一个个放置着各色礼的银质托盘,跪在最中间的那个呈给了顾林风一对聿优,上敬天地神明,下敬君父双亲。 皇后听见传礼声只愣了不过一瞬就很快笑了出来,她看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司礼官,然后笑着对皇帝说:「太子身子大好,陛下也能放心些了。」 皇帝点了下头,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一起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眼下有点骑虎难下,他是早就忘记了还有敬献聿优这回事了,这下还没开宴就都看着他,还真是着实有点不好办。 他今日是想让皇后引人注目,不是让自己引别人注目啊。 「咳咳咳……」顾林风突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整个人都弓着身子半垂着,小七连忙在他背后拍了拍给他顺气。 本来司礼官往他这儿一跪就都看着他,这下好了,连带着大小外官内眷都往这边看。 顾林风等众人都看的差不多了,才在皇后出口关心之前颤悠悠的站了起来,还推了一下刚刚被传过来的太医。 顾林风朝皇帝行了一礼:「皇叔恕罪,侄儿这身子实在是太不中用了,本想为陛下献礼,谁知道这身子不争气,未免过了病气沾了晦气,这献礼就让林清来吧。」 顾林风不过说了这一两句话就又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好像胃里的酸水都能退出来。 皇后连忙说了句:「你这孩子快去休息,让太医再给你把把脉,本宫还说你这回可是身子大好了,这怎么看着比往日更严重了呢?」 「快去休息,好好调养。」皇帝也摆摆手。 最大的两位发了话,自然没人有异议,小七扶着顾林风下去,身边还跟着个太医。 他们就歇在干元殿东侧的小耳房里,正殿的丝竹声若有似无的传过来,那太医也是他们一早就安排好的,本来是给冯少康备着的,这下一起跟着他来了偏殿。 小七从怀里拿出一小瓶早就备好的水,装在玉瓶里呈给了顾林风。 进了偏殿,顾林风也不装了,只是他刚坐好就看着小七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个瓶子递给了自己。 「这是什么?」顾林风接了过来,拔下来玉扣把瓶子放在鼻尖前闻了闻。 「水,殿下喝一口缓一缓。」 小七的眼睛明亮而真挚,就那样单膝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顾林风,看的顾林风心里发热。 「你连水都提前备好了?」 「……是。」小七稍微低了下头,又很快把头抬起来,补充道:「殿下放心喝。」 顾林风惊讶于他的细心,又惊觉他分明早就说了他不能受伤,因为要在秋日宴上保护自己。 却不想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可要是自己吃了席上的东西呢?他总不能连饭菜都能给自己掉个包吧,顾林风看了看他精瘦的小腰,猜想里面能不能变出一盘菜来。 并且手比脑快的就摸了上去。 硬邦邦的,顾林风捏了捏,跟三福的肉嘟嘟简直就是两个极差。 小七身子都僵了,使劲控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身子。 影卫做久了,被人如此近的接触真的会条件反射就出手。 「三福是不是剋扣你饮食了,他自己吃的胖嘟嘟的,看把孤的人饿的都瘦成干了。」顾林风一边摸一边嘟囔。 小七只知道自己要强忍着才能控制住这幅身子不动,他磕磕巴巴的回话:「没,没没有,总管很好……」 顾林风当然知道三福不会做这种事,只是忍不住抱怨几句罢了 ,他略带不满的收回了手,然后仰头喝了玉瓶里的水。 这玉瓶是暖玉,触手生温,瓶里的水也是刚好,顾林风喝的舒舒服服的。 干元殿主殿现在乱做了一团,顾林风走后司礼监的人就跪在了顾林清跟前,顾林清不知怎的,犹豫了一会儿才接了过去聿优,跪在最前面的司礼监监正都要吓死了,生怕顾林清一个不顺心也犯病不接。 那他这个小监正可就真是活到头了,还有掌印,估计也得治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别的不说,单是晦气这一项就能让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城成了他的埋骨地。 好在顾林清接了,也规规矩矩的上前献了礼,后面一切都很顺利,皇帝先喝了一杯,让大家都尝一尝皇后亲手酿的桂花酒。 第42页 谁知道这杯酒刚喝下去就见冯国公府的二公子倒在了地上,周围顿时乱做了一团。 不知道谁喊了句快叫太医,所有人一下子就都想起来了太子。 太子跟前随侍了一个太医。 比去太医院近多了。 众人都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无声的请示该怎么办。 皇帝铁青着脸,缓慢阴沉的吐出来了一个字:「去。」 第29章 冯国公府的一个下人跟着皇帝身边的内侍去偏殿请太子顺便借一下太医。 正殿在皇帝说了那声是以后周围瞬间安静了起来,只能听见冯国公和庆国公守在冯少康跟前却喘着粗气的声音。 长眼的都看见了皇帝的脸铁青,而皇后的脸则直接白了起来,泫然欲滴的看着皇帝。 秋日宴的一切事务都是皇后命人准备的,且不说这事跟她有没有关系,单办事不利这一项就足够皇帝对她摆脸色了。 且有点关系的都听说了前日二皇子和冯二公子在太子府大闹了一场,太子亲自处理,两人才算暂时和好了。 谣言止于智者,但皇室贵族的隐私一向是有多夸张就能传的多离谱,就连皇后听到的消息都是冯二公子跟二皇子在太子府打了起来,太子亲自过去把人拉开了,她召顾林清问了又问才确定这都是谣言。 那别人呢? 比如说皇帝,他听到的消息是什么?有没有人跟他解释事情的真相? 皇后的脸可见的白了起来,她不敢想像如果皇帝误会她想要除掉冯少康为顾林清出气该怎么办。 也许皇帝不会相信这种离谱的事,但肯定会在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指不定哪天就发芽开花长成一棵大树,然后贯穿了皇帝的每一个经络,让他一看见自己就想起来对自己的怀疑。 毕竟那可是皇帝的外家啊。 皇帝在自己的外家方面一向敏感,毕竟他生母早逝,养母为嫡母,尊为皇太后,但太后的娘家肯定是要向着顾林清的。 皇帝非太子生父,那太子的支持者自然不能算是皇帝的人。 因此对于冯国公一家皇帝一向是恩宠有加,虽然名位上不能盖过去张太后的娘家,但他也是真宠着冯府的几位少爷。 没有名位,可有圣眷。 所以冯少康才能过的那样滋润,那样放肆,那样敢对顾林清不敬。 换句话说与其说是皇帝宠着冯少康,不如说是皇帝为了光耀母家门楣。 也为了权衡太后与皇后。 这事皇后一向是最清楚的。 眼下却出了这种事,皇后越想越后怕,冯少康这事实在是打的她措手不及。 她虽然看不上冯少康,可也不至于对一个废物下手,可这事儿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意。 「陛下,」皇后抓住了皇帝的手,「陛下莫急,想必冯二公子不会出大事的,太子的随侍太医就在边上,您宽心。」 她说完还不算,像是急着自证清白似的对皇帝的内侍赵由说:「快去查。」 赵由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点了下头才对皇后躬了下身着手去调查了。 偏殿顾林风刚把玉瓶递给小七就见皇帝跟前的内侍过来请人,是来请太医的,他去不去没什么关系,可顾林风估计一会儿说不定还得来叫他,便主动站了起来跟太医一起过来了。 偏殿就在正殿的东侧,比配殿近的多,没几步路就到了,太医上前给皇帝行礼请安,得到示意后才到冯少康跟前看脉。 因为事情发生的突然,皇帝震怒,皇后慌乱,冯府的两位只顾着看着冯少康,所以也没人想起来挪动一下冯少康,太医蹲在地上为冯少康诊脉,又四处看了看,拿起酒杯闻了闻,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了冯少康嘴里。 「陛下,冯二公子是中了毒,眼下需要施针,还请陛下派人将二公子放在一个置满暖炉的房间。」 「什么?中毒?」皇后勐的站了起来,眼睛巡视了一圈,想要看看是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毒,还妄图栽赃给她。 皇帝此时倒没那么生气了,有救就好,他让人把冯少康抬去了西配殿,又让人多搬了些暖炉拿过去,让太医赶紧救治。 此时太医院轮值的太医也差不多到了,是赵由带过来的,那太医在席间闻闻查查的,最后对皇帝禀报说没毒。 食物和酒都没毒。 他这话一出,皇后先放下心来,只要食物和酒没毒就不关她的事,她坐的端庄了些,将背挺直了。 皇帝疑惑的发问:「没毒?那少康是怎么回事?」 太医是刚被叫过来的,并不知道冯少康的诊脉结果,但也不好贸然说冯少康没中毒,因此站在那儿有些侷促,顿了下才保守的回道:「这些东西都没毒,若是二公子有中毒迹象的话那恐怕是在别的什么地方用了些不该用的东西。」 赵由也低着头跟皇帝禀报说一切正常,什么也没查出来。 冯国公是皇帝登基时赐的封号,他只有一个独子也被封为庆国公,天庆府就是皇帝特意赐给他们府上以示皇恩浩荡的。 庆国公妻妾无数,却只有正妻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冯少铮,小儿子冯少康,从小如珠如宝的捧着,现在小儿子突然出了事,他当然不能干。 讨个说法是必须的。 庆国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对皇帝行礼:「求陛下明鑑,求陛下查清楚是谁要害小儿,求陛下。」 第43页 冯国公虽没跟着哭,但那一言不发的架势也是摆明了跟儿子的意见一样。 皇帝只好温言劝慰:「国公别急,待会儿少康醒了我们仔细问问他,必得还他一个公道。」 「少康身边是谁跟着的?」皇帝吩咐赵由:「把人带过来问问。」 赵由一个手势,有内侍匆匆退出去东配殿传冯少康身边的那个小厮。 顾林风见没人注意他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了,小七乖乖的守着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戏。 顾林清被这一系列的事打的措手不及,他被江元哄着别出头静观其变,现在整个正殿都静悄悄的,等着冯少康的小厮过来。 冯国公年纪大了,赵由得了皇帝的示意把人扶回了座位,庆国公却仍在那儿跪着。 内侍的手脚极快,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把冯少康的小厮带了过来。 这小厮以往跟着冯少康耀武扬威逗猫遛狗很是机灵,眼下第一回见这种大场面,连老爷都跪在地上,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该先叫谁。 那内侍悄悄踢了他一下,小厮回过神往地上磕了个头,语气仍是战战兢兢的:「见见……见过陛下,娘娘,各位大人。」 赵由问:「你就是冯二公子身边伺候的?」 「是……,回公公话,是奴才。」 「这几天二公子吃过什么,用过什么,去过哪儿见过谁你都一一说来,好好想,仔细的,有一点编的小心你的狗命。」赵由威吓道。 小厮听了这话吓的抖得更加厉害,以往二公子玩的厉害闯了祸,老爷也会跟着罚他们这些伺候的,可这回少爷都快要死了,他要是一个说不好估计小命也难保。 这时庆国公威严的声音也传到他耳朵里:「赵总管问的你就好好说。」 「是……是……」小厮忙不迭的应了。 被这么多尊大佛压着,小厮只好硬着头皮说:「老爷前几天逼少爷成亲关了少爷几天,少爷憋不住就带着奴才偷熘出来去了太子殿下府上,这几日也都是住在太子殿下府上,吃喝一应都是太子殿下府上安排的。」 「林风?」皇帝是知道这事的,也早已听说了顾林清和冯少康有过口角,可现在听见小厮说完后还是很疑惑的叫了顾林风一声。 顾林风只觉得皇叔皇婶都差不多,一样的装模装样,他无声的咧了下嘴,然后扶着小七站了起来,敛起笑容。 「回皇叔,冯二宝这几天的确在侄儿府上,但是吃的什么侄儿还真没注意过,只是交给了府上的总管安排。」 这明显推脱的话一说出来,皇帝还没怎么样,就激的冯老国公翘起了鬍子:「太子殿下这话臣可不爱听,这府上的总管也是你太子府的总管,弄不成奴才办错了事情主子一点干系也没有?」 冯国公不喜欢顾林风是由来已久的,一来顾林风不是皇帝亲子,二来顾林风的名声着实不好,他老觉得冯少康不学好都是太子带的,故而看顾林风越发不顺眼。 此时自然见不得顾林风推脱。 没想到顾林风好像极为贊同似的,应和道:「老国公说的是,奴才办错事的确有主子的不是,」顾林风扭过头对皇帝请示道:「为表清白还请陛下派人去侄儿府上查。」 他这种主动求查的举动惊到了在座众人,冯国公也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妥协,很是错愕。 皇帝也有些愣,他今天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病歪歪差点被皇后养歪的侄儿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皇后本能的就觉得心里不安,她突然想到自己往太子府上送了一个王婆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阻止,就听见皇帝发话了。 「说的什么话,你皇婶真是把你宠坏了,你是太子,国之储君,犯了什么错值得朕派人去你府上搜查,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不管怎么样,皇帝的表面功夫还是做的不错的。 皇帝吩咐赵由:「你悄悄的带内侍监的人去问问,别闹大了。」 第30章 (倒v开始) 太子府的主人不在, 府内却比往常都要热闹。 王嬷嬷拿了一包瓜子倚在门框上嗑的瓜子噼啪响,嘴里抽空还能吐出来几句话, 也不知道那瓜子皮有没有机会一起跟着出来。 「都手脚麻利点,太子殿下身子不爽利,你们这些奴才也偷机耍滑懒手懒脚的,这么点活干这么半天,亏得殿下好气性,要搁宫里我非得揭下来一层皮。」 「今后,这府里的一应杂事都是老婆子我管了, 谁要是再像原来一样懒懒散散的不用心伺候,别怪我不留情面。」 「还有那眼瞎的,认不清主子的,没事跑主子跟前乱嚼舌根的, 叫我发现了就直接拔了舌头捅瞎眼睛扔到乱葬岗去餵野狗。」 王嬷嬷苍老的双眼里一双浑浊的眼珠左右逡视着,似是在找那日是谁把顾林风招来后花园害得她没脸的。 一张老脸撇个嘴都能拉起一片褶子,盖了许多粉也遮不住,头上和手上都带着明晃晃的金首饰, 那张手朝旁边一个正扫地的小丫头伸过去揪住了耳朵。 「你这死丫头看不见是不是, 没看见这地上一堆瓜子皮,都不知道扫扫, 你那俩招子要是不要了我就给你抠下来。」 小丫头耳朵通红,几乎要被这老婆子把耳朵揪下来,她委屈的快要哭出来:「奴婢是看嬷嬷在那儿站着才不敢过去, 怕扰了您,这扫帚也不干净, 再冲撞了您。」 第44页 「呸,小蹄子伶牙俐齿的, 活干不了几个,嘴倒挺能吧啦,扫帚不干净不会用手捡?趴在这儿一个一个捏,捡不干净今天就别吃饭了 。」王嬷嬷说着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勐的把小丫头掼到地上,还跟着混着吐沫和一嘴嚼烂的瓜子皮。 「是……」小丫头抽噎了两声就跪在地上捡瓜子皮,可是头顶还时不时的往下吐,沾了口水都瓜子皮落在了她的头髮上,她的身上,和刚捡干净的那片小小的空地上。 王嬷嬷得意的笑了两声,随手把剩下的瓜子顷刻间都倒在了地上,高声吩咐:「都给我记住,我老婆子不管以前这府上是怎么个管理方式,从前三福总管年纪大了照顾不过来,往后只要有我老婆子在,这府里的规矩就不能乱……」 旁边一间小屋子里,三福透着窗户纸上的小眼观察着:「她这做派不知道还以为这规矩不是太子府的规矩,而是皇后宫里的规矩呢 ,这简直是不把我太子府的人当人看。」 三福的牙根都咬的切切的响,看样子要是给他个机会他能上去把王婆子揍得让她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元喜倒了杯茶递给三福:「师父且安心,殿下走之前不是吩咐了吗?您老人家只管看戏就成,到时候这府上来了什么人也让她去应付,咱们呀,坐收渔翁之利。」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嘴脸,真把咱们太子府当景仪殿了,还跟这儿耀武扬威。」 三福恨恨的,被元喜劝到座位上,拿着茶杯就往嘴里灌,带着热气的茶水刚接触到嘴里就被烫的龇牙咧嘴的,三福强忍着把杯子放在桌上才没有掉在地上。 「你个小兔崽子要烫死师父我啊。」三福轻轻踹了元喜一脚。 元喜刚刚也是心不在焉的,只是要劝着三福才表现的很淡定,实际上也被气的不轻。 这会儿看见自己倒的茶水烫到了三福,连忙又斟了一杯凉茶递给三福:「师父喝口这个缓缓,都是元喜的错烫到了您,您缓缓再罚我。」 三福斜了他一眼把茶水接过来,掀开盖子看了看才饮下去。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腔缓缓流下去,三福清了清嗓子:「没怪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胆子屁点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师父老罚你。」 「你说,除了殿下的差事你没办好罚了你几次,其他时候罚过你吗?就知道装可怜。」 元喜这才咧开了嘴:「嘿嘿,师父最好了,我这不是逗师父笑笑么。」 三福气的拍了他脑袋一下。 元喜缩了缩脖子没说话,靠在三福腿边给他捏腿。 外面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三福跟元喜对视了一眼。 来了。 三福赶紧放下茶杯手忙脚乱的跑到里间躺在床上,元喜还给他弄了个湿帕子放在额头上。 两人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 皇帝说别张扬,赵由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因此这次也还算客气,跟门房报了名字就客客气气的等着。 哪知道这门房刚被王嬷嬷训过,此时是一点也不敢自作主张,连往日都机灵都没了,跌跌撞撞的说了声去回禀就又关上了门。 赵由看的直皱眉,他去哪门子的回禀,太子府的主人都不在,他去回禀谁。 好在没等多一刻门就又开了,王嬷嬷听了门房的禀报心里也是奇怪,门房只说是宫里来人,并没有说哪一宫的,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王嬷嬷想的是莫不是又是皇后娘娘派人过来,毕竟这太子府平日也着实是不见外客。 但就算是娘娘派来的人也不成,她王婆子刚把太子府整治好,怎能为她人做了嫁衣,甭管来的是谁都得听她王婆子的才成。 因此王嬷嬷有意晾一晾来人,又怕真的做的太难看惹娘娘不喜,只让人等了一刻就开了门。 开门的时候她正坐在门房的椅子上,本没打算站起来,可突然就看见了最前面那个人。 那是赵由的脸。 大内总管,皇上跟前的红人,伺候了皇上多年的赵由。 这这这,王嬷嬷愣住了。 门房的小子悄悄拽了她一下:「嬷嬷。」 「噢噢噢,」王嬷嬷懊恼的拍了下脑门,连忙站起来,扭着身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门外亲自迎:「赵总管,原来是您,早知道老婆子就敞着门迎您了,这几个小子没见过世面不认识您,合该打一顿才是。」 赵由瞥了她一眼:「原来门房说的去回禀就是去回禀您吶,嬷嬷好大的场面。」 不等王嬷嬷说话,赵由又突然问道:「咱家记得您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怎么来这太子府了?」 王嬷嬷知道赵由这是生气了,她也气赵由这时候过来,可面上还是笑着讨好:「哪儿的话,老奴哪有什么场面,太子殿下身子不太好,娘娘不放心,特意派老奴过来照看两天。」 「三福总管年纪大了总有些不周到,老奴就帮着总理一下王府的杂事。」 这可正是求财撞到了财神爷,驱狗拿到了肉包子。 赵由忽然笑了下:「这么说这两天都是王嬷嬷理的太子府的杂事儿了?」赵由说着又四下看了一眼:「看着这府里的下人都被嬷嬷整治的还算听话。」 王嬷嬷总觉得赵由话里有话,可一来她是奉了皇后的命来太子府,又得了太子亲口指派,总管太子府名正言顺。 第45页 二来呢,她刚训了这些丫头小厮一顿,此时正是立威风的时候,因此对赵由这些话并没有多想,只顺着赵由的话谦虚了几句。 「赵总管您这可是取笑老奴了,不敢说多好,但这府里的下人老奴还是有资格管一管的,也不能辜负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信任不是。」 王嬷嬷被捧得有些找不着北,现在一提皇后和太子她才突然想到这会儿宫里应该正在举办秋日宴才对,赵由不在皇帝跟前伺候着来太子府干嘛? 「您现在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王嬷嬷讪笑着。 赵由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没什么事,本来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找太子府总管问点事儿,既然选择是您管着太子府,那咱家也不必麻烦三福总管了,想必以王嬷嬷的手段,没什么是您不知道的。」 王嬷嬷总觉得这话里带着刺,正要再推脱几句,赵由就抬脚迈了进去,正坐在王嬷嬷刚刚的椅子上。 正巧赶上王嬷嬷整治太子府下人,此时全府的下人除了三福和元喜外都在这外院跪着,倒也方便。 赵由扬了下脸,一个内侍扬声道:「前几日伺候过冯二公子的人都站出来,厨房伺候的也都出来。」 王嬷嬷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来她给冯少康下的那点泻药,想着难道是冯二公子没忍住泄在了御宴上? 不应该啊,以那药的药效昨晚就该发作了呀。 完了,今天忙着教训下人都忘记去看看冯少康今日在不在府内。 王嬷嬷心里慌乱极了。 她凑到赵由跟前,讨好道:「赵总管这是怎么了?冯二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由扫了一眼陆陆续续站出来跪着的人,才对王嬷嬷说了句:「谁知道呢?冯二公子在宴会上突然晕倒了,陛下让咱家过来问问伺候过的人都给二公子吃过什么呢?」 王嬷嬷突然就哽住了,眼珠子滴熘熘转了几圈后,想着应该查不到自己,泻药不会让人晕倒,查出来顶多说是厨房的饭菜不干净,谁也不会多想。 晕倒这事,肯定还有其它隐情。 她陪着赵由,其它内侍监的人分批审问这些伺候过的下人,不一会就问出来些东西。 第31章 厨房的一个厨娘指控看见王嬷嬷往冯二公子的燕窝里放了东西。 「你胡说。」王嬷嬷突然跳了起来, 指着厨娘的鼻子骂道:「你个老货分明是看不惯我才故意构陷我,赵总管在这儿你也敢胡说八道, 小心你的舌头。」 「聒噪。」赵由轻轻呵斥了声,声音不大,却吓的王嬷嬷还是闭上了嘴,只是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那厨娘的。 那厨娘也是吓坏了,虽说她一直在太子府伺候,但太子平日极为和善,又喜静, 她们这些做粗活的一般也到不了跟前伺候。 偶尔伺候几回,殿下也是极为和善,连罚跪都没有过的,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见人一问,一吓她,她就都招了出来。 「奴婢是在厨房看汤罐的,前个晚上的时候王嬷嬷来过厨房把奴婢支使出去给太子殿下送参汤, 奴婢刚出门想起来殿下平日药膳吃多了嘴里总嫌弃有药味, 便想着回来给殿下带一碟子蜜饯。」 「谁知道刚好看见王嬷嬷往冯二公子的燕窝里放了点什么,奴婢随口问了句, 嬷嬷说是二公子喜甜,故而加了些糖。」 「现在想来,不知道是不是, 」厨娘悄悄抬头看了眼王嬷嬷,硬着头皮说道:「是不是真的是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赵由听完, 心里有了个大概,他沖王嬷嬷扬了扬脸:「嬷嬷怎么说?」 王嬷嬷心里慌乱, 但到底是在皇后跟前伺候过多年的,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刚刚被赵由呵斥了一句后便冷静了下来。 左右那燕窝已经处理干净了,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总管,您也听到了,老奴也没什么可说的,实在是奴婢听说冯二公子平常在家里就喜好甜食,便想着给二公子加一点糖,不想却被人这样误会,纵然老奴伺候不周,误会了二公子的喜好,也不能这样诬陷人吶,还求您明察。」 赵由听了点了下头,说:「各执其词,看来现在只能先找到那碗燕窝了,但是是前儿晚上做的,现在估计连碗都洗净了吧。」 王嬷嬷刚要点头,那厨娘颤巍巍的又开口了。 「回大人,还···还没有,因为那天晚上过后嬷嬷就着手安排厨房的杂事,奴婢也被从汤罐换到了备菜处,新换到汤罐处的小丫头只管她来了以后的罐子,因而那天晚上用的几个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有内侍听了话后便带着厨娘去厨房找那日熬燕窝用的罐子,赵由心思转了几转,也不管王嬷嬷现在在想什么,径直站了起来。 「咱家记得从前太子府的总管三福是太后特意拨给太子殿下的,从前在宫里还打过几次交道,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王嬷嬷只好凑上来回话:「三福总管近来身子不太爽利,现在估摸着还在休息,我带您去看看?」 「那就去吧。」 王嬷嬷心里想着厨房那个罐子的事,想了想还是宽了心,即便被查出来也是几粒泻药的事,大不了就说误放,跟晕倒可没什么关系。 饶是心思再白转,脚下的步子也没慢下来,几人在三福门前停了下来。 赵由身边的内侍敲了几下门。 第46页 三福早就准备好了这一遭,听见敲门声又把刚拿下来的湿毛巾往自己头上一搁,元喜给他掖了掖被角才过去开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赵由往里瞥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便主动开口道:「我来看你们三福总管。」 旁边王嬷嬷连忙解释:「这是陛下身边的赵由总管。」 元喜脸上的惊讶表现的恰到好处,连忙大敞了门把人请进去:「赵总管好,师父他身子不太好,有失礼的地方您还请见谅。」 「无事。」赵由极为客气。 元喜把人引到三福床前,又把三福扶起来后面加了个靠枕,低声说:「师父,宫里的赵总管来看您。」 三福这才使劲把塌着的眼皮睁开:「赵总管,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三福说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连忙加了句:「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 说话动作间连头上的湿毛巾都掉了下来。 他装的极真,赵由也看不出来什么,便凑近了打了声招唿,宽慰道:「太子殿下没事,就是陛下有事差我来问问王嬷嬷。」 赵由说着还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略微心虚的低下了头。 「我听说,这几日这府里都是王嬷嬷打理的?」 三福点了点头:「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老是出毛病,从前是我这徒弟替我给殿下处理些杂事,这些天皇后娘娘体恤殿下,特意送了王嬷嬷来,我这小徒弟这几日就跟着照顾我了。」 这话说的极为客气,但赵由也听出了一丝怨怼之意,这是嫌弃皇后夺权了,把他们徒弟二人逼得在这小房间养病。 赵由本就只是想打探一下王嬷嬷在太子府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眼下见别说普通下人,就连三福二人都看她不顺眼,想来这王嬷嬷在太子府这几日也真是作威作福了。 但他今日是来查冯少康的事儿的,无意于插手这些内宅事,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告辞出去了。 房间内三福等他出去后一把把湿毛巾甩到地上:「这玩意儿可真凉,刚刚师父表现的还行吧?」 元星趴在门边看着赵由走远了才凑过来把毛巾捡起来,应和道:「师父装可像了,我看着都可怜。」 「滚边去,还敢打趣师父了。」三福笑着啐道。 「不过今儿过后,短期内咱们太子府应该不会再进外人了,师父也可安心了。」元喜笑着宽慰。 三福也点了下头。 是啊,短期内皇后再不敢插手太子府的事儿,外面的人也多少知道皇后对太子殿下并不都是传言那样,是真慈母败儿还是假模假样外界自有分辨。 也幸亏殿下最近转了性子,三福想,这要是搁从前,殿下不争不抢的,自己落得个坏名声还净为他人做嫁衣可真是憋屈。 赵由从三福房内出来就去了厨房,那厨娘已经把冯少康用的罐子找了出来。 那内侍朝赵由点了下头,证据确凿,赵由手一挥,其它内侍连着厨娘和王嬷嬷一起捆了起来。 王嬷嬷正等着赵由审她,她也早就想好理由争辩了,没想到赵由不问她反而直接把她捆了起来。 她挣扎着:「赵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咱家也是奉命办事,这罐子里可是被查出来有碎颜散,既然您掌管太子府的一切事宜,又被指控有嫌疑,只好跟着去陛下面前走一遭了。」 赵由语气清冷,话里也不留情面,好像她不是有嫌疑而是已经确定了就是她做的一样。 「碎颜散?」王嬷嬷尖叫着,她没放这东西啊,况且就算放了,这碎颜散也不是毒药,只是对女子美容养颜有功效罢了。 「我不知道啊。」王嬷嬷又吼了一声,但身后的绳子捆的紧紧的,她也挣扎不开,只好尖叫:「赵总管,就算那碎颜散是我放的,也不会让二公子晕倒啊,您捆我做什么?」 赵由嫌她聒噪,揉了下耳朵,身边的内侍就拿了块布堵在了王嬷嬷嘴里。 连带着那厨娘,一起抓上了马车。 赵由心中冷笑,这碎颜散的确美容养颜不假,可他赵由在这宫里待了二十年,碎颜散和桂花酒一起喝下就是剧毒这个事儿他还是知道的。 这王嬷嬷在太子府耀武扬威,逼走原总管,又仗着皇后的势对冯二公子不敬,即便这碎颜散不是她放的,她这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马车晃悠悠的向宫门驶去,迎着当空烈日,影子拉的老长。 第32章 赵由出来查事情, 皇帝自然不可能干等着他,但冯少康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性命堪忧也是真的。 这种情况下把人都遣回去不可能, 谁知道出去后事情能传成什么样子,再者众口铄金,在座的无论谁被冤枉了都是经不起被世人诋毁的。 皇后心里虽然隐约有些不安,但还是尽了一个皇后的本分,把一些年纪大的老臣和女眷安排好,又给剩下的外臣上了一些茶水。 刚出了冯少康的事,众人的心还稳不下来, 那一杯杯的茶水基本上是怎么端进来最后又怎么端出去了。 顾林风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的屁股疼腰疼的,他一般都是在榻上躺着,要么就找个躺椅歪着,这次第一回为了自己的布置出来做戏, 没想到这么累。 顾林风悄悄将身子往小七那边挪了些,不动声色的斜倚在小七身上,悄声嘟囔:「累死了腰疼。」 第47页 小七身子只是僵了一瞬就很快反应过来,他跪坐的更加端正了些稳住身形支撑着顾林风, 低下头轻声请示:「属下给您揉揉?」 「好。」 随着话音落下, 小七带着薄茧的手掌整个覆在了顾林风腰上,先是小心的捏了一下, 顾林风说了句痒之后就加大了力气揉捏着。 顾林风被侍候的极为舒服,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嘆声后就眯着眼睛不再说话,轻轻享受着。 在整个压抑的正殿, 顾林风是放松而享受的。 只是小七还是注意到殿下的眯着的视线悄悄往东配殿看了又看。 殿下到底还是心慈。 小七不知道殿下的盘算,也不懂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只知道殿下需要让冯少康今日受这一遭伤。 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殿下不需要宽慰, 殿下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纵然不忍,但殿下也绝不是需要他来劝慰的人。 生杀予夺、权力更迭,他只要照顾好殿下就好。 就在众人筋疲力尽、人心惶惶的时候赵由终于回来了,身后还带着被捆起来的太子府厨娘和景仪殿皇后近侍王嬷嬷。 皇后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头,看着被堵着嘴巴的王嬷嬷,流云锦宽袖下的手握的很紧,到底是没说话。 赵由上前把事情一一禀报后就重新站在皇帝身后,皇后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派了这么个蠢货去太子府。 「陛下,」皇后拧着秀眉从皇帝身边站起来跪在正前方,一脸懊恼的请罪:「都是臣妾的错,本来想着风儿身子不好,派个奴才过去侍候,没想到这刁奴以下犯上、欺上瞒下、耀武扬威,在太子府作威作福,倒是辜负了臣妾的一片心意,还望陛下治罪。」 却是绝口不提给冯少康下药的事。 皇帝没应却也没晾着皇后,命人把皇后扶起来后就让人把王嬷嬷嘴里的布条拿下。 王嬷嬷虽然蠢笨,可也听懂了皇后的言下之意,不敬之罪总比毒害皇亲国戚要轻得多。 她被拿去布条后先是狠狠的吸了口气,然后就对着皇帝请罪:「是奴婢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没办好差事不能为太子殿下分忧,以至于被府上的下人诬陷,还请陛下惩治后还奴婢一个清白。」 顾林风就靠着小七冷眼看他们演戏,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好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一般。 倒是庆国公先坐不住了,自己儿子生死未卜,这边还在推脱责任,他高声请示:「陛下,刚刚赵总管说小儿用的汤罐里有碎颜散,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也疑惑的看了一眼赵由,他也不明白碎颜散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女子美容养颜的保养圣品吗。 赵由躬了一礼才回道:「陛下国公有所不知,碎颜散是上好的保养圣品,无毒,甚至对女子养宫也有很大的益处,但奴才曾经听人说过这碎颜散不能跟桂溪膏一起用,这两者碰在一起可是剧毒。」 「轻则晕眩痴傻,重则七窍流血。」 桂溪膏,皇后宫里特有的,为了酿制重阳桂花酒特意制的香精。 皇帝又对候在旁边的太医扬了扬脸,太医上前解释道:「赵总管好见识,碎颜散的确不能跟桂溪膏一起用,主要是桂溪膏里有一味悬池子与碎颜散的主料相剋,但悬池子十分不易得,一般的桂溪膏里也不会用这么名贵的辅料,故而没什么人会注意这些。」 皇后的脸越来越白,随着太医每说一句而加重。 悬池子,她前些时日特意重金托父亲寻来就是想制成真正的重阳桂花酒讨皇帝欢心,眼下却成了谋害冯少康的铁证。 另一个慌乱的就是王嬷嬷了,她几乎都要听不懂太医说的话了,什么碎颜散,什么悬池子,明明她只是在冯少康的燕窝里放了一点泻药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什么碎颜散···」王嬷嬷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她慌极了,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她与娘娘里应外合谋害冯二公子呢? 这时一直在东配殿救治冯少康的太医也过来回话:「启禀陛下,冯二公子身上的毒性暂时排了出来,眼下无性命之忧。」 事情总算没有太坏,皇帝点了点头,看冯国公坐不住便说道:「老国公可以去瞧瞧少康。」 冯国公这才脚下生风似的匆匆去了东配殿看孙子。 冯国公走了,庆国公还留在这里,他天庆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怎么能不看着? 皇帝喊了声皇后。 皇后进宫后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可这混了血也得咽下去,铁证如山,她的人在太子府被指控下药冯少康,她又手持悬池子,即便这事不是她做的,看在世人眼里跟她做的也没区别了。 唐仪仪定了定心神,正正跪在皇帝跟前:「陛下容禀,是臣妾识人不明才害了少康,还搅得风儿府上一团乱麻,幸亏少康现下无大碍,不然臣妾必得日夜揪心。」 「说到底这事也是因臣妾而起,陛下要打要罚臣妾绝无怨言,但这事绝不是臣妾所为,臣妾为重阳佳节寻悬池子的事早已不是秘密,被有心人利用也在所难免,况且臣妾实在也没有理由对少康出手。」 「臣妾害一个孩子做什么呀?」 皇后说的声泪俱下,看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顾林清本来也好整以暇的看戏,只是恍了下神就发现自己母后跪在了地上,字字句句都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48页 他想上前为母后求情,却发现唐丞相拉着他的袖子:「别去。」 顾林清眼眶都红了,唐丞相和江元都拉着他,即便他知道母后会没事,但身为人子看着面前在那儿跪着声泪俱下,这叫他怎么能安心站着。 事涉皇后,庆国公也不敢直接咄咄逼人求个公道,但就跪在那儿不起来的态度也摆明了僵持的态度。 他是皇帝母家的人,并不怕皇后,平日尊重是尊重,摊在亲儿子身上就不能随便过去了。 氛围逐渐凝重,王嬷嬷忽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向前爬了几步跪在皇后身后,眼神空洞:「回陛下,不关娘娘的事,是奴婢,奴婢手误,奴婢不小心把碎颜散掉进了冯二公子的汤罐里才酿成大祸,奴婢认罪。」 庆国公切了声:「你好好的碰我儿子的汤罐做什么?」 「正如厨娘所说,奴婢那天排她给太子殿下送参汤,替她看了一会儿火而已,那天奴婢刚用过碎颜散,想来是没有洗干净手掉进了二公子的罐子里。」 她说的虽然不是很靠谱,但言语上也确实没有漏洞,庆国公一时都没话反驳。 旁边顾林风悄悄压低了声音吩咐小七:「找个机会让他知道那日在太子府少康跟二皇子有过冲突,说的夸张些。」 「是。」小七低声应是。 事关皇室脸面,皇帝也不想闹大,便默认了王嬷嬷的说辞,只将王嬷嬷处置了,又给皇后安了一个管理不当的罪名暂时夺了主理六宫的权闭宫修养。 庆国公纵然不甘心也知道不能太过,不情不愿的应了。 皇后再没心思装下去,皇帝抚慰了顾林风几句,又问要不要皇叔亲自派个人去照看他,得到婉拒后便赏了些东西算是抚慰。 今日这一仗顾林风兵不血刃,既处理了身边的王嬷嬷,又暂时打压了皇后让她不能在自己的大昭寺之行添乱。 「背孤出宫。」皇帝走了之后顾林风直接瘫在了小七身上,八爪鱼似的扒着,眼皮一塌一塌的:「好睏···」 「···是。」 第33章 顾林风过起了混吃等死的咸鱼生活。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他身子懒怠的很,冯少康在家养病, 顾林清老老实实的被皇后拘着,没有这两人吵闹,这太子府里着实安静了一阵。 小七把灵元丹碾碎了放进小火炉上熬的正沸的桂圆莲子粥里,想了想,又放进去一点白糖,才垫着毛巾双手把小罐子端下来。 拿小勺子舀出来一小碗,连着陶瓷罐一起放在托盘里, 小心的端去顾林风房里。 顾林风正歪在床上,手里圈着一团红线,费劲的想要把它展开捋顺。 「殿下,该吃药了。」小七把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跪在床边端着小碗打算餵顾林风。 顾林风瞥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粥,问:「碾碎了放进去了?」 「是,属下还加了一点白糖,殿下尝尝。」小七说着用小匙舀起来一勺递到顾林风嘴边。 顾林风不情不愿的张开嘴尝了一口, 味道甜津津的, 虽然还是有药味,但比直接吃那大药丸要好多了。 顾林风把碗接过来自己一口一口的把剩下的都喝了。 灵元丹是顾林风找的江湖游医给配的药, 据说养身补气很是管用,只是那药丸实在是大,他吃了几次后再吃总是卡到嗓子。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非得散发的满嘴都是苦味才能勉强吞进肚子里,才不过两天, 他闻到这个味道就跟那怀了孕的妇人似的,止不住的吐。 这样碾碎了放进粥里再加点白糖, 虽然药味还是盖不住,但好歹能咽下去了。 顾林风就像故意磨时间似的,小七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他的碗里还有一点残渣。 「喝完今天的还有几天?」顾林风没好气的问道。 小七想了想,十分严谨的答道:「大夫说这药您至少要喝三年,算上今天的您一共喝了四天,这样的话,您再喝两年零三百六十一天就行了。」 「……」顾林风一口把剩下的吞了,然后把碗递给小七,一背身又躺回去了。 「殿下。」小七轻轻叫了一声。 顾林风没说话,把自己团的更紧了些。 小七的胆子一向不足以支撑他在顾林风跟前放肆,更遑论得知顾林风不想理他之后再叫一声。 但他这些日子被顾林风宠的胆子确实比以前大了点,恃宠而骄是不可能的,强撑着劝几句倒是敢。 「殿下莫生气,两年很快的,您再赏几次雪日子就过去了,说不定您心情好了,病也好的快呢。」 顾林风依旧躺着不动,本着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也不动的原则将装死贯彻到底。 小七摸不准顾林风是真生气了还是逗他,总之劝上两句已经是他僭越了,也不敢真的逼顾林风做什么。 顾林风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一点声音都没了,他扭过头正好看见小七耷拉着脑袋跪在床边,看起来失落又无措。 顾林风无端有些烦躁,源于上辈子的事,他一直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分不清对自己好的人,现在看见小七这样,虽然他不至于对一个奴才解释什么,但就是莫名有点心慌有点烦躁。 顾林风趴起来揪了揪他的头髮:「怎么耷拉着脑袋跟阿六一样,不想伺候了?」 「不是的,」小七登时眼睛睁得贼大,好像吓到了一般,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是的殿下,属下没有。」 第49页 「那你这表情是做给谁看?跟宫里那些四十岁的老女人似的。」顾林风故意找事。 小七却当了真。 「属下知错,求您责罚,您罚一罚属下就长记性了。」小七想磕头,无奈头髮还被顾林风揪着把玩,只好盈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顾林风,祈求着。 顾林风很满意,他就喜欢小七这样看自己,好像自己把他欺负狠了似的,明明什么都没做,连打他一下都没有,却感觉好像已经欺负透了他。 我果然骨子里是想做个恶人的,顾林风想。 可他又实在不是那欺行霸市的料子,每每吓人一句自己就先心虚了起来,忍不住逗弄小七,却也心狠不下来。 顾林风把那缕青丝缠在指尖,一圈圈的,又慢条斯理的解下来,他养尊处优惯了,手指都是苍白的,被黑硬有力的髮丝这么裹上一圈,印了几道细细的红痕。 「怎么罚?」顾林风终于出了点声音。 肯说话就好,只要顾林风肯说话,无论是赏是罚小七都能受着,他最怕的就是殿下一声不吭,最后弃了他。 「殿下怎么罚都可以,属下自罚也可以。」小七连忙回话。 顾林风总觉得小七这句话里透着一丝兴奋,可被罚又有什么可兴奋的。 他想的头疼,索性不再想,按着自己的心意说:「罚你每日替孤喝了这劳什子汤药吧,」顾林风想了想他刚才劝自己的话,故意又加了一句:「也不长,就两年零三百六十一天。」 「……」小七有些哽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人常言是药三分毒,殿下身子不适喝着药自有补身的益处,他没病没灾的喝这祛寒大补之物也能算得上是罚。 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喝了殿下的药呢? 小七斟酌着回话:「殿下可换成相同功效的毒给属下喝下,属下必不敢逃刑,您的补药属下哪配喝呢?」 顾林风是真的不想喝这苦的要命的汤药,即使做成药膳掺进粥里那也不是甜的,可身边的小影卫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的,着实气人。 「你这榆木脑袋,舅舅是怎么把你选上来送给孤的,」顾林风敲了下小七的脑袋,有些愤愤:「莫不是舅舅嫌孤怠慢他,故意送你个傻的来惹孤心烦的吧?」 「胆子小不说,还不经吓,脑子也不好使,你从前的师父没教过你如何体察上意吗?」 「还有,你今年多大了?」 顾林风连着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小七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请罪还是先回话,请罪的话先请哪条罪,回话的话先回哪个句? 嘴唇动了动最终又合上了,他想,殿下说的对,我果然不够机灵。 但主子问话不可不回,小七也只犹豫了一瞬便重新开了口:「回殿下,属下今年二十一,国公爷选属下大概是因为,因为属下是个孤儿吧,孑然一身唯有殿下。」 小七绞尽脑汁的想找出一条夸自己的话,好让顾林风觉得他不是「榆木脑袋」,想了很久才惊觉他好像还真的是榆木脑袋,每每不能侍候的殿下满意。 可他也不敢再请罪或者请罚,刚刚就是因为请罚才惹到了殿下。 只好低着头把头往顾林风手边又腾挪了些,好让他玩的更顺手一些。 顾林风本也是气话,也没生气,听他这样说反而心里生出了些别的想法。 他觉得小七猜的很对,若是裴世戚真给他送一个左右逢源迎上媚下的人来,他肯定是收也不会收的。 甚至连藉口都是现成的,比如此人跟了舅舅多年,想必于政事谋略上也有奇才,我一个歪在家中养病的病秧子怎好收了您身边的人。 但裴世戚给了他一个武功高强,没有后盾,性格谨慎唯他是从的人,这就很有诚意了。 无论是于他,于裴世戚,还是于小七,都是最好的安排。 于他来说,他得了个父母双亡明天任何社会关系的影卫,于他也是一个助力,于裴世戚来说,也是他在向顾林风投诚。 而于小七本人来说,他也只有顾林风一个人,只要专心侍候好顾林风就好,也算是裴家答谢了当年他父母对皇后,对裴家的恩情。 不过这最后一条顾林风还不知道罢了。 他只是突然想通了,想着没那么机灵就没那么机灵吧,最起码不会背叛他。 他现在最缺的不正是忠心吗? 顾林风不再逼问他,却忽然想起了一遭正事。 「听说你要去找王全晖?」 第34章 小七去找三福这事儿顾林风是第二天知道的, 但他当时也没当回事,毕竟他吩咐三福的时候小七就在身边, 知道这事儿也不算奇怪。 现下问起也只是想知道小七对于这事儿的看法,毕竟他虽然表面上嫌弃小七脑子不好使,但是对于他的武艺那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说不定他是真的比王全晖有门路查这事儿。 有些阴私手段王全晖这个禁军统领说不定还真的不如小七知道的清楚。 但他突然这样问小七,是真的把小七吓了一跳。 小七的心思一时间转了又转,一会儿是殿下怀疑他不忠,一会儿是殿下指责他僭越不知分寸,总之心思几转间他甚至连以死明志都想好了。 小七的脸突然间就变得煞白, 眼眶里那丝雾蒙蒙的潮气也消失不见,被红血丝取而代之,他是真的有一种「背叛」被殿下当场抓住的苍白感。 第50页 「属下···属下···」小七梗了许久,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只能怪自己那天晚上太过冲动,被殿下的赏赐沖昏了头脑,才失去了往日的谨慎,他将无意识中攥得死紧的拳头松开, 脱力般垂下了头:「是。」 顾林风眼见他面色变了又变, 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什么,连忙道:「不是怀疑你的意思, 是看看你有什么想法?」 话音刚落就见垂着脑袋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小七勐然抬起了头看着自己,眼里好像都有了光一样,亮晶晶的。 顾林风有些好笑, 撇开了他的头髮,拿了个靠枕垫在身后, 坐的舒坦了些,好笑道:「看着孤做什么, 你既去找了他就该想到后果,还怕孤问你几句不成?」 「不,不怕,殿下尽管问。」小七有种劫后余生的大喜。 事实上他在顾林风身边每天都有大喜大悲感,顾林风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吊起他的精神,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他飘到天上也能让他掉在地上。 「以后胆子大一点,」顾林风突然发了善心,想定定自己这个小侍卫的心:「孤总不会怀疑你,既然点了你在身边,除非你真的背叛孤被孤抓到了证据,否则孤既不会赶你走也不会怀疑你,知道了吗?」 「是,谢殿下。」 顾林风这句话在小七这里那不是定定心,那简直就是定海神针,小七是绝不会背叛顾林风的,那也就是说顾林风会永远留他在身边,不会赶他走也不会怀疑他··· 那张终日惶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被一种名为喜悦和满足的神情占据,丰富了这静的几乎有些落寞的寝殿。 身边人心情好,顾林风也跟着开朗了几分,他难得勤快了一次,勾勾手指,等小七离他更近了些才探过来身子把那缕被他玩的散下来的头髮重新别了回去。 小七一动不敢动,等顾林风弄好了才低声道了声谢。 顾林风重又问道:「怎么想的,说说吧?」 说起正事来,小七赶走了自己心里那点乱七八糟被打乱的心思,将话在心里过了几遍才开口道:「殿下上次吩咐总管拿了殿下的护身符给王统领去查,但这么多时日过去了还没有什么进展,想必是遇到了阻碍。」 小七说着抬头偷看了一眼顾林风,见他没什么异样才接着说道:「上次陪您去福宁殿的时候属下有发现一件事,当时回来的时候我们在路上遇到了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那内侍跟您说话的时候曾有意无意的朝您脖颈看了几眼。」 「这举动实在是奇怪,就像是特意探听到消息去观察您是否真的把护身符摘下来一样。可您摘下来那日并没有别人,应该不会惊动了人,所以想来应该是王统领查的时候引起了注意。」 「不管她有没有发现王统领是您的人,明面上都会知道您发现了护身符有蹊跷并且在查她,说不定还会故意放出些消息混淆视听,亦或是弄些假的消息恶意引导才会让统领查的过程中遇到阻挠。」 顾林风听他分析顿时想起了王全晖这几次每每回禀有头绪了,不过半日却又发现线索断了,甚至几条线索也自相矛盾,很是头疼,想来就是因为这个。 他沉思了一会儿,自然的接过小七的话头:「所以你是想明面上让王全晖去查,把皇后的注意力引开,然后私下再派你去查?」 「是。」小七这次头点的很快,他就是这个意思,顾林风帮他说了出来。 顾林风仔细想着这件事的可行性,问道:「你想怎么查?」 「您的护身符是皇后赐的,王统领也是着意在皇后那条线去查,想必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引起了注意,属下想从另一条线着手。」 另一条,那就是大昭寺了。 这护身符是当年皇后亲自从大昭寺求的,请无境师父亲自开过光的,顾林风对出家人一向恭敬,从未怀疑过,今日经小七提醒才突然想起当年皇后给他求护身符的缘由。 听三福说,当年母妃去世之后他不停的哭,任谁哄也不好使,好像一个孩童从心里便知道失去了母亲一般,直到皇后给他求了这个护身符,戴上之后他再也没有啼哭过。 都说是皇后的诚心感动了上苍,也是无境师父功德高才照顾了他。 可重活一世的顾林风知道,皇后哪有什么诚心,诚心让他死还差不多,既不诚心,那求取的护身符自然护不了他的身,那这护身符的出处就很令人怀疑了。 再者说什么他带上后就再也不哭了,应该也是药物的作用,不然哪就这样灵,一个护身符便能小儿只啼,那那些妇科圣手都应该去出家修道去了。 顾林风越想越觉得这无境师父也有蹊跷,便答应了小七的提议:「也好,趁着这回去大昭寺给父王母妃祈福你留意一下,也查查这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是不是也藏着一些人世糟污。」 小七正要应声称是,门口就传来元喜的敲门声。 「殿下,赵公子求见。」 顾林风瞬间觉得养个病也不安稳,好不容易赶走了一个麻烦,这还有一个等着他处理,他赌气般闭上眼睛装听不见。 元喜见里边没动静也不敢再喊,只低声对赵九清赔了个笑:「赵公子稍后,殿下想来还没起,要么您先回去,等殿下空了我再去请您?」 赵九清却摇了摇头,推拒了元喜的好意,只说自己在这儿候着等殿下就行。 第51页 他这样说,元喜也只好作罢。 顾林风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却也知道赵九清难得主动找他一次,见不到他肯定不会走,只眯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更衣,让他去偏殿等着。」 太子府亭台楼阁,虽然寝殿也有书房有会客的地方,但顾林风现在还不想在寝殿见赵九清,他要先晾一晾他。 小七去门口吩咐了一声便回来服侍顾林风更衣,这事他现在做的十分顺手,不一会儿就把顾林风打理得十分妥帖,是以等顾林风到偏殿的时候赵九清还没等上半个时辰。 顾林风对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坐在主位上喝了一盏茶去了去刚才喝那药粥留在嘴里的苦味才开口:「赵公子有什么事吗?」 赵九清自从被他带到府中后很是安静了一阵,每日不是逗阿六就是窝在房间里看书,也静了些心思,不再那么冲动。 就连上次见到冯少康和顾林清也知道收敛,不再动不动就冷嘲热讽的惹火上身了。 今日也是如此,他正在后花园陪阿六玩咬球忽然听见有下人议论说那个皇后派来讨人厌的王嬷嬷被处死了,听说是先毒哑了再乱棍打死的。 赵九清听的波澜不惊的,心说这种刁奴,又是皇后的人,仗着皇后的身份目无尊上,死了也应该。 但紧接着他就听见说是因为王嬷嬷对冯二公子下毒才被处死的。 还听说冯二公子当时就晕过去了,陛下雷霆大怒,连操办宴会的皇后娘娘都受了牵连,治了一个办事不力、纵容刁奴的罪名。 那几个下人只议论了几句就散开了,这几句话却像一个响钟一样敲得赵九清心都颤了一下。 王嬷嬷为什么要对冯少康下毒? 还有,冯少康现在怎么样了?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 这几个问题一直在赵九清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搅,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王嬷嬷对冯少康下毒无外乎是因为那天在后花园冯少康没给她脸跟她作对。 但是冯少康却是为了他才对王嬷嬷没脸的。 赵九清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但帮了自己是事实,现在冯少康却因为这事被那疯狗一样的王嬷嬷下了毒,赵九清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愧疚袭满了他的整个脑海中。 他突然很想知道冯少康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没事的话,他应该去道一声谢的。 为那一天他帮了自己,也为第二天他因为自己受了过。 赵九清不爱欠人人情,他想着大不了以后见了冯少康躲得远远的,不再对他冷嘲热讽了。 想着想着他就来了顾林风这里。 现在在偏殿冷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些神思,心里嘆道,又冲动了。 但太子问话,又是他主动求见,没不回话的道理,因此尽管有些难为情,他还是开口了:「殿下,草民是想问问冯二公子可还好?」 第35章 「冯少康?」顾林风有些意外, 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不是讨厌他吗?今日特意过来巴巴的问他是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还是死没死呢?」 这话说得实在是刻薄,但赵九清却没什么可反驳的,若搁在以前他说不定听见这消息会大笑几声再嘆一句恶人自有天收,冯少康的那群刁奴天天打着天庆府的名义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现在他们倚仗的主子中了毒,赵九清只会拍手叫好。 可这次冯少康却是因为当时护了他才会被那王嬷嬷记恨上,赵九清纵使嫉恶如仇, 也实在做不出以怨报德的事来。 因此尽管有些吃瘪,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草民听闻冯二公子在御宴上中了毒,虽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那日帮过我, 我总该关心一下他。」 经他提醒顾林风也有了些印象,那天好像的确是冯少康和赵九清一唱一和的让王嬷嬷吃了个大瘪,看来这赵九清也没想像中那么黑白分明。 不过这样的话更好,也更能为他所用。 但冯少康的情况他确实不知, 他一边希望冯少康就应该这么死了好报上辈子因为冯少康被冤枉的仇, 另一边又天人交战告诉自己冯少康这个蠢货说不定也只是一个棋子,看他当初轻而易举的就被自己一剑捅死了, 想来也是中了别人的计。 如此情感交错下,他有意不去听冯少康的消息,免得自己为难头疼。 顾林风想了想当天的情况, 说:「应该死不了,放心吧, 等他好了且有你报恩的时候。」 虽然话还是不好听,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 赵九清心里稍微松下来点劲。 「多谢殿下告知。」 赵九清道了谢,却不见顾林风有所反应,他想来应该是顾林风还有话说,便站在原地等着顾林风吩咐。 顾林风在脑中回忆了一下现在朝堂的官员情况,又斟酌了一会儿,觉得应该并无疏漏才开口询问道:「孤打算送你去皇叔身边,但要你走冯少康的门路,对外说是天庆府的人。」 「为何?」赵九清惊得连敬语都忘记了,突然叫了出来。 「不为何,你只说一句愿意不愿意。」 赵九清一时间心思转了又转,一会儿觉得顾林风是想让他去冯少康那儿当奸细,一会儿又觉得顾林风在利用他,但又想到他只是一介平民,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值得利用的,但又想到顾林风什么都不问就把自己接到了府中,好吃好喝的待了这么些天。 第52页 赵九清想了许久都想不通顾林风的意图,最后心一横,还是答应了。 赵九清得了句回去等消息的话就回去了,却不知道他心有愧疚的人已经在床上待得快烦死了。 冯少康是一向记吃不记打的,当初中毒的时候他就没什么感觉,反正是只吃了一杯酒就突然晕倒了,等再醒来人就已经在天庆府自己的床上了。 起初刚醒的时候浑身密密麻麻的疼,好像千万只蚂蚁啃咬一样,还不时要趴着不能动做针灸,苦药汤流水似的喝进胃里,苦的小脸皱的都起了褶子。 折腾了几天人都瘦下来一大圈,下巴上的肉都快看不出来了,可把冯老太太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只吩咐他身边的下人日夜看护着他,不许出门不许下床,在床上好好养病。 冯少康起初也能躺的下去,没办法,就算躺不下他也没力气爬起来折腾,可随着体内的毒解了,他一日比一日有精神,再在床上拘着就有些难熬了。 「我说你们天天看贼似的看着少爷我有意思吗?天天躺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冯少康的嘴撅的老高,愤愤的在那儿指责满屋的丫头小厮。 他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手里抓着一块玉佩,翻来覆去的看。 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厮捧着刚熬好的药跪在他床边求他:「少爷就喝了吧,不然这余毒清不干净,老爷夫人和老夫人都不放心。」 「不喝。」冯少康斩钉截铁,十分硬气。 「少爷是嫌苦吗?奴才给您准备了蜜饯,就在这手边备着呢,肯定苦不到您。」 冯少康闻言往自己的小厮那儿瞥了一眼,看人又把药碗往自己跟前捧了捧,给足了人希望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那也不喝,赶紧给爷拿开。」 小厮都快急哭了,这怎么都哄不好呢? 「少爷···」小厮的语气都带上了点哭腔,这药再不喝可就凉了,到时候少爷不喝,老夫人要是知道他没伺候好少爷,非得把他的皮扒了不可。 冯少康看人真急了,方才慢悠悠的开口:「要喝也不是不行,」他的声音拉得极长,然后话锋一转,说:「我要出门。」 这不是把人往死路里逼吗?小厮刚升起的希望紧接着就落到了地上,摔得死死地,他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不得好死的样子了。 「少爷,求您开恩饶了奴才吧···」小厮不敢再求,生怕冯少康提出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来,只跪在地上一味地求饶。 冯少康本也只是吓吓他,他也知道这奴才做不了主,老夫人亲自下的令让他在家养伤,就是他爹来了也是不敢放他的。 更何况他爹也不许他天天的出门闲逛、惹火上身。 但人都是这样的,当你提一个不可能的要求的时候别人一定会拒绝,这时候再提一个容易一些的要求,那就很可能会答应了,说不定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冯少康等人磕了好几个头快放弃的时候才重新开口:「行了别磕了,弄的爷心烦,不出门就不出去,你搁这儿哭丧呢?」 「谢少爷,谢少爷。」小厮忙不迭的道谢,并且收起了哀求,生怕冯少康听的烦了再作些别的妖。 「本少爷不出门,但你得出去替我送点东西,替我去见一个人。」 小厮一愣,不由自主的接过话头问道:「见谁?」 「去一趟太子府,找一个叫赵九清的,就跟他说他欠本少爷一个人情,让他想着还。」冯少康说完就把手里把玩了很久的玉佩扔到了小厮身上:「把这个也给他。」 小厮下意识的接过了玉佩,那通体温凉的玉佩才免于粉身碎骨的下场。 「少爷,老爷说不让咱们再去太子府了。」小厮劝道。 这确实是他爹庆国公的吩咐,他爹本就不喜太子,以前他见天的往太子府跑他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了,这下在太子府引了火烧了身,纵容这火不是太子放的,短期内他爹也不会再让他去太子府了。 但就是因为他爹不让他才要这样拿捏小厮,不然早就吩咐人去了,哪用得着这样以退为进。 冯少康也不急,只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爹说的也有理,」不等小厮松口气,他又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小厮另一只手捧着的药碗:「这药也快凉了吧,怎么凉了才给我送过来?去请老夫人去,就说我身上疼,要老祖宗给我做主。」 这样明晃晃说瞎话简直要把小厮吓死,什么凉了才送来,分明是少爷放凉了也不肯喝在为难他。 小厮在少爷要出府、少爷要去找老夫人告他的歪状、少爷让他出府之间权衡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老爷不让,但奴才愿意为了少爷上刀山下火海。」小厮信誓旦旦的表忠心。 冯少康这才笑了出来,朝小厮伸了伸手:「这就对了嘛,来,把药端过来,本少爷这就喝了,也免得老祖宗担心。」 第36章 李南扒着墙角往街尽头的太子府看, 硕大的两个石狮子立在门前,门口孤零零的, 一阵秋风吹过连片残叶都没有。 李南是伺候冯少康的,屋里屋外的跟着伺候,偶尔冯少康带他出去一趟,他能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二公子惹了祸事,国公爷和老夫人迁怒到他们身上。 冯少康记不住他的名字,也记不住身边人的名字, 李南猜测二公子大概是从未把他们放在过心上,不过是伺候的人,没了可以再换,不顺手了就丢掉, 也实在不值得记住名字。 第53页 不过这次之后,二公子大概就能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李南咬了咬牙,绕过伫立着石狮子的大门,朝守着偏门的人哈了哈腰。 ··· 顾林风眉头皱的紧, 苦药汤一碗又一碗的灌进嘴里, 效果如何暂且看不出来,但他的舌头快要罢工了。 他憋着气把最后一口喝进嘴里, 小七一手接过玉碗,一只奉了一碟子蜜饯紧着给顾林风,顾林风挑了颗酸渍梅子方才把舌尖的苦味赶走。 旁边元喜等那眉头舒展方才斟酌着轻声禀报:「殿下, 天庆府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过来了一趟,跟赵公子说了几句话, 还给了块麒麟玉,说是冯二公子的信物。」 「别管他, 只当不知道,以后冯二宝身边的人过来不用挡。」 「是。」元喜应了声,却没退下去。 「还有什么事?」这酸渍梅子赶跑了苦味,却酸的顾林风牙疼,因而此刻十分没好气,语气便也冷了些。 元喜只当殿下嫌自己吞吞吐吐,当下便不敢再磨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今儿早上户部侍郎丁启炘递了帖子求见,总管按您的吩咐收了之后就打发走了,跟着的人说瞧着丁大人是转道去了国公府上。」 一场秋日宴,还没开宴就毒倒了冯国公的小孙子、庆国公的嫡次子、皇帝的外甥,连带着皇后禁足,太子身子有起色,底下人都是多长了眼睛和耳朵的,蠢蠢欲动也在顾林风的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户部。 这户部的丁启炘一向圆滑,平时在皇后和冯国公之间周旋,绝不是能看上他这个落魄太子的人。 纵然皇后禁足,可只要有顾林清在,皇后就不会倒下,丁启炘这样沉不住气,倒是让顾林风摸不清他的意图。 顾林风不自觉的摩挲着大拇指和食指,少顷,突然抬头问:「丁启炘的夫人是不是照安郡主家的娉婷县主?」 元喜想了想,回道:「是,照安郡主是先帝的义妹,因为当初救了先帝一命才被封的郡主,但宫里都说当日救了先帝的是郡主家的二小姐,二小姐忠义,先帝有心赏赐,又不能太过,便封了个县主。」 「倘若直接封郡主的话,县主的母亲就得受封一品诰命,这恩宠有些太过,便封了个县主,给县主母亲封了个郡主。」 「但县主先帝是赐了封地的,虽然不多,恩宠倒是真的,郡主却只有爵位。」 「因而他们家和别家倒不一样,二小姐说话是一贯好使的,甚至于她那个大哥,平常也都是听二小姐的居多。」 顾林风随着元喜的话回忆,他对这个娉婷县主有几分印象,那时候他信任皇后,对裴国公府,张府,天庆府都冷冷淡淡的,平时也不怎么出去,朝臣都知道他身子不好,又烂泥扶不上墙,大概是相看两相厌,渐渐的连那些老臣都不怎么劝他向上,为帝分忧了。 有一回他被户部参侵占良田憋了一肚子气,他顾林风像缺钱的人吗?还用得着侵占百姓的那一亩三分地? 那时的顾林风是直肠子,遇事莽撞,整日病歪歪的,好不容易抽空上了个朝,却又正赶上被参了,当时就被气的晕了过去。 皇后表面功夫做的好,一边哭求皇上一边说:「不就是几块地吗?风儿想要就给他,做什么把他气成这样,刚病了一场身子还没养起来,这就又病了,这些人是想要了我的心肝儿啊……」 皇后一通哭求不止没把这些朝臣劝退,还顺带替他着得罪了不少人,等他醒来不免又是对皇后一阵感激,感念皇婶疼惜。 从此满朝文武轻易都不会再去劝诫他,渐渐的也就失了民心。 顾林风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好像说是照安郡主家的娉婷县主求见过,还在景仪殿外骂过他。 现在想来,着实有些蹊跷。 他与娉婷县主没有来往,先不说男女大防,就只这辈分来看,县主也是大了他一辈的。 长辈骂人大抵是恨铁不成钢,可他与县主,应该算不上块铁。 一定是有什么事他不知道。 上一世被百官放弃,唯一一个骂他的是娉婷县主,这一世他刚崭露头角,第一个来拜访的是娉婷县主的夫君。 顾林风琢磨着元喜的话,元喜说郡主家一般县主说了算,那丁启炘家里,是否也是夫人说了算呢? 顾林风的脑子乱糟糟的,想的头疼。 小七适时上前俯身为顾林风揉按头部,轻缓适中的力道让顾林风舒缓了些。 他抿了抿唇,吩咐道:「派人跟着,注意丁启炘的动向,另外丁府内院也安排个人。」 「是,殿下。」元喜觑着顾林风的神色,看着没吩咐了就悄悄退了出去。 小七仍是安静的为顾林风按揉头顶的穴位,一时间落针可闻。 顾林风突然睁开了眼睛,问道:「护身符查的如何了?」 小七顿了下,想跪下请罪,但他正在给顾林风缓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仍不敢磨蹭,极快的回道:「尚未开始探查。」 顾林风睁大了眼睛。 不是你求着要查的吗? 小七神奇的读明白了顾林风眼睛里的意思,思虑再三,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压低了声音恳切道:「属下脱不开身……」 「你有何脱不开身的?」顾林风没好气的问。 第54页 小七这次却不说话了,只是眼神在桌旁瞟了一下,顾林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玉碗还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隔着一丈的距离,顾林风仿佛还能闻到那个玉碗散出来的药味。 顾林风不免有些莫名的心虚,虽然他是主子,说什么做什么轮不到小七来指手画脚,可再一想到小七这几天为了他能喝下去药也的确是废了很大的神。 顾林风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主子,此刻竟生出来一些心虚。 顾林风想了想正事,终于卸了力道般,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吩咐:「把这儿也捏一捏就出去吧。」 第37章 大昭寺不像别的寺庙一般隐在山上, 而是坐落在城南的鸠山脚下。 城北多贵族,城南却是平民居多, 普通百姓、三教九流都有,是真真正正的闹市。 早上晨钟敲起的时候城南的商铺也会开门,熙熙攘攘的,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天。 皇寺处于这种闹市也是有缘由的,最开始的时候大昭寺是在城北的青峰涧,后来还是无净法师上书先帝说青峰涧有天险,恐会伤了各位来上香的贵人, 也不利于传经布道,因此寻寻看看的就看上了城南的地方。 寺里的师父偶尔也会给周围的百姓讲一讲经,办几场道场,很是受欢迎。 现在正是子时, 相比白日来说少了一些烟火气,大昭寺门前的灯笼被风晃了一下,印着佛号的红光忽的灭了。 小七脚上使力纵身跳了上去,沿着大昭寺的内墙往里摸索着。 他要速战速决, 今天晚上趁殿下睡了才出来的, 得赶在殿下醒之前赶回去才行。 前两天的时候他托三福约见了王全晖一面,王全晖是禁军统领, 做人却很是爽快洒脱,见他一个小侍卫也没有任何颐指气使,反而还把自己查到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小七。 甚至还指点了一番。 「禁军守卫皇城, 但凡宫里出行必得出人护卫,有时协办京兆尹和大理寺办案, 街道例行巡查,跟寺里打交道也比较多, 因而很多事都不太方便直接出面。」 「林侍卫看着眼生,纵然出了意外也能置身事外,不至于打草惊蛇,只是有一点林侍卫需得记得,大昭寺如今很得民心,如无必要,尽量不要做冒犯寺里的事情。」 这道理小七也明白,但仍是感念王全晖的提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昭寺时常施恩于百姓,别说冒犯寺里的师父,就算是对着寺庙门口啐一口估计都会有百姓来责备。 施恩施的的确是百姓,百姓感念的也是无境法师,小七在心里默念了「皇寺」二字,然后步履不停的朝那无境法师的院子走去。 这是白日里就打听好的,大师不轻易见香客,但每月都会请人来谈经论道,因而他的住处位置倒还算很好打听。 避过了打更的小和尚,从大殿后方绕过去就是东西侧配殿,中间有条小道通到僧人住的后配殿群,小七拐来拐去 ,最后停在了一扇尚且映着微弱烛光的窗下。 小七当日曾着重练过跟踪和护卫,为的是能时时刻刻保护主子又不为主子所心烦,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 走起路来一丝声音都没有。 他猫着腰俯身蹲在窗下,隐隐约约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 「施主今天过来是为兴师问罪还是屈打成招?」无境法师好整以暇的看着对方,他双腿盘起坐在莲座上,被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像是个得道高僧,又像个道骨仙风的修行之人。 只是说的话却没有那么远离红尘。 无境法师见对方没有说话,不免心里有些着急,慌道:「当日的事不止贫僧,你那主子也逃不了干系,这些年来我兢兢业业为你们办事,从不曾推脱放肆,你们今日就是这样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吗?」 紧接着一道女声响起,小七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了。 「法师别生气,您也犯不着激动,咱们都是给主子办事的,一言一行皆是为了主子,如今主子只是来找您确认个事情,您这就开始怨怼了,岂不是伤了主子厚待的心……」 这声音轻声细语的,说的却是诛心的话,小七今日本来只想打探一下,不曾想正好撞见这等事,正想悄悄抬头看一眼里面的是谁,就被外面的脚步声惊到了。 屋里的声音忽然停了,小七想里面的人大概也是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他咬着牙纵身轻跃跳到了树上,隐匿在了那堆枯树枝中,不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那脚步声忽然停了,紧接着院门就被敲响了:「师叔歇下了吗?」 声音略有些焦急,却仍是压着声线,好似很怕扰了里面的人清梦一般。 小七听见屋里有柜脚挪动的声音,猜想大概是机关密室地道之类的,心里暗道一声可惜,没有看见那女子的真面容。 不过片刻的功夫,房门就被枝丫一声打开了,一个面容精瘦双目有神的僧人披着氅衣走了出来打开门,还问道:「怎么了?」 「扰了师叔真是罪过,」一个身穿深红色缀明月珠的和尚躬了躬身,眉目间难掩焦急:「本不该深夜来扰师叔,只是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被梦魇了一回,有些许不明想与师叔解惑。」 「应该的,我这就去换身衣服出发。」无境法师拽了拽身上的氅衣,又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里的佛珠,心里安定了些,打了声招唿就回房换了身衣服,不一会儿就穿戴整齐的跟着那喊他「师叔」的人出了门。 第55页 无境法师不在,但那女子却还在房里,小七等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丝毫动静,他怕打草惊蛇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待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才悄悄退了。 经过东配殿时正好看见几个小沙尼捧着拂尘、香板、念珠、法螺、毗卢帽等物,小七料想近日应该有法事,但大昭寺是皇寺,任何传经布道都要上报太常寺。 想来是有人刻意瞒下了这个消息。 殿下近日还要来大昭寺为先太子和先太子妃做道场,这事得打听清楚了。 小七心下转了几转,要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拐了回来,跟着进了东配殿。 他子时过来时东配殿还静悄悄的,只有几个轮班打坐的僧人,现在却忙碌得很,殿内一群僧人摆件、擦拭、打扫,很明显是刚接了消息临时有贵人要过来。 刚刚那无境法师刚被接进宫,下一刻这大昭寺就开始活动忙碌,但皇帝又不可能临时出宫,即便出宫也要先上报太常寺、鸿胪寺、太僕寺,还要内务府做准备。 种种章程下来没一月也得二十天才能出行。 这般做法,不是有贵人临时过来,就是大昭寺的僧人私自活动。 小七只略转了转,大致看了一下就退了出去。 天色快亮了,殿下起身是要人服侍的。 说起殿下的态度,小七也是惶恐忐忑,殿下先前不喜他,他连近身都不行。 现在殿下为了国公爷勉强允他服侍,对他也是日渐亲近,那殿下是不是有一丝觉得他服侍的还行,用的还算顺手呢? 唯有尽心服侍,方才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顾林风晚上其实是有些睡不着的,他已习惯了耳房有个人候着自己,如今夜半惊醒突然发觉那个人没了,脑海里便止不住的都是上一世的回忆。 真要说起来上一世,其实也怨不得谁,他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明,错信奸佞,辜负了父王母妃的期望,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也着实活该。 但作为人,总是有七情六慾以及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毕竟任谁知道自己从小就被人算计上,带了十几年的护身符却是要了命的铡刀,心里难免都是有些怨恨的。 顾林风不会武功,却总是能感知到小七在不在自己身边,想来是因为上一世有所羁绊,这一世才会格外关注。 从心里就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合该是时时刻刻陪着自己的。 窗子隐约透进来一缕昏昏暗暗的白光,天色已然快亮了,顾林风突然恶劣的想,要是小七回来发现自己已经醒了,那他会怎么办? 但转念又一想,小七一向忐忑惶恐,生怕自己丢了他,纵容吓他一吓,也总不过是跪求责罚,连求责罚的轻一点都是不敢的。 也着实是有些无趣。 唉,整日养病也太过无聊了些,又没有些朋友玩闹,皇后如今禁足,手底下那些人也老实了很多,顾林风整日喝着那些苦药汤子,觉得人生真的平淡,任谁也不能一直肆意妄为下去。 好在他有了次机会得以再来一次…… 顾林风闭着眼睛胡思乱想,耳房传来了一点动静,大概是小七回来了在换衣服,顾林风心思一动,喊了声。 「小七。」 第38章 小七回来的急, 怕赶不上服侍顾林风起身,又担心殿下夜里叫人伺候他不在, 进了耳房一时间只顾得换衣服,竟没留意到顾林风依然醒了。 顾林风的这声招唿传到小七耳边的时候,一股不自觉的颤慄袭来,小七忍不住的恐慌,好似一个偷东西刚好被主家发现的小毛贼一般。 心慌、害怕,还夹杂着些许自责。 任凭心思百转千回,小七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停, 只是没时间换衣服了,便只好把身上这件带着夜露凉风的外衫褪了 ,着一件青色短褐进了内室。 小七走进内室,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然后在顾林风床榻前轻轻跪下。 「殿下。」小七垂着眉眼朝顾林风俯下了身。 顾林风扭过头看着他:「去哪儿了?」 「大昭寺。」小七老老实实的回答,但又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 抬头间动作飞快,顾林风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脸色。 顾林风翻了个身,从床里面的小屉里拿出了一个玉狮子在手里摩挲着。 「查的怎么样?有动静吗?」 小七不知道今晚这事跟护身符有没有关系, 只得如实禀报。 「属下去的时候无境法师房里似是有个女子, 谈的什么属下没听清,但听着像是起了争执, 后来方丈来请法师,说陛下魇着了,请法师去看看。」 「属下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却看见一些小沙弥捧着法器进了东配殿。」 顾林风「嗯」了一声,好像并不在意, 随口问道:「你怎么看?」 小七当年受训时就牢牢记得一条规矩,除了唯主人之命是从外就是影卫是主人最趁手的工具。 是一把刀, 是一把剑,甚至是主人擦拭鞋子的一抹布,唯独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他们只能将见到的东西如实禀报主人,再由主人吩咐去做事 ,从来不曾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机会和时候。 如今…… 如今主人却问他怎么看? 小七偷觑着顾林风的神色,没有察觉到殿下有发怒的迹象才回道: 第56页 「属下,属下猜测陛下可能会悄悄来寺里一趟,或是宫里哪位贵人要挪过来做场法事。至于那女子,属下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顾林风轻笑:「那就是心中有猜测了。」 「……是,属下认为那女子若不是景仪殿的人,就是那位娉婷县主。」 「白日里的时候,元喜禀报了关于娉婷县主的情况,属下便留了心,今次虽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却隐约听见无境法师说了「照安郡主」,因此……」 小七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再往下主观臆测就太多了,为了不影响殿下的判断,他还是不能说的太多,免得影响了殿下。 顾林风却没想这么多,无论是谁现在都不会有定论,再者说娉婷县主和皇后在他眼中并无不同。 就算娉婷县主忠心,也绝对不是忠心于他,总不可能也是发现了他护身符有问题才去的大昭寺吧。 「嗯。」顾林风轻哼了声表示听到了。 室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 小七扛不住顾林风不说话的样子,总觉得这样的殿下格外孤独。 「殿下……,殿下刚刚可是渴了?」 顾林风不渴,但他仍旧嗯了一声。 「那属下去给您倒茶。」 小七自觉自己犯了错,这会儿便有些心急讨好的意思,站起来几步走到桌边斟了杯茶,那茶壶常年在小茶炉上温着,即使现在喝也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他端着茶盏过来,顾林风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腿弯着,另一只腿竖起来支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小七。 这样的目光很难不被注意到,小七只觉得头顶的视线烫的人心颤,却又不敢抬头,他一贯是怕顾林风的。 但要他说一下怕顾林风什么,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出来,殿下对他很好,从不曾呵斥打骂为难。 小七只能先将这归咎于主僕名分上。 毕竟奴隶怕主人可是天经地义的。 「请殿下用茶。」小七将茶盏双手举过头顶乖乖奉给顾林风。 顾林风倒没为难他,接了茶。 呷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便又将茶盏递了过来。 小七双手接过,还没来得及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就听顾林风吩咐:「喝了润润。」 「……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小七又将快要触到桌角的手收了回来,低声应是。 温热的茶水穿过喉咙,浇灭了奔波带来的火气,小七的焦躁也不自觉的往下压了压,五脏六腑都极为舒心。 「谢殿下赏。」小七只看着顾林风,一双眼睛里全是感激,好像顾林风赐了他天大的好处一般。 顾林风也不忸怩,他让小七喝茶本也就是看他嘴唇干的翻了皮。 窗外的太阳渐渐斜了进来,挟着一缕缕的阳光在内室跳跃,灵动,顾林风整个人好像镀了层光一样,小七今天这么乖,没有说什么不敢不合规矩的话,他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 小七喝了剩下的茶水,然后把茶盏放在了边上,请示道:「殿下要起身吗?」 「起吧。」 勤政殿整夜灯火通明,皇帝似是被梦魇着了,先是不停的说胡话,伺候的宫人不敢擅自叫起,只能去请了今晚没有留宫值守的总管胡离已。 胡离已来的慢,皇后又尚在禁足,伺候的人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得去请了已许久不出福宁殿的太后。 没想到胡离已脚程快,太后到勤政殿殿前的时候他正好在殿前,像是特意等着太后一般,一脸焦急的禀报:「奴才过来的时候陛下已无大碍,现下刚歇下,太医吩咐不能打扰,您看……」 太后看了李成海一眼,李成海便上前一步低声问:「胡总管辛苦了,太后听人禀报说陛下有恙,不放心便过来瞧瞧,陛下若是没歇,也请通报一声好让太后放心。」 胡离已也知道太后见不到人是不会走的,况且他还没打算谋反,自然不敢硬拦着太后。 李成海话说的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置喙的。 太后要见皇帝。 胡离已躬了躬身,声音压的更低:「奴才冒犯,陛下一向浅眠,今儿又魇着了才歇下,斗胆恳求太后……」 胡离已欲言又止,太后心领神会,淡然出声:「哀家看一眼就走,皇帝没事了也好叫哀家放心。」 胡离已闻言一躬身,随后亲自掀开帘子将太后迎了进去。 隔着屏风向内看去,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龙床上躺着个人,但确实是没有梦魇的声音,李成海踮着脚轻轻往里走了几步,确认龙床上的人的确是皇帝。 他回头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随后三人一起出来了。 太后扶着李成海的手迈过勤政殿高高的门槛,问落后一步的胡离已:「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陛下近日操劳,耗费心力,又听闻了一些旧事,脑中浑浑噩噩的,便魇着了。」胡离已轻声禀报。 太后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问:「旧事?什么旧事?」 「这……」胡离已一脸为难的样子,好像刚才挑起这话题想引太后注意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太后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在雕着白玉银龙的石台上站定,眺望着东方。 那是旭日东升的方向,露出了微茫。 胡离已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再不敢拿乔,悄悄把手心的汗抹在了衣服上,低声回道:「娉婷县主来过一次,陪陛下说了会话才走的。」 第57页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也怨不得她不知道,娉婷是有先帝钦赐的进宫御牌的,可以不用先拜见皇后太后,可以直接觐见皇帝。 但那是顾晟还在位石的殊荣,太后没想到当今还没有将这份宠收回去。 太后不再说话,扶着李成海裊裊娜娜的回去了。 第39章 太后刚出了勤政殿, 胡离已连忙掀了帘子进去,跪在床边伺候的小太监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胡离已撩了一下帏帐, 弓着身子,轻轻捏住了皇帝的脸颊,脸颊受力微张,红润的唇露出了点缝,从里面露出一丝白光。 那是回魂珠。 太后来得急,胡离已根本就来不及嘱咐御医做什么,只得暂时先拿回魂珠压制了这魇虫。 皇帝根本就没醒过。 皇帝跟太后不和, 平常还能做出个母慈子孝的样子来,可被这魇虫压身,要是神智不清醒时说出了点什么,那可就不只是生场病的事情了。 胡离已只好先拿无境法师献给皇帝压制魇虫的回魂珠震一震, 待太后走了之后再悄悄的让人去请无境法师。 有回魂珠压制,皇帝的脸色不再苍白的吓人,逐渐浮出一丝红晕,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似的, 只是嘴角却有些吓人。 他嘴里含着回魂珠, 刚好拢住,嘴角却往两边咧了一下, 好像要笑出来似的,可嘴里鼓鼓的,因此这个笑的表情看起来便格外的可怕。 胡离已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将帏帐拉住,遮住了皇帝的身形。 大昭寺在南城闹市, 离皇宫有好一段距离,再加上悄悄的不能惊动了人, 因此无境法师到勤政殿的时候胡离已光如厕都去了三回了。 胡离已身边有个小徒弟,从小就被他带在身边,那小徒弟眼看着胡离已去了三趟,没忍住关怀道:「师父吃坏肚子了吗?太医就在偏殿候着,让他给您瞧瞧?」 胡离已听罢使劲按了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训斥道:「又胡说了不是?主子还没好呢咱们当奴才的倒先使了主子的人?我看你小胡萝蔔皮痒了,给你刮一刮?」 胡萝蔔低头称是,却没忍住撇了撇嘴。 胡萝蔔本名叫小卜,进宫的时候年岁太小,也说不出来自己姓什么,胡离已收了他之后就让他跟自己姓胡,叫胡卜,后来叫着叫着就成了胡萝蔔。 这名字好记又顺口,他便也当自己叫胡萝蔔了。 胡离已正要再训几句自己不成器的干儿子,就有小内侍迈着小碎步跑过来禀报说法师来了。 胡离已拧了下胡萝蔔的胳膊就过去迎人了。 身后胡萝蔔撩开袖子看了眼那掐出来的红痕,面无表情的又把袖子放下遮住了。 胡离已把无境法师迎进勤政殿的暖阁内,把帘子拉开给无境看:「陛下今日魇着了一直说胡话,奴才没法子先把您留这儿的回魂珠给陛下用了。」 无境没说话,只是伸手把皇帝的嘴唇拉了一点,露出了还发着微弱白光的回魂珠。 他指了指胡离已:「劳烦公公把陛下嘴中的回魂珠取出来。」 平常皇帝格外信任无境,因此此时胡离已也没质疑他的话,轻轻掰开了皇帝的嘴把珠子取了出来。 无境紧接着又递过来一颗药丸:「这个给陛下服下。」 胡离已犹豫了一下,见无境一直伸着手,好像他不接就不收回去一样 ,一咬牙便接了过来餵给了皇帝。 仿佛真的是什么仙丹妙药似的,那药刚被餵进去,皇帝便睁开了眼皮,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胡离已吓了一跳,却反应极快,轻轻的给皇帝顺气。 明黄色的锦被上被溅了几滴血,不细看是难以发现的,那是皇帝刚刚咳出来的,胡离已悄悄把锦被往旁边拉了拉,巧妙的遮住了那几滴血迹。 皇帝咳完才觉得肺里顺畅了些,他喝了口茶把刚才咳嗽引起的噁心往下压了压,方才看向一边站着的无境。 「法师。」皇帝带着一丝苦笑,无奈道:「劳烦法师了。」 无境躬了躬身:「陛下无恙就好。」 「无恙?咳咳……,法师,朕这身子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这魇虫一日不除,朕的气血就永远不足,可这心头血日復一日的供着它,它如今越来越大,眼看着朕是压制不住了。」 皇帝说着又咳了几声,无境抿了抿嘴,愧疚道:「是贫僧无能,不能为陛下彻底除去它,害陛下虚弱成如今的模样。」 皇帝推开胡离已的搀扶,看着无境手里的念珠,低声道:「怎么能怪法师,是那老妖婆阴毒,当年害了母亲,又对朕使这阴毒的法子,若不是法师,朕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法师,朕有个问题要问。」皇帝虚弱至极,却不要胡离已搀扶,一只胳膊拄在榻上撑着那瘦的成了杆的身子,朝无境招了下手。 无境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地上,凑在了皇帝跟前。 「出去。」皇帝突然厉声吩咐。 胡离已吓了一跳,将皇帝的被子又掩了掩便带着几个伺候的小太监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了皇帝和无境。 皇帝压低了声音问道:「法师,朕还有多少日子?」 「陛下,洪福齐天。」无境手里的念珠停了一瞬,轻声回答。 「法师!」皇帝的声音大了些,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无境沉默了一瞬,最终将念珠重新带到了腕上:「陛下今日復发乃是近日太过忧虑,费了些心智,才让那魇虫有了可乘之机,陛下实在不必这般担心,您放松心态好好将养,有回魂珠在,您可颐养天年。」 第58页 「你不必这样安慰朕,朕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本就虚弱的很,稍微费些心神就要咳血,」皇帝说着摊开了胡离已好不容易遮住的锦被,指着上面的血迹,说:「你看,任凭再怎么掩饰,这都是朕咳出来的心头血。」 「你是大昭寺的法师,宫里的事岂有你不知道的?近日太子与平日有异,不声不响的就让皇后禁了足,你说厉不厉害?跟他那个爹一样,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皇帝拿帕子捂住了嘴巴,闭眼歇了片刻。 「罢了 ,不提这些,朕也不为难你了,只是最近这些日子,可能要多劳烦法师来朕这勤政殿坐坐了。」 皇帝有气无力的,无境却听的明白。 陛下这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想浑浑噩噩的苟活,要在最后做些什么了。 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不了陛下,只好尽力让陛下舒服些,为陛下拖一拖那最后一天。 无境由蹲变成了跪,低声承诺:「是。」 无境出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出了暖阁,对候在帘子外面的胡离已作了个揖:「劳烦公公为贫僧收拾一间屋子,陛下吩咐,贫僧得多麻烦公公几日了。」 胡离已连道不敢,他明白无境的意思,陛下让无境在宫里多住几天。 亲自带人去了西暖阁,又指了一个信得过小太监伺候,胡离已方才出来。 胡萝蔔扶着胡离已:「师父,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胡离已头疼不已,皇帝突然病重是他没想到的,秋日宴太子那一场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玩的好,陛下明知道皇后是冤枉的还是禁了皇后的足。 这能不气的更病了吗? 太子一直在他们的棋盘上好好的待着,一步一步的按着他们的计划走,如今一颗棋子却突然有了自己的轨迹…… 胡离已突然停下了脚步,说:「你去景仪殿看看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第40章 胡卜进了景仪门, 迈过了二门,脚步一转进了值守的人待着的小屋子里。 皇后禁足, 连带着这景仪殿的人都收敛了不少,往日值夜时喝酒的、打牌的,如今都老老实实的靠在正中间那张圆桌上打盹儿。 布帘子的中间是木质的横杆撑起来的,随着胡卜打帘的动作碰到了墙上,摔出点声响。 安邑勐地一激灵,再抬头正好对上胡卜的眼睛。 「胡,胡, 胡……胡卜公公,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安邑悄悄踹了一脚还在打盹的同伴,站起来迎了迎胡卜。 另一个青衣小太监冷不丁被踹了一脚,条件反射似的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正好给胡卜腾了个位置。 胡卜迳自坐下,又掀开茶壶看了看,方才开口:「怎么着,几天不见你小子结巴了。」 「没, 没有。」安邑没忍住又磕巴了一下, 连忙捂住了嘴,睁着眼睛看胡卜。 胡卜知道他怕自己, 也无意再逗他,便捏了下他的脸,说:「嘴里是不是偷吃东西了?话都说不清楚。」 安邑酸着脸没敢还嘴。 「近来这景仪殿安静的很, 你这守门的也了不少,趁机喝酒耍钱也得了不少乐趣吧?」 这谁敢承认啊, 安邑哈着腰给胡卜倒了杯茶,又蹲在胡卜腿边给他捶腿。 把那青衣小太监看的一愣一愣的, 犹豫了半晌,跪在了胡卜的另一边。 胡卜看着这俩黑亮的脑门一时有些头疼,他动了动腿朝安邑胸前踢了踢:「得了别献殷勤了,赶紧去给爷通报去。」 「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啊,」安邑陪着笑:「孝敬您可不算献殷勤,奴才的心可是真真的。」 安邑右手晃了下,青衣小太监得到指示,连忙通报去了。 胡卜眯着眼睛,假装看不到他们的小动作,有人愿意奉承着总比没人搭理要好。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安邑一场吹捧还没完,那青衣小太监就回来了,朝安邑的方向点了下头。 安邑连忙掀开帘子,引着胡卜去了景仪殿正殿。 皇后早就卸了钗环,正靠在榻上看书,凤烛流下一串串「泪痕」。 胡卜得了允准,跪在进门处的屏风对面请安:「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抬起眼皮,放下了手中的书,向胡卜招了招手。 青石板的地面无论跪多少次,胡卜都是不能适应的,只跪了这么一下膝盖居然有些疼痛。 真真应了胡离已说他的那句话:「贵人贱命。」 胡卜稳稳的站了起来,隔着屏风向皇后请安。 这屏风上绣的是一副鸩山百态图,胡卜不由得多留意了两眼。 皇后问胡卜的来意,为示亲近又把它叫到了跟前。 胡卜只简短的说皇上今天身子有些不适,师父怕娘娘听了消息干着急,特意来告知娘娘一声,皇上已然无恙了。 这话说的皇后倒是一愣,她顿了一下,方才问道:「本宫禁足,倒还真不知道陛下身子不适,陛下怎么了?」 胡卜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又解释道:「太医说肝火两盛,气血两虚,想来是陛下前些天气到了。」他说着话锋一转,补充道:「太子殿下着实让人有些意外,想来陛下也是一时没有预料到。」 「陛下知道本宫是冤枉的?」皇后不动声色的问。 胡卜淡淡的看了眼小几上的另一个茶杯,青玉白瓷的底,还冒着点热气,稳声答道:「娘娘一片心意,谁人能看不出来呢?」 第59页 …… 眼看着天渐亮,明亮的光线一点一点的填充进了顾林风的寝殿。 顾林风歪头看了窗外一眼,树影婆娑,好像有点风。 再一低头,刚好看见了小七衣服上有个小小的洞。 「怎么,府里近来银子周转不开了吗?」顾林风盯着那小洞,眼里的疑问挡都挡不住,仿佛要盯出个花来。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堂堂太子府太子近侍穿着一个有破洞的衣服 ,这件事令他着实费解。 小七顺着顾林风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不禁有些发红:「回殿下,属下刚刚有些急,换错了衣服,这件还没来得及缝补,您容属下告退换件衣服?」 回来的晚也就算了,还穿了件破烂在殿下跟前晃悠,小七的脸红的就跟见到外男的闺阁少女一般,羞得不敢见人。 顾林风一听就明白了,想来是小七换衣服的时候着急,没看清就穿上了,他摇了摇头:「不必,回头找后院的人多领几套,给你几套新衣服穿孤还是有的。」 小七又是一顿感恩戴德,顾林风却有些心不在焉。 按照上辈子的剧情,他马上要去大昭寺,还会被一些狐朋狗友挑拨,失手「误杀」了冯少康…… 但这辈子看起来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大昭寺之行应该也有些变化,最起码他这次不会受人挑拨。 但难保会出现些别的意外。 顾林风想了想,吩咐道:「今天下午就启程去大昭寺,让寺里先准备着,另外你跟好孤。」 「是。」 第41章 顾林风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看了看与他同样候在勤政殿殿前的太医,又问了一遍:「皇叔生病了?」 胡离已哈着腰, 低声禀报:「陛下这两日太过操劳,这秋风一吹,就冻着了点,眼下用了药刚躺下,您要不急的话,下午再过来?」 「不必了,孤之前跟皇叔报备过要去大昭寺给父王母妃祈福, 今儿是来辞行的,皇叔要是睡下了就不扰了,等孤回来的时候再给皇叔请安。」 胡离已稍松了口气,要是太子非要现在进去的话他还真的拦不住, 现下顾林风配合,他也难免轻松些:「殿下放心去吧,陛下前几天也交代过,还亲手抄了些佛经, 让您也替他给先太子上柱香。」 他说着就打了个手势, 胡卜见状连忙进了偏殿,不过一晃的功夫就捧着个盒子出来了, 朝顾林风行了个礼就递到了小七的手上。 顾林风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了。 出了勤政殿,绕过钦安殿, 走在长长的甬道上,顾林风看着那红墙绿瓦, 突然在想要是在这里放风筝,风筝断线了能不能跨过这些高大的城墙飞出去。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且不说这甬道不让放风筝,就算真的让放,也不会出现风筝断线的事情。 若是真的出现这种事情,恐怕内制司的人也该换一批了。 正胡乱想着,忽然有个人扑了过来,顾林风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小七挡在了后面。 「哎呦···」顾林清没忍住又叫了出来,嘟囔着:「皇兄你身边的人护的你也太紧了吧,我要是再被他唿两下,这条小命都得去半条。」 顾林清本来要去景仪殿看皇后,远远地看见前面的人好像是皇兄,刚想扑上来抱一下就被推倒在地,江元只来得及垫在他身下当了肉垫,连拉他躲开的机会都没有。 小七听见这熟悉的哎呦声心就凉了半截,他怎么又把二皇子误伤了··· 只得扑通跪在了地上等顾林风处置,连赔罪都不敢。 好在顾林清不计较这个,他平日练武身子也好,此时也只是嘟囔几声,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说着话就站了起来,还顺手拉了江元一把。 「皇兄刚去见父皇了吗?」顾林清看着顾林风来的方向,揣测着。 「嗯,孤要去大昭寺给父王母妃祈福,来向皇叔辞行。」顾林风淡淡的,脸上看着也没什么表情。 顾林清又往前凑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好像做贼似的,忽而下定了决心,低声问道:「可是林清哪里冒犯了皇兄吗?皇兄近几次对我,颇为冷淡。」 「要是林清哪里做的不好,皇兄尽管指出来,林清定然不会再犯惹得皇兄生气,只求皇兄别再不理我。」 顾林清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问了出来,此刻正忐忑不安,还悄悄抬眼瞄了下顾林风。 顾林风颇为意外,他没想到顾林清能问出来,他以为他表现的不甚明显,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并未。」 「那皇兄为什么不来景仪殿看母后了,也不来演武场看我射箭了,皇兄从前明明很喜欢的。」顾林清一脸倔强,显然并不被那两个字安慰到。 他说的气唿唿的,好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子,一条一条的指责对方的错处,委屈又蛮横。 他这样说,顾林风才惊觉,自己从前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从前他老往皇后宫里跑,身子好一点就想来景仪殿做做,也喜欢逗顾林清玩,但也并不是每次都能见到,多数时间顾林清不是在上书房就是在演武场,上书房他不想去,那些老头子动辄之乎者也的,字字句句都是嘲讽他不学无术,听的人心烦。 演武场就很不错,每次在外围看见顾林清恣意张扬的面庞就很羡慕,羡慕他有一个好母亲,羡慕他有一副好身子。 第60页 重生后好像的确没去过。 顾林风想了想,到底对他狠不下心来,敷衍道:「皇婶现在禁足,孤就算去了也见不到,至于演武场,我这副身子就不去那边给御马司和内务府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养那些人又不是让他们没事干吃闲饭的,再者皇兄近来不是身子好了很多吗?也来试一试嘛。」 「嗯。」顾林风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顾林清还想再多说几句,就被顾林风打断了:「孤还要赶着去向皇祖母辞行,下午就得出发,再耽误怕是会误了时辰。」 「好吧。」顾林清不情不愿的,又嘱咐了几句让顾林风回来后一定要去找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好不容易叽叽喳喳的人走了,耳边也清净了许多,顾林风低头见小七还跪在地上,手上还一丝不苟的捧着那所谓的「陛下亲手抄的佛经」。 「起来吧。」顾林风吩咐。 「谢殿下。」小七站了起来,低着头,此时好像不管认罪还是求罚都不太合适,他那一向不会拐弯的脑袋难得清楚了一回,没多话说什么请殿下责罚。 顾林风接着向前走,直到福宁殿的门前。 守门的依旧是上次的小安,他这次十分机灵,远远地就看见了顾林风,小跑着迎了过来。 宫里就是这样,主子可以不认识你,但你必须认识主子,上次李成海那一脚威力巨大,让他现在看见顾林风的脸就不自禁的肚子抽筋似的疼。 顾林风早已忘了上次的事情,只觉得这小太监太殷勤了些,迎人都迎的这么远,走的时候莫不是得来个十里相送吧。 小安带顾林风到正殿门前的时候,早有人禀报了太子过来的消息,李成海也等在殿前,见到顾林风笑眯眯的,亲自掀开了帘子请顾林风进去。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顾林风老老实实的行礼。 太后却不甚贊同的样子,佯作生气道:「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了?见祖母不用这么多礼数,你这孩子,这不是生分了吗?」 顾林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礼不可废,孙儿看见您就想侍奉在侧,行礼完全是下意识的,祖母别生气。」 他说着顿了一下,低声道:「毕竟父王母妃不在,孙儿最亲近的长辈也就是您了。」 太后只当他是想他父亲顾桓了,提起儿子来,也难免伤感了些,倒不计较行礼不行礼的事情了。 祖孙伤伤感感的叙话半天顾林风才说明自己的来意:「孙儿打算下午去大昭寺,来跟您辞行,这一个月恐怕不能来祖母身边尽孝了。」 太后一愣:「怎么这么急?」 「本来也该去了,又赶上多事之秋,孙儿想着还不如去大昭寺陪陪神佛,祭拜一下父王母妃,早去几天也好。」 他这样说倒让太后想起一桩事来。 「风儿,秋日晏上的事情跟你有关系吗?」 太后说的是冯少康中毒、皇后被禁足这件事,顾林风脸色不变,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祖母明鑑,这事跟孙儿真的半分关系都没有,我,我怎么会害冯二宝和皇婶呢?」 他装的一副委屈的脸色,不等太后说话就又剖白心迹:「这事儿外人看着跟孙儿有关孙儿也理解,毕竟皇婶失势唯一的受益人是我,可此事当真跟孙儿没有半分关系,未免有人过来打扰孙儿才将去大昭寺的时间提前了的。」 且不说太后在不在意是他做的,就算真是他做的,太后也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哪里会为了这个责罚他,此时听他委委屈屈的,也动了恻隐之心:「祖母没有责骂你的意思,即便真是你做的,在祖母这里也只有支持你的份,问这个是怕你手脚不干净给人家拿住了把柄,既不是你做的也就算了。」 「祖母是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太后挥了挥手,福宁殿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太后、李成海和顾林风。 太后低声说道:「昨天晚上勤政殿有些动静,说是皇帝不舒服,哀家过去的时候皇帝却是服了药刚歇下,哀家觉得这事儿不对,闹的这么大最后却只说是风寒,这事儿本身就有蹊跷。」 『「刚刚你去见皇帝,皇帝的气色怎么样?」 顾林风颇为意外,仍不动声色:「孙儿并没有见到皇叔,胡离已说皇叔刚歇下,孙儿想着只是辞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进去,原来皇叔真的生大病了吗?」 太后看了眼李成海,也是很意外的样子:「皇帝没见你?」 顾林风点了点头。 太后只觉得隐隐有事要发生,觉得到处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半晌,才吩咐道:「你现在去大昭寺也好,好好养一养身子。」 顾林风点头,他本来过来就是想问太后上次说要同去的事情,现在看来太后也没心思跟他去了,便识相的闭上了嘴。 又说了几句话,察觉到太后越来越心不在焉,顾林风便找了个藉口出来了。 外面阳光正好,连正午都还没到,想来回去用个膳再去大昭寺也来得及。 顾林风晃晃悠悠的,也不叫轿子,趁着微风,慢慢往回走。 第42章 顾林风的车架并不张扬, 甚至于还不如一般的皇亲国戚排场大,他只带了一些近身伺候的人, 至于暗处有多少人守着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61页 大昭寺虽然搬到了山脚闹市中,但只供皇亲国戚使用的那些内寺院却依旧在山上。 按照上一世的事情走向,那些人是在自己上山半月后才打着进香的名义来探望自己,然后引着自己就去了后山,看到了唐沅心和冯少康的那一幕。 但就现在看来,很明显冯少康那个傻子也是被利用了,更何况现在还在家养病, 而且这一世皇后被禁足也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知道这些事这一世还会不会发生。 顾林风歪在软枕上想的头疼,马车走的平稳,但他还是觉得颤的慌。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 顾林风掀开帘子朝外面喊了声:「小七。」 小七在太子府一直都没有明确的身份,说是侍卫吧,可他又随身服侍顾林风,有时甚至比元喜还要近身, 可要真说是小厮, 他又确确实实担任着守卫顾林风安全的职责。 因此在顾林风没吩咐的时候也只是骑马在后面跟着,顾林风叫他他才能过来。 马车不算大, 一个人的时候还算宽敞,再加一个人就有点活动不开了,尽管小七从上车后就乖乖跪在马车靠近门的那侧候着。 「头疼。」顾林风嘟囔了一句。 小七立马抬起了头, 下意识的就凑到顾林风身边,手快要触到顾林风头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殿下, 属下冒犯了。」 「嗯,轻点。」顾林风不置可否, 他把人叫上来就是做这个的,当然不可能不允他碰自己。 小七的手算不上柔软,甚至还有些薄茧,跟元喜那些贴身伺候的人一点也不同,可他的动作非常的轻柔,轻柔到就连顾林风都觉得舒服了很多。 「以前练过?」顾林风眯着眼睛打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小七的手顿了下,转瞬又换了个穴道接着按,轻声回禀:「学过一些。」 「舅舅对你们还挺周全,这是生怕我用的不顺手啊。」顾林风嘆道。 小七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 这不是裴国公安排他学的,是他到了太子府后见别人这样伺候,自己偷偷学的。 当时顾林风还不喜欢他,他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就只是先学了,祈祷有一天能为殿下按一按,倒不成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殿下的宠信也来的如此之快。 顾林风被按的舒服,心底那股子烦躁便也去了些,整个人也有了些生气,不再散发着一些「别惹我」的气息。 小七进来后便感觉到的那种紧张的氛围也少了些。 「好了。」顾林风睁开眼睛,从软枕上起来,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一角看了看外面,乌泱泱的闹市早已被甩到了后面,取而代之的一排排整齐的树木,以及远处的青山,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钟声。 小七从顾林风坐起来就又退回到车前的那一角,低着头,像个木桩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虽然往日也有独自服侍的时候,可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小七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下意识觉得殿下的车内没带总管,没带元喜,就只带了他。 这给了他莫大的压力,让他无时无刻都在谨慎小心,生怕伺候不好殿下。 小七觑着顾林风的脸色,见他还算有些兴致,便斟了盏茶递给他,试探的问道:「殿下,刚刚似乎是大昭寺的钟声。」 「嗯,」顾林风呷了口茶,随口问道:「怎么了?」 小七硬着头皮提醒:「那是提醒僧众做晚课的声音,也是晚膳时间,您,您该用药了。」 小七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玉瓶,那是出发前他特意去让府里的大夫把殿下的药磨成的药丸好方便带出来用的。 小七要求的多,说殿下嫌苦,那些大夫便又放了些不相冲又能压苦味的药材掺在里面,因此闻着倒是还行。 顾林风十分不情愿,他最讨厌喝药,从小就讨厌,也许真的是小时候吃太多药了,导致现在看见药就一阵厌恶反胃。 要是再赶上胃里积了食,那就得立时吐了出来。 但他此时也不矫情,更何况底下人这样用心,便皱着眉从小七手里接了过来,屏着唿吸一口气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小七比他还要如临大敌,几乎是在顾林风放进嘴里的那一刻,他就备好了东西,一手拿着蜜饯,一手端着茶盏,只等顾林风把药咽下去的同时把这些东西递过去,好压一压苦味。 顾林风没接蜜饯,反而把小七左手端着的茶拿了过来,一口气闷了下去这才舒畅了些。 顾林风用了药,喝了茶,嘴里的苦味都缓过劲来了,低头一看,小七居然还捧着一碟子蜜饯,呆鹅似的。 顾林风清了清嗓子:「赏你了。」 小七甚为意外,冷不丁的抬头刚好对上顾林风略带笑意的眼睛,他如今也没第一次被赐食时的那般紧张,因而虽然意外,却也没多耽误便谢了恩。 只是,谢恩之后才又开始纠结开来。 按照往常的例子,主子赏完东西不管是好好收起来,还是奉个香案供起来那都是在府里的时候,他们有时间谢恩退下后慢慢琢磨。 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小七多想。 顾林风赐了他吃食,他也谢了恩,可他现在正在顾林风的马车上,别说把这蜜饯供起来或是悄悄尝一口什么的,就是找个地方放也是找不到的。 第62页 毕竟,这是主子的马车。 他也不好当着主子的面吃东西。 这太不合规矩了,小七想。 谁知道还不等小七纠结完,顾林风就又开了口:「不尝一尝吗?」 「···谢殿下。」 小七只好顶着顾林风戏嚯的目光,捏了颗蜜饯放在了自己嘴里。 顾林风嫌他吃的斯文,心里想着他怕是拘谨,便又贴心嘱咐了句:「不用拘泥礼数,安心吃了就是。」 却不想小七嘴里刚刚才塞了东西还没咽下去,主子又贴心爱护,那自然是得回话谢赏的。 小七虎狼似的来不及嚼便把嘴里的这些东西咽了下去,甚至还隐约有些呛到,被他使劲压了下去。 「谢殿下关心。」 顾林风十分满意,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人吃的差不多了,碟子里的蜜饯也没几块了才开始吩咐正事来。 「这次上山后吩咐下去,有人求见的话一律不见,就说孤为父王母妃祈福,一心为道,难以分心招待各位,总之把人打发了就行。」 小七:「是。」 「另外私下派人查一查看看无境法师还在不在山上,孤怀疑他昨晚进宫后一直没出宫,据皇祖母所说的意思,皇叔这次的病怕是也有蹊跷。」 小七:「是。」 「进了山也不必太过拘束,平常即可,山上也没有别的贵人,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顾林风想了想,又觉得即便是这样恐怕也防不住那些有备而来的人,便又改口道:「真遇上非要求见的也不必为难,来回禀我便是。」 ··· 顾林风重生后第一次出门,又加上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深刻,便啰嗦了些,几乎是想到哪里便吩咐到哪里,小七也只能一一应是,心里却又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听殿下的话的意思好事是会有人来似的,可殿下话里话外的意思又不想见,他揣摩着顾林风的意思,却又摸不着头绪,只好先一一答应下来,只等着到寺里再跟侍卫统领好好商量部署一番。 即便皇室祭拜的内寺在山上,走了这一下午也该快到了,顾林风伸了个懒腰,刚打算下去走几步松松骨头,就听外面有人禀报。 「殿下,前面有人受伤了,看样子像是唐府的人。」 第43章 听见禀报的时候顾林风反而松了口气, 第一反应就是来了来了终于来了,铡刀终于落下了。 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布置, 也没有守株待兔、请君入瓮的手段,但听侍卫禀报唐府的人在前面的时候他还是松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的。 侍卫的速度很快,得了顾林风的允准后很快就把人请到了马车前。 小七听着外面的动静,刚想替外面的人掀开车帘,一只手就覆在了他的手臂上。 顾林风轻轻摇了摇头。 唐沅心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才赶在顾林风前面,并且成功让自己的马车出事好来共乘的,谁知道在车前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里面的人都没出声。 再一看带自己过来的侍卫,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根本没看见这场面似的。 唐沅心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拽了下翠屏的胳膊。 翠屏会意,故意做出个感恩戴德的语气:「奴婢替小姐多谢太子殿下相救,要不是殿下经过, 恐怕小姐得受苦了。」 有些时候大家小姐不方便或是不好意思说的话,让下人来代劳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此时翠屏出声倒也不算突兀,旁人也只会当是唐沅心害羞, 不好意思亲自道谢。 那侍卫也是如此想, 他知道太子殿下看重唐小姐,从前只要是唐小姐说的话殿下没一次不依的, 因此这回他十分「有眼色」的没有帮唐小姐掀帘,只等着自家殿下亲自掀帘迎得美人归。 哪成想等到了小姐的丫鬟先说话。 顾林风只是想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唐沅心能作出什么么蛾子才不让小七掀帘, 也不想跟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共乘,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仇人。 要依他上辈子的脾气那是非得把这跟人合伙陷害自己的女人碎尸万段, 可人重生一次总是有所成长的,况且还要留着它钓大鱼。 「没关系, 唐小姐受苦了,辛苦唐小姐先乘后面备着的马车,男女之大防,孤暂时没法陪唐小姐,唐小姐还请宽心。」 唐沅心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然后轻声应答「好,多谢太子哥哥。」 好在每次出门时照规矩都会另外备一辆马车以防不时之需,不然恐怕真的得跟唐沅心共乘了,顾林风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就觉得自己恐怕会忍不住对人冷脸而导致这戏做不下去。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顾林风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小七的胳膊,端起晾了许久的茶一口喝了个干净。 小七只觉得殿下今日的力气莫名的大,连他这种皮糙肉厚的人都感觉到刚刚被拽住时胳膊上的力道,便下意识的担心顾林风。 「殿下,殿下心情不好吗?」小七第一次逾矩「打探」主人的心意,心里也是颇为紧张的,可他想让殿下开心。 哪怕他没本事逗殿下开心,让殿下出出气也是好的。 顾林风灌了杯满满的凉茶才觉得心里不再那么堵了,也并没有在意小七的逾矩,反而很意外。 这小木头什么时候胆子变大了,居然还敢主动问他了。 第63页 真是长本事。 「嗯?」顾林风不辩息怒的轻哼一声。 小七的身子下意识的抖了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偷看了顾林风一眼,回道:「属下看殿下似乎不是很开心,要是,要是殿下不开心,可拿属下出气,做什么都可以的。」 「孤拿你出气做什么?」顾林风不置可否的笑了声,又觉得十分有意思,没见过上赶着讨打的:「你是那御膳房的蒸笼吗?拿几根柴火烧一烧就出来气了?」 小七认真的想了想,回道:「属下可能冒不出来气,殿下,殿下···」 小七哽在那里,突然不知道该回什么,他隐约能听出来殿下是在同他开玩笑,可他这种木讷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捧着殿下,只能硬邦邦的、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 这难免扫了殿下的兴,小七想。 这般无趣的下人,殿下恐怕更不开心了。 小七神思几转,脸色却越来越白,生怕哪一天自己这种蠢笨的样子惹了殿下心烦。 顾林风最近养病日日同小七待在一起,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对他也多了几分了解,猜到他可能是想歪了。 「想什么呢?说你呆还真呆呀,再瞎想孤就真的按照你想的做了。」 「没有,殿下,属下不想了,属下按照殿下说的做,求殿下别丢了属下。」小七目光中带了一丝恳求,他只觉得殿下刚刚的意思就是要按照自己想的做了。 自己想的。 那不就是要丢了自己吗?那不就是厌烦了自己吗? 小七一下子就慌了神。 「那你就不许再瞎揣摩孤的意思,整天露出那副期期艾艾的表情,是故意惹孤心烦吗?」 顾林风心想一个影卫,现在还是侍卫,整天对着自己露出那副可怜的表情,跟皇叔后宫里那些装病的妃子似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关键自己还就吃这一套。 除了从福宁殿回来那会拿手炉砸了他的脑袋,其他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怜悯他。 顾林风本能的就不想看他露出「委屈」的样子来。 「知道了没?」顾林风又「兇狠」的问了句。 「是,殿下,谢殿下。」小七忙不迭的应声,应完后才反应过来殿下刚刚的意思。 「故意惹孤心烦」? 他没有啊,这他哪敢。 但又不敢辩驳。 小七只好闭上嘴接着当一只呆鹅,免得再被殿下说自己「故意」期期艾艾的,惹他心烦。 更何况,殿下的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小七想。 虽然殿下还是没笑,但小七就是感觉到殿下的心情好了许多。 ··· 到大昭寺的时候西边的那抹残阳刚好要落下去,顾林风扶着小七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寺前迎自己的方丈双手合十躬了下身:「有劳大师了。」 方丈忙道不敢不敢,便将顾林风迎了进去。 经过东偏殿永安殿的时候顾林风突然停下来脚步,不经意的朝里瞥了一眼,笑着问身边的方丈:「大师,无境法师可在?」 方丈早有准备,听见顾林风的突然发问也不慌张,只捻了下手里的念珠,回道:「师叔昨夜闭关,出关之日尚早,殿下这一趟恐怕是见不到了。」 顾林风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闻言还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说道:「无妨,孤也就是想请大师给孤算上一挂,既然大师不在,孤改日再请教也是一样的。」 「失礼了。」方丈再次点了点头。 顾林风又瞥了眼永安殿,恰好看见一群小和尚在摆祭祀用的法器,便问道:「大师,这是在?」 方丈也顺着顾林风的目光朝永安殿看了一眼,见状解释道:「只是日常擦拭清洗,师叔之前说您也快来帮先太子和太子府祈福,便吩咐我们提前将这些东西都摆出来。」 「费心了。」顾林风点点头,心中却不以为意。 若只是擦拭法器的话用得着大半夜的就开始搬法器吗?学东大门那么的包子铺卖早点吗? 赶早不赶晚? 他想着找机会再来看看这之中有什么端倪,便不再多问。 免得打草惊蛇。 方丈安排的院子就是顾林风往年过来时常住的院子,顾林风十分熟悉,但小七却依旧谨慎的把房子里都检查了一遍,没查出来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才松了口气,请顾林风进去了。 正服侍着顾林风宽衣,就有侍卫过来端着茶盏奉上了茶水。 顾林风正走的渴,便随手接过来将茶水饮下,然后便换了衣服躺在榻上休息。 直到··· 浑身开始燥热。 第44章 明明是秋日, 顾林风却觉得仿佛到了盛夏最燥热的那段时期,远处池塘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哌哌声也格外清晰。 吵的人脑仁疼。 顾林风下意识的伸手把自己的亵衣往肩膀处扯了扯, 藏在里面的肌肤触到了一丝凉意。 但这感觉就好像龙王爷打了个喷嚏似的,一下就没了响,顾林风很快又热了起来。 门外小七在和翠屏僵持着。 顾林风上山后就直接派人安置了唐沅心,本人却是没再见她,唐沅心怎么可能死心。 姑母几日前就派人告诉自己今天太子要来大昭寺,她本想到了大昭寺再按照原计划行事,哪想到在路上就翻了车。 第64页 那车夫也不知怎的, 一路上疯了似的赶车,要不是这车夫是姑母安排的,她真的会觉得是有人藉机图谋不轨。 然后就如她担心的一样,真的翻了车。 车辕都歪到一边了。 唐沅心当即就改变了计划, 但没想到一向对她予取予求的顾林风这回没邀她同乘。 计划虽然有变,但也不过是一壶茶的功夫罢了。 拖那带路的侍卫替自己给顾林风送了一杯茶,未来太子妃亲自送的,只要不是脑子缺根筋, 谁敢当着太子妃的面查验这茶水里有没有毒? 更何况这也不是毒。 一些助兴的药而已。 唐沅心算着时间将翠屏派了过来。 太子上山是为亡父亡母祈福, 倘若在父王母妃灵前,满殿神佛之下, 发生了太子与未过门的太子妃侍女行苟且之事,那可就不只是丑闻这么简单了。 那是太子失德。 翠屏听不见房内的动静,也不确定顾林风是否真的喝了那杯茶, 因而小七挡她的时候她也没敢硬闯。 只是这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都要过去了,她不禁心里着急了些。 这一急腿就往前迈了一步。 「姑娘留步, 」小七伸手拦住了翠屏的去路:「殿下已经歇了,姑娘有什么事可明日再来禀告。」 翠屏心里着急, 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似往常张扬跋扈虚张声势那样咬着牙喊道:「我再说一遍,是我们小姐找太子殿下有要事,你让我过去。」 「殿下并无吩咐,」小七冷着脸,胳膊纹丝不动,牢牢的挡住了翠屏的去路:「另外还请姑娘噤声,莫要吵醒了殿下。」 翠屏只恨这木头油盐不进,正要再想别的办法,只要今天让她进了顾林风的房间,那明天传出来什么话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谁知道还不等她硬闯,面前的木头脸色突的一遍,她只看见木头抬了下胳膊,紧接着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翠屏软软的倒在地上,小七将人拖到了西厢房便连忙回到了顾林风房前。 他刚刚突然听到了殿下若有似无的轻哼声,料想这女人这时候过来肯定不安好心,便直接动手打晕了。 可殿下到底怎样,小七心里没底。 「殿下。」小七守在顾林风房前,不敢贸然进去,只好轻声唤了声殿下。 屋内顾林风都快要把自己扒光了,却还是抵不住燥热。 还有那种口干舌燥的异样感,让他想喊人进来却发不出声音。 小七依旧是只能听见里面一些细碎的声音,好像还掺杂了一点哼哼声,但他听不真切,也不知道殿下到底是睡了魇着了,还是真的有事。 「殿下您还好吗?」小七稍微拔高了一点声音。 还是听不道任何回应的声音。 小七扶着门框的手攥了下,想到刚刚翠屏的坚持,最终缓缓的推开了门。 屋内不算太过膝黑,甚至透着月光,小七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正在扯自己衣服的顾林风。 脸上红扑扑的,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轻哼,好像换了个人。 「殿下怎么了?」小七凑到床前,搭上了顾林风手腕上的脉搏。 他们平常习武的时候也会练习一下诊脉,虽然不会看病,但有没有受伤还是能诊的出来的。 可这两指摸上去,除了气血浮躁了些竟没有任何中毒或者受伤的迹象。 但殿下看起来又实在难受…… 「殿下……」小七稍微提高了点音量,又往殿下身边凑了凑。 可他刚从院中进来,浑身还带着午夜的寒气,这么一凑就带了一股凉意扑到顾林风身上。 只这一下,浑身的燥热好像都找到了发泄口,顾林风下意识的就拽住了这个能解他燥热的冰块,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小七在顾林风身边一向是不设防的,就怕哪天反应过激误伤了殿下,因而一向是有意压制自己的武功的。 再者,殿下的气息他最熟悉不过。 因而这回竟然轻而易举的被拉到了床上。 一双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小七僵的一动都不敢动。 大昭寺内寺环境清幽,平时鲜有人经过,再加上跟着伺候的都是如小七那种木头一般,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不吭声,顾林风的喘息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身上的手已经摸到了胸前,另一只手还在不停的扒拉自己的衣服,小七突然福如心至,想起了从前见过的那些专门伺候人的男人。 那些被关在后院天天学规矩,甚至连普通姬妾都不如的男宠禁脔之流。 小七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挣扎。 他是男人、他是影卫、他不是脔宠。 可殿下想要! 小七感受到那双手越来越急切,纵然看出了这之中的不正常,也是断然拒绝不了的。 他的一切都可以献给殿下,更何况这副身躯。 …… 身上的燥热逐渐退去,欲望也跟着消失不见,顾林风逐渐清醒过来。 他之前陷入了欲望的沟壑之中,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记得他把小七拉上了床。 那副不柔软,甚至浑身硬邦邦的身子意外的勾人,顾林风莫名觉得舒服。 刚想循着记忆再搂一下就摸了个空。 嗯? 顾林风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身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身影。 第65页 如过往的每一天,那身影见他动了,哑着嗓子问他:「殿下要起夜吗?属下服侍您。」 顾林风只记得自己是如何抓着人要了一次又一次,但却不记得这人是什么时候下去的。 要了他,又让他拖着「残躯」跪侍…… 顾林风莫名有些心虚。 眼看着小七膝行了一步凑过来要服侍他穿鞋,顾林风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犹豫着,问道:「孤,孤把你踹下去的?」 他记得是自己把人拽上来的,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只是用完就让人滚到床下跪着这一点让他有点纠结。 自己还没这么蛮横吧,顾林风不确定的想。 小七的声音比刚从还要嘶哑,他听见问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回道:「不是,殿下……,殿下……」 竟是说不出来下面的话了。 顾林风也觉得这么直接问有些尴尬,刚想岔过去就听对方又吶吶的开口了:「侍寝者须跪侍主人。」 「这是哪家的规矩?」顾林风脱口而出,皱着眉。 「……」小七却答不出来了,他想说不管哪家的脔宠都是这样的规矩,没有一家有资格留在主人床上的。 可他又实在难以起口,他想当殿下的侍卫保护殿下,却不想当一个脔宠勾引殿下。 这话,实在难以启口。 顾林风也意识到许是自己问的不对了,虽然不觉得错,但他还是十分好心的没有问下去。 但,木已成舟,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今天是什么情况。 「说吧,孤这是怎么了?」顾林风拢了下被子,燥热过去便下意识觉得有些寒冷。 小七便哑着嗓子将翠屏过来,他把翠屏打晕又发现殿下不对劲的事情说了一遍。 只是说到被拽上床的时候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清。 「你怀疑孤是被下了药?」顾林风问道。 「是,殿下进山后并未用膳,只用了一杯茶水,此事是属下的失误,请殿下责罚。」 顾林风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出门在外难保万无一失,只是来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想让孤身败名裂啊。」 顾林风冷笑了声:「本是为父王母妃祈福,倘若太子打着祭奠亡父亡母的名义在皇寺行周公之礼传出去,只怕孤这个太子也做到头了。」 小七的头压的更低了:「属下……,属下污了殿下的名声,愿一死以正殿下清白。」 「说什么呢你?」顾林风见床下的人又钻进了牛角尖,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人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有时候真挺让人糟心的。 但又悯他无辜承欢,到底松了语气,朝人伸出了手:「既然已经这样了,不管起因如何,孤总不会冤了你,起来吧。」 小七愣愣的,他本以为殿下醒了之后看见自己上了一个毫无情趣的男人会生气,又听殿下说的严重,以为自己这次是真的要跟殿下永别了。 不成想…… 殿下到底仁慈。 小七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遭殃的池鱼,被扯到贼床上的小虾米,只顾得感恩戴德:「谢殿下。」 顾林风无奈,又觉得这样一心一意为自己的人实在可爱,便再一次伸出来手,哄人似的轻声说:「上来。」 第45章 这话里带了几分安抚的意思, 小七抿了抿唇,从床脚爬上了床, 直直的躺在床的边沿处,紧张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拉开锦被一角让他搭了个边。 「谢,谢殿下。」小七声轻如蚊吶,整张床上好像都染上了昨夜的荒唐,全都是殿下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带着一丝药香。 顾林风表面上淡定如斯, 脑子里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他居然要了小七! 他怎么能要了小七? 「昨夜……」顾林风顿了顿,换了个说辞:「算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七闻言顿时神经大作,脑中的小人不停的打架, 一时在想殿下是觉得自己伺候的好要赏还是殿下要把自己打发了? 顾林风只觉得被子里的身体比刚爬上床时崩的还要紧,怕他不敢说,又安抚道:「没关系,想要什么就说, 昨夜, 到底是我唐突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原来是补偿, 小七松了口气,只要殿下不赶他走,别说这副身子, 哪怕是这条命,也是可以给了殿下的。 小七摇了摇头。 顾林风不知道他是不敢说还是真的没有想要的, 但人既然跟了他,该有的东西他都会给。 「回去跟三福说一声, 让他给你安排个院子,再拨几个人伺候你,你想要什么直接跟他说就好。」 「我不问你是不是自愿的,也不问你委不委屈,心里有没有人,既跟了我,你知道规矩,以后就不许再碰别人了。」 「是。」小七敛了神色,不敢再看顾林风,只好将视线放在了顾林风的半掩的领口上,那上面有一道红痕,是他没忍住抓的。 顾林风见人这么乖,也不捨得说什么重话,便搂了他到自己胸口,轻笑道:「真没什么想要的?孤这会儿高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说话时胸腔震动,小七在他怀里好像听到了顾林风的心跳声,又或者是自己的心跳声,总之很响很响。 第66页 「殿下,」小七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便鼓足了勇气问道:「殿下能晚几天再废了属下的武功吗?」他说着又怕自己的要求太过僭越,忍不住解释道:「等您身边再有了合适的侍卫再废了属下行吗?不,废了奴,奴,行吗?」 小七躺在床沿边上,浑身崩的紧紧的被裹在顾林风怀里,说话也十分没有底气,看上去很是可怜。 顾林风心里软了一二,他明白小七的意思,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好以后该怎么办。 既要了他,就不能当普通侍卫看待。 可也绝对不能当侍奴,那太轻看小七了。 「不废你,」顾林风拍了拍小七的后背,安抚似的:「哪捨得废了你?你乖乖的,听话一些。」 说是这样说,但顾林风也明白,没有比小七更乖更听话的了,他连允准后都不敢放肆,更别说私自做点什么了。 小七则是满心感激,只想着殿下为他破了规矩,自古为人床侍者,哪一个不是被安排的清楚明白,但凡有一点可能伤害到主子的可能性都会在上床前撬了利齿,拔掉尖牙。 「谢,谢殿下。」 顾林风又抱了他一会儿,也算不上温存,只是醒来就看见人承欢后还在地上跪着便有些心疼,有心想哄一哄他,又觉得这样做实在不合身份,便只好搂着他眯了会儿。 小七仍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好像不是睡在锦被里而是睡着钉板上一般,他在这充斥着腥热的房间中被熏的更热了。 一定是因为在被子里的缘故,在床下的时候就没有感觉到热。 小七这么想着,却依旧动都不动。 顾林风只眯了一小会儿,他心里想着这事,梦里混混沌沌的,一时是上一世冯少康躺在地上浑身流着血,一时是自己在牢里将小七赶走不想见他,正要把他推走的时候画面再一转就见他对着自己脱了衣裳说:「殿下要了我吧,殿下要了我就不要赶我走了。」 顾林风被吓的一激灵,直接就坐了起来。 他惊讶于小七的大胆,又有点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失落。 纵然梦里是假的,可现在总是真的。 「殿下……」小七跟着坐了起来,跪在顾林风身后,双手轻轻的按揉顾林风的头部。 只不过是按了一会儿,顾林风却觉得好了很多,他伸手按了下小七的手指止住了小七的动作,说:「起吧。」 「是。」 小七一边服侍顾林风穿衣裳,一边跟他详细禀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除了顾林风拉他上床那段一笔带过,事情说的也算是很详细。 「这么说,昨晚孤是喝了不干净的东西了?」顾林风听完就问了这个已经疑惑了一早上的问题。 小七连忙请罪:「是,是属下排查不严才让殿下中了计,请殿下责罚。」 「无妨。」顾林风揉了揉眉心,虽然是有些棘手,但他倒也不至于苛待至此。 没有刚要了人家就打人家的道理。 唐沅心的手脚极快,她见翠屏一晚上都没回去便料想已经得手,好不容易忍到天亮,才打着身边侍女失踪的理由来找顾林风「帮忙」。 翠屏昨晚是趁侍卫换班时才熘进来的,此时大白天的,正是精神的时候,唐沅心不出意外的被拦在了院外。 唐沅心也不急,心里更加确定翠屏已经爬上了顾林风的床。 毕竟顾林风早上一向起得早,今天却到这时候了还不叫人,除了沉溺温柔乡,唐沅心想不到别的理由。 唐沅心正想如计划中那样在外面闹出点动静,让里面的人听见,然后翠屏就跑出来做出一副被顾林风强迫的场面来。 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弄出动静就见从正殿门口飞出来一团东西,落在被扫的干干净净的地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扬起。 小七一脚把翠屏踹出门外,然后扶着顾林风走了出来。 他脸色还有些绯红,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唐沅心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顾林风问她。 「唐小姐怎么过来了?」 第46章 顾林风也不指望她回答, 好像只是随意问下,问完也不在乎唐沅心什么反应, 反而揽了下小七的腰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小七哪敢让他使力,只好顺着顾林风的力道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退到顾林风身后就被人戳了下脑门。 「有外人在无需跪侍。」 小七愣了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低声应了声是,退到了顾林风身后。 其实他后面火辣辣的疼,即使一夜过去了, 那个从未被侵犯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这一夜的疯狂。 小七站的如往常般挺直,但到底还是多了些不同,比如, 一向只听命令行事的他现在突然多了一些不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的思考,他很想知道唐小姐还喜欢殿下吗? 殿下喜欢唐小姐是毋庸置疑的,但唐小姐喜欢殿下吗? 小七这般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站的硬挺如松柏, 但到底还是僵硬了许多。 顾林风看人乖乖站在自己身后,满意了许多, 原来也不怎么样,但人可能对自己的所有物都有一种保护的心态,他要了小七, 便理所当然的不想让小七在别人面前受委屈。 唐沅心看了看地上窝成一团的翠屏,又看那树下的主僕俩一站一坐的盯着自己,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第67页 「太子哥哥,这是怎么了?」唐沅心向前走了一步, 咬着唇抬头看了一眼顾林风又马上低了头,声音委委屈屈的,如往常般向顾林风撒娇:「翠屏怎么在太子哥哥这里啊,我看她昨夜未归,原来是来侍候太子哥哥了吗?」 她对顾林风一向都是这般姿态,她也很清楚顾林风听见她这样说话就会害羞、会手足无措、会来哄她,但此刻她都说完了也没见顾林风站起来抱住她哄她。 唐沅心又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刚好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要坏事了。 果然,顾林风就那样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的,一字一句的反驳道:「唐小姐可说错了,想必唐小姐也被这混帐蒙在了鼓里,」顾林风指了指翠屏,「这是昨夜企图刺杀孤的歹人,被孤的侍卫擒住,却没想到是唐小姐的婢女,便将人打晕扔到了柴房,只等着第二天交给唐小姐亲自发落,不想唐小姐先来了。」 「不如我们一起审一审?看看这混帐刺杀孤安的什么心。」 「什,什,什么刺杀?」唐沅心是真的愣住了,不是捉姦的戏码吗?怎么反倒出来了个刺杀。 「孤也很奇怪,问问不就知道了。」顾林风随意答道。 反正这混帐已经被小七餵了药,疯疯癫癫的,且看她能审出来点什么。 不管说出来什么,都是她自己做的事,自己给自己判刑,也不枉浪费了小七一颗药了。 这事完全出乎了唐沅心的意料,非但没有把顾林风扳了,还被反将了一局。 唐沅心稳了稳心神,放弃了原来捉姦的想法,尽量温柔的说着:「这定是有什么误会,翠屏这丫头跟了我十几年,断不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太子哥哥不如把人交给我,我回头定然问个清楚给太子哥哥一个交代。」 「就现在吧。」顾林风打断她,又朝院外守着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那侍卫得了指示便快步进来,对顾林风行了个礼便朝地上的人泼了一盆水。 好像故意似的,唐沅心的脸上被溅了一滴。 还不等她发作,地上的人便□□了几声,引去了唐沅心的注意。 翠屏只觉得浑身冷的很,脖子也僵硬,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清晨的阳光正好顺着那条缝照过来,晃的她刺眼。 她没忍住酸麻,□□了几声,刚刚也被阳光刺了下眼睛,便想着歇一歇再起。 哪知道哗啦一声又是一盆水浇在了身上。 翠屏气的整个人都要疯掉了,她想看看是哪个想在小姐跟前争宠的小蹄子拿水浇她。 翠屏被这第二盆冷水浇的一激灵便坐了起来,她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唐沅心不变神色的脸。 那侍卫在她坐起来的那刻就退到了顾林风旁边,故而翠屏还以为是小姐浇的她。 「小姐……」翠屏有些吶吶,雄起而上的勇气顿时少了许多,小姐平常很好说话,可没人的时候也是真狠,上次在宫道上打她那一耳光让她耳朵嗡嗡响了好几天。 「看来这混帐还搞不清楚自己的现状,唐小姐先审吧。」顾林风适时出声。 翠屏这才惊觉旁边竟然还有人。 她一醒来就迷迷煳煳的,昨晚的记忆也混乱得很,这时却突然想起来她昨天是来勾引顾林风的。 可是,可是自己现在怎么在地上呢? 「小姐,我……」翠屏习惯性的想跟唐沅心禀报,「我怎么在这儿?」 唐沅心看她的样子便知道顾林风是做了手脚,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今日是她失算,只以为顾林风好煳弄,却不想人家不知道何时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看来姑母说的对,顾林风真的有问题。 她当即便拿定了主意,于是放弃了原有的计划,转而呵斥起翠屏来。 「闭嘴,我说你怎么彻夜不见,原来是跑太子哥哥这里逛还被侍卫当成了刺客把你打晕,你让我以后怎么在太子哥哥面前做人?」 唐沅心义正言辞,只说翠屏是被误抓,丝毫不提刚进来时她说有人看见翠屏在顾林风这里过夜的话。 哪知道翠屏听了这话突然头疼起来,针扎似的,她好像突然就听不见小姐说的话了,只能看见小姐的嘴一张一合的。 翠屏两手按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减轻些疼痛,没想到突然间好像被一道雷噼上了似的,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唐沅心说完便等着翠屏配合她,翠屏认个失职之罪,今儿这事就算过去了,下次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而且翠屏一向机灵,她相信翠屏懂她的意思。 谁知道翠屏突然就扶住了脑袋,唐沅心刚想呵斥她一声就见地上的人勐然抬头盯着她,双目都是红的,布满血丝,看上去吓人的很,唐沅心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还没退到安全的地界,翠屏突然勐的扑了过来。 第47章 失去自我意识的人力气都奇大, 他们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四肢便会格外发达, 且做事不计后果,容易被人掌控。 翠屏现在就是这样,她如一条疯狗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唐沅心身上,压着唐沅心趴到了地上。 小七早有预料,几乎是在翠屏动作的瞬间就站到了顾林风身前,为他抵挡一些可能发生的意外,唐沅心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68页 她被翠屏死死压着, 几乎动弹不得,翠屏的手指还在撕她的衣服,所有动作不过片刻,唐沅心顾不得自己被扯得凌乱不堪的衣服, 慌忙唿救:「救救我。」 小七给翠屏下的药是专门针对心魔的,也就是说她会在药力的作用下扑向自己最怨恨的人,小七本以为翠屏最怨恨的不是他也该是别人,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唐沅心。 唐沅心越挣扎翠屏撕的越狠, 好像要把唐沅心撕碎了嚼烂一般, 唐沅心求救的声音都弱了下去:「太子哥哥救我···」 顾林风只坐在那儿冷冷的看着这场闹剧,不插手也不施救, 院外的侍卫听见动静想要进来查看也被刚刚带唐沅心进来的那位打发了出去。 唐沅心的声音越来越低,钗环凌乱,脸上也被翠屏抓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顾林风看见了心头又冒出一股燥意,像当初在福宁殿想要将小七满身都涂上鲜血一般, 压抑不住。 「殿下怎么了?」一直注意顾林风的小七第一时间发现了异样,他连忙蹲下身子查看, 可顾林风已是燥的想杀人了,一对上小七的脸就没忍住甩了一个耳光过去,打的小七身子都偏了半边。 耳光的清脆响声让顾林风恢復了一丝理智,他闭上双眼,眼前的红色渐渐散去,神志恢復了许多,怕再睁眼被刺激到,也怕唐沅心真的被打死,顾林风恢復的差不多了才对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侍卫摆手道:「把她们分开。」 侍卫得了指令,手脚很快,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翠屏从唐沅心身上拉开,拿出早就备好的绳子将翠屏捆了起来,却不敢看还在地上的唐沅心。 唐沅心现在已是衣衫凌乱,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她被翠屏压得生疼,起也起不来,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林风轻声吩咐:「翠屏欺主、且试图刺杀孤,罪大恶极,直接交由大理寺,唐小姐受了重伤不便行动,先去找个婆子把唐小姐搀回女眷那边的院里,再安排个人去丞相府报信。」 「是。」侍卫看都没敢看一眼唐沅心就直接下去了,唐沅心现在的情况也着实不便给男子看见。 很快,一个随侍顾林风的婆子进来给唐沅心披上披风将人搀了出去。 院子里重新变得寂静,梧桐树的叶子落下来,刚好掉在了小七的腿边。 小七自刚刚被顾林风打之后就不敢再吭声,一直老老实实的跪在原地,等顾林风都吩咐完才惨兮兮的叫了声:「殿下。」 顾林风一愣,忽而想起自己刚刚那没由来的燥意,小七的左脸整个都肿了,脸颊上清清楚楚的印着顾林风的五个指印,他之前嘴唇被顾林风咬破还没来得及上药,现在再配上这张脸,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得很。 顾林风感受到些许愧疚,他朝小七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 小七十分听话,也没起来,直接向前膝行了一步,跪到了顾林风两腿之间,扬着脸,微垂着眼眸,将自己的右脸送到了顾林风手边。 顾林风见状越发后悔,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小七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顾林风觉得他有些紧张。 顾林风伸手覆上小七的左脸,却不是打他,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心疼的问道:「疼吗?」 小七本以为是要再打他,没想到殿下却只是轻轻碰了下,他摇摇头,又马上点点头,回道:「有些疼,但是不碍事。」 言下之意竟是说你想打就打吧,虽然疼一些,但是不碍事的。 顾林风觉得他可太会招人疼了,第一次低声下气的道歉:「孤刚刚不是故意打你的,孤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血就想杀人,刚刚没控制住。」 小七本以为是自己多嘴叫了声「殿下」才被打,正后悔自己不该僭越开口,冷不丁听见殿下的「解释」,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殿···殿下,我···属下···属下不碍事的。」 顾林风嘆了口气,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委屈孤的小七了。」 「不···不委屈的。」小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自己实在木讷,居然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哄主子的话来。 「不疼,殿下,属下真的没事。」小七急的要再打自己几巴掌以示意自己没关系,他看不得殿下这般失落的样子。 顾林风眼疾手快的抓住了那双乱动的爪子。 「知道了,」顾林风连忙应道:「孤信你。」 顾林风本来还在纠结把人收了之后直接收到后院还是接着当侍卫,结果就出了这么一出,顾林风顿时就下定决心还让小七接着当侍卫。 主要是实在不会献媚邀宠,怕真把他收后院了,他自己就能弄死自己。 「身上带药了吗?」顾林风突然问道。 他知道小七会随身带一些药物以防他需要。 果然,小七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子双手呈给顾林风:「这是殿下常用的补身子的药丸,殿下今日还没吃。」 顾林风顿时变了神色,他要药是要给自己腿边这个可怜的「小猫」上药啊,不是自己想喝,他巴不得不喝这些苦不拉几的药丸子。 顾林风把小玉瓶又塞回小七怀中,重新强调道:「治外伤的药。」 「殿下恕罪,」小七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告罪后重新从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小玉瓶奉给顾林风:「这是生肌露,出府的时候总管给属下的,殿下要用吗?」 第69页 顾林风接过打开瓶塞闻了闻,果然是宫里御赐的生肌露,暗嘆还是三福做事周到明白他的心意,回去得赏。 于是顾林风倒出来一点抹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的给小七脸上擦药。 生肌露触感清凉,顾林风满意的说道:「孤不用,给孤的小花猫用。」 第48章 丞相府的人来的极快, 一个时辰不到丞相夫人就到了大昭寺,顾林风不知道派去的人是怎么传话的, 但丞相夫人没来找他而是直接将唐沅心带走,显而易见的,传话的人这事办的不错,很得顾林风的心。 这次顾林风帮小七上完药后就跑去了泰安殿跪经,宝相庄严、檀香静气,希望能将他内心的烦躁驱散一些。 这个时辰泰安殿没什么人,就连那些做早课的小和尚也都去饭堂用饭去了, 顾林风一个人跪在蒲团上,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上一世他也经常来大昭寺,可他那时候跟皇后关系正亲近,反而对从小就失了印象的父王母妃没那么大的情感, 来大昭寺名义上是为父王母妃祈福,实际上也只是换个环境修养一下身体,顺便找机会跟唐沅心约会。 这才发生的上一世冯少康血溅大昭寺的情况。 这一世唐沅心已经被他打发走,冯少康也被他用赵九清绊住了脚, 想来不会再发生上一世的事情, 但别的未可知的事情还是得多琢磨琢磨。 而檀香则是最能让人凝神静气的东西,顾林风不知不觉间就想了很多,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旁边却站了一个人。 顾林风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跟来人打了声招唿:「方丈。」 了行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 既来了人,顾林风便不再跪着, 从蒲团上站起来:「了行方丈有什么事吗?」 「无事,」了行沉声道:「殿下似乎很少来泰安殿跪经。」 顾林风做了个手势, 两人一起出了泰安殿,才打趣般笑道:「年少无知,不知尊妄。」 说完不等了行说话又问:「无境法师呢?可方便为孤起一卦?」 了行神色不变:「师叔闭关,贫僧昨日告诉过殿下,想来殿下忘了。」 「哦,那可能真是孤忘了。」顾林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无境不在,这么问也就是想试探一下了行的态度,没想到这老秃驴倒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想来平日里没少骗过人,还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顾林风想,还是自己的小七最可爱,这世上从来没骗过他的大概也就只有小七了。 想起小七顾林风的心情都好了几分,他来泰安殿时吩咐小七回房间休息,也不知道这只胆小的猫睡了没有。 正要跟了行告别,了行就又开了口。 「殿下的护身符怎么没戴在身上?」 又是护身符!顾林风听了这话很想打上辈子的自己几巴掌,明明每一个人都有蹊跷,每一个人也都知道这护身符有蹊跷,怎么偏偏就他顾林风这么瞎! 顾林风随口找了个理由:「那装护身符的荷包有些开线了,孤让府中的绣娘拿去修了。」 了行却很不贊同顾林风的做法,他劝道:「陛下不该随意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府中的绣娘,万一绣娘手误,于殿下的福报有大损。」 顾林风最不耐烦别人的说教,从前他就是觉得皇后事事都顺着他才会对皇后那么亲近,因此了行这么说他便有些生气,再加上这护身符于他的关系,心里便更加不耐烦。 顾林风冷淡说道:「方丈多虑了,太子府还没有这么手抖的绣娘,再说了即便有什么不好的,孤再来找无境法师想来也能解决。」 顾林风说完不等了行说话便拱手告辞:「近日孤多有叨扰,若有什么不合适的还请方丈包容一二,孤今日便先回去了,劳方丈替孤再为母妃供上一盏长明灯。」 顾林风明摆着不愿谈这事,了行只得作罢。 一直回到了小院,顾林风胸中的郁闷之气才稍稍散了些,他甩了甩脑袋散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唿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小七平日一向警醒,这回大概是真的累了,顾林风都走到床前了,人还没醒。 床上的人躺的规规矩矩的,被子是顾林风走时为他亲自盖上的,到现在还是规规整整的盖到胸.前,连个摺痕都没有,顾林风怀疑他就没睡,只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时辰。 可凑近了看还能听见小七平稳的唿吸声,他颈间还有顾林风留下的吻痕,星星点点,甚是惨烈,从脖颈就能看出昨晚激烈的程度。 顾林风竟难得的不自在起来。 理论上来说,身为太子,不说三妻四妾,也早该经歷过人事尝过鲜了,可实际上他因为身体原因再加上一直对唐沅心,堂堂太子竟真的还是个清清白白的愣头青。 只看他昨晚不管不顾的冲撞和第二天小七身上的惨烈程度就可得知他也是没什么经验的。 于小七来说,顾林风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主子,而今他又不只是小七的主子,还是小七的夫君,总得做好一样才行。 那就……当好小七的夫君吧。 反正他现在也厌恶那些唐沅心之流的心机贵女,小七,甚和他心意。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顾林风心思几转,再回神时才恍然惊觉自己刚刚居然连以后让小七睡哪间寝殿,赏赐什么东西都想好了。 第70页 顾林风不由得失笑,笑自己果然青涩。 顾林风又站了一会儿看小七睡的实在熟,才又转身走了出去。 小七醒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掌上了灯,周围静悄悄的,窗子也不知何时关上了,看着昏暗的烛火,小七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睡过头了。 殿下……殿下还在泰安殿…… 小七一下子慌了神,丝毫忽略了若是顾林风没回来也没人敢进屋关窗掌灯这件事。 他几乎是从床上摔下来的,勐然弹跳的时候忽略了身后的伤,一个不稳便从床沿摔到了地上,给这寂静的夜里增加了一点叮咚的声音。 顾林风听见里间的动静连忙进来看,却看到一向板正规矩的小影卫正懵懵的趴在地上,一只胳膊还倒着搭在床沿上,不由得笑着打趣道:「看来昨晚真的是累着了。」 小七闻声抬头,正对上顾林风充满了笑意的眸子,他顾不得动作,吶吶的喊了声:「殿下。」 顾林风被他这呆鹅似的反应逗得开心:「愣什么呢?还不起来?喜欢睡地上?」 小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竟是走了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跪正又行了一次礼:「见过殿下。」 「嗯,」顾林风敛了笑意,嘴角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往上扬:「起来。」 「谢殿下,」小七站起来,又想起自己睡过头的事,便又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睡过了,没有及时去接殿下,请殿下责罚。」 「快起来,」顾林风走到他身边将人搀起,又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轻笑道:「不怪你,我们小七睡过了情有可原,昨晚是孤累到你了。」 小七:「……」 小七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觉得全身都突然有了一股麻意,让他几乎站也站不住,腿软得很。 脸也有些热。 最终只吶吶的叫了声:「殿下……」 第49章 顾林风见他脸颊有些红, 便伸手覆上了小七的额头,他听说南风馆里的小倌如果被做狠了, 是会发烧的。 他对昨夜没什么印象,但想来也知道自己下了狠手,这一点只看小七一天了还没消下去的身子就可窥一二。 小七一动不动的任由顾林风的手在自己额头上摩挲,连大声唿吸都不敢。 出乎意料的,顾林风没摸到滚烫的额头,反而不小心触到脸颊时,感受到了一些热度。 「还疼?」 说的是白天时打的那一耳光, 他当时还在魔怔中,自然是使了全身的力气甩的手,小七当时嘴角就流了血。 纵然后来赐了生肌露,想来还是疼的。 殿下的手就在自己脸上, 小七连唿吸都不敢用力,只吶吶的像一只小玩偶似的在殿下手里安安静静的待着。 闻言也不敢动作,只低声回了句不疼,还对顾林风扯出一个笑容来。 只是笑的时候到底牵动了嘴角, 小七没忍住「嘶」了一声。 顾林风顿时皱了眉, 要起身再去拿一瓶消肿止痛的生肌露来。 小七却突然慌了,他不知道殿下要去做什么, 但殿下不开心是显而易见的,他顾不得再想别的,只连忙跪下, 捧着顾林风的手求道:「殿下恕罪,小七真的不疼···」 「您···小七打给您看···」 小七说着就要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招唿, 他想告诉殿下自己真的不疼,自己没有故意欺瞒殿下, 刚刚不小心「嘶」了一下是个意外。 顾林风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没让那巴掌落在他脸上。 小七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再动,只好乖乖巧巧的跪在地上。 顾林风一只手还抓着他的右手,小七连一丝力气都不敢让顾林风使,语气说是顾林风抓着他,倒不如说是他把自己是手虚虚的放在顾林风的手上,还不敢抽出来。 顾林风不由得反思自己以往是不是真的对他太差了。 但上一世的印象实在模煳的很,他只记得自己在天牢里的时候小七要为自己殉葬的画面。 不知道是大昭寺的佛音让顾林风心里清净了些,还是因为有小七在身边才让他轻松了些,顾林风现在再回想起上一世时,感觉戾气少了很多,能够很平静的回忆一些细节了。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将小七赶走之前也曾经带他来过一次大昭寺的,只不过当时自己是为了跟唐沅心幽会,让小七给自己把风。 回去后还因为唐沅心不经意的埋怨了一两句就将火气全部都撒在小七身上,让人跪在主院外的石子路上整整跪了三天。 直到三福实在看不下去了来找他求情,他才松口让小七滚出去。 那时小七比现在更加惶恐,一边磕头求顾林风罚他,一边求殿下不要丢掉他。 手中的手指好像抖了一下,顾林风不再回想往事,低头看了眼小七。 小七还在地上跪着,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敢,一只手在自己手心乖乖的待着,另一只手握成个小拳头背在了身后。 顾林风忽然就多了几分耐心。 他蹲下身子跟小七平视,温声吩咐道:「抬头,看着孤。」 手心里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顾林风感觉到了一丝痒意,他看着手指的主人,小七已经乖乖地抬起了头,眸子却低垂着,不敢直视他。 这本来没什么错,下人的规矩一向如此,不可直视主上容颜,小七的规矩学的好,顾林风却不满意了。 第71页 小七现在不仅是他的影卫,还是他的枕边人。 哪里有枕边人不敢看自己的? 那和那些南风馆里拿来泄.欲的小倌有什么区别? 于是顾林风沉了声:「小七,抬眼看着孤。」 这次的吩咐简单明了,小七虽然觉得有些冒犯,到底还是主上的意愿为先,他小心的眨了下眼睛,将视线往上抬了抬,对上了顾林风的眼睛。 顾林风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并且只有自己。 小七的眼睛漆黑明亮,懵懂干净的眼珠上印着主人的面庞,仿佛他的世界里只看得见顾林风一样。 顾林风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微微扭头避开小七的视线,不好意思解释道:「孤刚刚没想打你,不是不信你的意思。」 他知道小七怕自己,没强行说让他别怕,只是温声解释着刚刚这件事:「孤看你脸上有些烫,想去拿些生肌露来给你用。」 小七正满心满眼的看着顾林风,冷不丁听见殿下居然在跟他解释,一时变得惊喜又惶恐。 喜的是殿下没生气,惶恐的是殿下居然跟自己解释,还要亲自为自己去取生肌露。 「谢殿下···」小七最终也只是吶吶的道了个谢。 见人终于被自己说通了,顾林风也松了口气,他将小七拽起来强行按在床上坐下,起身去外间条案上的匣子里取了一瓶生肌露来。 这生肌露作用实在大,小七睡前顾林风为他抹了一次脸上的红肿就消得差不多了,现下只余下点烫度,顾林风也很快就又给他涂了一遍。 小七几次想请求殿下让自己来,又看殿下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好忍下紧张,忐忑不安的让殿下给自己上药。 顾林风上完药后满意的看了看,心情大好,正要将那生肌露放在一边,余光中却刚好看见小七的脖颈。 上面有一些咬痕。 顾林风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类似狗啃的痕迹,手指点了点,艰难的看着小七道:「这是孤咬的?」 小七愣了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他点了点头,恭敬道:「是殿下所赐。」 顾林风不由气结,他想孤是狗吗?竟然将人咬成那样? 得亏小七是个男子,还有武艺傍身,但凡换个女子,估计命都得交代在孤嘴下,即使侥倖活下来,说不得第二天还得哭唧唧的求孤带她去看御医。 如此对比,小七实在太乖。 乖到顾林风都忍不住想亲一亲他,将人揽在怀里哄一哄他。 顾林风忽然想到小七昨夜伺候了他半夜,又在床脚跪了半夜,待他起身后就为他按头舒缓,服侍他穿衣洗漱,小七自己,恐怕还未来得及洗过。 顾林风顿生懊悔,他迟疑的问了一句:「孤···孤昨晚···可有弄在你身上?」 「殿下昨日赐了雨露。」小七老老实实的回道。 顾林风:「···」孤果然是狗,不但咬了人,事后打了他,到现在都没让人洗一洗。 顾林风这下是真的觉得,自己对小七确实算不得好。 「身后的东西弄出来了吗?」顾林风手里的小玉瓶攥得死紧。 小七却恭敬的看着顾林风,认真答道:「回殿下,殿下所赐,属下不敢私自处置。」 那就是连洗都没洗了,说不定行动间还得使劲加紧了怕「殿下所赐之物」流出来。 顾林风嘆了口气,摸了摸小七的头:「你怎么这么乖啊···」 小七冷不丁得了句夸奖,又被殿下摸了头,一时雀跃的想跳上房梁去。 顾林风摸了摸头,又让人老实坐着不许动,自己出去吩咐人备热水。 水是一直备着的,顾林风也只是出去吩咐一下,实际上等都不用等,话毕就有几个侍卫抬着浴桶并热水进了房间。 好在里侧跟外间的帷帐被顾林风拉了下来,床边的屏风也给挡上了,一时倒没人发现太子殿下的床上还坐了个红了脸的小侍卫。 等人都出去后顾林风才又将帷帐挂起来,吩咐道:「脱了衣裳过来。」 小七一愣,以为殿下又想要他,便没犹豫,很快就将身上的衣服都褪了下去。 这下顾林风看的更清楚,比早上更加青紫的躯.体看着尤为恐怖,脖颈和胸.口处还有咬痕,两粒.红.缨也肿.着,看上去甚是惨烈。 顾林风正在试水温,一回头小七又跪在了脚边,正要服侍他宽衣。 顾林风笑着摇摇头,用手按住了小七,将人整个拎起来,指了指还冒着热气的水桶:「进去。」 他其实是想直接将人抱起来放进浴桶中的,奈何这身子不争气,抱不动小七,只好推着人进去。 小七不解,他是要服侍殿下的,怎么殿下让他入水了? 难道殿下是想在水里要他? 小七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意思,便大着胆子先顾林风一步进了浴桶,眼巴巴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还算开心,心道自己还是会疼人的,便拿着小瓢舀了水往小七身上淋,俨然要给他洗澡的架势。 小七懵懵懂懂的,直被抬起胳膊才恍然大悟,殿下不是想要他,殿下是在给他洗澡! 小七顿时被吓的腿软了一下,瞬间没站稳,胳膊扑腾出一点小水花来,整个人都好像结巴了一般:「殿···殿···殿下···,我···属下···小七···不敢,不敢···」 第72页 顾林风看的好笑,将小七从水里拎出来,又舀了一瓢水浇在小七胳膊上,温声道:「嘘!老实一些,孤给自己的枕边人洗个香香的澡···」 也不知是水的温度过高,还是顾林风的话实在太烫,小七被熏的整张脸都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混在升腾的热气里,几乎要开心的昏过去。 第50章 京城的茶楼酒肆渐渐传出了一些谣言。 都说丞相府唐家的嫡孙小姐唐沅心在大昭寺上香的时候被身边的侍女抓伤了脸, 那侍女平常贴身伺候,唐小姐动辄打骂, 侍女终于忍不下去了,便寻了个机会想要报復主人家。 酒馆茶肆之类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流传在市井中的权贵谣言,坐在茶楼中要一碗清茶一碟花生,再给那说书助兴的先生几个铜板,稍稍坐上片刻,这京中有什么消息就都知道了。 冯少康嗑着瓜子带着带着李南从清风楼出来,没回天庆府, 直接转道去了太子府别院。 三福正在花园中晒太阳,听见门房禀报的时候眼皮都没动一下,这么些时日以来,冯二公子快把太子府当成自家的别院了, 一天能来好几趟,每每来了都在客院跟赵九清待上半天,再被气得跳脚,炸唿唿的回府。 元喜正半跪在地上给三福捏腿, 闻言轻笑了句:「师父, 这冯二公子每回都被赵公子气走,可第二天还是会接着来, 也不知道图什么?」 三福啧了声,敲了下元喜的额头:「你小子也敢打趣主子的事儿了?」 元喜是三福一手带大的,并不怕他, 被敲了也没跑,反而笑嘻嘻的:「师父别恼, 我这不是也就跟您提一嘴么,殿下跟前我不敢乱说的。」 「德行。」三福被他逗笑, 伸腿轻踹了他一脚,赶人道:「还不快去接着,殿下不在,我也不去,你如今是总管,不去不合礼数,叫别人说咱们太子府的奴才没规矩。」 元喜跟着门房的人到二门的时候冯少康正在耳房内喝茶,他来的勤,如今已经快跟门房打成一片了,门上的人一见冯二公子来了,不用二公子吩咐,就自去内院禀报总管了。 元喜笑眯眯的进了耳房,给冯少康行礼:「冯二公子大安。」 冯少康正喝茶,见元喜来了便站起来笑道:「免了免了,我如今来得勤,难为你们天天伺候着了。」 太子府不比别的地方,为着太子身子不好要静养,从开了别院到现在,无论谁求见都得先在二门候着,待内院准了,二门的人才会将人放进去。 因而即使冯少康天天来,也得按规矩在门房处等着。 元喜亲自掀了帘子将冯少康迎出去:「二公子慢些,小心台阶。」 「就你最细緻了。」冯少康心道自己天天来,连这太子府哪处有几块石头都清清楚楚的,哪里还用这样小心伺候着。 不由得又嘆了一句太子哥哥这府上规矩大,上次他来的时候还看见一个小侍卫在那铺满了鹅卵石的小路上跪着,直到他用完晚膳后回去时,那人还在那处跪着,一动也不动的。 「太子哥哥还没回来吗?」冯少康随口问道。 元喜微躬了下身,回道:「尚未。」 「···好吧。」 赵九清的院子在主院和二门中间的水榭旁边,冯少康到的时候他正跟阿六在水榭处的石椅上吃西瓜。 主要是赵九清吃,阿六蹲在他脚边玩球。 赵九清见冯少康过来,只微抬了下眼,就继续坐在那儿吃西瓜。 冯少康也不生气,将元喜打发走后自己在另一只石椅上坐了,也取了一块西瓜往嘴里塞。 阿六不太喜欢冯少康,从冯少康坐下起就不再咬球玩,只直勾勾的盯着冯少康的腿,似乎只要赵九清一声令下,他就马上上去把冯少康撕成两半一样。 冯少康吃了两块瓜,赵九清都没说一句话,他不免有些着急:「赵九清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赵九清抬眼看他,然后慢吞吞的将嘴里的西瓜籽儿吐出来后才道:「说什么?」 若说他第一次来,赵九清还有心思招待一番,关键这人跟粘在太子府似的,天天过来报导,他就是有再多话,如今也该说完了。 更何况他本就不喜欢冯少康,不过是念他上次帮了自己才不好意思对他冷眼相待。 冯少康早已习惯了赵九清没好气的样子,闻言也不恼,只笑眯眯的跟赵九清说自己今日刚听到的趣事。 赵九清始终兴致缺缺的,他对冯少康嘴里那些招猫逗狗的事儿没兴趣,只耐着性子在这坐着,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冯少康说到了唐相。 赵九清冷不丁的来了精神,太子让他走冯少康的门路入仕,却一直没有机会,眼下看上去似乎是个好时机。 「你刚刚说···相府的嫡小姐被自己的贴身侍女抓伤了脸?」 冯少康点点头:「是啊,」他说罢又无所谓道:「也不知真的假的,但别人都这么传,想必也有几分真。」 冯少康见赵九清肯搭理他,连分享八卦都有了力气,故意凑近了小声说:「听说那侍女都被交至大理寺了。」 赵九清觉得奇怪,若这事是真的,相府为了名声也该将这事掩下,再秘密处置了那个侍女,断不会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的,毁了嫡小姐的名声。 但若说此事是假的,冯少康又说的这样真,简直就跟他亲眼所见似的,再者此事传的这么离谱,那嫡小姐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该出来露一露脸,破了这谣言才是。 第73页 可是都没有,谣言满天飞,相府却始终没有派人出来澄清过。 或许澄清过,但没拿出直接证据证明此事是假的,便又给了别人机会将此事传的越来越大。 赵九清看了冯少康一眼,冯少康正眨着眼睛看他,好像一个在求表扬求糖果的小孩。 赵九清不由得轻笑了声。 冯少康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出来,笑完还问:「你笑什么呀,我说的又不是假的,不信我带你去大理寺瞧瞧去。」 赵九清心念一动,却不动声色道:「不去。」 「为什么?」冯少康急了,道:「你不信我说的?」 「没有,我只是不想出去。」 冯少康连着来了这么多天,也确实没见过赵九清出门,闻言便有些失落,嘟囔道:「你又不是个大家小姐,要天天在绣楼里守着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天憋在府中做什么?」 「况且太子哥哥又不在。」 赵九清又拿了一块瓜往自己嘴里塞,就跟没听见冯少康嘟囔似的,细细嚼完了才道:「我是要考取功名入仕为国效力的,不想为了这些琐事分心。」 入仕? 冯少康自出生以来就只知吃喝玩乐,皇帝疼他,太子哥哥也宠他,他不想干的事也没人逼他,从前祖父和父亲倒是提过几句想将他送到朝堂上,被他闹了一通将此事揭过去了。 赵九清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才在家憋这么久?才不跟他出去玩? 冯少康满脸不可置信,他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想去哪个衙门?」 赵九清瞥他一眼,淡淡道:「兵部。」 兵部!!! 冯少康几乎要笑出声来,兵部尚书可就是他爹,原来赵九清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还不是他冯少康一句话的事儿。 冯少康的嘴角几乎都要合不拢了,他轻咳了一声,语气正经道:「兵部啊···我帮你进去怎么样?」 赵九清见他一副拿乖的样子便觉得好笑,也配合他道:「你怎么帮我?」 冯少康就等他问,闻言连忙拍拍胸脯:「这你不用管,小爷自有办法,你陪小爷出去逛逛,回来我帮你进兵部,如何?」 赵九清故意犹豫了下,待冯少康等不及了,方才轻笑了声,道:「好啊。」 事情谈妥了,冯少康便要马上将赵九清带出去玩,赵九清也由着他,没拒绝。 直到两人出了太子府的大门,冯少康才惊觉自己是真的将这个书呆子给弄出来了,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像个小地主似的,问道:「你想去哪里玩?这京城就没我不知道的地方,你说一个,我带你去逛逛。」 赵九清很想扒了冯少康的裤子看看这人是不是长了尾巴,尾巴是不是摇的正欢。 过了会儿,才道:「随便逛逛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去哪儿,太子殿下走前只吩咐他让他走冯少康的门路进兵部,别的一概没说,他不敢擅自做些决定,怕坏了顾林风的事,况且他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太好,怕忍不住冲撞了人,只好任由冯少康做主随便逛逛。 在太子府住了这些时日,他早就明白了太子当初说的话的意思,当日是他草率,但凡换个心眼小的,他赵九清都不能安安稳稳的出了太子府。 冯少康得了随便逛的主意,顿时起了极大的兴趣,他想赵九清看着就像没在京城消遣过得,便绞尽脑汁想寻些好地方带赵九清去开开眼。 不大会儿,两人便重新站在了清风楼门口。 冯少康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那些玩乐的地方想来你不喜欢,咱们今天先在这清风楼玩一玩吧,你放心,这清风楼的茶和点心可是一绝。」 赵九清无所谓去哪儿逛,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好。 两人正要往里进,突然来了一队穿甲衣的士兵围了过来,叫嚣着要将这清风楼封了。 第51章 李南护着冯少康和赵九清往后退了几步, 站的离那些穿甲衣的远了些。 冯少康好不容易将赵九清拐出来,还没来得及喝一杯茶听一首曲儿就被推搡到边上, 骂道:「这是做什么呢?大白天的就来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九清心说当日你也是大白天的要将我抓走,这会儿谈什么王法。 李南苦着脸小声哄道:「公子,咱要不换个地方玩?这里看着有大理寺的人在办差。」 冯少康也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纨绔,本也只是抱怨几声,没想故意找事,他如今刚被允许能出门,要是再出点什么事, 他爹真能将他再禁足三个月。 冯少康对赵九清道:「这地方晦气,不好玩,咱们换个地方玩吧,我带你去南苑, 那是我们家新买的,里面种了很多花,我们去摘一些,回头做些鲜花饼。」 赵九清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两人还没走远, 就听后面有人在叫二公子。 李南先回头, 只看了一眼,便战战兢兢的提醒冯少康:「公子···二皇···二皇子喊你。」 冯少康笑骂他:「瞎了你的狗眼了, 二皇子怎么会在这大街上,就算在,也不该叫我, 骂我才对···」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果真是顾林清带着江元朝他走过来。 冯少康有些微愣,眨了眨眼, 心道难道是自己眼瞎了,居然在这乱糟糟的大街上看见了从不轻易出宫的顾林清。 第74页 顾林清扶着江元, 很快便走到了冯少康身边,他先是打了声招唿,又低声道:「二公子,你身子可大好了?」似是怕冯少康误会似的,顾林清又紧跟着解释道:「你别误会,上次的事虽然不是我母后做的,但王嬷嬷她也是我们管教不严,我向你道歉。」 顾林清的态度极其郑重,自从上次宴会上冯少康被抬下去他就一直心有愧疚,虽说这事儿最后被按在王嬷嬷头上,可顾林清觉得跟他母后也逃不了干系。 他一直都想跟冯少康道个歉。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冯少康被这样郑重的态度弄的有些不自在:「又不是你做的,你道什么歉?」 顾林清尴尬的笑了下,没说话。 冯少康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少有些不合适,便没拉着这个话题,转而问顾林清:「你怎么出宫了?」 据他所知,顾林清一般是不出宫的,从前幼时进宫也曾经去景仪宫找过顾林清几回,但每回都被皇后挡回来,冯少康便不大去景仪宫了,有事也只找顾林风。 冯少康知道,皇后不喜欢顾林清跟他往来,嫌他是个纨绔。 「我有些私事,」顾林清笑笑:「我就是跟二公子道个歉,这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咱们改日有时间再聚。」 「···啊···也行。」 顾林清来的匆忙,走的也急,他跟冯少康打完招唿后就带着江元,骑马赶去了大昭寺。 顾林风发觉自己到了大昭寺后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再被小七追着吃上一颗补身子的药丸,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连手心都变的微热。 小七变的比以往胆子大了些,偶尔入夜时也会小声低着头请示要不要侍寝,无论顾林风的答案如何,他都会先在床脚跪一会儿,将顾林风冰凉的脚心暖的热热的。 热气上来便觉得有些痒,顾林风稍微动了下脚,小七便不敢再动作,偷偷抬眼看顾林风的脸色,见顾林风没生气才会接着捂。 顾林风觉得有趣,便故意将脚从小七手心中抽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只被吓的几乎要炸了毛的小猫。 小七隐约觉得殿下没生气,但殿下确实将脚收回去了,他琢磨了一会儿后,红着脸将自己的衣裳脱了,从床脚钻进了顾林风的被窝。 「属下···属下胸膛比手心热,殿下会更舒服的。」小七被顾林风从床脚拎到床头时瓮声瓮气的解释。 顾林风心道你后面那处还更热呢,孤不也还是没进去吗? 小七总是不知道孤在心疼他,还净做一些让孤更心疼的事。 于是出气似的,顾林风故意捏了捏他的脸颊,小七却顺着顾林风的力度咧开嘴对顾林风笑了笑。 好像无论顾林风怎么对他他都不会有怨怼似的。 小七只露出了一个头,身子还在顾林风的锦被下,像个火炉似的,暖的顾林风身上热乎乎的。 顾林风伸手揽上小七的腰肢,他穿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覆在光.熘.熘的小七身上,小七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紧张?」顾林风察觉到小七身上细微的变化,将人搂得更紧,低声问道。 小七不敢对顾林风撒谎:「有一点点,」他说完又很快解释:「殿下随意使用,属下不会再动了。」 顾林风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轻笑道:「不是那个意思,孤就是抱抱你。」 「想动就动,」顾林风坏心的捏了一把小七腰肢上的肉:「拱出火来你负责就行。」 小七这才明白是自己理解错了殿下的意思,他想了想,又小声问顾林风:「殿下,属下后面已经好了···可以帮您消火。」 小七知道殿□□恤自己才不动自己,不然刚刚不会说这话。 顾林风听罢真的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些热气,大概是小七的身子实在太热了。 「闭嘴!」顾林风说。 小七献媚不成,只好闭上了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可安静下来后却好像更热了,顾林风不想现在动小七,一是自己身子还未好全,房.事不宜太过频繁,二是此地到底是皇寺,有满天神佛看着,不可太过放肆。 顾林风坐了起来。 小七连忙跟着起来,像一根泥鳅似的飞快的爬到地上跪下请罪:「属下失言,求殿下责罚。」 小七从不敢求顾林风恕罪,每次都是求罚,罚过了此事才算过了,若什么都不罚就让殿下恕罪,那殿下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顾林风扶额嘆气,胆子刚大了一点,又被自己一句话给吓回去了。 他向小七伸出一只手,吩咐道:「上来,」顿了下又补充道:「以后没孤的吩咐不许下去。」 这就是没生气的意思了。 小七连忙磕了个头,不敢借力,只虚虚的扶着顾林风的手又重新上了床,然后跪在了床上。 顾林风满眼惊讶,孤让你上来的意思是让你换个地方床上跪着吗? 丝毫没想到他坐着,小七又怎么敢躺着? 连平坐着都是僭越。 顾林风坐了会儿觉得身上凉了些,便又躺了回去。 还顺手将小七也拉了回去。 这回小七老老实实的在顾林风的怀里窝着,不敢动也不敢再说什么。 顾林风觉得没意思,跟个小孩子似的,又想缠着小七陪他聊天。 「小七。」顾林风用下巴蹭了蹭小七的额头。 第75页 小七觉得有些痒,顾林风的髮丝触到额头上,有些痒意:「殿下吩咐。」 「你觉得孤对你怎么样?」顾林风问,不等小七说话,又补充道:「不许撒谎。」 小七不敢抬头,怕自己的额头撞到顾林风的下巴尖,只道:「殿下待属下极好。」 「没有比殿下待属下更好的人了。」小七又道。 顾林风不满的嘟囔道:「说了不许撒谎,还说些套话,孤前几日还打了你,怎么就对你极好了?」 被质疑撒谎,小七有些慌,他忙不迭的解释道:「殿下真的对属下极好,殿下打属下那是因为属下该打,是属下没伺候好,不怪殿下的。」 「你怎么没伺候好了?」明明没有比你更仔细的了。 「殿下不开心,就是属下没伺候好。」 小七说话的时候有一种郑重,甚至还带着一丝虔诚,让顾林风不得不相信。 可若说不动容也是假的。 自古底下人没做好事无论是赏是罚都是事出有因,即使因为主子心情不好而受了过也只是默默的受着。 从没有一个人主动对他说,他不开心是因为没被伺候好的缘故。 他们大多会说他如果不开心就打人出气,毕竟没人想往自己身上揽事找打。 顾林风对下人一向宽纵,只对小七严厉了些,动辄打骂,若这话换了府中任何一个人来说他都不会奇怪,可偏偏是小七。 他嘆了口气,道:「下回不许说这种胡话。」 「别讨打。」 小七却道:「只要是殿下赐的,就不疼。」 所以您打也没关系的。 顾林风突然惊觉这种事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让小七相信的,得用事实证明才行。 「不谈这个了,孤以后对你好些。」 「谢殿下。」 顾林风搂着一个大火炉,夜里睡得极香,早上醒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的时辰。 小七一晚上不敢动,怕自己把顾林风弄醒,直到早上才眯了一会儿,可顾林风刚一动他又马上醒来了。 「殿下···」一晚上没说话小七的声音有些哑:「要起吗?」 顾林风想了想今日的安排,只有下午去泰安殿跪一个时辰的经这一个事儿,便道:「不起!」 他说不起,小七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起,又不敢问,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林风看他为难的样子,恍然大悟道:「要出恭?」 又道:「孤又没拦着你,没得连这都限制你的ban,怎么这都不敢说?」 小七脸色红了又红,不想认下又不敢反驳,最终只得低了头闷闷道:「···是。」 第52章 顾林清到的时候顾林风正在用膳, 小七本来站着服侍,被他一把拉到旁边的绣凳上:「一起用吧, 没外人。」 小七犹豫了一会儿,听话的坐下了,只是到底拘谨,只挨了个凳子边,跟扎马步似的,直直的挺着上身不敢动。 顾林风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赏他用了些点心,却被他以为是放了七星海棠, 就那样,还受宠若惊的接了,没怎么犹豫就吃了下去。 如今让他正经的坐下吃顿饭反倒不敢了,只盯着眼前的那碗米饭。 顾林风想给他夹点竹荪, 结果刚瞄了一眼,小七就马上站起来令拿了公筷加了一点放在了顾林风的碟子里。 顾林风很好奇他是怎么低着头还能眼观六路精准的摸到自己想要什么的。 「不必服侍,」顾林风还是拿起筷子给小七加了一点放进他的碗里:「吃吧。」 「谢殿下。」小七方才反应过来顾林风不是要自己吃,是要给他夹菜, 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他总觉得自从殿下要了他之后温和了不少。 小七终于开始埋头吃饭, 偶尔也敢夹一点放在自己跟前的菜,顾林风夹了第一次之后莫名找到了一些投餵的乐趣, 开始时不时的往小七的碗里放东西。 小七只得默默地全部吃掉,殿下不许他动辄谢恩,嫌他太过拘束。 顾林风得了趣味, 一直等小七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好在侍卫没多备膳, 不然小七怕是得吃撑。 顾林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他太子皇兄刚放下筷子, 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身边的小侍卫把碗里的东西扒光。 「皇兄。」顾林清先行了个礼,小七在他进来的那刻就起身站在顾林风身后了。 顾林风心情还算不错,也愿意给顾林清好脸色:「怎么过来了?」 顾林清看了小七一眼,顾林风说了句没事。 「皇兄,赵由被送进刑部了。」 「赵由?」顾林风放下茶杯,皱眉问:「赵由犯了什么事?他是内监,即便犯了事也该交由内务府或是慎刑司,怎么去刑部了?」 顾林风上次见赵由还是在秋日宴上,他装病去了后殿,冯少康中毒,皇帝派赵由去的太子府将王嬷嬷带回宫。 后来他没进宫,也就没再见过赵由,直到来大昭寺前去了一次勤政殿,却换了胡离已当值,他只当赵由又被派去做别的事,不想竟是下了大狱? 顾林清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皇后被禁足,他也一直在自己殿中待着,不想出来了一次就听说了这样大的事。 「我去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身边的李成海说的,说赵总管已经被拉去刑部有一段日子了。」 第76页 「说是犯了父皇的忌讳,提及了先太后冯氏,言语间有些不敬,便被父皇逐出了勤政殿,后来不知怎的,被冯老太爷知晓了,便回了父皇,以侮辱先太后为名将人压进了刑部,父皇病着,又被胡离已哄着,便没插手。」 「您知道,太后本就不喜冯太后,自然不会插手此事,母后又被禁足,我听说赵总管已经被折磨残了一条腿。」 赵由是从小就伺候皇帝的,在皇帝还只是顾杞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了,如今却落得这样,顾林风都觉得赵由对冯太后不敬到底是怎么个不敬法,难不成是提议挖了冯太后的墓? 不然怎么会让皇帝如此不念旧情。 要么就是皇帝真的病煳涂了,胡离已在旁边伺候着,没将刑部里的具体情况禀明皇帝,说不定连冯老太爷那边都是胡离已去透露的消息。 这个消息从某种方面上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皇帝身边的人不稳,顾林风才能有机会做一些事情,只是赵由此人,还真是有些麻烦。 三福从前说过,他母妃有一回在宫里被张太后罚跪,就是赵由求的情,那时母妃已经怀了他,多亏赵由求情的及时,才不致因罚跪损伤太多。 因此对赵由,顾林风一直都是很给面子的。 顾林风半天不语,顾林清便有些慌,他试探道:「皇兄,我是看你平常对赵总管多有敬重,想是你们有些交情,才特意来跟你说一声,没别的意思,不是母后让我来的。」 顾林清从前只知道母后不想让他跟顾林风有诸多交集,但顾林风对他还是很亲近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林风也开始不怎么与他走动了,他才恍然惊觉,也许母后和皇兄并不如表面上的关系那样好。 尤其上次母后被禁足之后,顾林清更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意来找顾林风。 这回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借这件事看看皇兄,不想顾林风听完后面无表情,他便担心皇兄怀疑自己。 顾林风只沉思了一会儿,就见顾林清有些慌乱的解释,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这场面莫名的有些像小七,顾林风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忍。 「孤没误会,」顾林风安抚道:「用膳没有,你先坐,孤让人给你再上些。」 顾林清进屋后就一直站着,此刻得了允准才在顾林风边上坐下,摇头道:「多谢皇兄,我来时用过了,现在还不饿。」 其实根本没用膳,顾林清一得了消息,想到平时顾林风和赵由交情颇好,便连忙赶来报信了,哪还来得及用膳。 只是面前的桌上摆着的碗碗碟碟都明明白白的昭示着顾林风已经用过膳了,没了顾林风陪着,他也不想吃东西。 只想藉机多在顾林风身边多待会儿。 顾林风没多想,见他拒绝也不以为意,转身让小七先将桌上这些东西都撤了。 膳房离得远,小七估摸着二皇子跟殿下有事要商谈,便没将食盒给门口的侍卫,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再回来时,屋里只剩下了顾林风自己。 「殿下···」小七端了几盘小点心,刚刚殿下只给他夹菜,自己都没吃什么东西,他便央了膳房的人,又做了些开胃的小点心拿过来了。 怕回来时二皇子还在,就多拿了些。 顾林风听见声音扭头,小七两只手上都是食盒,拎的满满当当的,有些讶异:「刚刚没吃饱?」 毕竟还没吃完顾林清就来了,顾林风十分怀疑小七是没吃饱,还是特意拿了给他吃的。 不然为什么拿两个食盒,怎么看都不像是给他自己的。 小七连忙摇摇头:「属下吃饱了,多谢殿下,只是殿下刚刚没用多少,属下让厨房的人做了些开胃的小点心,殿下多少尝一点吧。」 小七特意拿的,顾林风当然不会拒绝,便让他将食盒打开摆上。 顾林清已经走了,小七犹豫着是摆两盒还是摆一盒,正想着,就听顾林风问道:「怎么还特意拿了两盒?」 「属下以为二殿下还在,便取了两份。」小七低声解释,又问:「殿下,需要属下把这盒给二殿下送去吗?」 顾林风并不是很想给顾林清送,但想到顾林清特意跑过来告诉他这消息,便有些愧疚,想了想,道:「送吧,他刚走,你骑马快些应该能追得上。」 「另外再去催一下赵九清,让他速度快些,再进不了兵部孤就把他头拧下来给冯少康踢着玩。」 「还有裴府也去一趟,让裴发这几日多陪陪师沫,再让他找机会见师荃一面,告诉师荃上次二少夫人被打的小产的消息是丞相府散出去的,让他想办法跟着师荃去京郊大营一趟。」 顾林风又细细吩咐了几句,小七都一一认真记下了,等顾林风说完,估摸着没了,才道:「是,属下必定办好。」 顾林风笑笑:「知道了,孤信你,不必急着回来,办完事再回咱们府上一趟,找三福要些东西。」 「殿下吩咐。」小七此时记得比刚才还要认真,殿下让送东西来,就是大昭寺里的东西用着不舒服了。 殿下不舒服,小七就更加紧张,现在殿下身边就他一个跟着伺候的,他必须要更加尽心。 小七在心里反思这几日殿下有没有什么皱眉的时候,自己服侍时有没有不妥的地方,略一细想,便挑出来好几条自己的错处。 第77页 正要认罪请罚,就听殿下说:「让三福准备些脂膏,记得让他备些好的,免得孤的小七下次后面再伤了。」 小七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殿……殿下居然还记得这些,居然这样就说了出来! 小七吶吶的应了声是,顾林风见状好笑,又指了指他手里拿着的纸笔,故意逗他:「怎么这条不记?不怕忘了?」 小七脸色更红,跟被火烧似的,他没碰,但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滚烫的。 殿下说的话小七是绝不会顶撞一句的,因此尽管他觉得这事不该写在纸上,也不好意思写在纸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写下了。 只是这一行字到底比前面那几行都歪了些。 顾林风十分满意,又提醒道:「再让他们寻些好玩的物什带回来,孤平日常去泰安殿跪经,你自己在房里无聊,让他们给你寻些小玩意儿玩。」 「……是,谢殿下。」 第53章 小七追上顾林清的时候, 他才刚下山。 他出来的急,又是瞒着皇后偷跑出来的, 实在是不宜久留。 江元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提醒顾林清道:「主子,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追过来了。」 话音刚落,顾林风就勒住了马,缰绳拉得太急,马的两只前蹄直接往上撅了撅, 差点把顾林清撂过去。 好在顾林清平常跑马多才没真的撅过去。 江元吓的一颗心都要提起来。 顾林清笑笑,示意他没事,纵着马转了个头,问道:「可是皇兄有事吩咐我?」 小七刚从马上下来, 闻言也只是拱了拱手,道:「回二殿下,这是殿下给您备的点心,命属下给您送过来。」 「给我的?」顾林清眼里是止不住的欣喜。 小七点点头。 江元将食盒接过来, 顾林清又迟疑了一下, 皇兄很少直接给他东西,一般都是让母后转交, 尤其近两年更是一件东西都没给自己过。 今日这食盒··· 「皇兄可还有别的吩咐?」 小七摇头:「殿下没有吩咐,只是命属下将这食盒送与二殿下。」 「若二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小七说完看顾林清没什么反应, 便直接起身上马原路返回。 他还要去给殿下办事,不能在此地耽搁。 顾林清看了看江元, 又看向那已经没了身影的扬尘,轻声问道:「阿元, 你说皇兄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原谅母后了? 江元没说话,只是低头检查了一下食盒里的东西,片刻后才道:「主子,这食盒没问题,都是一些常见的点心。」 顾林清笑着摇摇头,没解释,又重新上马朝皇宫去。 小七原路返回等顾林清下山后才又骑马下山,殿下虽然没嘱咐,他也得小心避着人,注意些行踪。 先是去了裴府见了裴二公子,才回的太子府。 冯少康拉着赵九清出去逛还没回来,府里又没有主子,元喜颇有些无所事事,蹲在三福腿边给他师父捏腿。 三福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偏元喜捏的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扰的他睡都不安稳。 「没事儿干就回屋睡觉去,别老在我跟前蹲着。」三福敲了敲元喜的脑袋,悄悄将自己的腿往旁边挪了下。 元喜不以为意,又跟着三福的腿挪了挪,接着按:「我给您老人家捏腿您还不乐意?」 三福还不知道他的德行?从小到大,这兔崽子只要没人管着,必定得缠着他撒欢。 「殿下不在,赵公子也出去了,你可是咱们府上的总管,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事儿都等着你去盯着,老陪着我做什么?」 三福边说边又往旁边挪了下,这回元喜没跟着动,三福顿时松了口气。 徒弟太孝顺也不好,尤其还是徒弟空有孝顺的心,却没孝顺的手艺的时候。 「师父,」元喜嘆了口气:「殿下已经许久没有让我近身伺候过了。」 三福满脸问号,殿下不在怎么让你伺候? 元喜又道:「师父,你说殿下是不是喜欢林侍卫?」 三福心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殿下对那林杫那么差,就差要打死人家了,合府里就没比林杫待遇更差的了。 元喜见他师父没反应,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殿下近日都是与那林侍卫同起同睡,同榻相眠。」 三福刚喝了一口茶差点没都喷元喜脸上,他咳了半天,肚子上的肉都跟着嘟嘟的颤了几下:「从哪儿听说的这些谣言?」 「我亲眼所见!」元喜拿帕子帮三福擦洒在他师父衣裳上的水迹,道:「前些时日殿下近身的都不让我伺候了,只点了林侍卫,我早上给殿下收拾床榻时,那就是两个人的温度,所以殿下应该是夜里让林侍卫上了床。」 他说的有板有眼的,三福也信了,再联想到这次去大昭寺,殿下没带自己也没带元喜,近身伺候的就带了小七一个,不免更加信了几分。 三福面上不显,沉声训元喜:「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这太子府是殿下的,太子府里的人自然也是殿下的,你说这个,难不成也想爬上殿下的床?」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三福从前在宫里伺候的时候,见多了一些小太监爬上主子的床,床上讨好媚笑,床下颐指气使,待主子腻了,他们的下场往往还不如普通的洒扫小太监。 第78页 元喜被这几乎算得上训斥的重话吓到,连忙由蹲变跪,慌张道:「师父冤枉奴才了,奴才怎么会这么想?殿下是什么金贵人,奴才不过是个没根的东西,岂敢爬殿下的床?再者师父教养我十几年,我岂能辜负师父一番心意···」 三福看他几乎慌得要流泪,才和缓了面色,握着元喜的手,道:「我知道了。」 元喜仍不敢起来,以往对师父没大没小的,是因为他知道师父喜欢他活泼些,他拿师父当父亲敬着,即便挨顿打,换师父高兴也成。 现在却没那么简单,师父怀疑他,他就不能起。 三福眼看着唧唧喳喳的小鸭子被自己几句话逼得成了个发抖的小鹌鹑,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也是,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什么心性自己还不知道吗?做什么要吓唬他? 「师父知道了,小喜儿起来吧。」几乎算得上哄的一句话,彻底安抚了元喜。 元喜没站起来,仍旧跪在地上,手上却试探着摸过去:「我给师父捏捏腿?」 小孩子总是这样,非要用自己的方式确认对方没生气才会真正放下心来。 三福只得强忍着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手劲在元喜手下熬着。 恍惚中还想自己当初找这个徒弟是想让他折磨自己的吗? 又按了一会儿,元喜的情绪逐渐平静,三福才悄悄将自己的腿又挪了挪,嘴上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你刚刚提起这个,是想说什么?」 既然不是要爬床争宠,自然就是有别的目的。 元喜见师父不再怀疑他,便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猜测,是不是因为殿下要了林侍卫,两人交颈而眠,殿下近来的精神才那样好?」 顾林风自从将护身符摘下后精神就好了大半,再有小七日日催着吃药,看着比往年都要康健,元喜这样猜测也无可厚非。 毕竟他也不知道护身符的事。 三福倒是知道一些,却不能直接对元喜讲,因此只得先这样默认了。 「师父也觉得是这样是不是?」元喜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对:「殿下多年来身子一直不好,如今才要了林侍卫没多久,身子就已大有好转,人都说采阴补阳,师父,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元喜念叨完又否定了自己:「也不对,林侍卫是男子,殿下也是男子,这该叫采阳补阳。」 三福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又敲了下元喜的脑袋:「琢磨这么多做什么?主子是事是咱们能议论的吗?」 「···我这不是想跟您讨论讨论殿下再生病的时候咱们用什么办法来救急嘛,殿下多年没碰过人,咱们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好处,如今既知晓了这事的关窍,咱们是不是就得准备起来了。」 三福听得云里雾里的:「准备什么?」 「自然是男子与男子所用之物。」元喜理所当然道:「自然得让效果发挥到极致,不能让殿下白费了力气。」 三福:··· 他后悔当年认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徒弟了,现在再退回去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正要让元喜别瞎想的时候,门房的人就来报说是林侍卫回来了。 林杫是跟着殿下走的,林侍卫回来自然是殿下有吩咐,三福连忙推了推元喜,让他去见人,并且鑑于刚刚的事情,怕元喜说出什么不靠谱的话来,三福也跟着过去了。 「总管,福叔。」小七主动打招唿。 三福看他面色如常,猜测殿下应该没什么大事,心里稍微平稳了些,问道:「突然回来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小七自觉有些难以启齿,可殿下吩咐了他就得做,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三福没留意这个,只戳了戳元喜,示意他去准备:「快去将殿下常用的物什都收拾出来···」 「福···福叔,不是,不是那些。」小七连忙止住了元喜。 「不是?」三福皱起眉头,殿下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东西要取? 小七硬着头皮解释道:「殿下让我来拿些脂膏···」 三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拿什么?」 反正已经说了一遍,第二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七眼睛一闭,声音大了些:「脂膏,后面用的那种脂膏,殿下说要好的。」 「还要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殿下吩咐的。」小七的声音正常了些,稚儿的玩具虽然羞耻了些,好歹比脂膏什么的要正常得多。 小七话音刚落就见三福倒吸了口凉气,还跟总管眉来眼去的不知的暗示什么? 三福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殿下要你拿脂膏,还要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嗯。」小七点点头。 三福和元喜同时倒吸了口凉气,两人对视了一眼,三福伸了胳膊扶住元喜:「不行,你让我缓缓,缓缓···」 三福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元喜说的话。 采阳补阳···采阳补阳··· 他活了大半辈子,不成想真遇到了个男妖精! 男妖精·无辜·小七正担心的看着三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要个脂膏就把总管给心疼成这样··· 第54章 小七拿着三福鬼鬼祟祟交给他的盒子后实在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福叔, 是殿下让我来取的。」 不是我偷的!!! 元喜笑的一脸我都懂你别装了的表情,三福瞥了他一眼, 又语重心长的对小七说道:「林侍卫啊···」 第79页 小七登时站直了,一副听训的样子:「您说。」 「哎不用不用,」三福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要说你,再者我现在也就是咱们府上一个吃白饭的人,你不必对我这么恭敬。」 小七摇摇头,十分认真的反驳道:「殿下尊重您。」 所以我也尊重您。 三福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 无声的笑了笑,他好像,不需要再嘱咐什么了。 小七还在那儿站着等三福说话,三福想了想, 只道:「你劝着点殿下,别让殿下太沉迷,伤了精气就不好了。」 小七只当他说的是脂膏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低声解释道:「殿下不常让我服侍的, 您放心。」 ???三福放不了心,以前不让你服侍是没有助兴的小玩具, 现在弄了这一大盒子,这谁还能忍得住? 更何况殿下刚开荤,正是新奇的时候。 三福看了看盒子, 又看了看小七,意有所指的说道:「若到时候劝不住, 你就哭一哭,殿下见不得人哭, 一看你哭就捨不得了。」 小七莫名想到那天晚上,他被殿下弄的哭出来,殿下却更精神的弄他,一直到早上他身体还会不自觉的痉挛。 看见殿下眼睛就不自觉的酸,眼泪下一刻就能流出来似的。 那会儿的殿下,真是看不出来一点身子不好的样子。 三福好心嘱咐,小七自然也不会浪费老人家的好意,便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赵九清一直没回来,殿下吩咐的事情小七是绝不肯随便交与别人替做的,便抱着盒子在赵九清的院子等。 阿六依旧在水榭蹲着,见他进来便撒了欢,跑到小七跟前嗅来嗅去的,又用头拱小七的腿,撒娇似的。 小七蹲下摸了摸阿六的头,桌上有一些茶水,小七没碰,从自己怀里拿出来个饼,撕了一点餵给了阿六。 阿六吃的很香,几下嚼完,又卧在小七脚边露出一点肚皮来等着小七像往常一样摸摸它的肚子。 小七嘴角勾了勾,伸手在阿六的肚皮上打圈,这是他们俩的老游戏了。 刚来府里的时候,殿下不喜欢他,为他赐了名又打发他跟阿六待在一起,那时他就会陪阿六这样玩。 殿下给他起名为小七,又让他来照顾阿六,他就将阿六照顾的好好的,至于他自己,哪怕殿下让他当一条真的狗,只要能留下,他也甘之如饴。 好在殿下现在对他很好,小七很感激,也很满足,他会好好照顾阿六,好好照顾殿下。 「你是不是比原来胖了些?」小七摸着阿六的肚子笑道:「赵公子餵你太多了,你少吃点。」 阿六像是能听懂小七的话似的,拿自己的前爪往上挪了挪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挡住你自己的眼睛就当我看不见了吗?」小七笑出了声,又哄道:「好啦好啦,我不笑你了。」 水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小七蹲在地上轻轻摸着阿六的肚皮,一边打圈一边喃喃自语:「殿下现在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不过看样子赵公子对你也很好,这些天我一直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小七捏捏阿六的耳朵:「你不要生气了,你好好吃饭,没事就跟着赵公子遛一遛,我伺候完殿下如果还有时间就来看你···」 小七又碎碎念了半天,最后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时辰快到了才站起来。 阿六也跟着他站起来,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他。 「我走啦。」小七最后又摸了摸阿六的头,止住了阿六要跟着他的步子,大跨步去了前院。 元喜正在那里等他,见他过来便将小七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师父给你的匣子你带好了吗?」 小七点点头,疑惑道:「总管怎么了?」 元喜压低了声音:「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你,我师父这会儿正躺在房里长吁短嘆呢,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那盒子里的东西你用之前先清洗一下,那些都是我师父从不知道多久远的库里刨出来的,指不定全是灰。」 小七:··· 元喜又道:「唉,本来我说我再去定些新的,我师父不让,你就先凑合用吧。」 小七有些迟疑,不过是一些玩具,街市上的稚童都是直接在马路上滚着玩的,他倒也没有那么金贵。 小七低声道了个谢:「多谢总管。」 这时门房禀报说赵公子回来了,小七才对元喜道:「总管,我先去赵公子那里。」 赵九清跟着冯少康在郊外的院子里看了会儿花,又喝了些去岁冯少康亲自埋在树下的酒,趁着尚有一丝清明,让李南将冯少康送了回去,他自己也回了太子府。 这会儿面上不显,实则已经有些醉了。 小七把顾林风嘱咐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他也只是点点头,眼神看着却无一丝焦距。 「赵公子?」小七又喊了一遍。 赵九清回了些神,费劲的想刚刚小七说了点什么。 小七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殿下让您抓紧时间进兵部,殿下说留给您的时间已经不多看。」 「噢,好,多谢。」赵九清颔首,又迈着虚浮的步子回了客院。 小七任务已完,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他放好匣子,捆好了包袱,又回了大昭寺。 顾林风刚从泰安殿出来,不管心境如何,佛音总是让人清心的,他已经能够在木鱼声中冷静的回想上一世的事情了。 第80页 虽说有一世的经验,可这经验又好像有没有都差不多,他上辈子太过草包,对朝堂的事一无所知,如今虽然算不上瞎子摸象,也是半瓶子水瞎晃荡。 好在还有小七陪着他,他不再是一个人。 回了小院,心里想的那个人正站在院中等自己,顾林风的心情平白好了很多,他嘴角无意识的勾起了一个弧度,脚下的步子快了些。 「殿下。」小七跪地行礼。 顾林风心情极好,将人扶起来,又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等?秋风虽不凛冽,到底寒冷,你又跑了一天,小心得了风寒。」 小七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回殿下,没事的,属下不冷。」 顾林风不回来,他一个人也不想在屋里待着。 在院子里的话,殿下一回来他就能看见! 等两人进了屋,小七便开始回今日办的事。 「属下今日先去了裴府,裴二公子说他明日就带着二少夫人回门,到时候会想办法让师大人带他去京郊大营,殿下有事可提前吩咐。」 顾林风点点头:「嗯,有事孤让王全晖去找他。」 小七又道:「赵公子那边也说了,只是赵公子看起来像是喝了酒,不知醒来还记不记得您吩咐的话,要不属下明日早点再去一趟?」 顾林风摇摇头:「不必,他喝多了是他的事,因为喝酒而没记住孤的话,误了事是他负责,孤不惯着他们这些臭毛病。」 正事回完了,小七犹豫了下,才将手里的匣子双手奉上,红着脸道:「殿下,这是您让总管准备的脂膏,和一些小玩意儿。」 说起脂膏的时候,小七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实在是有些羞涩。 顾林风看到好笑,暗嘆他脸皮薄,用个脂膏就这么害羞,到时在床上他真的逗狠了,这人会不会将人埋在被子里憋死也不起床? 顾林风将匣子接过来,想看看三福都准备了些什么小玩意儿,他记得自己幼时经常拿一袋东珠弹东西玩,也不知道三福给装来了没有,如果装来了,他还能带着小七一起当弹珠玩。 匣子被打开,又倏地被手的主人合上,顾林风回想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脸上也不自觉的染上了一层粉红,迟疑道:「这些就是你拿回来的玩具?」 小七点点头,又担心的问道:「是属下拿错了吗?您吩咐,属下再去找一趟总管,让总管重新备一些。」 「是元喜准备的?」 顾林风暗嘆元喜是真人不可貌相啊,看着挺听话的一个小太监,不想私下却如此奔放。 小七摇摇头:「不是,是福叔准备的,」他忽然又想起来之前元喜嘱咐的话,又问道:「可是那些小玩意儿上都沾了灰?总管提醒过属下,让属下先清洗一下再玩。」 顾林风顿了顿,点点头:「他说的有道理!」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到底说了什么才能拿回来这么一匣子小玩意儿啊!!!这不是勾.引人吗?虽然他真的有被勾.引到。 小七十分肯定,道:「属下只说殿下让取一些后面用的脂膏,要好的,还要一些小玩具,总管和福叔就去准备了。」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否真的很脏有灰尘?您别碰了,属下去清洗完您再玩?」 顾林风手上捧着这烫手的盒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元喜该赏了。」 第55章 宣景思虑再三, 还是将盒子掩上放进了桌案上,小七的面皮这样薄, 他都不捨得再逗了。 还是先收起来,等心血来潮时再用的效果说不定会更好。 来大昭寺几日一直没见到无境法师,顾林风猜测无境应该还在宫内,便换了衣裳,要带小七去后山玩。 小七是从不会忤逆殿下的,他看了看天色,又从柜子里多拿了一件披风抱在怀里。 顾林风奇道:「孤身上不是已经穿了吗?怎么又拿了一件?」 他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见不得风, 因此除了不肯吃药,其它的倒还算配合,每次出门时都由着三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可小七居然又拿了一件,实在是有些···兴师动众。 小七以为殿下是不高兴了, 一时不知是该放回去还是坚持拿着。 顾林风见他片刻间就急出了一头汗,不由得笑道:「想拿就拿,没得一件披风都不让你做主。」 小七这才松了口气:「谢殿下。」 他这样乖巧,顾林风又忍不住想混蛋一回, 故意难为人:「谢孤什么?」 小七不料他会这样问, 想了想,道:「谢殿下允准。」 「这倒是奇了, 」顾林风指了指他手上的披风,不依不饶道:「这披风是给孤拿的,穿的是孤, 干活的是你,你反倒来谢孤?」 顾林风想当混蛋, 小七却不敢怼混蛋,被憋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好跪下吶吶道:「殿下···」 「嗯?」顾林风尾音上扬,明显有些愉悦,他绕着小七来回踱了一圈儿,最后蹲下身子凑到小七跟前,拿披风上垂下来的丝带戳了戳小七的鼻尖,逗猫似的:「殿下什么殿下?殿下听不见。」 「殿下小心身子···」小七小声提醒道。 小七鼻尖被弄得有些痒,忍不住想打喷嚏,可殿下还在他面前,这样逾越的事就是憋死他也不敢做出来。 第81页 「小七···」顾林风拉长了声音叫了他一声。 小七不敢动,忍着想打喷嚏的痒意应了一声。 顾林风莞尔,突然又改了主意,指了指刚刚放在桌案上的小匣子,诱惑似的,温声问道:「小七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玩···玩具。」 「还有呢?」 小七的声音更低了,几不可闻:「脂膏···」 「那小七知道那匣子里的玩具都是孤给你准备的吧?」 「知道,属下谢殿下赏。」 顾林风又指了指小七怀里的披风,道:「这是给孤准备的?」 小七点点头:「是,殿下身子刚有起色,秋日更深露重,到处都是寒气,属下多备上一件以防殿下冷了。」 「小七可真贴心。」顾林风由衷的夸了他一声,又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 但骂归骂,改是不可能改的,小七那样好欺负,如果不欺负个够,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顾林风站起来,又把小七从地上拉起来,指了指桌上的匣子,道:「孤跟小七做个交换好不好?」 「小七给孤带着披风,孤也想为小七带点什么东西,那匣子里孤刚刚看了,有一个被红绳串起来的小铃铛,你拿出来,咱们以物换物如何?」 小七唰的红了脸,殿下怎么能将这事说的这样坦坦荡荡? 以物换物···换的是物吗? 顾林风说完就觑着小七的神色,以此揣测自己是不是真的逗过了,小七的脸越来越红,嘴唇也抿得紧紧的,看着像是被逼急的兔子。 他刚想说孤逗你的,小七不想就算了,就见小兔子低着头挪到了桌案前,飞快的将匣子打开,然后···愣在了那里。 顾林风彻底被逗笑,第一次笑出了声来:「哈哈哈···这可不怪孤,匣子里的东西都是小七自己去王府里找三福要的,孤原以为小七会喜欢一些蹴鞠类的小玩意儿,不想是孤小看小七了,小七长大了,该玩些大人的玩具了。」 小七这下是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三福对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总管一副心照不宣的笑意,原来竟是这样··· 小七手都有些抖,他不敢多看,余光中瞥见一抹红就连忙拿了出来,将匣子重重盖上,回到顾林风身边重新跪下,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双手将铃铛奉上:「殿下···这是···您让取的铃铛。」 顾林风接过来,轻轻晃了晃,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来,平白为这夜色添了几分暧昧,顾林风摸了摸小七的头:「你怎么这么乖啊,弄得孤都忍不住要一直欺负你了。」 这话说的着实不讲道理,欺负人的还埋怨被欺负的乖巧,整个一欺行霸市的大混蛋。 顾林风在小七面前将自己所有的恶劣性子都暴露了出来,还要一边欺负人一边让人家哄他。 所幸小七心甘情愿当顾林风的小兔子,他只是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便微微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顾林风:「殿下做什么都可以的···不算欺负。」 顾林风的手顿了下,嘴角的笑意没变,手上却胡乱撸了两把,把小七的头髮弄得乱糟糟的,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小七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带着顾林风的大手上下动了动,好像在跟顾林风禁锢许久的心打招唿一般。 「那孤可要把小七锁起来了,拴条链子,再打上标记,让所有人都知道小七是孤的人,没孤的允许小七哪里也去不了,甚至连去如厕都要求孤。」 顾林风故意吓唬他,想叫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得负责任的,不能瞎表忠心。 小七却认真的一一听完,回道:「属下知道了。」 顾林风静默了会儿,手里的铃铛被带的响了一声,顾林风忽然笑了出来,说了句孤也知道了。 顾林风把小七扶起来,红绳被灵巧的手指带着挂到了小七的脖颈上,胸腔起伏时都能带出一声脆响,顾林风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伸出手指拨了拨躺在锁骨上的铃铛,声音格外好听。 「没孤的允许不许摘下来。」顾林风轻声吩咐,语气却不容置喙。 小七点点头:「是。」 大昭寺的后山是一大片树木,再往里便是一个小山洞,洞口掩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中,若是不熟悉的人是定然找不到这地方的。 顾林风把洞口的树叶往旁边拨了拨,小七见状连忙弯下腰帮忙,不大会儿的功夫一个仅着一人的入口露了出来。 顾林风笑道:「就是这里了,孤原以为这里会被堵上。」 这个洞口是他从前来大昭寺时发现的,每年来大昭寺,无境法师都要把他的护身符要走几天重新加持,他有一次偷偷跟着,就见无境法师来了这里。 那时的他还小,也还未对唐沅心产生怀疑,只觉得法师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如今再想起来,一切都有端倪。 小七站在顾林风身后弄树叶,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动作铃铃的响,顾林风轻轻叫了一声:「小七。」 小七连忙站好:「殿下?」 顾林风把手伸到他的脖颈处,指尖灵活,几下就把铃舌拆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荷包里:「回去再带上。」 「···是。」 这会儿夜色正好,隐隐约约能看见洞口的布置,顾林风仔细扫了几眼,确定近来这山洞都没人来过才道:「咱们进去看看。」 第82页 他说罢就要往里走,袖子却被小七拽住。 小七低着头不敢看顾林风,口中却很坚持:「殿下···可否允属下走在前面?」 顾林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坚持,道:「那你小心些。」 小七率先进去,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殿下的袖子,生怕殿下走丢了。 走了大概几百米,洞里逐渐宽阔起来,顾林风便向前走了一步,跟小七并行。 小七犹豫了下,还是没往后退半个身位。 虽说规矩重要,可殿下的安危更重要。 顾林风没注意他在想什么,迳自从怀里拿出几颗夜明珠来,山洞里瞬间亮堂了起来。 圆形的洞室,有一张石床,还有一个大箱子,箱子上有一把厚重的锁,将箱子锁住。 顾林风看了眼便将视线移开,扫了眼墙壁上的石画。 正前方的墙壁上画的是一个少女,少女头顶带着一串红铃铛,还有一个红纱巾覆面,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格外有风情。 少女旁边是一个男子,男子的装束更为奇怪,袒胸露背,手上拿着一把大弓,像是刚打猎回来,肩膀处有一个火焰标记,红红的。 顾林风的脑子里混乱得很,好像什么都不记得,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盯着那个火焰标记,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从那些看过的繁杂的书里找出一丝关于火焰标记的熟悉感。 突然,他想起各国志上有载,北境皇室赵家的族徽,好像就是火焰。 北境寒冷,火焰便是天神的恩赐,是圣火,也是圣物。 北境皇室的男子身上都有一个这样的标记,昭示着天神的恩赐。 那这男子,是北境皇室? 第56章 顾林风心知此事另有蹊跷, 便将墙上的壁画细细看了一遍记在心里,又命小七把他们刚刚动过的地方恢復原位, 洞口重新堵上,拿树叶遮了,才放心离去。 来时不过天刚擦黑,现在已是月明星稀,顾林风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小七,确定人还跟着再接着往前走。 小七被看得心慌, 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殿下若有不顺眼的,那他真是比做了亏心事还要害怕? 「殿下?」 「嗯,」顾林风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就在小七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顾林风又低声开口,声音有些烦闷:「孤就是看看你还在不在。」 看看···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孤做的一个梦。 梦醒了,入目便是刑部大牢里潮湿脏污的牢房, 周遭都是哀求惨叫声, 叫人心慌。 「殿下,属下一直在的, 属下永远都在殿下身后。」小七认真说道。 顾林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小七,小七也跟着停下, 垂着头,仍跟他错开一个身位, 规规矩矩的站着,脖颈上没了铃舌的铃铛随着风吹晃了晃, 顾林风伸出手:「拉着孤。」 小七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伸出来,还不停的偷觑顾林风的脸色,只要殿下皱一点眉头,他就会马上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再跪地请罪。 所幸顾林风一直伸着手,他没催小七,伸出的手像邀请,又像威胁,让小七无论如何都拒绝不得。 冰凉的手指终于挨到了暖和的手心,顾林风松了口气,牵着小七的手接着往前走,秋天的落叶铺满了地面,踩在地上软软的,小七的手也软软的。 顾林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小七伸出手,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觉得委屈,也许是想抓住点什么。 他是当朝太子,却无父无母,祖母舅父各有盘算,身边唯有一个小七而已,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山洞里的壁画上布满了北境的风土人情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这说明有北境的足迹踏进中原,来了皇城,还进了皇寺。 何其可怕! 上一世他在后山失手杀了冯少康是否还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顾林风本以为重活一世他能将这些事都处理好,可事与愿违,除了小七,他依旧什么也没抓住。 所幸还有小七。 顾林风紧紧地牵着小七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轻声道:「往后没人时不用这么多礼数,跟孤一起走就好。」 「···是。」 小七察觉到顾林风突然低落下来的气息,他想了想,回握了一下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殿下宽心。」 顾林风愣了下,随后将手抓的更紧,两人一起出了后山。 * 回到客院时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殿下,娉婷县主求见。」侍卫低声回禀:「属下将她迎进了东厢房。」 「丁启炘来了吗?」顾林风问道。 「属下瞧着只有娉婷县主一个人。」 那就是私下求见了,顾林风将身上的两层披风解下来递给小七,进了东厢房。 元娉婷正拿着一本佛经在看,帷帽放在小几上,豆大的火焰跳跃着,暗黄的光晕打在脸上,看上去有些温馨。 顾林风推门进去,见状一笑,打趣道:「县主怎的不让人多点几盏灯,再给伤了眼睛。」 元娉婷站起身行了个礼,脸上也挂着笑容:「随便看看,太子殿下不要介意才好。」 明明已经三十七岁,比皇后还要大一些,元娉婷却保养的极好,眼角看不出一丝细纹,说话也极温柔,等顾林风坐下后才重新在下首坐了,温温柔柔的:「太子殿下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第83页 「大概大昭寺有佛祖保佑。」顾林风打趣了一句,又问:「县主今天过来是?」 元娉婷笑眯眯的:「我来跟太子殿下谈一桩买卖。」 * 景仪宫。 皇后拿着个团扇,上面绣着牡丹图,她看了看又放回匣子里,拿出一串珍珠手串来玩。 唐夫人在殿内来回的转圈,急的头上冒出了冷汗。 皇后无奈道:「母亲别走了,转的女儿头晕,亭竹快扶母亲坐下歇歇。」 唐夫人被亭竹扶着坐在了榻上,喝了口茶又朝皇后吐苦水:「娘娘,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咱们家的事情了,沅沅现在还躲在绣楼里不肯出门,大街上茶楼里那说书的都说咱们丞相府的嫡小姐被抓伤了脸毁了容。」 那天她得了消息就亲自上山将唐沅心带了回来,全程没惊动任何人,哪知道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甚至还有叫花子坐在丞相府门口等着看一眼那传说中毁了容的相府嫡小姐,未来太子妃。 好在皇后虽然禁足,皇帝却并未制止外人进去,她便递了牌子进宫。 「母亲别急,别气坏了身子。」皇后哄了一句。 唐夫人轻轻瞥了她一眼,皱着眉头不说话。 「母亲,」皇后亲自斟了杯茶递到老太太手上,挨着唐夫人坐下:「母亲说的女儿何尝不知?只是陛下亲自下的禁足令,女儿连这景仪宫的大门都出不去,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太子渐起,他又突然跟女儿生分了,前些日子林清出宫他只给了一盒糕点就把人打发回来了,仿佛变了个人试的,就算女儿亲自跟他说,他八成也是不会听的。」 「那沅沅这事儿就这样认下了吗?」唐夫人气的敲了敲桌子,震得茶水都溅出来几滴:「他顾林风是太子没错,咱们相府门楣也不差,沅沅与他是自幼定下的婚约,只差个册封礼就是正式的太子妃,如今太子妃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伤,他一句恶奴欺主就想把这事儿撂下?」 「这事儿是他顾林风先出手,天庆府那边推波助澜,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娘娘。」 若不是天庆府趁火打劫散布谣言,这事儿还传不了这么快,唐夫人气的能咬碎一口金牙。 「娘娘,太子突然发作,若说没什么想法,我可不信。」 唐夫人言语中对顾林风诸多怨怼,丝毫不记得自己当初嫌他是个病秧子,自己的宝贝孙女儿嫁过去是受了委屈,还撺掇唐沅心去勾顾林清,这事儿她虽然没说,皇后却都看在眼里。 在皇后眼里,唐沅心可以当棋子,也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却不能嫁了他的儿子,二皇子将来登上大位,绝不能因为娶了兄长的未婚妻而被人诟病。 可惜这个道理唐夫人不懂,或者说,她不想懂。 皇后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待老太太声音小点了才道:「母亲不必过多忧心,天庆府出手是因为上次冯二中毒一事,他们心里憋着一股气呢,且让他们发发再说。」 「太子突然跟女儿生分定然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也怪女儿草率,想着他如今大了,心性已定,便盯得少了些,才教别人有了可乘之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皇上这几天身子不好,勤政殿的门一直没开过,朝政上的事情还得仰仗父亲呢。」 ···这倒是真的,自从皇上生病后,硃批变蓝批,抛开这些市井谣言不说,丞相府近来很有些门庭若市的感觉。 唐夫人心稳了稳,看着女儿坚定的目光,犹疑道:「那沅沅的事儿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御史台和礼部的那些人得上摺子请求陛下为太子再选一位太子妃了。」 「不会,」皇后肯定道:「从前太子不管事,行事乖张肆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再开始筹谋,便落下了一大截,朝堂上的大人也都不是傻子,就算是观望,也得再等一段时日,咱们还有时间。」 唐夫人听这话里有意思,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打算怎么做?」 皇后看了亭竹一眼,亭竹会意,从内室抱出来一个小匣子放在了唐夫人跟前:「老夫人,这是皇后娘娘准备的一些官家小姐的画像。」 唐夫人随手拨了拨,有户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孙将军的妹妹,齐太傅的孙女儿,还有一些其它官员家的适龄女子的画像。 「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笑了笑,拿出一幅画像展开,一张用团扇半掩,含羞带怯的女子出现在画卷上,嘆道:「都说张将军家的女儿是个母老虎,一张大嘴獠牙要把男子都吓哭,看看,这样好看的美人,哪里有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娘娘?」唐夫人凑过去看了一眼,不明白皇后此时说这个是何意。 皇后却将那画像重新捲起来,递到亭竹手里,吩咐道:「去办吧,本宫疼太子可是众所周知的,张将军的女儿长得这样美,被传了那么多年母老虎都不在意,想必再添一两桩风流韵事也没什么要紧的。」 第二日,茶楼里悄悄传出了另一段谣言。 太子始乱终弃,看上了张将军的女儿,纵容那个母老虎把丞相府的嫡小姐脸抓伤了一点,那被关在大理寺的侍女,是替张小姐背了黑锅。 第57章 院子里刮过一阵风, 裹挟着枯黄的树叶在地上卷了几圈,用叉杆支起的窗户晃了晃, 发出簌簌的响声。 第84页 顾林风跪坐在黄花木雕花小桌旁边的蒲团上,看着那裊裊热气,深深地嘆了口气。 小七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后撂在小桌上,跪直了身子,小声道:「殿下?」 元娉婷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殿下一直看着那套茶具发呆, 小七几次被盯得差点把滚水浇到自己手背上。 顾林风抬眼把视线移到小七身上,嘴唇张了张又闭上,欲言又止。 小七越发忐忑,双膝从软软的蒲团挪到坚硬的地面上, 手心还攥着那枚铃舌,俯身又叫了一声殿下。 风突然大了,窗子被勐地关上,叉杆顺着墙壁滚到地上, 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到底是深秋, 风寒露重。 小七下意识的看了眼顾林风的身子,犹豫道:「属下为殿下取件披风可好?」 顾林风看他怕极了却仍旧强撑着要去给自己拿披风的样子, 突然间就笑了出来。 带着丝释然。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朝小七的双膝抬了下下巴,「回来。」 小七令行禁止, 几乎是顾林风话音刚落他就又跪了回来,还露出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殿下, 您身子···」 话说到一半又被顾林风佯作生气的眼神吓回去,噤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小炉子上的茶水沸了, 顾林风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手里,通身都暖和了许多,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七:「怎的还是这般胆小?孤冷了自己不会管你要衣裳吗?吓成这个鹌鹑样。」 小七现在逐渐摸清了一些顾林风的脾气,他知道殿下肯骂人一般就是没真的生气,紧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殿下身子金贵,半点风也吹不得的。」 「没事儿,现下不冷,」顾林风无所谓的抿了口手里的茶水,茶香扑鼻,茶水润过喉咙,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他瞥了眼小七,似笑非笑道:「待会儿冷了也不要紧,孤身边不是还有小七么。」 「小七的身子可是烫得很,孤抱着连汤婆子都省下了。」 小七霎时语塞,红晕慢慢的爬上脸颊,被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小声吶吶道:「殿下···能当殿下的汤婆子,是属下这幅身子的荣幸。」 顾林风没拿稳,手里的茶水突然溅出来一滴,落在手背上,又飞速滑落,顾林风故作兇恶看了小七一眼,「别勾人。」 「···」他哪里勾人了? 小七一时语塞,越发觉得自己愚笨,连殿下的心意都揣摩不到。 娉婷县主走后殿下便一直坐在原地发呆,他到现在都没能猜出来殿下怎么了。 顾林风训完人才发觉自己刚刚语气又重了些,直嘆小七不好哄,府里哪个奴才不是脸厚如城墙的?三福一张老脸都快能纳鞋底子了,哪里像小七这样,逗一逗就脸红,说一说就吓的惨白。 搁这儿跟他换脸谱玩呢?顾林风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小七的脾性,他还真得把小七送去调.教几天。 最起码胆子得大一些。 顾林风咳了一声,将自己刚刚犹豫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小七···,你知道刚刚县主来找孤商量何事吗?」 「属下不敢偷听。」小七连连保证,他一直站的远远的候着,是一个既能看见殿下的手势,又听不见屋内声音的距离。 顾林风觉得自己被哽了一下,难得压着性子解释了几句:「不是要责怪你,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若你听见了,孤就不用费口舌再讲一次了。」 小七摇摇头。 顾林风想了想,自己总结了一下元娉婷的意思,言简意赅道:「你想要个名分吗?」 「咳咳···就是···孤后院的那种。」 顾林风知道,大抵影卫之流,都是不愿服侍床榻,被拘在一间屋子里日日等着主人临幸的,多年所学,一身本领,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为主人生,为主人死。 从没有哪一条教条是教他们主动媚上,去爬床的。 他们可以因为主人一声命令就去死,却绝不会想像个男宠一般被拘在床上把玩。 可小七不一样,顾林风知道小七不在意这些,小七唯一的底线便是留在自己身边,主要能留在自己身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可顾林风还是想再问一句,这句询问里还带了些心虚。 那天夜里一晚疯狂,第二天他便对小七说不准他小七再想别人,男的女的都不准,可他到底没有真的问过小七的意见。 如今元娉婷的法子便是要把小七放到所有人面前,把小七放在火上烤,烈火烹油,他必须得问一问小七。 顾林风问完不等小七回话又接着解释了几句。 「元娉婷来找孤是为了一件事,皇后派人将张将军女儿的画像散布到宫外,说孤看上了她才对唐沅心不管不顾,是个始乱终弃之子,若这桩事被闹大,孤便得不得不娶了唐沅心。」 娶了,便是对不起张将军的女儿,一朝太子引得两个名门闺女大打出手,太子只娶唐沅心,那张将军的女儿便会被万人唾弃。 不娶,便是对不起丞相府的小姐,相府小姐从小就与太子有婚约,如今太子为了一个母老虎,纵容那母老虎将相府小姐的脸抓伤,此等行径一看便是那等宠妾灭妻之流,怎配为储君? 顾林风看着小七的反应,接着说道:「虽说有别的办法解决,可孤觉得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今日处理了张小姐,明日还有李小姐,王小姐,孤一日不娶唐沅心,便会有一件接着一件的麻烦找上来。」 第85页 「因此,有一个一劳永逸之法。」 顾林风说完又抿了一口茶,一下子说这么多,他嘴巴有些干。 小七从顾林风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将唐沅心千刀万剐,此时听到这里更是连心都揪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顾林风。 似乎只要顾林风说出来怎么做,他就马上去上刀山下火海。 顾林风将茶杯放下,又拿小银勺舀了一点清泉水加到茶壶里,那镊子加了些茶叶,重新把茶壶放在小炉子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噼啪的轻微响声,顾林风接着说道:「这个法子便是需要找一个孤足够信任的人来帮孤演一场戏。」 「孤身子不好,如今却突然有大好的迹象,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怀疑,因此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将此事搪塞过去。」 「县主说古法有取阳治阴之道,孤天生体寒,因此身体羸弱不堪,须得日日精心养着方可保命,但小七是极阳之体,有小七在,两两交合,阴阳协调,孤身子便好了大半。」 顾林风一本正经的瞎编,「孤在与小七交合期间逐渐爱上了小七,从此便不爱女妆爱男郎,自然也就不存在孤喜欢别人家的贵女一事。」 顾林风嘆了口气:「只是此事却是要把小七放到明面上了,也许有人会骂小七是妖妃,但孤本就已经要了你,你若是要名分,这种谣言是迟早的事,你若是不要名分,孤就再另外寻一个人做这场戏。」 「总之你别怕,孤不会逼你。」 顾林风说完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水,他用袖子半遮着脸偷看小七的神色,其实他没说实话,此事原不必这样麻烦,只要传一句太子喜欢男侍,一切便都可解,日后争那个位子时也不算致命的污点。 一句都是谣言便可将此事揭过。 可顾林风看着那铜炉上小茶壶里的沸水时,突然觉得小七对他从来都是一片赤诚,恨不得将心都捧了给他去作践,却从不图什么。 甚至自己还没变脸色他便已经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样的小七,让顾林风很是心动。 也···很是心疼。 他突然想给小七一个放肆的机会,想看看被自己宠着的小七是什么样子的,还会不会动不动就请罪? 会不会恃宠生娇? 当然,一切还得看小七的意见,他不想逼小七。 因此顾林风问小七想不想要个名分,若要的话,他便给,若不要,他便只能再想别的法子补偿了。 顾林风算得上有些心虚的觑着小七的神色,却发现自己对面那个人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愿意? 顾林风心想。 莫不是孤活儿不好? 还是他不想要名分,只想没名没分的跟着孤,做一对野鸳鸯? ··· 顾林风一时心里想了许多种可能。 小七想了会儿,突然将头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面带喜色。 顾林风:「···」 有个名分便这么高兴吗? 小七没注意到顾林风的心虚,他激动地跪直了身子,问道:「殿下,县主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 顾林风一句「真的」还没说出来,便听小七又问道:「属下的身子当真能为您治病吗?」 「您刚刚说属下的身子烫,您抱着舒服,属下还以为您是在逗属下。」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孤真的是在逗你。 「原来竟是为了治病,都怪属下没及时发现,殿下今日要治病吗?属下愿意当殿下的药引。」 「···」顾林风总觉得小七换了种方式在邀宠,可他没证据。 「殿下?」小七又叫了一声,眼神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太好了,他能为殿下做事,他对殿下有用,他能当殿下的药引! 顾林风突然想,小七这积极程度,莫不是想当太子妃吧··· 普通的名分都对不住这份热情! 第58章 顾林风默默在心里考虑了一番, 小七如此热情,定是想当太子妃的。 也是, 不想当太子妃的影卫不是个好手下。 这是好事。 顾林风上辈子被唐沅心伤透了心,这辈子是不会再碰女人了,就是小七,也是个意外,但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他就得将这意外补救好。 他不会再娶太子妃,又已经要了小七, 若小七想当太子妃,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左右府里就小七一个,纵他一纵也是使得的。 免得他总是那样胆小。 该叫他学会恃宠生娇。 也罢, 正好无境法师也不在,他留在大昭寺用处也不大,就满足一下小七好了。 「咱们明日回府吧。」顾林风突然说。 小七一愣,怎么··又谈到回府上了?但他是从不会多问的, 便应了声是。 顾林风自认自己已经洞悉小七的心, 见他愣住,便以为他还在想刚刚说的做「药引」一事。 顾林风轻咳了两声:「那种事···回府再做。」 「···是。」小七有些开心, 殿下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意用他做药引以阳补阴,只是殿下不想在皇寺里做这种事, 要回去再做。 这一晚小七还是在顾林风怀里睡的,自从那天晚上殿下要了他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自己的偏房中睡过。 第86页 其实除了那一次之外,殿下也没再碰他, 只是搂着他睡觉而已,小七以往都睡的战战兢兢,不敢睡熟了,就怕殿下半夜起了兴致看见他睡着了会扫兴。 今夜却睡的极好。 顾林风走前又去了一趟泰安殿,了行劝他回府后别忘记将护身符带上,他没应声,却问了句「方丈相信轮迴吗?」 了行愣住,顾林风笑了笑,又给父王母妃上了注香便带着小七离开了大昭寺。 走前留了一个人在后山悄悄守着。 三福得了消息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小七昨日才带了一箱子玩具回去,今日殿下便要回府,他实在不能不往歪处想。 是小七勾起了殿下的兴致,殿下要回来再选几个人?还是殿下玩过了伤了身子? 满面愁容的跟元喜的门前等着。 赵九清得了消息也在门口等着顾林风,他如今算是太子府的人,太子回府,于礼他得候着。 「福叔怎么不高兴?」赵九清见三福脸上的愁容越发的多,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三福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这是殿下的房中事,也不好说给外人听,便强撑着笑了笑。 只是那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赵九清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元喜还算镇定,殿下突然要回来定然是有正事,就算是那种事,也没什么,只是他劝不动师父,只好对赵九清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去时被唐沅心挡了路,回来时倒是一路畅通,刚到晌午顾林风的车架便在太子府前停下了。 元喜亲自取了马凳放在车辕下,不想先下来的却是小七。 ···果然是得宠。 小七下来后伸手掀开帘子将顾林风也扶了下来,三福眼巴巴的看着,见太子殿下面色无虞,甚至比走前还要气色好,不由得放下了心。 看来殿下身子还好。 只是再一看小七,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妖妃! 嗯,不作妖的妖妃。 若是个坏的,三福还能劝诫一下,叫他不要老是勾殿下纵.欲,可偏偏是小七,小七是最乖不过的了,只要跟殿下有关的事情,小七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唉···三福嘆了口气。 顾林风没留神他,目光都在赵九清身上。 赵九清也跟着三福跪在后面行礼。 「看来是有长进。」顾林风笑了笑,道:「都起来吧。」 赵九清昨日跟冯少康逛了一天,正有些事想对顾林风禀报,便跟着一起去了主院外候着。 小七服侍顾林风换衣服,把那些环佩叮噹的玉饰解了放在托盘里,又捡了个凝神静气的小香囊挂在了顾林风腰间。 顾林风伸开双臂由着他折腾,突然想起一事,便对元喜吩咐道:「将耳房里小七的东西收拾一下,放到孤的寝殿来。」 ???三福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殿下这是得了趣,食髓知味,要日日玩这些了。 「殿下···」三福豁开一张老脸劝道:「这样安排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顾林风自顾自说道:「你说那些上下尊卑的规矩?太子府孤说了算,不讲那些。」 「林侍卫怕是也受不了···」三福看了小七一眼,期待小七跟他一起劝,毕竟这可是伤身的事情,小七那么忠心,就算再听殿下的话,也该劝着才是。 「属下受得住。」小七正给顾林风理裤脚,闻言直接跪下,「属下可以的。」 只要殿下身子能好,他日日做药引都行,哪有什么受不住的? 顾林风抬眼看三福,示意他听见了? 三福突然被怼的说不出话来,直嘆小七愚忠,只知道听殿下的话,也不多考虑一些别的。 顾林风眼看三福神色几番变化,再联想到三福给小七的小匣子,稍一联想便明白了,他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睡在一起而已,又不是日日做那事,三福怎么一脸跟死了爹似的表情。 「行了行了,没事儿,」顾林风摆摆手,「将赵九清叫进来,孤有事问他。」 三福欲言又止,脸上的褶子都快拧成一个结,不情不愿的出去叫人。 赵九清进来时顾林风刚好坐下,他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殿下,冯少康说,三日后让我去兵部上任。」 顾林风点了下头,又拿帕子擦了擦手,擦完丢给元喜,待元喜出去后才道:「去了后收着些性子,兵部如今主事的是冯少康他爹,他是兵部尚书,又是冯老国公之子,身有爵位,最看不起你这样的寒门出身,你要想办法让他眼里有你,不可得罪他。」 「是。」赵九清应声,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来,「这是前些日子冯少康派贴身小厮送来的,我···收下了。」 拿的是李南那天送来的玉,如今却是要在顾林风跟前过个明路。 「收着吧,」顾林风说,「往后这样的事情不用再禀报。」 「是。」 赵九清退下后元喜便着人将耳房里小七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各色衣物还有一些配饰,小七看的惊奇,趁顾林风没注意便拉着元喜问:「总管,这些东西?」 他明明只有一个小包袱,怎么总管竟拿进来了这么多。 元喜蓦地一笑,提醒道:「殿下说将你的东西都送来便是让咱们准备齐全的意思,这些衣物都是从前放在库房备着的,你身量上大致合适,先穿几天,师父已经寻了织造司的人过来,等他们给你做完新的,便将这批都换下。」 第87页 顾林风正吃东西,见他俩凑一块也没说什么,等元喜将主屋重新布置好后才问小七:「你俩刚刚凑一起嘀咕什么呢?」 小七跪下禀报:「总管说这些衣服都是给属下的,属下觉得有些僭越,他说是殿下的意思。」 顾林风笑了:「是这个意思。」 都要做太子妃的人了,穿几件衣服算什么僭越? 小七不明白顾林风心中所想,但殿下这么说了,他便也没再多说,只乖乖地谢恩。 顾林风越发觉得小七实在听话,得让人学会恃宠生娇才行。 太子府日常不见客,顾林风用完午膳便想午睡一会儿,却见小七又取了他惯常吃的药丸过来,「殿下,该用药了。」 「······」顾林风苦着脸,不太情愿,刚要再推拒几下,就见小七红着脸劝道:「殿下先吃些药,采阳补阴之事晚上再来可好?」 ···这这这,顾林风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若拒绝了,那不就成了现在就想采阳补阴了? 顾林风捏着鼻子,苦哈哈的把那颗药吃了。 小七等他睡着了才出了寝殿,那会儿三福跟他打手势,说要跟他谈谈。 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三福在殿外等着,小七上前打了个招唿:「福叔。」 他说话的时候脖颈上那个没了铃舌的小铃铛露了出来,三福见了倒吸了口气,那不正是他亲手放在小匣子里的东西吗? 看来他猜的没错,殿下果然是得了趣,要将小七挪进去日日做那事了。 小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着三福神色几番变化,便又叫了声:「福叔?」 三福勐地回神,小心的试探他道:「殿下这次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 小七摇摇头:「殿下没说。」 突然刮过去一阵风,三福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不死心道:「在大昭寺时,你也是住在殿下房里?」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那些事不好直说,又不能不回答,便点了下头。 三福闭了闭眼,「知道了。」 他说完便扶着元喜走开了,小七看着三福颤巍巍的身子,不知道总管在担心什么,他不愿想除了殿下以外的事情,便等看不见三福的身影后,又进了寝殿。 进来后却见本该睡着的殿下正站在窗前,方向正是他刚刚和三福交谈的位置。 顾林风脸色不太好看,见小七进来,青着脸问:「他是不是误会了?」 小七懵懂的摇摇头。 顾林风几乎算是咬牙切齿的吩咐:「你去跟他说,孤叫你进来只是陪着睡,不玩他那些匣子里的玩意儿···」 「叫!他!放!心!」 第59章 裴发跟着师荃来京郊大营的时候正好撞见张鄀周往京城赶, 他们家跟张家多有来往,裴发便打了个招唿。 「将军。」 张鄀周脾气暴躁, 闻言勒住了马,马蹄往上撅了下便强行被勒住,发出一声低吼。 「将军别急。」裴发提醒了一声,纵身下马给张鄀周行了个礼。 张鄀周坐在马上拽了下缰绳,扬声道:「裴家小子,你往哪里去?」 「去京郊大营,将军要回京吗?」 张鄀周奇道:「你自己?」 裴发:「还有我岳父, 他在前面,估计跟您错开了。」 「这样。」张鄀周点点头,「那你先去,我先回府上一趟, 待回来再带你小子好好逛一逛。」 张鄀周说完便打马往京城跑,直到到了府门前才堪堪停下,门口的小厮见状连忙大开中门,将张鄀周迎了进去。 管家得了消息, 放下帐本就往门口赶, 见了张鄀周还没说话就被扔到怀里一根马鞭,张鄀周吩咐道:「带下去餵点好草料, 雪凌脾气不好,别让它踢着人。」 张灵楠得了消息也往前院来迎她爹。 张鄀周坐在花厅喝了口茶,他喝的急, 牛饮似的,看的张灵楠直皱眉:「父亲喝慢点, 小心呛到了。」 张鄀周把茶盏重重放下,因喝的太急而顺着鬍子留下来的茶水浸湿了衣领, 他随意抹了把下巴,不耐烦道:「你爹呛不死。」 啧,张灵楠挑眉,被谁惹到了这是? 张灵楠今天穿了个粉色对襟襦裙,绣着梅花,看上去娇俏的很,她把额边的散发往耳后掖了掖,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来。 看上去十分灵动。 张鄀周上下打量着,忽然出声道:「今日要出门?」 「啊?」张灵楠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不出去。」 她顺着张鄀周的目光看了看自己今日的穿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月儿说这是京城最近时兴的款式,女儿便也让她们送来了几件。」 她以往都是穿骑装,今日突然换了女子的襦裙,还被当父亲的亲自指出来,第一次感觉有些羞涩。 「父亲怎么突然回来了?」张灵楠问。 「我听说了一件事儿,」张鄀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训了句:「你就知道让你爹操心。」 张灵楠觉得自己有点委屈,就换了件衣服,怎么就让她爹操心了? 「您还没说什么事儿呢?」 张鄀周使劲敲了下桌子:「还用我再说?现在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张大小姐把唐棣的孙女儿给打了,连京郊都传遍了,你爹我的老脸都快被你丢完了。」 第88页 张灵楠听着直皱眉:「父亲在说什么呢?女儿就算打人也是打那些男人,什么时候对女孩儿动手过?」 「你真没动手?」张鄀周又问了一遍。 张灵楠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管家:「父亲不信去问他?问问女儿这几日出过门没有?自从上回父亲说了不许对冯二公子动手后,女儿就没再出过门,怎么如今倒好,什么事儿都往女儿身上推?」 管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来,对张鄀周摇了摇头,他刚刚就是想说这件事儿,结果被老爷一个鞭子怼回去让他去餵马。 张灵楠又赌气道:「父亲要把女儿许给冯二宝那个不争气的混子也就算了,如今又要往女儿身上泼脏水,您不如直接一刀砍了我,好叫我早点死了不惹您心烦。」 「谁不知道她唐家的小姐是要做皇后的,我敢打她吗?我能打她吗?」张灵楠越说越委屈:「父亲说太子式微,皇后又有自己的谋算,让咱们离那些人远远地,便给我选了冯二宝,是,他冯家是陛下的母家,身份尊贵又不涉党争,父亲知道那冯二宝是什么人吗?长安街上有名的纨绔,秦楼楚馆的常客。」 先前从冯老国公露出要上门提亲后的意思后便一直憋在心里的话都在此刻爆发。 张灵楠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大老粗,常年在军营,小时候还会把她带去军营里,及笄后便再没让她去过京郊,她从小在军营长大,身边都是摸爬滚打的士兵,乍然被关在家里,连个手帕交都没有,好不容易适应了在绣楼的日子,又要被许配给冯二宝,难免委屈。 张鄀周被亲闺女怼了一通,连本来想说的话都给忘了,连忙指挥月儿去给小姐打水洗脸,又来回的踱步,解释道:「这事儿是爹对不住你,冯二宝非良配爹也知道,可爹也没更好的选择,太子身子不好,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人,再者他空有个太子的名头,日后落得个什么结果还不知道,爹怎么能放心你去?二皇子又有皇后操持,自是要向着母家的,也轮不到咱们,剩下的人要么门楣不够,要么岁数与你配不上,爹也是没办法了。」 「爹是陛下的人,你的婚事若不早下手难保陛下不插手将你许给别人,现在选了冯家,对你对冯家都是一个好选择,他冯家看在爹的面子上也不敢对你如何。」 张灵楠被伺候着重新净脸,又往脸上补了点胭脂,才重新坐下对她爹道:「父亲说的我都明白。」 左右争执无用,张灵楠也不想让她爹为难,主动解释了一句:「我说这个不是想怨父亲,是想说女儿理解父亲的难处,父亲为何不理解女儿呢?您不问青红皂白就训斥女儿,女儿能不生气吗?」 「我知道您说的是京城里最近传的女儿把唐沅心打了的事儿,您都不问下女儿是不是就直接盖棺定论了,若您都这样想,那传谣言的,听谣言的,是不是也就这么信了?」 张鄀周被张灵楠说的老脸都红了,暗道自己实在是暴躁,遇事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冷静,都是没有夫人看着的缘故,又想到张灵楠从小就没了母亲,被自己磕磕绊绊的拉扯大,不免又是一阵羞愧,觉得对不起闺女。 但他不擅长说话,又不肯拉下脸来道歉,只好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看上去就像还在生气一般。 张灵楠了解她爹,知道她爹不说话就是后悔了,因此放缓了声音道:「此事我正要与父亲商量,女儿的画像现下已经被传遍了,怕是长安街上人手一幅,现在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咱们不如顺其自然。」 「什么意思?」张鄀周抬头问道。 张灵楠挥挥手让月儿和管家都退下,花厅只剩下了父女两个,才柔声道:「父亲在京郊想是不清楚,前些日子京城还有一些别的谣言,真假不知道,但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唐家的嫡小姐被自己的贴身侍女给抓伤了脸,被唐夫人连夜从大昭寺带回来了。」 「父亲可知道太子那时候正好在大昭寺为先太子和先太子妃祈福?」 「此事真假难辨,但女儿这事却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现在外面都在传是女儿为了与唐家小姐抢太子殿下,便收买了唐小姐的贴身侍女指使其抓伤其主,女儿本就有个母老虎的名号在身,父亲,咱们这回是当了别人的棋子了。」 张鄀周凝眉想了会儿,开口问道:「是太子让人抓伤了唐家的孙女儿?」 张灵楠摇摇头:「父亲,这不重要,现在大家都在说是女儿抓伤的。」 张鄀周这下眉毛都快拧成一个结,不耐烦道:「这些狗日的,整天钻营,这回都弄到老子身上了。」 张灵楠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放在桌上,往张鄀周那头推了推,「父亲看看。」 张鄀周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将信展开读了读。 信上内容不多,写的却是太子加冠后不纳妾不娶妻的真正原因是太子府里藏了个小娇妻,太子为了那女子不惜推了丞相府的婚约,要不是小娇妻身份十分低微,只怕就要请封太子妃了。 张鄀周看着这封信,皱眉骂道:「简直胡说八道,太子身子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太子府整日安静的跟个和尚庙似的,哪有什么小娇妻?现在的人连太子也敢胡乱编排了。」 张灵楠轻笑了声,「父亲别恼,这正是太子让人送过来的。」 「啊?」张鄀周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太子送过来这个做什么?」 第89页 「自然是为了与父亲合作,太子摆明了要卖父亲一个人情,他这个消息一旦放出来,谁还再会相信女儿抓伤唐沅心的事情?他是在告诉咱们这事儿是皇后做的,他也卖咱们一个人情,主动帮咱们解决了这事,只是若咱们收下了这个人情,往后父亲可就欠太子一个搭人情了。」 「若有万一,父亲只怕得向着太子了。」张鄀周补充道。 张鄀周骂了一句,「这事儿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张灵楠摇摇头。 张鄀周来迴转了半天,手上抓掉了一大把头髮,在花厅里不停地踱步,他忽的停下,又拿起那封信看了半天,半晌,嘆了口气:「也罢,这回推了还有下回,左右他们是要将咱们家掺和进来了,太子和皇后也没什么区别,看在这回太子是帮我的宝贝闺女的份上,爹就应他一回。」 张灵楠嫣然一笑:「那女儿就先谢谢父亲了。」 第60章 消息传到太子府的时候顾林风正抓着小七在书房看话本。 裴国公府不差那点钱, 又有先太子妃的旨意,调.教小七时便下了功夫, 真正是当一个门客养的,小七学识方面极广,字也写的极好。 顾林风知道后便拉着他来书房为自己念书,那些治国之道、之乎者也之类的只听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腻了,于是在桌角随手抽了一本话本递给小七:「念这个吧。」 顾林风拿的这本刚好是近来市面上最火的一本,「太子府的金屋小娇妻」。 是下人出去採买时书斋老闆赠送的,被元喜一併拿来了书房, 书单上有的就按照名字整齐排在书架上,没有的就都堆在桌角让殿下无聊时打发时间。 小七捏着这薄薄的一本却好似重有千金的「太子府的金屋小娇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启齿,他抬头看了眼顾林风, 殿下正躺在摇椅上闭眼假寐,等着听他念书。 「怎么不念?」半天没听见小七的声音,顾林风将身上的毯子下拉了拉,露出手指来轻轻扣了下摇椅的扶手, 「有不认识的字?」顾林风顿了顿, 十分好心的提醒道:「不认识的就越过去,左右也是打发时间, 不必一一校正。」 「···是。」小七咬牙应声。 修长的手指翻开第一页,小七愣了下,这居然还是个带插画的, 怪不得封皮上写着排名第一的话本。 小七忽略那画的粗糙却仍难掩其形的插画,将视线移到了本页的第一段。 「却说那东丽国有一美人, 名曰林姒,貌美而身形昳丽, 被东丽国太子接入府中藏到那金屋中。」 「一日,太子饮了热茶,忽觉浑身发热,又兴奋无比,便去了那金屋中,太子刚至廊下,便听里面笑语连连,有一清脆声音道『太子不至,姐姐当如何?』,林姒娇嗔一哼,手却解了衣裳,朝外看去,『郎君···』」 「郎君···」 小七脸颊绯红,再念不下去,本是坐在脚踏上的身子也顺势跪在地上,吶吶的请罪。 顾林风听了一半见他停了,也没睁眼,问道:「郎君怎么了?」 小七被逼得狠了,只好将头伏在地上,双手捧着书奉给顾林风,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顾林风半晌没听见回音,掀了眼皮往下看,本该坐在脚踏上的小鹌鹑又跪在了地上,还将头伏的低低的,看不见一点缝儿。 「怎么不念了?」顾林风笑道:「莫不是你两个都叫林杫,你不好意思了?」 「快起来,这么点事儿孤还不至于生气,不必动不动就跪在地上请罪。」顾林风一手接了书一手将人拉起来。 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了那插画。 「!!!」 顾林风手一抖,话本掉在了地上。 他终于知道郎君说了什么了,可这种书也实在太羞耻了些。 元喜怎么办事的?孤得罚他。 可顾林风低头看小七兔子似的表情又觉得很有趣,他看见这种书无非是觉得难等大雅之堂,白日里不该看这种书,可看小七的样子,又觉得看一看也无不可。 小七在他面前鲜少露出这样害羞到不知所措的表情。 「小七,」顾林风勾了勾他的下巴,「抬头让孤瞧瞧。」 小七抬头,眼眶里红红的,好像盈着泪珠,明明是很委屈的表情,却让顾林风无端想起刚刚那插画上躺着的那人的表情。 看上去格外的···勾人。 顾林风忽然改了口:「孤今日叫你林杫吧。」 小七这下不止眼睛,竟是连耳朵也全都变红了,红润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也只是轻轻吐出一个『是』字。 顾林风日日在府里无聊的紧,他深觉自己从前竟没发现小七这样的有趣,真是错过了好些快乐时光,只要对上小七,顾林风骨子里的恶劣便都露了出来。 「你本名不是就叫林杫吗?怎么孤这样叫你你还不乐意?」顾林风故意为难人,还不准人低下头,只逗完便仔细观察着小七的神色,想看看兔子逼急了能变成什么样。 然而小七自己的羞耻在殿下生气面前不值一提,他闻言连忙摇摇头,眼睛里因为害羞和紧张而憋了许久的泪珠不小心流出来,滑到脸颊上,平添了几分柔弱。 「殿下想叫什么都可以的,属下很乐意。」小七答道。 他这样好欺负,顾林风反而有些不忍心,每每小七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都有一种自己是混蛋的错觉。 第90页 啊不,也许不是错觉,在小七面前的顾林风就是个混蛋。 顾林风拿了张手帕轻抚小七的脸颊,将那抹晶莹擦干,嘆道:「可真是娇气。」 小七顿时真的像个兔子了,他不敢动,却又忍不住为自己陈情,眨着眼看着顾林风的下巴:「殿下,属下不娇气的,您想叫什么都行。」 顾林风觉得好笑,「行,孤的小七不娇气,那让孤想一想,给小七起个什么爱称好呢?」 小七闻言莫名觉得有些开心。 殿下说爱称! 爱称! 爱! 那就是殿下不讨厌他的意思。 这么一想,竟是也有些期待起来。 顾林风想了想,忽然想到刚刚三福来禀报的事情,勾唇一笑道:「就叫小太子妃?」 「啊?」小七睁大了眼睛,「什么?」 顾林风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小太子妃。」 「殿……殿下……」小七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话本还在地上大喇喇的放着,书房的门窗关的严实,连一丝风都吹不进来,话本始终停在小七翻开的那一页。 殿下说要叫他小太子妃,他不敢抬头,可一低头又看见那羞耻的插花,只好将视线放在殿下手边的小手炉上。 顾林风用脚尖戳了戳他的膝盖:「殿下什么殿下,孤这么叫你行吗?」 「不是你自己又想当药引,又想要名分?」 这话实在有些蛮不讲理,小七只说过自己想当药引好叫殿下早日好起来,这名分一说可从未肖想过。 再者……即便是想要名分,也不敢奢望小太子妃这个名号,殿下肯给个侍妾的身份,便已是大恩了。 顾林风有些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跟渣男讨要名分的人。 「···属下想让殿下早点好起来。」小七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殿下说的他不敢都应了,也不敢不回话,只好捡了自己能说的说了。 「哦···」顾林风拉长了声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当了孤的小太子妃孤就能早日好起来。」 小七第一次只跪了片刻不到的功夫就有些身形不稳,几乎算得上是讨饶了:「殿下···」 顾林风忽的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孤不逗小七了。」 小七松了口气。 顾林风又道:「不管孤好不好的起来,小七这个小太子妃的名分孤还是给的起的。」 小七这口半松不松的气差点梗在嗓子里呛着。 最终还是吶吶的低声道谢:「谢殿下。」 顾林风十分满意,觉得现在的生活十分有趣,每日就是吃饭睡觉逗小七,若没有那些讨厌的人在,生活简直不能更开心。 「元喜。」顾林风高声喊道。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元喜冷不丁觉得后背飕飕的,他看了看天,虽说有些风,但也不至于太冷。 小心推开门进去,正好看见林侍卫在太子殿下脚边跪着,元喜没敢抬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门口,「殿下吩咐。」 「滚过来。」顾林风说。 元喜下意识的看了林侍卫一眼,只看到一个后脑勺,他没敢磨蹭,几步走到顾林风跟前挨着小七跪下,心情有几分忐忑。 顾林风瞥他一眼,用脚点了点地上的话本,道:「这是什么?」 元喜顺着往下看,心登时提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殿···殿下···,这这这,这是奴才的失误,奴才这就拿下去销毁。」 敢把这种书放在太子的书房里,简直是夭寿,光听听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立不安稳了。 顾林风「嗯」了一声,补充道:「换些含蓄点的摆过来。」 ???元喜有些摸不清顾林风的意思,小心道:「含蓄一点的?」 殿下竟然喜欢这样话本? 那这含蓄的程度是? 顾林风看了看小七,这兔子仍旧低着头,他觉得十分有意思,小七平常就是个小鹌鹑,偶尔被逗得狠了才会像个兔子,还是个不咬人的那种,顾林风忽然很想看看他露出牙齿时是什么样子。 「就···」顾林风想了想,对元喜说:「看咱们小太子妃能接受到什么程度吧,你们俩自己定。」 太太太······太子妃? 顾林风瞥了眼小七的方向。 元喜会意,但仍止不住的讶异,我的妈,这上位也忒快。 昨日还是个妖妃,今日就登堂入室了。 他觑着顾林风的意思,小心问了一句:「太……太子妃……您看呢?」 元喜一直秉持着主子说的话就是天的原则办事,这回依旧如此,虽说有些不可置信,但太子府殿下说了算,殿下说谁是太子妃谁便是太子妃。 小七被两人逼着,几乎要打个洞钻进地缝里,好半天才道:「听……听殿下的……」 第61章 顾林风到底没捨得将此事传的满府皆知。 几个近身伺候的人知道就算了, 别的人没必要知道。 他也不捨得小七平白被嚼舌根。 虽说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甚至连长安街上的小贩都听说了太子府养了个美娇娘, 可也只有在府里伺候的人才知道哪有什么美娇娘?太子天天在书房不知道做什么,只有一个侍卫伺候着,别说美娇娘了,连个女婢都没有。 小七又给顾林风读完了一本,然后整整齐齐的摆在边上,掐着时辰喊顾林风起来吃药。 第91页 顾林风听得直打盹,闻言瞬间精神了, 眯着眼睛看小七。 小七硬着头皮解释:「殿下,这药不苦。」 顾林风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他还没见过不苦的药,这小鹌鹑哄人也不会, 实在是欠调.教。 「不吃了不吃了,去宫里。」顾林风忽然从榻上起来,耍赖似的,趿着鞋子出了书房的门。 元喜就在外面候着, 见顾林风突然出来还吓了一大跳, 半倚在柱子上的身子登时站直了,讨好的笑了笑。 「殿下。」 「嗯。」顾林风没停, 边走边吩咐,「更衣,准备一下, 孤待会儿进宫。」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小七愣了下, 半起的身子又重新跪下,对着空荡荡的小榻发呆。 过了没一会儿, 书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有些急,不是殿下,小七猜想是来打扫的下人,便没动。 元喜气喘吁吁的推开门,双手扶着膝盖,半弓着身子抬头喊小七:「林侍卫,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回寝殿,殿下要更衣。」 「嗯?」小七疑惑的看了元喜一眼,没吭声。 元喜喘了口气便跑到小七跟前作势要拉人:「殿下要更衣,你不在殿下不让大家碰,非你不可。」 「啊?」 小七没明白元喜话里的意思,身子却极快的闪了一下,他如今是殿下的人,殿下说了,不能给别人碰。 元喜抓了个空,他没尴尬,只是有点着急,「快点呀,你再不去殿下要发火了。」 小七这回算是听懂了,殿下让他过去。 顾林风站在寝殿门口,面无表情的瞪着面前的这块地,周围伺候的人都站的远远的,不敢触他的眉头。 他倒也不是非小七不可,只是生气这鹌鹑又犯病,他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身后只有元喜和一堆跟着伺候的人,一眼看过去都找不着小七的身影。 不必说,定然是这鹌鹑以为自己生气了,吓的跪在原地不敢跟过来,真是胆子小! 他都看不出来自己是想让他哄一哄吗? 于是一向好伺候的顾林风第一回使性子不让人碰,非要把小七叫过来伺候。 小七来的很快,明白了元喜的意思后他就用轻功快速赶了过来,因此他到的时候元喜还吭哧吭哧的在后边追。 「殿下。」小七有些心虚的跪在顾林风跟前,殿下都站在门口了,定然是气狠了。 顾林风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抬脚进了寝殿。 小七不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但元喜刚刚跟他说殿下让他过来伺候,略一咬牙,便跟了进去。 顾林风已经重新坐下,两个小太监在给他整理袍角,小七看了看,觉得可能没自己的位置了。 「愣着做什么?」顾林风面色缓了些,语气却仍旧不算好,两个小太监整理完袍角的褶痕便退了出去,殿内又剩下了顾林风和小七两个人。 「属下服侍殿下更衣。」小七终于机灵了一次,拿了托盘里的玉饰要帮顾林风挂上。 顾林风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头,语气不太好的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没跟过来?」 「属下···属下惹殿下生气了。」 「惹孤生气了就可以躲起来不见孤?」顾林风扬声道,手指不自觉的用了力,小七的额头被按出一个红印。 当然不是! 小七想晃晃脑袋,又不敢乱动,只好吶吶的解释,「属下···怕殿下不想看见属下。」 毕竟殿下走的那样快,还将书房的门都关上了,他哪里还敢跟着? 顾林风被他气到了,想发火又怕吓到人,最后只好弯下腰将手伸进了小七怀里。 小七顿时身子都僵在了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 小七的怀里很热,就像小七这个人一样,总是能让顾林风很暖和。 他两下便摸出来了小七刚刚拿出来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来两颗来塞进了自己嘴里,一闭眼便闷声咽了下去。 差点呛到嗓子里。 一如既往地难吃,顾林风偷偷评价道。 小七都看愣了,僵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殿下居然···主动吃药了? 吃的太快,顾林风没忍住咳了几声,吓的小七连忙站起身子帮顾林风顺气。 好不容易气喘匀了,顾林风眼眶都红了起来。 小七看的心里一紧,「属下去拿冰块。」 顾林风拽住了他的胳膊,没让他去,嘴里仍是兇巴巴的,「更衣。」 「···是。」 只要顾林风不作妖,小七的速度一向很快,不过片刻便将顾林风打扮好,又取了一个小手炉放在了顾林风手里。 快入冬了,天气阴寒,他怕殿下被冻坏了。 说是去宫里,却并不全是因为小七气人的缘故,顾林风从大昭寺回来,理应去宫里走一遭,给太后、皇帝都请个安才对。 但他刚回来时不想动,又赶上张灵楠那事儿,便搁置了,眼下流言四起,宫里想必也听到了风声,正好是个机会。 马车是早就备好了的,元喜看着小七跟着顾林风进寝殿后便吩咐人备了一辆大一点的马车。 坐两个人绰绰有余的那种。 小七把马凳放好,扶着顾林风上了马车。 正要跟车夫说出发,就听见里面一声不大不小的吩咐声。 第92页 「上来。」顾林风说。 小七愣了一下,很快便敛了神色上车。 以往也不是没在马车里伺候过,只是他以为他刚刚得罪了殿下,殿下应该不想见他才对。 马车内顾林风依旧冷着一张脸,他幽幽的开口道:「孤去福宁殿。」 「···是。」小七低眉敛目的应了,想着上回那小太监被李成海踹了一脚,这回该认识殿下了吧。 顾林风又说了一句,「孤从大昭寺回来还没去过福宁殿。」 这几乎算得上是解释了,饶是小七那样不敢多想的人也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殿下···这是在跟他解释··· 「是···」小七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以往的人生经验中并没有这样的案例,他想了想,又问道:「殿下要不要睡一会儿?靠在属下身上。」 顾林风看了他一眼,吩咐道:「过来。」 这就是应了。 小七连忙将自己的身子挪过去,怕顾林风枕的不舒服,又拿了个小毯子放在自己怀里垫着,又被顾林风扔到一边,直接在小七怀里躺下了。 马车经过了热热闹闹的长安街,最后停在了宫门口,小七正犹豫要不要把顾林风喊醒,顾林风就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到了?」 「是,到宫门口了。」小七连忙应声。 顾林风不太情愿的从小七怀里起来,伸了个懒腰,小七适时地递上了一块湿毛巾。 顾林风擦了擦脸,清醒了许多。 他道:「你在这儿等着,孤一个时辰后出来。」 顾林风还记得上回去福宁殿时自己没忍住拿手炉砸了小七一下,还将人砸的流出了血,虽然说眼下他自觉不会对小七动手,但难保再出现上回那种难以控制的场景。 保险起见,还是不让小七进去了。 小七听了吩咐,便老老实实地站在车下等着。 心却有些沉。 殿下不让他跟着。 上回来福宁殿时他偷了太后娘娘的一个手炉,还将殿下惹生气了。 唉! 得想个什么办法让殿下不再生气才是。 忽然一阵寒风颳过来,将小七单薄的衣裳吹的飘了飘,小七抬头看了看,来时还晴朗着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秋天就是这点不好,说下雨就下雨,颳风打雷的没个规律。 车夫将自己的蓑衣找出来穿上了,又看了看小七,好心道:「林侍卫,快下雨了,你要不先上马车躲一躲?」 小七摇了摇头,说:「殿下不在。」 「太子殿下一贯脾气好,又宠你,你躲躲雨也没什么的。」车夫十分好心,他是在外院伺候的,几乎没去过内院,可也听说了如今太子殿下跟前是林侍卫最得宠。 宠你···,小七默默的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他觉得车夫说的没错,殿下确实很宠他。 那他就更不能恃宠生娇! 小七打定了注意要在外面站着等顾林风,车夫看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只嘆道怪不得人家得宠,这么有分寸还不恃宠生娇的人,只怕也没哪个当主子的不喜欢吧。 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小七身上的衣裳湿了薄薄的一层,他站的稳,忽然看见宫门口又开了,一个青衣小太监跑了过来。 看面色,像是福宁殿看门的那个小太监。 小七恍然记得他好像是叫小安子。 小安子看见小七时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快步跑到小七跟前,说道:「林侍卫,太子殿下吩咐奴才过来跟您说,让您在马车上等着他,不许将自己淋湿了。」 车夫见状露出瞭然的神情,「原来是等太子殿下亲自说···」 第62章 「殿下···」小七狐疑的出声问了一句, 他说完又想起自己不该私自打探殿下的行踪,便很快又闭上了嘴。 小安子十分机灵, 他见状又往小七跟前凑了凑,笑着解释了一句:「太子殿下进了福宁殿雨点才打下来,您放心,殿下没淋着。」 「···多谢。」小七低声道了句谢,等小安子走后便转身钻进了车厢里。 雨点越来越大,打在车厢上有噼啪的响声,车厢内小薰炉燃得正旺, 映的小七脸颊红红的。 * 福宁殿。 顾林风解了披风递给门口的小丫头,又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才进了内殿。 张莲倚在榻上,腿上盖了个兔毛毯子,微微侧身, 手上拿着一管水菸袋正吸着。 「皇祖母。」顾林风笑着进门,给张莲行了个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张莲刚吸完一口,浑身都舒坦着,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顾林风, 只吩咐边上伺候的人把顾林风扶起来。 「风儿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可用过饭了?」 午时已过,顾林风自然是用过了, 有小丫头搬了个绣凳放在张莲边上,顾林风俯身坐了,才道:「还没呢, 皇祖母这儿可有吃的?好让孙儿蹭口饭吃。」 张莲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对着李成海指了指顾林风, 打趣道:「这个猴儿今日是来讨饭吃的,还不快上些点心来。」 李成海也笑了, 一边让人去取点心一边陪笑道:「定是殿下想太后了,心里惦记着您又不好意思直说。」 张莲这才坐了起来,把水菸袋递给李成海,拉着顾林风的手道:「难为你还想着祖母,哀家听说你前几天就回来了?怎么这次回来的这样早?」 第93页 顾林风心知张莲是生了他的气了,他前几天就回京了,却拖到今日才进宫,往年的时候还能说是身子不好进不了宫,今年他身子大好,却也没及时过来,太后这是心里有计较了。 「皇祖母明鑑,孙儿本来是要再给父王母妃跪几天经的,只是听说了一些市井传言,便临时决定回来了,这几日也一直忙着处理那些糟心事,就没来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别生气。」 张莲的手顿了下,又轻轻拍了拍顾林风的手背,嘆了口气,道:「哀家没生气,这事儿哀家也听说了,本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你一直不来,哀家也跟着悬心。」 「是孙儿错了。」顾林风适时地低下头,做出一副愧疚的神色。 恰好取点心的小宫人回来了,李成海指挥着让人都摆在桌上,劝道:「娘娘也用些吧,殿下来看您,您也正好多吃些。」 顾林风脸上的愧意更甚。 张莲看说的差不多了,抬头看了李成海一眼,李成海会意,拿银筷子夹了点小点心奉给了顾林风。 顾林风心里厌恶极了这种事儿,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早点办完事儿早点回去搂着小七疏散疏散心里的郁气。 等两人都用了些,李成海让人将东西撤了,张莲才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看外面传的厉害,连冯家的都来勤政殿说道了几回。」 张鄀周早前跟冯老太爷商量过将张灵楠许给冯少康,虽然只是口头上谈了几句,到底是双方都有意,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冯老爷子自然不能善罢甘休,拿着拐杖就上了将军府的门。 经张鄀周再三保证后才半信半疑的出了门,回府后马上派了人去查,隔天就进了勤政殿。 上回冯少康中毒的事件让皇后和冯家结下了梁子,这回张灵楠成了给唐沅心铺路的棋子,冯老太爷气的鬍子都翘了起来。 在勤政殿哭了半晌,直问皇后是不是对他冯家有意见。 怎么他冯家的公子出事跟景仪殿有关,他冯家未来的儿媳妇出事也是从景仪殿传出来的画像? 皇帝身子不好,被吵的头疼,一气之下病的更重了。 皇后办这件事儿之前只想着张家的女孩儿本就名声不好,料想张鄀周就算查出来了这件事也不会多做什么,更不能多做些什么。 不料却被冯老太爷横插了一脚。 又加上街上渐渐传起来顾林风喜欢男人的事,才不情不愿的收了手。 左右已是将冯家彻底得罪了。 顾林风是算好时间来的福宁殿,这点事儿自然瞒不过他,去大昭寺前听冯少康说他爹要把张将军家的女儿许给他时便上了心,皇后果然没叫他失望。 但他仍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惊讶道:「连皇叔都惊动了?」 张莲点点头。 顾林风说:「这事儿说来话长,孙儿跟唐家的小姐有婚约您是知道的,说来也巧,这回去大昭寺的路上正好遇到唐小姐也去上香。」 「孙儿便载了她一程,谁知道半夜唐小姐身边的侍女突然潜到孙儿院中,被侍卫抓住,本想着直接送回丞相府,偏偏那侍女突然发狂,抓伤了唐小姐。」 「后面的事,皇祖母便都知道了。」 顾林风说完便低了头,不肯再说些什么,可这副姿态落在张莲眼里便是受了委屈。 太子去大昭寺的日子都知道,唐沅心偏偏也在那天去了,还正好遇到麻烦被顾林风所救,再加上那侍女半夜潜进顾林风住的地方,很难让人不多想。 张莲自然也是作此想法,她嘆了口气,拍了拍顾林风的手指,劝道:「早说你和那丫头不合适,如今可不是五行犯沖么?往后避着些吧。」 「是……」顾林风应下,又故作迟疑道:「可孙儿与她还有婚约……」 是避免不了见面的。 「哀家找皇帝去谈。」张莲底气十足的说道:「只是还有一事需得你跟皇祖母交个底,那传你喜欢男子的谣言?」 顾林风神色一凛,紧接着又柔和起来,对着张莲晃了晃脑袋,委屈道:「孙儿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 「八成又是皇后做的。」张莲斩钉截铁道,「只是委屈风儿了。」 她说话间还观察了顾林风的神色,见顾林风神色未变方才放下了心,埋怨道:「你原来还小,分辨不出来别人的真心和假意,如今知道了,就该离那些人远远的,也免得哀家替你揪心。」 顾林风想说他目前看到的都是假意,想了想,又把这话憋回去,乖乖点了个头。 既然是假意,自然得虚以逶迤。 不必认真计较。 顾林风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外面雨已经停了,有一道彩虹正在上方的天空挂着,小安子服侍他穿上披风,拎着太后赏的食盒随顾林风出了福宁殿。 长街的甬道格外的长,一眼看不到头,顾林风不知道宫里的人走这条路时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冷。 中秋才过了一月有余,正是九十月寒凉的季节,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瞥了一眼拎着食盒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监,出声道:「你冷吗?」 小安子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身子躬的更低,斟酌着回道:「回太子殿下,奴才还好,殿下冷吗?」 要是冷的话他就跑回去福宁殿给太子殿下取一件厚点的披风来。 第94页 刚下过雨,连风都是凉的,顾林风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青衣宦官服,把手里的小手炉递给了他:「捧着这个吧。」 「……是。」小安子不明白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只好恭恭敬敬的接了,用另一只手捧着。 小手炉正暖和,连他的手都被暖的热乎乎的,走到长街尾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猜到顾林风的用意。 眼眶瞬间有些湿,小安子激动的跪在了地上,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感激的给顾林风磕了三个头。 顾林风无奈的让他站起来,笑了笑道:「怎么了,好好的行这么大的礼。」 「殿下,奴才,奴才,」小安子有些哽咽:「奴才多谢太子殿下。」 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也从没有人在寒风中给过他一点温暖。 「没什么的,」顾林风扶了扶他:「起来吧。」 长街过去就是宫门,顾林风不欲多谈,便没说什么,小安子跟在后面,将小手炉攥的紧紧的。 出了宫门就看见小七站在马车边上等他,「殿下」。 小七喊了一声,快步走到顾林风跟前,从小安子手里把食盒接了过来,看见他另一只手里的小手炉时愣了下。 那是他亲手给殿下的小手炉。 顾林风嗯了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身上没什么大面积湿的地方才松了口气,扭头对小安子温和的说道:「你先回去吧。」 小安子看了看两人,识相的没多说什么,将小手炉一併递给小七就回了宫。 顾林风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率先上了马车,上去后才发现小七还在原地站着。 「小七?」顾林风皱眉喊了他一声,「愣什么神呢?快上来。」 小七冷不丁的回神,连忙应了一声,爬上马车,把食盒放在马车角落,自己跪到了另一个小角落,规规矩矩的低着头。 顾林风不动声色的瞧了会儿,见他始终低着头,双手规矩的交握在前面,顾林风皱眉问道:「怎么了?」 第63章 怎么了? 顾林风这话问出来后小七身子勐地颤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对殿下发脾气了。 这可太没规矩了。 小七连忙往前膝行了一步,给顾林风奉了一杯热茶:「殿下喝盏茶暖暖身子。」 顾林风仍是皱眉看着他, 伸手在小几上点了点,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刚刚到底怎么了?」 他没接茶,小七不免心里更紧张了些,手上的杯子依旧端的稳稳地,举到一个顾林风最顺手的高度,低垂着眉眼认错:「属下刚刚走神了,求殿下恕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顾林风调.教小七的成果算得上成功, 最起码他现在会求饶,而不是一味地请罚了。 顾林风心里舒坦了些,但仍不太爽快。 「你还会走神?」 不怪顾林风质疑,实在是小七平常太过规矩, 顾林风很难相信他在服侍自己的时候也会走神。 小七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见殿下仍盯着自己,便知道这问题是必须回答了。 「……是」, 小七的语气闷闷的, 还带着些不解,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殿下今日身子冷吗?」 顾林风心道今日又是颳风又是下雨的, 问这话可太多余,他刚想质问小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余光就瞥见了放在角落的小手炉。 他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于是不动声色往后靠了下,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一个小手炉套子, 悄悄捏在手心里。 「孤是有点冷。」顾林风说道。 小七本想说殿下既然冷,为什么还要把小手炉给别人, 可这想法瞬间又被心疼占据,满心满眼都是殿下觉得冷这件事。 他连忙抬起头来,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了,用小钳子从熏炉中夹了几块炭放在小手炉中,试了下温度不烫才递给顾林风。 顾林风没接,反而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小手炉套子扔给了小七,「换个套子吧,那个脏了。」 小七低头看,果然在手炉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圆点,黑色的,像是被露出来的火星烫坏了似的。 他懊恼于自己的草率,口中的话就那么不设防的问了出来:「殿下是因为脏了才给别人用的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小七问完后才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时又惊又怕,正在换套子的手都抖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对殿下的事情指手画脚? 好不容易换完,小七马上俯身请罪:「属下僭越,求殿下责罚。」 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外面却是吵吵嚷嚷的,还有叫卖声,大约是到了长安街。 顾林风盯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他没叫起也没说要罚,只是掀起帷裳朝外看,却恰好看见冯少康正在往这边跑。 小七头抵在地上,殿下却久久不发一言,心里便更加紧张。 太子府的马车都有特定的龙纹标志,寻常百姓远远地看见就会退让,因此冯少康一路过来的畅通无阻,车夫很也认识他,见他跑过来不等顾林风出声就及时停了马车。 免得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冯二公子。 「太子哥哥救我!」冯少康站在马车旁边一边求顾林风,一边不停地回头看,天庆府的家丁就在后面追,他急的满头大汗,就差当街强闯太子马车。 第95页 好在还留有一丝神智,没在长安街上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后面的家丁越来越近,冯少康一咬牙,跪在了地上,对着马车求道:「太子哥哥救我。」 看来是真的急了。 顾林风心道这傢伙八成又惹了冯国公生气,还是大气,不然不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来求他庇护,不欲管他这些破事儿,可冯少康不管不顾的在他马车前跪着,传出去也着实不好听。 「上来吧。」顾林风终于大发慈悲的发话,冯少康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不等车夫把马凳搬下来就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马车,抢在天庆府的家丁抓到他之前上了车。 他进来后渴得狠了,看见桌上有杯热茶没请示就先喝了,喝完打了个嗝儿,才惊魂未定的跟顾林风道谢:「多谢太子哥哥救我。」 冯少康说完才发现角落里俯身跪地的小七,好奇道:「哎?你家侍卫犯错了?」 顾林风忽然就后悔刚刚让他上马车了。 那些家丁晚了一步,见这是太子的马车也不敢拦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决定先派个人回去禀报太爷,剩下的人跟着马车。 顾林风无所谓他们跟不跟,见挡在前面的人撤了便吩咐车夫继续走。 燃眉之急被解,冯少康又嘚瑟起来,甚至有闲心打听小七犯了什么错,居然能惹得太子哥哥动怒。 毕竟据他所知,太子哥哥可是很少罚下人跪的。 顾林风嫌他聒噪,掀了眼皮看他,嘴里不耐烦道:「再废话就下车。」 冯少康十分识相的闭了嘴。 顾林风捋了会儿思路,从帷裳处往后看了一眼,见那些人仍旧跟在后面,方才问冯少康道:「你又犯什么错了?」 怎么这回的下人看起来不依不饶的。 冯少康撇撇嘴,气愤道:「还不是我爹,从前就说要我娶张将军家的那个母老虎,我躲了一回,这回他要我禁足,直到完婚才能再出去。」 「···」顾林风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他好奇道:「冯侍郎最近可有出门?」 「当然!」冯少康险些炸毛:「他娶了我娘这么温柔的人,一个个的娇妻美妾接连往家抬不算,这几日还看上了外面楼里的女人,他自己这个德行,还偏要我娶那个母老虎,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这话说的着实有些忤逆,大顾重孝道,即便是皇帝,也得为了祖宗礼法敬着他不喜的张太后,更遑论冯府这样的皇亲国戚,原该是最重规矩的才对。 不过这也说明冯国公和冯侍郎是真的疼他,才纵的冯少康说话这样没规矩。 顾林风没那闲工夫帮别人教孩子,他注意到冯少康说他爹近日常出门。 既然常出门就说明没被气晕,没被气晕怎么还要让冯少康娶张灵楠? 张灵楠现在可是谣言加身,暂时跟太子绑在一起,天庆府应该迫不及待的跟张灵楠撇清关系才是。 看来冯侍郎是有一定要冯少康娶了张灵楠的理由。 只是这理由是什么呢? 顾林风想的头疼。 马车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顾林风估摸着该是天庆府报信的人回来了,但马匹一直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他便也没让车夫停下,直到到了太子府门前,那马匹的主人才上前。 「见过太子殿下。」冯少华下马给顾林风请安。 顾林风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直到看到冯少康瞬间青了的脸色才恍然大悟。 这不是冯大公子的声音吗? 大公子亲自来抓人,即便是顾林风也得给他点面子,不能无故硬拉着冯少康不放。 说到底,这也是人家的家事。 只是···顾林风看了看一直鹌鹑似的龟缩在角落里的小七,心里琢磨着给藉机给人一个台阶,免得真的把人吓到了。 小七一路上一直安安静静的在角落里跪着,半分动作也不敢有,如今马车停下,外面有人请安,殿下却迟迟不下车,他想了想,小心抬头喊了声殿下。 顾林风抬了抬下巴,示意让他先下车,小七这才松了口气。 小七跳下马车,又掀起车帘,伸出胳膊让顾林风扶着他,顾林风这才起身打算下马车。 谁知袖口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顾林风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冯少康正抓着他的胳膊,缩着脖子在他身后藏着。 冯少华自然也看见了,他轻咳了一声,冯少康瞬间撒了手,顾林风这才趁机下了马车。 「大公子快起来吧。」顾林风抬手虚扶了一把。 冯少华不敢借力,谢了恩便起身了,不等顾林风问就开门见山道:「打扰太子殿下了,只是少康一直叨扰殿下想必扰了殿下静了,家父让我把他带回去教教规矩。」 他说着又瞪了一眼马车内,淡淡道:「还不下来?」 冯少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大哥,每每犯了错父亲那儿有母拦着,祖父那儿有祖母拦着,倒不会太严惩,他大哥这里却没那么好煳弄,只是被轻飘飘的看了一眼,他就吓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顾林风后面小心的喊了声大哥。 顾林风无可无不可,别人的家事他管不着,反正已经知道了这里面的关窍,便也没拦着,不顾冯少康哀求的目光,淡淡的对冯少华应了声好。 等冯少华把冯少康抓回去后,又吩咐车夫候在门口的元喜去张将军府请人,才扶着小七进了府。 第96页 他去福宁殿本就是临时起意,现下回来也没事干,便又回了书房打算看看书,或是听人读书。 只是书房门刚关上,不等顾林风吩咐,小七便重新跪在了地上。 顾林风:「···」 顾林风觉得小七有一点不好,就是实在太实诚,一般人巴不得他忘了罚人,自己身边这个却每每上赶着请罚。 顾林风在躺椅上坐了,晃了晃身子,无所事事道:「先读会儿书吧。」 他可不想一回来就罚人,况且小七也没什么可罚的,不过是僭越了一两句,在马车上已经罚跪过了,这事就算揭过了。 可小七却不做此想,他只觉得自己惹殿下生气了,心中甚为忐忑,殿下不罚到他身上他就觉得殿下心里憋着气。 因此得到先读书的命令后不仅没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了。 以往读得顺畅的地方今日却频频出错,终于在又一句被顾林风提醒念错字之后他使劲给顾林风磕了个头:「求殿下责罚。」 「···」 顾林风嘆了口气,觉得这人得先好好调.教一番。 第64章 「小七, 你把自己当什么呢?」 顾林风从躺椅上起来,蹲坐在小七前面的地毯上, 摸了摸他的头。 小七的头仍旧抵在地上,被顾林风摸的时候身体下意识的战慄了一下,但很快就控制住,一动不动的尽量放松了身子,好让顾林风摸得更顺手。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却极为坚定:「属下是殿下的人。」 「···」顾林风顿了下,这话回的倒也没毛病, 可不就是他的人么。 顾林风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你觉得你在孤身边是什么身份?」 这话可回答的答案有很多,府里的人都叫他林侍卫,但顾林风的一切起居都是他伺候, 甚至还伺候到了床上,这又不单单是一个侍卫能做的。 可要说他是殿下的房里人也不对,殿下从没给过名分,只偶尔说过几句玩笑话, 小七不敢当真。 至于小厮、书童之流, 那就更谈不上了。 因此看似极好回答的一句话却将小七问住了。 小七怯懦了半天也没哼唧出来一个词,顾林风嘆了口气, 伸手将小七的下巴托起来,让他跪直了身子跟自己对视。 小七只对视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只低垂着眉眼看顾林风身上的袍子。 「你想要什么身份呢?」顾林风又换了个问法, 「小七想在孤身边当什么呢?」 「只要能在殿下身边,属下当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留在顾林风身边, 不拘什么身份,也不论做什么, 小七都甘之如饴。 顾林风笑了出来,捏了捏他的耳朵:「好,那咱们就都试试,看看孤的小七心里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七刚想问问怎么试,元喜就来禀报说张将军到了,他只好闭上了嘴,伺候顾林风换了件见客的衣裳。 只是动作间一直忍不住在想殿下要怎么试,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顾林风只笑着看他,没多说什么,免得他更加紧张。 张鄀周在花厅坐着,元喜给他上了第二杯茶,「将军稍等片刻,太子殿下正在更衣,稍后就出来见您。」 「嗯。」 张鄀周呷了一口茶,目光在花厅内晃了一圈,最后定在门口,心里琢磨着今天顾林风请他来的用意。 过了半刻钟顾林风才姗姗来迟,张鄀周连忙站起来行礼,低头的时候却发现顾林风腰间的佩饰歪了,他心道奇怪,这刚更衣,佩饰怎的就歪了,太子府的下人也忒不当心。 「将军请坐。」顾林风自在上首坐了,待下人都退出去后才开门见山道:「今天请将军过来是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能为孤解惑。」 「前几日京里都传张小姐跟孤有些关系,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想必将军清楚。」 张鄀周自然清楚,这件事儿传的大,连军营里那些大老粗都听说了,一个两个的都来问他是不是要当未来的国丈,要不是亲闺女提前跟他说好了,他非得打断张灵楠的腿。 顾林风见他明白,就没多说别的,直接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谣言如烈火,虽说有孤喜爱男子的事情在后面挡着,张小姐也难免被人诟病,怎么孤看冯国公还是一意孤行要跟您结亲家,这里面莫不是还有些孤不清楚的陈年旧事?」 这说的就是今天遇到冯少康的事情了,冯家摆明了要让冯二娶了张灵楠,若说这里面没点什么,长安街上的乞丐都不信。 左右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张鄀周便也没瞒着,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气。 「是陛下的意思。」 「皇叔?」顾林风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理解,皇帝就算想让冯家跟京郊大营扯上关系也该选冯大才对,怎么选了冯少康那个废物? 张鄀周见顾林风实在不清楚,便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陛下跟皇后娘娘起了嫌隙。」 上一次的中秋宴上,冯少康中毒之事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是皇后所为,但王嬷嬷是景仪宫的人,这事儿就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皇后派王嬷嬷去太子府做什么暂且不论,就凭她敢给冯少康的食物里加料一事,就证明皇后对冯府是没放在眼里的。 一个下人敢在冯二公子的饮食中下毒,说明这个下人的主子平常对冯府的态度就不怎么样。 第97页 这回张灵楠之事,若有心,一查便能查出来跟景仪殿有关,各家的贵女图虽然不是个秘密,可跟顾林风有直接联繫的便只有唐府。 前脚传出来唐府的小姐毁容,不堪为太子妃,后脚便传出张灵楠跟顾林风有私情,百姓或许会被蒙蔽,朝堂上的老狐狸哪个不清楚? 皇帝身为冯少康的舅舅,自然是向着自己母家,这一来二去的,便跟皇后有了嫌隙。 冯家除了冯国公年纪大了,冯父掌管兵部,冯少华也在兵部当差,若是再得了张鄀周的支持,冯府便再无人可欺。 张鄀周提醒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说,顾林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他顿了会儿,才道:「也算门当户对。」 张鄀周苦笑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皇帝插手,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之地,好在张鄀周一开始便有跟天庆府结亲之意,结果倒不算太坏。 只是于顾林风来说,此事可利用的地方实在太多。 冯张两家联姻,景仪宫失了圣心,丞相府势必要着急,景仪宫还在禁足,虽说顾林清不想争,但皇后不会等。 只怕近来有大事要发生。 顾林风思考的时候手指会无意识的敲桌子,他刚才出来的急,手指被小七弄湿的地方扣在桌子上有些不舒服,元喜适时奉上一块帕子,顾林风便细细擦拭着。 张鄀周是个大老粗,十分不适应这样精细的伺候,见状颇有些不适应,只好又端起杯子勐喝了一口茶。 顾林风擦到一半突然停了动作,他想了想,问张鄀周:「赵由的事,将军知道吗?」 赵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他的事张鄀周自然也听说了一二。 顾林风想了想,说道:「赵由跟了皇叔二十年,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他得罪了冯太后,说到底是触到了皇叔的逆鳞,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少。」 「刑部关押赵由已经有一段时日了,皇叔的旨意却迟迟未下,这说明皇叔对赵由心软了,他想放赵由一马,却苦于没台阶,这个台阶还需让将军送给皇叔。」 「我?」张鄀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顾林风便又细细解释了一遍:「赵由言语中对冯太后不敬,且又被冯老国公亲自禀了皇叔抓进刑部,这样大的事情皇叔若想处置早就处置了,挨不到今日,之所以旨意迟迟未下,便是皇叔念了旧情。」 「将军马上就会跟冯府联姻,此时上表替赵由求个情刚好,这样的话找总管念您的情,皇叔那边也就顺着您给的台阶下去了,往后圣心如何,将军也能窥得一二。」 顾林风将那帕子叠了一下,沾了茶水在桌上简单画了画人物关系,指着「冯」字对张鄀周解释。 「这事儿别人来办,冯老国公定然不高兴,只有您去,双方才能都得个好结果。」 赵由得罪的是天庆府,是皇帝的母家,换了任何一家去求情,都会沾上一个藐视冯太后的罪名,虽然顺了皇叔的心意,却也沾上了一身腥。 「您跟冯府即将成为亲家,这事儿您去办,顺了皇叔的意,国公那儿也会给您个面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张鄀周勉强理顺了这其中的关系,他从前只顾自己一家,从不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如今被迫上了顾林风的船,又要将女儿嫁到天庆府,想想也是心累。 有的人天生不擅长琢磨别人的心思,即使被别人点出来仍旧觉得麻烦,张鄀周就是这样的人,他一直在京郊大营跟些粗汉字摸爬滚打,很是看不惯朝廷里那些装模作样的文臣,不想有一天自己也要做这样的事。 顾林风看出他不太愿意,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将那已经脏了的帕子递给元喜让他拿去给小七。 此时花厅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张鄀周咬了咬牙,起身跪下向顾林风陈情:「殿下,我张鄀周不求别的,我在军营摸爬滚打二十年,除了那帮兄弟就只有一个宝贝闺女,如今为了她也算是跟了您,我张鄀周大老粗一个,却被这些人当了棋子使,这怨我倒霉,如今按您说的做勉强保住了楠儿的名声,我感激您,您若有别的吩咐,我自当刀山火海去办,只是这圣心一事,张鄀周实在是做不来。」 顾林风听完突然笑了出来,他直直的看着张鄀周,冷声道:「将军以为这事儿你不办就算置身事外了?如今冯家与唐府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皇后意在拿张灵楠换了唐沅心,现在被冯府横插一脚,已是恨上了将军,若将军不主动出击,下次不知还有谁能救了张小姐。」 「赵由在刑部被人打断了腿,他若出不来还好,若是出来了,你猜他最恨的是谁?他若恨的是天庆府,那张小姐如何能置身事外?解决此事唯有两个办法,要么让他永远也出不来,要么就让他恨上唐府,让他知道,是景仪宫的人将他的腿打断。」 张鄀周一下子被敲醒,他吶吶道:「不让他……」 「不让他出来?」顾林风冷笑了一声,「皇叔旨意迟迟未下,其中的意思谁不明白?虽说此事难办,但若办好了,今后圣心归谁还真不好说,难保没有那富贵险中求的人冒险试上一试,到那时可就没将军选的机会了。」 花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张鄀周在地上跪着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浇下,他此时方知为什么太子当日敢直接写了信给他看而不怕被他威胁。 第98页 因为从谣言起的那一刻,他就再没别的选择。 良久,张鄀周跪直了身子,俯身向顾林风行了个大礼。 「谨遵……殿下旨意。」 第65章 张鄀周浑浑噩噩的出了太子府, 别院偏门处的街角停了一辆青灰色马车,极不起眼, 车夫正在玩手上的马鞭,见张鄀周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父亲。」张灵楠一只手拿着马鞭,另一只手扶着张鄀周的胳膊,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短卦,裤脚束得紧紧的,头髮高高拢起束成一个小糰子,上面还带了个小草帽, 脸蛋也被涂得蜡黄,活脱脱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车夫。 张鄀周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后使劲拍了下她的手,「怎么又打扮成这个样子, 不是说不许你出门吗?」 「都要嫁作人妇了,还这副混子做派,被人知道了你爹我的老脸都要丢没。」 张灵楠拧着一双好看的细眉,她今日扮作车夫的样子, 那双含情眼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抬眸时像是有一汪春水化在了眼眶里,最后索性也没把眉毛画粗, 只略描了两笔,带了个草帽随意遮了下便出了门。 手背唰的被拍红了了一小片,张灵楠委屈道:「女儿这不是担心父亲么。」 您也不瞧瞧您那手劲儿, 甩长枪的手就那么直接拍人,是要把她拍飞吗? 张灵楠撇着嘴把张鄀周扶上马车, 过了片刻真正的车夫出来替了她的位置,她才钻进马车里。 张鄀周眉毛拧的死紧, 十分不贊同的看着张灵楠,嫌弃道:「回去把这身皮给我卸了,再打扮成这样出门,别说我是你老子。」 「知道了知道了。」张灵楠熟练的把草帽摘下来,用湿帕子将脸上抹干净,一张嫩白的小脸便露了出来,她一向不羁,并不介意被亲爹看着,只拿了青雀头黛一边画眉毛一边询问道:「太子殿下叫您过去有什么事啊?」 说起正事来张鄀周的眉毛拧得更紧,额间的褶皱能夹死两只苍蝇,他就那样看着张灵楠画眉的样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车驾的缓慢而平稳,张灵楠的手指稳稳的在眉间勾勒着,不大会儿一张精緻的眉眼便出现在张鄀周的瞳孔中,他顿了顿,说:「没什么。」 女儿长大了,还如此年轻,如此美好,一张小脸谁见了不得说一句漂亮?他张鄀周的女儿应该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来配,而不是平白当了别人的踏脚石。 「父亲可不要骗我,」张灵楠放下青雀头黛,认真的看着张鄀周:「上回太子才给咱们抛了枝儿,今儿个就直接叫您过来了,分明是拿准了父亲的心思,能拿准父亲的事必然跟女儿有关,如今女儿也不小了,您有事就直说,咱们父女两个一起商量着办。」 张鄀周看着自家闺女,突然惊觉自己倒真还不如一个孩子,连张灵楠都明白的事情,他居然还妄想就此跟太子断了关系,如今倒落得个心不诚的名头。 只盼着这件事办的漂亮些,让太子不至于对他心生嫌隙。 张鄀周把花厅里的事情简单跟张灵楠说了说,说完不确定的问道:「你说太子是不是生了爹的气了?」 毕竟最后太子脸都冷了,说话也是毫不客气,就差指着鼻子骂他蠢了。 果然,张灵楠听完后就不贊同的轻瞥了自己老爹一眼,嗔道:「父亲怎如此煳涂?咱们已经跟太子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您还如此想与他撇清干系,这不是在触他的底线么?他既然敢请您过去,就是拿准了您会去办,您怎么,怎么还做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情呢?」 张鄀周本就有些心浮气躁,如今被女儿训了更是心烦意乱,他哪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还不如给他一桿枪,红缨枪头挑了那些找事的王八蛋。 张灵楠见她爹整个人都毛了,连忙放缓了声音,温声劝道:「父亲先别急,此事倒也没那么糟。」 「怎么说?」 张灵楠撩起帷裳往外看了看,此时马车已经快到长安街,她吩咐了一声去清螺寺,待马车离了闹市才缓缓道:「您刚说太子殿下生气了,但他若真因此事跟您离心,必不会对您冷脸,既冷脸,便是想着要调.教您一番,让您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太子必定不会生气。」 「咱们将此事办的漂亮些,太子那头也就过去了,只是父亲,此事可一不可二,太子不可能教您两次,下次这种话不要再说出来了,左右咱们已经跟了太子,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了。」 张鄀周挠了挠头髮,十分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他说完又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偏的路,皱眉问道:「你去清螺寺做什么?没事儿少往外跑,被冯家知道了不好。」 张灵楠眨了眨眼,「他们知道了许是得夸女儿呢,婚期将至,女儿去给姑爷求个护身符。」 「……」张鄀周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懂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好奇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还费这个心?」 他可是记得上回张灵楠还嫌弃冯少康是个废物。 张灵楠又说:「喜欢不喜欢的又有什么要紧,事已至此,女儿只能喜欢。」 她原本还奢望自己能嫁一个真正的英雄,就算不是父亲那样的大将军,也该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识礼仪,知情识趣,能够举案齐眉,绝不是冯少康这样只知吃喝玩乐斗蛐蛐的废物,可事已至此,两人的姻亲再无转机的情况下,除了费心经营,暂时也没别的好办法了。 第99页 她只希望冯少康不要太过纨绔,即便不能举案齐眉,也不用太过冷淡。 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马车在清螺寺门口停下,张灵楠的速度很快,比起诚心参拜,她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张鄀周绕着大殿还没逛完一圈,她就已经取了护身符要走了。 张鄀周皱眉看了会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着张灵楠出了大殿。 车夫先将张灵楠送回将军府,张鄀周在清螺寺骑了匹马去了刑部。 刑部大牢不比京兆尹那儿宽敞干净,这里都是一些重犯,那些从京兆尹的牢房里提出来需要重点监察的重案犯和皇室直接打进来的人都在这里关着。 张鄀周使了些银子让狱卒带他去了关押赵由的牢房。 大概有人打过招唿,赵由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不好,他蓬头垢面的倚在潮湿阴暗的墙壁上,头髮脏的打缕,汗水混着血水粘在上面。 脸色看上去也十分糟糕,满是淤血,血痂凝固跟头髮粘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帮他撕开。 张鄀周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动手,赵由的脸得撕下来一层皮。 混着血肉。 那条废了的腿以一个不正常的弧度耷拉在地上,看上去有些变形。 「赵总管。」张鄀周蹲在地上,用手扶着铁栏,惊讶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赵由费劲的掀开眼皮瞧了张鄀周一眼,语气虚弱不已,让人听不懂一点情绪:「哦,张将军……」 张鄀周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狼藉的人,丝毫看不出从前大总管的风姿,倒是像一个失去了生机的死刑犯,守着天牢上面的小窗子里漏出来的一点光等死。 「总管,他们,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对您。」 张鄀周是真的带了些真情实意,他只嘆风水轮流转,又嘆人生无常,他必要抓紧时机,不能让张灵楠也落成这样。 赵由没说什么,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将军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他跟张鄀周没什么交情,如今又虎落平阳,他不信张鄀周是来好心看他的。 这朝廷,已经没什么好心人了。 张鄀周低了头,也不嫌弃地上脏污,直接坐在了地上,对赵由说道:「我今日真的是来看总管的。」 他盘着腿,语气苍凉:「我知道总管不信,可我还是要说,总管不过一时失言就遭了这等祸事,背后若没人推动,我都不信。」 赵由的目光闪烁了下,却仍没说话,只半掀着眼皮看着角落里的一只老鼠。 张鄀周接着说道:「如今,我家也遭了祸事,」他看着赵由的腿,嘴中又多了些真情实感:「景仪宫为了唐家要拿我闺女的前程来换她家的名声,现在满大街都说我家孩儿跟太子有染,总管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是说……」赵由的声音很嘶哑,刚说了几个字就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咱家这事儿也是景仪宫做的?」 张鄀周直视着赵由的眼睛,他长了一副忠厚的面相,看人的时候格外的真诚,他顿了下,说:「这个我不敢妄言,但我会求陛下把总管放出来,总管出来后自去查就是。」 他没直接说是景仪宫做的,只说让赵由自己去查,听着便更可信了几分。 只是赵由在宫里禁淫十余年,到底信了几分就不是张鄀周能猜到的了,他只依着顾林风的意思将话都说了:「我做这事不求别的,也非是要求总管什么,只是陛下念旧情,我也是顺水推舟想叫陛下少些烦心,总管信与不信都无所谓。」 他这句话说的倒叫人不得不相信,赵由在牢里被整治成这样还在苦苦煎熬着,无非也是赌一个皇帝的旧情,只要皇帝一日不下旨,他就有一线生机。 张鄀周说他不是为的自己,只是为了圣心,这让他对张鄀周的说法更信了几分,至于自己入狱的始末,出去一查便知。 人在极度绝望时听了这样的话就像抓住了悬崖边上的一棵细干,皇帝的旧情便是那要断不断的枝丫,赵由在这棵细干上煎熬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刻紧紧抓住了大树的主干。 他看着张鄀周的脸,微微点了点头,说:「我念将军的情。」 张鄀周知道,这事成了。 第66章 小七跪的有些煎熬, 他捧着一方手帕仔细研究了许久都不明白殿下是何意。 刚刚总管过来送了这个给他,说是殿下亲自交代让送过来的, 却没说让他做什么,手帕纯白,是殿下惯用的颜色,中间却好像有些水渍,不脏,却格外显眼。 殿下出门前亲自教他试了房里人应该做什么,现在想来还有些脸红, 看着这手帕难免会往歪处想。 手帕纯白,是殿下日常惯用的样式,没什么特别的,唯有中间那一点水渍有些特别, 可殿下出门前吩咐他跪在这里反思,必不会让他去洗这帕子。 既不是去洗,那就该是别的用途了。 小七暗自琢磨了会儿,越想越脸红, 想到最后, 细白的双腿都有些颤抖,他悄悄抬起头朝外面看了眼, 确定没人后慢吞吞的把自己挪到屏风后面,深深吸了口气,紧张的拿那方帕子将自己前面那根软趴趴的东西裹住了。 殿下说了, 先教他怎么当个房里人。 小七从前是听说过房里人都做什么的,也曾见过一些脔宠前面后面都束缚着, 这是对夫主的忠诚,也是谨守自己的本分。 第100页 只是殿下没赏他锁, 而是给了块贴身用的手帕,着实是太仁慈了些。 小七重新提上亵裤,前面的不适感尤为强烈,帕子裹的那可怜兮兮的小东西有些憋得慌,小七紧闭双眼,迫使自己不去看它。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好在小七早已习惯了等待顾林风,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脑海里还有些天马行空。 乱糟糟的。 那时他正服侍殿下换衣裳,半跪在地上专心理裤脚的时候被殿下挑起了下巴,然后问他:「不如,现在就试上一试吧。」 殿下说他既然不知道什么身份好,那就都试一试,就先从···房里人试试。 从大昭寺回来后殿下还没碰过他,即便是在大昭寺的时候,也多是殿下弄他,他只要受着就好,可这回,殿下让他自己想应该怎么做个房里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小七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来,将身子挪到原来的位置,对着门口的方向重新跪好了。 现在正是傍晚,有余辉顺着窗子照进来,小七想,他该伺候殿下用晚膳了,或是···伺候殿下脱衣裳。 顾林风推开门,不自觉的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视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小七身上,他脚步顿了下,讶异道:「怎么还跪着?」 他明明吩咐过不必时时跪侍,更何况他人都不在寝殿。 「孤这里,规矩何时这样大了?」顾林风刚教训了张鄀周那个蠢货,气正不顺呢,此时对着小七就没收着脾气。 小七听着语气不对,连忙小声解释了一句:「殿下让属下反思···」 反思自然得跪着,如果好吃好喝的躺在床上唿唿大睡,那不叫反思,叫反抗。 顾林风都忘了出门前的事情,现在被他提醒了一句,记忆霎时回笼,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 果然不能欺负老实人。 他当时只是随意逗了几句,没想到小七就当真了,还认认真真的跪在地上反思了这一大遭。 他还真是···很感兴趣! 顾林风回头吩咐了元喜一句,让他今晚站远点,又关了门,确定没留下一丝缝后慢慢踱步到小七跟前,绕着小七转了一圈。 小七实在摸不准殿下的意思,不知道自己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跪着。 好在顾林风很快就帮他做了决定。 床边的脚踏上空空的,顾林风随手扯了个垫子放上去就俯身坐了下来,刚好和小七的身子平齐,他勾了勾手指,小七便十分自觉的挪到了他身前。 「殿下···」小七小声喊了一句,然后低头要伺候顾林风脱鞋。 顾林风勾了勾唇,摇头道:「先不急。」 「先说说你反思的怎么样了?」 小七的手还维持着抬起来的姿势,闻言顿时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抹绯红悄悄顺着耳间爬满脸颊,鼻尖渐渐沁出几滴透明来。 「殿下……」小七的语气吶吶的,像是被欺负狠了,耳鬓厮磨似的,哈着气,小声向顾林风道谢,「谢殿下赏,属下……属下,已经……用上了。」 小七实在太乖巧,顾林风恨不得把人按在怀里使劲揉搓一顿,最好再拿个小铃铛把嘴堵上,一晃就发出玲玲的声响,夹杂着呻.吟,连求.欢都是带着脆响的。 一定很好听。 顾林风忍住现在就想把人弄一顿的冲动,哑着声音低声问他,「孤赏你什么了?」 实在不怪顾林风不知道,他日常爱把东西乱扔,小七又是个爱瞎想的,或许有一两样东西被他随手丢给小七了也未可知。 「殿下的帕子……」小七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这几个字,双腿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他捏着自己的衣摆,使劲不让自己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顾林风何其眼尖,他几乎是同时就发现了小七的不自在,目光在小七腿间游移了会儿,顾林风抬起眼看了看面前这个几乎要羞得把自己用叶子包起来的小可怜,带着些命令的语气,问道:「用在哪里了?」 顾林风的印象里好像就今天下午的时候让元喜送了一方手帕给小七,还是为了将元喜打发出去的说辞,那帕子沾了水,又不干净,他想着小七或许会随手搁在桌上,再不然就是帮他洗一下,说是「赏」都磕碜,他着实不知道小七能把那破帕子用在什么地方。 小七抿着唇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是殿下在逗他,还是他真的会错了殿下的意? 腿间的东西格外清晰,稍一动作便能感受到帕子的丝滑,又有些憋闷,束缚感不强,羞耻感却尤为强烈。 自己是殿下的房里人,小七想。 无论殿下是不是那个意思,他都该将自己锁起来的,最多不过是挨一顿罚,弄脏了殿下的帕子,这没什么的。 小七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自己的亵裤解了褪到身下,那用丝帕裹着的小东西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殿下!」小七瞬间有些慌乱,不等顾林风说话便直接伸手掐了上去,刺痛感格外强烈,那碍眼的东西瞬间软了下来。 小七被自己掐的流出来一滴生理性泪水,他顾不得调整,连忙对着顾林风磕了个头,将头埋在交握在地上的胳膊里,求饶道:「殿下恕罪,属下……刚刚失礼了。」 「……抬头。」 顾林风有些愣神,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拨了拨那被丝帕裹着的小东西,洁白的帕子紧紧地束缚着小七的欲.望,顾林风甚至出现了一些幻觉。 第101页 幻境里他拿着这个帕子将小七弄的眼眶都红了,连话也说不出口,只会抱着他轻轻抽泣,再吻上他的肩膀。 顾林风嗓音更嘶哑了,嗓子干的发疼,他觉得自己应该喝盏茶润一润,又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真的把小七弄哭,然后舔一舔他的眼泪。 小七还是那副懵懂又自责的样子看着顾林风,他刚刚在殿下面前这样失礼,身下这东西这么不听话,合该锁起来才对。 他绝不允许自己对顾林风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求殿下赏属下锁。」小七低声请求,听上去十分沮丧,「属下刚刚不听话,殿下赏了锁把它锁起来吧。」 顾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的欲.望翻滚,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热火更甚,他紧握着双拳不让自己现在就做出禽兽事来,哑声问道:「不听话,只锁前面吗?」 小七瞬间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眼底似乎带了些不可置信,他跟顾林风对视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小声道:「后面……后面也锁起来。」 顾林风得寸进尺,他不敢再看小七,只仰躺在床沿处,双眼盯着帷帐上绣着的双龙戏珠,咄咄逼人道:「都锁上了,小七往后可就难了,如厕都要来求孤。」 「是……」 「孤若是忙着,小七释放不得,估计都要变作眼泪流出来。」 「是……」 「孤若觉得小七还是不听话……」 小七连连摇头,认真道:「那殿下就一直锁着属下,属下一定会听话的。」 顾林风觉得这样的小七简直就是直接在招他,让他忍不住的想要欺负。 可恶! 顾林风勐的坐直了看向小七,目光闪烁,语气带了些虚张声势的兇狠,训斥道:「不许勾人!」 又道:「天还没黑。」 小七这下是真的要被逼的哭出来,他明明,明明在很认真的在跟殿下保证,没有勾引殿下。 他是殿下的房里人,论理就是要被锁起来的,更何况,他刚刚还不听话了,他的小东西居然对殿下无礼。 「殿下……属下,」小七轻轻牵了下顾林风的衣角,却一点力气也不敢使,只虚虚的拽着,小声保证,「属下一定会听殿下的话的。」 草,顾林风瞪了小七一眼,使劲平復了一下唿吸,站起来对外面喊道:「元喜,备水。」 「要凉水!」 第67章 顾林风最终还是没洗成冷水澡, 元喜跪在地上使劲扒拉他的腿,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哭求着殿下要注意身子。 顾林风瞬间没了欲.望,无奈的把元喜踹开,让人备了热水。 实在是元喜蹭的他身上太脏,不洗不行。 顾林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阴恻恻的训斥道:「孤看你跟着三福别的没学到,撒泼耍赖倒学的拿手。」 元喜收了眼泪,求饶道:「师父也是担心殿下身子再着了凉。」 顾林风刚刚气血上涌就直接跑了出来, 这会儿清醒过来想着小七八成还在寝殿跪着,说不定正忐忑不安的以为又得罪的自己,要求罚呢。 顾林风想了想,嘱咐元喜道:「你去让小七先去明月轩等孤, 晚膳就摆在那儿吧。」 「是。」元喜应了声就要进去喊人,顾林风又叫住了他。 「你在外面喊他,别进去。」 「······是。」 元喜不知道这二位爷又在玩什么,但有那么一大盒子小玩具在, 想也知道不是能给他看的, 于是他会意的笑了笑,在门前就停下了。 「小太子妃, 」元喜轻轻叩了几下门,他叫的很顺口,毕竟这是殿下上次亲自吩咐的称唿, 「殿下让您先去明月轩等他。」 屋里过了会儿才传出来一声闷闷的「嗯」,元喜眼珠转了转, 悄悄的退了下去。 小七听着外边没动静了才动了动腿,刚刚殿下突然跑出去, 他心都揪起来了,好在听着殿下好像是要去沐浴,他才放心了些。 但仍是害怕真的把殿下惹生气了。 跪的时间太长,腿有些僵,稍微一动就疼的要冒汗,好在小七时常跪着,接受能力比旁人强些,不然真是连起身都做不到。 小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扶床沿,只是双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 亵裤顺着他的动作落到脚踝,那帕子还在腿间,小七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将帕子拧得更紧,疼的额头冒汗才松了手。 他慢吞吞提上裤子,看着自己的小东西埋怨道:「你再不听殿下的话,就永远也别出来了。」 他顿了顿,又自暴自弃道:「真没出息。」 连生理都忍不住,还在殿下面前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来…… 明月轩离寝殿不远,是顾林风日常消磨时光的地方,那里备了很多小玩意儿,他从前养身子的时候出不得门便会窝在明月轩里玩一些小手工。 只是小七,从未进去过。 从前殿下不喜欢他,他只敢离得远远的守着,有时候是在房顶上面,有的时候是在院子里大树的枝丫间,层层叠叠的树叶挡着,他才敢偷偷往里看一眼殿下的侧脸。 如今他竟也获得了进明月轩的资格。 他一定会珍惜这份资格,再听话一些,不惹殿下生气。 明月轩的门关着,小七没敢擅自推门而入,总管只说殿下让他来这里等着,却没说做什么,他不敢直接进去,免得犯了殿下的忌讳。 第102页 元喜领着人过来摆饭的时候就见小七直直的站在门外,跟个侍卫似的,眼睛盯着周围一切异常的风吹草动。 ···八成是侍卫当久了,落了些毛病。 元喜打了个手势,后面跟着的人都提着食盒往后退了一步,他上前跟小七打了个招唿,「太子妃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快进去呀,」元喜说着推开了门,让小七先进,「殿下马上就沐浴完了,您快进去吧,这天儿越来越冷了。」 现在正是初冬,天气虽然晴着,却仍是有些干冷,小七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耳朵尖就被冻的红红的,元喜眼尖,见状小声惊唿了一声,「哎呦您这是冻着了?快进去吧,省的殿下待会儿过来了心疼。」 ···小七觉得自己可能是冻傻了,他听不懂总管话里的意思。 他本就侍卫,侍卫还怕冻得吗?而且···,殿下会心疼? 小七的手指颤了下,殿下···说不定···真的会心疼,毕竟殿下现在对他极好。 是了,他现在是殿下的房里人,殿下是可能会心疼的。 小七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低着头进了明月轩。 元喜许是真的学到了三福的精髓,趁着顾林风没来的这会儿功夫,小嘴叭叭的说了半天,什么太子妃要注意保养身子免得殿下心疼,太子妃应该再放肆一点这样殿下喜欢,诸如此类。 小七面无表情的在桌子旁边站着,耳朵却竖得老高,认真听着元喜教他的讨好殿下的法子。 虽然有些话他听了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不过只要殿下高兴,这些事都不重要。 顾林风来的时候明月轩里只剩了小七一个人,人乖乖的站在那儿等着他,像个小媳妇儿似的,让人心里一下子熨帖了很多。 「殿下。」 小七身子还没矮下去就没顾林风托住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没让殿下使力,自己站直了。 顾林风再看小七仍有些不自在,眼神老是想不自觉的往那块帕子的地方瞄,他使劲闭了下眼,把脑子里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甩出去,在小七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现在还不是玩那些的时候。 顾林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 小七犹豫了一下,挨着椅子边儿坐了。 顾林风又道:「吃。」 明白顾林风的意思后小七噌的一下站起来,他怎么能……怎么能跟殿下坐在同一个桌上吃饭? 上回殿下心情不好带他去清风楼,他就已经坏了规矩,如今殿下才刚觉得他不够乖,他决不能再做些逾越的事。 「属下伺候殿下用膳。」小七小声求道。 桌上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小七闻着有些饿,他今天没用午膳就跟着顾林风去了福宁殿,顾林风在太后处用了些点心,他在马车上却是什么也没吃。 但伺候人本就是这样,小七也早已习惯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殿下对他实在太好,他闻着这满桌的菜香,竟也觉得饿了。 顾林风挑眉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坐下吃。」 「……」小七讨饶似的看着顾林风,「殿下……」 「喊殿下没用,」顾林风扣了扣桌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小七,「你觉得越了规矩,所以不敢坐下吃?」 小七连忙点点头。 顾林风却突然笑了出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诱导似的,问他:「你遵的是什么规矩?」 「下……」小七刚想回个下人,勐然想起来今天的事,又连忙改了口,「殿下的房里人。」 顾林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又问道:「孤的房里人不能陪孤用膳?」 「……」倒也不是不行。 小七最后还是乖乖的坐了回去,只是看起来十分忐忑,一直低着头,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顾林风稍微一动他就及时的帮忙夹菜递东西,虽然是坐着,跟站着侍膳也差不多了。 顾林风嘆了口气,将筷子放下,果然看见小七也紧跟着放下了筷子。 「……小七,你听孤的话么?」顾林风看着他,表情却淡淡的。 小七抬头看了顾林风一眼,又很快低下去,吶吶道:「听话。」 顾林风刚想说既然听话为什么不乖乖吃饭,就见小七从椅子上站起来跪到了他脚边。 小七跪好了才抬头看向顾林风,眼里满是认真,他哀求道:「殿下待属下极好,允属下进殿,又让属下坐下陪殿下同桌用膳,属下心中感激。」 顾林风眉头逐渐拧出了一条细纹,静静的看着小七。 小七又道:「属下听殿下的话,殿下的每一个吩咐属下都听话,只是……,」小七眼眶红极了,竟是快被逼哭了,「只是属下实在做不到对殿下不敬,属下没办法不时时刻刻留意着殿下,属下脑子里全是殿下。」 若不是了解小七,顾林风真的以为这人是专门来勾他的,话说的那样情真意切,眼里心里全都是他。 顾林风一开始只以为小七是不敢信他,怕自己前脚允他坐了,后脚就翻脸不认人。 毕竟从前……从前他老是打小七,对人也不好。 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信自己! 却没法对自己做出任何忤逆失敬的事出来。 他何止是听话,简直乖的不能再乖。 饶是顾林风重活一世,也没法阻挡小七这样的敬意,他想小七确实不知道他自己在孤身边是个什么身份。 第103页 因为他没把孤当做主子,他是把孤当成了他的天。 这么一想那些欺负人的心思便都偃旗息鼓了,顾林风把他拉起来,轻声哄道:「没关系,做不到就慢慢来,孤不逼你了行不行?」 小七站在顾林风腿边,低眉顺眼的,他使劲把自己即将要掉下来的泪珠憋回去,哽咽道:「谢殿下……」 「殿下……」小七是真的被逼狠了,如今得了顾林风的允准,他顾不得委屈就马上为自己陈情道:「属下真的听殿下的话。」 顾林风点点头。 「属下……属下会乖。」 顾林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人顺了顺气。 「殿下……」小七又叫了一声,想从顾林风怀里出来为殿下布菜,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殿下轻笑一声。 「娇气!」顾林风说。 第68章 张鄀周的速度很快, 不过几天的时间就跟冯老太爷商议好了婚期,又去宫里禀明了皇帝和皇后。 皇帝还病着, 倒是没说什么,但看着脸上倒是多了些喜色,张鄀周适时将赵由的事说了出来,皇帝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 张鄀周有些紧张,生怕皇帝看穿了自己的心虚,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故而十分忐忑, 总觉得后背阴嗖嗖的。 皇帝半倚在绣枕上,正就着胡卜的手喝药,黑乎乎的汤汁一点一点的送进嘴里,一小碗药喝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勤政殿是大理石地面, 被小太监擦的光可照人,张鄀周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当哑巴,直到胡卜端着玉碗退出去,皇帝才不轻不重的咳了几声。 「周卿, 」皇帝拿帕子擦了下嘴角, 还魂珠的药劲太大,虽说解了一时之困, 他的身子却一直都没养回来,说话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难得周卿跟赵由关系很好。」 话里试探的意味太重, 张鄀周几乎是同时抬了眼看向皇帝。 皇帝半阖着眼,面上淡淡的, 看不出喜怒。 「回陛下,臣与赵总管并无私交, 」张鄀周一脸正气荡然,不躲不避的对着皇帝半眯的眼,「只是臣前些日子听了些话,有些想法,便来求陛下。」 「赵总管服侍陛下已有二十一年,从来都是谨言慎行,不曾有过半分逾越,前朝宦党成患,总管一直谨守本分,从不曾言说什么,臣与总管也并无私交。」 「只是总管小心了二十多年,必不可能突然就有了对先太后的不敬之心,冯老国公关心则乱,没等查清楚就将人抓去了刑部,陛下也在气头上,总管受些磋磨也是应该的。」 「老国公近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回想也觉得那日极为蹊跷,总管一心向着陛下,向着先太后,怎么会说出那样胡言乱语的话来?老国公不想冤枉了总管,又撇不下面子,才来央臣来替总管向陛下求个情。」 张鄀周说着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臣与他是亲家,小女也要嫁到他们家去,这么点儿事儿,臣也推脱不得,还望陛下恕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十分真诚,张鄀周说完悄悄在心里骂了句自己,然后就低了头等皇帝的意思。 皇帝盯了他一会儿,眼睛眯了条缝,张鄀周后背挺得直,一幅心中坦荡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皇帝才动了动嘴唇,「无妨。」 却没说是准了张鄀周的请求,还是不准? 张鄀周满心疑问,却没敢再多说,又禀报了几件京郊大营的事才告退。 勤政殿内地龙烧的旺,张鄀周出来时额头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被冷风吹的一激灵,向来粗糙畏热的汉子也觉得有些冷了。 胡卜正在门口守着,见状及时的递给了张鄀周一方手帕,温声劝道:「将军擦擦汗,这热汗被冷风一吹就容易头疼,将军别被吹到了。」 张鄀周顿了下才接过来,又向胡卜道了声谢,他一向觉得用手帕擦汗不是大丈夫的动作,男人就该拿袖子胡乱抹两把了事,京郊大营的汉子们都是这么做的,可此刻向他递手帕的是皇帝的贴身太监。 张鄀周在额头上擦了两把,本来干干净净的帕子上沾满了汗渍,一道道的,饶是张鄀周,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尴尬的向胡卜道歉:「胡总管,真不好意思,您看我这,糙人,我回去再让人买些新的还给您。」 赵由进刑部后,胡离已成了新的勤政殿总管太监,他的徒弟胡卜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副总管。 张鄀周心道就算赵由被放出来,也不知还能不能重获圣宠,陛下的旧情又能念多久? 胡卜连忙摆手,看上去对张鄀周格外恭敬,「将军不用这么客气,本就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能被将军用了是奴才的福气。」说罢他看张鄀周仍是有些尴尬的脸色,又笑道,「将军快回去吧,天色看着快黑了,等会儿宫门下钥了将军就出不去了。」 张鄀周这才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擅长跟宫里的人打交道,他把手帕塞进袖口里后向胡卜拱了拱手就离了勤政殿。 胡卜直到看不见张鄀周的身影了,才转身进了勤政殿。 皇帝仍是张鄀周走时的样子,倚在绣枕上闭目养神,胡卜轻手轻脚的走进去,在皇帝床边跪了,轻轻给皇帝按腿。 「他走了?」皇帝淡淡的问道,抬眼看了看胡卜正在给自己按腿的手,眼里的神色不明。 第104页 胡卜点点头,手上的力道又轻又柔,低眉顺眼道:「将军刚走。」 皇帝没说什么,看了一眼小几上的茶壶,胡卜会意,就着这个姿势挪到小几边上,为皇帝斟了一盏茶。 「朕听说,你前几日去了皇后那里?」 皇帝冷不丁的说出来这么一句话,胡卜没忍住手抖了一瞬,好在茶水没溅出来,他端着茶杯高举着奉给皇帝,面上冷静的解释道:「是去过,陛下身子不适那日太后来过,师父不放心,又让奴才去景仪宫瞧瞧。」 瞧什么,胡卜没说,皇帝听罢却冷哼一声:「皇后心也大了。」 这话当奴才的没法接,也不敢接,胡卜低着头没敢说话。 过了会儿,皇帝才将茶接了,却没喝,只是道:「朕这几日身子好多了,将无境法师请过来给朕瞧瞧吧。」 「是。」 * 两日后,宫里传出来旨意,让刑部将赵由放了,待赵由养好身子,仍回勤政殿伺候,伴着这道旨意一起的,还有皇后禁足令解了的消息。 元喜将这两件大事禀报完之后就退了出去,若不是这消息实在紧急,他也不想硬着头皮扰了殿下的好事。 明月轩中,顾林风正拉着小七窝在榻上不肯起床,天气渐冷,殿中地龙烧的旺,暖的人困意连连,尽管已经巳时,顾林风仍是抱着小七的胳膊睡的香。 元喜进来的时候他刚醒,拽着小七的手不让人下去,隔着纱帐,看上去好像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等元喜走了之后他也没松开。 顾林风说话带着些懒懒的鼻音,「别下去。」 小七被他拽着胳膊,一动也不敢动的半侧着身子,小声讨饶:「殿下,该起了。」 自从上回殿下说过他娇气之后他就不太懂该怎么跟殿下说话了,殿下说他不听话,却又体恤的把那帕子解了,说孤身边没这么多规矩,他小心应了,殿下又说他娇气,不像个影卫,倒像个小媳妇儿。 他跪地请罪,殿下又会把他拉起来,摸摸头再捏捏脸,像得到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爱不释手。 可他分明只是个下人。 小七在心里嘆了口气,见顾林风还是不动,便小心地勾了勾他的手指,又叫了一声,「殿下……」 顾林风勐地唿了口气,瞪了小七两眼,又在小七吓坏之前坐起了身子,气唿唿的,「起起起。」 其实小七平常不会这样一直缠着他,只是今日有正事,且耽误不得,皇后解禁,顾林风作为侄子又被唐仪仪养了那么多年,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去景仪宫请安,这样才合礼数。 只是他心里腻烦,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有些牴触与皇后虚与委蛇,便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但这事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再加上小七一直求他,顾林风才不情不愿的起了。 其实……,顾林风也是想看小七跟他撒娇的样子才会这样任性。 两人都穿着亵衣亵裤,是一样的布料,同一个款式,顾林风特意吩咐人准备的。 小七起初还不敢穿,说太过僭越,顾林风说他原来的衣服自己抱着硌手不舒服,他才战战兢兢的受了。 顾林风看着一直低头服侍自己穿衣服的小七,满意的勾了勾唇,他刚想顺势逗弄几句,外面元喜又传来声音。 「殿下,王全晖王统领求见。」元喜这回没敢进屋,他适才进来的时候虽然没看清床上的人在做什么,但既然还没起,那就是不该他看,因此这回只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外禀报。 顾林风和小七手上皆是一愣,王全晖,禁军统领,也是顾林风的人。 顾林风曾让他去查护身符的事情。 眼下突然求见,还赶在这个当口,怕是查出来了点什么。 顾林风想了想,然后拉了拉小七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道:「你知道他来是什么事情吧?」 小七心中有些猜想,没敢表现出来,只谨慎的点了点头,道:「属下略能猜出一些。」 上回他去找三福,又连夜去了趟大昭寺,虽然后来跟殿下交代了,但这事儿,他确实也算是知道。 顾林风又道:「上回孤许了你,让你插手这件事,这话现在仍作数,孤只问你,你想不想查,若想,今日你去见他,有什么事你全权做主,若不想再沾,就乖乖在殿内等孤回来。」 小七明白顾林风的意思,若想,那就放权给他,让他放手去做,若不想,就安安心心在明月轩当一个规规矩矩的房里人,日日等着殿下回来,不惹事,也没危险,还有顾林风的宠。 小七犹豫了下,第一次反勾住顾林风的手指,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顾林风,认真道:「殿下,属下想做。」 顾林风瞭然的笑了笑,轻轻将小七扶起来,说道:「好。」 又道:「林杫。」 第69章 (倒v结束) 顾林风近日进宫次数有点多, 宫门口的侍卫见了他都熟稔的打招唿行礼,问道:「殿下身子大好了?」 顾林风也不生气, 十分好脾气的跟他们说了几句闲话。 其中有一个个子矮的,叫郑榛,他父亲是大理寺少卿郑惠,最近太子殿下的小道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的,一会儿说是两女共争一夫,一会儿又传太子喜欢男侍,那太子府别院日日大门紧闭, 都是因为那男侍被太子藏在府里,见不得人。 第105页 郑榛近来在家里常听父亲抱怨,丞相府的侍女被太子送来大理寺,安了个试图谋害太子、被抓后恼羞成怒伤主的罪名, 这样大的罪名按理说得活剐了那侍女,可宫里没有明旨传来,丞相府八风不动,太子府再无消息, 这侍女在大理寺疯疯癫癫的, 就动也动不得,放也放不得, 成了个烫手山芋。 郑榛看着跟太子打招唿的弟兄,也跟着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顾林风笑着应了。 郑榛没说什么,但等顾林风进宫门后, 他又喊了一声「殿下」,顾林风没回头, 三福回头沖他笑了一下。 郑榛便放了心。 待他们拐进了长街后,三福才凑近了问道:「殿下觉得他能明白您的意思吗?」 顾林风淡淡的, 无所谓道:「明不明白都无所谓,左不过是件小事,无妨。」 眼看着离勤政殿越来越近,顾林风的心情越发不好,不知为何,他这一世看见皇帝总觉得心慌。 上一世时皇帝随疼他,也不过是尽了叔侄情分,并不过火,相比来说,皇后更加溺爱,因此这一世重生,顾林风尤其恨皇后,可对皇帝,他却觉得恨意不是那么的明显。 明明皇后是溺爱,皇帝是捧杀,两人都是把他养废了调.教。 也许真的是血缘浓于水? 顾林风冷笑一声,将心底的异样压下去,步履平稳的迈进了勤政殿的大门。 在台阶下候着的是胡离已,他见顾林风来了连忙迎了上来,「殿下万安,您来的刚好,陛下今日气色不错,刚用过膳在小暖阁批摺子呢。」 「有劳总管。」顾林风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精神如何顾林风不知道,他看着胡离已的脸色倒是不太好,本来略微有些胖的脸上像是突然瘦了一圈,双眼凹陷,颧骨凸起来,顾林风猜测他应该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小暖阁的地龙烧得更旺,掀开帘子的那一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顾林风没由来的觉得晕眩,他扶了下胡离已的肩膀才勉强站稳。 「殿下?」胡离已小声惊唿了一声,连忙用身子撑住了顾林风的重量,两人一起往前踉跄了一下,有小太监反应快,及时跑过来扶住了两人。 顾林风稳了稳心神,扶着小太监的手,站稳了,说道:「没事。」 眩晕感只一阵就过去,现下倒是十分清醒,顾林风看了眼胡离已,胡总管的脸色好像比他还要苍白些。 「总管还好吧?」顾林风主动问了一句。 胡离已忙道:「奴才没事,殿下可有磕碰着?太医就在外殿守着,不如叫过来给殿下请个脉?」 「无妨,」顾林风摆摆手,「先见皇叔要紧。」 门口的动静不算小,皇帝不小心看到了全程,他从龙椅上站起来,刚出来就听见顾林风说这句话。 「先请太医。」皇帝冷声下旨,又训斥道:「怎么伺候的?勤政里都能把太子给摔了?」 顾林风听到声音连忙行礼,「皇叔。」 皇帝将他扶起来,又看向胡离已,「你是越来越不会伺候了。」 「陛下。」胡离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期期艾艾的看着皇帝告罪。 皇帝没理他,轻轻拍了拍顾林风的手,放缓了声音道:「太子先进来吧,太医一会儿就到。」 「是。」顾林风低头应是,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青筋浮在痩白的手背上,带着一点老化的病态,皮肤有些松弛。 太医就在外殿,来的很快,许是进来前看到胡大总管在外面罚跪,他进来后更加拘谨,请安后竟就站在那儿,半天没有动作。 「煳涂东西,」皇帝扔了个砚台砸下来,勤政殿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还不快给太子请脉?」 太医勐地回神,连连告罪后便跪到顾林风身边请脉。 顾林风这几日养得好,心情也不错,因此脉象还算平和,并无不适,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说太子许是在外面受了寒,再勐地被这小暖阁的热气一熏,身子便受不住了。 皇帝松了口气,又问道:「太子的旧疾如何?」 顾林风从小就身子不好,宫里的每个太医都为他诊过脉,但都诊不出什么,只好归因于早产的缘故,这太医也是从前为顾林风摸过脉的。 他听到皇帝问话,连忙回道:「太子殿下身子比以往好了很多,从脉象上看那些虚妄之症已是去了大半。」 皇帝没再说什么,等太医退下去后小暖阁就只剩下了他和顾林风两个人。 皇帝审视着从进来后便一直低着头的太子,顾林风今日只穿了件青色的常服,宽大的袖口里掩着一个小手炉握在手里,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抬头看向皇帝,叫了声皇叔。 皇帝收回了几乎有些压迫性质的目光,略略点了下头,问道:「太子今日怎么入宫了?」 「臣来看看皇婶,」顾林风说,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看着皇帝,「也看看皇叔,听说皇叔前几日病了,臣来时胡总管说皇叔刚睡下,便在外面给皇叔磕了个头,皇叔身子还好?」 「还好,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前几日颳了几场大风,又下了雨,身子有些寒而已。」皇帝说道。 「那臣就放心了。」 顾林风顿了顿,又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在离皇帝不远的位置上跪了下来。 第106页 皇帝有些意外,挑眉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顾林风道:「臣想向求皇叔一个恩典。」 皇帝面上带了些兴趣,顾林风从前怕他,亲近皇后多一些,这倒是他第一次开口跟自己求东西:「说说看。」 「臣想与丞相府解除婚约。」顾林风的话带了点坚定,「臣与唐小姐自小相识,亲事也是早就定下的,虽说皇叔没有下过明旨,可臣也早已将她当做臣未来的妻子看待,可前些时日,臣在大昭寺为父王母妃祈福之时发生了一些事,让臣觉得自己可能跟唐小姐并不合适。」 「唐小姐的侍女翠屏半夜潜进臣所在的客院,试图对臣不利,被臣身边的侍卫当场抓获,」顾林风适时露出一点伤心来,「那侍女被抓住后便吞了药,被救下来后就变得有些疯癫,言行无状,臣从那些胡言乱语中窥得一言半语,似乎唐小姐并不太钟情这门婚事。」顾林风故意说得隐晦,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 他最近身子渐好,搁置许久的婚约自然要提上日程,可唐沅心不想当太子妃,便派了侍女来企图对他不利,也许不是想杀他,也许只是想让那侍女爬床,好顺势将这门婚事解除。 皇帝听他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太子可有新看上的贵女?」 顾林风摇摇头:「并无。」他有些尴尬的解释道:「其实还有别的一层考虑,这几日臣听说张将军的爱女因为臣的事情受了不少委屈,臣身子将养的慢,于干坤上恐怕暂时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若早早的解了婚事,免得再有其他的姑娘因为臣而受了委屈。」 张灵楠的事情不用顾林风说,皇帝就知道是皇后做的,不然也不会着急将张灵楠嫁到冯家,想到这里,皇帝沉下了脸。 「谣言害人,传谣言的人更是居心不良,此事朕听说了,太子也受委屈了。」皇帝安抚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朕听说,那个侍女被关在了大理寺?」 「是,臣将她交给了大理寺,具体罪名还得请皇叔定夺。」 皇帝沉思了会儿,说道:「既如此……,就传旨下去,说恶奴欺主,冒犯太子,杀了就是了,丞相府那里朕跟唐棣说。」 …… 从勤政殿出来后,顾林风狠狠地唿出了一口恶气,他高兴的想牵小七的手,还没动作就想起来今日跟着的是三福,一腔喜气顿时打了折扣。 三福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心问道:「殿下……,不高兴?」 「高兴,」顾林风声音闷闷的,「怎么能不高兴?」他说着看了眼三福,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如小七顺眼。 小七的脸哪有这么老?小七的脸哪有这么多皱纹?小七的声音哪有这么招人烦? 三福不知道自己平白遭了厌弃,只开心道:「殿下终于跟唐府撇开了关系。」 他一直不喜欢丞相府,更不喜欢唐沅心那个丫头,奈何顾林风喜欢,三福看了看天,只觉得老天有眼,殿下终于看清了那个小丫头的真面目。 想了想他又觉得林侍卫真是个吉祥物,自从林侍卫近身伺候殿下后,殿下不但身子好了许多,这眼神……,咳咳,也好上了许多。 三福正开心着,就听见顾林风略带嫌弃的说他,「你怎的笑的这么难看?」 又道:「算了,下回还是让小七跟着进宫吧。」 「……」三福想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殿下的眼神,并没有好很多。 第70章 景仪殿离勤政殿很近, 顾林风没走多久便到了景仪殿门前,大概是因为皇后刚解禁, 顾林风到殿前的时候隐隐听到了里面有欢声笑语传出来。 他在门前略站了站,很快便有个穿宫装的宫女走出来,素手掀开了帘子,笑着对他道:「太子殿下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您快进来。」 「亭竹姑姑。」顾林风也笑着打了声招唿,将身上的披风解了递给三福便进了殿。 刚进殿便听见个声音雀跃的跟自己打招唿, 顾林风抬眼看过去,顾林清正在榻上坐着,见他进来就站起身来,高兴的说道:「皇兄也来了。」 顾林风对他点了下头, 又跟皇后见了礼:「皇婶。」 顾林清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顾林风,等顾林风坐下后,才在皇后旁边的绣凳上坐了,高兴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傻笑道:「我许久没见过皇兄了。」 「孤前些日子在大昭寺为父王母妃祈福, 就没来给皇婶请安。」顾林风解释了一句。 顾林清十分好说话,不等皇后说什么便道:「没事没事, 母后不会介意的。」 皇后轻飘飘的瞪了顾林清一眼,假装嗔怒道:「就你最清楚,你皇兄还能不知道?」 顾林风听着话里的意思, 连忙笑着回道:「孤知道皇婶疼孤。」 顾林风进来时,皇后正在跟顾林清谈他的课业问题, 顾林清也不小了,过了今年年底便十八岁, 整个人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天天往马场跑,把太傅气得吹鬍子瞪眼,皇帝病着不见人,他便跑来找皇后。 皇后未解禁时太傅跑来告了好几状,奈何禁足令是单向的,旁人能进来,景仪宫的人却不能出去,皇后便等着解禁的这天,一大早便让亭竹将顾林清揪了过来。 皇后不想当着顾林风的面谈这些事儿,也不想顾林风跟顾林清有太多交集,便推了推顾林清的手,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还不如你皇兄孝顺,得了得了,正巧你皇兄今儿个过来,母后也不想再看见你这个小冤家,你且回去跑你的马吧,母后跟你皇兄聊聊天。」 第107页 顾林清表情呆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拉长了声音撒娇:「母后……」 他知道皇后总是不愿他与顾林风多接触,却不明白为什么,此时也只能装疯卖傻撒娇痴缠。 到底是自己儿子,皇后也捨不得过多苛责,便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快去。」 顾林风呷了一口茶,眼观鼻鼻观心的假装看不见这场面,他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骂了自己好几句。 自己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这样都能以为皇后是真的疼自己?怪不得最后能落得个那样的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直到顾林清出去,顾林风才将茶杯放下来,笑着对皇后道:「皇婶对孤一向宽松,却对林清这么严格,不知道的还以为孤才是皇婶的亲生儿子呢。」 皇后也笑了,半打趣半解释的说道:「可不是嘛,你自小身子不好,刚来景仪宫时便日日哭泣,后来无境法师给了个护身符,你戴上后好不容易好了些,身子却是彻底落下了毛病,本宫看得心疼,便不捨得风儿再受那些念书的苦了,」她说着话音一转,又道:「清儿这孩子从小就懒,是得严格些。」 顾林风笑了笑,没说什么。 亭竹将小几上的点心茶水换了一遭,又拿出来一个兔毛领子的厚披风给皇后看了看,等皇后点头后便出去了。 顾林风今日过来本也只是走个形式,想着这茶水再喝一杯便能起身离开了,皇后却突然开口问了他一个问题。 「说起你身子不好,怎么今日不见你带那个护身符?」皇后拧起了细眉,似是很关心顾林风似的,「那可是无境法师给的,也是个灵物,你小时候一戴上它就不哭了。」 顾林风心道怕是你们在那护身符里下了什么药,才让孤想哭也哭不出来吧。 他心里不爽快,面上却不动声色,解释道:「前些日子那护身符的被磨得有些旧了,孤便暂时摘了给府里的绣娘补一下,这几日便能重新戴上了。」 皇后点点头:「不影响法师开的光就好。」 顾林风重生前来过景仪宫很多次,重生后却是第一次来,做了这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烦闷,有些事从前不明白时,煳里煳涂的过着,日子也开心得很,现下明白了,每多坐一刻,顾林风便难受一分。 其实现在他心里已经很平静了,若换了刚重生那段日子,他怕是真的忍不住现在就跟皇后翻脸。 顾林风突然想起重生后自己第一次进宫时的场景,他没忍住心里的暴虐,拿小手炉将小七的额头砸破,鲜红的血在小七脸上画出几道痕迹,顾林风心中有快意横生。 如今想想,倒真是他顾林风难为小七了。 顾林风突然很想见小七,此刻,非常想! 他忍下心里的躁动,跟皇后周旋:「不影响的,皇婶放心,孤回去便问下绣娘,若好了便马上戴上,定然不叫皇婶为孤担心。」 皇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嘱咐了几句多注意身子之类的话便藉口要午睡,将顾林风放走了。 顾林风前脚出了景仪殿,后脚亭竹便回来了,皇后捏了捏眉心,疲惫的斜靠在榻上的绣枕处,听见动静也没睁开眼睛,亭竹便净了手,拿布巾擦干后跪在榻上帮皇后揉按头部。 按了一会儿皇后便睁开了眼睛,亭竹便收了手,转而拿了小木槌帮皇后捶腿。 皇后看了眼她的动作,问道:「清儿怎么样了?」 那兔毛领的披风是皇后早就备好的,只等着顾林清来的时候给他,不想顾林风今天过来了,她又将顾林清赶走,便只好让亭竹亲自送过去。 皇后说罢不等亭竹回话便又嘆了口气,「那孩子八成生气了,本宫拦着他不让他跟太子交往,他心里怨本宫。」 亭竹想了想刚刚去送披风时二皇子生气不理人的样子,苦笑了一声,劝道:「二皇子还小,不明白娘娘的苦心,等大了就好了。」 「还小呢?」皇后瞥了亭竹一眼,「再有两个月就过年了,他就十八了,整日的不知进取,见天的在马场厮混,能混出个什么来?」 皇后又嘆了口气,「虽说陛下子嗣不丰,膝下就他一个,可这正经的太子可还好好的活着呢,陛下身子不好,即便本宫是皇后,可若真到了那一日,谁是太子,谁便是正统。」 这话亭竹没敢接,只温声劝了几句:「娘娘且宽心,二皇子虽然顽皮了些,却是极孝顺的,他答应您的事定会好好做,那些课业是繁琐了些,二皇子偶尔顽皮,大面上却是不差的。」 当娘的谁不希望别人夸自己儿子?皇后自然也高兴听亭竹这么说,亭竹若跟着她一起骂顾林清,她八成还会生气,可亭竹这么说,她心里便宽慰了许多,想了想,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好在本宫还能再为他筹谋几年。」 「娘娘圣明。」 亭竹锤好腿又让人端了药来给皇后服下,皇后自从被禁足后便多了一样心悸的毛病,平常没大事,只是须得慢慢调养着。 皇后用了药,又吃了几颗蜜饯往下压了压,待嘴里没苦味了,才想起一事来。 「上回说让你把张家那姑娘的画像传出去,怎么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没见什么动静,你可打听好了,外面真的传开了?」 说起这个,亭竹也是百般不解,她回道:「奴婢遣人打听了,外面的确都在传这件事,清风楼里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骂张小姐的人还不少呢。」 第108页 「只是……,」亭竹犹豫了下,见皇后没说什么,才又接着说道:「只是听说还有别的谣言也一同传了出来,外面现在除了谈咱们这件事外,都说太子其实是个断袖,太子府里藏了好些男人……」 亭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她也觉得这事儿听着很扯,但事实确实如此,出去办事的小太监的确是这么回话的。 「断袖?」皇后讶异道,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顾林风的样子,虽然还是瘦弱,气色看着却还好,实在不像是被谣言缠身的样子,她有些迟疑的看着亭竹:「真是这么传的?」 亭竹也很是欲哭无泪,那小太监跟她保证了许久,说现在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在传太子的风流韵事,上午场讲太子与两位贵女的爱恨纠葛,下午场讲太子府里被藏起来的扮作女人的小娇妻。 说的惟妙惟肖的,晚上还有人在茶楼开盘,堵太子到底喜欢那个,小太监悄悄打听了一下,竟是站那小娇妻的多一些。 皇后看着亭竹的脸色便知道这事是真的了,她握紧了五指,直把手心抓疼了才道:「将军府的人做的?」 亭竹为难的摇摇头。 皇后更惊讶了:「不是?」 若是将军府做的,此事便好解决,张鄀周为了自己的宝贝闺女不惜将太子传的如此不堪,虽然是保住了亲闺女,却是彻底将太子得罪了,太后是站太子那边的,只消将此事悄悄传与太后知晓,太后自然会帮她解决此事,说不定还会为了保住太子的名声,催太子赶紧与唐沅心完婚。 顷刻间皇后心中已是转过了好几个念头,连完的谋划都有了头绪,谁知亭竹一脸为难,小声道:「听说……,是从太子府里传出来的。」 「咔」的一声,皇后的指甲断了,她刚才太过惊讶,没控制好手劲,水葱似的长指甲断了一截,吓的亭竹连忙捧起她的手看,「娘娘,您这……,奴婢叫人来。」 「等等,」皇后拉住了亭竹,声音听着有些缥缈,她自己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可查清楚了?此事当真是从太子府里传出来的?」 皇后不让叫人,亭竹只好先拿了小剪子帮她修指甲,手上动作没停的回道:「查清楚了,说是太子对那男人太过宠爱,在府里就直接称他为小太子妃,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那男的送一份,太子府的人出来採买时抱怨了几声,被绸庄的伙计听见了,此事便传了出来。」 皇后的眉头皱的更深,若真是这样,此事倒还不好办了。 太子是个断袖这件事若从别的府中传出来的,便是藐视皇室尊严,太后、皇帝都不会置之不理,甚至太后还会迅速的让太子赶紧完婚,好将这污点抹去。 若是从太子府里传出来的,那这事儿的可信度就降低很多,且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左右是一个下人说的,太子若认了,顶多是太子近日喜欢上了男子,可达官贵人家里哪个没有男脔的?即便娶了唐沅心为太子妃,男脔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玩物,太子妃不会将其放在眼里。 太子若不认,便能给那下人按一个嫉恨的罪名,只要说上一句那下人见不得别的下人得宠,故意中伤主家,太子便可全身而退。 这与太子在丞相府和将军府之间玩弄周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张灵楠那事儿还有点可信度,能逼迫太子尽快娶了唐沅心,可男脔这事儿说出去也不过是个笑话,是太子大度不与百姓计较,容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闹。 皇后算好了一切,却独独没想到太子府里能传出来这个,此事现在已经无所谓是将军府收买了太子府的人传的,还是说就是太子府自己的人传出来的,结果都一样。 就是唐沅心这事,怕是真的得认栽了。 她得尽早谋划下一步。 皇后想了想,问道:「那个侍女还在大理寺?」 亭竹点点头:「还在,太子将人送去大理寺后就没再管这件事,咱们府上为了避嫌也没去,听说那个侍女已经疯了,整日在大理寺乱嚷嚷,别人一靠近就抓狂要打人。」 皇后有些嫌弃,这么个小人物也成了让她头疼的事儿,此时亭竹已经将她的断甲修的差不多了,她把手指从亭竹手里收回来,看了看被修的圆润的指甲,淡淡的吩咐道:「这人留不得了。」 张灵楠这条路已经走不通,再选个别的贵女来替唐沅心挡灾的办法也不可行,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那个侍女,一旦太子想退婚,便将此事定性为太子的阴谋。 是太子为了与丞相府解除婚约才故意冤枉那侍女,还买通了那侍女将自家主子的脸抓伤,好顺利退婚,不然为何那侍女平白死了? 亭竹下意识觉得此事八成还会有波折,可皇后眼见的心情不好,她便也没多劝,只将此事应下就没再提别的。 * 景仪殿的事顾林风一概不知,他从殿中出来就火急火燎的往外走,三福在后面跟的心惊胆战的,连连劝道:「殿下慢些,您身子可经不得这样快的步子,奴才让人抬步辇去,殿下先歇歇。」 顾林风被三福叫的清醒了些,他方才只是太想见小七了,被三福一提醒,脑子便清醒了许多,步子便随之慢了下来。 只是刚刚走得太快,现在脸色有些潮红,头上也落了些汗,被冷风一吹,心里突突的,最后到底是让三福叫了步辇。 第109页 看来自己这幅身子还是经不得大热闹啊。 顾林风嘆了口气,也不再一味地赶路,吩咐了一句按照平常速度走即可便落了帘子,坐在步辇内想事情。 今日见了皇后,才想起第一次进宫时对小七做的事情,小七怕他冷,偷了福宁殿的手炉,只想着他一出来便给他用,可他呢? 他不但骂了人一顿,还用小手炉砸破了小七的额头。 此等行径,难得小七还这样忠心,这样听话。 虽说顾林风肯定小七是定然不会对他有所怨恨,可他对小七……,还是有了些愧疚。 顾林风心烦意乱的,有些后悔自己当初那么折磨人了,后悔自己最暴虐的时候是小七受了他的磋磨。 可又想幸亏是小七陪在他身边,他才能将心情平復的这样好,对着皇后也能心平气和的虚与委蛇。 小七之于他…… 顾林风挠了挠头,小七于他,到底算什么呢? 前两日他嫌小七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今天换了他,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将小七当做什么,他只知道,小七是他绝对绝对不能放弃的人。 是他在这世上可以当做自己一样相信的人! 顾林风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得有些远,他忽然想到小七如今在适应怎么当他的房里人。 房里人……,那小混蛋实在是乖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顾林风想若不是自己定力好,早就将小七吃干抹净锁在床上,让他日日对着自己哭,红着眼眶求自己,然后自己再捏捏他的脸,将他欺负的更狠。 想到这里顾林风勐地咳嗽了几声,刚刚疾行的后遗症便出来了,他嗓子有些痒,咳了好几声才停下。 顾林风拿帕子捂着嘴角,余光瞥见那抹白的时候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小七脱了裤子跪在自己脚边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告诉自己他会听话,还求自己赏他个锁,等他不听话了就将他的小东西锁起来。 怎么能有人这么乖?这么勾人? 顾林风突然哼了一声,小七就是故意的,故意勾他。 亏他刚刚还在愧疚当初砸破了小七的额头,小七居然脱光了故意勾他? 自己身子不好,吹不得风受不得凉的,那事儿也不能常做,每每只是抱着小七睡觉,心里才熨帖很多。 而且…… 若是在寝殿内,在明月轩里,他自然能将小七治的服服帖帖的,若是在外面…… 顾林风晃了晃脑袋,心道还是得先将自己的身子养好才行。 到那时……,哼,他必得让小七明白随便勾他的下场! 步辇外三福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顾林风的动静,刚想伸手把帘子掀开看看情况,就听到了殿下冷哼了一声。 还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三福抹了把冷汗,他总觉得殿下今日看他不顺眼,居然还嫌他笑的不好看。 他……他……他又不是卖笑的?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能笑的好看? 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粗浅了?他虽然长得不好看,可办事儿妥帖呀,殿下居然都看不到! 果然眼神不好这回事是一下子治不好的。 步辇已经在宫门口停了许久了,顾林风还是没动静,三福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殿下……,宫门口到了。」 顾林风刚回神就听见三福这带着些颤音的询问,他掀开帘子嫌弃道:「你何时说话也这样胆小了?」 都学小七逼孤不成? 三福欲哭无泪,一口老牙磨得生响,堪堪将那口老血咽进了肚子里,皮笑肉不笑道:「奴才怕扰了殿下,殿下,宫门口到了,咱该换马车了。」 「哦,」顾林风瞭然,扶着三福的手下了步辇,「下回叫孤早点,这看着天色不早了。」 三福:「……」他忍! 三福:「是,殿下,奴才晓得了,」三福试探的问了几句:「不若下回让林侍卫来?那孩子机灵,长得也顺殿下的眼。」 三福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对小主人失态,因此脸色看着都有些扭曲。 谁料太子殿下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眼底还带了些赞许:「嗯,你安排吧。」 「……」三福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来将顾林风扶上了马车。 待顾林风坐稳后,三福便跳上了车辕,和车夫坐在了一起,说道:「走吧。」 车夫好奇道:「总管不进去吗?」 明明来的时候总管和殿下一起坐在车里的,怎么走的时候偏要坐在外面了?殿下看着不像是进了趟宫就不允人同乘的人啊。 三福使劲绷住脸,不让自己真的失态,瞥了车夫一眼,淡淡道:「我想在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不行么?」 「……行。」 这人年纪大了总是善变的,车夫轻轻地嘆了口气,这大冷的天,总管居然有这样的要求,真是……难懂。 怪不得人家是总管,自己只是个小车夫。 这思想上就已经有了差距了! 车夫暗自思索了一下,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戴好,不让风吹到脑袋,他觉得自己此生八成是没机会升职了,深深地嘆了口气,将鞭子使劲抽在了马屁股上,马车便向着太子府的方向悠悠驶去。 * 太子府。 小七刚将王全晖送走,他拿着王全晖送回来的护身符,脸上满是沉重,这护身符……,竟然真的跟无境法师有关。 第110页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齣家人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来还真是比正常人都要狠,害的还是他的殿下! 小七眼底渐渐笼起了杀意。 元喜进了花厅就看见林侍卫、府里的小太子妃冷着一张脸要杀人的样子,他被吓了一跳,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什么事?」小七瞬间便发现了他的身影,冷声问了一句。 元喜被这句话里的冰碴子冻到,竟从后嵴背升起一抹寒意,他听说……,林侍卫从前在裴府的时候是当影卫培养的。 影卫他听说过,是各个府里最见不得光的人,干的都是杀人的勾当。 元喜没见过这样的人,此刻竟是害怕极了,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殿……殿下……让人送了东西来府上,指明是给……给你的。」 听到殿下的名字,小七脸上肉眼可见的柔和了起来,他收了满身戾气,将那护身符小心收进怀里,才问道:「哪里?」 这样才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元喜松了口气,嘴上不磕巴了,但脚还是站在门口没敢进去,说道:「在明月轩等着。」 小七听罢皱了下眉,明月轩一向不许外人进,殿下怎么会让这些人去明月轩等着? 他顿了顿,问道:「殿下回来了吗?」 元喜摇摇头:「殿下还在铺子里,他们铺子的伙计拿着殿下的信物来咱们府上送东西的,殿下说让你安排就行。」 小七想了想,抬脚向外走,说道:「那走吧,去看看。」 元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又悄悄收了动作,真是夭寿,他刚刚居然下意识的怕小七! 明月轩里热闹得很,七八个人捧着各色各样的紫檀木盒子站在门外等着,一些不常在明月轩洒扫的下人也都围在院外看热闹,左右府里主子不在,看看热闹也无妨。 元喜凑近了一人头上敲了一下,骂道:「都闲的皮痒了是不是?该干嘛干嘛去?明月轩也是你们能凑热闹的地儿?」 他是总管,下人都怕他,因此这话一出众人便作鸟兽散了。 元喜和小七走进来,指了指那七八个人,对小七说道:「他们就是殿下派来送东西的。」 小七看了看那盒子,紫檀木盒子,不算什么特别名贵的东西,最起码这样的盒子太子府的库房里堆得到处都是,他十分不解为何殿下让他来安排,明明元喜这个总管更加擅长这样的事才对。 想了很久,小七才将此事归因于是殿下要把这些新买的东西放进明月轩,又不想让别人进去,便让他安排着放进去。 小七脸上挂起了一抹笑意,殿下如此相信他,这等恩宠,他要更加忠心更加听殿下的话才行。 于是小七从左边第一个人的手里将紫檀木盒子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抱进了明月轩,放在了八宝架旁边的长条案上。 一共八个人,他来来回回走了八趟,那领头的伙计不解的看着太子府里这个奇怪的人一趟一趟的往里运,心道这太子府的规矩也忒大,难道这殿里住了什么小姐? 或是是哪位小姐的闺房? 不然哪有这么刻薄人的?居然还要一趟一趟的往里拿,明明只要吩咐一声,他们几个一趟进去就能给帮忙摆好了。 伙计又想到里面的东西,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也不难理解,这太子买的东西本就奇怪,太子府的人这样搬东西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等小七全部搬完后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抬头抹了把汗,发现院里的八个伙计和元喜都奇怪的看着他,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元喜和伙计一齐摇摇头。 没怎么,您高兴就行。 领头的伙计拱了拱手,问道:「您要是没什么吩咐,咱们就先回了。」 元喜看了看小七,小七摇了摇头,元喜便将这些人都领了出去。 明月轩中再次恢復成一片寂静的样子。 小七再次推开门进去,本来整整齐齐的屋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看上去颇为壮观。 刚刚小七搬得时候觉得那盒子里不轻,甚至还有点重,大约是一些珠宝? 可普通的项鍊手串南珠之类的也没有那么沉,总不能是几箱子黄金吧…… 小七不切实际的想。 应该不是,元喜说了,这是殿下买的东西,而且那些人都是店里的伙计。 小七的手覆上了紫檀木盒子,盒子盖的严实,却没有上锁,这说明是允许人看的,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没有殿下的命令,即使这盒子是敞着口的,他也不能看! 小七想了想,又走到明月轩门口等着,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想第一时间就看见殿下,可他现在是殿下的房里人,私自在府外的大门口等殿下不太合规矩,那在明月轩等应该是合规矩的。 小七的脚刚迈出去,打算在门外等着,忽而又想到刚来明月轩时总管说让他进去等,还说……殿下会心疼。 小七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心疼,可总管既然这样说……,那便是有一定的可能性吧。 于是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明月轩的大门却虚虚开了条缝,以免自己走神时听不见殿下的动静而耽误了迎殿下进来。 小七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听见有脚步声传进来,他顺着门缝往外看,果然是殿下。 第111页 顾林风带着几个人进了明月轩,小七面色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软软的叫道:「殿下。」 顾林风嗯了一声,顺势摸了一把小七的头,转身吩咐身后的几个人,说道:「将盒子放进去再打开就行。」 小七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张张熟悉的脸映进瞳孔里。 居然还是刚刚那八个人。 他看了看跟刚从如出一辙的八个紫檀木盒子,心道殿下难不成是把人家的铺子给买了下来…… 那伙计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跟小七对视了一眼后就领着剩下的七个人进了明月轩。 顾林风伸手将小七揽在怀里,掐着他的腰,心情极好的问道:「怎么样,喜欢盒子里的东西吗?」 「……」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专门买给他的一样?小七抿了抿唇,小声回道:「属下不敢私自查看盒子里的东西。」 顾林风的手还在他的腰上,他用的力气不大,小七觉得有些痒,却也明白自己不能动,也不能挣,因此听着声音便有点颤。 顾林风心道小七好好的又要勾孤,青天白日的,还好孤今日有准备! 他将揽着小七的胳膊又紧了紧,笑道:「没关系,那孤陪小七一起看看。」 明月轩的大门敞开着,八个伙计站在小七放盒子的长书案后面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面前的书案上放着早前送来的盒子。 整整齐齐的十六个紫檀木盒子映入小七眼帘,还有里面排的更加整齐的……小手炉。 小七看了看那每个盒子里放着的不同形状不同工艺不同材质的小手炉,第一次没维持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他总算明白了刚刚那伙计跟他对视时眼里的含义了。 这还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每个盒子里四个,八个人送了两趟,一共十六个盒子,加起来就是六十四个小手炉。 小七被惊讶到无以復加,扭头呆呆的看着顾林风,小声问道:「殿下……,咱们要开个手炉铺子么?」 「……」顾林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后笑骂道:「脑袋里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这可是孤送你的礼物,你敢开个铺子都卖了?」 「……礼……物?」小七迟疑的看了看面前的场景,还是识趣的将那句「为什么」咽了回去。 大概是他的表情实在太傻,顾林风也跟着看了看,看完后也觉得这场景,似乎有些壮观了些。 他咳了一声道:「是有些多了……」 那领头的伙计闻言在心里使劲点了点头,您老终于发现自己买的有点多了,若不是您先付了银子,我们老闆还以为您要将我们铺子抢劫一空! 顾林风尴尬的咳了几声,准备好的解释的话突然就没那么有底气了,「那什么,孤上次拿小手炉砸了你,是孤做错了,孤给你道歉。」 小七听得眼睛睁大了,他想说殿下不用道歉,就被捂住了嘴。 顾林风兇巴巴道:「不许说话,听孤说完。」 小七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 顾林风这才接着说道:「上回孤把手炉随手给了那个小太监时就看你不太高兴,孤想着,小七该是对小手炉有什么执念,就买了这么些个,往后随意你支配,小七每日想用几个就用几个,都摆在孤的马车上也行,孤也不会……不会再拿手炉砸你。」 毕竟这么多呢,都砸出去怕是得累死他。 顾林风这个歉道的别别扭扭的,但也是他想了一路的结果。 他上回砸了小七,始终是块心病,他对小七有愧疚,小七心里……,怕是也有些阴影,不然上回看见他将手炉给别人时不会反应那么大。 那可是小七第一次沖孤摆脸子!虽然只持续了片刻…… 孤一定要帮助小七走出阴影,彻底忘记那件事。 顾林风瞬间又有了底气,孤送了他这么多手炉,他日日看着,肯定就不会再对手炉这东西有阴影了!!! 孤可真是太爱这个小东西了。 顾林风解释完却没等到意想中的喜极而泣,他嗔道:「怎么不说话?」他说着又看了看这满屋的盒子,皱眉道:「不喜欢?」 小七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发出来几声呜呜的声音。 顾林风瞬间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尴尬的笑了笑。 刚刚说的太忘情,忘了自己还捂着小七的嘴了。 小七得了喘息的机会,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后才小声的跟顾林风道了个谢:「谢殿下。」 顾林风这才满意的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你们几个把盒子放那儿下去吧。」 等人陆陆续续的都出去了,顾林风才坐在椅子上洋洋自得的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小七在他脚边跪了,迟疑的欲言又止。 顾林风捏了下他的耳垂,心情极好的问道:「怎么了?」 「殿下……」小七的声音听起来仍是轻轻地,却极为坚定:「属下想求殿下个恩典。」 顾林风听了心里都快乐出了花,瞧瞧,果然,礼物刚送出去,小七就敢向他提要求了。 这可是小七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顾林风十分满意的向他挑了下眉:「你说。」 小七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似的,缓缓道:「属下想开一间铺子。」 第112页 顾林风:「……」 第71章 黑黢黢的过道上响起一阵钥匙的碰撞声, 狱卒打了个哈欠,塌眯着眼睛左右巡视了一圈, 已是深夜,大理寺的监牢中安静的要命。 右面第三间里的疯女人也躺在稻草上睡着了,她白天吼得累了,此时侧着身子朝墙那边,大约睡的正香。 忽的,一阵风吹进来,狱卒冻的一激灵, 脑子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转了个身子,眼睛还没睁大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一个黑衣人在他腰间摸了摸,将钥匙从身上解了下来, 又发出一串声响,监牢里睡着的人却始终没动静,他皱了下眉,眼睛朝那个牢房里看去, 分明空荡荡的, 哪里还有什么睡着的女人? …… * 顾林风今日起得早,下床的时候小七在床上睡的正沉, 他把小七的胳膊往里挪了挪,又拉过来锦被给人盖严实了,才心满意足的下了床。 昨日一时冲动买了那么些小手炉, 一夜荒唐后散落在明月轩的各个角落里,顾林风的视线扫过床脚那个鎏金铜凤凰的彩纹小手炉, 发出来一声餍足的喟嘆。 昨日的场景歷歷在目,他光是想想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不就是开铺子嘛, 他允了。 毕竟……开铺子得需要钱,而小七连人都是他的,更别说钱了。 顾林风十分好心,愿意给自己的房里人一个赚钱的机会。 这小手炉也不大,做工精緻,除了放炭,接眼泪也刚好。 小七晚上能掉多少「金豆子」,他就给小七多少金豆子,攒够了才许开。 而且他太子府的人开铺子,那不得选个最好的地段?最豪华的商铺?依顾林风看,这长安街上最大的酒楼旁边的位置就刚刚好,这金豆子,且得攒着呢。 顾林风趿着鞋子,刚走了几步,突然就停下了步子,想了想,转身回去把床脚那个已经装了小半「金豆子」的鎏金手炉拿了出来。 他可是个贴心的好主人,这小手炉得拿到外间摆起来,让小七日日看着。 免得哪天想哭了,掉在地上,那可怎么换金豆子呢? 元喜正在外间候着,见顾林风捧了个小手炉出来,心里顿时就是一慌,小心的问道:「殿下,可是地龙烧的不暖和?奴才吩咐人再烧旺点。」 「不必,屋子里很暖和,」顾林风摆摆手,打量着放哪个地方最显眼,便随口道:「再热点这「金豆子」估计得蒸干了。」 「啊?」什么蒸干不蒸干的? 顾林风终于看好了一个位置,眼睛一亮便走了过去,把小手炉放在了一进门正对着的江南百景图下面。 放在这里,应该够显眼了。 元喜小心观察着顾林风的动作,视线在那幅先帝钦赐的百景图上晃了晃,又落到画轴下面的小手炉上,轻嘶了一口气。 元喜:「殿下……」 顾林风看了他一眼:「嗯?」 元喜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大了一点被别人听见了,「咱们府上的库房里还有一些从前陛下赏的小香炉。」 顾林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香炉坏了?坏了别拿出来就是,也没人知道那是御赐的。」 元喜的声音更加小心:「殿下……奴才挑个配这图的拿过来?」 顾林风皱眉看他,「拿那个做什么?」 元喜回头看了看,确定没别的奴才听着,才道:「殿下不是要将先帝御赐的画像供起来么,您拿错了,该用香炉……」 「……」顾林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闭了又闭,还是没忍住拍了他一下,低声骂道:「孤像是分不清香炉和手炉的人吗?」 「还供起来?这是江南百景图,又不是先帝的画像,孤供这个做什么?做法事求雨吗?」 元喜被拍的一激灵,又被骂了一顿,才知是自己猜错了,尴尬道:「这不是……看您……」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是奴才蠢笨了。」 顾林风甚至想踹他一脚,从前他怎么没发现府里的奴才想像力都这般好?小七还想开铺子,依他看,元喜自己就能撑起一个说书摊来。 「行了行了,赶紧给孤更衣。」顾林风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动静小点。」 元喜瞭然,不能吵醒小太子妃。 换好衣服后顾林风又进去看了一眼,见人还在睡着,便没出声,轻手轻脚的出来了。 「告诉膳房做些清淡的,等他醒了就送过来,」顾林风吩咐了一句,想了想,又道:「你亲自看着,让他吃慢点。」 「是。」 顾林风看了看天色,辰时末,太阳正好,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他抬头时阳光还有些刺眼。 「赵九清怎么样了?」顾林风问道。 元喜往前迈了一步,离顾林风近了点,回道:「赵公子已经进了兵部,做主事,是冯大公子亲自办的。」 顾林风疑惑道:「冯二居然说动了冯大?」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冯大公子是最最不讲情义的一个人,要走他的门路可不是几句话的事,那比直接去找冯老国公还要棘手。 更何况还是为了赵九清这么个没背景又不相干的人。 这冯二……当真为了赵九清去求的他大哥? 元喜也觉得这事儿奇怪,他想了想,回道:「下面人是这么说的,要奴才再去查一查么?」 第113页 「嗯,」顾林风点点头:「去查查,看看冯大究竟想做什么。」 顾林风话音一转,停了步子,问道:「今日休沐,赵九清应该还在府里吧。」 毕竟冯少康都被抓回去禁足了,估摸着完婚之前是出不来了。 元喜为难道:「没呢,殿下,赵公子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他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心回道:「说是冯大公子让他整理兵部近五年的兵籍册子,三日后就要……」 「……」这便是难为人了。 兵籍造册每年都会重新修订,大顾朝占地广,每个省的徵兵政策也不一样,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统计失误的,再加上战乱,每年招人放人的数目相差很大,还有一些其他的人为原因,这册子其实整理不整理并没有什么差别。 更何况还是三天后就要。 摆明了是下马威。 或是只是卖个面子把赵九清放到兵部,却不给他机会做别的。 前一种有些幼稚,后一种的可能性倒比较大。 顾林风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去了书房。 书房还是原来的样子,桌脚摆着几本散乱的话本,一推门进来就被风吹得翻了几页。 元喜见状连忙说道:「上回您说了不许旁人看那些,洒扫的奴才便一直没敢碰,奴才这就收了。」 「不必,就放着吧,不碍事。」顾林风瞥了眼,那话本上的插图还是原来那些,让人看着脸红,只是小七不在,顾林风就连那图……看着竟也不如原来好看了。 顾林风嘆了口气,坐在书案旁专心写起了信。 跟唐沅心退婚是第一步,还得把唐府也打垮才行,或是……景仪宫。 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顾林风将墨迹晾干,又盖上了火漆,才将信封交给元喜,让他找人送到京郊大营给裴发。 元喜接了信,又问道:「殿下,要回信吗?」 「嗯。」顾林风点点头:「他看完自会回信。」 「是。」 顾林风看了看天色,让元喜吩咐完就回明月轩看着小七,他起身悄悄从太子别院的偏门出去了。 * 此时,勤政殿乱成了一团,皇后跪在下面期期艾艾的掉眼泪,皇帝坐在上面冷眼看着。 郑惠在下面擦着冷汗,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那本该在大理寺监牢中的侍女正被人捆了放在地上,捂着嘴不叫她发出一点声音,她旁边是同样被绑住的黑衣人。 突然,皇帝冷笑了一声,淡淡道:「皇后,你解释解释,这人跟你景仪宫是什么关系?」 今日一早大理寺少卿便来报,说有人半夜去大理寺劫狱,劫的还是几日前被太子送进去的那个伤主的侍女。 最关键的是,在伤人的刺客身上发现了景仪宫的腰牌。 郑惠不敢私自处置,也不敢瞎想什么,连忙堵了刺客的嘴,将人带摺子一起送到了御前。 皇帝看到后雷霆大怒,便将皇后宣来了勤政殿。 只是皇后一进殿看完摺子便开始小声抹眼泪,什么也不肯说。 郑惠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他最怕粘上这些皇家的密辛,这可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情! 还容易得罪人。 就在郑惠又拿袖子擦了一遍冷汗的时候,皇后终于开口了,「陛下……」皇后目光真挚的看着皇帝,情真意切的解释道:「臣妾当真不识得这个人,这摺子上的事情,臣妾也从未听过。」 「什么劫狱不劫狱的,这侍女是一个胆敢伤主的贱蹄子,臣妾劫她做什么?」 皇帝不置可否,冷笑道:「这劫狱只是一个好听点的说法,还有个难听的,就是灭口。」 「皇后,朕把你叫过来不是看你哭的,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说不清楚此人跟景仪宫的联繫,那朕就只能下旨彻查了。」 皇后被这不留情面的话伤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皇帝。 他怎么能这么说? 皇后自进来看见郑惠便知道杀人灭口的事失败了,她没去想为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没能成功,只想着该如何脱身。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全看皇帝的心意。 若皇帝肯放一马,那她就认个不能容忍此等伤主的刁奴继续活在世上,要给她的小侄女出气才放下此等错的罪名。 若不肯放…… 她根本就没想到皇帝会不肯放。 二十年夫妻,又关乎皇室颜面,皇帝怎么会不肯放? 皇后直觉有些事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她顾不得伤春悲秋,只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帝便低了头,否认道:「臣妾不认识此人。」 「那皇后可认识你宫里的腰牌?」皇帝将一块牌子扔到皇后面前,「这可是你景仪宫的,既然皇后不认识,未免冤枉了你,朕便只好查一查了,你宫里都有谁有这个腰牌是登记在册的吧,胡离已,悄悄去问一遍,看看谁手里少了这个东西。」 皇后顿时想起了亭竹。 亭竹是不可能背叛她的,可此事也只有亭竹知道。 而且,除非大理寺有人守株待兔,不然亭竹派去的人不可能被抓住,更不用说还会被带到御前来。 皇后的视线从郑惠身上晃了晃,又移到皇帝身上,刚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突然想,眼下是谁干的都不要紧了,她怕是已经得罪了皇帝。 第114页 她上一次对上皇帝这样的目光,还是二十年前,太子刚挪到景仪殿的时候…… 胡离已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景仪宫有腰牌的人都带了上来,躬身回道:「陛下,景仪宫有腰牌的一共七个人,目前除了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亭竹外,其余人的腰牌都在身上。」 亭竹进殿就瞧见皇后在地上跪着,还有那个早该在昨天晚上就死了的侍女,她瞬间明白了什么,随着胡离已的话音落下,亭竹满脸苍白,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但她绝没有将身上的腰牌给了别人。 这杀手也是她让唐府的人找的,传话的是景仪宫里负责採买的小太监,怎么会…… 皇后跟她对视了一眼,随后将眼睛闭了又闭,认栽了。 第72章 皇帝本也只是想要给皇后一个教训, 因此在亭竹主动认罪后便将此事止于这一步,没有非要查出来幕后的主使。 只是在皇后退下前, 说了句,「皇后,过几日天庆府要与张鄀周家的小姑娘成亲,你替朕备一份礼吧。」 「……是。」皇后看了皇帝一眼,惊讶过后便低头应了声是。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皇后有些没站稳,胡离已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当场摔倒。 亭竹藐视国法,派人私闯大理寺, 已经被带下去转交刑部处置,算是将此事担下了,皇后努力站稳身子后便将胡离已推开,头也没回的出了勤政殿。 * 第二日, 圣旨便下到了天庆府和将军府,为两府赐婚,冯老爷子接了圣旨,又让人将胡卜恭恭敬敬的送走, 冯少康冷眼看着, 撇着嘴不说话。 冯老国公瞪了他一眼,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训斥道:「看什么?来日宾客都到了天庆府,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就把你腿打断了锁房里, 让你媳妇儿出来招唿宾客!」 「祖父!」冯少康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是冯老国公说出来的话, 「我还是您亲孙子吗?您想把我关房里让那个母老虎出去抛头露面?咱家是娶新妇还是嫁女儿啊?您还是我祖父吗?」 冯老国公啪的一下将拐杖杵到了冯少康身上,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祖父?不就是让你娶个媳妇儿, 还是张将军家的独女,怎么,人家辱没了你冯二公子?你还想逃到太子府,丢人都丢到别家去了……」 冯少康瞬间没了底气,小声嘟囔,「那不是太子哥哥嘛,又不是外人……」眼看着拐杖又要扫到自己腿上,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胸口道:「祖父!您这是要打死我!」 冯老国公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谁跟你是一家人?陛下才跟你是一家人!你当我为什么非要你娶了张家的姑娘?还不都是陛下的意思!现在圣旨已下,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张小姐什么时候进府,你什么时候出门。」 「李南,」冯老国公指了指冯少康,吩咐道:「看好你主子,成亲前他要是再敢偷跑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李南吓的一哆嗦,连忙点头应是。 他家主子就从没老老实实的在房里待过,每回禁足必得惹出点事来,老太爷这是在拿他的腿逼他主子啊。 冯少康气的要死,却又无可奈何,胸腔气的鼓鼓的,喘着粗气,瞪了冯老国公一眼,扭头跑了出去。 李南吓傻了眼,直觉自己的腿是保不住了,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磕磕巴巴的,「太……太爷。」 冯老国公的拐杖敲了敲李南的肩膀,着急道:「还不快去追?」 「啊?」李南迷煳了一下,他的腿保住了?顾不得肩膀处的疼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 冯少康只跑了几步便没了力气,伏在假山的石头上喘气,李南追了过来,看到人的那一刻长唿了一口气。 他的腿暂时保住了。 「主子……」李南小心的叫了一声,试探道:「奴才扶您回去休息?今儿膳房做了些乳酪,淋了蜂蜜,可香了。」 冯少康咣叽踹了他一脚,怒道:「小爷我缺那点糖吃?」 李南被踹的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没站稳便掉进了旁边的湖里,湖面上薄薄的一层冰瞬间裂开,激起一片水花。 冯少康吓了一跳,他一急之下踹了人一脚,却没想把人直接丢进湖里啊,反应过来后连忙喊人,一群护院赶过来,紧赶慢赶在李南彻底淹进去之前把人捞了上来。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冯少康吓坏了,看着李南浑身冻的直打哆嗦的样子,不敢再说要跑出去的事,随手拽了一个人吼道:「去叫大夫。」 那被拽的吓了一跳,看着二少爷这般发怒的样子,磕磕巴巴道:「有人去叫……叫了。」 冯少康手劲一松,那护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被揪住了领子:「你再去一趟,就说我落水了,去把人叫去我院子里,」他说罢又喊了前面抬着人走的几个护院,「把他也送去我院子里,动作快点。」 这样应该能快点到了吧,主子落水和下人落水,速度肯定是不一样的,冯少康松了口气,又开始催人。 吵吵嚷嚷的总算是和大夫在同一时间赶到了,冯少康不等人行礼就连忙摆手,「快给他看看,刚刚掉进湖里了。」 「是……是。」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连忙凑了过去。 …… 好不容易折腾完一场,冯少康已是身心俱疲,累的趴在榻上喘气。 第115页 有小侍女进来收拾,见状轻声请示,「二少爷,要把人挪走吗?」 说的是李南,李南在里间冯少康的床上躺着,餵了药正睡着,冯少康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用,让他在那儿歇着吧。」 到底是心虚,冯少康说完又勐的坐了起来,问道:「他确定是在睡觉吧?」 可别是死了…… 侍女不明所以,手上刚收好的湿衣服都吓的掉在了地上,「睡……睡着呢。」 「那就好……」冯少康松了口气,又趴回榻上,「你先下去吧,让人给我送套被子来,我躺这儿歇会儿。」 …… 相比天庆府一片鸡飞狗跳,将军府倒是平静无波,张灵楠跟在张鄀周后面规规矩矩的接了圣旨,等传旨的人走了后便回了闺房,算着日子缝嫁衣。 张鄀周在张灵楠闺房外来来回迴转了好几圈,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进去,只嘆了口气便转身去了书房。 这道旨意一出来,京里大大小小的茶楼又有了新的谈资,顾林风了却一桩大心事,算计着再差几日太后能喝皇帝商量好给他退婚的事情。 等都算计完,又从郑榛那里得知了皇后一事的始末,心情便更好了,便让人准备了一些东西,十分惬意的在明月轩听戏。 戏班子是京城里最有名的兴粹班,元喜让人在明月轩后面的小阁楼上摆了台子,又在人在一楼摆上了各色点心美酒,顾林风上下扫了几眼,十分满意,便大手一挥将下人放了半天假。 言说孤这里不用伺候,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趁机喝酒赌钱也使得只一点,不许闹得太多耽误了差事。 府里没别人,连元喜都被他赶去陪三福,顾林风便拉了小七坐在毯子上吃点心。 主要是他吃,小七餵。 不远处传来几声婉转的戏声,顾林风靠在毯子后面安置的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七说话。 小七自那晚之后便不敢再提开铺子的事,连带着看见顾林风身子就忍不住的细抖,强忍着想躲的欲.望跪在坐边上端着盘子餵顾林风。 顾林风闲了,又赶上心情极好,自然不会错过他这点不自在,便打定了主意要调.教人。 就在小七又一块小栗子糕递到嘴边的时候,顾林风的嘴忽然就闭上了,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目光,就那样看着。 「……」小七愣了一下,那只手忽然就变得有些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人看起来也可怜巴巴的。 顾林风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不过几瞬,小七忽然就败了下来,改为双手捧着那块小栗子糕,离顾林风的嘴边远了些,轻声求饶,「殿下……」 「嗯?」顾林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刚好被楼上字正腔圆的婉转声盖过,小七便只听到了一声轻哼。 更害怕了。 「殿下不吃了吗?」小七小心问道。 顾林风轻轻摇了摇头,但也没给提示。 小七会意,那就是还要吃,只是要看他怎么餵了。 餵的好,就吃,餵的不好,那就先举着吧。 小七无所谓自己举多久,只是捨不得殿下饿着。 殿下一直胃口不好,他想哄殿下多吃些。 哄殿下多吃些…… 小七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 殿下好像很喜欢他那样哄,小七想着想着便有些不自觉的发颤,完全是条件反射,被欺负的狠了,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的腿抖。 小七将手里的栗子糕放回盘子里,又倒了杯牛乳,将衣裳解了,嘴唇在杯沿抿了一口,瞬间染上了一抹白,然后闭了眼睛,轻轻吻在了顾林风唇边。 顾林风终于微微张开了嘴,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吮吸够了才将人分开,眼睛落在小七已经有些红了的耳垂上,忽然伸手捏了捏,笑道:「小七若是个女子,孤定然不会再去逛手炉铺子。」 那得是胭脂水粉,古玩玉器,再打上几双玉质的耳环,挂在那被逗得红的沁血的耳垂上,再将那个没了铃舌的小铃铛系在脖子上,红线勾着,另一头缠上他的手指,只消他一动,小七便会近他一分。 他再把人按在怀里,如珠如玉的,都是他的宝贝。 顾林风的眼神实在太有侵略性,小七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着,奈何殿下说的是手炉铺子,他实在不敢搭话。 毕竟……明月轩的正殿里,那幅壮阔的江南百景图下,还掬着他的半捧眼泪。 等着换金豆子。 第73章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元喜低声禀报:「殿下,郑榛到了。」 顾林风还没说话, 小七先抖了一下,他上身还赤.裸着,羞耻感便尤为强烈,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眼神略带慌乱的看着顾林风。 他不知道殿下还请了别人。 顾林风嫌郑榛到的不是时候,便没搭理门外,只是捡起散乱在地上的衣裳亲手帮小七穿上了。 盘扣一颗一颗的系上, 繫到最上面那颗时小七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殿下的态度就是他最坚硬的盔甲。 等到都系好,顾林风才不舍的捏了捏他的脸,抱怨道:「好烦。」 小七估摸着殿下是不想见客,这也不是不行, 但既然已经帮他穿上衣服了,那应该就是不得不见,他抿了抿唇,没吭声。 顾林风又捏了几下才将手收回来, 示意小七去开门。 第116页 郑榛在门外等了片刻,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不免紧张, 生怕太子是不想见他,他看了眼元喜,只看到一个低头侍立的身影, 心里便更加紧张了。 正想着要不要问一下的时候,门倏地开了,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脸颊处却还带着些诡异的红晕。 郑榛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了外面传的太子府藏了个男宠的谣言, 他余光在小七身上系的歪歪扭扭的盘扣处扫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了头,不敢再看。 也许……谣言是真的。 「请。」小七将门拉开给郑榛让了个身位让他进去。 郑榛几乎是没犹豫的脱口而出:「您先请您先请。」 「……」小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先回到了顾林风身边。 郑榛话一出口几乎要咬碎自己一口银牙,恨不得将自己的嘴给缝上,瞧瞧自己说的都是个什么玩意儿,跟清风楼门口的跑堂似的。 他尴尬的捂了下脸,见元喜没瞧他,便低着头悻悻的进了明月轩。 顾林风正看他不顺眼,兼之又听到了郑榛刚刚的蠢话,于是看他的眼神便带了点嫌弃。 郑榛尴尬的笑了笑:「见过太子殿下。」 顾林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 顾林风今日本来是想约郑榛仔细说一说那天晚上的事,可现在看郑榛的蠢样,很有些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误打误撞才让皇后入了局。 那天进宫的时候他给郑榛使了个眼色,又让三福私下跟他接触了一下,大理寺监牢里抓住的黑衣人便是郑榛为顾林风做的第一件事。 那天晚上,不管皇后有没有派人去大理寺灭口,郑榛都会帮她一把,是以,才会刚好在黑衣人打晕狱卒后,让假扮翠屏的侍卫当场抓获。 景仪宫的腰牌是顾林风早就派人拿到手的,只等一个机会就可用到,而这个机会在他再次入宫时看到郑榛的那一刻来临了。 郑榛捡了个离顾林风稍远的毯子边坐了,殿里没留伺候的人,小七便想起身去奉茶,刚动了动膝盖,就发现顾林风压着他的一片衣角,小七愣了下。 明明刚刚还没压的。 顾林风察觉身后人的动静,眉眼弯了下,再看郑榛时便显得亲和许多,问道:「那个侍女怎么样了?」 这问的是翠屏,皇帝将亭竹交给刑部依法处置,但翠屏和那个黑衣人却仍交还给了大理寺,郑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也拒绝不得,只好先将这两块烫手山芋接下了。 郑榛今日过来就是想说这件事。 「回殿下,」郑榛斟酌着低声禀报:「陛下没下旨意,家父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将那翠屏又关回了原来的牢房里,那个黑衣人会些功夫,为防止跑了,将人关在了地牢里。」 顾林风点点头,想了想,说道:「剩下的就不用管了,等着皇叔的旨意就好。」 皇帝将人送还大理寺,却又不做处置,自然不是因为想放了他们一马,倒是藉由这二人钓出更多的鱼虾来的可能性较大。 这两人在大理寺关着,一没动刑,二没定罪,定然会有那心虚的做出些狗急跳墙的事来。 他们若动了,就上钩了。 郑榛被略一提点便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连忙起身跪直应了声是。 只是……心里到底存了些试探。 他郑榛只是个大理寺卿的儿子,无论谁当皇帝对他家影响都不大,若不是那翠屏被关在大理寺,各方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爹日日唉声嘆气的,他也不会想法子投到顾林风门下。 左右到最后都会被逼得选一个,还不如主动挑个顺眼的主上效忠。 「太子殿下,」郑榛疑惑的看了一眼顾林风身后,好奇道:「卑职有一事不明。」 顾林风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郑榛咬咬牙,从毯子上挪到了一边的大理石地面上重新跪了,道:「唐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殿下,唐府自然也就是您的外家,但唐府同时也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您今日这样做,来日……」 来日唐府扶持谁,还真是不好说。 现在就跟皇后翻脸,也确实不是个好时机。 郑榛知道自己说这话是僭越了,但在其位谋其职,他既已投到了顾林风门下,就得先将这些都问好,不然来日一旦有变,他们郑府平白做了被丢掉的棋子可就晚了。 顾林风轻哼了声,讽刺的笑了笑,郑榛的意思他一听便明白,因为明白,便更觉清醒。 这世上所谓的效忠无非都是建立在互利的关系上,张鄀周是,郑榛是,甚至裴世戚,乃至太后张莲,无一不是为了自己的谋算。 唯有小七,是完完整整属于他的。 小七效忠的是他顾林风,而不是太子,或是别的什么身份。 顾林风看着他,嘴唇动了动,说道:「没有来日,孤不会跟唐家结亲。」 他说完不管郑榛的反应,反而扭头看了眼小七,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只呆愣在那里的小七。 「您……」小七动了动嘴唇,忽然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很快又闭上了嘴巴。 郑榛的惊讶不比小七少,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太子与丞相府是自小的婚约,两人一同长大,虽然还没正式行册封礼,但太子府的人上上下下都是拿唐沅心当正经的主子来侍奉的。 第117页 怎么能……说不结就不结呢? 若说跟皇后翻脸,郑榛是明白的,天家无亲情,在皇位面前,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又算得了什么,昔日前朝时兄弟阋墙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可这连媳妇儿都翻脸了,着实是难解。 郑榛想的费劲,突然看见顾林风眼睛正盯着那个男宠的方向看,眼睛眨也不眨的,他突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难不成……这谣言竟是去璞存真的? 郑榛知道有些时候真相远远比谣言更加荒唐。 太子难不成是为了这个小男宠才放弃了丞相府的嫡小姐? 「太子殿下,」郑榛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微动了下,紧张道:「卑职还未见礼,您身边的这位是?」 顾林风不知道他的思绪早已跑偏了十万八千里,此刻见他主动问起了小七,便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的蠢,最起码眼睛看起来要比脑子好使的多。 于是顾林风笑了笑,言简意赅道:「这是林杫。」 郑榛愣了下,林杫? 他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而且……不说名分不讲职位,是要让他直接称唿林杫吗? 郑榛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不行不行,若他的猜想是真的,他肯定会被太子打死的。 一个能够将丞相府嫡小姐赶下去的男人…… 「林夫人!」郑榛十分识相的改了口。 不管什么名分,叫夫人总没错。 「咳咳……」顾林风突然咳了几声,用余光瞪了郑榛一眼。 小七瞬间睁大了眼睛看着顾林风,殿下……殿下竟然对外说他是夫人么? 郑榛被瞪得一愣,低头反思了一会儿,没觉得这称唿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要直接叫太子妃么? 太子妃的名号太子私下里叫叫也无妨,可他郑榛若这么叫,一旦传出去,他就是藐视皇室! 但太子还在瞪他。 想了想,郑榛再次改了口,「林……大夫人?」 顾林风有那么一刻,非常想直接告诉郑榛自己是因为提前知道了唐沅心要害他才会想方设法要与丞相府断了关系,免得郑榛满脸认真的胡说八道。 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刻,突然发现跪坐在他边上的人儿比他还不知所措,心底那股恶劣便又重新涌入脑海,化为出口的实质。 「嗯。」顾林风认真的点了下头,却又意味深长的纠正道:「不要叫夫人。」 叫什么顾林风没说,郑榛却突然福至心灵的发现自己有些多余。 反正来意已经表明,该问的也都问清楚了,太子不娶唐沅心对他们这些门客属下来说更好,免得跟唐府跟皇后不清不楚的,来日说起来倒成了他们做属下的刻意挑拨太子与皇后的关系。 都断了更好。 只是……太子到底是对这个林杫太过恩宠了。 得想个法子帮太子降降温才是。 第74章 景仪宫。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地闭着, 有几个小太监经过,远远地便换了方向, 绕到了另一条路上,有一个没眼色的小内侍没看见同伴的动作,刚往这边走了一步就被及时扯着袖子拽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一个略年长些的内侍低声呵斥他,「你没见大家都不敢往那边走?你还上赶着去找死!」 小太监一愣,「我……我不知道,」他说着见同伴们神色凛然,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吓的往后退了一步,「朱哥,你别吓我。」 被唤作朱哥的内侍嘆了口气,拽着他旁边走了几步, 又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紧闭的景仪宫大门,才压低了声音警告道:「这事儿你知道就行,可别往外说,都是掉脑袋的事儿!」 小太监连忙点点头, 「朱哥您说, 我指定不多嘴。」 「唉!」朱哥嘆了口气,见跟着的几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才将脑袋低下去凑近了小声说道:「我也是听我师父说的,前个儿的时候陛下召见了一次皇后娘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回来后娘娘就将景仪宫的大门关了,整整两天, 都没开过一次,你们说, 这是不是要有大事发生?」 「可不是么,我也听说了,」另一个脸上有颗小雀斑的小内侍搭话道:「我还听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亭竹姑姑犯了大错,被陛下抓起来,皇后娘娘为了怕牵连到自己才将景仪宫的大门关了,是为了避嫌!」 …… 小太监们七嘴八舌的在这栋高墙下议论纷纷,不远处紧闭的大门却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头戴帷帽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宫女从里面走出来,步履匆匆的朝福宁殿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景仪宫内殿的小佛龛下,皇后正跪在垫子上默念经书。 亭兰跪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皇后动了动眼皮,没吭声。 又过了会儿,亭兰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叫了声:「娘娘。」 皇后手指一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转手上的佛珠。 亭兰没敢再说话,只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外面,额头也沁出一层汗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皇后才掀开眼皮,将手上一直转的佛珠放在神像面前,淡淡的问道:「什么事?」 亭兰都快急疯了,「娘娘,咱们已经闭宫两日了,刚刚小夏子从内务府取了例银回来,说外面已经传的不成样子了,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娘娘,您得振作起来啊。」 第118页 「都说些什么?」皇后讽刺的笑笑:「左不过最严重也是些陛下要废了本宫的话,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还不严重?亭兰想顶嘴,但觑着皇后的脸色,到底没说出来。 皇后瞥了她一眼,看懂了亭兰的意思,无所谓道:「不过是些碎嘴的说些刻薄话打发时间而已,本宫是正式册封,金册金宝金印都在的皇后,不是区区几句没影的话就能将本宫怎么样的。」 皇后扶着亭兰的手从蒲团上站起来,上了注香才道:「你不必过多担心,本宫闭宫只是想好好为亭竹守这三天,并不是要跟陛下作对,更不是要给陛下脸色看,过了今日你自去打开大门就是。」 亭竹被带去刑部,说是关起来,但谁都清楚,无非是皇帝为了顾及皇室颜面,不想让此事传到外面而找的藉口,事实上,早在那天晚上,亭竹就已被皇帝秘密处置。 是为了杀鸡儆猴,为了警告皇后,让皇后识相一些。 亭竹陪了她三十多年,从未进宫时就在她身边,进宫后更是景仪宫的大宫女,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说没感情是假的。 可这事儿已经被皇帝揪住了,不是亭竹就是她自己,皇后无法,只得捨去了亭竹。 只是到底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她要为亭竹念这三天经,希望亭竹来生能够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听到是要给亭竹念经,亭兰脸上也划过一抹悲伤,但很快就隐去,她蹲在小绣墩上给皇后捏腿,低声询问道:「娘娘,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皇后沉声道,「等到最新的旨意下来再做别的。」 皇后还记得出勤政殿时皇帝说的话,他说天庆府要跟张将军家联姻,这事是出乎皇后意料之外的。 若她早知道皇帝看中了张家,定然是不会将张灵楠拿出来为唐沅心挡灾。 失了先机在前,又被警告在后,这时候要是真的做什么,只怕在皇帝那儿会更加没有好感。 因此,皇后此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等到让皇帝心满意足。 到那时,她才有机会重新谋划。 …… 很快,冯张两府的喜事便到了。 第75章 十一月二十六日, 大吉。 顾林风一早就换好了衣裳,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顺便……等小七换衣裳。 他手里捏着一块护身符,金黄色的绣线描了一个小小的「风」字,缀在护身符的底侧,是绣娘新加上的。 顾林风以护身符磨损为由将其摘了下来丢给王全晖去查,尽管用的时间长了些,但查出来的东西倒叫他心惊。 有问题的不是护身符,而是那跟挂着护身符的线, 金蚕丝为原料所制,无论过多久都不会断了的线。 据小七所说,王全晖查到这金线里被掺了一些极少的致幻类药粉,非常细, 藏在被绞拧的几层丝线中,普通人闻不见,也感受不出来,但若是挂在人的脖颈上, 积年累月下去, 无异于就成了那致命的毒药。 这药粉逐年累月闻着,人的身子就会越来越弱, 体力不支,极畏惧寒冷,最后虚弱而死。 不光如此, 药粉里还有一些致瘾的作用在里面。 顾林风刚摘下护身符的那段时间,几次暴虐嗜血打小七, 都是因为甫一离了这药身体不适应,这药闻得久了, 勐地摘下来,身子便有了应激反应,大脑充血,等见了鲜红的血液,闻到了血气,被压在脉里的药物蠢蠢欲动,急于寻找同伴,便会叫顾林风暂时失去意志,只想打人,甚至杀人。 好在每一次小七都陪在他身边,生生承受了这份暴虐,勾起他的恻隐之心,才叫他慢慢地变好。 而婴孩的嗅觉最为灵敏,顾林风少时哭泣不止,刚一戴上这护身符就立马停止了哭泣,都是因为闻到了这丝线里面细微的药香,积年累月之后,这药的效用没那么强了,顾林风的身子也彻底破败了。 好在他发现的早,这药又极细微,身子还能补得回来。 至于这毒是谁下的,暂时还未可知,这护身符经手的人多,皇后亲自去大昭寺求取,无境法师所赠,还有那天半夜夜探大昭寺的不知名女子,查起来着实费劲。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就是皇后知道他脖子上的护身符有问题,并且刻意纵容他戴上,甚至发现他没戴时还会提醒。 因此,即使不是皇后做的,景仪宫也是知情的。 但到底还有多少这样冷眼旁观的知情者,顾林风不知道,好在现在已经有了头绪。 如今皇后初露端倪,还有一些暗线隐隐冒出头来,却仍在暗处躲躲藏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阴他一把。 这种时候,引蛇出洞是最好的法子。 顾林风想了想,嘴角忽然带了些笑意,然后将手里捏着的护身符重新戴在了脖颈上。 小七从屏风后冒出一个头,手紧张的不知道该放在那儿,只好干巴巴的捏着下摆,求饶似的,可怜巴巴的看着顾林风。 「殿下……」 顾林风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粉色襦裙,头上梳着一个高高的流云髻的小七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笑了笑,顾林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称赞道:「这不是挺美的?」 美?小七不知道自己哪里美,他只觉得自己穿成这样已经不会走路了,还有脚上的鞋子,粉色缀花的小绣鞋,穿在他脚上……挤得慌。 第119页 元喜正带人收拾剩下的衣服,闻言也夸了一句:「小太子妃穿这身儿确实美。」 那含羞带怯的劲儿,比外面调.教出来的人有味道的多。 话刚说完就见小七一个眼神瞪了过去,隐含着怒气,跟脸上那刚上了腮红的娇嫩一点也不符,元喜缩了缩脑袋,识相的闭了嘴,飞快的带着伺候的人出去了。 还挺凶,顾林风笑着看他,挑眉道:「不愿意穿?」 ……这话问的,哪个男子愿意打扮成女子的样子?小七宁愿光着出去。 但这是殿下让他穿的,尽管有些不开心,心里还是愿意的。 「没有,」小七小声摇摇头,解释道:「属下……只是不适应。」 「过来。」顾林风沖他招了招手。 小七抿着唇,慢吞吞的从屏风处挪到了顾林风脚边,矮身跪了下去。 顾林风眼神朝下瞥了眼,元喜做事还算有分寸,虽然打扮成了个女子,但该捂上的都捂着,连喉结处都被挂了个小铃铛,没留下一点破绽。 顾林风用手指挑起那枚铃铛,空心的,正是他之前送给小七的那个。 小七略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的解释道:「总管说要找东西将喉结遮住……」 顾林风勾唇笑笑,松了手指,「好看。」 小七更加不自在了,他难耐的动了动嘴唇,对上顾林风的眼睛后又识相的闭了嘴。 「想说什么?」顾林风站起来,从匣子里找出一块遮脸的面纱,比划了下,然后亲自戴在了小七的脸上。 「唔,没事。」小七小声说道。 顾林风帮他带好了面纱,才道:「小七忍一忍,就今天。」 「殿下……不必顾及属下,属下可以的。」 顾林风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小七刚想心满意足的笑笑,就听见顾林风话音一转,「但是小七可以不用这么乖,你撒个娇,孤再想别的办法。」 小七知道,别的办法都不如这个办法好,不然殿下也不会让他扮作女子,但殿下想看他撒娇…… 「殿下……」小七求饶似的牵了牵顾林风的衣摆,「咱们去吧。」 「回来……回来再……」撒娇。 顾林风真是爱死了他这副模样,每每看见了都想更加过分的肆意欺负,于是他捏了捏小七的脸,故作兇巴巴的道:「别勾人。」 「……」他没…… 小七无奈,只好闭上了嘴。 * 天庆府的大门上挂满了红绸,整条街都喜气洋洋的,顾林风到的时候宾客还不多,冯少华一个人在门口迎客。 顾林风从马车上下来,不等冯少华招唿,又转身从马车上接下来一个女子,身穿粉色襦裙,戴着面纱,露出的一双眼睛含羞带怯,紧紧地被顾林风揽在怀里。 冯少华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将视线收回来,拱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林风连连摆手,「不必多礼,今日是你府上大喜,孤是来蹭喜气的。」 元喜抱着礼盒递给了冯少华身后的下人,顾林风笑着打趣道:「大公子今日看上去格外英俊。」 他说着往旁边瞧了一眼遖峯,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惊讶道:「赵九清?」 赵九清站在冯少华身后,脸色看着尴尬非常,他不好意思的跟顾林风见了个礼,却没说自己为何在这儿。 冯少华瞥了赵九清一眼,对顾林风解释了一句:「今日府上忙,臣特意请赵主事来帮忙,若殿下有差使,臣不敢耽误。」 赵九清住在太子府不是个秘密,顾林风也没想过要瞒着,却没想到冯少华明知道此事,却还要将赵九清叫过来。 帮忙? 他太子府都与天庆府没什么交情,一个寄住太子府的门客,居然有幸站在冯大公子的身侧帮忙招待宾客? 这是为难还是提携? 顾林风压下心里的疑惑,十分大方的摆摆手:「孤没事,大公子请便。」 他说着就揽着小七的腰迈进了门,余光中却看见赵九清踩了冯少华一脚,冯少华面色不变的看了他一眼便继续招待宾客。 顾林风心说这倒是有意思。 此时时辰尚早,只来了些官职略低的小官,正堂里还没几个人,冯老国公正坐在堂上喝茶,下面坐着几个跟冯家交好的世家陪着。 顾林风被引进去的时候堂上几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冯老国公皱眉看了小七一眼,近来市井上的谣言他也听说过一二,本来是存着半真半假的态度,却没想到太子会直接将人带过来,他下意识的觉得今日会有事发生,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起身跟顾林风见了个礼。 顾林风松开揽着小七的手,扶了冯老国公一把,不让人行礼,「老国公不必多礼,孤今日只是一个宾客,来蹭喜气的。」 他说完打量了一下周围,那些人的视线或多或少的都在小七的身上,顾林风重新将小七揽在怀里,笑着说:「来,给国公见个礼。」 冯老国公眉头突突的跳,这不是来砸场子的吗?他冯国公是什么人?那怀里被揽着的女子又是什么人?说不定是哪个楼里出来的歌姬,也配跟他见礼? 旁边靖侯府的大侯爷见状连忙打圆场:「太子殿下快坐,老国公也坐,这大冷天的咱们就别在门口站着了,待会儿新人来了之后且有的热闹呢。」 第120页 冯老国公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将要出口的话说出来,哼了一声便坐了回去。 顾林风笑笑,看了眼不停擦冷汗的靖侯爷,没说什么,揽着小七进了内堂。 堂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压抑,冯老国公和太子爷都不说话,下边人更不敢先开口,眼看着去接亲的队伍快回来了,下人站在堂外愣是不敢进来禀报。 顾林风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些人的态度,并不想真的砸场子,于是十分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老国公,看着时辰快到了,您要不要先移步去外面?」 下面的人听了这话连忙附和道:「是啊国公爷,估计二公子也快到了,咱们该去外面看看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层层叠叠的,带着喜气,是冯少康回来了。 冯老国公顾不上跟顾林风置气,连忙起身带着众人去了外面。 与冯少康一同到的,还有帝后的銮驾。 第76章 估计是算好了时辰, 接亲的队伍刚进了府门就有小太监来传信,说帝后的车驾刚出皇宫, 半个时辰后到天庆府。 有一小队侍卫先进了府,布置仪仗,胡卜笑眯眯的,躬着身子向冯老国公传话,「老国公别急,陛下吩咐了,不用现在就出去迎驾, 咱们府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耽误了时辰,等陛下和娘娘到了,咱们再出去也不迟。」 可以说是极大的殊荣了, 冯老国公顿觉天恩福泽,扶着冯尚书的手要跪下谢恩,又被胡卜扶起来客气了几番。 顾林风站在后面冷眼看着,放在小七腰间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些力气, 掐的人皱了下眉头。 「殿下?」小七察觉顾林风情绪不对, 连忙低声唤了一句,顾林风回神, 手上的力气松了些,轻声说没事。 不过是想起来一些往事而已,不要紧, 他现在有小七。 谁都没想到皇帝和皇后会亲至天庆府,有一些还在府中的没出来的官员连忙抄近路过来, 赶在圣驾前到了。 天庆府的宾客站满了整个庭院,冯少华临时调过来好些下人来服侍, 就连赵九清也被他遣去前院安置宾客。 顾林风左右看了看,抓住了一个正端着盘子的侍女,指着小七吩咐道:「孤的人累了,你找间房间带她休息一会儿。」 那侍女虽然不认得顾林风,但这个自称让她瞬间清醒了,连忙矮下身子行了一礼,带着小七去了后院。 府里提前备好了一些供贵人们休息的房间,因此他们很快就到了休息的地方,小七进屋后就把门关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不时有下人疾步匆匆的从门前经过,小七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待人走远了之后才又将门推开,循着记忆中的图纸去了内院。 殿下说让他找一个人,一个被关在内院的女人。 天庆府内院大,每个院子都有人看着,正好今天府里一团乱,很多内院的下人也被临时派去前院伺候,不然小七还真不好下手。 顾林风没说别的,只说在冯老国公房里有个密室,那密室里关着个女人,让小七把人带回来。 小七躲过几个护院,脚尖一点,掠过树枝,轻飘飘的落在了冯老国公的院子里,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内和任何一个寝殿都布置的差不多,小七用眼神巡视了一遭,最后将视线落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那小几上空荡荡的,连个茶杯都没有,下面却放了几本书,小七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没有机关,也没钥匙。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按他所学,但凡这样的地方都该有个机关才是,这个居然没有,要么就是机关被毁,要么就是还有更隐蔽的地方他没发现。 冯老国公的院子在内院最中间,也在最里面,这里几乎听不见外面的吵嚷声,小七算着时辰,动作飞速的在屋内检查,匆忙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一回头,发现是磕到了刚刚的小几,小几被撞得歪了些。 小七刚要俯身把这小几扶好,就见旁边的一栋墙晃了下,然后露出来一条缝。 小七眼前一亮,循着小几被挪动的方向又动了动,那条缝越来越大,最后刚刚好能通过一个人。 …… * 前院。 皇帝和皇后已是坐在了正堂上,冯老国公和顾林风站在最前面领着众人行礼,皇帝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等胡离已唱完赏之后说道:「老国公快起来,朕也算是看着少康长大的,今日这孩子成亲,朕就当个长辈来看看,不必多礼。」 「皇后还亲自备了份礼。」皇帝补充道。 唐仪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仪态万千的坐在皇帝旁边,闻言点了点头,应声道:「本宫为二公子备了份好礼,这新妇进门,又多了一个人孝敬老国公,您福气不浅啊。」 几个人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冯老国公再次谢恩后皇帝便说未免耽误了时辰,现在就拜堂吧。 敲打声重新想起,胡离已亲自唱礼,待新人拜完堂后皇帝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要起身回宫。 顾林风掐着时辰往外看了眼,待看到站在靖侯夫人身后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后才松了口气,然后眼睛一闭,轻飘飘的向后倒去。 「太子殿下!」京兆尹先发现了顾林风的动静,他一叫,皇帝身边的侍卫立马警醒起来,还未看清楚,顾林风就倒在了站在他旁边的固王爷身上。 第121页 固王爷反应快,及时接住了顾林风,才避免了俩人都倒在地上的惨状,他扶着顾林风的身子,大叫道:「陛下,太子晕倒了。」 御前失仪乃是大罪,但事有轻重缓急,皇帝也没计较什么,连忙让人将顾林风扶到后面,又让在场的太医跟过去诊脉。 张灵楠已经被送去了新房,堂上的人除了天庆府的长辈,余下的都是来观礼的,太子突然晕倒,这些人也没心思吃喝,有那身份高的就跟着一起去了后面看太子,剩下的身份低些的,既不敢走,也不敢跟着皇帝,只好提心弔胆的在堂上站着。 冯少华冷眼看着,低头轻声吩咐了赵九清几句。 赵九清听着直皱眉,不贊同道:「这大喜的日子,将府门关了,怕是不吉利。」 虽然他是被迫来天庆府帮忙,也十分看不惯冯少华这个冷面狐狸,可在这事上还是本着良心提了下自己的意见。 哪有大喜之日封门的? 更何况冯少康虽然蠢了点,但确实帮他良多,他赵九清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 冯少华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太子在里面躺着,谁敢说大喜?」 太子若没事,他们家还好,太子但凡出一点事,再加上帝后还没回宫,这喜能不能贺上还真不好说。 冯少华今日从见到顾林风起便觉得心上不太好,眼皮直跳,提心弔胆了这大半天,眼看着礼成了,又出了太子这档事,心情着实糟糕。 赵九清听出来他话里的不高兴,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悄悄下去让人将府门都关上,另外看好了,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正堂后面的暖阁里,皇帝坐在上首不声不响的看着床上的人,冯老国公站在边上皱着眉头。 今日来贺喜的刚好就有太医院院首许峙弦,他在顾林风腕子上诊了半天脉,神情越来越凝重,又拿了银针给顾林风扎了几下,思虑再三才站起来向皇帝禀报:「回陛下,太子殿下脉象极其不稳,时而虚浮,时而有力,像是体内有两股极霸道的药在对抗,殿下身子没撑住,便晕倒了,臣已暂时拿针压制住了,不过还是得看殿下近来用过什么,是不是被什么冲到了。」 「是中毒?」皇帝沉声问道。 「臣说不好,」许峙弦摇摇头,「殿下并无性命之忧,是不是毒臣暂且还说不好,还需要问问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人才能确定。」 皇帝看了胡离已一眼,胡离已会意,忙吩咐左右,让把今天伺候过太子的人都带上来。 元喜和小七正焦急的等在门外,他们的身份太低,没旨意进不去,元喜急的团团转,小七看上去还好些,但掩在袖子中的手仍握得紧紧的。 虽然早就和殿下商量好了,但还是……还是会担心。 不过片刻,元喜和小七都被带到了皇帝跟前,皇帝皱眉看了小七一眼,语气不善道:「女眷?」 他怎么不记得太子府有女眷?还……还穿成这样子,虽然戴着面纱,但那衣裳看着就像是以色侍人的,竟然把人带来观礼? 简直没规矩。 小七没吭声,元喜连连解释:「回陛下,这是我们殿下房里伺候的……」 「行了,」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元喜霎时不敢说话了,许峙弦会意,问了几句:「这位公公,请问太子殿下近几日可接触过什么东西,或是用过什么平日里没用过的食物?」 东西?元喜不解,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医指的是?」 许峙弦解释了一句:「太子殿□□内有两种属性相冲的东西在不停地反应,却又不像是毒,且也无性命之忧,公公可还记得殿下今日接触过什么?殿下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是不是用了些与药性相冲的食物?」 「并无,」元喜摇摇头,「殿下身子不好,咱们都是常年伺候在侧得,要过殿下口的东西定然都拿去问过太医,必不敢虽然让殿下吃些不干净的东西,近来殿下常吃的只是一些养身子的药丸,还是您之前开的。」 许峙弦想了想,沉思了会儿,太子的脉象确实不像中毒,但他也看不出是用了什么才导致这脉象时强时弱,若不是吃的,那就只能是用的了。 他在顾林风身上扫了几眼,忽然将视线停在了顾林风颈间的护身符上,太子的护身符他是见过的,无境法师给的,上面没有字。 许峙弦凑近了闻了闻,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非常的淡,闻起来却极为舒适,许峙弦忍不住又嗅了一下。 他把护身符翻过来仔细看了看,忽然脸上出现了一抹郑重的表情。 「这是什么?」许峙弦问。 不等元喜说话,小七便细着声音回道:「这是殿下的护身符。」 元喜也跟着点点头,「是护身符。」 一直坐在边上没吭声的皇后突然开口问道:「本宫记得风儿的护身符上只有一个佛号,这个分明多了个字,是太子另外找人求的吗?」 元喜低声回答:「回娘娘的话,这正是太子殿下先前戴的那个,只是前些时候被磨得破了个边,殿下便让人补了下,今日才刚又戴上。」 皇帝看了眼皇后,扭头看向许峙弦:「这护身符可有什么问题?」 第77章 许峙弦斟酌再三, 视线在皇帝和皇后身上飘忽了会儿,一脸的欲言又止。 皇帝看的不耐烦, 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沉声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的做给谁看?」 第122页 许峙弦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皇帝是生气了,不敢再磨蹭,将手放在了顾林风颈间,要将那护身符解下来。 「太医, 」小七突然出声,眼睛直直的盯着许峙弦的手,眼中神色不辩,似是带了点怒火, 又像是带了些杀意,小七压低了声音,「太医稍后,殿下不喜旁人触碰, 容妾身帮您摘下来。」 一股子清冷的味道。 床上的人睫毛轻轻颤了颤, 顾林风忍住笑意,心想若回去了定要逼的他多叫几声。 许峙弦的手有些尴尬的悬在半空, 皇帝狐疑的盯着小七,似是要透过面纱看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离已站在后面轻声呵斥,「放肆, 陛下面前哪有你一个脔宠说话的份?」 元喜跪在身侧恨不得跳起来捂住小七的嘴,这不是添乱吗?殿下哪有这样的习惯? 顾林风自然是没有这样的习惯, 但不知怎的,小七突然就觉得许峙弦的手有些碍眼, 那是殿下的脖颈,护身符上的丝线若是在有心人手里,便成了杀人的利器。 虽说许峙弦定然是不会做什么,但小七突然就涌上来一股急躁,他不想看见那双手拖起殿下的头部,再轻轻的将红绳解下来,他要亲自来。 皇帝看了会儿,忽然卸了力道,小七的睫毛很长,今日又特意上了妆,眼尾一抹上扬的红,勾的人想摘下「她」的面纱,好瞧瞧那双眼睛究竟是长在怎样的一张脸上。 不过是想在主人面前表现的姬妾罢了,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 小七动作极轻,他今日穿的是粉红色齐胸襦裙,外面套着件袖袍,袖口宽大,托起顾林风的头部时袖口拂过顾林风的侧脸,有点痒。 小混蛋! 这种时候还要招他! 顾林风想捏捏他的脸让他收敛些,此时却动弹不得,还要装晕倒,气的竟是有些细微的颤抖。 小七自然第一个发现了顾林风的变化,他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弄的殿下不舒服了,因此动作越发小心,手指一颤一颤的。 好不容易将脖颈的红绳解开,小七又慢慢扶顾林风躺下才将护身符交给许峙弦。 冯老国公看那动作几近抚摸,气的干脆闭眼不看他。 简直是伤风败俗! * 许峙弦捧着那护身符仔细查看了许久,放在鼻尖嗅了嗅,神色越来越慎重,这护身符他从前也没见过,怎的原来没发现过这东西? 「陛下,」许峙弦双手捧着护身符呈到皇帝跟前,「这护身符的金线上被浸了元圭粉。」 元圭粉,北境传过来的东西,传说在二十多年前,北境曾经和大顾打了一仗,那时刚自立为帝的建钦帝顾晟集结了大顾所有的兵力,百万大军守在北境,将边境围的严严实实,北境皇室无法,找圣巫研制了一种药粉,就是元圭粉。 元圭粉用在人身上可使人瞬间精神百倍,力气也能比原来大上许多,但只能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且有副作用。 北境兵士用了此药,个个勇勐无敌,竟有以一敌十的劲头,而建钦帝无意开疆扩土,在又一次损失惨烈后决定退兵不再硬抗,只留了几十万大军守在北境,一旦北境坚持要打,哪怕倾尽几十万兵力也要打到北境皇宫。 好在大顾退兵后,北境竟也意外的退兵了,当时的建钦帝本着各退一步的想法没再逼近,只牢牢的守着大顾边境,直到一年后才知道北境退兵并不是因为大顾退了一步。 而是他们无力再打。 元圭粉用了之后使人的力量散发到极致,但药效过后人便会变得极为虚弱,甚至夏天也会出现寒冷,发抖的症状。 还能致瘾。 那些北境的兵士用了此药一次后,深觉此药是个宝贝,皇室有限制,他们便偷偷的给自己加大了药量,力图要在下一场战场上大展拳脚。 变故就发生在大顾退兵之后,那时北境的将领们觉得大顾是被他们士兵的勇勐吓的退兵,又有这等神药支撑,他们甚至做好了要以二十万兵力挑破大顾五十万边防线的准备。 谁知就在出兵前几天发生了元圭粉大量失窃的事情。 元圭粉是圣巫所制,曾严明每日用量和每个人最高限制量,但兵士们用了一次后发现了这个好东西的威力,便求着当时的将领吴愿将军多发一些。 吴愿扛着压力多发了一些,再多却不敢松口了,便有些急于立功的趁着备战期后勤管的不严格,摸着机会偷了些。 军营里没有秘密,不过一晚的功夫,便有很多人知晓,那些人有样学样都去偷了些,结果造成失窃量太大才被管药草的医官发现,禀报给了吴愿。 这东西若用少了,往后身子虚也就算了,但若用多了,两次便可成瘾。 原本北境皇室就是想拿这二十万兵士的性命换大顾的边防线,若下边的兵士们按照要求的用量吃了,待大战结束后这些人的身体机能也会耗尽衰竭,运气好的勉强能留下一命,再活几年,运气不好的,就会立时死去,根本就撑不到成瘾的时候。 但兵士们偷了元圭粉后用的太多,第二天便出现了极度亢奋近乎□□的场面,甚至有的人吃着饭便跟同伴打了起来,两败俱伤。 原定的第二场偷袭的日期还没到,军营里便乱作一团,甚至还有那用的不够多的兵士对这药产生了依赖,一刻不吃便会觉得浑身暴躁却又虚弱无力。 第123页 吴愿没法子,只得仓皇退兵,此原计划中的第二仗还没开始便已惨败,北境皇室气急,再加上剩下的兵士人心惶惶,便拿了吴愿当替罪羊,治了他死罪,又派出大量医官帮助尚活着的兵士戒药,又让圣巫带头将那药全部毁了,方才平息了众怒。 此事传到大顾之时已是两年后,建钦帝对此只评价了一句贪心不足便不再多说,下令严查北境边防,万不可将此等害人的药传到大顾来。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居然在太子身上见到了这种东西。 这实在是可怕。 当年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朝廷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尤其是许峙弦。 建钦帝下令时民间已经出现了这种药物,卖的极便宜,一开始是那在码头扛包的小工得了这据说能强身健体,用了一天可扛一千袋,便拿了几个钱买了这传说中的神药,这药见效快,很快就被其它扛包工知道了,用的人便多了些,后来竟渐渐扩散到贵族圈里。 还有那投机的拿去制了青楼的药粉,偷偷放在一些狎客的酒里,让人流连忘返。 越来越多的人无故虚弱而死引起了京兆尹的注意,他禀明了建钦帝,才发现了大顾的百姓在他们不知道是时候已然被侵蚀。 许峙弦作为太医院首席曾经被派去研究这种药粉,元圭粉若微量服用,可暂时使人强身健体,若一直用下去,身体被透支,便会日渐虚弱,消瘦,甚至早逝,而一旦用的越久,人的依赖性便会越强,越离不得这药,一旦贸然离了,便会产生幻觉,暴躁易怒,见血打人的后遗症。 顾林风便是这第一种。 好在那些人为了防止被发现,给他下的药极其的微量,而且只是拿药粉打散了浸在水里,再拿缠护身符的金线泡上,挂在顾林风颈间的时候已经几乎不剩什么。 顾林风身子日渐虚弱全是因为这护身符带的时间过长,摘下来后虽然身子不适了些,但好在影响不太大,渐渐地也补了回来。 第二种药量便是当年的北境战场上圣巫给的药量,那种药量可以将人的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潜力都被激发出来,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让兵士发挥出最大的效力,但一旦过了效用,这些兵士的身体便会加速衰竭,并且对元圭粉成瘾。 北境皇室原本就是想拿这二十万兵士的性命换大顾的边防线,后来事情败落便推了吴愿当替罪羊。 而一旦再加大药量,便会发生当年失窃案之后的情况,兵士们来不及成瘾身体便已然熬不住了…… 当年的事皇帝还有印象,许峙弦话音未落他便已经变了面色,指着许峙弦手里的东西惊唿道:「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明明记得当年父皇下令彻查此事,就是他和先太子顾桓一起去办的,所有元圭粉一律销毁,敢售卖这种药粉的一律处斩,铁血手腕才将此事堪堪压下,没再扩散的更大。 如今二十年后,京城里竟然再次出现了这种东西,还是在当朝太子的护身符上,何其可怕。 皇帝面色铁青,视线在这满屋子的人身上转了一圈,手掌撑着桌子,厉声道:「查!马上查!」 「这药怎么会出现在太子身上,太子带这护身符也有十多年了,太医院每一个人都给太子看诊过,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 在场的人都吓的跪在地上,许峙弦心下叫苦不迭,试探着回道:「许是近日才沾上的……」 他话音刚落,众人便想起刚刚元喜说太子前些日子嫌这护身符旧了,故而拿去给绣娘补了补,皇帝额上青筋跳了又跳,嘴唇气的都有些发抖。 「近日?去查,胡离已,马上去传旨,让王全辉去查,务必要查个一清二楚,我大顾绝不能出现这东西。」 第78章 正在这时, 顾林风忽然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声,小七离得最近, 最先发现,连忙凑近了仓惶喊道:「殿下……」 顾林风心道自己怎么原来没发现小七的演技这么好,明明知道他没事,知道他是装的,竟还演的这么情真意切,简直可以去园子里唱戏了。 一定能□□。 顾林风虚虚的睁开眼皮,眼睛还不太适应光亮, 好在小七帮他挡了挡,他视线慢慢的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后好像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现状。 「皇叔?」顾林风睁大了眼睛,又因为太激动扶着小七咳了几声,缓过来后便挣扎着要下床, 刚好被凑过来要看他的皇后扶住身子。 皇帝被他唤的恢復了一丝神智,「太子醒了,许峙弦,快去看看太子怎么样?」 许峙弦连忙应声, 皇帝正生着气, 也没叫起,他便膝行过去想要给顾林风把脉。 床边的很小, 小七跪在床边扶着顾林风,皇后坐在床沿上关切的看着,许峙弦一时竟没找到自己下脚的地方。 让皇后给自己让位置是万万不敢的, 他只好看向小七,希望太子身边这个脔宠眼色好些, 快给他让个位置,免得他为难。 小七一心都在顾林风身上, 只关心自己手下的力道扶的殿下舒服不舒服,便没注意到许峙弦的眼神,眼看着皇帝要发飙,皇后皱眉看了小七一眼,起身对许峙弦道:「许太医快来看看风儿怎么样,」又对小七道:「丫头将太子的手拿出来给太医把把脉。」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漂亮,教人听着也舒坦,自己起来不是为了给太医让位置,而是更好的作为一个上位者指挥人行动。 第124页 顾林风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任由小七将他的腕子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许峙弦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实在难以分辨这些贵人话里的意思,见皇后起来了,便诚惶诚恐的挪了过去,战战兢兢的给顾林风把脉。 把脉结果跟刚刚别无二致,他转身禀报导:「回陛下,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刚刚微臣已经拿针暂时压制住了殿□□内的两股药性,现下又知晓了另一种药,大概是殿下之前用过一些补药,那补药与这元圭粉药性相冲,这才晕倒了。」 「只要停了元圭粉,再慢慢调养着,不日便可恢復。」 皇帝听罢脸色却没好多少,眼里凝结了一层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他问道:「太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的原因跟这元圭粉可有关?」 这…… 许峙弦被问得面色一变,两个小人在心里打架,掩在袖中的手指虚虚握着,一种无力感席满全身。 若有关,为何太医院这么多人这么多年都没发现? 若无关,为何太子近些日子身子突然好了这许多? 无论怎么答,一顿指责都是免不了的。 若元圭粉的事情没出来,大家只嘆一声太子养了这么多年,身子终于好了,但这元圭粉的事情出来了,只怕连当年太子身子为何虚弱都要查个底朝天。 左右都是错,许峙弦迅速在心中做了决定,他道:「依微臣看,只怕是有关系的。」 「这药极其细微,且掺在绣线上,一般人绝发现不了,即便是现在,若不是诊出来太子殿□□内有两种相冲的药性,微臣也发现不了这护身符上的秘密。」 「且殿下身边的这位公公曾言,太子殿下曾经摘下来过一段时间,前段时间殿下的确召过微臣,身子确实好了很多,只怕是摘下来后再带上,身子不适应了,才会产生这种情况。」 「故而,微臣认为,大概是有关系的。」 「怎么可能?」皇后最先变了面色,「这护身符可是无境法师亲手交给本宫的,无境法师是得道的高人,若真掺了这害人的东西,法师会发现不了?」 许峙弦没吭声,皇帝却看了皇后一眼,意有所指道:「皇后先别急,王全晖已经去查了,定然不会冤枉了无境法师。」 这话一出,唐棣最先变了面色,皇帝与皇后往常虽然算不上恩爱,但却从没这样不给皇后脸过,分明……分明是要撕破脸的意思。 难道是之前心儿的事情? 天庆府和将军府联姻之事他听夫人说了,但他以为皇帝对景仪宫的警告也就到此为止,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不放过的意思。 皇帝表面上说的是不会冤枉无境法师,言下之意不就是直指景仪宫? 皇后面色也是一白,唿吸停滞了瞬间,才勉强打起精神,盈盈福身道,「是,臣妾相信陛下。」 堂下的人各怀心思,面色却都不好,元圭粉的事当年在座的人都是听说过一二的,也曾见过还是康王的今上当初的手腕。 这事可以说是顾杞的底线,任何一个皇帝在听说了北境不战而败的事情后都会对这东西产生厌恶,这从当年雷厉风行的动作便可窥见一斑。 当年还是康王的顾杞不会容忍,如今已然称帝的顾杞更不会忍。 若这次查出来什么,怕是与谋反的罪名无异。 * 皇帝和皇后回宫,顾林风无大碍,也扶着小七先行回府了。 剩下的人面色各异,尽管心里忐忑不安,却没敢跟着一起走,冯老国公还在这里坐镇,大婚还没完,若是人都走了,无异于打天庆府的脸,打皇帝的脸。 冯少华先前派人将前后门都堵上,怕的是太子出事,皇帝要搜查刺客,此刻听了这个消息,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 赵九清不知道元圭粉是什么,见冯少华面色变了,只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仓惶道:「太子殿下怎么样?」 不会出事吧…… 冯少华瞥了他一眼,勉强找回些神智,淡淡道:「太子无大碍,刚刚回府了。」 「哦,」赵九清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又看了冯少华一眼,抱怨道:「那你脸色这么白,我还以为……」 冯少华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逼得赵九清不自觉的身子后仰,险些摔倒在地上。 「跟少康在一起的时候话这么少,怎么跟我在一起就话这么多?你还以为什么?以为太子要薨了?」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带着些燥意,眼底的情绪奔涌,深得像是要把冯少康吞了,偏偏嘴角还带了丝笑意,说起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面色变也没变。 长廊下一个人都没有,赵九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难吓到,双手堪堪撑着身后的柱子,眼睛睁得圆圆的,半晌,嘴里才吐出来一句话。 「大逆不道!」 居然敢说太子要薨了,若是被人听到,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冯少华听罢嘴角的弧度弯的更深,他伸手将赵九清额前的碎发往耳后掖了掖,动作极轻柔,却忽然凑近了那张惨白的小脸,温热的气息洒在赵九清脸上,烫的人心慌。 「大逆不道?」长廊下静悄悄的,婚宴再次开席,下人们都跑去伺候前来道贺的贵人们,冯少华的声音像是要镌刻在赵九清的心上,「怪不得少康喜欢与你在一起。」 一样的幼稚。 第125页 赵九清双手使劲抓着柱子,柱身留下几道抓痕 ,他从没见过此刻的冯少华,虽然带着笑,却让人有些心慌。 「太子选了这个时候晕倒,我天庆府无话可说,但是……」冯少华忽然停下了话头,起身离赵九清远了些,上下打量着这个几乎被他吓的要粘在柱子上的人儿,忽而笑了出来,「瞧你,怕什么,我不过是说几句闲话。」 他说着还轻轻拍了下赵九清的手,可怜道:「瞧瞧可怜的,手都破皮了,明日该怎么帮我整理卷宗呢?」 赵九清的手蹭的离开了柱子,身子也趁机往后熘了一步,第一次说话不利索,「没……没事。」 冯少华点点头,瞧着他,嘴角也没了弧度,「没事就好。」 赵九清觉得自己仿佛从来都没认识过冯少华。 的确,他们才认识不久,平日里除了在兵部时,冯少华偶尔拿那些卷宗折腾他之外,也就这回拉他来帮忙奇怪了些,别的与旁的大人并无二致,只是话少了些。 赵九清忽然觉得自己是今天才认识冯少华。 「你走吧,」冯少华突然说道,「回去吧。」 赵九清本来想跑,但听他这样说突然又不敢动了,他站在原地,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偷偷瞄了一眼冯少华。 冯少华慢悠悠道:「再不走就别走了……」 ……脚步声带起一阵风,赵九清瞬间跑远。 等到跑出了天庆府,才藏在街角倚着墙拍了拍胸口,低声骂了一句混蛋,回头看了看挂满红绸的天庆府大门,嘴角也咧出了一个弧度。 有意思,看来接下来的时间有的玩了。 他将自己刚刚抓破了血的手指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无所谓的看了一眼,又将身上的衣服抓的散了些,才慢吞吞的走出了街角。 长街的另一头,一道身影几乎是在他出去的同时就跟了上去,赵九清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摸出一块洋葱,用指尖在眼角处抹了几下。 「来人啊,救命啊,有流氓……」 第79章 那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一滞, 随即速度更快的向前跑了几步。 赵九清躲闪不及,很快就被扭住腕子, 他回头正正对上冯少华阴沉沉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眼角又挤出了几滴泪。 是疼的。 狗日的冯少华,力气忒大,拽的他手腕都要断掉了。 刚刚那一声有流氓喊得实在是大声,天庆府大喜的日子,整条街上都是来蹭喜气抢赏钱的百姓, 听见这边的动静连忙围了过来,又见是个男人被拽着腕子,眼里还蓄着泪水,再定睛一看, 这不正是刚刚站在府门前迎客的冯大公子吗? 指责声和正义心突然就那么哽在了嗓子眼里,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一个面相老实些的黑皮大汉喃喃嘆道:「乖乖,府里拜新堂,府外抢新娘, 啊呸, 不是,抢新郎……」 众人直嘆精妙, 刚要附和几句,一抬头正对上冯大公子阴恻恻的目光,吓的又闭上了嘴。 有那胆子大些的, 隔着几层人墙喊话,「大公子, 这大喜的日子不好吧……」 「是啊是啊,伤阴德。」 「快放了那个小公子吧……」 「……」 冯少华深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在周遭巡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赵九清的脸上,嘴角咧出一个弧度,语气不辩情绪的问道:「有流氓?」 赵九清觉得冯少华怕是真的想把他手腕掰断,手上的力气跟吃了壮士丸似的,估计能徒手拆墙。 他十分屈辱的摇摇头,「跑……跑了。」 冯少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诱导似的,又问:「说清楚些,谁跑了?」 「流氓跑了!」赵九清咬牙切齿的答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 冯少华轻呵一声,把视线从这个识相的小崽子脸上移开,看向众人,「都听见了?有人轻薄这位公子,我帮忙将人赶跑了。」 人群里顿时活跃了起来。 「原来大公子是英雄救美。」 「就说嘛,大公子又不是二公子,一向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怎么会是流氓?」 「大伙儿快瞧瞧,都怪咱们刚才眼瞎,小公子都感动的哭了咱们竟然还冤枉他的恩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得是多大的感动才能流出眼泪啊。」 「大公子人间正道!」 「大公子真男人!」 …… 赵九清听着真想再掉几滴眼泪,多大的感动他不知道,冯少华手上的力气是真的大。 冯少华看够了戏,方才道:「行了都散了吧,偏门处过一刻钟还要撒喜钱……」 钱字还没落下尾音,人群就都散了。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 长街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现在是冬天,地上连一片枯叶都没有,赵九清觑着冯少华的脸色,心中警铃大作,小心挣了挣,没挣开。 「大公子饶了我。」赵九清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已经红的不成样子的手腕,像是被人拿绳子捆了似的,几道斑驳的红痕遍布在腕子上,肿的触目惊心。 冯少华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力道却没松,他把赵九清拽到了角落里,淡淡的问道:「流氓?」 又轻笑,「挺能装。」 赵九清连忙摇摇头,小声为自己辩解:「你虽然不是流氓,但却是流氓行径,刚松了口让我走,又马上追了过来,不是流氓……难道我喊无赖么?」 第126页 冯少华一时竟觉得他说的有理,几乎要气笑,「我为何追出来你不知道?」 赵九清装傻,「不知道。」 冯少华没忍住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真不知道,疼疼疼,大公子饶了我吧。」 冯少华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另一只手,伸到赵九清怀里摸了摸。 赵九清羞的几乎要跳河明志,「流氓!」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直接上手摸人! 冯少华胡乱摸着,忽然手指触到了一个湿凉的东西,他心念一动,手指一勾便将那东西拿了出来。 正要把证据摔到赵九清脸上,忽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是洋葱。 冯少华皱眉看着手里的东西,难闻,且难看,还湿黏黏的。 亏得他幼时见过这东西,若换了冯少康,估摸着都不认识是什么。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冯少华狐疑的看了一眼,想不通赵九清一个好好的太子府门客居然要随身携带这等膳房做菜用的配料。 「太子苛待你了?」 他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了,「还是说……,」冯少华顿了下,方才说道:「你今日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去膳房偷洋葱?」 「你偷这个做什么?」冯少华狐疑的看着赵九清,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略带着一丝嫌弃,「你还有这等癖好?」 赵九清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下,无奈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追出来就是为了一个洋葱?就因为这个就要把我手腕掰断了吗?大公子,再不放手我今日就要讹上你了。」 冯少华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见赵九清脸上丝毫没有恐慌之色才慢慢将手松开了。 紧箍的血液瞬间畅通,赵九清的弓着身子,手腕子又疼又麻。 「大公子,」赵九清苦笑道:「我今日也算是工伤了吧,洋葱我不要了,你摸我我也不追究了,明日……能不能别让我再整理卷宗了?」 冯少华不语,面色不太好的瞧着眼前弓着身子的人,忽而笑了出来,「行。」 他如此好说话,赵九清却反而不敢相信,他抬眼看向冯少华,动了动嘴唇,「真的?」 「嗯。」 赵九清小心翼翼的追问道:「那我明日能不能晚到一个时辰?」 他实在是不想被兵部的那些大老粗说自己是狗腿子了。 「嗯。」冯少华格外的好说话。 赵九清脸上霎时一喜,「那我就不打扰到大公子了,大公子快回去,大家还等着你撒喜钱呢……」 脚还没迈出去,肩膀又被人揪住了。 赵九清回头一副「我就知道没这么好说话」的表情看着冯少华,觉得自己进个兵部真是比考状元还要难。 冯少华不但在衙门为难他,天天让他整理那些满是灰尘甚至有些还生了虫子的卷宗,好不容易今日休沐,还要拿官威压他,让他今日来天庆府帮忙。 他不过是出门前随手拿了个洋葱,想着在冯少华跟前装一装,结果差点被掰折了手腕子,当真是可怜。 冯少华眼神复杂的盯了赵九清一会儿,率先败下阵来,苦口婆心道:「你……往后不要啃这个东西了。」 「你是兵部主事,又是本官身边的人,老吃这个……对你影响不好,别人会不想与你说话。」 赵九清满脸迷茫。 冯少华接着说道:「我听少康说你出身不太好,被太子救了才在这京城里有了一栖之地,但这往日爱吃洋葱的习惯得改!」 赵九清:「……」 冯少华:「也不要当宝贝似的藏在怀里。」 赵九清:「???」 冯少华:「难闻!」 赵九清:「!!!」 赵九清觉得自己今日怕是得折在这里,冯少华这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那么讨人厌,他气的直哆嗦,咬牙切齿道:「大公子,太子府的伙食很好!」 「嗯。」冯少华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个嘴硬的小主事,不忍揭穿他。 赵九清的腕子勉强回血,好受了许多,他捂着心口,尽量咽下这口气,「大公子今日究竟为何拦我?」 提起正事,冯少华脸色倏地变了,他看了看赵九清正在揉着的手腕,眼里都是赵九清看不懂的东西,半晌,他说道,「算了。」 「你先回吧。」冯少华说。 赵九清觉得这人简直不能更奇怪了,追出来就为了摸一摸他? 果然是变.态。 怪不得冯少康最怕他。 赵九清自知多说无益,他总是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本想着装一装可怜,结果反被教导不要吃洋葱…… 他瞪了冯少华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向太子府走去。 * 太子府。 小七扶着顾林风重新躺在榻上,他衣裳还没换,行动间颇为不便,几次险些绊倒,元喜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的,但觑着小七的脸色,愣是没敢提出让自己替小七伺候的话来。 好不容易等顾林风躺下,小七又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拿湿帕子给顾林风擦脸。 顾林风看了他一会儿,任由他将自己打理的舒舒服服的,等小七要拿着帕子和水盆退下的时候又忽然拽了一下小七的袖子。 「生气了?」顾林风肯定道。 小七愣了一下,随即马上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第127页 他怎么敢生殿下的气? 「孤瞧着你是生气了。」顾林风说道,他说完不等小七回话,又自顾自的猜测,「你是嫌孤自作主张了?」 他去之前只跟小七约好了装晕一事,却没说护身符的事情,小七一直以为他戴的是已经处理好换了绣线的护身符。 但私下他又将原来的绣线换了回去。 为的就是今日。 「你担心孤,」顾林风嘆了口气,「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孤现在不是没事么,小七乖,别生气。」 小七低垂着眉眼,恭敬道:「属下没生气。」 顾林风的耐心渐渐耗尽,不耐烦道:「那你这副要死了的样子做给谁看?」 「属下不敢,」小七忽然有些慌乱,殿下生气了,他抬头看着顾林风,认真道:「属下就是担心殿下。」 担心殿下的身子再被那药伤了。 顾林风最见不得他这样委屈巴巴的样子,他一露出这样可怜的样子自己就心疼。 「行了行了,」顾林风缓了面色,摸了摸小七的头:「孤真的没事,你不是听许峙弦那老东西说了么,没大碍。」 小七不敢再顶嘴,只闷声说了声是。 顾林风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可恶。 他竟然有一天会因为骗了小七而感到心虚。 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于是下意识的,顾林风转移了个话题。 「今日是谁教你那样说话的?」顾林风笑了笑,「妾?孤府上可从没进过人,也没什么妾室,小七跟谁学的呢?叫的那样顺口。」 「……」为人下者就是有这点不好,即便再不想回答,也得强撑着回话,小七偷偷瞄了顾林风一眼,小声道:「书上……」 「什么书还教这个……」顾林风笑着打趣,结果话音还没落下就突然想到了,可不是书上学的么,读了那么多天的话本子,别说这种称唿了,连那等风月事都该了解的差不多了。 刚训完人就说这个,脸皮厚如顾林风,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轻咳了几声,视线悄悄在小七身上晃了晃。 粉红色的襦裙正妥帖的穿在小七身上,看上去娇媚极了。 顾林风喉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的抓了抓床单,哑声吩咐道:「小七。」 小七抬头看他,「殿下吩咐。」 「你转一转。」顾林风说道。 小七不明所以的愣了下,随即马上站起身子,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老老实实的重新跪下。 「算了……」顾林风突然说道,他嘆了口气朝外面看了看,惋惜道:「竟然还没日落。」 「???」小七疑惑的看向顾林风。 「你下去吧。」顾林风却紧闭了双眼不再看他,哑声吩咐道:「日落之前不要再出现在孤跟前。」 「……是。」 第80章 王全辉的动作极快, 当天就将织造司内接触过护身符的绣娘抓了起来,只是严刑拷打之下, 竟没一个招认的。 实在是办事不利。 王全辉表面惴惴不安,心下却知这一场实在是有的闹,于是只得敛了面色,小心翼翼的去勤政殿请旨。 「捉拿无境法师?」皇帝微沉着脸,眉头皱起几道浅浅的细纹,胡离已眼观鼻观心的悄悄往前挪了一步,将皇帝书案前已然放凉的茶水替换掉。 王全辉还在地上跪着, 皇帝不说话,他也不敢多言,只垂着脑袋听吩咐,此时听见这略带了些不满之意的话, 连忙向皇帝陈情。 「回陛下,织造司暂时未查出来什么,此为臣办事不利之过,但这护身符是无境法师给太子殿下的, 于情于理, 得召法师问一遍才更加周全。」 还有皇后…… 这句话王全辉没敢说出口。 皇帝没说话,端起刚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忽的又重重放在了桌上,呵斥道:「怎么回事?是想烫死朕吗?」 胡离已「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慌乱道:「奴才马上去换一盏。」 皇帝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 胡离已心里一惊,再抬头时皇帝的目光已经移到别处, 正定定的看着王全晖。 胡离已揣摩着皇帝的意思,轻轻起身将桌上的茶盏撤了, 退到了门外。 勤政殿静悄悄的,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王全晖额头冒出了几滴汗。 殿内的地龙烧的比太子府还旺,王全晖思绪半飘着,暗自想着皇帝今年多大的岁数了? 过了片刻,皇帝才开口。 「当真什么都没问出来?」 织造司接触过那护身符的有三个绣娘,再加上同司交好的,有机会能偷偷做手脚的,上上下下一共二十四个人,竟一点消息都没问出来? 王全辉斟酌了一下,为难道:「回陛下,这些绣娘都是织造司新进的,问不出什么来,微臣派人查了她们的底细,并无可疑之处,且那绣线已经拿给太医院和珍宝阁的人看了,沾了元圭粉的金线是绣线里掺的那一股金蚕丝上的,药效也极其微量,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十几年前掺到里面的。」 十几年前,那就是顾林风幼时刚戴上的时候。 若是在戴上之前沾染的,那就跟无境法师脱不了干系。 若是戴上之后才被人拆了掺进去的,景仪宫便有了嫌疑。 但这两尊大佛,王全辉是一个也动不得,连私下问话都不敢,便只好来求皇帝。 第128页 皇帝听罢揉了揉额头,疲惫道:「让朕想想。」 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皇帝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该吃药了,可一个时辰前才刚用的药,现在还不到用下一颗的时候便已然觉得疼了,他强撑着想摔东西的冲动,无力的对王全辉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王全辉顿了顿,关切的看了看皇帝,想说点什么,可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王全辉应道。 * 勤政殿的门开了又合上,胡离已重新斟了一杯茶送了进来,凑近书案时不经意的抬了下头,突然发现皇帝的面色白的让人心慌。 「陛下!」胡离已惊道。 随意把杯子放在书案一角,胡离已弯腰扶着皇帝,大声惊唿:「快来人,去请太医!」 皇帝强撑着攥住胡离已的手腕,嘴里吐出来的话都不成句子,额头上汗涔涔的,片刻的功夫已经疼出了一头冷汗。 「宣无境过来。」皇帝说道。 胡离已这才明白,皇帝这是旧疾犯了。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又将小太监喊回来让他去找无境法师。 好在无境自从上次进宫后就一直没出宫,皇帝在勤政殿边上的藏书阁里为他辟了一座小阁楼让他暂时留在宫里,因此这回到的极快。 无境进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被扶到了床上,昏昏沉沉的,胡离已拿湿帕子照顾着,见他进来连忙让了个身位,着急道:「法师快看看,陛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身子就不舒服了。」 无境凑近了看,见皇帝面色白的吓人,冷汗不停的从额头上冒出来,身子还隐约有些颤抖,嘴唇微微张着,却听不清说的什么。 他心里一惊,这症状,分明是上次用的药失效了。 「陛下今日可曾用过药?」无境问道。 胡离已连忙回话:「用了的,陛下午时刚过便用了一颗,奴才亲自伺候陛下吃下去的,」他说着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股不好的猜想,吓的几乎要站不住,抖着腿道:「那药……那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话音未落,胡离已忽然又摇了下头,「不可能,那药是奴才亲自保管的,必不可能出问题。」 无境见胡离已全然陷入了慌乱之中,连忙安抚道:「药没问题,总管先别慌,我先看看陛下的情况。」 他说着就伸手覆上了皇帝的腕子诊脉,但面色却越来越凝重,等诊完后又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皇帝的身子,明黄色的寝衣之下,腿部竟有些浮肿。 「那药还剩下几颗?」无境问道。 胡离已连忙答道:「还剩下三十一颗。」 「都拿过来,」无境沉声吩咐完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通体红色的凤徍虫,「再拿一个玉碗过来,将这凤徍虫的血滴进水里合着三颗药丸餵陛下喝下。」 在医治皇帝一事上,无境可以说是在勤政殿说一不二,皇帝极其信任他。 因多年前的事情,许多时候皇帝身子不适了并不宣太医,而是叫这位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亲自给自己看病。 胡离已没有丝毫犹豫便听了无境的吩咐去取东西,片刻间便已备好了血和药丸,他扶着皇帝,无境拿小匙亲自餵皇帝服下了。 等一小碗药用完,胡离已才略微松了口气,看了看犹自昏沉的皇帝,不确定的问无境道:「法师,这样便没问题了吧,要不要……」胡离已顿了顿,「要不要先把回魂珠备上?」 回魂珠,那是关键时刻给皇帝保命用的,上一回他权宜之下给皇帝用了那东西,皇帝除了昏迷的久了些,明面上看着倒比往常要好些。 无境心知胡离已并不知道皇帝气色好都是因为他后来强行给皇帝吃下的药丸,此时听见这样的话也没心思跟胡离已解释,只道不必,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东西不到关键时刻不要轻易给陛下使用。」 回魂珠虽然见效快,却是在拿命换一时的清醒。 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下来,对身子必然是有损伤的,最起码比这凤徍虫的伤害要大的多。 胡离已琢磨着这话的意思大概是现在还不到关键时刻,也就是说陛下无大碍,便稍稍放下了心。 若是陛下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作为贴身伺候的,怎么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半刻钟后,皇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正好看见无境在一旁站着,瞳孔勐地缩了一下。 没忍住便咳了几声。 无境还没动作,胡离已连忙上前扶住皇帝帮他顺气,又餵了几口茶那咳声才渐渐停了。 「法师,」皇帝将胡离已推开,身子靠在软枕上,将气喘匀了,才看向无境:「朕这是怎么了?」 无境看了看胡离已,皇帝会意,将人斥退了。 勤政殿暖阁的龙床不大,原是为了皇帝处理朝政之时累了小憩片刻,此时皇帝躺在床上,床沿处便没了让人坐的位置。 无境便站在床前,低声向皇帝禀报。 「那药已经对陛下失效了。」 皇帝勐的抬头,带着些不可置信:「这么快?不是说三个月吗?」 上次晕倒一事将皇帝体内的蛊虫引的躁动起来,虽然暂时用回魂珠压制了,又用了别的补药日日将养,但皇帝的身子却是已然伤了。 唯有日日精细的养着,慢慢恢復才是对身子最有利的方式。 第129页 但景仪宫出了那种事,皇后屡次与天庆府,与将军府作对,再加上一个太子,皇帝实在无法安心修养,便让无境下了一剂勐药,强行将蛊虫压制回去。 这样做本就伤身,表面看上去气色比原来好了,但身子却是越发的虚。 无境用药之前曾言明,这药最多只能用三个月,再多,身子便会彻底伤了,无法再养回来。 皇帝斟酌许久,最终还是用了。 如今才不过半个月,怎的那药就失效了? 皇帝的目光中含着不信任,无境无奈,轻声解释道:「陛下近日情绪波动过大,那药本就只是压制,治标不治本,陛下若心气平和,则蛊虫安分,陛下若心神大恸,神思不稳,便容易遭到反噬。」 皇帝看着无境,出声问道:「那朕现在该怎么办?」 无境躬了躬身,「我已用药将蛊虫再次压下,但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它半年内甦醒了两次,若蛊虫再次甦醒,只怕我也无计可施,还望陛下珍重,切不可再为琐事烦心,最好将养上两个月再做别的。」 皇帝沉声道:「两个月太久了,法师,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别的……,」无境苦笑了两声,劝道:「陛下,别的法子于您的身子损伤极大。」 「……朕明白了。」 皇帝的五指无意识的抓了抓锦被,无境见了,顿了下,敛了神色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皇帝抬起头来看着无境,说道:「朕近日会多休息,麻烦法师在宫内多住几日了。」 无境拱了拱手,「这是自然,我当为陛下分忧。」 皇帝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问道:「法师知道元圭粉吗?」 无境神色不变,「略知一二。」 「哦?」皇帝看了看暖阁门口,又重新将视线移到无境身上,饶有兴致道:「怎么说?」 无境道:「多年前游歷时,曾听过这东西。」 「法师怎么看?」 「事有两面,」无境说,「我无法评判它是好是坏,只能说它当年被用错了地方。」 皇帝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若是法师,会将这东西用在何处?」 「若是我……」无境想了想,道:「若是我的话,许是会叫陛下失望。」 「这东西能叫人活,也能叫人死,」无境定定的看着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害怕,「元圭粉除了能伤人的身体,也能救人的身体,比如说,我给陛下的药里,便掺了少许。」 咔嚓一声,龙床上的幔子被扯了下来,皇帝不敢置信的看着无境,忽然俯身吐了出来。 第81章 然而药效早已在身体内发挥了效用, 皇帝拼了命的干呕也只是吐出来了一些酸水。 无境怜悯的看着皇帝。 胡离已听见动静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待看清后不自觉的惊唿了一声:「陛下。」 他顾不得规矩, 连忙推开门要进来,皇帝费劲的抓了个枕头扔了过去,怒道:「滚出去。」 「是……是。」胡离已被砸了一个激灵,连忙又退了出去。 无境站在床边无动于衷的看着,待皇帝不呕了,才淡淡道:「陛下别急,这药不伤身, 您现在不能受惊。」 皇帝抬头看向无境,他仰的脖子有点酸,眼眶发红,脸上刚下去的薄汗又渐渐浸出来, 身上竟有些冷意。 「你什么意思?」皇帝的声线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信了他二十多年,即便是王全晖刚禀报时,心里也是存了疑的, 想着要给法师一个机会, 他亲自来问,再多加安抚, 走个过场就是。 不想,最后竟得了这么个结果。 无境仍是不喜不悲的样子,甚至还十分贴心的蹲下身子跟皇帝平视, 「陛下,我刚刚说了, 此物既能救人性命,也能伤人性命, 将此药与凤徍虫的血合在一起便是大补的药,帮陛下吊着精神的。」 「因此,您不必害怕,我不会骗您。」 皇帝哪里听得进去?他此刻最大的心愿便是立马将无境碎尸万段,「你为何不告诉朕?」 皇帝怒视着无境。 无境跟他对视了一眼,突然嘆了口气,将胡离已留在桌上的药丸取过来呈给皇帝,无奈道:「后遗症与可能引发的病状都跟陛下说过,不是陛下执意要用这药的么。」 「满口狡辩,朕什么时候……」皇帝话还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看着这盒子里的药丸,目光惊愕,仿佛在看什么洪水勐兽,「你将药掺在了这里?」 无境点点头。 「这药,这药……」皇帝喃喃道。 无境替他把话补充完:「这药陛下已用了一旬,用之前我已将利害关系都跟陛下讲过了,陛下说没时间了,执意要用,我以为陛下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无境想伸手为皇帝顺顺气,却被皇帝躲了过去,他只好站起来一副坦荡的样子:「话已至此,我无心害陛下,也不会骗陛下,陛下若不信可命人将我抓起来。」 「将你抓起来朕还有命活?」皇帝嘲讽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上已布满了红血丝,又因情绪波动过大,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疯狂。 无境抿着唇,想了想,道:「此物还有二十八颗,若陛下小心保养身子,便可再保陛下一月,到那时陛下或许已经冷静了。」 皇帝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若是到那时也冷静不了,只怕这副身子就该彻底变冷了。 第130页 话已至此,实在没什么好斥责的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子翻过来仰躺在床上,压着怒火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无境摇摇头,「我想要的陛下都已经给我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暗自在心里斟酌这话的可信度,无境手里还攥着那盒剩下的药丸,红色的,每一颗都像是沁着他的心头血。 「太子的护身符你做没做手脚?」皇帝突然问道。 若是做了,那就真的其心可诛了,从二十年便开始谋划,何其可怕。 无境愣了一下,似是颇为意外,「没有。」 「当真?」皇帝看向他,视线扫过那盒子药丸,十分厌恶似的,又移到了无境身上的海青上。 「当真。」无境点点头。 暖阁内除了地龙,还加了几个炭盆,银霜炭突然发出噼啪的一声响声,炭火烧的更旺。 无境回头看了一眼,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炭盆那里,掀开罩子拿小钳子拨了拨。 姿态闲适的像是在自己家里。 皇帝歪头看着他的动作,锦被半搭在身上,明黄色的寝衣下是瘦的不成样子的手腕,苍白,泛着青筋。 「朕知道了。」皇帝轻声说道。 无境意外极了,他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现在这么平静。 皇帝瞧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眼底的意外,不由得轻嗤了一声,「难不成朕还能杀了法师吗?」 他说罢不等无境回话,便又问道:「朕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 无境沉默了一会儿,见皇帝不耐烦了才迟疑道:「陛下如今的身子全靠这药吊着,就如咱们上次所说,陛下早该好生调养,等蛊虫再次休眠,方才是上上之计。」 「陛下近日情绪波动极大,药里又加了一味凤徍虫,凤徍虫最忌心绪不平,若有万一,恐遭反噬。」 皇帝有些不耐烦,「法师就直说朕还有多少时日吧。」他说着突然勾了勾唇,嘲讽道:「或者说,法师能容朕活到什么时候?」 无境抬眼看向皇帝,嘴唇动了动,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 他向来对皇帝都是行的佛家的礼,不卑不亢,算起来这竟是他第一次向皇帝下跪。 皇帝满眼惊愕,很快就反应过来,敛了神色,无声的看着无境。 「陛下,」无境语气诚恳,满脸的无奈,「我知元圭粉是禁药,但物有两面性,当年先帝将这药全部销毁是因为它的不当用法而遭致大患,前有北境之鑑,后有盛京之乱,故而先帝将此药设为禁药,臣民禁用。」 「我游走十几年,去过北境,也访过南疆,元圭粉乃是元圭草磨成粉再加焕蓝花所制,焕蓝花可止痛,元圭草可提神,故而能使人精神百倍。」 「此物只要控制好药量,也能是救命的良药,我知此物为禁药,但陛下,在我告诉您之前,您用了这药可有半分不适?」 皇帝有些不自在,确实,若无境不告诉他,他当真无半分不适。 无境说完后便俯身以额触地,再抬头时脸上多了些真挚,「陛下,此礼是我作为大顾子民向陛下行的礼,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 * 景仪宫。 皇后倚在榻上,正殿中有寥寥几个人在洒扫。 亭兰手上捧着几枝梅花,几个小丫头跟在后面,手上捧着各色花瓶,掀开帘子的一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梅枝上的雪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水滴挂在上面,又顺着纹路流了下来。 「娘娘,这是百春园今年开的第一枝梅花,园中的管事特意给您送来的。」 皇后只掀开眼皮看了眼,又很快重新闭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亭兰脸上僵了一瞬,将手上的梅枝递给身后的小丫头,凑到皇后跟前蹲下,讨好的笑笑:「娘娘不看一眼么?」 皇后自从从天庆府回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躺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吃饭,只静静的躺着。 亭兰费劲了心思都没能将皇后劝起来。 正好百春园的梅花开了,她就带人摘了些,又从库里挑了几个颜色好的花瓶,皇后一向喜欢摆弄这些。 没想到,这回竟也没了用处。 帘子再次被掀开,亭兰回头看了一眼,有小丫头轻声上前禀报,「姑姑,二皇子来了。」 皇后的手指动了动,依旧没做声。 这就是不见的意思了。 亭兰无奈,只得站起身子,想要将顾林清劝走。 刚走了几步,还没出去,顾林清便直接闯了进来。 他是皇后亲子,下人自然不敢拦他。 「二皇……」亭兰刚开口就被顾林清拽住了袖子,「亭兰姑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今天必须得见到母后。」 「母后。」顾林清轻轻把亭兰推开,跪在了皇后脚边。 皇后睁开了眼睛,看了眼亭兰。 亭兰见状连忙将殿内的人都遣了出去,亲自守在了门口。 顾林清又叫了一声:「母后。」 「天庆府发生的事是真的吗?皇兄身上真的有那种害人的东西?」 顾林清昨日在马场耽误了些时辰,等到要去的时候就听说了太子晕倒,还查出来元圭粉的事。 他想出去看看情况,却又被皇后留下的人拦住,只得在宫里干着急。 好不容易到了今日,那些人都走了他才得了机会来景仪宫。 第131页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无论怎么教,儿子都改不了亲近顾林风的毛病,如今出了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顾林风,这让她当母后的情何以堪? 岂能不着急? 皇后努力将自己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冷淡的问道:「你闯进来要说的只有这些?」 顾林清愣了一下,无意识的答道:「不,不是。」 「儿臣也是来看母后的,听亭兰姑姑说您今儿没用膳,儿臣便来看看。」顾林清说完突然意识到皇后大概生气了,连忙解释道:「母后别生气,儿臣真的是来看母后的,只是……顺带问问皇兄。」 皇后心中的火气散了些,摸了摸顾林清的头,「你有这份心便好,母后没事,旁的事你都不用管,只管安安心心的做你的二皇子就好。」 「那怎么成?」顾林清焦急道:「母后是儿臣的母后,母后没用膳,儿臣怎么能放心做别的去?」 「况且,」顾林清说,「外祖父已经托人找了儿臣三次了,儿臣并非什么都不知道,母后如此费心,儿臣怎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闻言突然坐了起来,皱眉道:「父亲私下找过你?」 第82章 唐棣曾经瞒着唐仪仪找过顾林清几次, 天家少年,哪有那种真的纯的什么都不懂的人呢? 顾林清见了几次后便不肯再私下跟他外祖父相见了, 原因无他,他实在不想听别人跟他说太子有多不好。 太子好不好他自己会分辨,太子值不值得他对他好,他自己也会分辨,实在不必每一个人都来提醒他,说他跟太子是敌对关系。 这实在太卑劣了。 他顾林清若想抢,必定会光明正大的向皇兄说清楚, 而不是如唐棣提的一般,一边讨好太子,一边私下捅太子刀子。 皇后的目光沉沉的,压抑着怒气, 她的父亲背着她私下联繫她的儿子,这其中的意思不必多想,昭然若揭。 果然,在顾林清点头之后, 她的头嗡的一下, 险些从榻上歪下去。 「母后。」顾林清连忙伸手扶住,满脸关切。 皇后扶着顾林清的手坐稳, 她有些头疼,眉间不适的蹙起来,顾林清便伸手帮她轻轻的揉按。 过了好大一会儿, 头上的不适才缓过来,皇后睁开眼睛捏住顾林清的手, 她才不到四十的年纪,比皇帝小好几岁, 平常保养的也很好,水葱似的指甲掐在顾林清腕子上,有些轻微的刺痛。 「母后别急,」顾林清担心看着皇后,劝慰道:「儿臣并没有答应外祖父什么,您先缓口气,别气坏了身子。」 景仪宫静悄悄的,亭兰下去时就已将所有人都带了出去,此时殿内只有他们母子两个,皇后看了会儿顾林清的脸,伸手摸了摸,喃喃道:「我的皇儿……」 看上去竟有些怒极之后的冷静。 皇后的目光有些飘忽,她并不在意顾林清的反应,好像只是想找个人听自己说话一样。 有些话,真的憋的太久了。 唐仪仪是十七岁那年嫁进的康王府,在王府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恩爱的时光,那时顾杞很喜欢她,也会同她说一些枕间的小话,所有人都觉得她嫁的极好。 待先太子去世,康王登基后,羡慕她的人便更多了,毕竟康王妃的分量哪里比得上皇后? 可她却渐渐地发现顾杞变了。 顾杞会不自觉的跟她说一些愧疚的话,说对不起皇后,也对不起她们的儿子,但他没办法,他要对得起皇兄,所以必须册封皇兄的遗孤为太子。 唐仪仪本没觉得如何,可这样的话听的久了,再看顾林风时便会不自觉的厌恶起来,是啊,她是皇后,她的儿子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为何要将这位置拱手让给别人? 就因为他顾林风的母妃也去了? 但她不是好好的照顾顾林风了吗?凭什么好处都让顾林风得了,既得了她的照顾,还要得了太子之位? 因此在唐棣提醒她可以在无境法师赠予的护身符上做手脚时,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无境法师给的东西,旁人求还求不来,更不用说送去检查或是怀疑什么了,且这事儿是她父亲亲自办的,那换上了金蚕丝的护身符,连她这个亲自照顾太子的皇婶都看不出来,遑论其他人了。 她在皇帝的暗示纵容下将太子养废,又在父亲的刻意挑唆之下为太子下了那让人毁了身子的毒药,此事原本就这样过去了,还能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谁曾想,竟还有这东窗事发的一天。 如今眼看着太子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好起来,她的好父亲却背着她去找她的皇儿,唐仪仪都不用多想,定还是当年的那套说辞。 还有皇帝,明明她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才将顾林风养成了废物似的太子,可如今看样子,她才不过刚触及天庆府的分毫利益,皇帝便能不留情面的将她禁足。 那么当年,皇帝说对不起她的皇儿,不能给顾林清太子之位时,究竟是否含有一丝真心? 毕竟,这皇宫里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三皇子,那位从生下来便被交给了德妃抚养的三皇子。 顾杞究竟属意的谁?唐仪仪不敢想,也不敢多想,只是这心里,像是漏掉了一条缝似的。 冬日凛冽的寒风吹进去,心脏一抽一抽似的疼。 元圭粉一出,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势必要查出一个真相来,那护身符虽是唐棣操办,却是她亲手给顾林风带上的,退一万步讲,即便不是她带上的,只要过了唐相府的手,那景仪宫便不能全身而退。 第132页 唐仪仪只知道父亲是给太子下了一种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身子便不行了的毒,却不知道竟是这种害人的玩意儿。 如今皇帝摆明了要查个清楚,太子又是在景仪宫长大的,无论从哪条线开始查,景仪宫都逃不过一番调查。 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皇后想的出神,顾林清却几乎要急出一头汗来。 他晃了晃皇后的身子,眼含焦急的说:「母后怎么了?母后您快醒醒,我是林清啊。」 皇后的手还摸着他的脸,手心却凉的很,顾林清有点害怕。 「儿臣去宣太医。」顾林清一着急便要起来去外面传太医,还没站起来,便又被按了下去。 皇后悠悠的回神,对上顾林清着急的视线,轻声道:「母后没事。」 顾林清仍旧不放心,皇后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母后真的没事。」 皇后这样坚持,顾林清也没法子,只得一边听皇后说话,一边仔细看顾着皇后的状态。 他正琢磨着待会儿要不要让许峙弦过来一趟,就感觉到皇后拍了拍他的手。 顾林清抬头,皇后正皱眉看他,「清儿在想什么呢?」 「没有,」顾林清连连摇头,敛了神色,问道:「母后刚刚说什么?」 皇后瞥了他一眼,顾林清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皇后不想跟自己这个乖头乖脑孩子心性的儿子计较,只淡淡的重复了一遍,「父亲找你做什么?」 顾林风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后说。 支吾了半天才道:「外祖父……想让儿臣娶沅心妹妹。」 皇后眉头皱的死紧。 顾林清又说:「外祖父还说让儿臣多劝劝母后,说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 眼看着皇后气的要扶额头 ,顾林清连忙道:「但是儿臣没答应。」 皇后气的紧紧的攥着榻上小几的桌沿,当初唐棣告诉她,让把唐沅心许配给太子殿下,何等的深情大义,说等太子身子熬不住了,唐沅心便可功成身退,到时顾林清登位时再厚待这个「皇嫂」便可。 如今她中宫还没倒,唐棣看着太子那头没戏了,便想让顾林清把唐沅心娶了,说什么都是一家人。 那当初呢?当初究竟是深明大义?还是想一边扶持顾林清,另一边却仍在太子那里留下个最后的希望? 不管谁登基,唐府都能屹立不倒。 皇后身子微微的颤了几下,她抓起小几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将心底那股郁气往下压了压。 过了会儿,才说道:「嗯,不答应是对的,母后会给你再找更好的姑娘,至于……,她是太子的人,你要了不好。」 这话顾林清同意,他是绝不会跟他皇兄抢东西的。 顾林清想了想,将埋在心底半天都来意问了出来,「母后,您昨日为何要将儿臣禁足在宫里,」他不敢再直接问顾林风,转而哼哼唧唧的说道:「母后现在还当儿臣是个孩子吗?」 「什么都不跟儿臣说,」顾林清有些哽咽,垂着头装可怜,「父皇不怎么跟儿臣说话,如今竟连母后也不管儿臣了么?」 皇后本就对皇帝的心意有所怀疑,此时听了顾林清的话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这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皇后突然抱住顾林清,下定决心似的,喃喃道:「皇儿别担心,母后管你,你还有母后。」 顾林清被圈的几乎喘不过气,他隐约觉得皇后有点奇怪,却想不通是哪里奇怪,最后只好归因于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皇后抱完又将顾林清肩膀处的褶皱捋平,脸上的失态逐渐恢復平静。 顾林清心中的奇怪愈发的多,甚至一时都想不起来自己今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母后?」顾林清呆呆的看着皇后。 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扯出一个笑来,没关系的,只要她的皇儿还在她身边,她就没输。 「没事,母后一时失态了,」皇后温声解释了一句,又看了看门外,隔着窗子有几个人影在廊下站着,她暗自记下了那几个人的名字,才对顾林清说道:「昨日并不是刻意关你,只是喜宴上太子突然晕倒,母后直觉有大事要发生,左右婚事已经被搅和了,便不想你再跑过来掺一脚。」 顾林清撇撇嘴,对这个说法并不接受,但也没说什么。 皇后知道他不信,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你这几天可以去太子府看看太子,但别的不许做。」 顾林清面上顿时一喜,也顾不得质问昨天禁足自己的原因了,连声音都带着高兴,「当真?」 皇后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显,佯作生气道:「自然是真的,皇儿不是担心太子么,母后允你去,但有一点你要记住。」 「母后吩咐。」 「你看完回来后便去见见你父皇,将你皇兄的情况如实告诉他。」皇后淡淡的说道。 「……是。」 第83章 顾林风在府中足足睡了一整日, 小七穿着那套粉色的襦裙勾人的要命,他压了许久都没将心底那股燥火压下去, 最后只得悄悄洗了个冷水澡。 还被换衣服回来的小七一阵哭求,搞得他顾林风跟要死了一样。 虽然洗完后确实是冻得他身子都颤了。 顾林风裹了好几层被子,又喝了碗药,拿炭盆将屋子里烧的热热的,才堪堪不打冷颤。 第133页 一觉便睡到了现在。 现在正是傍晚,大片的火烧云铺在天空上,热烈又壮观, 顾林风撑着身子慢慢走到窗边,隔着透明的碧纱往外看。 这样的天空,在冬日实在少见,顾林风看了会儿, 忽然觉得若他是个鸟儿,此刻定是要出去飞上一飞的。 说不明还能看见那层层的云雾中隐着的传说中的仙宫。 顾林风神思飘忽的想,若是真的,他要带上小七, 仙子穿的衣裳套在小七身上也不知怎样? 好不好看? 他独自想了会儿, 又忽的笑了出来,真是睡久了才想这些没头没尾的事, 实在太孟浪了些。 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禀报,元喜敲了下门,又跟身后的小丫头打了个手势, 让她们待会儿机灵点,记住要噤声。 「殿下, 晚膳备好了,现在摆上么?」 顾林风回过神, 把视线从那片火红中挪开,看了眼门口的方向,淡淡的吩咐道:「进来吧。」 元喜带着人站在桌边摆饭,顾林风看了看那摆在自己面前的盘子和碗筷,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小七呢?」顾林风皱眉问道。 怎么到了吃饭的点也不知道主动回来,还要让他派人去请吗? 元喜好像就是在等着他问一样,顾林风话音刚落他便识趣的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殿外的情况瞬间出现在顾林风眼睛里。 火红的落日下将小七的身影拉的极长,明月轩门外的青石板地上孤零零的跪着一个人,顾林风抬眼看过去的时候他像是被惊着了,瞬间将头低低的垂下去,以头触地,连带着那影子都短了些。 顾林风心里咯噔一下,睡觉前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那时他正哆哆嗦嗦的从浴桶里出来,其实也没洗,身子刚触进水里便被冻了一激灵,别说燥气了,连脑子都被冻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小七就是这时进的门,小鹌鹑吓的真的跟掉了毛似的,呆呆的站在门口,两只眼珠子都好像不会动了似的,直到顾林风咳了两声才如梦惊醒,飞快的拿衣服给顾林风裹上。 「殿下……」小七急得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怎么能让殿下洗凉水澡? 顾林风冻得上下牙直打寒颤,越看小七越觉得他像个祸国妖妃。 一般人能引着他纵慾也算是有本事,可小七竟能引着他在这大冬天的鬼迷心窍跳进冷水里,真真是有段位。 于是越发的不顺眼,顾林风赌气似的推了小七一下,怨他勾的自己洗冷水澡,连眼神都蛮横了起来。 小七被推的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温声哄着顾林风躺在床上,又让药房熬了些祛寒的药餵亲自顾林风喝下。 守在床边待顾林风睡着了才悄悄退出去,在门外找了个不碍事的地上跪了下去。 殿下刚刚瞪他了,还推了他一下,定然是他惹殿下生气了,殿下才会推他。 眼下殿下虽然睡了,但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为人侍者,需得谨言慎行,殿下今天先是让他退下,说不到晚上不许过来,等晚上的时候又推了他一下。 是他碍了殿下的眼了。 合该跪在殿外请罪的。 只是今日的天气这样好,深夜也没什么冷风,直到东方露了一抹白,光线渐移到再次日落,大片的火烧云缀在太子府上空,小七觉得自己真是占了便宜。 好在殿下醒了。 小七将头伏的低低的,期待殿下能早点罚他,罚过了,他便能再次跟在殿下眼皮子底下伺候,就算殿下真的嫌他碍眼,最起码这次也要让殿下消了气才行。 顾林风看的直皱眉,拇指无意识的跟食指打架,轻轻抓挠着,昨夜……是他迁怒了。 「跪了多久了?」顾林风轻声问。 元喜在旁边站着,不敢抬头,小声回道:「林侍卫自昨夜殿下睡了后就跪在这里了。」 顾林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元喜心里一跳,连忙改口,「小太子妃。」 顾林风这才顺了气,站起来走到了门外。 元喜见他出去了才大胆的拍了拍胸口,心道林侍卫不容易,殿下实在是喜怒无常,那边刚罚跪了人家一天一夜,这边他改口叫林侍卫都不准。 主子作妖,他们当下人的是真为难。 小七从缝隙里看到了顾林风的靴子,他伏的更低,跪姿标准,几近僵硬的手指交握在额下,轻声叫了声殿下。 顾林风「嗯」了声,随后蹲下了身子。 「抬头。」顾林风吩咐道。 小七连忙将头抬起来,很快察觉到自己是跟殿下平视之后又垂下眼睫,不敢直视。 「昨夜……」顾林风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实际上他也无需解释,但对上小七那样乖乖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显得自己也太混蛋了些。 小七见他说了一半便闭上了嘴,心里猜测是殿下给他一个认错的机会,于是自然的接过话头,「昨夜是属下伺候不周,惹了殿下厌烦,还望殿下降责。」 顾林风被他一噎,哽在嗓子里的话更说不出来。 良久,蹲的腿都有些麻的时候,顾林风还没开口,小七便再次试探着说道,「殿下……是……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属下吗?」他关切的看着顾林风,小心翼翼的,「殿下要么先用膳吧,外面冷,殿下的身子经不住冻,您快进去暖暖身子。」 第134页 顾林风无奈,扶着小七的胳膊慢慢站起来,看着仍旧在原地跪着的小七,随口道:「孤受不得冻,你可挨得住罚?」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惦记着他冷不冷,难道不该先求他让他叫起吗?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那副膝盖是人的膝盖,寒冬腊月的,纵然没下雪,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小七福至心灵的从顾林风的话中听出了那么一分无奈来,他隐约觉得殿下许是想叫他起来,而不是要出来罚他,于是不再一味的请罚,只偷偷觑着顾林风的神色,悄悄挪了下早已跪的失去了知觉的膝盖,小声说道:「都听殿下的意思。」 顾林风听了这话简直要气的笑出来,什么叫听他的意思?疼不疼自己不知道? 「你要真受不住了,孤说你受得住你就能受?」 顾林风没好气道。 小七愣愣的,不明白殿下怎么好像又不太高兴的样子,只得如实禀报,「殿下说受得住,属下便能受的。」 「你……」顾林风被他噎的一时竟想不出自己要说什么。 过了会儿才道:「这可不一定……」 第84章 小七迷迷煳煳的, 不知道这个「不一定」是因为什么,只要殿下吩咐了, 他哪怕是死,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但既然殿下说了他受不住……,他便也识趣的没接话。 顾林风暗道自己真是被气煳涂了,刚睡醒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他瞥了一眼小七,跪着的人儿正懵懂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这能怪他吗? 都怪小七太勾人。 「闭眼。」顾林风兇巴巴的, 像个恼羞成怒的孩子。 小七连忙将眼睛闭上,不敢再看他,口中道:「属下失礼。」 顾林风轻吁了一口气,「起来。」 小七闭着眼, 看不见顾林风的神色,没能从这不带感情的话里揣测出顾林风的意思,他试探的「啊」了一声,慢吞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是跪的太久了, 膝盖像是长在了地上似的, 稍微一动便如血肉分离般,密密麻麻的刺痛和麻意扎的人恨不得重新跪在地上。 小七不敢让顾林风等太久, 他能感受到殿下的唿吸声,一咬牙,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顾林风看他起的费劲, 十分好心的伸了把手,只是那手伸出来半天, 该搭的人都没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真是反了天了! 「你……」顾林风刚要抬眼骂人,就见小七仍旧紧紧的闭着眼睛。 ……这…… 顾林风轻咳了声, 没好意思再骂人,十分不自在的说了声睁开眼睛。 「是。」小七应声,他本就低垂着头,此时得了吩咐刚一睁开眼睛正好就看见了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他犹豫了一下,打算悄悄抬眼偷看顾林风一眼,还没动作便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 顾林风像是被迫似的,十分不情愿的咳了一声,「进去用膳。」 「殿下……」小七小声提醒,「属下手……」 「凉」字还没出口,顾林风就用另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嘴,「闭嘴。」 「听话,知道吗?」 小七眨了眨眼。 顾林风松了口气,将手撤开了。 小七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多嘴,非要逼得他把嘴堵上才行。 顾林风恶劣的想,要是小七再不闭嘴,他就不止用手堵了…… 好在小七没再说话,老老实实的跟着顾林风进了明月轩。 许是睡久了,顾林风还算精神,站了这么一会儿也不觉得累,他拉着小七在他旁边坐下,又吩咐元喜再去取一副碗筷来。 元喜早就备好了,就等着顾林风吩咐,他将其他侍人遣走后自己捧着新碗筷放到了小七面前。 顾林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元喜深觉当好一个总管得有眼色,因此不等顾林风说话便十分知趣的退了下去,还悄悄的带上了门。 顾林风没在意这个,小七却有些慌乱。 殿下一直在给他夹菜,总管又退了下去,他一时竟不知是该先谢恩还是该站起来侍膳。 没纠结多大一会儿顾林风便替他做好了决定。 「快吃饭。」顾林风说道,「别的等吃完再说。」 他们俩都是一天一夜没用膳,顾林风还好些,睡前用了药,又喝了姜汤,睡在暖暖的屋子里倒也惬意,可苦了小七。 本来在外面跪着禁食禁水又挨冻也没什么,但殿下把他拉进屋子里,又亲自夹了那么多好吃的菜给他,胃里的馋虫好像睡醒了似的,闻着便觉得想狼吞虎咽。 小七第一次十分没礼数的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拿起了边上的筷子。 抬头偷瞄了一眼,殿下已经开始用膳了,于是飞快的夹起来一小块红烧肉塞进了嘴里。 小声嚼完又抬头偷瞄了一眼,殿下正在喝鸽子汤,于是又迅速加起碗里的一小块嫩白的鱼肉放进了嘴里。 顾林风看的好笑,却没说什么,只假装自己看不见,心里却想着这副偷吃的模样也不知跟谁学的。 还记得第一次同桌用膳时,小七以为自己要赐死他,但还是将那沾了蜜糖的糕点吃的干干净净。 后来在清风楼也是,要不是自己借着喝醉的机会强拉他坐下,怕是他都不敢跟自己同坐。 现在……,虽然还是跟个偷吃的小老鼠似的,但也不是全无进步。 第135页 桌上的菜不少,两人只吃了一半便饱了,这个饱指的是顾林风自己,小七早在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就停了筷,也不知饱没饱。 但他们饿的太久,这会儿也不适宜多吃,顾林风便没劝他。 躺了一整天,骨头都有些酥了,顾林风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小七,提议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顾林风突然来了兴致,「孤许久没去长安街上逛过了,上回听冯少康说街尾新开了家手炉铺子,去看看吧。」 「……」小七艰难的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殿下,咱们府上的手炉大概比那间铺子里的要多。」 上次那声势浩大的十六盒,着实把小七吓得不轻,生怕殿下兴致起了,今日要再把这新铺子也搬回家。 第85章 明月轩正殿的条案上还整整齐齐的摆着三个铜金小手炉, 里面盛着近日来殿下逼他留下的眼泪,殿下说了, 什么时候都蓄满,什么时候便可以开铺子。 小七此时已经不想开铺子了,这手炉放在库里吃灰也挺好的,太子府家大业大,实在用不着他再开个铺子了。 不然只怕这双眼睛要变成兔子。 小七正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劝殿下打消了出去逛的念头,元喜便重新推开门进了明月轩。 「殿下,」元喜低声禀报, 「王统领派人来传话,说陛下吩咐,无境法师是得道高人,元圭粉的事就不用再去打扰法师了。」 顾林风听罢眉头皱的死紧, 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元喜也觉得这事儿有点荒唐,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该将所有涉事人员都抓起来盘问一遍才是,法师身份超脱, 那就找个身份相当的人来问。 如今这样直接说不必管了, 倒真是奇怪的很。 顾林风用手撑着桌子,慢慢坐在椅子上, 小七自觉的帮他揉按头部。 「景仪宫有动静吗?」顾林风问道。 元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回道:「没有,听线人说只有二皇子去了一趟, 待了几个时辰,二皇子离开后皇后娘娘便重新将景仪门关了, 说年关快到了,要在佛堂待几天。」 这就是元喜觉得奇怪的第二个地方。 他想了想, 又回道:「王统领说陛下身子好像又差了些,勤政殿里的地龙烧的太旺了,热的他头疼。」 顾林风轻哼一声:「他在哪儿不嫌热?皇叔昨日还在天庆府发了顿火,这么快身子就不行了?合该找个冰窖把他关进去待几天就知道利害了。」 元喜识相的没接话,太子心情不好,谁也不敢上赶着挨骂。 正说着,又有个小侍过来传话。 「殿下,天庆府大公子求见。」 冯少华? 顾林风看了看外面,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赵九清在府上吗?」顾林风问道。 元喜回道:「赵公子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说衙门还有事,冯尚书和冯侍郎都告了假,衙门里缺人。」 那就是专门来求见他的了。 顾林风看了看小七,小七轻轻摇了摇头。 带出来的那个女人安置的很妥当,并没有露出马脚。 顾林风想了想,吩咐道:「把人带去花厅吧。」 冯少华既然敢来,定然是做好了准备的,都是聪明人,他也懒得再装。 花厅离明月轩有一段距离,顾林风像是刻意似的,慢吞吞的喝了盏茶,又让小七服侍他换了身衣服才起身过去。 等到他到了花厅的时候,冯少华跟前的茶水已经换了四遭了。 顾林风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会儿,冯少华面上闲适,丝毫没有等久了的倦怠或是被怠慢的燥气,顾林风顿了下,忽然扶住了小七的身子,半靠在小七怀里,压低了声音喊了一声:「大公子。」 冯少华早就注意到门外站了个人,但人没进来他也不好擅自出去,便只好坐在原地等着顾林风进来,没想到半盏茶饮下,人没进来,反而忽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喊声。 声音虽低,他却一下就听出来是太子在叫他。 「太子殿下?」冯少华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门外轻轻应了一声。 「是我啊,」顾林风示意小七扶他进去,「咳咳……,大公子怎么过来了。」 他装作一副伤重未愈的样子,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小七身上,脸色却有些红润,如此矛盾,倒叫冯少华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装的还是真的。 冯少华顿了下,回道:「来看看太子殿下,殿下昨日突然晕倒,家父愧疚不已,奈何家里事情太多给绊住了,便让少华来看看殿下身子如何了。」 「咳咳……,这事不关你家的事,让冯尚书不必过多担忧。」 顾林风咳得厉害,双手扒着小七的腰,身子都在颤抖,憋得脸色更加的红,尽管知道他是装的,小七还是忍不住立马倒了杯水和着养身丸餵顾林风喝下。 冯少华在旁边看着,忽然将视线定在了小七身上,他看了看面前这个身穿青黑色侍卫服的侍人,觉得身形意外的有些熟悉。 像是曾经在哪儿见过似的。 小七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说什么,只扶着顾林风在主位坐下了。 冯少华又看了几眼才跟着坐在了顾林风的下首。 顾林风很看不惯他看小七的眼神,忽然语出惊人道:「大公子今日过来……」他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是来提亲的么?」 第136页 第86章 冯少华脸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下去, 他看向顾林风,脸上带了丝几不可查的不豫。 「殿下说笑了,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干净利落的深衣,夸张道:「若是来提亲,臣得穿的喜庆些才是,最起码……,头上得戴朵花吧。」 这说的是那些专门给人做媒的冰人,穿的花红柳绿的,头上再戴上一朵艷红的花, 谁见了都忍不住笑几声,这气氛便也热了起来。 顾林风本就在装咳嗽,听了这话差点真的被呛到,小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看上去倒真的像是喘不上气一般。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顾林风看着冯少华,打趣道:「大公子还真是有趣。」 冯少华神色不变的回了句:「比不得太子殿下风趣。」 若他来得是公主府,顾林风说这句话也就罢了, 可他来的是太子府, 太子竟然问他是不是来提亲的? 他若真的答了是,太子打算把谁嫁给他? 冯少华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某个装哭又爱虚张声势的小混蛋来。 小混蛋什么都好, 就是有一点不好,爱吃的东西忒刺激,但凡换个人, 都得大大的嘲笑一番这个新上任的兵部主事。 顾林风饶有兴致的看着冯少华,突然开口问道:「大公子今日过来只是为了探病吗?」 冯少华本以为他们得周旋一会儿, 却不料太子殿下如此直接,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便没派上用场。 顾林风见他沉默, 想了想,让元喜将花厅里伺候的人都带了下去。 小七犹豫了下,乖乖的站在了顾林风身后。 殿下没说让他出去,那他应该……是可以留下的吧。 毕竟殿下身边离不得人…… 顾林风看见他的小动作,不由得心情更好,再看冯少华时,脸上便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大公子有话尽可直说。」顾林风提醒道。 冯少华从没私下找过他,这次突然过来,再三犹豫,顾林风不免猜测是否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是他还不知道的。 除了从天庆府带出来的那个女人,顾林风实在想不出冯少华还能为的什么。 但小七办事他放心,那个女人的事短时间内绝不可能查到太子府来。 顾林风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忐忑的看着冯少华。 冯少华只天马行空的瞎想了一会儿,再回神就见花厅内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他张了张嘴,突然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太子……好像也太过重视了些。 「太子殿下,」冯少华有些尴尬,但仍旧面不改色沉声道:「臣只是有些私事想要请教殿下。」 「什么?」顾林风有些惊讶。 冯少华顿了顿,似是在想该怎么开口,他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 「前些日子少康向家父推荐了一个人,寒门出身,却有幸拜在了您的门下,」冯少华第一次管这样的闲事,有些不适应,「家父本不想掺这趟浑水,但耐不住少康哭闹,便给他安排了一个兵部主事的职位。」 「寒门出身,这个职位实在算不上低,但他是殿下府上的,因此一个「主事」也不算辱没了他。」 「但臣想着,这人既然能入殿下的眼,定然不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就能打发的了的,故而……趁着今日有空,臣特来请教一下殿下,不知您要怎么安排此人?」 这说的是赵九清,按理说冯少华什么都不管才算是不蹚浑水,但他不知怎的,昨日分别后晚上做梦都是那小混蛋哭着鼻子啃洋葱的样子。 好不可怜。 他看不过眼,想把赵九清手里的洋葱夺过来,刚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那味熏的眼睛疼。 冯少华瞬间惊醒了。 但这一天在府中却好像中了邪似的,去哪儿都觉得有洋葱味,犹豫再三,还是来了太子府。 太子若只当赵九清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他顺势要过来也无妨,太子若还有别的打算……,看在洋葱的份上,他就大发慈悲的帮那小混蛋一把。 顾林风这才听明白来意,心下更是好奇。 都说冯大公子冷心冷情,除了一母同胞的弟弟冯少康外,旁的事是从不通融的,在他面前吃瘪的人排起来能从天庆府到街角的那家豆腐摊。 大家都说冯大公子去错了衙门,该安排他去御史台才对,虽不至于正直,却足够固执,是那种死谏不悔的好苗子。 顾林风想着这些传言,难得的认真打量了冯少华好大一会儿。 难道这人也是重生回来的? 但这念头也只出现了一瞬间,重生又不是按斤称的足金首饰,还能都冒出来不成? 顾林风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晃晃脑袋,将这些有的没的甩出去,看向冯少华,「大公子这么关心他,倒叫我好奇。」 「只是怕万一坏了您的安排,」冯少华笑笑,「到那时就真的是臣的不是了。」 「哦……」顾林风故意拉长了声音,余光中瞄着冯少华的反应。 但冯少华不是冯少康那种小纨绔,他面上轻易从不表露出什么,因此在听到顾林风刻意的试探时,脸上的神色丝毫没变。 顾林风有些意兴阑珊,随口道:「大公子这就没有诚意了。」 过来问他想把赵九清安排在哪儿,却又不给足够的诚意叫人相信,若是真告诉了他,他待如何? 第137页 顾林风可不相信他会帮自己把赵九清送到他想安排的位置。 冯少华本就是一时冲动才过来,此刻闻言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是了,他这样毛毛躁躁的跑过来,别说是问太子的门客了,就算是向心上人提亲,估计也会被打出来。 老丈人再斥他一句空手套白狼。 花厅安静的很,冯少华冷静了下来,为赵九清跟太子做些交易? 好像不太值得。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看向顾林风,道:「是臣鲁莽了,太子殿下恕罪。」 顾林风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事儿似乎好玩的紧,他看了看小七,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小手炉递给他,身子向后一靠,对小七说道:「去看看赵九清回了没,回来的话让他来见客,就说……」顾林风笑了笑,看了眼冯少华才将剩下的话说完,「有人念着他。」 「不……」冯少华一愣,本能的拒绝道:「不用麻烦……」 他话没说完就被顾林风再次截住了话头,「大公子为他来一趟是他的福气,按规矩也该叫他来谢大公子,不然传出去岂非都说我太子府的人没规矩?」 冯少华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懊恼,但也无话可说,这事儿是他鲁莽了。 但他也不是那种等着吃干瘪的人,于是镇静下来后又看向顾林风,问道:「太子殿下昨日突然晕倒可把父亲吓坏了,今日看来,殿下似乎将养的还不错。」 顾林风点点头,「还行。」确实养的不错,如果没有洗那个冷水澡的话。 冯少华笑了笑,接着说道:「想是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得力,臣还记得昨日殿下身侧有位十分贴心的……」顾林风没多介绍,他便也没贸然称唿,只话音一转,道:「不知那位如何?赵公子向臣道谢,臣也该向那位道一声谢,若非她贴身照料,家父估计要把臣派来伺候殿下了。」 「毕竟……」冯少华学着顾林风的样子,故意拉长声音道:「殿下在天庆府有了闪失,本就该臣或者少康来侍疾。」 「不能叫别人说我们府上没尊卑,怠慢了您。」 一番话完完全全将顾林风堵了回去,顾林风看了看冯少华,没答他,反而笑了,意有所指道:「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谁说的冯大公子少言?顾林风面无表情的想。 冯少华也跟着笑笑,没再接着说话。 顾林风昨日让小七穿成那样去天庆府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这冯少华却记得清楚,他心里琢磨着,有心人定然不止这一个,看来他真的得再让他身边那位「贴心人儿」偶尔出来个几次,免得引人怀疑。 只是下回还是不要让小七穿粉色的了,这颜色勾人,他得让元喜备一些素点的颜色。…… 小七很快便领着赵九清一同回来,他先进来禀报了一声,说赵公子已经回府了,得了允准后才将赵九清领进去。 赵九清刚回来就被拎到了花厅,满脑子都是迷茫。 他进来看见冯少华在内,不自觉的皱了下眉。 「见过殿下,」赵九清俯身行礼,顾林风「嗯」了声,他又向冯少华喊了声侍郎大人算是打了招唿。 顾林风想看冯少华到底为什么这么惦记着赵九清,又心知自己不走这两人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便从座位上站起来,吩咐赵九清道:「冯大公子念着你,你可要好好的向大公子道谢。」 说罢又看向冯少华,「大公子慢聊,赵九清孤可是已经帮你叫来了,大公子也收收心,就别惦记孤身边的宝贝了。」 「粉色不适合你大公子。」顾林风又补充了一句,笑的不怀好意。 第87章 花厅内只剩下了冯少华和赵九清两个人。 赵九清低着头, 冯少华看不清他的神色,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走了。」 他本就是一时冲动才过来,偏偏太子不怀好意,「看戏」两个字几乎就写在脑门上,即便他真的有话对赵九清说,此刻也是一个字也憋不出的。 冯少华说完看他没反应,顿了下, 还是没多说什么,转身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见赵九清还在原地站着,突然又转过身,骂道:「还在那儿站着干什么?」 赵九清正走神, 冷不丁的被这骂声给吓的打了一个哆嗦,他循着声源看过去,惊讶道:「大公子!你怎么跑门口站着去了?」 合着是一点都没在意他,冯少华被气的脑门疼。 赵九清这个小混蛋, 人前像模像样的, 私下除了会叫他生气,再不会别的了, 简直比冯少康还难搞。 只要稍微一吓,他便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最重要的是现在, 他特地来太子府就是为了赵九清,这小混蛋居然看也不看他? 冯少华都要被气笑了, 「我在门口站着做什么?你猜我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赵九清听着这话里的意思不太对,猜想可能是自己刚刚走神时无意识的得罪了冯少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在冯少华手底下干活,此时也只能小心翼翼的对冯少华笑笑。 「我刚刚在想公事,没留意您说了什么,大公子别生气。」 赵九清上前一步,「您是要回去吗?我送您出去。」 他这么说话,冯少华反而又不想痛快的走了,改口道:「没有,你听错了,我是要去你的院子里看看。」 第138页 赵九清睁大了眼睛:「我的?」 「对,你的。」冯少华点点头,「我去看看,你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赵九清瞬间红了脸,抓狂道:「都说了我不爱吃洋葱,那天是个意外。」 「那你怕什么?」冯少华脸色未变,悠悠道:「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又不是那不能见人的春闺,还怕我去坐坐?」 …… * 顾林风出花厅后便带着小七去了书房,元喜则是留在花厅外候着,以防冯少华出什么事。 小七将书房的门掩上,习惯性的跪坐在了顾林风脚边。 顾林风用手指抵着小七的额头,仔细观察着这张让他越来越喜欢的脸,手指划过脸颊,顾林风捏了捏小七的下巴,好奇道:「孤还从未见过你白天哭是什么样子。」 顾林风对于将小七弄哭这件事有种特殊的执念,他总觉得小七哭的越厉害,他心下便越发的放松,好像那些不好的情绪都能被小七的泪水带走。 就像……他们在床上时,小七越疲惫,他越精神。 小七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殿下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更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是想看他哭?还是想在白天弄他? 只好斟酌着请示道:「属下……现在哭给您看?」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殿下吩咐了,他就算挤,也要挤出来一小瓮泪珠让殿下看个高兴。 这话一问,顾林风也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些歧义,听起来像那些去馆里流连的老男人似的。 他摇摇头,将手撤开,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吩咐道:「让元喜再给你备些衣裳,不要粉色的,要素一些的,各色都先备上三套吧。」 「……是。」小七虽迟钝,脑子却不傻,殿下话里的意思怕是要让他之后常穿那些女子的衣衫了。 他正胡乱想着,就见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再抬头却见殿下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顾林风没给他请罪的机会,见他回神便吩咐道:「你去看看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以用刑,你看着来,能问出来多少算多少,不急。」 这说的是从天庆府冯老国公的暗室里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去天庆府的前一天,元娉婷来了一趟太子府,给顾林风讲了个故事。 当年太子顾桓意外身陨,建钦帝遭受打击,身子大不如前,还常常头疼,有时正看着奏摺就突然吐了血。 太医都说建钦帝受到的打击太大,再加上政务繁忙,力有不逮,这才一病不起。 当时还是皇后的张莲听了太医的话,生怕建钦帝真的累坏了身子,抱着太子的遗物去哭求建钦帝,说如果桓儿还在,定然不希望看见父皇这样下去,但求父皇保重身子。 建钦帝听罢沉默良久,最后嘆了口气,从勤政殿的御案旁起身回了寝殿。 隔日,便传了一道旨意,命康王顾杞暂代国事,与内阁蓝批共同决议,顾杞领命后,建钦帝便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仔细调养身子。 张皇后侍疾一个月,建钦帝的身子却丝毫不见好,反而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此时康王却已逐渐收拢了内阁,朝里渐渐有人请立新太子。 张皇后这才急了,太医当初告诉她只要陛下不再费心国事,好好将养半个月,身子便会逐渐恢復过来,还望娘娘定要想尽法子让陛下宽心才是。 张莲用尽了法子,建钦帝的身形却越发的消瘦,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张莲将太医院的太医都召了过来,太医轮着把了一遍脉,都说陛下忧思过虑,伤了身子。 一众太医战战兢兢的在皇帝的寝殿跪着,张皇后气的恨不得将这些废物都拉下去砍头,最后还是建钦帝发了话,让人都下去了。 后来不知是谁说的,陛下这是思念太子过切,被魇着了,要最亲近之人亲自去大昭寺为陛下和先太子祈福七七四十九日,陛下的病才能好。 最亲近之人除了张皇后自然再无旁人,康王也算一个,但建钦帝身子不好处理不了政事,朝廷里的事还得仰仗康王,实在抽不开身。 张皇后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很康王交代了几句便带着人去了大昭寺,只是在临走之前把贴身太监李成海留在了宫内,说是替她陪康王一道为陛下侍疾。 张皇后走的放心,她信李成海,有李成海在,建钦帝定然出不了差错。 只是她走后还不到一个月的那天清晨,宫里突然传来了消息,说建钦帝不好了,请娘娘赶快回宫。 话里的意思谁都懂,张皇后险些晕倒,强撑着抖着手指扶着宫女的手回了宫。 回宫后才发现建钦帝是真的不好,她走之前建钦帝虽然身形消瘦,但也还算俊俏,四十多岁的人除了瘦了些,看着也还算正常。 现在却是看着有些不成人样了,胳膊上的青筋一道一道的,让人看着生怕碰一下那筋便破了。 这若说是没人加害,谁也不信,张皇后气的将所有伺候的人都抓了起来,钦安殿的人全部换了一遍。 本来也怀疑康王,但太子身死,建钦帝没别的儿子,康王本就是最顺理成章的继位者,他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加害皇父争这两年。 更何况,康王也病的厉害。 李成海说康王侍疾十日后身子越发不好,建钦帝怕剩下的这个儿子也出差错,便把人打发回去养病,言明病好前不必来侍疾。 第139页 张皇后查了许久,最后终于查出来一个宫女,是她日日将那让人身子不好的药下到了给建钦帝的养身汤里,康王侍疾时凡是要入皇父口的东西都要亲自尝过才放心将那些东西餵给建钦帝,因此这才也跟着身子越发虚弱。 这宫女刚被查出来就吓的在诏狱内自尽,张皇后无法,把她的家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了一遍,最后实在问不出什么,才将那些人都打杀了。 只是这事儿发现的太晚,建钦帝的身子是真的伤了,康王因为喝得少,慢慢养了一段时日身子便恢復了。 后来的事就如大家所知道的,建钦帝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康王顺势登基,封顾林风为太子。 这些事算是皇室秘辛,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疯的疯,剩下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太后,李成海和顾杞知道,元娉婷说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建钦帝驾崩前曾私下召见过她。 建钦帝那时已经很不好了,躺在床上形容枯藁,召见元娉婷后只吩咐她让她暗中照看着点太子的遗孤,待她答应后也没让她退下,只是嘆了一口又一口气。 最后在她退下前感嘆似的,说道「娉婷,你当初救了朕,说朕有百年的福气,不想朕身子这样不争气,倒是辜负了你的话。」 「如今朕已经不行了,但还想厚着脸再劳烦你一回,林风那孩子,你多照看着些,朕和桓儿都谢你……」 这话说的着实奇怪,像是託孤,可皇后尚在,康王待太子遗孤也格外好,怎么轮都轮不到她。 元娉婷虽不太明白,却答应了建钦帝,只是心里到底存了点疑影。 她苦心孤诣十几年,私下照看顾林风时也不敢动作太大,更别说查这些事了,于是耗费了这么多年才将将查出当年还有个在钦安殿伺候的小宫女还活着,被冯老国公救了,就藏在了天庆府。 这个小宫女,就是小七从天庆府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第88章 小七到地牢的时候正是晚上, 本就阴暗潮湿的牢房看起来更加的阴森。 太子府有地牢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进府开始就一直围在殿下身边, 竟不知这平日里静的吓人的别院里居然还有一座关押人的地牢。 小七抿着唇站在那女人旁边,眼神有些冷,烧的通红的烙铁在炭盆里发出噼啪的一声脆响,他看到那女人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小七淡淡的问道。 那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把头低了下去,她似乎怕极了,浑身颤抖着,脑袋也胡乱的摇着, 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清小七说的话。 小七无意为难人,但这人不配合耽误的是他伺候殿下的时间,于是走到女人面前蹲下身子,仔细审视着女人的表情。 正在女人吓的紧闭双眼的时候小七突然出手如电, 咔的一声,把她的下巴卸掉了。 「啊……」 地牢响起一声惨叫,又马上被小七遏制住。 「嘘!小声点,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 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有一句没回答或是答得不好就卸掉你身上一点东西,听明白了吗?」 女人吓的连忙眨了眨眼, 小七将堵住她嘴的手撤开。 「你叫什么?」小七又问了一遍。 「小蓉……」 …… …… 小七再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白,灰濛濛的,远处的东方云层里露出了一点点红。 他有些懊悔, 尽管速度已经很快,没想到还是耽误了服侍殿下, 来不及多想,小七连忙脚尖轻点, 飞快的绕近路回了明月轩。 出乎意料的,明月轩的烛火还没熄,远远地便看见廊下和外殿都亮着,小七停在明月轩门口,唿吸都放慢了。 元喜在廊下值夜,见他回来了揉揉眼睛,从地上铺的厚褥子上起来,打着哈欠小声打了个招唿。 「殿下还没睡?」小七小声问道,生怕惊醒了里面那不知道睡没睡的人。 「子时就睡了的,」元喜摇摇头,同样小声回答:「灯笼是殿下吩咐让留下的,」他说着好奇道:「殿下近日常做噩梦?」 小七摇摇头,隔着窗子透出来的一点亮光往里看,可惜只能看到外殿的摆设,内殿被帷帐和屏风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元喜使劲嗅了嗅,好奇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他往小七那边凑了凑,只觉得味道越发的明显,像是……血的腥气。 小七忽的退后了一步 ,「卯时了,我先去换身衣服再来伺候殿下。」 他说完便进了旁边的小耳房,寝殿的那间屋子殿下赐给他之后好像就有了惯例,搬来明月轩后元喜就自觉的将这里的小耳房也安排给了他,平日里会有下人进去洒扫,里面放着的都是他的衣服。 还有殿下赏的其它东西,这屋子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了。 小七进去后便关上了门,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少许的亮光透过窗子泻进来,他没点蜡烛,就着这一丝亮光,将身上的衣衫扯了下来。 劲瘦有力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瞬间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惯是睡在殿下的床上,这屋子不常有人来,连个炭盆都没有。 小七没丝毫犹豫的拿了块毛巾,沾了水将身上擦了一遍,用的是下人每日早上按惯例送来的热水,现下早已凉透了。 第140页 他动作极快,没多大会儿的功夫便擦洗完毕换了套衣服,现在卯时还没过,小七想了想,推开门向小厨房走去。 顾林风常常赖床,有时辰时就起了,有时却要磨蹭到巳时,没有丝毫规律,若非要找出些什么习惯,那便是要看前一天睡的有多晚了。 一般睡得越早第二天就起的越晚。 元喜说殿下是子时歇下的,小七估算着时间,赶在巳时前将早膳备好了。 殿下吩咐过多次想吃他曾经在大昭寺做过的饭,可每每到了早上他想起身的时候又会被殿下抱住胳膊不让动,今日倒是个好时机。 小七回到明月轩的时候廊下的灯笼已经灭了,门虚掩着漏出一条缝,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殿下已经醒了。 小七没敢磨蹭,轻轻将门推开进了明月轩,顾林风的确醒了,但出乎意料的,外殿跪了一地人。 元喜跪在最前头,见他进来跟看见了救世的菩萨似的,要不是顾及规矩,立时便要扑到小七身上求他快进去哄人了。 内外殿中间的帷帐已经重新捆上,顾林风看见小七进来后跟元喜挤眉弄眼的,气得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足够跪着的人都能听见,元喜连忙低了头,不敢再给小七使眼色。 小七自然也听见了,但他刚才没看懂元喜的意思,只以为是有人伺候不周惹到了殿下,便跟着一起跪在了外殿。 元喜见状急的恨不得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推进去。 顾林风更加生气,眉头皱的更紧,拿起床上的枕头朝小七身上砸了过去。 刚好砸到不闪不避的小七头上。 小七顿了下,殿下……好像是在跟他生气。 于是迅速捡起地上的枕头膝行到内殿,跪在了顾林风床边,将枕头双手奉上。 他这也算是阴差阳错的合了元喜的心意,没等顾林风吩咐,元喜飞快的将帷帐重新解开放了下来,将里面的两人挡的严严实实的。 顾林风没接枕头,他坐在床边,双脚随意的垂在下面,亵裤遮不住那一节雪白,小七分心想着殿下的脚是不是已经凉了。 「去做什么了?」顾林风没好气的问道。 昨日他吩咐小七去地牢审问那个女人,到子时人还没回来,他便吩咐元喜在外殿和廊下各留了一盏灯,想着人回来后不至于摸黑。 哪知道今早一醒不但床上没人,问了元喜后说是人回了耳房了? 让人去找,居然发现耳房的人早就不知去向。 顾林风气得起床气都没了,满脑子都是小七要上天。 真是反了,居然敢不回来,明知他留灯了还敢去耳房睡! 他可是太子,堂堂太子,居然独守空房一整夜,这传出去还了得? 顾林风越想越气,瞪了小七好几眼。 小七被问的十分蒙,他悄悄抬眼看了殿下一眼,见殿下脸色不好又很快低下头,不是……殿下吩咐的他去地牢问话么? 才一夜,殿下居然给忘了? 小七有心想解释,但外面跪了一地人,明月轩内伺候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地牢的事又是个秘密…… 顾林风见他不说话,气得更厉害,许是人都有一种特性,总会对自己喜欢的人肆无忌惮,心上人做了一点点不合心意的事情便会被无限放大,恨不得咬着对方的脖子告诉他你不能这么做。 彼时的顾林风还不明白这个到底,但他对小七一向随心所欲,因此在小七没说话之后气得一脚踹上了小七的胸口。 只是他力气实在不大,又刚睡醒,这一脚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小七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 但这种态度本身就表明了一种暴怒的姿态。 小七惶恐的不知该做什么。 殿下已经很久没罚过他了。 「属下知错,」小七飞快的俯身认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安,「殿下恕罪。」 「那你先说说错哪儿了?」顾林风阴沉着脸,没好气的问道。 小七不敢说地牢两个字,只好隐晦的答道:「属下去……问话。」 「问话问到现在?」顾林风反问道。 小七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殿下……是嫌他没及时过来伺候了? 也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伺候殿下是他该第一时间做的,于是心里更加愧疚,怨自己的动作慢,没赶在殿下醒来之前回来。 ---虽然即使赶回来,只要不上床,顾林风仍会生气。 「属下去给殿下备膳了,」小七生怕殿下觉得自己在狡辩,因此解释也说的十分小心翼翼,「殿下……前些日子……说……想吃属下之前做过的菜。」 顾林风气得迷迷煳煳的大脑反应过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偶尔晚上嬉闹时他会逗小七说想吃小七……做的菜,又问是小七好吃还是小七做的菜好吃?直把人逼得说出些没羞没耻的话来才能放过。 但这不是情.趣吗? 这小鹌鹑每天早上都跟个扑腾翅膀的小鸟似的不老实乱动,就是想着这事儿想出去给他备膳? 顾林风忽觉有些尴尬。 还有些羞恼。 自己今日生气是因为他乱跑,可他乱跑能怪自己吗?肯定不能。 都怪他自己脑子不好使,分不清什么是情.趣什么是正经事。 第141页 顾林风又哼了一声,怒气却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他看了眼外殿的方向,帷帐遮的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看见,只好淡淡的吩咐了句:「都出去吧。」 「是。」元喜轻声应了一声,心道小七果然厉害,这么快就将顾林风哄好,今后他要看紧林侍卫才是,谁知道殿下哪一刻就要生气? 外殿的人退的快,元喜十分贴心的将虚掩着的门关严实,随着「咔」的一声响,殿内只剩下了两人。 顾林风不好再发飙,将他手上的枕头接过来抱在怀里,不自在道:「起来吧。」 「谢殿下。」小七站起来,心却仍旧提着。 顾林风坐着,一不留神便看见了他眼底的乌青,料想这人大概是从地牢回来后去耳房歇了片刻就去给他备膳了,不由得为自己刚刚不分青红皂白便拿枕头砸人的动作而产生了几分心虚。 「孤……」顾林风犹豫了下,本想说孤刚刚没睡醒,又感觉自己没必要跟他解释,于是临时改了口:「更衣吧。」 「是。」小七连忙应声,先把顾林风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暖了暖,才从一旁的屏风架子上取了昨晚就备好的衣裳服侍顾林风穿上。 小七一向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在服侍顾林风这件事上简直细心到极致。 顾林风平日里规矩不大,也甚少生气,最开始的日子里除了厌恶从裴国公府出来的小七之外几乎没对任何下人发过火。 府里的人都知道殿下的脾气是最好不过的。 及至后来他每次心情不好或是脑子不清醒拿手炉将小七额头砸破血,府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都好奇林侍卫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被殿下罚成这样。 顾林风有时会好奇到底是自己对他太苛刻了?还是因为他本来就这样细心? 从没有一个下人能对他贴心到这个程度。 顾林风的脚其实不冷,只是垂在外面久了有些凉,再加上他畏寒,脚底会比平常人冰一些,就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小七却把他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暖着。 今日不出门,只换了一件月白色常服,顾林风在外殿坐下,刚觉得嘴唇有些干,小七就适时的奉上了一盏热茶。 「……」顾林风好奇他是不是头顶也长了一颗眼睛,不然怎么每天都低着头还能及时的察觉他想要什么? 于是这么想着便也这么上手摸了一下。 黑色的髮丝有些凉,顾林风指尖颤了颤,见小七顺势跪在了他脚边,好让他摸得更顺手。 「小七,」顾林风的手覆在小七的头顶,动作轻柔的点了几下,问道:「你很怕孤吗?」 小七眼睛眨了眨,殿下的手还在他头顶,他不敢动作,只低声答了句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顾林风心想果然是自己平日对他太差了,才叫他这样害怕自己。 丝毫没想到他平日里是容不得小七有一丝忤逆的,他总是善于反思,却又坚持不改。 像个任性的孩子。 「那你喜欢孤吗?」顾林风鬼使神差的又问。 他们都做过那么多次了,小七多少也是有点喜欢他的吧,在那些红着脸不敢看他的动作里,除了害羞和隐忍,也该是有些喜欢的吧。 小七闻言有些惊讶,他大概知道殿下想听什么,殿下的语气里带了些期待。 但他实在不配说喜欢。 能留在殿下身边就已经高兴的要晕过去,他不敢再奢求更多。 「属下不敢。」小七诺诺的答道。 顾林风嘆了口气,是不敢喜欢,不是不喜欢。 也许他该对小七更好些。 「先用膳吧。」顾林风轻声吩咐,又揉了几把才把手从小七头顶移开。 小七心中有些隐隐的失落,像有些什么悄悄流逝了一般,想抓住却又找不到线,他忽然放肆了一次,动作快过脑子的拽了拽顾林风的衣角。 「殿下……」即便放肆的拽住了,却仍旧不敢用力,只需要衣角的主人轻轻动一下便能将那片可怜的布料拉回去。 「嗯?」顾林风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好声好气的问道:「不想先用膳?还是……有话要说?」 「没……没有。」小七惊觉自己的放肆,又倏地将手放开,吶吶道:「属下失礼,属下这就去传膳。」 顾林风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俯身将自己的衣角又塞进他的手里,大气道:「想拽就拽,孤不生气。」 他觉得小七大约是有话对他说,却苦于某些原因不太敢说出口,只好拽住点什么来汲取一些勇气。 小七愣了一下,忽然心里敞亮了许多,殿下真的对他太好了,或许……他可以放肆一些。 「属下……」小七说的很艰难,却很清楚,他失礼的看着顾林风的眼睛,「属下……是可以喜欢殿下的吗?」 只可惜勇气就维持了那么一瞬,他说完又很快将脑袋低下去,带着些慌乱,小声为自己大胆的言论辩解了一下:「属下……失礼。」 顾林风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后很快笑了出来,不同于平日打趣时的笑意,那笑里带了些意外,更多是的自得,还有一丝丝心疼。 这小鹌鹑,连喜欢他都不敢,撑死了胆子也只敢问一声可不可以喜欢他。 他心里一动,忽然俯身亲了小七的额头一下,刚喝过茶的嘴唇带了些湿意,像唇齿交接,小七没忍住动了下喉结。 第142页 顾林风的嘴唇一触即分,明明没做什么,却好像什么都做了,他看着小七的脸,用气音回他:「当然可以。」 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小七惊讶的抬头看向顾林风,眼底满是震惊,很快又变成欣喜。 「谢谢殿下。」 …… 顾林风像个刚开屏的孔雀,用膳时不停地给小七夹菜,既想问他喜欢自己哪里,又明白不能一蹴而就,怕把这个胆小鬼吓到,只好将全部力气都使在投餵小七上。 堂堂太子,着实是有些丢脸了。 可他又觉得这不能怪自己,他虽然是太子,可过的连长安街上的百姓都不如,府上连个伺候床榻的婢女都没有,难免好奇小七到底喜欢自己哪里。 更何况,哪里有人又怕又喜欢的? 那到底是喜欢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 贪心如顾林风,乍一被人表明心意,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喜不喜欢他,而是还想问他有多喜欢自己。 小七撑的几乎要不顾规矩打个嗝,看了眼对面,殿下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天马行空的想殿下是不是想撑死他,好惩罚他私自喜欢殿下的罪名。 好在这不停的投餵模式被打断了,元喜来传话,说二皇子在府外求见。 顾林风现在已经没有了刚重生那段日子的戾气,对于皇后,对于顾林清,甚至对于唐沅心,都没了那泼天的恨意。 抛去私情想想,不过是立场不同,成王败寇,这实在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眼神不好,当初实在是蠢得有些无可救药。 顾林风看了看小七,问道:「饱了吗?」 小七忙不迭的点点头,他嘴里还有东西,不方便张嘴,像个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上下点头。 顾林风这才将筷子放下,让人将剩下的菜都撤了才吩咐元喜将顾林风直接带到明月轩。 小七跟着站起来,想侍立在顾林风身后,屁股刚离开凳子又被顾林风按着肩膀重新坐下。 「不用起来。」顾林风吩咐道。 小七喜欢他,虽然他还不喜欢小七,但他身边只有小七一个,以后也只会有小七一个,虽无太子妃之名,却有太子妃之实的那种。 外人总该知道的。 顾林清很快就到了明月轩,他一进到殿内就看见自家皇兄正按着一个人的肩膀让人坐下,坐着的人满脸都是不安。 「见过皇兄。」顾林清躬身请了个礼,顾林风转过身,嗯了声,让人平身。 顾林清这才看清那个坐着的人……,是他皇兄身边跟着伺候的侍卫。 小七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却仍旧稳稳的坐在凳子上,不管何时何地,他只需要听殿下的话就好。 顾林风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看小七,却没解释什么,只坐下随口问道:「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顾林清回神,笑笑说道:「无事,只是林清听说皇兄近来生病了,便来看看皇兄,」他说罢看了看顾林风的脸色,放心道:「皇兄脸色看着很不错。」 「确实没什么大事,」顾林风点点头,「养了这几日好多了。」 「府上人照顾的好。」顾林清看了看坐着的小七,笑的有些深意。 顾林风却应得理直气壮,「确实不错。」 「……」顾林清忽然觉得皇兄好像有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顾林风没给他多想的机会,直接问道:「除了探病还有别的事吗?」他笑了笑,「你出宫一趟不容易,找孤该是还有别的事吧?」 顾林清不料他如此敏锐,顿了下,将头低了下去,「的确有事要求皇兄。」 顾林风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顾林清咬咬牙,从椅子上起身,跪到了地上,江元也跟着跪在了他身后,看上去像是主僕两个在太子跟前罚跪一般。 「林清……,想求皇兄放母后一马。」 顾林风的笑意凝在了脸上,审视着顾林清,顾林清毫不迴避的看着他的眼睛,眼里都是祈求。 「孤听不懂你的意思。」顾林风说。 第89章 顾林风觉得他这个皇弟平日里实在是被保护的太好, 说句不好听的,他来求自己这件事若是被捅了出去, 皇后第一个跟着吃瓜落儿。 顾林清热烈赤忱,总是跟在他身后喊皇兄,知道自己大概不喜欢他,便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带着些笨拙的讨好。 顾林风不想迁怒,亦不想跟一个小孩子说那么多,便端起来茶喝了一口, 让元喜进来送客。 「皇兄……」顾林清带着些慌乱,他回头看了一眼元喜,又向前膝行两步,跪到了顾林风脚边。 「我……我不是来无理取闹的, 」顾林清语速飞快,生怕顾林风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丢出去,「我是来跟皇兄谈交易的,我为皇兄办事, 求皇兄事后能放母后一马。」 元喜为难的看着顾林风, 不敢强行把人拖走。 顾林风笑了笑,示意元喜先下去, 看着顾林清,说道:「你今日来这里,皇婶知道么?」 他还是称皇婶, 也许是习惯,在顾林风最恨唐仪仪的那段时间他也称唿的皇婶。 「还有, 」顾林风的手指点了点桌子,一下又一下, 擂鼓似的,顾林清心都跟着提起来了,「你今日说的这些话,皇婶知道么?」 第143页 顾林清点点头又摇摇头。 顾林风没看懂他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赶人,「行了,别闹了,快回宫吧,要是被皇婶知道了估计要骂你。」 顾林清固执的看着顾林风,不肯走。 「元喜,」顾林风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等二皇子休息好了就送他回宫。」 元喜苦着脸应了声是。 一个两个的,甭管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是祖宗。 * 顾林风出了明月轩后便有些懊悔,明明是他的地盘,怎么他还要主动让地儿? 实在是顾林清这小崽子太过固执,让他狠不下心强行把人赶走,更何况……顾林清对他还不错。 正想着,身上突然一暖,小七正拿着一件大氅往他身上披,孔雀毛的大氅暖和厚实,瞬间将寒气阻隔在外面,顾林风倏地覆上了那双正在为自己系领子的手,凉的刺骨。 「你……」顾林风看了看小七身上略显单薄的外衫,那甚至不能算是冬装,薄薄的一层,也不知有没有絮棉花,顾林风皱着眉,「府上没发冬装?」 他说着看了看还候在明月轩门口的元喜,身上的外衫看着就很厚实,用料充足,相比之下,小七身上的衣裳简直就是那种偷工减料之后的残次品。 小七低了头,不太好意思的答道:「发了……,但是,实在太厚了。」 太厚了? 顾林风怀疑自己被顾林清气得耳鸣,小七究竟说的是太厚了还是太薄了? 小七见殿下不理解,便多解释了几句:「属下是贴身伺候殿下的,穿得太厚了不方便……」 这倒真是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在内殿贴身伺候的,都不能穿的太繁琐累赘,原因有二。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穿的太厚了人会显得笨重,既伺候不好主子看起来又十分碍眼,第二个原因就比较直观了,内殿都是主子长待的地方,根本就用不着穿的很厚。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可顾林风……十分不爽。 他皱眉看着小七,不爽道:「你跟他们一样?」 明显不高兴的语气。 尽管小七有时候摸不清顾林风生气的原因,但顾林风的情绪变化,他总是能很快感知到。 「不一样。」小七没带犹豫的连忙摇摇头。 顾林风面色缓了缓,随即就朝侍立在甬道旁边的小侍招了招手,吩咐道:「再去拿件大氅来。」 好在他们刚出来没走几步,那小侍的手脚也快,顾林风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儿他就将大氅拿了出来。 顾林风看了一眼,意外道:「怎么拿了这件?」 大红色的氅衣,领口镶着一层白白的细密的狐狸毛,下摆处绣着大片的梅花,看上去艷丽又清冷。 那小侍本在殿内伺候过,太子殿下吩咐他进去拿,他也不敢乱看,便随手拿了一件看上去最华贵的,这总不会辱没了殿下的身份,是最保守的拿法。 此刻听见顾林风话里的意外,吓的立马跪在了地上,求饶道:「是奴才的错,奴才马上去给您换一件。」 顾林风却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主动将那红色的大氅接了过来,将小侍打发走了。 小七待人走了之后才低声请示道:「属下去给您换一件?」 他觉得殿下八成是不忍苛责那小侍,便主动担起了责任。 顾林风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不喜欢这件?」 「……没有。」小七摇摇头,殿下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他怎么配说不喜欢? 顾林风满意的点点头,「你喜欢就好,这件孔雀纹绣梅花的大氅算是孤最张扬的一件了,既取了出来,就断断没有再放回去的道理。」顾林风将大氅抖开披在了小七身上,又亲自帮他繫上了领口的丝带,末了,满意的瞧了瞧,「果然好看的紧。」 小七从他的手覆上自己脖颈开始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都不敢动,等顾林风弄完,他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 顾林风觉得好玩,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开玩笑道:「冻傻了?」 小七回过神,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林风,却说不出话来。 他想问殿下为什么要把这样贵重的衣裳披在他身上,可对着殿下的笑容又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左右是殿下高兴,他也高兴。 就……放肆一回罢。 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夸他好看呢。 「属下多谢殿下。」小七不好意思的道谢。 顾林风忽然有了些想法,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去哪里了,他看着小七,问道:「还记得孤小字是什么吗?」 「……记得。」小七的声音越发的小,顾林风却听得清楚。 当初在清风楼醉酒,跟小七推心置腹了一番,虽然草率,却并不后悔,人一直清醒着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偶尔醉上一醉便能高兴许多。 于是他伸手手指勾了勾掩在大红色氅衣里面蜷起来的手指,低声说道:「我们去清风楼。」 清风楼一如既往的人多,顾林风并不常来,但好在他钱多,穿的又好,一进门便被小二迎进了雅间。 「客官您想用些什么?」小二的目光在站立在顾林风身后的小七身上晃了晃,最后定在一进门就坐在最主位的顾林风身上。 虽然后面那位爷身上的衣裳看着更华丽,但小二有直觉,这两人之中,定然是要听坐着的这位的。 第144页 顾林风看也没看墙上挂着的牌子,随口吩咐道:「将你们这里有特色的菜每样都来一份,另外,酒要烈……」他顿了顿,改口道:「酒要最清的桃花酒,不醉人的那种。」 「得嘞。」小二又把桌面擦了擦便退了出去,顾林风看了眼依旧老实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七,牵了一下他的手:「坐过来。」 小七为难了一瞬,刚对上顾林风的眼睛就识趣的把那些劝说的话说了回去,老老实实的坐在了顾林风旁边。 「殿下……」小七试探着开口道。 顾林风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叫什么?」 明明来之前说好的,在外面不必拘礼,称他小字就行,怎么这人还是这样? 小七自然是明白顾林风那个眼神的含义的,若搁了往常,只怕是立时就要起身跪地请罪的,只是他今日犯禁实在太多,胆子被养起来一些,再加之这里的氛围实在轻松惬意,楼下还有说书声,让人听着便觉得心神放松。 于是便只对顾林风笑了笑,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阿满。」 他知道殿下当太子久了也会疲惫,殿下也想要当一次普通人尽情放松一下。 果然,顾林风见他今日改口的快,心情也更加高兴了几分,手指勾着小七的下摆,有一搭没一搭的瞄着那上面的梅花。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二低声禀报说菜到了。 小七看了顾林风一眼,得了允准便扬声道:「进来吧。」 出乎意料的,跟着小二一起进来的还有郑榛。 他近日闲得很,在家里遭嫌弃,就出来了。 「殿……」郑榛还没开口就被顾林风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只好尴尬的站在一边,眼神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小七。 太子身边这个人,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他怎么……从未见过? 等小二退出去将门关上,郑榛才重新跟顾林风见了礼,他没见过小七,不知该用什么礼数,便只点了点头。 小七看了顾林风一眼,见殿下没阻止,便站起来对郑榛回了个同礼。 顾林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郑榛坐下,又拉着小七坐在了自己旁边,很明显的主客之分。 郑榛满心好奇不敢表现出来,憋在心里几乎要喘不上气,他疯狂的在脑子里想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亦或是哪个皇亲,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顾林风看的好笑,却没打算给他解惑。 郑榛的母亲是京城里有名的快嘴,那张嘴皮子利索的,比清风楼的说书先生还要厉害几分。 真要跟他说小七是自己的房里人,那估计到不了明天,满京城都会知道,太子携府上内人醉宿清风楼…… 顾林风胡乱的想着,余光中看见小七正认真的给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夹菜,看上去很是贤惠。 内人…… 其实……,郑夫人好像也挺爽快的。 第90章 郑榛自从上次帮了顾林风之后他老爹郑惠就天天提心弔胆的, 生怕他们府上在各方角逐中被祭了旗,当了枉死的棋子。 太子与景仪宫的关系如今谁也摸不清楚, 从前谁人不知太子最是信任皇后,那是当亲娘孝敬的,逢年过年去景仪宫请安的次数比二皇子还要多。 如今眼看着太子身子好了,却与景仪宫生分了。 郑惠是外臣,他们家也没有在宫里当妃嫔的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承天门当差,偶尔能听些小道消息, 真假尚且难辨,圣心难测,却不能只揣测这些没影的谣言。 不成想儿子就突然跟太子搅和到了一起,还逼着他抓皇后的人。 大理寺算不上清水衙门, 却也没兵部户部那样抢手,各方势力鲜少有插在这里的,但万一真有那么一两个多心的发现了这事儿,那他郑家就要遭殃。 可既已插了手, 便轻易脱不开身, 郑惠在家气的头疼,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出来, 郑榛心虚,怕留在家中也是挨骂,便寻了个机会出来晃荡。 郑家是没必要卷进这件事来, 但他郑榛不行,他不能在这最轻狂的几年就老老实实的在承天门守宫门, 等熬上几年有了资歷,再由他老爹走动, 在朝里谋个一官半职,这实在是太久了。 他得为自己谋个前程。 把宝压在太子身上无疑是一场冒险,但他也明白,景仪宫不缺人,无论怎么样,皇后都是看不上他的,他有且只有太子这一条路。 当日太子进宫时他试着跟了几步,没想到太子也有此意,特意留了贴身的大太监等他。 这足够有诚意。 也足够让他冒一次险。 好在他成功了,投石问路,他这颗小石子稳稳地落在了太子府门前。 上次那件事他办的还算漂亮,顾林风却再没召过他,郑榛悬着一颗心,又不敢直接去太子府问,好在今日在清风楼遇见了,便忙不迭的跟着小二来求见。 顾林风没管他,将小七拉到自己旁边坐了之后便开始用膳,上次来的时机不好,没喝几杯就醉了,这回他着意看着,先给小七倒了一杯桃花酒。 小七祈求的看着顾林风,他想跪下讨饶,可殿下的手指捏着他的衣摆,摆明了不许起身不许动。 于是只好捏着杯子抿了一小口,小猫儿似的,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 这酒不辣,还带着些甜香,是清风楼特制的,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对于小七这种从未饮过酒的最合适不过。 第145页 顾林风得意的笑了笑,问他:「怎么样?」 「甜,」小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林风,「殿下,」顾林风嗯了声,他又撒娇似的,软软的说道:「好喝。」 但再好喝也只喝了一口,殿下今日出府没带别人,就他一个跟着伺候的,若醉了,谁伺候殿下? 小七放下杯子的时候毫不犹豫,只是眼神却在那清亮的酒杯里飘了又飘。 顾林风看的好笑,觉得此刻的小七真像一个从来没吃过糖的孩子,刚得了一块糖,只舔了一下就又放了回去,还告诉自己要懂事,不能再跟大人讨。 还自以为别人都看不见。 简直乖的要死。 顾林风把他放在桌上的酒杯端起来放在自己鼻尖嗅了嗅,果然清香甘醇,一嗅就能想到刚刚小七伸出舌头舔舐的样子。 小七不知道顾林风想的什么,见殿下拿起自己刚刚的酒杯就忙不迭的捧起顾林风面前未动一下的杯子,小声商量道:「殿下喝这个。」 两人都捧着杯子,顾林风脑中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来一句话,洞房花烛夜,合卺交杯,百年好合。 郑榛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的,觉得自己大概不该在此时进来,这场面,是他能看的吗?是他配看的吗? 今日出了清风楼,太子该不会要把他灭口吧? 若说一开始看不出来旁边人的身份,那过了这么一会儿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看出来了,能被太子殿下亲自哄着喝酒,除了那据说藏在太子府的美人,郑榛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别人。 他这是……打扰了太子调.情了。 怪不得太子不理他。 郑榛努力把自己的身形一缩再缩,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免得太子看见他心烦。 忽然,砰的一声,身子缩的急就没坐稳,直直的向后撅了过去。 身子四仰八叉的,像个翻了身的王八。 顾林风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又被这姿势逗得笑了出来,亲自过去把人扶了起来,「孤说你今儿是来干嘛,原是备了这一齣好戏想让孤高兴啊。」 郑榛摔得屁股疼,但太子亲自扶他,这份殊荣早就抵过了那份疼,他诚惶诚恐的站起来,口中请罪道:「真是失礼了,太子殿下恕罪。」 顾林风待他站起来便重新坐了回去,不再晾着他,说道:「如晦还未用膳吧,坐吧,一起用些。」 小七早在顾林风站起来的时候就跟着站起来,此时闻言自觉的出去叫小二重新送了套餐具上来,郑榛不敢让这位「太子宠侍」为自己摆箸,连忙站起来自己接了碗筷瓷碟放在了自己面前。 顾林风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小七顿了下,又乖乖坐了回去。 顾林风将他只喝了一小口的酒杯还给小七便开始和郑榛谈正事。 「按理说如晦差事办得好,孤也该赏些东西,只是一般的怕是如晦也瞧不上眼,便拖到了现在,正好今日遇着了,孤便问一句,如晦志向在何处?」 上次的事郑榛办的漂亮,顾林风该赏郑榛,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被交刑部处置,虽然具体罪名被压下了,但打的是皇后的脸,伤的是圣心。 而且就单看顾林清今日过来求他就知道,皇后的状况一定不太好,或许比他想像的还要糟。 张灵楠的事只是一个引子,顾林风并非圣人,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帮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受了他的牵连,他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让帝后离心,让皇后心死。 上一世的事情现在再想来已经有很多事都模煳不清了,他甚至都怀疑那是不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场噩梦。 但脖颈上的护身符告诉他不是,身边小七的唿吸声也告诉他不是。 经歷过生死,这一世反倒看的更加透彻一些,在这个皇宫里,无论皇后做过什么,皇帝都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甚至还有可能都在皇帝的默许下做的。 没有人能在皇宫内一手遮天,雁过留痕,总有证据。 而逐个击破是最快速瓦解这摸不透风的皇宫的方法。 顾林风野心不大,他只想守护住自己在意的东西。 比如……小七。 顾林风偏头看了一眼小七,小鹌鹑正跟杯子里的清酒做斗争,那小小的杯口才下去了一半。 他无声的笑了下,又将头转过来,看见郑榛起身跪在了地上。 「回殿下,不怕殿下说我轻狂,我想进都察院。」 顾林风看着他,颇有些意外,抿了口酒才道:「你该清楚此事有多难办?」 郑惠主管大理寺,三法司本就占了一家,若郑榛再进了都察院,三法司被他家包了两个,且不说皇帝,就算是内阁那边,也是不准此事的。 顾林风明白这个道理,郑榛自然也明白,只是他并非轻狂无状,或是野心勃勃,都察院其实在势在必行。 「不瞒殿下说,我父亲年纪大了,常常觉得劳心劳力身子不好,今年开始已经有了请辞的心,大理寺……父亲待不长,若父亲退了,我资歷尚浅,自然到不了那个位置,这位置就得让给别人。」 「若给了别人,那我这个前正卿之子再在大理寺当差就该碍了别人的眼了,因此,都察院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殿下帮我进去,不出一年,我定然让殿下回本。」 郑榛说这事是带了一丝决绝的,郑惠早在翠屏被关进大理寺开始便担心受怕,他一向警觉,竟从这么点不寻常中摸出了太子与景仪宫之间生了嫌隙,又恐被卷进皇位之争,请辞是迟早的事,郑榛投靠顾林风不过是为了帮他一把,要在这左右摇摆之中谋一条出路。 第146页 早在翠屏进大理寺的那一刻,他们就没了退路,要么两方都得罪了去找皇帝,要么就得在景仪宫和太子之间选一个。 郑榛觉得自己老爹实在天真,在大理寺待了多年竟还奢望全身而退,可他没办法,便只好自己顶上。 好在目前来看,太子还算明主。 就是……郑榛偷偷看了一眼还在与那杯酒做斗争的小七,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是喜欢这样的。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顾林风看着郑榛,在心里琢磨这话的意思,郑榛可用,但怎么用却得由他决定,说了是他赏,那自然就得合他的心意。 「此事……,」顾林风屈起食指点了点桌面,顿了下,说道:「此事孤再想想,你先回去,明日孤会派人去找你。」 郑榛本就没指望顾林风能一次答应他,因此十分利落的低头行礼,起身退了出去:「是。」 雅间的门开了又合上,顾林风将目光移动自己旁边的人身上,却只看见一只空了的杯子歪歪的散在桌面,小七满脸红彤彤的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 大概是醉了…… 第91章 顾林风试探性的伸出手指往那张脸上戳了戳, 软软的,还有些热。 小七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林风, 突然咧开了嘴,对着顾林风笑了,他嘴唇殷红,刚刚抿完酒还带了点湿意,瞧着像刚抹完口脂的新嫁娘。 「殿下……」小七软软的喊了一声,嘴唇一张一合的在顾林风眼睛里晃。 「嗯。」顾林风不由自主的把手伸到了他的唇边,想要帮他把那抹殷红捂住, 指尖相触的瞬间,湿润感更甚,小七含住了他的手指。 顾林风眼神炯炯的看着他,还没说话, 就见小七歪着身子起来,从凳子上蹭到他脚边,虚虚的跪下,下巴搭在他的腿上仰着脸看他。 …… …… 「你……」顾林风将视线从小七脸上移开, 心虚似的盯着紧闭的木门,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跟喝醉的人不能讲道理,更遑论问他在做什么, 顾林风问完许久都没听见回话,没忍住低头看了眼,小七已经完完全全将自己塞进了顾林风怀里, 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了顾林风身上,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像是在寻求一个最安全惬意的地方。 顾林风眉头抽了一下, 有些后悔今日给他酒喝了,该在出门前就餵他几杯。 但他这种喝醉了只知道黏着自己的做法还是极大的取悦到了顾林风。 现在在这清风楼弄的自己不上不下的, 这小混蛋还一个劲的往怀里钻,自己还不便碰他,真是折磨人。 顾林风想把手指抽出来,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可刚往外抽了一点点,小七就轻轻咬住了,不重,意思却很明显。 不想让他出去。 顾林风深吸了一口气,哄他道:「把嘴张开。」 小七眼神迷濛的看着他,湿漉漉的,像是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四目相对,顾林风忽然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就俯身吻住了那抹殷红。 小七倏地睁大了眼睛,呆呆的,任由顾林风攻城略地。 半晌,顾林风将脸移开,看着已经变得老老实实的小混蛋,坏心的捏了捏他的脸。 手指终于被拯救出来,顾林风松了口气,趁机把小傢伙从自己身上往外摘,不让他接着蹭。 小七变的有些慌,顾林风推他,他不敢坚持拽着,只好虚虚的攥着拳头,可怜巴巴的喊顾林风:「殿下。」 顾林风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小七又问:「殿下不要我了吗?」 「要你。」顾林风把他从自己身上剥离,撇开酒杯,往嘴里灌了几口凉汤。 他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可还坚持着。 不能在这里要了小七。 「还能站起来吗?」顾林风喘了口气,拽了下小七的胳膊,「孤带你回家。」 回家。 小七的眼睛迷离了会儿,忽然又亮了起来,顺着顾林风的手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开心的要往外走。 要不是了解他,顾林风险些以为他是故意装醉来勾自己的。 清风楼的小二十分贴心,在楼梯口看见了两人的身影就要跑过来帮顾林风扶着,被拒绝后也不干站着,小声提醒着顾林风脚下的台阶。 其实说是顾林风扶着也不准确,小七虽然身形有些不稳,但确实是自己在走,只是捏了顾林风的一小片衣角紧紧地跟着,生怕顾林风把他丢在这儿一样。 他们没做停留,上了马车便直接回了府,小七在马车上也没松开顾林风的衣摆。 马车稳稳地驾着,顾林风看着小七,小七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很多,顾林风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刚刚,」顾林风清了清嗓子,问他:「谁教的你那样勾人的?」 居然……居然敢含住自己的指尖! 他知道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不仅不会引来别人疼他,甚至还想把别的东西也塞进去让他含一含。 小七脑子仍旧不太清醒,只隐约察觉出顾林风不高兴,于是凭藉本能的沖顾林风讨好的笑了笑。 顾林风正要发作,突然又听见他小声哼唧了一下,凑过去一听,听到了软软的一声「殿下」。 第147页 「孤教你的?」顾林风抬眼看他,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他可不记得自己教过他这些。 马车里又响起一声「殿下」。 顾林风凑过去,又听到了几声,最后只好放弃,小七八成只是想叫叫他。 不过还是有种异样的欣喜。 小七连喝醉了都一直在叫他,大概是爱他爱的不行了…… 这样的场景其实是有些新奇的,顾林风忽然想到他第一次让小七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去福宁殿的时候,那时的小七战战兢兢,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缩成个缝,生怕自己看见他心烦。 后来的日子小七胆子大了些,可最多也是跪在一边帮他捏捏腿,再或者当他的人形靠枕,僵硬的环着他的脑袋哄他睡觉。 像这样牵着衣摆不停的叫他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简直像是个离不得人的小媳妇儿,又软又乖。 顾林风摸了摸他的脑袋,哄人似的,问道:「叫殿下做什么呀?」 小七支起脑袋想了想,又疑惑的看向顾林风,「那……该叫谁?」 顾林风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小七的意思,也不再问小七叫自己是要做什么,只又狠狠的搂了一下他,说道:「没什么,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谢谢殿下。」 清风楼离太子府别院不近,马车吱悠悠半天才到,元喜掀开帘子,顾林风先下了马车。 元喜刚要问林侍卫呢,就见顾林风朝车内伸出手把人扶了下来。 他识相的闭上了嘴。 小七看上去比在清风楼时清醒了很多,走路也稳稳噹噹的,但顾林风依旧没松手,眼看着快到明月轩了,元喜突然出声提醒。 「殿下,二皇子还在咱们府上。」 此时距离他出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顾林风停下脚步,意外道:「他跪了两个时辰?」 元喜也很是为难,奈何他劝不走顾林清,「回殿下,二皇子从您出去后就一直在原地跪着,奴才……劝不走。」 这实在是出乎顾林风的意料,顾林清以往识趣,见他不高兴了就会自己主动走,从不黏他,这一点不知比冯少康要好多少,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坚持。 顾林风没多犹豫,牵着小七进了明月轩。 顾林清果然还在原地跪着,见他进来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也没说什么,视线在小七身上晃了晃又移开,识相的挪到了门外跪着。 顾林风愣了下,又嘆了口气。 他最害怕顾林清这样,若顾林清不管不顾的跪在这里逼他,他肯定能狠下心不理顾林清。 但顾林清如此知情识趣,他反而狠不下心来,因为顾林清在用行动表明,他不是在逼迫,他是真心实意的在求顾林风。 顾林风牵着小七在床边坐下,低声哄他:「你先等等孤,待会儿孤带你去池子里泡一泡好不好?」 也许是到了家里,小七的不安少了许多,顾林风说完他就乖乖的松开了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将自己被小七攥的皱巴巴的衣摆抚平,出了明月轩。 顾林清正垂着头跪着,听见脚步声惊讶的抬起了头,吶吶道:「皇兄。」 他在里边跪的太久,刚刚挪动间膝盖针扎似的疼,这会儿喊顾林风都没什么力气,看着有些虚弱。 顾林风睨了他一眼,冷淡道:「跪不住了就赶紧回宫。」 「跪的住跪的住,」顾林清连连摇头,「皇兄不用管我,我……我不会扰了皇兄的。」 「我只是……」顾林清扯出一个讨好的笑,有些苦涩,「只是想等皇兄回心转意,万一您答应我了……」 顾林风打断他:「孤若是一直不答应你,你就一直在太子府跪着?」 「还是说,等你跪病了,回去告诉皇叔皇婶,说孤罚你跪,让皇叔罚孤?」 这话实在诛心,顾林清连连摇头,「皇兄,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指他身后跟着的江元,「阿元能作证,我不是来逼皇兄的,阿元是我的人,说的话父皇会信的……」 顾林清有些语无伦次,脸色渐渐有些苍白,有些事他虽然懂,但到底没经过事,遇事便容易慌乱,顾林风稍微一激,他就慌了。 「我……我可以先立个字据,」顾林清胡乱出主意,「是我自己要跪的,皇兄没办法,不关皇兄的事……」 顾林风几乎要被这话气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嫌弃道:「说的什么胡话,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林清说完也觉得这话有点傻,但顾林风肯教训他,他就放下了心,只是讪讪的笑了下。 顾林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知道顾林清是铁了心不走,于是直接吩咐道:「让元喜给你找个大夫瞧一下,腿伤好之前别过来晃悠。」 顾林清不料转机来的如此之快,刚想抱住顾林风的腿哭一场就听到了这句话,他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下,江元轻声提醒他,「主子,快起来。」 「谢谢皇兄。」顾林清激动的想直接站起来,但他跪的太久了,还没站稳便又摔了下去,江元及时扶住了他。 再抬头顾林风已经进去了,明月轩的门重新闭上,顾林清扶着江元的胳膊傻笑。 江元也对他笑了笑。 殿内,顾林风气的踢了下绣凳,凳子轱辘了几下,晃悠到了里边。 第148页 顾林风忍了忍,使劲将火气压下去,免得一不留神又拿小七出气,他气自己心软,又觉得有些释然。 「殿下……」小七小声的喊了顾林风一声。 顾林风抬眼看过去,小七正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身上…… 光熘熘的。 顾林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门关的严实才大步走到床前,皱眉看着小七,「怎么都脱下来了?热?」 小七牵了牵他的衣摆,神情略有些委屈,小声道:「不是说……说……要去池子里吗?」 顾林风:…… 第92章 顾林风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復, 因此在池子里折腾完一场后直接在春水阁那边歇下了,小七的脸被热气熏的通红, 酒气散去,人也清醒了大半。 他比顾林风体力好的多,此时除了走路踉跄了些,脸色看上去还算精神。 顾林风在床边坐下,小七忙不迭的把帷帐上的绦子解下来,碧色的帷帐散开,将内室的风光遮的严严实实。 他身上还穿着顾林风随手给他披上的外袍, 里面是一件长长的亵衣,将将遮住屁股,露出半截小腿,脚踝上的红线还未解开, 脚趾无意识的在地毯上蜷缩着。 刚进池子时他抓着顾林风不放,一个劲的拱火,后来被顾林风抬起一条腿使劲弄了一顿,喘着气趴在池边打颤的时候, 顾林风拿了一根细细的红绳, 虚虚的在他脚踝处绕了两圈,像镣铐, 更像月老的红线。 比起圈禁,情.色的意味更浓。 顾林风捆他的时候没说什么,小七却明白那动作里的意思, 他是殿下的人,只能在殿下怀里, 也只能被殿下捆住。 小七又往前挪了一步,脚心被毛绒绒的地毯弄的有些痒, 又不自觉的往后蹭了半个脚印的距离。 顾林风看的好笑,眼底埋着的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意,他看着小七,故作冷淡道:「现在是丑时末,小七到寅时能走到孤跟前吗?」 许是应激反应,小七现在听见顾林风的声音身子就会忍不住的打颤,脚踝上的红线跟着晃了两下,顾林风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没给他系上个铃铛。 「能,能的。」小七揣摩着那略带冷淡的声音,不敢再磨蹭,忍着身后的不适和羞耻快步走到了顾林风跟前。 「殿下恕罪。」小七在顾林风脚边跪下,讨好的拉了拉他的衣摆。 在这几日有限的经验中,小七对顾林风的脾气摸得十分清楚,他知道殿下不会再随意打骂他,更不会随随便便将他赶走,恰相反的是,每每他主动牵一牵殿下的时候,殿下会更加好说话。 顾林风看了看那只拉着自己衣角的手指,俯身问小七:「怕孤?」 小七连忙摇摇头。 顾林风啧了声,意有所指道:「那你刚刚磨蹭这半天,孤还以为你要在那儿站一晚上。」 ……小七垂下眼睫,确实是他的错,但也都是因为殿下刚刚在池子里的时候太恶劣了,他下意识的就磨蹭了起来。 想到刚刚在池子里的场景,小七垂眸看见自己胸前的青紫痕迹,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很是惨烈,他识相的没敢接这话,讨好道:「属下服侍殿下歇下吧……」 顾林风也知道自己今天做的狠了些,笑了几句便放过他,掀开被子一角让小七也爬上来。 从大昭寺回来后他们便一直睡在一起,顾林风有时候会做,有时候只是吻他一下就歇下,小七总是规规矩矩的,但每次等顾林风睡着后就偷偷勾一下顾林风的小指,轻轻地,然后很快闭上眼睛。 顾林风知道,但他从没说出来过。 可今晚也许小七太兴奋了,勾着他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弄的他痒痒的,「快睡。」 顾林风反握住小七的手,哄人似的,「想拉明天醒了给你拉个够,现在赶紧睡觉。」 小七瑟缩了一下,唿吸凝滞了一瞬,连忙将眼睛使劲闭上,不敢再动作。 心里却划过一阵暖流。 * 顾林清在太子府待了三日,期间宫里来过一次人,许峙弦亲自给顾林风诊了诊脉,留下了一张新药方。 许峙弦走后顾林风看都没看就将那张方子扔给了元喜,让他每日熬上然后找一朵看的不顺眼的花餵一餵。 顾林清站在一边当哑巴,眼观鼻鼻观心的没说话。 赵九清这几天没回来,在兵部主理明年的徵兵造册事宜,阿六便被带到了明月轩由顾林风养着。 只是他实在恶劣,常常逗得阿六吠起来,再加上有顾林清在,明月轩中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顾林风到最后也没许给他什么,但他知道皇兄已经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比往常更加乖巧,早起奉茶晚上请安,弄的顾林风不胜其烦,最后把他赶回了宫里。 好不容易耳朵里清净了些,顾林风便趁着晚上的时候将王全辉叫过来问话。 无境法师有皇帝保举,自然是无人敢去问话,至于另一个跟护身符有直接接触的皇后,没有明旨,王全辉也没法子去拿人,因此这三天愁的鬍子都掉了几根。 好在皇帝没催他,不然他王统领只怕要在勤政殿哭上一哭了。 但护身符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事儿闹的大,得拿出个章程来。 王全辉低声禀报完就不再说话,书房里安安静静的,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太子殿下,顿时心里一惊。 第149页 他听从太子的命令,但效忠的却是先太子,先太子智勇无双,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战场上都风头无两,将一众朝臣治的服服帖帖,甚至还有一段时间朝臣有事会先问过上阳宫的意思,再去禀报建钦帝。 后来被先太子知晓了,对朝臣们痛哭了一次,言说父皇尚在,他只是一个没经歷过事的皇子,能为父皇分忧已是万幸,越俎代庖万万不敢,望各位臣工谨言慎行,朝臣们才收敛了些。 王全辉明白这是有人在捧杀先太子,可先帝清正,不仅没有因此跟先太子生了嫌隙,反而还将一些大事令先太子全权做主不必上报,更是让那些背地里使阴招的臭虫汗颜。 没想到先太子早逝,留下的小皇子却跟他父王相差那么多,不仅身子骨不好,脾性差,还不善朝政,跟母家闹翻后便窝在太子别院养病,成了别人嘴里的废物太子。 王全辉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从不主动找顾林风,先太子留下遗命让他保护好小皇子,那他就保护好,至于别的……,他实在是做不到。 只是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前顾林风居然找了他,还让他去查皇后亲自求的那道护身符。 这里面的意义王全辉很懂,是要起风了,他接下了这个命令,但心底还是对顾林风抱有一丝怀疑,直到现在。 景仪宫在不知不觉中沉寂下去,太子的声望反而越来越高,顾林风将这一切做的有迹可循,却没留下丝毫把柄,这是在告诉他们,他顾林风有本事,只是做与不做的区别。 王全辉刚刚偷看了顾林风一眼,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看到了先太子,尤其是顾林风思索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眼神中却透露出坚毅,像极了当年的先太子。 王全晖不敢再看,将头低了下去。 书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小七端了几碟子点心摆在了顾林风面前,王全晖看见太子笑了下,又捏了一块水晶糕餵给了刚进来的人,他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晃到了那人脸上,居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林杫。 王全辉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太子与林杫动作亲昵自然,像极了那种,那种,那种关系…… 可顾林风是太子!国之储君。 若是原来,他还能信几分,现在……他又看了一眼林杫的脸,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他肯定林杫绝不是那种以色侍人的脔宠。 那就是太子强迫的了。 王全晖有些心梗,他追的主上好不容易正经了几分,却又开始强迫身边的侍卫,这实在是,实在是,唉! 荒唐。 王全晖再回神时,林杫已经如一个普通侍卫一般站在了太子身后,而太子……正冷眼看着他。 「太,太子殿下。」王全晖稳了稳心神。 顾林风皱着眉头,不耐烦道:「你刚刚盯着孤的人做什么?」 这话可不能认!王全晖连连摇头,「回殿下,臣只是想起上次同林侍卫见面时,林侍卫逻辑清晰,三言两语便将臣所疑惑的地方指了出来,」他拱了拱手,提醒道:「林侍卫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所以太子你就别强迫了,强扭的瓜不甜! 顾林风眉头紧蹙,两股眉毛拧的比刚刚更像一条麻绳,「你欣赏他?」 「啊?」王全晖不明白这是何意,但这么说也没错,「啊,是。」 顾林风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小七,又将视线转到王全晖身上,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似乎还带了点挣扎。 王全晖浑身都不舒坦,总觉得这样的太子比先太子还让他更加害怕。 突然,顾林风下定了决心似的,对王全晖说道:「欣赏也不成了,他的去处孤还有别的安排,你若是看上了别人还可提一提。」 「……不,不用了。」王全晖打了个哆嗦,他可不敢跟太子抢人。 「真不用?」顾林风的眉头皱的更深。 王全晖连忙识相的改口,「还请殿下赐臣一位能人,好更方便为殿下办事。」 顾林风的眉毛这才舒展开,「好说。」 只要不是单单看上了小七,随便别的什么有能力的侍卫他都不放在心上。 至于小七……,禁军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他,他的小七该去最耀眼的地方。 说完了私事,顾林风才开始吩咐正事。 「孤想了想,既然皇叔保举无境,那那边就不要查了,把重点放在景仪宫,皇后闭门好几天,总该露出些端倪。」 王全晖试探的问了一句:「那……查到什么程度?」 顾林风道:「手段不拘,遇到为难的事就找三福说,孤只要最后的结果。」 「皇婶仁善,亲自为孤求了这护身符庇护孤十余年,孤记得景仪宫里正殿后面有座小佛堂,剩下的日子,便让皇婶与佛祖作伴吧。」 王全晖愣了下,随即马上应下,太子这是…… 他斟酌了一下,提醒道:「那……二皇子那里?」 「孤会处理。」顾林风道。 王全晖走了,书房里只剩下顾林风和小七,顾林风揉了揉眉心,满脸都是疲惫。 小七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揉按着。 顾林风松了口气。 王全晖是觉得他处置的狠了,其实也能理解,站在王全晖的角度,这护身符到底是无境做的还是景仪宫做的还未可知,他顾林风就已经私下给皇后判了刑,实在有些……无情无义。 第150页 毕竟皇后抚养了他那么多年,若此事不是皇后做的,只是一个失察之罪,就这样处置,再加上一句不拘手段,活脱脱一个无情的形象。 更何况,他顾林风从前跟景仪宫走的那样近。 顾林风嘆了口气,若按他原来的法子,是想让皇后永远守皇陵,这次的处置还是因为应了顾林清,才着意放了皇后一马。 就是这样,也被王全晖给质疑了。 「殿下……」小七轻轻喊了一声。 顾林风收回思绪,嗯了一声。 「殿下别难过。」小七的手指越发轻柔,按的顾林风心里舒坦极了,还没应声,就听他又说道: 「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旁人没资格质疑您,」小七顿了顿,又道:「等殿下睡下,属下就去找个麻袋,把王统领套起来打一顿,再把他丢进护城河里让他醒醒脑子,下次他就知道该怎么同殿下讲话了。」 ……顾林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93章 勤政殿内, 顾林清正坐在床边陪皇帝说话,他答应了皇后, 从太子府出来后要来看一看皇帝。 其实平日也是每隔几日便来一次,但皇后想让他来的勤一些,他便也应下了。 皇帝刚喝完药,倚着绣枕看顾林清给他摆弄那些从宫外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他对顾林清算不上严格,允他玩耍,也为他安排了很多课业, 虽然算不上放养,却也绝不像培养储君那般上心。 以至于尽管顾林风废物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朝臣敢递摺子要求换太子,究其原因还是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顾林清也摸不准, 但他不在意这个,便也没那么怕皇帝,只当皇帝是个有权势的父亲来尊敬。 皇帝看顾林清的手一直在他刚得的「石机」上摆弄,冷不丁的突然问道:「去过太子府了?」 顾林清停下动作, 「去过了, 还看见了许太医,他说皇兄恢復的很好。」 皇帝轻哼了声, 也不知信没信,顾林清又说道:「父皇不用担心。」 皇帝闭了闭眼,没说话。 顾林清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顿了下,才试探道:「父皇……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儿臣吗?」 然而顾林清也清楚, 就算有什么事要让他办,也必是十分为难的事。 可事已至此, 他无话可说,更无能为力。 顾林清几乎算得上有些忐忑的低着头,心中惴惴,脑中胡乱猜想皇帝要跟他说什么。 是母后? 还是皇兄? 但不管是谁,他都只能尽力维持,好在帘外的一声轻唤打断了顾林清的胡思乱想。 赵由在外面候着,手里捧着药膳,他从刑部出来后便被勒令养伤,如今伤好了便忙不迭的赶过来伺候。 他到底有资歷,胡离已不敢硬拦。 「罢了,」皇帝嘆了口气,看了看帘子的方向,对顾林清挥了挥手,「你先回吧。」 「……是。」顾林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出来时正好看见赵由在外面候着,顾林清打起精神笑了笑,「总管身子可好了?」 「劳二殿下惦记,奴才身子大好。」赵由也笑眯眯的,他一向对顾林清和气的很,此时也一派关心的样子,「这天儿越发的冷了,二殿下再出来的时候可要多穿些。」 「多谢总管。」顾林清点点头,又指了指帘内的方向,示意皇帝还在等着。 赵由神色一凛,微微躬身向顾林清行了个礼便进去了。 出来时外面已经下了薄薄的一层雪,江元在石阶上候着,臂弯里挂着一个大氅,顾林清笑了笑,忽然很想把赵由拽出来让他看看。 清殿照惯例是不扫雪的,顾林清喜欢让雪慢慢融化,此时回来地上刚好积了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 江元服侍他换了衣裳,又让人端上来一碗姜茶,顾林清看到他的动作皱了皱眉,「怎么又熬这个?」 他一贯不喜欢这个味道,总觉得刺鼻的很。 江元耐心劝他,「主子,您好歹喝些,不然要得风寒的。」 「哪里就那么容易生病了,我又不是皇……」顾林清顿了顿,将话头咽了回去,皱着眉头将姜茶灌进了嘴里。 江元适时递上几块蜜糖,顾林清塞进嘴里嚼了。 他在太子府住了几天,再回来竟觉得这清殿有些空荡荡的,连点声响都没有,只要他不讲话,整个殿中完全是一种沉寂的状态。 静的让人发慌。 「母后怎么样了?」顾林清突然出声。 江元下意识的看了眼殿外的方向,宫人都站的远远的,他放下正在整理的锦被,走到顾林清身边轻声回道:「娘娘这几日都在小佛堂,听伺候的人说陛下去过一次。」 顾林清心里咯噔一下,元圭粉的事闹得太大,必须要给出个交代,可皇帝的意思他却有些不懂,「父皇这是……下定了决心要保无境了?」 「主子……」江元欲言又止,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顾林清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将视线挪到窗外看了会儿雪便直接进了里间歇下了。 再醒来已经子时,殿内黑漆漆的,外面倒是透着点亮光。 是雪。 大雪飘了半夜,院中积了厚厚的一层,映在窗子上泛着一丝白光,顾林清忽然坐了起来,光着脚跑到窗边,将推窗支起来一条缝。 第151页 江元听见动静揉了揉眼睛,待看清之后又气又急,捧着顾林清的鞋子跑过去帮他穿上。 四下里寂静的很,有冷风顺着那条缝吹进来,江元打了个哆嗦。 他抬头看了眼顾林清,他的二皇子好像无所知觉一般,只静静的盯着外面的雪看。 「主子……」江元忽然有些难过,替顾林清难过。 都说二皇子过的肆意张扬,可唯有他知道二殿下有多难做。 二皇子过的赤忱,却也小心翼翼。 皇后不喜太子,这一点顾林清比任何人都清楚,尤其在被叮嘱要离太子远一点的时候,可太子……是他的兄长呀。 顾林清同样清楚皇帝也不喜欢皇后。 江元有一次陪顾林清去景仪宫留宿,也是这样的雪夜,二皇子睡到半夜被窗外压坏枝丫的雪吵醒,突然心血来潮跑到外面折了几枝梅花,回来的路上经过景仪殿,刚好听见皇帝和皇后在吵架。 满宫的下人都被支的远远的,没人发现他们在窗外听到了里面全程的对话。 江元听的不甚清晰,他站的比顾林清远,只隐约听到皇帝似乎打了皇后,说了句什么痴心妄想,别的却是听不清了。 只知道从那以后,二皇子私下更落寞了。 想来当日是听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算起来这满宫里的人都各有心思,唯有太子对他无所求。 「主子……」江元想了想,劝道,「主子想吃点什么吗?您晚上没用膳,这会儿喝碗鸽子汤是正好的,也驱驱寒气。」 顾林清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江元却是松了口气。 二皇子肯理他就行。 鸽子汤是早就在灶上煨着的,现在盛来喝刚好,冒着热气,暖沁沁的,顾林清难得笑了笑。 「让阿元担心了。」 江元将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不是担心,是一直都放在心上。 …… 太子府同样难眠。 顾林风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按理说他应该觉得冷,可偏偏身上热的很,小七浑身火炉似的,将他的手脚都暖的热乎乎的。 「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顾林风隔着帷帐缝向外瞄了一眼,白日里还干枯的树枝被雪压着,要断不断的在冷风中轻轻晃动。 小七想说些什么,可他实在嘴拙,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好跟着一起往外看。 顾林风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亮晶晶的,不免笑出了声,「孤挡着你也不说一声,这样能看清楚什么?」 原来按照规矩小七是睡在外侧的,就是为了夜里服侍顾林风方便,可那么睡了几天之后顾林风发觉这人总是在自己清晨醒来之前跑去床边跪着,他无意拿小七当侍妾,自然不愿折辱,只好强行跟他换了位置,反正不管如何,小七是绝不敢越过他下床的。 倒是方便了他现在赏雪。 顾林风说着就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头的靠枕上摸了摸小七的头,「好看吗?」 「好看。」 「哪里好看?」顾林风随口问道。 「殿下好看……」小七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连忙闭上了嘴,睫毛颤的扑腾扑腾的。 顾林风惊讶了一瞬,眼底不自觉的蕴着笑意,他故意敛了神色,佯作生气道:「原来小七爱的不是孤的权势,而是孤的相貌。」 「没……」小七有些紧张,「属下不是,」他想起来认罪,脑袋却被顾林风的手轻轻摸着,力道不重,却叫他不敢再动,「属下……属下冒犯。」 顾林风偏偏不放过他,「叫你赏雪,你却巴着孤的脸看,现在又说不是,什么不是?孤的脸不好看?」 堂堂太子,半夜里不睡觉赏雪也就罢了,还要逼着房里人讨论自己的脸好不好看,这若是传出去,又得说太子府里养着的小妖精有多磨人。 小七隐约觉得殿下没生气,又不敢直接评价殿下的脸,憋的脸都红了。 顾林风忽的笑出了声,捏捏他的脸颊,打趣道:「瞧不出来孤在逗你啊,怎么这么不禁逗。」 「……是。」小七见他没真的生气,也放下了心,乖乖任顾林风捏他的脸。 顾林风却嘆了口气,「总是这样软,叫孤怎么放心将你放到外面。」 白天王全辉提了一句,他虽然没放人,心里却是有了些计较,小七不能一直被他困在这内宅中,于情于理,他都该给小七一份前途。 一份能让小七站在他身边并肩的前途。 原先担心他不够忠心,便一直把人放在自己身边伺候着,如今却是因为不捨得放人。 担心他受欺负,担心他出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顾林风总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要嫁女儿的老父亲,优柔寡断犹犹豫豫,一边担心女儿受委屈,一边担心女儿在夫家过的太好反而忘记了他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娘家人。 似乎心里有感应似的,小七突然抬头看向顾林风,「殿下在担心属下吗?」 他看着顾林风,眼底极为真挚:「属下不会给殿下丢人的,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属下定会办好。」 顾林风失笑,「不是担心这个。」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响,顾林风抬眼望去,那根枯枝到底没承受住,被越来越厚的雪压断了,那撮厚厚的雪顺着断枝落到地上,彻底将其埋住,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152页 顾林风看着外面想了想,突然对小七道:「明日送你去京郊大营,你去找张将军。」 小七刚要应是,又听顾林风说道:「好好跟着张将军学习。」 「殿下……」小七有些紧张,不明白顾林风话里的意思。 顾林风看出他的紧张,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不是不要你,是想让小七多学些本事……」 来日封侯拜相,也不算孤对不起你。 小七略微定了定心,「殿下放心,属下多学些本事,殿下日后有什么事属下都能为殿下办好。」 「……」虽然他不是这个意思,但听到小七这样说,顾林风还是有些高兴,倒是沖淡了一些内心的别扭。 顾林风低头亲了小七一下,将那张不停翕动的嘴唇堵住,含煳道:「好。」 第94章 番外(顾林风x林杫) 三福已经很久不管事了, 因此一大早被拽起来的时候还有点不情愿,他吹吹自己不存在的小鬍子, 瞪了元喜一眼。 元喜眼都没眨一下,动作不停的蹲下身子帮他穿上鞋,嘴里安抚道:「师父您今儿就早点起吧,不然将军要生气了。」 「你少唬我!」三福敲了下元喜的头,大声道:「要生气也是咱们爷生气,将军那性子是最温顺不过的。」 那是对您!元喜小声嘟囔了几句,林杫早就不是当初在太子府别院战战兢兢的小侍卫, 偏他师父还管人家当孩子。 外面谁不知道,镇国大将军可是最凶煞的人物,如此权势,愣是没一个敢上赶着来攀关系联姻的。 元喜帮他穿好鞋, 又取了身暗红色花纹的衣裳服侍他换上,才道,「您要是再不去,咱们爷可就真发火了。」 快到了, 宫里特意下了旨意, 让镇国将军携其家眷去宫里过年,镇国将军家里没妻儿, 只有一个弟弟,从小体弱多病,娇贵的像朵花儿, 一天都离不得大将军,府上的人只好打包一起送去宫里。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 元喜和三福一起来了主院请人。 刚走到门口,三福要敲门, 元喜眼疾手快的拽了一把他的袖子。 「师父您等等,」元喜小声说道:「还差一刻钟。」 三福抬头看了看,太阳高高的在天上挂着,澄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他确定现在已经辰时末了。 元喜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赶在他开口前解释了几句,「这不是将军大半年没回来了么,爷有些不高兴,这几日都是折腾到卯时才歇下,您再等等。」 「……」三福睁眼瞪了会儿,最后泄了气似的坐到了石阶上。 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已经很少近前伺候,饶是现在日头好,空气也还是凉的,元喜从廊下拿了个小内侍守夜时垫在膝下的毯子,「师父,您先坐这个歇歇。」 三福「啪」的打了下他的手,「我坐在台阶上就已经是坏了规矩,再拿个毯子垫在下面像什么样子?白日里人来人往,你这总管当的怎么这么煳涂。」 「将军不介意这个,」元喜不由分说的把垫子塞到他屁股下面,又扶着他坐下,「您不用这么谨慎,咱们现在是在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嘴碎的。」 三福嘆了口气,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果然,一刻钟刚过,留知堂的门就开了,顾林风身上还穿着寝衣,手里捏了个铃铛。 元喜忙打起精神给他身上披了件大氅,知道房里的人还在睡,动作轻手轻脚的,三福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林风眯眼看了看天,站的离留知堂远了些,才对三福吩咐道:「他还在睡,我们晚上再过去,辛苦你们先进宫了。」 要去宫里过年,将军府的人自然得先过去打点一番,若是别人,这定是不合规矩的,皇宫里处处都是规矩,哪里容得别人放肆,但是将军府的人不一样,那是皇恩浩荡,是陛下亲自允了的。 陛下说,将军尽可拿皇宫当自己的家。 外面人对镇国将军的圣宠更加不敢置喙。 虽然只有将军府自己人才知道陛下那话是说给将军府里那位病秧子弟弟的。 三福有些怔愣,从前他在别院伺候的时候,每每都是林侍卫先起来伺候殿下的,怎么换了地方反而变成他们爷先起了? 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军竟压在了……压在了……的头上? 顾林风没注意他,接着吩咐道:「虽说陛下厚待,但现在不比从前,万不可失了礼数。」 三福神思恍惚的应了几声,又听顾林风吩咐了几句别的,才一脸菜色的退了下去。 他是府里的老人,也是从前从宫里出来的,去宫里随侍是他的本分,合该妥善打点,可今日却很心不在焉,拟礼单时写错了好几处,直到中午进宫时脑子还是迷迷煳煳的。 元喜有些看不过去,担忧道:「师父,您今日身子不爽?」他捏捏三福的腿,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一脸愁容,「您要身子不爽可一定要跟我说,我是您徒弟,也是您儿子,您有事可千万不能瞒着儿子啊。」 三福脑子被带偏,顺着他的话反驳道:「是干儿子!」 「干儿子就不是儿子了?您这辈子可就我一个了,还想再给我认个弟弟不成?」元喜气的捏腿的手劲都大了些,「您怎么越老越煳涂了!」 「……没大没小!!!」 第153页 三福骂完人觉得心里畅快了些,他伸着脖子看了眼外面,确定周围没人后又坐了回来。 元喜看的好笑,「您这是怎么了,没人敢截将军府的马车。」 三福瞪了他一眼,不想跟这个小兔崽子计较,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问你……」 「您问。」元喜老老实实的。 三福欲言又止,纠结许久才找到一个稍微体面些的词儿,「最近……」他拧着眉毛,嘴唇有些哆嗦,「留知堂里折腾的很晚吗?」 「啊,」元喜点点头,「这不是将军刚回,爷憋了大半年,这不得干柴.烈火……折腾个几日么。」 三福本就觉得是顾林风处于劣势,如今听了这话,更是一脸担忧,「是……咱们爷主动?」 「嗯。」元喜满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有些怀疑他师父是不是真的最近脑子不好使了,将军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 三福还要再问些什么,元喜忽然打断了他,「师父您就别操心这些了,爷和将军感情好着呢,快到宫门口了,您先养养神,待会儿可有的忙呢。」 「……」 留知堂。 顾林风吩咐完又回了留知堂,左右没什么事,他便在外间的书案上摊开了一张纸,细笔描摹,稳稳的勾勒出一双熟悉的眉眼。 一幅画画完里间的人还没醒,顾林风有些无聊,便去翻林杫给他带回来的礼物。 此次去北境为的不是征战,而是为了协助裴发尽快撑起边关贸易,因此回来时收穫颇丰,给顾林风带了不少小玩意儿。 其中有一匣珠子顾林风格外喜欢,那珠子像是夜明珠,中间却嵌了一幅画,拿透镜才能看清楚,算得上是栩栩如生,最稀奇的是,看眉眼,像是顾林风的样子。 许是他弹珠子时动作大了点,不大会儿的功夫里间便传出来响动,林杫光着脚走出来,哑着嗓子喊了声殿下。 他眼角还是红的,寝衣虚虚的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胸膛,浑身都是欢.爱过后的痕迹,赤足踩在地毯上巴巴的叫着顾林风,看上去可怜极了。 顾林风心中一动,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对林杫笑了笑,「阿杫醒了。」 林杫应了一声,又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起晚了。」 他不敢说是顾林风起得早,只暗自懊悔自己又起晚了。 顾林风牵住他的手,握了握又捏住他的腕子,啧了一声,「冰凉,怎么不穿鞋就下来?」 他说着就松开手,迳自进去拿了一双鞋子出来,蹲下身子放在了林杫脚边。 「殿殿殿……下。」林杫吓的连忙后退了几步,白着一张脸,「您别这样。」 「怎么吓成这样?」顾林风皱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鞋子,无奈的放在了地上,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妥协道:「好吧,那你自己穿。」 林杫像只兔子似的,红着眼眶瞄了顾林风一眼,也不敢动,只伸出一只脚勾了勾地上的鞋子,等勾到自己跟前才飞快的穿上,然后轻轻唿了一口气。 顾林风看的好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兔子犹豫了一下,穿好鞋后乖乖的走到顾林风跟前,顾林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已经贴着自己的腿边跪好,低着头摆弄自己半趿着的鞋子。 「叫你过来是让你做这个的?」顾林风都要气笑了,「说了多少遍,都是当大将军的人了,不可以再跪我了。」 「殿……」 顾林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殿什么殿,太子殿下早就在一年前没了,如今坐在你跟前的是你男人!」 林杫只好改了口,「爷……」 顾林风嘆了口气,他的阿杫哪点都好,就是太过固执,说了很多遍不许跪不许怕他,再见时还是跟兔子似的,让人好不心疼。 「你如今是大将军,新帝跟前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伺候人的活计就不要再做,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也不怕失了你的身份。」 林杫瘪瘪嘴,没敢吭声。 他心里不贊同,却也不会跟顾林风顶嘴,每当这时候就保持沉默。 顾林风知道他的性子,拽拽袖子想把他拉起来,手上用了力气,却没想到林杫不配合。 顾林风无奈得很,林杫做了将军后对他反而比从前更加恭敬谨慎,怎么宠都没用。 他嘆了口气,叫起了旧时的称唿,「小七。」 林杫这才抬起头来,眼眶里蓄着泪珠,要掉不掉的,看的人心疼。 顾林风再顾不得跟他谈心,拿手帕揩着他的眼角哄他,「别哭。」 「殿下……」林杫委屈巴巴的,别人都说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站得越高心里便越忐忑,他怕顾林风也这么想。 「殿下……」小七又叫了一声,「我不想当将军,不想要那些身份,我只想伺候殿下,行吗?」 「别说胡话,」顾林风摸了摸他的头,仍像在明月轩时的样子,「告诉孤,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话?」 小七沉默了一会儿,顾林风不闪不避的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都说……说属下身居高位,您也说不让属下伺候,可殿下……,我……我……我不想在这高位上,我只想伺候殿下,我先是殿下的人,然后才是大将军,我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小七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是第一次跟顾林风说这样的话,连日来的战战兢兢好像也在此刻都释放了出来,他语无伦次的辩解着。 第154页 「您不让我伺候,还……还要帮我穿鞋,我真的害怕,怕您以为我有了身份后就恃宠生娇,我不想惹您厌烦。」小七打了个哭嗝,自从从军后他鲜少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性子也沉稳了不少,以至于顾林风竟没看出他心里这样害怕。 「殿下,您是……嗝……是太子殿下,您不能做那些事,我……我是您的人,我服侍您。」 顾林风模模煳煳的听了个大概,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道:「孤的小七受委屈了。」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嫌你烦的。」 谈是没法好好谈了,小七打哭嗝打个不停,像是要把连日来的忐忑不安都哭出来,顾林风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又斟了一杯茶递到他嘴边。 小七乖乖的咽了下去,又就着顾林风的手喝了几口才慢慢缓过来。 第95章 番外2 哭泣声渐渐停止, 小七好像要将连日来所有的难过都哭出来似的,他咬着唇, 使劲将自己抽泣的声音压回去,不想叫顾林风听见了心烦。 顾林风心中更是心疼不已,两人重逢后的欢欣只维持了一天他便察觉到了小七的变化,夜里时不时的溢出几声梦呓,亦或者是小七死死攥着自己的袖口的小动作。 他以为小七是近几年在外面习惯了才养成了这样谨慎警醒的性子,不成想他所有的慌乱都来自于自己。 「好了好了,小七乖。」顾林风声音极轻, 像幼时在景仪宫里哄顾林清午睡时那样,生怕惊醒了摇篮里的小孩,又怕吵醒了伺候顾林清的奶娘将此事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那时他尚小,也不过是七八岁的样子, 被唐仪仪惯得不成样子,上书房不去,骑射院和跑马场更是避之不及,整日在景仪宫和御花园里混世。 许是那时药效还不深, 顾林风的身子比几年后要好很多, 脑子也比后来要清醒,他隐约觉得唐仪仪不喜欢他离顾林清太近, 可他真的太喜欢那个小糰子了,肉嘟嘟的一团,白白嫩嫩的躺在摇篮里, 戳他一下,他便含着你的手指, 再咧着一张小嘴笑出来,口中含煳不清的叫着哥哥。 顾林风身边整日乌泱泱的跟着一堆人, 那些人教他玩闹,哄他胡作非为,将他捧得几乎要上了天,像个小霸王,然而小霸王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只是想让唐仪仪高兴。 后来胡作非为久了,心里渐渐也不再奢望什么,好像那张面皮就是自己本来的样子,他把自己幼时得不到的念想都强加到冯少康身上,顺着唐仪仪的意思,离顾林清远远的,一心一意的纵着冯少康,企图从中寻到一点亲情。 幼时的时光如今已经很少想起,第二次解毒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做梦,梦到小时候的样子,有时候那摇篮里顾林清的脸却又会突然换成了小七,好在那时小七不在他身边,不然定是要极为心疼的。 顾林风既心疼又懊悔,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小七的难过,他只以为小七在外面睡不好,这几日晚上便拉着他折腾,折腾的累了,小七便不会再做噩梦,更不会像个没安全感的小兔子一样,就连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翼翼的揪着他的袖子。 顾林风实在太温柔,温柔的简直不像是他们分别前的样子,小七沉溺在这一汪温水里,听着顾林风哄他,也惶恐于顾林风是否在做戏。 外面的风言风语他听过很多,哪怕是被北境人打的躲进了冰蟾洞的那一次他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害怕过,怕殿下真的以为他肆意妄为,忘了本分。 小七将头趴在顾林风的腿上轻轻吸气,蹭了几下忽然觉得脖颈处空空的,他勐地想起来什么,伸手摸去,那铃铃响了一晚上的小东西赫然已经不在了,他抬眼看向顾林风,眼泪啪嗒啪嗒的又要掉下来。 顾林风被他弄得手足无措,只好拿起当年的气势,佯装生气的斥他,「不许哭。」 那蓄在眼眶里的泪珠好像听懂了顾林风的话似的,他话音刚落便忙不迭的收了回去,像极了长安街上那些欺软怕硬的小混蛋,「唉……」他嘆了口气,要笑不笑的发牢骚,「怎么非得对你凶点才能习惯?」 小七垂着头,他低声解释,「没有。」 顾林风牵牵他的右手,摩挲着那指腹上残留的茧子,想像着他的阿杫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声好气问道:「刚刚怎么了?」 小七抬头偷瞄了他一眼,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才小声解释道:「您……您是不是……」他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懊悔道:「我……我好像把您送我的东西弄丢了。」 顾林风早就忘了自己送他的什么东西,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却都是小七每次让人从北境给他带回来的小玩意儿,或各色珍宝,或民间奇玩,实在想不到自己送过他什么。 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纵然要紧,也还能再送不是?顾林风摸摸他的额头,安抚道:「是什么,你说出来,孤再送你一个。」 小七抿了抿唇,声音几乎听不到,顾林风凑近了才听到他说了两个字,「铃铛」。 那个在他脖子上挂了一整晚,响了个不停的小铃铛,曾经被他去掉芯子又在晚上按回去的小铃铛。 顾林风无语了片刻,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竟不知小七何时有了这样的爱好,半解释道:「怕你睡不好,孤早上给你解下来了,在书案上。」 小七顺着他的话音看去,果然,那匣子精巧的珠子中间静静的躺着他的小铃铛,他偷看了顾林风一眼,见顾林风没说什么,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把那小铃铛摸了出来,又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怀里。 第155页 顾林风本想装作看不见,奈何小七这行为在他看来实在太过傻气,他语气不太好的问他,「小七是想白日里也用一用?」 怎么用,用在哪里,这样的问题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小七霎时红了脸,飞快的摇了摇头。 「这是殿下送我的东西。」他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殿下送的东西,必须得珍而重之的收着,哪怕……哪怕这东西……说起来让人羞耻。 顾林风语塞,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确实没送过小七什么,这铃铛还是那一年在大昭寺后山送他的,那时他们刚发现了那几幅北境的壁画,为此,他还将铃铛芯子给抠掉了。 「下次送你点别的,」顾林风搂着小七的肩膀认真的想了想,「这东西就放在该放的地方吧。」 小七识趣的没问该放的地方是哪里,温顺的点了点头。 有了这么个插曲,气氛缓和了许多,顾林风犹豫着看了看小七,想解释些什么,又觉得苍白的语言实在太过无力,只好摸摸他的头,说道:「去换衣服,带会儿去宫里。」 三福和元喜都不在,前院有人有事禀告,商量了一番便来了留知堂,顾林风出去处理,留下小七在里间换衣裳。 将白色的寝衣褪去,小七捡了套青色的直襟长袍换了,在铜镜里照了照,又在腰间挂了块墨玉,他刚刚瞧见了,殿下身上的也是这个图案。 小七将自己打理完殿下还没回来,他不悦的皱了皱眉,在心里想是哪个蠢货不会办事要劳累殿下这许久,正想着又有一个小厮过来,言道是二爷让给将军送些开胃的点心先垫垫。 小七盯着桌上的点心盒子,神色不辨喜怒,眉头却皱的死紧,眼见的是不高兴了,小厮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是在外院伺候的,从没贴身伺候过将军,此时又想起外面传的那些话,都说将军是个好吃人的魔煞。 「将将将将军……」小厮吓的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他生怕将军看不上这点心要杀了自己助助兴,吓的一个劲的磕头。 「爷呢?」小七当了几年将军,说话便有些中气十足,不在顾林风跟前的时候便显得气息有些冷硬,是见惯了战场风沙的肃杀之气之人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在……在前院。」小厮哭丧着一张脸,暗道大家说的没错,将军说一句话都能将他吓的半死,可不就是要吃人的气势? 小七在军中发号施令久了,觉得这小厮着实没眼色,还得让他一句一句的问,不耐烦道:「爷在前院做什么?」 这个小厮知道,他连忙回道:「是东边巷子里住着的刘媒婆过来,拿着齐侯的帖子说要见您,二爷在陪她说话。」 「媒婆?」小七倏地站了起来,脸色泛着青。 小厮吓的连忙点了点头,悄悄跪的远了点。 小七看了他一眼,抬腿往外走,走到台阶上又停下,泄了气似的回头看着小厮,「你过去,」小七吩咐着:「去前院伺候,给爷送件大氅。」 小厮忙不迭的应声退了下去,走了几步又突然想到二爷是在花厅见客,送大氅做什么?但他不敢再回来问将军,只好缩了缩脖子去了前厅。 小七站在留知堂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苦笑了一声,又转身回了里间。 不知是那件大氅起了作用,还是那媒婆得了准话,顾林风回来的很快,笑意吟吟的。 小七强打起精神陪他说话,说了几句后还是没忍住,起身跪在了顾林风腿边,「殿下……刚刚……」 有了刚刚的事,私下无人时顾林风不再拦他跪自己,反正也无人看见,小七还能得个心安,他瞧着小七的眼睛,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他问完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刚刚刘媒婆过来,要把齐侯家的嫡女说给小七,被他给挡了回去,说将军不喜女色,若有女子近身,只怕要喜事变丧事,还说自己身子不好就是因为曾经有一次穿了女子的衣服想吓一吓将军,结果被将军打了个半死,就成了现在这副病痨样子。 吓的那刘媒婆一愣一愣的,看这对将军兄弟跟看变态似的。 天下竟有这样的将军! 天下竟有这样的将军弟弟! 还是算了算了,赶快回去跟齐侯说让他歇了吧,免得那如花似玉的娇小姐被将军折腾死,再或者侥倖活到了第二日早上,拜见小叔子时却发现小叔子变成了小姑子,大堂里坐着个九尺高的女子! 顾林风看着乖乖跪在自己腿边的人儿,有那么一刻产生了一丝愧疚,不过瞬间又被他抛之脑后,他自己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刚想说什么?」顾林风又问了一遍。 小七沉默了一瞬,鼓起勇气问道:「刚刚……来的是媒婆?」 是来给您提亲的吗? 小七张了张嘴,没敢将这句话问出来。 顾林风没注意他的表情,见他问了便应道:「嗯,」小七的心瞬间提了上去,又听顾林风说道:「想给你说亲,被我给打发了。」 小七的心瞬间又回来了,他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说给殿下,他有的是办法挡回去。 只是不知为何殿下看起来……竟有些高兴? 小七试探着问了一句,顾林风看着他懵懂又不知情的表情突然又笑了出来,想想自己刚刚干的坏事,有一种小孩子抢玩具得逞的畅快感。 第156页 顾林风故作高深道:「嗯……你以后就知道了,」他说着又找补了一句:「小七知道了之后可不许恼我。」 「我永远也不会恼殿下。」小七发誓似的,说的急切又真挚。 顾林风揉揉他的脑袋:「知道了知道了,快起来,再不去宫里,三福该哭了,小心陛下把家宴搬来将军府办。」 「……」这倒是极有可能,小七想到陛下的性子,也跟着笑了出来。 第96章 把小七送去张鄀周那儿不是顾林风心血来潮,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在昨晚下定了决心。 可现在醒了又突然觉得很捨不得, 他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视线扫过帷帐顶部,很想伸手把它扯下来。 小七推门进来见他睁着眼睛颇为吃惊,手里捧着刚熏好香的衣服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殿下……怎么醒了?」 他问完又懊恼的皱了下眉头,不确定道:「是属下吵醒您了?」 这才辰时,殿下居然已经醒了。 顾林风闻言直接坐了起来, 说了句没有就要下床,小七连忙把衣裳放下服侍他更衣,更是摸不着头脑,今日竟然这么爽快就起了床。 今日天气极好, 廊下的小厮听见里面的动静都行动了起来,推开窗户的时候还泄进来一缕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顾林风眯了眯眼, 踩着光影出了门, 小七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在心里琢磨顾林风的意思, 结果想的太入迷,没注意到顾林风停了,没留神便撞在了顾林风身上。 「投怀送抱?」顾林风挑眉看他。 小七瞬间红了耳尖, 吶吶的愣在原地,连请罪的动作都忘记了, 他对上顾林风的眼睛,从里面捕捉到一抹促狭, 这才明白殿下是在打趣他。 「殿下……」小七讨饶似的看着顾林风,尾音上扬,像只小金丝雀在湖面点了一下,盪起点点涟漪,顾林风没由来的觉得很高兴,他十分大方的点点头,宽宏大量道:「孤允了。」 「……」小七突然发现殿下似乎有些脸皮厚,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作何表示,被顾林风抓住机会牵了一下手,拽到了自己边上。 「一起走。」顾林风说道。 小七犹豫了一下,没挣开,只是眼睛往周围瞄了瞄。 眼看着要出府了小七才问了一句要去哪里,顾林风说来水巷,他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为你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顾林风从前听说家里人要出远门的话,他最亲近的人是要去寺庙里求一个护身符亲自戴在远行人的身上的,他不信这个,也不喜护身符,但忆起来水巷似乎有一家兵器店,他想为小七选一件趁手的兵器。 其实好兵器府里不是没有,但大多是皇室特供,若是拿出去了,但凡有些心思的人都能认出来,他不愿让小七困于太子府的名号下,因而出去选一个是最好的。 来水巷就在长安街南侧,在巷尾还能听见各色小贩的叫卖声,小七直到站在顾林风身侧听着这热闹的喧嚣声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说不清是被送礼物的欣喜感多一些还是要分别的惆怅感多一些,小七第一次放肆了一次,站的离顾林风紧紧地。 顾林风只当他紧张自己的安全,随口安抚道:「别太紧张,这里没什么人,不会出事的。」 小七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家兵器店就在巷口,他们没走几步就到了地方,里面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活计在看店,见客人进来便热情洋溢的打招唿。 「两位公子要看点什么?」活计笑脸迎客。 顾林风看了看小七,那活计会意,又专门问了小七一边,「公子要看点什么兵器?咱们这里有现成的,您要是看不上也可以跟我们的师傅谈一谈,给张图纸,咱专门给您打出来。」 「我……」小七有些不适应,顾林风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道:「没事,选你喜欢的。」 顾林风觉得自己在会让他拘束,便挥了挥手让他去后面自己选,自己坐在外间喝茶,结果一盏茶还没用完,里面的人便出来了,他定睛一看,小七手里拿的并非刀剑,而是一把匕首,刀刃上闪着寒光,看着便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那伙计,又问小七,「这是你自己选的?」 「嗯,」小七点点头,又有些怕顾林风不高兴,「殿下不喜欢吗?」 倒也没有不喜欢,只是……,顾林风斟酌了一下,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要不要再挑一件?」 战场上刀枪无眼,匕首这种东西,近身尚可,但远战绝对吃亏,而且,还没有哪个将军是用匕首的,这东西更像是贵族把玩之物,镶着宝石,看起来高贵华丽,亦或是那养在府中的死士,用这利刃,来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小七手里的这把虽然没有镶着宝石,利刃也看着极为锋利,但他私心里还是想让小七再选一件。 「不然你在军中怕是不便。」顾林风稍稍提醒了一句。 军中大多是一些武力强壮的兵士,偶尔在训练场比试一番,总不能拿个匕首跟人对打,虽然他相信小七即便不用武器也能将人打倒,但还是想多为他准备一些。 小七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殿下喜欢什么……」 顾林风愣了一下,他摇摇头突然笑了出来,说好的让选自己喜欢的,自己现在又逼他选别的,算个怎么回事呢? 第157页 「喜欢你手里这个,不想换别的就不换了。」 小七还要再问,顾林风突然沖伙计使了个眼色,先将帐给结了。 「……」小七语塞,半晌,说了句谢谢殿下。 顾林风觉得自己如今也会哄人了,难免有些得意,他牵着小七的手说再去一次清风楼吧。 小七自然没意见,两人便朝着清风楼的方向去,出了这兵器店便是巷口,顾林风还没拐过去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巷口经过。 看身形像是冯少康。 顾林风还没来得及多想,那人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紧接着脸上一喜,「太……风哥哥。」 「你怎么在这儿?」冯少康小跑过来,咧着嘴沖顾林风笑。 小七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两人中间,警醒的打量着冯少康,顾林风刚要说话,冯少康一拍脑袋又小跑回去,牵着个白衣公子过来了。 「哥,这是我夫人。」冯少康说道。 顾林风上下打量了一眼,张灵楠笑着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好在这会儿巷口没什么人,顾林风摆摆手,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视线扫过那双交握的手又移到张灵楠脸上,笑道:「不必多礼。」 张灵楠又对小七点了点头,便站在了冯少康身侧。 冯少康极有兴致,他被冯国公关在家里许久,要不是张灵楠出的主意,他到现在都出不了府,他一手牵着张灵楠一手拽了拽顾林风的袖子,邀请道:「哥你要去哪儿啊,快午时了,我们正要去吃饭,咱们一起去吧。」 顾林风看了看小七,冯少康又求道,「去吧去吧,我都在家里憋了好多天了,除了我家老爷子我就没见一个朋友,再不去就憋死了!」 「……」顾林风心道这成家之后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视线扫过张灵楠的衣服又有点释然,他笑了笑,说好。 冯少康顿时笑了出来,咧着嘴问顾林风想吃什么,他一向话多,又在家里憋了很久,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就跟一辈子没张过嘴似的,聒噪个不停,顾林风有些烦,示意他闭嘴,又把落后自己一步的小七拽到身旁来。 张灵楠看的清楚,连忙拽了一下冯少康的袖子,说了句别的将此事岔了过去,免得他说出一些不敬的话来。 这么一拽一推间谁都没看见前面有个黑衣刺客突然沖了过了,直指顾林风的面门。 「殿下小心。」小七第一个发现异常,连忙将顾林风往自己身后拽了一下,拿出刚买的匕首与那黑衣人对战。 顾林风慌了一瞬,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免得自己影响小七,他看了眼张灵楠,后者及时将冯少康也拉了过来。 那刺客看上去武功极高,小七虽然与他不落下风,但也占不到便宜,这事发突然,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刺客在后面,街上的百姓见这边有人打起来都慌作一团跑的远远的,这个街角瞬间只剩下了他们几人。 冯少康尚在状况外,他磕磕绊绊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反应过来后又突然往前站了一步,将张灵楠塞到他身后,问顾林风,「太子哥哥,该怎么办?」 顾林风比他要焦急很多,这事绝不能拖,他拿出一个信号烟花来,刚想放出去,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转而对张灵楠说,「你有办法联繫到张将军吧。」 说的是肯定句,张灵楠一愣,冯少康突然拍了下自己脑袋,对张灵楠说道:「对啊,娘子,你快叫我岳父带人过来救我们。」 这事发生在长安街上,按理说该归京兆尹和禁军管,他们的速度也最快,顾林风刚刚本来想放信号联繫王全晖,可他突然注意到小七已经与那刺客纠缠许久,而新刺客却迟迟未到。 这不对劲,比起刺杀倒更像是在拖时间,甚至好像有意给他们往外跑的机会,顾林风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叫王全晖过来,好在刚刚碰到了张灵楠,倒也不算绝境。 张灵楠犹豫了一下,看看冯少康,又看看顾林风,顾林风的面色沉静,目光却好像极为深幽,她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不敢再犹豫,取出自己袖中的信号,朝空中放了出去。 第97章 张鄀周接到信号时还在天庆府同冯老爷子下棋, 这桩不被人所期待的婚事毫不意外的拉近了两家人的关系,将军府没女眷, 冯老爷子出于礼数常常请张鄀周过府,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冯国公是先冯太后的兄弟,先太子故去前他一直都很低调,顾杞登基后才渐渐显山露水,可他这时已经年纪渐长,家里长子成家立业, 便不好霸着机会不放手,去求了皇帝给了小辈一个机会,而他自己在家里颐养天年。 实际上他总会不自觉的怀念冯氏未去时的日子,那会儿他还在战场上挣军功, 年轻时能够为了一个理想去抛头颅洒热血是一件极为郑重的事,可惜他早早地便失去了机会,冯氏故去后顾杞被张莲养在膝下,从那时起, 他便不再去战场。 如今听张鄀周说几句战场上的趣事, 颇有些老来安慰的欣慰。 冯国公正要再问几句,忽然就见张鄀周面色一变, 立时就从椅子上起身了。 「怎么了?」冯国公拉了他一下,「有没有什么老夫能帮得上忙的?」 张鄀周勉强镇定下来,用手摸了摸头, 气的几乎要揪下来几根头髮,「楠儿有危险。」 第158页 「国公爷, 我先去找她,您这里我改天再来请罪。」 张鄀周说完就飞快奔了出去, 差点撞到刚刚进厅的管家,管家被那风一样的身子吓的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听自家老国公喊,「孙媳在后院,有少康陪着,能有什么危险?」 管家的脸更白了,扶着门框战战兢兢的禀报:「太爷,二少爷和少夫人不见了,刚过去的婆子说屋里只有几个丫鬟在玩叶子牌,少爷和少夫人早没了人影,约莫是哄了小丫头玩闹,自己趁机遛出去了……」 「……」冯国公脸色铁青,许久才蹦出来两个字,「胡闹!」 他说完又想起刚刚张鄀周慌忙间说的话,脸色霎时由青变白,险些站不住,气的拄着拐杖敲地,「快派人去找,那小崽子八成有危险,跟少华说,让他带着府里的护卫都去,跟着张将军!」 「是!是!是!」管家见事态严重,连忙跑出去找冯少华,底下的小厮丫头见了也跟着着忙起来,先出去了一拨人找着。 张鄀周出了天庆府便直奔来水巷而去,他听的清楚,张灵楠就在长安街与来水巷的交界处,那是他们父女间特有的信号方式,绝不可能是别人。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张灵楠小时候跟着他在京郊里捣蛋的身影,一会儿又是张灵楠穿着红嫁衣眼里流着泪对他说「父亲别担心」。 他这个女儿养的虽不精心,可也是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疼着的,等他抓到那个敢伤他女儿的混蛋,弄死那个狗日的。 怀里的铜銮铃一直在动,眼看着要走到来水巷了,铃头几乎要从怀里跳出来,张鄀周抚了下胸口,眼睛朝四周巡视了一圈,忽然听见一声激动的叫喊。 「岳父大人!」冯少康几乎要跳起来,大张着双臂朝张鄀周招手,「这边这边,我们在这里。」 顾林风就站在他边上,耳朵嗡嗡的响,很想把冯少康的嘴堵上。 冯少康喊完又回头朝张灵楠得意的笑:「娘子,你爹来救我们了。」 「……」张灵楠使劲忍了忍,才没怼自己的枕边人。 不远处跟小七对打的黑衣人本就处于下风,冯少康这一声喊更是吓的他面色苍白,他实在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不是王全辉,且战且退就要撤走,小七岂能放过,扬起手里刚得的匕首朝他脖颈扫去,黑衣人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向后仰,右手趁机朝小七面门扔了几个暗器。 小七躲避不及,眼看着要被那黑刃擦过脖颈,几颗石子飞过来将那黑刃打落。 「雕虫小技!」张鄀周冷哼了一声,随手拿过一边的棍子也跟着打上来,小七得了喘息的机会,不经意间朝顾林风处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殿下正担心的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急,暗恨自己处理的慢叫殿下担心了,扬起手中的匕首又飞身前去。 二打一的战局毫不费力,没几下那黑衣人便被张鄀周制服,小七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手上的匕首蓄势待发,眼神在四处巡视着。 张鄀周下了狠劲,那黑衣人虚虚的躺在地上咳出来了几口血,他正要再踹几脚泄愤,顾林风忽然开口叫了停。 「将军!」顾林风向前走了一步,好声商量道:「别冲动。」 冯少康率先反应过来,他脸上的惊讶还未褪去,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张鄀周,眼珠转的飞快,忽然侧了一个身位,托住张灵楠的双手,郑重的说道:「娘子,我近日没得罪过你吧?」 「……」张灵楠硬着头皮说了句没有,心里觉得好笑,这小混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怕父亲打他吗? 顾林风走到小七跟前,拿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痕迹,刚刚暗器虽没打到脸上,到底擦了个边,有几滴血珠不知死活的冒出来,又被顾林风轻轻揩去。 小七脑子都要宕机了,他忽然觉得这匕首沉的厉害,手臂都要拿不动似的,小心翼翼的敛着气息任顾林风摆弄。 刚刚那股打人的狠劲早不知丢到哪里去,小七忽然发现,若是现在有人偷袭,他一定发现不了。 因为眼睛里除了殿下,再看不到别的。 顾林风擦完随手将帕子递到小七手里,扭头对张鄀周道:「将军别冲动,这人留着还有用。」 张鄀周皱着眉,却不好公然顶撞顾林风,只好恶狠狠的瞪了那黑衣人一眼,拿绳子将人捆了起来。 他捆人的手法十分利索,三两下弄完便站了起来,刚刚来得急,看了眼张灵楠没事就打了起来,眼下才有机会重新看向自己的女儿。 正好看见冯少康拖着自己宝贝闺女的双手不知在干什么,「咳咳,」张鄀周使劲咳了几声,光天.化日的,还有旁人在,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冯少康今天意外的机灵,连忙松了手讨好的叫了一声岳父大人。 「哼。」张鄀周冷哼了声,没再说什么。 现在显然是正事更为要紧,张鄀周看向顾林风,等着指示。 顾林风却没多说什么,只道先将人送去刑部,意图谋害储君,不管在哪个衙门,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正说着,冯管家和冯少华带人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刚收到消息的京兆尹和九门提督郭骆纲。 顾林风心下一愣,随即有些瞭然,眼底带了些冷意,不冷不淡的看了郭骆纲一眼,等郭骆纲抬起头,又不着痕迹的将视线收了回来,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跟京兆尹打招唿。 第159页 京兆尹吓的要当场给顾林风磕三个头冷静冷静,若是太子真的当街被斩杀,那他全家都得跟着陪葬,顾林风柔柔弱弱的靠在小七身上,说今日多亏了张将军来得及时才倖免于难,又道身子不爽,得赶紧回府歇着。 京兆尹自然是要赶忙将人送了回去,又被顾林风拦下,说道:「大人怕是还得进宫跟陛下禀报,还得跟将军了解详情,孤这里就不劳烦大人亲自送了。」 可说是这么说,哪里能真的让他自己回去,要是路上再遇到那歹人,他京兆府尹得被皇帝大卸八块,但现场确实也得他来查看,一时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境界。 「我送殿下回去吧。」一直没出声的郭骆纲突然开口,京兆尹面上一喜,郭骆纲是九门提督,功夫好不说,身边跟着的兵士也不少,他刚刚就想请郭骆纲帮忙,又苦于职级不够,不敢私自吩咐人,眼下郭骆纲开口,自然是最好不过。 「那就劳烦您了。」京兆尹感激的沖郭骆纲拱拱手,见顾林风点了头才走近黑衣人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街上早就在他们刚打起来的时候人就跑光了,眼下空荡荡的,走在路中央倒显得格外的空旷。 顾林风扶着小七的胳膊,忽然扭头问郭骆纲,「郭统领今日怎么过来了?」 郭骆纲从前掌管九门的内外守卫和门禁,还负责巡夜、缉捕等内城事宜,后来不知怎的,皇帝将他手中的权柄分了一些给王全晖和京兆尹,他这个九门提督便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九门守门人,只管门禁和巡夜,连着着实权也失了大半。 此时出现在这里,算是特别奇怪了。 郭骆纲面色不变,似乎丝毫没听懂顾林风话里的意思似的,低着头回道:「臣正好在巡查正阳门,路过长安街的时候见有些异样便带人过来了,刚好在巷口碰到了徐大人和冯大公子。」 顾林风点点头,暂时信了他的话,过了会儿又突然道:「郭统领,孤有些不舒服,怕是走不动了,你让人抬轿子过来吧。」 郭骆纲右手使劲握了握,又瞬间松开了拳头,低低的应了声是,吩咐身后的人去安排轿子。 顾林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挠了挠手心,悄悄在他手心写了个字,「张」。 第98章 小七食指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顾林风的指尖点在他手心上,像只偷腥的猫, 舔的人心痒。 郭骆纲还在前面站着,他不敢动作太大,只好虚虚将自己手心里的指尖握住,示意自己知道了。 「郭统领,」顾林风扶着小七往前走了一步,站的离郭骆纲近了些,「刚刚你说在正阳门巡查?」 正阳门离这边虽然不算远, 可它隔着一个永丰巷,是无论如何也「顺路」不到来水巷的,顾林风心下奇怪,只好暗示小七想法子联络张鄀周, 还有……拖时间。 郭骆纲对顾林风还算尊敬,低声解释了几句,「正阳门那边抓到一个没有路凭的山匪,臣带人追的时候遇到了徐大人和冯大公子, 便跟着过来了。」 「噢, 」顾林风点点头,扶着小七的手指了指街角的清风楼, 「先去茶楼坐一会儿吧,郭统领也累了,一起喝杯茶再走吧。」 郭骆纲面色可见的犹豫了一瞬, 又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跟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就跟了进去。 顾林风没像以往那样去二楼的包厢, 反而在一楼捡了个清静些的位置坐了,小七站在他身后, 郭骆纲也跟着站在了左侧。 「郭统领坐吧,」顾林风笑眯眯的,吩咐小二上茶之后就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好声好气道:「郭统领费心送孤,可不好叫你过度劳累了,来尝尝这儿的茶,孤觉得倒比酒还要可口些。」 郭骆纲没推辞,略拱了拱手便跟着坐下了,但他本就品阶低,因此即便坐下了,也浑身紧绷着,倒比站着还要不自在。 小七接过小二送过来的茶水,先给顾林风倒了一杯,看顾林风微微点了点头,才又给郭骆纲倒了一杯,郭骆纲低声谢过,不自在的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等着顾林风说话。 「郭统领今年三十有二了吧,」顾林风放下杯子,好奇道:「听闻统领尚未娶妻,家中老夫人不着急么?」 郭骆纲不知道好好的怎么提起了他娶亲的事,只好答道:「臣尚未立业,哪能成家,免得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 顾林风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等一盏茶喝完便利索的站了起来,「想来轿子已经到了,走吧。」 郭骆纲一头雾水,不知道顾林风这一遭是要做什么,只好连忙跟了出去。 只是刚站起来身子便不自觉的晃了一下,头有点昏沉沉的,他暗道自己果然老了,什么都还没做呢身子就不顶用了,用力拍了下脑袋稳了下身形跟了出去。 轿子就在外面候着,顾林风上轿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朝郭骆纲招了招手。 郭骆纲不明所以的前进了一步,听到顾林风说:「来水巷的那家糖水铺子很好吃,孤很喜欢,改天统领陪孤一起去看看吧。」 …… 出乎小七意料的是,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保护殿下跟人大战一场了,结果路上一路畅通,郭骆纲把他们安安稳稳的送回了别院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 小七多看了几眼,再抬头看见顾林风已经进了垂花门,他来不及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连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第160页 快到明月轩的时候小七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嗯?」顾林风回头看他。 小七抿着唇,拇指窝在拳头里划来划去,他有些紧张,「属下……可不可以晚几天再去京郊?」 「为什么?」顾林风微微皱眉,很快又反应过来,心里熨帖的很,嘴上却不松口:「担心孤的安慰?」 「是。」小七低头不敢看顾林风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不听顾林风的话,虽然前提是为了顾林风的安危,可他心里还是紧张的要命。 顾林风知道他的性子,怕他担心便没逗他,正正经经的解释道:「不用担心,今天是事发突然,往后孤出门会多带些人,不会再遇到危险了。」 小七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他实在不会与人辩论,更何况还是在对面是顾林风的情况下。 顾林风本来错开他一个身位在前面走,见状便拉了拉小七的手,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手覆在他们刚刚买的刀柄上,轻声道:「小七,它是你的刀,是孤送你的,孤希望它能助你,所以给你挑的最锋利的,又让你在这一堆最锋利的刀里面选自己喜欢的,但说到底,它也只是一把刀,若你不合心意了,或是得了更好的,将这把刀丢了就是。」 「属下绝不会把殿下赏的东西丢掉!」小七不等顾林风说完便急忙解释。 顾林风无奈的笑笑,左手食指在他唇边轻轻点了一下,小七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 。 顾林风接着说道:「孤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可小七,孤要说的不是这个,孤想说这把刀于你,正如你于我一般。」 「小七现在就是孤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当然孤同样捨不得把小七丢掉,可是阿杫,孤不希望你只当一把刀,孤想让你当孤身边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工具,也不是侍卫,是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孤身边同孤一起说笑的那个人。」 小七垂着头,良久,跪下道:「属下遵命。」 顾林风本想从来水巷回来就把人送走,没想到出了这场意外,张鄀周那边估计也腾不出时间来接手小七,便吩咐再等一天明日再走。 小七闷闷的不言语,顾林风说什么他都称是,最后惹得顾林风急了,将人赶了出去让他收拾走的时候要带的东西。 小七便回到了他最开始住的那间小耳房。 可他又实实在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几件不算新的衣裳,一把刚得的匕首,顾林风送他的小手炉,还有顾林风随手扔了又被他捡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林林总总,都是顾林风的痕迹。 小七坐在床边盯着这些东西发呆,突然听见了几声敲门声,他回过神将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上了锁的小匣子里,又用包袱裹了重新放在柜子里才起身去开门。 门口是元喜,抱着一大堆东西,不等小七招唿便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林侍卫啊,殿下吩咐我来帮你收拾行装,这些都是殿下让人送过来的,你看看还缺什么,咱们府上没有的我出去採买。」 元喜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在桌子上,一件一件的往小七那边推。 「这个银光铠甲是早年国公爷派人送过来的,殿下让你带去,免得刀枪无眼伤了哪里。」 「这件披风是殿下去年过年那会儿太后让人送来的,殿下让你带着,骑马的时候穿这个暖和。」 …… 「还有这个……」 元喜一件又一件的拿出来跟小七解释,直到把最后一瓶金疮药也说完才深吸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小七呆呆的看着桌上这些东西,想了一会儿低声说:「不必了,不用带了。」 第99章 小七走的突兀又自然, 直到他走的那一刻,顾林风心中才突然生出些不舍来, 才不过数月的时间,他居然已经有种离不得小七的荒谬感。 可人是自己逼走的,顾林风也实在无话可说,他只是在门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等着日头逐渐刺眼才眨巴了几下眼睛,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了明月轩。 那小手炉还在条案上放着,里面盛着半瓤泪水, 小七那个小木头脑袋,连投机取巧都不会,明月轩里地龙烧的旺,手炉里的泪水日日蒸发, 他也不知藉机朝自己讨一些好处,只会乖乖的看着手炉盖子,再软软的叫一声殿下。 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顾林风忽然有些生气,哪有影卫是这样的?不仅乖, 还软, 简直要了他的命。 等他回来!!!顾林风气的磨牙,恶狠狠的想, 等他回来,自己一定要……,可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是一定要等他回来。 顾林风蛮不讲理,明明是自己把人放出去的, 这会儿突然又觉得小七狠心,说走就走了, 连他备下的东西都没带去,这叫他怎么能放心? 「殿下?殿下?」元喜见顾林风一直呆呆的在门口站着,不说话,脸色却越来越差,只好小声叫了两下,提醒道:「这外头冷,您快进去吧,小心得了风寒。」 顾林风回神,抬腿往里迈了一步突然又退了出来,想了想,吩咐道:「明月轩先关了吧,以后孤回主院睡。」 「……啊,是。」元喜应声。 顾林风又吩咐道:「里面的东西不要动,日常派人打扫即可。」 「……是。」 * 元圭粉一事一拖再拖,眼看就要到年底了,皇帝还没下旨,景仪宫先出了事。 第161页 「皇后小产?」顾林风惊讶不已,抬头看了一眼三福。 三福也觉得惊讶,谁也没想到皇后能怀上,更别说小产了,顾林清马上及冠,皇帝也很久没去过景仪宫,眼下出了这档子事,还真是……始料未及。 胡卜接着说道:「皇后禁足后一直郁郁寡欢,求见了几次皇上都被挡了回去,太医院的人倒是日常去请安,可娘娘不怎么见他们,都是直接打发了,这才……」 顾林风打断他,问道:「陛下那儿怎么说?」 「陛下听了消息直接晕了过去,奴才过来的时候还没醒,无境法师陪着呢。」胡卜斟酌了一下,小心提议道:「殿下,咱们要怎么做?眼下赵总管在景仪殿看着,怕是要锁了消息。」 自那天之后顾林风一直没动作,就是想等着除夕夜宴的时候一起处置了,没想到先出了这桩事,那天他虽是装病,可元圭粉这东西却实实在在在他脖颈上挂了这么多年,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放过任何人。 结果还没等他决定好下一步,书房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元喜低声禀报,说郭骆钢统领求见。 「把人带去花厅吧。」顾林风吩咐道。 想了想,又对胡卜说:「先按兵不动。」 「是。」 花厅少来客,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安排,元喜亲自陪着,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顾林风就过来了。 郭骆纲连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太子殿下。」 「郭统领。」顾林风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接过元喜递上来的小手炉才笑着问道:「郭统领今日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郭骆纲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不自觉的少了些底气,「是有一桩事想求殿下。」 他说着干脆一咬牙站了起来,走到顾林风跟前跪了下来,求饶道:「求殿下放过我。」 「郭统领说的这是什么话?」顾林风面色不变,没阻止,也没扶他起来,笑道:「郭统领掌九门,这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桩不得过您的眼,孤一个没实权的太子,实在当不得统领一个「求」字。」 郭骆纲面色通红,被这一番话说的几乎将头埋到地上,可他没别的选择,只好接着求道:「求您救救芸娘,我愿意为您驱使。」 芸娘就是他养在来水巷的那个女子,开了间糖水铺子打发时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郭骆纲前半生沉迷权势,想要娶个世家女子帮自己,后来越发不得志,只好先寻了个没家世的养在外面,这么些年过来,那女子对他倒也真心,从不抱怨什么,还为他生了个儿子,郭骆纲便渐渐歇了想往上爬的心思,想着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还不算坏。 没想到两个月前突然有人找到他让他在来水巷趁乱抓了太子,可他还没动手,便被太子三言两语的拿芸娘威胁,只好歇了心思,回去告诉那人自己不想往上爬,让他别再来找自己。 那人倒也爽快,听完之后没多做纠缠就走了,谁知道后来的两个月天天有人找他麻烦,他隐约觉得是那人在报復,为了芸娘的安危,这些日子便没再去来水巷,可今天早上芸娘却突然托人给他传了消息,说家里附近好像有人一直在转悠,她害怕。 郭骆纲想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来求顾林风。 他已然得罪了那个人,眼下除了顾林风没人能救他。 顾林风默不作声的听他说完,等到郭骆纲额头冒出一层虚汗才抬了抬手,沉声道:「你先起来。」 郭骆纲没敢动,只祈求的看着他。 顾林风忽然又笑了出来,出口的话却不留情面,「哦,郭统领是来求我帮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统领是来跟我做生意的呢?」 「你这故事讲的都比得上天桥上说书的了,真情实意,悬念重重,若是孤不答应你的话,你是不是还会在后面加上一句『欲听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郭骆纲的脸唰的白了,他是有这个意思,想以幕后人的身份换取顾林风的帮助,可眼下被顾林风这么指出来,他突然又没了底气。 「不敢不敢。」郭骆纲连忙改口,不敢再拿乔,「是我轻狂了,您息怒,我现在就说,那个人是太后娘娘。」 「什么?太后?」顾林风勐地站了起来,眉头皱的死紧,手上的暖手炉都差点拿不住,元喜连忙扶住了他。 郭骆纲出口的时候就预料到了顾林风的反应,他本想以此为要挟让顾林风帮他救芸娘,可顾林风不跟他做这笔生意,只好改为了投诚,这消息便成了他的诚意。 好在看起来……这消息十分的有价值。 郭骆纲接着说道:「是太后身边的李成海。」 李成海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最得力的心腹,跟了太后三十年,他做的就相当于是太后做的,顾林风被这个消息震得心惊,一时有些缓不过来,许久,才无力的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郭骆纲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欲再说,余光中瞥见了元喜打的眼色,犹豫再三,终于悄悄退了出去。 第100章 景仪宫大门紧闭, 有宫人远远地经过,也像插上翅膀的鹰, 逃得飞快,生怕一不小心沾上噩运。 从昨日晚间开始便陆陆续续的有太医从景仪宫出来又进去,不小的动静持续了大半夜,才在天色将明时堪堪停下,亭兰将人都打发走,小心翼翼的凑到皇后床前,将翘起来的被角轻轻掖好。 第162页 皇后闭着眼睛, 任凭她怎么弄都不动一下。 「娘娘……」亭兰欲言又止,目光在皇后的肚子上逡巡片刻又很快移开,瞪着那上面绣着的大片牡丹花,一时连些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仍旧静静躺着, 像个精緻的木偶,没有情绪,也不会动作。 亭兰心里着急,却又没有别的办法, 只好又站起来, 去小厨房接着熬药。 她人刚走,皇后便睁开了眼睛, 许久未动的眼皮眨了眨,一行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枕间的碎发不一会儿便湿了。 唐仪仪闻着这满殿的血腥气, 心里的恨意更甚,她不知道这飘荡在空气中的血气里有没有她那未出世的孩儿, 只觉得这味道像狼牙、像血魔,教人心里无端滋生起暴虐的想法。 皇帝不年轻了, 她身子也不大好,这么多年都没有,谁承想……谁承想这次居然有了? 可有了又没保住,还不如没有! 天庆府!太子府!!还有……丞相府!!!这些人都该死,都该为她的孩儿陪葬。 * 京郊大营的生活如小七想像中一般无趣,却又有些不一样。 无非是每日训练、巡查、偶尔去西山演练,享受汗水带来的满足,却又会在闲暇时想念京中那一方小天地。 眼看着便是年底,能回去的将士都跟人换了班,就连裴发也一早就跟张鄀周请了假,数着日子等着回去见他娘子。 小七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回去,殿下……此刻想不想见他? 大约是不想的吧,小七苦涩的笑笑,殿下给他前程、为他铺好了路,他还没走完,殿下怎么可能想见他? 可万一、万一他真的回去了,殿下罚完后也许会允许他在别院多住一晚,不,不用一晚,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也是愿意的。 「林杫!」裴发远远地跟他打招唿,扬了扬手里的信,「你怎么跑那儿去了,快回来,有你的信!」 信!小七眼睛一亮,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经飞快的移动到了裴发跟前,伸手将信抢了过来。 「哎你急什么?」裴发扯着嗓子喊,鼻腔被飞起的尘土堵得咳嗽了几声,「家有娇妻等着你啊?」 小七没搭理他,将信紧紧地攥在手里,手指有些微微颤抖。 裴发没发觉,又喘了几口气才道,「瞧你急的样子,昨天不还说……」 「二公子,」小七打断了他的絮叨,捏着信的手指用力的几乎要变形,憋了又憋才让自己勉强没在外人面前失礼,「先失陪了。」 他说完便不见了踪影,徒留裴发又被迫吃了些扬起的尘土。 直到跑到后山,周围再没有一个人,小七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信平摊打开,大概是刚刚捏的太紧,信口封腊都被弄得皱巴巴的,轻轻一挑便有一张薄薄的信纸掉了出来,小七轻轻展开,眉头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并不是殿下给他的信。 薄薄的一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写着几个营中将军的名字,是元喜给他写的,能够帮他尽快在营中站稳脚跟的「自己人」。 小七将信纸看了又看,确定没有殿下的只言片语,才慢吞吞的将信重新塞回怀里,脸上的热度一点点下降,重新变得凉凉的。 殿下并未召他回府。 他还是……还是不要回去惹殿下厌烦了。 小七将信件处理好,默默将那几个人名记下来便重新回了营帐中,他沾了裴二公子的光,没有住那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反而跟裴二公子共用一个营帐。 刚来的时候那些兵士以为他也是京里过来蹭资歷的公子哥儿,很是看不上他,再加上他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得罪了不少人,倒连累裴二公子帮他从中周旋了许多。 直到前些日子打了一架,那些兵士才发觉他不是个花架子,他在营中的人缘才变得好了许多。 他心里明白大约是殿下有过吩咐,二公子才这么帮他,这样一想,心中更觉得愧对殿下。 殿下如此安排,他却天天想着要回去,怎么对得起殿下对他的期许? 「回来了?」裴发眼尖,一眼就发觉出小七脸上的不耐,将要出口的调笑堪堪收回,转而说起来一件正事。 「正好你回来,我跟你交待一下,明年就要从军中选拔一些人送去北境驻守,你是太子亲自吩咐我照看的人,去之前我肯定把你照看的妥妥的,但是去之后就要靠你自己了,」裴发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有娘子,去不了北境。」 小七点点头,「我明白。」 裴发觉得他不明白,便又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我是说,你明年就要去北境了。」 小七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这不是早就定好的么? 裴发索性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去了北境说不定好几年都回不来,甚至……」 甚至彻底回不来。 他将后半句话咽回去,转而笑道,「你不回家看看吗?」 裴发只知道林杫是太子的人,却不知道他是从国公府出去的,早已没有了家人,因而只是想着多劝劝他,让他走之前同家人多团圆几日。 他同林杫相处了一个多月,心里明白这是个面冷心热,平常连话都不多说的好人,不想让他心里留有遗憾。 小七明白他的好意,便点了点头,「要回去。」 第163页 偷偷回去看一眼就回来。 反正殿下也不知道,他只偷偷瞄一眼,看殿下好好的便回来。 第101章 人都说过年是最热闹的时候, 顾林风却有些不以为然,只凭逢年过节都要去宫里请安这件事就要耗尽了他的耐心。 皇后小产的消息暂时封住了, 年夜宴却不能免了,免得朝中有些官员蠢蠢欲动的心憋不住,非要跳出来闹一闹。 大概是鑑于上次冯二少爷中毒的事情,此次宴会办的尤为郑重,各家跟着伺候的下人都被留在了廊下,由宫里分配的宫人跟进去伺候。 顾林风不置可否,跟着前面带路的宫女进了昭元殿。 「太子殿下安好!」郑惠一看见顾林风的身影就站起来打招唿, 连带着周边几位大人一起过来见礼。 顾林风有些狐疑,眼神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好低头回了个礼。 「郑大人、赵大人、严大人。」 低头的时候耳边倒是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这几位不都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吗?如今怎么上赶着去巴结太子了?袁大人, 您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呵,李大人您还不知道啊,前几天宫里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后宫里进进出出好些太医, 怕是……」袁周抿了抿嘴, 将那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小声说道:「如今太子的身子是一日好过一日, 那位倒是越发劣势,二皇子平常不管事,那位要是出事儿了, 这头顶湛湛青天照的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啊!」李之昶小声惊唿了一声,「您说得对, 多谢提点,多谢提点。」 他说着就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再抬头却发现太子已经走到了位置上坐下,脑门上虚汗顿时更多了一层。 他家没有在宫里当差的女儿,对这些消息一向不通,这回差点误了大事,全有赖同僚指点,等太子坐上了那个位置,他说什么也得把家里的明珠送进去。 顾林风坐了一会儿,觉得越发的无聊,他想起秋日晏的时候,那时小七还在他身边,怕他喝多了伤身体,于是悄悄把他杯中的酒都换成了清水,他坐的烦了,就捏一捏小七的手指,把五根手指头翻过来覆过去的把玩,直到人受不住了,一双眼睛祈求的看着他才松手。 如今…… 顾林风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在座位上坐好专心致志的等着帝后到来。 好在这回皇帝十分准时,没过多一会儿便带着皇后过来,众人起身见礼,顾林风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面色红润,仪态端庄大方,是个国母的姿态。 这宫里果然都是眼睛,顾林风笑笑,没说什么。 「太子也来了。」皇帝刚坐下就看见了顾林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前他强太子弱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身子不行,病入膏肓,太子反而越发的气色好…… 皇帝面色不变,关心的问了句,「身子可还好?」 顾林风站起来,躬身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臣身子还好。」 「嗯。」皇帝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皇后接了句话,「仿佛是上次秋日晏后,太子的身子慢慢的变好了。」 「多亏陛下庇佑,臣才能好的这么快。」顾林风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娘娘记错了,臣不是秋日晏后身子才好转的,臣是冯府大婚后身子慢慢变好的。」 「想来……」顾林风故意拉长了声音,「也是沾了天庆府的喜气,老国公,您说对么?」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天庆府那天发生了什么,在座的无不知晓,元圭粉的事一拖再拖,这事究竟跟皇后有没有关系还真不好说,但就算跟皇后没关系,照这样拖下去,对景仪宫的名声也是极大的打击。 冯老国公尴尬的笑了笑,拍了拍身旁冯少康的脑袋,惊得冯少康突然站起来,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发觉众人居然都在看他。 关我什么事??? 冯少康想翻个白眼,奈何他祖父就在旁边看着,只好苦哈哈的回道:「太子哥哥……,我回去就跟我母亲说,让他赶紧给我大哥说亲,到时候你再去我们家沾沾喜气……」 「哈哈哈哈,」皇帝笑了笑,冯少康这误打误撞也算给了个台阶,他摆摆手示意都坐下才道,「是朕疏忽了,先给少康赐婚,少华若是喜欢谁也来找朕,朕再赐一次。」 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冯老国公赞许的看了看冯少康,这小子平日混不吝的,今日这话回的倒是称了皇上的心。 皇帝说话的时候冯少华正攥着赵九清的手,闻言愣了一下,赵九清连忙趁机将手缩了回去。 「臣多谢陛下。」冯少华按例站起来谢恩,再坐回去的时候赵九清已经离他有一丈远,他直视了一会儿,对方反而又往后挪了挪,气得他笑了出来。 早有眼力好的大人趁机上前祝天下太平,海晏河清,这桩太子暗讽皇后的戏似乎就这么揭过去了,殿中热闹非常,唯有冯少康懵懵懂懂,不明所以,想要去找顾林风喝酒。 「你给我坐在这儿不许动!」冯老国公拽着他的手不放,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不许去找太子!」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去找太子,不是明晃晃的战队么?他们家可是保皇派,一身荣辱全繫于陛下身上,可不能跟太子或是皇后有什么牵扯。 第164页 冯少康拗不过自家祖父,只好不情不愿的坐在那儿发牢骚,「您刚刚拍我脑袋的时候也不嫌我事儿多,现在用完了就扔,连我找谁喝酒都要管……」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祖父,您倒也不必这么吓我,这皇宫大内的……」冯少康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您是把山神给请过来了?我不动了还不行吗?」 紧接着他就发现大家似乎都不动了,一个小太监跑进来高声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陛下,藏经楼失火。」 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赵由替他问道:「那刚刚的声响是?」 小太监喘着粗气,高声禀报导:「没救下来,已经塌了……」 「什么?」皇帝听了这话,只觉气血上涌,站都要站不稳,不敢置信的问道:「无境呢?」 「失火的时候法师还在里面,但是宫人无旨不得擅入藏经阁,只敢在外围救火,我们在外面喊了许久都没见法师出来,后来……藏经阁就塌了……」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说完已经两股战战,宫人无旨不得擅入藏经阁是陛下上个月刚下的旨意,胡总管说的厉害,说就算里面被雷噼了也不许他们私自进去查看,这起火……没旨意实在不敢啊。 年夜宴以皇帝再次晕倒为结尾,众官员都被王全晖留在宴席上,等着查出来失火真相。 皇帝被紧急抬回勤政殿,然而这次无境不在,赵由也不敢私召太医,只好用之前留下的药给皇帝灌了两碗。 好在这次皇帝醒的极快,一睁眼便喊王全晖。 王全晖早在皇帝晕倒之时就率禁军将藏经阁周遭查了一通,现在正等着禀报。 「回陛下,臣带人将藏经阁上上下下查了个遍,最后从一个小太监嘴里得知,此次失火并非意外,乃是法师自己所为。」 「什么?」皇帝有些不敢相信。 王全晖:「那宫人说昨日法师找过他,给了他一封信,曾言请他帮忙将信转交陛下,还说他是僧人,无法陪陛下共度宴会,愿陛下岁岁平安。」 「将信呈上来。」皇帝听了这话后反而冷静了许多。 王全晖将信交给赵由后便一声不发听候吩咐。 等把信看完,皇帝突然笑出了声,岁岁平安,岁岁平安!他怎么平安?他如何平安? 这做局的人怕是不清楚他也中了这毒,自以为天衣无缝,偏偏一开始就露出了马脚。 但想来这世上终究还是恶有恶报,无境这贼人也遇害了。 倒是因果报应。 他曾斟酌许久,杀了无境无异于就是断了自己的生路,可留着无境,他堂堂皇帝受人掣肘,更无颜面苟活。 如今倒是好了,一了百了。 皇帝笑够了,眼底突然划过一滴泪,惊得赵由连头都不敢抬。 过了片刻才听皇帝轻声吩咐,「此事你私下查探,看看到底是谁做的,明面上就说元圭粉一事乃是无境所为,畏罪自杀,也算给太子一个交代。」 王全晖应是,又听皇帝道:「王卿,你觉得朕还能活多久?」 这话算得上是诛心了,王全晖连连磕头,「陛下千秋圣体,必能与天同寿,臣不敢妄言。」 「呵,」皇帝冷笑了声,到底没多说什么,摆摆手将人斥退,「下去吧。」 无境死的冤枉,也不冤枉,可他只能顺水推舟,这世上,哪怕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另一边景仪宫,亭兰也轻轻禀报,「娘娘,陛下刚刚下了旨,说无境法师畏罪自杀,元圭粉一事委屈了您,赏了好些东西过来。」 「嗯。」皇后看了看外面,「都处理干净了?」 「是,都处理干净了,那小太监平日里跟无境法师走得近,他说的话没人不信。」 「那就好。」 第102章 元圭粉之事以无境自绝为始, 大昭寺上下一干人等全部问责,方丈了行于次日自尽于大殿以正清白, 寺中大小僧人全部发配宁州,皇寺之名不復存在。 皇后得了个失察的罪名,但其看顾太子一向周到,皇帝也不忍苛责,只略申斥了几句便罢,责令丞相唐棣亲自督办元圭粉之事,彻底杜绝民间使用元圭粉的情况。 新的一年到来, 朝中人心惶惶,生怕不知什么时候便有一把刀掉到了自己头上,无境法师何等荣宠,说一句简在帝心都不为过, 如今说没就没了,整个京都一时间连年节宴饮都不敢大办,生怕撞到了皇帝的逆鳞。 但正月十六之前都没有大朝会,众人闲得发慌, 又有些机敏的循着机会太子府拜见, 又被太子府詹事一一挡回去,言太子在别院修养, 暂不见客。 皇宫里的赏赐如水的拨下来,顾林风着人收了,又递了摺子上去叩谢皇恩, 皇帝体恤其大病初癒,免了其进宫请安, 太子府一时风头无两。 正是正月初三,好日子, 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顾林风让人搬了把藤椅放在廊下,坐在那儿看赵九清跟阿六玩。 阿六年纪大了,但却变得极为亲人,赵九清只消一招手,它就立刻将远处的木球叼过来递到赵九清手上,等木球再次抛出去后又飞快的跑去捡,玩的乐此不疲。 顾林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偶尔随赵九清说几句话,看上去倒和谐的很,赵九清玩的高兴,又被阿六扑了一身汗,便跟顾林风说要回去换件衣裳,顾林风点头允了。 第165页 赵九清刚退了一步,阿六便蹭着他的衣摆要跟着一起回去,顾林风看的好笑,便出声喊了一句,「阿六,过来。」 阿六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要退出去的赵九清,张着嘴哈了两下,又低头接着蹭赵九清的腿。 旁边伺候的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一地,恨不能将头也抿到地底下,赵九清反应过来吓的脸都白了,急急跪到地上,「殿下息怒。」 只求息怒,连恕罪的话都不敢说。 顾林风脸上笑意不变,却没叫起,只嘴角的弧度看着淡了许多。 太子养的狗不听太子的话,反而围着另一个人转,这往小了说是吃里扒外,往大了说就是另谋新主、视同叛逆,更何况那个新主也不过是太子府上的另一条狗。 阿六终于发觉出不对劲,看了看自己旁边跪着不敢动的新朋友,又看了看刚刚朝自己招手的主人,终于收了玩心,一颠一颠的跑到了顾林风跟前,拿脑袋蹭顾林风的手,想要他摸一摸自己的脑袋。 顾林风却没伸手摸它,只笑着问赵九清:「九清在府上住的可开心?」 赵九清冷汗淋漓,后背湿了一大片,正神经紧绷着,闻言连忙应声:「开心,开心,太子殿下照顾的极为周到,臣深感荣幸,铭感五内。」 他如今已不是刚入府什么都不懂的那个刺头,太子殿下扶持他,他就是太子府的人,若此事让太子上了心,那他真是死得冤枉。 顾林风点点头,「那就好,」他神色不变的拿了一颗木球朝赵九清身上砸了下去,没用力,像是在逗阿六玩。 果然,阿六的眼睛随着木球转了转,立马跑到了赵九清身边将球叼起来,又颠颠的跑回顾林风身边,将球递给他。 赵九清摸不准他的意思,没敢动,只按按做好了准备,等着太子下一次砸他。 顾林风却就此收了手。 「九清玩的累了,快回去换衣裳吧,天还冷了,仔细吹了风着凉,」顾林风说着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孤刚刚手头不准,砸到了九清身上,还望九清莫要生气。」 赵九清简直要抓狂,恨不能给太子磕几个头好让太子知道自己的忠心,但太子如此说话,他也只能赔笑着受了,「多谢殿下关心,」他顿了顿,又道:「侍奉殿下是臣的本分。」 言下之意如果太子还没消气,尽管来砸,都是他的本分,合该受着。 「嗯,」顾林风摆摆手,「退下吧。」 如此,赵九清方敢起身。 刚才太子说话不阴不阳,简直笑里藏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却打心底里害怕这样的太子。 经了这么一遭,伺候的人更加小心,连喘气都小心秉着不敢大声,顾林风觉得没意思,又不想费心解释,便从藤椅上站起来要去花园散散心。 别院不大,但二门到中门前廊处有一个小花园,平常三福照看着,顾林风偶尔也会去熘熘,拔几朵花,又赶在三福跳脚前熘回来。 今儿是初三,三福去太子府同太子府詹士一起商议要送往各府的节礼,顾林风走到小花园时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厮,地上光秃秃的连片绿叶都没有。 春天还没到,冬日里自然没有百花盛开,日子过得都混忘了。 顾林风将下人挥退,随意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梧桐树上突然动了动,一阵风扬起,地上落下了一小根枯树枝。 赵九清也罢,阿六也罢,顾林风无意计较,却不吝于做出一个计较的姿态来,他是当朝太子,未来皇帝,若这点威信都无,何谈立足。 可做起来也是真累,他忽然有点想念小七,在小七跟前,他无需做任何戏,也不必担着太子的架子施予雷霆雨露。 可人是自己亲自赶走的,顾林风磨了磨牙,等人回来了,非得好好算一帐。 他又想起初二晚上裴发过来拜年,告诉他林杫在为去北境做准备,又夸奖了一番太子会选人,不由有些气闷。 明明去之前一副捨不得他,不想上进的样子,去了之后却又这样努力,连家也不知回,简直欠收拾。 又一阵风吹过,顾林风下意识的捂了捂身上的衣裳,忽然听到又有一截树枝断裂的声音。 他皱眉想了想,忽而舒展了眉眼,双手放到了颈间盘扣上,一颗、两颗、三颗,眼看着要解到腰带处,小花园内静悄悄的,无边春色却要露了出来。 小七躲在树后看的心急,殿下独自在花园,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就让殿下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眼下若再褪了衣服,一场风寒是没跑了。 也不知元喜去了哪里,身为总管,却如此不周到,殿下怎能舒心? 他越想越急,越想越气,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把殿下抱回寝殿,可他不敢,他还未功成,殿下不想见他。 眼下、眼下、别无他法,他只能先将元喜掳过来。 顾林风听见旁边的动静,猜想可能是小七回来,气他偷偷回来,又气他不直接出现,便想着冻上自己一动,不怕这人不出来。 谁知左等右等,衣裳都要解完,这人还没出现,不免有些怀疑,疑心自己猜错了,毕竟冬日里枯树枝被风吹断也是常有的事。 可他分明感受到了小七的气息! 顾林风忍了又忍,又担心这人实在胆小不敢出来,只好出声喊了一句。 第166页 「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林风心念一动,勐地转头,正对上元喜赔笑的脸,「……殿下……」 「怎么是你?」顾林风没好气道。 元喜冷汗涔涔的,他刚被小七揪过来,还没喘匀气就被殿下喝出来,脑袋都要被吓到了,思及小七刚刚的话,视线在顾林风身上转了一圈,果然看见自家殿下衣裳都要脱了,吓的连忙上前将手里的大氅裹在他身上。 「殿下怎么在这儿就解衣裳,您就算热也不能直接解扣子啊,这幕天席地的,那风一吹,晚上就得头疼,您快回去歇歇,奴才让人备了姜茶,您喝一口……」 嘟嘟囔囔的,实在聒噪。 顾林风忍无可忍,皱眉让他闭嘴。 元喜只好及时止住了话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说话。 顾林风气得火气腾腾的,既恼羞成怒,又有些失落,恨不能拿冷水浇一浇自己,刚裹在身上的大氅便显得格外碍眼,他不耐烦的将大氅从身上解开,随手又丢到了元喜怀里。 元喜敢怒不敢言,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再把大氅给他披回去。 才走了没两步,顾林风忽然停住了脚步,扭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孤在这里?」 他出来的时候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厮看见了,元喜就算知道他在这里,也不可能这么快从寝殿拿了大氅再转回来找他,这速度,除了小七,他想不到府上还有谁能做到。 元喜不料他突然这么问,脸色一僵,不能撒谎,可也不能不回话,只好试探着答道:「有侍卫见您过来了……」 嗯,林侍卫也是侍卫。 顾林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笑笑,意有所指道:「侍卫告诉你孤在这里,还带你回了寝殿,拿了孤上个月最喜欢的雀纹大氅,又带它回来让你给孤披上?」 !!! 顾林风说的上个月喜欢的雀纹大氅,正是小七走之前他常穿的那件,后来小七走了,他便让人将这件衣裳放到了明月轩,再没穿过,今天元喜过来,偏偏拿的这件…… 简直是不打自招。 不远处梧桐树晃了晃,忽听一声膝盖落地的响声,伴随着极小的一声「殿下」。 第103章 顾林风身形微顿, 却没停下,只是看了元喜一眼, 将那件厚实的大氅又拿回了自己手中,气沖沖的回了寝殿。 元喜忙不迭的跟上去,连句劝都不敢说,只内心叫苦不迭,期待顾林风不要太过生气。 等到了寝殿,被殿中的热气一冲,顾林风发凉的额头险些晕出些虚汗, 他身子不好,原不该走的这样快,元喜眼尖,连忙扶着人坐下, 倒了杯茶递到顾林风手边。 顾林风抬眼瞥了他一下,没接。 「殿……殿下。」元喜小心陪了个笑脸,将手中的茶盏扬得更高了些。 「呵,」顾林风冷笑一声, 拉长了声音道:「孤看你这个总管当的着实气派, 往后这府中进了什么人也不必来回禀孤,都报予大总管知晓, 有总管在定然能安排的妥妥的。」 这话一听便是气的狠了,元喜不敢再多说话,只好跪在地上举着茶杯认错, 「殿下息怒,都是奴才的错, 奴才不该瞒着殿下私自……」他抬头偷偷觑了觑顾林风的脸色,心虚道:「私自放人进府, 以后定不会再犯,求殿下息怒。」 顾林风听见他说瞒着自己这几个字就来气,没忍住踹了他一脚,踹的时候没用力,元喜身子晃了晃便又重新跪稳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元喜正想着悄悄换个姿势的时候,顾林风突然开了口。 「元喜,」顾林风说道,「依规矩,这府中进了贼人该如何处置?」 贼人!元喜心里默念了一遍,悄悄为小七捏了一把汗。 「回殿下,按规矩,是要抓住了杖责八十,若是惊扰了殿下,直接杖毙也是有的。」 元喜偷偷抬眼瞥了一下,顾林风脸色不变,丝毫看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又试探着说道:「但殿下仁慈,又是年节上,咱们府上指定是不好见血的。」 顾林风没说话,抬手将他手中的茶杯接了过来。 元喜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心回道:「其实……也不算贼人,是林侍卫。」 「嗯。」 只嗯了一声,元喜有些拿不准顾林风的意思,正犹豫着要怎么给小七求情,就见他们殿下呷了口茶,慢吞吞问道:「年节了,府上的人都放了假吧。」 「啊,」元喜有点懵,点了点头,「是,殿下恩宏,给了赏钱,又赐了假,大伙儿心里都念着您,二门上的一个小子还说回家给您拜拜,求菩萨保佑您。」 顾林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打人的欲.望,把这不着调的马屁拉了回来,「你怎么不回家过年?」 元喜正想着要不要年后把二门上的王二调到前边去,闻言没多想便答道:「殿下忘了,奴才没有家人,是师父把奴才捡回来的。」 顾林风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孤就特意给你放个假,许你今儿个去跟三福团圆。」 元喜突然福至心灵,把那句险些脱口而出的「奴才天天跟师父待在一起」收了回去,识趣的应了声是。 顾林风气他没眼色,骂道,「那还不滚?」 「是是是,奴才这就告退。」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顾林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看,今儿个是初三,府上大部分人都放了假,小部分人回寝殿的时候被他打发出去,现在寝殿周边空荡荡、静悄悄的,里外看不到一个人影。 第167页 顾林风又扒着窗子看了会儿,确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后,突然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勐地吹进来一股凉风。 他打了个抖,顾不得将衣领弄严实,一闪身便熘了出去。 等再回到小花园的时候,头上竟出了一层薄汗,顾林风站在廊下看不见的地方拿帕子擦了擦,稳了稳气息才重新走了进去。 小七果真还跪在地上,孤零零的,旁边只有几个梧桐枝子。 顾林风突然觉得元喜有点没眼色,知道帮人打掩护,竟不知道给人拿件衣裳,这么冷的天,还让小七穿着走前的那套秋衣。 天冷了,也许该换个总管了。 「咳咳。」顾林风故意咳嗽了几声,脚底踩着干树枝弄得噼里啪啦的响。 小七早在他还未走进时便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但他私自回府,又被殿下当场抓住,殿下息怒之前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因此只是姿态更加恭敬的接着跪着。 此时听见顾林风咳嗽,才稍微抬了下头,担心的问道:「殿下不舒服吗?属下去传太医。」 他说完就仔细的盯着顾林风的动静,只等着殿下允了就立马飞奔出去将太医请过来。 刚刚故意脱衣裳都没把人引出来,顾林风怒气憋了又憋,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灵台顿时清明了许多。 人还是关心自己的。 但他没发话小七也不敢动,只好抬头祈求似的看他。 顾林风摆摆手,刻意放冷了声音,「不必。」 说罢不等小七再求,便先发制人道:「怎么回来了?」 竟敢背着孤偷偷回来,而且来了也就算了,竟还躲着不出现! 小七听见问话脸色又是一白,殿下果然生气他擅自回府。 「是属下自作主张,以后定不会再犯,求殿下责罚。」 但几个月的军中生活不是白歷练的,小七虽然仍旧恭谨,但神色坚毅,身形也比往常更加坚韧,此刻虽然嘴里说着求罚的话,但到底没有了往常的忐忑。 倒是学会收敛情绪了,顾林风把视线从小七脸上收回来,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 小七得了这不带感情的一句应答后松了口气,只要殿下肯责罚,那就不会不要他。 于是俯身以额触地,恭谨道:「请殿下赐罚。」 顾林风现在哪捨得罚他,只是把他晾在这儿跪上一跪都担心把人吓着,赶忙的把元喜赶走,自己跑了过来,就是为了安他的心,现在真说赐罚,除了罚他晚上不许睡觉,别的再想不出什么来。 于是只好把人叫起,说先回寝殿再罚。 小七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连忙起身站到了顾林风身侧。 「怎么?」顾林风皱眉看了他一眼,「刚刚还说要给孤请太医,现在离得这么远,是巴不得孤摔倒吗?」 这明显是在找事了,小七只好又往前挪了一步。 他刚刚起身的时候就发觉殿下身子没有大碍,知道适才那几声干咳大约是殿下在逗他,现在得了申斥也没过于担心,只是纠结自己该怎么服侍。 按照往日的规矩,他……他…… 小七纠结了片刻,突然又往前挪了半步,蹲到了顾林风身前,请示道:「属下背殿下回去?」 顾林风突然想起从清风楼回来的那天晚上,他醉的很了,也是这样宽厚有力的肩膀把他背了回来,稳稳的,一丝难受都没有。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又使劲往下压了压,俯身趴到了小七背上,小声嘟囔道:「那你背慢点,别把孤摔着。」 「不会的。」小七轻轻把人背起来,动作轻柔,口中的话却格外坚定,「属下绝不会摔了殿下。」 除非他死了,否则他绝不会让殿下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 虽然不会摔着,小七也听着顾林风的吩咐走的格外慢,若是三福在,定然会笑呵呵的问他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腿脚不灵活。 但此刻正逢午时,阳光正好,连一丝风都没有,小七只觉得殿下的唿吸好像格外热,洒在颈间竟有些烫。 「小七。」顾林风忽然开口。 「属下在。」 「孤沉不沉?」 没料到顾林风会问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小七愣了下才答道:「殿下不沉。」 顾林风满意极了,笑道:「孤也觉得自己不沉。」 所以你背孤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顾林风一笑胸腔便有些震动,抵到小七背上就显得更加明显,顶级武者,又在军营里待了几个月,小七五官更加灵敏,只觉得殿下这一笑,仿佛震到了他心上。 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跳的扑通扑通的。 大约是真的太久不见了。 小七出任务时曾见过有个郎君给他娘子写家信,「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1」。 他当时只觉得有些夸张,现在却觉得是真的,一点也不夸张,他只是几月未见殿下,却仿佛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顾林风兀自笑了会儿,那点小七瞒着他偷偷回来气早就消了,他也不是不想让人回来,只是气人回来了却躲着他。 这会儿闲了,那点逗人玩的心思便又闪了出来。 顾林风轻轻揪了揪小七的耳朵,问道:「孤问你个问题。」 「殿下请问,属下定不敢欺瞒。」 「哦……」顾林风故意拉长了声音,手指更加不老实,捏着人家的耳垂不撒手,像是发现了新的玩具,问道:「你耳垂红了。」 第168页 小七哪知道自己耳垂红没红,他只知道自己耳垂烫得很,殿下的手就在他耳朵上,他不止心跳得快,脸也很热。 于是只好低低应了声「是」。 顾林风却不甚满意,瞥了眼小七鼻尖刚刚沁出的一点汗珠,问道:「你可还有别的瞒着孤?」 他本是随口一问,逗人玩的,没想到小七真的愣了下,然后又低头应了声「有」。 有? 居然有? 居然还有事瞒着他? 顾林风气得险些从背上跳下来,好在小七背的稳,又将他妥妥的伏在自己后背。 「什么事?」真生气的时候语气反而听起来更加平静,小七看不见他的神色,听着话音便觉得没大事,便低声回了,「就刚刚。」 「您刚刚问属下沉不沉,属下说不沉,是骗您的……」他说的极小声,像是说给顾林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顾林风只听见他说: 「您在属下心中,重于千军万马。」 所以不想当将军,只想陪着殿下。 顾林风捏着耳垂的手指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话听着竟是有些委屈了。 第104章 顾林风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小七一向内敛, 就算把人逼急了也只会红着眼眶求他,从没有这样明目张胆表白心意的时候。 小七说完后便有些忐忑,在想殿下是不是生了他的气,觉得他痴心妄想肆意冒犯,可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说出来,这是他的心里话, 他不能骗殿下,任何事都不能。 殿下若不问,他就将心底这份感情严严实实的埋着,可殿下问了, 哪怕要把心底的伤口撕裂,他也要跟殿下剖白清楚。 影卫不得欺瞒主人,小七又在心底默默念了几遍。 搂着脖颈的双手却忽然紧了紧,殿下的胳膊突然紧绷绷的抱住了他的脖颈, 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七不敢妄动。 耳边突然传来殿下的声音,也许他们凑得太近了, 小七觉得心尖有些发烫,他听见殿下说,「沉也不行, 你背着孤不是应该的吗?」 紧接着又一句更加委屈的话说了出来,「你都叫过阿满了, 若孤是女子,你便是知晓了孤的闺名, 孤的手你摸了,人也看了,连名字都叫过了,你要始乱终弃吗?」 顾林风委屈巴巴道:「虽说六礼未全,但你「问名」都做了,现在几个月不回府,回来后还躲着人不给见,现在背一下都嫌沉,你是不是……是不是……要跟孤拉开距离?」 这话说得着实是强词夺理,分明是他把人赶去京郊大营的,眼下又故意恶人先告状,十分有恶霸强抢民女的姿态,可小七却松了口气。 殿下还是从前那个会跟他撒娇的殿下,殿下没有生气他私自回府的事。 只是……这话确实有些过了,六礼未全,他怎么敢给殿下六礼,还有那问名,分明是殿下那天晚上喝醉了告诉的他…… 但殿下今日这样说,显然是还拿他当自己人的意思。 这就够了,小七想。 脚下的步子更加平稳,小七想了想,仍是认认真真的答了顾林风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属下没有要跟殿下拉开距离。」 看着人不再委屈,顾林风也松了口气,「嗯」了一声便让人快点,要赶紧到寝殿。 于是剩下的路走的极快,小七推开明月轩的门时顾林风还未反应过来。 他忘了告诉小七,如今他是住在寝殿的。 但顾林风笑了笑,率先走进了明月轩。 明月轩还跟小七走前的布局一样,丝毫看不出来近期没人住过,顾林风熟门熟路的掀开内室的帐子,指着屏风后面的箱笼说,「换衣服。」 都正月了,还穿着走之前的衣裳,要把自己冻死吗? 小七愣了一下,再抬头时发现殿下已经去了外室,他琢磨着「换衣服」这个命令,暗自想着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换衣服,要换什么衣服吗?侍寝的衣服吗?可现在是白天…… 但是别的衣裳?小七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并未有不规矩的地方。 那就是侍寝的衣裳了。 小七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褪了下来。 顾林风吩咐人送些饭菜到明月轩,又饮了盏茶,小七还未从内室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 离家太久,找不到自己的衣服了? 那可真是得好好罚罚。 顾林风故意放轻了脚步往内室走去,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唿吸都停了一滞。 「你……」顾林风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外面,送饭菜的小厮还没过来。 小七软软的跪在床边,身上穿着顾林风从前同他玩游戏时特意做的衣裳,红的艷丽,衬的他整个人都红扑扑的。 「殿下。」小七轻轻应了一声,往顾林风身前膝行了一步。 「站住!!!」顾林风突然出声喝止。 小七有些无措。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顾林风突然将帐子拉严实走了进来,室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极暗。 现在是白天,还没掌灯,帐子一拉小七瞬间觉得这内室好像过于狭小,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动不动的等顾林风过来。 顾林风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头。 小七秉着唿吸,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第169页 「今天不动你。」顾林风又摸了摸他的头髮,手指捏了捏自己刚刚把玩了一路的耳垂,「小七离家久了,连衣服都找不到了。」 小七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本就红的滴血的脸颊更是烫的吓人,好在光线实在暗,他轻轻喊了声殿下。 「嗯,」顾林风不等他接话又站起来道:「没关系,孤亲自给小七换。」 箱笼里的每一件衣裳都是顾林风亲自吩咐人放进去的,他没多找便从里面拿出来一件暗青色束袖长衫,亲自给人换了衣裳。 外面传来几声有序的敲门声,送菜的小厮到了。 顾林风敛了下小七的袖口,把人拉了起来。 「在里面等着,一会儿出去吃饭。」 顾林风不想多生枝节,小七回府这件事便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小七明白他的意思,听话的点了点头。 等送菜的人都走了,顾林风重新将帐子拉开,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刚刚拉帐子不是怕别人知道。」 「嗯?」小七有些懵懂,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仍乖乖的点点头,应了声是。 「怕春色掩不住,被他人瞧了去。」顾林风笑吟吟的补充道。 * 小七只待了一天便回了京郊大营,他原先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因而是给他排了班的,初四正好赶上他值守。 顾林风难得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看见元喜那张脸也不觉得烦了,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接了帕子擦了擦脸。 元喜看他心情还好,便斟酌的将昨日发生的事儿说了。 昨天他得了顾林风的吩咐回长安街太子府陪三福过年,谁知道刚走到府门口就见一个老妪坐在他们门前乞讨。 这大过年的,他便拿了几锭碎银子放到了那老妪碗里,谁知道那老妪看了片刻,突然抓起碗里的银子朝太子府大门掷了过去。 太子府是何等地方,岂容一个区区老妇撒野,还没等元喜吩咐,大门上的人便三两步跑了过来,要将那老妇人打一顿。 元喜连忙喝止,吩咐人通知京兆尹,将人赶走也就是了,至于在太子府门前撒野闹事是什么罪名,就让京兆府尹定罪。 那老妇人除了刚开始砸了回门之后便一言不发,一直到京兆尹的人来了后突然坐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引得长安街上的百姓都来凑热闹。 「府尹大人,小妇人心里苦啊,天子脚下,我一个老婆子,哪敢在太子府门前放肆?」 「不过是想问太子几句话罢了。」 京兆尹见话音不对,连忙吩咐人将这老妇人带走,可这老妇人反应倒是极快,突然一个头撞到了太子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瞬间流下来一行血。 「大人,我乃来水巷周氏,老婆子多年前亡夫,一个人寡居多年,后来小叔上了战场不幸身亡,留下一个儿子,老婆子便将那孩子拉扯长大,孤儿寡母,辛苦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才将那孩子拉扯大。」 「如今他娶了媳妇儿,又在庐山书局找了个好差事,便不认我老婆子了,早年口口声声喊我婶娘,如今连我的面都不敢见。」 「我想问问太子殿下,听说太子也是被皇后娘娘抚养长大,不知太子可孝顺娘娘?我老婆子好回去告诉我那没良心的侄子,让他学一学太子殿下。」 这本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个伤了心的老妇人一时生气做出的错事,三福和太子府詹士也表示太子仁慈,念在她年纪大了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冒犯之罪,又让京兆尹去她家申斥了一番那个不孝顺的侄子就罢了。 可没想到晚上却突然传出来一股谣言。 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受天下供养,自然要为百姓统率,皇后娘娘已经病了两三个月有余,太子殿下却从未侍疾,是否还不如那老妇人的侄子? 正月十六前都没有大朝会,但这事儿传的厉害,只不到一天的功夫整个京城的百姓便都知道了,御史台连夜呈上了参太子的摺子,摺子到了中书台,经尚书令的手递到了御前。 但皇帝自从年夜宴后身子便不大爽利,对此事还没给出什么指示,元喜听到了风声,便忙不迭的将这事儿说了。 其实昨日就该禀报,但是昨日太子在明月轩里不见人,他不敢擅自进去,这事儿就拖到了现在。 元喜禀报完顾林风刚好换好衣裳,他抬头看了看,太子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摸不准太子的意思。 于是只好明着请示,「殿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顾林风一边吩咐人不用收拾,一边随口道:「什么怎么办?」 「就是……说您不、不、不那什么皇后娘娘的事儿,奴才听王统领说御史台的摺子已经递到了御前,咱不用做什么吗?」 「无妨,」顾林风摆摆手,「让他们闹,迟早要闹一场。」 第105章 如顾林风所料, 接下来整整三天太子府门前的百姓就没散开过,三福遣人赶了一次, 但转天就传出来太子府有恶奴欺压百姓的谣言,于是也不好再驱赶。 连带着裴国公府也被放在了风口浪尖上,年下来往走动时不少官员都同情的看着裴国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太子不孝,为人情疏。 裴国公不好明着说什么,若说太子孝顺,那就会给人话柄, 传出太子只信任母族,而对皇后的养恩视而不见的话来。 第170页 而太子不孝的话更是不能说,于是只好三缄其口,闭门谢客。 好在大朝会还没开始, 事情都有转机,初六晚上裴发悄悄从后门熘出来跑到了太子府别院询问顾林风的意思。 「殿下,您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父亲遣我来问您的意思,无论您怎么做 , 裴国公府全力都配合。」 裴发说完便一脸正色的看着顾林风, 眼里颇有些壮士出征的豪情。 顾林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同样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赵九清和冯少康, 突然笑出了声。 冯少康有些不乐意,嘟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哥哥还笑, 你不知道现在在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我爹为了避嫌这几天都跑去燕山的庄子里躲着, 祖父也嘱咐不让我出门,要不是我娘子聪明, 我今天还熘不出来呢。」 赵九清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夸一遍他娘子,早先哭爹喊娘不想成亲的人也不知是谁。 顾林风手里还捧着个手炉,作势要扔出去,吓的冯少康连忙躲到了赵九清身后,瞪着眼睛看顾林风。 不识好人心。 「瞧你那点出息。」顾林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把小手炉丢给元喜,让他换个热一点的拿过来。 冯少康敢怒不敢言,又被赵九清从身后揪出来,气得要命。 顾林风没搭理他,转头问裴发,「孤记得年前外面曾经传过你打二少夫人的话?」 这下连裴发也不敢说话了,只尴尬着应了声是。 那时他还不懂事,被别人挑唆几句便对沫沫百般冷脸,虽然沫沫小产这事儿不能全怪他,但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他蠢笨。 因此尽管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他也从未澄清过。 好在没过多久又出了太子喜欢断袖的谣言,他那事儿才算过去。 但往日之事跟如今绝不是一个性质,他只是一个无官无爵的国公府二少爷,只要不杀人放火,那谣言传的再凶也只能证明他不懂事,说他被养歪了性子,败坏国公府门风。 而顾林风是太子,太子可以有风流趣事,但不能私德有亏,像这种不敬养他长大的皇后,不亲母家裴国公府的谣言,是能让太子之位也保不住的。 顾林风见他想起来,也没多苛责,只正色道:「当日之事,孤略有耳闻,后来还曾派人去国公府知会了舅舅一声,让他不必插手此事。」 裴发不料还有这事,一时有些惊讶。 顾林风说的是特意遣小七去的那次,其实当时还有第二个目的,便是为了试探小七,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便也没多做解释,只接着说道: 「当时不让舅舅插手是有两个原因,其一么,便是那实在不是什么大事,百姓茶余饭后总要有些谈资,皇亲贵胄间的杂事被拿出来夸大其词的讲一讲是常有的事,若一味不让开口,反而适得其反,等他们说烦了,有了新的谈资,这件事自然就会过去。」 「其二么,」顾林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渴,但小七不在,元喜也还没回来,剩下的下人都不便进来,只好放弃了让人上茶的想法,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其二,就是这种事当然要放在合适的时候处理,方才不浪费那些挑事者的心意。」 裴发听完想了想,眉头却越拧越紧,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当日那件事背后有人推?」 顾林风看了他一眼,「今日这件事你觉得背后有没有人推波助澜?」 裴发有些不贊同,「那怎么能一样,您是太子殿下。」 扳倒太子尚还算的是有动机,他一个无官无爵的国公府少爷,背后的人陷害他做什么? 元喜终于拿了新的手炉进来,又呈上了一盏茶。 顾林风呷了口茶,也不卖关子,给他解惑道:「二少夫人是师将军的独女,你对二少夫人不好,你说,谁会第一个不放过你?」 师荃为人还算忠直,但极其宠爱幼女,他早年没留心让师沫吃了很多苦,后来发现后便一心想着弥补,可以说师沫就是他的逆鳞。 裴发突然想起来,大声道:「是我岳父,当日父亲还曾让我去岳父府上赔罪,岳父虽然冷脸,但有沫沫从中说和,岳父并未苛责。」 顾林风点点头,「对,你哄好了二少夫人,师将军自然不会为难你。」 言下之意,若是没哄好…… 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凉。 明明他是真的喜欢沫沫,要对沫沫好,可此刻经顾林风提醒后再一想到他岳父那张脸,莫名觉得腿疼。 冯少康对此颇为同情,他家里的老泰山……算了,不提也罢。 顾林风贴心的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让人呈上了一份口供。 「这件事当日压下不提,但孤却遣人查了查,这件事跟唐相府上可脱不了干系。」 「当日唐相为了拉拢师将军,特意给二少夫人下了药,那日就算你没动手,胎儿也是保不住的,好在后来你及时清醒,将二少夫人捧在手心里如珠似玉的哄着,才没让师将军寒了心。」 「孤的人查到丞相府有个庶子,排行为九,为人阴狠歹毒,最擅长这些隐私之事,但胆子却极小,唐棣嫌他上不了台面没大用处,便将此事交给了他办,他倒办的还算仔细,让手下去楼里找姑娘玩乐时慢慢将此事传开,孤的人也查了许久才查出来。」 第171页 「但那小子胆子小,被查出来后只略吓了吓就都招了出来,还立了份口供,按上了手印。」 顾林风说完就把口供递给了裴发,让他们传着看一看。 裴发捏着那张纸越看脸色越青,看到最后几乎要将整张纸撕坏,赵九清见情况不对连忙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一下。 裴发回过神慢慢松开了这张纸,只是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冯少康瞥了眼他的脸色,难得没说废话,悄悄将口供捡起来,躲到角落里接着看。 「殿下……」裴发握着拳头,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林风摆摆手,「此事虽被有心人利用,但你从前的错事也给了人可趁之机,以后好好的,不要冲动再给了人机会就行。」 裴发的拳头慢慢松开又握住,如此几次后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手心被指甲画出几道殷红的痕迹,良久,才彻底松开,扶了扶椅子上的扶手道:「我知道了,多谢殿下指点。」 顾林风看他的样子很有些共情,若不是重生,他恐怕还不如裴发,那些被人利用的事哪件少了他? 顾林风定了定,接着说道:「孤今日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生气,是想说报仇的时候到了。」 裴发抬眼看他,目光定定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道:「殿下吩咐。」 「如今这大街上都在传孤不孝皇后,不亲母家,孤就是出去哭爹喊娘的解释也没用,不如直接来点让人猝不及防的招数打乱他们的布局。」 「明日一早你就拿着这份口供去敲丞相府的大门,请丞相亲自解释解释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丞相对此事供认不讳要抛出唐九出来顶罪的时候孤会再派人送去一张同样的口供,上面会写着丞相府故意陷害太子,引导舆情,企图动摇国本。」 「毕竟,同样的错误只要犯过一次,没人会相信你不会犯第二次。」 第106章 次日, 天色将亮未亮时丞相府门前已经聚了好些人,裴发特意请了京兆尹, 又着人搬了个大鼓立在了唐府门前,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京兆尹愁的头髮险些白了,前事涉及太子,现事牵连丞相,哪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偏偏都叫他赶上,本想着让夫人去大昭寺上个香替他去去晦气, 又赶上无境的事,日子简直没法过下去。 唐棣被吵醒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听完后气得立时将唐久绑了起来,又换了身衣裳亲自出去请裴发。 「裴二公子, 有事咱们进来详谈,」唐棣站在裴发身侧压低了声音同他商量,「这里边想是有些误会,这大冷天的, 二公子进来歇歇, 有什么话慢慢说。」 裴发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突然抬手使劲敲了下那大鼓,惊得唐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本公子觉得没什么误会,」裴发摆了摆手里的口供, 在唐棣眼前虚晃了晃,「这白纸黑字的, 一笔一划写的清楚明白,唐大人, 我裴府与你有什么仇恨,值得让你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出手?」 唐棣出来时只听了个大概,不知道唐九居然还签了口供,眼下被裴发怼在脸上看,心里又惊又俱,心知此事怕是轻易不能了,暗骂了唐九一句蠢货。 然而不等他说话,裴发又逼问道:「京兆尹就在这里,若丞相大人有疑问,咱们可到御前分辨个清楚明白,届时若是冤枉了您,我必定上门请罪。」 京兆尹连连点头,对对对,你们都去找皇上去吧,我这里庙小,实在是装不下这么多尊大佛。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唐棣来不及细想,好说歹说把裴发劝回了京兆尹大堂,带着唐九,浩浩荡荡的。 但他是丞相,京兆尹也不敢审他,只好又派人去请冯国公,希望他能从中说和。 但冯国公早前为了躲太子闭门见客,庆国公也去了燕山的庄子,其它达官贵族不是与皇后有亲就是与太子交好,一时竟找不出一个中立的人能来调解,只好擦着汗一遍又一遍的劝这两尊大佛。 京兆尹府内热闹,外面同样沸沸扬扬,裴发这一场闹下去,百姓们早已忘了昨天还在义愤填膺骂太子的事情,很快就从骂丞相府说到了皇后身上,半日过去,已经传出「上行下效,皇后必定害过其他嫔妃的孩子」这种话。 就连言官一时也不敢再多言,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们从中嗅出些端倪,隐约察觉到自己仿佛被当了枪使,又托人问昨日的摺子陛下是不是还没看,没看的话能不能再拿回来。 唐棣在大堂内坐了半日,眼看着种种章程被裴发否定,越发觉得此事不能拖,他虽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就看裴发一副大张旗鼓又不肯细谈的态度便觉出恐有阴谋。 于是他狠了狠心,直接将唐九交给了京兆尹,言说不必顾忌他的面子,按照裴二公子的意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教子无方,对此事绝无二话。 算是弃车保帅。 他说完就匆匆回了相府,等听到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直接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多年维繫的好名声,竟坏在了这件小事上。 * 不管外面闹腾的如何厉害,太子府别院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赵九清在兵部做事,冯少华天天拉着他不放,有时晕晕乎乎的就跟人直接回了天庆府。 顾林风对此不置可否,只一心一意的憋在府中看兵书。 第172页 元喜有些摸不着头脑,偷偷跑到三福跟前嘟囔,「您说太子殿下又不是要当将军,天天捧着本兵书看算怎么回事?」 三福敲了下他的脑袋,佯怒道:「殿下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哎哎哎,师父您轻点。」元喜往后退了半步,蹲在地上摸自己的头,「我这不是关心殿下嘛,殿下这用功劲儿都能去考状元了。」 三福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殿下人中龙凤,哪是区区一个状元就能比得了的?」 怕是要当状元的老师。 元喜应和了两声,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端着杯茶进了书房。 顾林风看兵法看的头疼,见他进来也没好气,阴阳怪气道:「跑什么?孤被你吵的连兵书都看不下去。」 元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天地良心,他一共进来了两趟,殿下明明自己看不下去书,偏要拿他出气。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敢直接怼顾林风,只越发讨好的把茶奉上去,商量道:「殿下累了,要不出去逛逛吧,今儿天气好,奴才陪您出去散散心。」 顾林风接了茶水喝了一口,满腔的火气暂时散了些,随口道:「去哪儿逛?」 元喜哪知道要去哪儿逛,他想了想,才小心提议道:「燕山?奴才听人说燕山的温泉庄子已经收拾好了,殿下往年没去过,今年……要不要去看看?」 顾林风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那就去看看吧。」 反正小七不在,去哪儿都一样。 元喜不料他这回这么好说话,往常都是怎么劝都不出门的,听见顾林风突然答应还愣了一下,才忙不迭的出去吩咐车架。 燕山离别院很近,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顾林风就已经到了庄子上。 这庄子算是皇庄,但皇帝多年都没来过,倒是底下的孩子们会来泡一泡玩一玩,也不用求懿旨,事后给管事些银子让人重新置办些易损耗的用具就行。 这是京城的达官贵族心照不宣的事,但是能在庄子里碰到赵九清是顾林风万万没想到的。 他来的匆忙,也没多带人,只打算在庄子里逛逛就回去,因此也没吩咐管事准备东西,只领着元喜四处闲逛。 谁知走到桃园后面的廊子里隐约听到了几声哭腔。 止住了元喜要让人去看看的手势,停下脚步细细听着。 「冯少华,你松手。」赵九清抖得不成样子,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破碎,热气氤氲中看不清冯少华的脸,只好闭着眼睛把人往外推。 冯少华掐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将这两只试图逃出去的爪子握紧,贴在赵九清耳侧,冷哼道:「松手?松什么手?怎么不假模假样的叫大公子了?赵九清,你可真是不乖,不是你要来这庄子里看看吗?怎么,现在后悔了?」 他指了指倒在池边的女子,咬牙切齿道:「你把我当什么人?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人?你把我骗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收了那个女人?」 赵九清被他弄得浑身颤抖,脑子也晕乎乎的,杂乱的大脑已经无法分辨出冯少华的意思,只好摇摇头,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要的吗?」 冯少华握着他的手不自主的加了一分力气,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要了?」 「正月初二那天,」赵九清疼的倒吸了一口气,脑子倒是清楚了些,委委屈屈道:「那天你喝多了,还抱着我,说……说……」他有些难以启齿,索性直接略过,直接说道:「那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冯少华几乎要气笑,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觉得我谁都行?我堂堂天庆府国公世子,兵部侍郎,皇亲国戚,需要你巴巴的给我安排女人?」 「那你是……」赵九清话说到一半对上那双阴沉沉的眸子识相的闭上了嘴。 冯少华却心领神会的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当下便意有所指的嘲讽道:「你这么贴心,连人都给我安排了,怎么不直接自己来?」 「你混蛋!」赵九清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突然挣扎起来,愤恨道:「我是男子。」 「男子怎么了?」冯少华不以为意,「你来京城这么久,没见过男子与男子如何欢好?」 赵九清气得在水里乱扑腾,但冯少华力气太大,他挣了半天也没从冯少华手里逃出来,又气他不尊重自己,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冯少华笑了下,看他野猫爪子挠了半天后直接装死,心里的气突然就消了,罢了,这只是一只装乖的野猫,有些毛刺也正常,让主人给他顺顺毛便好了。 于是直接低头在他耳边威胁道:「你再不睁眼,我可要直接吻上去了。」 !!!赵九清又惊又俱,吓的连忙睁开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自己一闭眼这个无耻之徒就要轻薄他。 冯少华颇有些遗憾,低声嘟囔了一句,「又炸毛。」说罢便松了手摸摸他的头,将人从池子里抱了出来。 …… 门外,元喜听得心惊肉跳的,他有些后悔劝顾林风来这里散步,暗自感嘆活着真难,感嘆完又偷偷觑了觑顾林风的脸色,在心里琢磨着要是太子待会儿发难他要不要给这倒霉的赵公子求情。 谁知道顾林风一脸平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两个下人,一言不发的直接走了。 第173页 等离的远了些,元喜才敢开口,磕磕绊绊的请示道:「殿下,要去提醒一下吗?」 毕竟光天化日的,赵公子现在还是太子府的人,这事儿传出去可是丑闻。 顾林风不以为意道:「提醒什么?提亲吗?他赵九清是太子府的幕僚,又不是太子府的小姐,还要孤给他准备嫁妆不成?」 元喜:「???」 第107章 元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刚脑子里过完的那些话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但什么都不说好像又的确有些荒唐。 都说多事之秋, 多事之秋,怎么这才正月里,一个个的就开始作妖了呢? 脑子还没想清楚就见顾林风拐了个弯,顺着廊子往后山的方向去了,元喜连忙让人回去多叫几个护院,边小跑着跟了上去。 燕山不算大,几个庄子围在一起就占了大半, 剩下的一小半就是后山,里面圈了些野鹿、豹子之类的野兽供来游玩的达官贵族打猎消遣。 故而顾林风刚走到客肆就有人迎上来,元喜苦着脸给人使眼色,那管事一愣, 随即不动声色的把备好的弓箭之物放到了旁边,转而奉了一杯茶上来。 顾林风瞥了元喜一眼,没理会他那些小心思,迳自在上首坐了, 接了茶尝了口。 元喜被看的有些心虚, 讨好的商量道:「殿下……,您现在身子经不得这大热闹, 不如奴才找几个人在前面围栏里猎一猎,您给他们指点指点?」 那管事听了这话也连忙上前奉承,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找了几个人在围栏里, 打马球似的玩给顾林风看。 顾林风轻呵一声,却没说什么, 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了起来。 元喜和那管事都松了一口气。 总有些难伺候的贵人喜欢强人所难,自己身子不能骑马, 却偏偏要来找事,出了事儿谁也担不起责任,顾林风这样好说话,大伙儿心里都松了口气。 顾林风看了会儿,越发觉得没意思,忽然想起来一桩事,便沖那管事问道:「近来可有哪家公子过来玩过?」 管事心中一凛,细细想了想后小心回道:「回太子殿下,近来正逢年下,各府都忙着,庄子上已经好些时候没人来过了,除了天庆府的二公子来过几趟,倒没别人。」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顾林风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只略坐了坐便带着人回了别院。 临走前又特意嘱咐庄子的管事,不要跟别人讲自己来过这里。 元喜福至心灵的明白了这个「别人」是谁,识相的没多问,在心里默默替那倒霉的赵公子上了注香。 刚回到别院,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有宫中内侍过来传旨,说陛下要召见太子,顾林风只得又匆忙往宫中赶去。 时隔不过几月,再进宫却恍如再生,顾林风一路沉默的跟着胡卜进了勤政殿,眼见那华丽的龙床上躺着个虚弱的人儿,心里没由来的酸涩起来。 风水轮流转,不知上一世他死后,皇帝是否也这样可怜。 「臣见过陛下。」顾林风跪地行礼,余光瞥了一眼,皇帝正倚在龙床上吃药。 苦药汤子混着龙涎香,闻着无端有些噁心,像是有些血腥之气,黏腻的很。 可这宫里本来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顾林风心想,就算再华丽,再庄重,也不过是个用森森白骨累积起来的高座,一旦摔下去,便万劫不復。 皇帝没叫起,只慢慢就着赵由的手一口一口的喝着汤药,任由顾林风在底下跪着。 半个时辰后,等汤药喝完,赵由退了下去,才终于对顾林风开口:「来了。」 顾林风跪的腿疼,他脑子里忽然想到以往小七总是这样呆呆的跪在他身边是不是也腿疼,自己的膝盖肯定是青了,那小七……小七的膝盖是不是就没好过? 顾林风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皇帝问完话却没得到回应,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正看见顾林风一脸愧疚的垂着头,貌似还有些后悔。 「太子?」皇子拔高了音量,又叫了他一声。 顾林风突然回神,连忙应声:「陛下。」 「太子刚刚在想什么?」皇帝温声问道。 顾林风顿了下,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想小七的时候,于是敛了神色回道:「臣刚刚在想,陛下和娘娘都病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还不见好,是不是宫里的御医不太得用?」 皇帝的手本来掖在被子里,听了这话突然攥紧了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指,说道:「朕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慢慢将养着总能见好。」 他说罢不等顾林风反应又接着道:「倒是有一桩事要麻烦太子,前日北边传来消息,说北境蠢蠢欲动,频频在边境操练兵马,恐不日将有异动,北境皇室又上表六王子要来我大顾朝贡,其间不知有何阴谋,朕身子不好,恐无力再处理这些事情,已经命张鄀周带人去北边看着,但这个六王子,还需要太子多多注意一些。」 北境?顾林风琢磨着皇帝话里的意思,北境要有异动,张鄀周要去北境,小七是不是也已经去了? 这木头怎么也不知回来跟他说一声,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顾林风十分不讲理,丝毫不想是自己把人赶走的,且不说小七敢不敢回来,就说敢回来,这军令一下就得准备行军,哪里来的时间回来跟他告别? 第174页 他气得咬牙切齿的,只想着等再见到小七非得好好让他张长记性,瞧瞧冯少华是怎么治赵九清的,还是自己对人太好了。 顾林风冷着脸应了声是。 皇帝以为他不想看着六王子,不免有些头疼,但实在是没人可用,朝中只有两位皇子,顾林清还小,行事作风还像个孩子,这事儿只能交给顾林风来办。 于是好声好气道:「其实也不用对他多客气,只消防着他,别让他趁机添乱就行,朕相信太子能办好。」 顾林风不明白他为何又特意嘱咐这一遍,只好再次答了声是。 两人都是相看两相厌的性子,正事说完皇帝就让顾林风下去了,顾林风跪了这大半个时辰,起身的时候还晃荡了一下身子,好在没摔倒,便退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还撞到了顾林清。 「皇兄。」顾林清有些惊讶,但仍挡不住欣喜,「你来看父皇?」 他看了看顾林风站不直的身子,只以为是自己撞得,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看清,皇兄被被我撞坏吧,皇兄先在偏殿坐坐,我让人去请许峙弦。」 他说完就有小太监跑出去请人,顾林风没法解释自己是罚跪跪的,只好无奈的沖他摆摆手,「没事,不必了,孤这就回府。」 顾林清更加愧疚,「皇兄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皇兄现在连我请的太医都不用了,皇兄若是不放心,我就将太医院的人都请过来,皇兄看哪个顺眼就叫哪个。」 他说完就要亲自去叫人,顾林风嘆了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解释道:「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孤没事,」他顿了顿,又多加了句,「也没生气。」 说完看顾林清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只好胡乱找了个藉口,「是今日有些累了,没什么大事,你若不放心,见完陛下就过来别院用膳,孤让人多备些饭菜。」 这是真是意外之喜! 自从几个月前的秋日晏过后,顾林风就再没主动留他吃过饭,就连对他说话也经常是不假辞色,上次这般温和的哄他,还是去年的时候。 顾林清怕他后悔,连忙将头点的像个上下摇晃的拨浪鼓,「皇兄等我。」 顾林风无奈的笑笑,自己是越发心善了。 * 裴发的事最后以唐九认罪结了尾,唐棣虽然没被连累,但到底沾上了荤腥,又兼之被气病了,只好暂时在家养病,连年节间的走动都是派儿子去。 众人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今年太子府的客人格外多,又被三福一一挡了回去,说顾林风不孝的那拨人跟说丞相教子无方的那拨人都闭上了嘴,顾林风算是过了个好年。 只是小七从那天回去后就跟张鄀周去了北边,别院看起来空荡荡的,连声音都少了很多。 正月十六一过大朝会就开始了,顾林风奉旨接待北境六王子,因此一改往日的懒惰作风,早早地就来了勤政殿跟一干大臣候着等着上朝。 众人看在眼里又是一番猜测,几个人看看丞相,又看看太子,最终还是识相的闭了嘴,想等下朝后去找相熟的大人们打听一番。 顾林风冷眼看着,将身上的披风使劲裹了裹。 好不容易到了时辰,皇帝却没来,只让人将大臣们呈上的摺子收走,又下了几道旨意,命顾林风和礼部共同商议接待北境六皇子,对前几日发生的几件事一律没做处置。 唐棣站在最前面皱了皱眉,到底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顾林风,等赵由走了之后就直接回了府上。 顾林风不置可否,接了旨意就回了,没理会后边一帮等着套近乎的大臣。 礼部尚书长得有些胖,走的快些都要喘上几口,眼看着顾林风要看不见影子了,他还没商量接待六王子的章程,连忙大喊了几声,「殿下,太子殿下,等等,等等……」 顾林风回头看了眼,沖他笑了下,转身对一直跟着他的元喜吩咐了几句就迳自回了府。 等那位倒霉的尚书大人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唿就听元喜跟他说:「大人,太子殿下说了,这事儿没什么好商议的,您自己看着办就行,他都没意见。」 第108章 可怜礼部尚书差点把肚子上的肉颠掉二两, 也没换回来顾林风一句话,元喜脸上挂着笑, 手却丝毫不留情面推着人往重华殿念经去。 「赵大人啊,您看您这跑的,大冬天的领子都汗湿了,奴才陪您去重华殿歇歇,好歹留足了力气拟出来个迎六王子的章程,咱们殿下可都仰仗您呢。」 赵溯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又被元喜及时扶住, 拖着他的胳膊半商量着往重华殿挪。 「哎呀,快松开,」赵溯不死心,朝着顾林风走的方向使劲瞅, 「大人我不容易啊,这这这太子殿下不给个示下,我礼部哪敢出什么章程?」 元喜眼疾手快的把他的头掰过来,随口哄道:「您放心, 这章程您随便拟, 我们殿下肯定都听您的。」 「不行不行啊,殿下好歹给个话呀, 」赵溯只觉得要是再往前走自己这肚子真得被刮下来两层油,眼看着顾林风越走越远,他再一看已经到了重华殿前, 连忙抓住了门口的大柱子,惊恐道:「怎么来这里?」 谁不知道重华殿是南普寺的和尚讲经的地方, 里面还供奉了先皇的排位,凡是进了重华殿, 不得大声喧譁,不得饮酒作乐,不得高声弹唱,甚至除了跪下跟着一起念经就没别的事能干。 第175页 元喜把他的手指头从柱子上一根一根掰下来,安抚道:「殿下说这里宁心静气,利于您出章程,赵大人放心,还有奴才陪着您呢。」 元喜想了想又补充道:「想不出来也没事,殿下跟膳房的小师父交代了,给您做些素鸡打牙祭,必不会委屈了您的肚子。」 言下之意想不出来就别出来了。 赵溯:「???」 赵溯最终还是敌不过元喜的淫威,苦嗒嗒的进了重华殿。 顾林风回府后心情极好,赵溯就是个泥菩萨,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的,一遇到事儿跑的比谁都快,一个礼部尚书,比户部尚书还滑熘,连点水滴都溅不到他身上,这回把人弄去重华殿,赵溯就算是个金菩萨,也得露出点佛光来。 他昨日就已经从别院搬回了太子府,左右小七不在,他住哪儿都一样,恰好赶上要入朝,便直接搬了回来,平日办事也方便些。 太子府詹士已经独自打理府中好几年,这下好不容易赶上主人回来,恨不得把经年的帐本都拿出来要顾林风过目,算着时辰在府门等着。 顾林风嫌他烦,又不好苛责这忠心耿耿的老詹士,只好让车夫先随便在城中熘达熘达。 马车顺着长安街绕了三圈,就在车夫准备从东到西转第四圈的时候突然被顾林风叫了停。 「殿下?」车夫低声询问了一句。 顾林风伸手把车帘掀开一条缝,指了指东边墙角正打架的几个小乞丐,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隐约看见有个小孩儿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条可怜的小狗,眼巴巴的看着他,可能也并不是在看他,但是那眼神,让他想起来小七。 车夫的动作很快,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禀报给了顾林风。 「殿下,那个被打的小孩儿是来水巷周氏的侄孙,就是那天来咱们府上撒泼的那个老妇人,京兆尹把那周氏带走没几天那老妇人就病死了,她那个侄子不知怎么突然失踪,留下了这么个小孩儿,小孩儿刚六岁,从京兆尹府衙把他奶奶的尸体领回去后就放在了家中,但他没钱也没力气,没法给老妇人下葬。」 「还是周围住的的邻居凑了钱给买了副棺材板,张罗着把人给葬在了城外。」 「他这几天就在东墙角那块讨饭吃,偶尔讨到几个铜板就跑回去还给那些出棺材钱的邻居们,今天讨了五文钱,还没来得及跑回去就被别的小乞丐看见要抢回去,他不肯给,双方就打了起来。」 车夫说完就闭上了嘴,他刚刚问话的时候没忍住给了那可怜孩子一个甜榍子吃,怕顾林风知道了不高兴。 顾林风倒没想这么多,那小孩儿家里人也是个棋子,他还不至于因此为难一个孩子,平白失了身份。 但那双眼睛……,顾林风皱眉看了又看,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被人打坏了可就不好了。 他让车夫把帘子掀开,露出一张脸,朝东墙角招了招手,「过来。」 几个打人的小乞丐早就在车夫下去的时候就一熘烟跑没了影,这句话毫无意外是叫那个被打的。 小孩儿怯生生的,看了看车夫,又看了看顾林风,手指紧紧的捏着自己讨饭的小破碗,犹豫了一瞬后才慢慢挪到马车前,站在那儿慢慢给顾林风鞠了个躬,小声道谢:「谢谢大人。」 他不知道顾林风的身份,但看这神气的马车和车里人身上一看就很贵的衣裳,识相的给人道了个谢。 顾林风眼睛朝下瞄了瞄,不动声色的在那小孩儿脚边看了看。 扑通一声,小孩跪在了地上,重新道谢:「谢谢大人。」 顾林风这才笑了出来,「行,挺有眼色。」 他看了看小破碗,里面孤零零的躺着几个铜板,想了想,说道:「我就不问你叫什么了,你要是想跟我走,以后就得听我的,我给你起新名字,买新衣服,但要是犯了错,我也会打你,要是不跟我走,今天咱们就当没见过,我也不会为难你,你考虑考虑。」 车夫看的欲言又止,很想提醒他家殿下这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么多,但顾林风一脸不容置喙的表情摆在那儿,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得寄希望于地上的小孩儿能听懂一些。 小孩儿倒是没什么表情,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但眼睛却尤为清亮,他看向顾林风,迟疑的问道:「您是要把我带回去做奴才吗?」 他听过那些人说过,给人当奴才就能有吃有穿,但命也就给了人家,从此生死不由己。 但他本身也已经生死不由己,有人收留是再好不过的事。 顾林风却摇摇头,「不是,不是奴才。」 「不是奴才……」小孩有些听不懂了,他默念了几遍这几个字,还是摸不清有吃有喝却不是奴才的东西是什么。 顾林风难得多了些耐心,解释道:「就记住一条,听我的话,能做到吗?」 这自然是能做到的!小孩连忙点了点头,「是,我肯定听您的话。」 他说完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破碗,里面还躺着孤零零的五个铜板,想了想,伸出小手从里面摸出来双手递给顾林风,「这些都给您。」 顾林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再说话时不免带上了些笑意,「你这是给我「上供」呢,自己留着吧,用不着。」他说完又吩咐车夫抽时间给小孩儿的邻居一些钱,算是帮忙还了安葬的人情。 第176页 小孩儿这回听明白了,这位好心的大人帮他还钱,他本就是能记一辈子恩的人,这下更是拿顾林风当神明,当场给顾林风磕了好几个头,捧着自己那可怜巴巴的五个铜板死活要献给顾林风。 顾林风颇有些哭笑不得,车夫也跟着劝了几句,「殿下还是收了吧,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他心里念着您的恩,想着报答您呢。」 顾林风只好先让车夫把铜板收了,又把人叫上马车,才吩咐回府。 小孩儿有些拘谨,窝在马车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偶尔眨巴着双眼偷偷看看顾林风,再多的动作就没有了。 顾林风越看越满意,他想了想,倒了一杯茶递给小孩,等人接过去喝了才道:「以后你就叫林念。」 小孩儿点点头,「是,谢谢大人。」说完见顾林风没反应,他用手指捏了捏自己脏兮兮的衣摆,试探着重新说道:「林念谢谢大人。」 顾林风这才满意,他又拿碟子里的小点心递给林念,状似无意道:「你乖一点,等……回来了,你帮我哄哄他。」 林念没听清他说什么,但他依旧点了点头,反正不管这位大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的。 车架渐渐驶离闹市,很快便听不见烟火喧嚣的杂音,顾林风到太子府门前的时候那位可怜的老詹士大人已经打了三个喷嚏,眼看着要打第四个,又在看见顾林风的同时憋了回去,差点没流出来生理性眼泪。 顾林风难得愧疚了那么片刻,但一看见他手边搁着的那半人高的帐本,愧意瞬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赶在老詹士说话前率先将林念推了过去,「这孩子以后就留在太子府,您先把人领回去教教规矩?」 老詹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手边的帐本还没派上用场,怀里就被推过来一个脏兮兮的小毛孩,他皱眉把林念从自己怀里拎出来,再一抬头要说话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顾林风的影子。 林念看了看趁机跑了的顾林风,再看看拎着自己衣领的老头,眨了几下眼睛,脆生生道:「爷爷,我是林念。」 老詹士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长吁短嘆的呢喃瞬间变成了好奇的疑问,「林念?你是殿下从哪儿领回来的?几岁了……」 等好不容易双方都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一老一小都有些呆滞。 林念是隐约知道自己祖母是因为在太子府前闹了一场才死去的,小孩子不清楚内情,只知道祖母冒犯了太子殿下,所以被抓走了,现在自己却被太子带了回来……他吓的打了个嗝,刚刚吃进肚子里的小点心腻的他口渴,他看了看太子府的大门,又看看旁边兇巴巴的老詹士,觉得可能大概也许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 怪不得刚才太子殿下说他不是奴才,他怎么能是奴才呢?他明明是太子的出气包。 老詹士也有些卡顿,太子殿下无端端带回来个孩子,还不交给管家,反而要交给他这个总管太子府外事的詹士…… 他决定晚上就去问问太子殿下有什么深意。 虽然「元喜不在府上,暂时没空打理这些琐事」这个事实很快就帮他回答了。 第109章 城墙外的柳枝抽出了一朵一朵的小嫩芽, 垂在红墙上充满了生机。 顾林风拿摺扇戳了戳林念的头,十分认真的把刚刚编好的柳枝花环戴在了林念头上, 又推着人转了转,评价道:「不错。」 林念不知道不错在哪儿,他只当自己是个棒槌,顾林风想怎么挥就怎么挥,反正他答应了要听顾林风的话,于是识相的说了声谢谢殿下。 门外传来报令官的声音,说北境的使臣已经到了城外, 顾林风还未应声,赵溯先站了起来,为难的看了看顾林风。 整整一个月,从大朝会那天到现在, 顾林风真的一句指示都没有,问什么都说好,请什么都说行,说烦了就跑, 现在眼看着六王子已经到了, 他可得看好人,免得一不留神太子殿下又熘了。 顾林风十分理直气壮的回看了过去, 对赵溯说道:「赵大人也想要?」他似是遗憾的看了看赵溯的脑袋,「就这一个了,赵大人就不要与小孩子抢了。」 赵溯:??? 赵溯气得又坐了回去, 咬牙切齿的回道:「本官对那柳树条子没兴趣,太子殿下尽可放心。」 「那就好。」 顾林风说完就把视线重新挪到了窗外, 气得赵溯喘了好了好些粗气,端起桌子上的冷茶喝了好大一口。 他怀疑太子殿下八成脑子受了刺激, 身子好了之后脾气越发恶劣不堪,简直像故意与人作对找乐子玩。 可怜门外的报令官报完后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指示,只好战战兢兢的又敲了下门,磕磕巴巴的提醒道:「太子殿下,赵大人,北境使臣马上就到。」 「知道了,孤随后就到。」 城外,司衍一目十行的将纸上的内容看完,眉头却不自觉的皱起来,他低声询问那个自进了马车就好像隐形了一样的黑衣人,「叔父可还有别的交代?」 黑衣人摇摇头,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双手寄给司衍,「这是主人给您的,他说如有万一,您可用此脱身。」 那令牌正面雕着云纹,背面却有一个火红的火焰图案,司衍接过来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最终沉默的点了点头。 黑衣人交代完主人的事就离开了,留下司衍对着那薄薄的一张纸翻来覆去的看。 第177页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车架终于行至京城,双方报令官、礼仪官交换好文牒后便将司衍一行人请到了驿站,司衍看了看引着自己走的赵溯,再想想信上写的太子殿下亲迎的信息,皱眉问道:「未到时听报令官说太子殿下亲迎,如今本王已至,为何不见太子殿下?」 赵溯心道我也想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见了,他强扯出一个笑来,安抚道:「太子殿下马上就到,六王子先在驿站……」 一句话还没说完,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赵溯回头看了一眼,几个身形诡异的黑衣人同驿站的官兵打了起来,他心里一慌,连忙扭过头,却吓的更加要命。 北境六王子司衍,不见了。 第110章 「殿殿殿下……」赵溯打听了许久才终于在城楼下的馄饨摊前找到顾林风。 这太子殿下忒不靠谱, 好好的差事不干跑来一个摊子前打发时间,体察民情么? 顾林风不紧不慢的把手中的汤勺放下, 笑着打趣赵溯:「赵大人的鼻子忒好使,孤这才刚用上饭,你闻着味就找来了。」 「哎呀殿下!」赵溯擦擦头上的汗,皱眉道:「您别玩了,出事了。」 顾林风讶异道:「出什么事了?」 他是故意把司衍交给赵溯去迎的,为的就是试探试探司衍,眼下赵溯没陪着人反而来找自己, 难道是……司衍出事了? 赵溯弯腰低声禀报导:「北境六王子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顾林风敛了神色,将手中的馄饨推给林念,站起来问道。 赵溯压低了声音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言罢又愁道:「这可怎么办?谁能想到天子脚下, 在驿站里居然能把人弄丢了,这下可怎么交代……」 他是礼部尚书,本以为这不过是走形式的差事,谁能想到真会出事! 这下完了。 顾林风也沉了脸色, 「是啊, 天子脚下,居然能在驿站里把人弄丢了。」 赵溯脸色更黑了, 他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再找不到人就得上报皇帝了,到时候一个失职之罪肯定是跑不了的。 「现在该怎么办?」赵溯看着顾林风, 「最好是在上报陛下前把人找到,您看看有什么法子吗?」 顾林风觉得头疼, 北境这些人没一个好玩意儿,他抚了抚眉头, 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天庆府请冯少康带人搜一搜,动静小点,孤去驿站看看。」 赵溯连忙带人去请冯少康,顾林风拎着林念去了驿站。 驿站还维持着刚刚司衍消失时的样子,驿站的官兵都是些兵混子,平日里吃吃喝喝,大多是走关系上位的,这次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一个两个的躺在地上□□。 还有司衍带过来的人,那些人是真正的兵士,顾林风知道这些人就算跟皇家影卫比也不差多少,此时也都躺在地上□□。 这么多人连个活口都没抓到? 顾林风只瞥了一眼便让人将这些人都捆起来,不顾此起彼伏的求饶声,转身走了出去。 司祈看他二话没说就将自己的人都抓了起来,怒道:「你是哪个,居然敢抓我们,我们北境的兵士可不归你们大顾管,现在你们把我们六王子弄丢了不去找,反而将我们都抓了起来,这就是大顾的待客之道?」 顾林风等的就是他说话,闻言停了脚步,转身问道:「你是?」 司祈将胳膊挣扎出来,高抬着下巴答道:「我是北境来的使臣。」 「哦。」顾林风点点头,「所以呢?」 司祈气得险些爆粗口,大声道:「即便是战时,你们也不能对使臣无礼,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将我们捆起来就是你们大顾的待客之道?」 顾林风静静地听他说完,神色不变的回道:「使臣误会了,孤并非是对北境来使无礼,而是为了你们好。」 「六王子被劫,这么多随行官兵看着,居然连个活口都没留下,孤觉得奇怪,所以请各位去刑部坐坐,等六王子归来自会放了各位。」 顾林风说完直接让人堵了司祈的嘴,不再看他一眼,他不管这司祈是装的还是真的,把人拉去刑部走一圈再说。 另一边赵溯请冯少康带人在京城内搜索,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找到人。 马上就是宫宴,不能再拖了,顾林风只好和赵溯一起回宫禀报。 皇帝龙颜大怒,骂了一顿,又让王全晖协助顾林风找人,责令必须得在明日午时之前把人找到。 可喜的是,人还真的找到了。 * 勤政殿。 皇帝有些不敢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丞相府?」 王全晖木着脸点点头,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卑职昨日让禁军将城门关闭,在城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一点线索,后来去刑部问话,那些跟着六王子的人招了。」 「他们有个使臣叫司祈,跟丞相勾结将六王子藏了起来,试图嫁祸太子殿下,但没想到去迎人的只有赵大人一个,只好先将六王子劫走,藏在了来水巷的一个小院子里,卑职去的时候六王子还昏迷着。」 皇帝仍是不敢相信,他不信这么蠢的事情是唐棣干出来的,但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他也说不出来别的。 于是只好问道:「丞相怎么说?」 第178页 「丞相不承认。」王全晖回道。 皇帝听他这么说反而放了心,想了想才道:「把人带过来朕亲自问问。」 「是。」 王全晖回完话便退了出去,他站在勤政殿外等了会儿,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皇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王统领。」皇后同王全晖打了个招唿,对同样候在外面的赵由道:「赵总管,本宫想见陛下。」 赵由有些难做,苦着脸推脱道:「娘娘,陛下刚刚吩咐谁都不让进去,您看……」 皇后闻言扭头看了看王全晖,王全晖便沖她点点头,示意赵由没说假话。 皇后急得要死,但皇帝发了话,那便是谁也不准进的,她只好先在外面候着。 她绝对不相信父亲会为了陷害太子而跟北境使臣勾结,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半个时辰后,勤政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唐棣从里面走出来,表情却有些灰败。 「父亲。」皇后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怎么样?陛下有说什么吗?」 唐棣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双老眼里都是浑浊的黄色,看的唐仪仪心里颤了一下,但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就见王全晖重新将唐棣捆住双手。 「王统领这是何意?」皇后有些生气。 王全晖顿了下,委婉道:「陛下并未下释放令。」 所以问完话得接着把人捆起来。 皇后深吸了口气,冷声道:「劳烦王统领稍等片刻,本宫去见陛下。」 「娘娘,」唐棣突然喊了声,他嗓子哑的厉害,像是哭喊过后没有一丝生气的风箱,他抓住皇后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娘娘回吧,陛下累了,娘娘不该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扰了陛下休息。」 「父亲!」皇后满不贊同的看着唐棣。 然而唐棣并未多说什么,只好拍了拍她的手便跟着王全晖走了。 皇后慌张的看了眼勤政殿的方向,又回过头喊了声父亲。 这一声里带着委屈,带着不解,也带着慌张。 唐棣不让她去找皇帝就是要认罪的意思,可她绝不相信她的父亲能作出这样愚蠢的事,除非……除非有能让他不得不承认的证据。 唐棣脚步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回头,步履蹒跚的跟着王全晖走出了勤政殿。 待到一丝人影也看不见的时候赵由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娘娘,还要向陛下通报吗?」 皇后摆了摆手,扶着亭竹的手走出了勤政殿。 亭竹担心的看着皇后的脸色,安慰道:「娘娘别担心,大人不让您去见陛下肯定是为了您好,眼下事情不明朗,娘娘等等再说。」 皇后却摇摇头,「来不及了。」 不等亭竹再问,皇后便说道:「此事来的蹊跷,北境六王子被劫这种大案能在一天之内破了本来就不正常,最后居然还查到咱们家,说没有猫腻想必陛下都不信。」 「父亲绝不会做这等通敌的事,但他认了此事,就说明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怕是……」皇后拧着秀眉抬头看了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良久,才轻声道:「怕是为了保全本宫。」 「可此事分明与娘娘也无甚关系!」亭竹不解道:「咱们可没跟北境那边的人接触过。」 「你忘了无境了吗?」皇后提醒道:「元圭粉一事陛下迟迟未有旨意下来就说明无境不能动,当日事情直指本宫与无境,本宫心里清楚,陛下是信无境多过本宫的,可他最后却要了无境的命,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呢?」 「可元圭粉……」亭竹突然闭上了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小声道:「元圭粉确实……」 「元圭粉确实是咱们给太子下的。」皇后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当年陛下登基,迫于众臣压力先封太子,这才得了那些东宫遗属的支持,本宫日夜守着他,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想法,便找人弄了那药借大昭寺的手赠与了太子,这事陛下一清二楚,才会在第二年给沅心和太子赐婚,以保万无一失。」 「如今事发,陛下跟本宫是一条船上的,自然要保全本宫,可他同样也保了无境,不过是无境身上有他不得不妥协的秘密,后来无境身死,他再无顾虑,便容不得本宫了。」 「此次北境六王子的事,虽不是父亲做的,但陛下一定顺水推舟,说不得还有当初天庆府的事压着,才会在这次一併发作出来。」 「亭竹,」皇后像是累极了,无力道:「太子长大了……」 第111章 司衍从丞相府出来的时候可以说是毫髮无伤, 任谁也看不出他是被劫过去的,只看那出来时气定神闲的步子说一句去做客也不为过。 赵溯求爷爷告奶奶, 又去祠堂给祖宗上了好几炷香,好让赵氏先祖保佑他不要再把人看丢了,可怜他一个礼部尚书,可怜巴巴的跑去禁军借了些兄弟才安安稳稳的将司衍送去了驿站。 顾林风守株待兔,在驿站坐着喝茶,间或逗一逗林念,看着小孩瑟瑟的样子总是想起来小七刚来他身边时的日子, 但林念比小七要活泼,每每逗上几次就会露出羞恼的表情,虽然不敢顶撞或是反抗自己,但眼神却带着一些跃跃欲试。 小七却是从来都不敢的。 不, 或者说小七是从来不会对他羞恼的,无论自己做什么,小七总是会一味承受,哪怕是引颈就戮。 第179页 重生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 上一辈子的事情现在想想就好像是大梦一场, 顾林风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 人也醒了,但对于小七,他总是有执念的, 或许是那梦中的场景太过惨烈,又或是上辈子死的太过不甘, 所以醒来后总是逃避。 顾林风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他不如小七。 小七走了二十三天, 顾林风在心中默默想了想,原来自己竟是这样想念他。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顾林风听到了几声呵斥,过了会儿声音小了点,他觉得有些吵,命人将两边的窗户合上了。 「殿下!」一个禁军过来禀报,顾林风认得他,似乎是王全晖的手下。 那禁军一板一眼的跪在门外禀报:「太子殿下,赵大人命属下来报,六王子不肯进驿站,说咱们私自扣押使臣,他见不到司祈不罢休。」 顾林风有些不耐烦,将手中把玩了半天的空心铃铛放进怀里,十分不情愿的出去收拾烂摊子。 刚好看到院中司衍正咄咄逼人的质问赵溯,可怜礼部尚书一大把年纪愣是被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一直忙着找司衍,哪里知道顾林风擅自将人家的手下给抓了起来…… 顾林风看的好笑,觉得大家私下管赵溯叫软胖子是十分有道理的,被这样喷了都能面不改色的擦汗,可见脾气的确很好,跟刑部那老头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六王子。」顾林风终于出声,将赵溯从骂海中拯救了出来。 「六王子歇一歇吧,有什么事慢慢说,这舟车劳顿的,别再累着了。」顾林风说着就让人搬了个椅子,又命人端了个小几放在了院中。 司衍正发火,突然被叫住,正想转移火力就看见了顾林风身上的太子朝服,于是硬生生的将快要吐出来的脏话咽了回去,瞪着眼睛怒视顾林风。 俗话说两朝相见,不斩来使,从没有一来就将使臣扣下的先例,这代表要向对方宣战的意思。 司衍自觉理直气壮,虽然将脏话咽了回去,但还是很气愤的回道:「想必您就是太子殿下吧,殿下让我歇一歇,我不知道怎么歇,我的手下都被顾朝抓了,您是不是得先给我个交代。」 他说着就要坐到院中的椅子上,谁知顾林风先他一步坐了上去。 「你!!!」司衍被抓去丞相府都没这么生气,眼下是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顾林风却笑了笑,云淡风轻道:「六王子多担待,孤身子不好,不能久站,您既然不想进去好好谈,孤就委屈自己一下坐在外面跟你谈谈吧。」 奚落!绝对是奚落! 司衍想到叔父提及的计划,努力将怒气压了下去,憋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好啊」出来。 顾林风又道:「孤知道六王子生气,可孤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六王子是北境来的贵客,是我大顾朝尊贵的使臣,结果还没进驿站就被人劫走了,要说不是里应外合,估计六王子自己都不相信。」 司衍不料顾林风会这样说,他忍不住反驳道:「这是你们大顾的错误,本王来使,却在大顾的地盘上被抓走,岂不是你朝的失误?」 顾林风却摇摇头,惋惜的说道:「六王子久居北境,想必不知我大顾的律法,像您这样尊贵的人在大顾境内出了问题,自然是要从上到下一一查过的,免得有漏网之鱼再次对六王子不利,破坏两国邦交,您放心,如果司祈使者确定没有问题,我朝必定将人完完整整毫髮无伤的还给您。」 「毕竟……」顾林风拉长声音道:「陛下连丞相都抓了起来,六王子总不会还担心我朝徇私枉法吧。」 …… 司衍被说的哑口无言,赵溯听的胆战心惊,生怕太子殿下真的将人逼急了打起来,战战兢兢的躲在禁军身后。 谁料过了片刻,司衍突然转身进了驿站,只说了句「希望太子尽快给本王个交代」。 这就是妥协了。 赵溯拍拍胸口,是谁跟他说太子殿下好相与的? 这就算放在他们礼部也是个人才。 等回到了太子府顾林风才觉得一身疲惫,人无畏而无敌,有念则有勇。 只是到底太累了,耗费心力、勾心斗角,而得到的权势和胜利慾甚至还不如同小七玩几个铃铛来的开心。 司衍有勇无谋,他轻轻松松就让人换掉了那位「叔父」给他的信,又用司祈逼怒他,只怕猴子就快跳脚了。 第112章 夜半, 驿站一片寂静,二楼最东头朝南的那间屋子突然发出来一声清脆的瓷碎音, 楼梯口守着的官兵像是草木皆兵,来不及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就握紧了手里的刀柄,试探着朝东头走去。 为首的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屏息凝神盯着门口那片空地,静悄悄的一步一步往里挪。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司衍黑着脸站在门边上, 语气沉沉的看着这边,黑脸骂道:「退下!」 为首的人心里一咯噔,知道六王子不耐烦了,连忙后退了几步, 带着手下重新退到了楼梯口。 司衍脸色还是铁青,但好歹没那么黑了,吩咐道:「晚上不必守夜,本王心情不好, 别上赶着过来讨打。」 侍卫首领为难的张了张嘴又闭上, 识相的将底下人挥退,站到了一个足够远不打扰人的地方。 司衍满意的重新进去, 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第180页 屋子里还跪着个黑衣人,此时面巾已经摘下,一张苍白的脸微微低垂着, 额头渗下来几滴血落在了地上。 司衍阴沉着脸,在屋里子来回踱步, 过了片刻方冷静下来,定定的看着跪着的人, 问道:「叔父当真这样说?」 黑衣人冷静回道:「回六王子,这是主人的原话。」 司衍还是不敢置信,反问道:「上午你给本王的信中写着让本王配合,好,本王听了叔父的话,结果被抓去了哪里?还让人把司祈也带走了,叔父在顾朝经营这么多年就这点手段吗?」 司衍气得要死,信中明明写着让他配合被太子的人抓走,结果最后却被绑去了丞相府,摆明了是被别人摆了一道,结果现在还要让他再被抓一次? 当他一介王子是来顾朝玩捉迷藏的吗? 简直是荒谬! 黑衣人仍是淡淡的语气解释道:「回六王子,主人说今日的事实属意外,他与丞相已多年未有接触,但他能保证今日之事与丞相绝无干系。」 「呵?」司衍冷笑道:「保证?拿什么保证?叔父今日如此当真是为了大计?还是说要将本王的命留在这顾朝?」 司衍说罢不等回话又道:「本王明白了,叔父心里还是恨父王,当年的事的确是父王不对,本该是父王来顾朝,结果父王使了法子让叔父过来,所以叔父怀恨在心,就要将本王的命也留在这里对不对?」 司衍有些恍然大悟,眼底带着些不屑,「我北境男儿勇勐,向来不屑用这样阴私的手段,想是叔父在顾朝多年,多少沾染了些别朝的习气,本王理解,今日的事就算了,本王也不会告知父王,但是信中之事请恕本王无法配合。」 黑衣人始终垂着头,即便听见这样近乎断交的话也没有触动一丝一毫,反而接着冷静道:「六王子的话属下会向主人禀报,主人信中提及之事还请六王子多加考虑。」 司衍听了这话没忍住冷笑了声,手里捏着那张纸,将泛黄的纸张揉的不成样子。 黑衣人说完过了片刻便起身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的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此时月色正浓,隐约还能看见温凉的月光下包裹的那张苍白的脸颊,分明是福宁殿的小安子。 小安子飞快的跳到巷角备好的马车上,车夫得了指令,悠悠的驾驶着马车向城外驶去。 灰扑扑的马车最终停在了太子府别院的门前,车夫掀开帘子,里面裊裊娜娜的走出了一位掩着面的小姐,扶着腰走了进去。 元喜早就在二门处候着,见人来了连忙引到了里面,顾林风正在二门门房上坐着喝茶。 「奴才见过殿下。」小姐将面纱摘去,露出了小安子的脸,轻轻的跪在地上行礼。 顾林风连忙将人扶起来,低声道:「不必多礼,事情办得如何?」 小安子一脸激动的回道:「殿下,成了。」 元喜跟着松了口气,看了看顾林风的脸,帮着问道:「司衍怎么样?」 小安子腼腆的摇了摇头,沖顾林风回道:「奴才上午在城外将殿下亲手写的信谎称那位写的交给了六王子,六王子一直以为是您将他绑走的,结果晚上回来时发现是丞相府,您又将他的人给扣下了,他本就憋着气,晚上奴才又将真正的信交给了他,他便起了疑心。」 「他以为是那位对他起了杀意,一天两封要命的信自然不敢再信,只等下次殿下找个时机就能让那位露出来马脚,到时候您一抓一个准。」 顾林风听罢笑了笑,「辛苦了。」 小安子一下子变得磕磕巴巴,他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善意,这比突如其来的恶意还要让他手足无措,于是紧张道:「多谢,多谢殿下。」 顾林风摆了摆手,身心舒畅道:「元喜,你带小安子去休息休息,过半个时辰再趁宫里送水时将他送进去,小心些,安全要紧。」 小安子千恩万谢的跟着元喜退了出去,门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顾林风想了想,又敲了敲桌面,提醒道:「出来吧。」 房顶上的唿吸一滞,大门那边传来打牌的热闹声,将这微动的夜色掩了过去。 顾林风几乎要气笑了,骂道:「再不滚下来就永远别下来!」 房顶上的身形晃了晃,片刻后,一个身影飞快的闪了进来,一言不发的跪到了顾林风脚边。 顾林风没忍住用脚轻轻踢了几下他,斥道:「你是耗子吗?老是偷偷摸摸的,孤是不允许你回来还是怎么的?」 小七被问的哑言,又不能不回话,只好低声道歉:「属下错了,求殿下责罚。」 他本来跟着张岂唯去了北境,谁知刚过了一个镇子就被绊住了脚,全军停在郊外的石场,蓄势待发,他是太子殿下亲荐的人,自然算是自己人,张岂唯布置谋划时也不瞒着他,不过三天的功夫他就知道了这都是殿下的安排。 于是没忍住跑了回来,为的就是看看殿下是否平安。 但私自跑回去就是不对的,更何况他还惹殿下不高兴了。 小七试探着伸手捏了捏顾林风的衣角,触到实感才放下心来。 殿下平安。 顾林风没错过他的动作,好笑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小七志不在此,他逼人上进,为人安排后路,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小七想要的。 小七从始至终想要的就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第181页 是他辜负了小七。 顾林风心思有些松动,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扶小七加官进爵貌似并不是一件能令他开心的事。 「你……」顾林风张了张嘴,又瞬间闭上。 即便小七不想,这件事他也要做,他总要给小七一个身份,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光明到……纵然他有一天……也无人敢为难小七。 小七道歉后等了许久就等到了一声意味深长的「你」,这几近无语的嘆息声让人更加紧张。 小七连忙又解释道:「殿下,属下……属下这次回来没有耽误任务,属下在张将军那里领了职,是……是完成任务后才来看殿下的,不会耽误了您的安排。」 小七明白殿下想让他向上走,虽然这不是他想要的,但只要殿下想,他就可以做! 但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未免看上去太好欺负,顾林风总是忍不住要逗他一逗。 于是故意冷着脸,看也不看他道:「这就是你偷偷趴在房顶不敢见孤的原因?」 「不是的!」小七有些急,满嘴的话却吐不出来一句有用的来,急的险些出了冷汗,偷偷抬头瞧了一眼才看到顾林风嘴角的笑意。 于是终于放下心来。 殿下只是在同他玩闹。 要说小七这半年来唯一的长进恐怕也就是这个了,偶尔也能看出来顾林风是同他说笑还是真的在生气。 于是软软的喊了声殿下,哄道:「属下下次一定不敢躲了。」 顾林风心满意足,大方道:「那孤这次就不同你计较了,」他说罢又想起刚才的事,便提醒道:「刚刚小安子说的你都听到了?」 小七点点头,察觉到顾林风在玩他的头髮,于是将身子又往里挪了挪才问道:「可有属下能做的?」 顾林风想了想,问道:「张岂唯那边什么时候回去?」 「后日傍晚前回营。」小七回道。 「那……」顾林风想了想,忽然轻笑道:「那明日辛苦小七再扮一回美人了,就……天庆府那回的装扮就行。」 小七的脸霎时红了起来,那天的装扮……被殿下手挽着手…… 实在是……脑子清醒不起来。 但既然是殿下的要求,他总是能做到的,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顾林风满意的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头,然后将人拉了起来。 嘱咐道:「以后私下里不必跪了。」 小七仍是乖巧的应了声是,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明日的扮相,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事。 「殿下……」小七紧张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不料他突然紧绷了身子,下意识的朝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外面有人?」 小七愣了下,摇摇头:「没……没人。」 顾林风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起气来,更加紧张的看着小七,生怕小七说出来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来,毕竟他鲜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以往吩咐事情时小七总是胸有成竹的。 这次突然紧绷了身子,顾林风有些担心。 但他的担忧不过片刻,就听到小七委屈巴巴的说道:「属下近日被晒得黑了很多,明日,明日换上装扮后,会不会……会不会丢您的脸。」 「……」 顾林风使劲吸了一口气又唿了出来,没好气的问道:「怎么?孤就不能喜欢黑一点的?」 小七:「……」 第113章 顾林风总是在被小七气死的边缘反覆横跳, 但又会很快莫名其妙的熄了火,或许是他实在不够了解小七, 顾林风从来没想到小七居然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顾林风好整以暇的靠在榻上,看小七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中挑挑拣拣,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拿起来一件粉色云彩暗纹宫装,然后一步三挪的蹭到了自己跟前。 顾林风挑了下眉毛,没说话。 小七拿不准这位祖宗的意思,只好毫无底气的主动开口,「殿下, 属下挑好了……」 顾林风忍住笑,故作平静的说道:「嗯,所以……你喜欢粉色?」 小七听了这话没忍住又偷偷瞥了眼旁边那堆花花绿绿的衣裳,这已经是他能挑出来的最低调的颜色了, 元喜刚送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殿下要让他煳窗花。 「嗯。」小气慢吞吞的应了一声是,颇有几分忍气吞声的意思。 顾林风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他朝小七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 小七一向令行禁止, 更何况是顾林风叫他, 于是顾不得手上还拿着令人尴尬的宫装,急匆匆的就走到了顾林风跟前。 「殿下。」小七轻轻跪在了顾林风腿边, 仰着脸看他。 顾林风轻轻皱了皱眉,「不是说了以后私下不必再跪?」 他无意为难小七,从前是不在乎, 现在既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做好了准备要永远在一起, 那就不能再将小七当作一个下人来对待。 跪侍这种事以后能不做就不做才是。 可小七这次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难得的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顾林风只见那双映着自己影子的双眸颤了下, 然后自己的衣摆就被几根紧张巴巴的手指攥了起来,发现自己看他之后又很快松开,顾林风本想说点什么,就见小七声音极小却又异常坚定的说道:「属下想跪在您脚边,想……想离殿下近一些。」 第182页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回话很不成体统,有忤逆犯上的嫌疑,于是又连忙找补了一句,「求殿下恩准。」 啧,这哪里像一个影卫,分明比长公主家的小丫头还要招人疼。 顾林风鬼使神差的将手放在了他头上,轻轻揉了揉,紧接着又似惩罚的样子揪了几根他的头髮。 小七没敢动,心里却松了口气。 殿下没生气,甚至默许了他的请求。 被顾林风调.教了这么久,即便是个木头也该有所长进了,所以木讷如小七,也在日復一日的相处中渐渐摸着了几分顾林风的脾气。 他觉得殿下有时极像一个小孩子,需要人哄一哄才能开心。 小七想了想,轻声问道:「殿下用膳了吗?」 顾林风本就天天吃药食慾不好,更兼这几日被司衍这事闹的头疼,已经好几日没怎么正经用过膳,只靠药和参汤吊着,但这事是绝对不能告诉小七的。 他没回答小七的话,反问道:「怎么了?小七没用膳吗?」说罢不等小七回话又先发制人道:「想必定是没有吃的,不然不成了那樑上燕?」 就差在他的房樑上搭窝筑巢了。 小七被说的脸色通红,他没什么可狡辩的,但又实在难为情,好在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便求饶似的看着顾林风,小声喊了声殿下。 顾林风恶劣极了,他向来得理不饶人,更何况是在逗弄小七这事上,于是故意耷拉着脸,不为所动道:「喊什么殿下?殿下能吃吗?」 本是要哄人,没想到自己成了被逗弄的那一个,小七越发的难为情,心里第一次对三福和元喜说的话产生了怀疑。 三福说,太子殿下日日忧愁,每日连话也说不了几句。 元喜说,太子殿下每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除了见了几次二皇子,连阿六也懒得逗了,不知是不是没了玩乐的兴致。 三福还说,怕殿下再闷下去憋出毛病来可怎么办? 小七本来还很是担心,如今却对这些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主子的话是不能不回的,小七只好干巴巴的回了句「不能吃。」 顾林风终于破功,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伸手将人从地上拽起来拉到了自己身旁。 「好了,不闹你了,」他看了眼小七沾满了风尘的靴子,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从郊外赶回来累不累?」 毫无疑问的,小七摇了摇头,「不累。」 顾林风自然不信他报喜不报忧的鬼话,不由分说的将人赶到后面洗澡,又叫元喜备了些易消化的点心才披了件大氅出来。 白天唐棣被拉去大理寺,司衍那里也万事具备,只差一股东风。 而这东风,还需要他再推一把才能刮起来。 顾林风到书房的时候赵九清已经候了大半个时辰了,他将冯少华白日说的话想了又想,还是下不定决心,伦理纲常,又岂是简简单单的一句「信我」就能抛弃的。 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努力将影响自己心神的罪魁祸首从脑海里甩出来,打起精神同顾林风说正事。 「见过殿下,」赵九清行了个礼,等顾林风坐下便开始回话,「宫里传来消息,唐丞相从勤政殿出来后被关进了大理寺,皇后娘娘在殿前占了半刻钟就被亭竹扶回了景仪殿,酉时末二皇子急匆匆的去了景仪殿,到现在都没出来。」 顾林风听罢不置可否,如今皇后式微,白日又惊逢家变,顾林清这时候去景仪殿,怕是去侍疾的。 「福宁殿呢?」顾林风问道。 「福宁殿一直都没消息,太后多年不管事,只听说李成海去了趟景仪殿,替太后赏了些补品。」 顾林风点了点头,只道:「等着吧。」 等狐狸露出尾巴,等蛇冒出头角,等东风吹到这太子别院。 夜半苍凉,别院里静悄悄的,顾林风忽然感觉到一丝孤独来,于是吩咐了几句就将赵九清打发了,几乎算是迫切的回了寝房。 重生以来每每夜半惊悸,唯有小七在的时候才会缓解一些,顾林风从未说出来过,毕竟睡不好又不是件什么大事,他现在还能唿吸,还能同小七玩乐,就已经是上天开恩,厚待他顾林风了。 顾林风踏进寝房,看见小七正坐在小几旁边同元喜大眼瞪小眼,看见他的那一刻像是找到了救星,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顾林风迷惑的看了一眼元喜,又将视线挪到眼前人的身上。 「怎么了?」顾林风拉住了他的手,摸着有些凉。 小七方觉自己误会了,洗完澡出来发现殿下不见了,元喜又一个劲的劝他吃东西,像是故意不让自己去找殿下去,他还以为,还以为殿下又去做那些危险的事去了。 现在看样子,元喜应该只是单纯想让自己吃些东西…… 小七尴尬的看了一眼元喜,很快将视线收回来,对着顾林风摇摇头,解释道:「属下以为,以为……您……」 顾林风突然明白了过来,估计是怕自己又不要他了,那种心疼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小七这样患得患失,是自己没有给够他安全感。 元喜见没他的事了便悄悄退了出去,顺便将门掩住了,层层帷帐内,顾林风拉着小七的手来到桌边坐下,伸手拿了一块芙蓉糕递到了小七嘴边。 小七愣了一下,随即张开嘴抿了进去,他飞快的嚼完想要解释,没想到第二块又递了过来。 第183页 就这样一直等到大半盘用完小七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顾林风见人吃的差不多了才停手,他其实很喜欢投餵小七,但现下天色已经晚了,芙蓉糕实在不宜多用,于是拿帕子擦了擦手,才道:「饱了么?」 「饱了。」有些心虚的回道。 顾林风点点头,又道:「那就好,天色不早了,睡吧。」 「您……」小七讶异的喊了一声,又很快闭上了嘴,他想问问殿下刚刚有没有生气,又怕殿下现在不想听他说话。 顾林风瞭然,「怎么了?是好奇我为什么不问一问吗?」 小七愣愣的点了点头,「您,我,我刚刚误会您了,您不罚我吗?」 他小声认罪:「我刚刚以为您又出去了,就没有好好吃饭,还劳烦您亲自餵我,殿下,我知道错了。」 顾林风却摇摇头,「不,你没错。」 天哪,这听着更害怕了,小七莫名打了个冷战,想要再解释几句,但怎么说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狡辩,只好可怜巴巴的看着顾林风,「殿下,属下真的知道错了,您罚我吧。」 顾林风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哄孩子似的,「小七没有错,是孤错了,是孤没有同你交代一声便出去了。」 这话听着更不像话了,顾林风是什么身份,他小七又是什么身份? 「您不必同我交代的。」小七认真道:「您是太子殿下。」 「但孤想跟你交代,」顾林风看着小七的眼睛,郑重道:「孤想!」 小七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殿下的语气太过郑重,这让他有些紧张,又有些下意识的高兴,他迎着顾林风的眼睛,轻轻说了句「知道了。」 第114章 小七渐渐从顾林风的态度中揣摩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变化来。 明月轩的炭盆烧的旺, 间或能听见几声细微的噼啪声,案上的小手炉中早就没了当初蓄满的泪珠, 顾林风却没让人撤了,只时不时的再搜罗一些好看的摆在那里。 小七被摆弄的筋疲力尽,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却依旧不捨得闭上眼睛,强撑着精神陪顾林风胡闹。 顾林风把他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亲了亲,意犹未尽的说道:「累了就睡吧,不弄你了。」 「不, 不累。」小七轻轻摇了摇头,脸颊上的晶莹顺着动作滑下去沾湿了枕头,他眨了眨眼,转而问道:「殿下累么?」 顾林风今晚兴致出奇的好, 外面的风声刮过三遍,凛冽的寒意顺着窗棂渗到明月轩中又被殿内温热的气息安抚下来,挟着热意,一同消散在帷帐内的温声细语中。 此刻的小七像块刚打磨好的玉石, 任凭顾林风翻来覆去的把玩, 甚至还担心他的殿下是不是累了。 顾林风没回答,只是顺势将人搂紧, 又亲了他一下,说道:「睡吧。」 天将破晓的时候元喜轻轻扣了几下门,小七率先睁开眼睛, 悄悄从顾林风怀里钻出来,赤着脚来到了门外。 「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元喜见状也压低了声音, 同他说道:「宫里传来消息,福宁殿夜半有人行刺, 太后惊吓过度,当场晕了过去,陛下传咱们殿下和二皇子过去侍疾。」 小七皱眉不解道:「那刺客呢?没抓到?」 元喜也有些烦躁,埋怨道:「就是说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抓到刺客,现下还让咱们殿下过去,万一……万一再遇到刺客,那可怎么得了?」 「不过也不用怕,」元喜安慰了小七两句:「有王统领在宫里,咱们殿下出不了事。」 小七却有些不贊同,「王统领随侍陛下,保的是勤政殿,殿下在福宁殿,他恐怕有心也无力。」 元喜觉得这话有道理,迟疑道:「那怎么办?也不能不去,陛下身子不好,咱们殿下这次算是替陛下侍奉太后,轻易推脱不得的。」 这道理小七自然也明白,但他就是不想让殿下亲身试险,只好先拖着,「就说殿下昨夜发了病身子不适,下不了床,等太医瞧过了再去看望太后娘娘。」 这时殿门突然开了,顾林风黑着脸站在门口,不耐烦的看着元喜。 元喜缩了缩脖子,「殿,殿下。」 顾林风又将视线挪到小七身上,最终停在了他赤着的双足上面。 「怎么不穿鞋?」顾林风不高兴道:「多大的事值得你光脚跑出来,冷不冷,脚不要了?」 小七自然不是因为事的大小才不穿鞋,他只是怕打扰顾林风,怕把顾林风吵醒才光着脚出来,但这话是绝对不能告诉殿下的,于是他乖乖的认错,得了允许才飞快的跑回去穿鞋。 顾林风打了个哈欠,跟着走了进来,顺势又坐在了小七身边,对跟着进来的元喜嘱咐道:「传旨的人现下还没来,你先去天庆府告诉冯少华让他做好准备,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等传旨的人到了孤就进宫。」 「殿下!」小七皱了皱眉,「您要进宫吗?」 顾林风点点头,又伸开双臂让小七服侍他穿衣裳。 小七知道再多说也无用,只好先服侍他更衣,求道:「那能带属下去吗?」 有他在身边,最不济也能为殿下挡一挡。 顾林风却摇摇头:「不,孤有别的事安排你。」 「张鄀周这会儿大概还在路上,你亲自去,让他带兵加快速度,守好北境一线,这几天北边怕是有异动。」顾林风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抚道:「小七,这是孤的机会,也是你的机会,孤等着你回来。」 第184页 小七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这让他更加不舍和紧张。于是给顾林风穿衣裳的动作都慢了许多,看起来就像刚近身伺候时那样笨拙和不知所措。 顾林风嘆了口气,哄他道:「放心,孤不会有事。」 小七沉默了一瞬,服从是作为一个影卫的第一要务,但他不仅仅把顾林风当作要效忠的主人,殿下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重要! 「殿下,」小七深吸了一口气,帮顾林风整理好衣襟,然后往后退了几步,郑重的拜了下去,「殿下等我回来!」 「好。」 天光逐渐大亮,传旨的人终于到了太子府,胡卜奉命将顾林风接进了宫。 这本就是一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 太后有恙,替君侍疾,这样的由头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顾林风自嘲的笑了笑,果然骨肉亲情比不上王权富贵,从前是他太蠢笨,才能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福宁殿大门开着,小安子候在门口,见顾林风过来连忙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顾林风点点头,随手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他,问道:「皇祖母怎么样了?」 「太后娘娘昨日受了惊吓,今天瞧着精神有点不好,正念叨您呢,太子殿下快进去吧。」一阵爽朗的声音突然传来,顾林风抬眼看去,李成海正站在石阶下候着他。 「李总管,」顾林风笑了笑,「总管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是奴才的分内事,殿下快进去吧。」李成海躬身打了个哈哈,将门帘子挑起来,侧身让顾林风进去。 「皇兄。」顾林清汗涔涔的站在门口,他来得晚,才刚到福宁殿。 顾林清昨夜一直在照顾皇后,因此虽然住在宫中,反而跟顾林风差不多时候到福宁殿。 顾林风却没回应他,只略看了一眼就进去了,李成海笑着打了个招唿,将顾林清也请了进去。 福宁殿浸满了药味,像是一个大药炉,太后半倚在床上,一个小宫婢正在给她餵药,顾林风笑道:「皇祖母,孙儿来了。」 太后正嫌这药难闻,见顾林风进来连忙将宫婢的手推开,埋怨道:「风儿来了,你快看看这药,我不过是晕了一回,年纪大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亏得他们这么上心,开的方子苦的人舌头髮麻。」 顾林风笑了笑,顺手将药接了过来作势要尝一口,「孙儿尝尝。」 「胡闹,」太后也笑了,脸色瞧着比刚刚添了些精神,说道:「药哪有随便吃的,罢了罢了,你把这苦药汤子放下,哀家晚点再喝。」 顾林风还要再劝,说:「孙儿餵皇祖母吧,您好歹喝些。」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这身子自己知道,无非是年纪大了,平日里有个小疼小病就看着格外严重些,他们也不敢用重药,无非是多熬些养神的汤药罢了。」 顾林风沉默了一瞬,还是将药放下了,笑道:「那孙儿陪您说说话。」 「好!」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听见动静朝门口看去,顾林清正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便小声叫了声皇祖母。 太后不喜皇后,连带着也不喜欢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这事不是个秘密,顾林清也极少来福宁殿凑,因而这次和顾林风一起过来就显得像个呆滞木讷的木头似的。 果然太后见他也不似见顾林风那样欣喜,略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顾林清便越发的紧张。 顾林风突然开口道:「皇祖母,林清很会哄人开心,您让他给您讲个笑话,保证连那药汤子尝起来都是甜的。」 太后愣了一下,这是太子第一次在她跟前替顾林清解围,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好将顾林清也叫到身边来。 顾林清感激的看了看顾林风便打起精神哄太后,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太后哄的笑了出来。 顾林风趁此时朝窗边看了看,福宁殿的大门正缓缓的关上,守门的小安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李成海站在廊下将左右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忽然,若有所觉似的,李成海回了一下头,正好跟顾林风对视上,顾林风笑了笑,将视线收回来接着陪太后说话。 又过了片刻,李成海重新端了碗药进来,笑道:「太子殿下,这是给太医院送来养身的,外边天还冷着,您身子不好,多少用点吧。」 顾林风瞭然:「给我吧。「 太后皱眉看了一眼,打断道:「什么药?哀家怎么不知道?」 李成海只笑笑,没应声。 顾林风端着药吹了吹,动作漫不经心的,突然抬头道:「必须喝?」 李成海劝道:「这也是为了您好,殿下多少用些吧。」 这下就连顾林清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他看了看顾林风,又将视线转到李成海身上,不耐烦道:「李总管,你在逼皇兄用药?」 「话不能这么说,二殿下,我这也是为了太子殿下的身子着想。」 顾林清还要再说,却见顾林风笑了笑,说道:「李总管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这碗药,」他拉长了声音,接着道:「还是待在他该待的地方为好,对吧,大王爷。」 第115章 顾晟当年从涂中起义的时候是有一妻一妾的, 当年的元妻张氏就是如今的张太后,育有一子顾桓。 顾桓出生在起义后的第三年, 正值天下大乱,顾晟殚精竭虑,还是在这场角逐中落了下风,涂中城内没多少钱粮,北边一线的粮道被孙氏占了,南边路途遥远,供给远远满足不了越发壮大的起义军。 第185页 权衡利弊后顾晟听了下属的建议, 娶了孙氏的三小姐,入门时名义上是二夫人,实际上却稳稳压了张氏一头。 但钱粮这东西并非一家独大,随着顾晟的起义军越发壮大, 孙氏逐渐力不从心,等到顾晟占了北边一线,孙氏已然成了个空架子,这时顾杞刚好出生。 孙氏接受不了顾晟娶她只为了她家钱粮的真相, 原以为几年相处好歹有些情分, 没想到顾晟这边哄着她安心在家养身子,转身出去就将孙氏的粮道纳入麾下, 消息传来时刚好是生产后的第三天。 孙氏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再兼是在月子里,忧思过度便将身子弄坏了, 时不时的咳血。 等到顾杞六岁时孙氏已然油尽灯枯,去世前让亲信将顾杞抱给张氏养, 言说以后顾杞就是张氏的儿子。 张氏欣然接受,还命人给了这亲信一笔钱, 打发他出府过活,但这亲信宁死不从,只说想陪二少爷长大,张氏感念顾杞可怜,便将他留下了,这亲信就是赵由。 顾杞跟着张氏慢慢长大,顾晟平日不待见他,他便常常跟着顾桓。 大抵人在看见自己亏心的证据时总是不自觉的会逃避,顾晟看见顾杞一日日长大就会不自觉的想起孙氏,进而想起孙家。 孙家这事他从不后悔,但后来位高权重时便不自觉生出了一些上位者的怜悯和专横,顾杞就是他对不起孙家的证据,是他利用孙家后的意外产物。 赵由日日跟着顾杞,便教顾杞离顾晟远一点,他把着往日伺候过孙小姐的情分声泪俱下的跟顾杞控诉顾晟从前的狼子野心。 又教顾杞说他母亲是被张氏逼死的,一山不容二虎,顾府自然也容不下一位平起平坐的二夫人。 顾杞年幼失恃,从小跟着张氏长大,顾晟越嫌恶他,他便越恨张氏,信了赵由的话,信以为真,觉得母亲是被顾晟和张氏联手逼死,于是更加忍辱负重、小意讨好,处处听顾桓的话,当一个明面上的好贤弟。 建钦六年南朝来犯,太子顾桓奉旨南征,却在快要大胜时中了埋伏,命殒南境,建钦帝受不了打击,也在当年冬天薨逝,康王顾杞顺势登基,又为了稳固朝纲册封先太子遗孤顾林风为皇储。 顾杞登基后的几年张太后回过味来,命人去查建钦六年发生的事,最终查出顾晟的薨逝被顾杞动了手脚,顾杞日日奉的汤药中都会加一点迷人心智的东西,而这东西,加速了顾晟的死亡。 张太后大怒,要以中宫嫡母的身份联合宗室将顾杞拿下,却被心腹李成海劝下。 李成海声泪俱下的劝道:「娘娘,如今陛下已故,康王登基,朝廷牵一髮而动全身,您若是贸然联合宗室,那群人可不可信还待考证,若惊动了康王,您就前功尽弃了。」 「您要等,娘娘。」李成海跪地长劝。 张太后嘆了口气,红着眼眶骂道:「你说的哀家何尝不懂,但他在我膝下十几年,我自认从没有对不起他的时候,桓儿有的他一样不少,桓儿娶了裴公的女儿,我就将唐相的明珠给了他,谁知他竟是狼子野心,这么多年居然装的毫无破绽,叫我恨死了他。」 「我只恨自己当年心软收了他,竟养了这样一头不知好歹的白眼狼,苦了我的桓儿。」 张太后越发的厌恶顾杞,甚至连带着讨厌跟唐皇后日渐亲近的顾林风,但血浓于水,顾林风这一年来远离景仪宫亲近福宁殿,这让她逐渐死寂的心慢慢活络起来。 因此才在上次元硅粉事件中推了一把,将无境烧死嫁祸给景仪宫。 但无境身死是嫁祸给了景仪宫,顾林风真真切切中了这么多年的毒可真就说不好是不是嫁祸了。 毕竟那护身符是唐皇后亲手带到顾林风身上的。 这两个月以来,眼看着顾杞跟景仪宫离了心,张太后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只等着顾杞不能动的那一天就将真相告诉顾林风,让顾林风亲手杀了顾杞报仇。 谁知,谁知昨晚福宁殿竟遭了刺客! 这让张太后不得不怀疑是勤政殿或者景仪宫的动作,但景仪宫如今自顾不暇,因此十有八九是顾杞的手笔。 于是只好将计划提前,听了李成海的建议,召顾林风侍疾,提前告诉顾林风自己这些年查到的东西。 可现在,现在顾林风居然管李成海叫大王爷,哪儿的王爷? 本朝从未有过大王爷。 张太后盯着顾林风手里的那碗药,又看了看李成海那张一如既往笑眯眯的面皮,忽然惊天动力的咳了起来。 顾林清离的最近,连忙帮着顺气,太后却一把将他推开,转而使劲抓住顾林风的手,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刚刚说,大王爷,是什么意思?」 顾林风手里那碗药拿的稳稳噹噹,腾出一只手被张太后抓着,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就是您听到的意思呀,皇祖母,您身边的李成海大总管,您的心腹,是北境的大王爷,六王子司衍的王叔,北境王的亲弟弟。」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如同一击重重的利剑扎到了张太后的心里,她惊得连咳嗽都顾不得,一只手攥着顾林风的手背,另一只手直直的指着李成海,发出的声音唿哧唿哧的,「你,你……」 「娘娘,」李成海见事情败露有些意外,但又意犹未尽的欣慰道:「我本以为这话要由我说给您听呢,太子殿下倒是有手段,您宽心,有这样的孙儿在,不比先太子强得多?」 第186页 顾桓是张太后的逆鳞,她本来半信半疑,这下就是不信也得信了,李成海居然是北境大王爷。 那他隐瞒身份留在自己身边几十年安的什么心? 李成海在她还在涂中的时候就跟着她,这么多年替她筹谋,劝她隐忍,说是第一心腹都不为过,现在居然告诉她这个人是北境的细作? 张太后憋的脸色青红,她指着李成海,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声音,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顾林清也大为震惊,脑子里全是顾林风刚刚说的话,北境的大王爷,司衍的皇叔,北境王的亲弟弟!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挡在顾林风身前,恶狠狠的盯着李成海。 李成海见他护犊子似的炸了毛反而笑了出来,他不再站在门口装模做样,反而闲庭信步似的慢慢踱到桌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等喝了茶,才评价道:「二皇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可惜不中用。」 顾林清指着他骂道:「你狼子野心,埋伏多年到底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你休想动我皇兄。」 他说着突然想起来顾林风手上还端着一碗李成海刚奉上来的汤药,连忙回过身要将那碗药打掉。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是顾林风。 顾林风笑了笑,随手将那碗药放在床前的小几上,轻斥道:「毛毛躁躁的。」 话不严厉,甚至算得上不痛不痒,顾林清却像个霜打了的茄子,顿时安静了下来,只瞪着李成海不说话。 身子倒是一动不动的,牢牢挡在顾林风身前。 顾林风轻轻开口道:「大王爷,你在皇祖母身边多年,挑拨福宁殿与勤政殿的关系,又告诉祖母我父王的死有蹊跷,只是为了让顾氏自相残杀吗?」 「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我是北境的人,居然没查出来我究竟为何要筹谋多年吗?」李成海好奇道:「我还当殿下已经查清楚了,今天才敢明明白白的与我挑明。」 顾林风自然查清楚了,但他想叫李成海亲自说出来,于是道:「当日天庆府大婚,孤命人在府内探查,救出来一个疯妇,那疯妇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却一直在喊娘娘,偶尔也叫大夫人,于是孤产生了怀疑,才让人细查了一番,但探查许久也只能查出那疯妇是皇祖母当年在涂中时身边的一个近身伺候的老妈子,后来进京后在中宫当个管事,十年前犯了错被皇祖母打发了出去。」 「天庆府偶然救了她,又不敢让人知道,于是把她藏在府内,直到被孤查到,这件事才重见天日。」 李成海点点头,受教道:「原来我是在这露出来端倪,看来太子殿下刚刚是在炸我。」 顾林风当然是在炸他,只不过不是刚刚,而是现在! 于是他点点头,示意李成海接着说。 李成海颇有些失望,但又毫不后悔道:「看来做事需得斩草除根,当日我念她共事多年,一时没狠下心肠将她弄死,如今事情败露,倒显得我妇人之仁,太子殿下,那碗药还是趁热喝的好,免得过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顾林风没动,只是看着李成海,过了片刻才道:「孤想死个明白。」 李成海道:「殿下喝了就能明白了,殿下放心,这药喝了必不会让你感受到一丝痛苦。」 李成海意思明确,顾林风必须将那药喝了他才会讲下去,筹谋多年,直到今日还依旧谨慎。 顾林风顿了下,双手抚上了药碗,顾林清大惊失色,「皇兄!」 「没事。」顾林风笑笑,双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放了许久,已经没有那么烫了,顾林风喝的很快,片刻就将一碗药喝光,他常年用药,也不觉得苦,只喝完没忍住咳了两声。 李成海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既然太子殿下想得个明白 ,我今日就多说几句。」他道。 顾林风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顾林清却焦急的看着顾林风,间或瞪李成海几眼,气的要炸毛,又碍于顾林风眼神示意不敢多说话。 李成海没搭理这炸了毛的小傢伙,开口道:「当年前朝大乱,我北境本想分一杯羹,但朝内意见不一,我觉得当年那个时机不好,于是我王便派我来亲自看看情况。」 当年涂中城率先起义占了先机,其它地方的将领也有效仿的,但兵马、粮草、银钱、还有时机,但凡有一样缺的,就会被另一股更加强大的义军收了。 顾晟殚精竭虑,利用孙氏得了北境一线的粮草银钱,又在占领了北境一线后迅速将孙氏吞併,命心腹将领占了数条粮马道,这才彻底在这场角逐中占了上风。 李成海,也就是当年的司珵,深入江南腹地,又辗转北境与南朝之间,最后看上了顾晟。 顾晟已经完成了大规模的军队收编,甚至还占了几条重要的粮马道,十分有登大位的可能,适逢听说顾府二夫人刚刚产子,他便想法子进了顾府,化名李成海跟在了大夫人张氏身边。 李成海在顾府待了一个月,观察许久,最终决定以最兵不血刃的法子拿下这被各方虎视眈眈的江山。 他上报北境王,以张氏心腹的身份留在南朝,又买通孙氏身边的赵由,等顾杞六岁那年孙氏郁郁而终。 赵由带顾杞求张氏怜悯,这时已是张氏心腹的李成海也劝说张氏将顾杞要到自己膝下抚养。 第187页 张氏心善,便收下了顾杞,和自己亲生的顾桓一起抚养。 但顾晟当年有负孙氏,最后还将孙家的粮道占为己有,最初几年还对孙氏有愧疚之心,偶尔陪陪孙氏母子,待孙氏去世后,便越发的不想看见顾杞。 顾杞这张脸就是他忘恩负义、机关算尽的最好证明。 于是他对顾杞不闻不问,赵由得了机会,听李成海的吩咐,日日在顾杞耳边念叨,「你父亲不喜你是因为他当年杀了你外家,大夫人抚养你是因为她逼死了你母亲,对你有愧疚之心。」 当初张氏对顾杞的确极好,于是就显得赵由的话更加可信。 顾杞日渐觉得是张氏害死了他母亲,因为赵由说,没有哪个府上的大夫人能容忍这府上添一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二夫人。 他隐忍,愤怒,脑海里两个小人苦苦挣扎,最后在赵由的劝说中在南朝的战场上对顾桓下了杀手,顾桓的死讯传来时他心里格外的畅快,于是再次下手时便更加的无所顾忌,拿着顾桓的死讯去向张氏哭诉,亲眼看着张氏泣不成声,又在顾晟的药中加了一味迷人心智的药,赵由给的,说是当年「张氏下给孙小姐」的药。 待登上大位后又暗示唐仪仪「顾林风不死,她的儿子永远也登不上皇位」。 因此唐仪仪在元硅粉事件暴露之后才会如此迅速的跟顾杞离心,狡兔死走狗烹,她不过是当了顾杞手里的一把刀。 而张太后,也在李成海日渐一日的劝说中逐渐「发现了」顾杞当年对顾桓做的事,李成海步步为营,只等着顾杞与顾林风斗得半死,再扶持顾林清这个傀儡上位,只要再等一年就好。 只要再等一年,整个顾朝就是北境的囊中之物。 谁料顾林风这一年来突然清醒,还时不时的扰乱他的计划,再加上昨夜司衍那臭小子居然怀疑他,这才动了杀机,将顾林风骗到了福宁殿。 这一骗才发现顾林风果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此,今日顾林风必死! 第116章 李成海说完后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惜, 嘆顾林风清醒的晚,若是清醒的早, 恐怕他的计划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但人若是突然性情大变总得有个契机,他很好奇顾林风的契机是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顾林风喝了他的药,很快就能从世上消失了。 等顾林风死了,他就扶顾林清上位当个傀儡,留皇后一条命, 不愁顾林清不听话。 皇帝病重,再者还有赵由看着,这顾朝很快就能变成他北境的囊中之物。 筹谋多年,终于等到了最合适的时机, 李成海踌躇满志,没忍住又饮了一杯茶。 顾林清听的目瞪口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又回头看了看顾林风。 顾林风倒是冷静, 面上无悲无喜, 丝毫看不出来什么,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虽然早有猜测, 但当真正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大为震惊。 前世他去得早,只当是皇后看他碍眼,要杀了他给顾林清腾位置, 不想就连皇后也是别人的棋子。 甚至太后、顾杞、丞相府,都被李成海玩的团团转, 而李成海甚至不费一兵一卒,真正是兵不血刃。 「当年, 」顾林风张了张嘴,发出一点声音,「当年我父王的死……」 「是康王做的,」李成海客观评价道:「他当时被仇恨沖昏了头脑,别人说什么都信,更何况是自小看他长大的赵由。」 顾林风低头看了看自己喝光药的玉碗,没有说话。 他其实对先太子并无太深的感情,幼时失怙失恃,比起毫无记忆的生父生母来说,反而对唐仪仪印象更加深刻一些。 但为人子总会为父母做些什么,也许是骨子里的血缘亲情,或是学过的礼义诗书,都教他在知晓了这些事后不自觉的想要为他们报仇。 太后接受不了打击,在听了这些话后就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睁着眼睛,殿中炭盆烧的旺盛,噼啪响了一下,窗外突然飘起了雪。 也许等这场雪停了之后一切脏污都会被掩埋在地下,欲.望、贪念、权势、谋略、仇恨。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将李成海凌迟! 窗外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李成海胸有成竹的站起来,遗憾道:「好了,太子殿下,故事也听完了,我送您上路吧。」 他心道顾林风还是太年轻,明明对他有所怀疑,居然还敢不管不顾的来福宁殿找死。 一碗药送他上路也不算岢待了他。 不对! 李成海突然反应过来,药! 药有问题! 他突然奔到顾林风身边,顾林清随即像一棵小白杨似的将顾林风挡的死死的,不叫他伤害顾林风。 李成海有些慌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安排没什么问题,于是强自镇定下来,带着些迟疑,「你,你怎么……」 顾林风将他的话打断,「李总管是问孤为什么喝了药没有反应吗?」 李成海不自觉的收缩瞳孔,直觉有什么事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他迟疑而又坚定的说道:「不可能,我亲自看着你喝下去的。」 他想了想,又喃喃道:「对,我亲自看着你喝下去的,许是时辰还未到,药效还不显现。」 顾林风轻呵一声:「也许吧。」 他这样淡然,倒叫李成海更加的慌乱,他朝外喊了声,不大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一队人将寝殿包围住,小安子站在廊下朝殿内点了点头。 第188页 李成海放下了心。 他沖小安子招了招手,待人进了寝殿便吩咐道:「送太子殿下上路吧。」 「是。「小安子低眉顺眼的,应了声就带人走进来,方向却不是对着顾林风。 两个身着深蓝色太监服的侍卫勐地将手里的刀对准李成海! 李成海大惊失色,身子往后仰了一下躲过这致命一击,他怒道:「都瞎了?」 侍卫只会听命行事,自然不会理他,又换了招数朝他攻去。 李成海心里慌乱,顾不得细想,开始反击回去。他是北境王的亲弟弟,武艺自然不差,不大会儿的功夫就打的两个侍卫招架不住。 突然,李成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他晃了晃脑袋,觉得有点晕,勉力接着应付招数。 但头却越来越沉,几乎要不清面前人的身影。 这时候就算再迟钝也该反而过来不对劲了。李成海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打碎茶碗割了胳膊一道长长的红痕,血顺着手臂留下来,他清醒了许多。 窗户还没来得及关住,李成海侧了下身子想跳出去,一把刀突然横着飞过来从他耳边擦过,直直的插在了窗棂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与人对峙失了先机,两个侍卫顺势上前将他拿下了。 顾林风怕他自杀,命人将他下巴卸了才开口道:「李总管,别白费力气了。」 李成海被卸了下巴,又被人堵住嘴,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好使劲瞪着顾林风,一点也没有刚刚运筹帷幄的风采。 顾林风终于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轻声道:「当年我父王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如今这乱局也是你搅和的风云,大王爷,你要给我父王偿命才行啊。」 他说完就让人将李成海带了下去,成王败寇,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顾林风不想再听见李成海的任何声音。 小安子等人被押走了才上前禀报:「殿下,三福总管被奴才安置在了西偏殿,冯大公子带刑部、兵部和京兆尹的人守住了城门口,王统领陪着陛下在东耳房坐着。」 顾林风早在昨日命小安子去试探司衍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今日这一出,只等着李成海请他来,好让这股东风吹起来。 进福宁殿的时候顺手将手炉递给了小安子是为了让他将里面的软筋散下到寝殿的茶里,李成海果然没注意喝了两盏茶。 非要听李成海亲自将这段往事说出来也是为了让东耳房的顾杞也听一听,至于赵由,早就在接顾林风进宫的时候被胡卜捆了交给了赵九清。 而顾林风喝的药,早就被小安子换成了普通的参汤。 顾林风筹谋数日,今日终于将万事安排了个妥当,此时只觉心里疲累的厉害。 他听了小安子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挥挥手让他下去。 小安子担忧的看了又看,没敢退出去,在殿门口找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候着。 顾林清今日看了这样一场大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还维持着保护顾林风的姿势,心里却苦涩的很。 皇兄并不需要他保护,他真的是个废物。 「顾林清,」顾林风突然开口道:「你恨孤吗?」 这话说的奇怪,但顾林清却意外听懂了,皇兄是问他恨不恨被人当了棋子。 但若是说恨,这满屋子的人谁又不是棋子呢?执棋的人不同罢了。 顾林清摇摇头,又抬头喊了一声皇兄。 顾林风便不再问了,顾林清又喊了一声皇兄。 顾林风抬头看他,只见顾林清认真的一字一句保证道:「我绝对!绝对不会背叛皇兄。」 顾林风对他笑了笑,「我知道。」 * 这场悄无声息的叛乱平息的异常迅速,但它带来的麻烦却远远不止于一天。 冯少华带人守着城门,以防司衍得了消息逃回北境,京兆尹、大理寺、刑部的人联合将司衍的人压在了大牢中。 皇帝本就病重,在福宁殿的小耳房里听完这段往事后病的更加厉害,便将监国的大权给了顾林风。 朝臣嗅觉敏锐,勤政殿却不再接见任何大臣,难免让人产生一些误会。顾林风不胜其烦的处理了三天之后派人将顾林清从景仪宫拎了出来,甩给他一些奏摺让他帮忙看。 顾林清敢怒不敢言,朝臣却意外的达到了一个平衡点。 顾林风终于得了空,便带着三福来了勤政殿,顾杞正在里面等着。 「陛下。」顾林风站在顾杞床边,同顾杞见了个礼就不再说话,他猜测顾杞应当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果然,顾杞先开口道:「太子,」他病重已久,才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声音嘶哑异常,像堵了东西在喉咙里,略微缓了缓,顾杞道:「朕写好了遗诏。」 顾林风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顾杞会跟他讲从前的事,人在做错事后总会不停的懊悔,进而让别人劝自己「你没错,错的都是局势。」 这是人之常情,顾林风理解。 人总是要有些东西寄託一下自己那渺小的情感和希望。 但他没想到顾杞跟他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遗诏。 当年的事不能怪一个人,但先太子着实委屈,因此顾杞病重,顾林风觉得他一点也不冤。 显然顾杞也这么觉得。 顾杞道 :「朕将这江山还给大哥,还给你,望你,」他没忍住咳了两声接着道:「望你能放林清一马。」 第189页 「朕咎由自取,等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大哥,但还是,还是希望你能放过林清。」 顾林风本不想接话,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陛下是想让我放过林清,还是说想让我替父王说一声不怪你?」 他冷哼一声,「陛下知道我不会对顾林清做什么,您今日唤我过来无非是受不了真相的打击,觉得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记了这么多年的事不过都是别人的一步棋,心里怨恨又不甘心罢了。」 「您想让我替父王说一句当年的事不怪您,好让您走的安心些,」顾林风补充道:「不可能。」 当年的事是一团乱麻,顾林风无谓替父报仇,也绝不会擅自替父原谅,这事该怨谁不怨谁自有天道评判。 第117章 那日之后顾林风和顾杞之间达到了某个平衡点, 顾杞不再提遗诏的事,顾林风也再没对他说过有关当年、有关顾桓的事。 但顾林风出入勤政殿的次数却越发的频繁, 偶尔也将顾林清带去,皇帝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案上的摺子便都交给了太子。 太后在抓住李成海那天之后便彻底没了精气神,整日躺在床上,偶尔有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洇湿了枕头。 顾林风偶尔去看看她,不长待, 太后无辜,顾杞也并非罪大恶极,但最可怜的还是顾林风,从幼时起就被唐仪仪用元硅粉养坏了身子。 好在上天垂怜, 顾林风欣慰的想。 那夜在大昭寺后山与娉婷郡主说话的时候,顾林风就知道这些事顾晟是知晓的。 但那时顾桓已死,顾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能把仅剩的这个儿子也弄死, 更何况他的确对顾杞亏欠良多。 人总是在快死的时候格外清醒, 那些仇啊恨啊的都会化为无奈,但天道轮迴, 总要付出些代价。 李成海在顾朝多年,布局谋划,顾林风不知道这朝中有多少人是他的耳目, 便将他关在了刑部,由冯少华亲自看守。 日子一晃而过, 转眼便迎来了初春,御花园的花草都争相冒出了头。 顾林风挥退众人, 把顾林清留下来说话。 顾林风看他一脸心虚的样子就来气,将手中的奏摺扔给他,没好气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孤的事?」 这可真是青天白日胡说八道!顾林清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我没!」 「你没,」顾林风点点头,反问道:「那你一脸心虚的杵着做什么?」 自然是怕挨训,顾林清撇撇嘴,没敢吭声。 顾林风又道:「吴肇中是怎么回事?」 吴肇中是天庆府大夫人的侄子,冯少华和冯少康的表哥,顾林清三天前跟人打了一架,吴肇中断了一根胳膊。 冯国公一向护短,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明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跟顾林风抱怨了好几次。 但顾林清向来老实,顾林风很好奇他为什么跟人打架。 果然,一提这个名字顾林清瞬间泄了气,他老老实实的跪下,认错道:「皇兄罚我吧。」 只求罚不认错,那就是认为自己没错,顾林风更加好奇了。 于是故意板着脸道:「孤问你发生了什么?你虽然不喜冯少康,但也从未与他有过交锋,平日也多有忍让,吴肇中是怎么惹着你了?」 「他欺负阿元!」顾林清有些愤怒,「那天他跟着冯二进宫,在殿外遇到阿元,故意为难阿元不让阿元进去寻我,还对阿元动手动脚的,我听见动静从勤政殿出来正好看见他擎着阿元的下巴……,我,我没忍住,就将他打了一顿。」 「阿元?」顾林风想了想,不确定道:「你身边那个小内侍?」 「嗯。」顾林清没什么底气的点了点头,为了个太监将世家子侄给打了,这事确实是他理亏。 但是!顾林清又抬头解释道:「阿元虽然只是个小内侍,但他是我的人,皇兄,吴肇中他欺负我的人,难道不是打我的脸么?」 顾林风心里觉得好笑,真是出息了,居然会找理由了,还说的有模有样。他记得顾林清身边那个小太监,这么多年一直跟着顾林清挨打受气的,对他也恭敬有加。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他点点头,这事便算揭过了,嘱咐道:「吴肇中在勤政殿外打骂内侍不敬陛下,扰了陛下清净,再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奉陛下的旨意对他小惩大戒,其余的不必再说。」 「多谢皇兄!」顾林清瞬间喜笑颜开。 顾林风想了想,又多嘱咐了一句:「你是二皇子,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亲自动手,找个罪名就是,不要落人话柄,知道了?」 「知道了,」顾林清站起来,小声道谢:「谢谢皇兄!」 「皇兄……」顾林清欲言又止,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近日的奏摺……奏摺……」 「奏摺怎么了?」 顾林清深吸了一口气道:「近日呈上来的奏摺有很多都是劝您纳妃的。」 皇帝病重,景仪宫失势,天庆府、裴国公府、禁军、北郊,明摆着都是支持太子的,而如今太子已经监国,登基之日近在咫尺,朝臣们的心思便都活络了起来。 从前顾林风是被皇后养废的病秧子,自然没人愿意嫁他。 可如今顾林风是手握实权的监国太子,太子妃之位各方虎视眈眈,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即便当不了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天大的福气,待他日登基,好歹也能册一个贵妃。 第190页 顾林风对这些摺子一向不置可否,实在烦了就都丢给顾林清,眼下顾林清主动提起,也是被烦的不行了。 「不必搭理,」顾林风说道:「孤不会纳妃,谁想上书就让他上,你把名字记下来,等孤闲了就将宗室的子弟捋一捋,挨个赐婚。」 顾林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皇兄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娶妻了。 「可……」 顾林清还要再劝,顾林风忽然打断他道:「孤让你把江元送给吴肇中如何?」 「……」顾林清识相的闭上了嘴。 顾林风又嘱咐了几句才将人放走,独自在御花园中散心。 御花园的花草品种繁多,被打理的赏心悦目,顾林风却偏偏想起来太子别院的那株腊梅。 小七去北境之前时不时的会去园子里熘达一圈,然后顺手摺一枝回来插在明月轩的花瓶里。 如今春天已到,不知小七何时才能归来,顾林风兀自想着,等小七回来他一定要把人带进宫里,日日守着自己,哪里也别想去。 谁让他弄的自己抓心挠肝的。 这时突然有人过来传报,顾林风扭头看去,来人是胡卜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跑的飞快,在顾林风脚边还没跪稳便压低了声音回道:「太子殿下,胡总管请您去勤政殿,陛下……」 小太监没说完,顾林风摆摆手,「知道了,那便去吧。」 这个时候来叫他,大概是顾杞要不行了,顾林风走了两步又吩咐道:「让人去叫二皇子。」 顾林风走得很快,倒不是他对顾杞有多么难捨难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快意。 勤政殿就在眼前,顾林风到的时候顾林清还没来,他便率先走了进去。 殿内一如往日般闷热,满屋子的药味飘荡,顾杞在床上躺着,见他来了还笑了笑。 「太子。」顾杞喊道:「风儿,你来了。」 顾林风重生前一直管他叫皇叔,重生后再没喊过,今日顾杞突然喊他风儿,他张了张嘴,那喊了许多年的称唿还是没吐出来,最后喊了一句陛下。 顾杞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朕知道朕快不成了,想见见你,跟你说几句话。」 「您该见见顾林清。」顾林风道。 顾杞摇了摇头,自顾自道:「朕已将遗诏写好,」他从床的里侧拿出来一个小匣子,递给顾林风道:「朕愧对母后,愧对大哥,如今也只能在这上面补偿你了。」 顾林风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两份遗诏。 顾杞咳了两声接着道:「有一份是空白的。」 顾林风展开其中一份,上面写着帝位传给太子,而另一份却空无一文,上面只盖着顾杞的私印。 顾林风不置可否,随手将遗诏放在了小几上。 他从不稀罕顾杞的补偿,他是当朝太子,即便没有遗诏,也当登基为帝。 恰在这时,顾林清到了,顾林风便朝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给了顾林清。 顾杞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只对顾林清嘱咐了几句,教他好好辅佐顾林风,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顾林清眼眶通红,委屈又难受,他想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抢皇兄的东西,又不忍在这时候顶撞顾杞,只好跪在顾杞床边听训。 只是这恼人的声音也只响了一小会儿便没了声响,顾林清勐地抬头看去,皇帝已然闭上了眼睛。 「父皇!」顾林清哭着喊了一声。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顾林清回头看了看顾林风,又将头转回来,趴在顾杞床边无声的哭了起来。 这一日,皇帝薨逝,皇后伤心过度,自愿出家修行;次日,太后也没了气息,顾林风奉诏登基。 * 司衍在李成海被抓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顾林风利用了,便想要逃回北境,可惜被冯少华抓住软禁在冯府,他的消息迟迟传不回去,北境大军便蠢蠢欲动。 小七在李成海被抓当日的早上就奉命去北境给张鄀周传话,以林杫的身份留了下来。 顾林风登基这日小七没能回来,北境一线蠢蠢欲动,张鄀周驻守北疆,他作为副将日夜操练兵士。 一个月后,司衍自杀的消息传到北疆,北境军异动,张鄀周为主帅,小七为副帅,奉命迎战北疆。 次年三月,张鄀周大胜,凯旋迴京,小七作为副帅,金戈铁马,封为镇北大将军,回京受封。 第118章 登基大典之后, 勤政殿迎来了新的主人,顾林风不喜欢殿里庄严肃穆的氛围, 便将寝殿搬去了后面的元泰殿。 此时元泰殿正门大开,元喜在殿前候着,瞧见三福打着帘子出来,他连忙上前扶了一下,低声道:「师父,您怎么出来了?」 三福朝里瞥了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正心烦呢, 小声些。」 元喜小声嘟囔:「陛下这几日越发烦躁,也不知是在烦什么,怎么看起来竟不如在别院的时候开心。」 三福笑眯眯道:「求而不得,自然心烦, 且等着吧,很快就好了。」 元喜不解其意,还要再问,三福却怎么都不肯说了, 只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提点道:「你平日别只当个木头似的,也睁睁眼瞧瞧主子要什么。」 正说着, 里面又传来一声脆响,是瓷器落地的声音,元喜缩了缩脖子, 小声说:「主子想要我的命。」 第191页 「啪!」的一声,三福拍了他一脑袋, 骂道:「没规矩!」 元喜委屈道:「林将军不来,陛下心里不痛快, 为什么不直接把林将军接过来?」 林杫自从回京后便一直待在张鄀周府上,顾林风登基后整个太子府和太子别院都成了禁地,他无处可去,又兼一年没见陛下,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不知道陛下是不是还要他,因此顾林风没传召,他不敢擅自进宫求见,于是三天了,顾林风都没等到人。 顾林风心里憋着气,心道自己等了他一年多,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却巴巴的跑去张鄀周那里,于是尽管元泰殿早就安排好了另一个人的位置,顾林风愣是忍住了没去叫他。 「朕要看看他到底要在张鄀周那里待到几时!」顾林风咬牙切齿的说道。 远在宫外的张府里,张鄀周难得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道京城的风比北境颳得还厉害,居然把他都给冻着了。 林杫正在跟他商议军事,听见动静连忙斟了一战热茶递过去,关心道:「将军生病了?」 张鄀周接过茶喝了一口,烫的舌头疼,他「嘶」了一下,嘴里模煳不清的否认:「哪能呢,我这大老粗就没生过病。」 张鄀周将茶水放下,眼珠转了转,突然问道:「回京后你还没见过陛下吧?」 说起顾林风,小七难得有些说不出话,他闪躲道:「一年多了,我不知陛下还想不想见我。」 他们从前的事张鄀周也是知道一二的,甚至林杫刚进军营的时候他还很看不上这个靠屁股上位的小白脸。 但林杫无论是带军还是行事都极有风范,让大家都很服气,军营的人也都打心底服他,张鄀周便带了几分真心的带了他一年。 如今回京后见林杫没地方去,便极力邀请他住在自己家。 而林杫也怕顾林风不想见他,毕竟一年来顾林风从未回应过他的信件,于是便应了张鄀周的邀请住了下来。 张鄀周是个大老粗,不懂林杫在纠结什么,便道:「陛下为何不愿见你?你勇勐无敌,行事果敢坚毅,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陛下该嘉奖你才对,怎么会不愿见你?」 林杫还未说话,他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陛下不想见就不见了,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前的事,能忘记就忘记吧,大男儿当开疆拓土,敢为国先才是。」 他本是好心安慰林杫,让林杫安心做将军,不要上赶着做一个原先那样的脔宠侍卫,谁料林杫本就是担心顾林风要与他划清界限,听了这话便越发觉得顾林风也是想让他忘了往事。 于是更加难过了。 张鄀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也不会看人脸色,自顾自的说道:「明天晚上有庆功宴,陛下会亲自嘉奖这次的有功之臣,你跟我坐在一起,免得到时候被那群老东西灌醉。」 林杫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点点头,打起精神接着议事。 * 庆功宴到的很快,次日申时,林杫便打理好自己跟着张鄀周进了宫。 张鄀周在路上絮絮叨叨的,一会儿称赞裴发有虎将之风,一会儿又道冯少康是块雕不好的朽木。 林杫的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元泰殿。 那天早上匆忙离京去北境,答应好殿下要再扮一回林姒的事也没来得及办,选好的粉色宫装估计早就不知被丢去了哪里,殿下……殿下一年来从不回他的信,估计早就已经忘了他。 突然,一声招唿打断了他的沉思,林杫抬头,看见元喜正跟张鄀周说话。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殿下的近况,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谁知元喜打完招唿就看向他。 「元总管。」林杫礼貌的点了点头,再抬头就看见张鄀周已经走出了一丈远。 元喜笑眯眯的,高兴道:「林将军,好久不见,将军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林杫如是想道。 但他还是回了元喜一个笑容,轻声答道:「很好。」 「殿下……」林杫还是没忍住,打听道:「殿下还好吗?」 「哎呦将军,这话可不能再喊了,」元喜提点道:「如今是陛下了。」 「啊对,是我失言。」林杫心中苦涩。 谁知元喜突然道:「陛下让将军先去元泰殿。」 林杫勐地抬头,眼底是压不住的欣喜,他道:「当真?陛下还愿见我?」 元喜心中奇怪,「陛下为何不愿见您?」 您再不去陛下可就要吃人了。 「多谢总管!」 元泰殿离春澜殿有些距离,林杫恨不得用轻功飞过去,又苦于是在皇宫不敢放肆,于是脚步走的飞快。 元喜差点跟不上,在心里吐槽这俩人既然都这么着急,一时半刻都等不得,为何不早点过来。 一直到了元泰殿的玉阶下,林杫才勐地剎住脚步,他站在玉阶下缓了口气,对元喜说道:「劳烦总管去通传一声。」 元喜却道:「不用通传,陛下吩咐了,将军到了直接进去就是。」 元泰殿静悄悄的,落针可闻,林杫没敢抬头,低垂着视线走到正殿,瞥到了明黄色的衣角,他顺势跪下来行礼,「陛下。」 顾林风心里气他躲在张鄀周府上这么久,便故意晾着他没说话。 他不说话,林杫心里便更加紧张,生怕自己真的遭了厌弃,大气都不敢喘,将头埋在了地上。 第192页 又过了半刻钟,顾林风将手里的硃笔放下,从案前踱步到林杫跟前,蹲下身子瞧了瞧,小七比从前黑了些,但也结实了许多。 他心里还生着气,于是便嘲讽道:「林将军,朕若不叫你,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顾林风却理直气壮,他忘记了自己没给小七留门,只知道这个人回京了却不知道回来,竟然还躲在别人家里这么多天。 林杫心里委屈,他念了陛下一年,陛下从不回应就算了,回来后却发现连别院的门都封了,这叫他往哪儿去,难得要来元泰殿吗? 「臣以为陛下不想见臣。」林杫委屈的解释了一句。 顾林风觉得他倒打一耙,没好气道:「不想见你会让元喜巴巴的等在春澜殿外面就为了截住你?林将军,你好没良心。」 小七忽然揣摩出了几分顾林风的意思,他抬起头,跪直了身子不敢相信的问:「陛下特意等臣?」 「不然呢?」顾林风更加气愤,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泄愤似的,「朕等了你这么久,你却跑去别人家里躲着,是不是不想回来?」 「没有!」小七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连忙解释:「别院,锁着门……臣没地方去。」 「那怎么不进宫?」顾林风追问道。 小七低声解释:「外臣无诏不得进宫。」 顾林风这才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条律法,但他气了这么些天,才不想就这样原谅小七,于是道:「你就不会偷偷进宫?还是说养尊处优久了,林将军已经不屑再飞檐走壁了?」 「陛下!」小七已经知道之前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求饶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林风冷哼一声:「不许再叫朕等你!」 小七忙不迭的点头。 好不容易哄好了顾林风,小七终于松了口气,他保证道:「陛下,臣以后定然不会再去别人家住了。」 顾林风顺了气,心情极好,他坐在榻上把玩小七的手指,头也没抬的道:「嗯,以后就住在元泰殿。」 小七有些迟疑:「元泰殿是帝王寝居……」 顾林风的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小七瞬间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不敢再坐着,顺势跪在了脚踏上。 「那就再议。」顾林风最后这样说道。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小七先告退提前去了春澜殿。 三福服侍顾林风换上天子衮服,好奇道:「陛下刚刚为何没将将军留下来?」 既然这么想念,为何不留下来?要是顾林风强留的话,林杫绝不会说什么。 顾林风低头看他将一块块玉饰挂在衮服的腰带上,半晌才道:「他怕朕。」 「可……」三福没忍住道:「林将军从前也对您敬重有加。」 顾林风有些苦涩,「他从前怕的是我,如今怕的是朕。」 第119章 春澜殿宴后, 张鄀周出来寻林杫,他顺着殿前的长廊找了会儿, 终于在宴前他们分开的地方看到了林杫的身影。 他刚想喊人,就被一个趔趄拉到了旁边,冯少康笑嘻嘻的:「岳父。」 张鄀周正看他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也顾不上再找林杫,拉着冯少康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质问道:「你小子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冯少康啊啊叫了两声疼, 等张鄀周松手了才揉揉自己的胳膊,撇撇嘴道:「岳父又冤枉我,我刚刚分明是在救您。」 「救我?」张鄀周气的鬍子都撇向了两边,没好气道:「老子用你救?再说了, 这皇宫大内,还能有危险不成?」 他语气沉沉的,上下打量了冯少康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楠儿的事?」 冯少康冤枉的不行, 他是听了他大哥的话才过来把张鄀周拉走的, 不然谁想过来找骂,眼看着自己的耳朵又要被揪住, 他连忙道:「我没!是大哥让我来寻您的,他说陛下在前面。」 「胡说!前面明明是林……」张鄀周突然顿住了,反应过来冯少康话里的意思, 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哦了两声。 「你怎么不早说!」 冯少康委屈的要命:「您给我机会说了吗, 一来就要打人……」 张鄀周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再训他, 便道:「你大哥怎么知道陛下在前面?」 「谁知道呢,」冯少康嘟囔道:「他就让我跟您说,让您最近少去陛下跟前熘达。」 张鄀周不明所以,但想着冯少康这个草包也问不出来什么,便揪着人一起回了天庆府,想要顺便看看张灵楠。 张灵楠月前诊出来喜脉,如今正在家里养胎,她见了张鄀周便是一喜,笑着出来迎道:「父亲怎么来了。」 冯少康紧张她,不等她说完就扶着她重新进了屋。 张鄀周见了女儿心中高兴,也顾不得再逼问冯少康什么,乐呵呵的跟着进了屋,看着张灵楠还不显怀的肚子直傻笑。 冯少康倒了一杯茶,张灵楠接过来递给张鄀周:「父亲喝茶。」 「好!好!」张鄀周心里高兴,端起茶盏一口闷了进去。 「咳咳咳……」不出意外的又被烫了。 张灵楠嗔道:「父亲这么急做什么,茶就在这里,又跑不了。」 张鄀周有苦说不出,他瞪了冯少康一眼,怀疑这小子故意准备滚烫的热茶报復他。 第193页 冯少康顿觉更加冤枉,他握住张灵楠的右手,委屈巴巴的:「娘子……」 张鄀周越发看不上他这副撒娇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女儿嫁给这个草包受了苦,张灵楠连忙赶在他发火之前将冯少康哄走。 张鄀周冷哼了一声,歷来老丈人看女婿不顺眼,他也免不了俗。 张灵楠嘆了口气,劝道:「父亲何苦这样吓他?」 张鄀周双眼一瞪:「我吓他?他自己没出息还怪我吓他?」 「父亲,」张灵楠打断他的话,解释道:「少康很好,对我也很好。」 张鄀周没吭声,嘆道:「当初……唉,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嫁他。」 「父亲,他……并不像您想的那样,他父母双亲俱在,又是家中嫡次子,难免比寻常男儿娇惯了些,但他对我很好,」张灵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幸福极了,「他……很有担当。」 张鄀周不知道「有担当」这个词是怎么跟冯少康沾上边的,但他看张灵楠的神色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方才放下心来。 「你愿意就好。」他道。 * 春澜殿。 庆功宴还未结束小七就寻了个藉口出来透气,这觥筹交错的场合实在不适合他,推杯换盏间偶然余光朝顾林风处瞥一下,便莫名的心虚。 他今日拒绝了顾林风,这实在不应该,作为一个合格的影卫,无论主子开口吩咐什么,都应该毫不迟疑的去办,更遑论是让他住在元泰殿。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没忍住拒绝了。 去北境前的场景还歷歷在目,小七清楚的知道顾林风并不只想让自己做一个影卫,他的主人,如今的陛下,想给他一个身份。 饶是木讷如小七,在这一年多的随军奋战中也渐渐明白了主人之前的安排。 在起事之前将他派到京郊大营与驻军将领张鄀周混熟,起事时又哄着他去北境挣那一份几乎算是拱手相送的战功。 他的主人殚精竭虑,是想给他一个身份。 但小七并不想要这位高权重的身份,如果可以,他只想做一个听话的影卫跟在主人身边,主人若是需要自己,自己就从房樑上跳下来给主人摸摸头,主人若是不需要,他就老老实实藏在不远处保护主人安全。 但现在主人给了他身份,圣旨亲封为镇北大将军,若是这时候他入住元泰殿,主人定会被那些御史抓住把柄,他就成了主人的污点。 毕竟,玩一个影卫与收一个大将军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怕主人被天下臣民辱骂,更怕那些不知好歹的御史拿自己逼主人。 小七靠在柱子上,抬头看了看月色,心想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 耳边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小七站直了身子,看到来人连忙行了个礼,「陛下。」 顾林风在后面看了许久才决定过来,闻言也不叫起,像从前一样,喊了声小七。 小七抬头看了看他,突然改口,「殿下……属下……我……」他突然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说出来自己心里的话,只好讷讷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笑了出来,他将人从地上搀起来,随口问道:「怎么在这里?」 「臣……」小七有些不好意思,「臣出来透透气。」 顾林风点头表示理解,「里面是有些闷。」 小七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但顾林风这样说了,他也没反驳,只垂着眉眼,像从前那样等顾林风吩咐。 顾林风又道:「等会儿散了后你要去哪儿?」 「臣去……」小七本想说回张鄀周府上,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已经答应过陛下不去别人家住着,于是改口道:「臣回别院。」 顾林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道:「别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别院连着太子府都已经被封了,府里除了看门的,连个下人都没有。 小七却点点头,「臣不去别人家,就住在别院,陛下放心,臣偷偷进去,不会叫别人发现的。」 ……顾林风有些无语,自己是那个意思吗?自己是怕别人发现吗?他压了压火气,提示道:「你敢偷偷去别院,不敢偷偷去元泰殿?」 小七惊讶的抬头,自然是不敢的,别院没人,他来去无踪影,肯定能不叫别人发现。 但元泰殿是天子寝居,伺候的人不知凡几,他若是去了,怕是不到明日就会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 自己倒是不怕被说,就怕陛下也跟着被中伤。 顾林风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无奈的笑了笑,想与他讲道理:「元泰殿都是从前在别院伺候的人,都是你认识的人,有三福,元喜,还有小茶,没人会出去乱说。」 小七耳朵动了动,有些纠结。 顾林风又趁热打铁道:「朕是皇帝,若是连元泰殿的舌头都不能捏在手上,那这个皇帝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小七有些意动,好像……好像确实是自己白担心了? 顾林风最后祭出一把大杀器:「朕是你的谁?」 「主人!」小七坚定道:「您是小七的主人。」 顾林风笑了,故意反问他:「那你是不相信主人的能力?不相信主人能处理好这些事?」 小七连忙摇头,他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越珍重的越紧张,容不得一点闪失。 第194页 顾林风又道:「那去不去元泰殿?」 …… 一直等迷迷煳煳到了元泰殿,小七才恍然发现,陛下刚刚,好像是在哄他。 三福早等在了殿中,见小七进来便忍不住笑意更深,要上前服侍他换衣裳。 小七被吓的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您太折煞我了。」 三福是伺候陛下的老人,怎么能伺候自己呢? 顾林风看热闹似的,插嘴道:「不折煞,从前在明月轩如何,今后在元泰殿就如何。」 小七:「……」 从前在明月轩也没人来伺候他啊…… 小七哪里肯,摇着头躲在顾林风身后自己将衣裳解了,三福笑眯眯的悄悄退了出去。 等到把外衫脱完,小七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服侍殿下,又看了看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元泰殿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 小七忽然觉得有些脸热,他看了看帘子,又瞧瞧顾林风,像一只寻找同伴的小仓鼠。 顾林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不出言提醒,只是觉得心情难得的舒畅,连日来的烦躁好像都一扫而空。 他忽然想起顾林清上次把江元藏在身后的样子,生怕自己真的把人送给了吴肇中,还把江元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那时只觉得顾林清实在没出息,现在想想,大概这样藏人的时候也是心生欢喜的。 第120章 顾林风登基之后, 赵九清便从太子府搬了出来,他掂量着自己的月俸, 在离长安街不远的来火巷里赁了个小院子。 今日是初三,该他休沐,于是直到日上三竿都没能成功从床上爬起来。 外面的大门被敲的砰砰作响,赵九清使劲吸了口气,如何使劲一拉,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了被子里。 来火巷挨着长安街,平日里熙熙攘攘, 热闹的厉害,走街串巷的,摆摊算卦的,开店迎客的, 连他家门口都立了个草靶子,上面插满了红彤彤的糖葫芦。 冯少华敲了三次门,里面别说出来人,连条狗都瞧不见, 他皱着眉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隔壁卖糖水的大娘看不过去了, 好心提醒道:「你这个小郎君呦,你不要敲门呀, 里面八成听不见,你有事直接推开进去就好了呀。」 「直接推门而入吗?」冯少华不敢置信的问道。 君子立于世,自当坦坦荡荡, 哪有直接破门而入的道理。 大娘看不得他这么磨叽,直接过来推了一把门, 「吱呀」一声,两扇木门慢悠悠的向两边展开了。 「小郎君, 大娘看你是个斯文人,想必你不知道咱们这儿是什么样子,咱这巷子里都是街坊邻居的,平日里你借我一把葱,我拿你一头蒜,都是直接推门进去,没那么些规矩,你是要找这院子里的赵小郎君吧,他平日起得晚,这会儿刚起,你快进去吧。」 冯少华幼承庭训,即便是如今这两年放纵了不少,也从未见过强闯民宅的,他愣了一会儿,又见周围百姓没一个异样,方才勉强接受了这个民俗,抬脚迈了进去。 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好好的将门关上才重新走了进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好像将闹市的喧嚣也一併关在了外面,院子里静悄悄的,冯少华站了会儿,确定没人出来,于是向主屋走去。 主屋的门看着比院子大门结实点,冯少华仅仅纠结了一瞬就决定要尊重民俗,于是他十分自然的将门推开了。 屋子里比外面更加安静,冯少华往里走了几步才看见床上那个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人。 「赵九清!」 床上那团被子好像动了一下,随即就静止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冯少华又叫了一遍:「赵九清!」 屋子里安安静静,除了自己的回音,冯少华什么也没听见。 于是不必再等,冯少华上前两步站在了床边,他伸手将那团被子抓住,缓缓扒开了一条缝。 里面有一张睡的香甜的脸,红红的,好像正在做什么美梦。 冯少华不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肉嘟嘟的像一团有弹性的桃花团。 赵九清觉得有些痒,又有些心烦,他把脑袋又往里埋了埋,不想搭理这个不速之客。 可冯少华好像玩的十分开心,又捏了捏他的脸,手指触碰到脸颊的时候好像连空气都是湿热的,赵九清的唿吸洒在他的手背上,叫人心里痒。 赵九清被闹的要烦死了,突然从被子里弹了起来坐在床上,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着冯少华。 哀哀的埋怨道:「大公子,今日我休沐。」 诚然冯少华是他的上司,但今日打工人要休沐,并不想看见上司的脸。 冯少华玩不成桃花团了,有些失望,嘴欠道:「若不是休沐,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躺在床上?」 赵九清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与他计较,压着火问道:「那你过来做什么?」 他重新将自己用被子裹住,感觉整个人都舒适了不好,那被困意压制住的牙尖嘴利便再也收不住,「你有京兆尹的手令么?大公子,你这是强闯民宅。」 冯少华一向不惯着他,闻言反驳道:「强闯民宅?你这破宅子有什么可闯的,赵九清,你故意住到这样的地方来,是不是就等着哪天被人推开门掀起你的被子?」 !!!赵九清气的头蒙,他顿时不困了,一把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到后面,怒道:「谁有你这么变态?日日支使我干活,十日里有八日要住在刑部,现在连休沐日你也要来折腾人,除了你还有谁会掀我的床?」 第195页 冯少华看他头上乱糟糟的,炸着毛也要与自己争吵,居然还骂自己是变态,怒极反笑:「我竟不知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好,我今日就当一次你口中的变态,教你看看真正的变态是什么样!」 他说着就伸出一只手把赵九清拽到自己跟前,拿床边放着的衣裳将他双手捆了,要伸手扒他的衣服。 赵九清被拽的疼死了,心里又气又怕,骂道:「冯少华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是有品级的官员,你不能这么动我。」 「我不能?我为什么不能?」冯少华将他外衣剥了,语速飞快道:「我乃刑部尚书,别说对你动刑,就算杀了你我都能再补一纸文书!」 眼看着自己要为人鱼肉,赵九清忽然停止了挣扎,他眼眶红红的,像是强忍着泪水,哽咽道:「你是刑部尚书,你日日磋磨我也就算了,如今连一个好觉都不让我睡,我是一头驴吗?驴还得餵草吃呢,你除了捆我还会做什么?」 冯少华几乎要被气笑,自己是不让他睡觉的意思吗?分明是他先出言挑衅说自己是变态,自己才出手教训,怎么现在这小混蛋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你不要跟我装蒜,赵九清,把你那一套给我收起来。」冯少华嘲讽他道。 只是手上的动作到底不自觉的轻了些,再一细看,果然把他的腕子捏红了。 赵九清闻言更加委屈,眼泪要掉不掉的:「我装蒜?我还不够听话吗?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让我抄书我不敢罚站,哥哥,你只会欺负我。」 冯少华最怕他这样哭着叫自己哥哥,闻言也不敢再捆人,只拿袖子帮他擦眼泪,嘴里哄道:「别哭,别哭,今日是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你别哭。」 赵九清抽抽噎噎:「手疼……」 冯少华连忙将他手上捆着的衣裳解开,又捧着手腕给人吹吹,嘴里不停的道歉:「你若不气我,我哪捨得捆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气人了?」 赵九清一招制敌,哪里还听他说什么,趁着冯少华不注意,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去,边往外跑边骂:「冯少华你赶紧给老子滚蛋!」 冯少华被这一系列动作惊得半晌才回神,他气的磨牙,过了片刻又笑了出来,早知道这小混蛋不会这么轻易认错,可偏偏他一落泪自己就心疼,真是栽他手上了! 门外响起赵九清与街坊打招唿的声音,那刚刚帮忙推门的大娘好心问道:「赵小郎君,刚刚有个郎君去你家找你你看见没有?」 「没有!倒是有个毛贼刚刚进来了,还与我搏斗一番。」赵九清从邻居王大爷的热炉子上拿了个烤红薯边啃边胡扯:「大娘,以后不是咱巷子里的人可得看严实点,万一进了贼可怎么办?」 大娘半信半疑:「不会吧,我瞧着那郎君衣着华贵,看着是个体面人,怎么会是贼呢?」 赵九清非常讲证据的给大娘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您瞧,这就是我与毛贼搏斗的光荣伤痕!」 卖红薯的王大爷闻言也来凑热闹,三颗脑袋围着赵九清瞅了半天,最后大娘迟疑道:「赵小郎君啊,大娘我瞧着你这不像与人搏斗的伤痕,倒像是睡的狠了,拿汗衫自己把自己给勒着了。」 赵九清嘴硬,嘟囔道:「哪有人这么蠢,睡觉还能将自己勒着的。」 大娘一言难尽的看了看他,提醒道:「上次你睡了整整一个白日,你王大爷还以为你睡死过去了,咱们大伙进去一瞧,你可不就是把自己裹成个熊样嘛,大娘记得,那天脖子上还不小心缠了一件小衣,看着跟要上吊似的……」 冯少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没再听下去,反手推门出来对大娘胡诌道:「大娘真是慧眼识珠,今日可不就是他又睡蒙了,我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这不,给惹生气了跑您这编排我。」 赵九清霎时脸色通红,提起上次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睡觉这东西是人能控制的吗?而且,而且破坏人的好觉很缺德的好吗? 但当着冯少华的面他不敢再瞎说,扒着门口吃完烤红薯又被揪了进去。 冯少华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站着的小混蛋,他打趣道:「出气了吗?」 这算什么出气,我还没将你捆回来呢,赵九清小声嘟囔着,又不敢让冯少华听见,只转移话题道:「您今日过来找我做什么?」 冯少华当然没什么正事,只不过听说他搬家,又赶上休沐日,来看看他住的好不好罢了。 如今看起来,住的是极好了,小性子一天比一天张扬,今日居然还敢随意编排他! 但转念想起他能屈能伸的样子,又觉得这人怎么能这么可爱,只是欠教训。 于是他道:「我来接你去天庆府住几日。」 第121章 「为什么?」赵九清震惊极了, 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白天把我当驴使唤也就算了,晚上也要逼我干活?」 他委屈的要命:「你天天让我抄刑部的文书, 那些陈年旧案我都抄了三遍了,现在居然还要把我弄去你府上抄书么?」 冯少华气定神闲的倒了杯茶,不紧不慢的反驳道:「不让你抄书,再说了,除了你刚进刑部那阵,我后来让你抄过书么?」 赵九清恨恨的看着他,用眼神质问他有多不要脸。 冯少华正经道:「后来让你做的都属于刑部正常的工作, 你是刑部主事,不应该听我调派,遵我命令吗?」 第196页 他说完不等赵九清反驳就拍板道:「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东西,若半个时辰后还没好, 我就直接将你捆了带走。」 捆人!又是捆人!! 赵九清气的头上冒烟,他瞪了冯少华几眼,扭头去了院子里从竹梯子爬上了房顶,气哼哼的抱着烟囱不撒手。 门口王大爷瞧见了吓了一跳, 喊道:「赵郎君, 你爬这么高做什么?别摔着你了,快下来。」 赵九清没好气道:「王大爷你别管, 我冒烟!」 王大爷:「……」 冯少华站在下面幽幽的警告道:「我数三个数,你再不下来我就找人在你家灶膛生火,让你真的冒一回烟。」 「你!」赵九清气急, 又想不出来办法将这人赶走,只得极为屈辱的从房顶上爬了下来。 冯少华还未说话, 王大爷又笑呵呵的插嘴道:「哎呦这就对了嘛,年纪轻轻的冒什么烟?」他指了指自己的烤炉子, 欣慰道:「大爷我这还冒火呢,你要不过来烤烤……」 赵九清一怔,险些要豁出去同冯少华打一架,瞧瞧这个人,不但大早上的惹人清梦,现在还在别人面前败坏自己的形象! 但本着君子能屈能伸,不能与小人计较的原则,他最终还是磨磨蹭蹭的跑去屋里收拾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裳,又打理了一下头上炸了的呆毛,不情不愿的挪到了冯少华跟前,「我好了,走吧。」 冯少华见好就收,识相的没再找事,伸手将他的包袱接过来自己拿着,笑道:「走吧。」 马车停在来火巷的巷子口,车夫是天庆府的老家奴,见了赵九清还挺高兴,笑呵呵的打招唿:「赵大人。」 赵九清对别人一向客气,也特别能装,他转了转眼珠,温温柔柔道:「李把式,真是辛苦你了,还特意过来接我一趟。」 冯少华听了不太高兴,眉头皱的死紧,「来接你的是我。」 赵九清没理他,转身爬上了马车,冯少华暗骂一句小没良心的王八蛋,将手里的包袱扔进去,自己也跟着跳上了车。 马车支悠悠的走着,穿过长安街,在皇城后面的天庆府门前停了下来,车夫老李把他们放下来,又驾着马车悠悠的去了偏门。 冯少康正在门前等着,见他们到了连忙从台阶上跳下来,埋怨道:「你们怎么这么慢?母亲都催了好几回了,再不到就要遣我去接了,你们赶紧进去,我还得去陪我娘子。」 「知道了。」冯少华点点头,将冯少康打发走,带着赵九清进了门。 赵九清见状好奇,他仰头问道:「大公子,今日有什么正经事吗?」 怎么连国公夫人都来接他们。 「接你不是正经事吗?」冯少华反问道。 赵九清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哼哼道:「我今晚要去一趟刑部。」 冯少华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就听他接着说道:「我要找刑狱寺的人要一包药将你毒哑!」 简直是踩在冯少华的头顶上撒野。 冯少华伸手拽住他的袖口,一字一句的威胁道:「要不要我现在带你去?」 「不用了不用了,」冯少华缩了缩脑袋,沖他讨好的笑笑:「大公子……」 冯少华将他带去书房,又命人给他上了些茶点,才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我母亲那里一趟。」 赵九清沖他撇撇嘴,没再站在他头顶上蹦跶。 过了片刻,冯少华还未回来,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便走了进来,她扶着婢女的手裊裊娜娜的走到赵九清旁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就是华儿带回来的人?」 赵九清摸不准她的身份,但想来等闲妇人是进不到冯少华的书房的,猜测这妇人八成就是国公夫人,于是他站起来恭敬的回道:「是。」 国公夫人把人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实在是寻不到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自己儿子视如珍宝。 前日她娘家姐姐吴夫人想给冯少华说一门好亲事,谁知连人名都没说完就被自己儿子一口拒绝了。 国公夫人气得半死,又不好当着嫂子的面发火,强忍着怒气等吴夫人走了后才骂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你弟弟比你还小上两岁,现在儿子都快出生了,你还孤零零一个人。」 「从前我只当你醉心公事,成日泡在刑部,如今新皇登基,你合该趁这个时候去求个恩典,让陛下给你赐婚,凭咱们家的门第,谁家的女儿娶不得?」 「刚刚你姨母在,我懒得骂你,可你怎么也该听人家把话讲完,要是不合心意,你怎么回绝娘都没意见,你听都不听是不是要气死我!」 冯少华听罢一言不发,抬脚就要出去,国公夫人便扶着额头哭道:「哎呦,气的我头疼,快,快去宫里请御医,我今日怕是要被气死在家了。」 冯少华无奈,只得留下来哄他母亲,连说带跪的求了半天,又道:「少康已有子嗣,冯家后继有人,母亲何苦为难儿子,若母亲执意如此,不如给儿子一把刀,大婚当天儿子用命给冯家添一把喜气!」 歷来父母就没有能强过儿女的,国公夫人被他这一番话吓的愣住,思虑许久,不得不接受了儿子喜欢一个郎君的事实,于是退了一步让把人领回来看看,又再三保证不迁怒,冯少华才暂且答应将人领回来。 谁知,谁知今天见了也没什么特殊,不过是个看起来乖巧听话的小郎君,哪里就把她儿子迷成这样,五迷三道的。 第197页 赵九清被她打量半天越发忐忑,从没有哪一刻这么盼望见到冯少华过,他低头悄悄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很规矩,头髮也在出门前打理的很整齐,实在不明白这国公夫人在看啥。 国公夫人哪知道自己儿子连跟人家商量都没商量就跟自己摊牌了,只以为这孩子被吓的连话都不敢说,看起来束手束脚的,一时便有些心疼。 她两个儿子,大儿子极有主意,认定的事非办不可,二儿子简直是个混世魔王,还没见过这样听话乖巧的小郎君,一时想着是不是自己儿子强迫人家了。 她这样想着,目光便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把人拉到自己手边,慈爱道:「好孩子。」 赵九清被她的态度弄的一愣一愣的,只觉得这大族果然都是有两副嘴脸的人,他僵硬的被国公夫人拉着手,第一次觉得有些语塞。 国公夫人见他安静,便也放轻了声音,关心道:「孩子,你如今在哪儿住着?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 赵九清便跟他说了自己现在的住处,又道自己无父无母,家里只剩下自己。 国公夫人见状更加确定是自己儿子强迫了人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背景也没权势,可不得被她那豪横的儿子给圈住了。 于是两人一问一答、鸡同鸭讲了半天,竟也聊的十分开心。 冯少华走到后院才发现自己被国公夫人的调虎离山给诳了,怕国公夫人欺负赵九清,连忙急匆匆的赶回来,还未进门便叫了一声母亲。 国公夫人白了他一眼,越发觉得还是自己手里这个小郎君乖巧,嫌弃自己儿子道:「瞧瞧你急成什么样,我还能吃了你的人不成?」 赵九清喜闻乐见冯少华挨骂,一时也没留神「你的人」这个词,趁国公夫人不注意对冯少华做了个鬼脸。 冯少华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赵九清好好的,顿时松了口气,缓声叫了句母亲。 他既不敢对赵九清表明自己的心意,又私心希望母亲帮自己挑明,但无论结果如何,赵九清都只能是他的人。 国公夫人极有眼色,看两个小郎君一直眉来眼去的,只当自己碍了人家的眼,便略坐了会儿就回去了。 反正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人她见了,是个十分乖巧听话的小郎君,虽然是被自己儿子强迫的,但是看着也能治住她儿子。 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已经有了孙子,还不如趁这时候多去张灵楠那里坐会儿。 书房顿时安静了下来,赵九清想了想,忽然起身走到冯少华跟前,蹲下问道:「大公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自然是有的,冯少华坦坦荡荡,毫不避忌的点了点头。 谁知赵九清偏偏不往下问了,转而在书房中巡视了起来。 冯少华心里纠结,又不敢直接问赵九清他母亲说了什么,自己有没有露馅,一时间看着居然有些怔愣和紧张,眼睛错也不错的看着赵九清。 赵九清在架子上寻了本游记抱在怀里,一回头见冯少华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顿时机灵的往后退了几步,磕巴道:「你你你,我警告你,这可是你家,你母亲还没走远,你不能再发疯捆我。」 冯少华回神,又见他没什么异样,一时失望又庆幸,便没好气道:「你也知道那是我母亲,你若是再气我,我保证把你毒哑。」 「……」赵九清屈辱的闭上了嘴,脸颊气的鼓鼓的,将他从书房中赶了出去。 第122章 顾林风知道赵九清做客天庆府后大吃一惊, 朝后便将赵九清单独留了下来。 赵九清从前借住太子府,又是顾林风一手提上来的, 算是实打实的顾林风的人,但他对顾林风敬畏多余亲近,因此此时颇有些战战兢兢。 生怕自己哪里没做好又被揪了小辫子。 三福将元泰殿里伺候的宫人都带了下去,此时殿内只能听见顾林风翻开一本又一本奏摺的声音。 赵九清行礼后没听到叫起的声音,跪着的这一会儿已经将可能的错处想了好几轮。 好吃懒做、争执吵闹、还有偶尔旷个工……但绝没有贪污受贿! 他暂时松了口气。 顾林风有意晾着他,因此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将视线放到赵九清身上。 「来了?」顾林风淡淡的问道。 赵九清心中叫苦不迭,早就来了!!! 「臣, 见过陛下。」 顾林风又道:「近来在刑部待的如何?冯尚书对你可还好?」 赵九清心中一紧,这……是试探还是……猜忌? 他斟酌着答道:「臣在刑部还好,每日做些整理文书卷宗的事务,同冯尚书并无太大交集。」 「整理文书卷宗?」顾林风的声音带着些意味不解。 赵九清不好意思道:「就是那些陈年旧案, 尚书大人让臣整理出来以供日后查阅。」 「……」顾林风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刑部主事虽然是个听差办事的小官,但也绝不至于被派去整理文书,何况还是些陈年旧案,摆明了是故意冷着人。 各部歷来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 若是看哪人不顺眼了, 便打发人去一个闲职,类似整理卷宗, 陈年旧案都已归档,不痛不痒的,但没两个月也绝对干不完, 慢慢的就被各司遗忘,而且面上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第198页 「你与冯少华有龃龉?」 不然何至于如此。 赵九清却道:「没有。」 不仅没有, 甚至……私交还不错。 但冯少华那人就是个疯子,谁又能理解疯子在想什么呢?也就自己能忍他了吧。 赵九清越想越觉得自己善良的要死, 中午需要多吃一碗饭奖励自己的那种。 顾林风发现提及此事,这个人不仅不难受,看起来似乎还有点自得其乐的意思…… 顾林风嘆了口气,无奈道:「起来吧。」 元喜突然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导:「陛下,刑部尚书冯少华求见。」 赵九清心里咯噔一下,就听顾林风意味深长的说道:「消息还挺灵通。」 「让他候着吧。」顾林风面无表情的说道。 元喜退了出去,元泰殿再次恢復安静,赵九清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书案前的陛下,就见陛下正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救命! 「陛、陛下。」赵九清莫名有些心虚。 顾林风这会儿的语气却比之前温和了许多,他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说、说什么?」 顾林风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提示道:「朕听说你最近搬到天庆府住去了。」 「难道是谣言?」顾林风拉长了声音补充道。 赵九清很想说一句是谣言,又实在没胆子对着顾林风说道,只好讪讪的笑道:「回陛下,昨日刚搬过去。」 顾林风好奇道:「他平日里只让你整理卷宗,誊抄旧案,朕还当你们关系不好,现在看来,纯粹公是公、私是私了?」 赵九清隐约知道冯少华这样做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却不太好意思对顾林风解释。 好在顾林风也并非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想看看他听了这话的反应罢了,如今看样子,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让他抄卷宗、整理陈年旧案这种活计自然是为了不让他在刑部长待。 冯少华对赵九清另有图谋,图的是人,便要从长久打算,他已是刑部尚书,若赵九清一直在刑部打转,那底下的官员们自然会认为赵九清是靠冯少华上位。 冯少华容不得心上人沾上这种流言蜚语,便索性不让他在刑部,等过段时日,寻个时机,在中枢为赵九清谋一个前程。 这不,听见赵九清被单独召见的消息,忙不迭的就赶了过来,生怕顾林风罚人。 顾林风今日的目标不是赵九清,而是冯少华。 只要冯少华来了,他试探的目的便已达到。 于是他不再为难人,大发慈悲的沖赵九清摆摆手,「算了,你不想说朕也不逼你,退下吧。」 赵九清惊讶陛下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半晌没反应过来,看起来呆呆的。 顾林风好笑道:「怎么,你还不捨得走了?朕把元泰殿让给你?」 !那自然不能! 赵九清回过神,心道自己又没打算谋反,讨好的笑道:「陛下就别打趣臣了,臣这就告退。」 「嗯。」顾林风摆摆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出了元泰殿,冯少华正在玉阶上候着,赵九清心里熨帖,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于是装作心情不好的样子从冯少华边上过去了。 冯少华心里着急,只以为他受了申饬,又不好在元泰殿门前将人叫住打听,更不能直接跟着回去。 元喜已经通传过一次,除非陛下发话,否则他就只能在这里候着。 元喜适时出来提醒道:「冯尚书,陛下命您进去。」 「多谢元总管。」 冯少华敛了神色,进了元泰殿。 「臣给陛下请安。」 顾林风轻哂了一声:「你今日过来只是请安?」 那自然不是,冯少华垂着眉眼,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才道:「不是,臣有事想求陛下。」 「嗯?」顾林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饶有兴致道:「说说看。」 「臣、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求您一道赐婚的圣旨。」冯少华郑重的跪下求道。 顾林风不料他居然直接说了出来,顿了下,才道:「朕从前以为你心计深沉,这样直白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 冯少华苦笑道:「陛下今日为的不就是这个么,臣不敢教陛下分神,只好来诉忠心。」 「结党营私是大忌,臣虽然出身天庆府,但臣一无爵位,二无谋私,平日依仗的全凭圣心□□,与其等您猜疑后再承认,不如现在就跟陛下交代清楚,臣邀赵九清来天庆府,为的是私心。」 「陛下,臣想求您为臣和赵九清赐婚!」 顾林风默了默,说道:「国公和国公夫人若不同意,即便朕出面赐婚,怕也得不了好。」 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即便皇帝要赐婚,总也得私下先与其商量一番,免得好事办成了错事,再使两家成了仇家。 更何况这婚还是一个男人。 冯少华却道:「陛下放心,父亲母亲那里臣会安排好,若陛下允准,臣就斗胆求您这份恩典,若您不准,臣、臣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冯少华难得会有这样无助的时候,往日的运筹帷幄消失殆尽,脸上只余下一些无助与纠结。 顾林风心中有了计较,却不愿放过奚落他的机会,于是故意为难道:「朕若不准,你也可以与他在一起。」 第199页 冯少华顿了顿,郑重道:「臣想给他一个名分。」 「臣虽然可以私下与他结亲,但朝中百官、皇亲贵戚、市井百姓,难免会说些闲言碎语,到那时,他一腔踌躇满志会被说成靠臣上位,这于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求陛下赐婚这事虽不是他蓄谋已久的打算,但从前也是考虑许久后才做好的准备,如今不过是提前说了出来。 瞻前顾后总不如拼一把痛快。 若再不说出来,他怕陛下会猜忌他与赵九清结党。 顾林风不想他在感情之事上如此赤诚,想了想,问道:「你的心意,他知道吗?」 冯少华苦笑的摇摇头:「应当……是不知的。」 其实他也不确定赵九清知道不知道,那小王八蛋总是故意气他,又极会看他眼色,每次惹急了自己之后都能屈能伸的红着眼睛叫哥哥,让他下不了手教训人。 顾林风看冯少华的样子便想起来自己,不过自己比冯少华好得多,最起码自己可以确定小七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 于是他道:「你从前应该知道朕与林将军之间的关系吧。」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打断了冯少华的伤春悲秋,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迟疑的回道道:「知道一些。」 当初太子府的事情谁不知道?太子陛下身边有一个极宠爱的美妾林姒,后来才发现那美妾居然是镇北大将军林杫…… 但这事与自己求赐婚有什么关系。 冯少华不确定的看向顾林风,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顾林风笑笑,「朕与林将军情真意切,彼此间也都是知晓情愫的。」 这自豪的语气,这扎心的措辞,冯少华不敢置信的看向顾林风,迟疑道:「陛下……是在向臣炫耀吗?」 炫耀你们彼此情真意切,我一个人在这里单相思吗? 冯少华顿觉更加扎心。 谁料顾林风更加惊奇的反问道:「这难道还要问吗?爱卿看不出来吗?」 冯少华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劝自己还有求于陛下,强忍着没怼回去。 第123章 赐婚之事最后以顾林风炫耀了半天他与林杫的爱情之后, 终于成功把冯少华气走了。 他本有意成全,但现在时机还不到, 又不想让冯少华太过顺心,只好插科打诨将这事揭过去。 但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元喜看的啧啧称奇,悄悄对三福说道:「也不知冯尚书跟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居然高兴成这样。」 三福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也许是陛下对冯尚书说了什么。」 元喜好奇,还要再问,就被迎头拍了下脑袋, 三福恨铁不成钢道:「一天天的长着眼睛白瞎了,只知道问,就不能看看吗?」 元喜揉了揉脑袋,嘿嘿笑道:「这不是还有您么, 师父,万事有您看着呢不是?」 「你就指望我呀?」三福嘆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哪能一直看着你, 你总要独当一面, 好在陛下脾气好,林将军也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你还不至于太谨慎。」 元喜也知这话是为自己好,但他听不得师父说自己老了的话,他是师父捡来的, 又被好好养大,他想让师父长命百岁。 于是哄道:「我知道了, 师父放心吧。」 酉时三刻,小七回了元泰殿, 他原本想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以免打扰到顾林风休息。 顾林风正在看奏摺,见他耗子踮脚似的,没忍住笑了出来,打趣道:「当贼呢?」 「啊?」小七愣了下,迷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顾林风的意思,不好意思道:「臣怕扰了陛下休息。」 顾林风听罢将手上的奏摺放下,朝三福摆了下手,随口道:「不打扰,正等着将军呢。」 小七正要问陛下有什么要紧事,就见三福带着尚食女官进来,将一道道菜餚摆在了元泰殿。 「陛下……还未用膳吗?」小七问道。 顾林风点点头:「是呀,正好你来,一起用些吧。」 小七点点头,应声道:「那臣服侍陛下用膳。」 顾林风无奈的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用不着你,快坐下吃吧。」 小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整整齐齐的两副碗筷正摆在桌上,三福乐呵呵的看着自己,他恍然惊觉陛下刚刚说的「不打扰」是什么意思。 陛下分明是在等自己用膳! 这实在是太惶恐了,小七抬头看着顾林风,欲言又止道:「陛下……」 他几乎要哭出来,陛下怎么能等自己呢? 现在已经酉时末,比陛下平常用膳的时辰晚了两刻钟,若是为了朝政大事也就算了,怎么能为了自己呢? 比起受宠若惊,小七更多的是惶恐,他慌张道:「您、您怎么……我、臣……您怎么可以这样。」 顾林风挑眉看他,挥手将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才走近了安抚道:「你不懂朕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会不懂? 怎么能不懂? 只是不敢懂罢了。 小七声音低低的,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又像是撒娇,「臣不值得您这样。」 顾林风摸了摸他的头,半是安抚半是承诺道:「从前在别院,孤当你是王妃,现在在元泰殿,你自然就是这元泰殿的第二个主人。」 「你自己想想,从前在别院的时候,除了朕偶尔欺负你,旁人谁敢对你不敬?谁不把你当主子?」 第200页 「如今只是等你吃饭罢了,这是小事,你说是不是?」 他半是诱哄半是强硬的同小七厮磨了半天,最后终于把人说的晕晕乎乎的坐在了餐桌前。 顾林风心满意足,心情极好。 小七虽然有些拘谨,但竟也被顾林风说的有底气了许多,他垂着眉眼,偶尔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夹几口自己面前的菜吃。 但顾林风若是目光在哪盘菜上稍作停留,他就会立马站起来拿起搁在旁边的公筷夹给顾林风。 顾林风有些无奈,但也知道万事不能一蹴而就,便没再作声,只是默默的也夹给小七,如此往来几番后,小七突然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顾林风的脸色。 顾林风好笑道:「怎么,朕脸上有花儿?」 小七摇摇头,又很快低下头接着用膳。 但接下来看顾林风脸色的频率少了很多。 顾林风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他,不过是用个膳,怎么就跟一只偷吃东西的小仓鼠似的。 到底是从前对他太过严厉,以至于如今稍稍对他好一点,他就惶恐成这样。 顾林风忽然觉得自己任务繁重,默默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宠的人放肆一些。 顾林风用膳的时候没不能说话的规矩,他想了想,随口问道:「今天去北郊了?」 小七闻言立马将筷子放下,做出回话的姿态来,结果还没出声,就被顾林风勾住了手指。 指尖顿时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有些想逃,又有些想放纵。 陛下的手指很软,手心也很热,小七一动不动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笑笑,提醒道:「以后回话的时候没这么多规矩,该吃吃,不必这样严阵以待,若是将军改不了,朕就揪揪你的手指当作惩罚。」 「都说十指连心,将军应该能明白朕的心意吧。」 小七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恼,这算什么十指连心,即便他读书不多,也知道十指连心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而且,这算是什么惩罚?小孩子拉拉手指似的玩闹,若认真算起来,甚至称得上是不成体统! 陛下真是、真是越发会无理取闹了。 「臣、臣明白了。」小七如是回道。 无论顾林风做什么,小七都是无法拒绝的。 一顿饭吃的极慢,小七趁这会儿把今天一天的行踪交待了一遍。 白日去了一趟北郊,北郊如今的将领是师荃,小七奉命暂时过去练一练新兵。 马上就是春狩,安全方面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又赶上新皇第一次北郊围猎,排场也势必要大。 总的来说,这次要求不低。 小七武艺高强,但他从前是被当作影卫培养的,整体作战方面有所欠缺,尤其是出任务时只考虑任务能否完成,而丝毫不考虑死伤物损。 但北境一年多也将他锻鍊了出来,现在已经很能独当一面,顾林风便将他派了过去。 谁知刚到北郊就赶上两伙人打架,以吴肇中为首的贵族子弟看不上北郊的将领,几次三番挑衅教头权威,又仗着身份不肯认错,将一众普通兵士惹急,两边便打了起来。 这时候若是有个身份高又能服众的人过去,双方各训斥一顿,再打上几板子认个错,这事也就过去了。 偏偏过去的是小七。 小七虽然被封为镇北大将军,但北郊这些没上过战场的见了他的长相,便认定新来的教头是个小白脸,吃干饭的。 普通兵士认为他同吴肇中那伙人一样,是被家里打发过来修身养性攒资歷,便很不服气。 至于勛贵子弟,互相合计了一下,京中并没有哪家是姓林的,于是便自然而然的把他当成了寒门出身。 以至于小七一句话没讲,底下的士兵已经沸沸扬扬的闹翻了天。 吴肇中率先喊道:「将军?你是哪家的将军?小爷我纵横京城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哪家将军是姓林的?」 他旁边的袁齐跟着起闹:「吴公子,京城虽然没有姓林的勛贵,可各家各府上哪家没有一两个这样姓林的「家人」?」 明晃晃的嘲讽小七是个小白脸。 「就是!」一个跟吴肇中不对眼的普通士兵张老四第一次跟这些娇气少爷们达成了一致,跟着喊道:「依老子看,这将军是个小白脸吧,瞧瞧将军的长相,是不是估摸着风一吹就得从这演武场上摔下来。」 「哈哈哈哈,张老四你说得对,依我看,这将军还不如后面那些酒囊饭袋呢!」张老四后边的李有钱也跟着吼了一嗓子。 吴肇中的人听了也急了,反骂道:「哎哎哎?你们说谁酒囊饭袋呢?」 「老子说的就是你!」有人吼了一嗓子。 瞬间,乌泱泱两帮人又打了起来,师荃今日不在,副将不敢惹这群勛贵子弟,又不能单单只骂张老四这群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讪讪的跟小七赔罪。 小七没多言,只看着这群人在下面乱糟糟的瞎起闹,他并不生气被人这样说,但这些人是要训练好以后保护陛下的。 保护陛下的人怎可如此没规矩? 还有那拳脚,分明无章法又花架子,看的人眼睛疼。 于是他就击了演武场上的拟战鼓,下面起闹的、打架的、有一个算一个,或主动或被动的都被揪了上来,轮流被虐打。 打了一个时辰,人换了五十多个,剩下的人都战战兢兢的在原地站着,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第201页 吴肇中被揍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直叫唤,小七一个凌厉的眼神看了过去,他瞬间收了声音,抽抽噎噎的小声呻.吟。 小七没搭理他,只道:「明日继续。」 演武场内更加的寂静,死一般的沉默蔓延,张老四率先求饶:「将、将军……」 小七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清晰的声音瞬间传遍演武场。 「明日还是从你开始。」 第124章 次日, 北郊大营。 张老四手上拿着一桿红缨枪冥思苦想,粗糙的圆脸上透露着一丝沉重。 李有钱从营帐中出来, 见状拍了他一巴掌,喊道:「四哥!你愁眉苦脸的干啥呢?」 「吓老子一跳!」张老四被他拍的一激灵,险些拿红缨枪扎到自己的下巴。 李有钱嘿嘿两声,蹲到他旁边,拿起红缨枪端详。 「四哥,你说这玩意儿好使吗?我看昨日那位将军厉害得很,普通兵器怕是打不败他。」 张老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把红缨枪夺回来,拿袖子擦了擦,不耐烦道:「你是不是傻,这玩意儿能打败将军?」 李有钱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那你看它看半天, 又不是老婆,瞅啥呢?」 张老四沉重道:「我打算把他献给将军,求将军放我一马。」 「……」李有钱挠了挠头,凑近了小声道:「四哥, 我找朱副将打听了, 朱副将说昨天那位将军可是从京里皇城中下来的大人物 ,咱这红缨枪, 他八成看不上。」 「大人物?」 张老四皱着眉头,粗黑的眉毛拧的乱七八糟的,质疑道:「那昨天那帮孙子那样骂将军, 讲的话恁难听,连我一个大老粗听着都嫌脏, 要真是大人物,那帮孙子咋不认识?」 李有钱也不知道, 他闷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推测道:「八成姓吴的也不认识呢?反正朱副将说了,那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人物。」 他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缩着脑袋道:「搞不好脖子上这颗脑袋就没了。」 张老四被吓的有些慌,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好险还在上面。 「那咋办?有钱,你说我给将军求饶,跟他道歉,有用不?」 李有钱想了会儿,趴到张老四耳边悄声说:「四哥,我有个主意,要不你去找找姓吴的,看他咋说,要真是像朱副官说的那样,那姓吴的这会儿估计也怕着呢,那帮孙子最是欺软怕硬,还不如咱们呢。」 张老四一想也是,那帮勛贵家的公子哥肯定比他们更怕死,说不定这会儿正躲在营帐里哭呢。 「有钱,你说得对,那帮孙子估计比咱更害怕,走,跟哥去东边看看去。」 东边,就是吴肇中这些勛贵子弟的营帐。 本来是不做区分的,但自从吴肇中来了之后,两边闹的厉害,副将一天能劝好几回架,后来便回了师荃,把双方人马一人一边分开住了。 免得再不分白天晚上的打起来。 张老四走到东边吴肇中的营帐前,大喊道:「姓吴的,给老子出来!」 李有钱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四哥,咱今儿不是来打架的,你别这么沖,这帮孙子可小心眼了,你这么大声他们还以为咱来挑事儿呢。」 「老子平常就这么说话!」张老四瞪了瞪眼,他想了想自己的目的,不情不愿的啐了口:「他姥姥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小声过。」 再出口时声音果然小了不少:「姓吴的,张老四有事找你,快出来!」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营帐里别说人,连只蚂蚱都没蹦出来。 张老四回头看李有钱:「我就说声音这么小不行,你看里头都没听见,要搁往常早出来干架了。」 李有钱觉得奇怪,也喊了一声:「吴肇中?姓吴的?你在不在里边?」 依旧是没人搭理。 一阵风吹过来,营帐的门帘被吹开了一角,张老四眼睛一眯,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他拽了下李有钱的袖子,「有钱,那帮孙子不会是躲在里边不敢出来吧,我刚刚瞅见里面有人了。」 「按理说不应该呀。」李有钱想了想,趴在营帐前听了听,里面没声音,他又掀开了一个小缝,里边有一个人影,离得太远看不清,只能看见袍子是黑色的。 张老四忽然没了耐心,把李有钱推开,大步流星的掀开帘子走了进去:「磨磨唧唧的,走,进去看看!」 他进去后眼睛逡巡了一圈,营帐的书案前坐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男子,衣裳上绣着繁复的云纹,看着便很是华贵,他旁边站着一个人,张老四定睛一看,赫然就是昨天来的那个将军! 「将、将军……」张老四顿时没了底气,「您、您怎么在这孙……这吴肇中的帐篷里?」 他的将军没应声,倒是坐在书案前的男子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将军说:「怪不得你生气,确实欠调.教。」 张老四赫然瞧见将军的耳朵好像红了点,他揉了揉眼睛,再抬头,将军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李有钱拽了拽张老四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四、四哥、你看地上……」 张老四低头一看,不可一世的吴肇中正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瞧着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书案前坐着的得是什么人啊,将军在他跟前得侍立在一边,他们北郊最纨绔最不可一世的孙子被吓的跪在地上发抖…… 第202页 李有钱被吓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老四见状,也大概明白了一点什么,跟着跪下了。 顾林风没在意他们两个,只沉声喊道:「吴肇中。」 「在、在……」吴肇中怕的厉害,他哪知道这将军真的是将军,而且还有陛下做靠山。 这么厉害为什么昨日不说出来? 昨日他挨了打,心里不痛快,又被当众蔑视,晚上上药的时候越想越气,便纠集了一帮人想要今天给那个小白脸将军一点颜色看看。 反正他们出身世家,家里都有爵位在身,除非谋逆的大罪,平日里教训几个没名姓的挂名将军简直就是小意思。 于是一帮人堵在路上,想趁小白脸进营之前教训一下。 谁知他刚抬出来他父亲的名字,陛下就从马车里走出来,幽幽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吴肇中被吓的扑通跪在了地上。 袁齐家世差一点,不认识顾林风,但他见吴肇中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便兔子似的熘了,纠集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有样学样跟着跑了,只剩下吴肇中一个倒霉蛋。 陛下从轿子里出来,像是坐累了,就让人把轿子停在了原地,跟着小白脸一起骑马进了营帐。 吴肇中灰熘熘的跟着在后面跑,马蹄子扬起的尘土吃了一嘴,好不容易到了营帐,陛下只看了一眼,就接着罚跪。 一直跪到了现在。 吴肇中心里叫苦不迭,暗骂自己有眼无珠,回府后肯定会被父亲打一顿。 他苦着脸求饶道:「主、主子,我错了。」 顾林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瞧着你是被这泼天的富贵养瞎了眼。」 顾林风本没想过来教训人,小七正在立威的时候,他若是出来横插一脚,于小七不好。 但没办法,总有人不知死活的往死路上跑,拉都拉不回来。 而且吴肇中的确欠教训,小七为人谨慎,说不定真的会看在天庆府和吴国公府的面子上对他多番忍让。 他想让小七放肆一些,正好就拿吴肇中开了刀。 再者说,似张老四、李有钱这种可能会因为小七的武力值服气,但吴肇中这种纨绔,绝不会只因为武艺高强就对一个人低头。 肯定会再出么蛾子。 还不如现在就治一治,免得之后时不时的让人头疼。 顾林风只敲打了这一句就没再说,今日微服出宫,不好露出身份,起到警戒的作用即可。 张老四也被这气势吓到,吴肇中越害怕,张老四就跟着害怕,能让吴肇中害怕的人肯定也是他惹不起的人。 三个人跪了有半个时辰,顾林风便带着小七从营帐中出来了。 他出了营帐脸上便挂上了温和的笑,拉拉小七的手道:「刚刚朕抢了你的风头,将军不要跟朕计较。」 小七哪里这么不知好歹,他看得出来顾林风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于是摇摇头,想了想又打趣道:「刚刚臣狐假虎威。」 顾林风笑了,「那将军心里痛快吗?」 痛快吗? 小七想了想,自己自然是很痛快的。 陛下亲自给自己撑腰,单这一个认知就让小七心里开心极了。 他诚实的点点头,又道:「谢谢陛下。」 顾林风心里开心,他爱极了小七这样诚实又信任自己的样子,于是俯身亲亲小七的额头,心满意足道:「好了,朕回去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给吴国公府面子,出了事有朕担着。」 额头上的温软触感一触即分,小七被亲的有些脸热,他听话的点点头,又道:「陛下放心。」 顾林风忽然有些捨不得走,他想把小七扛回去,扛到明月轩、扛回元泰殿、扛到他的窝里。 但最终他闭了闭眼,将脑子里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亲了一下小七的眼睛,起身上马独自回了宫。 小七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等顾林风的身影消失后才转身回到刚刚的营帐。 昨日说好了,今天依旧要在演武场比划拳脚,他对地上跪着的三个人道:「都起来,去演武场。」 吴肇中面如死灰…… 张老四战战兢兢…… 李有钱、李有钱腿软的爬不起来…… 第125章 今日的演武场列队整齐、严整有威。 小七站在台上, 犹如柱石一般,稳稳的伫立在众人面前。 吴肇中和张老四第一次如此和谐的站在了一起, 并且没有吵起来,众人都很惊奇,但碍于将军在,不敢凑过去八卦。 毕竟今日肯定会被一番好打,不如留点力气,等会求饶的时候大点声。 少顷,小七终于开口道:「今日我再同各位练练拳脚, 没有顺序,不限时间,若有不服气的可一併上来。」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如日的惨状还歷歷在目,今天还有很多人疼的要命, 哪还有人敢不服气。 袁齐看了眼吴肇中的脸色,知晓这位大概是连吴世子也得罪不起的人了,便默默的低下头当鹌鹑。 一干平日里起闹闹腾的厉害的人今日全都安安静静的垂着脑袋。 小七是视线环着演武场逡巡了一圈,片刻后拍板道:「没有不服气的?那就按照顺序来吧, 昨日是什么顺序今天就是什么顺序, 张老四,你先来。」 小七显然还记得他刚刚在帐篷外大唿小叫的样子, 即便陛下不在,在军营中也不该如此随便,不然今日只是冲撞陛下, 明日还不得爬到陛下头上去! 第203页 吴肇中松了口气,同情的看了张老四一眼。 张老四也觉得自己非常值得同情, 他握了握拳,犹豫要不要直接求饶。 小七直接帮他做了选择:「张老四, 快上来吧,今日弟兄们多,别让大家等久了。」 大家闻言心里都是一苦,他们宁愿等着啊…… 张老四被赶鸭子上架,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没关系,按照昨日的章程,将军该是三招就能把他制服,早死早超生。 谁知小七今日仿佛来了兴趣,并不似昨日那般利索,反而猫戏老鼠似的轻一下重一下的慢慢打。 张老四刚松了口气,小七紧接着就会出手如电来一个重击,等到张老四打紧精神严阵以待时,小七又会慢慢动作。 简直要把人的神经折磨死。 张老四被治的乖觉极了,他不敢再胡言乱语,只乖乖等着小七打到无趣时才被放了下来。 他下来时眼睛还冒着星星,把身边的吴肇中当成了李有钱,抱着就是一顿痛哭。 吴肇中嫌弃的把他推开,结果又被不由分说的抱住。 吴肇中:「……」 算了,看在和自己一样可怜的份上,就让你这一回吧。 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最后一个,整整一个上午,小七把昨日起闹的那些人挨个折腾了一遍。 他这次走之前众人心里都捏的紧紧的,生怕他再说出一句「明日继续」。 好在这次小七没说,张老四第一个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防备起来。 明日不会还有明日的招数吧…… 他与吴肇中对视了一眼,两人居然神奇的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紧接着就互相嫌弃的将头撇开。 * 元泰殿。 小七今日没有晚了时辰,他掐着时间在顾林风用膳之前回来了。 元泰殿依旧是静悄悄的,顾林风近日好似褪去了全身的戾气,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 仇恨、报应、欲.望,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回来了?」顾林风看见他便笑了出来,温声道:「今日挺早,可见那帮兔崽子让将军省心了不少。」 小七微微低下头,走到了顾林风跟前。 哪是那帮兔崽子让人省心才回来的早? 分明是心里记挂着陛下才回来的早! 顾林风搁下笔,转身将他抱在怀里,搂着人的腰,低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小七摇摇头:「开心。」 顾林风失笑,捏了捏他的手指,「那是怎么了?朕怎么看着将军今天有心事?」 「不能跟朕说吗?」他道。 小七垂眸看了一眼书案,案上摊开了很多摺子,有的批了有的没批,他眼神好,瞥见有一本奏摺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顾林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道:「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他把奏摺合上,随手扔在了一边,语气有些不高兴,显然也被这摺子气到,他道:「这些人都是闲的,连朕的家事也要管,将军不必忧心,朕会处理好。」 小七却摇摇头,「不是,臣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顾林风一愣,「那今日怎么不开心?不是因为这个,那是……还有别人给将军气受了?还是说有人管不住嘴,跑到将军跟前嚼舌根了?」 「臣回来时遇到了冯尚书。」小七突然开口道,「冯尚书跟臣说了点事,臣听了很是心疼。」 顾林风听罢更加不高兴,甚至比刚才还要气愤,他不想对小七发火,只好强忍着,语气生硬道:「将军心疼别的男人?朕还坐在这里,今日朕回来后在这元泰殿里想了将军一整天,想有没有人不长眼冒犯将军、惹将军生气,将军居然心疼别的男人?」 「不、不是,」小七第一次打断顾林风的话,他从顾林风怀里挣脱,顺势跪在了顾林风腿边,低声道:「臣是心疼陛下。」 顾林风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刚刚反应过度冤枉了人,但他不想道歉,于是便没说话。 小七觑着他的神色,轻声说起自己今日的见闻,「臣今日在德成门过来时见到了冯尚书,冯尚书正抱着一堆婴儿的画像从德成门出去,冯尚书说,陛下要在宗室中选一个孩子接到宫里来亲自教养。」 顾林风亲自教养的意思谁都明白,这是明晃晃的要选储君。 小七问道:「陛下不娶一位皇后娘娘吗?」 顾林风被揭穿心思,又被心上人直接这样问,心里有些不痛快,便没好气道:「朕若是娶了皇后,将军住在哪里,跟皇后同住吗?」 小七知道他是说气话,心里熨帖,又怕真的气到人,连忙解释道:「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知道陛下待臣如何,从前臣心里总是怕得很,怕陛下将臣丢弃,后来臣知道陛下不会丢了臣,又开始害怕陛下腻了臣。」 「臣这个人贪心的很,曾经在梦里还奢望过陛下只有臣一个人,没有皇后娘娘,也没有贵妃,谁都没有,只有臣。」 顾林风撇撇嘴,看着这个小没良心的,无奈道:「现在不是只有你吗?你在元泰殿住了这么多天,见过朕还有别人吗?」 小七摇摇头,又腼腆的笑了笑:「臣知道,但是臣总是会忍不住害怕。」 顾林风顿了顿,道:「是朕没给够你安全感。」 「不,」小七第二次打断顾林风的话,他道:「陛下已经做的很多了,是臣不知好歹,罔顾陛下的心意,不敢相信陛下,陛下该罚臣。」 第204页 「那将军现在的意思是相信朕了?因为冯少华的话?」顾林风有些不高兴:「朕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将军都不相信,怎么如今别的男人稍微说几句将军就信了?」 小七知道陛下是醋了,他如今已经很会看顾林风的脸色,知道人不是真的生气,便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臣不是今日才想通的,只是今日碰巧碰到了冯尚书,听说了这件事,才想来跟陛下聊一聊。」 「我怕您当我是不知好歹的人,怕您会对我失去耐心。」小七低声道。 他到底是心有顾忌,即便再理解顾林风,也还是不能全然放心的相信。 但他一颗心早就给了陛下,无论陛下做什么他都支持,抱着飞蛾扑火的热烈来向顾林风表明心意。 「臣今日是想跟陛下说,臣心悦陛下,无论陛下对臣做什么,臣都心甘情愿,您不仅仅是臣心悦之人,更是臣的主人。」 「臣不会忤逆陛下,更不会不乖,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臣只是想让您知道,您为臣做的那些,臣心里都是明白的。」 顾林风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当真明白?」 小七点点头。 顾林风又道:「若真的明白,刚才就不会说让朕娶皇后的话了,将军刚刚是在试探朕。」 「臣没有!」小七难得有了点底气,他又说了一遍:「臣没有!」 顾林风惊讶片刻,难道刚刚真的冤枉他了? 可他居然能说出让朕娶别人的话来,真的是欠教训! 小七见顾林风面无表情,又恐他真的生气,于是赶忙解释道:「臣刚刚那么说是故意气陛下的。」 「……」顾林风艰难的看着他,一言难尽道:「朕为了你不要子嗣,你转头就过来故意气朕?」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于是将小七拉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跟前,将头埋在了小七怀里。 「朕要听听将军的肚子里都有什么?是不是黑心的在骂朕呢?」 小七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过了会儿才道:「陛下听到臣肚子里说什么了吗?」 顾林风胡搅蛮缠:「没有,将军的良心恐被狗吃了,朕听了许久都没听到。」 「那臣亲自来告诉陛下,」小七笑了笑,一字一句道:「臣今日是来求罚的。」 「先求罚、再向陛下表明心意,陛下这次听到了吗?」 『「罚什么?」顾林风明知故问道。 小七这次十分坦然,他道:「罚臣不知好歹,明知陛下心意却不信任陛下,让陛下独自担了这么多,陛下罚臣狠一点,叫臣记住教训,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顾林风忽然心中一动,他将头从小七怀里抬起,若有所思道: 「将军还是先向朕表明心意吧。」 「至于罚……」他拉长了声音轻笑道:「来日方长」。 第126章 过继子嗣事关重大, 更何况当朝陛下,顾林风还未挑好人, 就被一批闻风而上的摺子气的要死。 他拿起一本刚刚被三福从地上捡起来的摺子,冷笑道:「这些酸腐,平日里唧唧歪歪也就罢了,如今竟上赶着要来管朕的家事,一个两个的明里暗里不知道几张皮,今日倒跑到元泰殿来表忠心。」 他说罢看了一眼手里的摺子,没忍住又扔了出去, 捏了捏眉心。 三福没敢再捡,静静的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顾林风缓了会儿,心里才觉得畅快了点,他将那些名为请安实则上奏请封皇后的摺子都推到一边, 拿起另一堆摺子看了起来。 三福松了口气,这才悄悄把地上扔着的摺子捡起来放到了顾林风看不见的地方。 眼不见心不烦。 一刻钟后,元喜掀开帘子禀报导:「陛下,冯尚书求见。」 「他还好意思见朕?」顾林风轻呵一声,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还有脸再过来?叫他滚进来。」 元喜应了声是,帘子撂下来后吓的直拍胸脯, 陛下近日脾气越发暴躁了,尤其是林将军不在的时候,简直像个暴君。 冯少华瞥见他的脸色, 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了, 陛下很生气。 他一脸生无可恋的走近元泰殿,老老实实的跪下行礼问安。 顾林风冷哼一声, 嘲讽道:「冯少华,你是不是想气死朕,这才过去几天,孩子朕是一个没见着,满朝文武都知道朕要过继子嗣了。」 冯少华小心开口:「陛下,这、这是个意外。」 顾林风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冯少华解释道:「臣奉命打听谁家刚生了孩子,谁家刚有了子嗣,这本身就不是能瞒得住的事,只不过被有心人特意放大,提前让大家都知道了而已。」 他说着又觑着顾林风的脸色检讨自己:「当然臣也有错,是臣办事不利,陛下罚臣吧。」 这话说的堪称无赖,顾林风几乎要被气笑,没忍住拿手上的摺子朝他丢过去:「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朕要再罚你,是不是你又该说天理不容了?」 冯少华没敢吭声,缩着脑袋当鹌鹑。 顾林风本来就是一时被气的,冯少华故意找骂,他骂完心里顺畅了不少。 于是道:「此事就此揭过,过继子嗣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把搞鬼的人查出来。」 冯少华点头称是,又道:「陛下,林将军今日向臣打听过这件事。」 第205页 他早上上完朝还没出宫就被小七截住了,不由分说的被拉到没人的地方好一顿交代,若不是足够了解林将军,他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青天白日的命丧皇宫了呢。 顾林风闻言心里一紧,小七这是……比他知道这件事还要早了,可今日用早膳时他竟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 诚然这件事不可能瞒住小七,但顾林风没想到小七居然知道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顾林风艰难道:「他是不是从来就没抱过希望?」 冯少华头低低垂着,只当自己听不见,少顷,就听顾林风让他下去。 三福跟着一起出来了,冯少华在石阶下站定,等三福开口。 「冯尚书别在意,」三福温声安抚道:「主子肯骂人就是没真的生气,您且放宽心。」 冯少华知道这八成是顾林风的意思,打一顿再给个甜枣,主子的怒气总得有人受着,为人臣子,还不至于连这种事都不懂,便连忙道:「知道,原也是我办砸了差事,陛下骂几句打一顿都是应该的。」 三福笑眯眯的又安抚了几句,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再回元泰殿时顾林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他见三福进来,便淡淡吩咐道:「将地上收拾了吧,别让将军看出来。」 「是。」三福在心里嘆了口气,没敢作声,连忙派人将地上的狼藉都清扫了个干净。 顾林风忽然觉得烦躁起来,他看不下去摺子,便从书案旁站起来,想出去走走。 但这宫里别说妃嫔,连个太后都没有,冷清极了,他一时也不知该去哪儿转转。 皇帝驾崩后,唐仪仪便自请出宫,主动放弃皇后的尊荣,以假死的方式换了个身份去了城郊外的一个庄子上养病。 因此这宫中除了元泰殿,没一个地方是热闹的,顾林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孤独的在御花园转了许久,忽然觉得这皇帝当的没意思极了,不止不能随心所欲,甚至屁大点事都有一群酸腐进谏。 顾林风甚至怀疑若是哪天早上他吃屎都会跑来一堆言官过来抢地大喊:「陛下,这不合规矩!」 顾林风想着想着便将自己逗笑了,抬h头看看天色,差不多该到用膳的时辰了,于是又转回了元泰殿。 本以为要再等一会儿小七才会回来,没想到人居然已经乖乖的在殿里等着了。 顾林风有些意外,他笑了笑,环住人的腰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北郊的事都处理完了?」 小七难得没乖乖回答,反问道:「臣回来的早陛下不高兴吗?」 顾林风愣了一下,忽然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他脸上不再是惯常的微笑,而是连眼睛里都遮挡不住的笑意。 「高兴,朕当然高兴。」顾林风亲亲他的额头,再三肯定道:「朕怎么可能不高兴?」 小七道:「臣也很开心。」 「开心什么?」 小七笑了出来:「臣看见陛下就很开心。」他顿了顿,又肯定道:「臣只要看见陛下就会很开心。」 顾林风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小七是在向自己说,不管自己有没有子嗣,也不管自己娶不娶别人,他只要能看见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就因为听懂了才会更加心疼。 他第一次像是撒娇似的,将脑袋埋在小七怀里,闷闷的,「朕心里不痛快。」 三福元泰殿的窗子合上,然后悄悄退了出去,殿内瞬间瞬间暗了不少。 顾林风像是埋在黑暗里的小兽,在群狼环伺中找到了一个栖身之地,他接着道:「那帮酸腐平日里什么事都要管,他们家中都没有事要做吗?凭什么他们想娶谁就娶谁,朕不过是要过继个子嗣,就跑来骂朕不孝,说朕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江山社稷。」 「这皇帝当的真没意思。」 小七并不接话,顾林风也不需要他接话,本就是想诉诉委屈罢了。 可他是皇帝,皇帝不能委屈,皇帝更不能倾诉,顾林风也仅仅在小七跟前才能畅快的笑一会儿或是放肆委屈片刻。 但也仅仅只是一会儿罢了。 顾林风只趴了一会儿就从小七怀里起来,开始搂着人厮混。 元泰殿的门窗重新被打开,三福轻声提醒:「陛下,王爷来了。」 顾林风皱眉骂了一声,小七立时从地上起来帮他整理已经乱了的衣衫,顾林风心里憋着气,便没好气道:「让他进来。」 这声音大的连站在外面候着的顾林清都听见了。 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江元,转头向元喜递了个口型:「皇兄心情不好?」 元喜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心情很不好! 顾林清暗骂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早知道就晚一点再来了,现在却平白过来挨骂。 三福掀开帘子,顾林清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皇兄……」顾林清讨好的笑了笑,他觑着顾林风的脸色,小声道:「我来给皇兄请安。」 顾林风没空陪他兜圈子,嘲讽道:「有什么事你最好现在就说,再兜圈子朕就只当你是来请安的。」 顾林清嘿嘿笑了两声:「皇兄果然慧眼如炬。」 「确实是有一件事想来向皇兄讨个示下,」顾林清双手呈上一枚环龙佩,道:「六王叔让我把这个献给您,他说您见了就明白了。」 第206页 顾林清生怕顾林风生气,说完连忙又道:「我今日只是一个信使,我什么也不知道,是六王叔非要求着我把这个交给您的。」 顾林风拿起那枚环龙佩仔细端详着,玉佩质地温润,触手升温,是块品质极好的暖玉,最要紧的是上面刻着云龙纹。 这种玉,一般是给皇室的小孩子带的,顾林风小时候也有一块。 他瞬间就明白了六王爷的用意,不过又是变着法子逼他封后纳妃罢了。 顾林风心中暗骂顾林清是个蠢货,白白当了别人的棋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没对顾林清发脾气,「你不知这环龙佩是用来做什么的?」 顾林清愣愣的,他答道:「送……送礼用的?」 顾林风险些忍不住想动手,小七轻轻勾了下他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晃了晃求他别生气。 顾林风忍了又忍,才生生忍住了,压着怒火沖顾林清道:「回府后将你往年落下的课业都捡起来,朕不定期抽查。」 顾林清忙不迭的熘了。 小七看着顾林风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陛下格外鲜活,又特别可爱,他想了想,道:「陛下的头髮好像要炸毛了,臣来给陛下梳一梳吧。」 「……好吧。」顾林风无端没了怒火,又勉为其难的回道。 第127章 过继子嗣一事暂时不了了之, 顾林风心里不痛快,便在早朝上骂了一顿人。 谁知众官都有意或是无意的看向小七的方向。 宫里向来是流言蜚语传的最快的地方, 众人虽不知元泰殿内是什么情形,但也知道林杫是新皇跟前的红人,都使眼色让林杫劝陛下封后立妃。 顾林风心里一紧,生怕他真的说出扎自己心窝子的话,便连忙下了朝。 小七想等人走光了回元泰殿看看陛下,谁知一个两个的都围着他。 只好硬着头皮道:「诸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他声音虽然清冷,但态度极好, 看上去不是那种不好相与的人,围着的官员都多多少少的松了口气。 新上任的丞相是原先在中枢内阁议事的大臣,他被众人簇拥着上前,期期艾艾的问道:「林将军, 咱们大伙儿有个事儿想请教下林将军。」 林杫隐约猜到他们想问什么,他面上不动声色的朝新丞相拱手行了个礼,道:「丞相请说。」 他这样配合,众人心里都有了点底气, 新丞相与左右对视一眼, 有些脸红的问道:「听说将军跟了陛下许多年,不知将军听没听说陛下跟前有位极受宠的美妾?」 小七顿了下, 他不知这传说中的美妾说的是不是自己,又抵不住凄凄切切的老臣,便点了点头。 新丞相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剩下的话就好出口多了。 「林将军啊, 咱们大伙儿也没见过那美妾长啥样,只晓得陛下从前宠得很, 只是不知为何,新册封的旨意没有那位夫人?」 小七心道其实有的,只不过没有封妃,而是封了大将军。 他面色不变,不忍气死这些老大臣,便推测道:「可能那位夫人的身份不太适合封妃吧。」 他本是随口胡诌,谁知真有大臣信了,嚷嚷道: 「封不了妃,那封个贵人什么的也该合适,陛下如今什么也没提,只怕这位夫人的身份实在过于低贱了。」 「李大人说的是啊,但陛下眼下为了那位夫人连皇后都不想娶,可见喜爱。」 「林将军,那位夫人长什么样啊,是否真的倾国倾城?」有人好奇道。 小七斟酌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倾国倾城这个词,便沉默着没说话。 谁知众人见他不言语,便当他默认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嘆道:「这美色当前,陛下有所偏好也能理解,但身为皇帝,陛下还是应当以国家社稷为重,稳固皇位,册立储君,实在不能再沉溺其中啊。」 这些人不敢直接去找顾林风哭喊,便都围着小七嘆气,俨然一副忠君为国肝脑涂地鞠躬尽瘁的沧桑面容。 小七渐渐变得不耐烦,若是这些人真的为了陛下好也就罢了,可吵的最凶这几个分明另有图谋。 他记得,这些人家里都是有待嫁女的,只等着圣旨一下,从此凤栖梧桐,富贵一生。 他不耐烦了,脸上的神色便没那么好相与了,离他最近的官员觑着他的脸色偷偷拽了一下喊的最凶的那位,大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杫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并不知陛下的心意如何,众位大人若有想法,不如直接觐见陛下,营中还有要事,我便不耽误各位了。」 「哎哎哎,林将军。」新丞相颤颤巍巍的喊住人,被众人催促着开了口。 「将军,您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想必也能知晓一二陛下的心意,您就跟咱们大伙透露透露,好叫咱们大伙知道往后该往哪处使劲。」 小七冷着脸,质疑道:「大人是叫我揣测圣意?」 这话说的太重了,圣意难测,更不许揣摩,他一问出来,众人便都噤了声。 小七将视线划过众人,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诸位大人开口,我也不好拒绝,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元泰殿求见陛下,我拼着这条命帮各位问问陛下的心意?」 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问几句倒没关系,但若是乌泱泱这么一堆人都过去,陛下估计会以为是要逼宫。 第207页 几位老臣在心中暗骂林杫不懂规矩,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便都甩袖离开了。 小七静静地站了会儿,忽然觉得这些人意外的可笑,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富贵罢了。 他从前一直站在陛下身后,竟不知陛下每日要与这么多心怀鬼胎的人交锋,是他太过自以为是,只以为静静守在陛下身后便是最好的。 往后他要站在陛下前面,把这些令人厌烦的人都从陛下眼前赶出去。 元泰殿的一个小太监适时上前,低声道:「将军,陛下召您。」 小七回神,抿了抿唇,跟着小太监回了元泰殿。 他是元泰殿默认的第二个主人,顾林风吩咐过,林将军过来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就是。 但小七一向有礼数,他从不恃宠而骄,每每到了之后都会让小太监再通传一遍,顾林风无奈,却又无可奈何,便由着他去了。 反正殿中的下人不敢怠慢他。 顾林风今日也是坐等小太监通传后再将人请进来的,谁知听见脚步声一抬头看见了小七的脸。 「陛下。」小七喊道。 顾林风怔了一下,「今日怎……」他勐然回神,将未尽的话收了回去,小七不通传便进来是好事,他总算把人养的放肆了一些。 连那些被酸腐大臣带来的火气都跟着灭下去不少。 小七正被那些大臣刺激的心疼他,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的了,便主动走到顾林风跟前,向从前一样伏在他的膝上,道:「臣想陛下了。」 老天爷呦,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想顾林风表达什么,顾林风心里喜爱的不得了,又担心是别人给他气受了,一时便有些慌乱。 「怎么了?朕听说那些酸腐把你围在勤政殿,他们为难你了?」 小七从他膝上抬头,仰着脸看着顾林风的眼睛,他摇摇头:「没有。」 的确算不上为难自己,可他们为难陛下了!小七在心里恨恨的想道。 为了防止陛下担心自己,他说完又主动道:「陛下,那些人向臣打听您府上从前受宠的那位夫人去哪儿了?」 顾林风心中一紧,诚然他不怕别人知道此事,可眼下小七仕途正顺,他也不愿让这些流言蜚语平白中伤自己心爱的人。 「还有吗?」顾林风问道。 小七偏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他们说那位夫人倾国倾城,能惹的陛下为其废弃六宫,都吵着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小七报喜不报忧,他不说那些人逼他劝陛下封后的事,只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哄顾林风开心。 顾林风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顺着他的话问道:「那将军觉得呢?将军觉得朕那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小七的耳根瞬间爬满了绯红,他有意哄顾林风高兴,又实在不好意思,便垂着眉眼不敢直视他的陛下,嘴里小声的、似窃窃私语般的轻轻说道:「陛下今日想召见那位夫人瞧瞧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顾林风却听的心如擂鼓。 他听见怀里的心上人说:「出征前陛下送了臣一件衣裳,陛下今日……还想看吗?」 这几乎算得上是明晃晃的勾.引了。 他骗人第二日要带「林姒」出去,小七便乖乖的当真选了一件粉色宫装,实在是让人爱的牙痒痒。 如今小七明着说出来,话里的心意几近透明的摆在了顾林风的面前。 他从前总以为小七是个木头,木头是不知情意的,可分别一年,他竟不知小七何时学会了剖白心迹。 还剖白的令人这样喜爱。 小七已经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长大了。 顾林风心里愧疚自己缺席了北境的那一年,可又毫不后悔那年将小七送走。 他的小七,本就应该翱翔于空。 「你怎么……」顾林风有些脸热,他捧着小七的脸,初次被心上人这样勾.引的陛下险些遭不住,他也学着小七的样子,像说悄悄话似的,低声道:「你怎么如今这样会了?」 小七更加不好意思,他只是敢直面自己的心意了,于是又道:「臣这样……陛下不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 又怎么能不喜欢? 顾林风心里爱死了他这样坦荡荡的样子,从前的小七内敛到让人心疼,现在的小七张扬到令人忍不住。 两者他都喜欢的要命,时时有一种想把人锁在自己身边的冲动。 但他忍了又忍,将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甩出去,轻轻低下了头。 微微抵着小七的额头,瓮声瓮气的,轻轻道:「将军今日这样主动,不然主动到底,也好让朕瞧瞧朕的林姒夫人是不是真如传言般倾国倾城。」 小七没说话,但他伸出那只颤抖却又坚定的手指覆在了顾林风的领口上。 元泰殿的春日很暖,里面的花儿开的漂亮极了,在烧红的炭火噼啪声中绽放的厉害。 第128章 翌日, 顾林风先醒。 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睡得正熟的人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林念的事。 他当时捡了林念是打算送给小七让人打发时间玩的, 因此也没有费心教养,只是让他跟着太子府詹士学规矩,自从登基后还未见过。 第208页 而且……他忘记跟小七说了。 顾林风自认这也怨不得自己,每日朝政杂事这么多,他哪能想起来这么一点小事? 而且以他对小七的了解程度,若是把人交给了小七,小七定然会十分上心, 到时说不定会连带着将自己给冷落了。 诚然顾林风确定自己在小七心中一定是最重要的,但也不喜欢有任何东西将小七的注意力吸引走一二分。 顾林风嘆了口气,实在是太纠结了。 若是当初没有一时心软捡人就好了,现在也不必为此纠结。 小七的头动了下, 看着是要醒了的样子,顾林风连忙闭上眼睛放平唿吸,假装自己还未醒。 他本是心虚,谁知闭上眼睛后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刚要偷偷睁开眼睛瞧瞧, 脸颊上就被轻触了一下,温软的嘴唇轻轻碰到脸颊, 顾林风的心跳瞬间加速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瞧着正探头趴在自己身边的人,笑眯眯道:「将军怎么偷亲朕呢?」 小七本就不好意思,被他这样一打趣, 便更加的羞耻,嘴唇动了动, 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耳根子却红的要命。 顾林风知道他一害羞就会从耳根红到脸颊,这是好事, 因为这几乎算是小七明晃晃的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自然反应是最做不得假的东西。 顾林风瞬间满足极了,他一向恶劣,从没有得理就饶人的时候,眼下更是拿住了小七的软肋。 「将军怎么不说话?」顾林风的尾音上扬,一双眼睛透着霸道的盯着人家,哪里像皇帝,分明是一个想要调.情的浪子。 小七最受不住他这样讲话,便低下头垂着眉眼,以免被拆吞入腹。 顾林风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便伸手捏住他的下颔,迫使人抬起双眸看着自己,笑道:「将军刚刚偷亲朕,可是看上了朕?」 这话说的也太没规矩,顾林风可以说自己看上了小七,但小七绝不会说自己看上了陛下。 于是他委婉道:「臣倾慕陛下。」 顾林风啧啧了两声,大早上的不想干人事,便故意曲解道:「倾慕?是朕想的那个倾慕吗?」 倾慕就是倾慕,哪里区分这么多倾慕? 小七被他逗得险些扛不住,又不能不回话,便默认似的点了点头。 顾林风得了理便不饶人,恶劣的反问道:「既然倾慕朕,为何不直接向朕表明心意,将军这样偷偷摸摸的,是在同朕欲擒故纵吗?」 谢天谢地,好在小七近日已经在他的娇宠下变得放肆了许多,这话若是搁在从前,定然能把人吓的从床上跳下去跪地请罪。 但即便是比从前放肆了一点,小七也只是没什么出息的能勉强判断出陛下说这话是在同他开玩笑而已,把顾林风怼回去这种事他这辈子都没敢想过。 于是便可怜兮兮的看着顾林风求饶,「陛下……」 顾林风不为所动,他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如今对着心上人更不会让步,便道:「这里没有陛下,在床上喊什么陛下?」 小七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却仍有些不好意思,他扭头瞧了下元泰殿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即便确定没有人能听见,还是不好意思喊出那羞耻的称唿来,便退而求其次的喊了声主人。 顾林风挑眉,在床上不能喊陛下,难道就能喊主人吗? 但他一向见好就收,免得真把人逼急了,便收了要再为难人的心思,只是低声道:「你这是在爬主人的床。」 他本是开玩笑,谁知小七当真点了点头,认真道:「属下爬了主人的床。」 小七从不逃避自己对顾林风的情意,纵然当初是一场意外,即便最开始的时候是在大昭寺的无奈之举,但他的确喜欢殿下,也确确实实是在自己清醒的情况下爬了殿下的床。 他这样赤城,顾林风反而不好意思再逗他,便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道:「主人喜欢你爬床。」 「爬床」这个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听的话,但此时此刻,小七却觉得十分高兴。 他热枕的看着顾林风,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底蕴含了多少情意。 但顾林风能看见,他看见小七眼里心里都是自己。 顾林风这样想着,忽然又得意起来。 既然小七眼里心里都是自己,那自己大方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不再纠结,说道:「之前……朕捡了一个小孩子。」 小七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捡孩子,更没想到这孩子是替自己捡的。 顾林风从不让人失望,见他有些迟疑,便接着道:「是在大街上捡到的,那时你还在北边,朕见他可怜,便想着捡回来送给你,你平日里养着玩玩也就罢了。」 可千万不能太伤心! 顾林风悄悄在心里补充道。 可小七听完后更加迟疑,他不懂什么叫做养着玩玩,又不是小猫小狗,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养着玩玩? 他问道:「陛下,您捡到的那个孩子几岁了?」 这顾林风哪里知道?他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趣,觉得那孩子的眼睛有点像小七,才动了恻隐之心,至于别的?再多关心就没有了。 于是他坦坦荡荡的摇摇头,说:「不知道!」 顾林风总有一种将任何话都说的十分理直气壮的能力,他如此坦荡,倒让小七有些怀疑起了自己。 第209页 是否真的捡了个孩子之后可以「养着玩玩」…… 顾林风见他纠结,心里便有些不高兴,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可纠结的,无聊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也就罢了,可不能为了林念耗费心神。 他算不上冷情,可也绝对不是心善之人,他救了林念,又给了他吃喝,让他不至于在寒冬中冻死就已是最大的善意了,若不是因为小七,他连捡都不会捡。 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更不会有毫无缘由的善意。 若真的有那种毫无缘由的善意,那么做起坏事来定然也不需要原因。 顾林风一向把此奉为信条。 小七见他似乎变了脸色,想不通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便道:「陛下想怎么安排那个孩子?」 顾林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朕是帮你捡的,他是你的人,倒来问朕?」 小七却坚定道:「可臣是陛下的人……」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显得有些没规矩,便压低了声音软了嗓子道:「臣是陛下的,臣的事不应该也由陛下说了算么?」 顾林风瞬间被这句话灭了火,原来小七纠结的是这个。 果然自己是小七心中最重要的人。 大顾朝的新皇陛下并没发现自己是个举世罕见的大醋罈子,只嘚瑟的想着自己也太好哄了,居然就这样原谅了小七。 于是他一脸狗屁的故作大方道:「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安排就是,只有一点,不许为了他冷落朕!」 这是自然! 小七不知道他的陛下怎么会产生这样离谱的想法,于是认真的看着顾林风道:「没有人能比得上陛下,陛下是臣最重要的人。」 顾林风四捨五入只当小七向自己表白,他一时间被哄的开心的要死。 于是主动的大方道:「朕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林念,你要是觉得不好听改了就行。」 林念…… 小七在心里琢磨这个名字的含义,是陛下念着自己的意思吗? 他瞬间便觉得很是受宠若惊,又心满意足极了,便道:「陛下起的名字很好,臣没有意见。」 顾林风还要再臭屁的说上两句逗逗人,元泰殿门外却突然响起来脚步声。 元喜压低了声音禀报导:「陛下,娉婷郡主求见。」 元娉婷自从大昭寺之后还从未见过顾林风,此时突然求见,定然是有要事。 顾林风嘆了口气,只觉得同小七厮混的时间好像越发的短暂,这皇帝当的也十分身不由己。 他暗暗嘲讽自己是个被迫上工的锦衣马…… 于是不太高兴的从床上起来,由着小七伺候自己穿上了衣裳。 顾林风趁着小七给自己整理衣裳的时候突然低头亲了他一下,亲完自己就咧开嘴笑了起来。 瞧瞧,这也不算太惨,要是日日都能这样,也过的很滋润。 顾林风心满意足的想道。 小七已经很习惯他这样不打招唿的亲人,除了耳根有些红,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端倪。 顾林风捏捏他的耳垂,心情极好,让人将元娉婷叫了进来。 小七要退出去,顾林风把人留下,道:「朕与将军是一体的,朕这里没什么是将军不能听的。」 小七心里熨帖,即便再知分寸,也被顾林风说的脸热,只好垂着头站在顾林风身后当木头。 元娉婷进来,见了小七诧异道:「将军来的这样早?」 小七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沖她笑了笑。 元娉婷不作他想,跟顾林风行完礼之后便笑道:「我只当我是第一个来的,没想到将军竟这样勤勉,来的比我还早。」 「不过将军在也好,省的我再跑一趟将军那里了,」她笑着对顾林风和小七说道:「我今日过来是想向陛下求一个恩典的。」 顾林风好奇道:「郡主向朕求恩典,怎么关将军的事了?」 元娉婷笑笑,「那自然是跟将军有关的恩典,陛下,有人托我来求陛下,说看中了林将军,想讨林将军回去做个乘龙快婿,不知陛下舍不捨得?」 「您一手提拔林将军,咱们想着将军的婚事您肯定也要过一眼的,便想先来探探陛下和将军的口风。」 「陛下,您意下如何?」 第129章 意下如何? 乘龙快婿? 顾林风瞪了他一眼, 居然抢人都抢到朕头上来了? 元娉婷没留意他的神色,只打量着小七, 越看越满意,还未再出声问两句,就听顾林风似笑非笑道:「郡主不如问问将军的意思?」 这算是正常流程,元娉婷不作他想,又期待的看着小七,道:「将军的意思呢?」 她刚要说一说是谁家的女儿,就被小七打断道:「郡主的好意臣心领了, 只是臣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元娉婷不料他会这样说,奇怪道:「为何?将军可是有什么顾忌?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但将军此时已经功成名就,更该娶个貌美贤妻锦上添花才对。」 元娉婷说罢又笑了笑:「不怕将军笑话, 您如今是朝廷新贵,盯着将军的人可多呢,我这是仗着脸皮厚来求陛下才占了个头筹,先来问一问将军, 不然出了这个门, 将军怕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小七最不会与这样带着关切好意的人交涉,他求饶似的看了看顾林风, 但陛下并未看他,仿佛没听见这些话一般。 第210页 元娉婷发现他的动作,拿帕子捂着嘴轻笑道:「将军怕不是害羞了吧, 这成家之事算是大事,将军也该自己拿拿主意, 老看陛下做什么,陛下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娶妻呀?」 她本是打趣, 但顾林风听完真想说一句「朕就是不让!」。 但险些被挖墙头的陛下忍了忍,没将怼人的话说出来。 小七直觉这事不能拖下去,得快刀转乱麻,更何况眼瞧着陛下是生气了,他还要哄人呢,哪有空一直周旋下去,便道:「郡主,臣……臣已经有了心悦之人,郡主的好意,臣怕是无福消受了。」 元娉婷半信半疑,她怎么没听说日日扎在北郊练兵的林将军居然还有心悦之人? 她将视线划过顾林风面无表情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试探道:「将军的……心悦之人,陛下也认识?」 顾林风想了想,每日都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应该算认识吧。 于是他道:「认识。」 元娉婷心道这可就不好办了,将军有心悦之人不打紧,若是身份不高,等大婚后娶回来当个侧室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连陛下都认识的话…… 那女子身份定然不低。 而且瞧着陛下的神色,也像是更加中意那位…… 她想放弃,但又不死心,便道:「将军不想听听我为你保媒的是哪一家吗?她们家……」 小七忽然没规矩的打断道:「郡主容禀,不管是哪一家,臣都不要。」 这便是铁了心要同那位心悦之人在一起了。 元娉婷忽然有些羡慕那位女子,想当初她也曾做过梦希望能嫁给一个心悦之人,后来却还是听了家里的意见,嫁给了父亲母亲选定的人。 如此……,再说下去就不好了,她今日只是来保媒,媒人做不成也就罢了,不能变成仇人才是。 她有心想问问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等到将军成亲的那一天定然就能看见了,现在多问这一句也没什么作用。 顾林风终于开口道:「郡主就别再多费口舌了,将军那位心悦之人朕也认识,若是将军真的抛弃他娶了别人,那心悦之人怕是要一抹脖子上吊去。」 元娉婷大惊:「这……这么烈的女子么?」 烈倒是烈,就是不是个女子……顾林风不好回答,便默默的看了她一眼。 元娉婷当他默认了,拍拍自己的心口惊魂未定道:「那还是算了,我就是来做个好事保一保媒,若是不成也没什么大碍,可千万别害了别人的命。」 顾林风胡扯道:「郡主心善。」 元娉婷欢欢喜喜的来,满怀心事的回去,路上越想越愧疚,自己险些害了别人一条命啊!!! 顾林风并不知道她自己脑补了什么,他本就是顺口胡诌,能把人吓跑就行,哪里想什么后果,等人出了元泰殿,便急匆匆的上朝去了。 小七有心想解释,却没得着机会,只得不安的也去了前边上朝。 今日朝堂上无甚大事,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了朝,顾林风临走前看了一眼小七,小七会意,知道殿下这是腾出空来教训自己了,便想赶紧跟着回元泰殿。 谁知还未动作,就又被乌泱泱一堆大臣围住了。 新丞相被推出来安慰当朝新贵,他一脸同情的看着小七,悲痛道:「将军,咱们都已经听说了,真是为难将军了。」 小七着急回去,但这话听着实在是太迷茫了,他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他身后的李大人拍拍他的肩膀,嘆气道:「将军别装傻了,咱们都听说了,你家夫人是个动辄就要上吊打人的暴躁女子,管你管的厉害,咱们都理解,谁家还能没个母老虎呢?」 李大人一脸情真意切,好像终于找到了同盟,他刚想抱住小七痛哭一场,就被扑了个空,险些摔倒在地上。 小七身形敏捷的躲开,他是陛下的人,怎么能与别人勾肩搭背? 而且……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什么上吊打人的暴躁母老虎? 陛下分明脾气很好! 他有些不高兴,很想与这些人辩论一番,让他们都知道陛下有多好,但又不能直说自己的夫人就是陛下,于是只好委婉道:「我家夫人很好。」 周大人只当他是嘴硬,一脸我明白的表情,安慰道:「将军,你别听老李瞎说,你家夫人还是比他夫人强一点的,他家夫人可不只是上吊打人,那是位能拿根绳子直接吊死老李的狠人!」 众位大人都一脸唏嘘,显然都多少听说过李大人家的事。 小七愣了下,忽然不好意思再同他们夸顾林风。 这些大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瞬,想要从人堆里挤出去,但这些平日里半块砖都搬不动的文人此时却好像一个个都成了大力士,争相挤在跟前跟小七传授该如何与自家夫人斗智斗勇的法子。 小七被迫一家家听完,整个脑子都晕乎了起来,他再抬头看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深觉已经不能用同情来看了。 他喃喃道:「怪不得这些人整日盯着陛下,原来是自己过的惨,想让陛下也惨一些。」 众人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当他被打击到了,便又七嘴八舌的安慰起来。 一说「哎呀将军,其实你家夫人还行啊,比我家夫人强多了,我每日要是晚回去半刻,我夫人得跑到皇城口堵我。」 第211页 小七看着他幽幽道:「大人,您现在已经晚了快半刻了……」 「啊!」殿内想起一声惊恐的嘆气,紧接着便少了一个人。 又有人说:「将军别气馁,你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有陛下为你做主,你家夫人不敢太过分的。」 小七心道若真的由着陛下做主,只怕你们今天早上都没有上早朝的机会…… 还有人嘆气道:「本来老夫都想找人保媒去向将军说道说道去了,如今看来,咱家的女儿还是没那个服气进将军的门啊。」 「是啊,我还当将军还未娶亲,怎料到将军居然已经有人夫人,夫人还这么……唉,怪不得咱们之前一点信也没听说,要换了我,也不好意思在外面说自己有个这样的夫人。」 「也忒丢人……」 众人还要再说,小七忽然问道:「各位……我、我有个夫人的事各位大人们都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些?」 李大人道:「我听老周说的。」 周大人摆摆手,又否认道:「我听丞相大人说的。」 问了一圈也没问出来源头是谁,但小七可以肯定,此时恐怕全皇城的人都听说了自己有个暴躁夫人喜欢上吊的事了。 他不再废话,寻了个空便抽身出去,飞奔去了元泰殿。 此事不必多想,定是娉婷郡主走的时候没留意说了什么,七传八传的就变成了自己听到的版本。 小七不怕别人怎么说自己,甚至还有些喜欢别人这样说,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来跟自己说媒,惹陛下生气了。 只是……把陛下传成母老虎这事,也实在是不成体统,他得赶紧回去瞧瞧。 要是陛下真的生气了,估计这次得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哄好。 与此同时,元泰殿。 顾林风一脸得意的问三福:「事情都办好了?」 三福有些一言难尽,但仍是尽职尽责的忍着笑回禀道:「都吩咐好了,如今恐怕京城中没有人不知道将军有位夫人的事了,以后定然没有人再上赶着给将军说亲事了。」 顾林风听的高兴,他满意极了,刚想问问小七回来了没有,就听见三福问:「陛下,只传将军有个夫人的事也就罢了,为何要……要传的……这么离谱呢?」 尤其是还要说您是个暴躁好上吊的母老虎…… 三福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顾林风却满不在乎道:「传的越厉害越好,话说的越离谱,才越会有人信,若你只说他有个夫人,哪里能传的这么快?朕就是要让别人都知道将军已经被别人叼回窝里去了。」 「……」三福沉默了片刻,默默将嘴闭上了,算了,陛下高兴就好。 顾林风又嘱咐道:「此事你不要告诉他,就让他当是娉婷郡主传的,你记住,朕是最无辜的那个。」 「……」三福再次沉默了片刻,心中为娉婷郡主默默上了一炷香,陛下这是一箭双鵰啊。 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是小七回来了。 顾林风给三福使了个眼色,摔了个杯子扔在地上,装作生气的样子。 三福在心里嘆了口气,又默默的给小七也上了一炷香,果然是被陛下叼回窝里的人,不容易…… 他面上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见刚刚进来的小七,三福摆了个苦笑的样子看了眼小七,便及时退了出去。 小七有心想问问是怎么回事都没抓到人。 再一抬头,就瞧见陛下气哼哼的盯着自己。 「……」 第130章 「陛、陛下……」 小七下意识的有些心虚,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 在陛下面前, 他一向没什么底气,有理尚且能退三分,更别说没理的时候。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殿下不高兴,那就肯定是自己做错了事。 顾林风哼哼了两声,没好气道:「你还知道回来?朕等了将军这么久,还以为将军要跟朕解释一下说亲的事, 没想到将军好像忘记了这回事?竟然回来的这样晚。」 顾林风早就听三福说了小七被围在元泰殿的事,但他十分会装相,看起来像一个苦等丈夫等不到的可怜女子似的。 况且这话听起来,好像小七在外面厮混一般, 小七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将嘴巴闭上,默默的跪下来。 但顾林风刚才为了做戏丢到地上一个茶杯, 好巧不巧, 碎掉的瓷片被小七稳稳的压在了膝盖下面,片刻便有血迹渗出来, 小七却依旧跪的纹丝不动。 顾林风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他两三步从书案旁走过来,拎起小七的胳膊把人拽起,骂道:「眼睛是瞎的?瞧不见地上都是碎渣子?」 「瞧……瞧见了。」小七讷讷的, 自然是瞧见了的,但主子生气了, 他还能挑地方跪不成?别说是跪在碎瓷片上,哪怕地上有个钉板, 他都能面不改色的跪下去,眼看着顾林风又要发火,连忙道:「谢谢陛下。」 顾林风心疼的要命,把他放到自己的椅子上,想要瞧瞧他的膝盖。 小七却惊的坐不下去,为难道:「陛下,这是龙椅……」 顾林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朕还当那是钉板呢,一直动什么,屁股下有钉子吗?不好好坐着?」 顾林风蹲下,凑近了便看到他双膝都透出来一点红色的血迹,看着是扎进去瓷片了,那故意装作生气的脸再也维持不下去,只剩下心疼。 第212页 又气又急。 心疼他不爱惜自己,又气自己为何偏偏要吓他。 小七看他在自责,便哄道:「陛下别担心,不疼的。」 真是不知道谁安慰谁。 确实是不疼,从前整夜整夜的跪侍,哪次不比这次要疼的多? 可顾林风只当他嘴硬,便用手按了一下他的膝盖,果然听见轻微的吸气声。 「这就是你说的不疼?」顾林风没好气道,他把小七的裤腿撩上去仔细瞧了瞧,见伤痕确实不大才暂时放下了心,又让三福去请太医,折腾了好半天。 小七有些愧疚,怂怂的坐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等人都退下去,他才小声的开口:「陛下……」 顾林风有意晾着他,便没吭声。 小七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想要从椅子上起来跪着去。 这下又把顾林风惹急了。 「不许动!」顾林风吼了一声。 小七被吓的顿时停了动作,可怜巴巴的看着顾林风。 顾林风深觉此时不能跟小七讲道理,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道:「朕是不是说过,以后私下不必跪了?」 小七点点头,但又小声提醒道:「可今天臣惹陛下生气了……」 所以是需要罚跪的。 顾林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脸色阴沉沉的,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这样吓他。 小七偷偷觑着顾林风的脸色,隐约明白他在生什么气,想了想,伸手捏了下顾林风的手指,求饶道:「陛下不要生气了,臣知道错了。」 顾林风抬头瞥了他一眼,小七总是这样,积极认错,屡教不改,顾林风都不用下次试他,只要现在把脸拉下来,小七肯定会再次跪下去。 但顾林风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被小七气的牙痒,却连一丝冷脸都不敢表现出来,就连脑海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也只是如过客般闪过便消失了。 可谁让自己喜欢他呢? 顾林风忽然觉得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君臣、规矩、礼仪、主僕,小七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反正自己总是喜欢他的,也一定不会让他受伤。 小七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心里更加慌乱,便大着胆子又求了一句:「陛下,臣真的知道错了。」 顾林风回神,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小七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衣领上。 顾林风下意识的颤了下,一把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指,神色晦暗不明:「做什么?」 小七讨好的的笑了笑,「想……想侍奉殿下。」 「谁教你这样讨好人的法子?」顾林风捏着他的手指不松手,却咄咄逼人的追问着。 小七愣了下,忽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殿下怎么可以这样问? 但顾林风就是如此恶劣,即便他知道小七绝不会去找别人请教这样的私密事,他仍想这样为难一下人。 见小七垂着头不讲话,他便挑起人的下巴,捏紧下颔,不讲理道:「怎么不说?」 小七的眼睛眨了眨,一滴泪顺着眼角留下来,滚烫的温度,顺着脸颊沾到了顾林风的手背上。 小七许久没有哭过了,他在外面一向是铁血手段,仅有的几次哭泣全都给了顾林风,大多是在床上,今天大概是第一次在元泰殿、在青天白日里、哭的止不住。 他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只是一滴又一滴的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看上去可怜极了 。 但他又绝不是故意哭出来,只是实在太过委屈,眼泪怎么也关不住就熘了出来。 顾林风被这几串泪珠惊的松了手,他瞬间回过神来自己刚刚有多过分,连忙手忙脚乱的拿帕子给小七擦泪,慌张道:「是朕错了,朕刚刚不该这样问。」 小七微微偏了一下头,没让帕子碰到自己的脸,他抽噎了一下,委屈道:「殿下,臣的手炉呢?」 顾林风忽然想起在明月轩的日子,他逼小七流了泪,又让人把泪水蓄满盛到小手炉里,小七一向听话的要死,自己刚才居然还要逼人。 「不要了不要了,」顾林风搂着人,边拿帕子擦眼泪边哄道:「不要小手炉了,想哭就哭,朕给小七擦干净,都擦干净。」 顾林风自食恶果,把人逗哭,又慌乱的闹笑,实在是闲的。 小七兀自哭了一会儿,眼泪渐渐收住,又开始觉得不好意思,红着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顾林风:「陛下……」 顾林风实在是怕了,再不敢惹人,连忙道:「怎么了?」 小七不好意思直说自己没出息的哭了,只拉了拉顾林风的袖子,哄道:「都是臣的错,陛下不要生气了,臣以后一定听陛下的话,再不敢随便跪了。」 他实在是太乖了,自己哭完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哄顾林风,顾林风难得心里产生了片刻愧疚。 但人退我进,他一向不讲理,那点愧疚很快就被小七的纵容给磨跑了,他脸皮极厚的说了个好字。 小七这才放下心来,但他紧接着又想起另一桩要紧的事,于是犹豫了片刻,才忐忑的看着顾林风,小声道:「陛下,臣、臣听说了一件事。」 顾林风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便道:「是说朕是母老虎那件事吗?」 「您、您怎么、」小七瞪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第213页 顾林风嘆了口气:「你都知道的事,朕若是还不知道,这条命早没了。」 顾林风本就打算拿这件事治他,若是他不提,自己还能勉强忍得住不为难人,但小七都主动提出来了,顾林风便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他故作委屈道:「朕已经听说了,别人都说朕是个好妒的暴躁女子,动不动就要拿绳子上吊,还每天都抱着你哭,你若是抛弃朕,朕就会拿绳子吊死在你和你那新欢那里。」 「以后你跟你新欢用膳的时候,朕的脸就会出现在窗子上,睁着眼看你们……」 「……」小七沉默了片刻,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他哄道:「陛下,对不起。」 「但、但是」小七转动自己那一碰到顾林风就死机的小脑瓜使劲想了想,最后极小声的反驳道:「他们不知道那个人是陛下。」 顾林风哼哼了两声,反问道:「他们说的不是你夫人吗?」 小七呆呆的点了点头。 顾林风忍住嘴角的笑意,又得寸进尺道:「朕不是你的夫人?」 小七又愣愣的点了下头,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陛下怎么能做他的夫人?这实在是太放肆了。 顾林风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你这点头又摇头的,跟朕在这比划拳脚嗯?」 「朕若不是,你还有别的夫人?」 这怎么会? 又怎么敢? 小七没片刻迟疑的摇头,「臣没有别人。」 顾林风十分满意,自己总结道:「所以,朕为了将军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将军以后可要好好待朕,若是再有人要给将军说亲,将军就是抛弃糟糠之妻的人了。」 「朕还会趴在窗子上看着你们。」顾林风饶有兴致的补充道。 小七总觉得陛下说的太不像话,但他又不会跟顾林风顶嘴,所以便乖乖的点了点头。 顾林风霎时晴了脸色,满意的抱着人亲了一口,得意洋洋道:「朕记住了。」 「……」小七不知道他记住了什么,也没敢问,只觉得后背有些阴飕飕的。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近日奔波太过,身子没熬住给冻着了,心里默默决定以后少去北郊,多留在元泰殿陪陪陛下。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说了出来,道:「陛下,北郊那边臣已经练的差不多了,往后这段日子就留在元泰殿侍奉陛下,到围猎的时候再回去。」 顾林风没成想还有这意外之喜,高兴的要抱着人转圈,结果刚站起来就打了个打喷嚏。 「……」小七战战兢兢的自己站了起来,讷讷道:「陛下,臣、臣是不是将风寒传给您了?」 顾林风摆摆手,面无表情的推测道:「八成是骂朕的人太多了。」 第131章 全文完 自从小七暂时不用去北郊之后, 整个元泰殿的氛围堪称其乐融融。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顾林风,他总想把小七叼进窝里不放出来, 但小七听话的从了之后他又会心软,再不情不愿的把人从窝里放出来。 心理路程简直九曲十八弯。 于是便决定将朝政丢给顾林清,他要叼着自己的所有物出去游玩。 顾林清不干,抱着顾林风的大腿哭喊:「我不要!」 顾林风心硬如铁,除了小七外还没遇到过需要他妥协的人,他摸摸顾林清的脑袋,然后把人从自己腿上掰开, 一字一句道:「你要!」 顾林清被摸了头,还没享受兄长的爱抚,就被兄长不留情面的撇开了,他顿觉委屈, 「皇兄,我也要跟你们去,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京城呢。」 顾林风心道我也没出过。 他使使眼色让元喜把手里的奏摺都交给江元,嘴里哄道:「你长大了, 理应为皇兄做点事了, 如今只是处理一些日常杂务罢了,若有不敢拿主意的, 就去问问丞相,内阁的李大人为人匡正,也可多多请教。」 顾林风嘴唇微动, 又笑着劝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为皇兄做点事么,现在正是个好机会啊, 你好好干,皇兄相信你。」 顾林清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看看顾林风,顾林风便对他点点头,像是极为肯定他。 顾林清顿时有了精神,但脑中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刚想再商量几句,顾林风已经走远了。 他愣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哄了,气得险些跳脚。 江元伸手拽拽他的衣袖,小声问道:「二殿下,这些奏摺……」 「……」顾林清深吸了一口气,认命的让人把奏摺搬回了勤政殿。 江元缩着脑袋,怕自己惹怒他,走的很是小心翼翼,低着头在后面跟着他。 顾林清走着走着发现旁边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便回头看了一眼,江元以为他有事,便快步上前问道:「殿下有吩咐吗?」 顾林清一把将他拽到自己旁边,不耐烦道:「你走的太慢了。」 江元很是忐忑,他小心的朝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才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顾林清不讲理道:「规矩规矩,你主子我就是规矩,我就想跟你一起走。」 他像个小孩子,固执的霸占着江元,又不肯听劝,江元无奈,只好谨慎的在他旁边走。 路很平整光洁,顾林清想找个石子踢一踢发泄一下都没找到,心中不免更加火大。 第214页 江元看他情绪不对劲,便斟酌着问了一句:「殿下为何不开心呢?因为陛下吗?」 顾林清瞧他一眼,神情有些仄仄的,落寞的点了点头:「是啊。」 他道:「我怀疑皇兄不想回来了。」 「怎么会?」江元小声惊唿,「陛下是皇帝,怎么会不想回来?若是……若是不回来,这朝政大事该怎么办?」 顾林清委屈巴巴的看了他一眼,眼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皇兄刚刚交待朝政时就跟託孤似的,要我找这个找那个,若是很快就回来,怎么会说这么多?无非是不想回来了,便趁现在都安排好,好出去潇洒。」 江元跟了顾林清许多年,他一瞬间就明白了顾林清的意思,顾林清是担心陛下也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就像皇后娘娘一般。 那样,他的二殿下就真的是个孤家寡人了。 「殿下不要想这么多了,」江元劝道:「陛下即使不回来,还有将军呢,他总不会连着将军也不放回来,奴才听说北境那边尚有一堆事等着将军呢。」 「阿元,你说的有道理!」顾林清瞬间开心了起来,他搂住江元的脖子,夸赞道:「好阿元,你可真聪明,不枉我疼你。」 江元被他说的脸热,但见他终于开心了起来,便也跟着笑了。 * 时光荏苒,一眨眼便是两个月过去,春暖花开的日子,顾林风终于带着小七玩够了回了元泰殿。 只是次日便传出来陛下病重的消息。 顾林清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已经被这个消息打的措手不及,他扔下还未交接回元泰殿的摺子,带着江元跑到了元泰殿。 「皇兄。」顾林清一进来就瞧见顾林风在床上躺着,小七在旁边侍奉。 他红了眼眶又喊了一声皇兄。 顾林风被他喊的心烦,又不好直接说自己是装病,只好闭着眼睛假装听不见。 顾林清哼哼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擦擦眼睛问道:「将军,你跟我说实话,皇兄到底怎么了?」 小七不会骗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似是而非道:「二殿下别急,陛下是心病,平日太劳累了。」 可不是心病么,说什么也不想再当皇帝,偏要借着这次机会把皇位让给顾林清。 可谓是苦心孤诣。 顾林清不明所以,只当顾林风真的太过劳累了,愧疚道:「皇兄从前身子就不好,这一两年刚养好了些,现在又病了,是我错了,我该看好他才是。」 小七试探着问道:「那朝政之事……」 顾林清拍拍胸脯:「将军放心,我会看顾好的,你好好照顾皇兄。」 顾林清说完就接着回去处理朝政了,顾林风趁机睁开了眼睛,得意的对小七眨眨眼:「你看,朕就说他没问题吧。」 小七心道您都装成那样了,二皇子就算有问题也得强撑着上啊! 顾林风仿佛听见了他吐槽自己什么,便道:「朕这也是无奈之举,朕若是不出去两个月,他怎么肯老老实实的学习处理朝政?现在他学的差不多了,就到了朕放手的时候了。」 小七从不反驳顾林风,闻言也只是担忧的问道:「陛下……真的不后悔吗?」 顾林风抬头瞧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后悔什么?后悔假死把皇位让给他吗?朕苦心孤诣之事,怎么会后悔?」 他对着小七笑了笑,道:「将军想来不知道,朕计划这件事已经计划很久了,上次本来还想过继一个子嗣,但还未来得及做,就已被发现,朕若执意过继,朝臣们虽然不能左右朕的决定,但却能时时刻刻做点事来噁心朕。」 「所以把皇位让给林清是最好的选择,他虽然平日肆意了些,但是个好孩子,把江山给他,于朝臣百姓是一件好事,于朕,也是最一劳永逸的。」 「况且……」顾林风道:「朕不想娶妻,不会,这件事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将军,早在朕上次大病一场之后朕就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后来碰巧遇到了将军,朕才没那么偏激,将军不必自责,不是你让朕放弃皇位,是朕本身自己就不喜欢这个位置。」 顾林风从来都不想让小七觉得自己不要皇位是为了他,这世上没有谁必须为了谁,也不必因为谁为了谁放弃什么,与其日后百般愧疚,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立场。 况且他是真的不全是为了小七,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他不喜欢被朝臣掣肘,更加不喜欢日日有人在耳边念叨求陛下封后纳妃,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想清楚,他喜欢同小七自由自在的在外面过日子。 不必权倾朝野,但是满心欢喜。 顾林风说的如此坚决,小七也不好再劝,他想幸亏陛下做这些事没有瞒着自己,不然自己只怕会在听见陛下重病的消息之后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林风的病却没有丝毫好转,顾林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朝政的事也不管了,只每日守着顾林风。 顾林风心里愧疚,再加上他在旁边守着,没几天就被顾林清发现了端倪。 只是顾林风心意已决,他每日拉着顾林清给他讲道理,终于把顾林清说的晕晕乎乎,答应了顾林风的要求。 只要求不许顾林风出京,等自己想他的时候能去看他。 顾林风欣然答应。 第215页 一个月后,登基不足两年的皇帝驾崩,皇帝没有后宫和子嗣,遗诏令顾林清登基。 同年北境又蠢蠢欲动,林杫受命去守北疆,封镇国大将军。 等再回来时已是又过了大半年,彼时已经换了身份的顾林风像个望穿秋水的小可怜,巴巴的在将军府等着自己的将军回来。 将军府的下人都是新採买的,只知道顾林风是将军的堂弟,还嘆他们兄弟感情好,跟小七禀报将军终于回来了,不然公子要哭瞎眼了。 三福和元喜是顾林风唯二从元泰殿带出来的下人,闻言都笑眯眯的看顾林风的热闹,堵在门口叽叽喳喳的跟将军说公子有多想他。 顾林风被说的险些恼羞成怒,笑骂道:「没规矩,居然敢来看爷的笑话,都滚滚滚。」 众人一闹而散。 小七身着戎装,眼也不眨的看向顾林风,哽咽道:「殿下,我回来了。」 顾林风知道他改不了口,从前叫陛下时还时不时的蹦出来两声殿下,更遑论在这没有外人的私宅里,在他们的家里。 他凑过去亲亲小七的额头,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走回了留知堂。 日子还长,顾林风还有跟多时间教小七该叫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