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攻略》 第1章 爬床 初夜有些痛,但跟云枝上辈子所受的折磨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少年喝了酒,又初经情事,动作间不得要领。 云枝为了避免吃苦,刻意引导。 少年逐渐失控,两人的长发和汗水交织在一起,如同前世今生纠葛不清的命运。 东方既白,云峥的眼皮刚动,云枝就开始啜泣,带些隐忍,还带点娇。 少年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云枝缩在床尾的角落,哭得梨花带雨。 即便这样,也难掩她海棠花一般的美丽。 昨夜的狂乱一窝蜂涌进脑海,他目光阴鸷,上前掐住云枝的脖子,阴森道:“你怎么在这儿?” 云枝呼吸困难,脸憋得通红。 当她是个不经人事的傻子是吧?真正醉酒的人是支愣不起来的。 可他昨夜热切到疯狂,且整晚叫的都是她的名字。 现在这算什么?睡完就不认? 演戏是吧? 云枝佯装挣扎,本就衣不蔽体的衣衫散落,露出痕迹斑驳的肉体。 “世……世子……杀了我吧!” 她的眼泪滚到少年的虎口,少年目光一沉,渐渐往下,最后定格在他昨夜亲自留下的痕迹上。 脖颈的桎梏松开,云枝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喘气,少年却向她靠近,将她整个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落在肌肤上的亲吻由轻到重,最后被他再次扑倒。 “罢了,反正你的身份在侯府也尴尬,就到我身边做个通房吧。” “谢……谢世子垂怜,可侯爷和夫人不会同意的。” “都交给我,专心点。” 福寿堂,侯爷接连摔了三个花瓶。 向来懦弱的男人中气十足的怒吼:“有辱斯文!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她是你的……” “传出去让我侯府的脸往哪儿放!” 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冷得刺骨:“死人的嘴最严,去把那贱人给我杖毙!” 云枝站在外头廊下,浑身抖了一抖。 老夫人院儿里的奴仆全都清理出去了,只剩下一个伺候了几十年的虞嬷嬷守在门口。 向云枝投来怨愤却又担忧的目光。 云枝死死盯着脚尖的地面。 她从小被养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因她是个女孩儿,一直淡淡的。 她学什么都拼尽全力,只为了得她一句夸奖。 侯夫人随侯爷外任,七岁那年才回来。 她满含欣喜的迎接两人,却见他们一左一右牵着另一个小女孩儿的手。 他们说,这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而她云枝,不过是当年抱错的农户之女。 云幻儿抬起下巴怨毒的看着她。 她祈求老夫人看在多年情分上能有一丝垂怜,老人却赞儿子儿媳保住了侯府血脉,做得对。 后来她名义上变成永安侯府的养女,还住在这福寿堂,但待遇比不上云幻儿的丫鬟。 她祈求侯府送她回家,哪怕真的做个农户。 夫人淡漠道:“你老家前些年发生饥荒,人都逃难走光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人是否还活着。” 云枝看向养得白白嫩嫩的云幻儿,那样子哪里像遭受了饥荒的孩子? 世子夫人不悦的板着脸:“幻儿是因为遇到好心人收留,才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 “云枝,就算你的父母还健在,也不过是乡野间的农户,你当真舍得下侯府的锦衣玉食?” 她最后恩赐一般垂下眼眸:“就这么待着吧,只要你听话,侯府总有你一口饭吃。” 那时候云枝才七岁,但多年冷眼已经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低下头,期待着等自己长大一些,积攒一点钱财,就能脱离这个冷血的牢笼,去找回真正的家人。 就算家人真的都死光了,也可以一个人自由的生活。 可云幻儿嫉妒她的容貌,夫人将她视作耻辱,冷眼看着她被云幻儿扔给侯府马房一个脾气暴躁的鳏夫。 云幻儿踩着她的脸:“长得好看又怎样?还不是只能做我脚底下的泥?给我提鞋都不配。” 侯夫人清冷的昂着下巴:“当初要不是我命悬一线,也不会调换你和我的亲生女儿,让你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你也该知足了。” 老夫人慈眉善目的捻着佛珠:“虽然你叫云枝,但并不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人啊,要认命。” 云枝受尽折磨,发誓死也要拉整个侯府垫背。 可是云峥出了春闱考场就把她从马夫手里抢出去,禁锢了她整整三年。 刚开始她以为云峥对自己有爱,后来才明白,他只想要一个泄欲的工具。 他眷恋她的肉体,却又憎恨她不干净。 到最后,死亡甚至变成一种奢求。 门帘掀动,长身玉立的少年大步走出来。 云枝从前尘往事里回过神来,含情脉脉看他走近,眼底却毫无情绪。 这一世她没有受马夫玷污,他应该满意了吧? 少年在她身前站定:“别怕,父亲母亲和祖母那里我都解决了,跟我回春山院。” 他越过云枝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你要不要收拾一下行李?” 云枝摇头。 她是一个月前,被云幻儿下催情药那天重生的,每天都在计划着复仇。 她憎恨福寿堂里的一切,这里原也没有任何东西属于她,唯有的一点为数不多的银票,一直被她妥善隐藏。 但云峥可是永安候府的世子,将来的侯爷。 在他面前怎么也得装一装。 抬起手绢挨了挨眼角,渴望而又难过的说:“我受祖母教养多年,本应给她磕个头,但现在……祖母怕是不想见我……” 云峥多年心事得偿所愿,大度的拍拍她的肩:“此事的起因是我醉酒犯浑,本就不是你的错,等过几天祖母气消了,我再带你来拜见她。” 云枝噙着眼泪却笑靥如花:“谢世子,世子对我真好~” 云峥喉头滚动,目光变得幽深:“你这妖精……大白天的,走。” 侯爷与夫人张氏并肩站在门帘外,看着两人携手而去。 张氏毫不掩饰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云枝生吞活剥。 她的丈夫却看着女孩远去的婀娜背影,目光晦涩。 第2章 私通主子的女人 侯夫人张氏揪着帕子,雍容华贵的脸此刻差点扭曲变形: “侯爷,真就让他这样胡闹?” “峥儿可是你唯一的嫡子,是侯府的世子!他向来品行端正,明年还要下春闱,若这时候被那狐媚子迷惑了心智……” 侯爷云牧皱眉道:“刚刚你也听见了,峥儿说是他与同窗喝醉了酒,本就是他勉强了云枝。” “那分明是为云枝开脱!峥儿身边有小厮服侍,就算喝醉了也是直接扶回卧房!” “云枝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峥儿院子里?她分明就是早有蓄谋!” “左右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乡野之女,不如……” 侯爷皱着眉头一个眼神扫过去: “夫人,母亲这里还供奉着佛堂。” “而且峥儿都十七岁了,之前一心向学、不近女色,我还有些担心。 他明年就要迎娶郡主,这时候给他纳两个通房,通些人事才合规矩。” 高门大户的公子确实婚前都会有通房,但张氏对云峥管理一向严格,云峥也争气,没有沾染那些轻佻纨绔的毛病。 可这次……侯爷异常的态度强硬。 “那……”张氏总要寻个由头出气:“长恒那小子没照顾好峥儿,害他出那么大的纰漏,也不罚他?” 长恒是云峥的长随,整日同进同出。 对这么个下人,侯爷倒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不在意道:“随夫人处置。” 等他一走,侯夫人就对贴身嬷嬷冷声吩咐:“长恒,杖毙。” 云枝被安排在春山院的西厢房,管事安排了两个丫鬟伺候她。 一般通房是没有单独居处的,更别谈使唤的佣人。 通房自己就是个低等的丫鬟。 从这一点看,云峥还算慷慨。 得知长恒被处置的时候她一点都不奇怪。 若不是身边还有两个丫鬟盯着,她定会拍手称快。 长恒仗着是云峥身边第一得用的人,平时没少对她这个比丫鬟还不如的养女动手动脚。 好几次若不是自己奋力反抗,定然被他侮辱了去。 重生后她找的第一个帮手就是他。 她言明自己在侯府位置尴尬,恐一朝惹恼了云幻儿被发卖去青楼。 她请长恒帮她,只要能顺利成为云峥的女人,必然好好报答她。 她没明说,但长恒自己意会了。 他跟着世子云峥从小识字,对主动贴上来却不通文墨的丫鬟不屑一顾,身份又够不上名门贵女,云枝这样不受重视的养女勾得他心痒难耐。 云枝长得好,又有即将成为云峥女人的光环加持,私通主子女人的野心让他甘愿铤而走险。 听说两个家丁上来就用臭帕子堵了长恒的嘴。 他没来得及为自己叫一声冤枉,就被悄无声息的打死在人来人往的长廊下。 这是侯府处置下人的常用手段。 长恒跟着云峥常年在外院,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阴私。 云枝却是知道,在这侯府里,只要主人觉得你有罪,你就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丫鬟才十四五岁,跟云枝同龄,是夫人院里拨过来的。 见她俩脸都吓白了,云枝让她们去休息。 昨天晚上加上今早,她被折腾的浑身都快散架了。 后来又去老夫人院里站了那么久,初冬的冷风刮在身上,她现在感觉身上有些发烫,大概是着了风寒。 翠叶红霜两人去而复返,哆嗦着禀报:“李……李嬷嬷来了。” 张氏身边的李嬷嬷挑帘走进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只不过是个通房,并不是正经主子,拿什么乔?” 云枝可太知道这个人了,侯夫人身边的第一爪牙。 她的女儿也在老夫人跟前服侍,想塞给云峥做通房,将来娶了世子夫人之后,抬个侍妾也算一朝翻身做主人。 但云峥看不上她女儿。 上辈子临死之前才知道,夫人本就是故意将她与云幻儿调换。 只因老侯爷当年在朝堂得罪了人,圣上降罪,虽没明着褫夺永安侯的爵位,却暗中下了追杀令。 永安候府那些年很艰难,他们把农户之女带回都城挡在明面上,却把真正的女儿留在庄子上悉心教养、安心养大。 当初云枝的娘和张氏同时生产,两个孩子就是眼前这个李嬷嬷亲自调换的。 所以她一直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来历,才会毫不掩饰的轻视她。 李嬷嬷刻薄道:“你原本是侯府养女,只要规矩长大,夫人和侯爷仁慈,少不了给你许配个正正经经的人家。” “可你自甘下贱,竟然勾引到世子头上,你个……” 云枝懒得听她逼逼,直接两眼一闭,晕倒了。 李嬷嬷吓得后退两步:“我的娘……这是怎么了?你们看到的我没动她啊!” 翠叶红霜面面相觑:“小姐……快给小姐叫大夫吧?” “什么小姐?她已经不是侯爷和夫人的养女了,以后叫姑娘。” 刚说完,后腰就被人用力一踹,李嬷嬷惊呼着飞向一侧,撞在墙上又滑到地上。 “哎哟——那个不长眼睛的——世……世子?” 云枝心头一跳,也是天助我也,好巧他就这么来了,正愁演戏没有观众呢。 云峥大步走进来,抱起云枝进了里屋,沉声吩咐两个杵着的丫鬟:“去叫大夫。” 一阵兵荒马乱后,云枝才悠悠转醒,看到云峥就开始双眼含泪。 前世被囚禁那三年,她心态还没绷的时候,研究过云峥的喜好。 他看似端方雅正,实则有所有男人的劣根性。 花心薄情而不自知。 他最爱她梨花带雨的模样。 眼泪悬而未落,云枝蹙着眉扑进他怀里:“听说长恒他……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是因为我吗?” 云峥并不擅长哄人,语气有些生硬:“与你无关,你别胡思乱想。” 既不见对长恒之死的半分亏欠,也不见对侯夫人独断专行的丁点怨恨。 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怜惜。 “长恒犯了错,母亲处置他是为了给下人立规矩,你不要揽到自己身上。 你觉得怎么样?大夫说你受了风寒……” 云枝摇头,眼泪滴落:“李嬷嬷说我不知道检点勾引了你,世子爷,您还是把我罚去当下人吧。” 第3章 通身演技 云峥板着脸,屋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喘。 他许久才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说罢起身欲离去。 云枝慌乱的拉住他衣袖:“世子你……您别生我的气,你明知道我……我……” 前世她对男女之情毫无察觉,不明白云峥对她早起了心思。 重生之后,她第一时间给他若有似无的回应。 在云峥看来,云枝是爱慕他的,却碍于身份不敢靠近。 云峥盯着她,显然回想起昔日种种,最后笑了。 “我去看书,你养好了过来伺候。” 翠叶红霜心下暗惊,打起了眉眼官司。 全府上下皆知,世子性情严谨不苟言笑,可看他在云枝面前的模样,完全就是个色令智昏的寻常男子。 云枝擦干眼泪向着内侧躺下。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前世她被马夫玷污之后,云峥为了她大开杀戒,罚云幻儿禁闭,把她藏起来。 她这才发现,这位沉默寡言克己复礼的养兄,对自己竟然有这样一层无法言说的妄念。 要复仇,首先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云峥最合适不过。 就这样,永安候府本就无人在意的养女,悄然变成了世子院里的一个小小通房。 两天后,云枝的风寒大好了,一夜承欢的疲惫也养好了。 翠叶面无表情的说:“世子让你去书房伺候。” 翠叶和红霜都是夫人派过来的,本是那边的末等丫鬟。 过来的用意是监督她别耽误云峥进学,以及万不能在郡主进门前弄出庶子。 刚开始还有点不受污染的纯良心思,被李嬷嬷和云峥轮番提点敲打之后,深知她的丫鬟不是个好差事,这两天已经有些懈怠,对云枝也更加轻慢。 云枝放下书,换了衣服走出去,听见两人在她背后嘀咕: “不过一个小小的通房,将来郡主进门后说不定一碗药就毒死了,还端着小姐架子看书,也不知道有个什么用。” 云枝嘴角轻轻一扯。 云峥正在写字,眼角余光瞥见她进来,并未抬头,只用笔杆敲了敲砚台,示意她磨墨。 云枝也不废话,她知道云峥用心的时候最讨厌人打扰。 云峥摘抄完一篇文章,放下毛笔正准备伸个懒腰,忽见云枝正默默垂泪。 即便如此,磨墨的动作也没停。 他急忙捉住她的手,抢了墨条扔在一边:“怎么哭了?可是手酸?” 云枝急忙胡乱的擦掉眼泪,继而跪下:“奴婢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云枝差点泣不成声:“听翠叶说,通房比丫鬟还不如,等郡主进门后,说不定一碗药就送奴婢归西。”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看着他:“奴婢怕死,求世子现在就将我打发出去吧。” 上辈子,云峥就是个极度重欲的人,这一世初尝男女情事,云枝就不信他现在能对自己放得下手。 果然,云峥听完她的话,危险的眯起眼睛:“本世子倒还不知道,这院儿里伺候的,一个个都包藏祸心。” 他叫来管事和翠叶。 “翠叶,你把刚才对云枝说的话再一遍。” 翠叶当即就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奴……奴婢没有对姑娘不敬。” 云峥一个字废话都不想听,挥挥手对管事道:“卖了。” 管事有些为难:“翠叶和红霜可是夫人吩咐……” 云峥一个眼神扫过去。 管低下了头。 翠叶面如死灰,最后拉着云枝的裙裾求饶。 云峥一脚将她踢开,拦腰抱起云枝进了里面的卧房。 两人一起跌进锦被,少年的眼底是深沉的欲念和风暴:“歇了两日,身上可有好些。” 初夜他醉酒失了力道,云枝被折腾得很惨。 她做出羞涩模样:“好……好些了。” 云收雨歇,云枝柔弱的窝在他怀里:“世子为了我发作了夫人派的人,恐令夫人和世子之间生了嫌隙。” 情事过后,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莫怕,我定护你周全。” 云枝卷弄着他的发丝,对他的保证是一个字都不敢信。 还要装作不胜感激的说:“那……等郡主进了门,奴婢……” 能与永安侯世子匹配的贵女并不多,老侯爷在世时,凭昔年情谊为云峥定下了成王之女思怡郡主,今年两家已经在走婚配的流程,明年春末就要完婚。 云峥握住她在自己胸前画圈的小手,翻身再次将她压下:“你放心,不叫郡主为难你,到时候抬你做妾。” 云枝一声声娇嗲的回应着他。 瞧瞧这语气,让你做妾都是抬举。 云峥在世家子弟里算克制的那一小部分,但初尝情欲的滋味,着实有些让他食髓知味。 他几乎每天都叫云枝随侍左右,云枝的房间也从偏房搬到了他的正房。 翠叶被发卖,红霜被打发去做粗活,侯夫人的手伸不进春山院,就派云幻儿来捣乱。 云枝重生那天,正是云幻儿给她下药,把她扔给马夫糟践那天。 她拼死冲进湖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才爬起来,解了迷药的同时,反手把云幻儿残害姐妹的罪名捅到来府中做客的宾客面前。 侯爷在客人面前丢了脸,加上对夫人纵容女儿本就不满,便罚了云幻儿去碧云寺抄经思过一个月。 云幻儿刚回来。 听闻云枝不仅没被配给低贱的马夫,还爬了她大哥的床,整个人怒不可遏。 她扬着鞭子冲进春山院:“云枝那个贱人呢?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云枝正在做香囊。 从前老夫人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也曾找过许多老师教导过她。 刺绣女工便是其中一项。 她为了得她一句夸赞,日夜苦练,把后来从庄子上接回来的云幻儿比成了山鸡。 云幻儿冲进来时,她款款放下针线,笑道:“幻儿回来了?你抄的经给父……给侯爷看过了吗?侯爷原谅你的过错了吗?” 她这么一说,云幻儿顿时想起当初被罚去抄经的原因。 “云枝你这个贱人!你害我被父亲责罚,现在还不知廉耻勾引我哥哥,我抽死你这个贱人!” 说着扬鞭就向云枝甩过去。 第4章 丫鬟佛手 云枝只觉肩上一重,整个人就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丫鬟佛手将她带离危险区域,然后挺身护在她身前。 这是云峥重新给她找的贴身丫鬟,当时就说过这姑娘身手不错,她现在才有实感。 云幻儿眼睁睁的看着在自己眼前上演的乾坤大挪移,用鞭子手柄指着佛手:“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佛手面色素冷:“世子吩咐,我唯一的任务是保护云枝姑娘的安全。 不管你是谁,在世子房里撒野还有理了。” 云枝怔怔看着她的后脑勺。 云幻儿被气得哆嗦,吩咐身边的两个丫鬟:“不中用的东西,把那个贱人给我绑过来!!” 本朝尚武,闺阁秀女也多习拳脚。 云幻儿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功夫比其他京中贵女还要好些。 但都及不上她身边的两个丫鬟。 当初侯爷和夫人不能日夜照看她,便给她身边派了好些高手保护。 这两个丫鬟更是其中翘楚。 然而,两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佛手。 佛手将她们一起打飞出去。 云枝暗忖,云峥虽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但给她找的这个保镖着实不错。 她若能跟着学上一招半式就好了。 云幻儿达不到目的,无能狂怒着离开,扬言下次必定给云枝好看。 云枝赏了佛手面值最大的一张银票。 佛手依旧面色素冷,好在没推却。 云枝热切的看着她:“你能教教我吗?” 自从七岁云幻儿回来后,侯府再没有对她的教养上过心,所以她能文不能武。 见她不答,云枝又补充道:“不用像你这么厉害,能学会个一招半式我就满足了。” 佛手依然还是那张脸,但云枝就是感觉到她心底的轻蔑。 “学武辛苦,姑娘受不得这份罪,还是伺候好世子吧。” 云枝深吸气。 她确实伺候好云峥就什么都不愁了,就连赏她的银票也是这几日云峥给的。 嫌她脏是吧?那刚刚别拿啊。 夜里云枝受了惊,在云峥的好生哄慰下,她才遮遮掩掩的说出云幻儿白日里来过的事。 在这之前,她严令春山院所有人都把嘴闭上,包括佛手。 有些话,要她自己来说,才更能激发云峥的怒意。 果然,云峥后半夜格外的温柔,还赏赐她许多银两和珠宝。 第二日,他早起去福寿堂请安后就外出了,听说云幻儿又被关了禁闭。 从前她名为侯府养女,住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可受了欺辱掀不起半点风浪。 现在她是云峥的通房,两句话就能让云幻儿关禁闭。 着实讽刺。 春山院里外紧内松,寻常人进不来,院子里伺候的人却很简单。 云枝清点这些日子得到的东西。 加上她之前埋在后院假山旁的五十两银票并二十多两碎银,她现在一共有两千一百两,并一大匣子金银珠宝。 不得不说,云峥挺大方,陪他睡几个晚上,得到的就远远超过她谨小慎微十几年存的所有私房。 光是这些银票,据说就可以在外面买上几间大屋,逍遥快活到老。 她收起来拢进袖子里,离开春山院,朝膳房走去。 云枝小时候,身边还有几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丫头。 后来随着她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大家逐渐叛变,只剩两个人对她不离不弃。 晴樟为了护着被云幻儿殴打的她,被云幻儿打个半死后发卖了。 另一个雪桐还在府里,但云枝她知道跟着自己没前途,还随时可能为了护着自己,沦落到跟晴樟一样的下场。 于是寻了个由头斥责她对自己伺候得不尽心,请求老夫人换掉她。 雪桐因此离了福寿堂,虽然变成膳房的粗使女工,但不用再跟着自己遭人非打即骂,也不再面临无缘无故就被发卖的风险。 上一世她暴毙后被一副草席裹着丢进乱葬岗,是雪桐和晴樟冒着大雪将她找到安葬。 永安候府很大。 这些年,她们其实见过很多次。 雪桐经常给她塞私藏的粗粮,云枝也曾给她送过各种膏药和银两。 但对云枝来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重生后,她还是第一次来见雪桐。 她沉着脸走进杂乱的膳房后厨,谁问话也不搭理,直到在烧炭的地方看到浑身脏污的姑娘。 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 雪桐身边的人立刻对她露出嘲讽夹杂着不屑的表情,还热心的向她指点自己来了。 雪桐看见她,浑身一抖,哆嗦着低下头,却还是不情不愿的过来请安:“小……小姐。” 旁边肥胖粗壮的妇人说:“她现在可不是府里的小姐了,而是世子爷的通房,雪桐啊,你不用再怕她了。” 雪桐的脸上燃起希望,在触及云枝依旧如同看待蝼蚁的目光时,希望又再次破灭。 云枝几步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雪桐顺势滚到地上。 云枝屈尊蹲在她身前,掐着她的耳朵,话不知道对谁说的: “就算我现在是个通房,也比你高贵不知道多少倍,雪桐,你永远别想摆脱我的手掌心。” 说着,拎着雪桐的耳朵回她的住处。 众人看着她二人,再次开始同情雪桐。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云枝在主子们那里就是一只蚂蚁,受尽了屈辱。 她没办法对主子们反抗,就时常来找雪桐这个昔日旧仆发泄。 每次她一来,雪桐必定关起门来挨顿毒打。 雪桐长得好,也年轻,后厨干粗活的除了她都是些三四十的妇人。 大家平日里排挤她,但每次云枝来过的几日,大家不管是否出自真心,总会对她怜悯善待几日。 云枝关上门,隔绝了一干人等探究的目光。 雪桐立马握住她的双肩上下检视:“小姐,听说你落水了,我想去看你,可奴婢粗鄙,无法靠近福寿堂……” 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云枝扶住她:“我没事,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 “可我有听说你……你和世子……” “是真的,雪桐,我现在是世子的通房。” “可他小时候还打过你……” 第5章 主仆密谋 云枝七岁之前,云峥待她还不错,虽然不亲近,但兄妹之间该有的礼仪毫无短缺。 七岁之后他的态度也没有立即改变。 他对云枝越来越恶劣,是从她越来越漂亮开始的。 从前云枝什么都不懂,还妄想向这位看起来清正随和的世子求助,可云峥换着花样的欺负她。 所以后来大家都说他是谦谦君子,只有云枝一个人躲着他走。 云枝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姑娘,真记仇啊。” 连她自己都忘记的,微不足道的小委屈,竟还帮她记着。 雪桐不赞同的看着她:“跟着世子虽然眼下会好过些,可明年郡主就要进门了,听闻郡主一向高傲,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怎么……” “你还不如嫁出府去,虽然老夫人给你挑的夫婿未必上心,哪怕穷些、清苦些呢?总是离了着吃人的狼窝,做人家的正头娘子……” 云枝平静的看着她:“然后呢?然后呢雪桐?” 雪桐怔怔的:“做人正头娘子不好吗?不用为奴为婢,不用挨打受饿,夫婿若是个上进的,说不定还……” “你也知道是‘说不定’了,这世上的男子,即便是乡野的农夫,丰年若攒下二两积蓄,也要谋划着纳个小妾。” “侯府给我找的夫婿会是什么良人?要么吃喝嫖赌恶贯满盈,要么一时困顿,飞黄腾达后弃我如敝履。” 就这还是奢望,前世云幻儿和张氏将她扔给侯府里丑陋暴虐的马夫,肆意凌辱。 雪桐无言以对。 因为她自己就是被亲爹卖给侯府的。 爹卖她也不是因为家里养不起,而是因为娘瞎了,他又看中了隔壁一个姑娘,纳为妾的礼金有些多。 瞎子娘为了她悲痛而亡。 云枝温柔的为她擦去眼泪:“所以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她摔了一个粗陶的茶杯,好叫外头知道她还在发脾气。 摸出一把银票悉数交给雪桐。 雪桐惊呆了:“这些……这是……” 云枝正色道:“雪桐你记住,我委身世子只是权宜之计,我要离开这里,带着你一起。 我出入侯府不方便,眼下要拜托你两件事。” 雪桐被她的痴人说梦吓得惶惶然,就凭他们两个,怎么可能离开侯府? 但她与云枝同样都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便道:“小姐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不用给这么多钱!” 她只当帮云枝做些事能安她的心,并不指望真的能离开这里。 就算离开了她又能去哪里呢?她已经没有家了。 “这第一件,你在外头给我找个稳妥的人,要读过书,会做买卖,然后,把晴樟赎出来。” “第二个,赎出晴樟后,把剩下的钱交给她,让她帮我置一处宅子,不用太大,够你我与晴樟三人居住便可。” “晴樟?您要找回晴樟?还要……” 云枝含笑看着她:“雪桐你愿意吗?你知道晴樟在哪里的对不对?” “以后我们离开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雪桐激动得快语无伦次,这些年云枝给她的银钱大多都接济了晴樟。 “我……我愿意!可是我们怎么离开?我……我上哪儿给你找这么个人?我又……” 云枝握住她的手,温和而坚定:“不用着急雪桐,找得着便找,找不着就慢慢来,就算钱被骗光了也没关系,以后我还会给你送更多的银票。” 雪桐晴樟从小跟她一起识过一些字,比其他丫鬟更有见识。 雪桐长得很漂亮,这些年却能在膳房安全潜伏,自有一套生存的手段。 把事情交给她,云枝放心。 当然,也是因为她是云枝现在唯一能托付的人。 就算最坏的情况,雪桐把银票全卷走了,为了前世的收葬之义,她也无怨无悔。 雪桐跪下磕头:“奴婢愿意!奴婢发誓定不负小姐所托!小姐您……世子阴晴不定,在他身边伺候,你要小心保全自己……” “我自是知道。” 开门之前,云枝又摔了两个陶碗,踢翻一根凳子。 雪桐往自己脸上啪啪就是几个耳光,脸颊很快高肿起来。 云枝桀骜的笑着离开膳房后厨。 旁人只道她打骂了雪桐终于出了恶气,等人一走又开始指指点点。 “雪桐这丫头真可怜啊,这姑娘也是老实,叫一个通房欺负……” “再怎么说,也是世子的枕边人。” “小人得志,总有掉沟里那天。” 云枝此行只带了佛手一人,回到春山院,管事为难的看着她: “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你得了信快去福寿堂。” 徐管事是个八面玲珑却又稳重的人物,故去的老侯爷亲自挑给云峥的。 云枝见他面色有异,上前取下一只纯金打造的臂钏塞给他。 这东西她戴着并不合身,本打算今天一起交给雪桐,但雪桐劝她多少留点东西傍身,以防万一。 这么快就派上用处:“不知老夫人叫我去是有什么事?” 徐管事不动声色收好东西,低声道:“听闻老夫人房里丢了一尊玉佛。” 云枝皱眉,看来那些人已经容不下她了,急于将她斩草除根。 老夫人既然亲自当这个恶人,以她老辣的手段,人证物证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她这一去还真不好脱身。 她们尽可以在云峥回家之前将自己乱棍打死,到时候一句人赃并获便可轻轻揭过。 人都去见了阎王,云峥就算疯了也没用。 佛手有些慌了,转身就要跑:“我去给世子报信!” 云枝抓住她:“世子今天干嘛去了?” 云峥出门前就交代,要跟三五好友同游西山。 那群公子哥向来随性,谁也不知道晚上在哪儿落脚。 没个三五日回不来。 佛手脸都白了。 云枝瞧着她慌乱的神色有些好笑,不明白她莫名其妙的忠诚来自哪里。 是因为云峥给的钱够多吗? 钱可真是个好东西啊。 不过忠心好啊,现在可以为自己办事。 佛手是云峥的人,忠诚的对象是云峥,但现在性命攸关,旁的事顾不得了。 她取下腰间的香囊交给佛手,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去找侯爷救我。” 第6章 打死了算 佛手眼睛睁大,吃惊的看着她。 云枝仿佛听见她的心声:这个不知检点的女人! 云枝差点笑出来。 她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活着,好好活着最大! 重生一个月,她可不会什么也不干,乖乖等死。 只勾搭云峥一个人有什么用? 他羽翼未丰,处处受制于人,危难关头,比如现在,如何护得住她? 任何可以为她所用的男人,她都绝不会手软。 除了长恒,自然还有别人。 以前她不明白永安侯云牧看着她出神到底是什么意思,重生后她算是明白了。 因为同样的表情在云峥脸上出现过。 她曾想过勾引云牧,但那是张氏的丈夫,侯夫人向来控制欲很强,招惹她的丈夫,只会比招惹她的儿子死的更快。 为了自己的小命,云峥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不妨碍她给云牧传递一些引人遐想的信号。 果然,她稍加回应,云牧就感觉云枝对他有意。 所以当初云峥提出将她收房的时候,若是别的奴婢,张氏一句杖毙便解决了。 但云牧罕见的出面保了她。 她抬起指尖,在脸颊轻弹了弹,仿佛在对佛手说:你看看眼前这张脸,哪个男人会不喜欢? 那只香囊,云牧那里也有一只,内侧秀了她的小字。 交给佛手后,她义无反顾的去了福寿堂。 当然不想去也不成,云幻儿生怕她不进套,提醒老夫人派了身边的虞嬷嬷亲自来提人。 佛手就算再能打,还敢跟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动手不成? 虞嬷嬷带着五六个人行色匆匆,忽然弯下腰:“哎哟,我肚子疼,快扶我去那边。” 云枝离她最近,条件反射就扶住她伸过来的手臂。 旁人要来帮忙,虞嬷嬷似乎忍不及了似的,半拖半拽着云枝就往角落去,还吩咐那些人: “哎哟丢死我这张老脸,你们都看好了,别叫人知道。” 那些人只好原地放风。 她将云枝拽到一丛绿植后,蹲下将杂草一拨,云枝便惊奇的发现这里藏着一个狗洞。 虞嬷嬷拉着她就急得往里塞,褪下手腕上的一个玉镯,又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包: “匆忙之间,也没旁的可以给你,这些拿到外头约摸还能换点钱,你快走!” 云枝紧紧抓着她,牙关紧得微微发抖:“嬷嬷,我不走!” 嬷嬷以为她贪慕世子身边的荣华富贵,掴了她一掌: “都这时候了,就别痴心妄想世子还能护着你!你不知道,今天福寿堂里有大阵仗等着你!” 她根本没用力气,云枝却憋出了眼泪:“我若走了……他们定不会轻饶你!” 常嬷嬷一愣,含泪叹气:“你这孩子真傻呀,这时候还担心我……你放心,我服侍老夫人几十年,她怎么也会给我两分薄面。 咱们快别废话了,这狗洞通向外院的杂役巷,你去找我干儿子,他会帮你逃出去的。 枝枝……” 她捧着女孩儿的脸,叫出这个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亲昵称呼: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呀,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你快走,不管去哪里,离了这候府去哪里都行!” 云枝死死咬着嘴唇摇头,这云家的主仆之间有什么情谊可言? 前世虞嬷嬷去马夫那里救她,被云幻儿发现后抽了十几鞭。 她求到老夫人身边的时候,那个吃斋念佛慈眉善目的老人怎么说的? 她说:“下人与主子作对,打死了都是轻巧。” 雪桐和晴樟走后,虞嬷嬷是福寿堂里唯一会私下看顾她的人。 那些下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没对云枝过分得彻底,否则她今天还有命在吗? 她抹掉眼泪站起来:“嬷嬷好了吧,我们快走,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虞嬷嬷失魂的看着她,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云枝大步朝前走,生怕自己一犹豫就真的逃了。 虞嬷嬷一生没结婚,某年老夫人大发善心,让她收了外院的一个娘死爹残的小管事做干儿下,将来给她养老。 云枝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能耐,帮自己离开这座牢笼。 但无论真假,她都不能陷恩人于险境。 这么多年要不是虞嬷嬷暗中护着,她或许早死在某一个高烧的夜晚,某个寒冷的冬日,或者某一次云幻儿的欺辱中。 重生回来她为什么要做个逃兵? 她要整个侯府给自己陪葬! 福寿堂里常年萦绕着一股香火气。 故去的老永安侯是个激进的人物,带着整个侯府几起几落。 老夫人担惊受怕了几十年,不知道是从哪一年开始信佛的,她不仅在侯府里设小佛堂,供奉佛像,还是各个皇家寺庙最财大气粗的香客。 大家都说,她是京城第一慈善的老太太,生后必然要去菩萨座下继续侍奉。 但云枝在那张故作慈静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悲悯。 她就像一个戴着面具的假人,面具再温柔慈悲,也不属于她本身。 云枝到的时候她刚礼完佛,虞嬷嬷抢上前伺候她净了手,耳语了两句什么。 大约在为云枝求情。 侯爷夫人不在,云幻儿一脸不加修饰的得意,好心情的吃着碟子里的点心。 侯府里日子沉闷,有意思的事情不多,欺负云枝算一个。 凡是能让云枝吃瘪的事,都会叫她兴奋。 云枝始终想不通,自己一个无依无靠无恩宠的养女,有什么可叫云幻儿上心在意的? 平心而论,她若是真正的高门贵女,家中收留一个救过自己命的女子,既没血缘关系,也不受亲人关注。 就算不能心怀感激,至少也不会故意为难。 云幻儿的脑子到底是何等奇异的构造,非要与自己处处作对? 若非她步步紧逼,不给自己留后路,她会规规矩矩的嫁给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以后再也不登侯府的大门,不给任何人添乱。 这样皆大欢喜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虞嬷嬷说这里有大阵仗等着她,果然不虚。 老夫人刚坐下,便沉声道:“我老婆子虽然已经对这姑娘网开一面,奈何她根儿里带歪,品行不端。 偷了我房里的玉佛,人证物证俱在,来人。” 四五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将云枝团团围住。 “在!” “给我拉出去打死了算。” 第7章 悠闲求生 云幻儿舒心畅意的笑了一声。 云枝只觉浑身都痛,片刻便受制于人,挣扎不脱。 眼看今天无法竖着走出福寿堂,虞嬷嬷只想跪下磕头。 云枝忽然冷笑了一声。 虞嬷嬷惊骇的朝她看过去。 侯府处置下人向来简单粗暴,一旦主子定罪,不会给申冤的机会,上来就有人塞住嘴。 云枝以前还有个养女的虚名,现下不过一个小小的通房,还没收用多长时间,死在后院有谁关注? 云枝却不哭不闹,浑然不觉大难临头的样子,只冲着老太太诡异的笑。 老太太拨弄佛珠的动作一顿,沉着脸没说话。 虞嬷嬷老筋急转:“到底是您养了这么多年的,就算死到临头,也给她个交代后事的机会?” 婆子们因着她诡异的反应都没动,此事等着老太太示下。 到底是几十岁的人了,老太太觉得人还是不要那么好奇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正要挥手叫人拉下去速速处置,奈何她身边有个猪队友。 云幻儿觉得祖母的动作太快了,既没见云枝痛哭流涕、狼狈求饶,也没见她涌起希望又破碎,起起落落、受尽折磨。 欺负起来这么顺手的就这么一个,真两三棍子打死了,以后岂不是没趣? 她兀自冲上前扯落云枝塞嘴的帕子,就像猫看耗子似的:“死到临头了你还笑什么?还想搞什么鬼?” 云枝轻咳几声,真没想到,这时候给自己留机会的,会是这个蠢货。 她看都懒得看云幻儿一眼,淡笑着望向上位的老太太: “老夫人也曾真心庇护我几年,小时候不懂事,祖母……啊,老夫人一生病,我就心慌。 六岁那年,老夫人高热不起,药石罔医,我就在偏房的佛堂跪了三天三夜。 我求菩萨,若要索命,就把我与老夫人一同索去,若大发慈悲,就将我的命数与老夫人共享。 我愿折寿赠于老夫人,无论十年、二十年。” 她如愿的看到首位端坐的老人变了脸色,笑意更盛: “老夫人哪日去,我便哪日去;换言之,我哪日去,老夫人便哪日去。” 饶是云幻儿,也没料到她为了保命,竟想了这么刁钻的一番说辞。 可偏偏正中老太太七寸。 老夫人信佛已经几十年了,虽然干的是打打杀杀的事,但人就是虔诚事佛。 也许是担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吧?所以更要变本加厉的供奉香火。 也特别畏死。 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历经几起几落的侯门宗妇,照理应该早已看淡了生死。 可谁不想活得更长久? 云枝在她身边这些年,最清楚这一点。 所以,这个旁人只会嗤之以鼻的说辞,老夫人却会投鼠忌器。 正是有这层‘护身符’,她当初才敢爬云峥的床。 毕竟,只要侯爷云牧那天不出面保她,这条命就得靠自己来挣。 那时回来才一个月,所有计谋仓促而成,跟侯府世子比起来,她实在信不过侯爷对自己的看重。 老夫人几乎扯断了手里佛珠,用吃人的眼神盯着云枝良久。 虞嬷嬷见状,赶忙说:“老奴记得确有这件事,当年姑娘跪了三天三夜后,老夫人果然醒了,才刚喝了两口粥,姑娘就晕倒了,后来病了将近半个月呢。” 虞嬷嬷和云枝都所言非虚,福寿堂伺候的老人都知道这回事。 想当年还曾感慨祖孙情真。 也正是记得那件事,七岁那年云幻儿回府的时候,老夫人才念及那么一点微薄的旧情,提出让侯府收她为养女,还是养在福寿堂。 虽然旧情很快消磨的干干净净,毕竟真实的存在过。 这丫头藏得深啊,当年嫡女变养女的时候都没说过的事,如今拿出来说。 云幻儿看得龇牙,这贱人也太巧言令色了。 不过她本来也不想现在就要云枝的小命,她要把她打进尘埃,慢慢玩弄,就像大猫玩弄一只可怜的老鼠。 这才有意思。 老太太却很快回过神来,扔了一盏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给我关去柴房,不给食水,我不放话谁都不准让她出来!” 云幻儿满意了。 只要云枝受苦她就高兴。 这么冷的天,关柴房一天就得出问题,多关上几日,不死也得残。 虞嬷嬷还要再劝,但老夫人已经察觉了她对云枝过于关心,一个眼神横过去。 多年主仆,这个眼神叫她心头一跳,只好低下头,缄口不言。 她能做的都做了,对得起云枝了。 云枝抬头看向屋顶的卍字纹路,表情依旧没有多余的惊惶。 她不怕冷,不怕饿肚子。 佛手知道她来这里,总会想办法给云峥传递消息。 就算在那里三五日落了病根,也值得,后面的计划才好继续。 只是,云牧竟然没来,看来在他那里下的功夫都白费了。 几个仆妇依旧死死押着她,正要转身送去柴房,忽听人通传:“侯爷来了。” 老夫人还在气头上呢,也并不认为儿子会忤逆自己的决定,沉着眸深吸气。 云牧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夫人张氏。 云牧余光都没往云枝那里瞥一下,对她视而不见的样子,但云枝就是敏感的察觉到有一些甩不掉的注意力黏在自己周身。 如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 她没有任何感觉,虽然来了,但毕竟迟了,已经没什么用了。 张氏进来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没有自己预料的狼狈,不知道如此缜密的计划哪里又出了问题。 她见儿子实在迷恋这贱人,一日比一日坐不住。 她精心教养长大的儿子,从来克己复礼,房里干干净净,对外面的贵女都分寸极佳。 他若是个庸才,便也不对他抱希望了,供着他做个富贵纨绔便是。 偏偏他出类拔萃,名动京城。 老侯爷去后,她的丈夫碌碌无为,侯府已现颓势,就靠她唯一的儿子光耀门楣。 明年就要春闱,这时候被云枝这个贱人钻了空子。 她都快呕出血了! 她也是从年少那么过来的,知道初通人事的时候最是把持不住,所以也曾劝自己容下云枝。 左右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可这贱人不安分啊! 哄得云峥言听计从,发卖了她派去的丫鬟,从府外给她额外买贴身佣人,还为了云枝申饬幻儿,他唯一嫡嫡亲的妹妹! 任由这么下去,这府里怕不是得翻天! 她日日来婆母这里上眼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婆母忌惮她的娘家,更深知云峥对整个侯府的重要性,也没费多少口舌。 可她不懂,万无一失的计划,确保可以在云峥回府之前处理干净的贱人,为什么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第8章 母女内讧 张雨荷暗恨自己轻敌,安排好了人证物证,没亲自到福寿堂看戏,只把女儿送过来当眼线,自己在院里等消息。 结果传信的说福寿堂迟迟没有动静,倒把侯爷惊动了。 她这才慌不迭的跟过来。 情急之下,居然忘了给婆母问安,还是看到侯爷行礼才跟着福了福身。 上首的人阴着脸挥了挥手,不欲多说的样子:“我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云牧一愣,还不知道母亲如何处置的那丫头。 自有人比他更好奇,张氏快语道:“这小贱人犯了这么大的错,母亲如何处置她?” 老太太冷眼看向这个精明的儿媳。 她这些年已经很少管府里的事,是张氏日日在自己眼前念叨,怕耽误了峥儿,又担心自己处置云枝引得峥儿与她母子离心。 她为了整个侯府的将来,才出面做了这个恶人。 本就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罪名,还差点……一会儿少不了要去菩萨面前多多念经请罪。 老人起身便转出了正房,没给儿子儿媳一个好脸色。 倒是云幻儿幸灾乐祸,非常乐意的宣扬云枝即将受到的惩罚。 云牧听了只是皱了皱眉。 时令已经入冬,夜下苦寒,云枝身子娇弱…… 罢了,总之捡回一条命,他派人照看着,明日来求母亲早些放人,或者……去把云峥找回来? 云峥是他唯一的嫡子,身边常年跟着暗卫。 后宅妇人不知她的去向,他却了如指掌。 不过,他看一眼一脸漠然的云枝,还是让她先受点苦再说吧。 张氏则是气得一个倒仰。 这老太太吃斋念佛,脑子给念坏啦? 云枝多少次生死关头都没说出来的事,现在才说,她敢确信是编的! 就算是真的,她今天开了这个先河,以后但凡府里要处置个什么人,都学这套怎么办? 侯府还要不要御下了? 可这话不敢去婆婆面前说一个字,老妖婆就信这个! 要是自己坚持处置云枝,少不了被婆母视作谋害她的性命。 这孝道大过天的世道真特么操蛋。 回到主院上房,反手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云幻儿正为了云枝受罚而开心呢,被打懵了。 “娘?” 她小时候经历坎坷,阿娘对她可谓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就算父亲和兄长偶尔对她严厉,也不过罚她关禁闭或抄经。 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挨过打? 张氏怒其不争指着女儿错愕的脸,鼻子都快气歪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让你去福寿堂是帮我盯着别出错,偏偏是你给她机会翻盘!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蠢货?她都被堵了嘴拖下去打死了,你多什么嘴?为什么要帮她?!” 没受过委屈的大小姐第一反应不是认错,而是愤怒。 她张牙舞爪,比张氏还狂妄:“打死了岂不是便宜那个贱人?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就是要留着她慢慢折磨!” 声音传出去老远,连守院门的都听见了。 张氏被这个娇纵的女儿吼得心悸,扶着心口无力的坐下: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一根筋的女儿?你要玩物,随便多少,另外挑就是了。 可云枝祸害的是你哥!你哥啊!等爹娘老了,不在了,你嫁了人独当一面,能依靠的能有谁?只有你哥!” “我靠他做什么?要什么我都自己挣!” 云幻儿留下这么一句豪言壮语,转身就跑了。 张氏气得差点吐血,李嬷嬷连忙给她抚背顺气,劝道:“夫人莫气坏了身子,小姐只是年纪小……” 这句话却戳到了张氏的肺管子:“她还小什么?云枝与她同日出生,你看那贱人多有心计?!” 李嬷嬷也在云枝手上吃了好几次大亏。 不说前几天世子踢的腰伤还没好,光是抢了她女儿的通房资格,就叫她对云枝恨得咬牙切齿。 压低声音道:“老太太一时半会儿被那小狐媚子哄骗住了,但您不能乱,您得稳住。 左右她现在被关在柴房天寒地冻的,出个什么岔子,谁也抓不到把柄……” 张氏很快冷静下来,李嬷嬷不愧是她最得力的人,就是沉得住气。 “这件事就交给你,你亲自去办。” 李嬷嬷咬牙压住心头的激动:“是!” 主仆二人都全没想过,云枝一死是否真的会害到福寿堂的那位。 或者说,云枝要能顺便把她带走,还算做了件好事。 那老不死的早该挪位置了。 云枝被扒了外衣扔进柴房,为了御寒,她钻进一堆比较柔软的枯草里。 老鼠和不知名的昆虫从脚背爬过,不时发出吱吱吱的叫唤。 她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比这更苦的事她上辈子就经历过了。 而她所遭受过的所有苦难,最后都会加倍奉还到侯府的每一个人身上。 她发誓! 窗外,夜幕悄然降临。 看守的婆子将房门从外头一锁,就吃饭去了。 云幻儿来了一趟,让身边的丫鬟把门打开,看样子不知在哪里受了气,又要打她一顿发泄。 佛手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挡在门口:“老夫人说任何人不得进去。” 她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 “小姐请回。” 云幻儿虽然刚挨了打气急败坏,但还算有点记性,知道自己加上两个护卫都打不过眼前这个人。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她现在是待罪之身,就算我哥回来也要罚她,你什么身份敢挡在我面前?” 佛手不知究竟什么出身,一点不慌:“奴婢的身契并不属于侯府,世子给我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云枝姑娘的安全。 小姐请回。” 云幻儿气得快原地爆炸了,大哥到底从哪个茅坑找来这么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云枝听到两声鞭响,柴房门簌簌抖了两下,掉落不少灰。 云幻儿又放了几句狠话,到底走了。 可笑,她现在应该很后悔当时在老太太面前给了自己翻身的机会吧? 外面又静下来,云枝昏昏欲睡,突然听到透气窗那里有动静。 有什么东西扔到自己脸上。 第9章 纵火烧伤 云枝睁开眼,窗外一轮圆月,夜里不算太黑,只凭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认出是雪桐。 起身踮着脚尖,还是够不到小窗,只能费力的仰着头,压低声音: “你来做什么?我没事,你快走!小心被人发现!” 雪桐的声音很难过,塞进来一个包袱:“这儿有两个饼,小姐你要藏好。” 云枝接过:“知道了,你快走!以后别来了,世子很快会回来救我,你小心隐藏自己。” 雪桐也担心被发现,应了声便离开。 暗处的佛手看着这一切,摸着下巴思索。 云枝小口小口的吞咽着粗硬的干粮,心头却惴惴不安。 先是暴露自己跟侯爷的不清不楚,现在又是雪桐。 云峥回来之后她又会怎么告状? 但无论如何,现在最大的目标是活下去。 靠着雪桐塞的干粮,云枝又过了一天。 但一天一夜失水,加上衣衫单薄、寒冷刺骨,让她觉得自己快挺不住了。 究竟会不会有人来救她?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不确定了。 第二日夜里,柴房忽然走水。 云枝觉得自己至少现在不会有事。 佛手既然在云幻儿来找茬的时候挡在外面,那么就一直在这周围。 否则昨晚送食物的就不该只有雪桐。 就算她会在云峥回来后告状,也要先保证自己活着。 她猜的没错,佛手一直留心着她的安全,也对有人纵火一事清清楚楚。 只是现在轮不到她管了,因为云峥回来了。 云枝被烟雾呛得直咳嗽,艰难的寻找稍微安全的地方。 忽然听见外面有了人声。 “世子!世子不可啊!” “此处危险,世子千金贵体……” 来得这么快? 她当机立断将左手腕放到火上炙烤。 “砰!” 柴房门随着一股恐怖的外力应声倒地,浓烟卷出去,很快稀释。 云峥只见一个娇弱的身影倒在火堆边缘,目眦欲裂! 云枝刚开始是装晕,后来见到救星,本就虚弱又担惊受怕的身体放心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云峥阴郁的守在她床边,仔细看,还有一丝憔悴。 她心中一哂,这一世好歹干干净净的身体交给他,他自然会多一分珍视。 见她转醒,男人放下书卷,握着她的手:“云枝?还难受吗?快叫大夫!身上疼不疼?饿不饿?冷不冷?” 春山院上房里兵荒马乱的忙碌起来。 云枝暗忖,他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佛手难道没有将自己与侯爷的事告诉他? 强撑着坐起来,一把软倒进他怀里。 细弱的胳膊死死圈着他的腰,贴着他胸膛的娇躯不住颤抖: “是你吗?世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声音娇而颤,满腔都是后怕与失而复得的至死无憾,眼泪浸湿了少年的衣襟。 云峥整颗心如同被泡进了酸水里,长到这么大,他第一次产生如此复杂的情绪。 同窗、师长连同家中长辈都赞他克己复礼,是同侪表率,只有他自己知道,隐藏在道貌岸然的皮囊下,是不可对外言说的龌龊心思。 十岁那年,知道云枝不是他的亲生妹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天,就开始野蛮生长一股畸形的占有欲。 他对这个曾经是自己妹妹的人,有了妄念。 刚开始他搞不懂是什么,明白过来的时候,云枝已经因为他没有缘由的欺负,见到他就只会躲。 他越想靠近,她便越害怕。 他气的心口疼,只能日夜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逃避对云枝不该有的想法。 可这丫头胆大包天,竟敢爬他的床! 他难道不知道,那夜的事有蹊跷吗? 可他甘之如饴啊。 得到云枝的这段时间,是他几年来最开怀的日子。 与同窗出游是早就约好的,他也担心自己沉溺闺房,惹长辈不快。 可他才出门两三日,就差点失去她了! 若不是父亲快马加鞭给自己报信,来迟一步的后果…… 他后怕的抱紧怀里的女孩儿:“莫怕,我回来了,莫怕……” 云枝忽然抬头,送上自己的红唇,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死前能再见世子一面,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峥满腔柔情的加深这个吻,领大夫过来的管事撞见这一幕,急忙带着人后退。 直到云枝发出一声惊呼,云峥才想起她手腕有烧伤。 他懊悔不已,捧起她的手腕,朝外头大喊:“大夫呢?” 管事才领着大夫进来。 伤口先前敷了药包扎过,大夫又检查了一遍,给她把了脉。 “姑娘吸入了烟雾,肺腑有些淤滞,但未伤及要害,此处烧伤也是皮外伤,老朽开几副药,姑娘好好调理,不会有大问题。” 云峥不太满意。 女孩儿的脸色惨如白纸,怎么就不严重了? 但这是府里最常请的大夫,说不得重话。 “那这伤可会留疤?”云枝这么漂亮,身上不该有任何瑕疵。 老大夫低着头:“这……听闻宫廷有上好的祛疤药。” 云峥回头捧着女孩儿的脸:“你放心,我明日就去给你求药。” 云枝含情脉脉的抓着他一角衣袖:“求不到就算了,奴婢粗鄙……” “别那么说,我定将你养好。” 福寿堂的人就守在院外,看见大夫被送出门,才又让人传话:“老太太还等着世子呢。” 云峥回来已经快十个时辰,将云枝抱出柴房后就寸步不离守到现在。 老太太和夫人想见他,他理都没理。 只将下人抓到的纵火犯捆了扔过去,说云枝要是醒不来,就别怪他不孝了。 喂云枝喝了半碗鸡汤,又哄着吃了一小块点心,才给她掖了掖被角:“你先休息,我去给你讨公道。” 云枝柔弱无依的拉着他的手说:“世子……别为我与夫人和老太太置气,不值当。” 云峥有些生气,“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说?我对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云枝憋得鼻头发红:“正是知晓,才舍不得世子为我顶撞长辈,世子,府里反正不喜欢我,尤其是大小姐,您……您带我去外面吧?” 第10章 玩物而已 云枝自然不是真的想离开侯府。 她憎恨这座虚伪肮脏的牢笼,恨不能付之一炬,叫它灰飞烟灭才痛快。 但急不得。 她只是要让云峥明白自己举步维艰的处境,让他与那些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她希冀的看着他,展露全然的信赖与依附。 云峥目光一沉。 外室是比通房更不如的存在,生的孩子就算再出息也上不了族谱,永远只能做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他自知肩负重担,整个侯府的兴衰系于一身。 他没有想过为了云枝真的忤逆长辈,做那些过于出格的事。 但等过几年郡主产下嫡子,倒也不是不可以给她一个孩子傍身。 毕竟这也是自己惦记了好些年,又第一个发生关系的女人。 到底是从七岁开始就没好好受过一天教导。 见识短浅了。 他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且不论将来孩子的处境,于他自身而言,云枝留在府里可以朝夕相对,安置去外头,又怎能日日见面? 刚刚得到她,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一脑门官司的进入福寿堂。 老夫人久候不至,越发忐忑,佛珠子捻得快冒烟。 这个嫡孙已经渐成气候,连年考试都拔得头筹,在陛下那里都挂上名了。 明年若能一举考取功名,就是光耀门楣的中流砥柱。 人越上年纪,对有出息的儿孙便会越发忌惮。 正是因着这份忌惮,她才选在孩子出门的时候动手。 本来没取云枝性命,连打一顿都不曾,已经是格外开恩,偏偏张氏那个蠢货坏事…… 她闭目念经,当初就是看中她出身世家又刚强彪悍,能顶门户,才给那懦弱的儿子定了这门亲事。 只是张氏在侯府里顺风顺水这些年,安逸日子过多了,到底养蠢了。 虞嬷嬷一瘸一拐的进来说:“世子到了。” 她才松口气,朝老仆伸出手。 因为多嘴帮云枝求情,到底惹恼了老夫人,虞嬷嬷挨了十个板子。 她这种资历的老人,行刑的人不敢用力,只将她打得微微腿瘸。 伤的是她的面子。 即便如此,老夫人不发话下去养着,依然要近前来伺候,还要比往日更尽心尽力,以表悔过和忠心。 由虞嬷嬷扶着转过屏风,张氏坐立不安的等在那里。 “母亲,那几个下人……” “闭嘴!你要是不想峥儿和你离心,这件事就顺着他!” 云峥走到门口,隔着门帘就听到这么一句。 张氏还要辩解,就见儿子大步走了进来。 “峥儿……” 她走过去上下检查她的身体:“你怎的那么傻,那么大的火……” 老夫人几十年的功力,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嫌你儿子不够生气吗? 果然,云峥桀骜的偏过头,躲开母亲的触碰,张氏的手一时僵在那里。 她一辈子强硬惯了。 她娘家不错,嫁入侯府属于强强联合,且侯府几起几落,每次复起她娘家都是出了力的。 婆婆常年礼佛,她进门就开始掌家。 丈夫是个平庸之辈,官场上毫无建树,却有男人的劣根性,虚荣、眼高手低、还有花花肠子,但胆子不算大,她压得住。 更何况她养出这么优秀杰出的儿子,当年还用调包计保下小女儿。 说句不好听的,那年侯府若真败了,幻儿就是侯府仅存的血脉。 她对侯府恩高比天,这些年都是横着走。 为什么儿子长大了,却要跟她唱反调? 一生气声音就尖利起来:“你对娘这是什么态度?云峥,别忘了你明年就要迎娶郡主! 你是要考功名的人,难道要在媳妇进门之前就传出不好的名声? 她一个贱人值得你如此?” 云峥回过头来看着五官扭曲的母亲,握紧拳头深呼吸。 母亲在他心中曾是比天仙还美丽仁慈的存在,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一个玩物而已,母亲作何这般放在心上?” 张氏和老夫人俱是一静,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卡住了。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 可是谁在知道云枝受罚的时候,扔下同伴火急火燎赶回家? 是谁不顾大火冲进柴房救人? 又是谁绑了纵火的下人非要福寿堂给个交代? 老夫人手一颤,很快稳住:“峥儿,你果真如此想?” 云峥这才款款行礼,站直腰身后道:“那要不然呢? 云枝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算郡主进门也不过做个妾,侯府随便一个角落就能安置,母亲为何就是容不下她?” 张氏气极:“你也知道她登不得台面,作何放在你自己房里? 你瞧瞧现在为了她三番五次忤逆我,这是对通房的态度?” 云峥缓缓转过头,面容极淡:“母亲,她好歹也是幻儿的救命恩人……” 张氏气个倒仰! “当初是她不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是我想出与幻儿调换的法子,她算哪门子的救命恩人? 我薄待她了吗?这些年锦衣玉食的供着她还有错了? 难道要任由她跟那对穷鬼父母一样做个农户,遇到饥荒不知流浪到哪里才对得起她? 我们好吃好喝供着她,可她呢?” “峥儿!”她潸然泪下:“你明年春闱下考场,现在最是不能分心,你听娘的,把她赶走,等考取了功名,把郡主好好迎进门,再抬多少美妾娘都不拦你,成不成?” “不行!”云峥依旧面不改色,淡淡道:“我就要云枝,还没玩儿够,母亲,我就要她!” 张氏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心思来来回回翻滚。 云峥正在气头上,眼睁睁看着才睡了几天的通房那凄惨样儿,这时候确实不容易丢开手。 他如此冷静,言辞之间视云枝为玩物,并不似因情堕志之辈。 看来,眼目前还是顺着他为好。 她上前挤开怔愣的儿媳:“峥儿啊,你娘想岔了,听祖母说。 这次是祖母糊涂,我不该动那孩子,祖母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再为难她,但你要把心思放在功课上成不成? 你也知道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对你以后出仕毫无助益,你宠她可以但不能忘了你的抱负,更不能得罪了成王和郡主,知道吗?” 云峥松了口气。 府里现在是母亲做主,但大事上祖母有一锤定音的权利。 “孙儿知道的祖母。” 张氏又要插嘴,被婆婆死死抓住手腕。 “那成,给那孩子好好治伤,外头那几个下人就交给你处置。” 第11章 世子待我真好 云峥行礼告退。 张氏急忙开口:“母亲,云枝留不得啊!” “闭嘴!” 老夫人怒喝:“你与云牧没有新婚燕尔的时候吗?情谊正浓的时候棒打鸳鸯怎是明智之举? 峥儿到底还没成婚,第一次经历女人,上心点乃是人之常情。 你等他过了这阵热络劲儿再说成不成? 这孩子自小有成算,启蒙先生都夸他有定力,他既答应好好进学就不用你操闲心! 女人花期短暂,总有人老珠黄的时候,等他经的人多了,不用你使劲,自己就会放手! 你现在执意棒打鸳鸯,激发了那孩子的倔性反而会弄巧成拙,懂吗?!” 张氏帕子都捏皱了。 她怎么不懂?她与侯爷也曾有蜜里调油的时候。 她的儿子不是不可以有正妻之外的女人,只是这个人是谁都不能是云枝。 因为一看到她,就会想到当年调换两个无辜稚子的事。 为了保全自己孩子和侯府她不愧疚,但她膈应! 她自认一辈子行的正坐的端,一举一动堪称大家风范,云枝是她唯一的污点。 一见到云枝就膈应! 老太婆先前都答应处置云枝,现在却帮那贱人说话,分明是怕死! 春山院里,“直接打杀太便宜了,侯府有几个矿山,条件最是艰苦,生存都没有保障。 那几个纵火的便扔去那里,每个月的月银都给你当做赔偿,如何?” 云峥对云枝如是说。 云枝倚在靠枕上,那几个纵火的不过是府里的扫洒奴婢,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脚趾头猜也知道定是张氏。 但云峥只字未提。 偏她还要感激涕零:“谢世子疼我。” 用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前画圈,娇嗲的说:“听闻府外天地广阔,此生还没机会见见,有些遗憾呢。” 云峥蹙眉,以为她当真是想出府做外室,语气有些不好: “你年纪小,不懂做外室被人看轻,若想出府透气,过两天养好了身子我带你出去。” 云枝心头一荡,云峥终于上钩了。 她从来没有在侯府外面生活过,逛逛也没有。 她的整个世界只有永安候府这一方天地。 可如今她除了报仇,尚有几个牵挂的人。 侯府覆灭之前,必须要将那些人安置妥当。 她有很多事需要在侯府外面做。 对外头的世界一无所知的话,一切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峥主动提起,于是她欣喜若狂,爬到他腿上亲他,笑靥如花:“世子待我真好!有世子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云峥被亲得心猿意马,身体渐渐起了变化,看向女孩儿的眼神深沉而压抑。 云枝变色,她现在身体状况堪忧,这人不至于如此禽兽吧? 刚想离开,云峥抓住她禁锢于双腿之间,指尖点了下她的红唇,沉沉道:“跪下,嗯?” 云枝反胃想吐,但忍辱负重的垂下眼眸,装作羞涩和慌乱。 “奴家不会……” 覆在唇瓣上的手指陡然用力,“我教你。” 云枝长袖下捏紧的手轻颤,云峥抬眸扫视一圈屋里服侍的人,长随赶紧带着人外出,轻轻关上门。 屋内很快响起暧昧的水声和喘息。 过了许久云峥才身心餍足,赠送许多金银和布料珠宝无数,以示嘉奖。 云枝照单全收,这可是她辛辛苦苦挣的。 云峥果然说话算数,第二天就去外面弄来宫廷秘药,日日给她的烧伤处涂抹。 伤口很快结痂不疼了,云峥说坚持涂抹还能彻底消除疤痕。 又过了几日,云枝基本恢复元气,少年问她:“想不想出去走走?” 云枝懒懒的歪在贵妃榻上:“外面冷。” 过了会儿,她忽然坐起来,“你的意思是侯府外面?” 云峥拿起一本书装腔作势的看,但嘴角是翘着的。 云枝眼珠一转,蹭着他的膝盖钻进他怀里,柔若无骨的双臂攀上去:“是不是啊?是不是嘛?” 声音娇嗲带着钩子,端水果进来的佛手雷出一身鸡皮疙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云枝可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因为云峥就吃这套。 两人离的这样近,她清楚的感受到少年身体的变化。 云峥低下头,嗅闻她身上的味道,书册早不知掉落何处。 “想出去可以,先看看你的诚意。” 这几天云峥没有动过真章,一时难以忍耐。 大白天的,书房叫了三次水,入暮时分才云消雨歇。 云峥穿上衣服,唤佛手进来帮她清洗:“我去见几个友人,你吃点东西先睡。” 这人大概憋坏了,云枝累得一塌糊涂,洗澡时差点沉进浴桶。 佛手并不算温柔的将她捞起来,胡乱擦吧擦吧扛到外头,晚膳已经摆满了,旁边还放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苦味的汤药。 云枝咕咚两口喝了药,筷子都没动一下,嘴一擦就回床上睡了。 佛手嘀咕:“累死累活还不吃饭,这样还能活几天啊?” 云枝拉被子蒙住脸。 她已经知道,佛手在云峥面前半个字没提侯爷和雪桐。 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心理,但云枝很感激她,偶尔在她面前能松一口气。 因为演戏,实在是太累了。 然而,接下来连日阴雨,出门计划未能成行。 云枝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脾气一天比一天差,对云峥也没客气。 温顺的小猫固然能得主人几日欢心,但有脾气的小猫才能让人牵肠挂肚。 少年拿书的手青筋鼓起:“天公不作美我有什么办法?走两步就弄脏你的绣花鞋,天还冷。” 云枝用后脑勺对着他,气得云峥扔了书就出门。 云枝又去找雪桐。 关起门来好一番打砸,离开的时候心情终于多云转晴。 雪桐说已经找到靠谱的人帮忙,晴樟很快就能赎出来了。 回到春山院她多吃了一碗饭,后果就是撑到肚子有些消化不良,在廊下来来回回消食散步。 佛手拿着一个核桃上下抛着玩儿,一条腿搭在座椅扶手上,坐没坐相。 眼神在那个走来走去的身影上不知打量多久,忽然说:“你还想学拳脚吗?我教你吧。” 第12章 出候府 云枝觉得,自己约摸是耳朵出了问题。 佛手再怎么有两分恻隐之心,终究是云峥的人。 而且之前自己想拜师的时候,她可是非常不屑的拒绝过。 不太信任的看着佛手:“我可没基础,教起来费劲,你可别过不了两天就打退堂鼓。” 佛手嘴角慢慢上扬,收了吊儿郎当的坐相:“那得看你能不能吃苦。” 第一天,扎马步。 一个时辰之后,云枝虽然摇摇晃晃,但还能坚持。 佛手惊到了。 她思考一番,捡起一粒花生掷向云枝后背。 云枝趔趄一步差点摔倒,回头怒道:“你干嘛?别说这也是教我!” 佛手抠了抠下巴:“对不起,我手贱。” 她走到云枝身边:“练过?” 云枝重新摆好姿势,练过自然是没有的,只不过重生第一天就开始在房间里偷偷摸摸蹲马步了。 “为了强身健体就练了个把月的马步,其他没人教我。” 还是跟别人偷学的。 她很羡慕云幻儿有身手,虽然是个三脚猫,但压制自己绰绰有余。 她偷偷看过云幻儿练功,复杂的学不会,就学了个基本功第一式。 目的也确实是强身健体,她谁都打不过,只希望遇到危险能麻利点躲。 佛手难得露出一点欣赏之色,“这也很不错了。” 云枝惊悚的看着她,这是在夸她吗? 虽然佛手是云峥买回来的,但她心高气傲,对谁都一副看不上的样子,更别说云枝这个以色事人的东西,云枝甚至都没见她笑过。 又练了一刻钟,天黑透了,佛手提醒她收功:“第一天别练过头了,会伤身。” 云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根据她的指导呼吸放松。 后背暖洋洋,虽然穿得单薄,但并不冷。 云峥快宵禁时才回来,云枝早睡着了。 他守着床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捏着她的鼻子将人逗醒:“看,这是什么?” 云枝惊喜的坐起来:“冰糖葫芦!” 见她高兴,云峥阴郁的心情也跟着好转:“快吃,一会儿糖化了。” 云枝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小时候她也吃过这些东西,后来就没有了。 抬眸打量云峥,他的神色说含情脉脉不为过。 云枝娇媚的笑,钻进他怀里:“你对我最好了~” 少年抱着怀里温软的人儿,语气无奈:“有甜头才知道哄我。” 第二日倒是不下雨了,但天阴沉沉的,面对女孩儿渴望的眼神,云峥入定一般捧着书:“过两天。” 云枝转头去找佛手,晚上不给他碰。 第三日,大雪,但天色比前些天亮多了。 云峥把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的姑娘用被子一卷,直接抱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更好睡,直到听见热闹的街市声,云枝才霍然起身,“出来了?” 马车行走在街道上,云峥挑开窗帘一条缝给她看,云枝扑过去,看到有个人守着一个灶台,锅里冒着白烟。 “包子,热腾腾的大肉包子嘞~” 眼泪夺眶而出。 云峥变色,放下窗帘为她裹好披风:“吹到冷风了?” 云枝摇头:“我第一次……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 无论是七岁之前还是七岁之后,老夫人从来不让她出门。 从有记忆的第一天开始,侯府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她只在书上看到过外面的描述和图画,听府里的嬷嬷和婢女讲过候府外还有宽广的世界。 她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有的富贵有的贫穷。 京城外还有别的城市,但大多数是幅员辽阔的乡村。 世界上有大山大河、草原和森林。 人的活法不止一种。 曾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之后嫁给随便一个男人,只要能离开侯府,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行。 最好还能回到出生地,看看家人是不是真的都不在了…… 哦,前世她出来过,不过是死后。 亡魂停留那七日。 不过那时没有热闹的街市,只有阴森恐怖的乱葬岗。 两世加起来,她第一次活生生踏出侯府这座人间牢笼,看到真实的人间世界。 云峥也想到她的经历,怜惜的将她抱在怀里:“别哭,以后经常带你出来。” 云枝忽然挣脱他的怀抱,殷切的望着他:“世子,你带我出来住吧?我愿意做外室,只要能离开侯府我什么都不在乎!” 之前缠着云峥想做外室都是假的,因为她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抱着别的目的。 但现在身临其中,只一眼她就像上了瘾一般难以放手。 她势单力薄,报仇只能慢慢来,真到那一天肯定也是玉石俱焚。 在那之前,她想做几天自由自在的人。 她再也不想回到侯府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云峥笑意收敛,别过头取过一个包袱:“外出行走女装不便,换上这身胡服,还有,在外不用府里的称呼,唤我公子。” 如此避而不答,失望的情绪在心头翻滚,但很快被她隐藏好。 也是,她到底在做什么美梦? 不过能穿胡服也让她很开心。 云枝常见云幻儿领着丫鬟外出,大多数时候都穿胡服,但自己还是第一次穿。 难怪云峥未等她梳洗就带她出来了。 衣服穿起来很合身,披风很厚实,还带个毛茸茸的帽子。 头发如儿郎般梳成一个髻,只别一根檀木簪。 这一身装扮好,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云峥欣赏的看着自己的所有物:“一会儿就说你是我的书童。” “好的公子!” 穿戴好,云枝迫不及待打开窗帘一角看向外面的街市。 佛手就走在马车旁,也是一身胡服。 云枝好心情的伸手摸了下她的鹿皮帽,收获一个白眼。 云枝咯咯笑。 鹅毛大雪、天气严寒,街头依旧人头攒动,除了跟自己长相相似的人,还有牵着骆驼的胡商。 虽然在书上见过,云枝还是惊奇的瞪大眼睛。 云峥便好心情的说:“城中有家酒楼番邦菜做的不错,明天带你去尝尝。” 云枝欣喜回头:“我们明天还出来吗?” 云峥弹她脑门儿:“是今晚不回去。” 第13章 三公子 惊喜越来越多,云枝心里快装不下了,回头忽见街角蹲着一老一少两个乞儿。 衣衫单薄脏污,头发蓬乱打结,那孩子大约四五岁,辨不出男女,奄奄一息蜷在老者身边,大约是病了。 有路人扔下一个铜板,老者就会带着孩子磕头捡起来。 雀跃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外面的世界除了自由,还有更多的苦难。 “可以停一下吗?” 云峥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吩咐一声马车就停下。 “我可以借你点银两吗?” 云峥笑了一记,撩开车帘将一个钱袋扔给长随:“拿给那对爷孙。” 云枝忙唤住长随,拿回钱袋只取了几颗碎银和一些铜板交给他,剩下的拿在手里。 “我听说,给乞丐的东西不能太多,否则会被别的更强的乞丐哄抢。” 到时候行善变成害人。 云峥赞赏点头:“我还以为你不懂这些。” 云枝偏头看向外面,娇媚的笑意全无。 他知道,可他却没提醒。 为了博美人一笑,他可以慷慨扔出去一大袋银子,丝毫没考虑过会不会害死人。 即便是一点碎银,对乞儿来说也很多了,两个乞丐正对着马车磕头。 她的心情依然沉重,“我们去哪里?” “西郊落云寺。” 云枝换来佛手:“你知道那里吗?” 佛手点头。 云枝塞给她两个银锭:“带那孩子去找个医馆看看,看完大夫再给买两身御寒的冬衣……” 她还想说看看能不能找个稳妥的去处,但这不现实。 “衣服别买打眼的,越破旧越好,做完了来落云寺。” 佛手接过银两,直到马车走远了还站在那里。 后面还看到许多乞儿,城市繁华的角落,也伴随着贫穷和饥饿。 可她帮不了那么多。 云峥把她的脸扳过来亲吻:“不高兴就别看了,风灌进来好冷。” 云枝任他缠了一会儿,还是倔强的看外面。 她不是在欣赏风景,而是看城市的布局。 约摸两刻钟后出城,路越走越偏。 跟繁华熙攘的城市相比,城外天地辽阔,放眼望去白雪皑皑,莫名悲壮。 怪不得贵人们爱赏雪。 很快到了山脚下,马车上不去,全员骑马。 云枝侧坐着,裹紧披风被他搂在怀里倒是不冷,但她第一次骑马,颠得反胃。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见到落云寺山门,云枝觉得自己快吐了。 云峥见她小脸惨白,皱眉道:“不该来这里,是我考虑不周。” 云枝拍着心口朝他微笑,甜腻无比:“再难走都值得,这里真美,谢谢你带我来。” 云峥稍感安慰,双眸浮出细碎的光,牵着她的手:“走。” 两个小沙弥将他们迎进去,双手合十道:“薛公子一行已经在梅园。” 云峥颔首:“先带我的书童去厢房休息。” “不要!我要去赏梅!” 云峥皱眉,云枝就撒娇。 见她气色逐渐恢复,云峥终是松了口,语气半是无奈: “好吧,不过一会儿规矩点,别跟现在似的。” 这是嫌她放浪? 云枝挑眉,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宛若真是个书童,行了个男仆礼:“是,公子。” “阿峥你可算到了,大家就等你了。” 斜方长廊上忽然跨出一个红衣公子,声音活泼,“哟,难得呀,你也有带娇客出门的一天?” 云枝打量来人,衣着不俗,应是富贵人家子弟,长得还算不错,但在清俊挺拔的云峥身边,就显得不怎么够看了。 看起来和云峥关系不错,目光灼灼盯着云枝,眼里的好奇过于明显。 云峥眉心一簇,侧身将云枝挡住:“不是赏梅吗,走吧。” 少年赶紧带路,但话里话外的打探消息:“这位是谁?你平时可是连妹妹都不带的。” 云峥语气有些燥,“我的丫鬟。” 那名公子回头看云枝一眼,嘿嘿一笑:“懂了,那种丫鬟嘛,不容易啊,你小子总算开窍了……” 寺里一步一景,飞舞的雪花为景致增添了三分颜色。 云枝欣赏着沿途景色,有一搭没一搭的留意他们交谈。 听出这薛公子是云峥的发小,关系很是不错,还在同一个书院读书。 梅园里红梅盛放,雪压枝头傲骨铮铮。 花园的亭子里有四五名少年正在品茗,各个角落燃着火盆,暖意融融。 一名白衣公子在奏琴。 见到云峥二人,几人站起来遥遥打招呼。 只有东席一玄衣青年仍卧坐着,浑身的倦怠慵懒。 云峥跨上台阶进入亭内应付了其他人,在那人身前站定,恭敬行礼:“三公子,之前承蒙你赠送的伤药,在此谢过。” 云枝并没有跟着进入。 见公子们的随从都站在亭外,其中不乏与自己一样穿着胡服的女子,就跟着站在云峥新任长随身侧。 闻言云枝侧眸看过去。 云峥已经是皮囊十分出众的少年,此人竟与他难分伯仲。 云峥是标准的三庭五眼,脸型周正,大双眼皮加卧蚕,看起来既硬朗又有亲和力。 而三公子妖冶魅惑,丹凤眼狭长,鼻梁饱满高挺,清冷贵气,带着上位者的慵懒和厌倦。 面对恭敬的云峥,他只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的说:“座。” 毫无疑问是在场地位最高的人。 云枝抚了抚自己手腕的伤疤,云峥给她的祛疤药,应该就是向此人求取的。 云峥行了一礼,刚落座,朝她看过来,招了招手。 云枝顿了一息,听话的走进去,顿时感觉全身都温暖了。 云峥对众人解释:“我这书童才受过伤,体弱不能受寒。” 薛公子回头就冲亭外道:“娇客们都进来,不只他们家的丫鬟才金贵。” 一个清丽的女子跪坐到他身旁,娇声道:“公子胡说什么呢?人家啊今天是书童。” 公子们大笑。 “是是是,要是这书童能带去书院就更好了。” 那女子羞得粉面桃腮。 云枝看了一圈,只见那位三公身边的不是女眷,但方才抚琴的白衣公子在他身边落座,提壶为他斟茶。 一个男子,温婉柔和却不女气,举止脱落,连斟茶都赏心悦目。 云枝在话本上看到过,高门偶有豢养男侍的喜好,有些朝代视作时髦。 但活生生的还是第一次见。 惊讶之下不免多看两眼。 一阵风裹着雪花和梅香吹进来,三公子淡漠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直喇喇刺过来。 第14章 三公子男侍 云枝被那眼神吓得一颤,还好云峥握住她的手安抚,才幸免于失礼。 云峥与她私语:“三公子不喜人窥视,别盯着看。” 云枝点头,心脏还在狂跳。 云峥随后举起茶杯,朝三公子遥遥一抬,算是赔礼。 三公子懒散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场无声的干戈才悄然化解。 看起来很给云峥面子。 云枝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云峥的身份已经够高,京中比他还贵重的年轻人不多,除非是皇室子弟。 若皇室子弟对云峥如此礼遇,对她的复仇计划则多有阻碍。 从他们交谈中得知,几人都是皇家书院的同窗,除了那三公子。 三公子比大家年长几岁,已在朝中做事。 公子们谈天说地,即兴赋诗。 还八卦云峥终于动了春心,视线在云枝身上扫来扫去。 云枝反感极了,这就显得从不朝自己这里看的那位三公子和他的男侍格外顺眼。 胡床低矮,云枝腿跪麻了,想出去走走。 云峥正在与旁人说话,她便捡起毛笔写下一行字,牵了牵他的衣袖。 云峥回头看见,朝她点点头,低声嘱咐:“别走远了迷路。” 云枝嘴角微翘,起身时发现亭子里异常的安静,大家都奇怪的盯着她。 她有些莫名,朝众人行了礼转身,听见薛公子带着笑说:“你对这姑娘不像丫鬟,倒像……” 云峥说:“闲暇教她写过两个字……” 云枝微眯眼。 她疏忽了,学习资源很珍贵,几乎被贵族垄断。 伺候公子小姐们的丫鬟和侍从有的会跟着学习一些,但都非常浅显。 且几乎都只识得几个字,根本不会写。 因为笔墨纸砚不是下人可以浪费的东西。 她小时候待晴樟和雪桐亲厚,教得稍多一些,但雪桐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如鬼画符。 难怪那些公子诧异。 谁能想到云峥身边的通房,是永安候府曾精心教养的女儿呢? 梅园连着后山,越走越安静,渐渐只听得见脚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云枝双手捧在嘴边呵了一口气。 有些冷,但连空气都是清甜的。 将来若有幸能活着离开侯府,一定要在自己居住的院落里也种上这样一株红梅。 正在遐想,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 “思怡郡主脾气不好。” 云枝猛然回头,见是三公子身边那位男侍。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没发出一点声音? 云枝看向他身后,雪地上的脚印极浅,看来此人功夫了得。 她抬头看向此人。 方才遥遥一见,只觉他五官比寻常男子精致,但非常柔和,有股浓浓的书卷味。 近距离一看,才发现他皮肤也那么好,眸若点漆,简直是造物主的杰作。 他看向云枝的眼神平和而淡然,既没有等着看笑话的促狭,也没有善意。 仿佛刚刚说话的不是他。 思怡郡主是云峥的未婚妻,云枝从未见过她,但其名号早已如雷贯耳。 只因云幻儿在外社交的时候,经常被她气得回来发脾气。 云枝以前一直是思怡郡主的无名拥趸,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谁叫云幻儿不开心,她就巴不得给谁鼓掌。 但没办法,现在云枝睡了她的男人。 连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侍都来提醒她,跟云峥过于亲密的后果,必然是被那位郡主视作眼中钉。 云枝好奇起来:“郡主是个怎样的人?” 男侍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云枝不好意思的一笑:“我身份低微,平时没资格打探这些。 你见过郡主吗?她长得如何?平日喜欢去哪里游玩?有什么喜好?” 男侍的目光渐渐警惕:“思怡郡主脾气火爆,公子小姐们私下叫她小辣椒,她喜欢世子。” 云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脾气火爆有什么不好?她要有那样的出身,说不定更火爆。 只是喜欢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云峥? 那就是个疯子,配不上别人一腔赤诚的喜欢。 郡主是眼神不好吗? 云枝对她的好感极速下降。 “谢你提醒,我自知身份,不敢给郡主添堵,请教公子名姓?” 男侍转身:“不用。” 云枝莫名其妙。 悄声而至,利落转身,就为了提醒她郡主不好惹? 世界上有这么好心的人? 云峥的长随叶典寻来:“公子叫你回去用斋饭。” 大概听闻过前任长恒被活活杖毙的事迹,叶典非常老实本分,从不多说多看,也从未行差踏错。 云枝甚至从没见过他的正脸,因他对自己总是低着头的,对她比对云峥还小心恭谨。 斋饭是寺院准备的,味道还不错。 佛手回来了,云枝听她报告: “那孩子其实还好,就是饿得没力气,那老者才病得重,送到医馆就倒下了,出气多进气少。 我给那孩子买了冬衣和吃食,剩下银两都给了医馆,请他们尽力救治,若救治不了就帮忙收敛。 剩下的钱,收那孩子做个学徒,当他的生活花销。” 云枝第一次仔细端详佛手。 佛手圆脸杏眼,从前一直性子清冷。 但打她从柴房出来后,对她的态度就软化多了。 说起素昧平生的乞儿,竟难掩悲悯。 关于自己危难关头去找侯爷搬救兵,以及和雪桐表面势不两立,实则暗通款曲的事,也没向任何人透露。 云枝发现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你考虑事情很周到,做的很好。” 佛手垂眸而立,难得的恭顺。 云枝又道:“我第一次出门,对外面的行情不清楚,依你所见,剩下的银两是否够养那孩子到成年?” 佛手摇头。 云枝轻轻颔首,取下手腕的玉镯,是从火场出来后云峥弥补给她的:“加上这个你看够吗?” 佛手看着她:“多了,用不了。 而且不用现在全部交给医馆,否则若是医馆起了贪心,恐收了钱却将人赶走。” 云枝点头,重新戴好玉镯:“还是你想的周到,那过段时间你再去看看那孩子,钱什么时候用完了再告诉我。” 佛手恭谨的对她行礼:“是,姑娘。” 下午,公子们关在房里探讨学问,云枝去找别家的丫鬟说话。 孙公子家的丫鬟最外向,长着一双笑眼,见谁都先送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云枝先将她吹捧一番,然后问起:“我瞧姐姐懂得真多,经常随你家公子外出吗?” 第15章 禅房敦伦 小丫鬟不免得意:“是呢,我家公子就喜欢我伺候,满京城没有我不知道的。” 云枝便可着她一人纠缠,随随便便抛出一个问题,那姑娘都能说一大篇。 云枝听得如痴如醉,侯府以外的世界在她脑海里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姑娘见她连很多常识都不懂,有些可怜她见识浅薄,说得越发详细。 佛手在旁边轻咳了好几次,云枝起先没听见,后来对她说:“你嗓子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 佛手有些无语:“我们前几天玩的游戏,还继续吗?” 姑娘正好讲得口舌生烟,喝了一盏茶:“什么游戏,我们一起吧?” 云枝才想起来,对她抱歉的笑笑。 姑娘懂了,这是不方便的意思。 “你去吧,我正好去看看我家公子有没有吩咐。” 云枝和佛手回厢房,继续扎马步。 “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别的?” “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行,挨打的时候能反抗,打不过能逃也行。” “……在外不方便,回府后我准备一下再教你。” “好!” 晚上,云峥饮酒而归,不顾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强让她服侍,云枝忍得脸都白了。 翌日晨起,云峥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昨晚的原因,难得同她伏低做小。 云枝梳着头发,厌厌的说:“是奴婢癸水将至。” 两人刚在一起不久,云峥不懂。 等弄清楚了,再次将她扑倒,急切的扯她衣襟。 云枝气得呼吸急促,但他不管不顾,咬着她的耳垂,“就一回,之后让你好好歇几天。” 这人简直是个禽兽! 原本约了几位公子一起爬山,因这厢事,薛公子找来的时候,叶典红着耳根告罪。 薛公子惊讶的抬起头,看向雪后初晴的天空:“啧啧啧,阿峥竟也是个俗人。” 云峥还未尽兴,云枝就见了红。 云峥更兴奋了,疯狂之态初见端倪。 云枝想起上一世不知这种情形下被他蹂躏过多少回,那滋味可太折磨人了。 现成的亏她不吃,半真半假哭得娇弱可怜。 总算哭出一点男人的怜悯,摸着她的手将就了两回,“好了好了,真是娇气,带你下山。” 云枝浑身疲乏,不想颠簸:“不是还要爬山吗?” 云峥唤人抬水洗漱,摇头道:“此处威严,女子见红不敬。” 云枝冷笑,高歌饮酒不算不敬,禅房敦伦不算不敬,女子正常的生理现象却是对佛祖不敬。 呵。 三公子也要一同走,一群人走了两个,剩下的公子们顿时失去了继续游玩的兴致,都嚷着要一起下山。 云峥恢复了衣冠楚楚:“今日是我失礼在先,那便同去四海酒楼,某请客。” “好好好,我要吃那里的奶酪炙羊排。” “那东西我可欣赏不来,还是牛肉汤更好……” 云枝发现,除了她,所有人都会骑马,包括别府的侍女。 这显得被云峥抱着的她特别异类。 看来她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薛公子看着两人,一脸的官司,欲言又止。 云枝提醒云峥看过去,云峥很快回头:“别管他。” 行至半路,一行人快马加鞭,逆行而来。 打头一人耀眼的红装。 薛公子勒马急停:“完了完了,郡主来了!” 第16章 思怡郡主 云枝猛然看去,来人是思怡郡主? 云峥以为她害怕,拍了拍她的背:“不用担心。” 云枝侧眼就是他的下巴,眨眨眼没说话。 思怡郡主停在最前头的三公子马前,略行了一礼:“三哥。” 三公子抬了抬手。 女子便直奔云峥而来,勒了缰绳,看向他怀里:“云世子。” 云峥抱拳行礼:“郡主。” 郡主打量只露出一张小脸的云枝,云枝也在打量她。 郡主容貌清丽,飞扬的神采和上位者的骄矜是那么熟悉。 跟云幻儿简直是一种人。 云枝忽然明白,这对即将成为姑嫂的人为何合不来。 因为一山难容二虎。 郡主忽然说:“我的鞋脏了,劳烦你的侍女给我擦干净。” 云峥搂在女孩儿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云枝回头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脑海里电光火石。 老侯爷有从龙之功,郡主之父成王却是天子唯一的胞弟,比起别的亲王来,一向感情深厚。 所以,云峥得罪不起思怡郡主。 这简直太好了。 她美目含泪,娇怯怯的抱住少年,看向郡主:“为什么?郡主您……您明明带了侍女。” 思怡郡主勃然变色,云峥浑身都僵了,薛公子等人傻眼的看向这里。 “云峥!一个通房你便养得如此放肆,是不把我成王府放在眼里吗?” 云枝暗道这些人消息真是灵通,自己一个小小的通房竟然已经被郡主都知道了。 她瑟缩了一下:“世子,她……郡主好凶,我好害怕……” 佛手牙都快咬碎了,这人是脑子有坑吗?到底在婊什么? 得罪了郡主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云枝暗笑。 男人都爱面子,尤其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纪。 云峥未必真有多在乎她,但在好友面前被未婚妻如此对待,肯定觉得伤面子。 果然,云峥搂着她,板脸不说话。 见他如此,郡主气急败坏,马鞭怒指二人:“我命令你现在把她扔下来,给我打几鞭子解气!” 云峥双眼微眯:“郡主,不过一个婢女,何必大动干戈?” “你也知道她只是一个婢女,这么宝贝做什么?” 云峥双唇抿紧,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薛寿急中生智,往孙竹的马屁股上一蹬,他的马就不受控制的挤到二人中间。 孙竹只得开口做这个和事佬:“郡主表妹莫生气,世子这婢女在山上受了伤,这才同乘一骑马。 你可是要上山?嗨呀落云寺的红梅开得可漂亮了,走,我陪你回去再赏一次。” 怪不得薛寿要推他出来,原来是郡主表兄。 云枝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薛寿赶紧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云枝。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得罪了郡主! 郡主怒气未消,她赏个劳什子的红梅,是特地来堵云峥的! 但孙竹凑近她轻声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嫁进侯府?他可是将来的永安侯,你大庭广众如此不给面子,不怕他记仇吗?” 约摸感情里爱得多的人总是吃亏,即便贵为郡主也不能幸免。 她见过太多皇室女子的婚姻,因为贵女的高高在上,没有几个能得美满。 所以她再怎么娇纵,在云峥面前也知晓收敛性子。 可是今天,他的通房都踩到自己脸上了,郡主如何能忍? “那你放她下马,让她自己走下山去!” 回应的是云峥打马扬鞭,带着云枝从郡主身边缓缓走过。 “山上严寒,郡主早些下山吧,告辞。” 他既走了,其余人等自然要跟着走,纷纷跟郡主告辞。 只剩孙竹陪着。 郡主实在不能相信,云峥为了一个小小的通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将自己晾在这里,扬长而去。 两行清泪掉落。 云枝看向雪地里越来越遥远的身影,失神道:“这样做没问题吗?” 云峥对自己很自信。 世人皆知思怡郡主是枚小辣椒,但在自己面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儿总是半垂着头绯红着脸。 任何小性子都不敢使到自己面前来,今天如此一反常态,定是听闻自己带云枝出门踏雪的消息受了刺激。 这种人,好哄得很。 他低声说:“郡主性情泼辣,我并不想娶她。” 云枝垂眸,可你一次也没反对过这场婚约,每年还向王府送去许多节礼。 少年的下巴放在她的肩头:“本以为她性格高傲,不会与你为难,现在看来……” 云枝害怕的说:“怎么办?以后郡主进了府我怎么办?” 少年沉默着,许久才说:“我来想办法。” 大约是见云峥得罪了郡主,大家入了城纷纷找借口,推辞了先前同去酒楼用膳的约定。 最后只剩下云枝与他。 云峥脸色阴霾,非常难看。 云枝面色惴惴,心里却乐开了花,原来破坏他的交际圈这么简单。 只要她多闹几次,把郡主得罪得更彻底,郡主就算喜欢他肯忍,成王府能忍? 只要成王下场,绝对够侯府喝一壶。 报仇原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 云峥沉声道:“既然大家都不去,那我们……” 云枝再次耍起了小性儿:“可你昨天明明说过会带人家去,我都期待了一天一夜了~” 云峥只好履行诺言。 比起郊外,云枝更喜欢城市。 这里人可真多啊,房子也多。 多么适合隐姓埋名。 她借口想逛逛,央求下车行走。 云峥也不计较这点小节。 云枝便一边买小玩意儿,一边吸收各种信息。 四海楼带着异域风格,杂役有胡人面孔。 云峥带她进入包间,点了一桌招牌菜。 云枝见掌柜的亲自迎接他,并未询问就熟门熟路带至二楼。 “你常来这里吗?” 云峥颔首:“尝尝这个葡萄酒,我朝没有这种水果。” 佛手侧目看过来,看起来想说什么。 云枝问道:“怎么了?” 佛手垂眸:“姑娘这两日不适,最好不要饮酒,也不要碰寒凉之物。” 云峥一头雾水,“为何?” 云枝怔怔看着她,佛手看向窗外。 没人回答世子爷这个问题。 云枝忽而一笑,“葡萄?那是什么?” 云峥摩挲着酒杯:“司农院已经在着手培植,以后收获了果实带给你尝尝。” 云枝就着他的手喝掉琼浆,眯起眼睛:“真好喝,回甘带酸,世子你对我真好。” 第17章 雪桐报信 佛手看向窗外的眉眼一皱,不再说废话。 自己作死的人轮不到她来多管闲事。 云峥阴郁的心情逐渐消散,给她夹菜:“快吃吧。” 回府当晚,云枝便腹痛难忍。 云峥宿在书房并不知晓,佛手脸色难看,不理人。 她只好自己挨着,却看着佛手的一张后娘脸吃吃发笑。 后半夜醒来,被窝里多了个汤婆子。 她抱紧温暖源,翻了个身心满意足的睡去。 接下来,云峥被侯爷叫去训斥了两次。 佛手说他书房的蜡烛常燃到后半夜,约摸是在苦恼如何哄好郡主。 云枝乐得清闲。 活该! 第三日,云峥捡起她闲置的针线活:“这个香囊我看着都好久了,还没做好?” 云枝打了个呵欠:“世子又不缺配饰。” 少年嘴角平直,放下半成品,沉默的离开。 佛手抄着手臂:“世子为了哄郡主消气可是颇费脑筋,这事儿你惹出来的,人就要个香囊你还推三阻四?” 云枝懒得与她解释,出门散心去。 自从上次被关进柴房差点烧死,云峥回来后把云幻儿也整治了一番,这段时间她都没来找自己的麻烦。 云枝觉得怪无趣的,人都不出现,怎么报复她? 她刻意四处走走停停,看能不能碰到想见的人。 逛到膳房附近,一个人影忽然冲过来,朝着云枝便跪下磕头。 “姑娘!姑娘!以前是奴婢蠢笨,惹了您不开心,姑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求您消了气以后别再为难奴婢了……” 云枝微愣,这是雪桐。 平日两人要么偷摸见面,要么她去后厨找事。 雪桐当着众人找过来还是头一回。 她顿悟,这肯定是有急事找她商量。 云枝阴恻恻的笑,揪着雪桐一边耳朵:“想要本姑娘宽宏大量啊?也不是不行,让我今儿个好打一顿再说。” 说罢,便拎着人往假山洞里去。 佛手翻个白眼,双臂环胸守在洞口,路过的奴仆都摇着头快步离去。 山洞里很快传来雪桐的哀嚎和求饶。 事实上,云枝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高声)哎哟哎哟~求姑娘饶命……(低语)小姐,昨日夫人传唤我,让我这么做的。” “夫人?她为何叫你这么做?” “哎哟好疼……夫人让我想办法求得你的原谅,争取到你身边服侍,救命啊~ 她说,你过段时间很可能离开侯府,让我待在你身边,随时给她传递消息!” 云枝心头狠狠一跳。 云峥不是不同意她做外室吗?什么时候转换心意了? 最重要的是,张氏竟然会答应? 就不怕出了侯府自己缠着云峥酒池肉林堕落荒疏,置学业于不顾? 转念一想。 难怪最近这么消停,原来是憋着大招在等她! 张氏不愧是个人精,知道自己经常欺辱雪桐,正常情况下雪桐肯定恨死自己。 无论她真的原谅雪桐,还是方便继续折磨,只要将人要到身边来,就能做她张氏的眼线。 到时候她无论是要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还是谋害自己,都是轻而易举! 不过,她要出府?云峥真的要带她出府? 怪不得他接连被侯爷喊去训斥,连日都心情不好。 她就说嘛,以他对郡主十拿九稳的心态,根本不可能为了哄人苦恼好几天,症结原来在这里。 可她真的要出府吗? 雪桐又喊了几声,云枝在空处来回踱步,脑子极速运转。 出去也有好处,更方便去郡主面前搞事,还能经营自己的势力。 虽然她不惜用性命报仇,宁愿与侯府玉石俱焚,可若有活路,谁不想要呢? 如果报了仇能离开京城,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哪怕一天她也愿意! 一想起来她就激动得掉泪。 虽然只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可她实在向往外头的广阔天地。 擦了泪,拍手道:“正好,咱们将计就计!我还发愁怎么把你一同带出去呢,呵呵,她还算做了件好事。” 雪桐感激不尽,小姐终于能离开侯府了,她替小姐开心,以后主仆二人又能团聚,她更开心! “小姐,晴樟已经赎出来了,我把剩下的银两都给了她,她正在四处看房子。” 又是一个好消息,“好,等我们都出去,想办法也把你变成自由身。” 雪桐脸色一变:“可听闻世子……小姐,您身边不能没有称手使唤的人,奴婢不要自由身,能一直在您身边伺候就行。” 云枝动容,“那些以后再说,对了雪桐,你知不知道云幻儿最近在做什么?” “大小姐……奴婢听闻,下个月是老夫人的整寿,大小姐在准备给老夫人的贺礼。” 原来如此。 看看,这就是有人手的好处,她在春山院里抓破脑袋都搞不明白的事,雪桐一个后厨搬炭的粗使丫头却知道。 离开山洞,云枝娇纵的整理一番袖口,语气轻慢的说: “本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乃是世子身边第一得宠的人,自然也不会小肚鸡肠,与你斤斤计较。 滚吧。” 方才二人商议,张氏是个实打实的人精。 为免露出破绽,云枝别主动提出将雪桐要到身边来为好。 何日能出府尚不确定,不过她笃定,若真有那一日,张氏定会往自己身边塞人。 到时候最好的人选就是雪桐。 她们俩只用等着就好。 雪桐跪下磕头,脸上顶着红肿的巴掌印,嘴角流血,头发凌乱,衣领还破了两处。 看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遭受的毒打都更厉害。 “谢姑娘宽宏大量,奴婢告辞。” 回到春山院,云枝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 自由就在不远处向她招手,勾得她做什么都心神不宁。 不过既然有可能从这里出去,有的事就得抓紧时间做起来。 目光投向针线筐。 只是,她如今是几个女主人的眼中钉,走到哪儿都惹人注意,时机并不好找。 而且,佛手走哪儿跟到哪儿。 她虽然已经窥见了云枝的一些秘密,也释放了一些善意,但身契毕竟在云峥手里,最核心的是云枝不敢信任她。 要做某些事,必须避着她。 啊,有了! 第18章 主动出击 自第二日起,云枝日日去膳房外的仆从必经之路守株待兔,专等云幻儿的丫鬟。 “那日深谢大小姐给我机会自证清白,否则我已经成了一条冤魂,我想当面向大小姐道谢。” 丫鬟们看见她就跟见鬼了一样。 那日福寿堂里处置她是避着人的,只留下几个心腹,所以大家都不清楚具体的经过。 只是,大小姐云幻儿从小厌恶云枝,不放过任何一个整治她的机会,会帮她才怪。 这狐媚子多半在憋什么坏招。 传膳的丫鬟回到织心院里,当个笑话讲给别人听。 云幻儿的大丫鬟听见,转头就告诉了苏幻儿。 云幻儿正被一幅千寿图折磨得抓心挠肝,扔下笔就吩咐: “去把人给我叫过来,既然她想道谢,本小姐就给她这个机会!” 最近惹恼了大哥,被母亲变相禁了足,连院门都出不去,正闷得长草。 现在乐子自己找上门,正好解乏。 接到消息,佛手简直无语:“所以你为什么上赶着凑上去?挨欺负没够?” 云枝压抑着兴奋:“世子说了,大小姐以后不会再欺负我,而且……” 她感伤的说:“毕竟要与世子相伴几十年,冤家宜解不宜结,若真能求得大小姐以后都不为难我,就算现在受点委屈也值得。” 佛手也清楚她的处境,不同情是不可能的:“要不要告诉世子,让他陪你去?” 云枝思虑片刻摇头:“若世子同去,难免大小姐以为我狐假虎威,并不是诚心道谢。” 佛手只好暗中留着心,如果情况不对赶快回来搬救兵。 前往织心院路上遇到侯爷,云枝站在风中,怔怔望着他,眼圈绯红。 有路过的仆从难免唏嘘,以前的爹,现在见了连喊一声都失礼。 殊不知两人之间涌动的情愫不是父女之情,而是郎情妾意却造化弄人的感伤。 两人之间未有只言片语,侯爷失魂落魄的走了。 知道内情的佛手心口犹如堵了棉花,离云枝远了一步。 到了织心院,云幻儿高傲的端坐在上位,语气戏谑:“你要跟我道谢?” 云枝恭谨的跪下:“谢大小姐救命之恩。” 云幻儿那天可不是刻意救她,而是为了找乐子,虽然也没想让她现在就死吧。 “本小姐可是救了你的命,张嘴一句话就解决啊?” 云枝掩唇,为难的说:“可奴婢身无长物……本也不敢来小姐面前叨扰,只是世子说,过段时间要带我去府外安置,我担心以后没办法亲自向您致谢,才觍着脸来……” “什么?大哥要带你去外面?” 云枝就像被她激动的反应吓到,“啊……是,世子是这样说。” 如她所料,果然张氏对这个亲生女儿的脑子和定力没信心,这么大的事愣是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云幻儿一巴掌拍在桃木茶几上:“你这个贱人!把我大哥哄的团团转,竟然要带着你这个狐媚子去外面,他不读书了吗?不科考了吗?!” 佛手叹气,要不要现在去搬救兵? 云枝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大小姐,我……奴婢会劝世子用心向学,好好准备科考的。” 啪啦! 云幻儿将茶几上东西扔了一地,站起来逼近云枝:“不行!我不同意你离开侯府!” 云枝贴地的脸上全是冷笑。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胆子有多大吧。 大概顾忌着上回云峥的警告,云幻儿摔了不少东西,将云枝臭骂一通,但到底没对她动手。 回去的路上,云枝心情愉快得不得了。 佛手简直费解,她第一次见到挨了顿臭骂还这么高兴的人。 晚膳后,云枝扭着腰推开云峥书房,将做好的香囊戴在他腰带上,又缠着说了好些个腻歪话。 云峥给勾得欲火焚身,得知她癸水结束,将她折腾了整夜。 第二日,云枝尚在睡懒觉,便听闻云幻儿传她过去伺候。 很好,作为通房没事是不能在府中各处走动的。 她只是云峥的一个小玩意儿,暖床的工具,离开春山院只能在花园靠近这边院落,和膳房等下人聚集的地方行走,次数多了都不行。 现在有了云幻儿传召的借口,可以畅通无阻进入内院。 然而佛手颇为得意的说: “你不用担心,世子说了,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那里,任何吩咐都不用听,没有他的允许你不用跟那三处的人走。 所以你不用管,可以继续睡懒觉,管事的已经帮你回绝了。” 云枝无语的露出眼睛看她。 肯定是昨天从云幻儿那里回来之后,她去云峥那里告状了。 她这次怎么不沉默是金了?坏自己好事。 佛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又不习惯邀功,别扭而傲娇的抄着手: “睡吧,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让厨房做。” 云枝想了想,左右都已经这样了,干脆睡醒再说。 反正云幻儿越生气越好。 睡好已经下午了,云枝懒洋洋爬起来,吃饱喝足,跟管事笑说: “大小姐那里我还是去看看,左右人家跟世子才是一家人。 世子现今宠我,等以后不喜我了难免怪我不尊小姐。” 佛手觉得她脑子有病。 管事看着她远去,斟酌着这话该不该说与世子听。 云枝去了云幻儿的织心院,一个茶盏差点兜头砸脑门儿上。 云幻儿娇斥:“如今仗着我哥宠你,一点不把本小姐放眼里了是吧?上午传你现在才来,你怎么不明天再来呢?” 云枝温顺的跪下:“奴婢有罪,请大小姐宽恕。” 佛手白眼都快翻抽搐了,所以世子都发话不用过来,她到底上赶着过来干什么? 云幻儿被一向看不起的人如此轻视,那火气岂是区区一顿骂能疏解的? 她取下墙上的鞭子就要给云枝好看,然而看见护着云枝的佛手,只能作罢。 怒指云枝:“好啊,到我院里来还带个碍眼的,你存心给我添堵?” 云枝柔弱委身:“请小姐息怒,这是世子吩咐的,奴婢也没有办法。” 云幻儿气急,知道今天动不了云枝。 丫鬟与她耳语一番,娇纵的大小姐总算想起正事。 “本小姐今天就不与你计较,你过来,给我把这个弄好。” 云枝嘴角轻勾,转瞬即逝。 她就知道。 第19章 藏祸 云幻儿不学无术,却妄想写一幅千寿图给老太太贺寿,若非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家里出不去,她也不会抽这个疯。 云幻儿将毛笔塞她手里:“这是要给祖母的,你知道怎么做?” 云枝垂头恭顺:“奴婢醒得。” 她从七岁开始就帮云幻儿写先生留的作业,模仿她的笔迹不要太轻松。 有了这么个正事儿,云幻儿也安静了。 斜眼看向佛手:“我不会为难她,你也别在这儿碍眼。” 佛手便去了外面连廊。 千寿图不好写,尤其云幻儿的字本就难看。 既要写得像她,又要能拿出手,着实考验人。 云枝写得拖拖拉拉。 云幻儿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拖延,她就唯唯诺诺认错,言明自去了春山院,荒废了书法。 云幻儿看着她,嘴角越笑越得意。 跟她一起读了这么多年书,每个先生都对云枝赞不绝口。 可先生的两句夸奖又怎样?终究敌不过她低贱的出身。 这人啊,还是得看命。 于是面对她磨洋工也没意见了。 云枝一连在织心院流连了好几日。 云峥都忍不住问她:“幻儿果真没有为难你?” 她做出天真模样:“大小姐近来待我十分宽和。” 云峥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蠢货。 云幻儿哪次有求于人的时候不是如此? 吃了这么多年亏,为什么就是不知道长记性? 不过就算蠢,也是个美丽的蠢货。 如此也好,府里气氛紧绷了这么久,总算重归平静,他纵使知道自己那妹妹不是出自真心,也享受这样的安宁。 云幻儿的贺礼有云枝帮她书写,她在侯府待得百无聊赖,逐渐就心浮气躁起来。 这日让两个丫鬟看着云枝,自己则带着几个贴身的姑娘,偷偷溜出府玩儿去了。 对于得宠的嫡小姐,侯府的禁足形同虚设。 云枝写了半天,抬起头伸懒腰。 佛手在廊檐下打瞌睡,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她将屋里的汤婆子给她拿了一个:“大小姐今日不在,你去找个屋子歇着吧。” 佛手打了个呵欠:“那劳什子东西你到底还要几天能写完?” 云枝看向庭院里来来回回的花匠:“不确定。” 佛手不大识字,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事最是没耐心,打着呵欠走了。 老太太寿辰将至,侯府惯来奢靡,每个院落都要重新布置花木。 云幻儿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女,她的织心院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 云枝走向院子里,找到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花匠:“我来帮你。” 这些花匠都是侯府家生子,但都是干粗活的,平日里不常进内院。 见云枝长得娇美,穿得贵气,还以为是大小姐云幻儿。 忙匍匐在地:“这活儿腌臜,不敢劳烦大小姐千金贵体。” 织心院的管事嬷嬷气涨红了脸:“你这混奴张大你的狗眼,这贱婢可比得上我们大小姐一根脚趾头?” 织心院上上下下跟云幻儿一个脾气,管事嬷嬷好大的气派,顿时将花匠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连求饶。 她哪知道一个奴婢能穿成这样啊,赛天仙似的,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云枝轻笑:“刘嬷嬷,不知者无罪,您就别把人吓坏了,毕竟府里的活儿要紧。” 刘嬷嬷当着她的面啐了一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就只能干点粗活。” 云枝立马露出伤自尊的神情,捡起地上的锄头:“嬷嬷说得是。”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刘嬷嬷巴不得她弄一身泥污,好叫人笑话,带着织心院的一帮人离得远远的。 织心院中庭有一株高大的玉兰,春日绽放之时盛大而璀璨。 但现在光秃秃的蛰伏着。 据传这株玉兰花木,是故去的老侯爷幼年所植。 整个侯府视此树为祥瑞。 云枝借着花木掩护,将藏在身上好几天的小布包埋在玉兰树下。 做完这些回到书房,她将墨汁倒在写了大半的千寿图上,地毯也蹭了好些泥,带着佛手悠然离去。 刚出织心院,就听见刘嬷嬷的一声尖叫。 那老货追出来:“你个贱婢大胆!大小姐命你今天必须写完,你却故意弄脏,小贱人你不想活了!” 云枝朝她妩媚一笑:“嬷嬷急什么?大小姐若生气,让她来找我啊。” 反正身边有佛手,除非日个长辈出面,没人动得了她。 主仆二人扬长而去。 刘嬷嬷在原地咒骂不停,佛手掏耳朵:“真是搞不懂你成天到底在做个什么。 说是来求得大小姐的原谅,却将人交给你的差事搞砸,明明已经花费了这么多天的功夫。 唉,不过你这日子是真刺激。” 云枝淡淡一笑,回到春山院就找到云峥哭哭啼啼:“大小姐……织心院的管事骂我低贱让我种了一下午的花,我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呜呜呜……” 云峥放下书卷,抬起她的手,果见两只手心发红,衣裙上也沾了泥点。 他不悦的沉着脸:“叫你别去,谁叫你故意跑去她跟前?” 云枝惭愧又伤心的低下头:“奴家……奴家想着,世子与大小姐一母同胞,便痴心妄想…… 大小姐即便不是真的接纳我,也能看在世子的面上,再看在我乖巧的份上,给我几分薄面……” 云峥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云幻儿的一个下人都能如此磋磨自己的通房,岂不是连他也不放在眼里。 云枝从袖子里偷偷观察他神色,心中冷笑。 是以,当云幻儿怒气冲冲扬着鞭子找来春山院的时候,云峥亲挡在门口。 “小妹,如果我没记错,你还在关禁闭吧?今天偷着出门了?” 云幻儿心中一凛,妄想撒娇蒙混过关。 云峥冷笑。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连平日交往的同窗和春山院的下人,都没有一个歪瓜裂枣。 他吃云枝撒娇,那是因为云枝绝色。 云幻儿在云枝面前简直是污泥遇明珠。 长相、学识、性情,无不差一大截。 此人若非与他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他根本不屑与之有一个字的废话。 也不看看这张脸撒起娇来多么瘆人。 “如此不服管教,你的禁闭就一直关到祖母寿辰那日吧。” 第20章 我可是郡主 云幻儿惊得跳起来:“大哥,我不服!” 以前故意找云枝麻烦也就罢了,今天她可是货真价实寻到云枝的错处。 凭什么那狐狸精依旧安然无恙,自己却还要加重处罚? 这不公平! 云峥理都懒得理她:“织心院管事眼看着大小姐犯错却不规劝,以致大小姐失了贵族礼仪,罚俸一年,杖二十!” 刘嬷嬷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张嘴就要求饶。 云峥面无表情扫视过去:“怎么,要本世子出尔反尔?” 不能。 夫人总共这么一个嫡子,侯府迟早是他的囊中物。 罚她区区一个奴婢,谁敢有二话? 云幻儿哭着去找母亲告状,然张氏将她痛骂一番,对此事也不插手。 云枝自这日起便不再出门,窝在春山院里,除了伺候云峥,就是跟佛手学点三脚猫的拳脚,再缠着她讲外面的事。 然而佛手知道的也不多。 云枝通过她的描述拼凑她的过往,猜她应该出身一个专门培养保镖的组织,机缘巧合脱离组织之后,应该是为了寻求庇护,伪装身份进入侯府。 她表面臣服于贵族,骨子里却带着桀骜,天性里悲天悯人。 云枝觉得,她在侯府应该待不久。 当然,这是她的猜测,佛手死不承认。 并奚落她话本故事看多了。 云枝不否认,她对外界的认知基本上都是通过话本得来的,再加上府里下人的描述。 但府里愿意跟她说这些的人不多。 她开始期待着再次出门,每次厮磨时都问云峥,什么时候真的带她去外面。 她还想学骑马。 云峥总说在准备。 到了老夫人寿诞这日,整个侯府热闹非凡,丝乐管弦之声甚至传到了春山院。 云枝窝在燃着暖炉的书房里发呆。 其实今天是个好日子,府里达官贵人云集,若是当众挖出织心院里的小东西,侯府上下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整个侯府都得陪葬。 可她雪桐还在这里,还有虞嬷嬷。 这个世界上对她好的人太少了,因此一点点便弥足珍贵。 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也得先把这两人摘出去再说。 而且,她真的好想,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近午时,云枝开始打盹儿。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忽然不知不觉进了屋里,围着云枝的脚打转。 云枝看向这小东西,眼神一下子清醒。 今天大半人手都去了福寿堂和前院帮忙,连春山院的管事都去了。 佛手只能亲自去膳房取她的午餐。 整个春山院静悄悄的。 她俯下身,刚欲捉那小东西,白猫却转身就跑。 她直起身,发现白猫跑出去一段距离又驻足回头看她。 云枝笑了,只是最后这笑却变得阴森。 这只猫她认识。 前世她遭云幻儿算计,被马房的曾大污了清白。 曾大三十多,看着却像四五十,长相丑陋脾气古怪,动不动就打她。 之所以在侯府干得好好的,是因为他有一个极擅驯养宠物的胞弟。 曾大曾经跟她炫耀过,其弟尤其擅长养猫,给张氏驯养的白猫就是眼前这只。 这只猫出现在这里,要么是张氏找她,要么是曾大找她。 她眯起眼睛。 本想借侯府覆灭时一起报复曾大,但他既然主动找上门,没有放过的道理。 她摸了摸头上的银簪,跟着白猫走了出去。 白猫果真往马房去。 云枝取下发簪藏在袖子里,脚刚要跨上通向马房的月亮门。 “那个谁,你站住!” 白猫低叫一声,敏捷的跳开藏匿了踪影。 云枝悚然转身,捏紧衣袖发簪,看向来人。 “郡……郡主?” 思怡郡主今天穿着鹅黄色华服,却孤身一人,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一个通房不在后院好好待着,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云枝心中惴惴:“我……奴婢就是看那猫儿乖巧。” 思怡郡主在石凳上坐下:“你袖子里是什么?” 云枝差点尖叫。 思怡郡主双眼微眯:“拿过来看看。” 见云枝不动,她娇斥一声:“你敢不听我的话?” 云枝只好朝她走过去,见旁边是一汪小池,她心一横,将发簪扔了出去。 思怡郡主站起来,勃然变色:“你——!!!” 云枝垂头:“腌臜东西,别误了郡主的眼。” 郡主一摆袖子:“心机如此深沉,枉费本郡主好心。” 云枝猛的抬起头:“什么?” 思怡郡主气得嘟起脸:“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滚。” 云枝心中思绪乱撞,却无法求证:“郡主……” 思怡郡主大喝:“我看你实在忤逆,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还不快滚!” 云枝咬唇,转身便走。 如果她猜的没错,思怡郡主应该是知道月亮门后有什么等着她,故而现身提醒。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是喜欢云峥吗?不应当视自己为眼中钉吗?不该乐见自己满身脏污吗? 走出挺远之后她才回头,难道世家贵女并不是都跟云幻儿一样,恶毒丑陋高傲跋扈? 愣神之际,佛手找来,见到她松了口气:“我就取个食盒的功夫你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这里离春山院那么远,你来干什么?” 云枝摇摇头,带着她回去。 只是便宜了曾大。 云峥在高兴的时候乐意哄她开心,送了不少奇技淫巧的东西。 那只银簪样貌普通,却有一处中空。 那里面藏着足以让曾大万劫不复的东西。 赵思怡回到三哥身边:“走吧。” 男子在女孩儿脸上摸了一把:“看不出来我刁蛮的小妹妹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儿,连情敌都救。” 赵思怡傲气的说:“不过一个小小通房,还没资格做我的情敌。” 过了会儿,她又说:“不管什么身份,总归是一条人命,如果犯了错该打该罚,可若是无妄之灾……” 男子嗤笑:“小妹妹,这么心软,你确定以后能坐稳这侯府世子的正妻之位?” 赵思怡眉眼皆是不屑:“我可是郡主。” 男子嘴角笑得嘲讽。 回到正院,刚打发了通风报信的下人的云幻儿,立马换了张热情洋溢的脸迎上来: “郡主刚刚哪儿去了?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儿。” 第21章 中催情药 赵思怡看着她的表情,目露讽刺:“刚刚在侯府里随意走了走,意外发现些挺有意思的事……” “你这么心虚做什么?这会让我以为那些腌臜事是你指使的。” 云幻儿眼角直跳、心里骂娘,偏偏脸上还得笑成一朵花。 郡主毕竟是成王之女,更是她未来的大嫂,出门社交她处处需要捧着赵思怡,因为爹娘和祖母就是这么教她的。 真想给她一鞭子。 云峥今日招待小辈,喝了不少酒,夜里回来就缠着云枝欢好。 云枝抵抗不住,被折腾得好惨。 第二日云峥刚睁开眼,女孩儿便柔若无骨的依偎上去:“世子您头疼吗?今天还要带我去学骑马吗?” 宿醉就没几个精神的,云峥还想再睡一会儿,且并不记得承诺了今日要教她骑马。 云枝就耍起了小性儿: “昨夜您自己说的,害我白高兴一场,世子说话不算数!” 少年闷闷的笑起来,将人拉进怀里:“再伺候我一回,等爷醒神儿了带你出去玩儿个高兴。” 两人闹到日上三竿,云峥着人拿来她的胡服:“走吧。” 云枝见他径直要出门,“世子,天儿冷,我们就在府里学吧。” “你跟我出门要么有马车,要么爷带着你,学什么劳什子的骑马?走,带你外头玩儿去。” 云枝抿唇,低下头做失落状:“上回就因奴婢,让您与郡主之间生了嫌隙,回来还受夫人与侯爷责罚……” “世子,我想以后也跟薛公子等人的婢女一样独自骑马,不给您添乱。” 美人如此贴心,云峥飘飘然:“那行,带你去马场。” 云枝扶着腰:“世子昨晚……人家不想去那么远。” 云峥奇了,自打上次从外边儿回来,这人天天都嚷着还想出去,现在有机会了又推三阻四。 云枝一个含羞带怯的眼神飘过去,男人顿时上头。 得,谁叫他太厉害了呢,美人承受不住啊。 “走吧,去马房挑一匹温顺的,真是娇气。” 云枝红着脸娇笑:“谢世子垂怜。” 佛手牙酸得直望天。 云峥很少亲身光临马房,到的时候一干人等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枝一眼就看到躲在众人身后的曾大,脸上好大两条鞭痕,一看就是云幻儿的手笔。 昨日之事果然是云幻儿指使他做的,只因没有得逞,想必在云幻儿那里吃了好一顿挂落。 云枝惊叫一声:“呀!那人长的好生丑陋!” 云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当即皱起眉:“咱们府里何时有这么丑陋的奴仆?” 马房管事的唯唯诺诺:“他……他是夫人吩咐安置在此处的。” 云峥嫌恶的搂着云枝背过身,对管事道:“还不带下去,把我的人都吓到了。” 云枝看清曾大被带走时,脸上恶毒的神色。 没关系,我就怕你不恨我。 侯府后山广阔,适合跑马。 云枝学习的时候非常用心,指不定哪天跑路的时候就会用到。 云峥刚开始教得心不在焉,见她投入,也慢慢静下来。 天色将晚,云枝差不多学会了,敢一个人驾着马儿小跑。 云峥伸了个懒腰:“回吧,下次再来。” 云枝眼珠一转:“府里正在准备过年,您又要进学又要会友,奴婢也不打扰您,以后自己来学可以吗?” 云峥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手放在她的丰腴上坏心眼的抓了一下:“只要你有那个精力,还有别伤了自个就行。” 云枝娇笑。 之后她每日前来,佛手也会骑马,有她一旁保驾护航,骑术进展迅速。 第五日傍晚,她对马房管事的说:“明天换一匹烈性点的马,我先挑着。” 管事的早知世子宠她,不敢违逆,恭敬的带她去马房。 路上,云枝坏心眼的将佛手推进路边的水塘,然后哈哈大笑。 靠近马场的水塘不算深,遍布污泥,一股恶臭不说,冰渣还寒凉刺骨,佛手气极,怒瞪着她。 云枝告饶:“别生气嘛,就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你竟然不躲。” 看佛手的眼神,应该骂的很脏。 云枝对管事道:“我先挑着,带我的丫鬟去换身干净衣裳。” 众人一走云枝借着挑马的机会越走越偏,那个徘徊在暗处的身影终于靠近过来。 云枝心道,终于来了。 曾大是个鳏夫,丧妻已有多年,因他实在面目丑陋,续弦便一直不顺利。 云幻儿许诺,只要玷污了云枝,就将貌若天仙的云枝给她做媳妇儿,他已经将云枝视作自己的囊中物。 两个月前本有一次机会,但叫云枝警醒跳进了湖里。 几日前老太太寿诞几乎就要成了,半路杀出个郡主坏他好事。 他本就窝着一肚子邪火,又被云幻儿打骂了一通,恨与欲交织,几乎烧红了他的眼睛。 云枝这几日天天在他眼前招摇,笑得花枝招展,他都快憋得爆炸了。 大小姐说,只要能得手,白捡一个貌美如花的媳妇儿不说,还有重赏。 机会终于来了。 他暗中接近云枝,粗糙的大手刚要碰到她,云枝忽然大叫一声:“救命——放开我!!!” 他吓了一跳赶紧逃跑,浑然未觉自己根本没有碰到云枝,只恨今日又失手了。 慌乱中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佛手。 佛手身姿敏捷的绕开他,冲到云枝面前:“姑娘怎么了?” 云枝瘫倒在地,埋着脸,没有回应。 佛手吓个半死,将她翻过来,赫然发现她脸颊酡红、呼吸急促。 马场管事和一个粗使仆妇也跟过来,见到这一幕暗叫不好。 云枝眼神迷离,咬破了嘴唇,揪着佛手的衣袖,嫣红的唇瓣里艰难的溢出几个字:“带我……去……找世子!” 佛手一下子明白过来,瞪大了双眼,一咬牙将她扛在肩上,施展轻功纵身而起。 云枝给自己用了药,神思恍惚,只觉得冷风刮在脸上好舒服。 没过多久冷风就消失了,周身燥热起来,令她浑身不安,只听见云峥的声音,模模糊糊,时远时近。 她放下心防,本能的宽衣解带。 云峥看到这一幕,浑身冒出骇人的寒气,转头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查!” 第22章 将他榨干 正院的房门死死地关闭,时不时从门缝里飘出两声,让人耳红心悸的动静。 烛火经久不息,春山院全体提心吊胆,甚至惊动了侯爷和夫人的陶然阁。 福寿堂里的老妇人砸了佛珠,连骂了好几句“荒唐!”“蠢货!” 也不知究竟是生气明明自己允诺了不动云枝,却有人私下动手,不把她这个老祖宗的威严放在眼里。 还是恼恨行事者棋差一招,没能真正伤到云枝。 侯夫人张氏在女儿的织心院里罕见的怒火滔天,上至云幻儿下至奴仆跪了乌泱泱一地。 云幻儿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眼睛通红,却隐忍着不敢哭。 因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愤怒。 张氏又砸了个陶瓷花瓶,将桌子拍得砰砰响,胸膛剧烈的起伏。 “要做就要万无一失,否则就乖乖等机会!我没教过你吗?啊?” “你看看如今的结果,小贱人毫发无损!反倒是你哥!那是你嫡嫡亲的大哥!” 保养精细的手指颤抖指向不争气的女儿,张氏气得头脑发晕。 李嬷嬷连忙给她顺气:“夫人莫再继续气恼了,春山院那小贱蹄子今晚必不会善罢甘休,世子那里……” 张氏岂有不知?撑着桌沿站起来,咬牙切齿道:“快去将大夫请来候着,膳房……命人赶紧准备进补的汤!”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张氏再次看向目光躲闪的女儿:“你是我的孩子,城府如此粗糙,母亲对你太失望了!” 云幻儿包着眼泪膝行至她身前,抱着母亲双腿:“女儿知道错了,求阿娘别生气。” 张氏闭上眼。 以前她对这个女儿总是心怀歉疚,因此处处宠溺,就给她酿成如此大祸。 长子亲身为云枝解毒,小子无节制,若是伤了根基…… 她睁眼,目光冷肃:“不能再由着你如此稀里糊涂下去了。” “阿娘……” 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云枝的毒并不是曾大下的,而是她自己。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所有人都当曾大行事不慎轻易败露。 云峥的下人已经审出来,药是云幻儿给的,曾大也是为她办事。 云枝如今安然无恙,但妹妹的手伸到了哥哥的女人身上,兄妹之间将永远留下嫌隙。 张氏怒其不争的看着还在懵懵懂懂的女儿,她根本不知道以后嫁了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继承侯府的云峥。 “织心院管事和贴身丫鬟纵容小姐犯错,杖毙!其余奴仆杖三十,给我狠狠地打!打完扔去矿山!” 屋里顿时横七竖八瘫倒了一地人。 严惩三十杖再扔去条件艰苦的矿山,这跟直接打死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平日里仗着云幻儿的威势横行霸道,全然未料到自己也有小命不保的一天。 纵是奴仆,谁人不惜命? 一个个痛哭流涕磕头求饶。 张氏不胜其烦,只觉吵闹。 “都给我闭嘴!要怪就怪云枝,下了阴曹地府只去找她索命!” 云幻儿浑身一悚,这是要将她的院里人全部换一遍? “母亲!就为了云枝一个贱人?我才是你的女儿啊!” 眼见她事到如今还抓不住重点,张氏眼前一阵阵发黑。 “混账!你行事轻佻祸及手足,再不严加管教整个侯府都要为你所害!” “从今日起你就好好给我闭门思过,我会从宫里给你请个嬷嬷,好好教导你规矩!” 云幻儿不死心的拉着张氏的裙裾:“母亲……” 张氏命两个自己身边的嬷嬷制住她,心一狠,拂袖而去。 春山院的蜡烛燃了一整夜。 云枝欲火焚身,云峥是她唯一的解药。 云幻儿愚蠢而自大,让云枝帮她写千寿图的时候,甚至不屑安排两个人看着她。 云枝在她房里,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前世害自己失身的春药。 她偷了一些,可惜藏在发簪里的那部分,因为遇到郡主,抛进湖里浪费了。 好在发簪容量有限,才余下一些。 但这东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药效着实可怖。 体内澎湃的热潮直至天明时分方歇。 云枝脑子恢复清明,云峥脸色清白,看着有点像被自己榨干了。 活该。 这很好,让他亲身体会到这东西的效果,他才会痛恨那个‘给她下药的人’。 太累了,几乎云峥刚结束,她就陷入深深的沉睡。 醒来时已经过了腊八,快过年了。 云峥不在。 佛手说:“那个马夫死鸭子嘴硬,说根本没碰到你你就晕倒了,世子亲自挥剑斩了他。” 云枝眼下青黑,即便男主角不在也继续演,垂泪道:“若不是你及时赶到……佛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我真遭了那个丑八怪玷污,世子肯定厌弃我……” 佛手本来心中存疑,她实在想不通那马夫怎么会在那么容易暴露的地方下手。 但诚如云枝所说,万一遭了毒手,受罪的人是她。 她一身荣辱全系在世子身上,云峥的好恶直接关系她过什么样的日子。 若因失身而遭厌弃,结局可想而知。 世界上断没有自己害自己的理由。 垂眸:“姑娘言重了,我本就是世子派来保护你的。” 云枝下床拉着她的手:“我虽不通俗务,但也知道那种奇药难能可贵,区区一个马夫怎会有?” “何人指使他害我?可是要离间我与世子的感情,叫世子永远厌弃我?” 佛手沉默许久:“织心院打死了五个,剩下还有口气的都丢去了矿山。” 云枝深吸一口气,只觉肺腑幽凉。 “是大小姐?那她呢?” “夫人罚她禁足。” 云枝闭上眼睛,又是这样。 主子犯错,永远只惩恶奴,云幻儿依旧安然无恙。 云峥下午方回,背着手看着她。 云枝背对着他抹泪,好叫人知道,一个小小通房也是有脾气的。 侯府可以袒护云幻儿息事宁人,但她也可以不高兴。 少年气色不太好,前夜实在把他累着了,大补了两日还未恢复元气。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叹气道:“终究是……你还是离了侯府好些。” 云枝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云峥牵着她的手:“不是一直想出府吗?今日就带你出去。” 云枝抬手抱着他的胳膊,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天真的来了。 第23章 出府,痛打恶仆 “世子要带我出府?” 云峥捏了捏她的脸颊。 屋内温暖,云枝衣衫单薄,露出的肌肤上遍布暧昧的痕迹。 他想起那一夜的迷乱癫狂,喉结微动,目光深沉。 “槐花巷子有一处宅子不错,我已放在你名下。” 云枝魂都快飘了起来,她不仅能出侯府,还有了自己的宅院? 云峥复又凝眉:“不过,使唤的佣人还没买齐,先从府里带几个过去,使得惯就用着,使不惯再换。” 云枝心跳如雷,来了,府里给的人肯定是张氏安排的。 会有雪桐吗? 云峥说今天就走,果然说话算数,只给她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行李。 屋外,雪桐和另外一名丫鬟,以及一个三四十岁的仆妇一块儿站着,身上都背着包袱。 主仆两人眼神都不敢接触,便各自红了眼眶。 马车带着她从后门驶离侯府。 云枝掀开窗帘,看向身后那座吞噬了她前世的怪兽,不敢相信如此轻易就出来了。 张氏和老太太甚至都没有将她叫过去威胁敲打。 她终于走出来了。 雪桐几人并佛手走在马车两侧。 云枝的视线从雪桐身上一扫而过。 还杀了曾大,剪了云幻儿数只臂膀,带着雪桐。 槐花巷子就在侯府旁不远处,总共两进,跟侯府比起来简直寒酸。 但对云枝来说,却是全新的开始。 云峥早就买下这里整理好了,所需一应俱全,布置都跟春山院很相似。 他连马车都没下,只递给她一把银票:“需要什么你再看着添置,我会常来看你。” 云枝在话本上看过,男人的心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她故意曲解,惊惶的扑进男人怀里:“我不要钱,世子是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您留下陪我好不好?” 少年被哄得开心,点了下她秀气的琼鼻:“今日来得仓促,我的书都还在侯府,这两天……我过两日定来陪你。” 实际上,为了将她带出来,张氏提了许多条件,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但这些都没必要告诉云枝,这姑娘在侯府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此次还险些…… 终究是自己的女人,护着吧。 云枝看不懂他眸中深意,佯装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离开。 一回头,甩了眼泪就蹦起来:“啊啊啊啊我的院子!这里以后是我的院子啦啦啦啦啦……” 雪桐心如擂鼓,小姐这般高兴,不怕传进夫人耳朵里吗? 她偷眼去瞧同来的青栀和夏嬷嬷,果见两人挤眉弄目,满眼的不屑。 但云枝似毫无察觉,一间间欣赏‘她的宅院’。 晚饭终于不是去侯府大厨房领,而是自己院里现做,吃完都还没凉透。 云枝吃了个肚儿圆,揉着肚子欣赏院子。 佛手看着漆黑的夜空:“今日还练么?” “练!学不可一日荒废。” 外头冷,两人在屋里鼓捣,夏嬷嬷和青栀二人就在外头听墙角。 夏嬷嬷撇嘴:“一个通房,学起了武艺,真当咱们侯府没规矩了。” 青栀在雪桐屁股上踹了一脚:“这可是你的旧主,一会儿累了肯定要沐浴,还不快去烧水。” 她们俩都是夫人张氏院里指派过来的,自觉比雪桐这个粗使丫头高人一等,才不会自降身价去伺候云枝一个外室。 欺负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房门一下子洞开,屋里的暖气扑了几人一脸。 云枝嘴角含笑,抬起手轻轻招了招:“窥探主人隐私,打。” 佛手抠了抠下巴,顷刻间就有了决断,冲了出去。 夏嬷嬷与青栀被打得哭天喊地找不到北。 雪桐无所适从看着这一切,怯怯走到云枝身边:“小……姑娘,她们是……是夫人的人。” 云枝骄矜的拍拍手,仿佛掸灰尘:“我知道啊,那又怎样?” 从她爬上云峥床的那天开始,‘听话’二字便与她绝缘。 府里的主子们早看她不顺眼,不愁再多些。 打两个嚼舌根的仆人而已,只不过是去云峥跟前哭一顿的事。 她现在浑身上下演技最大,怕什么? 青栀脸被打肿了,扭了脚踝。 夏嬷嬷掉了三颗牙,闪了腰。 佛手询问:“还打不?” 云枝轻笑:“今天就到这儿吧,雪桐,锁大门。” 雪桐依言照做,将大门从里面反锁了。 云枝示意佛手拿了钥匙,然后唤雪桐与她抬水沐浴。 被打的二人就扔在院子里:“今晚没我同意,不许进屋。” 夏嬷嬷漏着风嘴硬:“我们是奉夫人之命来这里的!你把我们晾这儿一夜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云枝嘿嘿一笑:“等过了今晚你们就硬了,到时听谁的都一样,一副薄棺下葬的事。” 两人悚然一惊。 是啊,就算她们是夫人的心腹又怎么样?命都没了,指望去找阎王申冤吗? 到底夏嬷嬷年长,脑子转得快,爬到云枝面前,痛哭流涕: “小的错了,不该对姑娘不敬,请姑娘大人大量饶我一命!” 青栀也有样学样的哭求。“我们身契在夫人手上不得不从,请姑娘开恩。” 雪桐福至心灵,往地上一跪:“以后夫人问话,姑娘怎么教我们就怎么说,求姑娘给条活路。” 她将自己归于青栀与夏嬷嬷一边的阵营,暗戳戳带节奏。 青栀和夏嬷嬷纷纷情急之下果然上套,受到点拨一般,赌咒发誓道:“以后我们只忠于姑娘,甘为姑娘当牛做马!” 雪桐做出对云枝的惧怕模样,磕头:“求姑娘开恩!” 云枝皱着眉沉思的模样,手腕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小棕丸。 “此毒乃是世子赏我玩儿的,只需一粒,就会让人慢性中毒,少则两月多则半年,体质渐渐变差,最终药石罔医。” 夏嬷嬷等人吓破了胆。 云枝柔声说:“但世子也给了我解药,只要你们听话,每月十五给一颗,对身体就没什么影响了。” 她含笑看向三人:“既表了忠心,吃是不吃?” 雪桐凡事做表率,当先取了一粒,大口吞进肚子里。 伏首恭敬道:“小的惟姑娘马首是瞻!” 第24章 她那么漂亮,怨不得世子喜欢她 也不知这神奇的药丸为何方高人所做,一股子泥味。 半点都不高级。 雪桐腹诽着。 余下两人起先还在惧怕犹豫,见状唯恐落后惹恼云枝,真被丢在院子里一整夜,只得吃下。 云枝总算放心了,轻拍双手:“那就都歇着去吧,今日晚了,明儿个给你们请郎中。” 这是存心要让她们受些苦头。 夏嬷嬷与青栀连毒药都吞了,此时也计较不了其他,惨白着脸,相互扶持着回了下人房。 雪桐一声不吭去烧水,佛手跟着云枝进入上房:“你哪里来的那种毒药?” 云枝将小瓷瓶随意往桌上一扔:“嗨,我跟话本上学的,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佛手傻眼:“那你给他们吃的什么?” “泥巴搓的啊,你也想要吗?要多少我有多少。” 从知道有可能出府独居那天她就开始准备来着。 佛手:…… 简直了! 四个下人一下伤了俩,让雪桐守夜简直不要太顺其自然。 云枝让佛手去睡了,拉着雪桐躺在一张床上。 雪桐惶恐不安:“小姐,奴婢身份低微……” 云枝双目含泪:“如今我又是个什么身份?雪桐,你省吃俭用给我塞吃食,我才能平安长大,你对我恩重如山,以后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过往种种扑面而来,雪桐也泛起了泪花。 这世道谁活着都不容易。 她长云枝几岁,上前将娇弱的女孩儿搂进怀里:“只要小姐恕奴婢僭越,以后奴婢就是你的姐姐。” 云枝抹掉泪:“好,我给你抹药。” 她从枕头下翻出药膏,捉住雪桐的手。 雪桐才十九岁,但在膳房后厨干了多年粗活,满手的伤痕和冻疮。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想将雪桐养好。 “奴婢……” “嗯?” “我自己抹。” 药膏是云峥给的,滋润止痛还有一股幽香。 云枝看着她抹完手,“脚上有吗?” 雪桐停顿片刻,脱了薄薄的袜子,也是一片惨不忍睹。 云枝抱膝看着她:“晴樟姐姐呢?她还好吗?” 雪桐沉默许久,等穿好袜子才说:“她……挺好的,应该买好了宅子,等知道我们的消息,肯定会找过来的。” 云枝知道中间的停顿代表什么,拉她躺下:“都过去了,你留心着别让她和那两个碰见,后面我有别的事交给你们。” 两人挨得极近,感受到彼此身上传来的热量,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翌日,云枝一早起床,吃了晨食便要出门。 若夏嬷嬷两人还好手好脚的,肯定会搬出侯夫人的名头拦着她。 可现在两人有心无力,且都被莫须有的毒药吓破了胆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枝带佛手出门。 云枝还想带雪桐来着,但得给两人请郎中和看家,还要防着两人给府里传消息。 必须留下雪桐见机行事。 第一次以自由人的身份出现在街市上,云枝几乎是无所适从的。 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朝哪里走。 佛手起先以为她有个目的,不一会儿觉出真相,无奈一叹:“你出来是想干什么?” 云枝茫然的看着她:“我也不知……我想了解这个世界。” 佛手告诫自己别对主子产生同情心,她没那资格。 “西街有说书楼,讲天南海北的故事,去吗?” 云枝转身跟着她走:“你自从进了春山院也没怎么出来过,怎么对京城如此熟悉?以前也在这里吗?” 佛手沉默。 路过牙行,云枝忽然驻足。 夏嬷嬷和青栀二人不可能永远老实,以后最好还是找个借口赶出去。 雪桐和晴樟要设法送走。 要做到这些,都需要有自己的人手。 佛手始终听云峥的,用起来总之隔一层。 自从去了春山院,她就从良民变成了奴籍,身契在云峥手里。 若她猜的没错,张氏能如此轻易放她出来,肯定将她的身契要过去了。 但那并不打紧,本朝法度,奴仆亦可拥有自己的私产。 而且,大仇得报那日,若侥幸还活着,她也决定换个身份生活。 那轻飘飘的两页纸对她根本无关紧要。 带着佛手走进去。 说明了来意,牙行婆子立马带了十来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过来。 近来朝局动荡,典身为奴的良家子特别多。 云枝问了几个问题,选了三个看起来机灵老实的,让婆子送去槐花弄交给雪桐。 准备付钱时,听佛手咳了一声。 她看过去,佛手凑近来小声说:“那俩估计还有一阵好养,今早雪桐姑娘做的朝食……” 她面色赧然:“咳咳……我也厨艺不精。” 云枝回想起今早惨不忍睹的早餐,顿悟,对婆子道:“劳烦再为我寻个利落干净的厨娘,不,两个。” 佛手眯起眼睛笑,满意了。 买好下人,云枝觉得饿了,两人上街买了两个热腾腾的胡饼,站在街边就啃起来。 佛手吃完一个嫌不够,但不好意思说,云枝虽也饿但胃口小,吃了一半就吞不下去了。 看着佛手欲言又止。 佛手眼睛东看看西看看,最后朝她伸出手。 云枝欢喜的将胡饼给她。 佛手边吃边笑。 街边酒馆的二楼,临窗处有个穿胡服的少女 托腮看着楼下街市,久久没挪目光。 侍女探头看了一眼,愤愤道:“郡主别为那种人污了眼睛。” 赵思怡有些出神。 街道上的雪未化,堆在道旁沾了泥污非常肮脏。 行人幢幢。 但她光站在那里,莞尔一笑,连冬日难得的阳光都眷顾她。 “她这么漂亮,怨不得世子喜欢她。” 侍女被气到了,红着眼上前关了窗户:“有两分姿色又怎么样?与您相比就像那地上脏污的雪。” 赵思怡看向侍女,没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 云枝恍惚听到关窗的声音,抬起头,但什么也没看见。 只感受到阳光照耀在脸上的温暖。 等佛手吃完了,两人欲去听书楼,斜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家伙,抱着佛手的腿。 两人皆是一愣。 小孩儿穿得普通,但一看就很暖和,戴着个灰鼠帽子,只露出半张脸。 抬头对着佛手软软糯糯的:“恩人!” 第25章 三皇子瞩目 佛手认出小孩儿,立马蹲下:“小豆子!” 小豆子想哭的样子,但努力憋着,鼻头通红:“姐姐,终于又见到你了。” 佛手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一圈,很欣慰他长了些肉。 想到一旁的云枝,忙将小孩儿转了个身:“把你和爷爷送去药房的人不是我,是我家姑娘,她才是你的恩人。” 经这么一提醒,加上旁边站着个三十多岁提着药包的男子,云枝想起来了,这便是初次出府那天救下的小乞儿。 小豆子年岁看着只有五六岁,却十分懂事,闻言就要给云枝下跪:“谢恩人救我,收敛我爷爷。” 云枝听着难过,言下之意那老乞丐已经去了。 她不过付出从云峥那里得来的几块银两,并未亲手做过什么,实在当不得小孩儿的感恩戴德。 在小孩儿弯腿时扶起他:“地上湿,别跪了,我也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小孩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求助的看向佛手。 跟云枝比起来,他见过佛手两次,亲眼见她掏出银钱交与药房掌柜,委托那些人看顾自己与爷爷。 不远处等着那中年人走过来,代他道:“小豆子爷爷虽去了,但我家掌柜的宅心仁厚,他在那里衣食无忧,请两位放心。” 云枝松了口气,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饼交与他:“那就好,往后还劳你们多费心。” 赵榷(que,四声)来赴赵思怡的约,推窗赏景时恰看到这一幕,抬手抚了抚下巴。 赵思怡与他同看去,中年人喊小孩儿欲走,小孩儿抱着佛手依依不舍:“姐姐,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佛手摸了摸她的头:“会的,以后姐姐去药房看你,你要跟着师傅好好学本事。” 小孩儿心满意足的点头,仿佛保证一般大声说:“我会的!” 人走后,佛手担心云枝不高兴,小心翼翼看她脸色。 云枝却心情很好的样子,转身欢快道:“那家掌柜心善,以后多去照顾生意,走咯,我们去听说书。” 佛手愣神片刻追上去:“呸呸呸!盼升官发财不盼生病,那种地方还是少去,姑娘人美心善阖该健康长寿。” “哈哈哈……佛手,你竟然也会拍马屁?” “我这可是真心话……” 赵榷看向主仆二人欢快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 “永安候府内院最近的动静可不小,云幻儿院里的人全部换血,还打死好几个,云峥那么宝贝那姑娘,昨天刚带出来。” 赵思怡皱眉看过去,他这个三哥一向消息灵通,朝廷重臣乃至公侯之家的内院事都能知晓。 “带出来?做外室?” 赵榷接过随从递上的茶,摇着头品香气:“听说针对她的人良多,护不住,云峥还未娶妻便搞得家宅不宁,妹妹,你真觉得这是你的良配?” 赵思怡梗着脖子,许久才说:“侯府既针对她,证明并不赞同云峥宠溺通房,将来才能为我……” 赵榷没耐心听了,真是个蠢货。 堂堂皇室下嫁的郡主,竟然还指望婆家给自己撑腰,简直无能又可笑。 放下茶杯是发出不耐的声响:“云峥宁可忤逆犯上也要保一个通房,可见心中喜爱。 可你说他偏爱吧,又处理不好家里,让人做了外室,这种男子,啧啧……” 云枝带着佛手前往西城说书楼,这地方她可不陌生,几乎每一册话本里都有说书楼。 她学着别的顾客一样要了茶和点心零嘴,让佛手一同坐下。 今天先生讲海外风云。 说乘着海船往西南走,有许多岛屿和国度,再走还有更广袤的世界。 那里不仅气候常年温暖,人们的长相、语言、生活习惯、法律规章更是与本朝天差地别。 云枝听得如痴如醉,摇了摇佛手的胳膊:“你说,这都是真的吗?” 佛手神色似有些黯然:“应当是真的,你看街上就有许多西域来的胡商,可见我们的国土之外还有很多国家,很多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云枝神往不已:“那你说……那些国度也有如此森严的等级制度吗?” 佛手看着她,许久才道:“说不定比我国更严重。” 云枝喉头一哽,讪讪松开她的手臂。 在说书楼消磨了两个多时辰,出来已经是午后。 云枝想起雪桐单薄的衣衫,昨日离开侯府时,青栀两人都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唯有她只带一个小小的包袱。 还有今天刚买的丫鬟和厨娘。 去成衣店为几人添置冬衣。 佛手从旁看着她事事仔细妥帖,连里衣和鞋袜也未曾疏漏。 买好了这些,云枝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套白色衣服,做工和设计都很好,只是那款式利落贴身,是为习武之人准备的。 “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佛手觉得周遭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张了张唇。 云枝笑看过来:“尺寸看起来也很合身,你试试?” 她出手大方,女掌柜马上附和:“小姐的贵仆虎口长茧、气质不俗,想必身手不错,穿这套衣服最合适。” 佛手挠挠头:“白色易脏,也难洗。” “这有什么?让夏嬷嬷给你洗。” “……” “怎么?难道养着她光吃饭不干活吗?我可不是冤大头。” 佛手于是高兴的去换衣服。 自从进入王府,她穿二等丫鬟的服制,花花绿绿的好看是好看,但每次动起来都碍手碍脚。 穿好后,果然处处合身,就像为她量身打造。 云枝一拍手,“发型也换了,就挽个顶髻,再戴支银簪。” 佛手圆脸杏眼,是可爱的长相,可她气质淡然偏冷,配上侯府丫鬟的发型有些别扭。 成衣店这些都是现成的,很快帮佛手装扮好。 云枝看着焕然一新的人,满意点头,觉得佛手颜值都涨了三分:“那套蓝色的也要了,以后好换洗,掌柜的收钱。” 两人在外一整天,入夜时才恋恋不舍回家。 正盘算着如何安排今天新买的几个奴仆,忽见正房灯火通明。 云峥的长随叶典和雪桐垂手立在门口,雪桐直朝她使眼色。 第26章 杀身之祸 云峥来了。 昨日分开时他不说过两天再来吗,这么快,真是打扰她享受生活。 也不知他何时到的,等得久不久,有没有生气。 不过哄他简单得很。 她拿过佛手提着的一包糕点,款款跨进屋内。 “世子,我今天遇到好吃的糕点,特地买了回来想等您尝尝。” 云峥放下手中书卷,深沉的脸色稍稍和缓:“哦?买的什么?” 云枝打开原本买给雪桐的东西:“潘记的核桃酥,我尝过可好吃了,世子快尝尝。” 说着捻起一块送到他嘴边。 云峥皱眉握住她的手,很看了一会儿:“外头野了那么久,洗手没啊?” 云枝想起他的洁癖,只好将手里东西扔了,转过屏风洗了手再来伺候他。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侯府世子,核桃酥仿佛很对他的胃口,云枝看着东西极速减少,心想雪桐今天吃不到了。 默叹了口气。 云峥吃到最后有些腻了,脸色也不大好:“你吃过晚餐回来的?” 云枝:“……您没吃啊?” 她赶紧将剩下的核桃酥包起来:“我让人给你做,正好尝尝两个新厨娘的手艺。” 打开门将剩下的点心塞进雪桐手里,对她和佛手说:“你们,去让厨娘做吃的来,再看着今天那些人怎么安置,看着办就成。” 两人迅速去了。 回到屋内,正要向云峥禀报今天做的事,尤其添了五口人,又打伤了青栀和夏嬷嬷,得跟他报备。 刚靠近,云峥将她圈到腿上:“出门一天累不累?” 云枝摇头:“我昨晚……” 云峥吻住她,云枝很快尝到他嘴里的酥饼味和茶香。 好恶心!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推拒,但力气挣不过,被少年迅捷的反身压到塌上。 她偏过头:“世子……您还没有用……” 少年急不可耐,撞散了她最后的挣扎:“先吃你。” 醒来时云峥不在,半边床没有留宿的痕迹。 她起身拢着锦被,忽然想看看月亮。 床榻下很快坐起一道人影:“小姐,您要清洗吗?饿了吗?” 云枝眼睛一热:“雪桐,帮我把窗打开。” “可是……热气散去,您会着凉。” “不会,屋里太热了。” 雪桐只好开了窗,清冷的空气扑进来,屋里淫靡的味道总算淡了些。 雪桐点了蜡烛:“灶上温着热水,我去提?” 云枝点点头。 沐浴时,雪桐领着一个新面孔的姑娘收拾了床榻,还去端了食物。 云枝没胃口,越过小几径直回了内室。 雪桐欲言又止:“小姐……” 云枝转身看见她担忧含泪的眼,笑着回到小几旁,拿了一块小白糕。 味道还不错。 看向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奴婢在家时,父母唤奴婢小麦。” “小麦……春时四野青青,成熟能饱肚御寒,你的父母很爱你,就继续用这个名字吧。” 小麦一怔愣,闻言几乎落泪,忙跪下磕头。 “起来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去睡。” 雪桐见她还傻跪着,将她扶起来:“我说过,只要做事规矩,咱们小姐不会亏待下人,这下相信了吧?” 小麦感激的点头。 云枝看向雪桐,终是说:“这里没有小姐了,以后叫我姑娘。” 雪桐脸上的笑一僵,“……是,姑娘。” 第二日,让雪桐将几个新买的奴仆一块儿叫过来。 除了憨厚的小麦不改名,另两个名字都不大雅观,云枝将人改唤春寇和寒星。 安排雪桐和小麦以后在上房伺候,春寇寒星负责院里杂务。 仆妇崔氏和韩氏负责厨房,在夏嬷嬷和青栀养伤期间浆洗、扫洒等各类粗活。 大家都换上了昨日买的冬衣,云枝看着不合身的地方:“你们有谁会针线活的吗?” 大家几乎都点点头。 云枝笑:“那你们自己衡量着把不合身的地方改一下,去吧。” 除了雪桐与小麦,其余人都走了。 侧边耳房里叮叮当当的,不知道佛手在鼓捣什么。 问雪桐:“那两个情况如何?” 雪桐道:“昨日大夫来看过了,开了药,青栀约需要休息五日,夏嬷嬷严重些,恐怕得半个来月。” 其实两人身上的伤倒是其次,主要是吃了云枝给的不要命却折磨人、一旦断了解药就小命不保的‘毒药’,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云枝冷笑:“先养着吧,盯着点别出岔子。” “是。” 云枝看一眼耳房,站起伸了个懒腰:“今天雪桐陪我出门吧。” 佛手一下子窜出来:“不行,世子命我必须对你寸步不离。” “……那我伺候世子的时候你怎么不在?” 佛手哽住。 “要我命的都在侯府里,这可是外头。” “谁说一定要亲自动手?随便派个人的事儿。” 是这么个道理,但她一直跟着,怎么密谋后面的事? 三人一块儿出去也不行。 留下那两个与新仆,别叫他们花言巧语收买了人心,摆自己一道。 云枝只好郁闷的留下雪桐。 今日换地方逛。 没有特定的目标,走到哪儿算哪儿。 眼见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破落,佛手拦住人:“姑娘请止步,前面是贫民区,鱼龙混杂不安全。” 云枝看向密密麻麻的低矮小楼:“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竟也有这般杂乱的地方?” “阳光之下,总有阴影。” 云枝莫名深看了她一眼。 调转方向,忽见身后围了好些人。 他们全部粗布麻衣,戴着帽子或蒙着脸,看起来就像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贫民区人口。 但全部手持利刃,泛着寒光。 佛手一瞬间挡在她身前,浑身绷紧。 云枝心头狂跳,来人大约七八个,不知暗处还有没有。 为了要她这条小命,侯府还真是费尽心机。 也不知道佛手打不打的过。 杀手越逼越近,佛书袖子里滑下一把刀,侧头与她低声说:“穿越贫民区有一排栽满柳树的河堤,沿着河堤通向我们昨天去过的地方。” 云枝想起巨大的贫民区就头皮发麻,但佛手言下之意是她或许不敌杀手,更叫她快要吓死。 还未反应,佛手将她一推,她整个人向一处拐角撞去。 佛手冲进杀手阵营,顿时短兵相接。 云枝以为自己会跌倒,却被人稳稳托住。 她回头:“晴樟!” 第27章 暴露了 纵然已经多年未见,但云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立时便红了眼眶。 但现在不是叙旧情的时候,晴樟拉着她拔腿狂奔。 寒风在耳边呼啸,不停的撞到人和拦路的杂物。 云枝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呼吸都仿佛燃烧起来。 起先身后还有追兵。 但晴樟带着她左突右绕,后来连云枝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身后的尾巴也甩得干干净净。 两人停在某个狭窄的后院,前面传来噗呲噗呲的油炸煎炒声,应该是个小饭馆。 云枝捧着心口急促的呼吸,颤着手摸上晴樟的嘴角。 她离开侯府的时候才十一岁,面容姣好。 可现在嘴角一道斜向耳根的伤疤。 “晴樟……” 晴樟含泪回望她,忽然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云枝蹲下紧紧握着她双肩:“我受之有愧。” 晴樟声音哽咽:“小姐,谢谢您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我,给我银钱,给我寒衣,还为我赎身……奴婢这点伤不算什么的,早就不疼了。” 云枝一把抱住她,有许多话想说,但现在情况紧急。 “你怎么在这里?” 晴樟横起袖子抹了泪:“从昨天开始我就跟着你们了,那个护卫很警觉,早就发现我,她没跟你说吗?” 云枝摇头,强自镇定安慰晴樟:“或许是发现你对我并无恶意。” 怪不得刚刚,佛手偏将自己往晴樟的方向推。 晴樟笑:“您吩咐的事我都做好了,正想寻个机会告诉你或雪桐,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云枝拉着她起身:“佛手解决了杀手要去找我,我们边走边说。” 晴樟显然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听闻她要去河边柳堤,熟门熟路的带着她往前。 路上交代了云枝让她购置的房产:“在榆阳弄,跟槐花巷子那处比不了,不过住五六个人还是很宽敞的,雪桐说……” 她看一眼云枝,“小姐,您什么时候能带着雪桐出来?” 云枝牵着她的手:“需要从长计议,现在还不是时候,晴樟,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么?” 晴樟脚步顿了一下,“起先……被卖去窑子里。” 云枝差点崴了脚,那时她才十一岁啊! 侯府那些畜牲! 晴樟扶着她。 “没事,你继续说。” 晴樟躲开她含泪的眼睛,继续带路:“是个很低等的窑子,客人都是干苦力活的,或者山贼土匪,刚开始并没有……做些打杂的活。” “第三年有个男的看上我,说愿娶我,给我赎了身,后来才发现,他是个小偷,还……还要让我学,做他的帮手。” 云枝的指甲陷进肉里,听着晴樟平静的声音。 “我怕挨打,学了些,也、也……直到雪桐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云枝深吸口气,看向她的嘴角:“谁弄的?” 晴樟低着头抹了下眼角,抬起头时眼睛很亮:“就是为我赎身的人,但这些日子我可没有放过他,把他的消息和老窝告诉衙门的人,他现在被抓起来了。” “衙门还念我功过相抵,给了我良民身份。” 云枝总算感到一丝安慰:“你做得很好,都过去了,学那些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你跟了我两天,我一点都没有发现。” 晴樟也笑,忽然扭头奔向墙根呕吐起来。 云枝担心不已,为她拍着背:“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跑得太急?” 晴樟抬起头,额头细密的汗水,有些愣神:“没事,我……我没事。” 云枝想到什么,看向她的肚子,脸一下子白了。 晴樟捂住自己的小腹,熟练得就像不是第一次:“我真的没事,快走吧小姐。” “晴樟……” 云枝拉住她,“你有没有生过……有也没关系,接到榆阳弄一起住。” “没有!” 晴樟的声音很冷,从牙缝里蹦出来,“我不可能生下他肮脏的孽种。” 云枝闭上眼睛,这种事她上辈子也经历过不止一次,完全能够理解晴樟的心情。 接下来两人之间分外沉默。 沿着佛手指的路线,尽头是昨日的说书楼,佛手已经等在那里。 见到两人她松了口气,对多出来的晴樟没有表示任何惊讶和关注。 云枝看向她手臂的伤,不知深浅,被随意的包扎过,浅色的布料渗出血迹:“去找个大夫看看。” “姑娘,局势不明,你最好不要在外逗留。” 云枝沉默稍许:“看完大夫就回。” 佛手只好依着她,就近找了个医馆。 佛手的伤有些深,大夫处理的时候却面不改色。 云枝很内疚。 看向一旁垂着头的晴樟:“你若有需要的,请大夫帮下忙。” 晴樟点头,向她行了一礼。 隔着帘子听她直接与大夫要了堕胎药,云枝请了别的大夫配了些滋补方子,又捡了好些养身药材。 晴樟告辞时,一并交给她:“好生养着,看能不能找邻居照顾两天,得机会去看你。” 晴樟红着眼睛:“谢谢小姐。” 同佛手一起回槐花巷。 “你……什么时候知道晴樟的?” 她艰难的吞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呼吸,猜测她有没有告诉过云峥。 云峥对她没有道德要求,在侯府的时候她动不动去找雪桐的麻烦,他也是知道的。 但晴樟的情况不一样,发现她的存在必然会怀疑她的最终目的。 佛手的话叫她悚然一惊:“我学的门派不仅练内外,还习耳力。” 云枝僵在当场。 所以她第一次带佛手去后厨找晴樟,关起门来高声打骂却低声密谋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吗? 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手脚都麻了。 佛手发现她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我与世子签的是活契,为期两年。” 云枝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她便继续解释:“你猜的没错,我在躲一些麻烦,两年一到就会离开侯府。 所以,只要你这两年期间是安全的,其余的,我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 云枝缓缓呼出一口气,忽觉眉心一冰,抬起头,雪花飘扬而下。 她弯眸笑起来,拉着佛手开始跑:“下雪啦!我们快回家。” 第28章 谈条件 雪桐见佛手受了伤,差点吓死,凄惊慌看向云枝。 “我没事,还见到了晴樟。” “晴樟?” 人多眼杂,云枝未再多言,点了晚上的菜:“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佛手去休息了,云枝带雪桐进屋。 “晴樟怀孕了,预备堕胎,你知道她买的宅子在何处吗?” 消息一个一个砸过来,雪桐几乎脑袋发晕,摇了摇头。 云枝将晴樟今天留下的,写了地址的小纸条并一把钥匙交给她: “就是这儿,一会儿鸡汤做好了你端一份过去看看她,如果有什么事,该请大夫请大夫,决断不了就回来告诉我。” 说着还从抽屉里拿了一袋子碎银出来。 “一切以她的身体为先,做隐蔽点,去吧。” 云枝今晚特地点了当归鸡汤,就是为了晴樟。 榆阳弄现在就住她一个人,要是起不来床,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 雪桐领命而去,她叹了口气。 这世道,女子总是更容易受伤。 佛手换了身衣服过来。 云枝放下茶盏:“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两天吧,在你痊愈之前我也不出去了。” 佛手说:“今天的阵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我要去侯府一趟。” 云枝马上站起来:“不行!不能告诉云峥!” 如果他知道了,往自己身边增派人手怎么办? 不可能每个都跟佛手一样,对自己做的事睁只眼闭只眼。 佛手垂眸:“抱歉姑娘,今天那些人太凶狠了,若不是有帮手加上那一片地势复杂,我未必能护得住你。” “且他们今日失败,下次出手必然更隐蔽谨慎。” 实情确实如此,但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云峥。 她走来走去:“你等等,等我想一下。” 约摸过了半盏茶功夫,她停下来:“我可以自己请两个高手保护,佛手你有没有门路?” 佛手不假思索的拒绝:“没有。” 就算有她也不打算趟这种浑水。 云枝现在是云峥的心尖宠,她可以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但真正威胁到安全的问题却不能退让。 但凡云枝出一点岔子,她就别想走了。 她是来自异世界的幽魂,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尽量让自己活得久一点,自在一点就行。 她没有干涉这个世界因果的能力。 “佛手。” 云枝一步步靠近她。 老夫人想长命百岁,不敢要她的命,云幻儿没那么大本事。 今天的杀手是冲着拿命来的,只能是张氏暗中指派。 那么只要自己这里不说,云峥就绝不会知道她今天遇险的事。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再让别的不确定的因素来干扰自己,因此决定试试诱惑佛手。 “两年会不会太久了?” 佛手看向她的眼睛。 “侯府里等级森严,上位者从不把下人的命放在眼里。” “明明是主子犯错,丢命的却是仆从,你看着也很难受吧?” 佛手移开视线,看向云枝身后的墙壁。 云枝越靠越近,佛手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幽香。 “佛手,侯府就像一个择人而噬的怪物,跟那些人接触久了,谁也逃不脱被它无声无息的吃掉。” 佛手心弦一颤,声音干涩:“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云枝浅浅勾起嘴角:“我从小就在侯府生活,唯一能依附的只有云峥,可你怎么没有办法?” “你跟他签的本来就是活契,你身手高强,去哪儿都不愁养不活自己,想不想早点离开这里?” 佛手猛然抬眸,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如有实质。 她上个差事干完就想离开京城远走高飞,但云峥以势压人,让她不得不入侯府保护云枝。 能早日离开,自然是她最大的愿望。 云枝便知道她确实动心。 “你想离开很简单的,只要我身边有能替代你的人,且还有个条件,是我愿意放你走。” “你也知道云峥现在对我十分牵挂,就算两年之期约满,我若说舍不得你,云峥定然会想法设法……” 佛手咬紧了牙关,眼神变得锐利冰冷。 云枝忽然捧起她的手:“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佛手,你今天为了救我流了那么多血,我十分感怀,怎么会真那么做呢?” “你帮我找两个可靠的人,我说服云峥一年就放你走,好不好?” 不知她如何决定的,但总之当晚佛手没有离开槐花巷。 雪桐提着食盒从后门出了院子,路上特意七拐八拐,确定了身后没有尾巴,才一头钻进榆阳弄。 大门从里面反锁了,她拍了好久的门,依旧没有动静。 她开始沿着墙根观察,看看能不能翻墙爬进去。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道虚弱的声音:“谁?” 月光下,雪桐赫然发现她一裤子的血:“晴樟!” 晴樟住了一间小小的房间,床上的血更多,屋子里浓重的铁锈味。 雪桐将她扶上去躺在干净的位置:“姑娘让我给你带了鸡汤……鸡汤……” “汤凉了,需要热一下……不行,你先等着,我去请大夫!” 晴樟拉住她,小脸在昏暗的房间里透着死气的灰:“你别怕,我做过好几回了,流干净就好,不用请大夫。” 雪桐心如刀绞。 她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但听后厨的婆子们说过,这样最是伤身。 晴樟还这么年轻,竟然已经好几回了。 她跪在床边,捧着晴樟冰冷的手,脸色同样惨不忍睹:“怎么会没事?你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雪桐,我好冷……别去找大夫,我这样太脏了……你帮我盖一下被子就好……” 雪桐黎明时才回到槐花巷,在云枝的门口啜泣。 云枝披衣打开门,将她拽进屋里:“你才回来?晴樟如何?” 雪桐跪下,抱着云枝的腿:“她流了好多血,我给他请了大夫,喂她吃了鸡汤,可还是一屋子的血腥味……” “姑娘,我们这辈子为什么要做女人?” 云枝潸然泪下,蹲下抱住她:“谁知道呢,可能是命吧。” 她将雪桐带到右耳房:“快别哭了傻姑娘,你也累了一晚上,快休息会儿。” 雪桐合衣躺下,拉着她的手:“姑娘……妹妹,你陪我一起睡吧。” 云枝脱靴上床:“好。” 等雪桐睡醒了,云枝胡乱交给她一个差事,将她支出门,让她去陪着晴樟。 佛手带她去左耳房,给她看一个怪怪的柱子。 她伸手打出去一圈,柱子便倒了,但很快回正。 “今天就练习打它,你自己在家练,我出门一趟。” 第29章 白日宣淫 云枝便知道她是接受了昨天的提议,两人初步达成合作。 只是,这玩意儿怎么打? 前日出门,云枝知道佛手买了许多起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时还不知道用途。 柱子上部圆圆的,包了层软软的皮。 像个憨憨的不倒翁。 她捏了捏,里面也是软的。 一拳挥出去,疼倒是不疼,但手臂有些发麻,且不倒翁纹丝不动。 奇了怪了,刚刚看着佛手也没使劲儿啊。 她不信邪,跟这玩意儿杠上了。 双手握拳打了几十下,伤害值几乎为零,云枝手疼。 她甩着发红麻痹的双手,崩溃的想,习武这么难的吗? 佛手该不会因为自己昨日的一句威胁,怀恨在心整她吧? 可这玩意儿是早就开始弄的啊。 正打算再接再厉,小麦跑进来:“姑……姑娘……世子……” 话还没说利索,长身玉立的少年大步跨进来:“在这里玩儿呢。” 云枝忙要行礼,被他一把捞住,打横抱进内室,刚放到床上就开始扒衣服。 云枝慌乱捉着衣襟:“世子,现在是上午!” “呵,你在府里不也常白日里勾着我……咦,这手怎么回事?怎么红红的?受伤了?” 云枝抽回手,欲起身时被他揽住,圈在怀里。 “没事,闹着玩儿弄的。” 她跟着佛手习武他是知道的,勾起少女的下巴:“枝枝,你练着玩儿强身健体我没意见,可要真伤到自己就不行了。” “你的手这么漂亮,破了皮或是长了茧可就不好看了。” 云枝按下心头的膈应,乖顺道:“知道的世子。” 云峥满意的将她压下,柔顺青丝铺了满塌:“我就知道你聪明,昨夜没来,想不想我?” 云枝看着明净的室内,想起佛手若找到人,不知道要多少钱才能收买人为自己卖命。 用得上他的地方还多。 顿时泫然欲泣:“世子以后会不会来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彻底把我忘了?” 云峥深深看进她的眸中,整个人压下去:“那要看你服侍得怎么样。” 云枝自然是使尽百般解数,青天白日的,叫了四五回热水。 想必云峥是很满意的。 傍晚佛手回来的时候,上房的门还紧闭着,里面时不时传出调笑声。 叶典和小麦站在廊檐下。 叶典还是微垂着头,八风不动的老实模样,仿佛耳朵聋了一般。 小麦面红耳赤。 她摇了摇头,先去厨房找吃的。 在外奔走这么久,她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呢。 傍晚时云峥离开,临走前又留下一大把银票。 抚着云枝酡红濡湿的脸蛋:“只要你乖乖的,爷不会亏待你。” 云枝依依不舍目送他离开,门一关上就面无表情,将银票囫囵塞进床头多宝阁,闭上眼睡了个不省人事。 雪桐后半夜回来,被青栀偷偷摸摸叫进房里。 她那天挨了打,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她竟勾着世子与她白日宣淫,那几个新买的也不醒事儿,由着她睡到现在。” 她亲热的捧起雪桐的手:“咱们做下人的,两头受制,若叫她钻了空子怀上世子的骨肉,夫人定将我们千刀万剐。” 雪桐便明白了,这是叫自己给云枝送避子汤。 夏嬷嬷伤了腰,趴在床上好几日了。 见她半天不答,说:“我和青栀行动不便,又遭姑娘厌弃,咱们三人里如今就你在她面前有两分颜面。” “你放心,办好了差事,回头夫人面前,我们自会为你表功。” 雪桐暗道,姑娘的‘毒药’看来并没对两人造成多大的震慑,心心念念的还是侯府里的夫人。 她低下头,做出惊怕的样子:“可那日,姑娘不是给我们服了毒药吗?” 夏嬷嬷一撇嘴不屑道:“那有什么打紧?只要咱们办好了差事,夫人自不会亏待我们。” “那贱……姑娘的毒药既然是世子给的,夫人若让世子给解药,世子难道会不给吗?” 雪桐心下一沉,原来两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避子汤她自然是要送的。 晴樟的阵仗着实吓到她了,云峥来得如此频繁,要得这么狠,云枝若怀了身孕,侯府定然更加容不下,只有流产一条路可选。 她可不愿看着云枝也遭那样的罪。 慌慌忙忙去厨房熬煮了汤药,推开上房的门。 小麦在耳房里打瞌睡,听到动静站起来。 欢爱过后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雪桐皱眉,“你去让厨房送热水过来。” 这两天陪着晴樟,她知道许多闺房之事,稍不注意很容易怀孕。 放下药碗点了蜡烛,叫醒床上的人。 云枝没什么精神的揉着眼睛:“你回来啦?” 雪桐咬唇,扶着她坐起,锦被滑下,露出她遍布青痕和牙印的肌肤。 心疼得差点掉泪:“姑娘您快喝,千万不要……” 云枝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言不发喝了药,“晴樟如何?” 雪桐红着眼圈:“吃了大夫的药,崩漏没那么凶了,她担心您这里无人差遣被人使了坏,一个劲儿催我回来。” 云枝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擦去眼角的水痕:“那就好,你也累了,快去歇息。” 说着就要往被子里钻。 雪桐拦着她:“姑娘先别睡,我让小麦去传热水了,你先洗个热水澡,等我把床上的换了,你吃点东西再睡。” 云枝动作一顿,感慨的想,这就是有自己人的好处啊。 从做了通房到现在,雪桐是第一个关心她侍寝之后饿不饿,睡得干不干净、舒不舒服的人。 就算是云峥刚得到她那几日,也不曾如此妥帖。 虽然他也有贴身服侍的丫鬟,但那些人最大的作用是盯着她喝避子汤。 “好。” 见她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雪桐说了青栀和夏嬷嬷的事。 云枝眯眼:“原本还想着,她们若是听话,我也不嫌多养两张白吃饭的嘴……你放心吧,记着别暴露了自己就成,我会想办法。” 雪桐无法放心:“要不晴樟那里,我给她请个人照顾几天?我看邻居有个大娘没什么事,人也不错的样子。” 她担心这里人多心眼多,云枝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云枝想想,摇头。 第30章 杀鸡儆猴 云枝起先也这么想,但妇人大多长舌,晴樟孤零零在那里,正是虚弱的时候。 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人守着偌大的房产,没有男人却坐小月子,不知被人嚼多少舌根。 “我这里无事,再说还有佛手呢,还是你辛苦些多跑两趟,照顾她几天。” 雪桐自然不怕辛苦,把晴樟交给别人她也不能完全放心。 只是,云峥傍晚走的,现在才喝上避子汤,也不知药效好不好。 云枝看出她的担忧,觉得该寻一副,吃了永久不能怀孕的药来吃。 她对两性之爱早已绝望,也没想过报仇之后生养自己的孩子。 不过,这事慢慢来,别现在吓到雪桐。 刚想安慰两句,小麦端着食物来了。 两人闭口不再多提。 她吃东西梳洗的空档,雪桐带着小麦开窗透气,又收拾内室。 小麦看着凌乱的床和留下的痕迹,脸上烧得慌。 雪桐让她将脏掉的寝具抱出去,“泡好了就回屋睡去吧,后半夜我守。” 小麦感激的去了。 第二日,云枝起得很晚。 雪已停,出了太阳。 云枝一睁眼就找佛手:“人呢?” “需得过两日。” 云枝这两天就不便出门,叫来小麦和春寇寒星堆雪人,不用那么拘束。 院子里很快响起女孩儿们的阵阵笑声。 云枝坐在铺了厚锦的贵妃椅上,状似无意道:“青栀应该已经好了吧?” 雪桐又去了晴樟那儿。 佛手掏掏耳朵,转身去了青栀和夏嬷嬷的住处。 一脚踢开房门,将凑在一起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 佛手斜靠着门框:“姑娘说,她这里不养闲人,好得差不多了就过去伺候。” 夏嬷嬷伤了腰,大夫断言至少要养半个月,但青栀只是崴了脚踝,四五日便可痊愈。 青栀站起来,唯唯诺诺道:“是。” 她走路还不大利索,云枝盯着她受伤那处,猜测是真的还是装的。 态度倒还算恭敬,走近了端端正正行礼:“姑娘,小的但凭您差遣。” 因为云枝厌恶二人,命他们待在房里养伤,哪儿也不准去。 她们俩住一间房,雪桐和小麦一间 因此小麦几人还没与她打过照面,除了韩氏每餐将简陋的饭菜放在门口,偶尔见过两回。 这时都好奇的看过来。 云枝嘴角一勾,但凭差遣吗? 院子里的雪玩儿了这么久,被踩得杂乱不堪,美感不存。 她抬起下巴:“扫干净。” 青栀脸一白,她在夫人跟前可从来不干这些粗活的。 但看云枝神色,她没胆子拒绝。 春寇和寒星本也负责内院的杂务,欲去帮忙,被云枝止住:“你们俩,不是说会做小吃?去弄吧。” 她也没兴趣在这儿陪着吹冷风,带着佛手和小麦进了屋,时不时从窗户看一眼。 青栀看着偌大的宅院,一个人扫洒完手都得累断。 她灵机一动,哎哟一声摔到地上。 许久不见人来,便长声吆喝:“哎哟……救命啊……疼死我了。” 云枝等她干嚎了半天,才命小麦出来将她送回房间。 她正暗自得意,略施小计就不用干粗活了。 午后,雪桐推门进来,垂着手说:“姑娘说你身娇体贵不是伺候人的命,还是送回侯府享福为好。” “送回夫人面前免不了受顿责罚,命我将你送去春山院。” “还命我为你在世子跟前说好话,定给你另外安排个便当的差事。” 青栀脸“唰”一下白了,也顾不得再装身上有伤,直直冲去上房门外跪下: “姑娘开恩!奴婢错了,以后定当竭尽全力服侍姑娘!求姑娘开恩,别把我送回侯府!” 世子云峥自小便不喜受制于人,当初夫人将自己三人塞进来的时候,世子可是没有好脸色。 她什么事也没干成就被遣回去,无论夫人跟前还是世子跟前都讨不了好。 云枝太歹毒了! 小麦打开门,正涂丹蔻的云枝凉凉瞥过来:“不是摔了腿伤势加重吗?怎的又能动弹了?” 青栀磕响头:“谢主子体恤,休息这么久已经好了,全好了!” “求主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以后一定听话,好好伺候您!” “嗤,”云枝冷笑:“当我泥巴捏的没有半分脾气是么?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送你回去享福还不好啊?” 青栀跪着爬进去,拉扯云枝的裙裾,涕泪横流:“只要跟着主子就是奴婢的荣幸,求主子别赶我走。” 云枝嫌她弄脏了自己的裙子,皱起秀气的眉。 云峥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不悦的走过去,一脚将人踹飞:“好生没规矩!” 青栀后背撞到桌角,疼得差点吐血,见到救星一般,刚想求饶。 云枝哭着扑进云峥怀里:“世子……这奴婢好生刁横,干活偷奸耍滑不说,我想着夫人的人打不得骂不得,送回侯府享福总是没错的。” “她却又哭又闹,活像人家将她怎么了似的,求世子给我做主啊。” 青栀张着嘴:“不是的世子……” 云峥阴沉的眼神扫过去。 他带云枝出来是为了逍遥自在,可不是给自己添堵。 母亲安排的眼线就是云枝不处置,他也要动手的。 “既然干不好这里的差事,又不想回侯府,那就回家去吧。” 回家? 青栀是侯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侯府,不也是…… 叶典应了声“是”,进来将面如死灰的青栀捂着嘴拖出去。 云枝悚然一惊。 他要青栀死。 侯府世子,想要一个下人无声无息的死去太简单了,上一世她看过太多了。 她抖着手去碰他的衣角:“就是懒惰了一些,倒也不至于……” 云峥不赞同的看她,示意雪桐和不在场的第三人:“如果一开始就不能完全将人镇住,只会给自己留下麻烦。” 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这叫杀鸡儆猴,懂吗小姑娘?” 雪桐惶惶缩着脑袋。 云枝一后背的冷汗,露出一个甜腻的笑:“谢世子教我。” 天阴得早,上房里满屋春色的时候,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青栀从后门被弄上青布马车。 刚望见侯府轮廓,便彻底断了生机。 第31章 她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夏嬷嬷被吓得大病一场,夜里发起了高热。 不过没人管她死活,第二天韩氏送朝食才发现。 回了云枝,到底给她请了大夫。 夏嬷嬷心一横,向大夫求一副哑药。 大夫见怪不怪的样子,但没有主人家命令不敢应喏。 盯着此处的佛手回去告诉云枝。 云峥还没走,今晚要留下过夜,两人拿着棋谱对弈。 云峥代为决断,随手一指雪桐:“给这丫头也顺便了。” 雪桐白着脸噗通下跪:“……谢世子。” “不行!” 云枝将棋谱一扔,嘟着嘴抱怨:“世子只顾自己顺心,全然不顾三个都解决了,夫人那里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 雪桐惊恐抬头,朝她摇头。 只要能继续留在云枝身边,为她鞍前马后,她愿意做个哑巴的。 得罪了世子可怎么得了? 云枝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自己变得残缺,眼珠一转,又笑着凑近少年耳边,将自己给三人吃泥丸的事说了。 她呵气如兰:“这丫头最老实,而且被我打了这么多年,早就驯服了,世子别担心,她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悄悄话的时候离得近,香软气息打在耳边脖颈,云峥半边身子都酥了,智商仿佛也去了一大半。 掐着少女纤细的腰肢按在腿上:“行吧,就依你。” 不过还是对雪桐敲打一番:“你家姑娘心善,爷却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今天之后,知道吃谁的饭、端谁的碗了吗?” 雪桐深深伏地:“奴婢唯一的主子是姑娘。” 云枝冷眼瞧着,母子离心至此,侯府从根儿里就已经朽烂了。 如果她将自己前日遭人追杀的事告诉福寿堂那位,定然又会加深婆媳之间的矛盾。 老太太现在最宝贝的就是她那条老命,得知儿媳宁肯妨害到她也要对云枝痛下杀手,那侯府的戏才真是好看呢。 不过那会将事情闹大,让自己成为所有目光的中心,得不偿失。 只能将此事暂且按下。 第二日云峥离开,佛手打了个眼色。 云枝便打发了小麦,“今日?” 佛手看她虚弱无力的样子:“下午去也成。” 但云枝已经迫不及待了,起身穿衣:“现在就走。” 两人着胡服,骑马出城,在郊外树林里见到两位新人。 佛手简单介绍,矮小、其貌不扬、看起来十八九的女子:“丁小。” 精瘦、络腮胡、三十来岁的男子:“全大。” 两人向云枝抱拳行礼,云枝忙扶起两人。 来的路上,佛手已交代了二人的来历,全来自于曾经的九州镖局。 九州镖局原是排的上号的大镖局,三年前卷入一桩贿银案,死了大半人,剩下的都四散江湖、各谋出路。 那案子当年闹得很大,饶是云枝足不出户,在侯府里也略有耳闻。 云枝问:“我区区一介外室,地位卑微,如何能让两人忠诚于我?” 佛手说:“他们曾经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把柄。” 云枝这才放心了。 她的思维散得很开:“你也曾经是九州镖局的人?” “不是。” “那你如何认识他们?” 佛手避而不答:“姑娘说一年就让世子放我离开,请姑娘践诺。” “真是的,人家裤衩子都被你看光了,自己却一直那么神秘。” 全大很有主见,全权谈好了二人的报酬,给出后续方案: “佛手说,有人要姑娘的命,实力还不容小觑。 属下建议,我与丁小一明一暗,她扮做侍女护在姑娘身边,我隐匿行踪,只在危急关头出奇制胜。 如此,将敌人彻底打退几次,也无人再敢小看姑娘。” 云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本身她还不知道怎么向云峥解释,身边突然多出一个大男人呢。 “果真?每次我有危险你都会及时出现吗?” 初次见面,保证了也没人信。 全大看向佛手。 佛手踢开脚下的石子:“姑娘且看来日吧。” 机会来得就是快。 三人回城,先带丁小去那日的成衣店买了身跟佛手差不多的衣裳,出门逛到马市。 云枝的院子已经住了好些人,没有地方养马了。 所以出城骑的马是租的。 一家中等马行,去时没什么客人。 刚进院子,门就被一阵风吹得关上,马棚里数匹马儿不安的抬起上半身嘶鸣,但为缰绳所制,不甘的低下头。 马棚顶的雪被踩得吱吱作响。 马行管事见状抱头躲去角落,声嘶力竭:“求求了!小本生意,别在我这里打!” 佛手和丁小警觉的将云枝夹在中间。 地上六个,屋顶八个,是每个方位都不留生路的死局。 每个人都手持长刃。 云枝逆着光眯眼。 这武器的制式不像是侯府死侍和暗卫。 她偏头问丁小:“有把握吗?” 丁小声音很紧绷:“姑娘放心。” “那……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抓个活口。” 话落,杀式袭来。 佛手一掌将她推去墙角,自己守在一步之外,丁小冲上去与杀手缠斗在一起。 佛手找的果然是高手,丁小顷刻间就解决了四五个,躺了一地。 守在屋顶和院墙上的人见状冲下来,只留了两个分别守住东西两角。 丁小顿感吃力,背上就露了破绽。 就在这时,东西二角制高点那两人不知受了何种袭击,软软倒下。 说时迟那时快,佛手冲过去解了丁小后背的围,两人合力御敌。 全大也从暗处现身,蒙着面,在外围迅速游走,快得如同一道影子。 云枝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她的步伐,回过神来的时候,场上已经只剩下两个了,吓得几乎要逃。 “欸欸!抓住!抓活的!” 全大的残影迅速掠到一人身边,三两下就卸了其四肢和下巴。 另一个,格杀。 云枝出了一身汗,跑到那活口身边蹲下,掀了蒙脸布,没看出个所以然。 佛手蹲下身来,检查他的穿戴和武器,忽然顿住。 “怎么了?” 角落里的马行掌柜屁滚尿流坐在地上:“出人命啦……好多人命……天塌了呀……” 佛手缓缓起身,意味不明看着云枝。 云枝莫名其妙:“看出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是……长庚军。” 第32章 送人下地狱跟切水果一样轻巧 长庚军,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云枝茫然不已,全大和丁小却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 全大质问佛手:“你怎的瞒着我们,她得罪了那么厉害的人物?” 言外之意,早知道的话,根本不会与云枝订立雇佣关系。 云枝抬起一只手,挡在两人中间:“咱们有话好说,左右第一天合作,你们觉得吃了亏可以走,但能不能先跟我解释一下,长庚军是什么人?” 佛手看向倒了一地的尸体,和缩在角落几乎晕厥的马行掌柜。 “先离开这里。” 掌柜的屁滚尿流爬出来:“你们不能走!死这么多人在我这儿,官府问起来我怎么解释?” 佛手拎起地上那个还没断气的:“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收拾,不会有人为难你。” 掌柜不敢应喏:“真……真的吗?你们说我就信啊?” 佛手一掌将他劈晕,拎起地上还没断气那个就走。 丁小望向全大,全大愁眉紧锁,最后还是冲她点了点头,丁小于是跟着一起离开。 而全大自己,则纵身一跃,又消失在墙头。 带着个行动不便的大男人太过招摇,佛手让丁小直接牵了马行一架马车。 云枝识趣的放下三倍有余的银票。 一行人乘着马车离城。 郊外河边,冰天雪地,只有最中心还有一点流淌的活水。 佛手向云枝解释:“京畿护卫十二军,长庚军的长官姓林,乃是梅妃兄长。” 云枝略加思忖:“梅妃诞育三皇子,三皇子赵榷,三皇子……便是那日的三公子?” 佛手点头,“成王正妃亦姓林,乃是梅妃亲妹。” 这下清楚了,成王是赵思怡的爹。 云枝一掌拍在马车蓬壁“谁想要我的命?是三皇子还是……郡主?” 她觉得不是思怡郡主。 如果她欲对自己除之而后快,那日在侯府,曾大设局之时,她又为何搭救? 可若不是她,三皇子与自己无缘无故,又怎会动用京畿护卫长庚军? “你确定此人是长庚军?” 佛手剥落此人衣襟,左键一个烙刻的‘庚’字。 那人被识破身份,虽不能动弹且口不能言,却用淬毒的眼神盯着佛书。 佛手对他微微一笑:“别着急,一会儿就送你下地狱。” 云枝看着这样的佛手,觉得真奇怪。 她一直以为佛手不会杀人,现在听她说起来送人下地狱,却跟切水果一样轻巧。 还有丁小。 刚刚杀人最多的就是她。 这些可都是官府造册、军中有名的正规军,这样杀掉真的不会惹祸上身吗? “这些年征战不断,逃兵众多,官府为了杜绝这一现象,从五年前开始下令,所有军士必须刺字明身,所以此人出身长庚军绝无弄错。” “且,那日贫民区所遇杀手与此人路数差不多,我当时便起了疑心,但因急于找到你,没有详细探查。” 云枝心下更沉。 她一直以为那波人是侯夫人派来杀自己的,如今想来却是冤枉了她吗? 这一连串下来可真够糟心的,云枝按着发胀发疼的太阳穴。 “能不能问问他,到底谁派他来的?” 佛手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这有区别吗? 无论是否思怡郡主授意,都绕不开中间的三皇子。 云枝也明白过来。 看向窗外。 那个看似淡漠,凌厉起来却气势骇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那日他的男侍曾对自己提出一番忠告,难道是得他授意? 当时那男侍说,思怡郡主喜欢云峥。 所以,她那时若听进去了,低调行事,或者自己远离云峥,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杀身之祸? 偏偏她转头就挑衅郡主,还三不五时外出招摇。 马车里一时沉默,只有那 伤者沉重的呼吸声。 丁小这时说:“我二人的身份不宜在官军跟前暴露。” 佛手看向云枝,用眼神示意这个人。 云枝撇过头:“弄下去处置吧。” 可别弄脏了她新买的马车,花了三倍高价呢。 佛手守着她,丁小将人弄下去了,很快回到马车旁。 “云姑娘,佛手,我与曾大就此离去,二位另请高明吧。” 佛手一点都不意外。 云枝撩开车帘:“丁姑娘,良禽择木而栖,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她实在很看好她与曾大的身手,不忍就此放弃。 丁小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云枝淡淡一笑:“三日后,若槐花巷我院子里的海棠树上系了一块红绸,代表三皇子那里的危机解除,你和全大可以回来,我的报酬还是从今日开始算起。” 丁小和佛手都不无诧异的看着她。 云枝从钱袋子里摸出一枚金饼递给丁小:“今日辛苦了。” 随后放下车帘,对佛手说:“走吧,回去了。” 佛手以为是回家,思忖着这件事肯定要告诉云峥。 既然有皇子插手,已经不是多请几个保镖就能应付的局面。 云枝却说:“去三皇子府。” “你找三皇子?” 云枝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繁华的城郭。 “局面已经不能更差了,怕什么?” 今上有三个成年的儿子,长子为太子,居东宫。 另两个都在宫外开了府。 到了三皇子府外,佛手盯着她:“你到底想干啥什么?” 云枝勾起嘴角,笑得明媚:“当然是谈条件。” 既然近两次出门都与长庚军狭路相逢,云枝断定三皇子在自己身边放了眼线。 果然,两人的马车刚停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三皇子的男侍就找上来了。 他面容淡淡,既不孤高也不谄媚,只有冷漠:“跟我来吧。” 仿佛,云枝在她眼里已经是死人一个。 赶车的佛手牵着缰绳,脊背绷得死紧。 云枝拍拍她的肩:“别怕,跟上去。” 男侍并未将她带入三皇子府,而是一处私密性很好的酒楼。 唯一一栋二层的建筑之上,推开窗能遥遥看到皇宫的金顶。 男侍让人给她上了一壶茶:“你就在此等候吧。” 云枝跪坐塌前,微微躬身:“谢常公子引路。” 内侍转身的脚步一顿,终究没有说什么,离开了。 佛手有些焦躁不安,一直站在窗边,警惕的看向四周。 云枝闻着茶香。 变冷,续热,又冷。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三皇子赵榷终于现身。 云枝端坐,动也未动。 赵榷缓缓在上首落座,看向她饮了一半的茶杯,倏然一笑:“你倒不怕我下毒?” 云枝这才抬起头,侧眸看向来人:“三皇子相信我,就这么毒死我不划算。” 第33章 做交易,就凭你? 赵榷不置可否,理了理宽大的衣袖。 上面繁复的手工刺绣,彰显其身份的尊贵。 原本站在窗边的佛手早已退守到云枝身后。 纵然没有回头,云枝也感觉得到她浑身蓄力,随时准备为自己拼命。 常公子端了一壶新茶进来,为三皇子斟满,随后跪坐在他对侧。 “云、枝。” 云枝弯腰垂头:“民女拜见殿下。” “你命倒是大啊。” 他虽没叫平身,但云枝自动让自己放松坐好:“这便证明,老天爷留下我的小命,自然有他的道理。” 三皇子端起茶杯,不喝,只品嗅香味,声音慵懒:“哦?什么道理?” 檀香袅袅升起白烟,云枝微微侧头向后:“你先出去。” 佛手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云枝抬眸看她一眼:“相信我,去楼下等着。” 佛手僵持片刻,最终不知想到什么,转身离去。 云枝又看向三皇子身边的常公子。 赵榷却没有让他也走的打算,云枝无所谓。 赵榷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京中贵女众多,他素来脾气温和,但能坦然承受他目光和审视的女子少之又少。 要么惧怕皇权,要么因有所图而羞怯。 云枝不过一介卑微外室,何等低贱的地位,却丝毫没有惊慌或者自惭形秽。 是恃宠而骄所以愚蠢,还是真的胆大包天? “你还敢来见我?” 云枝粲然一笑。 “殿下,您想杀我,无非为了将来,郡主与世子琴瑟和睦。” “但如今,奴婢已经知道对我下杀手的是您,只要我有个三长两短,命丧你手的消息就一定会传到世子耳朵里。” “殿下,奴婢位卑命贱,但在世子心中扎根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说得可谓僭越,赵榷面色依旧闲适,只是声音却冷了。 “你威胁我?” 云枝抬手轻抚额边垂落的一缕发丝:“当然不是,殿下,我来跟您做笔生意。” 饶是赵榷涵养好,此时也忍不住嘲讽的笑了:“就凭你?” 云枝抬眸,直视高高在上的男人。 有些人便是这样,他们有上好的皮囊,极佳的涵养。 不知情的人,会误以为他们平和可亲。 可她知道,圣人皮囊之下,是算计到毫厘的肮脏心肠。 云峥如此。 赵榷也不例外。 “殿下不会不知道,我的来历吧?” 赵榷眉梢轻微一动,这微末的细节没能逃过云枝的眼睛。 自然是了。 前世她最不堪重负那一年,太子已废,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将其余皇子压着打。 风头无两。 朝中重臣开始站队,一大半押他会赢。 但眼下他的母妃只是宫中梅妃,他在众皇子中既不占嫡也不占长。 且不说其他皇子,太子的地位可还相当稳固。 强敌环伺,他还需韬光养晦很长的时间。 既然野心勃勃,纵使现在处处伪装,私底下肯定会密切关注各大朝臣与贵族的动向。 他的母妃与成王妃一母同胞,成王便是他的天然助力。 即将与成王府成为姻亲的永安侯府,自然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因此,即便思怡郡主容得下她,他也容不下。 容不下她,破坏永安侯府和成王府的联盟。 这便是她杀身之祸的根源。 云枝从小就很少被带出门交际,云幻儿回来后更是一步未曾离开侯府,所以外界几乎无人知晓,数年前那段偷天换日的过往,更不知晓她的存在。 可她笃定三皇子知道。 “一个苛待养女的侯府,殿下仍愿与之结盟,可见实在看好永安侯府。” 赵榷双眼微眯,狭长眸子中泄露点点寒芒:“皇子结党营私是大忌,云峥与郡主的婚事乃是陛下御赐。” 云枝淡笑:“无论您怎么辩解,只要婚事成真,所有人自然将永安候府归于您麾下。” 赵榷转着酒杯不说话。 事实就是如此,无可辩驳。 风险虽大,但要他舍弃这门婚事又不行。 他看好的不是永安侯府,而是云峥,以及他背后张氏的娘家——荥阳张氏。 “侯爷……侯府以后还要靠世子。” 云枝离开坐塌,对着赵榷盈盈下拜,前所未有的庄重: “所以世子身上不能有污点。” “风花雪月、男女情事,对男子而言不过是肩上浮沉,不值一提。” “可若张氏首鼠两端、阳奉阴违、意图对陛下不敬呢?” 砰! 赵榷手里的陶瓷茶杯破裂粉碎,茶水淌了一地。 常公子迅疾递上绢帕:“殿下,莫伤了手。” 赵榷扔掉碎瓷,接过来擦了手,双肘撑着膝盖,声音仿佛粹了冰,紧盯着云枝:“你说什么?” 云枝垂眸看向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衣裙,十分镇定:“很奇怪吗?” “侯府二十多年里几番起复,次次濒临灭门,无论是老太太还是夫人,早就吓破了胆。” “荥阳张氏,私练府兵,出发点或许是为了自保,可若是被圣上察觉,恐怕……” 房间里静得可怕。 贵族多有训练死士和暗卫者,这已是默认的事情。 但私练府兵不是一个性质,真要追究起来,张氏究竟想做什么? 造反吗? 虽然迟早是要来那么一遭的,但不是现在。 而且,现在结盟未成,他们为谁效力? 赵榷身子往前倾,几乎与云枝面对面。 “你在侯府连个丫鬟都不如,会知道这样重要的秘密?” 离得如此近,云枝闻到他身上的苦茶味道。 她如同笔挺的树,一动未动:“奴婢服侍世子之前,一直住在老太太院子里。” 赵榷捏紧了擦手的绢帕,所以那个老不死的也知道? 为何他的眼线没收到半点风声? 这个消息,果真可信吗? 还是云枝为了活命,随意编造? 云枝可不管他心里怎么猜测,张氏豢养私兵且人数众多,是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而且,张氏效忠的并不是三皇子,而是太子。 侯府与成王结亲,表面归顺三皇子,实际一直在为太子做事。 云、张两族的不少门生故旧,又暗中与四皇子、五皇子关系匪浅。 就算是在边关为质,状若弃子的二皇子身边,说不定也有他们的人。 云峥心情好的时候曾说过,这是侯府几次变故之后摸索出的生存智慧。 在局势明朗之前,他们永远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态度。 前世到她死时,局势已经基本确定,云峥正打算说服张氏转投三皇子。 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正好给她可乘之机。 第34章 大出血 三皇子早日知晓侯府的底牌,要么及时与侯府切割,在圣上面前揭露此事,彻底打趴侯府及荥阳张氏。 要么收服张氏,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进可攻退可守,无论采取何种方式,给出线索的她都是最大的功臣。 云枝看向上首神情阴鸷的男人:“这笔生意,做不做得?” 云枝也不怕他杀人灭口,这么大的事她都敢说出来,自然还有后手。 三皇子连张氏最大的底牌都不知道,可见情报网是很粗糙的。 那么他就非常需要,在云峥身边安插一个眼线。 她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要不威胁到郡主的地位,堂堂一个皇子,没理由一定要她的命。 房间里落针可闻,常公子看向窗外,不知在思索什么。 许久,赵榷忽然道:“侯府让你与亲生父母骨肉分离,这些年不仅没有善待你,还将你逼到如此尴尬的位置。” “你想借我之手,覆灭整个永安侯府?” 云枝心脏狠狠一跳,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这样做! 她真希望赵榷当即便下定决心,立马去陛下面前将此事和盘托出。 但她知道他不会。 他的野心不会允许,他放过张家这么大一个把柄。 既然目标是那至高之位,他断不会舍弃能量巨大的荥阳张氏。 她伏首,五体投地:“女子存于世间,本就身不由己,往事已如尘烟消散,奴婢唯一心系之人便是世子,他是我余生唯一的依靠。” “只愿殿下早日收服张氏,余生……容许奴婢伺候在世子和郡主左右。” 屋里的檀香是上等的茉莉花味。 云枝静静的趴伏在地上,暴露了所有弱点。 只要一个念头,捏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赵榷慢慢坐直身体,右手食指在太阳穴一下一下轻点。 眼前是女子白皙纤细的脖颈,上面还有深浅不一的吻痕。 也许是因为,要她的命太过容易,所以反倒没了兴趣。 “你之所求,便这么简单?” 云枝缓缓起身,呼出一口浊气:“我要的不简单啊,我要殿下高抬贵手饶我性命,还要将来在郡主眼皮子底下平安一世。” “如您所说,整个侯府除了世子,各个对我刻薄寡恩,所以我愿永不入侯府。” “我只做世子的外室,与他相守便可,不做通房,不做贵妾,不侍奉主母,不给侯府每一个欺压过我的人下跪。” 赵榷哈哈大笑:“外室,孩子连上族谱的资格都没有,你为了一个云峥,愿意舍弃孩子的前途?” 云枝做出痛彻心扉却孤注一掷的神态,含泪道:“可这……又有什么办法?让我离开世子,我的心……” 赵榷突然扼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抓到身前:“你说出张氏这样大的秘密,就没想我向陛下告发?” “告发之后是什么后果?整个侯府都得抄家灭族,你却说对云峥一往情深?” “如此惺惺作态,骗得了我?” 他将云枝物品一样推倒在地,云枝捂着脖子急促喘息咳嗽。 这人果真不好诓骗。 她回头,充血绯红的双眸里尽是癫狂:“抄家灭族又如何?左右不再是我一个人命丧黄泉,他却留在这世界上娇妻稚子美满一生。” “死有何惧?他将与我生死不离,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地位、财富的差距,也再也没有郡主!” 常公子回头,怜悯的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可怜的蝼蚁。 赵榷起身,掸了掸衣袖,“疯子。” 云枝哈哈大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才不会懂,我只不过求世子片刻真心,我巴不得跟他共赴黄泉,那样他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哈哈哈哈哈哈……” 赵榷目中无人的说:“你所说的本殿会去求证,你最好没有撒谎。” 他走后,云枝还笑了很久。 做戏嘛,得做全套。 直到佛手推门进来,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云枝恢复了从容,起身拍掉衣裙的灰,用茶水擦脸:“走干净了?” 佛手双臂环胸:“我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一年之后。” 云枝觉得自己差不多了,双手抱立腹前:“好端端的,别这么咒自己。” 佛手转身,两人下楼登了马车。 “去那家马行看看吧,你说三皇子到底有没有派人去收拾?人家开门做生意,可别被咱害了。” 佛手于是驾马转向。 “唉佛手,先前在楼下你吓坏了吧?一会儿我请你吃顿好的压惊。” “你确定三皇子真不会再找麻烦吗?” 云枝单手托着腮,撩开车帘与她说话:“八九不离十吧,不过皇子的心意我怎么能随意揣测呢?一切得看命。” 佛手直翻白眼:“不确定你还敢那么做,知不知道刚刚……” “刚刚什么?佛手佛手,刚才若三皇子真要杀我,你打算怎么救我?” “救个der!你自己找死关我什么事?世子那里也不是不能交代,大不了亡命天涯去。” “咦……佛手你老家到底哪里的?说话怎么如此风趣?”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出门前摸了下衣袖,你袖子里面藏了什么?” 说着她就上手去摸。 佛手将她推回车厢:“要命的东西,劝你别这么好奇,坐好,我要提速了。” 马行里的尸体果真消失得干干净净,但掌柜的受惊不小,哆哆嗦嗦关了门,早早回家去了。 云枝放下心事,说话算数,带佛手吃好吃的去。 犒劳她方才忠心相护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看看三皇子到底还要不要杀她。 如今她的新保镖被吓跑,身边只有佛手一个,正是最好下手的时候。 好在,两人一直逛到天黑,身边一个可疑的人也没出现。 回家。 “唉先不回先不回,我去看看晴樟。” 反正自己与雪桐晴樟那点小九九早已暴露给佛手,云枝也懒得再瞒着她。 马车停在榆阳弄,云枝刚下马车,紧闭的大门突然从内打开,雪桐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见到云枝,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冲过来就跪:“姑娘您怎么来了?难道是知道晴樟……您快救救她!” 云枝用力将她扶起:“晴樟怎么了?” 雪桐抬手抹了把泪,手上的血弄花了脸:“她突然大出血,出气都没多少了,我正要去请大夫!” 云枝拔腿就往里面走,对佛手说:“你赶马车带她去,快!” 第35章 中毒 佛手拉住她:“不行,我与你必须寸步不离。” 云枝深呼吸,她知道不能怪佛手,这是云峥给她下的命令。 “雪桐,你去守着晴樟,我去请大夫。” 她转身跳上马车:“这样总行了吧?快赶车!” 佛手不再多言,上车拉起缰绳,雪桐抹了把脸追上去: “之前的大夫怕是不顶用了,出了巷子右转第三个街口有个长春药堂,听闻那里有个极擅妇科的大夫。” 云枝放下车帘:“知道了,你守好她。” 雪桐跌跌撞撞回到晴樟的房间,刚到门口就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呛了一口。 守着这么大的院子,她却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只点着莹莹一豆蜡烛,微弱的烛光下,她脸如金纸,一脸的死气。 “晴樟?” 床上的女孩儿俨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艰难的睁开眼。 “我好像听见……姑娘的声音。” 雪桐跪在塌前,握着她冰凉的手,企图给她一丝温暖: “是姑娘,她给你请大夫去了,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再坚持一下……” “你现在别费力说话,我喂你喝水好不好?” 她抽出手去够茶壶,手抖个不停,好不容易端了半杯热水过来。 “我抱你起来,你喝点,来……” 可晴樟身子沉,她怎么也抱不起来。 雪桐狼狈的放下茶杯,牙齿咯咯轻颤:“晴樟……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她搞不明白,已经养了这么多日,晴樟的身体明明已经好了许多,为什么会突然大出血? “咱们有姑娘,姑娘一定会救你的。” 晴樟对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临近午时将散的雾:“我做了个梦……梦见阿娘……” 雪桐凑近附耳去听。 “她给我唱歌,还……还做我小时候……最爱的……青艾糕……” 雪桐不忍再听,胡乱抹了眼泪:“别说了,省着力气,等你好了我们去找你阿娘,姑娘定会赐你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用最好的马车送你回去!让她知道你过得很好!” 晴樟闭上眼睛,嘴角却笑了下:“我阿娘……不在意那些……因为她已经不在了。” 雪桐心中一跳,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这些年她们每次见面都很匆忙,没有机会聊起彼此的家人。 “没关系啊,你还有我和姑娘……” 晴樟忽然睁开眼,紧紧抓住她的手:“以后你……你好好帮着她……” 佛手赶着马车穿街而过,云枝抓紧窗沿静坐着,心头却惊疑不定。 流产导致的大出血,她上辈子也经历过,知道何等的凶险。 那是一种浑身仿佛泡在冰水里、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可那时她身边有最好的郎中,吊命的药材不要钱似的供应着,而晴樟什么也没有。 她不懂,不解,明明今生提早找到晴樟,她应该比上辈子过得更顺遂才是,为什么会遭受如此凶险的事? 上辈子,她可经历过这些?在那种男人身边,又是怎么挺过来的? 马车很快停在长春药堂门口。 云枝未等停稳就跳下来,抓住正在关门的男子:“大夫,有没有擅妇科的大夫?” 男子不好意思的后退两步:“姑娘,我们大夫已经下值了,有什么事可等明日……” “等不及了!” 云枝几乎对他跪下:“我姐姐小产后大出血,状况凶险! 大哥,救人一命胜造七世浮屠,请您帮我找你们这儿最好的妇科大夫!必不会亏待。” 男子也是宅心仁厚:“你等着,郭老在后堂吃饭。” 云枝见他通融,心下松了大半。 不一会儿,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者匆匆走出来,方才的年轻男子为他提着药箱。 云枝迎上去:“妇人大出血凶险,您这里是否有吊命的药材?带了去就算用不上我也高价买。” 老大夫为难握起双手:“本来是有的,但方才……” 年轻男子看向大门外:“咦,贵人马车还没走!” 他三言两语交代,今日刚得了一只上好的百年野参,就被那马车上的贵人买去了。 云枝几乎是扑过去,跪在那马车前:“我姐姐生命垂危,可否请贵人容让这一只人参?妾愿出高价,或日后为贵人另寻一只更好的?” 马车宽大华贵,与云枝的青蓬马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车帘静静垂着,传出骄横的声音:“你这贱人竟敢……” “松风,休得无礼。” “郡主!” 云枝猛然睁大眼睛。 里面一阵短暂的低语,车帘掀开,赵思怡静静看着她。 她的婢女松风不情不愿的将一个小盒子递出来:“给你吧。” 云枝怔怔接过,转瞬就磕了一个响头:“谢郡主救命之恩,奴婢日后当牛做马以报!” 松风冷哼:“你就编吧,你哪来的姐姐?也就欺我们郡主心软。” 云枝不能与她耽搁时间,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匆匆爬回马车上。 马车错身时,她掀开车帘看过去,郡主也正默默看着她。 她想说些什么,那一瞬间却卡了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离得远了。 她放下车帘,轻轻吐出一口气,抓紧了狭长的木盒子,向大夫说明雪桐的情况。 离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云枝潜意识里是相信晴樟不会有事的。 她上辈子明明和雪桐一起为自己收尸,无论遇到什么,也一定会化险为夷。 谁知回到家,雪桐惨白着脸,软趴趴的跪在床边。 而晴樟已经闭上了眼睛,手垂下床沿。 她脚下一跌,朝着床畔扑过去。 “姑娘!” 佛手扶住她,一声惊呼惊唤醒了失魂落魄的雪桐。 大夫见状不妙,急忙上前探查脉搏,回头吩咐年轻人:“快!取我的银针。” 还有救! 云枝压下喉头的腥甜,将地上打摆子的雪桐扶起来。 主仆二人紧紧靠在一起,握着对方的手,视线随着大夫的动作而移动。 晴樟不可能会死,她至少要活到三年以后,不可能现在出事。 何况她还带回了人参…… 对,人参! “需要给她含一片吗?” 老大夫大手一挥打断她的话,几次行针过后,原本已经气息断绝的女子一声长吟,胸口一抖,睁开了眼睛。 云枝唰的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心刚安定下来。 大夫却回头:“准备草木灰和米汤催吐,她中毒了。” 第36章 目标原本是她 中毒? 云枝再也忍不住,躬身吐出一口血。 雪桐双腿一软跪到地上,佛手急步上前,封了她两处心脉。 利落的招式惹得老大夫多看了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回头跟学徒忙碌起来。 雪桐咬着牙爬起来:“我去烧水!” 云枝拍拍佛手,找了个地方坐下,揩掉脑门儿的汗:“我没事,你去帮雪桐,厨房里的东西……凡入口的,别乱动。” 佛手点头离去。 兵荒马乱,熬到后半夜,催吐、针灸、灌药,大夫忙得出了一身汗,总算捡回晴樟一条小命。 云枝庆幸今天心血来潮来了这里,但凡一念之差,或者耽误点时间,晴樟就没了。 老大夫面容疲惫,“明日派个人去药堂取了药,佐以今日所得人参,好好调养至少足月。” 云枝向他深深一福:“谢您救命之恩,今日没准备,不知这个可否抵您的诊金?若不够的话我明日取药时再奉上。” 她取下手腕上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递给老者。 今天带出门的银两花完了,银票也全给了遭受无妄之灾的马行掌柜,她已身无分文。 老者接过玉镯:“绰绰有余。” 他抬手揖了一礼:“多余的明日烦取药者带回,告辞。” “等等。” 云枝让雪桐搬了一堆东西过来,“找零就不必了,请您指教,我姐姐所中何毒?” 云枝为了给晴樟补身体,将槐花巷的燕窝松茸等,叫雪桐拿了好些过来。 老大夫一一查验,最后取出数量不多的血燕:“浸泡过高浓度的红花。” 雪桐捶地痛哭:“啊——她今天好不容易有胃口,我才做了一些给她吃……晴樟……我害了你……” 云枝整个人软倒在椅子上。 哪是雪桐害的,分明是她。 这些雪燕是云峥从侯府带出来的,那些人的目标原本只有她。 闭上眼睛,无力的挥挥手,佛手将大夫与学徒送出去,回来时雪桐和云枝抱在一起。 “姑娘,今日晴樟大约觉得自己熬不过了,交代我……侯府吃人不吐骨头,姑娘,咱们走吧!” 云枝看向佛手,喃喃道:“当然要走,但不能这样走。” 而且现在孤立无援,怎么走? “姑娘,你放下吧,咱们无权无势,那些人捏死咱们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咱们斗不过的……” “有些事强求不来的姑娘,保命要紧,逃远一点要紧啊姑娘!” 佛手默默退出房外,转个身靠在墙上,抬头看着黑夜中若隐若现的月光。 云枝的视线一下子失去了焦点,变得茫然。 可她的眼底却是坚韧的,执拗的,一字一句道:“我放不下,雪桐,我放不下。” “斗不过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是舍了这条小命。” 雪桐焦躁又忧心。 焦躁这样的境地不知要持续到何日,晴樟到底能不能完全养好。 更忧心姑娘当着佛手说这样的话,传回侯府,不怕死得更快吗? 日出时,晴樟悠悠转醒,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云枝喂她喝米汤,与她小声说了许久话。 昨夜染血的被褥都扔出去了,但房间里还有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云枝轻声宽慰,净捡轻松的说,但晴樟手放在小腹之上,轻轻动了动。 云枝放下碗,为她擦拭嘴角:“晴樟,虽说,生育是女子的天职,但我们……” 晴樟却笑了,笑意从嘴角蔓延到整张脸:“我不知多高兴,姑娘,你不知我多高兴,以后终于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了。” 她笑得仿佛真的很开心,眼里却雾蒙蒙的,云枝心头酸楚,俯身抱她: “嗯,我也为你高兴,往后如果想养孩子,世上还有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 大夫昨日临走前说过,晴樟身体亏损过大,以后绝无生育可能。 但云枝打心里觉得,在这个女子的身体不能被自己主宰的时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可以,她也想永绝后患。 她决不允许自己,生下云峥的孩子。 外头热闹起来的时候,雪桐去药堂取回药,云枝嘱咐她好好照顾晴樟,才带着佛手离开。 她坐在马车里按揉生疼的额角,寻思着应该给榆阳弄的房子买两个仆人,以后好好照顾晴樟。 身上没钱了,先回家去取。 “吁——” 佛手停好马车,撩起车帘,低声道:“家里好像有别人的……” 话音未落,叶典从里打开门:“姑娘,世子等您一夜了。” 云枝睁开眼睛,看向从院墙里冒出头的海棠树。 云峥坐在打开的上房里,看着云枝提裙走进来。 视线从她沾了泥污的裙摆慢慢上移,直到那张憔悴的脸。 美人就是美人,如此憔悴,依然那么好看。 古有西施,浣纱而令河鱼羞愧躲避,大抵便是如此。 天大的怒火,在看到这样一张动人脸庞的时候,也消歇了大半。 他自认十足的压抑了脾气,低声问:“彻夜未归,做什么去了?” 云枝恍若未闻,经过他身边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 少年怒火升腾,起身抓住她手臂扯回身前:“我问你话呢!是不是太纵容你了,让你连晚上都敢不回家?” 云枝跌倒,少年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云枝端正跪好,沙哑开口:“我年少时,身边有个十分忠心的丫鬟,大小姐打我,她便为我挡着、受着。” 云峥松了手,垂眸看着她。 “大小姐不喜,便将她发卖去了烟花之地。” “奴婢幸得世子垂怜,攒了些银钱,便去将她赎了出来,她怀孕了。” “虽身世不堪,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置了处宅院给她养胎,将家里温补的食材送了些过去。” 她抬起头,凝着泪悬而未落,自下而上仰望着高俊的少年: “谁知燕窝浸泡过高浓度的红花,她昨晚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 云峥瞳孔急剧收缩,忽的俯身将她紧紧抱住,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枝下巴搁在他的肩膀,眼泪顺着鬓角滑进他的脖颈,痛不欲生:“她是代我受过……” “别说了!” 云峥将她抱进内室,胡乱的亲吻掉眼泪:“别怕枝枝,我不会让你发生那样的事!你相信我!” 云枝柔若无骨的依偎进他怀里:“世子,你抱抱我,我好害怕……” 云峥紧紧抱着她,闭上眼睛:“你放心,我会保护你,我发誓!” 第37章 别脏了成王府大门 旁人的生死,只是他一腔浓情的点缀。 云峥难以抑制的占有她、征服她,又难得的与她温存。 云枝将两人的青丝并做一处,编起了辫子。 云峥看得心都化了,倾身与她绵长的亲吻。 云枝柔顺的靠在他怀里:“世子真的会护我一生无忧吗?” 他轻抚她圆润的肩头:“自然,你无需忧心。” “您要怎么做?” “你这里,佛手擅长辩毒,我会令她以后多加小心,侯府……” 他亲了亲她粉红色的眼皮:“我会处理。” 醒来时外面黑漆漆的。 这两日都过得日夜颠倒了。 她起身穿衣,小麦揉着眼睛从屏风后绕过来:“姑娘是要梳洗还是吃东西?” “什么时辰了?” “约摸是卯时吧,天快亮了,哦,世子寅时初走的,还把夏嬷嬷带走了。” 云枝穿衣的动作停下来。 侯府里带来的燕窝里有毒,青栀和夏嬷嬷至少有一个是知情的。 青栀已经没了,夏嬷嬷求了一副哑药保平安。 但云枝不会容许身边留着这样包藏祸心的人。 她本也要找夏嬷嬷算账,现在云峥代劳了,倒省去她一桩麻烦。 她批了干净衣服到贵妃榻上:“床上的换了,你就回屋去休息吧。” 小麦很乖:“欸!您肚子饿吗?我先去厨房让人备晨食?” “好,把药一起煎了送来。” “药备着的,佛手姐姐昨日就让人熬好了的,估计还温着呢。” 她很快忙完了一切,下值去休息。 天蒙蒙亮,佛手从房间里出来,恰好看到送朝食的韩妈。 云枝招呼她一起吃,看一眼院子里的海棠树:“今天就把红绸挂上去吧。” 前日与全大丁小分别时曾约定,只要解决了三皇子危机,欢迎他们回来。 她觉得三皇子那里的威胁已经算是解决了。 佛手点头,两人出门时,红绸已经在海棠树顶端随风飘扬。 她去牙行买了一老一少两个仆人,再买了许多冬季居家的东西和粮油等,一并送去榆阳弄。 “霍妈妈,你以后就负责扫洒浆洗和看大门,小荷,你贴身伺候晴樟,她以后就是你们的主子,干好了有赏,出了差池送你们去官府。” 两人喏喏应是。 给晴樟磕头的时候,她急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姑娘,奴婢如此卑贱的身份……” “晴樟!” 云枝少有的板着脸:“你和雪桐都是我的姐姐,你还差点因我丧命!” 只要想到,自己但凡来迟一步,就会害晴樟丧命,她就心惊胆战。 雪桐忙劝:“你就听姑娘的,让她心里好受些。” 云枝让雪桐留下再陪晴樟几日,顺便教导两个新仆。 反正家里现在都是她的人,晴樟也在云峥面前过了明路,许多事不用再遮遮掩掩。 折身去成王府。 那晚郡主所赠的人参虽然没用来给晴樟吊命,但晴樟元气大亏,后面修养的时候依然需要用到此物。 郡主帮了自己大忙,视为救命恩人不为过。 云枝捡了云峥送给她的东西里最贵重的,还嫌不够,挨个药房求购野生人参。 没找到与那日差不多的,以她的财力,只找到一株五十年的。 请了成王府的门房通报,但其回来说:“我们郡主出门玩儿去了,房里的丫鬟让我转告:滚!有多远滚多远!别污了我们成王府门前的地!” 佛手看着门房趾高气扬的姿态,气得差点拔刀。 云枝压着她的手腕,“不用在意,我们走吧。” 赶着青蓬马车走出去老远,佛手还是气不过:“你想不想出去玩儿?” 云枝撩开车帘挂在铜钩上,斜倚着门框看她:“佛手,你刚刚就像是我的丫鬟。” 佛手脸上显出不自在:“我本来就是你的丫鬟。” 云枝笑看着她她的背影,任凭冷风刮在脸上。 “换作我是郡主,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 佛手提了提缰绳,马蹄慢下来。 佛手听见她的声音:“她既没有收钱,也没有任何为难,当时那种情况,就是让我从她的马蹄下钻过去我都会答应的。” “可是郡主没有,她明明喜欢世子。” “佛手,跟那些个草菅人命的高门贵女比起来,郡主已经算仁慈了。” “可是……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你明明备了厚礼上门道谢,她却纵容下人羞辱你。” 云枝轻笑,侧头看着她:“佛手,你以前不会为这种事生气。” 佛手沉默了。 是的,以前她也保护云枝,但那只是因为与世子的合约。 就算云枝面临丧命的风险她也不会生气,甚至对她以色侍人还嗤之以鼻。 可这些天,看着她对曾经的忠仆所做种种,了解了她处境艰难却百折不挠自救,一颗心渐渐向她偏移。 云枝也不等她说什么,自顾自道:“没事,人都有自己的情绪,生气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值得。 我全身上下都来自世子的一时怜悯,送给郡主的谢礼也是靠他才有,郡主看不起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佛手忽然勒马回头:“你想不想做生意?” 云枝因为马车突然停下,差点栽出去,扶着车壁才坐稳。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说一出是一出? “也……挺想的,钱么,谁嫌多啊。” “我倒是有点想法,奈何没本钱。” 云枝顿时找到了与她深度捆绑的办法:“不如我们合作?你出点子我出银子,咱们利润五五分?” “我……除了一些模糊的点子,既不能抛头露面的奔波打点,也不能给出具体操作方法,要不三七吧,你七我三。” 云枝不在意的笑笑,当务之急是把佛手拉到自己的阵营,赚不赚钱倒是其次,反正她有云峥这个大血包。 不过既然她佛手这样说:“行啊。” 佛手看了看又飘起雪花的天空:“今年应该会比往年更冷,许多老人也许挺不过去,你若有一家铺子,多屯些白布,说不定能赚一笔。” 云枝狐疑看向天空:“佛手你这么厉害啊?不仅功夫好,会辨毒,还能预测天气?” 佛手心虚回头,在马屁股上轻轻鞭了一下。 她哪是本领高强,只不过是个没用的穿书者。 第38章 母子对峙 佛手来自二十一世纪,曾是一名小学体育老师。 她一路比赛拿奖,自以为根正苗红。 穿进这本睡前粗略看过的口水文里时,以为自己是那天选之子,必将大有作为。 可现实将她浇得透心凉。 她托生在猎户人家,四岁爹就因为打猎摔死了。 母亲承受不住生活重担改嫁,族亲嫌养她浪费粮食,直接扔进深山等死。 一个长得像狐狸的不男不女的人捡了她,本以为天选之子的机缘终于来了,谁知他专门捡孤儿训练成杀手。 训练的武馆并不隐秘,就在闹市街头,她和几个小孩儿一次又一次逃跑告官,又一次次被送回去。 为了活着,她做尽了猪狗之事。 得以逃出生天并不是本事多大,而是因为那家武馆卷入了三年前九州镖局的贿银案。 原也是很有靠山的一个组织,但得罪了更强大的敌手,一夕间分崩离析。 佛手原本第二天就要出门去做她的第一个任务,杀第一个人,因此告吹。 馆长将他们锁在地牢企图一并烧死,十二个人只逃了两个出来,她便是其中之一。 本想着从此天高任鸟飞,可师父对她穷追不舍,她只好给各个权贵打短工,以求保命。 这三年辗转在各个高门权贵之间,她早已对这个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绝望。 身为蝼蚁,苟延残喘多得一天是一天。 她以为自己早已没有了感情这东西。 可当发现云枝对侯府世子当面柔顺谄媚,背后却有所图谋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不是没有见过别的豪门阴私,但大多数人都是为名为利,只有云枝为了自由。 她在书里没看到过自己与云枝的名字,她们都是这个虚妄世界的草芥,可云枝好爱折腾。 爱折腾的云枝现在却迟疑了。 “嗯……白布,办丧事用的那种?利润……除非遇上国丧,用量特别大,否则……” 她忽的整个人停顿住,惊疑不定看着佛手。 前世大约这个时候,好像太后薨了? 眼皮开始跳起来,佛手怎么会知道?她难道也是重生之人? 佛手瞥了下墙边掠过的身影,一打岔没发现她的异样,打马扬鞭: “哈哈,说不定今年有国丧呢,不过你要是觉得没搞头就算了吧,我就是一说。” 云枝头皮发麻,手肘撑着膝盖开始思索。 几乎可以肯定佛手也是重生之人,否则谁会无缘无故提出这种建议? 云峥给她许多银钱,还没给过她铺子,布行…… 以后要让晴樟和雪桐隐姓埋名,不仅要钱还要人脉和门路。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不知佛手前世是何经历,对世事知晓多少。 不过总归比自己强不少,她一直困于深宅,若非佛手提醒,连太后国丧这件事都差点想不起来。 如此也能解释她对云峥,对侯府奇怪的态度。 “唉你说,世子回去会怎么做?他说以后会保护我,你觉得可信吗?” 佛手冷哼:“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尚且不能苛求男人的忠贞,更何况是允许纳妾的封建社会。 云枝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又如何?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 侯府世子,将来的侯爷,身边缺什么也不会缺美人。 云枝哈哈大笑:“佛手,这样说你的雇主啊?不过你的话是对的。” “唉唉唉回家吗?咱们不回去,我想再逛逛。” “丁小来了。” 云枝眼睛一瞪,这么快? “回家回家!” 丁小和全大看到了海棠树梢的红绸,前来履职。 云枝身边便多了一个好身手的女护卫。 另一边,云峥回到侯府也没闲着。 夏嬷嬷被扔在春山院的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差点冻死。 虽口不能言,但点头摇头还是可以的。 云峥问了几句,她该招的便全招了。 燕窝是张氏特意塞进槐花巷的,就是以防万一,若云枝怀孕,便偷偷给她服用。 宁可一尸两命,也绝不让云枝生下侯府的子嗣。 哪怕是上不了族谱的私生子也不行。 云峥仁慈,赐了她一个全尸,让她男人领回去安葬。 派去云枝身边的三个死了两个,夏嬷嬷还杀得众目睽睽。 这无疑是打侯夫人张氏的脸。 她气势汹汹杀到春山院:“你到底还是我的儿子吗?这普天之下有这样对待母亲的儿子吗?” 云峥直接一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吓得仆人跪了一地。 张氏难以置信,嗓音都破了:“我的儿——” 云峥直挺挺的跪下:“母亲,我发誓不会在迎娶郡主之前让她诞下孩儿,但我此生誓要与她相伴。” “母亲既如此容不下她,那儿子只好与她做一对地府鸳鸯。” “你!不要!” 张氏握着刀柄,颤手拉开声泪俱下:“糊涂啊!我就知道那是个狐狸精,迟早将你……” 云峥眉头一皱,再次将匕首抵回脖颈。 张氏急得跪下,心如死灰:“你是要剜娘的心吗?我不动她了!只要你说到做到,我再也不插手你们的事了!” 云峥笑了,将张氏扶起:“母亲放心,今日春山院里的事,半个字都不会漏到祖母耳朵里,她不会知道云枝遇险,迁怒于你,望母亲也说话算话。” 张氏怔怔垂着泪,感觉眼前的儿子已经快不认识了。 “但是……”云峥后退一步,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啊……” 张氏尖叫,差点晕倒。 “母亲不用忧心,儿子身强力壮,稍许几日便会康复。” “母亲记住了吗?云枝伤一分,孩儿便伤一分,日后她若再有个好歹,儿子的伤比她只重不轻。” 他语气平静,却状若癫狂,张氏一口气接不上来,终究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云峥上前将人接住,对战战兢兢的仆从平静吩咐:“去给母亲请大夫。” 云峥三日未去槐花巷,云枝觉得怪异。 最重要的是,找不到机会跟他要铺子。 恰好晴樟伤势大好,催着雪桐回来。 “你有没有门路打听下里面怎么回事?” 雪桐原本正困着,闻言可就不困了:“姑娘您等着,我去去就回。” 第39章 死了没有啊? 佛手目送她离开,悻悻摸了摸鼻子。 其实云枝起先找的人是她来着。 但她在侯府待的时间不长,期间也不大跟里面的人交际,所以想打探个消息毫无门路。 云枝安慰她:“术业有专攻,你还是继续教我吧。” 这几天没有云峥压迫,她练武的时间便多了些。 佛手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不倒翁都快长灰了,现下又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云峥曾半威胁半提醒的说过,她手上若长了茧就不好看了。 佛手便想了个办法,用兔皮给她做了双奇奇怪怪的手套。 握拳时圆圆的,垫子特别厚。 “这用着不得劲儿啊,使不上力的感觉。” 佛手给她示范:“这样,你别管使不使得上劲,只要动作标准眼疾手快就行,要的就是个直击要害出其不意。” 雪桐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吃了大瓜的样子:“姑娘姑娘,世子为了你跟夫人以死相逼,受了重伤!” 云枝高兴得差点上天:“果真?伤到哪儿了?你听谁说的?” 死了没有啊? 佛手叹气,看了眼外头,出去将门拉上,亲自守着。 幸好小麦放去玩儿了,否则看到这一幕,指不定怎么犯嘀咕呢。 雪桐灌了盏茶,喘了两口气才娓娓道来。 “世子身边的叶典跟我说的!也是巧了,我过去时正好遇到他出门,世子的事问他不正正好嘛。” 叶典正是奉云峥之命,来给云枝送东西。 主子都为得云枝与亲娘对峙,不惜自残了,身为世子贴身照顾的人,还能不知道云枝便是世子心头最重要的人? 他事无巨细夸大其词,力求让雪桐明白世子对云枝那叫一个情比金坚。 雪桐一字不落的转述完,“姑娘,话说……世子对您当真一往情深。” 说着拿出叶典让她转交的东西。 一大摞银票,还有两个小铺子的地契。 “世子说,这段时间要养伤,加上马上过年,不能出来看你,怕你短了花用,交这些给你过个好年,还说稍好些就来陪你。” 云枝对雪桐的感慨无动于衷,只是急切的查看商铺的位置和明细。 云峥还算周到,但铺子里没有布庄。 云枝收好东西:“伤的胳膊,很严重吗?” “叶典说伤的左胳膊上肢,虽不耽误看书写字,但常见世子疼得愁眉苦脸。” “世子还让他转告,叫你不用太过担心,他身强体壮,很快就会好,最主要夫人以后不敢找你麻烦了。” 她一直观察着云枝的表情,发现她没有任何感动和担忧的情绪,便收敛了飞扬的情绪。 云枝嘴角轻轻一勾。 云峥是个疯子,她早就知晓。 但他不会为了她真的伤害自己,那伤或许只是表面看起来严重。 “雪桐,你记住,不要被男人的表象蒙骗。” 更不要忘记,我们还要离开这里。 雪桐立即垂眸:“是,姑娘。” 云枝转瞬嫣然一笑:“替我磨墨,我给他写封信,你再替我跑一趟。” 雪桐深呼吸:“好。” 叶典都把话传成那样了,她若没点表示岂不露馅? 她在信里担忧、哭诉、祈祷,请求他为了她珍重身体,再也不要惹长辈不快。 更要好好养伤,她在家里为他日日祈祷,盼着他早日康复。 顺便提了一嘴,感恩他给的铺子,但她对米粮店和书斋都不大感兴趣,女子嘛就喜穿戴,若是能换成布庄或首饰铺子就更好了。 雪桐揣着信,又去了趟侯府,亲自交给叶典才放心。 云峥的伤果真如云枝所料,虽出了不少血,却没伤到要害。 但大夫不敢轻忽世子爷的健康,一切往夸大了说。 整个侯府都以为他伤得严重得不得了。 侯夫人张氏无论甘不甘心,只能歇了给云枝找茬的心思,他也总算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两天书。 唯一不好的就是祖母过于担心他的身体,勒令他正月之前不能出门。 他只好顺从,否则惹老人起了疑心或怒意,迁怒云枝就不好了。 正在书房看书看得心浮气躁,叶典拿着云枝的信进来。 他不动声色,心情却极好。 拆看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对叶典轻斥一声:“你这家伙。” 虽是责备,语气却是满意的。 这人平日里看着老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这回办的事儿却漂亮,给云枝都吓哭了。 遣词造句哀婉小意,恨不能与他生死相随。 云峥放下信笺:“再找个布庄和首饰铺子的地契给她送去,再把库房里……算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坐累了,我自己去选。” 叶典依旧沉默寡言的跟在身后,看他亲自开了库房,精挑细选了好些小姑娘喜爱的首饰和把玩物件。 “送去给她。” 顺便赏了叶典一个玉坠:“差事干得不错。” 叶典揖首谢恩。 云枝被佛手练得一身臭汗,叶典领着人亲自来了。 见了东西,云枝感动得热泪盈眶,直跟他打听世子的身体如何了。 可疼?可睡得好吃的香?穿衣吃饭可方便?可有想她…… 最后用绢巾拭着挤出来的眼泪:“我好想世子,他真的出不来吗?我能不能偷溜进去看他?” “不走门也无所谓,钻狗洞都行,我就想看他一眼。” 她因出汗脱了长袍,轻薄的衣衫衬出曲线玲珑的身躯,叶典头埋得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低: “世子说您放心等着,他有机会就来看你。” 云枝依依不舍送他离开,等人一走就欢快的跳起来:“佛手,咱们有布庄了!做生意做生意!” 还有十多天过年,记得太后是正月里没的。 具体是哪天她不清楚,因为前世这时候她被曾大整日磋磨,过得生不如死,对外界根本无暇关心。 时间不多了,马上过年,织坊估计快歇业过春节了。 好在,她打定主意做这笔生意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先四处打听货源。 京郊有几个村庄每户农闲时织布,白布好做不好卖,几乎家家有存货。 她已经找了人去交付定金,还预订了接下来白布有多少收多少。 现在几个村庄都在加班加点为她赶制。 第40章 不是想我吗? 布庄一到手,云枝马上去见了掌柜,开始收货。 掌柜不是自己人,用起来不顺手,便让雪桐带着寒星在旁边边看边学,也起个监督作用。 她自个也没闲着,各个店铺走了一圈,抓紧时间跟佛手学武。 还要抽空应付云峥。 今日去寺庙求个平安福,明日写一首酸诗,后日打个络子…… 总之,日日往侯府的春山院里送东西。 倒都不是值钱的,但胜在礼轻情意重,好叫云峥知道自己一刻不停惦记思念着他。 估计哄到了那人心坎上,人虽出不来,好东西流水似的往槐花巷里搬。 云枝看着渐渐被填满的库房,和匣子里快塞不下的银票,感慨自己做什么生意? 她就是把国丧期间全京城的布料都包了,也抵不上云峥这些天送的。 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还得好好做。 雪桐成日在外面跑,脸色都更好看了,说话也越来越有见地,云枝有时候都要费力跟她请教。 她预备以后将晴樟托付给她,让她自立,有本事谋生,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还要给佛手分成,与她深度捆绑。 身边有个重生者做帮手,可比自己单打独斗强太多了。 她好几次都想问问佛手,前世到底做什么的,对这个世界还知道些什么。 有没有能帮她快速复仇的办法。 但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捆绑还不够深,万一把人吓跑了就得不偿失。 不仅不能问,还需处处小心,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要颠覆整个侯府。 佛手心地善良,能接受她耍心机为自己争取自由,可能接受她杀人吗? 杀的还是与佛手无冤无仇的人。 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 二十八这天,云枝便没有外出,带着一家老小,将榆阳弄的晴樟三人也接了过来,欢欢喜喜的准备明日过年所需。 大门需贴春联,云峥亲自写了命叶典送来。 云枝想一把火给他烧了,但知道不可以。 还要欢天喜地万分珍重的贴上,好让云峥以后来了看见高兴。 寒星等新仆不知内情,她跟着雪桐出门跑了几日,学了许多吉祥话,在云枝跟前表现。 “世子对姑娘真好,这字真好看,路过的往咱们门上一瞧,就知道里面的主人不凡。” 雪桐担心她惹云枝不快,忙使眼色提醒她住嘴。 云枝淡笑对她摇了摇头,对一个小丫头苛求什么。 而且,要的就是外界以为她深爱云峥,对他的任何好意都感恩戴德,戏才做得像样。 晴樟大出血伤了底子,不大有精力动弹,也畏冷,云枝让人备了旺盛的火盆,使她在屋内剪窗花。 几个年长些的在厨房炸丸子,准备明日团圆夜的吃食。 佛手和丁小拿着扫把翻上墙头,打扫平日里看不见的死角。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花园里的水缸都彻底冻住了,小麦和春寇带着小荷扫出两条小径,就玩心大发的堆起了雪人。 云枝和她们玩了一会儿,拍掉身上的雪进屋,在晴樟身边坐下。 她不会剪窗花,没人教过她这些,看着晴樟双手灵巧的翻动,小动物和花朵就活灵活现的呈现出来,感觉真神奇。 “晴樟你真厉害,教教我吧。” 晴樟笑:“好啊,要先折成这样。” 云枝凑过去认真的学,忽然察觉外头的欢笑声一下子被冻住一般。 她警觉回头,从窗户看出去,瞳孔蓦地瑟缩。 晴樟慌乱丢下手里的东西跪下。 云峥大步流星走进来,捞起还在发呆的少女:“枝枝……” 冰凉的室外空气沾在他身上,衣料下的身躯却火热滚烫。 云枝身躯轻颤,很快调整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世子……” 云峥低头堵住她的红唇,将人抱向床榻,边解衣物边吩咐:“出去。” 晴樟跪着退出去,带上门。 云枝垂死挣扎:“世子你怎么……” 他将她压下,发泄一般咬她的耳垂和脖子,一路往下:“不是想我吗?” 他是偷着出来的,十多日不见云枝,心头跟蚂蚁在咬似的,动作急切粗鲁。 明明叶典嘴里需要好好休养的人,跟完全不曾受过伤一般,久到云枝扛不住。 傍晚时分,她无法忍耐的尖叫一声,哆嗦着失去意识。 云峥还觉得不尽兴,匆匆释放之后为她盖上被子。 叶典麻着胆子在外催促:“时间不早了世子,快赶不上晚膳了。” 心里憋着的邪火总算发出去不少,他俯身将睡梦中的女孩儿又亲了一番,才翻身草草清洁穿衣。 廊下守着不少人,见他出来都跪下。 雪桐带着大家向他祝祷新年康泰。 云枝没有吩咐过,这是她自作主张的。 记得每到年节,侯府各处管事的,都会领着一众仆从给主子磕个头,讨个吉利。 云枝这里如今靠她撑着,但她没做过大丫鬟,只有些小时候模糊的记忆。 侯府最重除夕,云峥明日肯定是来不了的,今天就是年前最后一次见他。 若让人冷冷清清的走了,难免不会觉得云枝这里没有得力的下人,到时候往这里塞人手,就会给云枝添麻烦。 因此依着小时候的记忆,笨拙的依样画瓢,心中难免忐忑。 云峥脚步难得停顿,将寥寥几人扫了一遍。 “赏。” 叶典忙去张罗。 雪桐一颗心才算落了地,领着众人谢恩:“世子万福、顺遂长安。” 云枝梦里都喘不过气,她记着正在准备过年,从七岁开始第一次这么轻松自在,放眼一望全是自己人,一个讨嫌的都没有。 本来正乐着,云峥不合时宜的出现。 雪桐和晴樟悲悯的看着她被拖进房间,她们身后的佛手等人看不清表情。 她满心悲凉,大过年的,为什么也不肯放过她? 她讨厌这个男人的触碰,但身体没反应的话会惹怒他,于是自我安慰把他当男妓,自己是出来嫖的,自己不花钱反倒挣得不少。 心态转变后,身体总算软下来,云峥很高兴,便乐意在索取的时候取悦她。 身体是愉悦的,心却是煎熬的。 如此漫长,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她疲惫到极点,可越是求饶,男人便越是粗暴。 第41章 云峥赠玉 “姑娘,快醒醒,先喝了药。” 云枝喘着粗气醒过来,对上雪桐担忧的目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雪桐跪在床边:“姑娘,药不冷不热刚刚好,热水也备着,夕食也在灶上温着。” 云枝的神思一点点回到身体里,大脑渐渐清明。 那日之后她曾要求雪桐,每次事后就算她睡着了,也要把她叫醒喝药。 她怕怀孕。 伸手摸了摸雪桐的脸:“谢谢你。” 雪桐眼眶一红,“我扶你起来。” 她浑身酸软无力,好费力才起身撑在三个枕头上躺着。 行动间感觉手上缠绕着什么东西,从被褥里拿出来,表情顿时有些迷茫。 “怎么了?” 云枝手腕上缠着一根青色的细绳,莹白的东西躺在她手心。 沾染了她体温的缘故,手感温润。 “呀,好通透的玉佩,是世子……” 云枝将东西拿起来,借着昏黄的烛光辨认。 雕工古朴的蝉,下腹一个铮字。 是云峥最宝贝的那块玉佩。 她握紧手,垂在被面上,神情严肃。 雪桐便不多问,用汤匙盛了药喂她。 云枝偏过头,自己端了碗,仰头一饮而尽。 雪桐看着都口苦,忙捡了两颗果脯喂给她。 云枝放下碗,看向窗户:“你们吃饭没有?” “我领着大家吃过的,晴樟也早早歇下了,你别担心,倒是你还空着肚子,先吃东西还是先沐浴?” 云枝全身黏糊糊的不舒服,“沐浴吧。” 雪桐便唤来小麦,装好了水,她服侍云枝洗漱,小麦去张罗吃的。 她从旁将送云峥事的事说了,云枝赞道:“你做得很好。” 这是连她都没想到的,雪桐当真心细如发。 穿好衣服的时候,雪桐已经带着小麦换好了被褥,屋里也开窗换过气,燃上了淡淡的安神香,食物静静摆在桌上。 她没什么胃口,但不吃雪桐会担心,耐着性子吞了些,连味道都没记住。 好累,好在后半夜无梦到天明。 除夕日,从早晨就有人开始放鞭炮,街上敲锣打鼓的喧嚣。 云枝被吵醒,拥着被子发呆。 雪桐和春寇进来,两人都穿上了红色的新衣,看着就喜庆。 雪桐在她跟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这是云枝特意给大家伙买的,人人皆有,款式还各不相同。 云枝笑着点头:“好看。” “那你快起来,大家伙等着你发新年红包呢。” 这个家刚组建不久,虽家底不丰,云枝也年轻,但新年这么重要的节日自然要好好过。 她早就与雪桐商量,准备了许多碎银,今天发给大家添个彩头。 梳洗完毕吃过朝食,雪桐将所有人叫到院子里来。 云枝也换上了过年的新衣,通身的石榴红,头上还戴一支红宝石的步摇。 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大家跟着我都辛苦了,以后也好好干,不会亏待大家。” 小麦等人每人四百个铜钱,晴樟、雪桐和佛手的尤其丰厚,每人一千钱。 她一个个亲自发放。 昨晚云峥才赏了,今日云枝又赏,几个小的只知惊喜。 上了年纪的韩妈等人却有了思忖。 这家里的活又少又轻松,人际关系不复杂,主人还出手大方,以后说什么也得更尽心的当差。 每个人都对云枝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 轮到丁小的时候,云枝给了她两份,虽比不上佛手三人,但也比寒星等人高出一大截。 只因她和全大都是专项人才,云枝的小命就靠他们了。 “全大的你转交给他。” 丁小三年前家破人亡,比刚开始的佛手还高冷,云枝几乎就没见她笑过。 这时候神色也是温和的:“谢姑娘,姑娘新年大吉。” 云枝拍拍她的肩:“我们都要好好的。” 对大伙儿说:“今天过年,好吃好玩儿的都一块儿,不拘上下,只要守好门户就行。” 大家欢欢喜喜的谢过,各自忙碌去了。 云枝浑身疲惫,撑了这些时候已经懒得动弹,回屋坐在铺了狐狸皮的摇椅上,从打开的门里看大家伙玩儿。 炭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昏昏欲睡。 但太吵了,睡不着。 佛手进来,递给她一个瓷瓶:“舒筋活络的,可解疲惫。” 云枝接过,感动道:“谢谢,一次吃几粒啊?” “三粒吧。” 云枝倒出三粒吞了。 佛手杵在一边,云枝说:“你玩儿去吧,不用守着我。” 小麦等人已经在院子里玩起了打雪仗,一个个吱哇乱叫,笑得见牙不见眼。 佛手轻哼:“幼稚。” 又过了会儿,她问:“有效果吗?” 云枝好动了动胳膊腿,又站起来走了两步,双眼发亮道:“效果不错欸,我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走我们去练拳。” 佛手摸摸鼻子:“那个……这药挺贵,花了我一个月月例。” 云枝一哽,回头摸出一整块银锭:“够吗?” “多了,我找你……” “不用。” 云枝眼珠子转转,云峥给的也不多嘛,一个月都不到五两。 “这药哪里买的?回头我去多买两瓶屯着。” 实在云峥的体力太好了,每次他来过之后云枝都脱层皮。 “就那长春药房。” 云枝便将此事记下了。 夜色刚落,小麦提着裙摆兴冲冲跑进来:“姑娘姑娘,世子让四海楼给咱们送年夜饭的菜来了。” 云枝放下手里的花牌。 这云峥还真是多此一举,家里又不是没有厨娘,人家也是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但见佛手等人都一脸期待,罢了罢了,下人难得有尝到四海楼风味的机会。 “让送进来吧。” 本以为今天各处商户都关门歇业的,难为四海楼还营业,带着送餐的还是酒楼掌柜。 云枝让雪桐封了辛苦费,将送来的佳瑶和厨娘做的摆在一起,餐桌上顿时丰盛得超乎想象。 佛手和丁小用银针一一验过之后,云枝举起筷子:“都开动吧。” 永安侯府里也摆上了年夜饭,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摆了一桌,菜名各个寓意华贵鸿运当头。 所有人盛装出席,连被关起来学规矩的云幻儿也被放出来了。 自指使曾大给云枝下药暴露,被云枝反将一军,云峥借机带她出府之后,张氏觉得这个女儿不成器,专门请了宫里服侍过的老嬷嬷来教导她。 如今已有些时日,初见成效,云幻儿整个人气质都沉静了不少。 老夫人看着十分满意,亲自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幻儿比从前长进了不少,我看这禁足就解了吧。” 云峥声音冰冷,毫无起伏:“不行。” 第42章 冰释前嫌 纵使是过年,也没能让永安侯世子云峥的心情变得好一点。 原本云枝就住在府里,就在他的春山院,日日都能看见,随时可以温存。 偏偏云幻儿这个小肚鸡肠又恶毒的蠢货要对她下手。 若不是身边有佛手,自己的通房竟要受一个马夫玷污,真是他的奇耻大辱! 是自己的亲妹妹又怎么样?他照样恨! “祖母,幻儿年纪不小了,却至今没有说好稳妥的人家,只因她的名声不好。” “还要继续纵容她吗?” 云幻儿差点将筷子捏断,她的亲事至今未定是因为名声吗?分明是为了待价而沽。 “阿峥,哪有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幻儿是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姐,自然不能轻易许了人家。” 张氏不悦道。 这些日子云幻儿的改进很大,她本就觉得亏欠这个孩子,虽是女孩儿,溺爱不亚云峥,自然听不得云峥这样诋毁女儿。 餐桌上还有两个庶出的女儿,却不见她们的庶母同桌而食或从旁伺候。 只因一个刚生下孩子就走了,一个则早去了家庙修行。 两个女孩儿都比云幻儿小,因不受嫡母张氏待见,从小活得也就比丫鬟好一丢丢,皆有些畏畏缩缩。 见餐桌上气氛紧张,都鹌鹑似的低下头,大气不敢喘。 云峥放下筷子:“母亲,幻儿这种性子在自己家里尚且闹得鸡犬不宁,若不多加管教约束,将来嫁了人,到底是结亲还是结仇?” “你……” 张氏被气到了。 自从云枝爬床之后,这个儿子就越来越放浪形骸,公然养外室、得罪郡主,外头已经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以前她是京中贵女梦中情郎,现在围绕他的全是风言风语。 因为这个儿子的事,自己在外交际也遭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排挤。 这些也就罢了,前不久他还为了云枝自残。 堂堂侯府世子,将来要继承侯爵的,荥阳张氏的外孙,竟然为了一个外室自残! 就这,他还有脸指责妹妹? 连日来的不满在心中累积,眼看就要爆发。 云幻儿放下碗,端起手边的酒杯:“大哥,以前是我不懂事,这些日子通过嬷嬷和母亲的教导,我也反省了很多。” “大哥,我确实做了很多荒唐事,你生气是应该的,我愿意继续禁足,但请你不要与母亲置气。” “无论如何,她都是为了我们好。”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进退有度,还有些情真意切。 大家眼前一亮,连张氏的十分怒气也只剩下三分。 老夫人呵呵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果真长进不小,真是懂事了。” 先前一言不发的侯爷捋着胡须,满意道:“夫人这嬷嬷委实请的好,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把内院交给你我放心。” 张氏被夫君一番话捧得脸上一红,三分怒意顿时烟消云散。 云峥诧异的看向永安侯,只见父亲隐晦的朝自己摇了摇头。 他懂了,大过年的,父亲想息事宁人。 餐桌上吵起来,说不定明年一整年都不顺。 他拿起酒杯,与云幻儿轻轻碰了碰,虽还是严肃,语气到底松了大半:“知错即改,善莫大焉。” 两兄妹喝了酒,看起来冰释前嫌。 永安侯抚掌大笑:“那个嬷嬷……” 张氏提醒:“宋嬷嬷。” “嗯,宋嬷嬷教导大小姐有功,赏!” 自有伺候的下人去给宋嬷嬷报喜去了。 云峥又斟了杯酒:“祖母,父亲母亲,孩儿这些时日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让你们担心了。” 他平日里不是肯轻易低头的性子,但春天就要下考场,他实在想过几天安生日子,好好准备考试。 圣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忍辱负重也没什么。 且老夫人因着他自己给那一刀,生怕留下后遗症,再三叮嘱正月里的应酬能推则推,尽量不要出门。 他太想云枝了,昨日稍稍解了渴而已,再憋个十天半月的,怕是得疯。 那姑娘也得想死他。 自从云枝爬床之后,他与家中长辈、与妹妹云幻儿屡次三番爆发矛盾冲突。 此时刻意伏低,老夫人感动得差点落泪。 她已经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中和睦、子孙争气。 “好!不愧是我们侯府血脉,祖母老了,看到你们都懂事就好了。” 永安侯便道:“母亲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哪里老了?来,我们一家人共饮此杯,愿新的一年海清河晏、家族荣昌。” 虽然各怀鬼胎,永安侯府却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好年。 新春的喜庆又持续了两日。 正月初三,长春药房开门营业。 云枝备了厚礼登门。 没什么病人,那日大展神通救下晴樟的郭大夫拿着个小茶壶在打盹儿,一只猫儿盘在他鞋面上。 那日同去的学徒先看见她,走过来招呼:“姑娘新春大吉。” “小哥大吉。”云枝让丁小给他拿了个礼物。 其人憨厚的抠抠后脑勺,涨红着脸,到底接了:“谢过姑娘。” 郭大夫已经睁开眼看过来。 云枝郑重其事行了个大礼:“郭老吉安,那日您救了我姐姐,正逢新春,妾略备了薄礼前来叨扰,请您笑纳。” “姑娘多礼了,治病救人本就是老朽的行当,何况你已经付过了诊金。” 云枝在他身前的凳子就坐,伸出手放在号脉枕上,“那日是那日,今日请郭老为我看看。” 郭大夫放下茶壶,不一会儿收回手:“姑娘脉象平稳宏大,身康体健。” 云枝挺高兴,谁不想身体好啊。 刚重生那会儿她身体其实挺差的,后来吃得好睡得好,又经常锻炼,体质可不就越来越好了。 “只不过,”郭老摸着胡子说:“姑娘似乎思虑过重,这可不是长寿之兆。” 云枝翘起的嘴角缓缓下落:“丁小,你去给我买个潘记烤鸡,佛手你……你去门外玩会儿。”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去了。 郭老知道这事有话说,静等着。 云枝等二者看不见之后,才微微向前倾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请给我抓一副绝嗣药。” 通向后堂的门帘原本探出一只纤纤素手,此时缩了回去。 第43章 自请绝嗣 郭老手一顿,矍铄双眸直视云枝。 他约摸已经六七十岁,胡子都快白完了,一双眼睛却分外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姑娘,绝嗣药对身体伤害颇大,你还年轻。” 云枝怅惘叹气:“不瞒您说,我伺候的主子还未娶亲,未婚妻身份高贵,这些且不说,他家的长辈也十分不喜欢我。” “不瞒您说,其实我姐姐那日也是代我受过,那红花本是给我下的。” 老者面露不悦:“那你安分些既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且待年华老去,你也需要一个孩子作为倚仗。” 云枝实在没料到,他一个大夫会跟患者说这样的话。 语气虽硬,出发点却是好的。 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夫,小女身世坎坷,得我主人怜惜才有今日。” “我其实……将来、孩子,的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能活得久一些,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您这里既然是开门做生意……” 云枝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在老者身前:“求您成全。” 老者盯着她审视和思考,云枝坦然以对。 直到打扫药柜的学徒不知碰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才打断老者的思路。 他提起毛笔蘸了墨,很快写就一副药方,唤来学徒。 这学徒便是那日跟着去榆阳弄的年轻人,拿着药方欲言又止看着云枝。 云枝对他笑着福了福:“有劳。” 他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抓药去,只是在称几味药的时候,私自减少了用量。 一盏茶的时间后,云枝拿着药包走出长春药房,佛手盯着眼前不知何处正在发呆。 丁小刚好回来,接过药:“姑娘给谁抓的?” 大约年味还很浓,她比平日里健谈一些。 云枝回头看一眼药堂的额匾:“给我自己抓的滋补药方。” 自从那日在这门口得思怡郡主赐一只百年老参,她便留了心。 年前那十几日她让雪桐关注过,发现思怡郡主时常进出此处,一待就是大半天。 想来她要么是这家药房背后的主家,要么有别的渊源。 无论何种,倒方便了她。 绝育本就是她的愿望,将骨肉生生扼杀的痛楚她再也不想经历了,也决不允许自己生下云峥的孩子。 且,赵榷只是暂时不找她麻烦,当收服荥阳张氏和永安侯府之后呢?还会继续容忍她吗? 药哪里都可以抓,她偏要来这里,就是想让赵思怡知晓,尤其是让三皇子赵榷知晓,自己对赵思怡侯夫人的地位,永远也不会构成威胁。 一个无法生育的外室,即便云峥愿意高看一眼,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高。 示弱,也是求生之举。 今天她可是让人盯着赵思怡进了长春药房,特地跟过来的。 她登上马车:“回家吧。” 马蹄声渐行渐远,最后被街市的扰攘完全掩盖。 赵思怡掀开帘子走出来:“师父,你真给她开了绝育药?” “我这里开门做生意,别人付钱求药,岂有不给的道理?怎的,你认识那姑娘?” 赵思怡看向大门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已经不见那道人影。 她不喜欢云枝,不喜欢任何一个让云峥另眼相看的女子。 可这不代表她容不下云枝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 终究这个世道是男人的天下,无论是深宅大院还是乡野的女子,生存都不容易。 就如她,身份已经足够尊贵,但母亲为了她将来能在侯府后院立足,自她初来月信起,便寻了擅长妇科的郭老。 让她拜师学医,就为了将来不受内宅阴私手段所害。 同为女人,何苦相互为难? 她脚步往外走去,却在门口生生停下。 可这是云枝自己的选择,于她也有利。 她真的好喜欢云峥,只愿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光是想想他现在日日与云枝同床共枕,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如此看重云枝,将来若与她生下孩子,就算是外室子,也会分走属于自己孩子的宠爱。 算了。 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为什么要做一个圣人? 云枝带着药和烧鸡回家,当天午后就服了。 本以为身体多少会有些不良反应,却无任何感觉。 刚搁下药碗,雪桐转进来,神秘兮兮的看着她。 云枝了然,正好有事让她去做,对小麦和佛手说:“你们出去吧。” 佛手对两人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出去时还贴心的关上门。 雪桐立即拿出一个异域花纹的小盒子:“姑娘你看,买到了!” 云枝将盒子拿过来,里面两个小小的琉璃瓶,一个褐色,一个玫红色。 打开一闻,没什么味道。 年前,雪桐跟着布庄掌柜学做生意,一次偶然听两位异域商人谈起假死药。 她当时就上了心,回来禀报云枝过后,云枝命她不计代价买入。 就是这盒子里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云枝道:“还不知具体功效如何,你去找几个人试一下效果。” 雪桐眼珠一转,“街上乞丐越来越多,重金收买应当不难。” “嗯,你去办,事先说明厉害,另外你去给我打听个人。” “谁啊?” “老太太身边的虞嬷嬷你还记不记得?她有个干儿子叫何四,在侯府外院帮侯爷做事,你去帮我打听下这个人,事无大小,越详细越好。” 雪桐没多问一个字,转身就走。 云枝喊住她:“这个拿去,特地给你留的鸡腿。” 雪桐乐呵呵的接过:“谢姑娘体恤疼爱,我这就去了。” 她如今帮云枝主管几个铺子,在外头跑了大半个月,本来就机灵的姑娘脑子越来越活。 云枝很放心。 打开门,佛手已经啃完了另一个鸡腿,回头幽怨的盯着云枝手边的烧鸡。 已经没了。 又幽怨的转过头。 云枝发现了,好笑道:“没吃饱啊?丁小你来。” 她又给了丁小一锭银子:“你再辛苦跑一趟,再买一……不,买五只吧,一只送榆阳弄晴樟那里,剩下的拿回来大家一起分。” 丁小原也没吃够,闻言双眼放光,接过钱欢喜的跑了。 云枝笑叹:“这才刚吃过午食,一个个的,我平时没给你们吃饱吗?” 话音刚落,忽闻皇宫方向传来悠长的钟声。 一、二、三…… 一共二十七声。 国丧! 第44章 今晚受累,别睡了 云枝和佛手立即看向彼此,兴奋得双眼冒光。 搞钱的机会来了! 据闻这位宫中太后向来身强体健,一没得病二无暗疾。 怎么看也不会突然暴毙的样子。 云枝刚开始都怀疑自己前世的记忆出错了。 若不是佛手提醒,加上成本要的不多,她还真不会上手这门生意。 当今圣上以孝治国,下令丧事大办。 大家没料到太后走得急,都没什么准备,采买奠仪的都十分抓瞎,尤其各家高门大户。 白布要得急又要得多,云枝布庄里的存货,不到半天时间就被一扫而空,价格从高出三成到直接翻了三倍,还供不应求。 各家采买差点在她布庄里打起来。 傍晚掌柜过来述职,除去成本,挣了得有三四百两。 这是她们准备得晚存货有限,否则还能赚更多。 掌柜姓徐,四十多岁。 刚开始还不大瞧得上云枝,已经在计划另谋高就,过年这几天可没少四下活动。 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他觉得这个新东家有点东西,就有点犹豫了。 云枝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着拿出一袋子碎银:“这段时间备货和今天急售,你们辛苦了,这个拿回去分给大家。” 徐掌柜惊喜接过:“谢姑娘体恤。” 送走徐掌柜,云枝马上开始给佛手算分成。 当初说好了两人一起做生意,佛手白身入股,只提供点子,所得利润云枝得七,她得三。 云枝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翻出收银票的木盒,找了两张银票和一把碎银:“给,一共一百一十三两七十钱。” 佛手捧着银票还有些不敢置信,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 她就提了一句,就挣了这么多? 发财这么容易的吗? 云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不怕她贪财,就怕她无欲无求。 人有了钱欲望就会增多,欲望多了就会渴求自由,就有了软肋。 佛手这样的人,本就对豪门倾轧不感兴趣,若想了无后患的离开,就不会过多插手自己的事。 今天赚了钱,云枝很高兴,正好丁小买回来几只烧鸡,晚上全体加菜。 刚关门准备落锁,叶典来了。 传云峥的口信:“世子进宫为太后守灵,从今天开始七七四十九日的仪奠,不大有机会来看你。” “世子说,陛下重孝,已经掇朝,文武百官并黎庶民皆要供奉,这段时间请姑娘尽量不要外出,守好门户。” 云枝白着脸道:“转告世子,多谢他惦记我,宫中守灵辛苦,你们好好照应世子。” 又令雪桐拿来今晚剩下的一只鸡腿并一只鸡翅膀,用油纸包好: “世子今日回家恐疲累非常,恰好我今日买了潘鸡烧鸡,味道着实不错,这原本是我吃的,你带回去给世子。” “告诉他我想他,等着他。” 佛手低头翻白眼,这明明是她吃剩下的。 瞧瞧人家这演技,以后云峥为她宠妾灭妻,她都不会惊讶。 叶典捧着散发诱人香味的油纸包,回到侯府放在云峥书房里。 云峥后半夜方回,又累又饿。 管事让人去备些吃的,叶典忙道:“今日姑娘送了吃的来,小的放在书房里。” 云峥脚步一转,推开书房就闻到了肉香。 不夸张的说,吃到第一口的时候,他的心都化了。 不为口中佳肴,只为云枝的一份心。 好想见她。 云枝睡得迷迷糊糊的,正做美梦呢。 皇帝陛下糊涂啊,眼下边关敌国蠢蠢欲动,国内也有多处流民作乱,这时候大兴奠仪,劳民伤财不说,也耽误方方面面的国政。 可这些都与她无关,接下来七七四十九日云峥都要去宫里,就没时间来找她了。 四十九日过后又开了春,春闱在即,侯府定会对他严加管束以备考,更没时间出来晃荡。 接下来她将会有两三个月的自由。 简直老天有眼! 这么多时间能做的事太多了,真是天助我也! 正美得冒鼻涕泡呢,梦境画风一转,周围都燥热起来,身体也好奇怪。 她猛地睁开眼睛:“啊——谁……” 嘴唇被人强悍的封住,舌头钻进去,憋得她差点窒息才稍稍松开。 云枝呜咽一声,咬了男人的舌头。 进犯扫荡的长舌退去,转攻其他部位:“是我。” 云枝大口大口的喘气。 千百次的耳鬓厮磨,她早知道是他,只不过借着机会咬他一口泄愤。 他很重很急切,云枝难以忍耐:“世子不是进宫……怎么来了?” “你不是想我吗?眼巴巴给我送吃的。” 云枝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一个鸡腿就把他招来了,宁愿喂狗。 旷日持久的一次结束,云枝告饶:“明日你还要进宫,早点歇息吧。” “下次见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今晚受累,别睡了。” 云枝睡到第二天下午,浑身难受,气愤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 好在云峥也不是铁打的,接下来几日都没来。 初九那日,云枝练了半天拳正在休息。 雪桐进来时看了一眼佛手,佛手便很自觉的出去了。 “姑娘,您那日吩咐的查何四郎,有眉目了。” 云枝放下擦汗巾:“快说。” “何四郎今年二十三岁,娘十几年前就没了,爹重病瘫痪,治病花光了积蓄。” “两年前虞嬷嬷才出了笔银子给他娶了亲,娶的是侯爷手底下一个幕僚的随从的女儿。” 有些绕,云枝费力理解。 雪桐说:“那女子姓秦,婚事当初是侯爷牵的线,她觉得自己是低嫁,但又不敢不从,这两年与何四之间很冷淡。” “两人没孩子,秦娘子整日穿金戴银,颇为奢靡。但何四的月银是二两半银子,不像供得起她的样子。” “她对外说是娘家给的花用,这个一时无法查证。” 雪桐就是机灵,叫她查何四,却重点关注了秦娘子,需知一个人品貌如何,受身边人影响颇深。 “两人感情不睦,何四就把主意打到了外头,他与侯爷院里的明芳纠缠不清。” “明芳?” 云枝在脑海里思索了一圈,没有明确的印象。 雪桐便说:“明芳是夫人院里,李嬷嬷的小女儿。” 第45章 佛手为什么撒谎? 说起李嬷嬷,这可就是老熟人了。 此人是张氏的心腹,陶然阁的管事嬷嬷。 云枝刚入春山院的时候,她替张氏传话来教训她,让云枝安分守己,别妄想耍主子派头。 当然,后来受了云峥一脚,老腰差点断了。 福寿堂污蔑她偷了玉佛那次,也是她使人往柴房放火。 那次张氏推几个喽啰出来顶了事,没抓到她的把柄,云枝一直耿耿于怀。 她有两个女儿,除了小女儿安排在侯爷的前院当差,还有个大女儿眀淳,在老太太的福寿堂做大丫鬟。 这才是个厉害角色。 云枝从小看她的眼色长大。 在那些深宅大院,得脸的下人比没恩宠的主子排场还大。 云枝名为侯府养女,却人人可欺。 眀淳身份虽是个下人,但她娘是夫人的左膀右臂,爹是跟着侯爷走南闯北的大管事,自己又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不仅如此,眀淳长得还漂亮,原本是给云峥准备的开脸通房。 她从很早开始就笃定自己会成为云峥的女人,将来肯定要做姨娘。 所以被云枝截胡之后,寥寥几次见面都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但她的大丫鬟不是白做的,行事缜密,不会给人抓住错处。 云枝便也懒得理她,反正随着侯府覆灭她也会完蛋。 想了这么多,云枝回到主题上。 李嬷嬷的小女儿明芳,这倒是个没什么印象的人物。 但既然有这样能干的爹娘和姐姐,自己又在侯爷跟前伺候,就算要找男人,就算在侯府下人里找,也该做人正头娘子。 作何要与一个成了婚的小管家私通? 何四职位不高,也只是虞嬷嬷的干儿子啊。 “依你看,何四在这个人可不可靠?” 雪桐知道云枝为何调查何四郎。 虞嬷嬷无儿无女,也没有任何亲人,老了之后这只能靠这个干儿子奉养。 她和晴樟离开福寿堂的这些年,也就虞嬷嬷肯照应云枝一些。 姑娘这是担心虞嬷嬷老了之后受委屈。 晴樟摇头:“明芳怀孕了,急着让何四休了秦娘子娶她。” “但何四不肯,放话她要么堕胎,要么就与他做妾,两人最近正闹着呢。” “也正是他们最近频繁见面商量此事,才被人发现了异常,否则我还真查不到这些。” 云枝瞪大眼睛,怀孕了? 死丫头这么重要的消息干嘛现在才说?亏自己刚还夸她机灵。 “果真?” “嘿嘿,您给了我许多钱去查这个,若不是真的,岂不是是白白浪费姑娘的银钱。” 云枝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很满意这段时间养出来的肉。 “好姐姐,你且让人留意着,看看此事究竟会如何发展。” 经了这么一遭,云枝对何四郎的印象是一个长相不错但油嘴滑舌的男子。 否则怎么会哄骗得人家黄花姑娘未婚先孕又逼人做妾? 而且这人脑子多半不好使,机灵的谁会这么招惹背景强悍的明芳? 当初虞嬷嬷收义子的时候就没好好考察过? 现在可是国丧期间,达官贵人尚不能吹吹打打办喜事。 她料想明芳要么一狠心打胎,从此与何四郎老死不相往来。 要么自己收拾包袱悄悄进何家。 第二日,正与佛手对练呢,雪桐急匆匆跑进来。 大冷的天,外面还下着雪呢,给她汗都急出来了。 “姑娘,明芳没了。” 云枝摔在垫子上,“怎么回事?” 意识到佛手还在这里,示意她先别说。 佛手自觉往外走,将独处的空间让给两人。 雪桐脸色不太好:“我刚过去收消息,听说是今早发现的,一条白绫挂在房梁上,把她娘吓得当场就晕了。” “李嬷嬷现在正闹呢,侯爷将何四抓了。” 云枝站起来:“侯爷预备怎么处置?” “侯爷夫人等都入宫去了,晚上才回来,现在府里一个能做主的都没有。” “听说侯爷下令先关着,晚上回来处置。” 云枝坐下擦汗,思索着:“不知虞嬷嬷会不会为他求情。” “听说虞嬷嬷生气得很,骂他太荒唐了。” 云枝不语。 当初自己被老太太差点弄死那天,虞嬷嬷让她钻狗洞去找何四逃命,说他会帮忙。 可见两人平日里交情是比较深的。 如今闹出了人命,又是在国丧期间,各家各户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被圣上抓住把柄扣上治家不严的罪名。 何四多半是凶多吉少。 而且私心里,她对何四这样的行径非常厌恶,男子汉敢做不敢当,平白害人家姑娘。 就算明芳自己也不是个好的,错处更大的也是何四。 雪桐问:“你是不是要给虞嬷嬷传话?” 云枝摇头:“咱们看着就行,虞嬷嬷如何应付这件事。” 如果她执意为何四求情,便是助纣为虐,云枝也不想与她多有瓜葛了。 到了第二天,雪桐一早去打听消息,回来说:“听闻侯爷顾念何四伺候多年,想留他一命打发去庄子来着。” “但李嬷嬷请动了夫人,要一命抵一命,昨晚就被……”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小脸煞白。 “那虞嬷嬷呢?” “福寿堂一个字都没说,虞嬷嬷还向老太太请罪,愿将一年的月例银子赔给李嬷嬷家。” “李嬷嬷得寸进尺,要她三年例银,据说老太太做主答应了。” 云枝揉了揉太阳穴:“你给虞嬷嬷带个话,让她出来见我一趟,做隐蔽些。” 午后未时,云枝午睡刚起,一支箭突兀的射进院里的海棠树上,带了张字条。 佛手和丁小同时看见,佛手当先掠过去取下字条,看完进屋,找到正在换训练服的云枝。 “世子找我,我出去一趟。” 云枝动作一顿,心里开始打鼓,期期艾艾看向她。 出府这些时间,云峥还是第一次找佛手过去说话,不知会问些什么。 “欸不对啊,他这时候不该在宫里给太后守灵吗?” 佛手一耸肩:“谁知道呢。” 云枝只好说:“去吧,早点回来吃饭啊,今晚吃你说的那什么火锅。” 佛手离去约一刻钟后,丁小进来,将刚才的事说了。 云枝愣了,找佛手的人肯定不是云峥。 还来不及庆幸,又担忧起来。 那是谁找她? 佛手为什么撒谎? 第46章 惊魂夜 傍晚,佛手还没回来。 她最近奇思妙想多,今早提出熬一锅鸡汤,备许多食材边烫边吃。 美其名曰鸡汤火锅。 夜都漏尽了,云枝等得肚子咕咕直叫,人还没回来。 偏偏鸡汤味道诱人,她尝了两口没忍住,招呼雪桐和丁小边吃边等。 直到巳时末,云枝都睡了一觉了,忽然听到瓦片落地的声音,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她因心里挂着事,轻易警醒,一下子坐起来。 “雪桐你听到了吗?” 雪桐没回应。 她睡在耳房,这些日子又要管理店铺,又要打探侯府消息,日日忙得团团转,夜夜睡得香,正发出轻微的鼾声。 云枝披了外袍,也没点蜡烛,轻手轻脚推开门。 银盘当空,皓月清辉洒在院子里,比晨曦还亮。 穿着睡衣的丁小蹲在那里,脚边一大团黑影。 云枝跑过去蹲下,看地上的人,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嘴边下巴全是血,惊骇道:“佛手,佛手你怎么了?” 丁小给她让出位置:“是内伤,气息很乱。” 云枝心脏狂跳:“快!把她扶到屋里去!” 两人一左一右将人架起,院墙外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丁小猛然回头,目露担忧。 云枝不假思索:“你去帮全大,佛手交给我。” 说着弓步顶到佛手身前,用力将她整个人背起来。 丁小讶异的看她一眼,似乎是惊讶她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见她走了两步,一跃而起掠出墙外。 云枝吭哧吭哧将人背到门口,推门的声音终于惊醒了酣睡的雪桐:“怎么了怎么了?” 云枝咬牙,双股战战:“快来……帮忙!” 两人将佛手放在耳房的床上,云枝差点脱力,大口大口的喘息。 雪桐吓得魂不附体:“佛手……哎呀好多血……哎呀要不要请大夫?” 云枝探佛手鼻息,时轻时重,总的来说很微弱。 “你快去拿那只人参,切一片压她舌头下面。” 说完急匆匆跑去下人房,路过院子的时候,倒是没再听见打斗声了。 心想或许是去别处打了。 将寒星摇起来,同屋的春寇也被吵醒了。 正好,深更半夜的,两个姑娘结伴才放心些。 “你们俩快去请大夫,就说有人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快去。” 寒星跟着雪桐打理几个铺子有段时日,学得十分有眼色。 最主要她还学会了赶马车,出去奔波寻人最合适不过。 一个字废话没说,麻利的穿衣穿鞋:“好!” 懵懵懂懂的春寇也跟着有样学样。 云枝又拍醒崔氏,命她烧热水,再煮些米汤。 云枝对下人向来宽和,云峥不在的时候都让大家忙完了便早早休息,房里只留一个人值夜以备不时之需,大多数时候都是雪桐。 这下子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惊醒了。 回到正屋,小麦已经和雪桐一起在照顾佛手。 小麦吓得面无人色:“佛手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从未见过云枝遇险时佛手手起刀落,但见过她在院子里练功。 她可飞檐走壁隔空取物,简直就像神仙一样厉害,怎么突然就伤成这样了? 小麦觉得天都塌了。 云枝拍拍她后脑勺:“别担心,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丁小更先回来,云枝担忧的站起来问她是否受伤。 丁小摇头。 “人呢?打跑了?” “嗯。” 云枝松了口气。 她可是见识过佛手厉害的,能把她伤成这样的人,手段不知如何厉害,方才还真担心他二人应付不了。 “全大如何?” “也无事,先让我给佛手看看吧。” 云枝知道他们同是习武之人,恐怕比普通大夫更明白其中门道,便点头应允。 丁小靠近佛手,为她把了脉,忽然出手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佛手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云枝等人被这阵仗吓得挤作一团,各个瞪大双眼。 丁小这时候掏出佛手舌下的人参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鲜红的药丸喂她服下。 云枝壮着胆子问:“这是什么?” 丁小做完这一切,起身如平时一样恭敬站好: “她被人下了迷药,强行冲破经脉才伤了肺腑,吐出瘀血后服一粒我家秘制的药丸,才能稍稍安神。” 云枝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依你看,还有必要给她请大夫吗?” 丁小点头,“她这伤恐怕要休养十几天,好好喝药调理才能恢复。” “……哦。” 不一会儿寒星和春寇将大夫请来了,佛手的脸色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 大夫说的与丁小差不多,应当也是通武艺的。 开了药方,云枝让寒星送他回去,顺便将药取回。 人走后,崔氏来送米汤。 云枝叮嘱众人,想好好过日子的话,今晚的事就一个字别泄露出去。 大家噤若寒蝉,赌咒发誓不会乱嚼舌根。 云枝板着脸:“往外说也没什么,只不过你们都知道我这里人口简单、活计轻松,给的钱还多。” “犯了我的规矩大不了重新送回牙行,再去别家谋生。” 崔妈妈差点对天发誓:“姑娘放心,我们真的不会乱说的!” 云枝脸色和缓了些,挥挥手:“都去吧。” 只留下雪桐和丁小,其他人都走了。 米汤喂不进去。 雪桐便用热水温着,给佛手擦了身子和脸,云枝让她回自己房里去睡。 丁小和衣躺在旁边。 这时候唯有让她守着佛手,云枝才觉得安心。 她自己睁着眼睛到天明。 佛手功夫已是了得,还有辨毒的本领,谁能给她下迷药? 收到纸条特地撒谎出门去见,指定是老相识。 认识佛手这么久,她就像个孤儿,除了对吃和钱稍微有点感兴趣,额外没发现她对什么特别关注。 漂萍一样,又神秘的人。 起个大早,药都煎好了,佛手还没醒。 不过丁小说她已无性命之忧。 云枝边吃朝食边见了全大:“昨夜与你交手之人,可看清是谁?” 全大和丁小是通过佛手找来的,但他们又和佛手不一样,直接主顾是她云枝。 所以,全大只是稍加思索,便老实交代:“脸没看轻,但看招式路数,应该是观音阁的人。” 第47章 每个人都有不只一张面具 云枝放下筷子。 自从对佛手的来历感到好奇开始,她就多方打听江湖上的各类门派。 观音阁名气可不小。 听名字像个寺庙,实则是个专门接单杀人的组织。 二十年前,观音阁在江湖上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 三年前它的知名度更是达到鼎盛,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 因为它和九州镖局一起,卷入一桩贿银案,结局就是共同陨落,从此江湖无迹。 观音阁、佛手。 佛手、观音阁。 “依你看,佛手的路数与那人可是出自一脉?” 全大说:“老实讲,佛手的路数很杂,每个门派都有点像,又每个门派都不太像。” 这是什么意思?云枝简直快糊涂了。 “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三年前,我们劫法场失败,同伴被抓,是佛手将我二人救出来的。” 云枝眼前一黑,她身边竟然窝藏了两个劫过法场的人! 好家伙,佛手存心坑她是不是?! 云枝指着全大,指尖都在颤抖:“你你你……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我今天什么也没听见,你快走!” 全大抿唇瞟她一眼,突然掀开袍子跪下,磕了个响头: “虽然……请姑娘付了我和丁小这大半个月的工钱。” 云枝眼前又是一黑,简直气乐了:“不年不节的又没满一个月,哪有半路上就要工钱的?你还想不想当差了?” 全大虎目圆睁,差点落泪。 他还以为云枝是要赶他走来着。 原来不是啊。 云枝没好气道:“还不出去守着?谁知道那要命的家伙还会不会杀回来。” “唉!姑娘放心,谁要想踏进您的院子里,除非先杀了我。” 云枝扶额:“呸呸呸!都给我好好活着!” 她要干的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用两个亡命之徒算什么? 规矩的没点胆量本事她还看不上呢。 一顿早饭吃完,她乐呵呵的转去看佛手。 佛手醒了,小麦在喂她喝小米粥。 见到云枝,她低下头,许久才道:“谢姑娘救命之恩。” 云枝找了个位置坐下,呵呵笑着:“那你可谢错人了,不是丁小和全大我也无计可施。” 佛手低着头,小麦继续喂,她就继续吃。 一碗粥见了底,云枝让她出去,门一关上,脸上的笑容更甚。 “佛手,好样的,丁小,你也好样的。” 佛手抓紧了棉被,丁小垂头僵立着。 云枝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疾不徐:“你们原本都叫什么名字?” 丁小知道,定然是曾大交了底,没有迟疑的说:“小萍。” 佛手别过头:“阿印。” 果真。 云枝并不做追问,只说:“看来你们都有隐姓埋名的门路,既然如此……为我造几个人的户籍吧。” 丁小忽地抬头,有些傻眼的样子。 佛手却似不意外:“要几个?” 云枝就喜欢她上道:“我,雪桐晴樟,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嬷嬷,就这四个。” 她自请做外室,离开侯府,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些日子她原本已经摸到门路,但佛手成天跟在她身边,不敢贸然出手。 昨晚上她还在考虑,要不要趁着佛手受伤,给她下一段时间的蒙汗药。 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否了,这家伙舌头灵,会辨毒,她又没有昨日那人的身手。 只怕上来就要露馅儿,还会与佛手之间产生隔阂,万一惹怒她,转身去云峥面前告状怎么办? 谁知峰回路转,她找来的两个保镖不仅是九州镖局余孽,还劫过法场! 她佛手在里边儿也有洗不干净的嫌疑。 如此天大的把柄抓在手里,再也不怕她耍心眼。 她在心里算计得热闹,佛手却冷眼看她,如同看个智障。 都知道自己三人是亡命之徒了,她还敢一个人面对自己,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真的不怕自己二人将她砍了直接逃吗? 她都知道,他们会假造户籍凭证的啊。 算了,她无力的叹口气:“知道了,你等一个月。” 云枝就知道她会答应,只是,“要这么久?” “你以为这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做好的东西吗?”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的仇家既然都找到这儿了,一个月这么久,他会不会把你卖了?” 佛手紧蹙的眉心松开,目光惆怅而寒凉:“他不会。” 云枝盯着她许久,起身说:“现在有双眼睛盯着我的院子,我还能像往常一样自由行动吗?” “……给我三日,三日内你不要出门,三日后我跟他谈谈。” 云枝干脆点头:“好,你休息吧。” 转头唤来全大,交给他一大袋银子:“帮我找几个好手,盯着永安侯府大小姐云幻儿。” 全大欲言又止,云枝嘴角轻扬:“我不管什么出身,嘴严、干事漂亮就成。 “是!” 三日后,佛手已经能下地了,夜里出去了一趟。 小半个时辰就回来,说谈好了。 云枝也未多问,第二天就出了门。 佛手还要继续养伤,丁小和全大跟着,两人一明一暗。 丁小赶马车,云枝看到道路两旁的商铺虽照常营业,但所有人都穿素色衣服,妇人不敢戴华钗,更无人敢说笑。 巡逻的官兵比平日密集,整个京城都如丧考妣。 云枝厌恶的放下车帘。 一个国家掌舵者的母亲去世,黎民百姓都别想好好过日子。 可当今太后明明不是天子的生母。 据闻,两人当年夺权的时候,还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做戏罢了。 就像她一样,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有不止一张面具。 途经一处人比较少的街道,全大神出鬼没的钻进马车,闭目养神的云枝睁开眼。 “回禀姑娘,云大小姐每日和家人一同进宫,至晚方归。” “同行者不仅有老夫人、侯爷、侯夫人、世子,还有许多随从。” “她不会半路停下,单独行动?” 全大摇头:“一次也无。” 云枝闭上眼睛,眉心轻蹙。 云幻儿打小是个十分静不下来的性子,关禁闭尚且要偷溜出府玩乐。 怎么突然转性了? 或许只是恰好这三日比较安分吧。 “继续盯着。” 马车在城里绕了一圈,停在侯府西侧隔着一条街的地方。 不一会儿,蒙着脸的雪桐带着一个戴帷帽的老妇人走过来。 云枝赶紧拉开车帘将人迎上来。 老妇取下帷帽,握着云枝的手:“枝枝。” 云枝刹那红了眼:“虞嬷嬷……” 第48章 假死药 虞嬷嬷看着云枝,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丫头,想不到我们还有再见的时候。” 苍老的手摸上云枝的脸,云枝便在她手心蹭了蹭:“我过得很好,您看见的,比以前长了肉是不是?” 虞嬷嬷捏捏她的脸颊,有欣慰,又有忧虑:“出了侯府虽自由许多,但到底……” “你既选了这条路,将来总要生孩子,孩子以后入不了侯府……” 云枝自不会现在就告诉她,自己已经服了药,终生不会再孕育子嗣。 只取出丝娟为她擦了泪:“无论怎么做,总归有利有弊,我也不是什么大罗金仙的孩子,不可能什么好处都占尽了。” 雪桐从旁安慰:“嬷嬷您不用担心,姑娘如今这般,总好过在侯府里,成天为了活命提心吊胆。” 虞嬷嬷是知道两人这些年暗中来往的,很为雪桐高兴。 在她眼里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好,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不说这些,世子待你可好?” 云枝点头,握着嬷嬷双手:“世子待我很好,嬷嬷,你呢,你好不好?” 虞嬷嬷笑着,云枝道:“您别拿话诓我,何四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虞嬷嬷脸色一变,惆怅又愤怒:“那孩子……死了也活该,是他自找的,只是可怜了他爹,瘫痪十多年,如今唯一的指望没有了,连个孙子也没留下,唉。” 雪桐打听过,何四郎的爹当年是为了给侯爷当差才受伤瘫痪。 因此这件事侯爷没有迁怒他,还安排了人为他好好养老。 但他自己失了心气,趁人不备撞墙自尽了。 云枝手上用力一握:“旁的我都不关心,那是他咎由自取,我只关心你,嬷嬷,老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虞嬷嬷想说没有,但她知道,云枝是了解老夫人的。 更何况雪桐也打听过。 自从那次在福寿堂为云枝求情,挨了十个板子之后,老太太对她就不像以前那么亲厚了。 现在出了这件事,眀淳将她一起恨上,成天在老夫人跟前给她上眼药。 她是福寿堂的一等大丫鬟,平日里本就得老夫人信重,现在主子对虞嬷嬷芥蒂更深。 但她宽慰云枝:“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恩宠不恩宠的,羞不羞人?” “你放心,我毕竟伺候主子几十年,如今又死了干儿子,她会善待我的。” 云枝抿唇:“嬷嬷,你想不想出来?” 虞嬷嬷眼角一跳,定定看着云枝。 “嬷嬷,我另有一处宅院,如今就住着晴樟和两个新买的下人,晴樟您还记不记得?” 虞嬷嬷惊讶的张大嘴,看看她,又转头看看雪桐。 雪桐眼含热切,对她深深点头。 她当然记得晴樟。 那孩子跟雪桐一般的年纪,数年前为了护着云枝,被云幻儿鞭打一顿,还发着高热呢,就连夜发卖出去了。 云枝当晚急得生了病,哭得差点晕厥,她也于心不忍,给带走晴樟的家丁塞了一锭金子,请他们看顾一二。 正是因为那件事,云枝才设法赶走了雪桐,就怕她继续跟着自己,将来也落个同样的下场。 “你当真找到了她?” 云枝点头:“嬷嬷,你伺候老夫人几十年,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真的打算一直伺候她到被厌弃的那一天吗?” “以前你有干儿子,也用不着我多事,但现在……嬷嬷,您出府来吧,跟我们一起。” “你若喜欢热闹就跟晴樟一起住,若想清净我另外为你置办个住处,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奶奶,我愿意为您奉养余生。” 虞嬷嬷听得动容,捂着脸哭了:“孩子,好孩子,你心地忒好了,可我……” 云枝坐过去抱着她:“你只需说想不想,只要你愿意,我就有办法。” 虞嬷嬷抬起泪脸。 她如何不想? 只是她出生就是老夫人的家奴,从娘家陪嫁到侯府。 她伺候老太太几十年,也知道她不少腌臜事。 作为亲信,虽不得已,她手上也沾过血。 没有成家是自己不想吗?是老夫人不肯放她出去啊。 老夫人性格高傲刻薄,侍奉她时时刻刻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稍有差池便非打即骂。 就如那次为云枝求情,两句话而已,不顾她在侯府几十年,当着那么多下人面打她。 她早已厌倦这样的人生到了极致,只盼着哪天死了就一了百了。 可她到底有个干儿子,还有两分指望。 她有体己,能养活自己,就算何四只图财,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能让她离开侯府,过两天自由自在的日子就行。 但现在,唯一的指望也没了。 云枝这么一说,又勾起了她的念想,可也只是一瞬间。 “傻丫头,你自己的日子也那么艰难……” 云枝浅浅一笑:“嬷嬷你是想出来的吧,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我。” 虞嬷嬷紧紧抓住她的手,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气如牛:“你……你有什么办法?” 云枝手腕一翻,指尖忽然出现一对不起眼的耳环:“这里有个机扩,按下去就会打开,里面有两枚药丸。” “服下褐色这枚会高烧咳嗽,头痛胸闷不止,症状如同严重的风寒。” “七日后再服下玫红色这枚,一个时辰内心脉断绝形同死亡。” 虞嬷嬷听得脸色发白。 “但你不用担心,这只是让你假死,侯府的老仆去世,不可能在府里停灵,都是送去义庄处置。” “我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找到你,给你服下解药,三个时辰便会转醒。” “当然,你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以后或许会有一些后遗症……” 虞嬷嬷惊骇不已,抓紧云枝的手:“这东西如此神奇,你从何处得来?又怎知真假?” 云枝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背:“跟西域高人买的,药效也验证过,嬷嬷你相信我。” 虞嬷嬷沉思许久,额头冒出汗水,眼神却逐渐坚定,从云枝手里接过耳环: “好!不过你给我点时间,这些年我存了些体己,怎么也要弄出来。” 云枝和雪桐相视一笑:“好,我等嬷嬷的消息。” 第49章 双双死遁 虞嬷嬷全然没想过,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万一醒不来,或者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她对侯府里的生活实在厌倦透顶。 出去之后就算醒不来,云枝肯定也会把她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也值了。 既然做好了决定,她将这些年存的体己陆陆续续都变了现,几经辗转送到云枝手里。 她虽是个奴仆,也是有自己的人脉的,送点东西出去不在话下。 而外头,云枝以晴樟的名义,在城郊买了处小庄子。 晴樟在外头几经辗转,现在户籍上的名字叫包如月。 只因云枝和雪桐还没习惯,才一直唤她从前的名字。 所以大家现在反而不知她的真名。 虞嬷嬷服下第一枚药丸那天,晴樟也开始病卧不起。 到了第五天,雪桐去找叶典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 惹得寡言的叶典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雪桐心酸的流下眼泪:“没事,你记得将这个护膝交给世子,姑娘担心世子在宫里跪多了伤了腿,连夜赶制的。” “还有这封信,别弄掉了。” 晚上云峥随家人回府,满脸疲惫之色。 国丧期间,进宫就是跪下痛哭,吃的东西又没什么油水,饶是他铁打的身体也快抗不住了。 他这还算好的,那些女眷和上了年纪的更惨,例如祖母,连日来已经被折腾得面无人色。 满心疲惫在看到云枝送进来的东西时,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他先是将护膝爱不释手的翻看了两遍,才拆开信封。 这段时间她日日往侯府送东西,他就靠着这些东西解乏。 等看完信,表情又沉重起来。 信里云枝说,那个叫晴樟的丫鬟没了。 唤来叶典:“你去给云枝送些银票,多送些,五千两吧。” 叶典难得打听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世子爷?” 云峥揉着山根:“她有个丫鬟,是个没福气的,昨夜才去了。” “恐她伤心,多送些银两过去,安排了身后事好叫她宽心。” 别的丫鬟倒不打紧,主要那是小时候忠心护主的晴樟,又因她之故误食了红花,否则也不会死。 云枝在心里肯定自责不已。 叶典恍然大悟,难怪今日雪桐眼睛都哭肿了。 少不得连夜去替主子跑腿。 另一边的福寿堂,老夫人被人服侍着脱下诰命服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还有一个多月,这日子可怎么挨啊? 眀淳上来为她拆发髻,不小心勾到了头发,她“嘶”的一声,不悦道:“退下,去叫虞嬷嬷来。” 眀淳连忙跪下请罪:“奴婢蠢笨,请主子责罚,只是听说……虞嬷嬷病得越来越重,好似已经起不来床了。 不过,老太太您用惯了她,我再去叫她吧。” 老夫人皱着眉,虞嬷嬷称病都好几天了,怎的还没好? 之前恐过了病气给自己,赏了几日休息,不过听眀淳这意思,似乎有夸大病情之嫌。 老太太最恨下人躲懒,她这个老祖宗几十岁的年纪了,还要成天起早贪黑的去宫里给人当孙子,家里的奴仆倒好,躲在床上享清闲。 “去,把人给我提来。” 眀淳得意的勾起嘴角,去了下人房一番冷嘲热讽。 虞嬷嬷分明已经烧得满脸通红,还是强撑着起身穿衣。 只是,刚到前厅就晕倒了。 老太太这才吓了一跳,发现这老仆果真病得重。 一边剜了眀淳一眼,一边命宋嬷嬷去传个郎中来瞧瞧。 府里的下人生了病多是生挨,格外有脸面的才会赏请大夫。 眀淳掐烂了手心。 来的郎中恰好与虞嬷嬷有两分交情,数年前曾受过她恩惠。 将病情往夸大了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老夫人听完厌恶的挥手:“到底上了年纪,不中用了,下去好生养着吧。” 第七日傍晚,虞嬷嬷服下第二枚药丸。 老夫人一回府,就有人报上了她的死讯。 她蓦地怔住了。 容嬷嬷将人扶着进屋:“老夫人节哀,也是她自己不争气,唉。” 老太太良久才叹了口气:“老了啊……我也老了,收敛了吧。” 心里想的却是,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原本何四是放她出府养老后留的眼线,毕竟这老仆知道自己不少事。 可何四自己不争气,惹得张氏喊打喊杀。 原本还在思考,要换一个怎样的人选继续监视她…… 侯府有专门的地方安置家奴,都是交由义庄去办。 当晚,全大便带着丁小悄然撬开了棺木将人偷走,再放进去一具无人收敛的野尸,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虞嬷嬷醒来时,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她捂着心脏,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酸痛不已。 云枝热泪盈眶,“嬷嬷,您终于醒了。” 从服下解药到现在已经六个多时辰了,云枝以为解药出了差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雪桐扶着老人坐起来,虞嬷嬷现在身体很孱弱,脸颊都凹陷了。 但双手用力抓着云枝:“这是哪里?” “这是我新买的庄子,在城外,嬷嬷,您真的出来了。” 虞嬷嬷一瞬间老泪纵横,喃喃道:“出来了,我真的出来了……” 晴樟这时候撩开挡风帘走进来,后面跟着端托盘的丁小。 虞嬷嬷目光定在她脸上,伸出手:“晴樟?你是晴樟?” 晴樟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眼里也有了泪:“是我,嬷嬷。” 嬷嬷抬手抚摸她的嘴角:“可怜的孩子啊……” 晴樟哭着摇头。 云枝将两人搂住:“咱们团聚了,可怜什么?以后只剩好日子。” 雪桐凑过去抱住大家:“姑娘说得对呢,我们才不可怜,我们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云枝含泪笑了:“对,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接连四五日,云枝日日带着雪桐去看望虞嬷嬷和晴樟。 所幸虞嬷嬷恢复得很快,预料的后遗症一个也未显现。 每日进出城门,云枝发现守城官兵查得越来越严,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青蓬马车在山脚下艰难的前行着,山腰一人吊儿郎当的抱着刀,嘴里叼着一根枯树枝: “老大,这辆马车我盯了三四日了,每天都是申时三刻回城。” 被唤作老大的男人二十来岁,身形高大,一身白衣,容貌异常俊美。 尤其剑眉下一双眼睛,仿佛有吞天纳海的辽阔。 闻言,只瞥了一眼山下渐行渐远的马车:“好。” 第50章 我不想见血 云枝担心不日要戒严,不便随意出城,往庄子上送了许多粮油与一应御寒物资。 虞嬷嬷精神头养好了,就闲不下来,清点着仓库:“这么多东西,我们们三个人吃到何年何月啊?” 榆阳弄的小荷和霍妈妈还在那里,她们可是晴樟‘去世’的见证人,留在那里以防万一,也能照看着那处宅子。 云枝和雪桐不能在城外留宿,但晴樟身体还没养好,虞嬷嬷年纪又大了,云枝便另外买了个粗使丫头照顾二人。 现在虞嬷嬷好了,挑大梁把这院子打理起来。 云枝牵着她的手出门:“京城最近风向不大对,我和雪桐之后未必能日日过来,若哪天来不了,你们不要担心。” 虞嬷嬷见丫头阿锦干活去了,拉着云枝进了暖房。 “你是否发觉,最近京城发丧的人家有些多?” 云枝点头,看着虞嬷嬷。 国丧期间,京城里的热闹可不少。 许多高官之家陆续生了白事,京城里的白麻已经到了抱金难求的地步。 徐掌柜天天都在向周边城市求货,就想趁着这个节骨眼多赚点。 他还遗憾云枝手里没有棺材铺,否则现在也能大赚一笔。 虞嬷嬷说:“上次国丧,听闻还是开国那位,咱们当今的陛下也不是太后所出……” 想到什么她话锋一转:“世人只道天气严寒,许多上了年纪的达官贵人受不住,殊不知,这只是陛下清除异己的手段。” 云枝眉目沉静,并不意外的样子。 事实上,雪桐在外面也听到过这样的传言,自然会告诉她。 虞嬷嬷见状拍拍她的手:“但你放心,老侯爷对那位有从龙之功,侯府不会有事。” 云枝浅笑,看来虞嬷嬷是以为她担心云峥。 “只是你在京城生活,这段时间切记低调低调再低调。” “我看啊,国丧结束之前,你就不要再来看我们了,频繁出入城门万一惹人疑心,这时候麻烦可不小。” 云枝点头:“好,那我之后就不日日来了,有事你让阿锦传信。” 回去之前,云枝单独找了趟晴樟。 她这几天给晴樟送了许多书,大多数是各类稀奇古怪的戏折子话本,还有小部分本朝风俗民情传记。 晴樟识字不多,她便精心挑选插画多、文字少的,晴樟连蒙带猜,应该能懂个大概。 进屋的时候,晴樟正在看一本《霍将军传记》。 传闻霍将军是前朝名将,靠一个人打下西北大片江山,本朝的国土如此辽阔,也多亏他的功劳。 见云枝来,她放下书行礼。 云枝牵着她的手,与她坐下:“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晴樟姐姐对西北风物感兴趣?” 晴樟笑了笑:“听闻那里城市之间离得很远,村庄之外是大片的草原、戈壁和沙漠。” “我从来没见过那些,连想象都好困难。” 云枝觉得那里始终荒凉了些,但晴樟现在毁了容,平日就不大爱见人,地广人稀的地方,也许是她的心之所向。 “我也没见过,听你说起来就心生向往,只是,听闻那边最近局势不稳,随时有爆发战争的可能。” 云枝抽出一本《江南水乡记》,“大隐隐于市,不若你多了解一下南方风俗,等身体养好了,我有事想拜托你。” 晴樟一下子来了精神。 自从与云枝重逢,她将落魄到谷底的自己好吃好喝供养起来。 后来因为大出血,云枝对她多有愧疚,更是银钱补品不计成本的给她,还特地买了两个人伺候。 此次诈死转移,云枝更给了她两千两私房钱。 当初被侯府发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指望了,谁能想到竟然还有今天的好日子? 可云枝对她越好,她就越是受之有愧。 她不似雪桐,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云枝身边,为她鞍前马后。 身体还不争气,药罐子一个。 此时云枝说将来想差遣她办事,晴樟终于找到一点存在感:“姑娘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云枝打开一份自己画的舆图。 舆图是很珍贵的资料,非世家不能典藏。 云枝即便受宠,云峥也不敢给她带出侯府,但不禁止她翻看。 她在春山院的时候便刻意记下,出府后凭着记忆画出来。 “你看,沿着运河一路往南,过了长江,这里沿河靠海,听闻经贸发达、人口众多,气候也比京城温暖许多。” “晴樟,以后我想去那里,你我、雪桐、虞嬷嬷,我们通通换个身份,从此鱼入大海,定当快活无忧。” “等你身体养好了,去给我做先锋,买房置地置商铺,好不好?”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晴樟激动得想哭。 “好!姑娘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一户发丧的人家,看那绵延数里的阵仗,必是哪位高官。 丁小赶着马车避让,车厢颠簸了一下。 云枝以为是压到了水坑,并没在意,正闭目养神。 直到感觉面上一股冷风。 她睁开眼睛,见丁小回头撩开车帘,正不动声色看着自己,目光示意她脚下,脸上十分警惕。 马车里干干净净一目了然,那便是车底有东西。 云枝略加思索,在手心写了个“大”字,以眼神询问。 丁小极轻的摇了摇头。 外头敲锣打鼓奏着哀乐,哭声连绵不绝。 云枝一时发分不清,是人多眼杂全大没发现,还是他觉得没有危险。 她眨了下眼睛,轻轻摆头,示意丁小先按兵不动。 送葬队伍终于走远了,云枝抽出匕首横在胸前:“动手!” 丁小跳下地攻向马车底部,车下一道人影翻滚着从另一侧躲避。 变故横生,右侧的山坡上冲下十余个黑衣蒙面人,一道灰衣身影也冲进来,正是全大。 混战一触即发,云枝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不知道暗处还有这么多人,否则跑死马也要先进城。 也不知这帮人身手如何,丁小和全大能不能应付。 到底是谁派来的?又是三皇子吗? 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际,一道人影巧捷的钻进车厢,横刀架在云枝脖子上。 云枝的匕首甚至还没来得及伸出去。 一道非常好听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姑娘行个方便就好,我不想见血。” 第51章 京城何时出现这样有意思的一个人? 明晃晃的刀架在脖子上,云枝一下子动弹不 得。 丁小和全大投鼠忌器,背对背站着不敢动了,盯着车厢内:“姑娘!” 一个桃花眼的蒙面男靠近车厢:“靠,盯了这么多天老子竟没发现暗中还有一个,老大对不起。” 车里的男人横了他一眼,此人悻悻闭上了嘴。 云枝脑子急转,感受着背心的粘腻:“你们不是来杀我的?” 男子侧过头来盯着她,目光隐含笑意:“姑娘竟还有杀身之祸?” 两人几乎面对面,彼此的呼吸都停了片刻。 云枝先回过神来:“公子意欲何为?” 男子目光稍稍偏移:“想借姑娘的车进城。” 云枝恍然大悟,“最近城门越查越严,原来是在等你啊。” 外头的桃花眼冷哼一声,阴森道:“想活命就少点好奇心。” 云枝看过去,语气幽凉:“有求于人就这个态度?” 说着用眼神点了下脖子上的刀。 男子勾唇:“非是不想怜香惜玉,只是姑娘的随从如此机敏,若不有所挟制,到城门的时候再来一次怎么办?” 听这意思,是进城门之前都不会放下来了。 云枝先前还游刃有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男子当没看见,朝外头吩咐:“你来赶车。” 桃花眼袖子朝全大丁小二人一甩。 丁小机敏的捂住口鼻。 全大就没那么幸运了,身体一晃,眼看就要站不住。 两名蒙面男接住他,朝山林里回撤。 云枝大急:“别动他!” 她差点擦到刀锋,男子的刀迅速后移,才让她幸免于难:“姑娘放心,只要我顺利进城,你的人自平安无事。” 说着看向外头的丁小,对桃花眼说:“你们一起吧。” 桃花眼饶有兴趣的围着丁小转了一圈:“竟然能发现我老大,还能避过我的毒药,我说妹子你什么来头?” 丁小恶狠狠瞪他一眼。 “哟呵,还挺凶!” 云枝看向身侧男子:“我怎么相信你会放过我的侍卫?” 男子宛若信步闲庭:“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不勉强。” 无赖! 云枝气得恨不能给他一下,来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丁小气得比她更厉害,瞪着眼睛、喘着粗气站在那里,显然更不放心丢下全大就这么走了。 云枝垂眸片刻,最终下定决心:“让你的人赶车,我的侍女留在这里等我的侍卫。” 男子诧异的看向她。 云枝有苦说不出。 她和全大两人只是单纯的金钱关系,中间还隔着佛手这个中间人。 而丁小和全大却是相依为命,把后背交给彼此的交情。 若全大有个三长两短,丁小必然与她离心。 今天这人只想进城,并不是冲自己来的,那就没有生命危险。 既然如此,何不卖丁小一个人情? 丁小犹豫的看着她。 云枝平静道:“一个时辰怎么也进城了,到时候就放人。” 男子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云枝看向丁小:“放心吧,早点回家。” 随后看向桃花眼:“再不走天就黑了。” 今天还真是处处出人意料,京城何时出现这样有意思的一个人? 桃花眼心里嘀咕着,但顺从的坐上车头拿起了马鞭:“驾!京城,小爷我来咯!” 进城时查得更严了,眼看到了关闸的时刻,城门外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云枝心头有些紧张,毕竟自己若被发现窝藏重犯,一样会被治罪。 小心翼翼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发现赶车的桃花眼竟然已经换了身衣服,背影跟丁小几乎一模一样。 她顿时心头一寒。 也许这些人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干掉丁小,然后用自己人驾车。 她到底什么时候被盯上的?为什么全大毫无察觉? “你们为什么盯上我?城中三不五时有人家发丧,奴仆家丁至少几百人,那样混进城里不是更方便吗?” 男子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十分严肃,并未回答。 行走中车帘被风吹开,云枝赫然发现他右边脸上多了一道可怖的伤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她只好缄口不言,期望着这人说话算数,进了城别对自己杀人灭口。 到了城关,男子收了刀,一把将云枝搂进怀里。 外头桃花眼声线变得不男不女,回答了守城兵将几个问题。 车帘上忽然出现刀鞘,云枝整个人都僵硬了。 之前的几天出入都没有查看车厢内,顶多盘问两句,今日怎么忽然要查? 电光火石之间,男子忽然俯身亲吻她,带伤疤的右脸对着车帘。 云枝心跳几乎停止。 他亲在自己的手指上,但两人呼吸相闻,云枝闻到旷野晚风的味道。 车帘放下了,马车重新启动,男子退开。 “抱歉。” 啪! 桃花眼龇了龇牙。 云枝缓缓放下发麻的右手手,“抱歉。” 男子舌尖顶着挨了一耳光的脸颊,发出几声沉闷的低笑。 云枝的心脏开始缓慢的恢复跳动,沉到发痛。 马车慢悠悠跨入城门,周围渐渐有了人声。 良久的沉默之后,男子询问:“姑娘家住何处?” 云枝浑身一颤:“什么?” 天已经完全黑了,车里昏暗一片。 云枝听到男子好似笑了一声:“姑娘会赶马车吗?” 当然不会,她只会骑马。 但今天就是将马车扔在路边,走路回去,她也不可能让这俩人知道她住哪儿。 “这就不劳二位忧心了。” 看出她的戒备,男子也没多做纠缠,下了马车,对云枝行了一礼: “今日多有得罪,请姑娘见谅,你的侍卫很快就会归家。” 云枝斜着身子翻白眼,不想与此人再说一个字。 她到家半个多时辰后,全大丁小回来了,还顺便带回了拴在路边的马车。 云枝终于松了口气,捶着走软的双腿:“回来就好,吃饭吧。” 全大却往丁小腿上重重一踹,丁小吃痛下跪。 全大也跪下了,虎目含泪:“姑娘饶恕,小萍这孩子……她太混账了!” “如今我二人靠姑娘荫庇,她却擅怀私心,丢姑娘一个人跟着匪徒走。” “我二人罪不可恕,请姑娘责罚!以后我们也没脸腆着在姑娘跟前伺候,等您罚完了,我二人自当离去。” 第52章 二皇子赵玦 云枝被搞愣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她来回走了一圈,语气平和:“她少小年纪遭了变故,只与你相依为命,我能理解这种感情。” “别说走不走的,为了等你们我饿到现在,你们不饿啊?” 全大与丁小互视,随后双双拜伏:“姑娘仁慈,我二人从此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云枝微笑点头:“行,去吧。” 别说她现在身边除了这两个,没有能完全信任的护卫,就是有,也不能放他们离开。 尤其是丁小。 方才城外那遭,连曾大都毫无察觉,丁小却轻松发现有人藏在车底。 那桃花眼看着也是个极有本事的,对丁小都按耐不住好奇和打量。 这姑娘的本事应当在佛手和全大之上。 怎么能轻易放走这样的人才呢? 况且她无权无势,只有一点云峥施舍的钱财,收服人心本就艰难。 相信今日这一遭之后,丁小二人对自己的忠诚会更上一层楼。 可比另外再找划算多了。 忽然叹了口气,算计人心已经成为她的本能。 永安侯府,自从虞嬷嬷去后,老夫人谢氏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宋嬷嬷年纪与她相仿,但伺候起来一直不如虞嬷嬷顺手。 更别说眀淳这些年轻人,平日里争宠拈酸得心应手,做起事来却毛手毛脚。 这日夜里,屋里的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老太太夜里捂出一身汗,才将下半夜就上了火。 一时贪凉掀了被子,这下更糟,受了凉。 府里急忙招了郎中,侯爷和夫人,并世子与大小姐齐聚福寿堂。 永安侯云牧担忧得转来转去。 最近京城死了不少人,除了官宦之家年迈的家眷,还有不少正值壮年的同僚。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陛下此番如此兴师动众,除了向天下表明诚孝,更深层次的意图却是清除异己。 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无不风声鹤唳,就怕哪一天铡刀悬到自己家头上。 因此太后灵堂上的气氛日益肃穆,许多人都哭得真心实意。 他倒不担心侯府出事,毕竟亡父当年的作为,至少在陛下驾崩之前,可保永安侯府安宁荣华。 只忧心这时节办丧事不易,高官显赫都在宫里,一应丧葬物资也多有短缺,听闻连做法场的道士、和尚等都供不应求。 若母亲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世,只能潦草下葬,委屈了老人家。 她一辈子受尽波折,为了侯府殚精竭力,若真简办了身后事,他愧对列祖列宗。 再者,朝中如今去了许多官员,不乏三品以上。 他虽有爵位,在朝堂的职务却只是个五品。 国丧之后,朝中势力定要重新洗牌,自己这个纯粹的忠臣,自然有争取的机会。 若母亲去了,则需丁忧致仕,等守完孝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思虑重重,少不得吩咐郎中好生医治。 张氏和云幻儿私心里,是巴不得这老太婆早登极乐。 若真在这档口去了,还能免了自己一家日日进宫为太后守灵,至少可在家休息七日。 尤其张氏,近半年来她对这婆婆积怨已深,但她更知道,现在是侯府再进一步的关键时刻,任何人都掉不得链子。 只好将私心里的愿望藏得严严实实,真心诚意的祈求菩萨,让婆婆快点好起来。 第二日,老夫人还是很不好,云牧便只带着一双子女入宫,向大内总管禀报母亲病重,留下妻子侍疾。 大内总管张庆之忙关切道:“老夫人生的什么病?可要紧?” 云牧对这个权倾朝野的宦官恭敬的半垂着头:“谢公公记挂,只是昨日夜里伺候的奴才疏忽,老人上了火,又年纪大了体弱的缘故。” “母亲北面痛哭,太后生前仁慈隐恻,为天下女子表率,她却病体难支,不能日日为太后守灵,实在难过非常,深感愧对圣恩啊……” 张庆之一挥拂尘:“阿弥陀佛,老夫人的这份忠心,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忍怪罪。” 随后果真告诉了陛下。 天子特派御医前去永安侯府,为老夫人诊治。 这还是国丧期间头一回,永安侯府的荣宠可见一斑。 云家几人被倍觉面上有光。 云幻儿跪着的身姿越发挺拔。 忽然,门口响起太监阴柔细长的声音:“二皇子驾到——” 她猛地回过头,一道高大俊美的身影,便直直撞进她的眸子里。 有先反应过来的,纷纷起身行礼。 赵玦声音忧伤:“祖母灵前,不必多礼。” 说着迈步进入灵堂,撩开孝服下摆,跪到蒲团之上。 太监为他点了三根香,云幻儿看着他恭敬下拜。 她开始猜测,他现在是怎样的神情呢? 二皇子的母妃出自太后的娘家,生下他就早逝,太后是他幼时最亲近的人。 后来西北战事一打就是十年,华将军从一军将领打成了异姓王,数十万大军把控了王朝整个北部防线。 华家佣兵自重,皇帝坐立难安。 华家为表忠诚,天子为表信任,两人互送了一个儿子。 从京城送去西北的,自然是与太后最为亲近的二皇子。 他离京已有三年了。 当年送他出城的人,如今安静的躺在华丽的棺椁之中。 他一定很伤心吧。 好想靠近他,与他说说话,安慰他别太伤心。 可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关心,眉目沉默的跪在太后灵前。 近午时,张庆之亲来宣召:“陛下宣二皇子觐见。” 他站起来,身量比所有人都高,视线不为任何人停留。 他走后,肃穆的灵堂开始窃窃私语。 “二皇子怎么回来了?” “太后旧部都被清算,他这时候回来孤立无援。” “竟然并未拜见过陛下,就先来了灵堂吗?” 云幻儿悚然一惊,看向父亲和哥哥。 永安侯微垂着头,一脸的讳莫如深。 直至归家,她还魂不守舍。 夜里寝食难安,她脸上擦了粉去福寿堂:“母亲,明日换我在家中侍奉祖母可好?” 张氏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疼惜不已。 这段时间她真的变了很多,越来越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好。” 翌日,刻着族徽的马车驶向皇城,云幻儿往祖母的汤里加了少量蒙汗药。 老人喝了药很快睡去,她给眀淳使了个眼色,随后乔装一番,独自从后门离开。 云枝正在耳房与不倒翁搏斗,丁小跑进来:“姑娘姑娘,云大小姐一个人出门了。” 第53章 以牙还牙云幻儿 云枝扶着颤巍巍的不倒翁回头:“果真?她做什么去了?” “还不知道,但咱们的人在暗中跟着。” 雪桐一直陪在旁边,说:“老夫人前日病了,留了人侍疾,也许那位接连入宫一个月憋坏了,抽空出去玩儿?” 云枝拿绢巾擦汗,问丁小:“她只一个人?” “对,并且打扮的极为朴素,鬼鬼祟祟的。” 云枝将帕子扔回铜盆里:“雪桐帮我更衣,我们去看看这位大小姐,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云峥曾说,自指使曾大谋害自己不成之后,张氏觉得这个女儿再不管教会为侯府惹祸,便请了一个曾在宫里当差的老嬷嬷教导她规矩。 雪桐侧面打听了,确有此事。 且这位嬷嬷当真手段了得,云幻儿短短时间进步飞快,性子越来越沉稳。 既然如此,她怎会一个人出府? 但无论什么原因,这是她的机会。 云枝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丁小去备马车,雪桐为她系好披风。 刚出门,佛手从房顶款款飘落,挡在两人身前。 云枝兴奋的大脑如同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冷静下来。 “佛手,你拦我?” 佛手之前遭到不明仇家的袭击,受了伤。 因此这段时间她都在家里,随云枝跑前跑后的都是丁小。 休养半个多月,她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 面对质疑,佛手侧身让开道路,半垂着头:“我为姑娘善后。” 云枝不知该不该相信她。 但她现在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要跟着也拦不住。 云枝只好说:“随你。” 其实两人暗通款曲已久。 因国丧赚的银子,佛手转身就给了她,投入新的生意中。 她还承诺为自己造几张假户籍。 但云枝没信心,在得知自己要对云幻儿下手的时候,她还会站在自己这边。 也没多余的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幻儿先去裕隆祥买了一盒子点心,又去四海楼提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酒,九转十八弯的绕到二皇子府。 敲开门,门房说二皇子入宫守灵去了,夜里也许回,也许不回。 她早知如此,将点心和美酒奉上,又给了门房一个大银饼,嘱咐他一定要交给二皇子。 门房见她虽衣着低调,但身上贵气难掩,忙问何府出身。 云幻儿欲言又止,终是摇头,只道曾受过二皇子恩惠。 送完东西,她还舍不得走,绕着大院西墙走了一圈又一圈。 简陋的青蓬马车停在遥远的拐角,云枝撑着腮,盯着形迹可疑的云幻儿。 二皇子嘛,她也有所耳闻。 据说因出身不为陛下所喜,三年前送去了北骁王府。 他当时都快成婚了,未婚妻乃京中第一才女,父亲是当朝丞相。 丞相之女见他前途未卜,转头就嫁入了东宫,成了他的嫂子。 只是太子妃无福,一年前难产去世,所以现在,无数世家闺女盯着太子继妃的位置。 云枝若记得没错,最后是云幻儿得偿所愿。 婚期就在今年秋天,云峥娶了郡主之后不久。 永安侯府一边与各皇子暗通款曲,一边将女儿送上太子妃的宝座。 这便是云枝当初与三皇子谈判最大的筹码。 如果荥阳张氏豢养私兵的消息不足以保下自己的小命,加上这个消息就可以了。 只不过当时没派上用场。 所以,侯府想将云幻儿嫁给太子,她却上赶着来向二皇子献殷勤? “有意思呢。” 雪桐放下车帘,问全大:“二皇子不是不在京城吗?” 全大说:“姑娘有所不知,二皇子昨日突然回京,出现在太后灵堂上,朝野震动。” 云枝手指微动,脑海里突然灵光乍现。 难道是那个男人? 临近午时,天色却越来越暗。 云枝对全大低声吩咐了一句,全大听完下了马车,顷刻便无影无踪。 丁小赶着马车,一行人离开此处。 不久下起雪来,雪花越来越大,遮天蔽日。 云幻儿沿着皇子府的西墙走到第四遍,砖头数到第八千六百七十三块。 忽然后颈一疼,整个人便软软向后倒去。 当朝国舅有一子,身材肥硕,蠢笨如猪。 若非此子着实不成器,凭他显贵的出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在户部挂个七品虚职。 就这七品官还是陛下看在皇后及太子的份上恩赐的。 据说此人大约脑子有些问题,说话不大利索,偏爱留连青楼,又因出手大方,红颜知己无数。 云枝记得,前世国舅府以势压人,为此子娶了京兆府尹家的女儿。 成婚不到半个月,那女子就吞药自尽了。 她当时还感慨来着,真是个烈女子。 回头来看,今天这一遭也算做了件好事。 因其行为着实不着调,国舅担忧他国丧期间惹皇帝不快,早早为他称了病,这段时间都没进宫。 非常时期,青楼都闭门谢客。 但偌大的京城,总有暗中寻乐的人,也自有暗中寻乐的门路。 平安巷有一处废弃多年的荒园子。 据说陛下登基那年血洗此处,全家上下两百余口无一幸免。 传闻此处闹鬼。 从正面看门庭衰败,是个人都要绕着走。 但若绕到后方,则会发现一处隐蔽的入口,门外车马熙攘。 这还是全大提供的线索,云枝是没办法进去的。 每个进入的宾客都需有熟客带领,否则就是抱着金山也进不去。 她也不想进去,只为等人。 大雪纷飞,分明时日尚早,却如同夜幕降临。 云枝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肥硕的身影,脚步虚浮的从小门里走出来。 一辆华贵的马车过来,胖男人由仆从扶着上了马车。 从这里绕到大街上有一段极荒凉的路,马车走着走着,忽然急停。 窦均海圆球似的身体差点滚出马车,抽打着车夫辱骂:“不长眼的东西,存心害死爷是不是?” 车夫下跪求饶:“公子饶命,前面路上躺了个人,小的才勒马停车。” “什么人敢挡小爷我的路?压过去,死了就死了!” 长随前去查看一眼,回来禀报:“公子公子!是个姑娘!” 窦均海刚从销魂窟里出来,本没什么兴致,但一眼看过去,只见地上的人衣衫单薄,露出洁白的胸脯。 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嘿嘿一笑:“提上来。” 云幻儿躺在冰天雪地里,低温时还觉得没什么,一进入温暖的马车,逐渐开始全身燥热起来。 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来回游走,她又难耐又舒服。 抬手按住身上惹火的东西,嘴里发出一声妩媚的嘤咛:“给我,唔……” 第54章 弃于闹市 马车先前还正常行驶,到了后头停在远处不动了。 里面的长随掀开帘子出来,和马夫一起下了车候在一边。 大雪纷纷扬扬,两人冻得几乎成了雕塑。 后面陆续有别家马车经过,看到熟悉的马车本想停下打个招呼。 但仔细一瞧,马车时不时晃动几下,里面还传出暧昧的声音。 那些人心照不宣的一笑,放下车帘走了。 云枝看得心满意足。 云幻儿曾经给她下催情药,让她失身于侯府的马夫。 马夫丑陋残缺、恶毒暴躁,将她蹂躏得生不如死。 后来云峥斩了马夫将她带走,一边占有她的身体,一边却嫌她失了贞不干净。 被他囚禁那三年,每一天她都祈求着解脱。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云幻儿,风风光光嫁入东宫。 虽然后来太子被废了,她的日子也一朝从云端跌落。 但那还要很久,云枝怎么能让她好过呢。 永安侯府不是想与太子结盟吗? 换个人选是一样的。 不学无术的窦均海,可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 云幻儿前世今生都曾用在她身上的催情药,这次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希望她清醒之后,能喜欢这份礼物。 天儿冷,出来这么久,青蓬马车里的炭火已经烧没了。 确认窦均海得了手,云枝也没兴趣继续看戏,带着丁小和雪桐回家。 佛手果真如她所说,并未插手云枝的所有行动。 她既然要为自己善后,云枝便派了个任务给她。 如此精彩的戏码,怎么能只她一个人欣赏呢? 小半个时辰后,豪华马车里的动静总算停下来。 雪也停了,天色竟比方才还亮些。 马夫和长随上了车辕,扬鞭开始赶路。 马车内,窦均海看着昏迷少女平庸的脸蛋,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想他纵横花丛,身边围绕的无一不是各种绝色,今天这个是所有女人里最丑的。 兴致缺缺的抽开身,忽然发现女子下身的血丝。 咦,竟然是个雏儿。 这还有点意思。 本想着随便扔下马车任她自生自灭,心念一转,还是带回家中再玩几天吧。 等腻了再扔不迟。 马车行经街市,一群乞丐忽然冲上去围着马车:“贵人行行好吧,天太冷了给点钱吧。” “给吃的也行,求您行行好了。” …… 众人七嘴八舌,马车被扒拉得摇晃。 车夫和长随厉声呵斥。 纷乱中有人扒开了车帘,一颗石子趁机从缝隙中迅疾的弹进去,精准的打在赤裸的女体上。 人事不知的云幻儿只觉身上一痛,睁开眼睛看清了车内情形,再见近在咫尺的油腻丑陋脸孔。 一声尖利的凄嚎划过长街:“啊——救命——” 乞丐们一哄而散。 国丧期间街上巡逻的官兵众多,顷刻间马车就被团团围住。 佛手拍拍手上的泥屑,转身离去,深藏功与名。 云枝在书房思索作画,佛手推门进去,嘴角一勾:“妥了。” 云枝手腕悬停,偏头看着她不说话。 佛手表情痞痞的:“吃饭去咯。” 云枝放下狼毫,在桌案前静坐一会儿,自己也弯了眉梢。 云牧夫妇和云峥刚随着人群走出宫门,侯府大管家屁滚尿流迎上去。 三人心里齐齐一惊,难道是老夫人不行了? 大管家急得不行,对云牧耳语一番。 云牧白净的脸“唰”一下子变得惨白,嗓门儿都破了:“你说什么!” 张氏和云峥惊骇不已,更加笃定老太太不好了。 云牧几乎连滚带爬的奔向自家马车,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回家!快回家!” 其余显贵人家,此时纷纷从家仆嘴中得到消息,无不瞠目结舌看向永安侯府远去的马车。 原来,云幻儿在大街上苏醒,见自己衣不蔽体,身边又是一个肥胖丑陋的男人,当街呼救。 窦均海虽不成器,家里默认他是个废物,却是个霸王脾气。 从前的女人各个巴结着他,上完床还要感激涕零。 云幻儿一睁眼就哭喊挣扎,挠了他一脸印子。 巡防司的士兵眼拙,没认出马车的出处,以为有恶霸当街强抢名女,一拥而上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不少晚餐后消食的路人。 最近一切娱乐活动都被禁止了,大家正闲得发慌,各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这一支巡防司领头的是个愣头青,当即拔了刀。 窦均海恼羞成怒,大喊:“爷是国舅府的长公子,哪个不要命的敢拦老子的车?” 巡防司吓破了胆,再不敢多管闲事。 云幻儿这时崩溃道:“把他抓起来!我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 她这嗓子一出,围观百姓和巡防司无不哗然。 但大家这时候想的都是,国舅公子言行无状,欺负永安侯府大小姐。 听起来也不稀奇,毕竟窦均海恶名在外。 高门大户的事,听个热闹就行,谁还真能把谁怎么样? 反正车帘垂着,无人知道具体是怎么欺负的。 若是换个有理智的男人,自知道息事宁人。 偏窦均海从小受不得忤逆,肥厚的大手一个耳光甩过去,云幻儿嘴角被扇得流血。 “闭嘴!老子今天要了你是你的荣幸!” 云幻儿从小被捧出一身骄横脾气,哪里经得起这种委屈? 她又有身手,当即张牙舞爪的反扑:“我杀了你!姑奶奶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 窦均海应付得烦了,索性将云幻儿丢下马车! 云幻儿衣不蔽体,只抓着一块布料挡在身前。 一下子被上百人看光了。 本朝民风开放,但这一幕也过于荒唐了。 加上两人背后的显赫出身,云幻儿被窦均海强暴,还赤身裸体弃于闹市的消息,便风一样传遍整个京城。 张氏听完丈夫的描述,哀呼一声“我的幻儿啊——”,两眼一闭,活生生给气晕了。 云峥此时也一脸雪白。 他虽不喜云幻儿这个亲妹妹,嫌她脾气不好,嫌她蠢笨。 但血缘关系摆在那里,云幻儿出事,丢的是整个永安侯府的脸面。 他同样颜面无光。 父子俩慌乱为张氏掐人中,张氏醒来后泪如雨下。 “侯爷!郎君!国舅府欺人太甚,你要给幻儿报仇啊!” 第55章 侯府内讧 织心院里,云幻儿手持长剑大步走向门口:“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王八蛋!” 看样子恨不能将窦均海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院里的奴仆全都是新换来不久的,第一次见大小姐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阻拦。 宋嬷嬷裙裾一动,人就挡在了云幻儿跟前。 云幻儿双目赤红:“嬷嬷你让开!” 宋嬷嬷扬起右臂,“啪”的一下,狠狠给了云幻儿一个耳光。 云幻儿被打懵了。 宋嬷嬷从前是宫中女官,被张氏请来教导她一月有余。 她说话从不疾言厉色,但一板一眼,寻到错处说打就打。 云幻儿对她十分畏惧,这一耳光终于寻回了她几分理智。 眼泪恨恨滑落:“嬷嬷,我被人欺辱至此……我可是侯府大小姐!以后还怎么有脸出门见人?” 宋嬷嬷古板的脸上罕见的有了几分情绪:“我教你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你的第一要求就是凡事谋定而后动。” “你发现自己处境不利的时候,首先应该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寻求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张嘴就在大街上呼救。” “只要不被人看见,你就还是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可你呢?” 宋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怒其不争道:“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不想着闭门低调,还要找上门去喊打喊杀。” “那是什么平头百姓吗?那是国舅爷的长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就算捅破天了又如何?你想嫁进国舅府吗?” 云牧夫妇和云峥刚进织心院,就听到这番话。 张氏跌跌撞撞进屋,抱紧了云幻儿:“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云幻儿见到母亲,满腔委屈再也忍不住,母女俩抱头痛哭。 父子俩紧随其后进来,云牧背着手:“宋嬷嬷说得有理,幻儿,你现在切莫冲动。” 宋嬷嬷向三人行礼,随后带着所有奴仆一起退下,将空间留给一家人。 云幻儿从张氏怀中抬起泪脸,满眼的不可置信:“父亲?连你也这么说?你不为我报仇?” 云牧忍得脖子上青筋直跳:“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今天好好的在家侍奉祖母,为什么会在大街上招摇?” 这一问直切要害,云幻儿顿时心虚哑火。 张氏却不干了,母鸡一样将女儿护在身后:“侯爷,这时候你还说这些?幻儿就算贪玩出门又如何?这不是她一个姑娘家遭人凌辱的理由!” “姑娘家的清白何等贵重,我们和太子……” “闭嘴!” 云牧怒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幻儿和太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你还谈这些做什么?” “真想把一切都搬到陛下面前?那嫁进东宫还有什么指望?太后才去,现在朝堂风声鹤唳,你敢把这事儿捅到御前去?” 张氏呕得吐出一口鲜血,吓了父子三人一大跳。 “母亲!” “夫人!” 张氏推开云牧伸过来的手:“我没有你这样的丈夫!幻儿没有你这样的父亲!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心里却只有前途,只有你侯府的名誉!” “那我的孩子算什么?我们就这样忍了吗?!” 云峥扶着张氏:“母亲别生气,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云幻儿哭闹:“他如何不是?你们一个个就是要叫我忍!除了阿娘,你们都不管我的死活!” 云峥恨不能亲自给她一个耳光,眼睛里直冒寒气: “你忘了宋嬷嬷的话?闹到御前会是个什么后果你不会想想吗?姓窦的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窦均海是太子表兄!” “当年窦家为了陛下死了十几个儿子,只剩下皇后与国舅兄妹,陛下会为了我们责罚窦家吗?太子会娶一个失贞的女人吗?只会让你将错就错嫁给窦均海,息事宁人保全窦家颜面!” 云幻儿不相信,大哭大闹:“我就要宰了他!普天之下没有敢这样对我云幻儿的人!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张氏却很快冷静下来,捂着心口后退,跌坐在椅子上。 云峥所言极是,当今圣上极度偏爱窦家,窦均海这种脑子不灵光的都安排进了户部。 老侯爷虽有从龙之功,但人走茶凉,云牧如今还混得不上不下。 对上窦家,侯府有什么胜算?? “天哪,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明明与太子说好了……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这时下人来通报:“老……老夫人来了。” 容嬷嬷和眀淳扶着老人进来,云牧赶紧上前搀扶。 张氏满心悲愤,却不得不擦了眼泪起身站在一旁。 云幻儿也不闹了,憋着眼泪和愤懑抽噎,在这老太太跟前,她总是不敢胡来的。 扶着老太太坐下,云牧自责道:“母亲还病着,怎么亲自过来了?” 老人抽回胳膊,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云幻儿身上:“孽障,给我跪下!” 云幻儿梗着脖子心如死灰。 祖母平日里对她不冷不热也就罢了,可她今天分明是受害者,老太太不想着为自己撑腰,一上来就是算账的语气。 她无法接受。 云牧却压着她跪下。 张氏心疼极了,提裙下跪:“婆婆……” 云峥只好跟着下跪。 老夫人一拍手边的茶几:“都给我把嘴闭上!我还没死呢,嚎什么嚎?” 张氏只得闭嘴。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连皇帝陛下都得为太后辍朝守灵,他们这样的人家更不敢忤逆长辈。 老夫人盯着云幻儿:“我分明觉得今日比昨日好多了,却喝了你喂的药就昏睡大半天,你很好啊,连我身边的丫鬟都能收买。” 旁边的眀淳脸一白,立即摔在地上:“老夫人饶命!” 老人这辈子最恨吃里扒外的下人,之前的虞嬷嬷不过为云枝求了两句情,就被她当众杖责。 那可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 眀淳一个小丫头,翅膀还没硬呢,在她这里已经如同死人一个。 连一个眼神都未给她,只盯着目光躲闪的孙女:“偷溜出门到底干什么去了,又是如何遭人暗算,给我老实交代!” 云幻儿脸色比眀淳好不了多少,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抵抗不过,将一切和盘托出。 当听说她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去给二皇子送一壶酒和一盒点心,永安侯和张氏都气血攻心。 再得知她竟是在二皇子府外被人掳走,脑子里就弯弯绕绕的转起来。 张氏已经顾不得女儿失身 这件事了,惶恐的看向自己的丈夫: “是不是二皇子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56章 皇后赐婚 云牧心头惊涛骇浪。 侯府与二皇子素来没什么交情,这三年虽往边关派过人,但都无法与他建立有效联系。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才刚回来,为何如此迫不及待,对自己家下手? 云幻儿哭喊:“不可能!不是他!他根本不在府里,而且他不是那样的人,三年前他还救过我!!” 三年前夏日,云幻儿登山时与家人失散,不慎被蛇咬伤,是他救了她,永安侯府都知道。 云峥道:“三年前你的婚事还没有眉目,他与我们之间没有敌对关系,可人都是会变的。” 云幻儿捂着心口,几乎心都碎了,还是坚持说:“不可能是他,绝不是他……” 老夫人毒辣的眼睛盯着她:“今日到底是你自己出去,还是他传信让你出去?” “……是我自己,祖母我错了,但真的不关二皇子的事……” 老夫人松了口气,不是二皇子就好,现在的局势,多一个人入场,局面都会变得更复杂。 老人家快速盘动着紫檀佛珠:“虽已成定局,但与太子的联盟不可轻易放弃。” “嫁入东宫做太子妃是不可能了,我们可以退一步,只做侧妃。” “人各有命,将来他若荣登大宝,新的太子妃还在不在犹未可知。” “只要峥儿有出息,策立新后的时候我们还能使劲,云牧!你速去东宫,无论用什么方法,今晚必须敲定幻儿与太子的婚事。” “不可!”云幻儿与张氏异口同声。 云幻儿痛哭流涕:“求祖母垂怜,我不愿嫁与太子。” 以前是去做太子妃,为了家族荣誉她也就妥协了。 可现在她失了身,太子定然不喜,还是做侧妃,说白了就是与人为妾,她不要这样的婚姻。 老夫人以为张氏也是不甘心女儿做妾,踢了她一脚: “这种时候,你敢挑三拣四?别忘了侯府平安才有你的荣华富贵!” “非也!”张氏顺势爬到老夫人面前。 “母亲,儿媳并不是不愿女儿去东宫,而是……” 她左顾右盼,容嬷嬷顿时明了,拉起瘫在地上的眀淳出门。 张氏这才说:“我怀疑,此事乃三皇子所为。” 云峥不信:“我马上要娶郡主,他为何……” 话到一半他就反应过来,三皇子四处布局,可不就是为了那至高之位? 永安侯的儿子娶他的表妹,女儿却嫁东宫,三皇子定是心中不悦,因此故意破坏! 槐花巷的云枝打了个喷嚏。 很好,一个都没怀疑到她身上。 云牧一个头两个大,无助的来回踱步。 “怎么会呢?我们与东宫的婚事谋划缜密,除了我们几人与太子谁都不知道啊!” 张氏却打了个寒颤。 腊月里,三皇子忽然找到她,旁敲侧击荥阳张氏豢养私兵的消息。 这件事同样隐秘,是侯府的最高机密,却被他知道了。 三皇子常年在京,日常出入宫廷,自然比远在边关的二皇子更加消息灵通。 知晓他们想与东宫结亲有什么稀奇的? 这件事她谁也没说,一直在自己转圜,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 听完,老夫人一张病容脸灰败凄凉。 帝位之争,向来就是如此残酷。 十几年前侯府就经历过一次,差点举家覆没,十几年后的今天,难道又要重来一次吗? 她一瞬间下定决心:“云牧,你即刻去国舅府,让窦均海连夜入宫求皇后,为他与幻儿赐婚!” 云幻儿浑身都软了:“祖母,您要我嫁给那个草包?” 光是想想自己的第一次被那样一个丑陋的家伙夺去,她就恨得椎心泣血。 祖母不仅不为她报仇,竟还想让自己嫁给他? 天哪,若以后日日与那张丑恶的嘴脸相对,她宁愿现在去死! 老夫人满脸不悦,自上而下睥睨着孙女:“你今天若不撇下随从私自外出,就不会惹来这番祸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张氏想帮女儿说点什么,却招来婆婆怒瞪:“侯府内务交给你多年,我这个做婆婆的从来没给过你气受,满京城有几个媳妇过得如你这般洒脱?” “你倒好,养得一个女儿飞扬跋扈不知深浅!怎么,连你也要忤逆我的决定?” 张氏心中恨得呕血,却只能不情不愿的低下头。 她没有失去理智,知道婆婆的决定是对的。 如果是三皇子指使,目的只能是阻止他们与太子结盟。 那么无论正妃侧妃,他必定从中阻挠。 更坏的情况是他娶了云幻儿,那侯府只能彻底倒向他,别无选择。 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捆绑太子一党,无论那个人选是谁。 就算三皇子继续干涉,但他是梅妃之子,窦均海却是皇后亲侄。 只要今夜说动了皇后赐婚,等天一亮一切就成了定局,谁都没办法再干涉。 她心痛不已,抱住如珠似宝的女儿,为她擦眼泪: “幻儿,我可怜的孩子,阿娘知道委屈你了,可你祖母说得对,侯府好好的,你才能好好的,懂吗孩子?” “不!”云华儿癫狂的自地上爬起来,看着众人哈哈大笑,泪如雨下。 “你们一个一个……好狠的心,好狠的铁石心肠啊!任由外人凌辱我不说,还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哈哈哈哈……” 她的模糊的目光四处搜寻:“我死也不嫁,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说着,直奔角落的柱子而去。 云峥早有防备,脚步移动将人制住,云幻儿彻底疯狂,拼命挣扎,云峥只好一掌将他劈晕。 云牧急得满脸泪,六神无主:“这到底要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云峥将云幻儿抱进内室。 老夫人看向儿媳,目光深沉:“我老了,毕竟是你的孩子,你来决定。” 张氏身体一晃,撑在黄花梨木柜上,许久后,哭着痛下决心:“侯爷去国舅府,女儿……我来劝。” 黎明时分,伴随着早市热闹起来,皇后亲自为窦、云两家赐婚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雪桐提着裙子跑进屋,双手痛快一击,喜形于色:“姑娘,成了!” 云枝放下画笔:“让厨房今天做好吃的,给大家改善伙食,你跟我出门。” 两人并上佛手走在大街上,不时听到人群议论,自然是永安侯府和国舅府的那桩稀奇事。 不过巡防营今天又增加了人手,大家只能偷偷聊两句。 云枝心情十分的好,佛手就忍不住泼她凉水:“你就不怕查到咱头上?” 第57章 新户籍到手 云枝瞥她一眼,用手绢挡着嘴唇:“侯府野心太大仇家太多 ,又素来看轻我,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到我头上。” 说着眨了下眼睛,妩媚非常。 佛手望天,这个人蔫儿坏,不过竟改变了书中脉络,她不得不服。 原书女主是太子长女,云幻儿本来会成为她的继母。 云幻儿善妒又刻薄,自小虐待女主,以至于故事波折起伏。 现在云幻儿做不成太子妃了,女主的童年经历发生改变,书中结局兴许也会不同? 到了首饰铺子,雪桐欢快的说:“到了姑娘。” 这是云枝名下的铺子,掌柜的姓陈,云枝曾来过,他一见便迎出来:“东家来了,快里面烤火。” 昨日下了场大雪,今天十分严寒,进了屋,取了披风,云枝先四处看了看。 店铺不大不小,因着国丧,没什么客人,店小二沉默的打理着货柜。 云枝去了后堂,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图纸:“我想做个面具,咱们有合适的匠人吗?” 掌柜接过图纸看了一眼,面具不大,只有整张脸的四分之一大小,以入发和挂在鼻梁上的方式佩戴。 面具呈半镂空的样式,花纹繁复。 说是面具,不如说是一件面佩的首饰。 佛手眼皮一抬,前些天就见她对着图纸写写画画,改来改去的,原来成型是这样的。 为谁所制不言而喻,除了晴樟还能有谁。 此人对她那两个旧仆果真心细如发。 掌柜有些为难的放下图纸:“东家容禀,咱们铺子面向的客户都是比较低端的,工匠手艺也都比较粗糙。” “这面具精巧繁复,制作定然不易,不过我有认识别家的匠人,您若需要我可以去问问。” 云枝欣慰一笑:“行,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我急着送人,钱不是问题,你让人最好半个月内为我制好。” 交代完这件事,云枝从铺子里拿了一盒银饰离开,发簪、耳坠、手镯都有 ,数量还不少。 雪桐好奇:“姑娘拿这么多做什么?这些款式跟世子送你的可没法比。” “今天这么高兴,拿回去分给大家吧。” 雪桐又高兴,又替她心疼钱:“姑娘也真是的,太大手大脚了。” 云枝但笑不语。 她卖肉挣钱的速度,比起做生意可快多了,给大家发点首饰有什么可心疼的。 本想出城去看看晴樟虞嬷嬷,但道路积雪,远足不易。 天儿冷,也没多少兴致逛街,三人打道回府。 入夜,云枝正准备早点睡,云峥却来了。 云枝穿着单衣为他脱了外袍,看他沉默的坐下。 他手肘撑在膝盖,托腮看着她:“幻儿的事你听说了吗?” 云枝见他神色不虞,知道她心中不痛快,点了点头。 云峥盯着她:“你是不是很高兴?” 云峥跪坐在他脚边,模样乖巧:“大小姐自小那样待我,还差点让我被那马夫……我说心中一点不痛快,肯定是骗您的。” 云峥顿时想起自己那蠢妹妹干过的荒唐事儿,尤其是差点让云枝遭了马夫奸污。 心中那点少得可怜的同情,顷刻间灰飞烟灭。 云枝瞧着她的神色,脸放在他膝盖上,小猫儿一样轻轻蹭着他的手: “但我只要一想到,世子您在宫里或许因此被人指指点点,以后那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伴随你多久,心中更多的就是难过和担忧。” 云峥眯眼,翻过手托着她的脸颊,心中阴霾阵阵。 云幻儿闯的祸太大了,今天一直有人旁敲侧击,向他和双亲打听昨日的细节。 云幻儿为何人所害,为何被害,现在身体和精神状况如何。 又问与窦均海的婚期定在何日…… 宫中气氛肃穆,任何人都不敢面带嘲讽,可云峥怎能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窦均海是皇后娘家唯一上不得台面的后生,下面的妹妹都成婚了,他的婚事却愁煞一干人等。 门户高的不愿意送女儿去受罪,门户低的他看不上。 兜兜转转,这倒霉破了天的事却落在了自己家头上。 永安侯府以后要永远和那个草包的名字绑在一起,想起来他就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最难受的是,三皇子还状似关切的安慰他,并询问有没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 云峥自诩聪慧,但仍看不透他到底是在作态,还是与幻儿遇害一事真的无关。 如果他是装出那副模样,那就很让人恶心。 最怕的却是,幻儿的事真不是他干的。 那幻儿原本给太子做侧妃就是有可能的,自己一家分析来分析去,却反倒做了一个最糟糕的选择。 无论哪一种,都让他倍受煎熬。 些微粗糙的手心抚摸着女孩儿娇嫩的面庞,少年目光深沉,仿佛两个幽深的旋涡,等着吞噬眼前的活物。 云枝对他的心理知道得大差不差,毕竟这全是她一手设计的。 包括最后的选择,云幻儿会嫁给窦均海,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无他,她对那几个人太了解了。 云峥思虑重重,继续做点什么来发泄。 云枝可不耐烦这时候陪他折腾,含情脉脉抬头:“世子可是心中烦闷?我陪你喝点酒吧?” 他颔首。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最后索幸拿酒瓶子往嘴里倒,轻易就喝高了。 叶典带着小厮将他扶到床上,云枝厌恶的转身去了别的房间。 这日之后他便没再来过槐花巷,只因侯府为了云幻儿的婚事忙碌起来。 侯府大小姐与国舅长子结合,豪门联姻,一方还是皇亲国戚,虽然开局不那么美好,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潦草。 陛下亲自定了婚期,就在国丧结束之后。 时间如此紧迫,两府可不就忙得人仰马翻。 如此过了半个来月,佛手将四份户籍凭证交给云枝。 云枝捧在手里,激动得几乎颤抖。 眼里忍不住的热泪翻涌,当即便跪下:“佛手,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 佛手没料到她行如此大礼,再怎么说,两人也主仆有别。 她很是别扭:“起来吧,毕竟你也救了我一命。” 第58章 现成的亏咱不吃 专门为晴樟做的面具,两日前也已送到,现在户籍也到手了。 最近天气一直晴好,雪化得干干净净,云枝迫不及待出了门。 这半月她都谨慎的没有出城,明显感觉到城门的守卫没有之前严格了。 也不知道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 离开城关一段距离之后,青蓬马车速度忽然慢下来。 云枝撩开车帘,发现丁小正赶着马往路旁避让。 前方,十几个黑衣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奔袭而来,带起一条长长的尘土尾巴。 云枝放下车帘。 马蹄声由远及近,本应与她的马车擦身身而过,却在到达身边时停顿。 云枝心中疑惑,胡然听见一道开朗的声音:“哟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云枝心头一顿,掀车帘的手停下来。 丁小声音隐忍,云枝能想象她板着脸、鼓着腮帮子的模样:“我不认识你。” “耶?小爷我打小被人夸长得俊,不该是过眼就忘的啊,难道我认错人了?” 说话间,云枝身侧的窗帘就被掀开了一条缝。 阳光照进来,她也顺着缝隙看清了外面的桃花眼,以及他身后那个异常俊美的男人。 桃花眼一脸果真我记性就是好的神色,也不知跟谁邀功:“看看,两张脸都对上了,就说小爷记性好吧?” 佛手指尖的花生米弹出去,正正打在那人掀帘子的手背上,打得那人“哎哟”一声痛呼,甩着手退开:“有杀手!哎哟老大我手被打穿了!” 他老大心情不错的一声:“闭嘴。” “不行不行,小爷我的手可金贵着呢,现在受伤了怎么行?” “喂车里的!你纵恶奴行凶装什么缩头乌龟,还不出来给小爷赔礼道歉。” 佛手一脸遇到智障的表情:“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种货色?” “喂里面的人怎么说话呢?小爷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听着不对劲呢?” 云枝放下手里的汤婆子,笑了。 亏她之前还猜测此人或许是二皇子,可现在京中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在宫中为太后守灵,他却带着这么多人郊外纵马。 看来出身不会太高。 也或者就跟窦均海似的,家世强大却不成器,爹娘不敢带进宫丢人现眼。 只不过皮囊比起窦均海一个天一个地。 那她可就不怕了。 她现在有云峥这个后台,满京城惹不起的人没几个。 就算是惹不起的她也不怕,乐于给云峥找事儿。 对人态度好不好,端看她高不高兴。 她出了车厢,双手叉腰扬起头:“给你脸了,这么跟我的人说话?” 桃花眼和身后的十几个大汉哈哈大笑,云枝横眉:“闭嘴!” 被唤作“老大”的男子闷笑着抬起右手,笑声戛然而止,就跟训练过似的。 云枝不悦的瞪过去,刚想说话,佛手忽然出来贴着她耳边说:“别惹他们,是军中人。” 云枝心头一沉,顺着佛手的指示看向男子的手。 他,和他的所有随从,虎口无不长着一层厚茧。 糟糕,真的全是惹不起的人。 军士大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惹火了等不到云峥来为自己撑腰,说不定先成了刀下亡魂。 现成的亏咱不吃。 云枝一秒变脸,矫揉造作的笑起来:“嗨呀~军爷们行色匆匆肯定有事要办吧?奴家不打扰你们了,军爷们快忙去吧。” 说着示意路都让出来了。 桃花眼抖了抖身子:“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嗲什么?晦气。” 云枝真想翻白眼,但此人一看就是那老大的狗腿子,得罪不起。 忍了。 桃花眼抬起马鞭指向她身后的佛手:“你刚刚竟然打到我,下来跟爷过两招。” 云枝脚步微挪挡在佛手身前:“军爷,我们好端端避让在一边,您上来就掀姑娘家车帘,我的护卫忠心护主,敢问何错之有?” 佛手微微侧目看着她。 桃花眼桀骜:“我没说你错了啊,小爷我只是想跟你的护卫切磋一下武艺。” “军爷见谅,我这护卫最近受过伤,才刚痊愈。” 言下之意是不同意了。 桃花眼用鞭柄挠了挠头皮:“行,那让你赶车那丫头来。” 云枝堆在脸上的笑彻底消失:“男子从军当思保家卫国,为何要处处与百姓为难?” 丁小与他比试未必会输,但丁小来历复杂,若招式之间漏了来源,于她于己都是麻烦。 桃花眼多次被拒,有些恼了:“你怎知我等平日里干的不是保家卫国的事?我遇到个身手不错的想比划两招怎么了?又不会伤人。” 云枝懒得与他废话,看向他身后默不作声的男子:“我可帮过你,就这么报答我?” 桃花眼气焰顿时矮了一截,回头看老大脸色。 云枝站在马车上,男子骑马,两人视线差不多平齐。 男子总算良心未泯,“姑娘说得对,改日当奉上谢礼,今日唐突,望姑娘见谅。” 说着一夹低头吃草的马儿,招呼桃花眼:“阿角走了。” 老大发话,叫阿角的人也不敢多做纠缠,打马跟上,还不忘回头对丁小说:“你家主人忒小气,我们……” 却不期对上丁小憋笑的脸。 一群人纵马而过,带起一路尘烟,云枝捂着口鼻高呼:“不需要送谢礼,以后遇到别为难我们就成。” 人走远了,云枝拍着心口问丁小:“你笑什么?看上那俊俏小哥了?” “姑娘说什么呀!”丁小脸羞得通红:“你说人模狗样的一个,怎么取个名字叫阿脚?爹娘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叫阿手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枝与佛手对望,眼里都是无语至极,丁小不识字,但这脑洞也大得太夸张了点。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齐齐爆笑。 云枝笑弯了腰:“我虽不知哈哈哈……不知他名字怎么写,但怎么也不可能是手脚的脚……” 佛手扶着肚子:“世上哪有用这个字起名的?丢人呐丫头,回头还是教你识两个字吧哈哈哈哈……” 丁小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笑了好半天重新出发,佛手问:“你什么时候帮过那个人?” 第59章 出发,去江南 佛手既然好奇,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正好路上解闷儿。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庄子上,雪桐和虞嬷嬷在院子里晒太阳。 丫鬟阿锦堆了个土窑子不知在烤着什么,里面飘出阵阵肉香。 佛手和丁小从马车上搬箱子下来,阿锦很有眼力见的上去帮忙。 云枝拉着晴樟双手,将她上下端详:“这里算是来对了,你的气色好多了。” 晴樟笑说:“多亏了虞嬷嬷和阿锦照料,特别是虞嬷嬷,每天换着花样给我炖汤,姑娘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虞嬷嬷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不少补身的药膳,云枝又不计成分,自然将她养好了。 “长胖好,最好再长点肉。” 云枝将二人带进屋,“晴樟,嬷嬷,我给你们买了些衣裳。” 雪桐打开箱子,全是适合两人的衣物首饰。 虞嬷嬷在侯府里什么料子款式没见过,身为老夫人身边第一得用的下人,偶尔也会被赏两身上好的衣裳。 但她素来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最恨下人僭越,便一直穿着朴素。 云枝送来的比不得侯府那些主子赏的,但都是外头的富贵人家,长辈日常能用的。 云枝是真的把她当自己的长辈对待。 虞嬷嬷抚摸着衣物:“你这孩子也忒心好了,给晴樟买便罢了,我已经一把年纪,早就不讲究这些。” 云枝说:“您是我奶奶,我乐意。” 又打开一个小匣子,取出银光璀璨的精致面具。 “晴樟,你试试这个。” 晴樟一下子明白它的作用是什么,有些呆愣的站在那里。 雪桐便和云枝一起为她戴上。 面具以繁复的花朵形成,更像一个造型别致的首饰。 尺寸也很合适,戴上后晴樟脸颊的疤痕被完全遮挡,露出娟好的五官。 虞嬷嬷赞道:“真漂亮。” 雪桐拉着晴樟:“再换上姑娘给你买的新裙子,就活生生是个富家小姐了。” 晴樟几欲落泪:“谢姑娘为我费心至此。” 云枝为她揩拭眼角:“都说了,你和雪桐是我的姐姐,姐妹之间你跟我这么客气啊?快去试试新衣裳合不合身。” 雪桐拉着她进了内室,很快换好出来,云枝和虞嬷嬷都是眼前一亮。 众人将云枝拉到镜子前:“你看。” 晴樟自打受了伤,很久没照镜子了。 她怯生生的看向镜子里,桃红色的裙子,脸上精致的配饰。 丑陋的疤痕消失无踪,只有女子亭亭玉立的身影。 她忍不住掉下眼泪:“姑娘……” 云枝轻轻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 自从重逢,云枝就发现她非常害怕别人的眼光。 江南人口稠密,要让她安心前去,首先就要解决这一层心理障碍。 她还这么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为什么要活得畏畏缩缩呢? 扳过晴樟的身体,将她和虞嬷嬷带到坐塌,自胸前拿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看这是什么?” 晴樟和虞嬷嬷都是识字的,一下子看明白这是户籍凭证。 年岁都与两人对得上,但名字与身份信息全然陌生。 虞嬷嬷有些激动:“姑娘哪里搞来的?” 她离开侯府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此必须隐姓埋名。 没有户籍凭证很麻烦,也许以后都没办法离开这个庄子。 她都已经差不多接受这样的命运了,云枝却不声不响搞来了这个。 云枝笑着说:“哪里来的你们不用管,只需知道这东西能用。” “嬷嬷,晴樟,我说过要离开这里,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你们两个收拾一下,离开这里去江南吧。” 晴樟紧张的抓紧了衣袖,云枝半个月前才给了她一本江南图志,现在就要去了吗?这么快。 虞嬷嬷事先不知她的打算,攥紧了云枝的手:“那你和雪桐呢?” 云枝握着她的双手:“咱们一块儿去,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两眼一抹黑吗?” “你和晴樟扮做祖孙俩去给我们打头阵,寻一处方便落脚和隐姓埋名的地方,置些田产铺面房子,等京城事了,我和雪桐便去找你们团聚。” 虞嬷嬷被她说得激动,老眼泛起了泪花:“你这孩子主意忒大了,不声不响的,自己个已经筹谋了这么多……” 她很惭愧,自己没能帮上云枝的忙。 云枝安慰她:“您把晴樟养好了,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你二人先去开路,方方面面定然多有不易,嬷嬷你年岁大知事多,替晴樟好好把着关。” 又转向晴樟:“你年轻脑子活,路上照顾好嬷嬷。” 两人郑重点头。 云枝掏出一大把银票和一大袋碎银:“我留了些以备急用,能给你们的只有这么多。” “以后路上……”她不放心的嘱咐:“安全活命最重要,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要吝惜钱财,必要时可舍财保命。” “只要找好了落脚点,我以后再给你们送钱。” 虞嬷嬷粗略数了一下,有一万两出头,这已经不少了。 “姑娘放心,我和晴樟定不负你所托,钱的事你不用挂心,我老婆子还有点积蓄。” 晴樟也说:“您也给我不少。” 云枝笑说:“那你们记得分开放,存放妥当,嬷嬷、晴樟姐姐,你们马上开始准备,尽快离开这里。” 晴樟跟着她出了房门:“姑娘,离开之前,我想杀个人。” 云枝瞧着左右,将她拉到避风的角落:“谁?” 晴樟目光寒凉:“赎我……那个人的爹。” 云枝心脏一颤,忽的抱住晴樟:“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这件事交给我,我帮你杀。” 晴樟牙关紧咬,身体颤抖。 她很想坚持自己去,但担心坏了云枝的大计,只好忍耐下来。 她提裙下跪,向云枝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谢姑娘,您……千万要保重,一定要来找我和虞……祖母。” 三日后,两人收起华贵的衣饰和钱财,穿着半旧的袄子,雇了辆简陋的马车,就离开了刚熟悉的小庄子。 云枝将她们送出很远,直到佛手说:“再送今天就进不了城了。” 她才恋恋不舍上了马车。 其实她撒了谎,京城这里未必能全身而退,就算侥幸保全自己,短时间内也不敢去找晴樟她们。 今日一别,不知将来是否还能再见。 丁小等在城门口,上了马车与云枝说:“那人今日已经归家。” 云枝眯眼,掀起帘子看街上行人,“去猫耳胡同。” 第60章 云峥病重,云幻儿离家出走 为晴樟赎身的男人姓关,已经被晴樟送去吃了牢饭。 他有一个年逾五旬的老爹,晴樟想杀的人就是他。 此人是个赌鬼酒鬼,唯一的儿子进了班房,没了生计来源,就三不五时去搜刮两个外嫁的女儿。 前两日此人都不在家,据街坊邻居说,要么找女儿要钱去了,要么喝醉了不知倒在哪个犄角旮旯。 猫耳胡同房子破旧,马车进不来。 青蓬马车停在胡同对面,丁小说:“喝得烂醉如泥,估计现在还睡着呢。” 云枝换了夜行衣:“你们在这儿等我。” 佛手抬腿拦着门口:“干嘛,凭你这小身板儿就想去杀人?” 云枝眉心微凝:“我怎么了?杀个醉鬼很难吗?” 佛手嗤笑:“在这儿老实等着,杀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去。” 翻身下车时,云枝拉住她:“佛手,保护我的时候杀人是你的本分,但何苦为了我平添杀业?” 佛手看着她,收起了戏谑的神色:“我杀的人海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云枝还是不松手。 佛手便掰她的手指:“杀人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你从没做过,万一被人看见,你又不会轻功。” 云枝觉得自己真奇怪。 她向来爱钻营,喜欢掌控人心。 佛手从开始的对她不屑一顾,到现在愿意替她去杀人,她应该高兴才是。 佛手拉下她蒙脸的面巾:“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男人,不吃这一套。” 云枝磨牙。 她哈哈大笑两声,抽回被她抓住的衣角:“乖乖在这儿等着。”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身上干干净净:“走吧。” 云枝无以为报,晚上给她送了一枚金饼。 佛手这回没说什么,坦坦荡荡收了。 一场小雪过后,七七四十九日国丧终于满期。 云幻儿的婚期也迫在眉睫。 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良辰吉日,就在十天以后。 国丧满期这晚,云峥竟然没有来槐花巷,有点不寻常。 不过,云枝觉得这点恰合她的心意。 她换上雪桐出侯府时穿的那身丫鬟服制,乘着马车到了侯府外。 雪桐递了话进去,小半个时辰后等来叶典。 雪桐与他说了会儿话,叶典伸脖子看过来,犹豫再三才松了口:“姑娘真会为难小的,下不为例啊。” 雪桐忙递上一个钱袋子:“姑娘也是记挂世子,世子想必也是一样的,你办好这件事,世子以后会更倚重你。” 这话说到了叶典心坎里。 云峥原本昨晚就要去槐花巷的,但这段时间天气变化大,在宫里受了风寒,又加上为云幻儿的婚事操心,还要兼顾着学业,因很快就要春闱了,一下子累过了头,昨晚难得病倒了。 现在把云枝弄进去,世子看见她可不病就好了一大半? “让姑娘跟我来吧。” 云枝听雪桐说搞定了,下了马车。 一路垂着头跟在叶典身后,但凡遇到什么人,他都说是带春山院的丫鬟为世子办事。 刚到云峥身边时,那么老实木讷的一个人,现在也变得八面玲珑。 人果真善变。 经过一处月亮门,往右通向云幻儿的织心院,离得老远的距离,听着却吵吵嚷嚷的。 云幻儿愤怒咆哮:“都给我剪了扔出去……我不嫁……逼我我就一根白绫了结自己!” 云枝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心满意足的笑了,不枉她特意乔装打扮走这一趟。 叶典见她落后,回身提醒:“姑娘请快些。” 云峥果然病了,正在发烧。 云枝含着泪扑在他身上:“世子?世子您还好吗?” 云峥迷迷糊糊睁开眼,又惊又喜:“枝枝?我莫不是病糊涂了?” 云枝摇头,不顾还有旁人便去亲吻他:“是我啊世子,我好想你,特地来看你了。” 叶典急忙带着屋里伺候的出去,还贴心的关上房门。 回头对几人道:“今日世子的事不可向外泄露,春山院什么规矩你们都懂的?” 几人连忙保证:“不敢不敢!” 云峥强撑着起身,将日思夜想的姑娘抱在怀里,语气怜爱非常:“你这傻姑娘,路上被人看见没?” 云枝朝他眨眼睛:“没有,我机灵着呢,世子放心吧。” 云峥很想吻她,忍了很久,唇瓣还是落在她细腻的肩颈:“别过了病气给你。” 云枝冷漠的看着帐顶,这一世他可真的算得上温柔体贴了。 嗲着嗓子:“世子,您想不想我?” “想,想得我夜不能寐。” 云枝嘟嘴埋怨:“世子骗人,恐怕日日进宫见到思怡郡主,早就想不起来人家了。” “胡说!我与她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心意在哪里你还不知道吗?” 说着少年捉住她的手伸进被子里:“不信你看。” 云枝被烫得瑟缩了一下,故作羞涩道:“我……我帮您。” 用手帮他疏解了两回,云峥大汗淋漓的躺在床上,脸色病态的红润:“你这个勾人的妖精!” 云峥红唇轻翘,又贴着他讲了许多编造的日常趣事。 云峥舍不得赶她走,穿着汗湿的衣服陪她待了许久。 临走前,云枝将自己穿过的肚兜塞进少年手里,红着脸颊:“世子要……要记得想我。” 她闲时翻看医书,知晓体虚最宜修身养性,今日一遭云峥病情必然加重。 只望他一病不起,废了最好。 叶典送她出去的时候,云幻儿没闹了,织心院静悄悄的,这倒可惜。 这夜之后,云峥的病情不见好转,反倒加重了。 侯府一干人等急得团团转,见大夫说得语焉不详,生怕他出个三长两短,特去请了御医。 御医见微知着,隐晦的与侯爷云牧将情况一说。 云牧老脸差点丢尽,又在云峥被子里搜出鲜红的肚兜,差点气得撅过去。 春山院这么一折腾,夺走了侯府大半注意力,云幻儿那边就松懈下来。 御医前脚刚走,织心院就闹了个人仰马翻。 宋嬷嬷翻遍了每个角落都不见人影,终于知道事大了,忙去禀报主母张氏。 云幻儿离家出走了。 第61章 火上浇油 雪桐正带着寒星巡查几间铺子,听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回家报与云枝。 云枝激动得站起来:“真跑了?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雪桐摇头:“不如赶紧让全大叫人留意着。” “好,快去!” 云枝击节赞叹,这云幻儿还真会给她制造惊喜啊,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逃婚。 “哈哈哈哈……”她乐得在房里走来走去:“竟然逃婚了,干得好啊云幻儿!” 佛手在房顶晒太阳,这冬季的太阳真稀罕呐。 被吵醒后翻了个身又继续当咸鱼。 侯府不敢把云幻儿逃婚的消息泄露出去,只能私下派人寻找。 国丧刚刚结束,憋坏了的达官贵人们正卯足了劲儿玩乐享受,京城本就比往日喧嚣热闹。 这一下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听雪桐的线人说,老夫人急得病倒了,云峥更是又加重了三分。 云枝拍手称快。 高兴过了她又开始思考,云幻儿会去哪里呢? 思来想去,让全大分别派了人,去云幻儿七岁前住过的庄子,和二皇子府两处看看。 这是她仅有能想到。 此外,能不能找到云幻儿只是其次,她逃婚的消息却是一定要宣扬出去的。 命雪桐找了一群乞丐放消息出去,不消半日,永安侯府大小姐逃婚的消息,就风靡大街小巷。 云幻儿前不久才遭窦均海强暴,两家转头就联了姻,现在婚期在即,云幻儿却跑了。 永安侯府和国舅府,顿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云牧正找人找得着急上火,宫里便来了人。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长相刻薄语气尖锐:“永安侯府怎么教养女儿的?是看不起国舅府吗?” 云牧吓得不停磕头:“皇后娘娘息怒!找到不肖女之后微臣一定严加管教,皇后娘息怒,皇后娘娘恕罪!” 大太监颤着手指吊着嗓门儿,横眉怒目:“娘娘懿旨,三日内找不到你的女儿,永安侯府的爵位就别想要了!” 说完拂袖而去。 刚刚赶来的老夫人和张氏被这一句话钉在原地,老夫人攥着儿媳的胳膊,一口气上不来就往后倒。 张氏惊慌呐喊:“母亲?快叫大夫,叫大夫!” 云牧回头爬过来:“母亲你千万挺住,您不能倒啊!” 老夫人无声拍大腿:“孽障!这个孽障!我到底做了什么孽,要养这么个不孝女啊?” “爵位是侯府的根本,若是被夺爵,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说着吐出一口鲜血。 奴仆们惊慌失措的围过来。 云牧被吐了满脸的腥红,整个人都呆傻了,回过神来抬手就是一耳光,狠狠甩在张氏脸上: “都是你养的好女儿!你不是说会好好劝她吗?这就是结果?” “侯府堆金砌银将她养大,她却不顾父母家族一走了之,若换作云枝……” 张氏原本还理亏,听到云枝的名字顿时变成好斗的公鸡。 “换成云枝如何?她又不是你的骨肉,你给别人养女儿有瘾啊?” “你!” 张氏怒目瞪向他高抬的手,眼中泪水盘旋:“还想打我?你打啊!打死了我就能把幻儿变回来吗?” 侯府乱成了一锅粥,云枝这里却收到个好消息。 云幻儿果真在二皇子府外徘徊。 云枝拿桃木梳子梳着头发:“这云幻儿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心悦二皇子?” 她猛然想起来一件事。 三年前张氏带云幻儿去郊外上香,云幻儿与大家失散,后来被蛇咬了。 据说正是当今二皇子将她背回去交给张氏。 “难怪啊,二皇子刚回来,她就孤身一人去给人送点心和酒。” 这才给了自己设计她的机会。 云枝一拍大腿:“走。” 佛手从房顶上飘下来,拦住去路:“此事非同小可,云幻儿就算回去也会脱层皮,你就别再往里掺和了,小心暴露自己。” 云枝如今看她十分亲近,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往外走:“我知道,我不掺和,就看个热闹。” 佛手不情不愿的:“我说你这人怎么对什么事都这么好奇?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你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快走,晚了赶不上就可惜了。” 青蓬马车停在二皇子府对面的拐角背后。 云枝等了半天,才见皇子府围墙的西侧钻出一个脑袋。 那脑袋蒙得严严实实,但全大笃定的说:“正是云大小姐。” 云幻儿看了大门一眼又缩回去藏起来了。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她又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云枝嗑着瓜子:“她在等二皇子?” 佛手吐掉瓜子皮:“想不到还是个情圣。” 丁小嘎嘣咬开一粒瓜子:“为了个男人置家族于不顾,有钱人的世界真让人费解。” 全大被瓜子香熏得脑袋疼,抱拳道:“要不要属下去通知侯府?” 云枝又抓了一把瓜子:“别,要通知也是通知国舅府,先等等,再看会儿戏。” 一道开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耳边:“你们在看什么?” 丁小、佛手和全大顿时分三个方位钻出马车四处查看,那动静差点把马车给拆了。 一道矫捷的影子却无声无息钻进马车,轻飘飘落在云枝身旁。 开朗的少年大方的跟她打招呼:“巧啊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柄刀破开帘子插进云枝和他之间的车壁,佛手直接扯掉车帘:“什么人!” 少年早已敏捷的后退半个身形,脖子堪堪与刀锋隔开一毫厘。 “大家说起来都是老朋友了,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佛手这才发现,竟是那日在郊外遇到的阿角。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啊。” 佛手恨得咬牙切齿:“君子不做附耳之贼……” 阿角坦荡荡:“我又不是君子,他们都叫我军痞子。” 佛手难得吃瘪,就要动手。 云枝总算魂归肉体,扔掉瓜子抬手挡住:“别动别动!有话好好说。” 她抬手拔刀,竟拔不动。 阿角看得好笑,自己动手取下来,非常礼貌的递给佛手,刀刃对着自己:“给,怪吓人的,下次别动不动就祭出来啊。” 佛手恨恨看着他带笑的桃花眼,头也不回的扔给丁小:“你出来!” 少年翘起二郎腿,嘴角邪气的一勾: “我不,外面冷,你们还没说在这儿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 第62章 我帮二皇子个忙吧 佛手右脚一蹬就上了马车。 须臾之间,两人就在逼仄的空间里过了数十招。 阿角游刃有余:“不错不错,你这身本事给人当护卫屈才了。” 佛手闷声不吭,估计后槽牙都咬碎了。 云枝发现他应对之间处处避着不伤到自己,确信对自己并无恶意,出声制止:“佛手停下。” 佛手也发现了这一点,喘着气收了攻势,与阿角相对而坐。 反观阿角,气定神闲的,连呼吸都没乱。 云枝开始思索,佛手看起来并不是男子的对手,不知丁小和全大打不打得过他。 阿角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膝盖上:“力虚气短,确实是重伤初愈,抱歉啊姑娘。” 又笑着看向车下的丁小和全大,主要是丁小:“咱俩比划比划?” 丁小鼓着腮帮子偏过头,还白了他一眼。 阿角失笑:“笑一个嘛,就像上回那样。” 云枝嘻嘻假笑:“公子玩儿够了吗?我们要走了,请你下去。” 阿角甩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要我下去可以啊,先交代你们鬼鬼祟祟盯着二皇子府干什么?” “唉~~瞧公子这话说的,大路你修的啊?我们走累了在这儿歇一会儿不行啊?看一眼漂亮宅子犯法啊?” 阿角打了个响指:“有道理,那就跟我进大牢里说去吧。” 说着手成爪形向云枝抓去。 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可恶! 说时迟那时快,丁小再次掷出刀刃打歪他的攻势,佛手便趁着这个时机将云枝带下马车。 阿角追下来,佛手带着云枝腾空而起。 丁小和曾大断后。 佛手先前就岔了气,此时气息不稳,没走多远就跌下墙头。 云枝差点摔跤,好在被她扶着站稳。 “你怎么样?” 佛手捂着心口弓着腰,摇头:“没事,我们快走。” 这时一道身影闪过来,挡住二人去路。 “姑娘不用害怕,阿角玩心重,只是想跟你的护卫过过招。” 是那天在郊外遇到的领头人。 佛手强撑着站直,将云枝护在身后。 云枝冷声质问:“我帮你们入城,你就纵容自己的手下这么对我?” 男子今日一身华服,更衬得英俊不凡,说出的话却相当讨打: “姑娘见谅,我这弟弟性子顽劣,挂心的事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若不想以后再被他烦扰,还是今天就让他如愿的好。” 云枝气得内伤,拉着佛手找了处台阶坐下休息:“你最好说话算数。” 左右现在也打不过,只能随遇而安。 佛手盘腿而坐开始调息,云枝思来想去气不过,走到男子跟前:“欸,你叫什么名字?哪家府上的?” 男子淡笑看着她,指了指身后的二皇子府。 云枝眼睛瞪大,果真是二皇子带回来的狗腿子:“怪不得!” 男子眼神变得认真,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云枝眼珠一转,看向打得不可开交那处:“一个大男人欺负个女子,说出去丢不丢人?让你那手下收着点劲儿,我帮你们主子个忙怎么样?” “哦?你帮我什么?” 云枝将他拉到前面拐角处,指向斜前方:“看那儿,你躲着点,别站那么出去。” 男子双臂环胸,百无聊赖等了半晌,果然看到一个脑袋探出来,不过很机敏的迅速缩回去,探查的方向赫然便是二皇子府的大门。 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你知道那是谁?” 云枝含笑看着他,眼尾扫了扫那边缠斗的三人。 这么一看顿时给她吓住了,三人倒是没再打了,但阿角长剑架在全大脖子上,逼得他半跪着动弹不得,又将丁小上半身压在马车上,不知道在逼问什么? 难道是通过招式发现了丁小全大两人的身世? 云枝头皮发麻,就要过去护着自己人。 “别急,正常说两句话而已。” 云枝气炸了:“你跟这么说话这种姿势啊!” 话音刚落,那边丁小反击脱身,三人又打起来。 云枝停下脚步,算了,她过去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添乱。 回头看向男子,邪邪一笑:“我说二皇子本事不小啊?离京都好些年了,一回来就勾得别人家的姑娘为他逃婚。” 男子英俊的剑眉轻轻一挑:“那边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 云幻儿和窦均海的婚事在京中已经人尽皆知,她逃婚的消息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云枝装模作样的叹气,语气中的得意却压都压不住: “唉,云大小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来见他一面,真是一片痴心啊。” “说不定你家二皇子对人家也有那意思,不如你就做个好人,进去禀报一声?” 男子目光冷下来:“见了之后呢?让人知道了参到皇后面前,挑拨二皇子意图破坏两家联姻?” 云枝心道你还不傻么,也不知道在二皇子阵营里是个什么地位。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啊?大街上又没几个人,你不说我不说旁人谁会知晓?” “你才刚回京可能不大清楚,那国舅府的大公子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永安侯府的大小姐定然是不乐意嫁过去的。” 她提起帕子压眼角:“人家光是想想就要落泪,你倒好,让两个有情人见一面都不肯嘤嘤嘤……” 男子冷眼瞧着她:“所以,云大小姐离家出走是你在暗中帮忙?你是哪家府上的?” “唉你这人怎么张嘴就血口喷人?我算哪颗葱能帮云大小姐离家出走?跟我没关系的好吧!” 男子朝她一步步逼近:“现在满京城都在找的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敢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枝一步步后退,眼角四处寻找逃跑的机会。 这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看透人的心。 太可怕了。 不期然退到佛手身边,手心被轻轻捏了一下。 云枝心下稍定,听佛手遥遥喊了一声丁小。 阿角站在丁小和全大中间,“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个啊?” 忽然眼前散开一丛药粉。 这边,佛手也一把药粉扔向男子面门。 两人捂鼻躲避的间隙,云枝四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角靠过来:“咳咳,好狡猾的姑娘,果真有意思,老大你有没有事?没事我追人去了。” “别追了。” “啊?” 男子抬起下巴点了点云幻儿的方向:“那边的人,扔回永安侯府。” 第63章 冲撞二皇子府邸 云枝几人终于脱困,“佛手你还好吗?” 佛手身身姿挺拔,面色红润,避开云枝的手:“我无事,走吧。” 云枝:“……你刚刚装的啊?” “这叫兵不厌诈。” 云枝很气,佛手只好解释:“我若不装得虚弱,那个人加进来我们就彻底打不过了。” 云枝松了拳头:“好吧,你们俩呢?受伤没有?” 丁小全大摇头,全大脸色有些沉重。 云枝只好安慰他:“既来之则安之,他们刚从边关回来,对三年前的……” “欸?”云枝脑子里忽然窜出一条线:“贿银案发生在三年前,刚发生不久二皇子就去了边关,你们说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丁小神情懵懂,全大却可疑的低下头。 云枝越发觉得中间有什么故事。 佛手说:“九州镖局原是二皇子的私产。” “哎???那二皇子岂不是你俩的旧主?” 全大双拳紧握:“当初镖局长老曾向二皇子求救,二皇子置若罔闻,眼睁睁看着镖局……” 铁骨铮铮的汉子谈起往事,憋屈得眼里直冒泪花。 云枝双手一拍:“那咱就别客气了,快!去国舅府传信,就说云幻儿在这里,让他们来捉奸!赶快赶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那人会置之不理还是去向二皇子报信,希望是后者吧。 最好云幻儿真进得去二皇子府,才能坐实两人有私情。 几个皇子都掺和进来,热闹可就大发了。 全大去了,丁小惋惜的说:“可惜了姑娘您的马车。” 云枝无所谓的挥手:“没事,重新买一辆就是,咱买更好的……额,里面没什么能查出我身份的东西吧?” 佛手回想:“应该没有。” 话说另一头,全大骑在墙头,往国舅府的门房里弹了一个纸团。 显然国舅府现在也是一点就炸的状态,很快就见窦均海带着几十个家丁,朝二皇子府气势汹汹杀过去。 不巧,云幻儿已经被阿角打晕扛走了。 二皇子府的守卫雄赳赳挡在台阶上:“不管是哪家的小姐咱这儿都没有,还有,咱家殿下自从回京就一直住在宫里,一次都没回来歇过。” “要想进来搜查,先去求了陛下的御令。” 他满脸络腮胡子,身高九尺,仿若一堵高墙。 身后的士兵又手持利器严阵以待,气势上就压人一截。 窦均海挽起袖子就开骂:“我呸!有人亲眼见到那贱货在这附近徘徊,小爷我今天无论如何要进去!” 络腮胡垂眸盯着地上的矮冬瓜:“那你过来呀。” 此人大概有西域血统,光看起来就比中原人士高出一大截,身材十分魁梧伟岸,窦均海跟他说话脖子都要仰断了。 但窦公子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主儿,招呼身后几十个儿郎: “给我上!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扇门给爷打开!” 他嘴皮子一碰倒是轻巧,但身后有的人却是长了脑子的。 开玩笑,二皇子再不受宠也是陛下的儿子,是皇嗣! 强冲皇子府邸,他们是嫌命长吗? 大公子确实有靠山,犯了错大不了进宫朝皇后一哭,天大的事儿就揭过了。 下人的命有谁在乎? 有些人就畏缩起来。 他的长随三十多岁,蓄了八字胡,擦着汗过来劝:“大公子稍安勿躁,报信人藏头露尾、无凭无据,说不定是……” 窦均海却早已气昏了头,大手一挥就将长随推倒:“甭跟小爷废话!无凭无据的谁敢登我国舅府的门?那不是找死么?” 他威胁众家丁:“都给我上!谁若退缩回去了家法伺候!” 国舅府的家法也不是常人能挨的,迟疑的人进退两难。 那些不带脑子的莽夫已经开始打头阵,只想争先好回去受嘉奖,于是清醒的被裹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络腮胡右手举起轻轻一挥,身后的士兵就拿着武器一字排开。 国舅府的人多,且因窦均海智力不全、行事冲动,国舅夫妇担心他在外受欺负,身边安排了好些身手不凡的。 两边一斗狠,很快见了红。 窦均海在后面跳脚助威:“给我上!破开这道门,一切后果有爷兜着。” 他原本是不想娶云幻儿的,只因嫌她长的不够好看。 国舅府却看好这门亲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承诺只要娶了云幻儿,就让他纳天香楼的蕊珠为妾。 蕊珠可是天香楼花魁,满京城就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了。 他已经肖想了好一阵,但爹娘总嫌她出身风尘,不肯让自己如愿。 现在只要娶了云幻儿做正妻,就能将心爱的姑娘接回家了,他顿时痛快答应,甚至还嫌日子过太慢了。 好一个给脸不要脸的云幻儿,已经被他破了身的破鞋,竟敢逃婚? 逃婚事小,坏了他与蕊珠姑娘的好事事大,窦均海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二皇子府门前乱成了一锅粥,全大见势不对就向云枝报信。 云枝三人并未走远,就在两条街外的茶楼上的等消息。 听闻后乐得拍桌子:“这个窦均海真是个人才啊,我还就怕他不闹呢。” “但凡他悄咪咪的不作妖,不管云幻儿在不在那里这事儿都能瞒过去。” “这下好了,云幻儿就算不在那里,也甩不掉一个私通二皇子的名声,哈哈哈……我今天太高兴了,走带你们吃好吃的去。” 佛手坐着没动弹:“你现在还有几个钱?天天这么大手大脚的是想破产吗?” 云枝发昏发热的脑子一下子清醒。 送晴樟和虞嬷嬷的时候,生怕她们钱少了路上不好办事,几乎全部身家都交出去了。 她现在货真价实的穷人一个。 “对哦,还想换辆好点的马车来着,不好意思啊,这顿先欠着,马车……也再等等吧,等月底看看几个铺子盈利如何。” 佛手表示孺子可教:“那两个人不好惹,最近你也低调点,尽量少出门。” 二皇子府邸,冲突越闹越大。 国舅府二公子骑着马狂奔而至,意欲劝阻,但已经晚了。 此事已惊动京兆尹,素来与国舅爷不对付的黄大人,亲自带着巡察卫,与二公子迎面相遇。 第64章 你的婚姻只是一桩生意 京兆尹黄大人,素来看不惯国舅府横行霸道的做派,隔日早朝上就狠狠参了国舅爷一本。 国舅爷与太子党唇亡齿寒,太子党唇枪舌剑为其辩护。 众御史仗义执言,声援黄大人,但势单力薄落了下风。 打击国舅就是打击太子党,三皇子一派暗戳戳帮着御史,于是两方斗了个不相上下。 旋涡中心的两个人,云牧胆战心惊冷汗直流,任何一点动静仿佛都能把他吓得跳起来。 二皇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抄着双手好似在看别人家的戏。 朝堂上众生百态,乌烟瘴气。 二皇子之所以如此老神在在,只因云牧一早就禀明,不孝女云幻儿并未离家出走,而是因为绣嫁妆累倒了,在家躺了两天。 外面的流言蜚语皆是不怀好意之人散播,意图就是破坏云、窦两家联姻。 不信呐?不信就去我永安侯府看看呐,我女儿就是好端端在家里嘛。 众人自然知晓,这是云牧为了侯府颜面编造出来的说辞。 但事涉皇亲,婚事还是皇后娘娘亲赐的,也只好打着哈哈一笑而过。 因此现在争论的重点,是窦均海纵容家丁冲撞二皇子府邸。 虽然起因是个乌龙,但做下的事板上钉钉,有京兆尹黄大人亲自作证。 皇帝陛下意欲轻轻揭过,询问二皇子的意思,妄想这个儿子给自己递个梯子。 二皇子恭恭敬敬却语气委屈:“父皇,儿臣少有在您和母后跟前尽孝,既然这皇子府只不过一个摆设,那就干脆撤了。” 皇帝陛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御史们先不干了,一个个群情激愤。 且不说二皇子到底什么出身受不受宠,光他为了大义在边疆为质三年,他就是王朝的功臣! 一个功臣,堂堂皇子,连一个住处都保不住,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被打脸的皇帝陛下扔掉折子:“百官议政之地,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这里是菜市场吗!” “窦均海目无法纪冲撞皇子,罚……念在他婚期将近,容后再罚。” “国舅,子不教父之过,罚俸一年,交给二皇子修大门吧。” 罚了等于没罚,等拖过了窦均海的婚期,谁还会没眼色的旧事重提? 再说他一年的俸禄,这对豪富的国舅府来说算得了什么? 但陛下金口玉言,众大臣也不好再说什么。 国舅爷得意洋洋朝龙座一拜:“臣谨遵圣旨,对了陛下,太后娘娘已安葬,边疆蠢蠢欲动,二皇子是否应该早日启程,为陛下分忧解难啊?” 竟是迫不及待就要把二皇子赶回北骁王府。 不少人恨得牙痒,但这是二皇子的职责,无人敢再多说什么? 二皇子懒洋洋的一拱手,面向帝座上的人:“儿臣听从父皇安排。” 皇帝陛下几乎心梗。 当初混了几千人在出城发丧的队伍里,各城门筛苍蝇似的等着逮都没逮到的人,悄无声息就进了城不说。 进来就进来吧,又让他这么走了,真当京城防卫是闹着玩儿的吗? “国舅,你长子的婚期近在眼前,想必要忙的事情很多,这段时间就不用上朝了。” 国舅肝胆俱裂,刚刚不还只罚俸一年吗?怎么几句话风向就变了?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惩罚?为了什么呀? “陛下……” “退朝。” 云牧擦着冷汗走出大殿,许多人与他说话时,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总算把这一关过了。 窦国舅看着前面远去的背影,却恨得咬牙切齿。 明明一切皆因永安侯府而起,若不是云幻儿逃婚,就不会有今天朝上的一切。 甚至再往前数,但凡云家管好自己的女儿,不要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就连这门婚事都不会有。 起初云牧找到自己家的时候,他和夫人还认为这是一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事,现在看来,云幻儿俨然是国舅府的灾星! 什么强强联合、拉拢侯府,自己连上朝的资格都被剥夺了,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有个屁用! 云幻儿睡得很不安稳,浑身像被几百斤的厚棉被压着,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竟然又回到家里了吗?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啊。 “水……喝水……” 张氏亲自进来为她倒了水,喂她喝下。 云幻儿仿佛遇到救命稻草一般:“母亲,求你放我出去……我不要嫁给窦均海。” 张氏却忽然给她一个耳光。 “幻儿,从小到大娘什么都顺着你,可你这次实在太不像话了。” 云幻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冷漠的女人:“阿娘?” “你是永安侯府的嫡女,是荥阳张氏的外孙,兰陵谢氏的孙女!” “你的婚事不是简单嫁个男人相夫教子,是寻找一个与你匹敌的家族,是利益的联盟,说白了就是一桩生意!” “你如此任性,私逃离家,有没有想过惹怒了陛下,永安侯府上下几百人口需要全部给你陪葬?” 云幻儿茫然的睁大眼睛:“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厌恶他啊?” 张氏忽然抬起手,温情脉脉抚摸着女儿的脸颊:“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喜欢自己的丈夫,只需要得到他的财富和权势。” 她缓缓靠近,在女儿耳边轻声蛊惑:“窦均海流连花丛,早就掏空了身子,又心智不全冲动易怒,但凡动点脑子,控制这样一个人轻而易举。” 她退开稍许,盯着女儿的眼睛:“甚至是要他的命。” 云幻儿瞳孔猛地收缩,浑身颤了好几下。 “所以啊,我的好女儿,以后别再做傻事了,他玩他的,你也可以玩自己的,只控控制好他就行。” “我的乖女儿,你绣嫁裙辛苦累倒了,需要好好休息几天,继续睡吧。” “你只需把自己养得水水润润的就行,你放心,阿娘十里红妆送你出嫁,定让你做满京城最风光的新娘。” 云幻儿不想睡,她知道母亲说得有理,但她只要一想到以后,睁眼就是窦均海那张猪头脸就恶心。 可是她的眼皮却越来越沉,到最后,终究不甘心的昏睡过去。 时光飞逝,终于到了云幻儿出嫁这天。 第65章 混入国舅府婚礼 云枝最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于是决定去找点钱花花。 她和雪桐关起门来鼓捣了许久,打开时小麦吓了一大跳:“姑娘,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 云枝张开双臂高兴的转了一圈:“是不是看起来都不像我了?” 小麦老实的说:“是变丑了,但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你是谁的。” 云枝郁闷了。 佛手从屋顶上飘下来,将她拉回房间。 “你干嘛你干嘛?我急着出门……” 佛手拿起梳妆台上的工具,开始在云枝脸上涂涂抹抹。 云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佛手平日里从来不化妆,怎么看起来这么熟练? 改了眉形,加深了肤色,颧骨和两腮更是下了狠手。 云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我是谁?我在哪儿? 结束后,佛手满意的拍拍双手,可以了。 云枝心悦诚服的对她伸出大拇指:“你是这个,等我搞到了钱,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氏果然言而有信,十里红妆送云幻儿出嫁。 从永安侯府到国舅府总共五六里的距离,显摆不开永安侯府嫁女的阵势,迎亲队伍绕着全城走了一圈,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云幻儿乘着做工精巧的八抬大轿,据说从她七岁那年就开始制作了,就等着这一天誉满京城。 窦均海穿着大红西服坐在高头大马上,朝周围志得意满挥手。 打头的家丁一路向两旁围观人群撒铜钱。 看在钱的份上,围观者脸上的笑意和恭维都真诚了几分。 云峥亲自送亲,骑马跟在窦均海身后,看着国舅府的暴发户做派,心中不屑又窝火,偏偏还要做出高兴派头。 他大病初愈,清瘦了不少,虽笑着却眼神阴翳,云枝觉得他大概快憋疯了。 有玉树临风的他在一边,窦均海被衬托得更加丑陋,活像一个腆着肚子的蛤蟆。 雪桐钻着空子挤到叶典身边:“姑娘听说,国舅府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十分美轮美奂,想去见识一下,最主要还是好久没见世子了想念得不得了,劳你一会儿跟世子说一声。” 叶典头皮一麻。 上次帮着云峥偷偷进侯府,虽然没被夫人查出来。 但那日之后世子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找来御医才瞧出症结所在,还在世子被窝里搜出女人的肚兜。 太太和老太太大发雷霆,春山院上上下下都吃了挂落。 他这个世子的贴身长随,夫人更是恼怒他伺候得不尽心,打了二十个大板子。 他屁股现在还一抽一抽的疼呢,只不过今天大喜的日子,不敢不爬起来伺候。 让他这时候再去帮云枝牵线,打死他也不敢。 见他十分不情愿,雪桐以为今日悬了,回头告诉云枝。 云枝也早有准备,安慰她:“无事,只要世子知道我想他就行,忙完了就会来找我,是一样的。” 混在人群里看着十里红妆,云枝真想当面问问今日的新娘:云幻儿,你喜欢即将奔赴的命运吗? 云峥完成了送亲任务,被国舅府引入坐席奉为上宾。 这场双方都不情不愿的婚姻,事到临头却要装作十分欢喜、期待至极。 不过这种层面的表演,对京城的达官贵人来说,小场面而已。 落了座,云峥唤来叶典:“刚刚雪桐找你做什么?” 原来他刚刚看见了。 叶典心头叫苦不迭,却不敢不实话实说,否则回头云枝在世子跟前一哭,自己就什么都露馅儿了。 云峥听后,阴霾的心情多云转晴,稍加思虑后下令:“你去给她弄一身丫鬟的衣服,把她带进来。” 叶典急得抓耳挠腮:“世子,今天是大小姐的好日子,若是被她的丫鬟看见……” 云峥横他一眼:“云枝向来聪慧,你提醒一下,让她稍加伪装就行,快去!” 叶典无法,只好领命而去。 云枝知道今天进国舅府的希望渺茫,但还是一路跟到门外,想着万一云峥脑子抽风呢? 还真给她猜对了,叶典耷拉着个脑袋出来,一抬头就吓了一跳:“你是……云姑娘?” 云枝抿嘴一笑:“是我,这衣服给我的吗?” 叶典回过神:“是,姑娘快换上吧。” 心道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这也好,省得在里面暴露了身份连累他。 今日不仅有侯府送嫁的人,郡主和三皇子、云枝见过的那几家公子也都来了 云枝接过衣服:“叶典啊,上次的事你受委屈了,这个给你。” 云枝从荷包里摸出一对红玛瑙耳环给她,她最近手里紧张,拿来收买人心的也只舍得这些小首饰。 叶典却不肯接,诚惶诚恐的:“姑娘折煞我了,不过是当好世子给的差事,姑娘快别耽搁了,换好了随我来吧。” 云枝也不勉强,找了个地方换衣服。 佛手不放心的叮嘱:“国舅府表面热闹,实际守卫却很森严,我进不去,望姑娘行事低调。” 让她不要闯祸的意思。 云枝扑过去抱住她:“好,谢谢你佛手,你们在外面等我,天冷去茶肆里待着。” 说着还从荷包里拿出为数不多的散碎银子:“别心疼钱,我请客。” 民间有谚语:天下膏梁,五分在国舅府。 云枝看着眼前仙境一般的楼宇和花园,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的含金量。 国君蒙昧至此,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传说北骁王爱民如子,不知道愿不愿意挥师南下,砍了龙椅上这位,取而代之。 若真有那天可就有意思了,几个皇子窝里斗得不亦乐乎,却叫外人一锅端,想想滑稽又解气。 叶典一路心惊胆战,好不容易将她带到云峥面前。 云峥见到来人表示怀疑自己的眼睛,这真是她的云枝? 云枝跪坐下来为他倒了一杯茶,双手捧起笑意盈盈:“世子想不想不人家?”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再从眉眼间找到熟悉的轮廓,总算确定了来人的身份。 接茶的时候握住女人的手:“真丑。” 云枝做出恼怒状:“哼!人家不理世子了!” 云峥心情很愉快的虚抱住她:“这可由不得你。” 本朝无男女大防,各家相熟识的聚在一起,无论男女。 赵思怡的侍女忽然跟她报信:“郡主你看那边,云世子真是太荒唐了!” 赵思怡和赵榷齐齐回头,看到正在跟丫鬟打情骂俏的云峥。 第66章 马甲掉了 赵思怡抿紧了唇,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自从国丧之后便听闻云峥病了,直至今日,她都未曾见过云峥。 今日她亦盛装打扮,可云峥的目光却不曾为她停留片刻。 反而与一个姿色中庸的丫鬟卿卿我我。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滥情了? 不是对他的外室宠爱有加吗? 心头真的憋得慌。 一旁的三皇子却一眼看穿那人的伪装,不是云峥那个放在心尖上的外室又是谁? 赵思怡这个蠢货,就吃味儿去吧。 云枝软着身段蹭着云峥:“世子,人家去看你那天,您送我那只特漂亮的白玉镯子不小心磕坏了,你看,人家现在都没有可心的首饰了。” 她伸出光秃秃的手腕,白皙细腻的肤色晃得少年心猿意马。 伸手捉住,放在膝盖把玩:“等忙过了今日带你去宝萃斋另选一对儿。” “世子可要说话算话,别忘了哟,对了,天气越来越暖和,人家想添两身衣裳,等您来见我的时候穿给世子看好不好?” 云峥前前后后加起来一个月多月没碰她了,身子一阵一阵发紧:“别在这儿发浪,回头叫叶典给你送银票。” 云枝目的达成,与他拉开距离:“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我去逛逛国舅爷家的园子。” 云峥顿时脸色不好看了:“怎的?看上了这国舅府的荣华富贵?” “哎呀瞧您说的,人家不过看个新鲜,世子何必生气呢?” 云峥按着她的手,语带警告:“今日宾客多,你别闯祸。” 云枝俏脸一板:“原来世子瞧我如此上不得台面,那人家现在就走便是了。” “我不是这个……” “云世子这厢有礼。” 两人正拉扯着,面前来了几位公子。 原来是赵思怡的表亲孙竹,见她盯着云峥这边面色不佳,便拉着几个好友过来打岔。 云峥起身与几人问好,松开了云枝的手。 云枝见孙、薛两位公子瞧自己的眼神不善,垂头福了福身便走了。 云峥想将人抓回来,被孙寿勾了肩膀,低声说:“郡主可在那边看着呢,老兄你还是悠着点儿吧。” 云枝出了待客厅,正欲离开,忽被人拉住:“你是永安侯府的?你们大小姐说肚子饿了正在发脾气,这是送去新房的,我忽然肚子疼,好妹妹你帮个忙。” 云枝心底一哂,给新娘子的吃食是随随便随能经手的吗,这里面没猫腻她都不信。 “不好意思,我是礼部侍郎薛府的。” “唉?可你明明穿的永安侯府的衣服。” “姐姐有所不知,我们夫人与侯夫人交好,我家公子更是与世子同窗,两家下人的服制大多相同。” 她退开一步福了福身:“公子还有吩咐,我就先走了。” 婚礼这天就有人要对云幻儿下手,她虽巴不得去看戏,可却没那么蠢,上赶着往前凑。 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 走过一处连廊,却被人堵了前路。 来人抱胸斜倚着廊柱,狐疑的将她从头看到脚。 不是二皇子的手下是谁? 也不知他究竟什么出身,大喇喇出现在两府联姻的场合,穿得十分华贵,看起来就出身高贵。 不受宠的二皇子,竟使得动这般出身的才俊? 云枝头皮发麻,转身夺路狂奔。 “不想我叫人就站住。” 云枝恨恨回首:“这位公子有何吩咐?我……奴婢并不是永安侯府的下人。” 男子嘴角轻勾,“知道,你刚刚说过了。” 刚才那一幕竟被他看见,云枝头低到胸前,希望他不认得自己。 然而希望一瞬间破灭。 “你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果真是薛家侍女?” “我……我……当然是了!只不过最近上火长了满脸疹子,化妆下手重了点而已。” “这样啊,”男子饶有兴趣的说:“那你家公子在何处,我正要找他,带路吧。” 云枝脚下长了藤蔓一般,焊住不敢动弹。 她当然知道薛寿在哪儿,跟云峥在一块儿嘛,过去可就露馅儿了。 男子靠近两步:“愣着干嘛?走啊。” 云枝忽然蹲下抱着他的小腿:“我跟你说实话,我就是外面的小户人家,听说今天国舅府有喜事,国舅爷向来大方,就想混进来吃点好吃的。” “我这身衣服是偷的,公子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求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大人大量放我走吧!” 男子低头看着她:“你衣服在哪儿偷的?” “就……侯府送亲的人……带了备用的,我顺了一件。” 男子沉吟不语,两人久久对视。 云枝心里毛毛的,不知到底能不能脱身。 这时,男子忽然伸出手在她脸上捏:“你这脸怎么弄的?” 说起这个,云枝可就有话说了:“我都弄成这样了,你到底怎么认出来我的?” 男人的手指在她脸上摸索,言简意赅道:“骨相未变。” 云峥在宴客厅被人绊住手脚,本来心里就勾着云枝。 几个要好的朋友将他与郡主凑做一堆,赵思怡却冷着一张脸。 他觉得好生无趣,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便见云枝被赵玦摁在地上。 急忙冲过去将人护住:“见过二皇子,不知我的侍女犯了何错,值得二皇子在国舅府大动肝火?” 云枝被他挡在身后,嘴张得老大。 云峥在说什么?他刚刚叫人什么? 这个几次三番与她作对的家伙,竟真是那劳什子二皇子? 那……国丧的时候,满城权贵都在宫中,他为何能纵马驰骋郊外? 赵玦看向云峥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女子,也是一脑门的问号:“她是侯府的人?” 云峥理了理跑乱的衣袍,双手交叠:“正是,无论她做了什么得罪了二皇子,都是侯府管教不力,我在这里向二皇子赔罪。” 说完深深一拜。 赵玦审视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云枝脸上,云枝被看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些日子的种种在脑海里跑马灯似的过了一遍。 光是云幻儿离家出走,在二皇子府外徘徊那天,她不给侯府报信,却游说这个人带云幻儿去见二皇子这件事,被捅出来的话,云峥第一个就不会饶她。 她满心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第67章 惊险重重 云峥起身时,赵玦垂眸敛目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枝不安的捏了捏云峥的手心,云峥回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赵玦发现两人举止过于亲昵,绝不是普通的主仆关系。 再想起云枝出门有马车,身边几个好手护着,浑身穿戴不像哪家的下人,倒像哪家的主子。 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云峥道:“舍妹与长公子的婚礼即将开始,二皇子还是与我一同入席观礼吧。” 云枝心头狂跳,生怕二皇子提起那日之事。 “不着急,世子刚刚询问你这丫头何时惹到我……” 云枝急忙道:“是那日……我……还在国丧期间,奴婢出城去玩儿,回城的时候遇到小毛贼,追赶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 二皇子的座驾。” 她屈身行礼:“二皇子恕罪,奴婢蠢笨,不知您身份贵重。” 实际上却是提醒这人,别忘了当初是谁帮他入城。 她虽不知这天家皇子为什么进个城要躲躲藏藏,需得那般大费周章,但那日自己帮了他的大忙,这可是实打实的。 就算她做了别的坏事,跟那件事比起来,至少也该功过相抵。 赵玦轻哂:“世子这丫鬟好伶俐的一张嘴,我还没说要怎么处置,就先请罪,这叫我后面的话还怎么说?” 云枝松了口气。 听云峥与他道:“殿下海涵,可是这蠢丫头惊了您的马?我刚好得了一匹好马,回去后送到您府上,算我永安侯府向您赔罪。” 云枝很肉痛,什么好马给她不行吗?她现在出门连个马车都没有。 就算养不起卖了也是钱啊。 赵玦含笑道:“好说。” 这时门口迎宾通报:“太子殿下驾到……” 云峥与赵玦忙行至下方庭院。 厅内国舅夫妇及众宾客也出来迎接。 明黄的身影走进来,众人跪拜:“恭迎太子殿下!” 云枝跟着下拜,好奇的偷偷抬头打量。 太子长得十分斯文白净,看起来身体不大好的样子,目光却炯炯有神,让她一下子联想到话本上,文弱却聪慧的书生。 原来这就是当朝太子。 呵呵,原本应当嫁给他的云幻儿,如今嫁了他最不成器的表弟,他还亲自来参加婚宴。 可见对这舅舅家多么倚重。 不知道有没有一点点替云幻儿感到惋惜呢。 今天进来这一趟虽然遇到点波折,但当真值了。 不仅见识了国舅府的泼天富贵,还一下子见了当朝三位成年皇子。 不枉此行啊。 就是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患。 不过她就是个小小外室,二皇子吃饱了撑的揪着她不放。 该走了,她对这里的席面可没兴趣,就算有山珍海味也轮不到她呀。 刚要走,却被云峥尾随着来到一处假山后,脖子被他掐着抵在冷硬的山石上。 少年神情阴森,云枝费解他为何忽然变脸。 “世子,我……我是枝枝啊……” 云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二皇子回京这件事疑点重重,他一路上都隐匿行踪,你怎会与他遇上?” 他手上愈发用了力:“还有,你都画成这个鬼样子了,他为何还能认出你?” “云枝,你到底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 云枝耳边长长的翁鸣,大脑几乎死机。 云峥竟然起疑了。 “我……”不停拍打他的手:“世子……您那么久不去找我,我就咳咳……我在家憋得十分无聊……就去你带我去过的西山赏雪,遇到二皇子纯属意外,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脖子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云枝急促的深呼吸,而后赶紧交代: “国丧期间城门守得严,我不知缘由,怕给您惹麻烦,出城时就做了这副装扮。” 云峥看着她,不知信没信。 云枝哭着扑进他怀里,紧紧圈着他的腰身:“世子好狠的心,把人家扔在外面就是大半个月,两次都是人家厚着脸皮来找你,您是不是有了别的添香客,早就忘了人家了?” 刚刚被他那样对待,还只想着拈酸吃醋,云峥疑心去了大半,好笑的搂着她的肩: “不去见你是有正事儿,还有上回若不是你要……我早就好了去找你了。” 荒唐事不好与她细说,说了自己也面上无光。 “别哭了,刚刚是我错怪了你。枝枝,二皇子身份敏感,又是无诏私自回京,你在城外见过他的事,切不可再让别人知晓。” 云枝就算是个外室,也是从侯府出去的。 知道永安侯府私下里在经营与二皇子的交情,表面上却不能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记住了吗?” 云枝哭哭啼啼的说:“奴婢知道了,奴婢不认识二皇子,今日之前从未见过他。” 云峥拍拍她的脸蛋:“聪明,悄悄回去吧,脸都哭花了,更丑了。” 云枝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混蛋。 她要记住今日遭受的一切,日后定当百倍奉上。 从角门出了国舅府,盘算着得赶紧找到佛手和丁小对好口径。 别到时候云峥找二人询问,给说漏了馅儿。 那人已经起了疑心,不可不防。 一束衣佩刀男子拦住了去路。 云枝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走哪儿都被人堵。 云幻儿成婚的日子果然克她。 “云姑娘请随我来,三皇子有情。” 云枝深吸一口气,差点呛到自己,不得不做小伏低,赔着笑脸问:“请问三皇子找我什么事?” 那人只冷漠的看她一眼,便转身带路:“你跟着来就知道了。” 又是上次那个私密性很好的酒楼,还是同一个包厢。 云枝一直等到午后。 这家酒楼的饭菜真好吃,一不小心吃多了,人就有些犯困。 她坐着脑袋直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榷进来时,就看到她这副全无防备的样子。 男侍常夜道:“送进来的饭菜吃了很多。” 赵榷坐在一旁茶几上:“云枝,你怎么认识二皇子?” 云枝头埋在胳膊弯里,瓮声瓮气回答:“有次出城玩儿……不小心冲撞他的座驾,当时不认识他,今天……今天才知道他竟是二皇子。” 第68章 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竟与对云峥说的分毫不差。 赵榷托着腮,食指轻点太阳穴:“云幻儿被强暴,不得不嫁给窦均海,你是不是很高兴?” 云枝闷声笑了好久,全身都跟着颤抖:“哈哈哈哈……她活该!还想嫁给太子做未来的皇后,现在够她哭了,哈哈哈哈哈……” 赵榷脸色骤变,永安侯府竟打过与太子联姻的主意? 忽然想起云幻儿出事的第二天,他安慰云峥时,那个人讳莫如深的表情。 怪不得如丧考妣,怪不得…… 等等,该不会以为是他害的云幻儿吧? “云枝,云幻儿是被谁害的?侯府查出来没有?” “……不……不知道,世子说……很可能是三皇子。” 赵榷怒不可遏:“荒唐!” 神志不清的云枝吓得抖了一下。 赵榷微眯狭长的凤眸:“永安侯府对二皇子回来这件事,当真一无所知?” “知……知道什么啊?” 赵榷推开门大步离去,“没用的东西。” 常夜进入包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后扳过云枝的身体。 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云枝脸色惨白,遍布细汗。 见他未有动作,云枝眼睫不安的眨了几下,他才将小瓷瓶在云枝鼻下摇了两圈。 他离开后,云枝睁开眼睛,颤着手摸到自己的右边锁骨的位置。 张开嘴无声的哀嚎,一根约摸两寸长的银针被她拔出来,针尖凝着一滴细小的血珠。 她整个人的力气用尽了一般,无助的倒在地上。 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她可没有闲着,跟着佛手习武的间隙,就是跟着丁小学辩毒。 送进来的饭菜没吃两口,她就发现不对劲。 因入国舅府要搜身检查,今日没带解毒丸,但她发簪里藏了根银针,当机立断刺进体内。 剧痛让她艰难的保留着神志,与强大的药力抗衡。 好在,这一关算是过了。 不久后佛手与丁小找过来,佛手将她从地上抱起,封了她两处穴道:“还活着没?” 云枝有气无力看她:“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佛手冷哼:“你不是本事挺大,龙潭虎穴都敢闯吗?” 云枝闭眼装死。 看在她们来搭救自己的份上,挨两句数落就挨着吧。 丁小解释:“三皇子的人一直守在外面,刚刚才走。” 云枝:“哦。” 佛手将她扛在肩上:“挺不住了就吱声。” 云枝觉得脑袋晕,但总比自己走轻巧,选择把嘴闭上。 回去后紧急与两人对了口径,商量好应付云峥的说辞,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刚敲响二更时,叶典来了,帮云峥送银票。 又是足足五千两。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一个外室花钱的速度,都快赶上府里的主子了。 云枝闭门不出,佛手代为接收后叹了口气:“姑娘今日在国舅府里也不知遇到什么伤心事,回来就哭了好大一通,刚刚才睡呢。” 叶典一走,云枝便接过银票欢天喜地的数起来,还不忘夸赞两句: “佛手你的演技有进步唉喂!呐这个拿去,看你化妆技术那么好,私下里肯定也是个爱俏的,拿去买首饰漂亮衣服。” 佛手看不惯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但白来的钱不要白不要,收了转身睡觉去。 叶典回头少不了得帮佛手把话带到,云峥喝了不少酒,脑袋晕晕胀胀的。 笑了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子诚不欺我。也罢,今天恐伤了她的心,你明日便去宝萃斋寻个好看的镯子给她送去。” 叶典应了喏,更加感慨云枝盛宠不衰。 第二日,云枝一大早便去马行,就是上次借人家场地杀人那家。 害掌柜的受了那么大一场惊吓,怎么说也要多照顾两回生意才是。 掌柜的显然也认得她,一打照面就腿软作揖:“姑奶奶大人大量 ,求您上别家光顾去,我这小本生意,实在经不起您再霍霍了。” 云枝一甩手绢:“你怎么说话呢?本姑娘上门照顾你生意还往外赶啊?” 掌柜的顿时变脸,“姑娘想买东西?早说啊,要添置个什么?” 云枝也不计较他说话难听,拍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你们马行最好的马车。” 掌柜摸了摸八字胡:“恐得再添个二十两。” 佛手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开门做生意有你这么往外赶人的吗?平民用的马车最好的也就七八十两,打量我们不知道行情是不是?” 掌柜的是见过佛手和丁小动手的,她一高声说话掌柜的就腿软。 “哎哟喂女侠饶命!不是我老头子狮子大开口,是蔽行接了笔订单,做了辆特别好的马车,车厢都是用的上好的樟木,中间还包了铁皮,一般刀剑都砍不进去。” “原本主家说好今日来取的,早上刚传了信儿来,说是不要了。” “你们说说,我找了最好的工匠,寻了最好的材料,耗时耗力做出来,最后却只能堆库房,你们说我亏不亏啊?” 云枝看向佛手,顿时来了兴趣:“真有这么好的马车,刀枪不入?” 掌柜愁眉苦脸的:“你要我说万无一失,那谁敢打包票啊?但凡不遇上神兵利器,再者不是那力大无穷的,这车就是一层铠甲,肯定比普通马车强多了去了。” 云枝倒不在乎多花点钱:“带我去看看。” 实物果真比她弄丢那辆高了好几个档次,车厢更宽敞不说,门和窗都是跟壁身同样的材质。 不跟从前那辆似的,一层帘子虚挡着,动一动寒风就直往里灌。 马也比以前的好。 让佛手检查了做工,果然里面包了铁皮。 云枝很痛快:“就这个,我要了,另外再要一辆普通的,上次那样的就行。” 掌柜的欢天喜地,直呼今天遇到财神爷:“好嘞好嘞!您稍等!” 出了马行,云枝让丁小赶着那辆青蓬马车去找雪桐。 她如今管着几个铺面,出入没有代步工具很不方便。 自己则让佛手赶车去潘记。 这段时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几个下人都跟着一起勒紧了裤腰带,实在委屈了。 如今手头宽松了,自然要改善一下伙食。 马车行到一半,前面忽然水泄不通。 云枝打开车门:“怎么回事?” 佛手站到车顶,须臾跳下来:“好似是青楼抓逃跑的花娘。” 云枝眉心一皱,联想到晴樟。 她有心施以援手,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也做不了什么。 “绕开走吧。” 刚欲关门,便听到一声娇斥:“住手!放开她!” 第69章 名妓蕊珠,不愿做妾 有人出手相助、英雄救美? 云枝狐疑的想,不应该是男人做这种事吗?怎么是个女子的声音? 有热闹看她就不急着走了,出了车厢站在辕台上:“我看看谁家姑娘这么好心。” 佛手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了一眼说:“好似是郡主身边那个丫头,叫松风的。” 云枝踮着脚尖,果见那人十分眼熟,正是为晴樟跪求人参那晚,赵思怡身边对自己出言不逊那位。 一个十分娇美的女子被几个龟公扭着跪在地上,朝仗义发声的松风哀求:“小姐救命,我不要给窦公子做妾,小姐若肯为我赎身,我愿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云枝跟佛手嘀咕:“哪个窦公子?” 佛手说:“应该是大公子,昨日在茶楼等你时听人谈起,窦大公子早就对外夸下海口,娶了云幻儿的第二天就要给京城名妓蕊珠赎身,接到府里做贵妾。” 云枝张大了嘴:“这个窦均海……胆子这么大啊?这不是打云幻儿的脸,打侯府的脸吗?” “那姑娘应该就是蕊珠吧?看样子人家不愿意啊。” 佛手点头。 松风应当很得赵思怡宠爱,穿戴完全看不出是个丫鬟,倒似哪家的贵女。 她俏脸一板:“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人家不愿给你家公子做妾,你们是听不懂吗?把她放开,我要带回家做丫鬟!” 龟工却趾高气扬,上前就要动手,云枝急忙对佛手说:“快去帮忙!” 佛手翻了个白眼,脚踩几人肩膀跃入中间,三拳两脚就将几名龟公打退。 松风认出她来,撅嘴叉腰:“不要你管姑奶奶的闲事!这几个喽啰还奈何不得本姑奶奶!” 佛手做了个鬼脸:“姑奶奶好厉害哟,姑奶奶六十岁了吧?怪不得脸上都长皱纹了~” 松风气怒:“你……” 佛手:“略略略略略~” 松风撸起袖子就要大打出手,忽然见到云枝从人群里钻出一个脑袋,直朝她挤眉弄眼。 她一顿,就假模假式的跟佛手过起了招,两人专往几个龟公身边凑,不小心就“误伤”了好几个。 两人竟然内讧,见者遭殃,龟公们边躲边骂。 云枝趁机将地上的蕊珠拖出人群:“快走。” 蕊珠犹豫不决:“你是谁?” 云枝朝她眨眼睛:“那是思怡郡主的手下,郡主你知道的吧?成王女儿。” “人家跟国舅府绕着弯子沾亲带故,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说不定最后还是得把你送去国舅府,甚至还可能向人家负荆请罪。” 蕊珠作为京城名妓,自然清楚这些达官贵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救命稻草一样抓紧了云枝:“你又是哪家的?为何帮我?” 云枝将她塞进马车:“就别问这么多了,我也得罪不起国舅府,说了也是骗你的。” 刚关上车门,人群中央的龟公发现蕊珠不见了,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佛手二人趁机要溜,被龟公抓住:“你们不能走!把蕊珠姑娘弄哪儿去了?” 两人联手将几人打得满地找牙。 佛手掸一掸衣袖的灰尘,潇洒转身。 松风瞪一眼她的背影,冷哼一声也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云枝拍大腿:“坏了,我的护卫不敢这时候过来找我,怕引火烧身,咱们的马车谁赶啊?” 这时一个跟松风差不多年纪和打扮的姑娘走过来,恭敬的说:“云姑娘,我家郡主让我来帮您赶车,送那位姑娘出城。” 云枝忙打开窗露出笑脸:“好嘞好嘞,有劳了。” 出了城门,佛手飘回车辕,坐在那姑娘身边,云枝觉得主心骨都回来了。 问蕊珠:“你现在什么打算?” 蕊珠没有在城里那般惊慌不安了:“我想去北边,据说那里天地辽阔地广人稀,当有我的容身之地。” 云枝惋惜道:“可那里常有兵祸,且听闻冬季十分严寒,气候、饮食习惯也与我们这里大不一样,你看起来这么柔弱,能适应那里的生活嘛?” 蕊珠笑了下:“恩人有所不知……青楼的训练十分严苛,我自小……挣扎十数载,如今终得自由身,那点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云枝唏嘘,看着她的包袱:“你带盘缠了吗?” 蕊珠点头。 “会不会赶马车?” 蕊珠一番犹豫,摇头,“但我会骑马。” 她翻开包袱,取出一个金饼:“我如今不能回城,能否买了小姐的马?” 云枝合上她的双手推回去:“以后路上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一匹马而已,我赠予你,望你顺利抵达梦想之地,从此天高海阔、安稳余生。” 蕊珠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妾身份微贱,实难受小姐如此大恩。” 云枝淡笑,转瞬即逝。 她不过在弥补对晴樟的亏欠。 到了离别亭,佛手解了马儿身上的缰绳,看着废掉的车厢发愁。 蕊珠跪下对云枝和郡主侍女磕头:“小姐和郡主大恩,此生无以为报,妾愿用余生为恩人祝祷,愿恩人长命百岁、事事如意。” 云枝看向远处的天际,长命百岁可以,事事如意也没问题。 可郡主喜欢云峥,自己偏要与她争,这个祝福注定不能两全了。 郡主侍女很冷酷的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蕊珠打马一路北去。 云枝和佛手坐在离别亭发呆。 佛手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头枕着双臂悠哉悠哉。 云枝一身的绫罗绸缎,不好似她那么随意,吹了半天风冷得打摆子。 “全大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佛手干脆躺了下,晃荡着脚尖:“我怎么知道。” 他向来在暗处,必定知道自己这里没有马了,肯定回城去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佛手看她冻得小脸惨白,呸掉嘴里的枯草:“谁叫你滥发好心,落到这样也是活该。” 云枝挪了挪身子,背对着她。 佛手冷哼:“帮人也要量力而行,我看那蕊珠也不是个善茬,但凡有点良心,能不知道没了马咱们回不去?” 云枝堵上耳朵。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身边,云枝抬起头,哟嘿,又是二皇子。 第70章 刺杀 要说起来,她跟这二皇子当真是有缘呢。 他才回来多久啊?就与自己几次三番的遇上。 云枝从地上跳起来,笑得谄媚讨好:“巧啊二皇子,您又出城玩儿啊?” 佛手惊得眼角直抽,这人竟是二皇子? 赵玦含笑看着两人不说话,身后的阿角一夹马腹挤过来:“就你俩?丁小妹子呢?” 云枝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派她做事去了,公子想见丁小啊?借我们一匹……不对,二皇子,您欠我两匹马还记得吗?” 赵玦好整以暇:“什么时候?” “上次在你府外,我丢了一辆马车,还有昨日。” 他身后随从众多,云枝也不细说,想必他能懂。 赵玦换了个重心:“昨日可是你胡说在先,云世子才非要送我马匹,我可什么也没做。” “至于那日的马车,车厢是被打散架了,不过你的马我可好端端养在府里,一会儿回去就着人送去永安侯府?” 云枝垮了脸,这人真是可恶,别去侯府将自己发现云幻儿的事告诉云家人。 “不用不用,二皇子借我们一匹马,将我新买的马车拉回城里就行。” “殿下,我帮了你,您也应当帮帮我是不是呀?” 阿角看看瘫痪的马车,挠了挠鼻尖没说话。 赵玦慵懒的笑着:“昨日替你在世子跟前遮掩,我以为已经帮过你了。” 云枝咬着后槽牙:“那日我是被人刀架在脖子上,说起来并非自愿,世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有道理。” 说话间“唰”的一声,云枝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回过神来脖子上又多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刀刃。 佛手才刚稍动,一切就来不及了,僵在原地,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个人太强大了,不是能随便招惹的。 云枝咬牙切齿:“二皇子!你就这样恩将仇报?” “哈哈哈……” 赵玦仰天大笑,收刀回鞘,提起缰绳:“阿角,给她一匹马。” 阿角咧嘴露出大白牙,朝身后看了一眼,便有手下腾身去了别人马背,空出一匹马送到云枝佛手跟前。 赵玦已经驾马远去,阿角招呼众人跟上,不忘回头冲云枝喊:“还马的时候记得叫丁小来啊。” 佛手开始给马套绳,云枝摸着还在发凉的脖子:“那个人是不是看上咱丁小了?” “谁知道呢。” 云枝开始思索,二皇子待他亲厚,职位应当不低,长得也还行,不算委屈丁小。 重点是跟他在一起,,丁小就不用再为以前的事担惊受怕了。 当然,前提是他不介意丁小的来历。 城门口遇到行色匆匆的全大:“姑娘怎么回来了?” 云枝懒洋洋的:“回去再说。” “那这马……” “留着,我们的马跟人借的,用完要还,对了……” 云枝趴在小窗上望着全大:“丁小也不小了,想不想成亲?” 全大仿佛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很是难以回答的样子: “这个……她……嗯……姑娘,这马我跟人赊的,钱还没付齐呢。” 云枝无语极了,“多少钱?” “二十两。” 云枝将钱袋子抛给他。 去潘记,今日烧鸡已售罄。 云枝清汤寡水过了多日,今早饿着肚子出来的,折腾了这么久,又吹了许多冷风,此时委屈得想哭。 “我为什么这么倒霉?啊?今天说什么也要吃顿好的,去四海楼!” 事实再一次证明,她今天就是点儿背得彻底。 四海楼被人包场了。 云枝望着高悬的牌匾迎风垂泪:“我就想吃点好的,为什么就不行?啊?为什么就是不行?” 佛手给看乐了:“京城这么多餐馆,就是街边小摊也很不错,谁叫你非要这一家?” 云枝一抹眼泪:“好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快去给我买个肉饼来先。” 二楼窗边的翩翩公子朝楼下一看,回头笑道:“阿峥,楼下是不是你那外室?” 将四海楼包下来的正是云峥一伙人,三皇子、思怡郡主、薛寿、孙竹赫然在列,宴请的贵客正是三皇子赵玦。 说话的是大理寺卿曹大人的幼子,平日与云峥的关系也不错,但偏偏这时候说出这种话。 众人去看赵思怡脸色,她板着脸,摆弄自己的衣袖。 曹敬之又说:“好似见进不来,哭了呢。” 云峥放下酒杯,暗含愠怒的看过去。 曹敬之笑道:“阿峥这是心疼了?我让人去帮你叫进来?” “不用!”云峥出声阻止,目光扫过赵思怡,却唤来身后的叶典:“你去。” 叶典人都麻了,郡主可在这里呢,世子爷您抽什么风? 但他不敢不从啊。 松风气得脑袋发晕,云峥太不将郡主放在眼里了! 她想说些什么,收到赵思怡一记眼刀。 松风跪下为赵思怡添酒,小声唤:“郡主!” 赵思怡只是若有所思的摇头。 云枝刚拿到热乎乎的肉饼,刚张开嘴,就见叶典被狗赶着似的跑过来。 “姑娘,世子请你上楼。” 真是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云枝嗖的扔了肉饼跳下马车:“原来世子在这儿呢?快走走走哎呀饿死我了!” 佛手将肉饼随手送给一个乞丐,跟着进了四海楼。 好么,今儿个这里还真热闹,除了赵思怡和赵玦,全是去落云寺赏雪那日见过的。 云枝愣了一下,走到云峥身边,提裙行礼:“世子。” 云峥示意身边的坐垫,云枝坐下。 太安静了,松风站出来:“公子们久坐乏味,不如奴婢跳一曲剑舞为各位助兴。” 曹敬之带头说:“好!” 曾驾马车送云枝和蕊珠出城那位姑娘吹箫,松风双手持剑,萧声起,剑舞寒光,怒意逼人。 云枝眼神没有焦点,脑子里几个小人打架。 郡主是个好人,自己要对付永安侯府,应当阻止她嫁给云峥。 那个二皇子到底为什么一直看她?虽然眼神若有似无,但别以为她没发现。 这是什么场合?她能去跟他说话吗?再看戳瞎你的狗眼! 箫声陡然拔高,松风手里的剑越舞越快,脚下步伐变幻。 忽然,剑尖直指云枝。 第71章 谁要杀你,我先杀她! 云峥和佛手同时出手。 云峥掷出酒杯打歪了剑刃,佛手跨步上前挡在云枝身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云枝甚至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云峥拉着护在怀里了。 茶水撒了,弄湿她的袖子:“怎……怎么了?” 云峥一脚踢飞身前的桌案:“郡主就这样纵容手下?” 松风恨恨瞪一眼云枝,回身向着赵思怡跪下。 赵思怡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做,本也吓到了。 但云峥质问的语气让她仅存的愧疚变成滔天怒火。 可犯错的是她的人,真真百口莫辩。 松风跪着转向云峥:“是奴婢技艺不佳犯了错,请世子不要错怪我家郡主。” 云峥拂袖而立,一句技艺不佳就能揭过此事,真当他没点脾气吗? 赵思怡见状更加恼怒:“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松风已经道歉,你的外室也毫发无伤,你还想怎么样?” 云枝心中一动,这可是离间云峥与郡主关系的大好机会! 她故作柔弱,靠在云峥身上,“世子,人家好怕。” 赵玦悠闲的喝着茶,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边。 云峥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眉头轻皱,不着痕迹地将她推开,“没事了,回去换身衣服吧。” 大约还是顾忌着在场有两位皇子吧,他们可都是赵思怡的娘家人。 就算心中有诸多不满,毕竟不是郡主亲自出手,也追究不了什么。 云枝可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哆哆嗦嗦缠上去:“郡主好凶,她怎么一直这么凶巴巴的?世子,人家只想安安稳稳待在你身边,侍奉左右,郡主为什么就是容不得我?还要派人杀我?” 赵思怡瞪大眼睛倒吸气。 松风忍无可忍:“不关郡主的事,是我失误没拿好剑!” 云枝帕子挡着眼角,弱弱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松风气得快爆炸了,刚刚救蕊珠姑娘的时候,就应该趁乱踩爆她的狗头! 阿角凑过脑袋跟赵玦嘀咕:“她一个外室,就不怕郡主一怒之下砍了她?” 赵玦轻轻摇头,示意他安静看戏。 目光看向对面眉头紧皱的佛手,一副看不惯,又见怪不怪的样子。 再看三皇子赵榷,以往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这样对待赵思怡,今天他忍得脸都青了却未发声。 有意思。 云峥调整了情绪,无视郡主发红的眼睛,只看向地上跪着的松风: “你,搞错对象了,向她道歉。” 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只要赵思怡和云峥之间没有婚约的话。 还未过门的正妻的婢女,却要向未婚夫的外室道歉,这打的是谁的脸? 云峥他怎么敢?! 赵思怡不可置信,眼泪摇摇欲坠:“云!峥!” 云峥冷漠的看着她:“不论身份,不论立场,刚刚她差点杀了人。” 阿角兴奋的耳语:“他怎么敢的哦?没看见三皇子脸都黑了吗?” 赵玦拿起一个橘子塞住他的嘴。 偏云枝还要火上浇油,抱着云峥的胳膊:“世子真的对我太好了,奴婢有您这样护着,死了也瞑目了。” 赵思怡大喝:“闭嘴!” 她仰起头,憋回悬而未落的眼泪,维持最后的体面。 “我的婢女犯错,是我管教不力,在这里向世子和云姑娘赔罪。” 众人变色,骄横跋扈的思怡郡主,什么时候低过头? 云峥这样践踏郡主的真心,也不怕惹怒成王府? 云枝心情复杂的看着她。 高高在上的郡主,竟对下人如此袒护,不怪松风要自作主张为她出头。 赵思怡一字一句的说:“我自会管教下人,不劳烦云世子插手,松风,我们走!” 她转身便走,看都不看云枝一眼。 松风从地上爬起来,带泪的眼睛狠狠剜了云枝一记,冷哼一声追上去。 云枝挑衅地看向她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云峥呼出一口浊气,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仪态,向众人告罪道:“今日扫了大家兴致,我自罚三杯。” 三皇子站起来:“本就是郡主的婢女有错在先,与你无关。” 阿角好奇的看着他。 不帮郡主帮云峥,他是不是有毛病? 云峥摇摇头,坚持喝了满满三杯,拉着云枝的手:“我先行告退,诸位继续。” 便拉着云枝离开了宴席。 赵玦对阿角悄声说:“你去查一下,三皇子与云峥之间是否有什么矛盾。” 阿角顿悟,赵榷是所有皇子里与思怡郡主走得最近的,今天却帮理不帮亲。 或许是有什么事被永安侯府拿住了把柄。 赵思怡带着侍女上了马车,松风乖乖跪着,大气不敢喘。 预料中的斥责却一个字也没有,抬头只见赵思怡默默垂泪。 她后悔不迭:“对不起郡主,奴婢错了,您责罚奴婢吧,您别伤心。” 细雨也劝:“世子那样,根本就不值得您为他掉眼泪,郡主快别难过了。” 赵思怡只是默默摇头。 不多时,旁边的马车上了人,声音叫这边主仆三人齐齐僵住。 云枝的马车被四海楼小二赶到后院,恰巧停在郡主马车旁边。 云峥有些醉了,上马车时她故意挡着他的视线。 刚落座,云峥就抱着她意图不轨,借着酒劲撒疯。 “你的衣裳都弄湿了,快脱了枝枝,好久没抱到你,想不想我?” 云枝咬牙,怪不得这么爽快就带着自己离席,原来是兽性大发。 她艰难的阻挡着男人的攻势,矫揉造作的捏着嗓子:“奴婢自然十分想念世子,世子,你说郡主今日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以后会不会对人家怀恨在心?” “世子人家好害怕呀,要是郡主对奴家起了杀心怎么办?” 云峥急切的扒她的衣服:“枝枝别担心,郡主不足为虑,三皇子现在对侯府有愧,自然会归束她的言行。” 云枝跟他抢衣服:“哎呀世子,这里不可以~我们先回家去。” “世子,您可不可以不娶郡主?您娶一个温柔贤淑的夫人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云峥怜爱的抚着她的脸庞:“枝枝对不起,娶郡主是陛下御令,我也没有办法。” 隔壁马车里的赵思怡陡然睁大眼睛。 云枝哭着说:“我知道世子也是情非得已,那以后万一郡主要杀我怎么办?” 云峥欲火焚身,早就理智全无:“谁要杀你,我先杀了她!” 第72章 窦均海身亡 云枝咬紧牙关,一路忍回槐花巷。 佛手刚停下马车,云峥便抱着她直奔内室。 云峥在宴席之上做出令郡主难堪之事,这件事情被迅速传播开来。 张氏听闻后,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 “又是云枝这个狐媚子、惹祸精!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云牧背着手:“夫人莫要焦心,郡主身份本就高贵,嫁进来必要压我们一头,婚前让她知晓我永安侯的儿子也不是泥做的菩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郡主背后还有成王和三皇子!” 云牧摇头:“你别忘了幻儿的事,三皇子竟然设计了我们的女儿,他就对我侯府理亏。” 张氏说:“未必就是三皇子。” “可他的嫌疑最大。” 张氏沉默了。 女儿出事的第二日,三皇子一早便入宫求娶幻儿。 他已有正妃,给出的是侧妃之位。 只是他迟了一步,自己一家应对及时,连夜敲定了与国舅府的婚事。 若非如此,确实是三皇子获利最大。 他确实有最大的嫌疑。 只是可怜了她的幻儿,嫁给那样一个草包。 今日京城还有一桩热闹,窦均海新婚第二日就要强纳青楼花魁为妾,那花魁却有两分烈性,竟当街逃了。 窦均海满城搜捕,连归宁都没来。 云幻儿本就备受瞩目的婚姻,一下子又被推上风口浪尖。 好不容易用十里红妆盖过婚前失贞的污点,又被人提出来说三道四。 窦均海大张旗鼓的纳妾,又再一次打她的脸。 满城皆知夫妻二人不睦。 陪嫁过去的丫鬟回来送信,说幻儿眼睛都哭肿了。 张氏闭眼抬头,一个两个都这样,果真老话说的没错,子女都是讨债鬼。 女儿那边暂且不论,毕竟已经嫁了人,云峥却是越来越不像话。 想让郡主服帖有很多种方式,而不是赔上自己的名声。 她唤来人:“去把那不孝子给我叫回来。” 今天誓要好好管教一番。 谁知派出去的人却无功而返,说云峥不肯回来。 张氏几欲吐血,就要春闱了啊!他到底还要不要前程了! 话说另一头,窦均海翻遍整个京城也没找到蕊珠,还惊动了宫里的皇后和陛下。 虽有皇后求情,陛下却派人去了国舅府上申饬:“长公子才将大婚,这般荒唐行事是要毁国舅府百年基业吗?” 窦国舅已被剥夺上朝资格将近半月,本就惶惶难安,此时如同惊弓之鸟。 送走了传令内侍,就把窦均海提到祠堂:“这婚不管你乐不乐意反正已经结了!给我好好跪一晚上,明天陪你媳妇儿归宁!” 窦均海却因蕊珠失踪狂性大发,扑倒了无数排位,大喊大叫: “我不要那个丑媳妇!我只要蕊珠!爹爹骗我,说好娶了媳妇儿就让我接蕊珠回家,蕊珠人呢?你给我藏哪儿去了?” 他双目赤红,嘴唇发紫,揪着国舅爷的衣领,几个下人都拉不开。 他混沌的脑海里现在只剩下结婚之前,国舅夫妇拒绝他与蕊珠双宿双飞的话语,一心认定是爹娘把蕊珠藏起来了。 “你把蕊珠还给我!我就要跟她在一起,不仅要纳他做妾,还要娶她做正妻!” 他人虽痴傻个头却大,蛮力无穷,窦国舅被他拎起来双脚离地,脖子都憋红了:“你这个……不孝子……” 云幻儿扶着婆母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 她完全被窦均海的模样吓到了,回想起他昨夜粗暴对待自己的模样,转身就吐了出来。 国舅夫人却很有经验的扑上去:“儿子放开你父亲,放开啊……” 十几个人才平息了这场闹剧,国舅爷弯腰喘着粗气:“把这个逆子给我关起来!” 国舅夫人扑通一声跪下:“夫君使不得!你忘了咱儿子是怎么生病的?他是那年寒冬腊月,为了给高烧的你取冰才掉进湖里,烧了三天三夜烧傻的呀!” 国舅爷想起往事,顿时心软。 云幻儿浑身发冷,这一家子明知窦均海是个傻子,发起狂来连亲爹都敢杀,却还是让自己嫁给他。 从来没有人考虑过她的处境 过了三四日,窦均海才被勉强安抚下来,国舅府安排夫妇俩归宁。 大约是接受了彻底失去蕊珠的事实,窦均海整个人十分萎靡,精气神全无。 马车经过天香楼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大嚷大叫着要去找蕊珠。 仆从们为难不已,因为蕊珠失踪后,这天香楼已经被查封了。 大门上贴着条子呢。 云幻儿亲自为他打开车帘:“夫君去吧。” 窦均海失魂落魄的走进天香楼,看着人去楼空的场景发呆。 忽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匕首在喉咙轻轻一抹。 云幻儿等得不耐烦了,催人进去把他弄出来。 已经晚了。 永安侯府今日备了上好的宴席,在槐花巷鬼混了多日的云峥也自觉归家。 就为了等归宁的出嫁女和新姑爷。 却只等来云幻儿的陪嫁丫头:“不好了老爷夫人!姑爷遇刺身亡了!” 同样的消息传回国舅府,窦国舅当场吐出一口鲜血,国舅夫人悲呼一声就倒下了。 新婚的窦均海在天香楼遇刺,当场殒命,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本就是最近的舆论焦点,又死得十分突兀,还是在那样一个巧妙的时间,暧昧的地点。 国舅夫人在灵堂上狂扇云幻儿的耳光:“是不是你?你不想跟我儿子过了,派人杀了他!” 云幻儿哭天抢地:“婆母明鉴!这事跟儿媳毫无关系!我也不知道夫君竟然……” “是蕊珠!一定是蕊珠!她根本没有逃走,她不想进国舅府,就等着夫君过去送命啊婆母……” 张氏护着自己的女儿,与国舅一家据理力争,回头却见女儿嘴角勾起的冷笑。 她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垂下眼眸挡住她,不叫外人看见,对国舅府众人更加咄咄逼人: “我女儿才嫁进来几天?你们先要纳贵妾,现在又要污蔑我女儿弑夫。” “我好好的女儿送进来却要遭受如此磋磨,国舅府到底安的什么心?!” 云枝在茶楼里听着先生口若悬河:“据说啊,是蕊珠姑娘的爱慕者,见大公子逼走了蕊珠,便怀恨在心……” 第73章 云幻儿已成气候 先生口若悬河,仿佛窦均海遇刺的时候,他就蹲在房梁上面。 云枝听得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不一会儿换了个先生,讲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大胆揣测杀手受雇于云幻儿的爱慕者,就为了报夺妻之仇。 云枝在各处说书楼里耗了两天,听了不下十个版本,唯独没有一个敢说是云幻儿的手笔。 要让云枝相信与她无关,那不可能。 但人家扫尾扫得那么干净,让人不得不佩服。 就是不知道国舅爷夫妇相不相信。 七日后,窦均海发丧。 听闻中宫皇后很是伤心,亲自赐了挽联。 此时不比国丧期间,又是权势正盛的国舅爷长子,因此沿街都有各家设下的路祭。 云枝坐在茶肆二层,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云幻儿哭得肝肠寸断,扶着棺木恨不能撞棺陪葬,需得好几个婆子才拉得住的架势。 回头与雪桐等人说:“此人已成气候。” 都快比她会演了。 雪桐吐槽:“谁人不知她当初嫁得不情愿,哭成这样也得有人肯信。” 云枝摇头:“不管人们信不信,但她做到了极致。” 一场并不美满的婚姻,不仅没有压垮她,反而成就了她也说不定。 这样的人不早日除去,必留后患。 身边窗扇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轻轻晃动着。 云枝看向对街,阿角趴在二楼向这边招手,笑得很开朗:“好久不见啊丁小。” 丁小翻个白眼,躲到了墙后。 雪桐问:“哪家的纨绔公子哥?” 佛手低声与她说:“一个脑子有包的二百五。” 刚解释完其人如何二百五,云枝这边的包厢门被人敲响了。 阿角开朗恣意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云姑娘,我来找丁小。” 云枝看向丁小,姑娘家一脸慌乱,耳根子发红。 云枝叹了口气:“开门吧。” 阿角大步进来,略过众人径直走到丁小跟前,弯腰与她说话:“你怎么不理人?” 丁小被缠得不耐烦,惜字如金、字字带刺,头换一个方向翻一个白眼。 云枝托腮看着两人。 其实丁小和佛手是一样的人。 她们真不想搭理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表情的,开始翻白眼就证明有情绪了。 丁小快爆炸了:“你到底有没有正事?我正当值呢。” 阿角回头看云枝:“云姑娘,我能带丁小出去玩儿玩儿吗?” 云枝揶揄一笑:“不行。” 阿角差点噎住了。 云枝脑子没吭吧?知道自己是二皇子亲信吧? 她一个外室,不应该主动让下人与自己结交,好抬身价吗? 她竟然拒绝? 她竟然拒绝! 云枝无视他的瞠目结舌:“我们要回家了,公子请便。” 阿角真想拂袖而去。 可老大让他打探永安侯府和三皇子之间的龃龉,还没查到眉目呢。 他本想着云枝是云峥的枕边人,从她身边人下手应该会有所突破,岂料出师未捷身先死。 走过去吊儿郎当的坐下:“云姑娘不要这么冷淡嘛,多个朋友多条路知道不?” 云枝嘴角一勾:“二皇子回京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想必不日就要回北境,我们就算交了朋友又能起个什么作用?” 而且三皇子现在盯着她呢,结交二皇子,怕不是嫌死得慢。 阿角眼珠一转:“那谁说得准呢?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交朋友也一样的道理。” 云枝起身整理裙摆:“公子请便,我们先走了。” “唉我说你……” 云枝向他福了福身,带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阿角不死心的喊:“丁小你什么时候不当值?明天有时间吧?” 丁小十分绝情:“没空。” 阿角气绝:“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云枝估摸着,窦均海的丧事办完了,云峥今晚应该会去槐花巷,于是在外玩到很晚,才磨磨蹭蹭的回家。 谁知他却没来,叶典等着,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珠宝盒,上有宝萃斋的标志。 叶典说:“春闱在即,世子被拘在府中读书,春闱之前怕都没机会过来了。 这是世子特意给您挑的两款镯子。” 说着往她腰间看了一眼。 云枝十分欢喜他不能来纠缠自己了,却要装作伤心的样子:“都见不到世子的人,给我再多身外之物又有什么用?” 叶典不敢接话,放下首饰盒子之后行礼告辞。 回去云峥就问:“如何。” “姑娘没戴您送的玉蝉。” 云峥闷闷不乐的扔了书,“那她看到镯子高不高兴?有没有让你传什么话?” 叶典埋下头:“姑娘连打开瞧瞧样式都不曾,只哭着说,见不到世子的人,再多身外之物也无用。” 云峥心头如同被小猫舔了数下,心满意足了:“真是的,小性儿。” 却不知,叶典刚走,云枝就将一批珠宝找出来塞给雪桐:“你明天拿去全当了换成钱。” 其中便有一只水头十足好的白玉镯,上次云幻儿婚礼时,她骗云峥磕坏了。 翌日收到虞嬷嬷和晴樟的信,离开前两人约定,每到驿站便给她写信,报告一路情况。 云枝也好知道她们平安。 两人已经过了平洲,沿途虽劳累,却见识了许多与京城不同的风物,信纸洋洋洒洒写了三大篇。 最后提醒云枝,许多州郡自去冬至今就没下过一滴雨,眼看春播无望,人心惶惶。 加上原本就小规模叛军四起,局势动荡令人不安。 若今年真的春旱,势必将有大规模流民涌向京城。 云枝放下信纸,心头沉重。 去年夏涝,就造成一批人流离失所,今年若再遇春旱,真不知道老百姓们要怎样活下去。 佛手这时候进来说:“我夜观星象,今年春天少雨,恐有大旱,姑娘若想挣钱,可以从现在开始多囤些粮食。” 云枝呼吸都静止了,怔怔看着她。 佛手亦是重生者,且不似自己这般,对俗世一无所知。 什么夜观星象都是扯把子,今年大旱却是板上钉钉。 云枝闭上眼睛,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易子而食的惨状仿佛已经在眼前上演。 这笔财发吗? 第74章 雪桐被扣 佛手看出她的犹豫,没什么情绪的说: “无论你现在囤不囤粮,都阻止不了到时候粮价飞涨,咱们手里有货还可以卖便宜点,那些商户可就不一定了。” 云枝睁开眼睛:“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正好云峥给了她一家米粮店,当即唤来雪桐嘱咐一番。 雪桐听完说:“我这段时间在外行走,听到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担忧,许多粮店已经在开始布局,我也已经跟咱们的掌柜碰过头了。” 云枝感慨民间高人不少,雪桐做事也稳当。 “那你接下来主要就做这件事,当首饰换的银子就拿来做本钱,不够再来找我。” “是!” 成王府,松风气鼓鼓对的掀开帘子,发出不小的动静。 自从那日在四海楼听到云枝和云峥互诉衷肠,赵思怡这段时间就情绪低落,日日关在房里默默垂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松风想着宝萃斋新得了一批上好的首饰,叫人送些过来给郡主挑挑,她看见漂亮东西心情自然缓解了。 谁知今日去宝萃斋,却听掌柜的说,最好的两只镯子都被永安侯府的世子买去了。 东西落到了谁手里,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松风实在替自家主子气不过。 “郡主,您就不要继续伤春悲秋了,云世子为了他那个宝贝外室已经彻底骑到您脖子上了,您还在这里……” “松风!” 细雨喝断她:“说话过过脑子行不行?出去!” 这丫头向来没什么城府,说话快人快语,说好听了叫直率,难听点就是一根筋。 偏偏很对郡主的胃口,这些年疼她,可这妮子越发张扬,前阵子还做出大庭广众刺杀云枝的事。 虽是为了给郡主出气,却给郡主惹了大麻烦。 以往永安侯府从来不敢轻慢郡主,但凡发现郡主不高兴,都会想方设法的哄。 现在倒好,事发至今,永安侯府一点表示都没有。 郡主这些时日越来越伤心,她看不见吗?还来火上浇油。 松风却不服:“细雨你别拦我,今天我就要说,郡主您知不知道,宝萃斋最好的首饰都被云世子买去送给那个狐狸精了!” “郡主,您身份高贵,是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还没成婚呢,他就敢如此轻慢于你,那成婚之后还有什么快活可言?” 细雨眼角直抽。 两家婚事乃陛下御赐,松风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让郡主,让成王府抗旨吗? 木讷的赵思怡回过头,看着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婢女:“可我自小就喜欢他,从小的愿望就是做他的妻子。” 松风忍不住落泪,“可他却说,您要是动了那个狐狸精,就要您的命!” “郡主,您一片纯真痴心,却得不到世子的同等回报,奴婢心疼你啊……” 细雨也忍不住眼酸。 郡主只是有些任性,却不是个有城府的,世子一颗心都在那外室身上,将来如何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她也很担心。 气不过的还有成王夫妇。 成王妃为了这件事已经犯了头疾好些天了,恰在这时,管铺子的来报,说云枝的粮油店最近大举收购米粮。 成王妃气得拍桌:“一个外室,还做上生意了,给我抢!” “查清楚她都做些什么生意,全给我搅黄了!有本事就继续去朝云峥要!看看她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贪心,云峥还能不能继续依着她!” 云枝这边很快感受到压力,雪桐说最近的生意不太平,似乎有人刻意针对。 云枝猜测,多半是成王府为了当日宴会之辱,给赵思怡出气。 她无声叹息,下令几个管事掌柜低调行事,除了继续屯粮,生意有没有营收暂且不管,过了这段非常时期再说。 某日,寒星却灰头土脸的回来: “姑娘不好了,雪桐姐姐被扣在丰仪县衙了!”, 云枝取下拳套:“怎会如此?” 寒星急得眼泪直打转,“咱们一批从南方运过来的粮被扣在那里,官府说我们批文不合格,不仅要罚没,还要交罚金和封店。” “雪桐姐姐今早前去交涉,却不想被那边不分青红皂白抓了。” 云枝马上开始换衣服,一边交代寒星:“你去给几个管事传话,让他们全体关门,挂出售牌子。” 寒星十分心痛:“您统共就这几个铺子,全卖了?” 佛手说:“现在卖不上好价。” 云枝决绝道:“无所谓,我有云峥,今天失去的以后都会翻倍拿回来。” 带上佛手和丁小快马出城。 几万斤粮可以不要,但雪桐不能有事。 三人轻装简行,傍晚到达南面一个叫丰仪的小县城。 那批粮食就被扣在县衙。 云枝让丁小去敲了门,对门房表明来意。 门房十分高傲的说:“我们老爷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来吧。” 云枝含笑道:“谢谢小哥,我们明日再来,劳烦您先跟大人说一声,我愿意将全部粮食赠送给官府,只求她放了我的手下。” 悄悄往他手里塞了锭金子。 门房脸色好看不少,却坚持说:“老爷当真有事,姑娘放心,明日一早来便是。” 无法速战速决,云枝只好让丁小去找个客栈住一晚。 找好了地方,吃了简单的夕食歇下。 夜半,好不容易睡着的云枝被猛烈的摇醒。 佛手一边给她套衣服一边说:“姑娘快起来,全城失火!” 云枝一脑袋浆糊,什么叫全城失火? 一抬眼,东西两面窗外全是诡异的红光。 丁小拿了几张湿帕子进来,三人分别捂住口鼻:“快走!” 云枝一下床就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当机立断取出发簪里的银针给了自己两下。 疼痛唤起身体的警觉,三人搀扶着跑出房门。 客栈已经着火,人们纷乱的尖叫和跑动。 恍若人间炼狱。 跑出客栈,她顿时明白了佛手那句“全城失火”的含义。 整个丰仪县城火光冲天! 热浪从四面八方围裹而来, 云枝机械的看向县衙方向,那里整片天空犹如火烧,她一瞬间心如刀绞:“雪桐——” 第75章 坠崖 佛手抓住她双肩用力摇晃:“我已经让全大过去县衙伺机而动,冷静云枝!” 云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真的吗?那我们快过去帮他!” “不行!那里失火最严重,去了也是添乱,我们先出城!” 云枝撕心裂肺:“不要……” 佛手和丁小架着她往前。 她回头看向无边无际的火海,那是雪桐啊,是与她相互扶持这么多年的雪桐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啸,丁小惊喜的说:“是全大哥!他在报平安,肯定已经救出雪桐了!” 云枝浑身一松,几乎要扑倒。 佛手用力拉住她:“快走!” 热浪几乎要把人烤焦。 不断有浑身燃烧的人在路上疯跑疯叫,可是她们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倒下,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变成一个个沉默的火堆…… 到底是谁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忽然,一支箭颤着尾翼破空而来,狠狠钉在三人身前寸许的地面。 佛手抬头,忽闻空中暗哑的箭啸。 瞳孔急剧收缩,肾上腺素的分泌在那一刻达到峰值:“躲——” 两人带着云枝纵身扑到一处矮墙后。 下一秒,密集的箭雨呼啸而至。 目之所及,燃烧的房屋、慌不择路的人群、无法动弹的尸体,乃至空旷的路面全部被扎成了刺猬。 那些侥幸逃离火海的人,转眼就成了箭下亡魂。 云枝心惊肉跳:“佛手……有人围在外面,要屠整个丰仪县,这么大的事,你算出来了吗?” 佛手摇头,前所未有的肃穆和恐慌。 云枝全身滚烫,人却如坠冰窖,也就是说,这件事前世大概率没发生过。 难道是冲她来的? 自厌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她是个灾星,给数不尽的人带来了灭顶之灾! “为什么会这样?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 佛手用力拍了下她的脸:“恕我直言,凭你应该还值不起这种阵仗。” “你说不是冲我来的?” 佛手不敢肯定,但有这种直觉,今夜的丰仪县里,说不定藏了个了不得的大目标。 全大突然现身:“姑娘!丁小!” 丁小将他拉到身边,喜极而泣。 云枝却惊恐到了极点:“雪桐呢?” “姑娘放心,我将雪桐姑娘安置在稳妥的地方,你们快跟我走。” 丁小问:“去哪儿?” 全大说:“县衙有条密道可通城外。” 佛手丁小忙四下找挡板。 几人小心翼翼来到县衙,路上又经过几波箭雨。 找到密道,全大却慌了神:“雪桐呢?我不是让她在这里等我吗?” 云枝发现密道口的地面银光一闪,上前拾起一物,正是雪桐常戴的一枚银钗。 几人拔足狂追。 密道里浓烟弥漫,几人的湿帕子已经在途中丢失,只能用袖子捂着口鼻。 可这几乎不起作用,所有人很快头晕目眩。 云枝不停用雪桐的银簪扎大腿,银簪都弯了。 佛手等人也不停的用各自武器在身上制造痛点提神。 艰难的爬到洞口,烟雾终于淡去。 云枝体格最弱,已经神志昏沉。 佛手将她往前推,让她第一个出去。 忽然云枝不动了。 一柄刀横在她肩头。 佛手目眦欲裂,亮出武器欺身而上。 挟制云枝的人架着她迅速后退。 众人到了月光下,看清那人竟是二皇子赵玦,他受了伤,满身浴血。 一个蓝衣姑娘生死不知躺在一旁的草地上。 云枝痛呼:“雪桐!” 佛手横刀在胸前:“二皇子,我家姑娘与你无冤无仇!” 云枝惊怒交加,想回头,脖子上的刀却往肉里扎了几分。 “二皇子?” “别动!” 他的声音喑哑,说完就剧烈的咳嗽,刀刃在云枝脖子上来回割据。 云枝知道自己流血了,但她完全感觉不到别的情绪,只想着宰了赵玦为雪桐报仇。 “云姑娘稍安勿躁。” 他虚弱的说:“你那丫头留在原地说不定已经被扎成了刺猬,我带她出来也算救了她一命。” 简直胡说八道,云枝怒不可遏。 丁小去查看了雪桐的状况,朝她点点头:“没受伤,只是被打晕了。” 云枝闭上眼睛平稳呼吸,这才冷静下来:“好吧二皇子,既已脱险,可以松开了吗?” 刀刃松开稍许,赵玦抓着她的左肩缓缓后退,朝丁小道:“去通知阿角。” 话落,云枝只觉整个人被带着往后仰,随后失去了重心。 她惊恐的看向天空,佛手等人埋着头朝她伸手抓来:“云枝——” 他们的脸急剧缩成小点,最后完全隐匿于夜色。 耳边只剩狂风怒号,她从不知道京郊竟有如此高的悬崖。 不知多久之后终于触底,然后是无尽的翻滚。 浑身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云枝再也抵抗不过,彻底痛晕了。 醒来是在一处山洞。 昏迷前发生的事一件件回到脑海里,雪桐肯定被佛手他们带回去了,那就好。 她浑身无力,完全提不起心情干别的,盯着洞顶发呆。 洞顶凹凸不平,云枝发现一只拇指盖大小的蜘蛛,也不结网,不知道在吃什么。 好香的样子。 “别看了,只会越看越饿。” 说话竟然还有回音。 云枝闭上眼睛,想翻个身,用背影表示愤怒和抵抗。 罢了,身上痛,翻不动。 “云姑娘,抱歉。” “闭嘴。” 眼前又是熊熊火光,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丧命。 云枝如同被烧穿了肺腑,痛得痉挛。 “所以那么大的阵仗是冲着你来的?” “是,我的手下全部殒命,我也负伤,凭我一己之力出不去,只好委屈你和我一同坠崖。” 他再次说了抱歉。 云枝闭了闭眼睛,“这么凶残,你惹到谁了?” “谁知道呢,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呵呵。” 云枝笑了。 他的声音很虚弱:“你笑什么?” 云枝越笑越放肆,后来却哭了,手臂搭着眼睛:“我就想多活两天,怎么就这么难啊?哈哈哈哈……” 赵玦难得内疚:“抱歉,但云峥想必不会不管你。” 云枝越发笑得停不下来。 侯府汲汲营营,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针对他的阵仗如此惨烈,不惜以一城陪葬,想也知道背后势力手可通天。 云峥就算想救她,侯府不会拦着吗? 赵玦叹息一声:“还是,你对枕边人没信心?” 云枝笑累了,终于停下来,声音在山洞里显得虚无缥缈: “二皇子,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我只是一个外室?” 第76章 俯身用唇渡了一些水给他 赵玦久久的看着她。 云枝起身活动自己的腿,还好,除了一些刮伤,没伤到关节,能走。 比较重的伤势在后背,疼得钻心。 她走向洞口:“这附近能不能弄点吃的?” 刚刚几乎绝望,转眼又活泛起来,赵玦松了口气:“可以找找,或许有还在冬眠的蛇。” 云枝十分不适的搓了搓胳膊,她最怕各种爬行动物。 用脚尖踢了踢他:“我不会,再说你把我弄到这里,怎么也该……” 赵玦仿佛没长骨头似的,一碰就倒,吓了云枝一大跳。 “唉唉……你别讹人啊!” 赵玦声音虚弱:“你醒了就好,换我睡会儿,你……” 话未说完,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云枝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目光幽深而冷漠。 看了好久,蹲下摸他的额头,烫得跟个大火炉子似的。 揭开胡乱裹着的伤口一看,也化了脓。 她起身,面无表情的跨过他,朝外面走去。 天已经大亮,也许地势低洼的原因,倒是不冷。 她找到一个小水池,鞠水洗了把脸,又捧了几捧喝掉,勉强填了些肚子。 这才有力气开始思考。 无论再恨,都已经到了这般境地。 云峥小事可以护着她,但在这么大的阵仗面前肯定不敢贸然行动,定然不会来救她。 眼下最大的指望是眼前这位二皇子,佛手他们已经去报信,只要阿角能带人赶在敌人之前找来就行。 她又往脸上捧了些冷水,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 这件事背后若与三皇子有关,则是最糟糕的情况,就算有命逃出去,与云峥之间也会产生隔阂。 她得给自己找一个新的靠山。 眼下处境艰难,赵玦身负重伤,是最虚弱的时候,此时多加照应,最能打动人心。 水池边有枯掉的树叶,云枝挑了些大的做了个简陋的容器,盛了一些回去喂给赵玦。 赵玦意识全无,撒的比喝的多。 她也没别的办法,往更远的地方走,在一棵枯树下找到一些去冬掉落的果实。 因为有层硬壳,有些还没腐烂,也不管能不能吃,捡了一大衣兜回去。 山洞里,赵玦被砸东西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云枝指着一堆棕色带白的果肉对他说:“就找到这些,将就吃点吧。” 本以为他会担心有毒,但赵玦没有,捡起就放进嘴里。 还向她道谢。 他很虚弱,吃得不多,很快继续睡去。 云枝将剩下的吃完,过去摸他的额头,烧得比先前还厉害,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抽搐颤抖。 她出去寻了一圈,抱着一抱柴回来。 如何引火却是个大问题。 在他身上摸索,幸运的找到火折子。 云枝眯着眼说:“看来我们都命不该绝。” 他还有一柄只剩下半截的剑,云枝生了火将之烧烫。 他身上除了这次的伤,还有不少旧日伤疤,有一处在左胸,再偏一点或许就能要了他的命。 她摇了摇头,下手尽量轻些。 赵玦是被痛醒的,滚烫的精铁烙烤着他化脓的伤口。 伤太多了,痛得他生理性的颤抖。 云枝两手忙碌,俯身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额头:“很疼吧,再忍耐一下,你的伤必须要处理。” 赵玦看着她细致的眉眼,“谢谢。” 非人的折磨下,再次陷入昏迷。 不知何时又醒来,山洞里光线幽暗,云枝月白色的外袍盖在他身上,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 她自己却衣衫单薄的靠着石壁。 闭着眼睛,眼珠不安的动来动去。 他静了许久,才艰涩的动了动喉咙:“水……” 云枝睁开眼怔了一会儿,将他放在枯草上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俯身用唇渡了一些水给他。 赵玦缓而深的睁大眼睛。 云枝很快退开,不含任何情欲的说:“没有盛水的工具。” 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勾人。 不知是着了凉,还是夜太深的原因。 温热的掌心试了试他的额头,如释重负的样子:“终于退烧了。” 赵玦坐起身,看着她眼下的阴影:“我好多了,你休息吧。” 云枝将火堆挑燃了一些,看向外头的月色:“你说,我们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赵玦也看向银月:“峡谷入口的必经之地有一个狼群,就算人多势众,进来之前也要大费周章解决狼群。” “狼群是救兵的阻碍,也是我们的生机,只要阿角不落在敌人之后,我们就有救了。” 听着他平静的叙述,云枝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以这附近随时可能有野狼出没?” 他笑:“是啊,没遇到真是幸运。” 云枝惊慌失措,赶紧往洞口搬石头:“你怎么不早说?万一狼来了我们谁打得过?” 赵玦看着她惨不忍睹的双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或许是摔下悬崖的时候,也或许是砸果壳的时候。 “不用怕。” 云枝泪光莹莹,懊恼又愤怒:“我怕!我只是肉体凡胎,我不想死!” 赵玦浅浅勾起的嘴角平直下去,拉起右脚裤腿,露出一串造型古朴精致的铜链: “我有伏兽铃,可令百兽退避、不敢靠前。” 云枝停下动作,靠过去盯着他的脚踝,还动手拨了拨:“没有声音啊?” 她的指尖蹭到他的皮肤,赵玦放下裤腿:“人类听不见,但我们在这里这么久都没受到任何野兽攻击。” 云枝终于松懈下来,靠着他坐下,语带埋怨,“你早说嘛!” 赵玦不自在的往旁边移动,但云枝的头偏过来枕在他肩上,弹指间的功夫,就沉沉睡去。 他怔了一下,终究没再动弹,盯着火光出神许久,又将月白色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前路荆棘重重,云枝睡得不安稳,还梦到云峥一把火烧了槐花巷的院子,雪桐在火海里凄厉的嚎叫。 她全身一抖,掉在地上。 赵玦睁开眼睛:“云枝!” 云枝爬起来,抹掉额头的冷汗,靠着石壁大口大口呼吸。 火堆已经熄灭,晨曦的光从洞口投入些许。 有些冷,她抱紧了双臂蜷缩成一团。 赵玦看了很久,为她拢好外袍:“你怎么来了丰仪县?” 云枝头埋在臂弯里:“大约是成王府的意思,扣了雪桐和我的货在这里。” 赵玦目视前方:“如果平安回京,我替你去与成王说和,算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若真想报答我……如果我们真的能平安回去的话,不如换种方式。” “什么?” 云枝犹豫了很久:“我想知道……我的出生地在哪里。” 第77章 如果不是她,你只能来给我收尸 赵玦有些意外。 “云峥……对你十分宠爱,为了维护你,不惜当众得罪赵思怡,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云枝埋着头。 前世她问过,在云峥最宠爱她的时候,可当问题一出口,云峥就怒发冲冠,砸了房间里的所有摆设,还杀了好几个服侍的丫鬟。 那些人的血染红了他半张脸,他语气阴森而沉缓:“你别对身世念念不忘,这辈子休想离开我!” 所以,重来一世,即便两人浓情最炙的时候,她也不敢提这个问题。 她不答,他也不再问,“好,我答应你。” 云枝抬起头,这一次真心实意:“谢谢。” “是我害你坠崖,你道谢只会令我惭愧。” “姑娘——云姑娘——” “云姑娘——” 云枝猛地站起来,朝着远处激动的挥手:“全大哥!我在这里——全大哥——” 下一瞬,泛着寒气的半支残剑又架到了她脖子上。 雀跃和欣喜灰飞烟灭,云枝咬牙:“惭愧还这么对我啊,二皇子?” “抱歉,我现在打不过任何人,万一来者不善,我也不能全无防备。” 云枝七窍生烟,闭了闭眼控制情绪:“那麻烦你别手抖,一不小心送我去见阎王!” 赵玦对她抱歉的一笑。 云枝深吸一口气,随即大叫:“全大哥——我在这里——救命啊!!!” 全大循声而来,见两人这架势,就明白赵玦打的什么主意。 好在云枝看起来全须全尾的,没有生命危险。 当即解下背上的包袱朝二人扔过去。 赵玦用脚尖勾到身边,打开发现里面全是吃的和水,分了一半给云枝,自己一边戒备着,一边吃。 云枝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往嘴里狂塞一边口齿不清的说: “呜呜呜全大你太好了,等我出去了一定给你加工钱,以后你的月例翻倍,不!两倍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之心,给你三倍!” “好好吃咳咳咳……” 赵玦将水囊扔给她。 云枝接过,边开边看自己脖子上的东西:“都吃了我家的食水了,这个可以拿开了吗?” “抱歉啊,不行。” 云枝转头翻白眼,救兵的到来让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对了全大,你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世子担心您在谷底的安危,寻了上好的天罡索,命我等拴在树上攀下来。” “天罡索乃稀世奇珍,刀劈不断火烧不毁,十分坚韧,我的轻功胜过佛手和丁小二人,自然是我来,您放心,阿角公子已经带着人从下游进来了。” 云枝喝水的动作一顿:“云峥……让你来找我?” “嗯,”全大点头:“我等在您坠崖之后便兵分两路,丁小与我去找阿角公子,佛手向世子报信,世子似乎有顾虑不能亲自前来,但给了我们天罡索。” “对了,出城时我们遇到三皇子,他带着大队人马也往这里赶。” 话音未落,阿角的声音就从外头传进来:“全大哥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哎呀老大……” 他小媳妇儿见到顶梁柱一般,直直扑向赵玦:“老大,终于找到你了,吓死我了~~~” 好歹来了个自己人,赵玦总算扔掉残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别嚎。” 阿角变戏法似的收了眼泪,给他检查伤口。 他同样带了一个包袱,装的大多是伤药。 坠崖这么久,赵玦总算得到像样的医治。 云枝在剑刃离开脖子的瞬间就躲到了全大身边:“就你俩来的?” 全大点头。 “整个丰仪县城都化为火海,外面怎么说?” “属下急着下来,并不知晓。” 云枝回头对赵玦说:“你说是不是三皇子干的?要杀你的人是不是他?他带那么多人鬼知道是来救你还是杀你。” 阿角手上动作不停,忙里偷闲瞥过来一眼:“放心,咱带的人手也不少,必将你全须全尾带出去。” 云枝表情很复杂,赵玦问:“你想说什么?” 云枝挣扎许久,最后摇头,“没什么。” 她想宰了三皇子,可谁能笃定屠城的人是他呢? 贸然挑拨人家兄弟之间的关系,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气氛再次变得沉闷。 阿角处理完赵玦的伤势,边收拾包裹边说:“你们就瞧着吧,等爷爷知道是谁干的,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必不让你们白白受今日苦楚。” 云枝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二皇子您现在能走了吗?既然你有……” 闭目养神的赵玦忽然开口:“此事不宜为外人所知,请云姑娘为我保密。” 事真多。 云枝别开眼,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 赵玦道:“委屈姑娘了。” 云枝充耳不闻。 阿角视线在两人中间打转,凑过去问自家老大:“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是连我也不能知道的?” 赵玦冷漠的看他一眼。 阿角识趣的走开。 好在食物药品不再短缺,又有了两个帮手,日子比之前好过了许多。 兴许是松了神的缘故,云枝发起了高烧。 全大和阿角带下来的物资有限,几人将她放在唯一一张粗布垫子上,下面铺了厚厚的干草。 赵玦盯着她酡红的脸颊,对阿角吩咐:“去看看能不能摸条鱼,给她炖点汤喝。” 阿角嘟囔着伸懒腰:“以前咱们行军打仗什么苦没吃过?身子被扎个对穿一样上阵杀敌,就她娇气。” 赵玦抬起头,瞳色墨黑:“如果不是她,你只能来给我收尸。” 阿角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我这就去。” 全大开始用石头打磨炊具。 一日一夜,云枝一直在清醒和糊涂之间徘徊。 一次听到阿角发脾气的抱怨:“这是什么金尊玉贵了不得的身子,老子的药竟然半点作用不起!” 云枝若有力气,肯定会给他一拳。 赵玦支开他,用湿帕子给她擦汗。 云枝气才消了些。 又某次,已经在出谷的路上,太阳高悬。 佛手和丁小走在身侧,她挂在全大背上,听赵榷对赵玦说: “二哥你还好吗?丰仪县城有流寇作乱,全城皆化为火海,父皇命我前来平叛,想不到你竟在这里。” 第78章 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赵玦(jue,二声)由阿角搀扶着,声线淡淡:“幸亏三弟搭救,否则我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赵榷(que,四声)后怕的说:“二哥莫说这种话,你吉人自有天相,这不就逢凶化吉了?” 又向云枝看过来:“弟弟竟不知,二哥身边何时有了红颜知己,连如此凶险的境遇也生死不离?” 赵玦也看过来:“三弟误会了,同是火灾受害者。” 赵榷盯着云枝,眼神如同毒蛇:“原来如此。” 男侍常夜一身白衣,依旧如谪仙一般伴在三皇子身侧,也投来安静的目光。 云枝觉得他像一尊悲悯的佛。 继续前行,佛手见她睁眼,凑过来说话:“应该是喝了野外的生水感染了细菌,给你吃了药,睡吧,很快就没事了。” 云枝勾着她的小指:“回去……给你们所有人……涨工钱。” 终于得救了,虽然有条毒蛇在身边,但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她的命。 云枝彻底放松,失去了所有意识。 醒来,已经在槐花巷别院。 窗外悦耳的鸟鸣,听声音好似是经常在她窗头打转那只灰雀。 云峥紧紧抱着她,满心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云枝呆呆望着帐顶。 云峥捧起她满是伤口的双手,亲吻她: “我知道你吓坏了,这次让你受了委屈,对不起枝枝,以后我补偿你好不好?” 云枝转动眼珠:“阿峥。” 云峥微顿。 “我这样叫你,僭越了吗?” 云峥摇头:“以后你可以一直这么叫我,比世子好听一万倍,你这样叫我,我很欢喜。” 云枝忽然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他:“阿峥,谢谢你让人救我。” 她眼泪如断线的珍珠,鼻头通红、声音呜咽: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坠下悬崖的时候,我好害怕……我不怕死,但我怕没跟你说一声,怕你再也见不到我的尸骨……” 云峥被她描述的景象吓到,红了眼眶,不停亲吻安抚她:“都过去了枝枝,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云枝忽然摇头,恨恨道:“成王府打压我的生意,扣留我的货物,我才会去那里,遭受这一切。” “我给你出气!我补偿你!” “你怎么补偿我?” 云峥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你要什么,都跟我说。” 云枝抿唇:“我要十个铺子,要很多很多钱!我要十万两白银!看他们还敢不敢瞧不起我!” “好。” 云枝怔怔看着他,这么容易? 云峥亲她,“还要不要别的?枝枝,只要是我有的,我没有的去想办法找给你。” 云枝冰冷的心脏仿佛被踹了一脚,有些疼。 疼得她蜷起了身子。 “枝枝!” “我还要……我还要佛手的身契,她……” “好,都给你。” “你不问理由吗?” 云峥抚着她的背:“枝枝,听说你被拉下悬崖的时候,我的心脏几乎都停跳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这么重要,你要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命。” 云枝看着眼前这张耳鬓厮磨过的脸,觉得无比的熟悉又无比陌生。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家乡是哪里?” 云峥忽然起身退开,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云枝伸手去拉,被他躲开,“世子?” “枝枝,你……” 云枝赤脚下了地,扑进他怀里,仰着脸流泪:“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给我吗?阿峥,当时我以为自己快死了,怕亡魂无处去。” “我入不了你的族谱,死后到底能葬在哪里?阿峥,求求你……” “不!” 云峥忽然抓紧她的双臂,眼睛大到可怖。 “你为什么还想着这件事?你我生同衿死同陵,你怎会无处可去?” “你是不是恨我?你心里是恨侯府的是不是?你当初根本不是因为心悦我才同我在一起,你是为了……” “不!” 云枝心脏狂跳,泪如泉涌:“我恨夫人是真,爱你也是真!” 云峥看着她,不错眼的看着她。 云枝踮起脚尖亲吻他:“阿峥,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你身边,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他的眼神开始动摇,云枝闭上眼,晕倒在他怀里。 “枝枝——” 云枝这次倒不是装的,她提着一口气,就怕他如上一世那样狂性大发,提刀杀人。 背负别人生命的滋味太沉重了,她再也不想尝试那种滋味。 她做了许多乱梦,云峥将她金屋藏娇,满天下的搜罗奇珍异宝讨她欢心。 她笑得像个木偶。 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母,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面容,就被云峥斩掉头颅。 他笑得鬼气森森,一步步靠近她:“生生世世,你只能属于我。” 大汗淋漓的醒来,雪桐中带着啜泣:“姑娘!” 云枝偏头,发现云峥不在,偏房反而过来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雪桐提醒:“这是太医院的刘院判,二皇子禀明陛下,您在谷底救了他,陛下特令刘院判来为您诊治。” 云枝向刘院判道谢:“有劳了。” 刘院判笼着双手:“姑娘已无碍,吾当告辞,病情若有反复的话差人来叫我就成。” 云枝让雪桐将他好好送出去。 房门关上,她急问佛手:“世子呢?” “侯府派人来催世子回去了,他说今晚会再来。” “他有没有为难你们?” 佛手摇头。 云枝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陛下除了派来御医,还赐下许多赏赐,嘉奖你救二皇子。” “此外二皇子也送来许多谢礼,你的库房现在已经堆满了。” 云枝心情好了些:“算他还有点良心。” 雪桐端进来鸡汤:“你好久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快喝点。” 云枝端起碗,见雪桐眼巴巴望着,眼里全是红血丝。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雪桐跪下,伏在云枝膝头,泪水浸湿了她的薄裙:“姑娘为我以身犯险,悬崖那么高……我要怎么报答你啊。” 云枝为她擦泪:“你长命百岁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雪桐哭得不能自已。 “好啦,你也累坏了,我这里无事,去好好歇会儿。” “等身子歇好了,你去把库房里的东西整理一下,能卖的都卖了换成钱,囤粮的事还继续做,别停。” “对了,二皇子曾承诺,回来就帮我去成王府转圜,让他们以后别再为难我的生意,不过他伤势严重需要养伤,现在应该还没有……” 第79章 改头换面,西山私会 雪桐擦干眼泪:“找我们麻烦的人已经消停了,今天各个管事就过来报信,问要不要开门营业。” 云枝低声说:“他的动作倒是快,你看着办吧,反正我的生意都交给你打理。” “好!” 雪桐自觉肩负重任,顾不上补个觉,回头梳洗一番就出门了。 傍晚,云峥没来。 夜深了,他还没来。 云枝点着蜡烛翻书,不知不觉睡着了。 被热醒。 思绪清明,发现自己被他圈在怀里。 她翻了个身:“世子?” 云峥下半身离她远点:“吵醒你了?” 云枝摇头。 多亏了夜色笼罩,让他看不见自己眼中的寒凉。 “快春闱了,这么晚你不该来的。” 他起身点燃了蜡烛,打开床头多宝阁,取出里面的一大摞票证: “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十万两,我先给你三万两银票,剩下的半年之内给你补齐。” “还有铺子,我挑了十二个,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我给你换。” “这是佛手和雪桐的身契,以后这两人的生杀大权都在你手里,不过佛手签的是活契,严格意义上她不算侯府家奴,有什么需要处置的地方稍微麻烦一点。” 除了佛手,竟连雪桐的身契也给她了。 云枝接过:“多谢世子。” “……枝枝,我会想办法将你记上云家族谱,我发誓!大不了等母亲百年、不!等我承袭了爵位!” 他情真意切的盟誓,就是不肯吐露她的故乡在何处。 云枝吹灭了烛火,依偎进他怀里:“那些都不重要,云枝此生有世子足矣。” 身体被他箍紧到发痛:“我此生定不负你。” 云峥守了她三日。 张氏日日遣人来催云峥回家,他不胜其烦,终于决定回侯府去闭门备考。 云枝拉着他撒娇:“世子要日日想我,早日来陪我~” 云峥心猿意马,云枝就开始装病,她确实身上疼,还没养好呢。 他只好克制欲望。 二皇子仿佛放了眼睛在槐花巷似的,云峥前脚才出门,阿角后脚就冒出来。 “丁小,嘿丁小!” 丁小板着脸:“干嘛。” “啧啧,咱们怎么着也是老交情了,还对我这么无情啊?” 丁小转身,“无事请回。” “唉唉!我来给老大送信,三日后西山小竹庄,请云姑娘赏脸一叙。” 丁小皱眉:“二皇子不是伤得很严重吗?三日后就能出城了?” “我说你这小妮子,关心他干嘛?你关心我啊。” 丁小翻白眼,转身欲走。 “唉唉!记得转告你家姑娘啊,让她别担心,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儿身上戳个对穿照样上山打虎,三日后小竹庄别忘了啊。” 再过三日,云枝养得生龙活虎了。 她睡到太阳老高才爬起来,带着佛手和丁小,慢悠悠晃出城门。 三人都做了伪装。 佛手大显神通,毫无保留的传授了她惊天地泣鬼神的化妆换脸神技。 云枝和丁小学得如痴如醉。 此时,骑着马穿门而过的,是三个年龄相仿的平庸少年。 除了胸前憋得慌以外,云枝一切适应良好。 佛手更不得了,连声音都变了,俨然一个实打实的汉子。 从西门出城,到了无人处,云枝艰难的活动了一下肩膀,收效甚微的缓解了一下胸部的压力,扒着佛手纠缠:“你声音怎么弄的?快教教我教教我。” 对于改头换面这件事,她总是无比热衷。 佛手也不藏私,教了一路。 西山脚下,阿角以一个难度极高却无比悠闲的姿势,躺在低头吃草的马背上,嘴里叼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三人走近时,他疑惑的睁大了水光滟潋的桃花眼,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好几趟,最后停在最右侧,试探着喊:“丁小?” 丁小冷哼一声。 云枝噗嗤一笑:“竟然认出来了。” 阿角从马背上滚下来:“云……云姑娘?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云枝挑眉,没想到练了一路已经有点成效,不过,“还是被你听出来,看来我的火候还浅着嘛。” 佛手无语的别过脸,一个时辰就想出师,想屁吃呢。 阿角围着三人转了一圈,扣着后脑勺:“我去,佛手?你们三个怎么弄的?” 云枝浪荡一笑,纨绔公子哥调戏良家妇女似的:“阿角兄,还不快带路?” 阿角带着一行人拐进一条岔路,不多时到达一家食肆,屋旁疏疏落落一丛竹,二皇子赵玦正凭窗而坐。 几人刚进院门,他偏头看过来,稍许停顿后,冲云枝遥遥举了下茶杯。 云枝揶揄阿角:“看看,你老大就非常有眼力劲儿。” 阿角已经适应了几人的模样:“是啊,生怕某人不肯赏脸,明知自己伤势严重,不多多休养,却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阴阳怪气。 丁小说:“你不说像你这样的糙老爷们儿,戳个对穿照样上山打虎吗?” 云枝笑坏了。 大步跨进食肆,如同男子般双手抱拳:“殿下见谅见谅,今日城里堵马,我来晚了,切勿责怪。” 做男人就是方便,行礼都不用弯腰。 赵玦含笑看着她走近,挥手示意请坐。 “在外不用拘礼,叫我二哥就好。” 云枝可不敢僭越,不搭理这茬,整理好衣物,见桌上只有一壶茶,想了个折中的称谓:“二公子没点菜呢?” 赵玦无声笑了一记,唤来食肆老板娘:“捡今日最新鲜的山货上。” 老板娘讨好笑着:“公子稍候。” 云枝抱拳:“二公子真会享受,不知唤小弟前来何事啊?” 丁小不理阿角了,一个字都不与他说。 阿角热脸贴了冷屁股,怨念的坐到赵玦身边,给自己倒茶的动静很大。 云枝无视他,盯着赵玦。 这人气色比往日差些,谁叫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呢。 不过剑眉星目,还是那么好看。 赵玦从阿角手里取过茶壶,亲自为她倒了茶:“送你的东西喜欢吗?” 云枝有些心虚的端起茶杯。 她自打回京连库房都没进过,嘱咐雪桐能卖的都卖了换成钱,根本不知道他送了些什么。 但客套话信手拈来:“喜欢!二皇……二公子仗义,出手真大方。” 阿角受到冷落,翘嘴以示不满,想方设法制造噪音。 赵玦偏过头,温和的对他说:“滚。” 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第80章 我不需要被任何人理解 云枝差点被烫到,惊讶的看向二人。 阿角冲她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开。 赵玦柔声致歉:“阿角性情顽劣,云姑娘不要介意,成王府没有再为难你了吧?” “没有没有,多谢公子转圜说和。” 她闲来无事四处打量,发现今日竟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整个大堂空空落落,看来财大气粗的二皇子包了场。 她又动了动胳膊。 真是的,早说多好,早知道她就不束胸了,小姐妹们憋得好难受的说。 赵玦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的前胸,忽然耳根子一红。 这时,头顶一道闷雷翻滚而过,视线所及,光线都幽暗下来。 大家看向窗外,天际昏昏如夜幕将临。 阿角吊儿啷当坐在窗沿上:“快下雨了。” 云枝忽然想起不久前虞嬷嬷的信,以及佛手预言今年大旱的事。 莫名松了口气,春雨如期而至,至少京城周围不会大旱,那全国旱情就还有救。 凭窗观雨也算一桩美事,谁知只听了两个闷雷,乌云却散了。 云枝和佛手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重的担忧。 细微的动作没逃过二皇子的眼睛:“云姑娘在想什么?” 云枝学起了佛手,右手掐了个神秘的口诀,“二公子信不信小女略通天文?” 赵玦浅笑一声:“为何不信?” “嗨,二皇子知道我的本事就好,方才今岁第一次春雷,却只阴了阴天,今年恐有大旱。” 赵玦动作停顿,目光陡然变得认真。 “你之所以囤积粮食,就是因为这个?” 云枝打了个响指,“公子果真明察秋毫。” 赵玦盯着她良久,忽然回头看向阿角。 陛下视北境军为心腹大患,这两年给粮草越来越不干脆,这时候若再来个天灾什么的…… 云枝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忽然心中大动。 今上不重视这个儿子,已经在整个王朝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把他送去北境为质。 他回京吊唁祖母却要靠别人才能入城,国舅家的傻儿子敢在他门前喊打喊杀,更有人不惜以整个丰仪县陪葬,也要取他性命。 丰仪县化为火海,多少人命丧黄泉,但朝廷一句‘流寇作乱’就遮盖了一切。 三皇子因‘剿匪有功’,带兵营救了赵玦,陛下对其大加赞赏。 雪桐打听到的消息,说他已经快越过赵玦封王了。 只因封王后要去封地就番,梅妃不舍,陛下才暂且按耐下来。 这是明面上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他又遭受了多少类似的对待? 出身皇家、血气方刚的男子,能咽下这些耻辱? 今年若遇春旱,北境军粮草不济,不正是反杀的大好时机? 无论是趁机砍了北骁王取而代之,掌控北境军,还是干脆投靠北境,助异姓王挥师南下,都会令整个王朝瑟瑟发抖! 云枝越想越激动,前世她去世之时,三皇子在夺嫡之争中有压倒性的优势。 前那时她没感觉也不关心,现在她在乎的人却有这么多。 三皇子、为了赵思怡的婚事就想取她性命,在谷底更是眼神不善。 似乎,她坏了他的好事呢。 云枝一阵恶寒:“二公子,不知是否已经查出来,丰仪县背后的凶手?” 赵玦回头,“陛下已经查明,是流寇作乱。” 云枝忽然就生气了,拂袖起身:“公子若不肯说真话,今天这顿饭也没有吃的必要。” “云姑娘,祖母热孝已过,我该回边境了。” 云枝一下子迈不动步子了。 他要走了,那还怎么帮自己找到故乡? 赵玦神色诚恳:“可以吃完这顿饭再走吗?” 阿角收束了浮浪之气,起身去了庭院。 云枝重新坐下,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当年的事只能慢慢打听,张氏身边有一个姓李的嬷嬷,是从娘家带出来的陪嫁。” “她的小女儿因未婚先孕悬梁自尽,大女儿在云幻儿被凌辱当晚暴毙,可以从她下手。” 云枝一下子有了思路:“多谢二公子!” “但她失去两个女儿,余生只能依靠张氏,想撬开她的嘴需要时间,我留了人手做这件事,有线索会联系你。” 云枝郑重叩首:“大恩不言谢!” “丰仪县……”他捏了下山根,叹了口气:“这件事背后的势力很复杂,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这个念头在云枝脑海里来回激荡,终于鼓起勇气:“跟三皇子有关吗?” 赵玦看着她,良久,终是点头。 云枝松开握紧的双拳,十指在桌面留下汗印:“二公子,宰了他!” “会有这么一天的。” 云枝不懂,撑着桌子盯着他:“为什么不抓紧时间?现在不行吗?拖的越久越是养虎为患!” “云枝,今天之前,我对丰仪县的事还有不解之处,但现在我知道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 “杀我只是其次,丰仪县是京城南部粮仓,南方商贾北上的要渠,他们定然也知道了今年大旱的消息,毁掉那里就有借口断了北境粮草。” “那你还不杀他?!” “杀他一个有什么用?他只是明面上的棋子,杀了他会让敌人警觉,所有的动作隐藏到地下。” 云枝双目赤红,肩头耸动:“可死了那么多人啊,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云枝,现在各州郡都有流寇和起义军,太子身弱,三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能干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现在若除去他,各方势力就会直指京师,而北境军断了粮草,敌国必然来犯,到时候内忧外患,遭殃的就不只是一个丰仪县,而是举国百姓。” 云枝砸桌子:“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保你赵家天下!” 胆儿真够肥的,佛手头皮发麻,无声摸上了武器。 赵玦却没有生气:“你可以这样认为,我不需要被任何人理解。” 令人不安的沉默。 好在老板娘来上菜。 云枝捧着碗食不知味,赵玦给她夹了一筷鹿肉:“这个很新鲜。” 又夹了一块鲜笋:“今年的第一茬,你尝尝。” 云枝放下筷子:“殿下,北境危急,何不尽早归去?” 她不想在这里陪他粉饰太平了。 赵玦也放下碗筷,“没胃口的话,出去走走?” 云枝客套:“您的身体可以吗?” 赵玦含笑起身。 第81章 粗犷的边疆,养不起娇惯的雀鸟。 两人没骑马,并肩而行。 风吹过树梢,有些沉闷。 佛手几人远远跟着在身后,一阵风往她眼睛里刮了个杂质,她急忙转眼珠子弄出来,看起来就像不停翻白眼。 阿角正好偏着头与丁小说话,以为这白眼是对自己翻的,牵着马挤到两人中间,后脑勺对着佛手。 佛手差点被挤进沟里,十分无语。 “丁小啊,云姑娘开你多少工钱啊?她这人惹事儿的本事忒大了,给她干活不划算。” “不如跟我去北境,无论干什么,工钱么翻倍!差事么绝对更轻松!” 云枝回头冲他挥拳:“敢挖我的墙角,活腻了你!” 阿角不顾形象的“略略略略略~” 一个黑影从脚边窜过去,云枝吓得跳起来,踩了赵玦的脚,还撞到他,听他闷哼一记。 她急忙退开:“抱歉抱歉!” 赵玦呼了一口气,揉揉胸口:“无事,是松鼠,别怕。” 云枝有些窘迫的埋头往前走,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他没跟上来,转身见他静望着自己。 “云姑娘可对北部风光感兴趣,想不想去塞外走走?” 云枝微愣:“我……在京中待习惯了,恐怕过不来边塞的日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北部边境线很长,塞外有连绵的雪山、开满野花的草原、还有戈壁和沙漠。” “那里的地平线很远,有时候骑马跑个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一个人。” 云枝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丰仪县,确实无比向往广阔的北疆。 “那一定很美。” 赵玦语带蛊惑:“那里的天空很蓝,云很白,有的时候就像触手可及。” “边塞城邦各族杂居,各种语言交汇,天下美食齐聚,在那里可以活成任何样子,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走到她面前,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你要不要去看看?” 又一阵风刮过,云枝忽然清醒:“再美的风景又如何?那里毗邻强敌,听说常年兵祸不断。” “听说那里的太阳还很晒,连水的味道都跟中原不一样。” 他有些气馁的沉下肩膀。 是啊,粗犷的边疆,养不起娇惯的雀鸟。 云枝抱歉的想,在谷底的时候,她曾想过找他做新的靠山,共同经历绝境,他好像也卸下了许多防御。 可他就要走了。 大仇未报,她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赵玦忽的笑了,笑过只剩寥落:“京城也很好,至少这里是离战争最远的地方。” 他招了招手,身后一个精干的男子走上前来,对两人抱拳行礼。 “可事有万一,京城也不是绝对的安全,这是我留下来帮你找寻当年线索的人,你派个信得过的与他联络,万一有需要的地方,可向他求助。” 体贴的过分了,但这是她应得的。 云枝朝佛手使了个眼色, 两人便去了一边私下勾兑。 他负手眺望远处,声音发沉发涩:“既已做了外室,以后就不要再想着挑衅郡主,你这条小命经不起三番五次的折腾。” 云枝在心里捅了他一刀。 “粮草生意别再做了,有人已经盯上了这坨肥肉,你势单力薄,只靠……抢不过那些人。” 云枝懂他的意思。 坠崖时云峥连面都不敢露,只派全大一人救她,若不是搭了赵玦的便车,她现在是死是活还不一定。 坠崖虽是因赵玦而起,但也帮她看清云峥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不会全力施救的事实。 更不用说回来之后,云峥对丰仪县之事闭口不提。 而这一切皆因前不久四海楼后院,赵思怡听到他那句“谁要杀你,我便杀她”。 当时多么情真意切,转身便做不得数了。 赵玦是在提醒她,云峥靠不住。 虽然他也差不多,为了一线生机将无辜的她拉下悬崖。 万一运气差一点,她当场就会丧命。 这世间的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 走就走吧,她不稀罕。 “谢殿下提点。” “你现在已经有了许多私产,中庸守和便可安度余生,凡事不要冒头,世道将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殿下指教。” 他看向身后,“你的人都绝对可靠吗?” 云枝翻白眼:“你已经说了很多足以砍头的话了好吗。” 他忽然伸出右手:“你怕虫蛇,这个送给你。” 云枝定睛一看,是谷底时他戴在脚踝的伏兽铃。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云枝假意委婉了一下:“你不是说这个东西很重要,很机密吗?” 他避而不答:“马也畏惧这个,所以平时都是关闭的,这个按钮便是开关。” 他示范一番,身后的马儿立即不受控制的仰头嘶鸣,想要逃跑,阿角和丁小费力的拽着。 再按一下关闭,马儿才安静下来。 云枝瞪大眼睛:“这么神奇?” 赵玦拉起她的手,将伏兽铃放在她的掌心。 “害你坠崖,情非得已,这算赔罪的礼物,请不要推辞。” 云枝根本就不会推辞好吗:“好!” 赵玦转身:“我今夜就走,后日城门送别的是我的替身,不用去为我送行。” 预云枝心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去送你了? 林中寂静,只有几声鸟鸣。 就跟在交代后事似的,这气氛,太别扭了。 “哎呀殿下,别说的跟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似的,等你翅膀硬了大不了砍了北骁王挥师南下,到时候我一定混在百姓里恭迎你凯旋。” 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云枝回头,发现阿角正阴森森的盯着自己。 怕怕的摸了摸脖子:“敢问……阿角兄的身份是?” 赵玦忽然坏笑:“北骁王的小儿子。” 云枝:“!!!” 丁小诧异看向阿角。 云枝慌忙后转鞠躬:“失敬失敬!我刚刚开玩笑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阿角漂亮的桃花眼冰冷,相识至今第一次见他如此严肃。 解释不清就不解释了,况且有异姓王之子在场,有些事反倒变得更简单:“殿下,华公子,要保北境百万大军也简单。” 赵玦收起玩笑神色:“如何说?” 云枝并掌做了个下切的姿势: “咱们可以宰两个世家,找出他们的存粮。” 当今各大世家门阀已经发展到夸张的地步,有些世家宗族的存粮甚至超过国库。 不论丰年灾年,他们的抗风险能力都大大高于一个王朝。 赵玦忽然眯眼:“你跟哪些世家有仇?” 第82章 思怡郡主道歉 云枝就等他这句话呢,直言不讳道:“荥阳张氏,南陵谢氏。” 侯夫人和老太太的娘家。 赵玦沉吟片刻:“听说永安侯夫人对你多有不喜,不过……你既然倚仗云峥,打压了这两家,岂不是害了云峥?” 云枝神秘一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荥阳张氏豢养私兵,本打算为太子效力,现在么,多半被三皇子拉拢了。” 赵玦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化作刀刃一般刺向她。 云枝嫣然一笑:“思怡郡主非要嫁给云峥不可,这是最大的原因,如果张氏倒了,云峥说不定就可以不用娶郡主了,他将永远属于我。” 赵玦目不转睛的审视她,仿佛在确定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云枝翻身上马,佛手和丁小紧随其后。 “二皇子,记得我始终救了你一命,下手的时候轻点,别误伤到我。” “江湖路远,期待与你再会。” 三人打马远去,林中重归寂静。 云枝带着佛手和丁小在城外玩了大半日,从南门入城。 南门外聚集着大批流民,有官军在维持秩序,有城中世家的施粥棚,也有各大药庐开设的义诊。 见云枝看得出神,佛手解释:“是丰仪县的幸存者。” 云枝眼睛如同进了沙子,涩得难受,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才半人高的小豆子捧着药碗,跟在师父身后,穿梭在幸存者当中。 师父不时停下来,弯腰与患者说话,小豆子就舀一碗药汁递给患者。 回头对上佛手的视线,佛手无声眨了眨眼。 这便是云枝第一次出府时救下的乞儿,寄养在一个药庐。 小小年纪就跟着师父出来救济流民了。 几人做了伪装,不便上前相认,打马入了城。 翌日,云枝一早去了名下的两家药材店,看了一圈库房,对管事说:“将那些流民能用的都带上,跟我去城门。” 佛手说:“再带些糖块吧。” 云枝想起小时候经常饿得头晕眼花,虞嬷嬷悄悄往她嘴里塞块糖,就会好很多。 “好。” 南城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除了丰仪县的幸存者,还有许多其他地方来的流民。 最近内乱频发,走投无路的庶民只能向京城聚集。 可是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严防死守,不肯放进一个流民。 云枝在佛手的带领下找到小豆子所在的济民药房,小豆子立马双眼放光的跑过来:“佛手姐姐!云……云姐姐!” 佛手去看过他几次,孩子自然与她更亲近,蹲下拍孩子的头: “比上次长高了,也长壮了,小豆子有好好吃饭,姐姐很满意。” 小豆子兴奋的扬起小脸:“我还帮着师父给大家分药!” “嗯,看到了,小豆子很棒。” 云枝将带来的药材送给小豆子的师父,然后带着自己人向老弱妇孺分发糖块。 流民中有许多都有烧伤,那些人与别的流民有很大的区别,悲伤、愤怒,却又只能呆滞的坐在地上。 云枝很难过,也很可惜折在丰仪县的那几万斤粮食。 要是能拿来分给这些人就好了。 要是没有那场大火……这些人不用无家可归,就好了。 那些人争权夺利,老百姓却流离失所,这操蛋的世道。 回家途中,丁小忽然停下马车:“姑娘,思怡郡主。” 云枝看出去。 此处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赵思怡站在河边,静静看着她。 云枝下了马车,越靠近她便越是惊心。 赵思怡原本有些婴儿肥,这些日子不见,下巴都尖了,眼睛更大更深沉,再不复往日天真。 “云姑娘,我们单独说几句话吧。” 时令已经立春,最近一直没有下雪,小河中心化了冻。 暮色下发出轻缓的水流声。 云枝回忆着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想起城外的流民,没有与她说话的欲望。 是她先抢了她的男人,就算上次松风行刺是她指使,云枝也能理解。 可当成王府想要打压她的时候,她毫无还手之力,险些害雪桐死在丰仪县,不膈应是不可能的。 她伤愈之后成王府确实没有再继续为难,一切恩怨仿佛都成了过往云烟,但两人都知道不是的。 中间横着一个云峥。 两人之间许久的沉默,忽然,赵思怡屈膝,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手背:“云姑娘,对不起。” 云枝受惊不小。 堂堂郡主向她道歉,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吗? 若不是佛手和丁小全大就在周围,她肯定觉得赵思怡想了什么幺蛾子要整自己。 “奴婢一介庶民,当不起郡主如此大礼。” 赵思怡起身,放下手:“丰仪县暴乱的事我听说了,家里为了我为难你的生意,害你差点丧命,我很抱歉。” 云枝十分不是滋味的看着她。 两人之间不过见了几面,但云枝知道,她向来是热烈而率真的性子,有高贵的身份,却从来不草菅人命。 ——前世被云峥禁锢,新婚夜云峥穿着大红的喜服来找她,连圆房都不曾,赵思怡也不曾为难过她。 “我知道家里是为了给我出气,但这差点害死你,不求你原谅,我愿奉上一万两银票,当做补偿。” ——后来她几次怀孕,想方设法滑胎,有一次云峥不在,恰逢大出血,赵思怡给她找大夫、找人参,不惜代价救她性命。 “郡主,你不应该祈祷我死在崖底,从此再也不能横在你和世子之间吗?” 赵思怡惨淡一笑:“抓不住他的心,是我的问题,我恨他胜过恨你。” ——得知她想逃跑,赵思怡趁某次云峥外出,撤掉侯府全部守卫,为她开方便之门。 前世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云枝却受过她许多恩惠。 所以上次四海楼,她真的相信松风是自作主张。 这次丰仪县,也与她无关。 可云枝的能量太微弱了,有心想帮她一把,却每次都把自己推进更恶劣的境地。 她原本已经不想再干涉赵思怡与云峥的婚事,但,看在她如此弱不禁风却来向自己道歉的份上,云枝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 “郡主您知道吗,我曾是侯府养女。” 赵思怡没什么意外的反应。 三皇子知道,赵玦知道,赵思怡知道也并不稀奇。 云枝向她靠近一步:“那您可知晓,我曾经是云幻儿的替身?” 第83章 退婚,必须退婚! 赵思怡缓缓睁大眼睛。 云枝自嘲的勾起嘴角:“我与云幻儿出生那一年,永安侯府处境不佳,前途叵测,为了保下侯府血脉,他们将我从家人身边夺走。” 云枝平静的叙述:“七岁之前,我是侯府正经的嫡出小姐,直到七岁那年他们度过危机,把云幻儿接回来。” “我自知多余,请求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可他们却说我的家乡遭遇饥荒,全家都没了。” “那一天之后,我就变成了侯府养女。” 云枝略去许多细节,只沉沉叹了口气。 “您是否好奇我为什么会缠上世子?因为整个侯府只有他能庇护我,否则今天我已经被丢给某个残缺暴戾的奴仆践踏。” 赵思怡曾见过她被引去见侯府马奴,还仗义提醒过她,想必会懂。 “云幻儿怎么对我的,您心知肚明,她那些举动背后,是所有长辈多年的沉默和纵容。” “当年我虽身不由己,但实实在在是侯府的救命恩人,他们一朝翻身就恩将仇报,若非我挣扎求存,您今日见到的将是我的枯骨。” 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些并非易事,云枝吐出一口浊气。 “我相信有少数人可以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可侯府那般家风,当世子开始承载家族兴衰的重担时,还能保持这少得可怜的赤子之心吗?” “郡主,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有些时候,打破心中对每个人神圣的幻想,或许是老天爷对您的庇护。” 她言尽于此,屈膝福了一礼:“银票就不用了,当日侯府里,郡主曾救我一次,此次便算抵消。” “郡主,奴婢告辞。” 赵思怡忽然抓住她:“你说的这些……你在永安侯府遭受的那些,云峥知不知道?” 云枝抬眸,坦然与她对视:“您觉得呢?” 赵思怡怔住,云枝趁机脱离她的桎梏,带着佛手丁小离去。 自今日之后,无论赵思怡选择怎样的命运,都与她无关了。 她的力量很弱小,自顾尚且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干涉别人的因果。 赵思怡在河边站了不知多久,直到松风细雨提醒她天色已晚。 赵思怡失魂落魄,问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你们说,她到底是不是真心爱云峥?” 松风第一次冷静的回想关于云枝的种种,努力不带任何好恶: “郡主,人性很复杂的,她虽恨永安侯府,但抓牢云世子的心,她就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在生存面前,爱与不爱有时候或许并没那么重。” 赵思怡迷茫的看向城市灯火:“是吗?” 夜里起了西风,赵思怡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晨起气温骤降,冷空气吸入肺腑,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顶着浮肿的眼睛拜见双亲。 “爹爹,娘,我要与云峥退婚。” 成王妃这些日子病得更重了些,丰仪县没能趁机埋了云枝,反倒叫她攀上了二皇子。 回来之后赵玦就派了人来说和,让成王府别再为难她一介女子。 成王妃气得眼前发黑,但有什么办法,他刚在丰仪县遭了大难,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陛下十分关切,这种时候什么都要顺着他。 她只好憋着一口气,等赵玦走了再处置那妖精。 赵玦今早便走,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谁知道女儿却要退婚。 成王妃激动的站起来:“呀!我的乖乖女儿,你竟然想通了?真的要与那混小子退婚?” 赵思怡一时无言,怎么听这意思,母亲早盼着这天? “我是认真的。” “我的乖女儿嘞!” 成王妃捧起赵思怡双手,红光满面仿佛不药而愈:“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你竟然真的想通了,我和你爹爹早就觉得那小子不稳靠。” “咱还没过门呢,他就纵得那外室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成婚了还得了?” “只是你从小就对他……好了,咱不说那些,谁小时候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夫君,咱们今日就去把亲事退了!” “咱们的女儿要家室有家室,要美貌有美貌,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成王穿着礼服,拿起官帽就要出门:“好嘞!” 赵思怡本以为想摆脱这门婚事会很困难,没想到双亲没有任何犹豫就站在自己身边,感动得好想哭。 “父亲等等,这门婚事是皇伯伯御赐,他会答应吗?” 她拿得起放得下,昨夜辗转难眠就是因为这个。 谁知父亲却说:“你放心,只要你悬崖勒马幡然醒悟,不在云家混球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爹爹阿娘就支持你!” “今日皇兄要亲自送赵玦小子,我也要去的,一会儿我就是撒泼耍赖也定给你把事办成咯!” “闺女啊,你在家多吃两碗饭,赶快把肉养回来,就等着爹的好消息吧。” 赵思怡感动得眼泪花直冒,又想哭又想笑:“阿爹你说话的时候注意场合,别被闲杂人等听去,到时候传得满城皆知。” “阿峥他……还有几日便春闱,他苦读多年,就算婚事不成,我也是期望他好的。” “皇伯伯同意后,还请他先秘而不宣,等他出了考场再说。” 成王夫妇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我的傻丫头,都要退婚了,撕破脸皮的时候,你还如此为他着想?” 成王妃满脸忐忑:“这婚你到底是真的想退……” 还是想借陛下的势力敲打一下永安侯府,让云峥以后懂得收敛,其实还是想嫁的啊??? 要是后者,陛下面前的说法可就大有讲究的啊。 赵思怡正色道:“他除了不爱我,别的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多年情谊,咱们就别在这紧要关头……” 成王大喊:“懂了!我知道了,你是认真的,就是太善良了!好!爹马上就去面见皇兄!” 然后说生怕她反悔似的,撒丫子就跑。 上了马车才抹了下急出来的虚汗。 玛德,他与王妃打小的情谊,琴瑟和鸣多年,就这一个女儿。 云峥什么玩意儿,敢给他的心肝宝贝气受。 女儿今天就算还在犹豫,他也得赶紧把事坐实了! 退婚,必须退婚! 第84章 我那弟弟,一生气就喜欢杀人 赵玦说是送去北境异姓王跟前锻炼,其实是做人质。 刚受了重伤还没好利索呢,就得赶路。 皇帝陛下良心发现,亲自为赵玦送行。 可惜皮下的人换了芯子,是个替身。 他说了半天感人肺腑的话,‘赵玦’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主要是怕露馅儿。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热闹的人群之外,里面坐着淡妆素服的云幻儿。 窦均海去世后,国舅府妄想将她打入家庙,一生一世为那个傻子念经祈福。 侯府极力斡旋,为她争取到带发修行三年,三年后留下嫁妆回云家。 她本应在佛堂吃斋念佛,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她忍不住。 她给赵玦送了糕点和桂花酒,他未回应只言片语。 后来她被强暴、赐婚,本也不指望与他之间还有将来。 但她拼了命的逃婚,在他府外徘徊,只求见他一面,却被人打晕了送回侯府,不得不嫁给窦均海那个猪头。 打晕她的那个人,是不是他派的? 无论是不是,她挂念了三年的人,回来后就这样冷眼看着她步入无望的婚姻。 转眼却与云枝在丰仪县谷底同生共死,获救后还亲自为她斡旋,送给成王府许多好处,就为了她以后不再被为难? 她哥哥的外室,一个出身微贱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获取了他的关注和另眼相待。 他却从始至终,未曾多看她云幻儿一眼。 放下车帘,冷声吩咐:“回吧。” 这边‘赵玦’惜字如金,皇帝陛下热脸贴了冷屁股,队伍开拔后跟唯一亲近的弟弟成王感慨: “小时候忽略他太多,现在都跟我不亲了。” 成王趁机说:“这孩子还是要亲自养的才感情深厚,就比如我家思怡,那可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皇兄啊,臣弟求您个事儿……” 成王上了御辇,跟自家哥哥嘀咕了一路。 成王面容俊美、胡须乌黑柔顺,一把年纪了却风流倜傥。 外表十分唬人,内里却十分天真:“皇兄,你可是说过把思怡当自己女儿的,她现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可千万要为她做主啊。” 皇帝陛下闹心的看着自己这个愚蠢的弟弟。 亲王之女与侯府世子的婚事,是这么容易说退就退的吗? 当他的金口玉言是放屁吗? 梅妃怕不是得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 真是想想头疾都要犯了。 偏偏成王拿出小时候撒泼耍赖的架势: “皇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先行太后不喜欢我们,咱俩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我得了一个馒头都要偷偷藏大半个给你,你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的哥哥~” 皇帝陛下无语望天,谁说这个弟弟蠢的?拿捏他的时候不是手拿把掐吗? “左右思怡不想在春闱之前闹大,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让我好好想想。” “皇兄这是答应了?嘿嘿嘿我就知道哥哥是疼我的~” 宫女太监侍卫们低眉敛目伴在御辇旁,回到森严的皇宫,各自循规蹈矩的当着差。 略显沉闷的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梅妃将妹妹召进宫,关上门就砸了一个鎏金花瓶: “你们两个脑子里装的豆腐渣吗?孩子不懂事就由着她胡闹?那是永安侯府!云峥只要能上殿试陛下就会钦点状元!侯府出身的状元郎,你们连这种女婿都看不上,是想把女儿嫁给大罗金仙吗?” 成王妃目光闪烁,真是的,这皇宫是漏成筛子了吗?夫君怎么办事的,怎么这么快就让姐姐知道了?! “娘娘别气坏了身子,您听我说……” “我不听!你就跟你那夫君一样,一对儿蠢货!要不要我提醒你思怡的婚事是谁提出来的?当年祖父隐退之前以毕生之功才求来的赐婚,为了什么?啊?” “你这些年日子过得安逸已经全忘了是不是?!” 成王妃吓得一抖。 她如何不记得?为了将来扶三皇子上位,为了姐姐将来做皇后嘛。 “可是,娘娘,太子就是个药罐子,天不假年的样子,三皇子深得陛下宠爱,那不是……” 迟早的事吗,何必搭上她女儿的婚姻。 “糊涂!”梅妃看着自己这个嫡亲的妹妹,简直快气疯了。 她与成王青梅竹马,婚后琴瑟和谐,三十多岁还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天真,根本不懂她这个姐姐在深宫中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你在家有父母宠着,婚后成王惯着,觉得全天下都跟你一样幸福,完事不用操心了是不是?” “可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在宫中顶着,皇儿自己争气,我们早就被嚼得渣都不剩了!” “太子病弱又如何?天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退一万步他真活不长,陛下正值壮年,还有二皇子,榷儿之下还有那么多皇子,四皇子也是皇后所出!” “姐姐,我懂你的意思,可是……” “没有可是!趁现在陛下还未下令,你们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与永安侯府的婚事必须保住!” 许多事她不能告诉这个心无城府的妹妹,侯府底牌众多,退婚简直是拱手让给太子,她怎么甘心?! 而此时的东宫如往日一样,弥漫着药香。 太子赵晖闭着眼睛,单手支颐听完属下的报告。 “退婚?” 他睁开眼睛,露出极为平和干净的一双目。 眼尾极轻的勾了勾:“三弟肯定很着急啊,我那弟弟,一生气就喜欢杀人。” 昨夜起了西风,晨起便大降温。 云枝一早便命雪桐调集了一批物资送去城外。 下午闲来无事,她也去了南城门。 小豆子身边多了个叫喜儿的小姑娘,两三岁年纪,天真可爱穿戴整洁,脖子上挂个长命金锁。 一看便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身边跟着个二十多的黄衣妇人,喜儿叫她姑姑。 云枝将手里的汤婆子给了喜儿,对那妇人说: “此处嘈杂,小孩子玩乐恐怕不安全,还是带着贵人归家去吧。” 黄衣妇人却只是礼貌而客套的一笑,转身便去了别处。 第85章 解决云枝,挽回郡主 云枝蹙眉,高门大户的阴私手段很多,不排除故意将不谙世事的小姐带到这种地方。 目的不言而喻。 只是喜儿很喜欢小豆子,跟着他亦步亦趋,撵都撵不走。 豪门内斗,若真有个万一,恐会连累小豆子和济民药房。 她对佛手说:“你去提醒陈师父,让他明日就别再带小豆子来这里了。” 佛手早已看出那女子深不可测,身手恐在她与丁小之上。 用得起这种贴身保镖的小姑娘,不怪云枝多心。 她有些忧虑:“但小豆子年幼,济民药房离城门又近,我担心他会自作主张私自溜过来。” 云枝说:“好办,你明日去带他玩儿一天,小孩子记性浅,分开些日子应该就淡忘了。” 谁知第二日午时,佛手回来说:“那喜儿小姐竟然找到济民药房去了,又跟小豆子待了半天,还闹着下午要一起去看皮影戏。” 演皮影戏的地方人多眼杂,云枝放下笔:“可打听出来是哪家府上的?” 佛手摇头,“只知那姑姑姓莫,其余的一概不说,难得的是喜儿小小年纪也从不讲隐私,两人嘴紧得很。”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一个两三岁的小奶娃有如此心智。 云枝说:“去会会她们。” 离南城门最近的戏楼很普通,观众都是些老百姓,正在演西游记。 云枝要了离喜儿和小豆子最近的桌子,直至演完了也没有发生什么。 看完戏,云枝掏出一颗糖,弯腰笑道:“喜儿吃糖吗?” 谁知喜儿的警觉性却很高,躲到小豆子身后。 小豆子接过云枝手里的糖交给她:“你忘了吗?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云姐姐,心地善良,她给的东西可以吃。” 小姑娘这才放下戒备,当即剥了纸皮将糖塞进嘴里,奶声奶气说:“真甜,谢谢姐姐~” 自始至终,那莫姑姑都没发表任何意见。 “喜儿请了小豆子看戏,那云姐姐请你们吃饭好不好?四海楼来了新厨子,做的奶酪糯蕉可好吃了” 喜儿拍手:“哦耶~去四海楼!我要吃奶酪……” 云枝说:“奶酪糯蕉。” 莫姑姑却说:“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家了,改天再让云姑娘破费吧。” 几人身边恰好停下一辆马车,车夫搬下来一个造型很可爱的马凳。 若是寻常家的小孩,这时候恐怕会哭闹,吵着要先去吃饭。 喜儿却只是委屈的瘪着嘴:“这么快就要回家了,小豆子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儿。” 又对云枝说:“你可以明天带我去吃奶酪糯蕉吗?” 云枝含笑:“好。” 小豆子非常不舍:“你明天要记得来啊,我给你留着好吃的。” 喜儿伸出右手:“我们拉勾。” 莫姑姑笑道:“喜儿身边一直没什么玩伴,难得与小豆子如此投缘。” 似乎在解释他们为何与小豆子如此亲近。 看着马车离去,云枝蹲下,看向失落的小豆子:“你还有没有别的朋友?” 小豆子摇头。 佛手说,“陈师父觉得他脑瓜伶俐,学东西快,就成天拘着他学医,他性子又比较严肃,医馆也没有与他年纪相仿的。” 云枝懂了,小豆子也很寂寞。 喜儿天真可爱,小豆子喜欢跟她玩儿也不奇怪。 她对丁小说:“去看看到底哪家的。” 丁小点头离去,回来告诉云枝:“就离榆阳弄几条街的莫府,打听得里面一家子都是做生意的,大约有七八家铺子。” 云枝才稍放心些,看来就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姐。 佛手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单莫姑姑那样的身手,给一个小孩儿做保镖就不同寻常。 刚要说什么,雪桐走进来,帷帽都来不及取:“姑娘,信!” 得,没什么比虞嬷嬷和晴樟的信更重要,佛手和丁小二人自觉回避。 云枝夜里受了凉,早晨起来无精打采,想起昨日允诺两个孩子的事,派佛手出门。 她自己则在家里冥思苦想。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苦恼,马上春闱了,有什么办法能绊住云峥的手脚,让他考不好,或直接不能参加考试呢? 她之前想过装病,但一来容易露馅儿,二来现在紧要关头,容易被张氏趁她病要她命。 没能死在丰仪县,估计张氏正失望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小麦连滚带爬进来,跌倒在门槛处:“姑娘,有人闯进来了!” 云枝惊得起身,正要去扶她,张氏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走进来,一脚踩在小麦手上跨进二门。 小麦疼得面容扭曲却没叫喊。 “把这个贱人给我绑了!” 丁小和全大齐齐落在她身前,张氏脚步微顿:“好啊,出来的时间不长,刁奴养了不少,给我一起拿下!” 云枝眯眼,拉过丁小:“快去找佛手给世子报信,全大哥你记住擒贼擒王!” “一个都别想跑!今天就算是只苍蝇,也休想出这院门。” 张氏在院中站定,大手一挥,身后顿时涌进来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除了些丫鬟婆子,还有不少身手不错的家丁。 家丁们将丁小和全大一起围住,全大焦急的看向云枝。 来者虽多,下死手未必打不过,问题人家是侯夫人带来的,不是外面遇见的刺客,打伤打死了要吃官司的。 张氏不给云枝思索的机会,怒指着她,“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云枝,你屡屡害我峥儿,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留你。” 云枝强作镇定,给丁小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向张氏:“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惹得夫人如此生气?” 张氏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云枝故意撞向几个丫鬟,连带着她们一起摔倒,丁小趁乱纵身一跃,脚尖在墙头一点就离开了所有人视线。 李嬷嬷大喝:“追!” 张氏道:“不用!侯府现在铁桶一般,我看还有谁能去峥儿面前搬弄是非,解决这个贱人要紧,把她给我绑起来!” 云枝被五花大绑,嘴角流了血,右脸火辣辣的疼。 “夫人今日如此兴师动众,就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张氏蹲下,掐着她的脸,眼中喷出怒火: “云枝,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勾的我最得意的儿子也鬼迷心窍。” “峥儿为你三番五次惹恼郡主,现在成王府要与我们退婚,你很得意是不是?” 第86章 喜儿竟是东宫之女 赵思怡,要与云峥退婚? 这真是个好消息。 那可真是个好姑娘,就应该远离云峥,嫁一个真心待她的青年才俊。 只是…… 真是的,退婚干嘛要现在这个时候啊?云峥被关起门来读书,也不知能不能来救她。 她忽然一惊,云峥知道了吗?他是否也生气了,所以任由张氏来处置自己? 上次坠崖他就不敢出面,与郡主的婚事关系着侯府的前程,他会不会选择舍弃她? “夫人明鉴,奴婢区区一介外室,如何能左右成王府的决定?郡主退婚未必是因为我。” 张氏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郡主向来心仪峥儿,若非你行事跋扈张扬,害两人生了隔阂,成王府怎会退亲?” “云枝,我就知道留着你必成祸害,来人!” 李嬷嬷端来一个碗。 云枝瞳孔放大:“夫人!我与老太太性命相连,你就不怕害了老夫人吗?” 张氏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谁说要你的命?你这条命虽低贱,但养着也不过是浪费些馊饭泔水,我今日就废了你继续养着,你又能如何?” 李嬷嬷来给她灌药,云枝拼命挣扎:“世子说过你伤我就是伤他!就算现在他不能救我,考过春闱也会找你算账!你要为了我母子决裂吗?” 张氏手心发抖:“无所谓!他若考上功名自能明白,我今日一切都是为了他!” 云枝懂了,云峥还不知道张氏要对付她,那只要撑到佛手叫来云峥就行。 佛手是他放在自己身边的,两人之间一直有单独的联络渠道。 “全大!” 随着她一声暴喝,全大跃出包围,直冲张氏,眼看就要碰到了。 斜里忽然冒出一个极灵活的女子,一剑将他隔开。 一击不中,全大陷入缠斗。 云枝心知不妙,大势已去了。 不愧为荥阳张氏嫡女,身边的丫鬟竟卧虎藏龙。 刚刚那女子她也认得,从不知她竟有如此身手。 难道今天真的要丧命于此? 张氏躲在重重拱卫之中:“给我灌!” 梅妃昨日派人传信,成王已经向陛下提出退婚的请求。 只是郡主考虑到峥儿即将春闱,求陛下暂且按下、秘而不宣,等春闱之后再昭告四方。 梅妃说,无论如何要在春闱之前挽回郡主的心,只要赵思怡转变心意,成王为了女儿必会妥协。 峥儿与郡主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云枝,除了她就万事大吉,婆母与夫君这次也无话可说,不会再袒护云枝。 今日定要除了这心腹大患。 云枝咬紧牙关拼命挣扎,然而无济于事,散发着怪味的液体灌进嘴里。 忽然,只听一声女子呵斥:“住手!” 李嬷嬷停下动作,所有人看向门口。 云枝趁机吐了令人作呕的药汁。 佛手牵着小豆子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黄衣女子,她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 小豆子捂着嘴巴,吓哭了,见所有人停下来,挣脱佛手扑过来:“你们放开云姐姐!” 李嬷嬷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张氏结巴了:“郡……郡主?” 云枝满头虚汗,被小豆子捧在怀里。 张氏叫谁郡主? 喜儿挣扎下地,跑到小豆子身边,“哇”的一声哭了:“杀人啦!救命啊!” 张氏白着脸后退。 佛手解了云枝的束缚,莫姑姑抱着喜儿轻哄:“郡主别怕,这只是个游戏,不是真的。” 云枝从地上爬起,懵逼的看着一列巡防司走进来。 这些人身形高大、训练有素,云枝的小院子里顿时拥挤不堪。 打头的男子四十来岁,目光如炬、声如洪钟:“何人惊扰郡主?” 莫姑姑抱着哭声稍歇的喜儿:“永安侯夫人做游戏呢,不是故意吓到郡主的,指挥使勿怪。” 男子面向张氏,行了一礼:“原来是侯夫人,什么游戏如此不雅?吓到郡主如何是好?” 张氏嘴角抽筋,半天才扯出一抹勉强的笑: “误会,都是误会,我在教训府里的家奴,您看这……” 云枝蹲下身看向小豆子:“你们怎么来了?” 小豆子被刚刚那一幕吓个半死,眼里包着泪,努力回话: “佛手姐姐带我和喜儿……吃了奶酪糯蕉,很好吃,佛手姐姐说……说你生病了,我想来看看你,我们还给你带了……” 说着看向摔在地上的糕点,正是焦黄酥脆的奶酪糯蕉,可惜已经弄脏了。 云枝感动的为他擦去眼泪:“谢谢你挂念着我,姐姐没事。” 张氏惊疑不定的闭上嘴。 云枝看向莫姑姑,“抱歉,吓到郡主了。” 喜儿抱着她的脖子,还在抽泣,莫姑姑和善笑道:“无事,你伤得可严重?最好叫来郎中,否则郡主会担心的。” 说着掂了掂怀里的孩子,“是不是啊郡主?” 喜儿看向云枝嘴角的血迹,怒了。 下了地,双手叉腰瞪向张氏:“这不是游戏,你故意打人!你走,以后不许再来云姐姐这里,你走!” 张氏脸上神色变换:“郡主,臣妇……” 云枝眼皮一跳,张氏对上赵思怡都不用如此自称。 喜儿的身份竟比赵思怡还珍贵,那必是皇室正统。 今上只有三个成年儿子,二皇子未婚,三皇子的儿子才几个月,只有太子有个两三岁的女儿! 能让张氏如此自称的,两三岁的郡主,只有太子的女儿! 喜儿竟是东宫之女?! 喜儿做出凶巴巴的样子:“不听不听!你走!我不喜欢你!纸……那个你!把她给我抓起来!回头告诉父王、帮我出气!” 指挥使看向莫姑姑,郡主有资格这样胡搅蛮缠,左右她年纪还小,但他不能真的抓了张氏。 莫姑姑只好又哄:“郡主,玩输了就抓人也有点羞人哦。” 喜儿皱眉:“真的吗?” 莫姑姑点头:“不如让她走吧,我们陪云姐姐一起玩儿?” 喜儿愤愤不平的点头,对张氏说:“以后不许再欺负云姐姐,否则我一定、让父王把你抓起来!” 张氏恨极,今天无论如何要灭了云枝,否则她会继续祸害云峥,害得侯府永无宁日。 且她无声无息的攀上了郡主,郡主背后可是太子,这简直是个妖物! 机会错过这一次可就没有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斩草除根。 郡主又怎么样?也要讲道理。 第87章 太子授意 张氏上前一步:“郡主明鉴,云枝是臣妇府中家奴,她犯了错,臣妇带回去问话。” 喜儿没听懂,她不知道云枝就是云姐姐。 黄衣女子和指挥使皱眉对视。 张氏剜一眼云枝,威胁道:“过来。” 小豆子伸开双臂挡在云枝面前:“不行!你们不能带走云姐姐!” 喜儿无条件跟小豆子同一阵线,也展开双臂拦住张氏:“我不同意!” “郡主,云枝是我的家奴,我有权利带走她。” 喜儿喊:“我不管,我今天就要跟云姐姐一起玩儿!” 张氏肺都气炸了,却敢怒不敢言,喘气如牛,目眦欲裂。 云枝感动的看着挡在身前张开双臂的两个孩子。 她只是偶然帮了小豆子一次,这孩子就拼了命的护着她,还结识了喜儿这个善缘。 扶着他小小肩头,看向张氏:“敢问夫人,我究竟犯了何错?思怡郡主要与世子……” “闭嘴!” 张氏怒喝,侯府还在争取成王府的谅解,极力隐瞒这个消息,她怎么敢大庭广众的说出来! 云枝嘴角一勾:“原来是欲加之罪啊?” 喜儿被张氏刚刚那一声惹恼了,彻底发起了小孩疯:“你是坏人,姑姑打她!打坏人!” 莫姑姑皱眉看向张氏:“夫人。” 宰相门前三品官,郡主的奴才张氏也得罪不起。 张氏恨得吐血,却只能屈服于地位尊卑:“臣妇,告退!” 走之前不忘威胁云枝:“管好你的奴才,今日之事若传出半点风声……” 喜儿大吼:“滚——” 人群散去,云枝坐在花坛上捶腿。 小豆子担心的望着她。 云枝抱着他,看向凌乱的院子,好不容易发芽的花枝都被踩断了不少。 小麦手被踩伤,吓得一直在抖,春寇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院子的鹌鹑。 “雪桐,带小麦去上药,伤重就请大夫。” 雪桐得令,把一众人都带下去了,只留下佛手和丁小。 云枝松开小豆子,摸摸他的脸蛋:“谢谢你救我。” 小豆子又哭了:“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以后还会不会继续欺负你?姐姐你疼不疼啊?” 喜儿拉着小陶的手:“哥哥不哭,我保护你。” 云枝看向喜儿,起身行礼:“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喜儿抱她的腿:“云姐姐别怕,我也保护你。” 云枝蹲下,看着她可爱的脸蛋:“谢谢郡主,你想玩儿什么,让小陶带你去好不好?” 喜儿你奶声奶气的:“好~,不过……” 她身体前倾,往云枝的脸颊吹气:“父王说过,吹吹就不痛了哦,我给你吹吹~” 云枝险些掉下眼泪。 在莫姑姑的帮助下才让两个小孩子放松了些,角落玩泥巴去了。 云枝看向佛手和丁小。 丁小说:“我刚出巷子就遇上佛手他们。” 佛手见仓皇出逃的丁小,知道云枝这里出了事,转头就要去找云峥。 却见莫姑姑扛起喜儿拔腿狂奔:“云姐姐有难,郡主快去救她!” 云枝看向莫姑姑和喜儿,是太子授意的吗? 最希望云峥和赵思怡成不了婚的,除了她恐怕就是太子了。 保住她,就是在两人之间留下一根尖刺,郡主的芥蒂永远不会消除。 所以太子故意让郡主接近她? 云枝甩甩脑袋:“陪我进去更衣,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糕点,给莫姑姑搬张凳子。” 云枝一身的灰和汗,脸上还顶着巴掌印,嘴角流血。 许久才整理停当出来,小豆子正带着喜儿在墙角挖蚯蚓。 云枝走向莫姑姑:“谢您搭救。” “姑娘客气了,郡主与小豆子投缘,顺手的事儿。” 云枝笑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到晚膳时间,郡主若方便的话,不如留下用餐便饭,给我个机会答谢郡主?” 莫姑姑点头:“好啊。” 好的,云枝知道了。 一个下人是没权利决定主子去留的,还是在晚上,必定是有人让她这么做。 那个人只能是太子。 正在她思量间,忽觉鼻尖一凉。 她抬起头,雪花纷扬飘落。 下雪了。 今年的气候着实反常,前几日还春雷滚滚,转眼又是大雪纷飞。 喜儿边跳边拍手:“下雪咯下雪咯~又可以堆雪人咯~小豆子你不开心吗?” 小豆子神色忧虑:“城外那些人晚上怎么过啊。” 他挨过饿受过冻,最明白天气越冷,流民的生机就越小。 云枝想,他一定是想起了冻死在大雪天的爷爷,物伤其类。 “丁小,你去找雪桐和寒星,让她们多采买一些棉衣棉被送去城外。” 喜儿这时说:“小豆子,我们去找昨天那些人吧,我家很大,可以让所有人都住进我家。” 佛手看向小豆苗似的姑娘。 原来这就是书中女主,生在尔虞我诈的皇室,从小就没有母亲,却这么善良温暖。 这么善良的孩子,以后却要经历许多磨难。 她的一生只是作者笔下的文字,却要一个鲜活的生命用血肉之躯承受。 而如她,如云枝,更是里面未曾提及的尘埃。 无数跟她们一样的人,生活在无人瞩目的角落,喜怒哀乐,苦苦挣扎。 莫姑姑说:“那些人不能进城的。” 喜儿不解:“为什么?” “这是陛下的吩咐。” “哼!臭爷爷真坏!” 莫姑姑“嘘”的一声,“不可对陛下不敬。” 喜儿又有了主意:“那我们做好吃的送给他们吧!” 莫姑姑说:“太多了管不过来的。” 喜儿撅嘴:“哼,我就要!” 云枝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势单力薄,出面牵头恐惹人注目,抢了那些施粥善户的风头。 郡主出面就不一样了。 她是储君的女儿,将来的公主,没人敢说她的不是。 “郡主忧国忧民,如此义举我可不能落后,我帮郡主分担一半吧?” 喜儿似懂非懂,只明白她赞同自己的想法,很是得意的朝莫姑姑扬起下巴:“你看!” 莫姑姑无可奈何一笑:“真拿你没办法。” 只留下受伤的小麦看家,其余人倾巢出动,再加上莫姑姑招来二十人,几乎买光了南市所有的熟食和热汤。 因下雪而绝望的流民们忽然发现,城中来了一大群人,不仅分发食物,还分棉衣棉被。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感动的跪在地上:“谢天谢地,谢善人菩萨!” 施粥赠药的善户们发现打头的是两个小孩,身边一个艳丽的女子,纷纷打探他们的身份。 可惜这是些大户人家派遣的下人,或者民间自发的百姓,若是有身份够高的人在此,必定能认出喜儿和莫姑姑,就像张氏。 雪越下越大,遮天蔽日。 一列骑兵来到城门,一袭明黄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沉声呼唤:“静喜!” 第88章 求殿下,不要夺人所爱 赵静喜跑过去,扑进男人怀里:“父王~” 众人下跪,山呼千岁。 莫姑姑道:“殿下,郡主今日玩的可开心了,现下正和云姑娘一起为流民分衣分食。” 太子抱着赵静喜亲了一口:“我女儿真善良,玩得开心吗?” 赵静喜咯咯笑着:“开心~父王,还有小豆子和云姐姐帮我。” 她肉乎乎的小指头指向云枝,见他们皆跪着,狐疑的偏了下脑袋,挣扎着下了地,跑过去牵小豆子的手。 小豆子平时跟她玩儿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见到前簇后拥的男子,尤其是他身后那些目光凌冽的士兵,吓得跪着连连后退。 赵静喜瘪嘴:“小豆子……父王……” 明黄色的身影走过来:“好了喜儿,这就是你这两天认识的朋友?” 静喜点头。 “抬起头来。” 小豆子和长寿药房众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云枝只好叩首道:“小豆子不知郡主身份,僭越了贵人,请殿下恕罪。” 太子温和笑道:“你倒口齿伶俐,抬起头来。” 云枝抬头,洁白的雪花轻轻落在她的睫毛、琼鼻,太子看清她的脸,微微发愣:“你是……哪家的姑娘?” 云枝知道他是在做戏,从善如流:“民女姓云。” 莫姑姑说:“云姑娘心地善良,不仅是小豆子的救命恩人,听说郡主担忧流民受寒,还帮忙买了许多御寒物资和食物送来。” 她先前极为疏离,现在却帮云枝邀功。 且只字不提赵静喜救她在先的事。 太子赞赏的看着云枝:“乐善好施、菩萨心肠,赏。” 这里聚集了许多高门大户的耳目,今日之后云枝将在整个京城扬名。 云枝叩首:“谢殿下。” 忽见眼前多了一只宽厚的手掌:“姑娘请起。” 云枝面带惊愕,“不敢劳烦太子。” 她自己站起来,拍掉裙子上的雪粒:“我并没做什么,是……” 她朝莫姑姑微微屈膝,“是姑姑抬爱。” “还不邀功,品性可嘉,我女儿素来不易与人亲近,今日倒是难得。” 云枝曾在云幻儿婚礼那日,在国舅府遥遥见过太子一面,当时印象并不深刻。 今日如此近的距离,发现他斯文清俊得过分,身量比赵玦和赵榷都要单薄消瘦一些,看起来身体质不大好的样子。 身上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似乎佐证了这个猜测。 他神情十分温和,说话一直笑着,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但云峥前世说起这位当朝太子,评价只有一句:笑面虎。 跟这种人打交道,绝不能掉以轻心。 “殿下谬赞,民女惶恐。” “嗯,瞧你说话进退有度,父亲是谁?” “民女……无父无母,是永安侯世子的外室。” 他仿佛真的第一次认识她,“啊,你就是云枝。” 夜幕降临,城门关闭。 随着善户们四散离去,永安侯世子外室的善举传遍都城。 各个深宅大院也不例外。 成王妃气得又病倒了,姐姐梅妃说这件事三皇子会解决,只要稳住她的夫君和女儿便好。 谁知三皇子没个音信,云枝的名声却直冲云霄。 将来若让这种女人做了她女婿的贵妾,干脆杀了她算了。 赵思怡却没什么感觉,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与云峥退婚,谁劝都不会改变心意。 跳出这段畸形的三角关系之后,她反倒有了别的感想。 云枝不管是不是沽名钓誉,至少真的为流民做了好事。 消息同样传进永安侯府。 张氏今天兴师动众去槐花巷却铩羽而归,本就快气疯了。 半天刚过,云枝就被太子高调嘉奖,更是饭都吃不下了。 叶典不知自家世子已经遭人退了婚,急得夫人欲对槐花巷那位杀之而后快。 他听了云枝的好消息,想着世子读书辛苦,最近人都轻减了,便想着说与他哄个开心。 巴望世子心情好了之后更加砥砺奋进,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也带着下人鸡犬升天。 云峥听完,与有荣焉的同时又开始抓心挠肝起来。 好想她呀,枝枝真好,真给他挣脸,好想马上抱抱她。 自从那遭了瘟的窦均海出事,两人已经好久没亲近了。 陪她养伤那几日也顾忌着她的身体,憋的发疯也没碰她。 这几天看书时常走神,女人的倩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行,今晚无论如何要见到人。 春山院上上下下都被张氏敲打过,云峥知道那些人胆儿小,指定会坏事。 他按耐到半夜,等叶典等人都睡熟了,才蹑手蹑脚翻墙出了侯府。 他只是表现得端正规矩,并不是不懂这些。 且不似云幻儿那么蠢,每次都会留下把柄。 都是他以前玩儿剩下的。 打马夜行到槐花巷,刚欲叩门,眼前却出现几个暗卫。 “世子请勿惊驾。” 云峥的一颗心下坠、下坠。 “谁……在里面?” 暗卫不答,只煞神一样挡在门口。 云枝前脚回到家,太子的赏赐便接踵而至,流水一般抬进院子里。 东宫的人走后,雪桐等人就迫不及待的打开那些箱子。 珠翠宝石、绫罗绸缎、奇巧摆件…… 光一颗东海夜明珠就价值不菲。 雪桐说:“太子好大方。” 面上却有忧虑之色。 只因这赏赐隆重得过分了,就像……赏赐后妃。 可云枝是什么身份?虽是外室,与有夫之妇也差不多。 几人谁都没有说话,就听寒星急匆匆来报:“太子!太子带着郡主来了,说要讨顿便饭!” 此刻,云枝陪着太子父女吃过了晚膳,正在下棋。 赵静喜玩儿了一天又吃个肚儿圆,犯了困已经睡着了,就在云枝的床上。 怕吵到她的原因,太子极少说话。 气氛令人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挨到亥时初,赵晖放下棋盒:“我该告辞了。” 云枝松了口气:“妾身恭送殿下。” 朱红色的大门开启,赵静喜被裹在毛茸茸的披风里,趴在太子肩头。 云枝亲自撑着伞送他们上马车。 本应目送他们离去之后再进屋,赵晖却含笑道:“外头冷,你回去吧。” 云枝略作犹豫,福身告退。 门扉紧闭,赵晖下令:“回。” 一道孑孓的身影却挡在了马车前。 云峥曲膝跪地,双手交叠举过头顶,以最虔诚的姿态下拜:“求殿下,不要夺人所爱。” 第89章 儿子错了 云枝猛然回头,披风下摆惊起了一地雪花。 赵晖从容的看向雪地里的身影:“云峥?” 云峥直起身,眼中是孤注一掷,与不易察觉的癫狂。 丰仪县的事让他很害怕,这些日子他常做噩梦。 他梦见云枝死在了万丈悬崖。 或者与赵玦暗生情愫弃他而去。 或者怨恨他不肯出面营救刎颈自尽。 他时常夜不能寐,只要一想到会失去云枝就痛彻心扉。 明明刚开始只将她视作玩物,明明他断定自己得到之后很快就会厌倦,可他却越陷越深。 他无法想象,失去云枝以后的日子会有什么滋味。 他不知道太子怎么会看上一个外室,为何深夜逗留云枝的闺房,还带着女儿。 更让暗卫堵在门口,不让他这个真正的主人回家。 他只知道无论对方是谁,绝不能夺走他的爱人! “殿下,臣与云枝少小相识,我们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您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各个比她干净、比她漂亮、比她高贵,求殿下放过她!” 赵晖拉起帽子堵住女儿的耳朵,轻笑一声:“不枉孤带着女儿等你到了深夜,来的是你,而不是你母亲张氏。” “什么?”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她今天差点被你母亲杀死?” 云峥身体僵直、满脸震惊:“怎会……” “我也很费解,”赵晖单手撑在膝盖:“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云峥,你口口声声指责孤夺人所爱,可你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吗?” 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今天若不是孤的女儿,你现在只能给她收尸。” 车帘放下,他沉声吩咐:“回宫。” 车辙毂毂,压乱了碎雪。 云峥看向远去的储君仪仗,无知无觉一般跪在那里。 身后门扉吱呀开启,云枝静静看着他。 云峥回头。 雪花乱舞,夜风呼啸,让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朦胧。 “母亲今日来过?” 云枝点头。 他站起来,走向她:“为什么?” 云枝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少年:“成王府要与你退婚,夫人说,除了我就会让他们转变心意。” 云峥的脚步猛然定住。 云枝垂眸,看向两人之间仅剩两步的距离。 今生与前世之间发生了许多改变,云峥有他软弱的地方,但确实对她很好。 带她出府、给她财物、处处回护。 因她的曲意奉承,两人之间少了许多矛盾。 她一直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为了前世的错,惩罚今生的他。 她提裙跨过门槛,来到他的身边,牵起他的手。 “你的手好冷,来多久了?” 云峥看着她,目光深而沉,如同蕴藏着一个黑洞。 “世子,成王府真的要与你退婚吗?夫人今日放过了我,以后又会……” 云峥忽然将她拦腰抱起,大步穿过院子走进内室,粗暴的将她扔在床上。 云枝有些反胃,奋力挣扎,却被他覆上来。 他的身体冰凉刺骨,一靠近 就令云枝打了个冷颤。 她恼怒非常,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两人的心跳都是一突。 云峥的头轻轻偏移,回头看向喘着粗气的女人。 云枝胸口起伏:“你的母亲要杀我!” 云峥双目被欲望和更剧烈更复杂的情绪染红,狠狠吻住她。 他完全不管不顾,每一次都特别难熬,云枝觉得自己大概会死在床上。 雪桐听得胆战心惊,觉得云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斗着胆提醒:“世子……” 云峥砸了玉枕:“滚!” 云枝气若游丝的求饶,但通通无用,嗓子都哑了,最后怎么睡去的都不知道。 云峥抱着她,一寸一寸抚摸她的轮廓。 蜡烛早已熄灭,室内一片漆黑,他睁着眼睛抱着她,直到黎明的光透进来。 侯府,叶典浑身是伤的跪在春山院门口,裸露的肌肤青白一片。 春山院上上下下,连资历最深的管事也不能幸免,全跪在雪地里。 他走入正厅,迎头就被张氏扔的书砸到正脸。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张氏脖子上青筋暴起,在厅里来回走动,指着儿子怒骂: “你爹不成器,大大小小的差事没办成过一件,顶着祖上荫庇,顶着侯府爵位却只挂个五品的虚职。” “你祖父去后是谁在撑着侯府?是谁为你延请名师悉心教导?是我!是你娘我!” “我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你明明以前那么懂事,现在却为云枝那个贱人昏了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不在乎侯府的将来,不在意自己的前程,只想跟那贱人双宿双飞,那索性我也不管你了!” “郡主要退婚就退,我也不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你就带着那贱人一辈子做个草包纨绔吧!” 云峥缓缓弯曲膝盖,跪在柔软的地毯上。 张氏陡然收声。 云峥低下头:“母亲息怒,儿子错了。” 张氏惊疑不定的看着跪地不起的儿子。 她想相信他,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但这短短的小半年,这个曾经令她无比骄傲的儿子却一次次的做出令人不安的举动。 “你是真心认错,还是为了云枝又来诓我?” “母亲,与郡主的婚事不能退,云枝……请交给我亲自处置。” 云枝梦里十分恐怖,云峥化身怪兽,恨不能将她撕碎吞吃。 她无头苍蝇一样夺路狂奔,肝胆俱裂,最后竟然破天荒的生出反抗的勇气。 意念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把长刀,她奋力挥动,云峥便咆哮着化为灰烬。 醒来眼前一片白光,云枝大口大口喘气,雪桐立即握住她的手:“姑娘你醒了!” 她声音干涩:“什么时候了?” 雪桐掌了灯:“下午,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 “云峥呢?” 雪桐咬牙:“清晨走的,你放心,吃了东西好好歇会儿。” “姑娘你是不是很难受?世子他这么折腾你,也太狠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 雪桐摇头,见她蹙着眉,便说些其他, “对了,听闻太子殿下向陛下进言,流民一直聚集在城门口也不是办法,已经带去周边城镇和村庄安顿。” 云枝点点头,起身梳洗。她身上疼得厉害,无数令人心惊的淤青和痕迹。 云峥昨夜很反常,未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 她需早做打算。 就在这时,小麦进来说:“姑娘,郡主来找您玩儿了。” 第90章 云峥 ,我曾对你心软过 云枝出了会儿神:“雪桐把止痛药拿来给我,小麦快给我梳洗,算了,你先去让厨房多准备些好克化的小食。” 小麦转身就跑。 佛手进了屋,压住云枝肩头,表情很纠结: “人家叫你一声姐姐,但你大人十多岁,怎么玩得到一块儿?” 云枝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佛手字斟句酌的说:“郡主要找玩伴,也应该是去找小豆子。” “佛手,你为我屡次出生入死,有话不妨直说。” 佛手下定决心:“我观太子面相,似乎不是长寿之人。” 云枝目光一寒,前世太子被废,后来悄无声息死于府中。 永安侯府的下人议论纷纷,有的猜测他生病,更有的大胆推论他是被人故意杀害。 东宫空悬,几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 可惜她还没看到结果就死了。 佛手这是在提醒她,亲近太子没什么好处,说不定将来还会被连累。 可她现在朝不保夕,解决眼前的难题最要紧。 一切与三皇子敌对的势力,都值得争取。 云枝盯着佛手的眼睛,“依你所见,几位皇子当中,谁最有帝王之相?” 佛手眼睫轻颤,避开云枝的目光:“三皇子龙章凤姿,似乎……” 云枝一把掀开她:“一个为了政敌可以眼都不眨屠尽整座城的人,不将万千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的人,他就算是真龙转世也不配做一国之君!” 佛手呆滞的望着她:“你还想干涉谁当皇帝不成?” 云枝接过雪桐递来的止痛药服下,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佛手,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可就算是路边的草芥,也有为自己争取阳光雨露的权利。” “三皇子不该是这天下之主,若试都不试的话,我不甘心。” 她盛装打扮,命厨房做了各色精致点心,陪赵静喜玩到暮色四合。 曾大说,云峥的马车很早就停在巷子外的拐角处。 知道赵静喜在这里,便一直没有进来。 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云枝让佛手悄悄从后门出去,联络赵玦留下的人。 傍晚,赵静喜和莫姑姑离开了,云峥背着手走进这座宅院,盯着中庭的西府海棠看了许久。 云枝不动声色看着他的背影。 两人谁也没有先说话。 直到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彻底消失,他转身牵起云枝进了屋:“枝枝你坐。” 云枝被他扶着双肩坐下,抬头看着他。 云峥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如云的发鬓,在眉心落下一个无限缱绻的吻,温柔的说: “侯府表面繁华奢侈,其实经历过许多次动荡,是靠每一个云家人的牺牲和努力才走到今天。” “枝枝,我爱你,可我必须娶赵思怡。” 云枝并不意外:“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云峥眼眸湿润,捧起她的手亲吻:“我会保护你的,我发过誓你还记得吗?” “世子预备如何保护我?” 他的脸埋在她的手心:“枝枝,我暂且给你换个住处。” 云枝屏息:“只是换个住处?” 云峥亲吻她的每一根手指,无比珍重眷恋:“要委屈你一两年,我必须娶她,侯府不倒,我才有力量继续保护你。” “你相信我,等我入了仕,全面接过侯府的权力,再等赵思怡诞下子嗣,我将你接回侯府,从此我们永不分离,好不好?” 云枝抽回手,抬起她的头,盯着他的眼睛:“只是将我藏起来就够了?成王府恨我入骨,你母亲恨我入骨,以后还能将我接回侯府?” 她站起来,“堂堂郡主难道有了子嗣就会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成王知道你暗度陈仓不会更加恼羞成怒,不会更想将我碎尸万段?” 这是骗婚! 成王府能咽下这样的耻辱? 云峥抱住她,声音悲痛:“枝枝,需得委屈你……我会告诉那些人,你已去世。” 云枝猛地闭上嘴。 今日既已身死,他日如何以真面目示人? “枝枝你相信我!只要赵思怡诞下侯府子嗣,我们与成王府、与三皇子就有密不可分的纽带,只要孩子落了地,她就不用再活着了。” 一个消息还来不及消化,另一个消息又将她砸得晕头转向。 云枝瞳孔收缩,看怪物一样盯着这个耳鬓厮磨过的男人。 “你要……杀思怡郡主?” “枝枝,”云峥握住她双肩,眼底尽是癫狂:“你明知我的心意,我愿意为了你做一切,哪怕负尽天下人。” “然后呢?就算郡主已去,你母亲,成王府能容我?” “侯府暂且不论,成王府岂能容我?不会恨不能将我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吗?” “不!你相信我枝枝,我会保护你!” 云峥手上用力:“以后你不必再见他们了,我将你金屋藏娇,余生你我朝夕相对、生同衿死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保你余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云枝不断后退:“你是说除了你,一辈子不见别人,是这个意思吗?” “枝枝……” “哈哈哈哈哈哈……” 云枝忍不住狂笑起来。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竟然还是要回到前世一样的处境。 多可笑啊。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 他跟上辈子一样,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什么要把大逆不道的罪名安在女人身上?既然宁可负尽天下为何不负了侯府? 说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什么都想要! 既要赵思怡带来的权势,又要喜欢的女人,既要侯府的声名,也要他璀璨的前程。 为了他的野心,可以牺牲赵思怡的生命。 为了他的私心,也可以牺牲她的余生。 她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解脱。 “云峥,我曾经对你心软过。” 云峥无比慌乱,“什么?” 云枝拿起手边的陶瓷用力砸向房门。 “云峥,你我从此决裂,恩断义绝!” “你……” 丁小得到信号,急忙去开后门。 佛手带着人刚进后院,忽听一阵奶声奶气的声音:“云姐姐,我的玩偶忘拿了,我来找你……” 佛手猛地抬手挡住身后人:“等一下!” 第91 云枝,你别后悔 房门被推开,赵静喜目瞪口呆站在门口:“云姐姐,他是谁?他在欺负你吗?” 云枝惊讶得反应不过来:“郡主?您怎么回来……” 云峥强自镇定:“拜见郡主。” 手却抓着云枝不放。 赵静喜对他没反应,见过她的贵胄王孙太多,但能让她记住的没几个。 她看看莫姑姑又看看云枝,跑过去拉住云枝的手: “姐姐怎么哭了?他欺负你是不是?我让姑姑打他!” 云枝眨掉眼泪,“没有,你……莫姑姑?” 莫姑姑走进来,双手交叠于身前,神情平和肃穆:“郡主说今晚想听你讲故事。” 云枝依稀记起,喜儿刚刚说的是拿玩偶。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 按照原本的计划,佛手带人埋伏在周围,云峥若起了杀心,今晚就拼死逃脱,投靠太子。 现在赵静喜去而复返,倒省去她许多麻烦。 至少可以平安离开这扇门,还不用刀兵相向、连累无辜。 看向赵静喜可爱的小脸:“其实这里不是我的家,鸠占鹊巢这么长时间,对世子实在抱歉得很。” 少年瞳孔微微一颤:“枝枝!” 这个人竟想借郡主的势力离开他,他不允许! 他允诺母亲,今晚就会让云枝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今晚必须将她藏起来,否则万事休矣! 云枝平静而决绝的看着他:“世子,请放手。” 云峥又怕又怒,用力摇晃她的手臂:“云枝,你相信我!” 云枝抿唇,态度决绝。 她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云峥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莫姑姑说:“云姑娘的家在哪里?想必郡主很想知道。” 赵静喜很给力:“我要去云姐姐的家!你放开云姐姐!” 见云峥不撒手,赵静喜直接上手,拽云枝的袖子,用力到脸都涨红了:“你放来——云姐姐!” 莫姑姑眸光一凝:“世子,你要伤到郡主吗?” 赵静喜跟赵思怡不一样,她是储君的女儿,谁敢伤她? 云峥逼不得已松开了桎梏。 云枝从他手底逃脱,抱着赵静喜到莫姑姑身边,拍着孩子的后背给她顺气:“喜儿别怕,只是一个游戏。” 抬眸感激的看向莫姑姑。 莫姑姑冷眼看向强自镇定的云峥。 他还想争取,朝云枝走过来,赵静喜就发怒: “别过来!云姐姐,你这里的游戏都不好玩儿,都吓人,以后不能再跟他们一起玩儿了。” 云枝点头:“好,以后再不跟他们一起玩儿。” 赵静喜指向云峥:“滚!” 云峥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红的血液滴下来,眸中泛起了水光,近乎乞求的说: “枝枝,你看得到我的真心对不对?相信我好不好?” 这个计划是他能想到唯一的保全她的办法,她现在或许觉得委屈,但熬过这一两年就是光明的未来。 就算再也没有自由又怎样,她不是说过,此生有他足矣吗? “枝枝,你不是说过,”他声音发颤,“你说过爱我啊。” 云枝将赵静喜交给莫姑姑,回头看着他:“世子,告诉你一个秘密。” 云峥轻轻偏头,有些期待,又有些疑惑。 云峥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整理好衣襟,红唇轻勾莞尔一笑:“从前都是骗你的。” 云峥眼睛蓦地睁大,瞳孔却急剧收缩。 云枝还在笑,两日后就是春闱,这个时间真是太妙了。 “我从不爱你,每次被你触碰,都恶心得想吐。” 云峥踉跄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张嘴欲言又止,脸上煞白一片,“你……” 云枝又朝他抛了个媚眼:“我骗你的,你猜是哪个?” 她回头牵起赵静喜:“我的家简陋,恐委屈了郡主。” 赵静喜仰着小脑袋:“云姐姐快带我去吧。” 云枝点头:“好。” 她再也没有给云峥一个眼神,带着佛手、雪桐和丁小,大摇大摆从正门离去。 小麦等人在白天就已经带着行李转移。 佛手三人登上自家马车,云枝则上了赵静喜的座驾。 关上车门,雪桐才捂着怦怦狂跳的心脏:“吓死我了,怎么会这样?” 佛手一脸肃穆,计划被打乱,她也惴惴不安。 今夜月明星稀,却格外冷。 寒风从廊下刮过,云峥忽然弯腰吐出一口鲜血。 “云枝——云枝!你别后悔。” 榆阳弄的房子比槐花巷里小了一半,里面本有霍妈妈与小荷两人,现在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赵静喜却适应良好,她连小豆子所在的长寿药房都不嫌弃,还跟城外流民一起玩儿,毫无嫌贫爱富之心。 先前霍妈妈等人觉得院子空旷,在西南角养了几只鸡和兔子。 赵静喜一来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兔子兔子!我要玩儿兔子~” 小麦从挑开正房帘子:“都收拾好了姑娘。” 云枝抱着赵静喜进了屋:“外头冷,兔子送进来给郡主玩儿。” 云枝便带着人在这里安顿下来。 赵静喜被洁白温顺的小兔子勾了魂,连家都不想回来。 云枝温声劝道:“明日再来吧,小兔子也要睡觉了。” 赵静喜依依不舍,但是嘟着嘴也不耍赖。 在两三岁的孩子里,真的懂事得过分。 云枝怜爱不已:“明天早点来。” 赵静喜扁着嘴点头:“好吧~” 莫姑姑说:“你就不怕我们走了,有人摸上门?” 云枝淡笑:“我屋里刚有动静你们就来了,比神仙下凡还及时,我若胆小害怕,岂不是辜负了太子美意。” 莫姑姑第一次对她露出一抹微笑,语气赞赏:“真聪明,喜儿我们走了。” 十来口人就这么安顿下来。 夜里不是无人强闯,但被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伙人打退。 夜阑人静,整个巨大的城市都陷入了沉睡之中,但有些人怒不可遏,无论如何睡不着。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有人叩响了榆阳弄深处的门扉。 云枝亲自去开了门:“见过太子殿下,郡主呢?” 赵晖今日穿着蓝色常服,温和内敛:“今日是她表姐生辰,一早便去外祖家。” 云枝略带惋惜:“可惜了我……民女特意让厨房一早熬的乳鸽汤。” 赵晖含笑道:“云姑娘这是不允我进门了?。” 第92章 侯府谋逆 云枝嫣然一笑,让到一边:“太子殿下恕罪,贵客临门,瞧我都忘记礼数了,寒舍简陋,恐委屈殿下。” 赵晖举步进入这座从无外人到访的宅院,两眼便将院子看完。 “这株梅花不错,冬季当是一景。” 云枝眼波流转:“大雪压不弯再说。” 赵晖回头,她今日一身桃红,十分好看。 进入正厅,雪桐上了茶便退居室外,屋里只剩下两人。 雪桐看向安静的庭院,两日前的雪快化尽了。 赵晖没带任何随从进来,但这座院子定然已经被人重重监视。 茶香伴着他身上的药香,有股独特的气息。 赵晖温声说:“喜儿将你闹得厉害吧?” “没有,郡主天真烂漫,民女说句僭越的话,心里十分喜欢。” 赵晖拿起一旁的棋盒:“喜儿生来便没见过母亲,宫中侧妃看似疼爱她,其实……” 云枝摆好棋盘,恭敬的垂着头。 这不是她能置喙的话题。 赵晖落下一枚黑子:“云幻儿本应嫁给我,却当街受辱,但凭侯府权势,再择佳婿也不是全无可能。” “三弟向父皇求娶她为侧妃,却被国舅府捷足先登,想来,侯府或许以为云幻儿的事是三弟手笔。” 云枝屏气凝神,视线里只有太子殿下白皙得过分的手, “云世子说,侯府确实那样猜测,但没有证据,也不能与三皇子对峙。” 赵晖浅淡一笑:“即便芥蒂重重,他们还是要想方设法保全这门婚事。” 云枝不语,安静的看着棋盘。 “你本该在父母身边平安长大,却身不由己被带回侯府。” “云幻儿处处针对你、欺压你,逼得你数九寒天不得不跳河自救,那些小时候的亲人,包括云峥,视而不见。” 他将侯府秘辛娓娓道来: “你也没有手软,攀上云峥就闹得侯府不得安宁,短短一个冬天,侯府就打杀、发卖、流放了许多人,次次与你有关。” 云枝知道自己在太子这样的势力面前,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她丝毫没有慌乱,落下一枚黑子。 赵晖却话锋一转: “云幻儿遭人凌辱,除了是政治原因,还可以是个人恩怨。” “她做我的太子妃,将来做皇后,对你是极大的威胁,你不甘心,让她身败名裂嫁给窦均海,对你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云枝只看了他一眼,不惊不惧,不喜不怒。 赵晖落下第二枚白子:“你为了离开侯府,假意钟情于云峥,为了将云幻儿拉下马,设计了她与窦均海。” “你数次挑衅赵思怡,以致侯府与成王府有了芥蒂,云峥的婚约摇摇欲坠,云幻儿新寡,只能在家庙修行。” “后日便是春闱,你这时候与云峥决裂,无异于废了他。” 云枝落子,浅笑道:“殿下太高看我了,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作用呢?” “是吗?” “当然,云小姐与窦公子身边随时奴仆环绕、高手如云,您看到的,我身边拢共这几个人手,如何做到您说的那些?” 赵晖尝了一口茶,觉得味道还不错,喝了一大口。 “离开了云峥,你一点都不难过?” 云枝忽然叹了口气。 “难过又有什么用?” “若我还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那我可能会觉得爱情比一切都重要,可您知道,我不是啊。” 云枝为他添了茶,袅袅白雾升腾,打着旋儿消散。 她目光变得坚定:“民女从七岁开始就知道一个道理,情情爱爱就如同这镜花水月,不能吃不能穿,更不能活命。” 她的眼睛迸发出光芒,不是柔和的,却也夺目。 赵晖垂下眼眸,再次抓起棋子。 “想不想知道,永安侯府现在状况如何?” 还没说到正题呢,不愧是笑面虎,弯弯绕绕就是多。 云枝耐心与他周旋:“民女听从殿下安排。” 他叩了叩棋台,缓缓道:“昨夜云峥回府后吐血三升,昏迷至今。” 云枝只略微挑了挑眉:“难怪昨夜有杀手突袭,云枝在此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男人单手敲击着茶杯:“你说云峥什么时候会醒?醒来又会如何?” “民女不知。” “昨夜即便要离开他,你也可以自陈难处,好聚好散,偏偏要将往昔一概否定,敢说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错过春闱?” 云枝抿了下嘴唇:“民女这样做,难道不是正合殿下心意吗?” 赵晖忽然笑了,声音依旧那么温和,却含着一股隐隐的压迫。 “云枝,你敢揣测上意?” 云枝放下棋子,敛眸顺目端坐:“民女不敢,只是殿下纵容郡主接近小豆子,最后却在民女家中流连不去,民女不能不多想一二,斗胆为殿下分忧解难。” 赵晖嘴角平直:“你,为孤分忧?” 云枝起身下跪,“云幻儿没有嫁入东宫,是上天对殿下的眷顾,因为,永安侯府谋逆。” 赵晖目光一顿,以为她要说张氏豢养私兵的事。 云峥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跟她说? “哦?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 茶杯轻响,赵晖差点站起来,身体前倾盯着她:“你说什么?” 云枝坦然承受他的目光:“侯府自诩从龙之功,侯爷却至今不得重用、屈居五品,他们觉得圣上卸磨杀驴。” “云峥自诩满腹诗书,打小便被先生夸赞有经天纬地之才,陛下却拒绝他举荐入仕,只能走科举独木桥。” “他们对陛下怀恨在心,时常谩骂诅咒,最后更是肆无忌惮行巫蛊邪术。” “侯府怀不臣之心久矣,请殿下明鉴。” 赵晖双目沉沉,凌厉的剐着她。 窦均海虽是个傻子,却十分得舅舅一家宠爱,他一去,窦家对侯府恨之入骨。 他目前最大的倚仗还是国舅府,永安侯这边不能放在明面上。 如此一来,云幻儿这边基本上是废了。 侯府毫无意外的倒向三皇子,令他措手不及,所以他千方百计要保云枝,就是为了破坏两府婚事。 现在倒好,云枝直接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你有什么证据?” 第93章 突发瘟疫 云枝勾唇,自下而上仰望着王国储君,却丝毫没有下位者的卑微姿态。 “云幻儿出嫁前的院子里,那棵高大的,老侯爷亲手栽植的广玉兰树下,埋着写了陛下生辰八字的玩偶。” “你确定?” 是不是真的不要紧,是不是永安侯府做的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得有确凿证据。 证据是假的也没关系,重点是得从侯府里找出来。 云枝俯首叩拜:“千真万确。” 眼看侯府已经快要完全倒向三皇子,云枝不信他不着急。 这时候抛出侯府谋逆的证据,太子一定会上钩。 永安侯府,该倒了。 赵晖盯着她良久,忽而说:“茶凉了。” 云枝起身,为他另倒了一杯,双手恭敬奉上:“殿下请用茶。” 赵晖抬起手,即将触到杯托的时候,手下急匆匆走进来: “殿下,莫姑姑派人传信,郡主在长寿药房忽发高热,抽搐不止。” 赵晖猛地起身,撞掉了云枝手里的茶杯,“什么?速去长寿药房!请御医,快!” 云枝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器,心惊肉跳不止:“我与殿下同去。” 赵晖已经往外走:“好。” 长寿药房在南城门附近,越靠近城南,越叫人心沉到谷底。 各家医馆前都聚集了大批病人,医馆容纳不下,那些人便席地而坐,一个个面色痛苦。 太子手下去查看一圈,全是发热、头晕、呕吐的症状。 到了济民药房,更是被病患堵住大门。 云枝看向佛手,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两个可怕的字:瘟疫。 莫姑姑抱着昏迷不醒的赵静喜从侧门出来,赵晖抬手让人停下车驾。 他下了马车,却让云枝留在上面,对侍从道:“送云姑娘回府。” 云枝攥紧车帘:“殿下,让我看看郡主和小豆子!” 赵晖肃穆摇头:“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出门,家里多撒石灰熏艾草。” “殿下……”马车却已经掉头。 佛手跳下马车,“我去看小豆子。” 说完不等云枝回应,朝济民药房拔足狂奔。 沿途各家店铺皆被挤爆,大家都在囤药囤粮。 京城上次爆发瘟疫是在十年前,那次死了许多人。 稍有年纪的人都对那段遭遇刻骨铭心。 云枝回到榆阳弄,急忙令雪桐等人忙碌起来。 家里没有石灰,先煮艾草,霍妈妈带着人去买。 她经历过十年前那次瘟疫,掰着手指头,舌头都在哆嗦:“要买粮,昨夜家里的米缸用完了,买菜,买能放的,叶子菜不行了,腊肉、柴火……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 云枝让雪桐给她一大袋银子:“让韩妈和崔妈一起去,她们年长更有成算些。” 小荷过来,噗通就是一跪:“姑娘,奴婢家中还有爹娘弟妹,他们恐没有钱买粮买药,求姑娘开恩让我给家中送些银钱粮食。” 她是京郊村庄人士, 云枝叫上小麦几人:“你们呢?” 寒星站出来,双眼蓄泪:“姑娘,奴婢家中有一个年迈的祖母……” 云枝叫雪桐拿来钱,一人给了一包:“去吧,寒星你会赶车,辛苦些先送小荷归家,家中若需照应你们便多住几日,忙完再回来。” 寒星小荷感恩戴德磕头。 小麦抹着泪,艳羡的看着。 她的家很远,就算姑娘开恩也回不去。 春寇却是被家中苛待长大,并不牵挂,安慰小麦:“咱们家乡或许没有瘟疫呢,我们去熬药吧。” 云枝看向天际,希望真的如春寇所言,这场瘟疫不要蔓延得太远。 但愿虞嬷嬷和晴樟平安无事。 佛手很快回来,面色难过:“小豆子也感染了,郡主发作得最急,陈师父他们做了些应急处置,不知道最后会如何。” 她最担心赵静喜这几日都在济民药房和榆阳弄,若有个三长两短,恐受东宫责罚。 云枝心揪成一团,却无可奈何。 佛手这才发现家里人手少了许多:“寒星雪桐她们呢。” 云枝说了先前的事,“我让雪桐去给各个掌柜传话,这些日子就不用开门营业了,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等着米粮下锅呢,霍妈妈三人却迟迟未归。 鸡笼里死了一只鸡和两只兔子,云枝想起昨日给赵静喜玩的那只小兔,心中惴惴不安。 佛手说:“这些鸡和兔无论害病与否,全埋了。” 没有人手,她带着丁小和春寇亲自动手。 忙完将就了一顿,下午,雪桐都回来了,霍妈妈三人还不见踪影。 佛手怒道:“她们跑了!” 雪桐跺脚,“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云枝再次拿出一袋钱,平静的说:“大难临头,说这些无用,你再辛苦跑一趟。” 有人叩门,春寇问了来人,门外说:“云姑娘,太子命奴才为您送些应对之物。” 雪桐跑去开了门:“快请进。” 太子送的东西可不少,粮食、药物、石灰、硫磺、肉菜水果,甚至点心茶叶都有。 摆了半个院子。 领头的是个年轻内侍,云枝上前行礼:“请问公公,小郡主如何了?” “回云姑娘的话,郡主病情严重,但有御医在侧,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很快就能痊愈。” “好,请公公带句话,望太子殿下保重,愿郡主早日康复。” “奴才一定带到。” 关上门,云枝坐在台阶上,看着雪桐春寇她们归置物资。 “郡主不会有事,太子也不会有事,可小豆子呢?” 佛手抱臂望着天空,这个时代没有疫苗,没有特效药,应对瘟疫只能靠经验和人体自身抵抗力。 赵静喜和赵晖是故事的主角,他们福大命大,可小豆子这样的小老百姓呢? 他们能挺过这场灾难吗? 傍晚,雪桐全副武装,蒙着口鼻,戴着披风,揣着艾草包,出去打探消息。 “城门已经关闭,从今日起无特令不许出入,朝廷征集民间大夫免费为大家诊治,染病的送到集中防疫点。” 第二日,朝廷下令,春闱推迟。 同时东宫传信,太子病倒了。 云枝看向灰蒙蒙的天空,难道是老天不允她复仇? 她取下晾晒好,浸了艾草汁的纱布,蒙住口鼻,带着剩下几人去济民药房。 第94章 危局 “思怡,你不能去!这场瘟疫来势汹汹,我和爹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怎么活呀!” 赵思怡一身粗布白衣,纱布蒙面,抱着一脸泪痕的成王妃。 “母亲,我自小习武,又跟着师父学医,向来身强体健,比那些老百姓抵抗力可好多了。” “瘟疫不是别的,我们受百姓供奉,这时候又怎能只图自保,袖手旁观呢?” 成王妃声嘶力竭:“我不管,外面的人都跟我没关系,娘只要你好好的!” “阿娘,”赵思怡最近沉静了许多,目光都比从前柔和,莫名多了些安抚的力量:“这段时间我在家里憋坏了,觉得自己百无一用。” 她为母亲拭去泪水:“我们生在王侯之家,不用为生计操劳,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可我偏偏不满足,寻求许多身外之物,一旦不能如愿,就觉得天都塌了。” 成王妃莫名看着女儿,不知她为何说这番话。 “阿娘,人生匆匆数十年,能带走的寥寥无几,能留下的痕迹只有我们做过的事,让女儿做个有用的人,而不是混吃等死的米虫吧。” 成王扶着妻子:“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让她去吧。” “可是……” “夫人别忘了,皇兄对退婚一事还在疑虑,若是女儿在此次做出成绩,等瘟疫之后我们才能更有底气。” 成王妃懂了:“保护好女儿,调动一切资源,为我的思怡造势!” 长春药房人满为患,实际上城中所有的医馆现在都是如此。 赵思怡起身擦汗,看着云枝的马车驶向城南。 松风不满的嘀咕:“这时候还到处乱窜,这不是添乱吗。” 赵思怡瞪她一眼:“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做好自己就行。” 云枝一行到了济民药房,后院、临时搭建的挡风棚子里躺满了病患,许多人都在无遮无挡的地方席地而坐。 几名朝廷官署的医官在指挥,济民药房的人配合。 佛手说:“我与丁小身强体健,我们去帮忙,你和雪桐就去看着小豆子。” 云枝颔首:“千万保重好自己。” 兵分两路,后院小豆子的房间躺了好几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 旁人都有爹娘或爷奶陪伴照顾,只他小小的一个,孤苦无依,旁边小孩的母亲偶尔摸摸他的额头。 云枝差点落泪,过去捧起他的小脸:“小豆子,难受吗?” 小豆子烧得一塌糊涂,嘴唇干裂起皮,只瞧了一眼,翻着白眼闭上,嘴唇动了动。 云枝以为他口渴,喂他喝水。 小豆子依偎在她怀里,仰起头,声音猫儿似的虚弱:“阿娘。” 云枝心脏狠狠一颤,将他搂紧:“阿娘在这里,小豆子快点好起来。” 小豆子烧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水米不进,手脚冰凉。 云枝和雪桐捂着他的手脚,也不见起色。 “怎么办?” 云枝去找小豆子的师父老陈,看到隔壁抬出三具尸体。 她僵了片刻,找到老陈:“小豆子很不好,您快去看看他!” 陈师父脸色青白,双眼浮肿:“没用的,我们没药了。” 云枝大惊:“我运了两车药材过来,这么快就没了?” 她名下有两间药房,做药材批发和零售,只有几个粗通医理的,已经被官府征调了。 药材她捐了一半,剩下一半都送到了这里。 陈师父疲惫的环顾四周:“你看看有多少病人。” 陈师父的同伴说:“现在清瘟解毒药贵比黄金,何况城中根本没有多少库存,以前丰仪县倒是有不少,可那里……” 两人满脸苦涩,陈师父迈动忙碌了一天一夜已经有些跛的双腿:“我去陪陪那孩子。” 几句话的功夫,又抬走了五六具尸体。 云枝浑身恶寒,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她回到房间:“陈师父,将药方写给我,我家还有少量药材。” 陈师父双目发光,再是医者仁心,总有远近亲疏,他希望小豆子活下去。 “好。” 一旁那妇人人却拉着云枝的裙摆下跪:“姑娘大慈大悲,也救救我儿子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房里所有病患家属全跪下哀求,院外露天安置的人听风就是雨,冲进来围着云枝。 云枝被挤得东倒西歪,好容易才和雪桐一起挤出人群。 对不起,她没有那个能力,能不能救下小豆子都还是未知。 寻到佛手丁小,云枝气喘吁吁:“丁小你和雪桐带着小豆子回家,佛手你跟我走。” “去哪儿?” 云枝挤了一罐子刚死之人的脓血,同佛手找了辆闲置的马车:“抓条土狗,我们上山,对了,太子的人在哪里?” 佛手抬手一招,斜后方角落里走出一名男子。 “我要出城,可以吗?” 男子点头:“可以倒是可以,但姑娘想做什么,不妨差遣我们代劳?” “来不及了,边走边说。” 云枝曾看过一本民间杂记,上面有一篇异闻,说猫狗天生就是良医,病了伤了自会找解药吃。 她不知真假,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西山植物茂密药材丰富。 云枝让人控制住土狗,将带来的东西灌它吃下。 “对不起,要是救了小豆子以后我把你当大爷供起来。” 土狗通体乌黑,悲愤的盯着云枝。 喝完脓血,松开后它狂吠不止。 云枝让男子牵着狗链子,“随便它往哪儿跑,跟着就行。” 男子不明所以:“是。” 黑狗刚开始只想逃离束缚,情绪非常急躁,好几次差点咬到人,后来逐渐脚步虚浮,身体摇晃。 它感染了。 月上中天,它吐了一地秽物,往深山里钻,云枝等人拔足跟上。 它找了好几个地方,吃了些草叶树皮,又刨了两种土根嚼吞,再去去舔了一种褐色发粘的湿土,最后倒地不起。 云枝几人心情大起大落,心想忙了一通却是无用功。 佛手上前摸了摸:“没死,是睡了!” 云枝看向夜空中的启明星,“他吃过的,能取多少取多少,分门别类装好,狗也抱上,回家!” 第95章 入东宫 小豆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他这么小,却挺了这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病急乱投医,几人将黑狗吃过的几味草药和泥巴各取了些,煎做一碗,费劲给他灌下去。 小豆子只喝了三分之一,身上床上湿了一大片。 “去把陈师父接过来。” 丁小去了,天上没有一颗星星,云枝趴在床边睡着了。 忽觉手上一股轻软小心的力道,云枝睁开眼,小豆子含笑看着她,佛手高兴的坐在床边。 “小豆子!” 陈师父冲进来,鞋都忘了穿“小豆子啊!我的乖徒儿……咦,醒了?” 云枝喜极而泣,抱着他的脸:“不烧了,还难不难受?肚子饿不饿?” 小豆子一笑便露出右脸颊的小酒窝:“云姐姐,佛手姐姐,师父,我饿,我要吃鸡腿~” “好!吃鸡腿,想吃多少,姐姐都有!” “呜呜!” 身后一阵犬鸣,云枝回头,见那黑狗半蹲在门边,眼神不善盯着她。 云枝惊喜:“你也好了!快!雪桐,小豆子吃鸡腿,鸡肉都给它!” 雪桐含笑拭了泪:“诶!我这就去做。” 黑狗总算收起不满,跟着雪桐走了。 陈师父给小豆子把脉:“脉象好了许多,云姑娘的药果然奇效,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交给官署可是救苦救难的大恩德。” 云枝起身:“丁小帮我磨墨。” 写完信,将昨夜采的药分成两半,找来昨夜那男子。 “黑狗和我家小孩状况都大为好转,请将我的信和药材转交太子殿下。” 男人接过,云枝紧张的说:“只是一人一狗有反应,太子和郡主切不可轻易尝试。” “是!” 东宫气氛沉肃。 太子和郡主病重,皇帝陛下震怒,将整个太医院派过来。 太医院上下各显神通,太子状况稍好些,偶尔能醒一阵,吃点食水。 小郡主却一路恶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一会儿喊娘亲,一会儿喊云姐姐。 太医院判青着脸跪地:“殿下,恕属下无能……” 赵晖一阵猛咳,抱着赵静喜小小的身躯。 赵静喜动了动手指:“……云姐姐……小兔子……” 赵晖掉下一滴泪,“阿莫,你去问问云姑娘,可否进宫……陪喜儿一程。” 莫姑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是!” 暗卫刚离去不久,莫姑姑就上了门:“云姑娘,郡主病危,能请你去陪陪她吗?” 云枝震惊不已,毫不犹豫道:“我去!” 佛手狂奔而出,拉着她不说话。 云枝知道她担心宫里状况复杂,可赵静喜救过她啊。 “你就留在家里等我,别怕。” 雪桐焦急惊惶,却坚持道:“我陪姑娘去!” 云枝说:“不用,你们都……” 佛手松开她:“我去,雪桐留在家里。” 雪桐上前一步,含泪拼命摇头。 云枝叹气,上前握住雪桐的手,小声说:“一旦情况不对就走,身契和银子都带上。” 退开一步,“佛手跟我进宫,雪桐听话,守好家。” 雪桐跪下,“我等姑娘回来!” 莫姑姑不忍:“太子仁厚,只是诏云姑娘进宫陪伴郡主,不会为难她的。” 东宫护卫重重,赵晖再次昏迷,信被交到林侧妃手上。 林侧妃看完信:“胡说,竟以犬狗比太子,真是其心可诛!都是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给我扔了!” 暗卫僵在那里,看向东宫总管魏伦。 魏伦回头使了个眼“还不昭照娘娘说的做?” 暗卫只好端着托盘出去。 云枝跟在莫姑姑身后,正好看到那人欲将药物处置:“那就是我送进来的药,为何试也不试便弃之不顾?” 莫姑姑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她说了昨夜之事,叫住暗卫:“将东西交给我,你自个忙去。” 那人看向云枝,照做。 魏伦看见,小跑过来,压着嗓音:“阿莫你做什么?这可是林侧妃的吩咐!” 云枝不安的双手交握,林侧妃是心高气傲,还是根本不想救太子和郡主。 东宫水太深了。 莫姑姑镇定的说:“公公不知,这些药在宫外已经救了几个人。” 魏伦瞪大双目:“果真?从何处得来?” 信是直接给林侧妃的,他一个字都不知道。 “自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咱们别耽搁了,先将药熬上,等太子醒来让他定夺。” 云枝感激她没有把自己说出来,这时候让人知药是她送来的,恐怕会有许多麻烦。 魏伦一咬牙:“行!” 招来手下吩咐完,“这位便是云姑娘?” 莫姑姑点头,“云姑娘,快去看看郡主。” 云枝避着魏伦与她说:“可否让我的随从去盯着熬药?还有,最好先找两个染病的宫女太监试试。” 药是她送来的,万一被人加了料吃出问题,她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莫姑姑说:“你放心,佛手姑娘劳烦了。” 魏伦听出些门道,带着佛手走了,云枝被带进内殿。 赵晖和赵静喜竟在一个房间,准确的说,是赵晖拖着病体也要守在赵静喜身边。 生死面前,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赵静喜躺在床上,他躺在另一边的榻上,俩人周围都围满了宫女和太医。 父女俩都在昏迷。 云枝小心翼翼握住赵静喜的手。 她的脉搏很微弱,跟昨夜的小豆子一样,手脚冰凉,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太医各个愁容满面。 云枝真想马上给她喂药,但她做不了这里的主。 她跪在床边,莫姑姑送过来一个软垫,为她垫着膝盖。 “喜儿,我给你讲故事吧?” 喜儿没动静,她就瞎编,东一句西一句,扯到哪里算哪里。 她只七岁之前听过一些故事,早就记不清了。 喜儿忽然动了动:“真的能……摸到云吗?” 云枝差点哭出来,凑近她耳边:“能的!听说塞北的云又大又漂亮,有七彩的颜色,喜儿你快好起来,我们去看云!” 喜儿睁开眼角滑下一滴泪:“娘亲……去看娘亲……” 云枝潸然泪下,爬上床将喜儿抱在怀中,如襁褓中一般轻轻摇着:“喜儿听话,娘亲叫你好起来。” 赵晖睁开眼,越过重重人影,见到她把喜儿抱在怀里,一边轻声说着什么,一边走来走去。 第96章 巫蛊案发 这一刻是如此的安宁又美好,赵晖忘记了尔虞我诈的朝堂争斗,和难耐的身躯苦痛。 只想能一直这样下去。 魏伦第一个发现他醒了,“殿下!” 太医围上来,云枝转身,与他目光相接,又看向怀里嘴唇开始泛青的喜儿。 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冲过去:“殿下,民女有药或可救郡主,求殿下允准喂药!” 太医齐刷刷惊讶的看向她,赵晖坐起身:“果真?” 云枝抱着赵静喜下跪:“估计已经快熬好了,照理应该先找人试药,但那不知要等多久,郡主恐怕……” 莫姑姑下跪:“殿下,济民药房的小豆子一同患病,现在已经退烧,能吃东西了!” 赵晖又开始咳嗽,脸涨的通红,“药拿来!喂给喜儿!” 林侧妃得到消息说太子醒了,匆匆赶来,见魏伦的干儿子端着一碗药急急路过身边:“味道怎么变了?换药了?” 进入内殿,一个陌生女子正在抱着赵静喜。 她走向赵晖:“殿下,她是谁?” 赵晖目光一寒:“林侧妃,给我抓起来!” 林侧妃花容失色:“殿下!” “来人!给我咳咳咳咳……给我拿下!” 云枝抱着赵静喜,莫姑姑小心翼翼的喂药,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林侧妃怨毒惊恐的目光,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赵晖走过来,挡住她的视线:“不用担心。” 云枝看向他凹陷的脸颊苍白的嘴唇,沉默着低下头。 赵静喜比小豆子更难喂进去,吐了云枝一身,一碗药喂完,大家都出了一身汗。 赵晖用帕子挡住嘴唇,闷咳几声,“魏伦守着郡主,阿莫带云姑娘去更衣。” 云枝说:“不用,等郡主好些了再说。” 赵晖也不勉强,让太医去研究她带来的药材。 殿内安静异常,莫姑姑说:“将郡主放下睡一会儿吧。” 云枝刚动作,赵静喜忽然躬身呕吐,小小的的身躯手脚都绷紧了。 床边秽物一大堆,宫女忙上前收拾,云枝说:“药都吐了,恐怕需要再喂些。” 第二碗药喂完,赵静喜的四肢有了温度。 太医把过脉,发现了救星一般:“果真有效,殿下!” 赵晖本有旧疾,太医根据他的脉案调整了药方。 他刚喝完,赵静喜的脉象就完全平和了,只是还未醒,太医说是睡着了。 就这样过了一夜,黎明到来,赵静喜已经坐在床头揉眼睛:“好饿!咦我的衣服,好脏脏~” 莫姑姑为她擦脸擦手:“吃了晨食喝了药给你换。” 赵静喜嘟起小嘴:“不吃药药!” 莫姑姑佯装打她手心:“不行,不喝药不能再去云姐姐家看小兔子。” 赵静喜蔫哒哒妥协。 云枝含笑转身,见赵晖也醒了,宫女伺候他穿衣。 忙别过脸,背对那边。 赵晖穿好衣服,魏伦试探道:“林侧妃身边的婢子来说,娘娘反省了整夜,想向殿下当面请罪。” 赵晖没什么表情的说:“既知有罪就继续反省吧,反省不好就去信问问林家怎么教女儿的。” 魏伦不敢再劝。 外头来人禀事,赵晖走向女儿:“喜儿好好听阿莫和云姑娘的话,爹爹去做事了。” 赵静喜已经完全习惯了父亲的忙碌,盘着双腿乖巧说:“好。” 云枝行礼:“殿下,郡主已经好转,奴婢该回家了。” 赵静喜闹起了性子:“云姐姐不许走,陪我。” 云枝顿时为难。 赵晖看着她,沉吟许久:“不急,你昨夜也没休息好,去睡会儿,此次你立了大功,父皇定会赏赐,领了赏再送你回去。” 云枝心头狂跳。 有了陛下亲口嘉许,她就不再是无名小卒,不再是可以随意打杀的奴籍外室。 任何人想取她性命都得先掂量掂量。 “民女遵命!” 陪赵静喜吃了朝食,又喝了药,莫姑姑着人送了热水给她沐浴。 赵静喜毕竟大病初愈,十分虚弱,虽闹着要玩儿,却体力不支打起了盹儿。 云枝哄着他:“睡觉好不好?” 赵静喜抓着她的手指:“你不许走。” “我就睡在你身边,不走的。” 赵静喜没了忧心事很快睡着,云枝却翻来覆去十分煎熬。 不知宫外情形如何。 上次刚说到永安侯府行巫蛊逆举,紧接着就发生了瘟疫。 太子好在是挺过来了。 否则那个秘密将随着太子逝世被埋没,枉费她好一番经营。 重新寻找力量足以对抗侯府的人,又要费时费力建立关系。 现在太子终于好些了,究竟会如何处置永安侯府? 赵晖见了几位幕僚:“往国舅府传个消息,一定要传到家庙那位的耳朵里。” 几位幕僚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拱手道:“殿下,您刚好一些,还是养好身体为重。” 赵晖摆摆手:“我知道,诸位不用担心,父皇那里如何?” 幕僚道:“民间对丰仪县被定论为流寇屠城本有异议,现在爆发瘟疫,昨日又有南边春旱的消息传上来。” “御史台上了折子,直言陛下德行有才惹来天罚,提议陛下出罪己诏以安万民,陛下现在正着急上火呢?” 赵晖笑叹一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你们马上带着人去往南陵与荥阳,配合二弟动作。” 众人凛然,殿下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是!” 御书房,皇帝陛下又扔了一本折子,咆哮怒骂: “罪己诏!罪己诏!去她妈的罪己诏!天灾人祸关老子什么事?年年写罪己诏,年年都不太平,来人!把那几个闲的发慌的御史给我砍了!” 总管太监张庆之捡起折子,温生劝道:“陛下息怒,本朝祖制,不杀御史。” 皇帝吹胡子瞪眼:“祖制祖制!那也是人定的,老子今天就开了这个先河。” 门外通传:“太子殿下求见。” “哎哟我的皇儿,你才刚好些,怎么就来了?” 赵晖走进来:“父皇莫忧,您不用写罪己诏。” 皇帝陛下多云转晴:“我儿有何妙计?” “永安侯府擅行巫蛊诅咒陛下,妨克国祚,连年的不太平皆因他们而起。” 第97章 围府 陛下大惊:“我儿当真?” 赵晖含笑点头,呈上药方:“这是儿臣与静喜皆用过的,您看见了,儿臣现在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静喜已经嚷嚷着又要出宫去玩儿了。” 皇帝陛下操弄权术几十年,一下子转过弯来,抚掌大笑:“对!是永安侯府妨害国祚,来人……” 赵晖忽然跪下:“父皇且慢,还有一事容儿臣细禀。” 自己这个长子很少这样严肃,皇帝不由得认真起来:“你大病初愈,快起来说话。” “父皇,永安侯府的姻亲,荥阳张氏与南陵谢氏勾结,豢养私兵,并以此诱惑儿臣,您知道的,儿臣差点娶了永安侯嫡女。” “儿臣严词拒绝,勒令他们速速改邪归正,共襄朝堂,然而他们却转头与三弟……” 皇帝大怒:“岂有此理!侯府深负朕恩!赵榷深负朕恩!” 一个宫女悄悄出了宫城,与国舅府的膳房买办在一处陋巷接头。 另一边,梅妃的眼线也乔装匆匆出宫,急奔三皇子府邸。 赵榷府上这次染病的许多,有些风声鹤唳,府里浓郁的石灰味。 接到消息,他大惊失色,站起来走了好几圈:“不好,快往永安侯府送信!” 然而,他的人刚到永安侯府就被拦截下狱,与此同时,三皇子府被重兵围困。 永安侯府里愁云惨雾一片,云峥人虽醒了,却整日发呆不吃不喝。 别说奋进读书,成日里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福寿堂里,张氏揉着太阳穴:“左右那小贱人已经滚了,就暂且饶她一命,郡主的婚事怎么办?母亲、侯爷,你们倒是拿个章程出来!” 老夫人谢氏闭眼捻着佛珠。 云牧脸色也不太好,分析道:“云枝是被太子保起来的,太子这么做什么用意还用说吗?” 张氏不甘心:“本来我就不看好他,病秧子一个,比不上三皇子有勇有谋,难道就因为他干涉,我们就放弃三皇子这边?” 云牧头大如斗:“道理虽如此,也得天遂人愿再说,现在成王府与我们生了嫌隙,一时半会儿的……” 宋嬷嬷进来:“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老人睁开眼,张氏和云牧惊得起身,就见穿着黑色帷帽披风的云幻儿走进来。 张氏迎上去:“你怎么回来了,你婆母那边……” 云幻儿轻笑:“云枝马上就要名声大噪,我知道你们定然着急,特回来为家人解忧。” 张氏云牧微诧:“云枝怎么了?” “她进献了一副药方给太子,已经治好了太子和静喜郡主,陛下马上就要将药方下达各官署,等缓解了瘟疫,定会对她大加封赏。” 张氏等人倒吸一口凉气,云幻儿继续道:“以后再想除去她,让哥哥娶思怡郡主,可就难了。”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爆发晦暗的光芒:“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云幻儿缓声道:“哥哥的婚事废了,想必三皇子一样着急,不如,让我入三皇子府,做他的侧妃。” 张氏看向云牧,云牧则习惯性的看向上座老娘。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几十岁还改不了吃奶的老怂货。 但不可否认,三个人都对云幻儿的提议非常动心。 当初急匆匆定下云幻儿的婚事,事后几人都十分后悔。 窦均海这个短命鬼, 平日里无恶不作,又死在青楼那种地方,给两府抹黑不说,彻底打乱侯府计划。 国舅府现在将永安侯府恨成了眼中钉,别说以后共襄太子,现在就时不时给云牧找茬。 太子因三皇子争夺张氏私兵之事,以为侯府起了异心,对此不管不顾。 国丧期间倒了那么多官员,明明侯府姻亲与门生故旧可以争取一番,却因为这个原因处处受人排挤,落了下风。 当初老侯爷在时积攒的人脉,现在已经快散得差不多了。 长此以往,还有什么将来可图? 时也命也,此时最好的选择,只剩三皇子。 且云幻儿比云峥更适合联姻,她只要生下三皇子的儿子,以后就可以推他上位。 他们便可一跃成为后党,集体再上一层楼。 前提得是云幻儿愿意。 自从嫁入国舅府,云幻儿就与娘家生了嫌隙,张氏派去探望她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怎么突然就转变心意了? 老夫人伸出手:“幻儿你过来。” 云幻儿走上前,以一个臣服的姿势跪在老人身前。 “你当真愿意?” 云幻儿仰视着老夫人谢氏:“这段时间孙女儿潜心礼佛,倒想明白许多事情。” “我是侯府的女儿,小时候爹娘劳心费神才保住我的性命,对我悉心栽培,为了我的前途殚精竭虑。” “我也是侯府的一员,也应为家族繁荣出一份力。” 谢氏感慨的说:“不愧是我们侯府的孩子,我就知道,你总有醒过神儿来的一天。” 云幻儿笑道:“祖母不嫌我从前任性就好,除了三皇子,听闻皇后娘娘已经在准备为四皇子择媳。” “两位庶妹身份是差了些,够不上正妃,但侧妃或良睼美人或可一搏。” 谢氏对她越发赞赏。 云幻儿此前对两个庶妹十分看不上,现在真正学会了从大局考虑。 四皇子也是皇后所出,太子本就体弱,此次又感染瘟疫,虽有了解药,以后能恢复成什么样还难说。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后党必定转头支持四皇子。 云幻儿声名狼藉,又是寡妇,改嫁四皇子绝无可能。 只有三皇子对侯府心怀愧疚,又丢了云峥与赵思怡的婚事,才可能让出侧妃之位。 到时候两个女儿分别占着两边,只要云家的女儿诞下子嗣,操作空间便大有可为,侯府同样立于不败之地。 云牧上前扶起云幻儿:“你终于懂事了,考虑十分周到,父亲很是欣慰。” 几人迅速商议了云幻儿与庶女的婚事,云牧即刻便要启程去见三皇子。 便在这时,侯府大管家连滚带爬跑进来: “侯爷!侯爷!京兆尹带着圣上御旨,城防司领着数百官兵,将侯府团团围住了!” 第98章 抄家 几人肝胆俱裂,谢氏身子软了一半:“怎会如此?” 张氏抓起云幻儿就往外推:“你快走!从后门走!” 几名士兵闯进福寿堂,踢开前来阻拦的家丁与侍女:“永安侯府众人前厅接旨,擅自逃跑者格杀勿论!” 张氏委顿在地,云幻儿走不了了。 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 侯府几次动荡,但没有一次像这样被重兵围府,这是抄家的阵仗啊。 谢氏两眼一翻就要晕倒,但她不甘心,侯府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会有如此遭遇? 众人齐聚前厅,连病中的云峥也被提溜过来。 他自暴自弃,连外衣也未穿,惊惶的看着严阵以待的官军。 京兆尹黄大人北面而立,面无表情的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荥阳张氏暗募私兵、南陵谢氏资以粮草财物,两者行此叛逆之举,且诱惑皇子,其心可诛!” “罚全族抄家、资产充公、子弟为官者罢黜、奴仆遣散。” 张氏与谢氏齐齐惊叫。 黄大人又拿出另一张圣旨: “……永安侯府竟行巫蛊邪术,加害于朕,损害国祚,引致瘟疫、干旱,其居心叵测,罪不容诛!” “罚永安侯府全体贬为庶人,云牧、其母谢氏,其妻张氏抄斩,其女流放岭南,其子充军戍边。” 张氏摇头哭喊:“不可能!我们对陛下忠心耿耿,我们没有用巫蛊诅咒陛下!瘟疫是流民带来的,关我们什么事啊!” 黄大人一声冷笑,令人提着侯府众人去往闲置的织心院。 高大的广玉兰已经萌发新芽,官兵挖开泥土,众目睽睽之下翻出一个黄色小包。 呈给黄大人,黄大人怒不可遏:“证据确凿,休得抵赖,来人!将罪臣及家眷投入大牢!” 谢氏身躯僵硬,直直地立在原地,还没等到官兵走上前来扣押,她便轰然倒地。 云牧瞪大双眼,面色如土:“母亲——” 官兵上前查看,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没气了。” 黄大人轻叹一声:“送去义庄吧,等陛下裁决。” 张氏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跪爬着向前,紧紧抓住黄大人的衣角,泣不成声: “大人,求您明察秋毫,我们是被冤枉的!求求您让我们见见陛下吧!” 黄大人微微皱眉,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随即有两名侍卫走上前来,毫不留情地将张氏扯开。 云幻儿试图趁乱往外冲,口中嚷嚷道:“我是出嫁的女儿,就算是抄家也抄不到我头上!放开我!让我走!” 然而,士兵将她死死拦住。 云幻儿声嘶力竭,“我是国舅府的儿媳!放开我——我是国舅府的儿媳——” 然而没有人搭理她。 局势已定,仆人们惊恐地四处逃窜,官兵疯狂地翻箱倒柜、搜刮财物。 云峥被押着往外走,回头望着曾经华丽庄严、气势恢宏的永安侯府,在一瞬间变得破败不堪。 愤怒和悲痛涌上心头,云峥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也随之软软倒下,被官兵拖着往前。 一夜间高楼坍塌,数十载经营灰飞烟灭。 侯府奴仆各奔东西。 下人房那边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李嬷嬷惦记着这些年存下的不菲私房,气喘吁吁往家跑。 却在跑到一半的时候被打中后颈,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同样遭遇的,还有张氏陶然阁里的许多旧人。 东宫。 小孩子不装病,一不舒服就委顿,稍微好些又闹腾起来。 赵静喜昨日吃了三顿药,又经过一个晚上,早晨起来就恢复了活力。 “云姐姐云姐姐,我带了许多糕点,我们去找小豆子玩儿吧。” 云枝也很挂念小豆子和家里。 她献上来的药方迟迟未传出皇宫,明明已经救了好几个人,却不用于平民百姓,宫外每天不知要死多少人。 她对赵晖这个太子的观感越来越差,现在赵静喜想出宫,机会便来了。 “莫姑姑,我想向殿下辞行。” 他从昨日离开东宫后就没再露面,不知干什么去了。 恰好赵晖这时候走进来:“云姑娘,请跟我来。” 喜儿抱着云枝大腿:“不要不要,我要和云姐姐出宫~” 赵晖严肃的说:“每月只能出去三次,这就玩儿野了?” 赵静喜顿时蔫了。 云枝跟在他身后,去了东宫书房。 他有旧疾,恢复得没有赵静喜迅速,脸色不大好,嗓音低低的。 “永安侯府巫蛊祸发,昨夜已被抄家。” 云枝惊呼一声,“这么快?” 难怪他昨夜都没回来,原来是忙这件事去了。 “那些人如何处置的?” 他轻击桌面三响,一个儒雅的中年人走进来:“除谢氏当场吓死,侯府众人已全部投入大牢。” 云枝双手绞紧:“老夫人死了?” 中年人侧过身来,“黄大人将张、谢两家抄家的圣旨念了一遍,侯府断了起复的希望,谢氏当场就咽了气。” 云枝低下头,压抑自己的幸灾乐祸。 个老妖婆,终于彻底见菩萨去了,要不是这里是东宫,她定要跳起来大笑三声。 太子含笑道:“想笑你就笑出来,这里没有外人。” 云枝用帕子捂着嘴唇,眉眼弯弯:“我还是留着晚上做好梦吧,其他人呢?” 中年人道:“云幻儿被一同抓获。” 这倒是意外之喜,云枝看向太子。 云幻儿已经出嫁,照理说,抄家是不用波及她的。 虽然窦均海已死,国舅夫妇看她不顺眼,但毕竟是上了族谱的正经儿媳。 只要国舅府稍有回护之心,便会添许多麻烦。 中年人说:“殿下命我等用宫中暗线向她透露,云姑娘因抗疫有功,让陛下龙颜大悦的消息。” “云幻儿不经激,匆匆回了娘家,正与谢氏等人商议改嫁三皇子之事,正好被一网打尽。” “三皇子与张、谢两家勾连之事令陛下震怒,现在连三皇子都闭门思过,她自然逃脱不掉。” 云枝心悦诚服道:“殿下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实乃万民之幸。” 赵晖心情很好的说:“你就别拍我马屁了,你进献的药方今日就会下达各官署,疫情很快就会缓解。” 云枝心头阴霾尽去,“殿下英明,圣上英明,就是……那个……殿下,我的奴籍呢?” 第99章 以后他就是咱家的大爷 她虽出侯府已几个月,但身份上还是侯府春山院的奴婢,身契是握在云峥手里的。 她与云峥关系特殊,说不定会被连累。 赵晖道:“你送来的药不仅救了孤和郡主,还即将造福万千百姓。” “这是有史以来抗疫最迅速有效的一次,陛下感念你的功绩,特赐良民户籍。” 他含笑看着她,“放心吧。” 云枝热泪盈眶。 侯府抄家波及不到她分毫,她可以保全所有人和所有资产。 不用背井离乡,不用隐姓埋名,就算留在京城,从此以后她也是良民一个,与侯府再无瓜葛。 “谢殿下!” 这时魏伦送药进来。 云枝看他端起药碗,真心实意的关切道:“殿下忧国忧民,还需珍重身体才是。” 赵晖喝完,走到她身前,“孤的身体自己知道。” 云枝低下头。 赵晖看向她露出的一小节脖颈,出神道:“喜儿很喜欢你,林侧妃……你也看见了,生怕我度过这一关,她是三弟的人。” 云枝心头狂跳,为他捧起茶杯:“殿下刚喝了药,漱漱口。” 抬手时露出手腕的古朴铜链。 赵晖的目光果然被那道弧光吸引,久久的看着。 云枝不知道他到底认不认得。 抄家侯府之前,先派人星夜赶往南陵与荥阳,分明像是与赵玦有勾连的样子。 赵晖许久才收回目光,接过茶:“你此次抗疫有功,自然是少不了你的赏赐,只是侯府刚被抄家,你……” “你与云峥关系特殊,侯府崩塌你却安然无恙,这时候对你嘉奖过多,恐会引起外界猜测。” “待过段时间,瘟疫彻底拔除,不会少你的好处。” 云枝惊讶的看向他。 只要能扳倒侯府,她根本不在意做自己的名声,想不到太子殿下却考虑了这么多。 两人目光相接,云枝发现太子的视线灼热得不寻常,烫到一般再次低下头。 “谢殿下。” 她后退两步:“殿下,我想回家。” 两人相对而立,云枝归心似箭。 “小郡主……这些日子好好静养,以后随时可以来找我玩儿。” 想到什么,云枝白着脸再次下跪:“请殿下不要责怪济民药房,小豆子年幼,其余人等皆不知郡主身份。” 赵静喜是在济民药房感染的,回头又感染了赵晖,若追究起来,济民药房讨不了好。 “想什么呢?”赵晖无奈一叹,“瘟疫不是躲在宫中就能彻底隔绝的,而且是我……是喜儿亲近小豆子在先,追究不到济民药房身上。” 云枝心下一松:“殿下体恤仁慈,有您是国民之幸!” 这是她的心里话,云枝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做下一任国君,而不是将千万里河山让给三皇子那种毒蛇。 “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啊?” 赵晖将她扶起。 云枝小心翼翼后退:“这是民女身为臣子的真心话。” 接下来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云枝已经迫不及待了,再三恳请: “您与郡主都好了许多,民女已离家两日,十分挂心家中,请允准民女回家。” 赵晖侧身,负手而立:“罢了,留下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去吧。” 云枝欣喜若狂:“谢殿下!民女告退!” 云枝去跟赵静喜道别,赵静喜送了她一堆糖果点心和玩具, “这个小老虎会走,你帮我送给小豆子,还有这个核桃酥,味道很好的,我可喜欢了,你告诉小豆子,等我病好了再去找他玩儿。” “好的郡主,祝你早日康复,我们在外面等你!” 东宫仪驾亲自送云枝出宫,与此同时,朝廷公布抗疫药方,调集抗疫药材。 随着朝廷一纸令下,民意沸腾。 五味药材药中有两味这个季节不好找寻,恰好成王府的商行里有大量库存。 成王夫妇当机立断,以赵思怡的名义捐赠给朝廷医署。 朝廷投桃报李,自然往赵思怡所在的长寿药房优先派发。 一时间,赵思怡和长寿药房的声誉达到鼎盛。 永安侯府刚因巫蛊害上被抄家,就有民间异人献上抗疫药方。 永安侯府倒行逆施、妨害国祚之事板上钉钉,否则怎么会刚下狱就扭转了疫情呢? 永安侯府受万民唾弃,陛下的罪己诏不用写了,下令云牧夫妇下月十四午门抄斩,以慰苍天神灵。 与成王府的婚约自然不成了,成王妃整日将阿弥陀佛挂在嘴边, “幸亏咱们听了云枝的劝告,早早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提前就表明了要退婚,否则现在指不定受多大连累。” 云枝和佛手回到家,雪桐第一个跑出来,“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看她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这两日如何担惊受怕自不必说。 云枝含笑看着众人:“都别怕,我回来了。” 雪桐看她身后:“佛手呢?” 云枝朝院儿里走:“我派她做事去了,小豆子如何?” 话刚落,小豆子撵着大黑狗跑出来,扑向云枝:“云姐姐,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佛手姐姐呢?” 云枝蹲下,看他红光满面,恢复得很好的样子:“佛手姐姐办事去了,一会儿就回。” “喜儿呢?她好了吗?” “她也没事了,你放心,对了,还让我给你带了吃的玩的,她也十分挂心你,等养好了病就来找你玩儿。” 小豆子破涕为笑,拿着机关小老虎研究去了。 云枝刚起身,听身后一阵低低的呜咽。 雪桐叉着腰:“这大黑狗,脾气老大了,每天顿顿要吃肉,但凡伙食差点就要掀饭盆,哪家的狗跟个大爷似的?” 被这么控诉的时候,大黑狗还一脸傲娇昂着头。 云枝一乐:“这就是咱的狗大爷,要不是他小豆子还缓不过来呢,以后他就是这家里的爷。” 雪桐嘴张的老大,简直无法理解,云枝拍拍她:“照我说的做。” 黑狗扬起脑袋,还算满意的看着云枝,同时挑剔的看向雪桐。 直到被小豆子攥了尾巴往后拽:“快去给我刨蚯蚓,我要晒干了做药。” 狗大爷一秒破功,龇牙咧嘴的被小豆子抓去做了苦力。 云枝哭笑不得。 雪桐咬牙:“欺软怕硬!” 不多时佛手回来:“任六哥已经将李嬷嬷等人关在一处。” 第100章 可你的家乡,就是丰仪县啊 云枝立马起身往外走。 一条很偏僻的巷子,尽头一排废弃的房间。 里面分别关着陶然阁掳来的旧仆。 佛手带路,走向其中一间。 任六是赵玦留下帮她查明身世的人,见她与佛手到来,扔下吃了一半的鸡腿说:“饿了一天一夜,现在估计问什么都说。” 李嬷嬷昨晚受了惊吓,被抓到这里后就绑起来,浑身不能动弹,生生挨了一夜冷。 偏任六十分可恶,当着她的面吃香喝辣,光给她闻味儿,一口水都不给她喝。 她哀求怒骂,硬是无法从他嘴里套到半点消息。 这么挨到现在,最是惶恐不安的时候。 见到云枝,恐惧的睁大眼睛:“竟然是你,你……你抓我来做什么?” 云枝在任六搬来的干净凳子上坐下,笑盈盈望着她:“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这里偏僻简陋,任何事物都是灰蒙蒙的,只有云枝,一身华丽的毛裘披风,发间精致的珠钗,指尖还涂着丹蔻。 她是这灰暗背景里唯一的亮色。 云枝从前在侯府时,什么时候这么招摇过,离开侯府,离开了世子,她反倒过得更好。 不,李嬷嬷失落心痛的想,已经没有永安侯世子了,侯府昨夜被抄了家,老夫人当场就去了,以后不会再有永安侯,也不会有永安侯世子。 “不对,侯府抄家……你不是普通奴仆,为何你没事?” “我?呵呵呵呵……” 云枝笑得停不下来,“李嬷嬷,你跟着夫人几十年,就这么不长城府?” 李嬷嬷瞪大熬红的双目:“都说你攀上了太子,怎么可能?太子天潢贵胄,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声名狼藉的贱人……啊!” 佛手上前就是一个耳光:“嘴巴放干净点!” 李嬷嬷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处境,脸上灰败下来:“云枝,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放了我吧。” “往日无怨?” 云枝的笑容越来越冷:“李嬷嬷,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李嬷嬷头晕眼花的盯着她,突然全身一震:“你……你难道……” 云枝含笑看着她:“我什么?” 李嬷嬷摇头:“不可能!你当时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这么多年了……” 云枝嘴角平直,“李嬷嬷,咱们就别绕弯子了,我的家乡在哪里,你老实交代,我保你全须全尾走出这扇门。” 李嬷嬷死死盯着她,忽然说:“云枝,给我一万两,我就告诉你。” “哈!” 云枝大笑,佛手极其无语的翻白眼。 “一万两?你要现银还是银票?” “我要现银……不!你全部给我换成黄金。” “黄金你就能带走了?” 李嬷嬷额角滴下冷汗。 云枝不逗她了。 “你也知道,我如今得了太子青眼,张氏可还关在牢里。” “李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当年的事,若是真的,放你回去与家人团聚,你若不要这个机会,就送你下去见两个女儿,大不了我再多费点功夫撬开张氏的嘴。” 李嬷嬷色厉内荏:“我两个女儿都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是吗?” 云枝平静的看着她:“不想再见你的老娘?不想再见你当年送出那个女儿。” 李嬷嬷一下子崩溃了,“你怎知……你……” 没错,任六查到一件事。 李嬷嬷有个姐姐,还在荥阳张氏本家,她婚后多年未能生育,遭到夫家嫌弃。 李嬷嬷当年便将襁褓中的小女儿过继给了姐姐一家。 现在她养在身边的两个孩子都没了,唯一的骨肉至亲,只剩下七十岁的老娘,和那个孩子。 张氏自觉亏欠她,上个月给那孩子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可张氏本家也面临被抄家,孩子的嫁妆艰难了。 她只要带着银子回去,送她风光出嫁,就能保住她的富足余生。 “云枝,你好深的心计!” 云枝冷声道:“不敢当,比不上你们当年将我从生母身边夺走。” 李嬷嬷垂死挣扎:“你真的……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放我走吗?” 云枝向前倾身:“你可以试试,我得到了未必会放你走,但得不到一定会不辞辛劳亲自去毁了你女儿。” “你这个贱人!贱人!” “嘘,省点力气,也别想着耍花招,陶然阁的老人除了你还有很多,就关在旁边,你的每个字我都会找别人印证,只要有一字假话,我也保证你的女儿……” 她不再废话,含笑看着李嬷嬷。 李嬷嬷的防线彻底崩溃:“我说!我说!求你不要为难我的女儿……可是,你的家乡,就是丰仪县啊!” 佛手猛然回头,瞳孔急缩。 云枝如坠冰窖,整个人僵在那里。 佛手上前一步,揪住李嬷嬷的衣襟:“你说什么?” 李嬷嬷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心:“十几年前,那里还只是一个小村庄,夫人回荥阳的路上经过那里,夜宿农户家中。” “当晚夫人就发作了,与那户的媳妇同时生产。” 李嬷嬷看向云枝:“其实我们有准备另一个孩子,大小姐一生下来马上就被送去了庄子上保护起来,留给你爹娘的是另一个孩子。” “夫人让带走你,第二天追兵就将那家人杀得片甲不留,包括那个孩子,和……” 和云枝的父母亲人。 “你胡说!”云枝不可置信的呐喊,“你骗我!” 佛手担心的看着她:“云枝……” 云枝忽然想到什么:“以前张氏曾说过,我的家乡发生饥荒,他们逃难去了……” 李嬷嬷绝望而怜悯的看着她:“骗你的。” 云枝偏着头,似乎听不懂她说的话。 李嬷嬷便又说:“夫人骗你的,不然你怎么会乖乖待在侯府呢?” 云枝揪着她的衣襟,双目盈满泪水:“既然我已经是个孤儿,何苦费心费力骗我?” 李嬷嬷气若游丝:“侯爷曾说,你长大必定貌美,费点米粮养大,将来或可联姻,或可为侯府笼络门客。” 云枝怔怔后退,眼泪簌簌而下,继而仰天狂笑。 “永安侯府、永安侯府!” 第101章 你能奈我何 她狼狈的往外狂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难怪无论前世今生,云峥面对这个问题的态度都如此怪异。 前世也就罢了,自崖底归来那次,云峥对她的情谊到达了巅峰,可那个问题一出口他立马就变了个人。 她的故乡就算找到,亲人也不存于世,他们因张氏与云幻儿而死,因永安侯府而死! 侯府害死了她的家人,还要榨干她最后的血肉。 当年共同经历这件事的旧仆还剩三个,皆与李嬷嬷说辞一致。 当年的村庄历经十多年变迁,变成京城粮仓的丰仪县。 又被大火付之一炬,化为一片焦土。 丁小和全大特地赶往丰仪县残址,向周边村镇打听,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对那一夜的事有印象。 “那家人姓云,两口子都很不错,女的织布带娃,男的干活一把好手,农闲时还进山打猎,日子可红火嘞。” “唉,就是可惜,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一夜间全家老小都没了。” “可怜了那家五岁的儿子,长得瓷娃娃似的,脑瓜子聪明,过目不忘,私塾先生都说是块读书的材料,还有那刚出生的小奶娃……” 云枝求见太子,请见逆贼张氏。 牢房里,张氏如同失了生机的破娃娃,嘴里只重复着:“抄斩……抄斩……我堂堂张氏嫡女,荥阳百年世家……” 佛手踢了踢栅栏,吓得她直往角落里缩。 小窗透进来一缕光线,黑暗中忽然出现第二张人脸。 云幻儿跑到围栏边:“云枝?你来救我们吗?” “云枝?” 捂着脑袋的张氏这才抬起头:“云枝?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们了?快把我救出去!” 云枝冷冷盯着张氏:“当年,你是故意选了丰仪村那户姓云的人家是不是?” 张氏身躯轻颤,瞪着懵懂天真的眼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快救我出去!” 她伸出手来抓云枝,可惜抓不到。 “救我出去啊,我是你的母亲啊!” “母亲?” 云枝的声音在阴冷的地牢里发出层层回响:“你身边带着产婆,还特地准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便是知道即将临盆。” “你刻意选同样有孕妇的云家落脚,生下云幻儿就来一招金蝉脱壳,那个无辜的婴儿,还有我家上下八口人,都成了你们的替死鬼。” 云幻儿心惊胆战的看着她,云枝不是来救人的,是来算账的。 张氏继续装疯卖傻:“你在说什么呀?快救我出去,云枝,你不是爱峥儿吗?你把我们救出去,我再也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了好不好?” “云峥?哈哈哈哈哈哈……” 云枝简直笑出了眼泪,笑得云幻儿和张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瑟瑟发抖依偎在一起。 云枝抹掉眼角的泪:“你害我失去父母至亲,还妄想我救你的儿子?” 张氏哭道:“我没有!那是个意外!我不知道那些杀手会片甲不留,而且我把你带回侯府锦衣玉食养大,云枝,峥儿是真心待你的。” “现在不装傻了?” 张氏又是一抖。 云枝嫣然一笑:“我反正没关系的,素未谋面的亲人而已,我就当从来没有过。” “云峥可不一样。” 张氏惊恐的盯着她,云枝笑得邪气森森:“我会带他亲眼去看你和云牧被砍头,还会让他亲自给你女儿云幻儿送行,毕竟岭南天涯路远,她从没吃过苦,能不能到还不知道呢哈哈哈哈。” “哭吧,反正没用,昔日京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已经沦为阶下囚,侯府的中兴希望到了军中也是最低等的罪奴,他参加不了春闱了,说不定……” “哦,对了,你们猜,云峥长得细皮嫩肉的,丢去军营会是个什么后果?” “云枝你这个贱人!” 云幻儿拼命往牢房外挤,可依旧碰不到云枝一丝头发。 云枝矜贵的理了理自己绣着花纹的衣袖:“两位激动什么?哦,想不想知道你们家里怎么会有巫蛊娃娃?” 云幻儿想到什么,愤怒的睁大眼睛:“去年祖母寿辰,你……你为我写了几天字,有天栽了一下午的花……” 张氏经女儿提醒,顿时想通关节,扑到围栏上,瞪大双眼仿佛要撕了云枝:“是你?是你陷害我们?” “嘘!”云枝伸出纤纤食指放在唇边,“怎么是陷害你们呢?” “最近四方不宁,陛下被诸位御史扰得头疼,眼看就要写罪己诏了,永安侯府这时候出这档子事儿,不是正好为君分忧吗?” “永安侯府自诩对陛下忠心耿耿,死前还替陛下背回黑锅,不正是你们的本分吗?” 张氏和云幻儿彻底失去了希望。 她们知道自己没有巫蛊诅咒陛下,侯府虽倒了,但上百年错综复杂的联姻至今,总有人会为他们奔走。 而云枝现在说,陛下急需一个替罪羔羊,那么即便铁证如山,也翻不了案了。 “云枝!”张氏声如泣血:“我当初就该溺死你!就不该让你活着!你这个妖孽!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妖孽啊……” 张氏倒在地上的枯草堆里,捶胸顿足:“我怎么把这个丧门星带回家里?我当年瞎了眼啊……” 云枝转身便走。 这些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倍受煎熬,才能慰藉亡灵万一。 “云枝!”云幻儿忽然尖声叫住她。 云枝转身,如同看待蝼蚁一样看着她。 云幻儿嗫嚅着,斟酌着,在她耐心耗尽之前终于说:“我被下药,是不是你干的?” 云枝嫣然一笑:“怎么,那催情药你收藏了许久,用在自己身上就认不出来了?” 云幻儿狼狈后退,直至贴到冰冷的墙壁。 “竟然是你!所以,我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你干的?” 云枝笑靥如花:“是啊,你能奈我何?” 云枝病倒了。 总梦见一个眉目可亲的女子,粗布麻衣,荆钗素环,却总冲她笑着。 那个梗在心头十几年的称呼几乎叫不出口,一出口便泪如雨下。 “娘……娘亲?” 有人为她擦去眼泪,轻轻拍着她的背。 周身一股淡淡的药香,让人安宁。 她埋在女人怀里默默流泪:“娘亲……” 赵晖看着自己被泪水浸湿的外袍,叹了口气。 次日转醒,正喝着燕窝,雪桐说:“小姐,你别再一直难过了。” 自打侯府倒台,她就不叫云枝姑娘了,而是称呼小姐。 “你虽没了血肉至亲,但还有我们,现在京城事了,我们离开这里,去找虞嬷嬷和晴樟吧?” 云枝头脑昏昏,看什么都有重影似的,眼前还一阵一阵发黑。 “昨日我睡着时总觉得身边有人,又不是你,谁来过?” 雪桐垂下头:“是太子殿下。” 第102章 获封县主 佛手看过来,正好对上云枝的目光。 云枝对她扯了扯嘴角。 说曹操曹操到,丁小进来说:“太子殿下来了。” 云枝穿戴好转过屏风,赵晖正在看她翻过两页的书。 “不舒服就继续躺着。” 云枝勉强笑笑,无精打采的:“小郡主呢?” “瘟疫未清,还不能让她随意出宫。” 云枝十分疏离的说:“殿下也当保重身体,减少在外奔波。” 赵晖起身走向她:“云峥……他说想见你。” 云枝侧身,板着脸:“没空。” 太子殿下嘴角好心情的勾起:“那就不见,对了,十日后云牧和张氏菜市口抄斩,去看不?” 若是别的闺阁小姐,约着去看砍头,赵晖大概会觉得自己疯了。 但他就是莫名笃定,云枝想去。 果然,云枝回头面对他:“可以带上云峥和云幻儿吗?” 男人笑了:“当然,不过你要先养好身体。” 接下来的几日,赵晖天天来榆阳弄报到。 得知云枝这里,几个掌灶的妈妈趁乱夹带主家银子跑了,现下操弄伙食的是个手艺不精的春寇,就成天往这里送精细吃食。 要么就是外头的瘟疫已经好了许多,可以逐步恢复正常生活了。 要么又是赵静喜搞了什么令人哭笑不得的幺蛾子。 这日陈师父来将小豆子接回济民药房,小家伙这段时间调养得白白胖胖的,临走给云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云枝将他抱起来,心疼的揉额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云姐姐当不得如此大礼。” 小豆子却小大人似的说:“云姐姐数次救我性命,您当得起的。” 狗爷盘在门边上,盯着小豆子。 小豆子看看它,再看云枝:“云姐姐,我能把它带回济民药房吗?” 云枝好笑:“你喜欢它啊?” 小豆子点头。 云枝又说:“不知道狗爷乐不乐意呢。” 狗爷站起来,叼着小豆子的衣角就往外拽,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外头敲锣打鼓礼炮宣天的吵起来,且离这里越来越近。 云枝大病初愈听着心悸,捂着心口着人去看看。 全大从房顶上飘下来:“宫里来的太监,打头的是成王。” 云枝心下一动,忙整理衣饰。 不多时,一路吹吹打打的队伍果然停在大门口,吸引了不少街坊邻里围观。 云枝令人敞开大门相迎,面带微笑,姿态优雅地站在门前。 成王看向云枝,目光赞许,“你就是云枝?” “民女见过成王。” 成王朗声大笑:“接旨。” 云枝率领众人下跪。 成王高声宣读:“诏曰:今有榆阳弄女子云枝,心系百姓疾苦,特献珍贵药方以解瘟疫之困,其善行义举,实乃天下之楷模,特此赏赐……” 他念了一大串,都是寻常百姓闻所未闻的稀罕物件,众人越听越心惊。 终于念完了,云枝叩首:“谢谢隆恩。” 以为可以起来了,成王却说:“还有一道。” 云枝只好安静跪着, “……云枝心系苍生疾苦,纯朴良善、聪慧端庄,堪为女子表率,特赐封令仪县主,望日后继续为民造福!” 云枝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成王。 身后的雪桐等人无不倒吸凉气。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奴仆出身的女子,册封县主? 成王声音洪亮,语气庄重,让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撼。 宣读完毕,他卷起圣旨,含笑看着她:“令仪县主,还不接旨?” 云枝高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榆阳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巷弄,住在这里的人今天却大开眼界了。 不仅见到了传说中的太监和亲王,还得知解除瘟疫的药方竟来自自个的邻居,新搬来的云氏女子。 陛下的赏赐光是听着就叫人眼花缭乱,更不用说最后人家竟然获封县主。 那向来是皇室子女的封号,建国百多年就没有哪个民间女子有此殊荣。 云枝刚搬来这里就遇上瘟疫,和街坊邻居都不熟。 现在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说恭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在有护送的侍卫维持秩序,成王才得以挤进云枝的小院。 “听我女儿说,她是在与你一番恳谈之后才彻底想通,决意与云家那小子退婚,所以今天我厚着脸皮揽了这宣旨的差事。” 一面对他,云枝就会想起丰仪县,想到自己一行人差点死在丰仪县,又想起无处找寻的家人,不免心中恻然,神情便淡淡的。 成王轻咳一声:“之前我家的做法不妥当,害你吃了苦,对不住了令仪县主。” 云枝屈膝,不卑不亢:“王爷折煞小女了,听闻郡主此次抗疫亦有功绩,小女在此贺喜郡主。” “嗨,要不是你的药方,有哪有我们表现的机会。” 看出她不想与自己多待,成王令人送上一个雕工精细的红木盒: “这是成王府的一点薄礼,也向你表达一点我们的歉意,云姑娘,无论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都要谢谢你,请你千万不要推辞。” 原来天潢贵胄之家也有如此重视父女情分的人,云枝对他的印象不免有所改观。 “恭敬不如从命。” 只是想到自己却永远无法见到血肉至亲,不知道他们是否也这样爱自己,心中酸涩难言。 送走了成王,雪桐等人一字排开,一个个脸带喜色:“恭喜令仪县主!” 云枝心情好了些,吩咐雪桐:“去换些铜板来,给街坊邻居都发喜钱,咱们家里的全有重赏。” 春寇快人快语:“我去多买些菜,今晚给县主好好庆祝一番。” 佛手头疼:“就你那手艺……” 云枝不由得一笑:“都别忙活了,今晚去四海楼,我请客。” 大家高呼:“县主大方!” 就是寒星与小荷还未归家,错过了这桩喜事。 瘟疫已经大有缓解,街市上的店铺开了大半。 大约是家中憋久了,四海楼格外热闹。 掌柜在年夜那天,曾亲自给云枝送过餐食,知道他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热议的令仪县主,使尽浑身解数给她挪了一个包间。 雪桐替云枝道了谢,奉上几粒金瓜子:“掌柜的有心,今晚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掌柜的一叠声应着去了。 然而,就算他们有心低调,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云枝等人刚倒上酒,包间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世间女子多薄情,古人诚不欺我,昔日他高冠裘马风光无限,你如迎风藤蔓攀附而上,现在他一朝落魄成阶下囚,你却美酒美食欢颜庆贺,云枝,你没有心!” 第103章 雪桐硬刚 包间在二楼,对着中堂大厅。 这么大的动静,吸引了几乎全酒楼的注意。 “云枝?这就是陛下亲封的令仪县主云枝?” “听说她曾是永安侯府那位的通房……” “呸呸呸!那些人死的死关的关,世间哪还有永安侯府?” “啧啧啧,听闻那位曾不惜一掷千金只为买一对称心的镯子,博美人一笑,又曾经为了她不顾成王府的脸面,伤了思怡郡主芳心,如今情郎举家蒙难,她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大吃大喝……” 大马金刀站在门口的,正是云峥昔日好友,薛家少爷薛涛。 他怒指云枝:“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女子,听见了吗?” 雪桐脸都气绿了,挡在云枝身前:“你们是什么人,敢对我家……” 云枝拉住她,走向薛涛。 薛涛一身酒气,脸颊带着薄红。 他身后还有好几个云峥的旧日好友,皆是一脸义愤的看着她。 云枝轻轻一笑:“诸位是对陛下的裁决有异议吗?” 薛涛陡然变色,可见不是真的喝醉了,支支吾吾起来:“我……我……” 云枝看向他身后目光躲闪的众人:“诸位可曾听闻,正是因为永安侯府倒行逆施,诅咒陛下,才损害国祚,招致京城瘟疫横行?” “薛公子,孙公子,李公子赵公子,你们是觉得京城死得人还不够?觉得这场瘟疫应该继续蔓延,直至十室九空,最好老百姓都死光了,就剩你们这些躲在高墙背后的贵族自己是吗?” 薛涛气急败坏:“你血口喷人!” 雪桐立马反应过来,上前将云枝护在身后: “我家县主血口喷人?这位公子,侯府谋逆是我家县主指使的吗?巫蛊证据是我家县主栽赃的吗?你们当大理寺和京兆尹都是过家家闹着玩儿的吗?” 云枝听着不免好笑,因为还真是,但雪桐不管,睁着一双无辜清澈的大眼睛。 “退一万步说,你们就算质疑朝廷的执法机构,难道还质疑陛下吗?我家县主不与侯府同流合污竟是错?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倒了霉,不让我们笑,难道让我们哭!” 薛涛脸红脖子粗:“你……你……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恶仆!” “哟~这位公子,道理讲不赢就骂人啊?我瞧着你也像是个读书人,家中的老师就这样教吗?” “噗嗤……” 云枝等人啼笑皆非。 雪桐太给力了,云枝完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能言善辩的一面。 想来也是,她花容月色,却在侯府的后厨干了许多年粗活,若没有两分泼辣本色,早不知被人欺到什么地步去了。 雪桐见她展颜,斗志更盛:“诸位看官,是我家小姐她进献防疫药方才阻止了这场瘟疫继续蔓延,才让妇孺小孩能上街玩乐,让商铺店面能开张营业。” 她将众人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目瞪口呆的薛涛脸上,轻蔑道: “也才让有的人能在这里吃饱了没事干,指着恩人的鼻子胡乱叫骂,不为百姓安居乐业而高兴,却为乱臣贼子伏法而伤心!” 薛涛面如土色,如同吞了大便一样:“我没有!你……” “你如何没有?你难道不是在为永安侯府感到遗憾?不是在质疑陛下的英明决断?众目睽睽,你还抵赖!” 薛涛连连后退,撞在友人身上。 友人劝道:“算了,今日之事传进陛下耳中恐连累朝中父兄,我们走!” 听闻此言,薛涛简直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反击,跟着哥们儿匆匆逃窜。 雪桐走到门口,意有所指:“说任何话之前烦请三思,别自己站不住脚跟,被人反驳两句就落荒而逃。” 围观者不自在的摸鼻子。 雪桐怡然回首:“掌柜的,这门踢坏了,让人怎么吃饭?” 薛涛的友人倒有两三位还未走,其中一个叫曹敬之的走出来,拱手行礼道:“令仪县主若不嫌弃,隔壁我等的包间马上腾出来。” 云枝含笑道:“怎好劳烦诸位公子。” “县主不用客气,您进献药方,解百姓困顿,我等十分感佩,再者我们本就吃完了,这就告辞。” 临走之前十分诚恳的说:“恭贺令仪县主。” 他的两位好友即便不大情愿,也跟着说:“恭贺令仪县主。” 有人带头,先前围观说闲话的纷纷转了风向:“恭贺令仪县主。” 换了厢房,上好酒菜,云枝看向雪桐,忽然抬起手。 啪!啪!啪! 佛手丁小等人紧接着,厢房里掌声一片。 雪桐先前硬刚薛寿毫无惧色,这小子却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县主你就别臊我了。” 小麦抱着她的胳膊:“雪桐姐姐刚刚好厉害啊!我真想拜你为师!” 雪桐却走到云枝面前:“县主……” “这里又没外人,你还真叫顺口了?” “哎呀小姐,我刚刚……你不觉得我太咄咄逼人了?” 云枝含笑,偏头看着她:“那你为何那么不客气,我看那薛公子回去后估计三天三夜都睡不着,想起你的话就恨不能撞柱而亡。” 她说着就忍不住想笑,抬起手帕捂唇,一番话也将小麦等人逗得前仰后合。 雪桐敛去羞赧:“小姐,这段时间你让我跟着各家掌柜操持生意,我看了许多,也学了许多。” “咱们这京城,达官贵人可太多了,说句不好听的,一个牌匾掉下来,都要砸死两个官。” “要在这里生存,跟这些人打交道,态度软了可不行,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态度硬了也不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大人物。” 云枝接道:“所以只要咱们占理,就有理有据的反驳回去,最好还能让人有所忌惮。” 雪桐双眼发光:“我正是此意。” 云枝看向小麦几个:“都明白了吗?” 小麦几人懵懵懂懂的。 云枝和雪桐相顾叹气:“算了,慢慢教吧。” 赵晖坐在三楼,看着包厢里摇曳的人影,笑着摇了摇头:“还想着来帮她解围,没想到身边的人没一个简单。” 魏伦立即奉上马屁:“令仪县主如此能干,不枉殿下您青眼。” 赵晖看向自己这个多年老仆。 魏伦立马啪嘴:“瞧我这没把门儿的,怎么就这么多话呢?” 云枝等人一醉方休,夜半乘兴而归。 佛手搀着她,肩膀被云枝拍得啪啪响:“你不喝酒,没意思。” 佛手咬牙:“再拍信不信我给你爪子剁了!” “嘿嘿,你怎么舍得呢?” “切,我又不是男人,还会对你怜香惜玉?” 马车颠簸,云枝软倒在她腿上:“佛手,你最心软了。” 第104章 赵玦来信 佛手低头看着她。 云枝拨弄她腰间的穗子:“佛手,你最心软了,不过这样挺好的,姑娘家,心软些好。” 丁小被云枝灌了些酒,马车赶得歪歪扭扭的,停在门口,丁小“咦”的一声:“任六哥,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任六从夜色中走出来:“二殿下给县主的信。” 丁小跳下马车接过:“我会转交县主,这又是什么?” 任六往她手里塞一个筷子那么长,巴掌宽的木盒,看着佛手将酩酊大醉的云枝抱下马车:“这是殿下给县主的贺礼。” 丁小嘀咕:“他们不是回北境了吗?这么快就知道了京城的消息?” 佛手回头看过来一眼,又若无其事的转了回去。 四海楼上的都是好酒,云枝醒来只觉得全身绵软,并不头疼。 喝了半壶冷茶解了燥意,忽见小桌上放着一封未写抬头的信和一个木盒。 她拆开信封,先掉落一把铜锁。 她将铜锁放下,展开信纸,凌厉中略显潦草的字眼映入眼帘: ‘恭贺云姑娘高升县主,我已与阿角分兵抵达南陵与荥阳,将谢氏与张氏合力清缴,粮草资财全数送往北境。’ ‘谢、张两家已被抄没,私兵无粮草执事,恐不日将反,但太子已派兵镇压,京城无忧。’ ‘你如今因抗疫有功大受嘉赏,恐惹人眼红,但无需忧虑,若……’ “若”后面两个字被涂黑,‘京城恩怨已了,若想游历河山,北境是个不错的选择。’ 云枝放下信,用铜锁打开木盒,是一把精致小巧的袖箭。 她戴在胳膊上,尺寸刚刚合适,放下袖子便被完全遮挡,十分不错的防身利器。 再次拿起信纸,南陵和荥阳都在京城以南,不知他北上走的哪条路。 若是离得近的,京郊正有一条。 或许他昨日押着粮草与京城擦身而过,得到她封县主的消息。 或许他与太子本就暗中来往密切,在她的赏赐还未下来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看他潦草的字迹,大概率是前者。 但他离京之时,分明没对张、谢两家豢养私兵的事发表任何看法,还以为会不了了之,没想到却不声不响就直插两家大本营。 怪不得要用替身。 这些皇家子弟,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雪桐摇着脑袋从外面进来,端着给云枝的晨食。 云枝接过:“我说你醉了就多躺会儿,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雪桐撑着脑袋坐在对面:“不早了,太阳都快到中天了,再说了昨晚骂那薛家公子骂高兴了,我不得早点起来打听打听风向啊。” 云枝含笑吃茶:“都打听出什么来了?” “嘿嘿,昨夜的事果然传进陛下耳朵里,听闻早朝有人参了薛公子的父亲一本,陛下将奏折扔到薛大人脸上,问他是怎么教儿子的,教不会的话用不用他老人家帮忙。” 雪桐快乐的露出洁白的细牙,云枝无奈点着她的头:“这下高兴了?” “高兴,咱这陛下虽然干过的荒唐事儿不少,但这件事办得很明白。” “唉不过,你这消息怎么来得这么快?跟谁打听的?” 以前光知道她往侯府发展内线很行,没想到如今打听朝廷的事也是一把好手。 雪桐朝外头一抬下巴:“喏,太子和二皇子的人争着给咱们送消息呢。” 云枝笑容一凝:“以你观察,他们不是一波人?” 雪桐认真思索:“不像。” 太子自张氏杀上槐花巷那天起便在她身边留着人,至今未撤。 赵玦留的几个说是帮她查身世,如今身世已经查明,那些人却从暗处浮到了明面。 为什么? 云枝思来想去,觉得这两兄弟之间大约是相互合作又相互堤防的关系。 午后,小麦一脸义愤的说:“崔妈韩妈两个回来了。” 云枝懒得搭理这两人,对丁小说:“丢给任六,让他帮忙送去官府,按律处置,霍妈没来?” “没有,崔妈两人说当初是被霍妈骗了,您给的那么多银子也被霍妈卷走了。” 云枝头也不抬:“让官府继续找。” 崔妈两人听闻主子连见她们一面都不肯,哭天抢地放声求饶,被丁小打了哑穴扔出去。 不一会儿小荷与寒星结伴回来了。 小荷还好,寒星一脸悲痛。 两人跪在云枝面前:“谢主子体恤,恭贺主子荣升县主。” 云枝招手让两人起来,补上红包。 “寒星,你奶奶……” 寒星低头擦去眼泪:“她本就上了年纪,没挨过,但主子容我床前尽了孝,奶奶让我给您磕三个响头。” 这孩子也是实诚,说着就是哐哐哐三下,听得云枝都牙疼,起来额头挺大一个包。 云枝让小麦给她拿药擦了。 小荷家里则安然无事,虽也有人染病,但及时救回来了。 云枝让雪桐将所有人叫到一块:“今天有件事,你们仔细想好了再回答。” “承蒙陛下赏赐,我有了县主封号,但我无父无母,更无依靠,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你们都看到了,这里地方小,用不了现在这么多人,今日谁若自请归家,我给她两年的工钱,再给一间铺面,消了奴籍,替复良民身份。” 小麦寒星等人面面相觑。 寒星跪下:“姑娘……县主!我们刚回来,您就要赶我们走啊?” 其余人见此纷纷下跪,小麦更是急出了眼泪。 云枝啼笑皆非:“这怎么叫赶人呢?我是送你们风光回家,这不好吗?你们不想回家吗?” 小麦向来木讷,不善言辞,春寇原本不常在她跟前伺候,这半个来月胆子大了些,上前拉着她的裙摆: “县主,我不似寒星小荷,家里从小让我干活,后娘连顿饱饭也不给我吃,花的用的全紧着两个弟弟,离了姑娘我无处可去,求姑娘留我干些粗活。” 小麦连连点头:“我……我也要留下,我家在很远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 寒星说:“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如今奶奶已去,我了无牵挂,只求余生侍奉县主。” 只有小荷面色犹豫。 第105章 我等你一夜 小荷家在京郊,父母对她还算好,去年被卖是因为父亲病重,同乡还有情郎等着她回去成婚。 她嗫嚅着:“姑娘……我……” 她觉得大家都留下,她一个人走很不好,说不出口。 云枝向她伸出手,她赶紧握住。 云枝温和的看着几个姑娘:“虽然这世道很艰难,但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谁也不是天生就伺候人的。” “想回家,想跟父母亲人团聚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是像霍妈妈他们那样欺瞒背主、不告而别就行。” 小荷受到鼓舞:“县主赐我归家吧!我不要两年的工钱,更不要店铺,您向来大方,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云枝替她擦去眼泪:“是个好姑娘,如此更不能亏待你。” 伸出手,雪桐将一个钱袋放到她手上。 云枝郑重其事放进小荷手里:“不要拒绝我的一点心意。” 这些人跟着她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即便她们自己不知情,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这是工钱,你厨艺不错,家又在东郊,我东边有一家糕点铺子,就给你经营,望你以后能顺遂幸福。” “县主大恩大德,奴婢没齿不忘!” 云枝又看向寒星几人:“你们呢?有没有转变心意的?” 寒星决然摇头,小麦则是怅然若失,春寇似乎有想法。 云枝先唤住小麦:“你是否觉得家乡太远,途中恐不安全,再者我的铺子全在京城,给你也带不走?” 小麦俏脸一红。 云枝笑道:“我可以为你雇两个女保镖,送你回乡,还可以将一个店铺折算成现银给你。” 小麦只是不善言辞,并不是蠢,她看出来云枝是想尽快打发了这些奴仆,恐怕后面另有打算。 她跪下道:“谢县主恩典,奴婢请求归家!” 云枝点头:“春寇,你呢?” 春寇跪下:“奴婢也请求归家,奴婢虽不得父母疼爱,但典身之前……” “不用解释,”云枝含笑:“我提出送你们回家,还要你们解释,成什么了?都起来。” “寒星,你……” 寒星依旧决绝:“我不走,我跟着县主,跟着……师父。” 她含泪看一眼雪桐。 雪桐出门最常带她,教得事无巨细,在她心中已经将雪桐视作老师。 云枝点头:“也好,既如此,你跟着雪桐一起,学着帮她们消奴籍,存银票,过户铺子,雇保镖。” “是!” 晚上,云枝将佛手和雪桐唤来身边。 “这是你们两人的身契。” 佛手一张,雪桐两张。 雪桐的除了侯府里张氏给的,还有她托佛手在外头假造的。 雪桐噗通下跪,惨白着一张小脸:“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吓成这样?雪桐,我视你为姐姐,你不是我的仆人,以后你都不用为奴了,也别动不动就下跪。” 雪桐将两张薄薄的纸页抓得皱皱巴巴的:“我知道你想尽快送走奴仆,可你既然说我们情同姐妹,那为何要连我也送走?” 云枝拉她坐下:“从前我自己也是个奴婢,说什么以姐妹身份待你,不过都是一句话,亏得你信了,替我出生入死这么久。”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点自由,这是你应得的。” 雪桐拿着那张假的:“那给我这个做什么?” “雪桐,你想不想晴樟和虞嬷嬷?咱们去江南找他们吧。” 雪桐却不解道:“以前你说去江南,我二话没有,可现在仇家下狱的下狱,充军的充军,你还被封县主,咱们还有什么可怕?” “依我说,江南虽好,也不及京师,这里天子脚下,发生瘟疫最先得到救治,打仗也最难打到这里,咱们干脆给晴樟和虞嬷嬷去信,让她们回来吧。” “雪桐,我跟你交个底,好叫你心头有个章程。” 见她郑重其事,雪桐不由得屏息凝神。 “侯府巫蛊是假的,东西是我藏的。” 雪桐一张脸吓得雪白。 云枝拍拍她的手:“你别担心,眼下陛下需要一个替罪羊,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而且除了这一桩,侯府结党营私,与数位皇子关系不清不楚,豢养私兵瞒税漏税都是真的。” “换作别的人家,抄家板上钉钉,只因老侯爷与今上情谊非常,扳倒他们才如此艰难。” “只是咱们要知道,三皇子总有重获圣心之日,那时他会怎么对付我们?” 雪桐站即刻起来:“我马上就去收拾行李,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倒也不用那么着急,天都黑了,你先盘算着把咱们剩下的的铺子都卖了,能换的都换成钱再说。” 雪桐急心健性,当即去了。 屋里只剩下佛手和云枝两人。 云枝含笑看着她,佛手剥着花生,一只腿吊在椅子外头晃荡, “唉,不用关心我,我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走了本姑娘另有去处。” 云枝忽然问:“你既然有门路拿到假户籍,为什么还非要拿到云峥手里那份不可?”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别看这么大一个城市这么多人,但凡让那些贵族上点心,找一个消失得有疑点的人不过是多花些功夫。” 云枝抿唇,觉得她是在点自己。 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来了一句:“你和丁小全大加起来,打不打得过那晚伤你的人?” 佛手想都不想:“打不过” 云枝气馁:“这么肯定?” 佛手翻白眼。 “话说,你的本金在我这里已经快翻了一番,你不缺钱。” “可你分明看不惯那些达官贵人的颐指气使草菅人命,却辗转于各大高门,窝在京城这么久,是跟人有什么约定,还是受制于人?” 佛手看着她,不说话了。 神情满是戒备。 云枝收起了玩笑神色,“佛手,你我半路相逢,都不必问过去,我念你为我出生入死数次,眼下等你一夜。” “你若有桎梏,我帮你砍断,如果加上丁小和全大都不行,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总之既允诺你,我便会做到。” “你看似潇洒恣意,实则从不与人交心,我不逼你,等你一夜,明天告诉我答案。” “夜深了,外面有人守着,去睡吧。” 第106章 打又打不过 佛手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将她缠绕,留下冰凉的、令人颤栗的触感。 她想反抗,但浑身酥软,使不出半点力气。 观音阁是专门培养杀手的组织,杀人的手段很多,包括在床上。 训练成的杀手大多不服管教,他们控制人的手段也很多,比如用毒。 云枝刚出侯府时,用来控制青栀与夏嬷嬷的毒丸是用泥巴做的,控制她的毒却是货真价实。 那个人告诉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他,也别想离开京城。 她辗转各大世家,祈求借助他们的力量打败那个人,重获自由。 可每个人在听说那个人的来历之后都反口食言。 她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 现在一个风吹就倒的云枝,水做的似的娇滴滴姑娘,竟然妄想帮她斩断枷锁? 何其可笑。 晨光照亮小院,雪桐就带着寒星丁玲哐当忙碌起来。 两人三下五除二做好了朝食,各叼了一张饼就走:“都别忘了啊,趁热,冷了不好吃了。” 云枝看着因发酵不足而硬邦邦且黑乎乎一看就是煎糊了的肉饼,求助的看向佛手和丁小:“你们谁会做饭?” 佛手抱臂:“我可只会纸上谈兵,别指望我。” 丁小咬牙:“我今天就开始学。” 云枝看着黑暗料理吃不下,敬谢不敏,带上佛手出门。 各吃了一碗胡辣汤两张皮薄馅儿嫩大烧饼,才算缓了过来。 云枝擦了嘴:“昨晚说的事儿你考虑如何?” “昨晚什么事儿?” 云枝看向佛手:“跟我装傻呢?” 佛手伸懒腰:“哎呀,今儿个天气真好,打算去哪儿啊?” 云枝抿唇,盯着她半晌,见她实在不肯说,也只能暂且按下。 有什么办法呢?打又打不过。 今日自然是出城去庄子上。 那里还有个阿锦,也不知道如何了。 到的时候姑娘正在河里摸泥鳅,一身泥巴。 云枝蹲在河边上:“水都没有,你抓啥呢?” 阿锦扬起小花猫似的脸蛋,人都结巴了:“见……见过姑娘,我……下面有湿泥,泥鳅……泥鳅都钻在里面。” 给云枝看得,“你不冷啊?是不是没吃的了?需得你自己寻摸?” “不不不……不是,是……我成天没事儿干……好玩儿。” “你结巴什么?我很吓人吗?” “姑娘……姑娘见谅……我……我打小就有这毛……毛病,最近又久不见人,就……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云枝见她皮虽皮,但面色红润,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连瘟疫都没听说过: “行吧,我还以为你差点死这儿了呢,阿锦啊,这庄子好吧?” 阿锦洗干净了手脚,穿上鞋:“好!地……地方宽敞,玩儿的也多,吃的好好……睡得好……您还大方。” 云枝被她逗乐,“既然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就给你了。” 阿锦瞪大眼睛,跟猛然见了金山却不敢认一样。 云枝敲她脑袋:“你会干农活吗?” 阿锦点头。 “那就能过下去。” 云枝听说过她是孤儿来的,孑然一身,没有亲朋。 “再给你一百两银子,尽够以后过活了,就这样吧,下午雪桐来找你办手续,我们走了,你继续摸泥鳅去把。” 阿锦从后面抱住她的大腿:“姑姑姑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要我了?是嫌我吃得多吗?我以后少吃点,您别打发我!” 这一紧张连话都说利索了。 云枝好笑:“谁说是打发?给你自由身,给你田庄再给你银子,以后不用听别人号令,自己做自己的主,不好吗?” 阿锦含泪仰起脸:“姑娘我我我我不要!你们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我都快闲得长霉了!我就盼着您什么时候能来,能跟我多说两句话,无论什么都行!” 云枝扶额,感情这是个怕孤独的孩子。 “那你去买个丫头或小子做伴都成,以后就伺候你,你还可以继续掏鸟摸鱼。” “哇……”阿锦号啕大哭:“我以后不顽皮了,姑娘别赶我走,我虽然结巴人也比较蠢,但我可勤快了,挑水劈柴您尽管吩咐,洗衣做饭交给我一个就行。” 这世上居然还有上赶着伺候人的吗?云枝表示费解。 不过,别的也就罢了:“你……会做饭?” 阿锦眼泪鼻涕一把抹了,依旧死死地抱着云枝大腿: “会的!上次您来的时候我正做窑鸡,您吃过不还夸我做得很好吗?” 云枝想起是有这么个事儿,从城里一路颠簸至此,滚饱的肚儿又有点饿了,忆起那味道都有点流口水。 “还有还有,以前虞嬷嬷和晴樟姐姐在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我做的,虞嬷嬷每次都夸我一教就会。” 云枝又想起来了,千真万确有这事儿,雪桐来庄子上不长的时间,人都圆润了不少。 佛手已经动心:“咱院儿里的人手如今吧,着实少了些。” 主要那口吃的实在难以下咽。 云枝低头看向如同娘要嫁人的阿锦:“……今天中午吃什么?” 最终,阿锦以一招麻婆豆腐和一道酸菜炖泥鳅俘获了云枝的芳心。 回城的马车上,云枝懊恼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明明打定主意尽量安置好大家,怎么又把阿锦往回带了呢? 阿锦见她如此,十分忐忑:“姑姑姑姑娘放心,我我我我很好养活的,我会……会听话的。” 在她简单纯朴的观念里,大户人家要遣散奴仆,要么是无了,要么是破产了,便顺理成章的如此承诺。 云枝给气笑了:“干活这么麻利,手脚快吧?” “啊?” “见势不妙就赶紧跑,越快越好,特别是打架的时候,自保最重要。” 阿锦似懂非懂,“哦……” 回到家,看到丁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腾出来的晚餐,云枝整个人都安详了。 带阿锦回来是对的,要不然什么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啊? 话不多说,吃饱喝足,睡觉。 半夜里屋顶的瓦片发出一声轻响,云枝睁眼瞪了一会儿,又闭上。 佛手不是不肯说么,那就自己查。 自从正月里她受伤那次之后,那个人就没有再穷追不舍,但佛手每半个月会出去一个晚上。 每次回来之后她的心情都要烂好几天。 跟上去的应该是全大。 天明,色香味俱全的朝食已经摆上了餐桌。 云枝由衷的伸出大拇指:“阿锦,你这手艺去四海楼都是屈才了。” 阿锦略显急促的在围裙上搓着手,她可不知道什么四海楼,只知道主子大概在夸她。 这就行了。 云枝捻起一只水晶包,刚放进嘴里,屋顶就掉下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妈呀妈妈呀!” 阿锦尖叫着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第107章 太子求婚 丁小尖叫着跑进来:“全大哥!全大哥!” 云枝忘记了所有的动作,血液逆流进大脑。 水晶包掉在地上变了形,“全大?” 这是全大? 跟她说这血肉模糊的一坨是全大? 丁小哭得撕心裂肺:“全大哥!你挺住,我去取药,我马上就回来!” 全大却拉住丁小的手,在她手腕上留下一个血印子:“别走,我……有话跟你说,你……” 全大一张嘴就吐一口血,“你十七了,算……大姑娘了,以后……” 丁小泣不成声,全大祈求的看向云枝:“她……” 云枝猛然惊醒一般:“你别跟我说!你等我回来再说!” 她边说边奔向内室,在屋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洁白的瓷瓶,回到全大身边,不由分说将鲜红的药丸喂到他嘴里: “这是二皇子给的,说危急关头能救命,你会没事的!” 全大抓住她的手,眼球爆出眼眶:“县主!别管佛手了……你带着小萍……你们离开京城!” 说完,他似终于解脱了一般,松开两人不省人事。 丁小爆哭:“全大哥!” 云枝急忙去探他的脖子,似乎还有微弱的脉搏。 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任六!任六哥快来!” 任六翻身落在地上:“县主?” “快!” 云枝将他拉进屋:“你快看看他!” 任六也被显见的吓了一跳,摸过后说:“筋脉都断了,内脏也伤势严重,但奇怪,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保着他的肺腑。” 云枝松了口气,这药丸是在赵玦送来的一大堆东西里翻出来的。 当初从谷底获救,他送了许多谢礼给云枝。 云枝看都没看,只叫雪桐都卖了换钱。 雪桐自然照做,只是对着这东西犯了难。 这东西胡乱放在一堆东西里,显然连送的人都不重视,谁知道是不是夸大其词? 此刻命悬一线,云枝脑子里灵光乍现的想起这个,只祈求全大还有万分之一的生机。 难道真是那东西起了作用吗? 丁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他还活着吗?你能救他吗?” 任六为难道:“我……勉力一试吧。” 他对外发出一阵哨音,得到回应后对云枝说:“大夫马上就来,请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准备好热水和纱布剪刀等。” 云枝唤来在门外探头探脑的阿锦:“你去,照他说的做!” 阿锦没刚开始那么怕了:“好好!” 云枝追出去拉住她:“现在丁小伤心难过需要人帮忙撑着,我能相信你吗?” 阿锦咬紧牙根:“县主信我!” 云枝回头看向丁小:“别乱了阵脚,现在你们守家。” 丁小慌乱的看着她:“你要去哪儿?” 云枝平静的说:“我要去把佛手带回来。” 雪桐和寒星已经出门,无人赶车,云枝骑马奔向东宫。 东宫在皇城东侧,上次去的时候,莫姑姑说东宫有单独的出入口,赵晖说,有事随时可以去找他。 他派了那么多人守着她的院子,却放全大畅通无阻的回来而不出面,必是有人知道打伤他的人是谁。 且不愿招惹。 云枝一路咬着牙,到达东宫时脸都是木的。 魏伦说,太子在花园的暖阁里喝茶。 他对云枝的到访并不感到意外,一路恭敬的将她带过去。 远远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 进去行了礼,抬起头,弹琴的人令云枝大跌眼镜。 正是曾在三皇子身边,同进同出的男侍常夜。 侯府刚被抄了家,三皇子因勾结张氏私兵受到陛下申饬,他不陪着三皇子,却在这里给太子弹琴。 他分明是太子的人,却在三皇子身边混到了亲信的位置。 这些人可真会玩儿。 等等! 那太子不早就知道他向三皇子泄露张氏豢养私兵的事了吗? 经历了种种波折,张氏最终倒向三皇子,他为了不让三皇子得利,不得不向陛下和盘托出。 虽然也重创了三皇子,但他自己的损失更大。 毕竟之前,张氏这支私兵可是属于他的! 云枝惊出了一身冷汗。 赵晖走到她身边,和煦道:“还未恭喜你荣封县主。” 云枝回过神,无论太子对她什么考量,至少相识至今没有拿这件事质问过,她直直下跪:“殿下,臣女有事相求。” 赵晖目光轻颤:“一个护卫而已,竟值得你如此?” 他果然已经知道佛手的事,云枝深呼吸,叩首下拜:“她数次救我,情分不比寻常。” “云姑娘,你起来。” 赵晖亲自将她扶起。 他抬起手,琴声戛然而止,又挥了挥手掌,常夜低头退出暖阁。 “你那护卫招惹的不是凡人,乃是陛下的亲信。” 云枝有准备那人的来头不得了,但没想过竟如此难搞。 她无助的看着他:“求殿下帮我。” “帮你?” 云枝点头,抬眸时露出泪光莹莹楚楚可怜的神情,尝试着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见他并未拒绝:“只要殿下帮我,云枝无有不应。” 赵晖看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云枝忐忑的等待他的回应。 一个男人想睡一个女人的眼神,她看一眼就懂。 赵晖在城外初见她时,就露出了那种眼神。 如果太子的所求是那样,如果那样就可以解决佛手的问题,她可以。 “我帮你救人,枝枝嫁给我可好?” 每个字她都听懂了,但放在一起她懵了。 云枝傻了一样,惊讶的瞪大眼睛:“太子……娶我?” 暖阁外,常夜的耳朵动了动。 赵晖含笑看着她:“不是说,无有不应吗?” 云枝猛然低下头,质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太子娶她一个别人的外室,图什么啊? 她也没有美到惊天地泣鬼神、惨绝人寰的地步吧? 抬头:“为什么?” “枝枝不信一见钟情?” 云枝狐疑的偏过头,只一息的时间:“好!殿下下先帮我救人。” 赵晖甩袖大笑:“常夜进来!” 常夜推门而入,声音清朗:“属下在。” “你去吧。” “是。” 云枝焦急的说:“听闻那人身手十分了得!” 赵晖含笑,语气稀松平常:“杀了他。” 常夜仿佛在回应踩死一只蚂蚁,语气淡淡:“是。” 他走了,身姿飘逸。 云枝傻在那里。 就这? 让佛手中毒,让全大重伤的人,还是今上的亲信。 常夜一个人去就行? 第108章 常夜为何帮她 最重要的是,赵晖,一国太子,王朝储君,娶她? “枝枝会弹琴吗?” 云枝回神,挽起袖子,“会!殿下您就听着吧。” 这可是帮自己救佛手的人,就是让她跳大神她也毫不犹豫。 端坐、抬臂、放下。 杂乱无章刺破耳膜的噪音充斥了整个空间。 云枝怀疑人生的抬起手,噪音终于消停。 “不对呀,教习嬷嬷明明夸过我很有天分。” 赵晖刚端起的茶杯撒了一半:“要不还是……” 云枝不信邪,“再来!” 魔音绕耳,暖阁外的侍卫一个踉跄,相互打眼色:“咱们走远点儿?” 赵晖站起来:“枝枝,我们换个……” 云枝怒了,挽高了袖子:“哟嘿!这琴欺生,殿下容我换首曲子。” 高亢尖锐的声音穿透屋顶,路过的寒鸦惊飞一片。 最后是赵晖将她拖开:“枝枝累了,吃些点心喝喝茶,我弹给你听。” 云枝终于接受了自己琴技烂如狗屎的事实。 也难怪,她被教习嬷嬷夸有天分,已经是七岁之前的事了。 自打云幻儿回来,她就再也没有碰过琴。 她气馁的让到一边。 太子的琴不如常夜飘逸灵动,但平稳随和。 熟悉的人一听便知道。 林侧妃还在禁闭之中,忽然立在窗畔,出神的望向主殿金顶。 她久未出宫门,披着长发,未戴簪钗,面容寡淡。 “太子在抚琴?他竟然抚琴?” 侍女瑟缩的低着头。 林侧妃忽然狂笑不止,声如恶魔,令人毛骨悚然。 “伯匀啊伯匀,当初以善通音律享誉京城的人,我为你倾倒,非你不嫁。” “啊哈哈哈……我嫁你五载啊,整整五个春夏秋冬,你不曾为我抚琴……” 她忽然跪下,伤心的掩面痛哭,“伯匀,你好狠的心!” 云枝虽不善丝弦,但欣赏水平还是在的。 她听出太子沉稳的琴音底下暗藏的洪流。 是对世道乱局的愤懑和厌恶,是对天不假年的不平与不甘。 云枝放下茶杯,端坐肃立。 所以,他前世并非死于敌手,他是真的活不长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娶她? “枝枝在想什么?” 云枝从遐思中回神,发现琴声早已停止。 “殿下好技艺。” “唉,比不上当年了。” 他慵懒斜倚,右手敲击着膝盖。 檀香袅袅飘散,外面池子里的锦鲤吐出一个泡泡,破了。 云枝浑身不自在:“我……小郡主如何?臣女能去找她玩儿吗?” “不急,枝枝不如陪陪我。” 这样的话……云枝指了指刚才常夜离开的方向:“他竟然是你的人?” 赵晖轻叹一声:“兄弟之间,算计至此,让枝枝笑话了。” 云枝心不在焉一笑:“三点殿下刚被申饬,他就出入东宫……” 就不怕三皇子的细作探知此事? “枝枝不必担心,走出这扇门,谁也不认得他。” 云枝思索,看来常夜非常善于伪装,并且不止一个马甲,就跟佛手一样。 “嗯……殿下,嗯……京中贵女无数,您为何……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 赵晖含笑看过来,为她续了一杯茶:“有一次常夜回来跟我说……” 云枝背脊轻轻发颤。 赵晖极隐蔽的一笑,“他说,向来不近女色的云峥身边竟然多了一个女子,惹得与思怡之间生了嫌隙。” 云枝捧茶慢慢饮着,听他说:“气得我那三弟都动了杀心,偏偏又杀不掉,我就想着,肯定漂亮又聪明。” 云枝头皮发麻:“他有没有说,我怎么从三皇子手下逃脱的?” 赵晖不逗她了,“你为了那个侍卫什么都肯做,这不就是答案了吗?” 云枝劫后余生般的松了心弦。 不到午时,常夜便回来了,通身白衣不染尘埃。 “佛手姑娘不愿进宫,已回榆阳弄。” 云枝热切的看向太子。 魏伦进来,端着一个托盘。 赵晖解开托盘上的红布,取下一只黄金凤簪:“枝枝,来。” 云枝看清那上面华光璀璨的东西,眼底沉沉,跪在他身前,低下头。 赵晖将凤簪插在她的青丝之中:“等我娶你。” 宫道上,云枝追上常夜:“佛手受伤了吗?” “没有。” 云枝大松了口气,郑重下拜:“多谢常公子。” 常夜看着她头上振翅欲飞的凤形金簪:“云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 云枝心说我能有什么打算?太子不是要娶我吗? “啊,这……对了常公子,正月里思怡郡主可去找过三皇子?” 常夜举步往外走:“找过。” 那她服绝嗣药的事三皇子就知道了啊,三皇子知道常夜能不知道?常夜知道太子能不知道? 明知她不能生育、身份卑微……虽说她现在是县主了吧,但出身实打实的摆在那儿。 太子娶她到底图什么呀? 哦,他还知道自己活不长。 娶她守寡吗? “公子,依你看啊,殿下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常夜脚步未停:“县主,殿下并非你的良人。” 云枝抬头:“这么评价你的主子?” 常夜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 云枝跟上他的脚步:“我怎么不知道呢?可是殿下要娶我才肯救佛手,我能怎么办?” “对了,那个人是陛下亲信,你杀了他陛下不会发怒吗?” “发怒又如何,有太子顶着。” “太子殿下这么厉害啊?” 常夜惜字如金,并未接这句话。 宫门遥遥在望,云枝憋不住了:“那次三皇子让你给我的饭菜里下毒好方便套话,你就看出来我做了手脚是清醒的是不是?因为你是太子的人,所以没有揭穿我是不是?” 常夜驻足回头:“云姑娘,你有很多小聪明,想让太子打消念头不是没有办法。” 云枝看向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提醒自己赵思怡不好惹。 更向赵晖隐瞒自己与赵玦的谈判。 这是一个第一面就对她抱有善意的人,且一而再的帮助她。 为什么? 前世今生,在初见之前,她的脑海里都没有这个人物的存在。 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干净纯粹,没有丝毫欲念。 云枝看向他下巴右侧的一颗小痣。 他似有所觉,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云姑娘,就此别过。” 甬道灌来一阵风,吹起他的衣摆,云枝目送他飘然远去。 第109章 以后我罩你 回到家,佛手果然毫发无伤。 云枝也不问她昨夜干嘛去了,先去看了全大。 任六叫来的大夫已经给她处理过,他全身包得如同一个粽子躺在床上。 佛手看到全大的样子,想着是因为自己对云枝有所隐瞒,才导致她派了全大跟踪自己。 害朋友变成这样,她十分愧疚难过,该如何补偿呢? 丁小哭红了眼睛,但一脸庆幸:“谢县主救全大哥。” 这是还能好的意思。 云枝挥挥手,满身疲惫的回到房间。 佛手无声跟进来,也不说话,木雕似的杵在那儿。 见她当自己是空气,只得开口:“救我的是常夜,但让我去东宫,所以他是太子的人?你跟太子谈什么条件了?” 云枝是当真没发现,被她出声吓了一跳:“我说你进屋之前能不能先敲门?” 佛手走过去,屈膝半跪在她身前:“别打岔,回答我!” 云枝第一次如此认真看佛手的眼睛。 她的瞳孔是褐色的,配上那杏眼圆脸,莫名有股天真无邪的味道。 偏偏她心思最深。 “太子殿下说要娶我,你生死不明的,我只好答应啊,但你知道我肯定是不想嫁的,你说现在怎么办?” “什么?!” 接下来,云枝就坐在那里。 看着佛手气歪了鼻子走来走去,指着东宫的方向破口大骂。 “亏他还是一国储君,长得跟个人似的,心咋那么黑呢!” “我可去他大爷的吧!这才认识几天啊?就要娶你做他孩子后妈,个老黄瓜也配!” 云枝捂脸,简直没眼看。 该说不说,太子除了年纪大点身体差点,长得挺行的。 “自己屋里三妻四妾的供着,他那侧妃就是个趁病谋财害命的主儿!把你拉进去干什么?陪葬吗?” “佛手你生气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我们走吧。” 佛手猛然停下来,下一瞬就到了她面前: “走哪儿?” “随便去哪儿,反正离开这里。” “你真舍得下这眼见就到手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难道不是虎穴狼窝、前途叵测?” 见佛手盯着她,云枝叹了口气:“太子第一次来咱们这儿的时候,曾委婉表示林侧妃不喜欢静喜郡主。” “可你随我去东宫时看见了,太子昏迷,魏伦作为他的心腹,没将我的药方和信件给太子幕僚,却给了林侧妃,这代表什么?” 佛手说:“要么林侧妃在东宫一手遮天,要么太子知道她的底细,却一直表现得十分信任宠爱。” 云枝点头:“不是我自恋啊,在这种情况下,太子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她俯身盯着佛手的眼睛: “所以啊,别看太子人模狗样的,其实想什么没人知道,谁知道他娶我到底图什么,我能真傻乎乎跳进去?” 佛手十分欣慰,起身摸着她的头顶:“脑瓜子清醒,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好孩子,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帮我灭了仇家,以后我罩你。” 云枝偏头躲开她的狗爪:“这么大口气?全大可还躺着呢?” 佛手双目寒光,“所以我得对他的后半生负责。” “唉唉!”云枝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和全大哥……那不也差着十几岁么?” 佛手简直无语:“关上你的脑子。” 她拂袖而去,阿锦进来问:“县主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你随便给我弄的点儿。” “哦,好嘞,任六哥找你。” “叫进来。” 任六进来,云枝双手奉上数枚金饼:“谢你救我的护卫。” 任六收了金饼,心说这县主真大方,挠着头说:“县主,您给我家殿下的回信呢?” “什么回信?” 任六双手比划了个长方形:“就是那日,殿下让我给您送了一封信……” “你等我一会儿!” 云枝回头找出那封信,囫囵个看到最后的问题。 哦,问她去不去北境。 她傻啊去那里喝风吃沙,挥毫迅速写下“不去”二字,看看觉得十分敷衍,又补了一句“谢谢你的袖箭”。 回头交予任六。 任六高兴的将信封放进衣襟,还拍了拍,云枝便看见他手背上一颗痣。 忽然想起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一张冷淡却温和善意的脸。 下巴上也有一颗痣。 待他走了,唤来丁小:“全大这里有我照应着,你且放心,出去帮我办件事。” 丁小如今对她十分感激:“县主吩咐就是。” “你们上次去丰仪县,说遇到从前的人,认得我家人,你去问问他们,记不记得那些人的特征。” 她加重了语气:“尤其是那个只有五岁的小娃娃,要是能画出当年的画像最好。” 丁小大惊:“县主可是见到疑似他的人?” 云枝摇头:“可能性极低,可我既然有怀疑,自然要求证,否则心里的坎过不去。” 丁小别无二话,转身就出了门。 傍晚,雪桐和寒星回来,交给云枝一大摞银票:“店铺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剩一个银楼和酒馆。” 云枝数着钱:“动作这么快?” 给雪桐这两天累的,头发都快打结了:“我走的暗门子,价钱被压的低,要不是咱们赶时间又不能引人注意,钱起码还得多三成。” “已经很不错了,这些钱我们一辈子都花不完。” “对了县主,今天外头在说陛下要重开花灯节,定在五日后。” 五日后,那不就是云牧和张氏砍头那天? 京城每年正月十五有花灯会,今年因国丧而取消。 话说这陛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选哪天不好偏选云张二人砍头那天,真是恶趣味。 雪桐满眼期待:“那天定然十分热闹,进出城门方便,我们就那天走吧?” 云枝思考一番:“你容我想想,对了你还没看过全大,他受了伤,你和寒星去看看他醒了没,灶上熬着花花胶鸡汤,饿了就给他喂一些。” 雪桐大惊,往外跑去:“谁人竟能伤了全大哥?” 翌日上午,云枝收到一封请柬。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特邀令仪县主入宫。 就在明日。 第110章 皇宫赏花宴 想起昨日东宫暖阁的事,云枝叹了口气。 皇后据说出身名门,最重规矩,能放任太子娶她? 进宫不能有好果子吃? 可皇后亲自下的口谕,又不能不去。 佛手不见踪影,不知道捣鼓什么去了。 雪桐寒星和丁小都在外头,各有各的事,就云枝和阿锦、全大在家,全大还躺着,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云枝只好招来太子暗卫:“替我问问太子能去吗。” 其实是委婉的告诉太子她害怕,她不想去。 暗卫一会儿来回话:“殿下说县主尽管去,另外这是殿下为您准备的服饰。” 云枝无语,就知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第二日,云枝拦下又要出门的佛手:“陪我入宫。” “入宫?干嘛去?” “赏花。” 佛手不想去那种一本正经的假笑场合,但听闻是皇后邀请,知道云枝不得不去。 时隔许久,佛手又穿上了巾巾带带的侍女服,根据她的脸型,梳了个双平髻。 马车里,云枝不放心的嘱咐:“你一会儿别板着个脸杀气腾腾的,皇宫那地方,咱小心得罪人。” 佛手憋出一个别扭的微笑:“好的。” 云枝被逗乐了,打开窗户欣赏外面的街景。 薄雾晨光透进来,端的让精心打扮过的少女夺目耀眼。 佛手发愁的想,如此花容月貌哪个男人不喜欢?她要是太子她也娶。 但男人喜欢是一回事,女人能喜欢吗? 尤其她又给别人做过外室,满京城都清楚,皇后能喜欢吗? 今日进宫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风平浪静的让她们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 宫门口,恰遇到思怡郡主和成王妃。 成王妃率先露出一个十分和蔼的微笑,并向云枝走过来。 云枝只好迎了两步:“拜见王妃,拜见郡主。” 成王妃亲热的拉起她的手:“好孩子快免礼,还没有恭喜你获封县主。” “王妃客气了,成王已经送过贺礼了。” 成王妃拉着她的手走向宫门:“区区薄礼怎么能表达我们的心意呢。” 赵思怡看着她与母亲,欲言又止,被前来迎接的宫人打断。 欣瑶公主身边的宫人说:“郡主快移步御花园,公主殿下惦记您多时了。” 赵思怡只好禀报了王妃:“女儿先去,母亲与县主慢慢走。” “去吧,我与县主说说话。” 成王妃最近心情可好了。 原本陛下对女儿与侯府退婚的事还有犹豫,她自个的亲姐姐还拉上娘家向她施压,让她无论如何镇压女儿离经叛道的想法。 她十分不看好云峥,女儿却迫于情势不得不嫁入侯府,真是差点给她气得撅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云家忽然下了大狱。 他们竟然敢胆大包天诅咒陛下,很快被判了斩首抄家,与思怡的婚事自然告吹。 不仅如此,因为云枝献的药方,成王府大批量的捐赠了其中两味药。 女儿抗疫有功,得到万民爱戴和陛下嘉奖,这段时间成王府可风光了。 他的夫君除了和陛下是亲兄弟关系好之外,在朝中并无实权,这些年的尊荣都很浮于表面。 但这次女儿大大的给她争了一口气,比其他勋贵人家娇滴滴的女儿可是好太多了。 赵思怡最近在贵女圈中风头正劲,保媒的客人几乎踏破了成王府的门槛。 而无论是当初决定退婚,还是抗疫立功,里面都有云枝的功劳。 成王妃现在啊,对云枝可是喜欢得不得了。 本就年轻的脸上愈加容光焕发。 她拉着云枝的手:“之前因为我的私心,害你在丰仪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真是很抱歉。” “我知道请你原谅挺不要脸的,索性也不开这个口了,但我在这里向你保证,以后在京城我罩着你。” 提起丰仪县,云枝无可避免想起惨死的亲人,便十分提不起劲儿。 成王妃见此,以为她还没消气,越发说些讨好亲近之语。 其余受邀的达官显贵见此无不侧目,私底下犯起了嘀咕。 这云枝虽说圣眷正浓,可不是赵思怡的情敌吗? 赵思怡因她屡屡受挫,虽说侯府如今已倒台,婚约自然也不存在了,但昔日的情敌如此轻易就化干戈为玉帛? 成王妃丝毫不顾忌别人的打量,亲热的牵着云枝,低声提醒道: “梅妃娘娘最近因三皇子之事可能会为难你,你别担心,一会儿别离我太远。” 说着朝她眨了下眼睛。 云枝无奈一笑。 恐怕为难她的不只梅妃,还有皇后。 成王妃现在胸脯拍的震天响,见了真章敢跟皇后作对? 赏花宴在御花园举行。 刚开春,御花园里的花很少,大多数只是花骨朵。 但大家都知道今天的重点不是赏花,而是为四殿下选妃。 云枝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末席。 她虽是第一次进宫,却并非对皇宫礼仪毫不了解。 她虽家世不显,却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是有品级的。 在场女眷皇后为尊,之后是妃子公主,王妃次之,郡主赵思怡和其他一等诰命夫人再次之。 主之下就是她这个县主了。 其他的高门贵女,哪怕出身累世功勋之家,没有封诰就得屈居她之下,严格来说,见到她还应该行礼问安。 成王妃显然也看出这安排不妥,面色犹豫。 一位年长的嬷嬷轻蔑的说:“云姑娘,在场女眷你出身最低,请坐吧。” 云枝无所谓,坦然坐下。 成王妃见此,也不便再说什么。 于是两人便分开了,位置之间隔的老远。 桌上摆着茶果点心,云枝尝了一瓣橘子,呸,馊的。 她沉默着用手绢包了放在桌下,知道该来的始终会来。 皇后定然知道太子想娶她了。 只是堂堂皇后用这种下三滥的阴招,实在让人不耻。 她这到底是什么命?上哪儿都离不开恶婆婆。 佛手默不作声给她递了张新手绢,她回头笑瞥:“准备还挺充分。” 这时邻座来了两个小姑娘,其中之一紧张的捂着胸口:“听说此次乃是为四殿下选妃,我好紧张。” 另一少女安慰道:“你这么漂亮一定能入选的。” 云枝心说皇家选人什么时候只看样貌? 说话那姑娘不期然看见云枝,脸色顿时变得微妙,捅了捅十分紧张那姑娘的胳膊。 姑娘回头,先看她的脸,再看她通身打扮,脸色变的十分难看。 “姑娘,我见你十分眼生,不知是哪家府上?” 云枝毫不犹豫的说:“刚被抄家的永安侯府上的。” 第111章 发难 俩姑娘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几乎脱出眼眶,身板儿齐齐往后倒:“你就是令仪县主?” “两位好眼力,对了,你们的水果吃吗?不吃匀我点儿。” 两个姑娘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颤巍巍递了个果盘儿过去。 云枝拿起一颗金桔:“谢了。” 小姑娘指着她桌上:“你的为什么不吃?” “哦,馊的。” 刚刚两个小姑娘过于惊讶,声音高了些,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云枝一句“馊的”,自然入了有心人的耳朵。 御花园里暗流涌动。 此时,皇后与梅妃终于款款而来。 众人参拜,皇后落座,大监声音细长:“平身——赐坐——” 花园里一时拘谨,连最活泼的小姑娘也不敢说笑。 皇后这时说:“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给本宫的贵客上馊食?” 她身边的青衣大宫女立马走向云枝,捻起一瓣打开的橘子放进嘴里,神态自若的咽下:“回禀娘娘,并无异常。” 这下大家的脸色可精彩了。 皇后身侧梅妃道:“那姑娘眼生,过来本宫瞧瞧。” 今日进宫大不了受点恶心,她是皇帝刚封的县主,不可能今天就命丧于此。 所以云枝没什么可怕的。 起身走过去,“臣女云枝,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梅妃娘娘。” “哟,原来是献药方解了京城瘟疫的令仪县主?” 皇后轻哼一声:“怕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水果好坏都分不清。” 有夫人笑道:“皇后娘娘火眼金睛,县主据说曾是下狱的云家小子外室,奴仆出身。” 皇后讥讽一笑:“难怪。” 云枝说:“娘娘说的是,夫人说的是。” 梅妃含嗔道:“娘娘,这姑娘年纪小又漂亮,您别吓到人家。” 皇后终于露出笑意:“梅妃总是如此心软。” “是娘娘大度。” 这是一唱一和,解释了刚刚给云枝上馊果的事。 上位者只顾自己脸上有光,哪管别人死活。 云枝看向上首。 皇后四十多的样子,庄重华丽,脸上难掩岁月痕迹。 反观她身边的梅妃,比皇后小不了几岁,但肤若凝脂神采飞扬,连眼角都没有一丝皱纹。 传说她是陛下爱宠,多年来盛宠不衰,但从不飞扬跋扈,处处礼让皇后。 瞧皇后对她的态度,十分给面子。 丈夫的大老婆一点都不讨厌的爱妾,此人的手段非同小可。 梅妃将皇后奉承高兴了,含笑看向云枝:“说起刚过去的瘟疫啊,本宫真是十分好奇。” “令仪县主,你学过医吗?” “自然不曾。” 梅妃十分惊讶:“那你怎会有药方?” 皇后另一侧的欣瑶公主,之前都一脸无趣的玩儿自己的,此时也看向云枝。 不止她,所有人都看过来。 公主细眼微眯:“连太医院和京城名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却能拿出药方,怕不是中间有什么不可言说吧?” 此时一位身穿诰命服饰的老者,发出一声惊呼:“哎呀,多年前杨城也有这么一桩奇事,不知诸位可曾听闻?” 立马有人问:“怎么回事?桑夫人快说说。” 那人道:“也是瘟疫,那次闹了一个多月,死了半城百姓,后来是一位名声不显的大夫拿出药方,果然解了困局。” “陛下也是龙颜大悦,下令嘉奖,还亲手题了“悬壶济世”的牌匾,结果圣旨还没到杨城呢,那人的徒弟却出面把师父给告了。” 众人被吊起了胃口,纷纷问道:“为何?” 桑夫人顿时为难的看向云枝。 另一位夫人恍然大悟道:“呀!我想来了,原来那瘟疫就是那大夫散播的,目的就是借此扬名牟利,他的徒弟深觉如此欺世盗名人尽可夫,于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出面告发了恩师。” 那人眼尾瞥着云枝,意有所指道:“是也不是?” 桑夫人一脸赔笑:“杨城之事确实如此,这回的定然不是吧。” 欣瑶公主冷哼:“怎知不是?她自己也说了从未研习医术,一个婢子出身的外室,上哪儿得来药方?恐怕又是个自导自演、贼喊捉贼,欺世盗名之辈!” 赵思怡就坐在她身侧,紧张的拽她袖子,用眼神质问她为何如此。 欣瑶公主却是高傲的梗着脖子。 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简直与三皇子一模一样,也与上座梅妃一模一样,不难知道出自谁的肚皮。 梅妃温婉可亲,此人却跋扈骄矜,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梅妃私下授意。 佛手手心掐出了血珠,心惊胆战看着云枝的背影。 原来今天这阵仗是冲着云枝来的啊。 她原来的世界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件,那时被千夫所指的是一个国家,尚且百口莫辩。 云枝要怎样为自己正名? 却见云枝不慌不忙道:“回公主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药方不是臣女献给陛下的,是太子献给陛下的。” “还有啊,这药方原也不是治太子的,是治狗的。” 第112章 长公主收为义女 御花园里鸦雀无声。 皇后怒摔了酒杯:“大胆!你竟敢……竟敢……” 竟敢以犬狗比太子,简直目无尊卑、无法无天。 可这话堂堂皇后不出口,气得脸上青白交加。 佛手无力的闭上眼睛,这人已经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不怕了,算了,毁灭吧。 大不了今日一块儿死在这儿。 云枝从容不迫,含笑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女说的千真万确是实话呢。” “臣女的狗跟这次人患的病差不多,药方用了之后竟有奇效,臣女就想着每天都在死人,左右都是死,何不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呢,大家就知道了,这给狗吃的药竟然也能治人!” “臣女原本没想着献药方来着,毕竟这畜牲用的药,人吃出了问题怎办?找谁申冤去?” “这不听闻东宫殿下病危,想起曾与静喜郡主一起给城外流民赠药赠食,才斗胆往东宫去了一封信。”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众位贵人有所不知,其实药方差点就到不了殿下手上,因为臣女的信啊,被林侧妃给撕了。” 云枝环顾四周,看向方才给桑夫人捧臭脚,最先污蔑她‘自导自演’那位夫人: “咦,奇怪了,今日皇后娘娘大摆赏花宴,身为太子殿下侧妃,尊贵的林侧妃怎么不在?哦,难道太子殿下还在生气,林侧妃还被关着禁闭呢?” 那夫人脸上一黑,拂袖侧身。 此人与林侧妃有五分相似,不是姐妹就是同宗,故而刚刚迫不及待给云枝扣屎盆子。 云枝就是故意恶心她。 见她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云枝好心情的回头看向上首: “所以啊皇后娘娘,只要林侧妃手脚再快一点,彻底别让太子殿下知道药方,太子殿下就不会吃跟狗一样的药。” “只要太子殿下觉得给狗用的药方无效,就不会献给陛下,继而让整个京城患者都吃跟狗一样的药。” 她刻意加重那个“狗”字,时时不忘拖上太子赵晖,气得皇后娘娘手指发颤却哑口无言。 云枝丝毫不怕惹恼了皇后,赵晖不是要娶她吗?这点锅都背不动拿什么娶? 皇后不是自觉高贵吗?这些贵妇小姐不是目下无尘吗? 其中又有多少感染过瘟疫,吃过狗吃过的药? 欣瑶公主拍桌:“好一个巧言令色、尖酸刻薄的女子,你别在这里扯什么猪啊狗的,简直是移话题混淆是非。” “我们说的是瘟疫到底怎么来的!” “流民才来京城几天啊?听闻你热心得很嘛,日日往城外去,送米送药,送衣送……” 云枝闲闲看过去,“公主,听闻您也曾感染瘟疫?” 赵欣瑶猛然住口,脸憋成了猪肝色。 是啊,她也感染了瘟疫,也用了云枝献上的药方,吃了跟狗一样的药。 赵思怡起身,向上首款款行礼: “皇伯母明鉴,此次瘟疫全京城只死了三百余人,当年杨城却是半城百姓。” “令仪县主若有心沽名钓誉,大可以等情况更加水深火热的时候再献出药方,到时候她得到的会比现在多得多,只是那时候太子表兄……” 她刻意停顿,令皇后不禁颤了一颤。 届时多的是人能熬过去,可她体弱多病的长子能熬过去吗? 年幼的静喜又能熬过去吗? 只是…… 皇后瞪向赵思怡。 她针对云枝另有深意,这人竟然公然与自己唱反调,真是不知所谓。 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响彻御花园: “或者她直接料想到救了人不仅得不到大家的感激,还会面临如此被误解、被质疑的境地,索性将药方藏起来自家人用用就好,免得惹他一身骚腥,诸位可就满意了?” 众人大骇,纷纷看向这道声音的来源处。 待看清来者,立即起身恭迎。 “拜见长公主。” 不仅如此,连皇后和梅妃也站起来。 梅妃更是趋前行礼:“长公主今日怎么来了?看来今日着实是个好日子。” 云枝心惊,此人竟是卫阳长公主,今上唯一的姐姐。 传闻她年轻时英姿飒爽,一杆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 她也曾上马杀敌,披荆斩棘,为王朝安稳立下汗马功劳。 只是她也受过很多伤,以致如今身体都还不太好,也一生未婚,没有子女。 如此女子,皇后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皇后面色讪讪,弯了弯腰:“大姐姐怎的今日有空来了?快,给长公主……” 卫阳长公主一身华服,却似没听到似的,直接忽略了两个弟媳,径直走向梅妃的位置坐下。 “诸位都坐吧。” 皇后简直如同被打了脸,十分纠结的回到位置。 见状,众贵妇小姐们才安静的坐下。 云枝本想趁机回到末席,结束这一场闹剧,怎料却被长公主点了名。 “令仪县主在哪儿?过来本宫瞧瞧。” 瞧瞧瞧!我脸上是长了花吗?各个都要瞧? 心里虽腹诽着,但她感觉到大长公主对自己没敌意,靠前去:“大长公主金安。” 长公主满脸风霜,鬓边已经有了华发。 她微虚着眼睛伸出手:“再过来些。” 云枝稍顿后走上台阶,蹲身将自己的颅顶放在她手下。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发髻,又摸向她的耳垂、脸颊、眉梢,含笑点头:“是个标志的姑娘。” 云枝终于确定她的眼睛看不清楚了,心中测然道:“长公主谬赞。” “你救了太子,救了小郡主,更救了无数黎民百姓,不仅人美,心也善。” 云枝低头沉默。 皇后如同被人扇肿了脸。 捏着衣袖上的凤凰刺绣憋气。 长公主的声音平稳浑厚,让整个御花园的人都能听清: “即便料到会遭人嫉妒误解,或引来杀身之祸,也义无反顾,还很勇敢。” 云枝抬眸,眼底轻轻的泪花,一口委屈憋在胸膛。 是啊,当初写信给太子的时候就料到有今天,所以千叮咛万嘱咐,所以惶恐难安,甚至解散家仆。 未曾料还是有人懂她的。 长公主手上用力,将她扶起站好,终于转向皇后: “你知道的,我年轻时伤了身子,一直未能生育,今日难得与这孩子投缘,不如弟妹和诸位一起,帮我做个见证,收了这孩子做义女。” 第113章 赐婚太子 云枝如同被一个惊天巨雷砸中,脑子里绵长的“嗡”的一声,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卫阳长公主,要收她做义女? 这比赵晖要娶她还魔幻。 不是,为什么呀? 皇后惊讶得说话都不通顺了:“她……大……大姐姐……” 梅妃这时候又来解围:“长公主怕不是说笑呢?令仪县主确实抗疫有功,但她……” 长公主一个眼神掠过去:“她什么?” 梅妃顿时住了嘴。 她想说云枝出身低微,受不起这泼天的富贵。 但只要长公主铁了心,云枝摇身一变,至少就是郡主。 陛下对这个大姐姐向来敬重,说不定还会破例封她为公主。 这地位嘛,谁也不是生来就高贵或低贱的。 出身只是一方面,后天奋斗也很重要。 即便累世公卿之家,也有从泥腿子打拼来的。 梅妃闭上嘴,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决心不再往里面掺和。 长公主年轻时可是马上斩敌的悍妇,虽沉寂多年,但余威犹在。 就连陛下时不时都说,若长公主是个男人,干脆将这国家给她,他与成王一样做个富贵闲散王爷,寄情山水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在陛下心里这个姐姐的地位超越所有人,他失心疯了才去与她硬碰。 见她退缩,皇后急了,太子要娶云枝,她以出身反驳,若让长公主得逞,云枝摇身一变飞上枝头,这婚事不就成了? 这么多年凤印也不是白掌的,皇后很快镇定下来:“长公主莫要说笑……” 长公主一眼扫过去,威仪顿生:“皇后何时看到我在说笑?” 她气场全开时杀伐之气不减当年,威势涤荡出去,御花园里噤若寒蝉。 但皇后母仪天下多年,又出身百年世家,自也不会轻易落下风。 何况这件事直接关系到太子的婚事,作为一个母亲,她也不可能退缩。 “长公主,你想要个孩子何不挑个哥儿?别说咱们皇族,就是满京城的功勋之家,只要你开口,谁不是上赶着巴望这门好事?” “这孩子啊还是要从小养在身边才亲近贴心,令仪县主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 “我看令仪县主十分合适。” 太子赵晖从花枝后走过来,众人再次起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 赵晖只含笑看着云枝,略弯了腰:“母后万安,长公主金安。” 皇后惊疑不定,眼角直跳,还是长公主镇定:“太子不用多礼。” 赵晖起身,含笑看向众人:“姑母从前保家卫国,现在正该颐养天年的时候,让她亲自教养一个孩子,累到了怎么办?” “再者说,京城的孩子谁身后没有几个盘根错节的家族?唯令仪县主家世简单,也没有额外亲人,可为姑母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长公主在皇后开口之前说:“正是,难得是样貌品行皆是上佳,我一见便心中喜欢,令仪县主,你可愿意奉我为母?” 云枝瞠目结舌,她不太愿意耶。 她要离开京城的啊。 她看向赵晖,赵晖微不可察的点头,示意她答应。 皇后激烈反对。 长公主眼睛都快瞎了,看得出个什么子丑寅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赵晖与长公主一唱一和,怕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在这儿等着她吧? 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云枝又看向佛手,那家伙却在拼命点头。 真是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在她脸上见过这么激动的表情? 得,佛手不会坑她。 云枝面朝长公主下跪:“谢长公主抬爱,臣女愿意。”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御花园里的众人目瞪口呆。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的? 今天不是给四皇子选妃吗?怎么成了卫阳长公主收义女? 只有太子和长公主露出满意的微笑。 赵晖拍了拍手,陛下身边的张庆之立马走进来:“拜见皇后娘娘,拜见长公主,令仪县主接旨。” 这么快? 云枝跪着转向张庆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卫阳长公主,德高望重,慈爱宽厚,为国家之栋梁,皇室之楷模。 其心怀善念,欲收义女,以传承仁爱之精神,弘扬善良之美德。 经考,令仪县主云枝品行端正,心地良善,深得长公主喜爱。 特此恩准云枝拜卫阳长公主为义母,成为皇室一员。 自即日起,云枝将享有皇室义女之尊荣,肩负皇室之责任。 望云枝恪守孝道,尊敬义父义母,团结兄弟姐妹,秉持善良美德,为皇室增彩。 另: 令仪县主云枝品性贤淑,德才兼备,深得朕心,其行止有度,实乃女子之楷模。 今特册封云枝为郡主,以彰其德。 望令仪郡主日后继续秉持善良之心,辅佐皇室,为国家之繁荣尽力。 钦此!】 什么?几日前才封的县主,转眼又荣升郡主,就是朝中大员的升迁也没这么快啊! 夫人小姐们震惊又嫉妒,这云枝命太好了! 赵欣瑶手指陷入赵思怡的皮肉:“你我都没有封号,她却有了,她的地位竟然比你还要高出一头,凭什么?父皇和太子哥哥到底怎么想的?!” 赵思怡不动声色,皇伯父和殿下定有自己的考量,我们无需置喙。 今天的天雷一个接一个,云枝已经顾不上震惊,只觉得膝盖都快酸了,等到终于是念完了: “臣女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彻底傻了,一个倒仰跌坐在椅子上。 还没完呢,张庆之微微一笑,换了张圣旨:“令仪郡主接旨,太子殿下接旨。” 赵晖立即跪到她身边,云枝起身的动作被迫中止,满头问号的继续跪着。 张庆之清了清嗓子,声音端正洪亮: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之运,抚御万方。今有太子赵晖,品德高尚,才德兼备,乃国之栋梁,朕之骄傲。 为彰皇室之隆盛,朕特赐婚于太子。 卫阳长公主义女,令仪郡主云枝,聪慧勇毅,德容俱佳,堪为太子正妃。 兹定于五月初十举行大典,以成良缘。 望太子与云枝相互扶持,相敬如宾,共同肩负家国之重任,传承皇室之荣耀。 钦此!】 第114章 一见钟情? 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众人激烈的彼此讨论。 将云枝赐婚与太子,这比让她拜给长公主做义女还荒唐。 陛下到底怎么想的?他难道不知道云枝什么来历什么出身吗? 难道见太子体弱多病不堪重用,起了换储之心? 不不不!陛下的圣旨里对他可是赞赏有加。 更何况,就算换储,太子变成寻常皇子,那也是皇室室,奴籍出身的云枝万万高攀不上的啊! 这跟当众打太子的脸有什么区别? 太子肯定会拒绝的,肯定! 却见赵晖冲呆若木鸡的云枝眨了下眼睛,声音丝毫没有压低的说: “未来的太子妃,快谢恩呐。” 众人不可置信,怎么看着太子这模样,还挺高兴? 完了,一定是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眼花了,做梦了。 云枝目瞪口呆。 不是,这家伙来真的啊? 连赐婚的圣旨都搞来了。 可她不嫁的啊。 雪桐连跑路的包袱盘缠都准备好了的呀。 给巾帼英雄长公主做义女可以,但赵晖什么黑心白莲花,她才不嫁的好吗。 “殿下……” 赵晖温和一笑:“枝枝高兴得都忘了谢恩了,这儿还好好多人呢。” 说着压着她后脑勺下拜:“儿臣接旨,替未婚妻云枝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庆之收起圣旨,含笑交到赵晖手上:“恭喜太子,恭喜郡主。” 云枝气恼的挣脱赵晖的手:“臣女……” 赵晖抓紧她的手腕,暗暗用了力。 云枝回神,看向他毫无破绽的侧脸,眯了眯眼,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接了旨也不是非嫁不可,她有的是路子神不知鬼不觉消失。 赵晖扶着她起身,还弯腰为她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直起身时对她笑得缱绻缠绵。 云枝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知情的贵女们却以为殿下被她迷惑了,暗恨她一张狐媚子脸专勾男人。 张庆之向上首道:“恭贺娘娘获此佳媳,恭贺长公主喜得义女。” 皇后娘娘脸色铁青如锅底,哪见半分喜色? 倒是大长公主挥挥手淡笑道:“劳烦陛下费心了,忙去吧。” 张庆之告退后,梅妃领着众人高呼:“恭贺皇后娘娘,恭贺长公主,恭贺太子殿下,恭喜令仪郡主。” 这简直是往皇后心上插刀,早知道就不办这劳什子的赏花宴了,她真想一头撞死过去。 云枝木偶一般,随着赵晖来到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拉起她的手,亲切的笑道:“好孩子,以后跟着本宫,没人再敢欺负你。” 云枝心头一片冰冷,木偶般道点头道谢。 长公主这时候起身:“年年赏花也无甚新意,枝枝不如同我去长公主府,看看你以后的新家?” 云枝恭顺道:“儿臣遵命。” 于是长公主牵着云枝,赵晖也跟随在侧,三人大摇大摆离开了御花园,丢下满园心头惊涛骇浪的宾客。 出宫之前,赵晖拉着云枝避开所有人:“你刚刚表现得很不错,我母亲这么多年终于遇到除了姑母以外的敌手。” “本来是随时准备为你解围,谁知道枝枝这么能干,我派不上用场。” 云枝始终记得他押着自己谢恩领旨那一遭,神情冷若冰霜。 赵晖眸中射出锐光:“怎么?你不愿意?那你在暖阁里答应我时……” 云枝垂眸福身:“臣女只是太惊讶了,到现在还没醒过神儿来,没想到殿下这么重视我,特地请了圣旨。” 赵晖神色缓和许多,握着她的手:“有了圣旨,别人便不敢在你面前嚼舌根,只不过依旧免不了被人私下议论,枝枝是不是害怕?” 云枝嫣然一笑:“流言蜚语而已,臣女不怕。”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如此自称。” 云枝再次笑道:“谢殿下护着我。” 赵晖盯着她的眼睛,探究她眼底的情绪。 云枝垂下眼眸:“殿下,为什么?” “你指什么?” “为什么娶我” “枝枝相信,一见钟情吗?” 宫门口,已经准备好了云枝的新座驾,四匹俊马并排拉着,是云枝自己马车的三倍宽。 云枝和佛手坐在里面,握紧了彼此的双手。 “你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人都指尖冰凉,佛手摇头:“有点知道,又不太知道。” 前后左右都是长公主的人,两人只能压低声音交流。 云枝在佛手耳边问:“长公主为什么忽然冒出来收我为义女?” 佛手这个旁观者还是要更能看清一点的,在云枝耳边说: “这个倒简单,肯定是皇后不同意太子娶你,于是想了这么个办法,长公主不过是个幌子,给你抬轿子的工具罢了。” “你刚刚为什么拼命点头?” 佛手警惕的看看左右才道:“有你拒绝的余地吗?” “尽说大实话。” “这位长公主,可以说是皇室里唯一的清流,真真正正的心怀黎民苍生,要不是一介女流又身体不好,皇位让她来坐,恐怕如今已是盛世。” 这是她原书里看到的,长公主是女主赵静喜非常敬佩的人物。 典型的伟光正,只是时运不济生做女儿身,才失去了逐鹿天下的机会。 赵晖在世时,便带着赵静喜非常亲近长公主。 他去世后,长公主本欲抚养赵静喜长大,但因一次意外,赵静喜走失了并且失去了记忆。 后来她于民间长大,与长公主接触不多,但听到许多她的傲人事迹,知道民间对她的评价极高。 云枝丝毫不怀疑佛手说的,“那现在怎么办?我真的要嫁赵晖?” 佛手看着她:“殿下说对你一见钟情,你真不动心?” “男人的话能信?呵,男人,想睡一个女人是一回事,想娶一个女人又是另一回事。赵晖这种皇宫里泡大的男人,戏楼的头牌都没他会演。” “而且,我总觉得丰仪县屠城背后他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跟三皇子一样心狠手辣的人。” 云枝揉了揉两边胳膊:“这种人对我说一见钟情,很惊悚的好吗?” 难得如此清醒,佛手觉得她真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结合原书情节和今天皇宫里一系列丝滑的操作,一条线索在佛手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我觉得,太子不像是在给自己选妻子,而是在给静喜郡主选娘,或者外婆。” 第115章 皇后妥协 云枝蹙眉,很快理清楚头绪。 两人都知道赵晖活不长了,都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没有别的孩子,只有一个女儿赵静喜。 赵静喜母亲难产去世,再失去父亲之后就基本成了个孤儿。 当今帝后或许怜惜疼爱,但等有了新的太子,有了新的太孙太孙女之后,赵静喜的处境就会很难。 且他还在世呢,林侧妃都敢给父女俩找不自在。 就说云枝献药那回,林侧妃宁可将信撕了将药扔了,也不肯救赵静喜和太子。 太子去后,她能心甘情愿抚养赵静喜? 云枝没有娘家,恩宠皆来自于帝王和太子,又与赵静喜投缘。 如今她是长公主义女,太子去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带着赵静喜投靠长公主。 长公主除了是赵静喜的姑婆,还多了一层外祖母的关系,更能名正言顺为她保驾护航。 如果真是这种打算,赵晖可能根本就没想过她会不愿意。 因为这对云枝百利而无一害。 她原本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以后即便成为太子遗孀,也是长公主的女儿,一品郡主。 可谓是一朝从海底爬到云端,敢对赵静喜不好都是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他或许还会以为,这是大大的便宜了云枝。 想清楚这些,云枝竟然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赵晖机关算尽,皆源自一片慈父心肠,比对着她说‘一见钟情’可好太多了。 只是,她今天第一次踏进皇宫就遭到如此刁难,宫廷生活的复杂由此可见一斑,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这人人艳羡的机遇她却是不想要,因为她已经对这个繁华却无情的京城厌倦透顶。 想到赵静喜,忍不住心软,“不如,我们熬到成婚之后,然后死遁?” 佛手看着她:“就算舍得下男人,一品郡主多尊贵?只要不作奸犯科,京城就可以横着走,你真舍得?” 云枝拍她一下:“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皇后的眼神?她想将我千刀万剐!” “那你还敢留到大婚后,不怕先成了刀下亡魂?” 云枝苦恼的抓着头发。 她现在十分为难。 如果她们俩猜的是真的,赵静喜是她的救命恩人,孩子才不到三岁,天真可爱善良,她私心里十分希望能将她的未来安排妥当。 可问题是她这条小命能不能允许她管这件事。 她现在可不是刚重生那会儿的孑然一身,现在拖家带口的呢。 这人一旦有了家,就有了软肋和把柄。 “你觉得赵静喜这后娘当不当得?” 佛手看着云枝,才刚过十六岁呢,就考虑着给人当后娘了。 这是个什么魔幻又操蛋的世界? “静喜郡主……照理说不会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不过你别把我当魔镜,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前世的赵静喜离开皇宫后流落民间,发生一系列离奇经历,遇到许多让她成长的人。 可若今生发生改变,她继续在京城,一个失去太子父亲的郡主,心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到底会成长为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那好吧。”云枝说:“先不纠结了,等去过长公主那里,我们回头再慢慢商量。” 车辆一路前行,向长公主府驶去。 与此同时,立心殿。 皇后娘娘怒不可遏,已经喘着粗气转了好几圈,“你竟背着我与长公主串通,还有你父皇,问都没问过我就给你赐婚,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婚姻大事,你不跟我商量,跑去找长公主,你安的什么心?她安的什么心?!” “我敬她前半生为为国操劳,处处礼让,时时给予厚待,可她呢!她竟然撺掇你娶一个卑贱的破鞋!” 赵晖眸光凌厉:“此乃父皇赐婚,隔墙有耳,母亲慎言。” 皇后甩袖,更加被激怒:“我不认!陛下赐婚又如何?你们问都没问过我,我不同意!” 赵晖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母后就没想过,父皇为何答应吗?因为永安侯府倒台,云枝居功至伟。” 皇后心头一跳。 永安侯府首鼠两端,已经偏向三皇子,她是知道的。 除了永安侯府如断三皇子臂膀,云枝确实有功。 可以此要挟嫁给她的皇儿,依旧不够格。 “那又怎么样?你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娶个那样的的妻子想让人笑掉大牙吗?” “母后。” 赵晖恳切哀婉的一声,摊开双手:“你看看我,看看你的孩子,我等得到继承大统的那一天吗?” 皇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儿不可说这种丧气话!陛下都说你福大命大,你会长命百岁的!” 赵晖弯下腰,下一刻便倒在地上。 皇后大惊失色,奔过去:“晖儿!” 赵晖在皇后怀中抬头,露出苍白的嘴唇和额头的细汗。 皇后心惊胆战:“你怎么了?太医,快宣……” 赵晖阻止了皇后:“母后,我生来体弱,这些年殚精竭虑,就算没有这次瘟疫,你也知道我活不久了。” 皇后泪如雨下,颤着手为他擦汗:“不会的,我会让御医治好你,我儿定会长命百岁的。” 赵晖摇头,虚弱的说:“这世上天不遂人愿的事太多了,尤其是人的寿数,母后,我去后您还有四弟六弟,但喜儿已经没了娘,她才两岁,又没了爹……” “我的儿……别往母亲心上割!就算……就算真有那日,我将喜儿养在身边便是。” 赵晖闭了闭眼睛:“不,宫廷太复杂了,你与父皇少年夫妻,一直感情深厚,也没能阻止我被胎里下毒。” 皇后哭得更加不能自已,正是因为怀他的时候中了毒,才导致赵晖生下来便先天不足,常年在药罐里泡着。 “母后,儿只愿静喜在一个简单的环境中长大,安乐无忧一生。” “我去后……让云枝带着喜儿去姑母那里,姑母无夫无子、宅心仁厚,云枝又不软弱,才能护喜儿平安长大。” 皇后总算明白了儿子的一番苦心,一番慈母心肠搅得她痛彻肺腑: “我答应你,晖儿莫要自暴自弃,母亲答应你,再也不为难云枝了,再也不反对你们了,我的儿你放宽心,快快好起来……” 第116章 我有一个条件 马车抵达长公主府。 云枝和佛手下了车,被引至客厅。 长公主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她微笑着迎接云枝,眼神中透露出慈爱和欣赏。 “见过长公主。”云枝行礼道。 “不必多礼,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长公主笑着拉起云枝的手,让她坐在身旁,“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 云枝点头,心中稍感温暖。 但她仍惦记着赵静喜的事情,忍不住问道:“长公主,关于我和太子的婚事……” 长公主似乎明白她的担忧,温和地说:“孩子你放心,太子选中你,自然是有他的考量,来我让你见个人。” 话音刚落,赵静喜被莫姑姑牵着走进来,见到云枝,挣开莫姑姑扑过来:“云姐姐~” 云枝蹲下接住她:“郡主,你也在这里呢?” 数日不见,赵静喜已经长回了满身肉,年娃娃一般讨喜可爱:“嗯!姑姑说你在这里,还有喜事发生,我得来跟你说恭喜,什么喜事呀云姐姐。” 长公主这时笑道:“喜儿眼里只有云姐姐,连我这个姑婆都看不见了。” 喜儿忙松开云枝,像模像样的行了个宫廷礼仪:“喜儿见过姑婆~” 长公主展颜,伸出手:“喜儿过来。” 赵静喜依偎到她身边,长公主说:“今日的喜事啊,就是姑婆收了你喜欢的云姐姐做义女,以后她就是姑婆的女儿了,跟你一样是郡主了。” 喜儿拍手:“哇!恭喜云姐姐!” 莫姑姑屈膝:“恭喜郡主。” 云枝回礼。 长公主将喜儿抱上膝盖:“不过有件事要跟喜儿纠正一下,你的云姐姐现在是我的女儿,跟你的父王是一辈的,所以以后你就不能叫她姐姐了。” 赵静喜不太明白,偏着小脑袋:“为什么?” 长公主说:“你看啊,喜儿虽然没有母亲,但有父亲,还有皇爷爷皇奶奶和姑婆,可云姐姐无父无母,也没有其他亲人。” “做了我的义女,她就有母亲了,你也是她的亲人了,喜儿为她高兴吗?” 赵静喜点头。 “这就对了,还有啊,今天你皇爷爷给她还有你父王赐了婚,以后她就是你母亲了,喜儿愿不愿意?” 云枝揪着一颗心,留意着赵静喜的反应。 世界上哪个小孩会喜欢凭空多个娘啊? 偏偏赵静喜欢快的拍起手,小小的身体一晃一晃的:“我愿意!我要云姐姐做我的母亲~” 云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静喜已经下了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腿,暖烘烘的身体贴在她身上:“娘亲~娘亲~” 云枝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抬头看去,长公主和莫姑姑竟不约而同的抹起了眼角。 她结结巴巴蹲下:“现在……现在还不是呢。” “娘亲,你以后会跟我住在一起吗?我能天天见到你吗?” 云枝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纠正了,硬着头皮点头,“大概……会吧。” “我可以跟你睡一起吗?” 云枝心软得一塌糊涂:“当然可以。” 赵静喜终于笑了,两只眼睛如同弯弯的月牙:“谢谢娘亲!我会乖的,会听你的话的。” 云枝差点落泪,抱住了她。 长公主擦了泪:“喜儿过来。” 她扳着赵静喜的身体,很认真的说:“现在还不能叫她娘亲,得叫姑母,要等到她与你父王成婚后才能叫娘亲。” 赵静喜充满童真的问:“那云姐姐能快点跟父王成亲吗?明天行不行?” 长公主失笑,刮了刮她的琼鼻:“成亲可不是过家家,要准备的事可多了,你皇爷爷定了五月初十。” “还有啊,喜儿要叫姑母,姑母知道吗?成婚之前叫娘亲,她会被别人笑话的,喜儿要记清楚,知道了吗?” 喜儿似懂非懂,却十分郑重的点头:“知道了,叫姑母。” “喜儿真乖,跟阿莫玩儿去吧,姑婆跟姑母有事商量。” 喜儿扁扁嘴,委屈的看看云枝:“云……姑母一会儿能来陪我玩儿吗?” 云枝点头。 她这才蹦蹦跳跳着离开。 堂上恢复了安静,长公主说: “喜儿自小缺失母爱,当初太子与我说她十分亲近你,我还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实了。” 云枝说:“郡主天真可爱,人人都会喜欢。” 长公主却摇头:“非也,小孩子天真懵懂,却天生能分辨人心好坏,一个人是真对她好还是装的,她会有感觉的。” “林侧妃就不是真的喜欢她,东宫和皇宫里的莺莺燕燕多的是人并非真心喜欢她。” “一个个做出慈爱和善的面孔,笑容底下却全是算计,喜儿天生就能分辨。” 云枝不知该说什么,便恭顺的垂着头。 长公主自顾说道:“林侧妃从前温柔贤淑,做事面面俱到,我们原本还奇怪喜儿为何不与她亲近,直到那次……” “但是你放心,她现在已经暴露,你入主东宫是太子妃,她越不过你去。” 云枝不予置评“可是皇后娘娘那里……” 她喜欢赵静喜、同情赵静喜,可没到搭上自己小命的地步。 大长公主握着她的手: “这个你放心,太子会解决,太子说你聪慧,看出他的身体……” 云枝抖了一下。 储君的身体状况她没资格置喙。 大长公主手上用了力,“我知道,这桩婚事或许非你所愿,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你,太子若薨,你无论是 想再嫁良人,还是离开这里,只要将喜儿带来给我,其余的都不需要你操心。” 云枝缓缓抬起头,她与佛手在马车上的猜测竟然完全中了。 “我……儿臣能相信母亲吗?” 大长温和却坚定的说:“我很早就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母亲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是神圣的,我以皇室名誉担保,枝枝可以相信我。” 云枝看着大长公主认真的眉眼,想起民间百姓和佛手对她的评价。 如果这样一个巾帼英雄都不能信任,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信的? “儿臣……听从母亲安排,但我可不可以提一个条件。” “你说。” 云枝看着大长公主温和的眉眼,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想在离开京城之前解决好所有的事,可上次干涉佛手,害得全大差点丢命。 九州镖局的事不是个人私事,当年牵连甚广。 在搞清楚长公主的态度之前,不宜莽撞说出口。 “儿臣暂时还没有想好,但总得向您和太子讨一个条件才好,我才不会觉得吃亏。” 这话可谓僭越,但大长公主反而欣赏这种直率。 “那好,你留着慢慢想,本宫以大长公主的名誉向你保证,只要不是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本宫都答应你。” 第117章 入住长公主府 云枝便需要搬入长公主府,礼部开始协助她,着手准备婚礼。 佛手一个人回到榆阳弄,雪桐围着她转了两圈:“县主呢?” “她不回来了。” 雪桐一口气上不来,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县主……我的好妹妹,好端端的进宫去,怎么就……” 佛手憋着坏笑:“她被卫阳长公主收为义女,并赐婚于太子,以后就住在长公主府,命我回来收拾家当带你们过去。” 雪桐的眼泪悬在脸上:“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 阿锦嘴巴张得老大了。 “咱们县主以后要做太子妃?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我滴个青天大老爷唉!等县主做了皇后,就要把我们带进皇宫的是吧?” 雪桐从地上爬起来,抓着 佛手胳膊:“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听错了?” 佛手的身体被她晃得前后摇动:“是真的,而且以后不能再叫县主了,陛下今天濯升她为郡主,令仪郡主。” 雪桐倒吸凉气,双目圆瞪捂着心口:“我的天,她怎么就那么能耐呢?快收拾东西对对对,我们快去跟郡主汇合。” 佛手拉住她:“冷静,接下来是她的安排,你听好,全大伤势严重需要照顾,但长公主府形势未明,她那里也需要人,我先带丁小和寒星过去,你带着阿锦在这里照顾全大。” “对了,丁小还没回来?” “没呢,县主……郡主不是派她出去做事儿了嘛,佛手咱换换,丁小留在这儿,她跟全大哥本来就跟父女似的,我跟你去公主府。” 阿锦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佛手看向二人,先对阿锦说:“你不听郡主的话?” 阿锦顿时缩脖子,她对佛手总有点怕怕的,谁叫她那么爱翻白眼:“人家……人家听话嘛。” 佛手缓和语气道:“咱们本来人手就少,厨艺过关的就你一个,全大养伤得吃好喝好,留你下来是郡主寄予厚望的。” 阿锦有被安慰道:“好嘞!我听郡主的,不过等全大哥好了以后我还能去郡主身边吗?” 佛手道:“当然,到时候连全大都得过去当差。” 阿锦满足了:“我还给全大哥煨着鱼汤呢,你们聊吧,我去厨房咯~” 说着蹦蹦跳跳走了。 佛手看向担忧的雪桐:“你也得听话,这里总得留个顶事儿的,否则她不放心。” 雪桐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你和丁小都一身本事,去陪着她最好,带上寒星跑跑腿也方便。” 她迈近一步:“赐婚太子……那些人容得下她吗?不是说要走吗?我们还……” 佛手看向门外,确定了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这中间颇多曲折,但有一点你放心,她现在是安全的,走依旧要走,只不过得推迟。” “她让我转告你,这里的东西不必都搬过去,只带她常用那些便好,剩下的你做主,能换成钱的都换成钱,此外全大的治疗务必尽心,不可吝惜钱财。” 雪桐郑重点头:“好!我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丁小什么时候回来。” 长公主府十分扩大,没有国舅府的骄奢淫逸,但处处透露出皇家底蕴。 府中除了卫阳长公主居住的饮冰院,其余闲置院落八个。 长公主让她任选住处,云枝在大管家的带领下,选择了离饮冰院只隔一个院子的禅心院。 大管家姓季,态度十分恭敬:“郡主是否要改名字?” “还能改吗?” “当然,长公主说您拥有最高自由度。” 越是这样,云枝越是随和:“谢谢,就这个名字挺好的。” 公主身边的昌嬷嬷带来一干仆从,十二男十二女,分成四排向云枝行礼。 昌嬷嬷道:“这些人供您驱使,涵钰涵珠曾在长公主身边调教过一段时间,郡主若不嫌她们蠢笨可放在屋里伺候。” 云枝道:“谢母亲周到,正好我有个侍女叫寒星,名字倒也合缘,便一同做我的大丫头吧,剩下的就交给她们三个管理。” 两位粉衣姑娘屈膝:“谢郡主抬爱。” 禅心院里很干净,只是缺少一些内饰和摆件。 敲定之后,季管家命人送来布置好。 涵钰涵珠二人十分利落能干,安排各人也很合理,一个时辰不到就收拾妥当了。 云枝进去四处看了看,无一处不妥帖。 丁小回来了,与佛手寒星一同到了长公主府。 佛手汇报家中一切安好,该带给雪桐的话也带到了。 丁小和寒星向云枝行礼:“恭喜郡主。” 云枝让二人起身,唤来涵钰涵珠,介绍双方认识后: “以后住在这里不似外头,该守些什么规矩多请教涵夜涵珠。” 寒星得了雪桐的嘱咐,虽有些忐忑不安,但面上得支棱起来,不能落了云枝的脸面。 “请二位姐姐多多指教。” 涵钰笑着拉过她的手:“长得真俊,以后同是伺候郡主的,说什么指教不指教,只是你们刚来有生疏的地方,叫上我和涵珠就行了。” 寒星不敢松懈,露出拘谨的笑容:“先谢过二位姐姐。” 至于佛手和丁小,她们是保镖,得去向季总管和府兵总长报备。 卫阳长公主得先帝特赐,许她按亲王待遇,成立一支五百人的府兵,用于保卫长公主府。 要知道二皇子和三皇子虽赐了宫外居住,但因没封亲王,也只有两百府兵。 今上登基后,不仅没有取缔长公主的这一殊荣,更将府兵数增加至六百。 足见卫阳长公主在整个王朝的特殊地位。 佛手已经洗白了,不过丁小的身份还有问题,云枝亲自带二人去府兵总长处。 季管家说应该让兵长郑国来拜见云枝,而不是她屈尊过去。 云枝含笑道:“长公主府太大了,我也顺便四处看看。” 季总管这才不再劝阻。 公主府占地极广,前庭一个烟波飘渺的大湖,后面一座矮山。 府兵就在后山训练和住宿。 云枝等人过去时,那些人正在训练。 春日阳光撒在他们健硕的体魄上,有一种气贯长虹的雄阔。 季总管命人去叫来郑国,背着他们的魁梧男子转身走来。 他绑着简单的发髻,穿着墨绿色单衣,看到一行人时忽然愣住了。 他三十岁左右年纪,国字脸络腮胡,肤色很深,却虎目含泪,情绪有些激动,只拼命压抑着。 云枝心惊肉跳偏过头,发现丁小也是同样的表情盯着他,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第118章 长公主的图谋 云枝暗叫不好,莫非来这里第一天就掉马? 季总管虽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实际上掌管一个偌大公主府的人,得多精明啊。 他可在一旁看着呢! 佛手也想到此处,用力握了握丁小的手。 丁小忙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把眼泪憋回去。 季总管却似没看到:“郑国,还不拜见令仪郡主。” 郑国深吸一口气,抱拳单膝下跪:“卫阳长公主府兵总长郑国,拜见郡主。” 云枝心不在焉的让他免礼。 我去啊,他竟然认识丁小,那就是九州镖局的人? 九州镖局的人竟然混成了长公主府侍卫的头头,这人有点本事啊。 怎么办? 身边的雷接连不断,她还有好日子过吗? 季总管这时说:“禀郡主,老奴另外还有差事,后山还有果园和花圃,不如让郑国带你们逛逛?” 云枝忙道:“您是府里的老人,不用如此客气,忙去吧。” 他礼数周全的走了。 丁小迫不及待走到郑国跟前:“关二哥,真的是你?” 原来郑国还是假名,云枝心累。 佛手忙咳嗽一声:“这里是长公主府!” 云枝心惊肉跳,总觉得那边训练的士兵正在若有似无看过来。 郑国没有了方才的激动,也在提防着云枝和佛手,表现得很客气,并不搭理丁小: “郡主,要去山上看看吗?” 云枝点头,忧心忡忡跟她走。 进了山,高大的树木连成一片,云枝故意带着佛手往前走,将二人落在后面。 丁小再也忍不住,拉住郑国的袖子:“关二哥,我是小萍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郑国再次动容,只是用眼神示意云枝和佛手。 丁小抹了眼泪:“佛手是我和全大哥的莫逆之交,她数次帮我们渡过难关,至于郡主更是我和全大哥的恩人。” 郑国惊讶的红了眼眶:“大哥还活着?” 丁小点头:“嗯!只是他现在受了伤,在府外郡主的宅子里养着。” “他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想起全大,丁小难过又欣慰:“挺严重的,但郡主为他找了良医,又不惜本钱的医治调理,他已经没有危险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郑国松了口气。 他与全大乃是结拜兄弟,小时候一起四方流浪,后来一同拜入九州镖局,授业恩师都是同一个,感情十分深厚。 “太好了,没想到你们都还活着,其他人呢?” 丁小沉寂下来:“就我们两个,其余人不知道。” “我能去看看他吗?” 丁小毫不犹豫的点头:“可以,全大哥看到你肯定会好得更快!” 郑国看向前方:“郡主那里不需要先请示吗?” “自然要请示的,不过郡主什么都知道,她人特别好,待我和全大哥极好,她肯定会同意的!” 郑国还是有所顾虑的样子,丁小便将如何结识云枝以及之后的事一一说来,打消了他的疑虑: “郑大哥你呢?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当初你们都下了狱,不是被判……” 佛手心不在焉的走着,被草藤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云枝连忙将她扶稳。 “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呢?” 云枝也是忧心忡忡的,“九州镖局?” 佛手没有否认,一副费神思索的样子。 她的记性向来很好,像郑国这样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的实属难得,除非当时的情况很匆忙、很乱。 她忽然定在了原地,将云枝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了。” 云枝有了不好的预感:“哪儿啊?” “三年前劫法场那天,他等着被砍头来着。” 完了完了完了,云枝头晕目眩:“你别这么刺激我,我这郡主才当一天还没到呢……” “不对呀!他们法场没劫成,他不应该被砍了头吗?怎么好端端在这儿?” 佛手说:“那天由于现场十分混乱,官府担心出事,将所有案犯押回,改成毒杀……” 两人对视一眼,看来就是那时候被偷天换日了。 这时丁小和郑国追上二人,郑国话不多说往地上就是一跪,无比诚恳道:“谢郡主救我兄弟!” 云枝只差跳起来:“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们都是……” 她慌乱的转了两个圈:“拜托你别这么大声行吗?我不想被砍头啊!” 郑国疑惑的说:“您贵为郡主,在长公主府里头,谁敢砍您的头?” 云枝气得倒仰,无助的拍脑门儿,只听郑国含笑道:“郡主放心,长公主对我等的身份都是知晓的。” 云枝和佛手齐齐愣掉:“啊?” 曾国笑得露出大白牙:“三年前是二皇子救了我等,将我等安排在长公主府,长公主自然也知道我等身份,且不断提拔重用。” 云枝惊了,怎么哪里都有赵玦那厮的影子? 丁小“咦”的一声:“二皇子救的你们?你们?” 郑国笑道:“是,除了我还有十六个兄弟,是二皇子救的我们。” 丁小激动的跪到他身边:“那我爹爹……” 郑国的笑容散去,流露出悲伤:“他们……没挺过去。” 丁小含泪捂住嘴。 云枝和佛手对望一眼,忽然想起全大说过,九州镖局原是二皇子的产业,当初落难时曾向赵玦求救,他闭门不见袖手旁观。 如今方知,中间另有隐情。 而且赵玦竟将镖局旧部安排在这里,长公主也知情…… 等等。 云枝觉得自己被绕晕了。长公主帮着太子赵晖的女儿找娘,又帮着二皇子赵玦安排旧部,她真的…… 好博爱啊。 那她究竟是心怀仁慈,还是跟永安侯府似的四处下注? 她跟三皇子之间又有没有别的往来? 九州镖局的人各个身手不凡,她养十几个在府里,又是什么图谋? 她真的如佛手所说,是皇室里难得的一股清流吗? 不过,亏得她还差点以嫁给太子为条件请求长公主为丁小二人平反,幸亏她机灵忍了一步,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嘿嘿血赚。 不过,她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让人迷失的地方。 现在她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继续活在这样的惊恐与算计中,她迟早有一天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不要自己变成这样! 第119章 赵晖的吻 郑国道:“另外的兄弟都在下面训练,属下能带小萍去见见他们吗?” 云枝回神点头:“去吧。” 郑国并未起身:“属下……属下能去看看全大吗?” 云枝有些犹豫。 这里是长公主府,见了就见了。 可榆阳弄是自己的老巢,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雪桐阿锦在那里,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手撤没撤还不知道呢。 见她迟疑,郑国立刻请罪:“是属下僭越,等全大好了之后再见吧。” 可丁小含泪看着云枝,云枝只好叹息一声: “去吧,你们机灵点儿,若是外面的人都走了就去见,若是还有人守着就往后延一延。” 丁小和郑国齐声道:“多谢郡主大恩!” 离去前,丁小先向云枝汇报了此去丰仪县旧址的调查结果,见面到现在两人还没单独说上话呢。 “郡主让属下打听故人长相没有进展,只因那老者年事已高,记忆十分模糊。” 云枝知道多半是这样的结果,谈不上难过,只是有些失望。 “不过,属下打听到一事,您母亲的娘家在青台道,娘家有个哥哥,郡主,您的舅舅说不定还在世。” 云枝袖子里的手猛然握紧。 丁小道:“等带关二哥见了全大哥,属下去一趟青台道可好?” 云枝思虑良久:“打听到具体地址了吗?” 丁小摇头。 云枝叹气,“青台道那么大,大海捞针……” 佛手忽道:“也不必亲自过去,可以请丐帮的兄弟帮忙。” “十几年前国中还十分太平,灭门案应该会闹得很大,总会有人记得。” 云枝倒是一怔:“还真有丐帮啊?我只在话本里见过,以为是编的呢。” 佛手轻笑:“艺术来源于现实,全大还躺着,再把丁小派出去,咱们就太缺人了,万一遇到什么事应付不过来,不如等有了消息再去核实。” “行,就照你说的做。” 回到禅心院,涵钰说:“太子殿下来了,长公主传您前厅用膳。” 云枝脚上沾了泥,忙换了绣鞋和衣裙。 暮色倦倦,湖面吹来带着潮气的风,一只小小的轿辇停在院子里。 涵珠说:“前厅路远,恐郡主劳累,请郡主上辇。” 郡主的待遇确实不一样,云枝被抬着去往待客前厅。 自打开春,除了那一场雪,京城还没落过一场雨。 听闻有的老百姓连饮用水都成问题,公主府里却蓄着这么大一片湖。 天色越来越暗,侍女游走在各处点燃了灯烛。 “这片湖叫什么名字?” 涵钰答:“先帝亲赐昌平湖,钦天监监正说过,这片湖联通着国运,湖水若丰,则我国清平昌隆,因此这里常年浩瀚。” 涵珠说:“郡主有所不知,长公主府原不选址于此,是先帝听闻此言之后,特命咱们长公主守着这片湖,也是守护我朝国运。” 原来如此。 云枝更加体会到,长公主在整个国家的超然地位,只是,将国运寄托在一片湖水之上,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愚蠢。 前厅便在昌平湖对岸,走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 云枝下了轿辇,见赵晖站在台阶之上,含笑看着她。 她带着众人盈盈下拜:“拜见太子殿下。” 赵晖含笑伸出手:“枝枝不必多礼,来。” 云枝步上七八级台阶,将右手放进他掌心。 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大可以清清楚楚说出他的打算,左右已经赐了婚,她不可能婚前耍手段的。 她会好好完成一个工具的使命,不用堂堂太子如此做戏。 进了前厅,先帝御笔亲书扑出雄厚的龙气,长公主朝二人觑了觑眼睛,极力想看清楚二人的模样。 昌嬷嬷打趣道:“殿下与郡主感情也太好了,亲自出去迎不说,还要牵着进来。” 长公主嘴角含笑:“这样多好。” 赵晖温和的瞥云枝一眼,她便只好配合的做出羞涩姿态。 里面也不见赵静喜的身影,云枝便问道:“小郡主呢?” 长公主说:“她玩儿累了,方才吃过点心已经睡着,在我院儿里。” 落了座,两人分居长公主左右,昌嬷嬷领着人开始上菜。 长公主说:“第一次共膳,还不清楚你的口味,只太子方才与我说你喜食汤羹,正好今晚有一道芙蓉鸡蛋羹,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云枝忙道:“谢母亲挂怀。” 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她与赵晖共膳的机会并不多,这人却精准的把握了她的喜好。 不知是观察力惊人,还是调查她到事无巨细的地步。 她命令自己赶快打住脑海里的猜度,再这样下去脑子会烧糊的。 揣测人心与目的已经成了本能,可太费脑子,太累了。 长公主府的晚膳却并不奢侈,三个人用五菜一汤,并非分餐制,而是与寻常百姓家一样,围桌而食。 味道嘛,也就那样。 云枝觉得,以前槐花巷的伙食,都比这里好些。 长公主不良于视,但耳力非常、观察细致入微:“是不是不合胃口?” 云枝摇头:“是儿臣不太饿。” 赵晖为她夹了一块炙羊肉:“不饿也要多吃些,姑母素来节俭,见不得剩菜剩饭,今日为了迎接你特地加了两道菜,往日我来蹭饭的时候可只有三菜一汤,不吃完的话,姑母会生气的。” 这还是加了两道菜的…… 云枝低头默默扒饭,好奇怪,已经开始想念阿锦的手艺了。 长公主这时说:“如果吃不惯也不勉强,你的院子里可以设小厨房,寻几个手艺好的厨娘为你单独做也行。” 这未免太骄矜了,云枝刚想说不用,长公主又说:“我平日也在自己院里吃,除非来客人,咱们谁也不用迁就谁,改变以前的习惯,这样可好?” 云枝忙道:“听从母亲安排。” 用过膳,赵晖让云枝陪他去接赵静喜。 两人沿着昌平湖徐徐而行,晚风有些寒凉。 一阵乌云飘过,赵晖碰了碰她的手背:“枝枝,抬头看。” 云枝抬头,皓月当空,碎星铺向天际,直至被远处的山峰阻隔。 忽觉唇边软软的触感,带着药香和茶香,一触即分。 她僵在那里,眼中是闪耀的星河,唇边是赵晖留下的余温。 第120章 明日看砍头 她缓缓收回目光,赵晖还垂头看着她。 眼中的深意,叫人心弦狠狠一动。 这种目光云枝太熟悉了,在云峥身上见过无数次。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呼吸相闻。 赵晖的眸底越发深沉,再次向她靠近。 接触的一瞬间,云枝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但种种掣肘在脑海中闪过,她生生定着未动。 这一次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赵晖犹不满足,搂了她的腰和后脑勺,迫得云枝不得不抬头张嘴,他便趁虚而入。 佛手魏伦等人远远缀在后头,一个个弯腰低着头,非礼勿视。 佛手耳边仿佛火车轰鸣了一路,震得她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发现身边正是魏伦,便想起打探一下:“皇后娘娘那边可有苛责太子殿下?” 魏伦偏着脑袋,朝她抛了个媚眼:“郡主无需担心,太子已经摆平了。” 佛手低声嘀咕:“既然摆得平为何不趁早,害得郡主今日遭受好大一番奚落。” 魏伦双眼瞪成了绿豆,竟然有人嚼太子舌根嚼到他跟前了,真是开了眼界了。 佛手别过头,不再理他。 那边,赵晖终于松开云枝,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赵晖将她拥在怀中,两人一同看向璀璨星河,他喟叹道:“跟我想象中一样。” 赵静喜已经醒了,听闻大家没等她已经吃过饭,气得正在闹脾气。 云枝二人到的时候,正在背对着莫姑姑掉眼泪,胖乎乎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云枝与赵晖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抱住她:“喜儿怎么掉金豆子了?” 赵静喜看见她,更加委屈,“哇”的一声:“娘亲不疼我……” 莫姑姑脸一白下跪:“郡主忘了长公主的叮嘱吗?现在还不能叫娘亲。” 云枝白天不曾见她对这个称呼反应这么大,便看向赵晖。 他脸色晦暗不明,背着手立在那里,无形的压迫感。 云枝将赵静喜抱到腿上:“小郡主是睡懵了,童言无忌,没关系的。” 轻轻拍着赵静喜的后背:“喜儿是不是饿了?” 赵静喜双手揪住她的衣领:“说好你和姑婆……说完话来找我玩儿的,我等了你好久……” 她说几个字就抽噎两下:“你都不来,我都睡着了……你还不等我一起吃饭。” 云枝心软得一塌糊涂,低下头挨着她肉乎乎的脸颊:“对不起哦,我错了,以后吃饭的时候叫醒你好不好?” 赵静喜气鼓鼓的“哼”了一声,泪眼朦胧看向赵晖:“我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家?我可不可以挨着娘……挨着小姑睡?” 赵晖侧过身去,仰起头:“喜儿莫闹,小姑今日刚搬了家,很累的。” “无碍。” 众人屏气凝神。 云枝盯着地毯上的花纹,轻声说:“换了地方我也不太适应,要是有个熟悉的人能陪着我,或许会好很多。” 赵静喜双臂缠上她的脖子,绞得她有些气闷:“我陪着小姑!” 赵晖回头看向紧紧依偎的二人,触上云枝含笑的眼睛,无声轻叹:“好,喜儿要听话。” 赵静喜喜出望外,大声保证:“我会听话的!” 与长公主道过了晚安,一行人回禅心院。 莫姑姑抱着赵静喜,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嘴都不带停的。 赵晖牵着云枝的手落后几步:“喜儿年幼,给你添麻烦了。” “殿下知道的,我很喜欢小郡主。” “母后那里你无需担忧。” 云枝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禅心院门口,寒风大作,涵钰涵珠挡在门口:“夜深了,殿下该回东宫了。” 这必是长公主授意,他不便再进入女子闺阁。 “喜儿,晚上睡觉莫要闹腾。” 赵静喜偷笑:“知道的父王。” “我明日来接你。” 赵静喜皱眉:“父王如果忙的话,不用来接我的。” 她偷看云枝脸色,实际上是想多留两天。 赵晖有些无奈,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么快就不要父王了?” 赵静喜吐舌头。 云枝失笑:“小郡主言之有理,殿下公务繁忙,不用急着接小郡主。” 赵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过几日母后会从宫中安排人过来,帮你熟悉宫中规矩。” 云枝敛了笑容:“是。” 赵晖握了握她的手:“别怕。” 云枝抬眸,感动的看着他:“好。” 变脸真快,赵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云枝垂下嘴角,收起楚楚可怜的神色,从莫姑姑手中接过赵静喜:“走咯,去看我的新院子咯~” 赵静喜咯咯直笑,抬起双手:“哦~~哦~~~” 云枝抱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回到正屋厢房,涵珠领着人进来:“膳房给小郡主准备的晚膳送来了。” 云枝牵着她的手:“走去吃饭。” 给赵静喜准备的晚餐也很简单,每样都小小一碟,长公主府简直将节俭刻进了骨子里。 当真有这个必要吗? 云枝托腮看着她吃,赵静喜还不到三岁,但完全不用别人喂,都是自己吃。 十分可爱。 就是嫌弃味道不大好。 云枝为她擦着嘴角的饭粒:“过段时间等我府外厨子进来了你再来,她做的饭菜可好吃了,保准你喜欢。” 喜儿眼睛都亮了,吃饭都更有胃口了。 云枝唏嘘的看着她。 不知道她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 是像欣瑶公主一样刻薄凌人,还是像赵思怡那样豁达善良。 但至少现在,这是一个单纯可爱、令人忍不住心疼的好孩子。 云枝完全没有办法不喜欢她。 两人共枕而眠,小姑娘身体暖融融的,云枝完全不用汤婆子,抱着她睡了一夜好觉。 第二日她让人在院子里搭个秋千,带着喜儿泛舟游湖,抓了一条巴掌大的鱼。 她问涵钰:“可不可以烤来吃?” 涵钰一番纠结,去请示了昌嬷嬷,回来时带着一套烤具。 赵晖果然很忙,魏伦来接了两次都没把赵静喜接回去。 直到这日赵晖亲临。 不由分说将赵静喜塞进马车,回头对不忍心的云枝说:“明日看砍头,就不带小孩了。” 第121章 兄妹重聚 云枝一阵恍惚,这么快就到云牧张氏砍头的日子了。 这一天也是花灯节。 云枝上前,主动牵起太子的一根手指:“我要带上云峥和云幻儿!” 分明是越界的请求,她却笃定他会答应。 喜儿在莫姑姑的安抚下终于安静了些,扁着嘴巴说:“知道了,我跟小姑道别。” 她掀开车帘,恰看见父王掐着云枝的腰进了禅心院,衣袂一飘就不见了踪影。 她以为父王欺负云枝,张嘴就要叫喊,被莫姑姑眼疾手快捂了嘴。 云枝只觉眼前一花,身边那么多人就全都不见了。 背抵在有些冷硬的墙上,下一瞬就被夺去了所有呼吸。 赵晖有些狂,有些燥,唇齿间萦绕不去的药香。 云枝心头狂跳,手指抓紧了墙砖的缝隙,指尖用力到发痛。 良久,他才退开,清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往她肺腑挤压,冲得她想咳嗽,拼命忍着。 待呼吸平复下来,他微粝的指腹捻去她唇角的水光:“你要见他?” 云枝眼底是压抑的疯狂和仇恨:“我要他们亲眼看着那爹娘被砍头!” 他的目光温和下来,终于松开对她的桎梏:“好。” 东宫马车离去,佛手一个健步冲到她身边,目光沉痛看着她。 云枝指尖的颤抖压了下去,扬起嘴唇:“你这是什么表情?” 佛手忽的就红了眼圈。 “对不起。” 云枝微愕,转而明白她是因为自己被赐婚一事。 “你想多了,太子要娶我,无论如何他都会达成目的。” “你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没了你他还能找其他。” 涵夜涵珠进来了,不便再多说,云枝转身进屋:“早点休息,明日要出门。” 大理寺,寂静的牢狱深处,狱卒打开牢门:“云峥出来。” 云峥双目无神的盯着气窗透进的一缕晨光,眼睫眨了眨,心头一阵绞痛,但他的外表还是平静的。 侯府已经化为灰烬,今日是双亲抄斩的日子,他也要上路了,但他不能堕了最后的尊严。 手脚都戴上镣铐,行走间发出沉重的铁链声。 再一次站在阳光之下,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原来已经春天了。 他并没有受太多折磨,没有严刑拷打,饮食上也并无苛待,只是终日不见阳光,脸色十分苍白。 张开嘴,声音十分艰涩,是重复了几十遍的问题:“我能见见云枝吗?” 看押他的狱卒头子今早刚跟老婆吵了架,心情最坏的时候,冷笑一声:“急什么?一会儿就见到了。” 云峥猛猝然看过去,他太惊讶了,云枝终于肯见他了吗? 终日关押在昏暗的地方,让他的眼睛已经变形,总之那一眼让狱卒十分不舒服,上前抽了一个耳光: “瞪什么瞪!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呢?”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他自打下狱还是第一次被打,这一次云峥是真的带了怒气。 狱卒受到挑衅,怒火蹭蹭蹭直冲头顶,抬腿将他踹得跌倒在地: “我呸!世子爷,今儿个可是令堂令慈砍头的日子,有什么不满去冲着太子和令仪郡主发,瞪哥儿几个是什么意思?” 云峥腹部钻心的痛,反倒冷静下来。 虎落平阳被犬欺,一身傲骨顶什么用?不过让自己受更多苦。 这些天一直有人告诉他外面的情况,他知道令仪郡主就是云枝,也知道她被赐婚于赵晖,婚期就在五月初十。 “今天莫非是……” 狱卒笑得不怀好意:“令仪郡主邀请你去菜市场看砍头。” 他睁大眼睛,忽听女牢那边传来动静,越来越清晰。 “放开我!我是国舅府的儿媳,你们别碰我……别碰我……” 他木偶般回头,云幻儿被拖出来,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伸手挡住。 手臂间发现熟悉的脸庞,她歇斯底里的冲过来,被狱卒拽回去。 “大哥!是云枝!是云枝害的我们!巫蛊是她……” 有士兵上前点了她的哑穴,云幻儿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怨恨的目光盯着云峥不放。 她好恨啊,好恨。 如果不是哥哥一意孤行保着云枝,侯府何至于有今天,她何至于有今天! 她涕泪横流,却失望的发现云峥还是那么平静。 押送他们的共二十名士兵,准备了两辆马车。 云峥也被点了哑穴,两人分别被扔上马车。 云幻儿不停用身体和头去撞击车厢四壁,制造各种动静,惹怒了狱卒,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里面便安静了。 反观云峥这边,倒是省心不少。 周遭越来越热闹,马车渐渐走走停停。 “糖葫芦,爹爹我要糖葫芦。” “今晚花灯节,娘子我们早些收了摊儿,晚上一起去玩儿。” “酥饼唉——令仪郡主赞过的皮薄馅儿大的大酥饼唉——” “这本书赠予兄台,望你在春闱金榜题名、大放异彩。” “菜市口人太多了,挤都挤不进去,欸瞧我去爬那家屋顶!” “你个背时砍脑壳的瓜娃子,砍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回来给老子送货!” “我就看就看,听说砍的是曾经的侯爷,就是他们用巫蛊诅咒陛下才导致瘟疫,我怎么也要去扔两个臭鸡蛋,为奶奶报仇!” 云幻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云枝说得没错,陛下需要一个替罪羊,无论侯府有没有做下巫蛊罪行,民意滔滔之下,他们翻不了身了。 云枝好恶毒的心肠,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她却要自己兄妹亲眼目睹父母砍头。 今日之后,哥哥充军,自己流放岭南。 她以前总嫌弃父亲软弱无能,哥哥又太过严厉,可今日之后,一家人却再也无法相见。 云枝太狠了,她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 侯府锦衣玉食将她养大,哥哥更是待她如珠如宝,她却为了那些已经见阎王的血亲向侯府复仇。 她没良心,她没良心啊! 马车分别停在菜市场的东西两侧,两人左右都守着严阵以待的士兵马车被掀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正对刑场上跪着的夫妻二人。 云幻儿闭上眼睛别过头去,被士兵捏着下巴扭过来:“不想吃苦头就好好看着。” 她无声的呐喊:母亲! 云峥面如死灰的看着这一切,激愤的人群往云牧与张氏身上扔着臭鸡蛋和烂菜叶。 一道飘渺的声音忽然传进他的耳朵:“好看吗?” 第122章 云峥重生 这道声音伴随着排山倒海的回忆,钻进云峥的耳膜,扯动他的心脏痛到痉挛。 下一刻,车帘轻动,云枝含笑上了马车,带来一阵香风。 她坐在他对面,笑意盈盈望着他:“好久不见啊世子。” 云峥静静看着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抚摸她的五官、发型、耳垂、衣饰。 她满身朱翠,颜色更胜从前。 他的目光充满了留恋和爱惜,唯独不见恨意,令云枝十分不甘心。 带他来这里,可不是看他这副表情的。 云枝红唇轻翘:“看到那些百姓了吗?他们在为你爹娘的死而狂欢,甚至恨不能亲自上去砍上两刀。”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也不关心真相,只要看到掉落的脑袋和飞溅的鲜血就可以了。” 云峥的目光从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往上移动,直至与她对视。 那是爱慕。 云枝弯起的唇角落下去:“看来你也知道他们罪该万死。” 云峥的嘴角忽然流下一行血迹,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对……不起。” 士兵霍然变色,此人竟然冲破了哑穴,恐怕令仪郡主会责怪他们看管不力。 正要重新让他失声,却见云枝抬手,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 “世子莫不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云峥的头被打偏过去,慢动作一般缓缓回正,又说了一次:“枝枝,对不起。” 他的声音顺畅了许多:“我不恨你,这样挺好的,你还活着,挺好的。” 云枝掐紧了手,恍然未觉自己已经盈满了泪水。 士兵的动作因此而有些迟疑。 她怒瞪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咬着后槽牙:“云峥,你没资格向我道歉。” 云峥好想分开她的手,让她别伤到自己。 可一动作便听到镣铐的声音,士兵凶狠的压住他,痛得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大概是断了。 只好温和的说:“松手,别把自己弄疼了。” 云枝低头看向双手,眼泪掉落在她浅青的衣衫上,氤出一团深色。 她慌乱的抬手抹掉,凶狠的看过去:“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心软?你做梦!” 云峥极轻的笑了笑:“不要原谅我,别对我心软,这是我咎由自取。” “装神弄鬼,好没意思!” 云枝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儿,决定离去。 反正今日之后,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云峥忽然抓住她的手:“枝枝,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对你很不好,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是不是真的?” 云枝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他。 士兵握了他的手,用了暗劲:“松手!不得对令仪郡主无礼!” 云峥却执拗的看着她,丝毫不管手上的疼痛: “是真的吗?你也梦见了是不是?所以什么都变了,你没有被马夫……你故意与我亲近,你从第一天接近我开始,就是为了复仇。” 他盯着她,颤声问:“是吗?” 云枝不答,嘴唇颤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云峥的眼泪滑下:“看来是真的了。” “……是。” 云枝感觉自己的脸上一片冰凉。 “枝枝,对不起,从前……可这一次,我是真心。” 云枝抬起头,逼自己将眼泪收回去:“不要跟我道歉,我不接受。” 云峥不死心的问:“那你你有没有片刻爱过我?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你可曾对我有过真心?” 云枝擦去眼泪,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有,我从来、一丁点,都没有爱过你。” 云峥不相信,“不可能!这一次我没有伤害过你!” “并不是亲自施加于身体的苦痛才叫伤害,云峥,你妹妹的出生害死我满门,你的亲人伤我害我,你纵然不曾亲自动手,却对他们处处维护,我们天然立场敌对,你的袖手旁观便是罪孽。” 云峥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再一次想要道歉。 “不要道歉,我永远不会接受,我也不恨你了,因为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永远没有你。” 她用了力,抽回手下了马车。 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看向马车里阴影中的少年:“云峥,后会无期。” 云峥想要抓住她,纵身往前扑,被士兵压在地板上。 云枝转身离去,车帘隔绝了他所有的目光。 他忽然狂笑不止,士兵不再犹豫的堵住他的嘴。 他无声的哭泣,泪流满面。 他是在下狱的那个晚上重生的。 前世记忆扑面而来,他看清了前世做过的一切,毛骨悚然的晕了过去。 原来前世,他就曾弄丢过她。 云枝自从见过那人之后就有些恍惚,赵晖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你还好吗?” 云枝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她才不难过,云峥既有了前世记忆,更加罪有应得。 不过,他前世可是做了新科状元,第一次任职就是兵部,若放任不管,很有可能戴罪立功。 “殿下,不能让他去充军。” 赵晖以为她见了一面之后心软,不悦道:“为何?” “他不会老实去那儿的。” 云枝望着他:“云家、谢家、张家绵延数百年,总有人逃过了这次抄家,若令他们取得联系暗中勾结,必定祸害江山社稷。” “你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 赵晖不语,静静看着她。 云枝见此,浅浅福了身:“殿下若觉得臣女心狠手辣太过绝情,大可以置之不理,反正他危害的不会是我的江山。” 话落,她欲转身离去,被一股大力拽得急转回身。 赵晖搂着她的后背:“枝枝如此魄力,吾甚心悦。” 后半句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不过在京城动手不妥,路上机会多的是。” 云枝耳朵尖烧得通红:“殿下!这么多人呢!” 赵晖爽朗大笑,松开她:“去那边茶楼坐着,别在这儿干等。” 佛手一直留意着云枝的反应,见她转身之后很快恢复了冰冷神色,狠狠松了一口气。 赵晖虽是个短命的,但要让一个女子陷进去却很容易。 云枝若动了心,可就走不出京城这汪泥潭了。 “刚刚云峥说……” 云枝看了她一眼,“没错,我跟你一样,只不过我前世一直被关着,也命短。” 佛手兴奋得指尖发麻。 但忆起过往种种,又觉得云枝应该是书里的原住民,有些失望的说:“我们……应该还不太一样。” 丁小看着她们打哑迷,简直糊涂了。 午时到,监斩官宣了皇令,刀斧划破长空。 云幻儿惊恐到了极致,无声的张大嘴,下一瞬,晕倒在马车里。 第123章 云幻儿怀孕 赵思怡也在茶肆二楼,只不过她不忍看到那血腥的一幕,选了个最远的地方。 云峥虽辜负了她,侯府虽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但云牧和张氏曾经待她很不错。 她想着,好歹给那二人收个尸。 她是皇室子弟,没有亲兄弟,父亲无实权,又曾是云峥未婚妻,由她出面,谁都不好多说什么。 与她同来的还有薛涛孙竹等,皆是云峥昔日好友。 薛涛忽然看向外面说:“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如今得道升天,怎会坐那样简陋的马车?” 曹敬之观察了一会儿,见云枝与太子言行亲密,那辆马车周围虽重兵把守,却远离人群,怪异非常。 再往周围看,相对方向还有一辆,也是同样的围满了士兵。 “应当是阿峥兄妹。” 他素来与云峥不太对付,但见他一朝从云端跌落,也有两分唏嘘。 薛涛将窗棂拍出裂缝:“这个贱人!太过心狠手辣!竟然带着阿峥和幻儿来看伯父伯母砍头?” 众人被他吸引,看向人头攒动的菜市口,也是义愤填膺。 曹敬之道:“凭她一个人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除非太子殿下也是同意的。” 薛涛更加愤懑:“太子到底怎么想的?竟然同意娶那种恶毒的女人。” 孙竹看了看表妹赵思怡,示意他收声:“天家婚事,你我还是不要置喙的好。” 薛涛脑子一个激灵。 这才想起那日四海楼骂了云枝两句,隔日父兄就被御史参了。 官宦子弟别看平日里风光无限,却一不小心就会祸从口出。 他只好憋着满腔愤懑回到茶案,小声嘀咕:“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曾经同床共枕呢,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也是她。” 孙竹是梅妃娘家人,到底背景硬一些,“可怜了幻儿妹妹,什么也没做,先是守寡,现在又要……唉!” 赵思怡放下茶杯。 谁都有可能无辜,唯独云幻儿不可能。 这些公子哥儿平日与贵女小姐们接触得少,云幻儿又惯会矫揉造作,他们还真以为那是个善茬。 别的且不说,她曾亲自撞见侯府的马夫受云幻儿指使,差点玷污了云枝。 那不可能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如此小人行径,她若是云枝,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以说,云枝除了出身,处处胜过云幻儿。 而如今侯府坍塌,云枝做了长公主义女,封号品级胜过她这个皇室女,与云幻儿的地位如同翻了个个。 假以时日她入主东宫,将来更会荣登后位,这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 不过,如今云幻儿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带人亲自看双亲砍头,确实过分了些。 她无声叹息,除了叹息,也做不了多余的。 入夜,城市变成灯火的海洋,辉煌如昼。 经历了国丧和瘟疫,京城以外的地方又总是传来战争内乱的消息,就说离得不远的丰仪县,就因叛军而全城灰飞烟灭。 这世道谁也说不定能活到哪一天,因此更加珍惜眼前的太平。 赵晖扛着女儿坐在肩头,左手扶着女儿的小腿,右手牵着云枝。 三人缓缓穿过喜色洋溢的人群,好一幅三口之家的温馨画面。 “小兔子小兔子!我要那个小兔子!” 赵静喜高兴得蹦来蹦去,吓得魏伦心惊胆战: “我的小祖宗你轻点儿诶!别把自个摔了,别把殿下给累着了诶!” 赵晖笑骂他一句:“孤可没那么弱不禁风。” 云枝含笑道:“郡主稍等,我去买来。” 赵晖却并不愿在原地等待,跟着到了小摊旁,等云枝选好了兔子灯,拿起一只做工精美的桃花灯:“此灯堪与你相配。” 云枝羞涩道谢,随后要一起付钱,被他制止:“这可不行,魏伦。” 魏伦偷笑着取出钱袋。 远处,一道倩影隔着重重人群,将几人的亲密看在眼里。 侍女恐她伤心,劝道:“二姑娘,那边在点鳌山烟火,我们去看看吧。” 已故太子妃的妹妹,丞相府二小姐收回泪眼,吐出一口浊气:“走吧。” 赵静喜揉了揉眼睛:“小姨……” 众人随着她的指引看去,却并无所获。 赵静喜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拿了小兔子花灯又嚷着要去找小豆子。 而小豆子也拉着师父去找云枝和佛手,到了榆阳弄才知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两方便这么错过了。 也不防,乘兴而归。 夜晚的长公主府燃起了点点萤灯,云枝披着丝袍站在廊下,看向远处波澜轻起的湖面。 “我们做孔明灯吧?” 涵钰涵珠找来材料,几人做好了不太精致的孔明灯,点燃,云枝拿起笔,写下四个字:愿得往生。 听闻,死于非命者不得入轮回道,她的父母亲人何其无辜。 她咬破指尖,在末尾留下一个指印,不知以血祈愿有没有用。 唤来佛手:“你也许个愿吧。” 佛手盯着烛火,写下:不要思念我。 云枝第一次看见她的笔迹,缺胳膊少腿儿的,以为是小时候没有接受系统教育的条件。 “丁小寒星,你们也来。” 丁小屈膝:“奴婢写不来字。” “没事,你想许什么愿告诉我,我帮你写。” 丁小在她耳边说:“父母安息,全大哥快好起来。” 云枝帮她写下。 寒星也写不来,托云枝写:“奶奶投个好人家。” 放飞,它飘向远处的山峦。 第二日,宫里的嬷嬷来了,奉皇后之命,开始教导云枝宫规礼仪。 一同带来了十个绣娘,协助她做绣品。 嫁衣有皇宫尚衣局制作,但还有许多别的贴身衣物,要她自己做。 皇室婚礼,自当隆重。 这婚虽不是真心成的,但云枝将这当做一个见世面的机会,倒也不算难熬。 尤其贺嬷嬷虽要求严格,但态度十分温和。 云枝便知道皇后确实被太子说服,不会继续为难她,也稍许安了心。 这日正在绣一方帕子。 丁小急匆匆跑进来,被贺嬷嬷抬眼一斜,生生垂下眸子,规行步矩,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贺嬷嬷满意了些,露出淡淡的笑容:“宫中最忌讳被人揣测心境,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郡主身边的心腹,尤其要小心谨慎。” 丁小忙道:“谢嬷嬷指教,我一定牢记。” 一旁寒星佛手也说:“我们知道了。” 贺嬷嬷点点头:“郡主学了快一个时辰,也该休息了,喝些茶吃些点心吧,老奴一盏茶之后再来。” 说完起身告了退。 云枝含笑看向丁小:“什么事?” 丁小跪在绣墩旁边:“云幻儿有孕,被接回国舅府了。” 第124章 太子吐血 “嘶!” 云枝抽回手,指尖一粒血珠。 “郡主!” 寒星急忙跪到另一边,用手绢为她擦去。 丁小道:“郡主若想杀她我亲自去,我做不到就另外找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 她现在对云枝十分敬重,恨不能为她肝脑涂地。 云枝目光没有焦点的看向前方,缓缓摇头。 佛手与她心意相通,拍了拍寒星的肩,寒星警醒的去守着外面。 佛手道:“国舅夫妇对窦均海之死耿耿于怀,云幻儿的孩子是窦均海仅存的血脉,她现在必定被重重保护起来,此刻刺杀,困难重重不说,还会惹祸上身。” 丁小说:“可等她生下孩子,定会以孩子已经没了爹为由,请求陪在孩子身边,国舅府为了那个孩子也会保她,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她逍遥法外?” 佛手看向沉默不语的云枝,真怕她一怒之下又去找太子,又答应一个什么不得了的条件。 “那又能怎么样?自古以来都法不外乎人情,只要不是诛九族,孕妇就不能杀!” 云枝揉着太阳穴,眼底冰凉一片:“你们别争了,容我想想。” 夜里,云枝辗转反侧。 云幻儿已经知道当初失身和侯府巫蛊都是她的手笔,以她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但也正如佛手所说,自己已经不似从前一般隐在暗处,一举一动无人在意。 贸然出手,打草惊蛇不说,还会惹祸上身。 可不杀云幻儿,她心有不甘! 清晨,东宫送来八珍糕。 魏伦小心翼翼转达着太子心意:“陛下命太子殿下主理今年春闱,殿下忙了好几个通宵了 ,十分想念郡主,但实在分不开身。” 云枝笑道:“殿下公务繁忙,得空你提醒他好好休息,不用牵挂我,不知小郡主可有人照料?若是宫中无趣可送来我这里。” 魏伦急忙赔笑:“皇后娘娘特地下了命令,恐打扰您筹备婚事,特地将小郡主带在身边呢。” “小郡主在宫中玩儿腻了,又去济民药房找小豆子,有莫姑姑跟着,您不用挂念。” 云枝道:“谢皇后娘娘和殿下体恤。” 回到东宫,魏伦忙禀了赵晖:“郡主看着一切如常。” 赵晖却摇头。 对云枝的了解越多,越知道她对那些人恨之入骨,云幻儿免于流放,她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 他叹了口气。 国舅是他的亲舅舅,外祖母为了窦均海之死已经卧病垂危。 云幻儿传出的喜讯令老人家枯木逢春,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为了法理,为了私情,他都不可能在这时候为她做些什么。 心绪难平之下,又咳了起来。 魏伦担忧不已,为他拍背顺气: “殿下切莫思虑过甚,顾好自己为重!朝中那么官员多,作何要您亲自主持春闱?瘟疫过后您还没好好歇过一天呢。” 他从小伴着太子长大,情急之下说话就逾越了些,赵晖不得不提醒他: “所幸这里只你我二人咳咳咳……在外别说……咳咳,这种话!” 魏伦急出了眼泪:“奴婢怎敢,殿下快可点热茶润润嗓。” 然而热茶无用,终是服了应急的药,才堪堪压下翻涌的气血。 魏伦看着手帕上的点点血迹,白着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殿下……” 赵晖拿过手帕扔进炭炉,闭上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些年祖母杀了一批,父皇杀了一批,此次巫蛊又吓到致仕一批,留下的算是庸才……我必须多选些人,留给朝廷。” 魏伦跪在地上:“您为了朝廷殚精竭虑,还不知要便宜哪个……” “莫说这些,我生来便是太子,受万民奉养,却孱弱不能负担社稷之重,本就愧对江山、愧对国民……” “唉,我知道朝廷病得不轻,可难道能看着他烂到底不成?这次主持春闱是我向父皇争取的,但愿能选出两个可造之材吧。” 体弱多病的太子看向窗外的长空,疲惫的眼睛布满了忧虑。 国舅府。 云幻儿的房间里一片狼藉,佳瑶珍馐摔了满地,她几乎是歇斯底里: “杀了云枝,杀了那个贱妇我才生下这个孩子!” 云幻儿做梦都想活,但她不要这样憋屈的活着。 她竟然怀了窦均海的孩子,那个疯子、傻瓜的孩子! 他那么丑陋,看一眼就让人恶心欲吐,还心智不全、痴傻蠢笨,万一这个孩子也像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她的肚子里将会诞生一个令人唾弃的怪物,她就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可如今,这个怪胎却是唯一能让她活下去的倚仗。 何其讽刺! 反正她已经出了大牢,这个魔胎怎么折腾都掉不了,索性为她所用。 “杀了云枝,否则我要窦均海断子绝孙。” 窦国舅一个耳光抽过去:“想回牢里继续待着去是吧?那你去吧。” 云幻儿仇恨的看向背光而立的男人:“你不要这个孩子?你敢告诉老夫人吗?你这是不孝!” “哈哈哈哈!” 窦国舅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愚蠢!” “我那么多儿媳小妾,好几个正有孕在身,随随便便藏一个起来,等到了你临盆的时候把孩子抱去给老娘一看,就说是海儿的,神不知鬼不觉。” “可只有我肚子里的才是窦均海的骨肉!” “是又如何?你这么不听话、自以为是,谁敢留你?” “你的娘家永安侯府已经没了知道吗?云枝是将来的太子妃,皇家宗妇,你以为揣个蛋就能为所欲为逼着整个国舅府去给你冲锋陷阵?丫头,云牧和张氏怎么会养出你这么蠢的女儿?” 云幻儿后怕起来,跪在地上:“父亲!父亲!我肚子里的才是相公的亲生骨肉啊!” 窦国舅缓缓蹲下:“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知道吗?只要大家看到我将你从大理寺带出来,看到你进了我国舅府,到时候就是路边一个乞儿,我说是海儿的孩子,天王老子来了他都是!” “我错了父亲!我错了!请让我生下相公的孩子,我再也不闹了!” 窦国舅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匍匐在地的女人: “早这么识趣不就好了?非要让人跟你把话说绝,真是家门不幸,娶了你这么个蠢到家的东西。” 第125章 简办婚礼 日子如同平缓的河流,静静淌过。 四月二十五日,春闱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整个王朝北部国土自去冬便没下一滴雨,积年的的良田干出手臂粗的裂缝。 小麦无法灌浆饱实,百姓春收无望,恐慌的情绪席卷了半个国度。 春旱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金鸾殿。 夏嬷嬷和晴樟的第三封信寄回京城,南边也不好过,时而大雨洪涝,时而高温冰雹。 老百姓的早粮眼看就要丰收了,又因为极端天气化为乌有。 气温就跟跳蚤似的起伏不定,沿途所见人心惶惶。 云枝回头看向皇后刚赐下来的云雾纱,传说万金难买一匹,全国一年也只不过能得十匹。 国民水深火热,她什么也做不了,还要被困在这里,配合着准备一场盛世婚礼。 她放下信纸:“贺嬷嬷,今天什么都不学,我要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郡主想做什么?” 皇宫,云枝跪在立心殿正厅,盛开的牡丹地毯上: “娘娘,今年春旱的影响范围太广,恐怕不用等到秋冬,就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此时大办婚礼奢靡过度恐伤民心。” “臣女请求简办婚礼、节省开支,将省下的银子用于民生改善。” 皇后看着眼前的女子,有点明白儿子为何选中她了。 此举无论发自真心,还是沽名钓誉,既能体现皇室的节俭之风,又能帮皇室赢得百姓的尊重。 可谓一举两得。 果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平身吧,早晚是一家人,在本宫面前不用如此拘束。” 云枝起身后看向皇后,许久不见,她有些憔悴了。 皇后看着云枝,心中赞许。 贺嬷嬷去了不过十余日,云枝的仪态便飞速进步,如今打眼一瞧,也是个端方贵女。 “婚礼一生只有一次,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云枝忍着心头的急躁,耐着性子与皇后周旋: “家国天下,任何时候都大过儿女私情,臣女既为太子妃,自当以皇室声誉为重。” 雍容的皇后走下台阶:“不愧是我儿选中的妻子,放心吧,本宫会向陛下进言。” 离开皇宫,佛手说:“你这里想方设法的省些下来,最后还不知道进了谁的荷包呢。” 云枝如何不知:“但只要十分之一能惠及百姓便好,我也不图别的,只求个心安吧。” 此举也正合陛下心意。 他本就不喜欢云枝这个儿媳,堂堂太子娶一个罪臣的外室,简直丢尽皇室颜面。 他早已放弃赵晖这个体弱又不听话的储君,便不想国库为了两人婚礼耗费过多。 加之这几天在朝堂上被烦透了,哪儿哪儿都在伸着手朝他要钱,但户部的银子就那些,拆了东墙补西墙都不够。 “令仪郡主有心了,就按她的意思办吧。” 皇后却因陛下答应得如此干脆,有些不开心。 夫妻多年她怎会不知陛下心中所想,可怜她的孩子还在为了朝廷选官殚精竭虑。 “婚礼虽简办,但陛下不可委屈了晖儿。” “自然,朕私库里的东西随你挑,只要皇后舍得,朕就舍得。” 与此同时还下令后宫,让各宫娘娘为云枝添妆。 后妃与前朝向来息息相关,京中贵族与官宦人家自然也得赶这一趟潮流。 只是,许多人都看不上云枝的出身,自有一套阳奉阴违的手段。 在众多的虚情假意之中,稍微认真对待的就十分明显。 其中以两处尤为突出。 一处自是向来滴水不漏的梅妃。 另一处却是已故太子妃的娘家,晏丞相府。 云枝收到晏府的添妆,着实惊到了。 这些日子她虽基本闭门不出,但雪桐的情报收集工作却是没停的。 要说谁对她嫁给太子最有意见,一个是林侧妃娘家。 因为云枝一个奴婢出身的人,即将越过他们从小精心培养的女儿,骑到林侧妃头上去了。 另一个就是晏丞相府。 因为珠玉在前,云枝这个继妻出身实在低微,还要做他们家外孙女的继母。 听闻晏丞相曾向陛下强烈抗议这门赐婚,只是被霸道镇压了而已。 看她如此不顺眼的一家人,素无交情,竟然送来不亚于皇后的添妆,可不叫人万分疑惑? 可晏夫人治家严明,饶是雪桐情报工作抓得好,大宅子里的事儿愣是探查不到半分。 “人家大约……就是希望我对静喜好点儿吧。” 云枝还叹了一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欣瑶公主坐在梅妃身边:“这云枝也太会欺世盗名了,晏家也是蠢,竟然投鼠忌器,给她送那么隆重的厚礼。” 今年热得早,外头短短走一遭就是一身的汗,梅妃的未央宫中却凉意徐徐。 梅妃倚在贵妃榻上,吃着侍女剥了皮的葡萄,也不知道这种娇贵又稀罕的果实,是如何保存到这个时节的。 “你懂什么?云枝出身低贱没有娘家,如今只虚靠一个长公主府,那老娘们儿的东西都是留给赵静喜的,给云枝的嫁妆必不会多。” “儿媳的嫁妆寒酸了,皇后觉得丢脸,这是换着法子给她做脸呢,丞相再不乐意,到底顾念着还有一个孩子。” 赵欣瑶过去为她捶着腿: “我看晏夫人就是糊涂,有什么留给静喜压箱底不好吗?没得现在便宜了那个贱人。” 她有些心烦:“母后这心思也变得太快了,先前还恨不能将云枝给剁了,让我出面做了恶人,在众人面前奚落她,现在倒好,人家关起门来成了一家,恶名尽让我担了。” 赏花宴那日她出言污蔑云枝,正是受皇后暗示所为,一直被她记在心里。 “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堂堂太子娶一个别人玩过的破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闭嘴!” 梅妃厉声道:“你一个公主何须如此言语刻薄?你的教养呢?” 赵欣瑶讷讷放下双手:“母妃息怒。” 梅妃水葱似的指尖轻轻勾起女儿的下巴: “记住,你是高贵的公主,任何时候不要让自己染上污点。” “刚刚的话不能在外面说,我朝开国皇后便是二嫁之身,知道吗?” 第126章 京城第一才女 赵欣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可……可开国皇后虽是二嫁,却是前朝大元帅的千金,怎是一个奴仆出身的云枝可比的。” 梅妃掐紧了女儿的下巴:“还不知悔改?奴仆出身又如何?开国皇帝便曾是前朝公主家的马奴!” 她轻轻一推,推开这个光长个子不长心的女儿,起身徐徐整理了衣衫: “这人的出身来自父母,本就是天然的不公平,像我们这些出身好的,尤其要和善待人,别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否则寒了下人的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遭了别人的道。” 大殿中十数名宫女,闻言无不身躯轻颤。 梅妃居高临下看向女儿:“别成天围着皇后打转,被人哄了当出头鸟都不知道,她们婆媳间的问题让她自己去解决,你往里面掺和做什么?” “还敢在这里质疑丞相夫人,人家的女儿一颗心七窍玲珑,不像你,不长脑子。” 晏家二小姐是赵欣瑶的伴读,素日关系要好。 被母亲这样说,赵欣瑶十分没面子。 “女儿知错了,好了不说这个,母妃,三哥已经闭门思过那么久,再不出来,等今年的选官之后再解禁足可就晚了。” “赵欣瑶,你是真的知错了吗?本宫一个后妃都不得干政,你一介公主,关注春闱和朝堂是想做什么?” 赵欣瑶看向母亲骤然凌厉的眉眼,吞了吞口水:“我……我错了,女儿只是想念三哥。” 赵心怡在梅妃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到一墙之隔的含情轩。 “母亲就是偏心,什么女子不能干政,姑母为何就能?哼,不过是我现在没有做出功绩罢了。” “还总嫌我蠢笨,那为何不教我?三哥倒是得她欢喜受她精心栽培,现在却被父皇下令关起来……” 一道倩影停在门口,等她发完了脾气,才向含情轩的侍女递过去一个眼神。 “公主,晏姑娘来了。” 赵欣瑶凉凉回头,今天被骂就是因为她家来着,顿时没什么好脸色: “不是说你在府里养病么,进宫里来做什么?” 晏同春也感染了瘟疫,身子比赵静喜还差似的,将养了许久,连赏花宴都没参加。 她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同时也是赵欣瑶的伴读,自从瘟疫至今,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 不介意她的冷言冷语,晏同春款款进殿行了个礼,端庄得体的微笑着: “臣女养病期间,多得皇后娘娘和梅妃娘娘赏赐,养好了身子自然要来谢恩。” 面对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赵心怡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还不快来坐着,风吹就倒的一个人儿,别一会儿又累病了,回头蛐蛐本公主亏待你。” 晏同春上前握着她的手:“这是又在哪里受了气没处撒?” 两人同去了雕花窗边落座,赵欣瑶翘着红唇: “你深居简出不知道,最近我大哥那个未婚妻可是出风头了。” 晏同春眸光微闪,低头捧起茶杯: “如何不知?我母亲送去的添妆礼,还是我帮着出的主意。” 说到这个,赵欣瑶往她靠了靠:“你竟然……你们真的为了我那静喜侄女?” 晏同春吹了吹茶,并不饮便放下: “静喜只是其一,她献上药方解除了瘟疫,于国于民都是功臣,我和母亲都甚为敬佩。” “再者,她嫁给太子殿下的婚礼本该非常隆重,却因干旱而主动提出简办,乃有大义之人,给她再贵重的添妆都是应当的。” 赵欣瑶不赞同的拍着她的手:“此言差矣!” “你可知她竟带着幻儿和云峥去看砍头?行事如此心狠手辣,别的地方再怎么找补也不是个好人,这种人能因为你们的示好就善待静喜?” 晏同春吃惊的捂住嘴:“她真的……” “自然,思怡和好多人都看见了。” 晏同春揪着帕子:“她……太子殿下就由着她胡闹?” “唉!” 赵欣瑶回身斜躺着:“说起这个我就忧心,太子哥哥就跟被那贱婢迷了魂儿似的,那天还是他陪着去的。” “你说太子哥哥怎么想的?当年皇嫂……” “唉!你姐姐是多么风光霁月的人物,她去世后,太子哥哥三年未娶,都道他对皇嫂用情至深,弱水三千再入不了他的眼,但现在他却要娶这样一个粗劣卑鄙的女人,还曾经是……” “咳咳!” 旁边的嬷嬷用力咳两声,提醒她不应该妄议太子。 赵欣瑶不悦皱眉:“这是我的寝殿,也没有外人,还不能说两句真话了?” “这门婚事他本来是可以拒绝的,一个奴婢,还曾经是云峥的外室,他怎么会同意的啊?” 晏同春揪着帕子,看向窗外的树枝:“是啊,他怎么会同意的啊……” 晏同春素有才名,貌美非常,曾与云峥并称金童玉女,轻愁薄染的样子最是动人。 赵欣瑶看得心软:“你也别担心她会苛待了静喜,静喜身后还有我们和丞相府,那人即便再是得宠,也得掂量掂量。” 晏同春叹了口气:“母亲也是这样说的,万一东宫将来容不下她,大不了请旨接回家中多加看顾。” 转而又笑道:“我们说不定都是在杞人忧天,听闻令仪郡主待静喜极好,每次见面,静喜都说十分喜欢她。” 赵心怡翘嘴:“小孩子懂什么?一点甜头就被人收买了,你是没见到她赏花宴那天的表现,伶牙俐齿的,十分不好相与。” 晏同春道:“唉,咱们也别在这里猜来猜去了,日子久了自然见真章。” “说起来幻儿妹妹才是可怜,听说她怀孕了被接回国舅府,不用流放了,可她父母刚被……也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 赵欣瑶立马说:“我们去看她吧。” 云幻儿在世家贵女中不大吃得开,但意外的与赵欣瑶很投缘。 即便连赵思怡都和云幻儿不对付,赵欣瑶也与她接触较多。 否则赏花宴那日针对云枝,也不会如此真情实感。 晏同春有些无措:“啊?” 赵欣瑶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侯府虽做错了事,但与她无关,她也是受父母连累,如今没了夫君,又怀了身孕,国舅府未必会善待她,我们去看看她吧?” 晏同春还未作答,含情轩的管事嬷嬷先不答应了:“公主不可任性,窦家大少奶奶如今戴罪之身……” “嬷嬷休要拦我!当初我想去探监,你们一个个都拦着我,我可是听了劝的。” “现在她都出来了,还怀了国舅的孙子,生下孩子正好戴罪立功,怎么去看不得?” 她不由分说,拉上晏同春便往外走: “我们偏去!” 嬷嬷无奈,一边点了人跟上,一边去向梅妃报信。 第127章 不能让她嫁给太子哥哥 赵欣瑶和晏同春见到云幻儿,少不得好好哭了一通。 “可怜的,你如今怀着身孕,千万要想开些,你太瘦了,多吃点好不好?” 云幻儿感动不已:“人道患难见真情,真是至理名言,我回家至今,只有你们还想着来看我。” 她看向晏同春,神色柔和,“从前我小肚鸡肠,对你多有得罪,你却不计前嫌雪中送炭,实在叫我惭愧。” 晏同春实在惊讶。 经历了这么一遭磨难,云幻儿竟然知道自省了,着实难得。 替她擦去眼泪,盛了燕窝仔细吹凉,亲自喂到她嘴边: “说这些做什么?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从前的玩闹而已,没有记仇的道理。” 云幻儿感动不已,就着她的手喝了,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他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该随着父母一块儿去的,去地底下尽孝,也好过刘留在这世上活活受煎熬,眼看着仇人步步高升,自己却……” 她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背过脸去擦了泪, “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她都要嫁给太子殿下了。” 赵欣瑶与晏同春看向彼此。 晏同春轻轻牵住她的手:“怎么说那位是你的仇人?莫非……” 云幻儿猛然捂住脸,痛哭不止,偏偏却要拼命压抑着,不能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她肩膀耸动,泪如雨下,看着好不可怜。 赵欣瑶给侍女打了个眼色,几人退出房间打掩护去了,忙问: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云幻儿哽咽道:“在大牢时她曾亲自来向我与母亲炫耀,我家挖出的巫蛊乃是她亲手埋下。” 赵欣瑶震惊不已:“天哪,她竟然如此恶毒,那可是害了整个永安侯府啊!” 晏同春忙制止她:“你小声些。” 看她的神色,并不是完全信了。 云幻儿拉着晏同春的手:“不仅如此,连我当初……竟是被她下了春药。” 晏同春这下着实震惊了:“春药?” 云幻儿含泪点头:“千真万确!她向我和母亲亲口承认,那段时间我多难过啊,恨不能一死了之,万万不曾想到竟是被她所害。” “我小时候是任性了些,或许让她受了些委屈,可我们将她养大,哥哥还将她收房,千娇万宠的养着……” “可恨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一脚踢开哥哥,转头又将太子殿下迷的神魂颠倒,她要嫁给太子了,她要做将来的皇后!” “她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一国之母啊?那种手段能使一次就能使无数次,太子殿下说不定也是被她耍了手段,一时惑了心智……” 两人走后,云幻儿轻飘飘擦掉眼泪,勾起了嘴角。 别人不知道晏同春的秘密,她却知道。 不能离开国舅府半步又如何? 她照样能搅得整个京城翻天覆地。 晏同春与赵欣瑶走出国舅府,总是走神。 “同春,同春?” “啊什么?” “你也觉得太震惊了是不是?幻儿说的若是真的,那云枝就太可怕了,我们不能让她嫁给太子哥哥。” 黄昏时分,马车里光线昏暗,晏同春声线幽幽:“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赵欣瑶握住她的手:“幻儿怀孕之前,所有人都断定她再也翻不了身了,那人那时候说的话必不可能作假。” 晏同春说:“就算是真的,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太子与她的婚期了。” 赵欣瑶也苦恼起来:“太子哥哥现在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定然不会相信我们说的。” “哎呀真是的,到底要怎样才能揭穿那个坏女人的真面目呢!” 晏同春一个字不接腔。 有些事赵欣瑶做得,她却做不得,做了就是杀头的大罪。 两人分别时约定,回去各自想办法,明日再碰头。 赵欣瑶完全没有多想一想,晏同春凭什么要跟着她一起为这件事操心。 马车都要开走了,赵欣瑶忽然掀开帘子:“对了,还没恭喜你。” 晏同春疑惑的偏着头:“何喜?” 赵欣瑶促狭一笑:“你和我四哥的婚事啊。” 晏同春惊诧:“什么?”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母后早就夸过你早晚要入皇室的,年纪堪与你匹配的只有四哥啊。” “可没人与我说过呀。” 她这么一说,赵欣瑶倒有些不确定了。 “昨晚和父皇母妃用膳的时候,听父皇提了一嘴,还以为母后今天会同你说,大约是要先与丞相和夫人通了气再告诉你吧。” “怎么了同春,你不愿意嫁给我四哥吗?” 其实赵欣瑶更希望她嫁给自己的三哥做侧妃,如此能拉拢丞相府。 但太子妃去世,她是晏家唯一的嫡女了,以她的家世根本不可能做小。 晏同春嘴角噙着得体的微笑,站在那里如月下谪仙: “怎会,只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是太惊讶了。” 赵欣瑶便以为她是愿意的。 毕竟普天之下的女子,谁人不以嫁入皇室为荣呢? “你就安心等着好消息吧。” 当晚,云枝便收到雪桐的消息,知道二人携手探望了云幻儿。 云幻儿被带回国舅府,她不得不多加小心,一直让人盯着那里。 赵欣瑶与云幻儿投缘,她是知道的。 可丞相府的晏同春向来与云幻儿不对盘,怎么也一同去了? 她们只是单纯的探望?云幻儿有没有说些什么? 以她对云幻儿的了解,那个人不整点幺蛾子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斩草要除根,古人诚不欺我。 留着云幻儿,连睡觉都不踏实。 春闱闭幕,学子们等待放榜的同时开始踏春郊游。 一来放松,二来交际。 赵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吓了云枝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下考场了呢。” 佛手抵她脚后跟,示意她 小心惹了储君不高兴。 赵晖却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魏伦笑道:“郡主不知,春闱主考最是费心,这关乎朝廷选材的事,太子殿下生怕出了闪失。” 云枝说:“我知道,殿下辛苦了,来尝尝我禅心院小厨房的新糕点。” 说着亲自喂到他嘴边。 赵晖捏着她的手:“枝枝如此体贴,后日我带你去玩儿吧。” 第128章 晏同春的秘密 云枝羞赧的瞋他一眼:“贺嬷嬷怕是不许。” 贺嬷嬷受皇后之名前来教她宫规礼仪,协助准备嫁妆,虽然态度十分和蔼,但要求也十分严格。 自从她入了长公主府,去皇宫那天是云枝唯一一次出门。 赵晖吃了糕点,嘴唇碰了碰她的指尖,笑说:“那有何难?” 当即便唤来贺嬷嬷:“后日我邀郡主去护国寺香会,给她放一天假。” 贺嬷嬷恭敬道:“遵命。” 云枝这些天也有些憋坏了,她自打离开侯府,是三天两头要出门的,这段时间在贺嬷嬷的魔掌下,委实过得憋屈。 “谢太子,护国寺香会是什么?最近不年不节的,花灯节才刚过呢。” 赵晖解释:“这场香会乃是京中几户勋贵人家牵头,临时举办,旨在为国祈福。” “届时会有捐赠仪式,所筹集的资金全部用于抗击春旱,定然热闹非凡。” 赵晖点了点她的鼻尖:“喜儿也闹着要去呢,到时候我们做伴。” 云枝笑看过去:“殿下日理万机,有空同去啊?” “不瞒你说,确实没空陪你们一整天,但送你们过去还是可以的。” 云枝颊腮粉红:“殿下费心了。” 佛手酸得牙疼,默默看向湖面。 转眼便到了香会这日。 赵晖清早前来,左右不见赵静喜。 “小郡主呢?” 赵晖护着她上马车:“喜儿外祖母派了人接去,她会与晏家同去。” 长公主不喜热闹,自是不会去的,只是托云枝帮她捐一笔银子。 数额也不大,长公主还提点云枝: “那些人不过做做样子博个贤名,真正有多少能被用于赈灾不好说,你也别太实心眼儿了,有那个闲钱不如捐给真正需要的人。” 云枝心说,这长公主还真敢说实话。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平日里便不缺香火,今日更是盛况空前,马车从山脚堵到了山顶。 赵晖看着马车中的沙漏:“我约了户部尚书谈事情,就不送你上山了。” “好啊,殿下回去吧。” 赵晖看着她。 云枝莫名,想了想又道:“本来您就忙,不必特地送我的。” 赵晖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亲了亲:“你一点都不黏我。” 云枝睁大了眼睛。 下一个吻便落在她眼皮上。 “我也不曾被人爱慕过,只是后来养了孩子,才知晓依恋之情便是成天都在一起,也惶恐下一刻会分开。” 他语气多有伤感,云枝搜肠刮肚,方能干巴巴的安慰: “可您是太子,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敢妄想独占你。” 赵晖深深看进她的眼睛:“是这样吗?” 云枝是谁啊?演得云峥泥足深陷的人。 她含情脉脉,期待又隐忍:“即便如此,能站在陛下身边的,也是女子最大的荣幸。” 赵晖目光幽深,手上用了力,在她唇边落下一个红印。 好久才想起别弄疼了她,松开手,指腹在她柔滑的肌肤上揉弄安慰:“疼吗?” 云枝摇头。 “云枝,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将马车留给云枝,骑马回城。 大家看着留在原地的东宫马车,便不难猜到里面的人是谁。 赵静喜扒着车窗:“是小姑,我要去找小姑。” 晏同春从赵晖的背影收回目光,同母亲道:“我带喜儿过去。” 晏夫人皱眉:“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送了厚礼不说,还上赶着去与她亲近,那样一个……” “母亲。” 晏同春示意别在小孩面前说这些。 晏夫人叹了口气,哄道:“喜儿就在咱们车上,陪着外祖母好不好?” 赵静喜顿时有些为难。 她虽年幼,却感觉出来,外祖母似乎不喜欢她的小姑。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小姑明明那么好的人。 可外祖母也是对她很好的人,为什么一个好人不喜欢另一个好人? 小孩子为难得都快哭出来了。 晏同春抱起她:“喜儿不哭,小姨带你过去。” 晏夫人见喜儿欲哭,也有些后悔,这孩子自醒事起就渴望有一个母亲,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云枝。 看着女儿与外孙远去的背影,她与身边的嬷嬷叹道: “但愿那个云枝是真的对她好,而不是为了讨好太子惺惺作态。” 嬷嬷安慰道:“就算那人只是做戏,有您和丞相在,她也得演全套,夫人莫要过于忧虑。” 晏夫人如何不知? “我只怕她将来诞下皇嗣,女儿还好,若是儿子,必定要分走静喜的父爱。” 嬷嬷这下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皇家本就盼着子嗣繁茂,太子娶妻,不生孩子是不可能的。 且一国储君,自然更得生儿子,多生儿子。 人家有皇位要继承。 晏同春带着赵静喜来到东宫车驾旁,莫姑姑自然也跟着。 “小女晏同春,拜见令仪郡主。” 云枝嗑瓜子的手一顿。 寒星将车帘掀起。 云枝顺着掀开的缝隙望去,只见一名娉婷姝丽的女子静静立于车前。 据说,丞相府的这位二小姐不仅容貌绝美,更是才情过人,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如今亲眼见到,云枝才明白那些传言并非虚妄。 眼前的女子身姿婀娜,眉目如画,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已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让人赏心悦目。 连堵车的焦躁都烟消云散。 “姑娘免礼,喜儿快来。” 赵静喜手脚并用爬上马车,丁小和佛手赶忙护着。 赵静喜扑进云枝怀里,圈着她的脖子:“小姑,这是我小姨。” 云枝这才正正经经看向晏同春:“百闻不如一见,二小姐果然绝色。” 晏同春亦看向她,“谢郡主谬赞,若说美貌,小女怎敢与郡主争辉。” 两人的目光轻轻触碰,云枝一下子有些懵了。 这眼神,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她忽的心头一紧。 从前的眀淳和侯府那些肖像着云峥的婢女,尤其是思怡郡主,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 晏同春出身高贵,盛名远扬,虽然她极力压制,十分不明显。 奈何云枝见过的实在太多了。 轻易就看穿了她。 呵,赵晖一个病病怏怏的太子,竟然俘获了京城第一才女的芳心! 第129章 她一个贱婢也配? 要说这高门之中,就算是活的姐妹共侍一夫也大有人在,何况前太子妃已经故去三年。 晏同春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何不直接嫁与赵晖? 以她的出身与名气,自当稳坐太子妃之位,还能有自己什么事儿? 且那样对于赵静喜也是好事一桩,姨母做继母,总归比外人来得强。 真不知道,赵晖是没看出来晏家二小姐的情愫,还是有别的考量。 她客套道:“二小姐可是要上山?不嫌弃的话请上车同往。” 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啊,意思等同于‘没什么事儿咱就别在这儿大眼盯小眼了’,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她笃定晏同春不会答应,毕竟别人家的马车哪有自己的舒服啊。 谁知晏同春笑得如沐春风:“虽是第一次得见,但总听喜儿说起你待她的好,臣女神往郡主风姿已久,便厚着脸皮蹭一蹭郡主的马车了。” 云枝的微笑差点僵在脸上。 可客人都同意了,没有自己打脸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将人请上来。 车夫下地放了梯子,晏同春提着裙子款款而上。 她一颦一笑间都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一举一动都勾动人心。 云枝看见不少世家子弟,都朝她暗暗投来关注的目光。 车中坐不下,莫姑姑便和丁小佛手一起走着。 晏同春身上一股很好闻的香味,像是玫瑰花露。 云枝没话找话的说:“二姑娘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晏同春整理了衣裙:“这是玫瑰花露加上荷叶汁调制而成,我家中还有一罐,郡主若喜欢便赠予郡主。” 云枝将赵静喜背对自己放在腿上:“那我就不与二姑娘客气了,因我是个俗人,就喜欢这些东西。” 赵静喜见两人相谈甚欢,忐忑的小心脏逐渐安定,拉扯云枝的袖子: “小姑,我要吃那个桃花饼饼。” 云枝将盛放点心的碟子端过来:“吃吧,这是你父王特意为你准备的,让我一会儿带给你。” 赵静喜拿了桃花糕,咬了一口,美得像只满足的猫咪。 云枝微笑着转向晏同春:“二小姐,您也别客气,不知何时才能上山,先吃些点心。” 晏同春心中一阵酸楚,看着眼前精致可口的点心,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她暗自气恼。 枝竟然如此自然地将东宫的点心当作自己的东西来款待客人,这分明就是在毫不掩饰地向她炫耀赵晖对她的特殊待遇。 她今日出门也不坐长公主府的马车,而是乘坐东宫仪驾。 还没真的嫁过去呢,便如此招摇,恐怕也是为了炫耀太子待她与众不同。 晏同春强颜欢笑,礼貌地回应道: “多谢郡主好意,只是我现在还不太有胃口。” 赵静喜不疑有他,反手就将自己咬过的塞进云枝嘴里: “小姑也吃,特别好吃的。” 晏同春变色,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云枝面不改色的咀嚼下咽,还与赵静喜亲昵的挨了挨脸: “真的好好吃哦,谢谢喜儿。” 一旁的侍女对此见怪不怪,看样子两人平日就是这般相处。 晏同春心中五味杂陈,她就算是做戏,也算做得真。 云枝边哄小孩边与她说:“还未谢过丞相府送来的珊瑚玉树,实在过于贵重了。” 晏同春含笑道,“珊瑚寓意吉祥平安,取个好意头罢了,当不得郡主这声谢。” “倒是郡主体恤百姓受春旱之苦,竟简办一生仅此一次的婚礼,如此胸襟气节才可贵。” 云枝看向眉目如画的女子:“二小姐过誉了,我还没去过护国寺,不知上面风景如何?” 晏同春非常细致的说:“护国寺不仅建筑雄浑、古朴大气,自然风光也十分不俗。” “后山这个时节应当百花含苞,或许还开了零星花朵。” “护国寺不受春旱影响吗?” “自然,此山据说蕴藏龙脉,据传就算是百年一遇的旱情,这里依旧草木葱茏。” 赵静喜专捡喜欢的听,拍着小胖手: “我要摘花,小姑带我去摘花。” 云枝为她擦去嘴角的糕点残屑:“好啊,只是到时候别乱跑,小心有狼蛇虫兽。” 赵静喜说:“姑姑在,不危险!” “哦~莫姑姑这么厉害呀?” 晏同春实在看不得赵静喜与她如此亲近,竟然越过了自己这个亲小姨。 暗忖此人果真会做戏,将小孩收得服服贴贴。 太子只有赵静喜这一个孩子,就算爱屋及乌也会对她另眼相看。 看来吃迷魂药的不是太子,而是赵静喜。 两人心中各有思量,但不妨碍相谈甚欢。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短短时间已经成了闺中密友。 到达护国寺已近正午,晏同春扶着云枝下车,再两人一起回头,朝赵静喜伸出双臂。 “喜儿快来。” 赵静喜露出一排没长齐的小牙,扑进云枝怀里。 晏同春故作酸楚的说:“喜儿有了小姑都不要小姨了。” 云枝笑道:“分明是喜儿体贴二小姐,不愿累到小姨了。” 莫姑姑上前道:“这里有许多台阶,郡主将小郡主交给奴婢吧。” 云枝拍拍小家伙的屁股:“小心我把你摔了,莫姑姑抱。” 赵欣瑶与赵思怡携手而至,恰看到这一幕。 赵欣瑶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个同春,昨天才跟我一起去看了幻儿,今日就叛变了。” 眼见她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找麻烦,赵思怡忙将人拉住: “公主要做什么?今日人多眼杂,千万不要冲动。” “而且令仪郡主即将成为太子妃,同春又是静喜的小姨,人家拐着弯也算一家人,为何不可亲近?” 赵欣瑶却甩开她:“什么一家人?她一个贱婢也配?!” 她的声音不加掩饰,左右都听见了。 再见她气势汹汹走向云枝,许多人都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看笑话。 赵欣瑶走向几人,隔着几步远就站定不再靠近,仿佛在嫌弃什么。 “同春你过来,忘了昨日幻儿的惨状?干嘛与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说话?” 她将手绢蒙在鼻端:“佛门清净地,阿猫阿狗也敢来丢人现眼,真是世风日下。” 第130章 长公主府不养闲人 佛手目光一寒,默默握紧了拳头。 云枝小心脏一抖。 不好,这可是公主,要揍也不能明着揍,否则是嫌命长脖子粗吗? 她挪了半个身位,挡住佛手杀人的目光,看向来者不善的少女,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这么莽撞的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皇后的女儿呢。 哪有生母梅妃的半点城府。 人家梅妃儿子被禁足,看好的侄女婿下狱,想拉拢的势力化为乌有,却能笑对一切。 皇宫赏花宴上丝毫看不出挫败之色,还能将皇后哄得眉开眼笑。 反观她的女儿赵欣瑶。 云枝惋惜的看着她:“啧啧啧。” 赵欣瑶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怒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见到本公主还不快行礼?” 晏同春刚要打圆场,却听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哪里有小狗?小姑我要玩小狗~” 云枝噗嗤一乐:“这里没有……” 忽见一只大黑狗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昂首挺胸走近来,端端停在云枝跟前。 那熟悉的桀骜不驯的眼神,睥睨风云的姿态,不正是瘟疫中立下大功的狗爷? 云枝蹲下抓了抓它的下巴:“哟,您老人家也来香会凑热闹呢?” 狗爷大约在济民药房过得十分舒心,初见时蜡黄无光的皮毛如今油光水滑,浑身还带点药香。 它冲云枝龇牙,吐出舌头翻了个白眼,然后抬起屁股就走向赵静喜。 “狗爷~” 赵静喜认出了它,挣扎下地,却被晏同春一把抱住退开老远: “喜儿小心!别被它伤到了,还不快护驾!” 莫姑姑忙道:“二小姐不必惊慌,这狗识得郡主。” 赵静喜果真全身用力扑腾,“这是我狗爷,小姨放我下去,狗爷不会咬我。” 晏同春眼前一黑:“你管一个畜牲叫狗爷?” 她对莫姑姑有点挂脸子了:“你们平时就这么由着郡主?” 莫姑姑脸上一肃,淡声道:“二姑娘,太子都没意见。” 晏同春面上一凝。 赵静喜挣扎得厉害,晏同春手酸,只好将她放下,顺便缓解自己的尴尬。 赵静喜下了地就跑向狗爷。 先揪住它的尾巴拔萝卜似的一拽,然后一翻身骑到狗爷背上,抓着两只狗耳当马鞍,神气活现的。 云枝吓了一跳:“哦哟,别掉下来!” 幸有莫姑姑和丁小左右护着。 狗爷慢慢走了两步,斜眼看向云枝,意思你看我能摔了这小祖宗吗? 云枝赶忙收起不信任的嘴脸,冲着它被揪变形的狗脸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赵静喜咯咯大笑,小胖腿一夹:“狗爷带我去找小豆子!” 云枝又吓了一跳:“别别!走两圈就成——哎呀快追!” 只见狗爷后腿一蹬,撒丫子就往山上跑。 云枝什么也顾不上了,提裙便追。 莫姑姑施展轻功追上去,还能游刃有余的回头: “郡主不用担心,小郡主以前骑过狗爷,那是个知道护主的,奴婢先去了,您慢些进来。” 云枝不敢掉以轻心,指派丁小:“你跟着一块儿去。” 于是丁小和莫姑姑几个腾挪,便追着狗爷不见了踪影。 护国寺依山而建,道路曲折回环,时而向上时而向下。 云枝跑得气喘吁吁,只能停下来慢慢走。 赵欣瑶和晏同春也追了上来,赵欣瑶没好气道: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要是摔了静喜本公主一定要将你问罪!” 云枝一个冷眼横过去:“有莫姑姑在,喜儿能出什么事?还是公主盼着喜儿出事?” “你!” “好了!” 晏同春擦着脸颊的香汗:“我们快去找喜儿吧。” 云枝坐在道旁山石:“我反正追不动了,你们去吧。” 赵欣瑶怒火中烧,简直恨不能甩她两个耳巴子: “那狗是你招来的,把喜儿给拐跑了,你在这里无动于衷,到底安的什么心?” 云枝沉下脸:“公主,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打你个……” 赵思怡握住她扬起的手臂:“欣瑶!” “思怡你放开,今天让我好好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佛手挡在云枝面前,怒目金刚一样盯着她。 “什么东西敢挡在本公主面前?” 佛手拳头捏紧了,真想照着赵欣瑶的面门一拳捶过去。 妈的,这皇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 肺都快给她憋炸了。 “公主有什么事冲我这个下人来,令仪郡主即将与太子举行婚礼,您确定要将她的脸弄花?” 赵欣瑶冷冷一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搬太子哥哥来压我?她还不是太子妃呢!” 佛手拳头咯吱作响,忽然被人温柔的握了握。 云枝瞪大眼睛,只见涵钰涵珠两个越众而出,将佛手护在身后。 涵钰含笑道:“欣瑶公主是真的在担心静喜郡主吗?怎么好像找我家郡主麻烦,比找到静喜郡主更重要?” 赵欣瑶恼羞成怒:“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云枝的下人都这么没规矩的吗?” 涵钰盈盈一拜。 每个动作都像被尺子量过的一样,就算贺嬷嬷在此,也挑不出她的错处。 抬起头,她忽的神色肃穆: “属下乃长公主府的下人,敢问欣瑶公主,按辈份,令仪郡主与你平辈,同出皇室,您有什么资格教训令仪郡主?” “再者,令仪郡主不日便要与太子完婚,即将是您的皇嫂,按尊卑,她是君您是臣,您先是出言不逊,现在又要动手,算不算以下犯上?” 她吐字清晰、掷地有声,一下子把赵欣瑶给问得愣在那里。 好家伙,佛手差点鼓掌喝彩。 这姑娘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怎么一张嘴这么能怼? 她和涵珠是长公主放在云枝身边的,说的话代表长公主府的立场,比她们强多了去了。 云枝也是第一次见这姑娘如此伶牙俐齿,面对赵欣瑶丝毫不惧。 难道这是长公主特地安排的? 这个义母还真是周到呢,连嘴替都给她找好了。 只见赵欣瑶仍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我……她还没有与太子哥哥完婚,她还不算……” 涵夜双眸半垂:“我家郡主与太子的婚事乃是陛下御赐,钦天监已经选好了良辰吉日,礼部已经准备好了婚仪,公主是有什么疑问吗?” 第131章 长公主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质疑陛下圣旨?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赵欣瑶,也感到有些畏惧。 可她绝不是轻易服输的人。 云枝的奴才,还有脸提陛下赐婚这一茬? 当初赵思怡和云峥,不也是陛下赐婚? 她怎么做的? 生生拆散了这对大家看好的璧人。 她本就因赵思怡与云峥退婚而将云枝视作眼中钉。 昨日在云幻儿那里知道了侯府巫蛊的真相,竟是被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所害,她更是对云枝恨之入骨。 她的皇兄还想靠着这门婚事拉拢几个氏族呢,却被云枝给毁了,连三哥都被害得禁足。 她回宫便将此事告诉母妃,本想着让母妃想想办法,阻云枝与太子的婚事。 谁知母妃却将她训斥一通,还差点关她的禁闭。 若不是今日香会各家公子小姐都会参加,她今日是绝计出不了宫门。 这个云枝简直就是她的克星,竟然还有脸搬出圣旨来压她。 真是快给她气死了。 新仇旧恨攒到一块儿,赵欣瑶完全失去了理智: “就算你是长公主府的又如何?云枝还没入皇家玉碟呢,就敢纵着奴仆对本公主不敬。” “好啊,我奈何不了云枝,还奈何不了你这个刁奴吗?” “来人!将这个刁奴给我押下,掌嘴!本公主不喊停就一直打!” 云枝没料到她如此无法无天,看向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群,沉声道: “赵欣瑶!我的我的手下做错了何事?你就算是公主也没有无故辱人的道理!” 赵思怡看出来,云枝真的生气了。 她从前在云峥身边,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如今有了太子做靠山,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挨打。 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无故打人也是礼法不容的。 真要闹大了,赵欣瑶讨不到好。 她劝阻道:“欣瑶,不可!” 她实在搞不懂,公主为何与云枝针锋对麦芒,她们可是要做姑嫂的人啊。 赵欣瑶却抬起下巴,对赵思怡属实有些怒其不争: “我这是在给你出气!” 赵思怡简直不可理喻:“我不需要,我跟她无冤无仇。” 赵欣瑶气得嘴歪:“你知不知道云峥……” 云枝目光一寒,看来前日云幻儿对她们说了不少秘密。 晏同春慌忙劝阻:“公主慎言!今日香会世家云集,亦有许多百姓,自当和气为重。” 说着不停朝她打眼色。 赵欣瑶总算想起,母妃听闻她告状之后,虽然气得走了好几圈,但勒令她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提及。 她虽不懂母妃为何这样做,但听她的话总是没错的,换了个理由道: “你们没听到她刚刚直呼本公主明慧吗?这么没规矩,本公主今天就好好给她长长规矩。” “云枝,你刚刚说,本公主没有处置你下人的道理?笑话,我是公主,教训一个奴仆需要什么理由?” “动手,将刁奴给我拿下!” 云枝目露寒光:“你敢!佛手。” “属下在!” 眼看剑拔弩张,涵钰忽然轻轻送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手臂一动,就将赵欣瑶的两个侍女震退。 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属下乃神威将军之女,谁人敢掌我的嘴?” 赵欣瑶猛地退后两步,脸上青白交加,惊恐万状,“你……你竟然……” 云枝一头雾水,拉过涵珠:“神威将军是谁?” 涵珠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面向赵欣瑶等人: “神威将军当年追随长公主奔赴边疆,拒马抗敌,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当年还是一个百夫长,因战绩卓着,被陛下追封了神威将军。” 哦,云枝懂了。 神威将军没了,是追封的,涵钰是他的女儿。 就算地位远远比不上赵欣瑶这个皇室公主,但她是功臣之后,公主打她,小心寒了朝臣的心。 尤其现在四方不宁,内外交困,正是武将大有作为的时候。 一个公主对武将遗孤喊打喊杀,怕不是逼他们造反。 可涵钰既然这种来头,干嘛留在长公主府做侍女啊? 还是给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做侍女。 云枝实在想不明白。 无论如何,赵欣瑶算是知道了,这云枝身边尽是硬茬,今天是不能将她如何了。 她实在气不过,周围好多人看着呢。 一时间憋得脸都紫了。 赵思怡轻叹一声,贴心地递上台阶: “令仪郡主见谅,公主也是担心静喜郡主,才情绪有些激动。” 晏同春也恍惚回神:“是啊,还是先去找到喜儿吧。” 这两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云枝轻轻抬手:“几位请便。” 赵欣瑶憋着一张努力不变形的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赵思怡和晏同春向云枝行了礼,才追上去。 周围看热闹的也纷纷移开目光。 佛手激动的拉过涵钰:“你这么大的来头,怎么不早说?” 涵钰莞尔一笑:“什么来头不来头的,我家现在就剩我一个,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才敢跟公主放两句硬话。” “要不是今日众目睽睽,公主忌惮长公主,也不是非给我这个面子不可。” 是这么个道理,可刚刚看赵欣瑶吃瘪,实在太过瘾了: “我刚刚见你轻易就摊推开公主的手下,深藏不露啊姐妹。” “闲来无事练着耍的,比不上姑娘你。” 云枝看向身边涵珠:“你又是什么来头?” 涵珠俏皮眨眼:“家父神武将军,全家也只剩我一个了。” 云枝吃惊又不那么吃惊:“长公主府卧虎藏龙啊。” 涵珠笑道:“是长公主仁慈,将我们养在身边,不仅我二人,您的禅心院里,扫地的是百夫长之女,大厨房烧饭的也是当年战场退下来的老人,还有昌嬷嬷、季总管,当年也曾追随长公主上阵杀敌。” “哦,对了,长公主曾交代我二人,郡主面浅皮薄,在外我等一定要小心着。” “遇到不平时无需隐忍,尤其有人主动冒犯您的时候。” “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凤子龙孙,咱们长公主府的人,不受那鳖孙气,长公主府永远是您的后盾。” 第132章 我要亲自问问她 云枝感动的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在长公主府,那位义母的态度并不热络,云枝三天两头难见她一面。 但原来,人家私底下给她安排了这么多。 有人撑腰,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母亲她实在是……让我怎么报答呀。” 涵钰说:“长公主向来光明磊落,做事从不要求回报。” 涵珠说:“如我等这般,被长公主养大的遗孤还有很多,我们都是实实在在受了她的恩惠。” 寒星这时候道:“我们还是赶快找到小郡主吧。” 她实在担心出个什么岔子。 民间总说后娘难当,皇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静喜是被狗爷带走的,要是出个什么事,云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涵钰笑道:“不用担心,静喜郡主身边除了莫姑姑,还有许多暗卫,他们已经追着去了。” “郡主不用挂心小郡主,咱们慢慢游玩上山即可。” 云枝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狗爷在此,说明小豆子他们肯定也在。 许久没见那小家伙了,也是有些想念:“走吧。” 上了护国寺,暗卫禀报赵静喜一切皆好,赵思怡将赵欣瑶拉去角落: “你刚刚想说什么?云峥怎么了?” 赵欣瑶气还没消呢。 若不是为了赵思怡这个堂妹和自己的三哥,她也不用跟云枝针锋相对。 赵思怡倒好,自己帮她出气,她却做起了和事佬。 还跑来质问自己。 “哼,你刚刚不是处处向着她吗?干嘛跟着我走,你去跟着她呀。” 赵思怡与赵欣瑶两人的脾气很像,都是一点就炸那一种。 从前两人虽要好,但三天两头便要吵一架或者打一架。 不过她们的感情真金不怕火炼,转头又能轻易和好。 自从去冬开始,赵思怡经历了许多从前不曾经历的事,心智迅速成长。 尤其经历了退婚和瘟疫之后,越发沉得住性子。 她现在看着赵欣瑶,就像看着从前横冲直撞的自己。 “欣瑶,恕我直言,令仪郡主得罪过你吗,你为何处处针对她?” 赏花宴那次明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赵欣瑶的敌意已经初见端倪。 赵欣瑶气不打一处来:“你竟然问我这种问题?她抢了你的未婚夫,弄虚作假招摇过市,将你的脸面踩在脚下,我为你打抱不平你都看不懂?” 赵思怡有些感动,但更多是觉得荒唐。 “我和云峥之间有她的问题,但不全是她的问题。 云峥可以被一个女人勾走,就有可能被两个三个女人勾走,他用情不专……” “不,准确的说他对我根本没有真情实意,而仅仅是为了两家联姻他需要我,云枝帮我看清楚云峥的真心,我没有恨她的道理。” “再说回来,她何时弄虚作假招摇过市?赏花宴上那么多人质疑她自导自演,炮制瘟疫又解救瘟疫,可是证据呢?” “欣瑶,那日她当庭辩驳,任何人都拿不出有效证据质疑她,为什么你还不相信?” “陛下连下两道圣旨,又是为她抬身份又是赐婚,就是明晃晃的支持她,你在这里给他老人家拆台,就不怕惹恼陛下和太子吗?” 赵欣瑶哑口无言:“我……你……你竟然处处维护那个贱人,你知不知道云家根本就没有巫蛊诅咒陛下,都是被那个贱人陷害的!” 晏同春惊呼:“你在说什么啊!云幻儿的话不可信啊!” 赵思怡整个人傻了一般:“同春你别拦着,欣瑶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欣瑶脱口而出之后也有些后悔了。 但这里全是自己人,她索性豁出去了,不顾晏同春的阻拦道: “你别拦着我,让这小妮子知道知道,云枝到底是不是朵白莲花。” “前日我和同春去看过幻儿,她说云枝曾去大理寺牢狱,向她与云夫人招摇炫耀。” “巫蛊娃娃根本就是她陷害侯府的,不仅如此,当初幻儿与那姓窦的,也是因为云枝给她下了春药。” 窦国舅不是她的亲娘舅,又素来看不上窦均海那个傻瓜,语气中没有半分敬畏。 “思怡你说,她连那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有没有资格做太子妃?我该不该教训她?” “今天就不该打她的下人,本公主应该亲自赏她两个耳光!” 赵欣瑶所说之事过于惊世骇俗,赵思怡一时间消化不了,求助般看向晏同春。 晏同春跺脚道:“唉,幻儿是这么说的,但她遭逢聚变,亲自看着双亲伏法,如今又有孕在身,心智剧变是能理解的。” “她要找个人来恨,自然什么脏水都往那人身上泼,是真是假谁说得清呢?” 赵欣瑶一拍脑门儿:“对啊,那贱婢还带着幻儿兄妹亲自去看砍头,你们说这是何等歹毒的心肠?” “我从前虽不认识她,但也听闻云峥为了博她一笑不惜一掷千金,罔顾你这个未婚妻的颜面,做下许多荒唐事。” “好歹曾经同床共枕,她在云峥身上搜刮了多少好处?侯府败落,她不仅毫发无伤,反而踏着别人的尸骨扶摇直上,于情于理说的通吗?你们说,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晏同春神情诡异,被吓到一般。 赵思怡浑身冰凉,如同泡在冰水里。 她喃喃道:“我要去问问她,我要亲自问问她……” 她转身跑向山下,晏同春追了两步没追上,急道: “唉!你与她说这么些做什么?不是徒生枝节吗?” 反正做都做下了,赵欣瑶从来不为已经发生的事后悔。 “怕什么?如果惹恼了太子哥哥,大不了我帮她担着就是。” 她自觉这是为民除害的大好事,豪气干云义薄云天。 赵思怡一路往回跑,却被松风和细雨拦住。 细雨道:“郡主且慢,先不说幻儿小姐说的话是否属实,侯府抄家的原因不只巫蛊一个,光是他们豢养私兵偷税漏税,就已经够掉几百回脑袋的。” 松风也说:“对啊郡主,就算幻儿小姐是被下药,可当日候府里,是她先对云枝……对令仪郡主下手在先。” 第133章 我报我的仇,她也可以报她的 赵思怡冲动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啊,云幻儿曾经仗着身份对云枝欺打辱骂,还想让她遭人玷污。 就算云幻儿失身是被云枝设计,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且,即便云枝能陷害云幻儿失身,又如何有本事让几个超级家族行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 云幻儿如今的处境,说的话有没有水分还未可知。 可是,云峥……云峥…… 那是她所有少女心事的起点,是她怦然心动的源头。 那是她曾经真心爱慕的少年。 她看向山下的风景,深呼吸好几次:“我知道了,可我还是要去问问她。” 松风细雨看向彼此,细雨素来更稳重,劝道: “郡主可曾想过,您没有亲自去见过幻儿小姐,为什么公主和晏二小姐不去与令仪郡主当面对峙,却将您推上风口浪尖。” 松风向来护短:“令仪郡主一介女子,如何使得动大理寺的人?那日带出云公子和云小姐,恐怕也是太子授意的缘故。” “如果您出头得罪了令仪郡主和太子,跟公主她们可没什么关系,到时候吃亏的是我们成王府。” 赵思怡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山风一吹,透骨的凉。 细雨劝道:“云家已被打为逆贼,也是陛下网开一面才留两人性命,为他们奔走恐惹圣上猜忌。” 赵思怡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我知道了,有些头疼,你们去与母亲说我就不参加香会,先回去了。” 细雨说:“我陪郡主回去,松风你去给王妃送信。” 下山时与云枝迎面遇上,云枝见她脸色不太好,还关切了一句: “郡主这么早就回去吗?可是身体不适?” 赵思怡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有些累罢了,静喜在祈年殿花园。” 云枝笑着道过谢:“那郡主回去好好休息。”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赵思怡到底心有不甘: “令仪郡主。” 云枝回身:“郡主有何指教?” 赵思怡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幻儿,云幻儿怀孕,被接回国舅府了。” 云枝笑容不变:“是啊。” “她说……” 赵思怡踌躇着。 云枝心有所感,笑容更盛: “没关系。” “什么?” 云枝平静温和的笑着:“我报我的仇,她若有本事,也可来向我报她的仇,就看老天爷帮谁。” 这无异于认下了所有罪状。 赵思怡一瞬间红了眼眶:“你怎么能那么做?他待你那么好!” 细雨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暗戳戳揪着赵思怡的衣袖: “郡主~” 云枝叹气,将赵思怡拉到一旁,避开上下山的人群。 赵思怡现在非常抗拒她的触碰,负气甩开她的手。 “我从来没有爱过云峥,接近他就是为了报仇,便是这样的虚情假意,胜过你们从小赐婚,胜过你们青梅竹马。” 赵思怡怒不可遏:“你!” 云枝微笑:“很愤怒吗?觉得不公平吗?可是这世界上哪有公平可言?” 云枝走向愤怒的少女:“张氏为了保下一个云幻儿,让我一家八口死于非命,我的父母、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小叔小婶,还有一个无辜的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女婴,我为什么不能复仇?” 赵思怡稍微冷静下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事? 云枝轻轻一笑,那笑容如同笼罩着一层阴霾薄雾: “他们只是好心的收留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就无声无息死在寂静的夜晚,没有引起半分波澜,没有谁为他们伸张正义。” “若非我想方设法扳倒侯府,他们的仇恨还要继续被掩埋,永安侯府继续弦歌酒宴、荣华富贵,郡主,你说凭什么?” 赵思怡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一重又一重的消息反复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不知道谁是真的,谁在做假。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可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与云峥没关系,他那时候才多大呀?他是无辜的。” 云枝真的感觉讽刺:“郡主,身在皇家,您竟如此天真吗?” “既得利益者有什么无辜可言?他从小享受的仆从珠玉、名师圣恩,哪一样不是源于罪孽的侯府?哪一样不是踏着我家人的尸骨?”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远处的护国寺飞顶: “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那他在选择掩饰罪行为侯府的辉煌添砖加瓦的时候,就要允许别人从地底爬出来翻旧账。” “郡主,言尽于此,云枝告辞。” 佛手却是落后几步:“郡主若不嫌属下僭越,属下便多句嘴。” “我家主人大可以袖手旁观,看着郡主陷入永安侯府的漩涡,左右与您无亲无故。” “您不会觉得她三番两次的提醒,还差点死在丰仪县,纯是吃饱了没事干吧?” 她言简意赅,说完便行礼告退。 云枝等她到了身边,嘟囔一句: “你倒是好心。” 佛手翻白眼:“我不像你,光做不说,你是嫌仇家还不够多吗?” “唉唉唉又来了又来了!我说你能不能注意一下仪容仪表?你看看现在连狗爷都跟着你学会翻白眼了,带出去我很没面子的知道吗?” “这锅我可不背啊!狗爷那是跟我学的吗?人那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赵思怡主仆看着斗嘴的二人一路走远,愣在那里好久。 “她什么意思?她从前……” 细雨叹道:“郡主容禀,奴婢以前就觉得,她好像每次都故意挑衅您。” “要说只是为了独占那位惹您不痛快又不像,如今回头看去,令仪郡主似乎从一开始就在提醒您,那位并非良人。” 一阵风吹红了少女的眼睛:“是这样吗?” 细雨握住她的手:“日久见人心,我们何不静观其变?” 云枝上到山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去往祈年殿的方向。 恰碰到赵欣瑶一行。 也不知道真是巧合,还是她们故意等在这里。 赵欣瑶见云枝面色如常,暗骂赵思怡是个怂包,多半临阵脱逃了。 晏同春过来道:“刚刚思怡有没有冒犯你?” 云枝笑看向她:“没有,二小姐何出此言?” 晏同春笑道:“无事。” 云枝问:“你们上来有一会儿了,可有见到喜儿?” 晏同春说:“一上山便遇到几位伯母,说了会儿话,还没来得及去找她,现在我们一同去吧。” 云枝退开稍许,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不用了,我与二小姐不同,没有什么需要交际的地方,您自便,我先去找小郡主。” 第134章 小豆子的大名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平日里非达官贵人不接待。 今天破例,寻常百姓亦可前来游玩。 喜儿早就让人往济民药房送了信,与小豆子约好今日在这里相见。 于是,陈师父一大早就带着小豆子上来了。 陈师父性格木讷,平日里不大喜欢凑热闹,最喜欢就是泡在药庐里抓药、晒药,给患者看病。 但小豆子不行啊。 虽然早慧,但年纪小,最是顽皮的时候,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护国寺恢宏大气、威严古朴。 今日小孩子却多,处处传来欢快童声。 小豆子和赵静喜一碰上面,两人就带着狗爷兴奋地四处乱跑。 陈师父和莫姑姑等人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 云枝在大殿旁的回廊处等着,看到两个小豆丁跑过来,连忙招手。 小豆子眼睛一亮,跑到云枝身边,喘着气说道: “云姐姐、佛手姐姐,终于见到你们了!” 陈师父追上来,擦着脑门儿的喊, “小豆子忘了为师跟你说过?贵人现在是郡主,你不能再叫姐姐了。” 小豆子忙道:“恭喜姐姐做了郡主。” 陈师父扶额,云枝忙安慰他: “没事,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谁知喜儿却不干了:“不行不行,不能叫姐姐,我现在都叫小姑,你跟我一起叫小姑吧。” 小豆子总觉得哪里不对,抠着后脑勺: “可以这样吗?” 陈师父魂飞魄散:“不行不行,我们怎能与郡主相比。” “好啦。”云枝一手一个牵了小孩:“怎么叫都行,一个名称而已,玩儿累了没有?我带了糕点给你们。” 丁小和莫姑姑先带小孩去洗手。 云枝见陈师父欲言又止,找了个石桌坐下。 “怎么了?可是济民药房有什么麻烦?” 陈师父拱手道:“多谢郡主挂念,药房一切都好。” “因着您曾在我们那里做了一天义工,又让小豆子试过药,瘟疫结束后太子殿下论功行赏,还特地给了嘉奖,现在我们的名气都比以前大了不少,前来寻医问药的患者也多了许多。” 此事云枝闻所未闻。 “济民药房向来不争不抢,但做的实事官府和老百姓都看在眼里。” 陈师父道:“谢郡主褒奖,此次纯是沾了郡主的荣光。” “最近诸事顺遂,草民开始考虑小豆子上学的事。” “您当初给蔽药房送了许多抚育费,小豆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这孩子聪明,我试着教了几个字,他写三次就能记住。” “堂主命我请教郡主,小豆子上何处学堂,您是否有安排?如果没有的话,他老人家就看着办了。” “此外,孩子上学得取大名,那孩子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来历和姓氏,堂主说,您于小豆子有再造之恩,理应由您来为他赐名。” 话音刚落,两个孩子便回来了,抢着分食糕点不亦乐乎。 还没忘了狗爷那份。 狗爷一只大土狗,独享两碟精致的点心,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快。 云枝心说怪不得,对着别人是一副傲娇嘴脸,却肯给两个小的揪耳朵还骑着跑。 云枝同陈师父说:“待我思虑两天,想好了让人给您送信。” “有劳郡主。” 上午有法会,护国寺高僧为国祈雨。 宾客们可以观礼,也可自行玩乐。 午时安排了斋饭,捐赠会在下午。 吃完了点心,赵静喜说:“后山可漂亮了,我们一起去玩儿吧。” 莫姑姑笑着为她擦手:“喜儿就半年前来过一次,还记得呢?” “记得记得,那时有好多红花,可漂亮了。” “不是花,是红枫,一种树叶,喜儿记岔了。” 赵静喜偏着小脑袋:“是这样吗?” 云枝揉她头顶:“喜儿那么小的事情都有印象,已经很厉害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喊道:“哎哟,这不是喜儿吗?” 大家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风风火火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 云枝起身道:“见过王妃。” 喜儿也歪歪扭扭的行礼:“叔祖母~” 成王妃急走两步扶起云枝:“令仪郡主赏脸前来是我的荣幸,快别多礼。” 又一把抱起赵静喜,捏着她的小脸蛋: “哦哟,来了也不找叔祖母,害我到处寻。” 赵静喜抱着她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我要跟小姑和小豆子一起玩儿~” 成王妃这才注意到弯腰行礼的小豆子和陈师父。 “快免礼。” 小豆子抬起头,她愣了一下: “哟,好俊的孩子,哪个府上的?” 陈师父不太善于与上位者打交道,讷讷道: “草民……草民二人是城南济民药房的。” 成王妃没听说过,看向云枝。 云枝说:“济民药房在前不久的瘟疫中立下功劳,得到太子嘉奖,王妃,可是丞相夫人找静喜?” “正是呢。” 成王妃放下赵静喜,将云枝带到一旁: “大家都在传喜儿骑着一只大黑狗跑了,吓得晏夫人心脏都不好了。” 话音刚落,就挨了狗爷一记白眼。 成王妃语气一顿:“好……有个性啊。” 云枝心塞。 这狗爷白眼是朝谁都翻的吗?错身挡了成王妃视线,与赵静喜道: “喜儿要不要先去见见你外祖母,她挂念你呢。” 赵静喜欢快道:“好呀好呀!外祖母给我准备了纸鸢,小豆子我们一起去拿。” 云枝唤住说着就开跑的两人:“喜儿去就好,我与小豆子有事说,我们在这里等你。” 赵静喜不疑有他,又去揪狗爷。 成王妃吓得心脏一突:“别别!你外祖母胆子小,别吓到她。” 莫姑姑抱起赵静喜:“我们去吧,狗爷就在这里等。” 赵静喜倒也没闹,同莫姑姑去了。 云枝松了一口气:“听闻此次盛会王妃也参与牵头,谢您前来提点,就不打扰您忙了。” 成王妃却牵起她的手:“与这孩子的事能否待会儿再说?我有几个要好的夫人,今天都在一处,正好介绍你认识。” 云枝不太想去,她在京城待不长,不想过多参加这种流于表面的交际。 成王妃小声说:“孩子,曲高和寡,不可太过脱离大众。” 成王妃一片好心,云枝也不好拒绝: “如此,有劳王妃了。” 第135章 小心她给赵静喜穿小鞋 寺中专门辟了三处大殿,专供贵人们休息。 与其余地方隔开,五步一个官兵,严格把守。 勋贵及其仆从能够自由出入,平民黎庶却不得入内。 一道人墙,便是阶级的鸿沟。 有成王妃带路,云枝倒没受到什么冷眼。 就算有不欲与她亲近者,自远远避让,并不近前。 而不是像赵欣瑶似的,口出恶言,一切都写在脸上。 许多与成王妃交好的贵妇,还十分亲切的表达了友好,唤来儿女与云枝见礼。 云枝想起她若是从前的身份,连进入这里都没资格。 这些人之所以对她笑脸相迎,既是看成王妃的面子,更因她即将成为太子妃。 只是这些人不知道,赵晖命不久矣,她这个太子妃也坐不稳当。 当赵晖驾鹤西去那一日,这些人不知会不会惋惜今日做了无用交际。 但面子情儿谁不会啊。 云枝笑得无懈可击,成王妃介绍怎么喊,她就怎么喊。 每介绍一人,送了添妆的涵钰立马有所提醒,云枝又少不得一番感谢。 没送的也没关系,打个招呼留个面子情也行。 回应若是热情,她便热情。 对方若是疏离,她也疏离。 做戏罢了,她是专业的。 赵欣瑶和晏同春不在,她和成王妃便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成王妃请她落了座,去另一间屋子专程请来晏夫人。 赏花宴那日两人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但没说上话。 云枝看在成王妃的面子上,率先起身卖了个好:“见过晏夫人 。” 晏夫人侧身避过,“郡主折煞臣妇了,当是臣妇给郡主请安。” 说着屈膝行礼。 云枝赶忙虚虚一扶:“晏夫人万勿多礼。” 晏夫人淡笑不语。 她是已故太子妃的嫡母,赵晖的正经泰水,还是丞相家眷,一品诰命。 云枝虽是有封号的郡主,也是太子未婚妻,在她面前,严苛来说,却应行小辈妾礼。 只是本朝对此并不严苛,端看赵晖这个太子是否看重亡妻的母家。 云枝还未正经过门,在外行走的第一重身份,首先是长公主义女,便不比晏夫人低。 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她也不必谨小慎微。 当然,晏夫人内心是否看得起她的出身,就不是她要考虑的了。 成王妃道:“晏夫人去岁得了一树珍贵的东海珊瑚,我本欲重金求购,晏夫人却珍爱非常,不肯割爱。” “谁知啊,竟是给令仪郡主的添妆,原来晏夫人的用处在这里呢。” 她这是拐弯抹角的告诉大家,晏夫人看重云枝这个太子继妃,认可她成为赵静喜的继母。 晏夫人顺着成王妃:“本也是身外之物,只是那珊瑚树通体绯红,颜色喜庆,权当为太子与郡主添喜。” 云枝明白,成王妃这是在帮她拉近与丞相府的关系,自然少不得一番道谢恭维。 随后道:“晏夫人的礼物颜色夺目,造型美观,我必好好保存,将来留给静喜郡主。” 赵静喜尚年幼,离出嫁还有十好几年呢。 但她的言外之意是对赵静喜的牵挂与关怀,且表明自己绝不贪图晏家什么。 晏夫人先前还浮于表面的笑容,顿时变得真切了几分。 “郡主慈爱,有你是静喜的福气。” 正提到小家伙呢,赵静喜牵着刚撑好的纸鸢跑出来: “外祖母,叔祖母,小姑~我去找小豆子玩儿咯~” 晏夫人急急拉住她:“喜儿忘了外祖母说的?今日人太多,三教九流都有,外面不安全,你别去同那等庶民玩了。” 这话过于清高。 此处贵妇多半是这种心态,只是没有宣之于口罢了。 云枝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并不与这些人逞口舌之争。 再说,赵静喜虽与她亲近,到底人家才是正经血亲,她若开口,免不了被人笑话还没过门就越俎代庖。 赵静喜嘟起嘴:“外祖母作何这样说我的朋友?父王说过,普天之下皆是王臣,都是我朝百姓,不必分三六九等。” 佛手动容的看向小姑娘。 这便是原书女主的胸襟和气量。 赵晖身为储君,能说出这种话,能这样教导女儿,有成为仁君的希望。 可惜他身体不好。 赵静喜若是男子,说不定会给这个昏暗的王朝带来崭新的气象。 只能说时也运也。 另外,有一些丫鬟、家丁、戍卫,也惊讶的看向赵静喜。 原来皇室之中,也有人将黎民百姓当人看。 可惜,她却是一个小孩,一个毫无力量的稚童。 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也无法阻止他们的计划。 若非赵静喜过于惊世骇俗的话语,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一定会有人发现这些人的异样。 然而,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赵静喜身上。 晏夫人或许也觉得自己刚才所言不太合适,清了清嗓子。 “外祖母知道,我只是提醒你外面人多不安全。” 赵静喜牵着云枝的手:“小姑陪我去,这样就安全了。” 成王妃暗自着急,赵静喜在这时候将云枝拉出来,不是让她难办吗? 云枝若答应,扫了晏夫人的面子。 若不答应,又让赵静喜不高兴。 还会给众人留下惧怕晏夫人和丞相府的印象。 怎么办都不合适。 忙打圆场,牵过赵静喜的小手: “喜儿别忙着出去,叔祖母这里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好玩儿的。” 她对莫姑姑使眼色:“带小郡主去看看我给她准备的玩具。” 赵静喜却很坚持:“谢过叔祖母,不过我的朋友正在等我,我不去他们会着急的。” 她去拉云枝的而手:“小姑带我去嘛~” 云枝她正欲离开这里,反正已经秀过一圈了,谁也不能说她失礼。 “好啊,晏夫人,成王妃,诸位继续在此休息,我陪小郡主出去走走。” 成王妃心道糟糕。 只见晏夫人冷哼一声,侧身坐下: “喜儿,外祖母让你在这里陪我。” 赵静喜这才发现外祖母似乎有些生气,无助的看向云枝。 云枝挑眉。 后知后觉自己惹了晏夫人不高兴。 不过,仅凭一份贵重的添妆就想拿捏她,那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窗边一位贵妇人笑道: “晏夫人呐,人家即将成为太子妃,静喜郡主的嫡母,您这样不是让静喜郡主为难吗?” “现在敢忤逆未来嫡母的意愿,以后在东宫里,您不能时时照拂的地方,想给小郡主穿小鞋可太简单了。” 第136章 笑着把人骂了 云枝循声望去,只见那妇人与林侧妃五官极为相似。 正是皇宫赏花宴那日,配合着桑夫人栽赃她恶意传播瘟疫的人。 她后来向贺嬷嬷打听过,此人是兵部尚书长媳,林侧妃的亲姐姐。 方才成王妃引她进来的时候,此人就一直站在窗边背对着众人。 对成王妃的介绍充耳不闻,也没给云枝一个眼神,将冷酷的派头进行到底。 这原也没什么。 是人就有好恶,只要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可她刚刚一番话,却十足的心怀恶意,挑拨离间。 再看晏夫人,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灰,显然已经在脑海里设想了八百个云枝虐待赵静喜的桥段。 赵静喜也听出她的恶意,握紧了云枝的手: “不会的,小姑待我很好的。” 林氏阴阳怪气的扯了扯嘴角:“郡主您还小呢,不懂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静喜还要反驳,只感觉手上的力道一重,云枝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乖乖闭上嘴,仰头看着云枝。 云枝气定神闲,张嘴就编: “正是呢,自从前太子妃故去后,东宫一直没进新人,听闻被林侧妃一手把持。” “太子殿下也说,原本看着林侧妃对静喜郡主无微不至,想着将她扶正算了,谁知道,唉……” 她沉痛而惋惜的摇了摇头:“真到了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林侧妃却不顾殿下与郡主的性命,将救命的药方……” 林氏勃然大怒:“你放屁!当时药方真假难辨,谁知是救人还是害人?我妹妹不过谨慎起见,何错之有!” 云枝故作诧异:“哎呀,原来您是林侧妃的姐姐呀,怪不得刚刚那样说话了。” “这位夫人,容我提醒一句,既然不知真假,为何不交给太医分辨,而是不分青红皂白毁去?” 在看晏夫人,果见她凝眉沉思,投向林夫人的眼神已经多了忌惮。 云枝心中冷笑。 这点子弯弯绕绕还需要她来提醒,也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笃定了她会对赵静喜不好。 林氏气结。 妹妹精明多年,就这一件事做得不干净,便被这个可恶的女人抓住把柄不放。 真是气死她了! “你……你血口喷人!” 云枝冷哼一声: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太子知道,陛下知道,我若是无中生有,林侧妃也不会被禁足至今。” “我对小郡主好不好还未可知,但林侧妃对小郡主好不好却是已有定论。” “这位夫人,不想让太子娶我就去找太子,找皇上,不要来找我的麻烦,谁有空陪你玩儿啊?” 她低下头,看向满眼星星的赵静喜: “走,小姑带你玩纸鸢。” 走之前,还向晏夫人行了一礼: “是非好坏,自有人心可辨,郡主虽小,却不是个傻的。” 晏夫人看着她,眸光十分复杂。 晏同春与赵欣瑶从后殿进来,恰看到这一幕,心头同样十分复杂。 有了这么一遭,谁也说不出阻止赵静喜出去玩儿的话。 赵静喜抿嘴偷笑着跟云枝出了偏殿,忽然拽了拽她的手。 云枝低头,见小姑娘满脸星星,抱起来蹭了蹭额头:“咋了小乖乖?” 赵静喜捧着她的脸:“娘亲,你好厉害,我已经想马上喊你娘亲了。” 云枝心软得一塌糊涂:“这么喜欢我啊?我刚刚可是在骂人。” 赵静喜双眼弯弯,为云枝没有拒绝她叫娘亲而欢喜。 于是又叫了一声,露出小白牙: “娘亲骂人的时候好威武漂亮!” 云枝乐不可支,这小孩太萌了,欢喜的点简直与众不同。 “你爹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居然夸人骂人的时候漂亮。” 佛手莫姑姑等人也被逗笑了。 赵静喜十分认真的摇头:“爹爹骂人的时候不漂亮,可凶可凶了~是娘亲骂人的时候漂亮,我以后要向娘亲学习,笑着把人骂了。” 云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佛手等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莫姑姑忍着笑上前提醒:“郡主慎言,被别人听到您对令仪郡主的称呼,对令仪郡主名声有损。” 赵静喜立马嘟起嘴,不开心的对手指。 云枝不忍心的说:“没关系,反正没几天了,没人的时候叫娘亲,我都答应你。” 赵静喜多云转晴,在她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谢谢娘亲~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云枝感动得想哭。 她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子嗣,这个称呼真是何德何能啊。 小家伙这么贴心,她又何尝不是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呢。 一想到将来会分开,已经打心底里不舍。 寻到小豆子和陈师父,一同去后山放纸鸢。 两个孩子开心坏了,笑得咯咯咯停不下来,跑得满头大汗。 出太阳了,涵钰替她撑着伞。 一位穿着朴素的别府侍女忽然走来,款款行了一礼: “拜见令仪郡主,奴婢是窦国舅府上的,我家夫人在那边凉亭休息,派遣奴婢来询问郡主,要不要一同过去纳凉?” 云枝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稀疏的灌木后面确有几道人影。 不过,她与国舅府可没有任何交情。 暗地里还有仇。 纳凉不过是托词而已,今日虽然阳光灿烂,但并不炎热,撑伞只是为了防止将肌肤晒黑。 国舅夫人特地邀请,肯定有话想说。 云幻儿怀孕归府,不知道会吹什么妖风呢,还是去看看吧。 涵钰和佛手跟她过去,其余人等盯着两个小孩。 云枝为了以防万一,将伏兽铃取下交给丁小: “注意他们的安全,有什么事立即叫我。” 绕过灌木丛,国舅夫人从石凳上起身,迎出凉亭: “见过郡主。” 云枝看着她毕恭毕敬的礼仪,心中有了猜测。 “夫人免礼。” 国舅夫人抬头,面容有些憔悴,满头烦恼丝白了一半。 她看着年过半百的样子,穿着黑色锦袍,只别了两个样式简单的银簪。 这样的装扮,与国舅府的富贵比起来,过于朴素了。 可见窦均海的离奇死亡,对她的打击之大。 她邀请云枝落座:“冒昧相邀,谢郡主赏脸。” 第137章 丹书铁券 窦均海的死与云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人痛失爱子形状可怜,但窦均海仗着出身无法无天,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子女。 他的倚仗便是权势滔天的国舅府,便是眼前这人的溺爱与纵容。 云枝对她同情不起来。 “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国舅夫人一个眼神,身边的侍女全部退出凉亭,背对着主子。 云枝见状轻轻抬手,佛手和涵钰也出去了。 石桌上有整套茶具,国舅夫人亲手为云枝倒了茶。 袅袅茶香中,她缓缓开口: “林侧妃祖上有丹书铁券,已经传承了五百年不只,只要不是叛国的罪行,历代君王都不能真把林氏族人怎么样。” “林氏在本朝从来没有用过此物,因此大家都不知道,他们为了林侧妃一事向陛下求情,国舅爷才得知此事。” “毕竟不是光彩的事,陛下也是捏着鼻子认下来的,下令不得外传,因此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难怪,云枝先前还纳闷儿呢。 林侧妃的举动已经算得上谋害储君和皇嗣,换作别人早就已经身首分离了。 但赵晖仅仅只是将其幽禁。 原来背后有这样的利害关系。 “竟是如此,多谢夫人告知。” 国舅夫人轻轻摇头,双眸没有焦距,捻着手上的佛珠。 许久才重新开口:“云氏说,她当初与我儿……乃是你的缘故。” 云枝捧起茶杯,细品茶香而不饮,也不接话。 侯府已经倒台,她口中的云氏便是云幻儿。 国舅夫人惨然一笑:“若非侯府倒了,以那孩子的心性绝不可能留下海儿的子嗣,所以我要谢谢你。” 云枝叹气,看来国舅夫人是相信云幻儿了。 这道谢不知是真心的,还是钓她上钩。 就算云幻儿肯留下孩子引她感激,但两人若不成婚窦均海便不会死。 国舅夫人难道不恨她? 云枝决定为自己狡辩一下,尽量少拉点仇恨。 不是必要的时候,还是不要四处树敌。 “国舅夫人说什么?晚辈听不懂呢。” 国舅夫人看向云枝,眸光渐渐有了焦点: “郡主不用担心,我不会恨你。” “我的孩子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无法控制他,致使他做出许多荒唐的事,我也很抱歉。” “刚开始我也很伤心,也很恨,但现在已经想通了,强留他在世间,不知还会闯多少祸端,对国舅府而言,也不是好事。” 她的眼底有了湿意,看来人虽理智,但终究战胜不了感情。 即便知道窦均海是国舅府的污点,是不定时会爆炸的祸患,还是舍不去骨肉亲情。 国舅夫人低头拭去泪水:“我今日只是提醒郡主,林侧妃早晚能复宠,林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郡主切莫过于张扬。” 云枝放下茶杯:“谢夫人提点。” 国舅夫人垂眸:“郡主客气了,我的话说完了,不留郡主了。” 这么简单? 云枝挑眉,起身道:“谢过夫人,晚辈告辞。” 国舅夫人忽然抬头:“对了,林侧妃已有身孕。” 云枝微怔,“……哦。” 国舅夫人盯着她,云枝莫名其妙,再次道: “晚辈告辞。” 离开后,佛手迫不及待了:“林侧妃有孕?” 云枝看向涵钰:“太子殿下知道吗?” 涵钰一头雾水:“您问我?” 云枝回过头:“抱歉啊,回去问太子吧。” 涵钰以为她担心与赵晖的婚事横生枝节,蹙眉道:“属下觉得,就算是真的,就算林侧妃怀的是个男胎,也威胁不到您。” “丹书铁券又怎么样?现在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心知肚明,林侧妃的孩子乃是罪妃之子,便不可能立为皇储。” 云枝和佛手交换一个眼神。 得,这姑娘是误会了。 她不关心赵晖看不看中这个孩子,只关心赵晖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不知道,证明国舅府在东宫有眼线。 从国舅夫人刚刚的表现来看,大概率赵晖是不知道的。 她说出这件事之前明显犹豫过。 那她想做什么? 她想让云枝去对付那个孩子,对付林氏。 最好是在赵晖发现那个孩子的存在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那个孩子消失。 真是看得起她这个还没正式过门的准太子妃呢。 “涵钰啊,国舅夫人与侧妃有过节吗?” 涵钰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但努力回想, “啊!属下想到一事,不知有没有关系。” 云枝佛手异口同声:“快说快说。” “据闻啊,国舅夫人与林侧妃的母亲是手帕交,林侧妃与已故大公子从小便一起玩儿。” “大公子小时候听说很是聪颖,三岁便能赋诗,是一次落水之后才变得痴傻的。” “听说啊,大公子落水那回,林侧妃也在呢,从那以后,两家就疏远了。” 佛手问:“看来是把自己儿子的事故怪到人头上了,那当初太子迎娶林侧妃,窦国舅就没有反对?” 那可是赵晖的亲舅舅,他的话必是有分量的。 “佛手姑娘有所不知,五年前林家立下军功,风头无二,林侧妃本是要做太子妃的。” “后来她变成侧妃,大家都猜测与当年的事有关,是国舅爷反对的结果。” “而且她入东宫五年,比丞相府的太子妃还早两年,却一直未能诞下子嗣。” 是啊,这么久没有动静,现在却怀孕了,证明是有生育能力的。 云枝心累。 她一点都不想宅斗,自然不会去找林侧妃的麻烦。 但愿嫁进东宫之后,她也别来惹自己。 回到山坡上,赵静喜和小豆子没有放纸鸢了,蹲在草丛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云枝过去一瞧,发现小豆子在教赵静喜辨认草药。 “这是麦冬,可以治咳嗽、咽痛、失眠。” “这个是车前草……” “小豆子,失眠是什么意思?” “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就继续玩儿呀。” “嗯,是很想睡却睡不着,不是太兴奋了睡不着。” “哦,小豆子你好厉害~” “你懂我说的两种睡不着是什么意思吗?” 赵静喜点头,小豆子说:“你也好聪明。” 这两个小家伙还商业互吹上了,云枝忍俊不禁,也不去打扰他们。 她往旁边走走,自去赏景。 丁小忽然跑过来,摊开手心,掌中一个小竹筒:“一个农妇给的。” 佛手取过打开,里面一张小布条,并无毒药与机关。 交与云枝,她展开一看,瞳孔蓦的放大。 第138章 赵玦回来了 云枝只带了佛手一人,进入东面一片竹林。 一片叶子从她的耳畔飘落,她蓦然回首,忽感一阵疾风迎面而来。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下一瞬,腰间便被收紧,双脚离地,整个人被带着凌空跃起。 云枝差点发出一声尖叫,但俊美的男子凝眸看过来。 近在咫尺的一瞬间,呼吸相闻,她的尖叫便消弭在了喉间。 佛手就要追来,被突然冒出的另一人缠住。 阿角笑嘻嘻:“佛手姑娘不用担心,我老大就跟云姑娘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对了,怎么是你来?丁小呢?” 佛手没好气,只想尽快摆脱他, “要你管,再挡路我就不客气了。” 阿角有点不乐意:“你要去便去,只是别靠太近,让我老大把话说完。” 话落也不再管佛手,往竹林外飘去。 丁小守着两个孩子,忽觉后背一痛,回过头,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阿角朝她招手,不停招手。 可她不能离开。 郡主将她留下,她便肩负重任。 涵钰涵珠看起来忠诚,但到底了解不深,并不能完全信任。 小郡主若出现任何差池,对云枝都是灭顶之灾。 她心下一狠,背过身不加理睬。 云枝刚开始有些害怕,失重的感觉是如此陌生。 后来却发现视角与平时截然不同。 她睁开双眼看向下方,站到高处,原来一切都那么渺小。 伸出指尖,竟然能碰到树梢的枝叶。 赵玦发现她的转变,嘴角轻轻勾起,足尖一点,往更高处去。 最后停在悬崖边上一棵繁茂的大树。 云枝气得想打人,但为了活命只能死死抓住树干,否则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做个人吧,把我放下去!” 赵玦在她外侧坐下:“这棵树有千年树龄,咱们化成灰了他都不会断,放心吧。” 云枝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断不断是一回事,太高了,她害怕呀! 赵玦轻笑,看向远方:“你看,京城好小。” 云枝还在生气,听见他说: “那里是永安侯府,那里是长公主府,那里是皇宫,还有……东宫。” 云枝试着看过去,果然。 见他坐得那样随意,连个扶手也不搭,便胆子一麻,慢吞吞小心谨慎的坐下。 偌大的城市变成巴掌大小。 皇宫,那个进不去甩不开的权利的牢笼,更是只能见到一个小小的金顶。 仿佛一脚就能将困了她两辈子的地方踩在脚下。 “你怎么回来了?” 赵玦偏过头,看着她:“为什么嫁给太子?” 云枝翻白眼,这是她的私事,他有什么资格问? 他忽然抬手,握住她的下巴扳向自己。 云枝有失重的恐慌,抓紧了身旁的树干:“唉唉唉你你别动我!” 赵玦盯着她,并不松手,十分认真:“回答我,为什么嫁给太子?” 云枝怕呀,抓住她的手臂: “大哥别发疯我不想死!什么为什么,陛下赐婚我不嫁也得嫁啊。” 赵玦深深看着她:“你不愿意,是吗?” 云枝惊恐的不停呼吸,只敢看他的眼睛。 她有些荒谬的猜想,这个人……这个人不会喜欢她吧? 不……会吧? 啊? 为什么呀? 她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一个太子还不够,二皇子竟然也喜欢她。 真的,这些人图什么啊? “殿……殿下?您回来做什么?” 他的眼神浓稠,手上用了力: “不要转移话题,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凶巴巴的,云枝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烟消云散,用力往后挣了挣,没挣开。 没好气道:“太子唉,我自然是愿意的。” 他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 云枝点头,挣脱他的手,继续抱着树干。 嫁给赵晖,一为佛手,二为赵静喜,确实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 他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轻到几乎消散:“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太子殿下身份高贵,我原来只是云峥的外室,现在一跃成为太子妃,那些对我羡慕嫉妒的人不要太多。” 她抬起下巴:“哼,嫉妒又怎么样,以后各个都要给我磕头。” 赵玦静静看着她,身后是渺小的帝国都城: “你原来不是喜欢云峥吗?” “他?” 云枝嗤笑:“侯府都跨了二殿下,一个阶下囚,马上要去军队做奴隶,他能给我什么?带我一起去做奴隶,任人践踏欺凌吗?” “那你为何不离开京城?江南、塞北,或者出海……” 云枝回头,看向他认真的眉眼: “二殿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我为什么垂手不取,反而去过漂泊无依的生活?” 赵玦自嘲一笑,曲起右腿,看向远处的城廓。 山顶的风吹动他的青丝,轻抚在云枝的脸上。 “荣华富贵,是那么容易得的吗?” 云枝梗着脖子:“前方有阻碍又如何?以前我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我竟然能问鼎女性权利的巅峰。” “云枝,太子……” “二殿下,能带我下去吗?我冷。” 赵玦回首,眸色不明。 云枝警告自己不要乱猜,自作多情贻笑大方。 而且这些皇亲贵胄她一个也惹不起。 “请带我下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见过二殿下。” “你的仇已经报了,如果想离开这里,我帮你。” 真是让人心动的提议,不过已经有人先了一步。 她不需要了。 云枝看向脚底的深渊。 奇怪,现在竟觉得没那么恐高了。 “二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皇子的禁足就快结束了,他出来之后,能庇护我的只有太子。” “我们女人一生所求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 赵玦也看向崖底,不知想到什么,沉默着。 呼啸的风将两人的发丝吹乱,胡乱的搅在一起。 云枝觉得指望不上他了,吸了口气:“佛手。” 佛手腾挪而至,云枝闭上眼睛抱住她,再次保证道: “二殿下告辞,我不会告诉别人今天见过你。” 终于下到地面,云枝还有些晕,差点双膝跪地拜个早年。 幸好被佛手扶稳。 阿角凭空冒出来:“云姑娘跟我老大叙过话了,能不能把丁小放出来见我一面?” 云枝理顺了头发,傲娇的瞥他一眼: “现在请叫我郡主,还有,死心吧你们这些王八蛋。” 阿角气到了:“唉你……” 云枝逃也似的走了,阿角只好飞身上树,见赵玦呆呆的,过去坐在他身边。 “皇城有那么好看吗?” 以为他不会回答的,赵玦却开了口。 “不好看,处处是勾心斗角,每一块砖缝都藏污纳垢,我从小就想逃离那里。” “大家都以为我是被排挤出京城的,可其实能离开,我很欢喜。” 阿角望着他:“你现在可不像欢喜的样子。” 第139章 公主受辱 云枝越走越快,几乎像是在逃离什么。 走到竹林边缘时,佛手拉住她。 “跑什么?后面有鬼吗?” 云枝有些失神:“你说他回来干什么?” 佛手双臂环胸:“谁知道呢,夺皇位?太子不是快死了吗。” “总不至于是参加你和太子的婚礼吧?” 云枝心头一阵发紧,不知道方才的谈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咱们互相监督,都改掉自作多情的毛病。” 佛手瞥她:“你那么自恋,竟然说出这种话?” 云枝拔腿便跑。 佛手追上她跟玩儿似的,贴着她的耳朵说: “这个世界竟然会有男人问一个女人愿不愿意,难得哈,我说你觉不觉得……” 云枝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别说了,我们要去江南,不顺路。” 佛手盯着她,正色道:“云枝,你很讨人喜欢,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云子退后一步,千娇百媚一笑:“当然,所以我很挑剔的。” 佛手挑眉。 妈的,刚刚差点以为她因为曾经的经历自惭形秽,忘了这是个勾搭男人易如反掌的家伙。 回到山坡,赵静喜跌跌撞撞朝她跑来:“娘亲你看,蘑菇!” 云枝揉揉她的发顶:“啊,好可爱,不过听说有些蘑菇有毒,不能吃知道吗?” “知道知道~” 赵静喜又跑开了。 云枝唤来丁小,压低声音说: “阿角想见你,在东面竹林。” 丁小察言观色,最后低下头: “属下不想见他。” 云枝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和全大并没有卖身给我,只要付得起违约金,你们随时可以走,去吧,他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 丁小一番挣扎,最后还是去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云枝饿了,招呼大家下山吃斋饭。 赵静喜和小豆子意犹未尽:“下午能不能再来玩儿?” “可以啊,一会儿吃饱点。” 两个小家伙雀跃的说:“好!” 云枝并没有去被围起来那三个大殿,而是去了百姓聚集的餐堂。 堂前场院有许多乞丐,有的丰裕人家会向他们派发一些食物。 赵静喜扁嘴看着他们,云枝说: “咱们也去买些饼送给大家吧。” 涵珠和丁小去办,赵静喜才欢喜了些。 下午有捐赠会,云枝原本的打算是派个人去捐笔银子就好。 但上午成王妃那么友好,不去露个面不合适。 偏偏赵静喜又急着去玩儿。 云枝对莫姑姑说:“你和丁小涵珠先带小郡主和小豆子过去,我去见一下成王妃。” 莫姑姑无有不从。 带着佛手涵珠两人去往捐赠会地点,聚会还未开始,但碰到成王妃和另两位牵头的夫人。 她们一同前来,排查准备工作是否有纰漏。 另两位成王妃上午便介绍过,云枝友好的打了招呼。 “碰到王妃与二位夫人正好,因小郡主急着去玩儿,下午的善会我恐怕不能参加,提前送来长公主府的捐赠。” 说着由涵钰送上准备好的银票。 长公主给了五百两,云枝不好越过她,也是五百两。 这已经不少了。 王妃与两位夫人欣喜相顾,成王妃拉着她的手: “谢长公主与令仪郡主义举,为咱们的募捐开了个好头啊。” “郡主莫急,我们为所有善人都准备了礼物,虽不贵重,却是一个纪念,郡主受累,同我进去取?” 云枝从善如流:“好的。” 成王妃便携着她的手跨入大殿,另两位夫人则稍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这次我们请到书法大家谭继彤先生为善会挥毫,画了数把团扇……” 忽然,殿内传来异响,打断了成王妃的讲述。 云枝等人自然也听到了,大家心惊肉跳的看向彼此。 那声音……经历过的人都知道,是男女在交合。 成王妃和两位夫人脸都气绿了。 这里可是佛门重地,更有便衣士兵重重把守,何人竟敢在此行这等荒唐之举? 她就要出声呵斥,被云枝一把抓住。 云枝冲她严肃的摇头。 能进来这里,要么身手不凡,要么身份贵重无人敢阻拦。 前者必然心怀不轨。 后者更糟,恐怕成王妃也得罪不起。 成王妃一个转念也明白过来,黑着脸向另外两位夫人打眼色。 但另一位姓松的夫人却没转过弯来,气急败坏朝声音来源处大步走去: “我看看是哪些不要脸的,竟然敢在这里,啊——” 她忽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急忙后退间撞到倒了跟随的仆从。 “公主……公主……” 成王妃心都凉了,钉在那里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佛像后头窜出一个浑身脏污的乞丐。 成王妃见状,恨不能撞死在当场。 云枝率先反应过来:“有功夫的一起上,拿下!” 佛手和涵钰第一个冲上去,直取那人要害。 那人见状,整个身体朝窗户猛撞。 只听哗啦一阵动静,他撞碎木窗闯了出去。 另一位李夫人尖叫:“来人啊——来……” 云枝和成王妃一起去捂住她的嘴,成王妃哆嗦着嘴唇: “别喊!” 李夫人反应过来,不能让人知道公主在此…… 今天来护国寺的公主只有赵欣瑶一个,她云英未嫁,失节是大事。 但已经晚了,有士兵听到李夫人方才的尖叫,进来询问: “怎么了?” 成王妃浑身都软了,汗如雨下。 李夫人只好挡在门口:“无事,刚刚看见一只猫吓了一跳,出去照常巡逻。” 她惊魂未定、面无人色,胸膛剧烈起伏,疑点重重。 但守卫不敢质疑,行礼告退。 可是这时候,破窗的方向传来男子的呐喊: “来人呐,竟然有人在佛殿欢好,皇家不仁,难怪天降灾殃,久旱苦的是老百姓啊!” 成王妃眼前一黑。 当初选择捐赠会地点的时候,为了尽量扩大影响,吸引更多民间力量加入,特地将场地选在最热闹的地方。 周围全是凑热闹的百姓。 他这一嗓子,直接吸引了许多百姓。 顷刻间便有人跟着大声嚷嚷起来:“皇家不仁,天降灾殃!” “皇家不仁,天降灾殃!” 越来越多人加入:“皇家不仁,天降灾殃!” 成王妃腿软跌倒,“死了……完了……我死定了……” 云枝将她从地上薅起来:“这事不对劲,就像谋划好的,快将公主带离!” 第140章 百姓之怒 成王妃品出不对,强撑着朝佛像后面跑去。 松夫人也反应过来,同她一起。 云枝心看向外头刺目的太阳,满心焦躁。 谁做的? 目的是什么? 她们这些在场的人可会被问罪? 佛像后面传来成王妃的呼唤:“公主!公主快醒醒!” 云枝回眸,赵欣瑶竟然还是被迷晕的。 待她醒来,知道 侮辱她的是一个乞丐,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泄愤。 周围百姓的呼喊越来越高声,简直就像将整个佛殿包围了。 一队士兵再次入内询问:“殿内发生何事?外面百姓群情激愤。” 云枝挡在门口:“没事,守住外面就好,任何人不得入内。” 但那小头目看着云枝,抱拳道: “恕小的眼拙,不知贵人是……” 一个女护卫这时候跳窗而入:“抓不到,游鱼一样钻进人群,那些百姓还给他打掩护。” 小头目看向破窗,目光陡然变得犀利,招呼身后士兵: “有刺客,护住贵人!” 云枝厉声道:“我乃令仪郡主,任何人不得入内!” 小头目鹰隼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小人眼拙,不识得令仪郡主。” 说着就要带人硬闯。 而成王妃等人只顾着唤醒赵欣瑶,顾不上这边。 云枝眯眼,此人有问题。 幸好佛手和涵钰已经撤回来,护在她身边。 涵钰盯着那小头目:“何人敢冒犯令仪郡主?” 那人认得涵钰,瞳孔一凝。 云枝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马上又提起来。 只见晏夫人等人浩浩荡荡结伴而来:“怎么回事?百姓们在喊什么?” 为了方便贵人,此处院落与那三处大殿有另一道门相通。 听到动静,大家就过来看个究竟。 上午吃瘪的大林氏不怀好意道:“令仪郡主又在弄什么?你身后藏着什么秘密?” 云枝冷冷盯了她一眼,对佛手涵钰低声说: “你们两个快带那位躲起来,快!” 小头目时刻盯着她,想说什么,被旁边人制止了。 佛手二人转身奔入内殿,云枝门神一样挡在门口: “这位兵长,去查一查外面怎么回事。” 小头目不甘心,腮帮子绷得死紧。 这时候另外一列士兵进入,“有百姓声称,公主在这里与人媾和,污秽了佛门重地……” 夫人们齐齐变色,晏同春与云枝异口同声: “住嘴!” 晏同春看云枝一眼,俏脸红白交替,呵斥那士兵道: “无中生有造谣女子,将那些传谣之人抓起来!” 可是周围百姓的声音震耳欲聋:“皇家不仁,天降灾殃!” 夫人们一个个变了脸色,大林氏时刻不忘给云枝找茬: “你到底做了什么惹怒百姓?” 成王妃冲出来,指着大林氏的鼻子厉声道: “闭嘴!” 随后指挥官兵:“去把乱喊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领兵护卫的是巡防司的张大人,他急急忙忙挤进来就听见这句话, “快!去把那些作乱的百姓抓起来!” 晏同春走向云枝,死死抓着她的手,咬牙压低声音: “公主怎么了?” “不知道,得问成王妃和两位夫人。” 她回头,佛手和涵钰已经不在,但愿能成功将赵欣瑶带出去。 晏同春就要往殿内去,云枝拉住她: “稳住这些夫人们。” 晏同春瞳孔急缩。 也就是说里面真的有什么。 但她还有理智,回头挤出一抹笑: “什么呀,一场乌龙,我们回去吧。” 百姓们却挤进来。 “发生了什么?听说公主在这里私会男人?” “天哪,公主竟然如此荒唐?怪不得先是瘟疫再是春旱,这是老天爷的惩罚呀!” “这是观音菩萨的地盘啊?公主惹到神仙啦!” 这些人大多是妇女和老人,且手无寸铁,士兵不敢强拦,被激愤的人群冲破了一道口子。 贵人们担心自己的安危,就往大殿里退避。 云枝和晏同春差点被挤得摔倒,她只好拉过成王妃: “快让人去把痕迹消灭掉!” 成王妃护着她躲避到一旁:“已经……已经擦干净了,云枝,我肯定会被问罪,你帮我给王爷和思怡带句话,我是冤枉的,但别为我求情,让他们好好的……” 云枝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两人被冲散了。 佛手和涵钰不在身边,她十分心慌,只能尽量躲避。 就在这时,忽觉手上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往人群外拉扯。 云枝惊魂未定,四处搜索。 只见是方才那执意要进内殿的小头目身边的人。 云枝不知他什么来历,拼命博弈。 那人趁乱靠近她身边:“令仪郡主跟我走,不会伤害你。” 云枝尖叫:“放开我!王妃救命!士兵里有……” 嘴忽然被那人捂住,云枝惊恐的对上那人的眼睛。 那人歉意一笑:“郡主放心,你是百姓的恩人,我们不伤你。” 说着按在她的哑穴和另一处穴位。 云枝整个人都卸了力,只能被他半拖半拽,从侧边离开了大殿。 到了无人处,那男子将她放下,靠着一处假山。 云枝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他。 发不出声音,她就放大口型: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露出一个憨厚惨淡的笑容,眼底有些碎光。 “郡主知道的是不是?丰仪县根本不是被流寇屠杀,而是三皇子。” 云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 男子三十左右年纪,八字胡须,他样貌普通,肌肤古铜,是日日操练接受阳光暴晒留下的痕迹。 “我们练得一身本事保家卫国,妻儿老小却死在皇子手里,郡主,咱们的陛下糟透了。” 云枝涌出一股热泪。 她知道为什么是赵欣瑶了,因为她是三皇子的亲妹妹。 丰仪县一夜之间葬于火海,可那里离京城最近。 那些逝去的人,有无数的儿子、女儿、妻子、丈夫、父母在京城谋生。 他们或者服务于各大高门,或者是贩夫走卒。 当朝廷以流寇作乱的借口掩盖掉丰仪县的人祸,当贵族们高枕无忧,认为那些无辜百姓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他们发出了自己的怒喊。 第141章 送别云峥 可她无法认同这些人的做法: 三皇子作恶就杀三皇子,为难一个女子做什么? 男子看清她的口型,神情变得癫狂: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让那些作恶的人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的滋味?一个城市死了数万百姓,杀几十个贵人陪葬算什么?” 他起身,背对着骄阳,投下一道阴影笼罩着云枝: “他们都该死!” 云枝浑身恶寒。 他们不仅要夺走赵欣瑶的清白,他们还要杀人。 那人走了,宥正殿的方向传来杂乱的喧哗。 云枝心跳又快又沉,急如火烧。 他们是故意在那里凌辱赵欣瑶的,为的就是把所有在隔壁休息的贵妇少爷小姐们吸引过来,然后一锅端掉。 怎么一锅端呢? 如果那些人都死了,只有自己活下来,陛下难道能放过她吗? 她同情丰仪县的遗属,也恨不能将三皇子千刀万剐。 但那些贵人里也有无辜的人。 甚至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筹集抗击春旱的资金。 他们凭什么要为别人的罪行买单? 去杀心狠手辣的三皇子啊,去杀昏聩的皇帝啊! 她拼命蠕动指尖,豆大的汗珠从双鬓滑落。 佛手曾经教过她,如何将点穴的伤害降到最低。 第一次被点了哑穴之后,第二次她就刻意躲避。 身体只是轻微的偏了些许,那人的落点就不太准确,所以她并没有完全失去力气。 可惜没有内功,她艰难的看向身侧,在身体里的力气稍微凝聚的时候,一头撞向假山上一处尖锐的凸起。 * 今日是云峥出发去充军的日子。 与他一批的几十名囚犯,带着镣铐,十人一串,由官兵押着前进。 有的人在哭喊,有的人无助的哭泣,有的人试图逃跑,只换来整组被官兵的长鞭抽打。 云峥麻木的提动着双腿,一切全靠身体的本能。 官兵驱赶着他们路过朱雀长街,走过玄武大道。 途经四海楼的时候,他抬起头,从凌乱的发丝间,仿佛看见昔日在此处宴饮的种种。 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侯府世子,名满京城。 后来他是成王府贵婿,殿试榜首、天子门生。 他年少为官春风得意,享受着成王府的人脉和资源,再将温香软玉拥在怀…… 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幻。 一片烂菜叶扔到他脸上,发出一阵恶臭。 道旁一位妇人恶狠狠盯着他:“我全家八口被你害死了五人,为什么你还能活着?为什么你不死!” 这群囚犯有几个不是罪大恶极的? 百姓们群情激愤,每个人都被公平的照顾到了。 而出自永安侯府,招来瘟疫祸患的云峥自然是大家照顾的重点。 一行人路过昔日高谈阔论的茶楼,路过京城权贵们最追捧的宝萃楼,路过还没来得及拆除的春闱场地…… 这些从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全都变成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行至城外,他已经狼狈得快认不出了。 “阿峥。” 他听到一声心疼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他没有回头:“故人请回吧,此去永别,我们不用再见。” 薛涛泪流满面,从身后往他怀里塞着东西。 押解的官兵定然被提前打点过,散在周围谈天,只松松的用眼睛挂着别有人逃跑就行。 不只薛涛一个,几乎每个囚犯都有人送行,都被塞了许多东西。 云峥知道那是银票金玉等能应急的物事,但薛涛不明白,给再多也只是徒劳罢了。 “别浪费了,等离开京城就会被官兵搜走。” 薛涛的手一顿,接着还是继续,吸了吸鼻子: “我打点过的,多少会给你留点。” “阿峥你不要灰心,不是没有戴罪立功的先例,你那么聪明,若是寻得机会立得奇功,我定会求父亲和哥哥们为你求情,求陛下让你回来。” “你好好活着,不要放弃知道吗?” 云峥早已心如止水,云枝那么恨他,怎么会让他活着到达边军。 如果他没有恢复前世记忆,定然会怨憎老天不公,会恨她薄情寡义。 但他现在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前世的债。 他也不想再苟活下去。 只是死在牢里未免太不体面,此去千里之遥,会路过许多名山大川。 若是她的杀手迟一些,他可以为自己选一个风景秀丽的埋骨地。 不过这些就不用说了。 “我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了。” 薛涛更加悲从中来,“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让我为你做的?” 倒还真有一事。 他依旧背对着昔日好友:“阿涛,曹敬之对思怡郡主有意,你帮忙撮合一下。” 从前他是不知道的。 但前世记忆里,曹敬之为了自己与赵思怡夫妻不睦劝过他,他不听,曹敬之就处处与他作对。 他父亲是大理寺卿,一个彻底的纯臣,不会参与党争,就能屹立于众臣之中。 曹敬之本人也才华横溢,仕途比他这个状元还要顺遂。 那时他恼恨曹敬之咬着自己不放,花了很大力气将他扳倒。 今生,没有他这个拦路虎,曹敬之会大有作为,配得上郡主出身的赵思怡。 只望他与赵思怡能修成正果、夫妻和睦。 “你告诉思怡郡主,我是个愚蠢的人,不值得在她心中停留,请她忘记我这个负心人,不要为了那些虚无的过往为难……她。” 薛涛简直怒其不争。 亏他方才还以为,云峥终于发现,郡主才是真心对他的人。 从此郎有情妾有意却永世不得再续前缘,害得他十足的感伤。 却不料,这家伙竟是为了赵思怡不要记恨云枝,不要找云枝的麻烦。 “你……你真的糊涂啊阿峥!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刚遭殃她就投入太子怀抱,下个月他们就要成婚了!人家还是长公主义女,是有品级的郡主!思怡郡主能怎么奈何她?!” “今天护国寺香会,太子还亲自送她去呢,别提多招摇了,你该担心思怡郡主难不难过,而不是她!” 云峥摇摇头。 太子命不久矣,云枝是知道的,这场婚姻恐怕另有隐情。 三皇子损兵折将被斥责圈禁,复起后必然疯狂报复。 赵思怡若是落井下石,她的处境就会很艰难。 他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可惜这些都不是他能改变的了。 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了。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你回去吧。” 薛涛到底不忍在送别的时候苛责他,此生恐怕再难有再见的机会? “我知道了,你……保重。” 官兵开始驱散送别的家属友人,“上路了上路了。” 一袭红衣烈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云峥抬头望去,是那个记忆中鲜活明丽的少女。 第142章 云峥获救 赵思怡狂奔而至,利落下马走向云峥。 来得太急,她呼吸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 云峥偏过头,不愿直面她。 士兵要驱赶她,被长官瞪了一眼: “不长眼的东西,这是郡主!” 队伍再次耽搁下来。 赵思怡站在几步开外,满眼潮红。 “今天有人告诉我一些事。” 她声音颤抖,不知道是怎样激荡的心情。 云峥黯然道:“听闻您为我双亲收尸,不便向郡主下跪,请您原谅,罪臣深谢郡主高义。” 赵思怡无声摇头:“阿峥,我听说巫蛊之事别有隐情,你有没有证据?若有的话我请父王……” “不,没有。” 云峥回过头,一张鼻青眼肿、脏污不堪的脸对着她。 “郡主,看清楚您眼前这个人,褪去世子的光环,我与路边的乞丐没有不同。” 赵思怡不忍看见他的狼狈,下意识的躲避:“你……” “郡主,我已经放下了,您也放下吧。” 赵思怡热泪盈眶:“你知道?你不恨她?” 云峥叹息:“我与她之间,是我亏欠她在先,侯府亏欠她在先,她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理所应当。” 薛涛不解、愤怒,心痛的背过身去。 赵思怡惨白着脸:“你好傻啊云峥。” 云峥点头:“是的,所以忘了我吧郡主。” 赵思怡失去了条理:“你就算不为自己,可幻儿怀孕了,你们都走了,她怎么办?” 云峥沉静的看着她:“幻儿是多么恶劣的一个人,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与云枝,若不是她,也走不到今天。” 云峥自嘲一笑:“郡主若还想为我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不妨去看看我两个庶妹,她们才是无辜的。” 赵思怡摇头:“她们不知所踪,既没下狱也没找到尸骨,或许趁乱逃走了。” 云峥了然,惨淡道: “她们与枝枝无仇,同样无辜,定然是被她救走了。” 赵思怡无言看着他,他这时候还唤她枝枝,还将两个庶妹的事安到她身上。 “你是真的爱她啊。” 云峥愣了许久,点头:“是啊,我从前竟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掉下眼泪,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我从前被自负蒙蔽,伤她良多,不怨她如此恨我。” 赵思怡不忍再听下去,侧过身: “你走吧。” 她与薛涛并肩而立,看着他们蹒跚离去。 云峥穿着脏污的囚衣,很快便分不清他与其他人。 曾经名动京华的侯府世子,早已陨落。 薛涛无力的说:“回去吧。” 不知走了多久,云峥的脚腕被磨破了。 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可一抬头,还能看见护国寺的佛塔。 薛涛说她今日去了护国寺香会,不知道现在做什么。 烈日当头,士兵长官下令休息一柱香时间。 一般来说,押送囚徒刚开始都走得很慢,因为其中不少细皮嫩肉的落魄贵族,他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这些人送去军队都是有大用的,死在路上可不好。 囚徒们席地而坐,官兵吃饼喝水。 忽然,身后的树林里窜出几十个蒙面人,官兵连帽子都来不及戴,颤着手抽出佩刀: “什……什么人敢……敢跟朝廷作……” 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喉咙。 官兵大骇,仓促迎敌。 囚徒们抱头鼠窜,但由于手脚被缚且十人一组,不但不能逃跑,还相互阻碍,几乎是成堆成堆的倒在地上。 云峥被人踩了无数脚,抱着脑袋蜷缩着。 忽然,压着他的人被拎开,手脚的铁链被砍断。 “属下救驾来迟,少主恕罪!”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只见押送官兵全部殒命,几十个黑衣人单膝跪地面对他: “救驾来迟,少主恕罪!” “你们是……” 当先一人揭下蒙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外祖父放在他身边的死士鸿歌,抄家那晚他便不知所踪。 鸿歌上前将他扶起来:“当日侯府包围重重,属下只能独自突围去向家主求救,但……属下无能,云、张、谢均被抄家,属下只能收拢这些残兵,少主受苦了。” 右侧一人曾是谢氏家主身边的幕僚宋立:“如今我等群龙无首,幸救得少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其余囚犯跪地哀嚎:“救救我们!大慈大悲救救我们。” 鸿歌招呼手下将所有人全部释放,云峥试图阻止,鸿歌道: “他们可以为我们障目,拖得一时是一时。” 从一条小径进山,一处峡谷里竟还藏着上百人。 宋立请示:“今晚整个京城都会大乱,我们要不要去救幻儿小姐?” 云峥已经从最初的恍惚和不可置信中清醒:“你们谋划了何事?” “今日护国寺香会,但凡参加的贵人都会死在那里,国舅夫人自然……” 云峥猛然抓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 疼痛伴随着源源不断的热流汇聚丹田,然后化为生机流向四肢百骸。 云枝攀着假山艰难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向通往后山的方向。 佛手和涵钰将赵欣瑶带出宥正殿,正遇到焦急寻找她的几个护卫。 几人见赵欣瑶昏迷不醒衣衫凌乱,顿时与两人动起手来。 佛手愤怒之下一脚将人踢出老远:“不是我们你家主子就被所有人看光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恩将仇报,你们是不是故意害她中计的!” 公主侍卫里领头那位回过味儿来,惊疑不定看向几名手下。 涵钰觉得佛手一不小心就勘破了天机,公主侍卫里绝对有奸细! 否则金尊玉贵的公主,绝对没有机会独自面对匪徒。 眼下佛手戳穿了她们,说不定会被倒打一耙。 问题棘手了。 与佛手小声商量:“我守在这里,你去请成王妃……” 这时,宥正殿方向传来凄厉的尖叫,佛手再也顾不上其他,狂奔而去。 涵钰心惊肉跳,令仪郡主还在那里呢! 但这里不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否则等赵欣瑶醒了,这些人会怎么跟她说? 佛手与云枝不期而遇。 云枝半张脸都是血,吓得她魂不附体。 “你怎么了?” 云枝指指自己的喉咙,佛手会意,为她解了哑穴。 云枝咳嗽了好几声:“有人……有人要杀宥正殿所有人,快去搬救兵!” 第143章 血洗护国寺 丁小涵珠也赶回来:“郡主怎么了?” 云枝来不及细说:“快去救人!救人!” 佛手迟疑道:“那边乱作一团,我们寡不敌众,你们怎么来了,小豆子他们呢?” 涵珠说:“莫姑姑和暗卫守着,让我们过来,宥正殿……” 云枝心急如焚,率先往回跑。 不是她圣母心泛滥,而是这些人死了将会得罪全天下读书人,到时候会是席卷整个国家的浩劫。 佛手等人急忙跟上。 见她行动不便,佛手将她拉到隐蔽处: “你藏好,我去!” 云枝抓紧她的双臂:“那些人死了我们也活不成。” “我尽力。” “佛手!” 云枝悲从中来,鼻尖通红: “你别出事,你们都要回来。” 佛手为她抹掉眼泪:“好,别哭,等着。” 她用力抱了抱云枝,以期给她一点安慰,让丁小留下守着她,与涵珠一起直取宥正殿。 宥正殿被锁了,无数人被锁在里面。 外头无数护卫士兵在与人交手。 但敌人来自百姓,根本辨不清敌我。 更可怕的是,那些贵人的仆从、护国寺的僧侣,甚至巡防司的士兵里都有卧底。 他们时不时出一记冷拳,根本防不胜防。 巡防司指挥看着混乱的人群叫天天不应。 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他转过身,一把菜刀横抹了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在那人的脸上、衣衫。 他倒下的瞬间实在想不明白。 这分明是一个豁牙的白发老翁,看他吃不起斋饭,他还赠送了自己的烧饼。 佛手等人赶至时,宥正殿几乎与修罗场无异。 满地死伤,有高门大户的仆从家丁,有巡防营士兵,也有无数百姓。 百姓受惊跑了许多,但还留下许多。 鲜血染红了大殿前的台阶,死难者家属哀声震天。 杀人者就来自他们中间,同类打同类,根本辨不清敌我。 佛手看到与云枝对质欲闯进大殿那个小头目。 他浑身浴血,被几个百姓围着护在中间。 只听他忽然发出一阵哨音,与护卫士兵们缠斗的人迅速退开,钻进远远围观的人群。 那些在各府当差的丫鬟、家丁、粗使仆妇,在京城各个营地、衙门当差的官兵、衙役、小吏,甚至在护国寺出家的和尚…… 他们扒掉外面容易辨认的各府服饰,露出寻常百姓的穿搭。 顿时如同鱼游大海,让人找不到目标。 大殿里呼救声、拍打门窗、凿墙声乱作一团。 仿佛垂死挣扎的困兽。 本朝尚武,世家贵女多有习武者。 贵胄子弟也多有佩刀出行的习惯。 可看似木制的佛殿,却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里面的人越来越绝望。 那人抬起右手,就要挥下。 佛手当机立断,掷出匕首没进那人手臂,同时欺身过去。 那人一声闷哼痛弯了腰,下一刻佛手已经到了他跟前,掐紧了他的咽喉拎出人群: “住手!” 可周围百姓忽然发难,刀枪剑戟齐齐向她袭来。 佛手只得松手自保。 那人立即仰天长啸,脖颈青暴起: “点火——报仇——!!!” 佛手躲过一波攻击,抬头,只见无数的火把、陶罐,慢动作一样飞向宥正殿。 陶罐里装的全是易燃物,撞在宥正殿的墙壁、屋顶,破碎后给大殿涂了一层引火油,火星一扫,迅速点燃。 火势熊熊蔓延。 护国寺主持闻讯而至,,只留下二字:“救火!” 便吐血昏迷。 佛手与涵珠只好放弃这里,绕着外墙跑向先前乞丐撞窗逃离的地方。 却见那里已经被横七竖八的木板钉得严严实实。 其余的窗户亦是同样情状,且都已经燃烧起来。 涵珠满目惊骇:“怎么办?” 赵玦和赵晖在半山腰的一处凉亭中相会,谈话只开了个头,忽听阿角变声疑道: “是护国寺吗?” 两人齐齐抬头望去,只见山顶浓烟滚滚。 赵晖怒急攻心:“上山!” 话音未落,赵玦和阿角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山莫姑姑等人也看到浓烟,两个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陈师父浑身颤栗,只能将两个孩子抱紧。 云峥刚听完宋立的整个计划,忽见他朝着自己身后的上方发愣。 一回头,护国寺的方向腾起一股浓烟。 “枝枝——” 他冲向护国寺的方向,被鸿歌与宋立懒腰抱住: “少主!现在是我们救下大小姐离开京城最好的机会,切莫意气用事啊!” “不!不救幻儿,救枝枝,去救云枝!” 宋立心如死灰,鸿歌悲从中来,两百多人沉默跪地。 他们为了今日计划了多久?死了多少人? 希望就在眼前,可少主宁可舍弃血亲,要去救背叛他的情人。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走到这一步? 请问路在何方? 云峥何等聪慧?见状迅速冷静下来: “我们兵分两路,幻儿要救,云枝也要带走。” “云枝是陛下刚封的郡主,太子未婚妻,因抗疫有功必然在民间拥有极大声望,带走她一可为质,二可争取民心。” 他上前扶起宋立:“我们只能反了是吗?既然要反,就跟朝廷争这家国天下,民心不可失。” 宋立是谢家负责豢养私兵和筹集粮草的人,必然野心勃勃,以利诱之事半功倍。 宋立深呼吸几次,再次下跪: “听凭少主差遣!” 今天不是休沐日,因此京官家中来的都是夫人小姐与公子们。 宥正殿内,这些人哀嚎奔走。 有带了防身器具的就用其凿门窗缝隙。 没有带的便杂碎了花瓶、瓷器、桌椅板凳等,或者用自己的发簪玉佩,用一切能使用的东西。 可是四周被困,脱身不能。 有上了年纪的妇人犯了陈年宿疾,倒地不起。 有懵懂孩童吓得嚎哭不止。 也有脆弱纨绔的男女拍门哀求。 只要放他们出去,金山银山以报。 可外面的人不为所动。 忽然,殿内温度急剧升高,高悬的屋顶传来哔啵之声。 不知是谁尖叫:“他们放火了!我们会被烧死!啊——放我出去——” 第144章 生死对峙 有的人彻底绝望,有的人更加奋力寻求生路。 大林氏钗环落尽,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云枝要害死我们,好狠毒的心肠,她怎么敢的啊?!” 松夫人掐着成王妃的脖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叫你大慈大悲假好心,你害死我了!” 晏夫人扶着墙边哭泣徘徊:“静喜……静喜在哪里?我的囡囡,以后外祖去了,你又没有亲娘,怎么活啊……” 第一根燃烧的梁木掉落,使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齐齐抬头看向屋顶那个嚯开的口子和燃烧的火焰。 天空和自由明明就在眼前,可他们出不去了。 赵玦等人奔至山顶,只见无数百姓以肉身做盾,将救火的僧侣拦在外围。 佛手和另一人正在猛砸一扇钉了重重叠叠木块的窗户,焦急狂躁。 他一瞬间心痛欲碎,腾身踩着推搡人群的肩头冲向殿门。 到达的时刻,里面传来梁木落地之声,微弱的呼救声也顷刻断绝。 他目眦欲裂,忽见右侧一株与殿齐高的大树。 他跃向树梢,最后拼死一跳。 晏同春十指血肉模糊,跪在宝相威严的巨佛面前,对上那双悲悯低垂的眼睛。 “菩萨啊,你要看着我们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在这里吗?”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自天而降,竟是从屋顶的豁口跳进来。 赵玦屈膝跪地,来不及稳住身形便急忙呼喊: “云枝?云枝你在哪里?” 晏同春张了好几次嘴,最后被别的夫人抢了先。 几名夫人抱住赵玦:“二殿下救命!殿下救我们出去!” “救我的孩子出去,我死没关系……” 屋顶掉下的火星点燃了殿内的帷幕、桌布、蒲团。 赵玦忧心如焚,抓住面前的妇人: “云枝在哪儿?” 那妇人正是大林氏,她涕泪横流,声音粗噶: “云枝早就跑了!她把我们骗进这里来,自己却跑了!” 成王妃挤开她:“胡说,云枝定是在外面设法救我们!殿下,你能进来一定能出去的是不是?求你把这些人都救出去。” 听闻云枝并不在这里面,赵玦慌乱的心跳顿时平静下来。 四周全是满含希冀的目光,他抬臂射出袖子里的暗器。 一根极细的银丝冲向房顶,另一顿的鹰爪扣住了一根房梁。 他轻轻一用力,却将房梁抓了下来。 人们四散躲避,险幸才没有被砸中。 屋顶的破口扩大,越来越多燃烧的碎木掉下来。 人心绝望之际,赵玦举起一尊小石佛砸向一扇窗。 有夫人带着哭声说:“没用的,铜墙铁壁一般,没用的。” 赵晖用尽全力将石佛砸向那处,墙体只是轻轻震了震。 李夫人失魂落魄的说:“去年我夫君奉命加固护国寺众殿,这里是重中之重。” 赵玦盯着窗户思索片刻,感觉到外面还在继续砸击此处,并未放弃,回头道: “殿内所有的蜡烛、灯油全部取过来抹在此处!易燃物堆过来!” 晏同春反应最快,急忙行动。 回过神来的大家也纷纷照做,将身上的外袍全部脱下堆叠在一起。 丁小搀扶着云枝回到大殿附近,与阿角迎面撞上。 阿角抱住她上下检查,几乎喜极而泣:“你没在里面?” 丁小错愕震惊,失语的望着他。 阿角看向云枝,忽然变色:“遭了!老大进去找你了!” 云枝浑身的血液凝固了一般,僵在那里。 那个傻瓜,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找到佛手二人时,滚烫的火焰几乎将她们烤成人干。 如同再一次置身于丰仪县的火海之中。 用以破窗的匕首过于滚烫,把握不住,她们只能用随手捡的木棍、石头…… 阿角说:“没用的,这里去年被加固过,没有这些木头都撬不开。” 佛手并未停下动作:“这里方才被人撞碎过,用料与别处不同。” 阿角闻言四下环顾,看见不远处一个养莲的石缸,半人高,三人合围那么大。 他过去将之翻倒泄了水草。 佛手丁小二人心有灵犀,同去帮忙。 加上涵珠,四人合力将大石岗抬过来,再奋力砸向层层木板。 里侧已经被点燃,发出燃烧的爆裂声。 赵玦听到外面的动静,招呼大家后退。 一下、两下、三下…… 火墙上逐渐出现裂纹。 生机就在眼前,大家屏气凝神盯着。 有百姓见此处似有突破,纷纷围聚过来。 云枝伸开双臂,只身挡住人群:“我乃令仪郡主,你们要伤我吗?” 今天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在民间竟有如此声望,这些密谋起事的人在杀人之前,还会先将她带出去。 现在她以一敌众,只希望能为身后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人群中不知是谁嘶声大喊:“郡主今天救了他们,可知会死多少百姓?” 群情激愤,盯着云枝的眼神不再崇拜友善。 云枝寸土不让,“里面的人活着,朝廷还有既往不咎的可能,他们死了陛下必定雷霆震怒!” “哈哈哈……可笑!丰仪县死了几万人陛下屁都不放一个,死几个贵族就要血流成河!” “郡主得到陛下赏识,已经不是当初献药挽救老百姓的云姑娘了。” 百姓的情绪被挑拨,纷纷仇恨的看向云枝。 那不是一个人,声音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发出来。 每句话的声音都不同。 他们到底是丰仪县的遗属,还是别有用心的势力? 大殿里的人就算逃出来,又是否能逃过今日这场浩劫? “还记得静喜郡主吗?当今太子的女儿,流民聚集在城门的时候,下雪那天,她买光了三条街的热食与寒衣,跟我一起送给大家。” 云枝看向人群中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那是都城南门,她曾亲自奉上汤药与衣食的面孔。 “那个善良的孩子,她的外祖母在里面。” 一道颤巍巍老者的声音:“当初不许流民进城,就是晏丞相的主意,小郡主的外祖父!” 云枝不知道竟还有这一番隐情。 只见百姓中那些刚刚松软的面孔,再一次被仇恨取代。 云枝大喊:“到底是什么人在挑拨离间!冤有头债有主,为何伤害老弱妇孺!” 中年人的声音:“三皇子屠城的时候,陛下为他的儿子遮掩的时候,可曾想过那里多少老弱妇孺!” 百姓们目眦欲裂:“对,陛下不仁,皇室不仁!他们该死!” 他们一步步朝云枝逼近:“令仪郡主让开,我们念你的恩德不伤你,但你不能跟老百姓作对!” 云枝面无血色,苍白的嘴唇轻颤着: “不行,你们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在这里吗?他们要筹集善款抗击春旱,他们当中也有好人。” 百姓无法被说服:“若非皇室不仁,上天岂会降下旱灾!” “令仪郡主,让!” 对峙间,一柄明晃晃的剑刃直指云枝。 第145章 挟持云枝与二皇子 佛手等人专心砸窗没有发现,云枝实在没有力气躲避了。 罢了,死在这里,好过回头被皇帝泄愤,到时候说不定是千刀万剐的极刑。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忽然听得燃烧声中一声犬吠。 紧接着,有人发出痛呼。 她睁开眼睛,竟见狗爷咬着一人持剑的胳膊拖拽撕咬。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半个屁股都被烧秃了,翻着黑里透红的皮肉。 她感动心酸不已,忽然又有了一股抗争的力量,捡起那人掉落的长剑横在身前: “三皇子的亲妹妹已经不在这里,里面除了成王妃,没有一个皇室中人!而成王妃为什么在里面?今天的慈善捐赠就是她主持的!冤有头债有主,滥杀无辜就是不行!” 下一刻,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窗破了! 云枝回身望去,对上赵玦那双明亮的眼睛。 下一刻,他的欣喜与庆幸化作无尽的惊恐, “云枝!躲开!” 云枝回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刺她的心口。 转瞬间,她全身失控,跌进一个明黄色的怀抱。 赵玦冲过去时,云枝已经被赵晖抱着滚向斜方。 箭镞贴着他的面颊,钉到身后的火墙中。 他旋身躲避,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时,只见赵晖上下检查云枝的周身。 做兄弟这么多年,一起长大,他第一次在太子脸上看到那样紧张的表情。 赵晖满脸后怕:“你受伤了,好多血。” 云枝摇头:“谢过殿下,小伤而已。” 眼角的余晖,却忍不住看向那道缓缓站起的身影。 这一箭没有射中目标,却点燃了战局。 百姓呐喊着:“杀了他们!报仇!杀!” 赵玦等人刚出大殿,又立即陷入近身搏斗。 有些人受惊过度,毫无章法的尖叫逃窜,下一刻被一剑封喉。 赵晖将云枝推到身后,拔剑出鞘与赵玦肩并着肩: “迎敌!” 赵玦却一把将他推向东宫护卫,边杀边道: “带大哥离开这里!” 百姓中有人指挥:“黄衣是太子,杀了他就报了仇!” 三皇子犯下滔天大罪,但他不在这里,百姓的怒火就转移向他的兄弟。 太子身为储君,却无法保护百姓,死不足惜! 云枝恰撞在晏同春身上。 晏同春的外袍不知遗落何处,一脸烟灰,神色不明,但伸出一臂接住云枝。 “谢过。” 她的另一侧扶着晏夫人。 受惊的人胡乱躲避,顷刻便将她们三人撞散。 云枝看向呈包围之势的百姓,赵晖被人护在中间,东宫护卫和赵玦那里攻击尤为猛烈,拉过佛手与她耳语几句。 佛手听完,冲向赵晖。 云枝则在丁小的掩护下,向巡防司那位救她的小兵靠近。 东宫护卫围成一圈,赵晖蹲下。 数息之后,一个抬袖蒙脸的黄衣男子被众人掩护着离开大部队,且战且逃。 佛手退至人群中,变声大喊: “别让太子跑了!杀了他为丰仪县报仇!” 杀手中最狠辣的那一批全部尾随而去,这边的压力顿时减轻。 但留下的,都是真正的丰仪县遗属,他们的武器粗陋不堪。 有菜刀、锄头、甚至镰镐。 他们群龙无首,如同被丢下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赵玦犹豫着,只要这些人肯退,不必继续杀戮。 下一刻,只见云枝被人刀架着脖子: “住手!否则杀了令仪郡主!” 佛手目眦欲裂,赵玦大惊,抬手大喊: “住手!” 人群中,大林氏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云枝: “不!是她主动靠近那个人的!她跟那些人是一伙……” 胡乱裹了件黑衣的赵晖夺过护卫的长剑,一挥手抹了大林氏的脖子。 大林氏满目惊骇,双手间喷出鲜红的颜色。 “啊——” 周围的人尖叫着远离她。 她无声的倒在地上,只见赵晖扔下带血的长剑: “放了令仪郡主,你们自可离去,今日之事既往不咎,孤说到做到!” 人群中有无数曾在高门大户当差的人,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太子。 可是,这里的动静必定已经惊动京畿防卫,下山的各处通道必定已经全是官兵。 他们怎么逃? 小兵躲在云枝身后,低声说: “多谢郡主相救,可是我们逃不掉了,而且我们的家人已经死去,都是些了无牵挂的人,我们也没想过活命。” 他探出半个脑袋:“要让郡主活命可以,太子过来换!” “好!” 赵晖抬步往前,被晏同春死死拽住: “不可!殿下不可啊!” 赵晖狠狠甩开她:“休得误我!” 晏同春再次扑上去:“您是储君,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愣着干什么!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为云枝送命吗?” 赵晖怒火中烧:“放手!” 但东宫护卫将他团团困住:“殿下不可!” 赵玦扔下兵器,走向劫持云枝的人。 那里几名男子应是百姓中的主心骨。 “我是二皇子,我换令仪郡主可以吗?” 后一句他用嘴型无声说:我知道离开的密道。 云枝瞳孔震颤,死死咬紧嘴唇。 这个傻瓜,猪头! 几名头目交换眼神,二皇子不为今上所喜,扔去北骁军为质,举世皆知。 而且这些人已经逃离火场,身手不凡者众多,援军也快到了。 如何抉择? 这时赵玦对几名头目说:我是私自回京,也要趁早离开。 云枝尽量藏着口型,低声道: “他没有圣宠,没人在意他的性命,让他带路,挟持我,事不宜迟速做决断!” “娘亲——” 这时,右侧一声凄厉的呐喊。 小豆子被陈师父死死拽着:“云姐姐——” 赵静喜踢打着莫姑姑和暗卫,泪如雨下: “不要杀我娘亲,娘亲……” 云枝眼泪一下子飙出来:“这下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吗?人活着就还有未来,总有人还有家眷,想活命快走!” 小豆子是为流民施药最小的孩子,许多人曾唤过他小郎中。 赵静喜是太子之女,送了不计其数的药食给流民,不嫌脏的和流民的孩子玩在一块儿。 不少人都认识他们。 几名头目咬牙,挟过二皇子: “放我们走!否则杀了他们!” 第146章 百姓一个不留 佛手和阿角欲绕到后面营救,被丁小拦住,轻轻冲他们摇头。 佛手顿悟,这个云枝,她是嫌命长吗? 这些百姓明显是被人挑动,谁知道幕后指使走没走干净! 赵晖动弹不得,仰天长叹: “放他们走,下山传令,各方不得阻拦。” 僧侣、护卫、贵族全部放下武器,赵玦所到之处,纷纷避让。 只有小豆子和赵静喜害怕得几乎晕厥。 “云姐姐!” “娘亲——娘亲——” 宥正殿在他们凄厉的呐喊中熊熊燃烧。 贵族中自然有人不愿放他们离开。 这些人有的就是他们府上的奴仆,谁知道家里还有没有藏得更深的? 可是太子二话不说抹了大林氏的脖子,那可是他侧妃的亲姐姐。 无人敢罔顾云枝和赵玦的性命,无人敢阻拦赵晖的决定。 百姓之中也有不愿听令的。 他们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全家只剩自己一个,秉着多杀一个贵族就赚了的心态,还欲对贵人们挥刀。 赵玦厉声道:“再有伤人者,今天就一个都别想走了!” 迫于周围同伴的压力,他们只好压下不甘。 上百人浩浩荡荡,从赵玦引领的小道离开。 赵晖失了心气一般,轻声道: “放开我。” 晏同春最后松开他。 方才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时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莫姑姑抱着哭闹的赵静喜来到他身边,放下孩子道: “属下去救郡主!” 赵晖摇头:“跟着,让他们别伤了枝枝,不要轻举妄动。” 赵静喜捶打着他:“救娘亲!父王救娘亲!” 赵晖抱着她,垂下眼泪:“好。” 晏同春唤着他,可是赵晖没有给她任何眼神,抱着赵静喜追向那些百姓。 护卫再次拦住他:“被引走的那些才是主力军,一旦识破我们的计划就会折回来,太子三思,危机还没解除!” 成王妃原本觉得今日死定了,就算不死在这里,害死这么多官眷她也难逃圣上责罚。 现在劫后余生,所有的成算和理性又都回来了。 “是啊,殿下保重自己为重,祈年殿居高台之上易守难攻,殿下带着我们退居其上,也好解放人手去护卫令仪郡主和二皇子!” 赵晖到底没有失去所有理智:“好。” 成王妃大喊:“掩护!退至祈年殿!” 佛手阿角莫姑姑等人自然是追着百姓去了。 东宫的人和僧侣护送着贵人们移动。 祈年殿地势较高,有东西两处阶梯作为通道。 只要上去后把守好出入口就安全了。 赵晖将赵静喜打晕交给护卫,独自低气压的走着。 晏同春发现他的呼吸很沉重,行动也多有滞碍。 兴许是旧疾犯了。 她咬牙上前,抬起他一边胳膊,轻声说: “对不起啊,但令仪郡主在民间声望极高,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赵晖冷冷看她一眼,推开她,让侍卫扶着自己。 晏同春嘴唇发白,泪盈于睫。 云峥带着人到达护国寺,只见满地尸首,顿时心凉彻骨。 “云枝!枝枝——” 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声。 探子回来说:“令仪郡主被挟持着从小道离开了。” 云峥毫不犹豫:“追!” 离开山顶,幸存者交头接耳: “我们去哪里?” “朝廷会发海捕文书的,我们逃的掉吗?” “就算逃掉了又怎么样?以后再也回不了故土,一辈子做个黑户。” 赵玦对身旁的头目说:“横穿这片群峰会到达青台道,再往南就是秦岭。” 云枝立即会意:“秦岭以南起义军四起,朝廷的掌控没那么严格,找蛇头换个身份重新来过。” 赵玦眼角余风扫她一眼:“西南可出国,往东可渡海,往北是边塞,多的是可以活下去的地方。” 云枝搜罗自己身上还剩下的首饰,连外套也脱下来。 贵族的衣服是很值钱的,布料和刺绣都是民间追逐的奢侈品。 “给你们,虽然有些破损,至少可以路上换些食水。” 他们恰在一处低洼峡谷,云峥带着人从山峰上尾随。 见云枝脱衣向那些人求生,顿时咬碎了牙根: “射箭!别伤了前面的绿衣女子!” 云枝在最前面,只要刻意规避就伤不到她。 探子道:“可那些人……” 宋立摇头制止了探子接下来的话,抬手发号施令:“杀!” 这些人死在这里,正是让赵姓皇室再伤民心的大好机会,也彻底绝了云峥回头的路。 百姓和云枝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挟持着云枝的中年人刚放下刀,伸手去拿云枝手里的东西。 一支箭羽穿透他的手腕。 紧接着,第二只箭射进他的太阳穴。 那双炯炯有神又布满忧虑的眼睛顿时失去了色彩。 云枝瞪大双眼,看着这个人在自己跟前跌倒。 他刚刚伸到自己身边的手,无力的掉进草丛中。 赵玦抬头,脚下已经本能的冲向云枝,抱着她滚向旁边的灌木。 几个头目大惊:“太子食言——” 箭雨从天而落,逐渐在他们眼中放大,最后刺穿了他们的眼睛、头颅和身躯。 哀叫声甚至只有短短的几息,那些忧虑着前路的人,通通失去了生命。 也失去了所有的烦恼。 云枝跌跌撞撞爬起来,浑身剧烈的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放他们离开吗?” 赵玦拉着她:“应该不是太子的命令,或许是那些挑动百姓的人。” 云枝跌倒在地,风裹着浓烈的血腥味灌进她的口鼻。 好想吐。 他们原本可以活下去。 一群黑衣人俯冲向峡谷,林中,佛手等人生生刹住脚步。 “云峥?” “他怎么在这里?” 阿角大喊:“老大快跑!” 赵玦拉起云枝就跑,但来不及了。 云峥的人将两人团团围住,十几把刀剑架在了赵玦脖颈。 云峥理了理自己脏乱的发丝,拨开人群: “枝枝别怕,没事了。” 云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如同灵魂出窍的木偶。 他不是今日上路去充军吗?如何会在这里? 云峥朝她伸出手:“枝枝,过来啊。” 云枝看向满地尸骸,一个个睁着惊恐的眼睛,死不瞑目。 又看向他。 “是你?” 云峥向她靠近:“我会保护你的,还记得吗?我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147章 云峥,你去死 云枝嗓子里火烧一般。 在云峥触碰到自己的一瞬间,鲜血自喉间喷涌而出,溅在云峥错愕的脸庞。 身体软倒下跪。 佛手心急如焚:“动手!” “不行!” 阿角拦在最前面:“我老大怎么办?!” 云峥接住云枝绵软无力的身体:“枝枝?枝枝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赵玦看着他疯癫的神情,心底一阵阵发沉: “这些全都是丰仪县死难者的家人,云姑娘以身做局助他们离开。” 云峥倒吸一口冷气:“我……我以为他们……对不起枝枝,我不知道……” 眼泪砸进草丛。 风呼啸而过。 云枝抬起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护国寺大火,我来救你。” 云枝看向他身后,“鸿歌?” 鸿歌扯下蒙面巾,抱拳:“云姑娘。” 云枝又看向云峥:“他们救了你?” 云峥点头:“枝枝,我……你跟我走吗?” 云枝盯着他,擦去嘴角的鲜血: “去哪里?” “哪里都行,只要我们在……” 他的话音卡在了喉咙里,缓缓低下头。 一只精巧的箭头被送进了他的身躯。 他慢慢的、僵硬的抬头。 一阵风拂面而来。 他轻轻侧了侧脑袋,仿佛有些疑惑: “枝枝?” 云枝稍抬起右手,这一次对准了他的心脏。 语气极轻,却全是疯狂: “云峥,你去死。” 两人靠得太近了,鸿歌一时没发觉异常,这一次察觉不对,当机立断一脚将她踹飞。 云枝的身体腾空而起,拼尽全力射出了第二箭。 佛手目眦欲裂:“动手!” 赵玦趁那些人错愕的一瞬间自救,但敌人太多,他又被去了武器,身形左支右绌。 这时狗爷从草堆里一跃而起,咬伤了好几个人。 他赞了一声“好家伙!”趁机跳出包围圈,冲向云枝掉落的地方。 宋立气急败坏:“杀了她!抓住二皇子!” “不!” 云峥压下他的胳膊,盯着赵玦逃跑的方向。 眼睛里只剩一片腥红。 “别伤……别伤她。” 赵玦扛起昏迷不醒的云枝玩儿命的跑,佛手等人接应。 另一个方向冲下二十多个僧侣和护卫。 宋立气极,咬碎了牙根:“撤!” 云峥被两个人架着钻进山林 ,他最后一次回头,再也看不见那个窈窕的身影。 云枝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长公主府禅心院。 屋内熏着安神香,丁小撑着头在八仙桌旁打盹儿,佛手抱着剑,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窗户上的纸透着一股青蓝,不知道是傍晚还是清晨。 稍一动,佛手第一个警觉。 顶着夸张的双眼皮,满眼红血丝,语气却是惊喜的: “醒了?” 丁小一下子跳起来,挤到床边。 云枝牵了牵嘴角,头也疼,身体也疼,索性闭上眼睛。 丁小嗓子沙哑:“我去给您端些吃的!” 云枝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屋子里重归寂静,以为无人,她眼角滑下两行泪。 被人轻柔的拭去。 佛手叹息着,轻声说: “这不是你的错,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两全的办法。” 云枝将脸别向床内侧,肩头耸动,许久才平静下来。 她坐起身,眼皮鼻尖通红: “你们都受伤了吗?” 佛手摇头:“就太子累倒了,静喜郡主受惊过度发了场高热,另外就是狗爷的屁股烧了半边。” 云枝牵强的扯了扯嘴角,但实在笑不出来。 “以后我把他当亲爷爷供着。” 佛手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喝下。 “那是自然,陈师父说,自打回去济民药房,小豆子给它好医好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恨不能睡在一起,说它是你的救命恩人,要给它养老送终。” “御史监察的老母亲被浓烟呛死,大林氏死在太子刀下,除此之外大家都回来了。” 云枝依旧无法轻松分毫。 她计划救了那些贵族,再救下那些百姓。 可是贵族们回来了,百姓们却死无葬身之地。 一切都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云峥。 云峥,她好恨啊! 这个人误她前世,今生又造下更大的杀孽。 一想起便是锥心的恨,头痛欲裂! “云峥……死了没有?” 佛手掰开她抠着床畔的手指:“不知道,那片山区太大了,连着秦岭山脉,搜寻不到他们的去向。” 云枝无力的倒在床上:“二皇子……二殿下如何了?他无诏回京,陛下有没有降罪?” 佛手摇头:“太子向朝野交代,是他传令二皇子回京,协助交代张谢抄家的详情,他途径护国寺,只想上去捐笔银子。” “殿下已经离京回北境,你可放心。” “现在的问题是,欣瑶公主快疯了,挥刀砍伤了许多宫人,她认定是被你所害,哭求陛下将你问罪。” 云枝已经气不动了:“脑子有毛病。” 佛手点头。 “涵钰就是怕她误会和被身边人挑拨,一直守到她醒来,将事情经过告知,不过现在看来没有用,她认定就是你。” 云枝道:“是那些人仇恨三皇子才选中她,一切皆因三皇子而起,陛下怎么处置他?” 佛手摇头:“三皇子上疏自辩,称那些人只是以他为借口生事,他是冤枉的,由于没有活口和证据,陛下没有再查。” “再加上云峥充军途中被救,转眼就带了上百人上山,射杀了那些平民,陛下顺势将护国寺的事扣在云张谢三家余孽身上,保全了他三个儿子……” 云枝抬手:“别说了,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想听了,你去休息,让我歇一会儿。” 佛手叹息,还是说: “三皇子曾与张谢两家勾结,本来陛下不欲追究,只是将他禁足,但出了这件事就未必了。” “虽然暂时留了他性命,但谁也说不好将来会不会追究。” “云枝,事已至此,不要多思多虑,保重好自己。” 丁小端来食物:“郡主好歹吃点东西吧。” 云枝无力的挥挥手:“我吃不下。” 长公主带着昌嬷嬷走进来:“吃不下也要吃。” 云枝起身行礼,被她压在床上: “不用,你受苦了孩子。” 第148章 请长公主为小豆子赐名 一声“孩子”,云枝差点落泪。 好奇怪,她竟真的将长公主当做母亲依恋。 也许世人都是缺爱的,逮到一个真心的人便不愿放手。 就像赵静喜和小豆子对她,就像她对长公主。 尤其是在如此无助的时候。 屋内烛火闪烁,长公主眼睛看不大清,摸索着坐在床畔。 云枝见她一身黑衣:“母亲这是从御史大人家回来?” 长公主点头:“御史夫人向来节俭善良,苏御史的薪俸不高,但每逢善会她总是慷慨解囊,可惜好人没好报……” 云枝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些死在山谷里的人,他们又何尝不无辜? 还有那些不知情的,为了保护贵族而牺牲的人。 她到底不甘心,“母亲,三皇子导致了这一切……” 长公主握住她纤细的手手腕:“有些话不能这时候说,有些仇不用立刻就报。” 云枝郁恨难当。 看来长公主知道三皇子都做了些什么。 只是连她也没办法将他绳之以法。 百姓们的愤怒没有错。 这个朝廷坏透了。 夜色浓重,院落各处点起了灯烛。 昌平湖上吹来的风扰动了禅心院的玉幕珠帘。 长公主牵着她的手带往八仙桌:“先填饱肚子,天大的事,大不过吃饱穿暖。” “静喜嚷嚷着要来看你,让她看见你如此憔悴,小家伙又要生病了。” 云枝只得进食。 喝了一碗乳鸽汤便放下汤匙:“母亲受了劳累,早些去休息吧。” 长公主见她实在没有胃口,也不再劝。 “涵钰两姊妹都跟我说了,你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不用再苛责自己。” 云枝抹去眼角的水迹,“嗯,知道了。” 长公主张了张嘴,忽道:“对不住啊,孩子。” “母亲为何这么说?” “我起先不知道,你是如此心软的人,早知如此我该拒绝太子,别让你卷进这些漩涡。” 说罢,她又自嘲的摇了摇头: “也不一定,如果不是你,那些官眷就会全部葬身护国寺,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国家都将彻底混乱,若知道会导致那一切,我也未必……” “对不起,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云枝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没关系,人都是有私心的。” 长公主虚着眼睛摸到她的脸:“看看,你总是体谅别人,孩子啊,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考虑多些。” 云枝自然明白。 私心里她日夜渴求早些离开这里,这个京城本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只有小豆子和赵静喜让人割舍不下。 “静喜郡主……” “你放心,她没事。” 长公主思虑许久,还是说: “你应当知道,当初她接近你,也是太子的有意设计。” 云枝自然明白,只是护国寺上那几声撕心裂肺的“娘亲”,唤得她心痛难当。 云枝捂着心口:“那些都不要紧,有件事,母亲当日答应许我一个心愿,还做数吗?” “自然,你说。” 云枝压下泪意,吸了吸鼻子: “济民药房的小豆子,那是个孤儿,半年前机缘巧合帮了他一下,那孩子实心眼儿了,就记我一世好。” “如今我树敌众多,以后进了宫又不能时时照应……” 长公主心中叹了又叹。 这孩子方才还说人皆有私心,可她却将如此难得的机会让给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你想让我怎么做?” “那孩子聪慧,该入学堂了,忘了父母家乡,还没起大名。” 长公主说:“我封号卫阳,赐他卫姓,以后谁都不敢以出身凌辱他,你快点养好了身体,把他带来给我磕个头,这事儿就定下了。” 云枝终是红了眼眶:“谢过母亲!” 一夜无话,天刚蒙蒙亮,丁小进来说: “雪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想看看您。” 云枝起身盥洗:“快让她进来。” 距离护国寺之变已经一天两夜,雪桐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见到云枝,抱着她的腰无声痛哭。 云枝勉强的撑起一抹笑:“我腰上扭了一下。” 雪桐赶忙松开,眼窝深陷: “对不起!” 云枝将她拉起来:“别难过,都过去了,家里还好吗?” 雪桐忙不迭点头:“全大已经能下地了,他和阿锦也想来看你,我拦住了。” “嗯,做得好,让他好好养着,我这儿什么都有,照顾的人无数,好着呢。” 雪桐又是一阵汹涌的泪意:“你都做郡主了,怎么还是九死一生?这京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云枝为她擦了泪。 “所以啊,咱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真的吗?” 云枝点头。 太子回宫之后一病不起,看来时日无多。 他薨逝之日,便是她远遁之时。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赵静喜,可是自己能为她做的终究不多,继续留在她身边,对小姑娘来说或许是祸非福。 “回去让全大赶快好起来,等我的信,很快的,我保证。” 雪桐惊喜交加,受到提醒拿出怀里的信封: “昨日到的,南边来的。” 展开信封,虞嬷嬷和晴樟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 寻好了落脚点。 云枝抚摸着那个城市的名字,心中默念了三遍:“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吃过早膳,内庭总管张庆之,亲自送来宫里的赏赐。 “郡主此次救下无数官眷,立下奇功,本应晋为公主,可公主嫁太子……陛下担心御史异议,只能按下,赏赐郡主珠玉财物。” 云枝拼凑起感激与受宠若惊:“谢过陛下。” 涵钰涵珠和佛手丁小此次立下奇功,赏赐也没落下他们的。 皇后娘娘也有赏赐。 此外,各家官眷接送来谢礼,成王府的尤其贵重。 涵钰解释说:“这次捐赠会由成王妃第一个提出来,若是死的人多些,她不被问罪也会打入皇庙终身礼佛。” “即便贵人们免去一死,但欣瑶公主之事却让她成了梅妃的眼中钉,她已被陛下下令禁足一年。” 云枝斜在贵妃榻上,对此不置可否。 此时让她禁足,说不准是惩戒还是保护。 只看着快被塞满的禅心院,问涵钰: “我能不能拿去卖了换钱?” 第149章 见了他就不想嫁了 涵钰犹豫了半天:“只要没打宫廷烙印的,应该可以吧。” “那就这样,这支人参送入东宫,你们四个挑了喜欢想要的,余下的交给季总管,当他帮我变现,他老人家路子广,速度快。” 涵钰忙道:“我们已经得了不少赏赐,不用再……” 佛手和丁小却不客气,已经扑向满满当当的箱笼:“你们不要?那我俩先选咯。” “真是的,也不知道在假客气个什么,她差这点吗?” 涵珠涵钰看看彼此,“要的要的!” 后来佛手和丁小将自己那份也拿出来:“季总管受个累,我们的一块儿。” 她们是要跑路的,还是换成银票更方便。 云枝含笑摇头:“你们出个人,去把小豆子带来见我。” 正说着,只听一声惊喜急切的“娘亲”。 赵静喜嘟嘟嘟跑进来,穿过横七竖八装满了财物的箱子,扑进云枝怀里:“娘亲~” 云枝气虚,差点一个趔趄,好容易才稳住:“喜儿!” 她抱住小团子,见小豆子也含泪跑进来: “云姐姐……” 云枝朝他伸出手:“过来。” 小豆子一抹眼泪,顺势扑进她怀中。 云枝搂着两个小家伙泣不成声,佛手等人无不动容。 哭够了,云枝替他们擦了眼泪: “喜儿还有没有发烧?” 赵静喜摇头:“我好了,娘亲别担心我。” 胖乎乎小手去探云枝的额头:“娘亲还疼吗?” 云枝摇头,含泪笑着:“见到你们就不疼了。” 小豆子故作坚强,眼泪包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云枝揉揉他的脸颊:“来的正好,跟我去见长公主。” 饮冰院,小豆子跪在长公主身前。 长公主一身素衣,她好像很少穿华丽的色彩。 她细细摸过小少年的脸,尤其喜爱那双浓密的眉。 “本宫赐你卫姓,便叫卫铭,望你铭记成长途中所有帮过你的人,刻苦进学,文成武就,再将他们的善意传递绵延。” 小豆子不懂这个姓氏的意义,只知道这是云枝的意愿,端正磕头: “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欣慰颔首:“西山书院名师众多,本宫这就与山长去信一封,你去那里上学吧,以后的束修学费也由公主府出资。” 云枝忙道:“怎能如此劳烦母亲,女儿供他上学就好。” 长公主笑道:“都行,这不是大事,只要孩子一心向学,将来报效家国便好。” “自然的,小豆子,快谢过长公主。” 卫铭却有些犹豫的往后看。 陈师父有些着急。 西山书院是国内最好的学院,束修学费自然不是寻常百姓负担得起的。 长公主如此抬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忙跪地道:“谢长公主为这孩子费心筹谋,小……卫铭,谢恩吧。” 佛手也暗暗冲他点头。 入了名校起点都不一样,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小豆子见状,知道云姐姐佛手姐姐和陈师父总是为他好的。 双手举过头顶,郑重磕头:稚嫩却掷地有声:“卫铭谢恩。” 云枝受了伤,规矩自然不用再学了。 贺嬷嬷回了皇宫,一应婚嫁所需由皇后和长公主操备。 赵晖那日上山的时候过于着急动用了轻功,彻底乱了内息,差点走火入魔。 到大婚之前,他都必须卧床静养。 云枝想入宫看看他。 但季总管说,按照本朝风俗和皇家礼仪,两人婚前不便再见。 赵晖也让魏伦传讯,让她好好养伤,不用牵挂他。 云枝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却忍不向魏伦打探:“听闻林家因殿下斩杀大林氏一事怀恨在心,不知殿下可能应付?” 魏伦垂首道:“郡主放心,殿下让您不必担忧。” 云枝始终难忍愧疚。 纵然护国寺之变皆因皇室草菅人命而起,赵晖身为太子,身为丰仪县屠城案的知情者,无论如何算不上无辜。 只是,他受伤和杀大林氏都是为了她。 “劳你照顾殿下,望殿下早日康复。” 魏伦红着眼睛,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送走魏伦,丁小犹豫不决走进来,只四处挨挨蹭蹭,欲言又止,就是不说话。 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因为家变的原因,性子十分瞻前顾后,遇事总是犹豫不决。 云枝看了她好几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小蹭到她身边,小小声的: “二殿下还在城外,您要去见见他吗?” 云枝手里的茶杯一下子脱了手,被丁小眼疾手快的接住,放在一旁。 云枝脸色发白,却红了眼眶:“他……” 按礼部程序,大婚之前她不能再出门了。 可想去总有办法。 她想去,但又不敢去。 跟赵晖的婚事是交易,赵晖已经做到了她想要的,那她就必须信守承诺。 见了他,恐怕就会不想嫁了。 她愣了许久,怔怔由着丁小为她擦干了裙子上的茶水。 “我……我不去了,让他走吧。” 丁小并不感到意外和失望,湿着眼眸:“好。” 她凝着云枝,忽然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别哭,郡主。” 云枝别过头。 丁小下午出门,云枝喊住她:“你帮我送封信给他。” 小竹庄,没有等到云枝,赵玦没有多余的反应,倒是阿角义愤填膺。 送她的时候,阿角说:“转告令仪郡主,虽如愿做了太子妃,但看她不顺眼的人可海了去了,以后出门最好坐从前那辆马车。” “为何?” “老大送她的袖箭上那个太极形的花纹,可以打开车厢里座位下的箱子,藏个把人和自卫武器不是问题。” “马车周身材质坚不可摧,危急关头保命不在话下。” 丁小停下脚步:“那辆马车是殿下准备的?” 阿角红着双眼:“老大为了设计那玩意儿和找材料,费了老鼻子劲儿了,可那娘们儿真是个铁石心肠。” “丁小,你以后要陪她一辈子吗?你真的不跟我去塞北吗?” “……阿角,你们什么时候走?” 阿角踢着脚边的杂草:“今晚吧。” 丁小深呼吸,看向吹过树梢的风,忽然揪着他的衣领:“你来。” 第150章 赵欣瑶疯了 在府医的精心照料下,云枝恢复得很快。 眼看婚期在即,她乔装带着两个孩子出门。 采买了许多小孩子的衣物、配饰、玩具、学习用品等。 卫铭看着比自己和赵静喜大许多的衣服,与赵静喜私话: “她好像要把我们从小到大需要的都买齐,她要离开吗?” 到底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孩子,对此格外敏感。 赵静喜也早慧聪颖,吓得哭了: “娘……小姑你要离开我们吗?” 云枝无力的垂下手,“我……这些你们总要用上啊,以后出宫就不方便了。” 卫铭猛然瞪大双目,她没有否认,没有否认! 怪不得她安顿好一切,她真的要走了! 可他只是拉着赵静喜的手,白着小脸: “我们……不要告诉别人。” 晏同春的马车经过文萃阁,看到几个陌生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挑选书籍。 虽做了乔装,也难逃有心人的慧眼。 直到看不见了,她才放下车帘。 云枝在护国寺救下那么多夫人和少爷小姐,卖了整个京中权贵天大的人情。 这几日来,长公主府可谓门庭若市。 从今以后,她在整个京城都可以横着走。 从前觉得她嫁给太子不配的人,纷纷转头说起了她的好话。 谢礼流水一样送进禅心院。 可那日二皇子不惜性命冲进火场,心急如焚只为救她。 她竟与二皇子有首尾。 大家却装作没听到,默契的闭口不谈。 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他定然是不知道的。 护国寺时,太子为了她不惜亲手砍了大林氏。 这几日他屡屡被弹劾残杀朝廷命妇,虽有其余朝臣为他辩解是为了不让大家自乱阵脚,不得已而为之,到底让自己的名声染上污点。 这些人各个被云枝救了妻儿老小,自然不会将她与二皇子的事搬到太子面前。 自己去说,他又可会采信? 晏同春闭上眼睛。 那日箭头射向云枝,他毫不犹豫飞身扑救。 国之储君,为了他的未婚妻献上自己毫无防备的肉体。 太子对她定然是情深义重。 每每思及此处,如同一万只蚂蚁在咬啃着她的肺腑。 又酸又痛,让人坐立难安。 含情轩,赵欣瑶将今日才换上的摆设全部扫在地上,又是一片狼藉。 这些天来日日如此,宫女太监们已经心如止水。 “杀了云枝!杀了成王妃!杀了她们!” 含情轩与梅妃的未央宫一墙之隔,均在宫中偏僻之地。 当初选殿的时候,梅妃已经是皇后之下最大的宠妃,偏偏她说服陛下住进了这里。 事实证明男人只要有情,这点子距离根本不算问题。 她依旧长盛不衰。 宫中七岁以上的公主都要住去仙女阁,唯有赵欣瑶因梅妃不舍,住进了隔壁含情轩。 含情含情,寓意着梅妃在陛下心中与众不同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她独居静处,此时才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让她尽情发泄情绪。 只要含情轩的奴婢守口如瓶,就无人知道她已经状若疯癫。 梅妃领着晏同春站在含情轩门口,雍容华贵的女人红肿着眼皮,终于显出一丝岁月的痕迹。 “自从那里回来,她日日如此,陛下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你是瑶儿最好的朋友,本宫出于无奈才请你来陪陪她,请你耐心与她开解,排遣她心中郁气。” 晏同春吐出一口浊气。 国舅府里,云幻儿得知云峥独自逃脱,第一件事不是带上她,而是去救云枝,差点杀了肚子里的孩子。 赵欣瑶对外宣称静养,却原来已经离疯不远。 这一个个花季女子,为何都要忍受如此非人的磨难? 心魔难医。 “臣女只能尽量。” 赵欣瑶看到她,双目赤红握住她双肩: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才来?去杀了云枝,去帮我杀了云枝!” 家学渊源,晏同春未曾习武,一直就比别的贵女娇弱三分。 赵欣瑶毫无怜惜之心,抓得她骨头都快断了。 但她神情悲悯,含泪道:“公主松开些,你放松点,别钻了牛角尖。” 赵欣瑶却更加用力,面容扭曲: “我没有钻牛角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说我?!” “同春,要是换成你遇到我这样的事,你还能冷静吗?” “啊?我贵为公主,我是公主啊!却被一个最低贱肮脏的乞丐玷污!” 她几乎撕心裂肺:“同春,那个贱人太恶毒了,杀了她!杀了她!” 晏同春被她摇得几乎散架,“欣瑶,陛下那么疼你,若真是云枝害你,不用你说陛下就会砍了她。” “不!!!父皇心里只有太子!只有他!他杀了林侧妃的姐姐,父皇一句问罪也没有,还包庇他的未婚妻,把我关在这里!” 赵欣瑶目眦欲裂形同修罗:“等他们成婚之后她下一个就要对付我,我活不成了,同春你救我!” 晏同春无力的看着吊顶花纹:“欣瑶,你为什么就是转不过弯来?当日若不是她和她的手下拼死相救,我们那么多人,不是葬身火场就是被百姓砍死……”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若不是她把你们引来惊动了那个乞丐,他就不会嚷嚷出去,不!” “她当初接济流民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在谋划这一切,你看看,她让我失身,自己却博了个好名声,让你都忍不住拥戴她。” 她疯狂的摇晃晏同春的躯体: “你醒醒啊同春,这全都是她的算计,就跟对幻儿一样,我们都被她下了药!她如此可怕的心计,怎么能嫁给太子?她怎么配嫁给太子!” “你是我的朋友啊,你怎么能帮她说话?你怎么能背叛我?!” “欣瑶,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你!” 赵欣瑶一把将她推到地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东西,当初就应该让你们全都死在护国寺,你们全都该死!” 晏同春震惊的看向昔日高贵的公主:“欣瑶?” 赵欣瑶原地打转,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你们全都该死,都死了就不会知道我……你们都去死!” 第151章 每个人都在逼她向太子出手 赵欣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若非含情轩有几个带身手的女护卫,晏同春说不定会头破血流。 女护卫将她送出去,从里面关上了含情轩的大门。 还能听到赵欣瑶痴狂的呐喊和咆哮。 晏同春怔愣回头,见到垂泪的梅妃。 她第一次如此词穷:“娘娘……” 梅妃摇头,“抱歉,有没有伤到你?” 晏同春摇头。 梅妃领着她往外走:“三皇子惹了上怒,欣瑶又这样,我真的心如刀割。” 可这一切都是因三皇子而起。 焉知你们不是咎由自取? 晏同春压下心中翻腾欲出的念头,陛下已经定性,此事与三皇子无关。 朝廷需要的是粉饰太平。 “公主只是暂时转不过弯来,等过段时间……应该会好的。” 梅妃停在蔫哒哒的柳树下:“但愿吧,不说这些了,听说你马上就要赐婚四皇子,本宫先恭喜你。” 晏同春猛然抬头:“什么?” 自那日赵欣瑶提前露了口风,她便让双亲委婉帮她拒绝这门婚事。 她心有所属,实在无法嫁人为妻。 梅妃拭了泪:“怎么瞧着你还不知情的样子?因你姐姐之事,陛下一直对丞相府心怀愧疚,你与四皇子年纪相当,这是早晚的事,只是四皇子……” “唉,我有些替你惋惜,但怎么说也是皇家儿媳,总比做别人的宗妇尊贵。” 晏同春艰难的牵了牵嘴角。 四皇子自出生便是个瘸子,终生没有问鼎至尊之位的可能。 最主要的,她并不爱他。 梅妃还在喋喋不休:“对了,欣瑶这样子早晚会传出去,难免惹那令仪郡主不快。” “以后你们做了妯娌,麻烦帮着我的欣瑶说说好话,她这是受了刺激才会口不择言,请郡主……不,请太子妃千万不要跟那傻孩子一般见识。” 晏同春闭上眼睛。 绝望之情填满了她的肺腑。 不仅要看着云枝与太子琴瑟和鸣,还要屈居人下,每次见面都要向她行臣下之礼。 梅妃忽的又是一叹:“不过……唉,那孩子入了东宫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晏同春回过神来:“为何?” “听闻,林侧妃有孕了。” 晏同春微感错愕。 自瘟疫初始,林侧妃一直被禁足,怎会突然有孕? 梅妃道:“因她姐姐之死,陛下解了她的禁足,昨日见面,她捧着肚子十分招摇。” “她年少嫁入东宫,与太子也算是少小为伴,就算偶有龃龉,也终归难敌旧日情谊,我观她胎相,应是个男胎。” 晏同春心如刀绞,可她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 他的妃子怀孕,应当为他高兴。 可她嫉妒,嫉妒任何女人都可以为他孕育子嗣,唯独自己不行。 梅妃这时说:“令仪郡主尚未过门,这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儿子。” “长子先于嫡子出生,林侧妃又因那位死了姐姐,唉,这东宫里头以后还不知该如何喧嚷。” “太子自从护国寺回来就一直不大好,想来也是被这事儿烦的,他向来体弱,日日为这些事烦心也不是办法。” 她看一眼晏同春的神色,抱歉道: “瞧我都在说些什么呀,你还没成婚呢,别被这些内宅之事给吓到了。” “本宫与令仪郡主虽只一面之缘,但这些日子可听了不少她的事迹,她是个十分聪慧的,必不可能输给林侧妃。” 晏同春更加心痛难当。 太子本就身体不好,若是后妃争宠,不知给他添多少烦恼。 他素有大志,耽于儿女情爱多么可惜。 “同春?二姑娘?” 晏同春回神:“臣女失礼,请娘娘责罚。” 梅妃轻柔的执起她的手:“我刚刚问你,幻儿那孩子如何了?” 晏同春摇头:“她……不太好。” 梅妃叹道:“本来她就是受父母连累,如今孕育窦家子嗣有功,将来不是不能给个好些的去处,可惜她现在……” “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说个不恰当的,云峥既然能逃出生天,何不将她一块儿带走?” “他却宁肯去找令仪郡主,也不救自己的亲妹妹,换作任何人,都不知会寒心成什么样。” “云峥那样做,可见是将她视为弃子,可怜陛下因护国寺之事恼恨云峥,已经向国舅爷下了密令,等孩子出生便将她赐死,唉。” 晏同春浑身颤了颤,满心悲凉。 她至今依旧不喜欢云幻儿,她跟个疯子一样,满心的惊恐和算计。 可这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听说小时候身体不好,关在家里养了七年才定根。 云幻儿小时候跟个野孩子一样,第一次见面就弄坏了她的新裙子。 可那时的她朝气蓬勃,浑身旺盛的生命力。 梅妃面向即将干涸的池塘:“这位令仪郡主手段太高明了,太子、云峥,听闻还有……男人们各个对她另眼相看,也不知道究竟多大的魅力?” “只希望大婚之后她能安分些吧。” 晏同春心事重重的离开。 路过立心殿时,皇后身边的宫人正送泪水涟涟的林侧妃出来。 到了跟前,晏同春向她行礼。 林侧妃拉着她的手:“许久未见二姑娘了,你与你姐姐越来越像了。” 晏同春心中一痛,再行了一礼,借机退开。 “听闻侧妃有了身孕,恭喜您。” 林侧妃怅惘叹道:“这时候来,谁知道是福是祸……” 立心殿宫人轻咳一声:“皇后娘娘让奴婢送您回去,林侧妃,走吧。” 晏同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立心殿宫人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押送。 大婚在即,没人想看到东宫侧妃挺着孕肚四处蹦哒。 云枝现在如日中天,太子又那么喜欢她,连帝后都要给面子。 她沿着宫道往外走。 天气暖起来了,因久不下雨,沉闷闷的。 梅妃沉不住气了。 她一向以柔弱的外表示人,博得帝后欢心,在皇后的高压统治下,在后宫如鱼得水 今天却同她说了那么多。 可她将自己视作赵欣瑶之流,未免太小看了她。 第152章 你别辜负他 云枝同卫铭和赵静喜去了济民药房看狗爷。 这家伙自从护国寺回来,得了一个十分高档的狗窝,之后日日大鱼大肉的养着,受伤的皮肉已经结痂,躺在树荫下好不悠然。 听到一群人的脚步,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帘。 云枝牵着赵静喜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狗爷睡觉呢?” 狗爷闭着眼睛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云枝。 赵静喜摸他耳朵:“我娘跟你说话呢~” 这孩子实在贴心,知道狗爷有伤在身,没似平日那般没轻没重。 狗爷这才给面子的睁了睁眼,摇了摇尾巴。 云枝托腮看着他:“虽然你总对我爱搭不理的,但生死关头你出头救我,我一辈子记你的恩。” “狗爷别记仇了嘛,当初让你试药也是不得已之举,要没有那件事,咱们还不认识呢。” 见她还敢说这个,狗爷龇牙咧嘴。 赵静喜忙抓住他的长嘴:“不许凶我娘!” 姑爷也是没脾气了,翻个白眼又趴下。 云枝乐不可支。 “你以后跟小豆子……跟卫铭去书院吧,要是有人欺负他,你就像保护我那样保护他,不过书院人多,平时你别咬人。” 佛手顿时不赞同道:“不好吧?平日里若有人惹它,它能控制住?” 说着就见狗爷恶狠狠瞪着她。 佛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无语望天。 个暴脾气的狗砸。 云枝偷笑,摸摸他的头顶: “咱们狗爷是有分寸的,而且有勇有谋,不然也不会救了我和二殿下,是不是啊?行不行啊狗爷?答应你就再摇摇尾巴。” 赵静喜拿起他的尾巴手动摇了摇:“答应答应了!” “哈哈哈哈……” 众人爆笑。 狗爷无语到了巅峰,只能不情不愿的甩了甩尾巴。 云枝好容易忍住笑,对卫铭说: “看见了吗?以后他保护你,你也要保护他。” 卫铭更加笃定她要离开京城,红着眼睛,使劲憋着眼泪: “哦。” 云枝叹了一声,拿出今天买的肉脯: “狗爷多吃点。” 狗爷勉为其难笑纳了。 云枝起身看向济民药房,没来过几次,但处处觉得亲切。 以后应该没机会再来了。 让佛手等人在外面等着,与馆长密谈了一柱香的时间,出门时风云乍起。 她最后环顾四周,“走吧。” “云姐姐!” 卫铭忽然冲出来抱住她:“你……我会用功读书,会跟师父好好学医,也会保护喜儿和狗爷,你不要牵挂我。” 狗爷似有所感,站起身看过来。 云枝无意识的掉下眼泪,砸在他稚嫩的脸颊,千言万语自肺腑滚过,只化作一声叹息般的“好”。 回家,云枝的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身下的座位。 听起来是实心的,但确有一处太极图形的凹纹。 她摩挲着那个地方,心烦意乱,让佛手开窗透气。 沉闷的风迎面而来,“会不会是要下雨了?” 佛手说:“照理应该不会。” 夜悄然来临,街道两旁的商户点起了灯火。 云枝抬眸,恰见二楼一女子凭窗饮酒。 四目相对,女子顿了一顿, “郡主等等。” 云枝只好让丁小停车。 晏同春蹁跹转身,稍许下楼走到马车旁: “我能上来吗?” 云枝颔首,佛手打开车厢门,晏同春提着裙摆走上来。 她有些意识不清,险些摔跤,幸得佛手扶了一下。 坐定,车厢内光线朦胧,佛手在点蜡烛。 她看着云枝,忽而泪光莹莹: “你别辜负他好不好?” 她说得没头没尾,云枝却毫不费力的听懂了。 见她不答,晏同春又说了一次: “他是很好的人,我从来没见过他用那样的眼光看一个人,你是多么幸运的女子,不要辜负他好不好?” 额……佛手觉得,她应该出去。 云枝感受到她的无奈,点了点头。 只剩下两人时,晏同春凑近她,玫瑰花香混合着酒香扑面而来。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云枝不答反问:“我为什么会辜负太子殿下?谁同你说了什么?” 晏同春瞪大眼睛,很快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 “你果然是聪明的。” 她昂起头,想要将眼泪憋回去,却只是徒劳。 “他们想让我做些什么,让你无法嫁给他,我才没那么蠢,那样做伤的是他的心,而不是你。” 云枝静静看着她。 晏同春低下头:“我说的对吗?是他更喜欢你,而你无所谓,我将他珍藏于心间,处处拼凑与他有关的蛛丝马迹,他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郡主,你好狠的心啊,那样风神俊朗的人,你多喜欢一点会怎么样呢?” 云枝从一开始的戒备,到惊讶,到最后的喟叹。 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你……让我多喜欢他一点?” “是啊。” 晏同春的眼泪夺眶而出,思绪变得遥远。 “那日,姐姐同他大婚,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 “他身形有些单薄,不比三皇子俊朗,可我却无法从他身上离开视线。” “他是一个木偶你知道吗?他没有自己的情绪,他并不为大婚感到高兴。” “后来姐姐与他回门,他处处妥帖,可他的眼睛里没有情爱。” “姐姐怀孕了,他高兴,但我知道他不爱姐姐,换作任何一个人做他的太子妃,他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她忽然抓起云枝的手:“连我姐姐去世,他都没有难过,哀伤只在于静喜失去了母亲。” “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让一个没有情绪、没有私情的天神为你折腰。” “你得到了一个本不该有人之常情的储君的垂青。” “郡主,你疼疼他好不好?” 云枝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女孩儿的泪脸。 “二姑娘既然情根深种,为何不自己嫁与他?” 晏同春松开她,擦去眼泪: “你知道吗,只要我想,就能嫁给他,但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我。”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不是权衡利弊之后押注不在他身上?” 第153章 一个乾刚独断的君王,最爱一定是他的正妻 晏同春勃然变色:“你……” 云枝含笑道:“你姐姐去世三年,二小姐既然心悦殿下,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嫁给他,为何耽搁至今?” “因为他不喜欢你?” “那你今天有什么资格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一番话?到底是真的希望我好好待他,还是希望我乱吃飞醋闹得东宫鸡犬不宁?” 晏同春泪如雨下:“郡主何故将人心想得那样坏?” “你冲上我的马车之前,难道没有想过,我这样的侯府婢女出身,做过罪臣外室的女人,会何等的小肚鸡肠,以最大的阴暗去忖度人心吗,京城第一才女?” 晏同春怔怔盯着她。 云枝继续笑着:“若我被你感动,必会问你今天见过什么人,为何会于此醉酒,二姑娘打算怎么说?” “是林侧妃还是梅妃?” 晏同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心虚。 云枝面不改色:“或者将这两个人都抖出来,你自然是心系太子的,这点倒是不假,自然不愿东宫和睦,闹些丑闻出来,你才觉得宽慰。” “除此之外,最好将梅妃拉下马,让三皇子更加见弃于皇上,让陛下转而培养别的皇子。” “堪与你婚配的有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四皇子不良于行,没有争储的资本,你多半嫁给五皇子或六皇子。” “五皇子嘛,生母不显,六皇子乃皇后所生。” 云枝看着她越来越冷的脸,“抱歉,我今天或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我们看看二姑娘花落谁家,选的是不是出身显赫的六皇子,好不好?” 晏同春神色清冷:“郡主何故如此嘲讽我?” “这怎么能是嘲讽呢二姑娘,您出身显赫、素有美名,若没有半点野心倒可惜了。” 晏同春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云枝为她擦掉眼泪,眼神柔和下来: “想做什么就去做,谁说女子不能有野心?不过是那些男子束缚女子的教条罢了。” “你出身显贵,才华横溢,若是连你这样的女子都不能争一争,那这个世道就太不公平了。” “不过既然要争,就不要瞻前顾后,你与太子终究是错过了,那就好好辅佐你的夫君。” 晏同春看怪物一样:“你是太子妃,让我去争?” 云枝轻笑:“总比让三皇子争去来的好。” 她敛了笑容:“他德不配位,不是吗?若不是他的残暴和任性,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护国寺,欣瑶公主不会受辱,御史夫人不会死,太子不会受伤,说不定还能……” 晏同春脸上闪过一抹厉色。 云枝静静看着她。 玩弄人心、转移仇恨罢了,她玩儿剩的而已,多简单啊。 她是奈何不了三皇子,但可以为他培养敌人。 赵晖的身体每况愈下,就不信能瞒得密不透风。 晏同春有自己的算计不假,但那些许的情谊也是真。 若没有护国寺之变,赵晖说不定能多活个一年半载,现在可就不好说了。 晏同春,你对太子的感情一定要深一点,一定要去恨那些人。 晏同春满腹心事的离去。 佛手回到马车:“啧啧啧,人家来演戏,你就这么当面拆穿,是一点情面也不给啊。” 云枝朝嘴里扔豆子:“唉,没办法,咱就这性子,有点什么想法就要急吼吼的嚷出来,所以说得罪人啊,咱不适合在京城混。” 佛手斜眼。 就她那演得整个侯府灰飞烟灭的演技,说自己没有城府,磕碜谁呢? 梅妃在宫外自然有自己的眼线。 见自己已经明晃晃的挑拨了那么多,晏同春却直接找到云枝面前,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她便如斗败的公鸡一样。 真是不争气啊! 雍容的女人气得皱纹都多了一条。 宫人来报:“娘娘,公主划伤了自己的手臂,怎么办?” 梅妃怒不可遏,气冲冲朝含情轩走去。 赵欣瑶大声嚷嚷着:“放我出去!我要宰了那个贱人!” 梅妃一把推开殿门:“好啊,你去吧。” 下人无不错愕,就是连赵欣瑶都愣住了。 “母妃?” 梅妃走进凌乱的内殿:“不是要去宰了云枝吗,去呀,本宫立即下令,谁也不会拦你。” 赵欣瑶的左手还在滴血,但她根本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梅妃抬起她的手腕:“真到了人家面前记得下手重一点,别跟对自己似的这么心软,留着祸害继续蹦哒。” 赵欣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母妃,你这样对我?” 梅妃咬牙将她扔开,任她跌倒在地上: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女儿?” 赵欣瑶崩溃大哭:“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娘?我被人那样……你不为我报仇,反讥我愚蠢?” “我要怎么为你报仇?” “你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只要你一句话,父皇就能将她千刀万剐!” “呵呵,哈哈哈哈!” 梅妃忽然大笑起来,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张开双臂放声狂笑。 她的亲信立即向殿内众人打眼色,大家鱼贯而出。 梅妃走到女儿跟前,垂首看着她: “这句话你觉不觉得耳熟?‘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只要你一句话,天上的星星也摘给你’。” 赵欣瑶懵懂着忆起,她好像确实,从小就在这样的恭维中长大。 ‘你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别的公主都住仙女阁,只有你住在母妃身边。’ ‘陛下最疼爱你们母女,皇后之下没人能越过你们去。’ 凡此种种,早习以为常。 梅妃摩挲着她恍然的泪脸: “傻姑娘,陛下若是最爱你,为何不替你报仇?为何急着息事宁人?” “他最爱的若是我,为什么我不是皇后?为什么你的哥哥不是太子?为什么我十几年再无所出?” 赵欣瑶想到什么,忽然全身都绷紧了。 梅妃阴森的笑着:“是的,你记住,一个乾刚独断的君王,他的最爱一定是他的正妻。” “这些年来你的哥哥看似受宠,只是因为有的脏事必须要别人替太子去做,他终究只是一个工具,可我们能甘愿只做一个工具吗?” 她将女儿从地上扶起来:“别再任性了,陛下已经好多天没来未央宫了,你的哥哥还在幽禁,你想让未央宫变成冷宫吗?” 第154章 深夜匿名信 赵欣瑶浑身恶寒,一缕阳光照进来,她忽然忍不住的往后缩, “可是……可是……那么多人都知道我……我要怎么面对那些人?他们会如何看我?” 梅妃一个耳光挥出去:“生在帝王之家,你竟如此胆小,可笑至极!” “如果我们彻底败了,你还有害怕的理由,可你现在还是公主,是我的女儿!谁敢看不起你?谁敢在你面前露出不屑?你不会挥刀砍了他吗?” 转而她又露出疼惜和慈爱,抱住赵欣瑶轻颤的身躯: “别怕,母妃和哥哥永远是你的靠山,若是哥哥能挺过去,他就永远是你的靠山,以后你就能像长公主一样,整个朝野无人再敢非议于你。” 长公主是赵欣瑶最崇敬的人,她怔怔道: “真的吗?” 梅妃轻柔的为她擦去眼泪:“当然了,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只不过我们得想个办法先扳倒太子,扳倒了他,你哥哥才有机会。” “丰仪县之事明明他才是幕后指使,却将让你哥哥担了所有污名,才会导致你被……” 赵欣瑶眼中再次燃起怒火。 护国寺受辱,是她这辈子无法遗忘的屈辱。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好朋友,晏家二姑娘,心仪太子已久,只是云枝现在如日中天,她无法抗争,如果你帮帮她,她一定会很感激的。” “什么?” 赵欣瑶简直无法理解。 她与晏同春结伴数年,为何从来不知道? 梅妃心道你如此愚钝,别人摆在你面前也未必敢信。 “那姑娘沉稳得过了头,有心瞒着,你不知道也正常。” “她为何瞒我?我不计身份与她情同姐妹……” 梅妃怜悯而不忍的看着她。 赵欣瑶恍然大悟。 对了,明明她们如此亲近,这些年自己予了她多少殊荣,可她却对云枝多有维护。 她自负牢固的友谊,在不知不觉中早就已经变了质。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帮到她,所以从不吐露真正的心事。 更有甚者,自己遭遇这一切,在这里痛苦、抓狂,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说不定正在偷着乐呢。 她自以为是的友情,早已经抛弃了她。 父皇不为她报仇,关在这里避而不见。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在意她。 罪魁祸首却即将风光大嫁。 可是…… “帮她嫁给太子,虽然能给那个贱人添堵,又岂不是正合晏同春的心意?” “傻瓜,母妃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太子哥哥已经不大好了。” “他自知时日无多,行事才会越发张狂、不计后果,前不久还杀了你父皇一个多年的心腹。” “否则你以为,历朝历代哪个皇太子会娶一个别人玩剩的女人?陛下同意,只因为已经放弃他罢了。” 赵欣瑶顿时激动得手指发麻。 让她们一起嫁给太子,让她们一起守寡! 然后一辈子相看两厌、争斗不休却又无法解脱。 原来冥冥之中,老天爷是站在她这边的! 入夜,万籁俱静。 云枝被噩梦惊醒,起身倒茶喝。 忽然,她惊恐的看向八仙桌。 扔下茶杯跑向耳房,佛手机警的睁开眼睛,鞋袜未穿便跑出来。 “怎么了?” 云枝惊魂未定指向八仙桌,上面一封厚厚的匿名信件。 佛手倒吸一口凉气。 戒备森严的长公主府,凭空冒出这个东西,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而且她和丁小、涵钰涵珠,全部无知无觉。 云枝连呼吸都困难:“谁……谁干的?我去叫人……” 佛手摇头:“先让我看看。” 小心翼翼拆开,并无药粉机关,她忽然喊道: “你快看!” 上面是梅妃与赵欣瑶的对话记录。 今日含情轩里母女俩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呈于纸上。 云枝目瞪口呆:“我去,这何方神圣?” “是不是长公主母亲?我去问问她!” 佛手拉住人:“长公主告诉你什么消息至于如此装神弄鬼?” “那到底是谁?什么目的?帮我还是要挟我?” 佛手托腮思考片刻后说:“不像要挟,至于这个人是谁……太子?” 云枝觉得不像:“他……这上面可是说他……等等,他是丰仪县幕后指使?!” 佛手接过信,“梅妃将自己的女儿当枪使,说的话不能全部当真,且一封信而已,你想看我能给你编十封。” 云枝惊疑不定的坐下。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谁送的信?什么目的? 佛手看着她,意味深长:“二皇子?” “啊?他一个质子,又不在京城,有这么大本事?” 佛手斜她一眼:“你又勾搭上谁了?” 云枝大呼冤枉:“你这话说得,我成天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上哪儿勾搭人去?” 佛手心说可不得给她看紧么,也就两回没看住,一回勾搭了二皇子,一回更是直接许给了太子。 “你本事那么大,那谁说得准?” 云枝龇牙:“想我挠你是不是!而且为什么会是男人?皇后不可以?” 佛手举手投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若是真的,这人不得了啊,铁桶一样的皇宫,他连人说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最可怕的是半真半假,引你对付梅妃一党。”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 “可怕,太可怕了!” 鉴于真假难辨,且上面并没有什么能造成伤害的内容,两人决定先过了今晚再说。 云枝说什么也不敢一个人睡了,缠着佛手去耳房挤了一夜。 翌日天刚蒙蒙亮,就顶着个肿眼泡去找找公主。 到了饮冰院门口,她忽然就犹豫了。 昌嬷嬷走出门向她行礼:“郡主来得这样早,可是有事? 云枝摇摇头,将信收进袖子,牵强的笑着: “出嫁在即,我来服侍母亲起床。” 昌嬷嬷温和的笑着:“郡主有心了,只是不必,长公主已经练了一个时辰的枪。” 这时长公主醇厚的嗓音传出来:“云枝来了,进来一起用早膳吧。” 长公主的眼睛不太好用,人也不显年轻,但精神头很足。 她的饭量很大,云枝以前并不觉得,有些惊讶。 昌嬷嬷说:“长公主每日清晨才有空练功,平时都要处理各项庶务,只早膳用得多些。” 云枝给她布菜:“母亲若是男子,定是镇守四方的大将。” “对了母亲,不日我就要进宫,难免与梅妃和欣瑶公主相见,听闻欣瑶公主对我心怀怨恨,不知有什么方法可以和她们冰释前嫌?” 长公主皱眉:“你这想法倒是新鲜,你是怕事的人?” 云枝脸上一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第155章 果然是你送的信 长公主正色道:“赵欣瑶在你面前需执臣礼,你愿意搭理就搭理,不愿搭理想怎样就怎样。” “梅妃确实要麻烦些,惯会巧言令色冷刀子杀人,罢了,一会儿我入趟宫敲打敲打,也给皇后提个醒。” 云枝感动不已,但已有了判断:不是她。 “女儿给母亲添麻烦了。” 长公主摇头,“这门婚事,本就是委屈你在先,不说这些,吃饭。” 长公主入宫,佛手和丁小去找了郑国,以切磋的名义让他选了几个府兵当中身手最好的。 两人回来道:“好几个都在我等之上。” 那昨夜送信的人要么是府里的,要么身手强得恐怖。 云枝站在昌平湖畔:“佛手,你的丐帮兄弟还没有消息吗?” 佛手暗惊:“你怀疑是……” 云枝摇头。 “现在就算他站在我面前,亲口对我承认,我恐怕也不敢相信。” “为什么?”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寻找亲人,所以横空造一个出来呢。” “我们都能查到的事,那些人更容易查到,就像这封信一样,半真半假编一个人出来,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佛手思索,“青台道太大了,我托的人传话回来,线索时断时续,真假难辨。” 云枝深吸一口微腥的风,又缓缓吐出。 套了马车出门,还是赵玦打造的那辆。 丞相府,门房说晏同春一早便去了成王府。 几人又向成王府辗转。 路过闹市,前面在搞杂耍,堵的水泄不通。 云枝听见一声若隐若现的敲击声,随后车门轻轻摇晃着,车厢里就多了个人。 佛手的剑才拔到一半,云枝抬手抵住。 佛手一阵后怕,心脏还在咚咚狂跳: “常夜?” 常夜曾只身前去救她,佛手对他的身形可谓印象深刻。 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男子取下面具,露出下巴右侧一颗小痣: “可否与令仪郡主说两句话。” 佛手不敢。 云枝却没什么惧色,“你先出去。” 佛手抿紧嘴唇,腮帮子绷得死紧,收刀回鞘: “属下就在外面。” 车门虚掩着。 云枝的目光轻轻的、缓慢的,一寸一寸滑过他的五官。 如果他真的是当年的幸存者,为何不早早与自己相认? 常夜的视线也在细细的打量她。 最后与她四目相对。 “郡主何往?” 这世上还没有臣下质问上位者的道理。 但云枝好脾气的说:“去找思怡郡主聊聊天,常公子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太子派我传话,他恐时日无多,留你在京城或不能全身而退。” 云枝变色。 “三日后殿下会用替身完成仪式,您也一样,郡主,属下今日送你出城。” 车厢外,佛手和丁小寒毛都竖起来。 云枝自不必说,每一条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长公主知道吗?” “一半吧,她也未知全貌。” “这么说,我昨夜收到一封信……” 常夜露出不知情的神色,“与这件事有关吗?” 云枝闭口。 常夜继续道:“郡主,京城风云诡谲,不是久留之地,殿下口谕,您对他和小郡主有恩,令我……” 云枝深呼吸几次:“我怎么相信……” 常夜翻手,东宫印信呈与掌心。 云枝盯着看了许久,抬眸: “去哪儿?” “只要出了城,郡主自己拿主意。” 许久的沉默,云枝说:“明天吧,我还有些事没做完。” 常夜皱眉:“迟则生变。” 云枝嘴角勾起:“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常夜只好道:“明晨卯时,属下在长公主府外静候郡主。” 他来无影去无踪,佛手钻进马车,抹掉脑门儿的虚汗: “还耽搁什么?咱们现在就走吧。” 云枝抚摸着身前一缕长发:“你说,太子传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何不派魏伦,却派一个双面间谍?” “不是要送我们出城吗?自然是常夜更合适。” “可现在三皇子水深火热,他不应该轻易离开他身边。” “你的意思是……” “先去成王府。” 晏同春看完信,满目惊骇,额头冒出冷汗。 既知太子病重,为何不耐心等待?除非,是冲她来的。 “哪里来的?” “不知道。” 晏同春无法理解,心思百转, “你为何帮我?” 云枝忽然用手绢拭泪:“太子若去,我就是个寡妇了,咱们不必要都被耽搁在那里。” “二姑娘,您若好好的,看在今日份上,可否对我照拂一二?” 晏同春渐渐的心定下来。 是了,云枝对太子没有感情,只在意活得好,活得长久。 便需要四处抱大腿。 太子看来真的快不行了,她心中哀恸。 可又难免有些自得。 看看,她嫁给太子又如何,马上就要屈居自己之下了。 “今日之事,谢郡主告知,梅妃与公主既然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我们便是盟友。” 翌日清晨,常夜久候不至,飞身潜入长公主府。 云枝端坐在禅心院的银杏树下。 因久旱,连御花园的花木都无精打采,但有赖于丰沛的昌平湖,禅心院里却绿意盎然。 “果然是你送的信。” 常夜见左右无人,向她走近。 “郡主何时出发。” 云枝摇头:“不走了。” 常夜微愣:“为何?” “我爱慕太子,舍不下静喜,且如今四方不宁,留在京城好歹不用颠沛流离,深居照顾小郡主也不错。” 常夜的眼神有轻微的波动。 云枝看向他:“除非……” 常夜向她再迈进一步:“除非什么?”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再也不要回来。” 常夜的脚步一下子定住。 他不答,在这个时候没有顺杆爬。 云枝目光锁着他,一动不动。 这时听闻悠长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常夜闪身躲避,长公主走进来,牵起云枝的手。 “昨日你好晚才回,告诉你啊,梅妃那里我已经……” 云枝扶着她进屋:“谢母亲处处为我周旋……” 回头,常夜不知身在何处。 此后两日,禅心院再无访客。 五月初十,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云峥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宅院中苏醒。 云枝只带佛手一个陪嫁嫁入东宫。 第156章 婚宴吐血 按礼部仪程,太子是不可能去新娘家迎亲的。 太子妃也不可有太过奢华的嫁妆。 一应嫁聘之礼也已经先行勘验入宫。 因云枝的请求,婚礼尽量简办,帝后二人未曾露面,仪式也十分精简。 不过三皇子赵榷与欣瑶公主却露面了。 又因云枝在护国寺事件中的出色表现,臣工之家衷心祝福的不少,因此婚礼简单却肃穆隆重。 赵欣瑶站在宾客中间,神色还算沉静,引得女眷私下议论,瞧着经了那一遭,公主反倒长了气度。 晏同春刻意避着她走,生怕被算计,却还是被赵欣瑶拦住。 赵欣瑶伤感柔弱:“你为何疏远我了?那日我不清醒,说了许多伤你心的话,你难道记恨我吗?” 晏同春明知她的笑容下面是另一副面孔,却不得不笑脸相迎: “怎么会,我只是怕惹你生气。” 赵欣瑶靠在她肩头:“这里好吵,嚷得头晕,你陪我去坐会儿。” 晏同春忍着一身寒毛:“好。” 吉时到,礼部官员领着新婚夫妇二人进入大殿。 信上说赵晖身体状况堪忧,家中密探也报告他自护国寺回来就缠绵病榻。 但此时看着气色倒还不错。 晏同春知道,宫廷有让人回春的密药,但代价是加倍的燃烧生命。 她心中戚戚,面色斐然。 赵欣瑶这时为她递上酒杯:“喝点吗,这酒味道还不错。” 晏同春盯着她细白的指尖,仰头一饮而尽。 官员唱:“新人祭祀——” 晏同春起身:“有些头晕,我出去散散酒气。” 赵欣瑶举杯:“好。” “告慰先祖——” 晏同春找到侍女,面无表情服下解药。 “奉天之幸——” 赵榷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瞥了一眼,见是母妃身边的侍女。 “公主说许久未见殿下,请您叙话。” 礼部官员冗长的贺词,赵榷也懒得听,转身跟着侍女离开大殿。 行礼完毕,云枝被引入寝殿。 赵晖还有单独的程序,女官主持二人先挑了盖头和饮合卺酒。 云枝眼前暗红一片,赵晖打断刚开口的女官。 “你们出去。” 今日主持新房仪式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有些迟疑。 赵晖又吩咐一声:“出去。” 她最后还是妥协了,领着众人退出。 云枝身侧的床榻微微下陷,鼻端很快闻到熟悉的药香。 外头是喧嚷的喜乐。 赵晖的声音很低沉。 “枝枝今日开心吗?” 云枝毫不迟疑:“自然。” “真的?” 云枝十分费解。 这场婚姻只是交易,彼此心知肚明,他何故如此问? 至于是否开心,赵玦回来之前她是无所谓的,但现在嘛,自然有点不同。 但这不重要。 赵晖就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你心悦二皇子吗?” 云枝暗惊:“殿下何出此言?” 赵晖笑了笑:“我不是在质问你,我们只是像朋友一样聊聊天,你心悦我那二弟吗?” 云枝许久的沉默,盖头下传来她茫然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这样……有什么资格……” 赵晖又笑了一记:“你看,你跟我在一起,就从来不考虑这些。” 云枝愣掉,猜测他这样说的原因。 赵晖独自饮了一杯酒:“啊,他赌赢了。” 云枝听见动静,掀开盖头一角,拦住他给自己倒第二杯: “殿下正在用药,不宜饮酒。” 赵晖将她的整个盖头掀起来,掉在身后床上,“你真美。” 云枝蹙眉:“殿下?” 他重复了一次,神色迷离: “你真美,美人如花,当好好供养,而不是看着她枯萎。” 说罢,起身离去。 佛手推门进来:“太子好似吐血了,他别撑不过今晚吧?” 云枝心脏一紧,看向原封不动的喜称,和只用了一只的酒杯。 入夜,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推开了房门。 云枝装作没看见,等她靠过来。 赵静喜躲躲藏藏到了她身后,忽然被云枝抓住手。 小孩大叫一声:“啊——我以为你没看见!” 云枝将她抱在怀里:“莫姑姑知道你来吗?” 赵静喜今日一身红色,头上两朵红色绒花,十分喜庆可爱: “姑姑在外面,嘻嘻,娘亲,我现在可以这样叫你了吗?” 云枝笑道:“可以了。” 另一只小手递上一个粉嫩嫩的糯米团:“莫姑姑说婚礼很忙很累,您会饿肚子,给你吃这个。” 云枝会心一笑,捏起糯米团: “谢谢喜儿。” 其实佛手早有准备,新房里也有晚膳,她并不饿的。 但小孩子如此贴心,谁能忍心拒绝呢。 “今晚的席面好吃吗?” “好吃,但比不上四海楼。” 云枝笑着刮她鼻尖:“那过两天我带你去?” “好!有娘亲真好!” 莫姑姑进来,担心弄皱了喜服,想出声提醒。 忽然,魏伦慌乱撞进喜房: “不好了!太子殿下吐血晕倒了!” 云枝条件反射去蒙赵静喜的耳朵,但已经晚了。 赵静喜大哭:“父王……” 云枝站起来:“怎么回事?” 魏伦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林侧妃与三皇子在寝殿媾和,被殿下与众人抓个正着,殿下怒急攻心,当场吐血。” 云枝猛吸一口冷气。 就知道今天的婚礼不会太平,但着实不必如此凶险。 抱着赵静喜冲出喜房:“太子呢?” 魏伦爬起来,一抹脸跟上: “鸾阳殿,太医看着,已经着人去禀了陛下与皇后娘娘,林侧妃与三皇子已分别羁押,就等着陛下做主。” 鸾阳殿是赵晖平日里办公居住的地方,此时围了许多人。 见到云枝与赵静喜,都默契的让开通道。 云枝经过晏同春身边,她白着俏脸,几不可察的点点头,但难掩悲痛之色。 晏夫人老泪纵横,朝赵静喜伸出手: “囡囡,来外祖母抱。” 赵静喜扭动着身躯,大声哭喊: “父王!” 殿门打开,赵晖的贴身女官站在门口: “殿下请太子妃入内。” 云枝抱着赵静喜走进去,顿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看着怀里的泪人儿,于心不忍。 这时,被太医重重围住的人虚弱的喊: “过来……” 第157章 诀别赵晖 赵静喜挣扎下地,冲向床帷:“父王?” 帝后还没来,一身红衣的云枝如同主心骨,太医院院判朝她下跪,悲痛摇头。 云枝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床边。 赵晖的脖子和衣襟全是血,艰难的侧着身子,牢牢抓着赵静喜的小手: “喜儿,你以后……跟着长公主姑婆过活……” 赵静喜号啕大哭:“我跟父王和娘亲在一起!” 带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喜儿乖……别哭,听爹爹说。” 赵静喜捂住嘴,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小小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赵晖喘不上气,歇了两三息,才费力的发出声音: “你要……听姑婆的话,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爹爹……先去下面为你探路,好不好?” 赵静喜过于年幼的懂得了死亡的真谛,死死捂着嘴唇,拼命摇头,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胸前。 云枝跪在她身边,再也无法克制的滑下眼泪。 赵晖很执着的看着她:“喜儿……点头。” 赵静喜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着,艰难的点头。 “以后做个好孩子,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好好……睡觉,性子可以……张扬一些,但不可恃强凌弱……” 他的嘴角留下鲜血:“其实都不重要,你要……你要快乐!我的孩子,你要快乐!” 赵静喜松开嘴唇,拉住他的衣袖,“哇”的一声。 殿外,晏夫人倒在晏同春身上,仰头悲哭。 赵晖依依不舍的看了她最后一眼,躺回床上,挥了挥手。 莫姑姑流着泪将赵静喜抱出去。 赵晖看向云枝,已经气若游丝: “谢谢你没有离开,让我……弥留之际、稍感安慰。” 云枝垂泪看着他。 “有了这一桩,林氏的肚子便不能留了,对……对不起,没能彻底除了三皇子,但今后……他也废了。” 云枝觉得自己的心是冷的,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殿下别说了,歇口气吧。” 赵晖勾了勾嘴角,抬起手。 云枝犹豫片刻,将自己的脸颊凑近他的掌心。 他微凉的拇指停在她的泪痕,想要擦去,却做不到了。 “你是……很值得爱慕的女子。” 云枝闭眼,任泪水滑落,再睁开,冲他点点头。 “丰仪县……不是我做的,但没能阻止,愧对……万民。” 云枝一刹那涌起巨大的心酸与惭愧,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赵晖欣慰的笑了,“以后……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不要为任何人停下……脚步、除非你……你愿意。” 云枝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拼命点头。 殿门被推开,发出巨大声响。 皇后仪态全无的扑过来:“晖儿?我的晖儿……” 云枝被挤开,跌坐在地上,被佛手扶起来。 皇帝气喘吁吁停在床畔:“太医……太医……治不好太子……” “父皇!!!” 赵晖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垂死的、不甘的怒号。 他的上半身昂起:“三弟……欺人太甚!” 皇帝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殿内外所有人都听到了太子这声指控。 随后,赵晖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跌回床上。 “晖儿?” 皇后悲呼,“我的儿啊——” 东宫脱红挂白。 云枝木偶一般,任由宫女为她除去喜服,换上桑麻。 喜事变丧事,朝野震动。 云枝抱着赵静喜守在棺椁旁的时候,林侧妃挥刀自刎。 连同腹中三个月的胎儿一起泯灭。 三皇子赵榷请赐毒酒,梅妃一根长绫悬上了房梁,留下‘我儿无辜’四字血书。 幸得宫女及时发现,保全性命,但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陛下对三皇子对的处置犹豫不决之时,五皇子身边内侍跳出来自首,当日三皇子乃是被人下药,幕后指使正是五皇子。 后续证据确凿。 三皇子贬为郡王,除封地,圈禁郡王府,终生不得复用。 五皇子赐死。 赵晖丧事完毕,六皇子策立太子,赐婚丞相次女晏同春。 赵欣瑶迁居公主府,开始遴选驸马。 云枝带着赵静喜回到长公主府,为下一任储君腾出东宫。 长公主向外散播消息,云枝因哀思过重病倒了。 坊间无不惋惜她命运多舛,又敬佩她情深义重。 事实上,云枝换着花样的想让赵静喜重展笑颜。 可那孩子日日垂泪,瞧着脸颊的婴儿肥都快消失无踪了。 云枝和长公主相对愁叹,谁说小孩子没心没肺? 童年失去双亲的痛苦,需要耗尽余生来疗愈。 同时,干旱愈演愈烈,京郊三个水库已经见底,平民已经停水了。 长公主府守着昌平湖倒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她忧心家国,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陛下颁发罪己诏,绝食向天祈雨。 涵珠从后门放进狗爷和卫铭。 卫铭最近也瘦了,脸上一股蜡黄,嘴唇干裂起皮。 连狗爷的一身黑毛也不复油光水滑。 云枝曾提醒过济民药房堂主为干旱做准备,但干旱过于持久,储水用光了。 赵静喜引一人一狗去喝水,卫铭克制的只喝了一点点。 “我……能不能带些回去给师父和堂主?” 赵静喜点头,让莫姑姑为他准备水囊。 卫铭陪着赵静喜泛舟入湖,赵静喜说: “你爷爷去世之后,你是怎么好起来的?” 卫铭抓着她的手送进粼粼湖水中:“他去之前,再三嘱咐我,好好过活,好好过活,我若是日日不开心,岂不是让他担忧?” 赵静喜趴在船舷,眼泪落入湖水,泛起浅浅的涟漪。 “莫姑姑也这样说,可我真的笑不出来,娘亲说不必现在就开心,倒显得忘记了爹爹似的……” 卫铭带着她的手轻轻拨弄,感受着小鱼从指间游过: “是呢,伤心也是情绪的一种,若只有喜没有哀,也不是个正常人。” “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 “十天,”卫铭说:“十天之后,我再来看你,到时候对我笑一笑。” 赵静喜扁扁嘴:“我若做不到呢?” “那……我再给你十天时间?” “你……” 赵静喜被逗笑了。 夜里她爬上云枝的床,被云枝裹进被子里。 “睡不着?” “娘,你说爹爹在木盒子里冷不冷?” 云枝心脏一抽:“等下雨之后,我们去看看他?” 赵静喜的眼睛在夜里很亮:“可以吗?姑婆说,我们要为爹爹守孝,三个月不能出门呢。” “三个月……还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呢。” 第158章 干旱与战争 今年热得比往年早,骄阳炙烤着大地。 都城几道大门外,围满了想冲关入城的百姓。 他们不相信城中也饮水短缺,固执的认为进了这座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城市就有活路。 另有城中富户拖家带口出城,向南而去。 守城军士日日受伤。 陛下祈雨无果,再下罪己诏。 这时,昭城信王发‘讨赵让檄’,罗列当今陛下十大罪状,起兵叛乱,十万大军直指京师。 听闻陛下披头跣足怒骂逆贼,下令北骁军南下平叛。 同时以勾结信王谋逆乱国罪抄家林府,也就是林侧妃的娘家。 林家的根基就在京城,家眷门客一夜树倒猢狲散。 其庭院中水井和冰窖所获供用宫廷,缴获的大批财物用以赏赐禁军。 一时间京城守卫士气大振,但贵族们深感陛下喜怒无常,铡刀说不准下一个砍向谁。 大批官员辞官致仕,家眷逃离都城。 陛下深感背叛,午门外领板子的官员排起了长龙。 行刑内侍渴水,日日有人脱力或中暑晕倒,换成御林军执仗。 云枝只能将雪桐、阿锦和全大接入长公主府,从自己和佛手几人的每日用水份例中匀一些给三人,再悄悄往济民药房送一些,其余真的就爱莫能助了。 这是天灾,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帝王越来越暴虐,信王的队伍越来越壮大。 他是今上的叔父,先王亲弟弟,盘踞在风调雨顺的长江流域,对抗平叛军有先天优势。 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之下,赵静喜的失怙之痛仿佛都没那么值得在意了。 她也开始每日忧心忡忡的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到底什么时候才下雨啊?” “为什么不把昌平湖的水送给大家?” 云枝摸着她的小脑袋:“因为不够,有些人得到,有些人得不到,会引来杀戮。” 近日长公主都受到弹劾。 朝臣说不出让她开放昌平湖的要求,因为那是不现实的。 只说陛下应该派御林军守护昌平湖,因为这是国脉。 昌平湖兴,则国兴。 昌平湖枯,则国亡。 长公主府不能从昌平湖取水,任何人也不应该。 长公主上表表示同意,陈情阖府全用的井水。 但井在昌平湖边上,自然沾了昌平湖的光,依旧引人愤恨。 长公主迫于陛下已经被逼到绝路,只能带着全府迁居城郊别院,将昌平湖交给御林军和丞相台共同看守。 城外的旱情比城市里好一些,但旷日持久之下,连池塘底下的淤泥都被翻了个遍。 北骁王带着北境军,和叛军在都城以南三百里交锋。 云枝望着璀璨的星子,思索着北骁王到底会不会转身打到京城来。 赵玦有没有受伤。 某日,雪桐去街上听来北骁王战败的消息。 不一会儿,丁小就背着包袱来辞行: “郡主,我想去战场。” “找阿角啊?” 丁小坦坦荡荡的点头。 云枝抿唇:“照理说呢,我是应该答应的……” “那就请您答应吧。” 云枝真诚发问:“为什么太平时候你不搭理他,这时候却跑去追随?” “那您为什么要嫁给先太子呢?” 云枝无言以对:“去吧,库房里的神兵挑趁手的,选匹好马,多带些水,还有啊,活着回来,否则我会把全大……” “算了,我会好好待他的。” 丁小端端正正给她磕了三个头,云枝托着腮: “我还没死呢,不必行此大礼,唔,战场上若遇到云峥,可以的话,记得帮我杀了他。” 听闻云峥带着那些人投靠了信王,唉,愁人。 丁小等到最后:“没有话带给二殿下吗?” 云枝看向蓝湛湛的天:“……没有的。” 然而,丁小刚冒个头出去,就被当心一脚踹回别院。 任六蹲在墙头上拢着一双手:“上哪儿去啊?战场上的事儿轮不到你们,搁家好待着就行。” 云枝将人拽起来:“你……你咋还在呢?” 任六憨厚一笑:“您这院子外头,成天热闹得跟赶集似的,咱不盯着点怎么行?” 云枝去看佛手,佛手回头看天。 然后被揪了耳朵。 “哎呀呀!松开!你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自己不知道吗?我现在是快渴死了,白捡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而且长公主知道的,郑国巴不得有人白给他干活呢~” 无法,丁小出不去。 半个月后,城中开始缺粮了。 物价飞涨。 好在雪桐有所准备,长公主别院倒还不至于断粮。 只是每日干嚼粮米,不少人都口舌生疮。 阿锦一个最贪吃的人,给病倒了。 这还算好的,日日有人渴死。 无人处理尸体。 瘟疫再次开始蔓延。 赵静喜再伤心也掉不出眼泪来,嘴唇沾在一起。 她渴极了,开始啃院子里蔫哒哒的树皮。 云枝开始后悔没早点带着大家南迁。 “你为什么不早说,这场春旱会持续这么久啊?” 佛手有气无力:“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谁特么知道古代渴水……是这个鸟样。” 云枝皱眉。 算了,已经没有力气猜那些有的没的了。 同时深感神奇。 前世被云峥囚禁起来,竟然对春旱毫无记忆唉。 也因此她才会托大,在京城度过了春旱再说。 怎么现在如此艰难? 他到底怎么应付的? 今日是春闱放榜日,但所有朝廷机构都濒临停摆。 无人关心与活命无关的事了。 阿锦一病不起,怎么办啊。 这日长公主从宫里回来,拉着云枝的手: “你带着喜儿往南去吧,等下雨了再给我送回来。” 云枝早有此意:“我们一起走。” “我出身皇家,没有理由在这时候弃国而去。” “留在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啊。” 长公主摇头,“如果叛军冲破防线,我就披挂上阵挡在城门之前,如果城破,殉国就是我的宿命。” 第159章 气运之子 云枝的心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她渴望着改朝换代,但她不想看到长公主殉国。 长公主粗糙的掌心握住她的手。 “如果旱情结束我还活着,就把喜儿送回来,如果……你能不能将她养大?” 云枝摇头:“您不会死的。” “唉,谁说得准呢。” 往南,南方在打仗,能朝哪里走? 还未出发,北疆烽火台全线点燃。 北部强邻戎月国集结百万大军犯边。 戎月没有受到旱灾波及,兵强马壮,驻防的北骁军节节败退。 边塞有与其同族者为内应,北塞大乱。 北骁王次子华扬战死。 北骁军胶着在中原战场,长公主拿出退役已久的战甲,在月夜里擦着长枪。 长公主向云枝和赵静喜辞行。 “别走了,现在哪儿都不安全。” 赵静喜拉着她的手指:“您要上战场吗?” “嗯,明天早晨就走,你在家听娘亲的话,好不好?” “打仗会受伤的,您不能不去吗?” “我是长公主,必须要守护国家和黎民。” 看起来,赵姓王朝气数已尽了。 改朝换代近在眼前,但伴随的是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云枝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些通通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让人置身其中,却没有真实感。 如果这时候能有一场大雨,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 夜里赵静喜爬上长公主床头,将流血的手指送进她嘴里: “您喝饱了再出发。” 长公主潸然泪下,将她拥入怀中。 云枝从睡梦中惊醒,饥渴难耐,一摸身边不见赵静喜,忙起身找寻。 屋内混黑,她摔了一跤,惊动佛手爬起来。 两人点着灯笼边走边喊,莫姑姑寻来: “小郡主在长公主房内。” 索性也睡不着了,云枝去寻二人。 赵静喜见她摔破了下巴,心疼的为她吹着伤口。 “不严重,一点都不疼。” 赵静喜不相信,小心翼翼伸手去碰。 两人的血融会贯通之际,忽然一声惊雷划破长空。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大家惊喜交加冲进雨幕,有的人嚎哭不止,有的人跪地感谢上苍。 佛手愣在那里,仿佛被一个惊雷从头劈到脚。 这雨,是怎么来的啊? 她看向雨中欢呼雀跃的云枝和赵静喜。 这尼玛气运之子啊!!! 这一场雨幅员辽阔,下了两天两夜。 赵让无德、引咎于天的传闻不攻自破。 北骁军大破信王叛军,随后疾驰回防北部边境。 他们的回归,终于止住北部战场的颓势。 长公主虽然受了轻伤,但总算回到京城。 七月十二日,春闱放榜。 有上榜的举子没熬过旱灾,成绩稍差的替补进位,有人欢喜有人愁。 朝中空虚甚过以往任何时期,这一届先太子监考的举子,可以预见将被大力重用。 北骁王已经赏无可赏,陛下为欣瑶公主与留在都城的北骁王世子赐婚。 禅心院里的人闲扯:“把赵欣瑶嫁给人家的儿子,真不知道是封赏还是恶心人。” 干旱期间,赵欣瑶可没少往她这里派杀手。 云枝扎着马步:“世子是哪位啊?高矮圆锉啊?” 雪桐在纳鞋底:“你见过吧,就长春药房那位大夫啊。” 云枝差点栽个跟头:“你说谁?给晴樟瞧过那位?” “是啊,你也不知道?” 云枝和佛手面面相觑,“他低调得就像一个刚入门的学徒,竟然是北骁王世子?” 雪桐奇了怪了:“他没去宫里参加你和雍王的婚礼?” 赵晖被追封雍王,云枝现在是雍王遗孀,皇帝赐了单独的雍王府,只是还没去过。 云枝当天可是蒙着盖头的,只得看佛手。 佛手说,“当天是看见他来着,我还以为他是哪家官员的公子呢。” 原来如此。 云枝更加叹息,“狡兔死走狗烹,皇帝恩将仇报啊。” 入夜,几道轻忽的影子掠过长公主府上空。 云枝揉了揉眼睛,拍拍佛手: “去把任六叫来,我问点事儿。” 佛手吹了声哨子,一刻钟后任六才来。 “你一直在长公主府外头?” “不是的,您大婚之前,咱一直在榆阳弄扽着,不能跟雍王别矛头是不是?” 云枝点头,如此他便没见过那夜送信的人。 “刚刚追谁去了?” 任六憋了半天:“……没打过,不能说。” 云枝朝他扔核桃,“郡王赵榷身边,原来有个叫常夜的,你能不能去给我抓来?” 任六蹙眉:“人早就走了。” 云枝愕然:“走了?” “是啊,三皇子刚被贬他就失踪了,犹如人海蒸发,无影无踪。” “那刚刚你追的谁?” 任六闭上嘴。 云枝朝他扔核桃:“说不说?不说滚回你主子身边去。” 任六转身就走:“好嘞。” 云枝气极,又扔了个核桃。 只砸中空气。 长公主走进禅心院,周身气压低沉。 云枝上前关怀:“母亲何事烦忧?” 长公主坐下后叹了一声:“云幻儿不见了。” 云枝皱眉。 “被云峥救走了?” “应当是。” 云枝十分不高兴。 信王都被阵前斩杀,云峥却毫发无伤的逃遁,不仅如此,还救走了云幻儿。 “抱歉啊孩子,晖儿临去前,再三叮嘱我一定替你杀了那两兄妹。” “可她毕竟怀了国舅府的血脉,国舅坚持让她先生下来再处置,从此鞭长莫及……唉。” 云枝摇头:“算了,其实经过此次旱情,我有些恍如隔世,他们兄妹之间已生嫌隙,且余生都将如过街老鼠。” 云枝半跪在长公主身前:“母亲,我想带喜儿去看看她父亲,然后……” 长公主有些伤感:“你还是要走?” 其实早有预感,但旱情的时候大家同甘共苦,以为云枝已经改变了主意。 云枝点头。 长公主粗糙的掌心抚上她的头顶:“好吧,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云枝难受的低下头:“二皇子的人,请母亲帮我避过。” “你……不去找他?” 云枝摇头。 许久,长公主点点头,“嗯。” 雪桐有些亢奋,收拾到大半夜。 佛手忍不住问道:“你看见了吗?旱灾死得都是平民,贵族除了老人和本身有旧疾的,全都活下来了。” “留在京城,你还是雍王妃,是郡主,buff叠加得可怕,抗风险能力不是平民可比的。” “离开容易,回来可就难了,而且你要一辈子隐姓埋名吗?” 雪桐有些担心云枝动摇,她太想去跟晴樟虞嬷嬷团聚了。 云枝梳着头,从铜镜里看向佛手: “你已是自由身,想留在京城完全没问题,至于我嘛,这辈子就想去外头看看。” “京城天天都在尔虞我诈,扳倒一个敌人又会冒出新的敌人,跟他们耗下去何苦呢。” 第160章 这些诋毁和道歉她都听不见 翌日,云枝带着赵静喜出发去皇陵。 只带了佛手和莫姑姑,雪桐丁小等则回去榆阳弄。 经过乔装的马车刚出城门,长公主就进了宫。 她哀伤的对皇帝道:“那孩子今晨连稀粥都喝不下去了,唉,瞧着没多少日子了。” 皇帝沉吟不语。 他一直就不喜欢云枝,死了好,去给雍王做伴,他不是喜欢嘛。 而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烦恼。 长公主又去皇后那里坐了片刻。 皇后因赵晖去世深受打击,但现在又要着手准备六子赵越的婚事,不能太过露出哀戚之色,心里冰火两重天,十分痛苦。 她的反应与皇帝差不多,只是到底多一些女性的怜悯。 “一会儿让院判去给她瞧瞧。” 长公主道:“不必了,我的府医已经够用,再说,那是心病。” 皇后听得此言,倒多出了几分真心的怜悯: “她去后,给她多一些哀荣吧。” 长公主说:“旱情刚刚缓解,战争刚刚结束,民间百废待兴,她请求就同婚礼一样简办吧。” 皇后捂住嘴别过脸去:“是个好孩子,可惜跟我的晖儿一样,都是没福气的。” 皇宫里的动静自然传出宫外,加上长公主府进出之人都不见一个笑脸,管家着手准备丧葬事宜。 云枝病重垂危的消息朝野皆知。 晏同春总觉得蹊跷。 云枝还盼着以后的日子得她照拂呢,也不像对赵晖有情分的样子,如何会哀思过重病入膏肓? 赵欣瑶大快,尖削的脸上是狰狞的狂喜。 “哈哈哈哈……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杀不了她天自收,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却泪如雨下。 云枝死了又如何? 她的母亲依旧在冷宫,哥哥依旧被圈禁,她依旧要嫁给北骁王质子。 少了一个敌人,忽然少了许多活下去的乐趣。 孝期外出是礼法所不容的,因此云枝和赵静喜乔装作民间母女。 皇陵离京城上百里,从日暮走到深夜方至。 守卫军验过了通关令牌,遣散雍王墓四周的守卫,云枝带着赵静喜靠近那座中等规模的陵墓。 本以为赵静喜会大哭一场。 她却静静跪着,直到香烛燃尽,最后爬过去贴着冷硬的砖石,安静的掉着眼泪。 云枝不忍看,脸别向另一侧。 风刮过四周的大树,仿佛是逝去的人对悼亡者私语。 赵静喜倚着陵墓睡着了,莫姑姑用披风裹着她,询问云枝: “咱们是住一夜还是现在回去?” 云枝最后看一眼赵晖的长眠之地:“回去吧。” 这一夜,榆阳弄那个小院消失了几个姑娘,只留下身体不大好的全大。 赵静喜半途醒来:“娘,你是不是要走了?” 云枝柔肠百转,实在不忍心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撒谎。 赵静喜抱着她的脖子:“爹爹有回带我去看你,你对着昌平湖发呆,他说你在京城不开心。” 云枝搂着她娇软的身体,泪水无声滑进她的衣衫。 “你真的生病了吗?” 云枝哽咽摇头。 小家伙松了口气,漂亮的眼睛形同两弯新月:“那就好。” 云枝一阵呜咽:“对不起喜儿,你别怪我。” 赵静喜捧着她的脸,为她擦了眼泪,看着她许久,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 “外祖母说你不是我的亲娘,可我梦里的娘就长你这个样子。” 云枝失声痛哭,将她揉进怀里。 “姑婆说,以后我要读书,要学很多东西,不能再日日缠着你了,你出门去玩儿吧阿娘。” 三日后的下午,长公主请任六喝茶,打听北境战事。 是夜,禅心院哀声震天,府兵疾驰向皇宫报信。 雍王遗孀、长公主义女、令仪郡主云枝,病殁。 晏同春听到喧嚷醒来,匆匆披了外袍赶往母亲的院子,与匆忙外出的晏夫人撞个正着。 晏夫人哀伤不已:“快,去长公主府,我可怜的喜儿啊——才去了父王,又要送走继母。” “那是个心善的孩子,待喜儿视如己出,为什么老天爷这么狠心啊……” 冰凉的雨水浇到她脸上,晏同春抬起头,长久的、无声的叹息。 一个最不可能哀伤病故的女子,死在了这个淅淅沥沥的雨夜。 三日后,雍王妃的棺椁前往皇陵,百姓送出城外十里。 几名少年少女站在城墙上,目送着远去的队伍。 薛涛至今不肯相信:“不可能!阿峥下狱她毫无反应,怎么可能思念雍王随他而去?” 孙竹道:“故雍王可是太子,她眼看就能一步登天,却新婚夜前程尽碎,如同山巅跌落深渊,如何能接受这种落差?” “伤心肯定是有的,但有几分对雍王的真情就不知道了。” 曹敬之没有参与讨论,目光只虚虚的拢着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 “思怡你去哪儿?” 自从护国寺之变,成王府众人务求低调、深居反省。 赵思怡连那场婚礼都没有参加,已经许久未露面了。 今日好不容易将她邀出门,她瘦了许多,神情郁郁,沉默寡言。 赵思怡回头,目光没有落在实处。 “你们忘了她曾献药救下满城瘟疫吗?忘了她在护国寺上救了你们的至亲家人吗?” 孙竹赧然:“抱歉,我刚才的话实不应当。” 赵思怡摇头:“你们这些男子,评论女人从来都从私情小爱出发,满嘴仁义道德,实则狭隘自私。” “幸亏这些诋毁和道歉她都听不见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以后这些话就憋在心里,让人听了真是厌烦。” 几名富贵少年面面相觑,羞得无地自容。 曹敬之追下城墙,弯腰看她脸色: “我可没说雍王妃半个不字啊。” 赵思怡淡淡勾起嘴角:“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心里怎么想谁知道呢。” “思怡啊,你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我可没惹你啊。” “唔,思怡,我央了母亲去成王府询问,只是你迟迟没有回音,我……我的心意你知道吗?你愿意吗?” 赵思怡转身面对他:“我家如今这般境地,你们还肯登门,十分感激,不过我现在无心婚嫁,谢你错爱。” 曹敬之执着的挡住她的去路:“那你需要多久?我等你!” 赵思怡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别等我了。” 刚登上马梯,公主府的车驾迎面而来。 她退回地面,低眉敛目侧立一旁。 车轮停下来,车帘轻动,露出赵欣瑶的脸庞。 “思怡,许久不见,你和王妃叔母还好吗?” 第161章 窥见两分真心 赵思怡看也不看赵欣瑶一眼,淡声道:“还好。” 感受到她的冷漠,赵欣瑶有些伤感: “我如今在公主府,你有空……” “公主府门庭华贵,臣女粗鄙。” 赵欣瑶露出伤心神色:“你……连你也怪我?” 赵思怡低下头:“臣女没这个资格,公主欲往何方但请先行,臣女要回家了。” 赵欣瑶有些恼羞成怒,“凭什么只能被动受害,反击也是错?” 一阵香风袭来,晏同春大步走到赵思怡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公主怎会犯错?错的永远是别人,普天之下皆有错,公主也不会犯错。” 曹敬之看这个架势有些腿软,这些女孩儿一个个可都不是好惹的啊! 曾经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纷纷与自己决裂,赵欣瑶心如刀割。 “你们……你们都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对我,你们难道都忘了我……” 到底有男子在场,赵欣瑶只好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别过脸抹抹擦泪。 晏同春走到车驾窗边:“要不然呢?打着为你好的名号罔顾事实?蒙蔽你的双眼将你当做棋子?还是挑动你的仇恨打磨成一把杀人的刀?” 赵欣瑶抓紧了窗台:“你胡说!” 赵欣瑶厌倦而疲惫的深呼吸:“算了同春,她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反省,就让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吧。” 晏同春到底心有不甘。 她追逐权势,却是真心爱慕赵晖。 他为数不多的关注与留恋给了云枝,令她心如刀绞,但赵晖死于新婚夜,更是她喜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她凌厉的看着赵欣瑶:“公主,同为女子,我们如何不能同情你的遭遇?可自己遭遇了不幸,就要无差别的发泄向周围的人吗?” “那些人为何选你而不是别人?你身边的人干嘛去了?是,你是不幸,可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如果你不上你母亲的当,就不会在喜宴上害我,就不会反害了三皇子,害他被贬、被终身圈禁,你的母亲也不会永居冷宫,你就还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 “你胡说!母亲才不会害我!我们只是……我们只是……” 失败了而已。 “是吗?你即将嫁人,即将养育自己的孩子,若你生个女儿,到时候就看着她的脸问问自己,若她遭遇跟你一样的事,到底会开解宽慰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还是鼓动着她去仇恨、去铭记,去冲锋陷阵,去做你手里刺向政敌的刀。” 赵欣瑶目瞪口呆,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串成一条线。 赵思怡这时冷哼一声:“谁知道呢?谁知道她会不会变得跟她母亲一样,只顾争权夺利,对自己的孩子毫无爱怜之心。” 晏同春凉薄的勾起嘴角:“还有呢,你往长公主府派了那么多杀手,真当陛下看不见,还是任由你胡作非为?” “别做梦了,只不过为了等北骁王凯旋后用你联姻。” 两人结伴离去,赵欣瑶久久的愣在当场。 原来是这样。 原来母亲不爱自己,她也失去了父皇的欢心。 那日的事情分明已经暴露,她却全身而退,只不过因为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 为什么要唤醒她呢?为什么要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一点? 晏同春乘坐赵思怡的马车,两人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气氛 如此沉闷,松风和细雨都大气不敢出。 直到路过原来的天香楼。 曾经的京城第一销金窟,因为窦均海之死沉寂了一段时间,如今改换门庭,又做起了从前一样的生意。 只不过老鸨换了一波,姑娘也换了一波。 唱的却还是从前的曲。 赵思怡想起和云枝一起救了蕊珠姑娘的往事,难免一番唏嘘。 认真想起来,云枝救过的人不少呢。 “你知道吗,当初决定与云峥退婚,还是她将我劝明白的。” 退婚之事还没宣之于众,永安侯府就倒了,因此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但晏同春有个做丞相的父亲,自然略知内情。 她十分触动。 那时候她的视野里,还完全没有云枝这个人的存在,只听过两句她惹赵思怡不开心的花边新闻。 “还有这样的事呢?” “嗯,当时好恨她啊,一边恨,一边感激,若不是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我也不可能看清楚她到底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她停了许久,才道: “就跟现在的公主一样,所以你何苦劝她呢,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将来,等她经历的事儿多了,自然能看明白。” 晏同春有些失神:“我也没有高尚的理由,只是不想让她好过罢了,那天的催情药本是下给我的……” “都过去了。” 晏同春仰起头,很快恢复了清明: “在她心中,太子之位应该是三皇子的,如今被六皇子取代,难免遭她嫉恨。” “陛下将她赐婚给北骁王世子怕是……等她嫁过去,若还是从前那样偏执狭隘,难免激怒北骁王,引起边境不安。” “我也没什么磊落心思,只是如今朝局动荡、风云际会,我不过希望能在太子妃之位上待得久一些、安稳一点,给自己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同为贵族,各种场合总能遇见,自然而然的做了朋友。 但赵思怡向来无法与晏同春交心。 她沉稳内敛,满腹才学,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但赵思怡只觉得她心思深沉,满腔算计,是个瓷娃娃。 笑得烂漫,却是个假面人。 现在听她一番自白,倒隐约窥见两分真心。 许多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或许,这就是成长。 代价太沉重了。 回到家,赵思怡疲惫不堪,从前少不更事,在家里待不住,成天只想着往外跑。 现在才知道,家是避风港一样的存在。 丰仪县郊外的山峰,云枝向着正在重建的城市郑重三拜: “爹、娘,你们安息,我走了。” 云朵遮挡了阳光,带走了身上的酷暑: “哥哥……你们若在天有灵,若真的是他,请佑他平安。” 烟雾随风四散,她独自下了山。 第162章 你不会、把阿角给睡了吧? 南郊渡口,迟迟等不到来人,佛手不淡定了: “人呢?都快开船了,那家伙人呢!” 丁小和雪桐也望眼欲穿:“她说娶个包袱就回来的呀。” 佛手简直无语,指着两人的手直颤: “你们……你们干嘛不拿个人跟着?” 雪桐惭愧的哭了:“都怪我!我该死缠烂打跟上去的……” 佛手也是服了。 长公主府不能一个不留,否则惹人生疑。 她留下操持丧事,等灵柩出了都城才跑来这里与大家汇合。 谁知所有人都在,唯独丢了一个云枝。 雪桐万事往最糟糕的地方想:“是不是被人抓了?” 阿锦“哇”的一声被吓哭。 这时,一个小男孩走到佛手跟前,交给佛手一封信。 佛手抓住人:“谁给你的?人呢?” 小孩连踢带打:“放开我,放开我!一个豁牙老太太给的,只说转交给你。” 佛手急忙拆开信封,雪桐几人围上来看,只见一行小字: 【恐有尾巴,分头走,有缘再会。】 雪桐指着最后四个字:“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缘再会?她不打算去了?” 阿锦哭着嗓子:“怪不得她将盘缠打散,每个人都分了老大一份。” 佛手将信纸揉做一团,暴怒着扔进河里: “王八蛋!” 她懊恼的砸了一下脑袋,跑去路边蹲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说好一起去江南的啊! 这个地方没有手机,没有任何现代通讯手段,茫茫人海一旦错过,说不定便是永别。 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王八蛋!渣女!” 灌木丛后,任六心都凉了: “完了完了完了!点子跟丢了!” 那日被长公主请喝茶,回头就发现云枝不见了。 床上躺着那个装病的明显就是替身。 好在佛手还在。 他知道这两人干什么都在一块儿,盯紧了佛手就能找到云枝。 谁知道那他妈是个障眼法啊,云枝连佛手都不要了! 手下哀声道:“我们怎么回去跟老大交代?”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心如死灰。 船家提醒开船了。 全大从此不能再动用内力,又与义兄故友重逢,便留在了京城。 榆阳弄的小院儿给了他,也好照应卫铭。 因此一行全是女子。 丁小打算护送她们见到了晴樟二人再回京,从此与全大做伴,为他奉老。 见此情形,问道:“咱们还走吗?” 雪桐一抹脸:“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等她!就不信她真能丢下我!” 寒星劝道:“我们还是先走吧,说不定小姐走另一条路了呢。” 佛手觉得不能留在这里,下了决定:“走!” “给姑奶奶逮到锤爆你的狗头!” 丁小刚上船,船身轻轻一晃,忽然恶心得难受,趴在船舷干呕。 佛手愁苦望天:“你还是趁早回吧,晕船这么严重,别说护送,反倒是个累赘。” 丁小擦着嘴角:“不行,答应了小姐的,她主要不放心的是雪桐和阿锦,yue~” 阿锦感动得一塌糊涂,“一会儿我给你捞条河鱼烤着吃。” 雪桐眼睛都快抹肿了,又咬牙切齿: “等以后见了面,看我拧掉她的耳朵。” 佛手随口道:“也许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呢。” 雪桐汪的一声哭出来。 任六被属下提醒:“船开了,跟还是不跟?” 任六咬牙:“你带几个人去,那个晕船的尤其盯紧了,也是个顶顶重要的,其余人跟我走。” 到了水面开阔的地方,阿锦自来熟的跟船家借了鱼竿,盘腿坐在船舷就钓起了鱼。 佛手摇头叹息,真是个没烦恼的缺心眼儿啊。 雪桐肿着眼睛,将佛手那份盘缠交给她: “小姐嘱咐你省着点花。” 可却暗中掐了掐她的胳膊。 佛手心头一跳,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打开,从里面找出一张小指宽的字条: 【嘘,今年除夕橘城过年。】 阿锦欢呼,真给她钓到鱼了。 雪桐和寒星围过去看。 佛手心脏跟要炸了似的,又哭又笑: “王八蛋啊!” 新鲜的河鱼蹦哒着经过丁小面前,甩了她一脸鱼腥味的水,她直接冲向船舷,脸都吐绿了。 船上一个带孩子的妇人看看她的肚子:“这姑娘,莫不是有孕了吧?” 佛手不假思索:“不可能,他连男人都没有……唉你这是什么眼神?” 雪桐和阿锦一起冲过去围住丁小:“你你你……” “你真的怀孕了?” “你什么时候有的男人?” 佛手看着地板上蹦来蹦去的河鱼,垂死挣扎: “你不会、把阿角给睡了吧?” 云枝坐在竹林里的小茶肆,决定今天进来的第三波客人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跟雪桐佛手她们分开走,是一早就打算好的。 任六看着憨厚老实,实则贼精贼精的,任何既有的计划都容易被猜中。 只有随机的决定让人无法琢磨。 她有钱有马,在外头晃个小半年,到时候去橘城找晴樟她们,万一有跟过去的尾巴,应该也已经撤了。 从此一大家子逍遥自在,不要太快活。 这个茶肆十分简陋,就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子做顶,若是刮风下雨都没个躲处,可见这老板多么的的得过且过。 也就不怨他生意奇差了。 云枝坐了快两个时辰,喝了三壶茶,才路过一个虬髯大汉,和一对逃难母子。 云枝憋得正尿急,终于等来今天的第三波客人——一辆吱吱呦呦、破破烂烂的骡车。 瘦骨嶙峋的赶车少年停下来,破得边边飞毛的帘子掀开,滚下来一个猥琐消瘦的男子。 男子三十左右年纪,当然,也可能仅仅只是是显老而已。 他做儒生打扮,管店家要一壶凉开水。 店家瞧瞧他打补丁的袍子,和后头瘦骨嶙峋、累得吐舌头的骡子: “吃饭么?” “不吃的,我们有干粮,劳您好心……” “去去去!天天好心我还挣不挣钱了?滚滚滚,别挡着我客人进门。” 赶车少年义愤填膺,“大人……” 男子摇摇头,喟叹一声: “算了,走吧,前面说不定有山泉水。” 云枝奇了怪了,哪个衙门的大人混成这般模样? “那个……” 看着虽落魄,但应当是个读书人,云枝斟酌着用词,唯恐伤了人自尊。 “若不嫌弃,先生同我一桌吧?” 然后咧嘴露出大白牙:“我请。” 男子看看她桌上的一碟酱牛肉和一碟花生米,双眼冒出精光,咽着口水拱手: “那就不客气了。” 于是两人将云枝桌上的食物风卷残云扫了个干干净净。 云枝嘴角抽搐,等他们吃完了抹嘴的时候才说: “敢问兄台去往何方啊?” 男子摸着肚子,意犹未尽道: “珲(hun)县,鸦城。” 云枝嘴角一僵 北境唉,那里还在打仗欸。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决定跟下一个人走。 第163章 鸦城马匪 这时男子说:“感谢贤弟高义,可是同往鸦城?” 贤弟正是云枝也。 为了遮盖自己过人的美貌,她今晨很费了一番功夫乔装。 经过佛手的精心调教,她功夫没学多少,化妆的技术却可谓出神入化。 此时一身半旧男装,脸色黄黄,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眉粗如虫,国字脸,左腮边上还一颗大痣。 她还没来得及否认,男子捋着稀稀疏疏枯黄的几根胡须,文邹邹的说: “北境战事焦灼,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有志男儿自当去也。” “我观贤弟样貌周正、气度不凡,此去定能建立一番奇功,不如我们同行?” “正好在下有骡车,让你搭个便车,报酬嘛,路上伙食你解决,如何?” 店家冷哼一声:“分明是看人家有钱,逮着薅一路吃喝。” 云枝捂脸。 这店家也太不给面子了,看不见两人臊得脸红脖子粗吗? 云枝掏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 “出门在外谁都有手头不便的时候,相逢即是缘分,赞助兄台一些路费,愿你们顺利抵达。” “至于小弟嘛,在下另有去处,嘿嘿,嘿嘿嘿嘿……” 男子一双鼠目顿时泪眼汪汪: “贤弟如此年轻却如此慷慨,实在让人感动,这样,我也不占你便宜,我给你一个地址。” “以后若去鸦城,弟弟尽管上门寻我,哥哥定报答今日大恩。” 说着将银锭收入怀中,生怕云枝反悔的样子。 抓着云枝的手用力摇晃:“咦?贤弟看着其貌不扬,一双手却如此细腻,堪比妙龄少女啊。” 云枝浑身不自在,用力抽回手: “尿急,先去方便了,不耽搁二位赶路,你们先行,我回头结账。” 男子高声道:“地址给你放桌上了,贤弟以后一定要来啊。” 同时瞥向路边拴着的高大骏马,目露惋惜。 若同路,便能编得贤弟用此马拉车,解放他的爱骡。 遗憾啊遗憾。 不幸的是,下一个客人也去鸦城。 云枝长叹三声。 罢辽,赵玦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竟会北行。 圣贤可是曾曰过,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不再纠结。 由于并不急着赶路,云枝预备一路游山玩水,徐徐北进。 戎月觊觎桓朝江河已久,本以为今年旱灾是不可多得的良机,谁知道一场甘霖解了桓朝危困。 但百万雄师已出,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且北骁军深入南方腹地失了先机,回防的时候已经被戎月夺下六座城池。 北骁军骁勇善战,战事打得空前激烈。 但是,朝廷没粮了。 今年上半年,半个国家几乎颗粒无收,南边也被一场大战打成了筛子。 皇帝现在倒是不担心北骁王反不反了,只要北骁王战败,戎月直接掀他老巢。 可他实在变不出粮食。 视线再次对准各大世家。 然而,各大世家早已看穿他暴虐的本性,干旱中期便纷纷归隐,召回族中子弟保全实力。 现在,朝中一大半靠此次春闱遴选的人才顶着。 由于扩招太宽泛,质量下滑严重。 有的人新官上任便开始大肆敛财搜刮,哪管你外敌汹汹,只想要升官发财。 哪怕是没有被战争波及的中原,依旧民不聊生。 云枝只走了两百里就决定折返。 北方战局汹涌,百姓纷纷南逃。 现在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候,去了只能送命。 这日投在一个小镇,旅店破旧。 明日南返,得多备点干粮要紧。 今年粮荒,她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才买到一点勉强能下肚的东西。 然后,她的干粮就被偷了。 月明星稀,云枝一个暴脾气,骑上马就追。 追到荒郊野外:“小贼哪里跑?这年辰谁有口吃的都不容易,偷两个就得了,一锅端是什么意思?给我还回来!” 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少年被堵在坟地里,跪地求饶: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实在我家大人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 云枝吹亮火折子:“你?是你?” 跪在地上的少年一抹眼睛:“侠士,是你啊!” 云枝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给了你们那么大一锭银子?这才七八天吧,花哪儿去了?” 少年愤恨道:“被抢了,连大人的骡车都被牵走了。” 云枝无了大语:“所以说你们往北去干嘛,人呢?” 少年带着她穿过坟地,中年人躺在一个矮小的土地庙里,双眼沉重的紧闭着。 云枝拿脚尖踢了踢:“死了没啊?” 男子虚弱的睁开眼睛: “啊……贤弟?” 贤你妹! 云枝蹲下,扯过装干粮的口袋,恶声恶气喊那少年: “去弄点水来。” 谁知男人见到吃的就跟饿狼见到肉,扑过来抢了就往嘴里塞。 好在少年及时递上水囊,否则他迟早是个噎死。 云枝看得嫌弃,又扔下一锭银子, “北边乱了,去凑什么热闹啊,回家去吧。” 男子肚子里有了东西,终于有力气擦了把脸, “还是要去的。” 云枝翻了个白眼:“良言不劝找死鬼,我反正明天就往南走,以后遇不上了,随你们吧。” 男人这时候追上来:“唉唉,贤弟莫急,我看贤弟身强体健慷慨义气,不如护送我去鸦城?等到了地方将你一路花费双倍奉还,如何?” 启明星悬挂在天空,月色照在他佝偻的身躯。 云枝盯着他的鼠目,只觉得里面全是算计。 “不去。” 刚一动身,就被人抓住了脚脖子。 男人不顾形象趴在地上:“三倍,不能再多了!” “去你大爷的,小爷不差那点儿钱,滚啊!” 一用力,男子滚下了水田。 少年下去救他:“哎呀大人!算了吧,你好歹是个官,太丢脸了。” 云枝蹲在田埂上:“就你,还是个官儿?这国家要亡啊~” 最近多雨,男子一身湿漉漉的。 他也不爬上来,捂着右腿: “哎哟,我腿断了,你得负责,把我送到鸦城去!” 尼玛! 十七日后,终于看到棕黄色的低矮城郭。 云枝抖了抖左手,马儿前蹄一扬,就把背上的鼠目男人撂到了地上。 “送佛送到西,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会无期。” 男子一路蹭她的伙食,又有马儿代步,养出一身好气色。 捂着屁股爬起来。 “来都来了,贤弟跟我家去坐坐?” “不用,拜拜了您嘞!” 刚转身,远处的戈壁滩上冒出一群挥刀骑马的土匪,从左到右黑压压一片,直冲鸦城而来。 排队的百姓惊慌失措,往入城关口拥挤: “马匪来了,让我们进去……” 鼠目男子拉起她就跑:“进城啊——” 第164章 戎月奸细围城 赶在关闸之前进了城,云枝靠着土墙大喘气。 “这一路跟着你,也就没见过鬼了,半条命给小爷折腾没了,你这个衰神!” 老费,哦就是那鼠目男子,拍拍一头一脸的土: “行啦行啦,反正已经进来了,跟我走。” 云枝没好气:“谁要跟你走,咱们就此别过!等马匪退了我就要南归了!” 好想雪桐晴樟,好想丁小佛手,好想阿锦的烤窑鸡呜呜呜呜…… “不过话说,城门一关马匪抢什么?我还第一次见到活的马匪呢,让我去看看长什么样。” 小陶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两股战战: “大人,您说来这里赴任,没说这里还有马匪啊。” 云枝翻白眼:“我说你俩都演了一路了,诓小爷我没见过真官是不是?” “真正的官员外出都走官道住驿站,锣鼓喧天官兵开道,还有气派的马车,哪有你们这样伙食住宿全靠蹭的?丐帮兄弟还差不多。” 在她心里,这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迂腐家伙。 这时,只听城门传来轰隆隆的振响。 城头官兵跑下来,冲向城市中心: “马匪攻城了!马匪攻城了!” 云枝心头一突。 这鸦城城墙低矮破旧,城门更是破破烂烂晃晃悠悠。 但好歹,这里是有守军的啊,这里是朝廷的地盘啊。 哪家的马匪胆子这么大? 正寻思着,只觉得身后靠着的城墙震颤不休,云枝觉得多半要遭,怒指老费: “果真是个废物!拉着我往这里来做什么?老子有快马,刚刚往反方向跑,说不定已经逃出生天……” 几名小兵围着一个中将模样的大汉往城门奔来,官军驱离百姓。 城门处乱糟糟布防起来,云枝的声音被淹没。 老费个不长眼的东西,往那中将面前一站,行个文邹邹的文人礼: “在下……” 中将将他往后一推:“进去躲着,别添乱。 云枝拉着他拔腿就往城里跑:“别添乱啊,人家有正事儿,等马匪退了再继续你的表演。” 老费跟云枝拗着劲儿,半扭着身子朝那中将尔康手,嘴里“诶诶诶”的。 云枝听着气不打一处来,捂了他的嘴强势拖走。 沿着主干道——一条稍宽敞些的土路——跑了约摸半盏茶功夫,到了一处居民聚集处。 家家关门闭户,三人一马只好停在一户人家的土墙下,坐下大口喘息。 小陶惶恐的望着城门方向:“他们会不会打进来?” 云枝踹他一脚:“闭上嘴,别咒人家……” 话音未落,北边腾起一阵浓烟。 “那是哪儿?” 官军敲着锣鼓:“北城门失火,城中壮丁速去救援!” 云枝脑子一空。 她现在听不得“失火”二字,她大概命里冲火,一遇到火就会遭殃。 土墙上的一扇窗户钻出来一个三十大汉和一个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儿,提着水桶就往北跑。 这时老费站起来:“北方还在打仗,就是占了这座城池也没什么用,老夫这就去劝劝那马匪头子。” 云枝用‘你是不是有大病’的眼神瞧着他: “马匪唉,拿刀的唉,已经干起来了,你去用嘴劝?” 正欲将他按下,云枝被一个敲锣的小兵一脚踹在屁股上: “去北城门扑火,别缩在这里当龟孙!” “哎我……我今天刚进城,不是你们这里人……” 小兵口水喷她脸上:“不想死在这儿就别在这里废话!” 同时公平的照顾了老费和小陶一人一脚。 云枝一抹脸,忍了。 北城门比南城门高大些,但快被烧穿了。 云枝捡起地上一个葫芦水瓢,一边运水一边问身旁的男子: “谁要进来啊?这里面有啥呀?” 男子跑的飞快:“肯定是戎月奸细!” 云枝心都凉了一半。 鸦城算是北境靠南的城市,北方还有雪鹰、焦溪、朱鹿三城顶着。 没听说三城失守啊,怎么戎月奸细就到了这里? 无人有心情为她解惑,先灭了火再说。 百姓不能上城墙和靠近城门。 他们将水运到城墙下,倒在官兵的桶里,由他们提着上城墙,沿着城门上缘往下倾倒缘。 或者从里面一侧泼在城门上。 云枝看着被熏黑的木门,祈祷它能挺住。 身边人惨声道:“这次退敌之后,应该把城门换成黄铜或砖石材料才行。” 云枝暗戳戳靠过去:“这里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男人肃穆摇头,正在此时,城门上的传令兵尖着嗓子大喊: “冲车!他们有冲车!” 云枝头皮发麻:“冲车是什么?” 方才的男人已经骤然变色,回头急奔。 云枝四处找寻到小陶:“老费呢?听说外面有冲车,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里恐怕守不住了,我们快……” 这时老费从墙里走出来,浑身绿色官服。 云枝一下子住了嘴。 桓朝的地方官都着绿色。 他还真是个官啊? 老费拉住一个疾冲的小兵:“本官乃新任珲县县令,带我去见你们的守城中军。” 小兵有些愕然,很快指向城墙上方: “中军大人就在上面。” 老费拉过目瞪口呆的云枝:“你力气大,带我挤上去。” 一路跟她蹭吃蹭喝,差点没把她吃穷的老费,衣服都起了毛边,上下打着补丁的老费,居然是珲县县令? 云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已经条件反射的拎着老费的衣领往城头冲。 幸好跟着佛手练了大半年,虽然没有绝世武功,但一把子力气是有的。 这段时间赶路,事事亲力亲为,更加增强了体魄,文弱的老费在她手里就跟任人宰割的小鸡似的。 “你最好有什么退敌的奇招。” 城下有官兵把守:“居民不许添乱,滚回去!” 云枝再次咬着牙抹了把脸,将老费拎到身前。 老费塞好弄皱的官服:“我是新任珲县县令,带我去见……” 官兵一掌将他推向人群:“滚!现在不是招摇撞骗的时候!” “噗……”云枝实在没憋住。 老费回过头来,忽然举起她的右手,露出她的袖箭,指向城头戴羽翎的军官。 云枝的一声惊呼还卡在嗓子眼儿,一支短箭就“嗖”的一声窜上墙头。 第165章 战场锦鲤 短箭射在将领的羽翎上,引得那人回头看过来。 老费松开云枝的胳膊,朝上面拱了拱手。 这家伙! 也就有天没投上客栈,傍晚用袖箭猎了一只兔子当晚餐,竟然就给他盯上了。 真是个狡诈的家伙。 云枝第一次发现老费的力气居然那么大,那双鼠目不再猥琐,而是有了两分正派的味道。 将领三两步跳下城墙:“阁下是……” 老费语速极快:“在下新任鸦城县令,朝廷官文大概下个月到。” 说着拿出自己的官印和一封信,在那将军眼前晃了两下。 怪不得两人一路上拼死护着一个破包袱,睡觉都抱在怀里。 “叶将军,我们的抵抗太微弱了,城门居然是木材的,早晚会被攻破,只能将敌人解决在城外。” “本将难道不知道吗?但鸦城守备军、算了,文书还没到,本官无法分辨真假。” 他随手薅过一个亲兵:“带下去……” 老费厉声道:“待城门攻破,管我是真是假,咱都得一块儿死!” 将军抵到老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那请问大人有何退敌良策?城里每天抓的细作不下几十,你就算是朝廷委派,凭你一个小小县令,也没有军事指挥权!” 老费毫不退让:“非常时期事急从权!县令也有协同指挥权!将军请给我五百精壮,我们出城绕到敌人后方……” “胡闹!此时开城门与投敌何异?我看你就是……” 老费忽然抽出他腰间的佩刀,动作快得云枝都没看清。 她嘴巴几乎张圆。 路上就发现这家伙满手的厚茧,自然也起过疑心。 那这厮说他家贫,一边读书一边还要劳作,茧子都是锄头镰刀打的。 感情是个练家子啊?! 她默默退后一步。 将军的佩刀,转瞬间就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比老费高一头壮一圈的中军大人一下子哑火。 老费沉声道:“本官亲自带出去,若是不敌以身殉国,这劳什子的县令也不当了!” 将军审视的盯着他。 老费又道:“叶将军,本官若是细作,大不了这时候砍了你,照样开城门,速下决定吧!城门一破百姓和粮草都没救了!” 云枝眼皮一跳,原来这里有粮草! 难怪那么多人冲着这座小城而来。 将军看着他,两人的目光隔空打架,云枝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将军咬牙:“好!但守城军分了一半去救援朱鹿,只能给你……” “五百,一个都不能少!城中还有许多青壮,多少能顶一顶!” 将军咬牙:“副将!点五百人马给他!” 云枝转身,忽觉脖子一紧,老费将她拎到跟前: “你一起去。” “尼玛!我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我也没有,但你运气好,我相信你。” “别!我不值得你相信。” 老费冲她扯了扯嘴角:“你值得。” 冲车步步逼近,叶将军打下一个手势,城门洞开。 楼里面燃起火堆,敌人视线受扰,不知城门已开,继续加速。 冲车被放进来,顷刻间所有敌人就被抹了脖子。 与此同时,老费带着五百兵马疾驰而出。 脆弱的城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刚刚骗进去的冲车被堵在门后,反而成了我方掩体。 一出城门,才发现敌军通通穿我朝平民的衣服,打眼一看就像寻常老百姓。 但他们各个手持精锐武器,魁梧矫健。 人数起码有两三千。 在北骁军的大后方,竟然无知无觉潜伏着这么多敌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云枝抱着马脖子一路伏着身体,不知从谁身上剥下来的铠甲尺码不太合身,摇摇晃晃的。 头盔上的护耳随着风和马上的颠簸,一下一下拍在她的脸颊,就像有个人在一刻不停抽她的耳光。 如果有幸活着回去,她唯一受的伤或许就在脸上。 忍住心底的咒骂,眼看就冲到了敌人的阵营。 短兵相接,云枝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老费一直死死牵着她的马绳,这时候贴着她耳边说: “看到那个黄帽子没有?去砍了他!” 云枝尖叫:“不必如此看得起我!” 老费跟没听见一样,一刀抽在她的马屁股上:“去!” 马儿扬蹄狂奔,带着一路尖叫的云枝。 “老费你个王八蛋,我操你十八代祖宗啊!!!” 黄帽子骑马立在一个小山丘上,身边围着五六个打旗兵和一队亲卫。 那些人将他围得密不透风,只能看见一顶黄帽子,根本看不见脸。 云枝左右闪身,躲避敌人的大刀,最后一个不慎摔下马。 简直欲哭无泪啊,都说她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跟佛手学的那点三脚猫简直不够人笑话的。 一柄大刀兜头砍下,被友军格开。 老费总算还有一点点良心,派了二十来个人围在她身边。 她喘着粗气爬起来。 一只敌人的马高高扬起前蹄,看样子要将她踩成肉泥。 云枝来不及思索,打开伏兽铃拼命摇晃。 “嘶~~~~~” 随着一阵杂乱的嘶鸣,她周围一圈的马无分敌我,全部开始自乱阵脚。 无数马背上的士兵被摔到地上。 她趁机躲到一个友军背后:“救……救命!” 士兵切瓜一样砍着敌人:“刚刚怎么回事?马儿怎么全疯了?” “不知道……” 云枝忽然看见,不远的山丘上,那几名敌将的马儿也在不安的躁动着。 她心头突突狂跳,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成功。 但现在已经身陷战场,没有更坏的境地了。 “带我去那边!” 那汉子满脸络腮胡,孔武有力,又砍掉两个拦路虎,吐了口唾沫: “走!” 越到山丘附近,敌军越密集,云枝眼看友军即将力竭,也不管到没到有效范围,狂摇自己的手腕。 好在天助我也! 山丘上的战马全乱起来。 那黄帽子的坐骑挣脱了牵马小兵的控制,左突右奔,带着它的主人跑到了小山丘边缘。 可是太远了,云枝的三脚猫箭术根本瞄不准。 “再过去一点!” 汉子二话不说,冲着小土丘的方向艰难突围。 云枝趁机再靠近一些。 桓军身穿银甲,在一众平民似的戎月军中十分显眼。 戎月的军人扬起大刀,大汉负责防卫,云枝就在那万分之一个瞬间的功夫,向那黄帽子射出袖箭。 慢动作一一般,没入他的右眼。 第166章 斩杀贼首 黄帽子滚下马背。 云枝手臂都在颤抖,老费的嘴是开过光吗? 说她运气好,竟然好到这个地步啊?! 就在这时,老费带着绕到后面的一百军士冲上小土丘。 老费的绿袍迎风鼓起,手起刀落,黄帽子的脑袋迎空飞向云枝。 她闭上眼睛发出高亢的尖叫,同时双手下意识抬起。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濡湿的、长毛的东西就滚进了她的怀里。 还甩了她一脸的血。 云枝扬手甩开,黄帽子将领的脑袋就被扔进与她同来那友军大汉的手里。 他拎着看了一眼,反应极快的冲向老费。 同时,敌军大旗轰然倒塌。 老费站在山丘上,长剑挑着敌将的黄头盔: “敌将已斩,束手就擒!” 几十名我军将士齐声高喊:“敌将已斩,束手就擒!” 敌军溃逃。 云枝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知道怎么回到城里的。 老费脸上的胡子被血液打成一条一条的, “哥哥就说你运气好,是吧?” 云枝后怕的嘴唇直哆嗦:“咱……咱跟你没完,你等我……等我缓过劲儿了……” 姓叶的中将姿态十分和善,拱手道: “费大人竟有万夫不当之勇,实乃鸦城百姓之幸,珲县百姓之幸!” 他身边的从将屈膝下跪:“恭迎费大人!” 鸦城百姓跟着下跪:“恭迎费大人!” 老费实际上小腿肚子都在打转:“不用多礼,南门……” 叶将军道:“南门马匪也退了,费大人请先去休息沐浴,本官设宴为大人接风。” 老费忙道:“不可不可,刚刚情况紧急,下官对大人多有得罪,大人不计较便好。” “城门经不起二次偷袭,还是先加固要紧。” 叶将军布满风霜的脸上多了些宽慰:“费大人不嫌怠慢就好,来日向朝廷奏报,本官定禀明大人的功绩。” 老费摆手:“功绩不功绩的无甚要紧,而且立功的主要是将军的人,不说这些了,将军给口热汤喝……” 说着就倒在小陶身上。 小陶见他们回来,激动的跑来迎接。 这时候搀扶着老费满脸泪痕:“我家大人这是肚子饿了,他一饿肚子就头晕。” 云枝难为情的别过脸去。 这厮真是丢人啊,一路上饿着他了吗? 还有个小陶也不长脑子,如此光宗耀祖的时刻,能不能往你大人脸上贴贴金? 叶将军的脸皮有些抽搐,朝手下吩咐: “扶费大人去县衙……算了,县衙还未重建,去中将府,好生款待。” “其余儿郎,跟着本将巡城!” “是!” 云枝等人被带到中将府,路上经过县衙,好一个破败了得。 忙问带路的士兵:“怎么回事?” 那人说:“鸦城没油水,已经大半年没县令了。” 云枝不是很能理解,这里可藏着粮草,哪会没油水? 不过那都不是重点。 回头眼神不善盯着老费:“你他丫……战场都上得,贼首都砍得,会被人抢了盘缠?还诓我一路北来?” 小陶急得:“大人的盘缠是被路上灾民抢的,打得过又怎样,大人不忍,而且咱可没骗你,一早就跟你说我家大人是朝廷命官。” 云枝至今还在后怕,心脏跟落不到实处似的,上前揪了那家伙衣领: “当官的怎么不走官道?” 小兵见她对新任县令如此没大没小,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 老费一张脸狼狈不堪,咳了几声: “朝廷公文送达太慢了,至少两三个月,但战情不能等啊。” 云枝心说你一介文官,还是最基层的县令…… 但想起他刚才应对得当,解了鸦城困局,松开手为他抚平衣衫: “路上的就当捐给国家了,费大人既已平安到任,草民就……” 老费抓住她的手腕,一脸淫荡的坏笑: “这一路上带着你强盗都给咱让路,虫蛇不敢侵扰,饿了马上遇见饭馆,赶路从不下雨,坍塌的山路全部抢通……” “贤弟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运之人,眼下鸦城危机四伏,愚兄是不会放你走的。” 云枝怒目而视:“你方才就让爷爷差点丢了小命,现在还敢对我说这不要脸的话?” “嘿嘿,贤弟忘了?你刚刚才助我斩杀敌将,且毫发……” 他看着云枝的脸,忽然“咦”的一声: “贤弟这脸黄中透着黑,黑中泛着红,怎么回事?” 云枝甩开他:“还不是你这厮干的好事!” 尽管云枝一万个想走,但老费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念头。 他说:“那些马匪当中一定有戎月人,敌人已经渗透进我们的国土,你确定一个人能安全回到中原吗?” 云枝悲愤欲哭,但不得不说这是事实,只能违心留下。 老费吃了饭洗了澡,对心如死灰的云枝说: “眼下城中空虚,贤弟……” “所以我一路好吃好喝将你护送到鸦城,京郊的竹林里你还曾承诺在这里报答我,就是这么个报答法?” 费大人小眼珠子一转:“贤弟说哪里话?哈哈,哈哈哈哈!本官初初到任,身边连个师爷都没有,贤弟若不嫌弃随我去往县衙?” “贤弟聪敏睿智,若辅佐我治理好鸦城,也算一展才学,不枉此生。” “想的美。” 费大人直接一甩头发:“就这么决定了。” 说着大步朝外走去,也不管云枝愿不愿意。 恩将仇报的东西。 云枝对他为数不多的好感瓦解殆尽。 夜晚,中军府热闹非凡。 前堂正在开庆功宴,叶将军在人群里找了一圈, “费大人身边那位勇武的小兄弟呢?” 老费想着贤弟不大给自己面子,来了此处怕是容易下不来台。 但连护送她去杀敌将那十夫长都参加了庆功宴,且荣升百夫长,贤弟实在没有不参加的道理。 命小陶去请他,顺便‘叮嘱’他一会儿好好说话。 小陶一路打着腹稿,“咱大人好不容易活着到这里,求哥哥一会儿给点面子。” 或者“呜呜呜我们大人也不容易,想着做一番功绩报效家国,怎么也是……欸?” 他看着房间里的陌生男子,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我云大哥呢?” 云枝洗去脸上的伪装,露出真容。 只不过依旧男装打扮,又换了一身和将军府家丁差不多的灰衣。 对小陶行礼道:“属下是将军府的仆从,这里的公子让我来收拾房间,他自己出门遛弯儿去了。” 小陶看着她美的过分的脸蛋,心道世上竟然有如此雌雄莫辨的人物,退出房间时几乎被门槛绊倒。 等他走了,云枝将包袱往背上一甩: “哼,想拦住你姑奶奶,没门儿!” 第167章 重逢赵思怡 小陶遍寻不着原来的云大哥,着急忙慌回去禀了老费。 老费被灌了酒,大着舌头说: “没……没事……瞧我去把他抓来……” 随后哐当一声趴在食案上。 第二天醒来,云枝早已不见踪影。 于是鸦城便流传着一个初入战场的小兄弟,助新任县令斩杀敌首,功成之后萍飘而去,深藏功与名将的传奇故事。 却说云枝在城里随意投了个客栈暂住一晚,第二天就满城找镖师。 城外有戎月人,她不敢一个人回去。 留在鸦城干耗着是不可能的,看那天围攻的架势,这个小小的城市十分要紧,随时可能再次被突袭。 而南归之事不大顺利。 城里有名的镖师都被各大富户雇佣,早就往南去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名之辈和滥竽充数的家伙。 云枝找了两三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 这日坐在牛肉面馆里,怒吃了两碗面。 话说越往北的牛肉面越地道,就是汤多面少还没两块肉。 云枝扔下铜板:“小二,加二两牛肉。” 小二抱歉的揉着帕子:“对不住客官,牛肉都给北骁军当军粮了,咱实在没有多余的。” 云枝抬起头,叹了口气, “算了,加点萝卜也成。” “萝卜……最近时常有马匪劫道,城中新鲜菜蔬得来不易,而且价格昂贵……” 云枝长叹一声,大家都不容易啊。 “那给我添碗汤总成吧?” “好嘞好嘞您稍等。” 就在这时,邻桌的客人喊住店小二: “你们连开门做生意的材料都快凑不齐了,为何不离去?” 云枝觉得声音有点像女孩儿刻意压着嗓子,不禁多看了一眼。 一看吓一跳,这不活生生的赵思怡吗? 赵思怡一身男装,只将脸涂黑眉毛画粗,再没有别的伪装。 再看她的同伴,很好,曹敬之。 这两个身娇肉贵的家伙好好的京城不待,往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店小二揉着手里的帕子,叹了口气: “妻儿老小都在这儿,我们能走,老人孩子怎么办?” “再说中原旱了大半年,那里的人原先都往咱这儿谋生呢。” 说完又叹了口气,往后厨去了。 赵思怡低声与同伴道:“鸦城粮草充足,北骁军军纪严明,怎会占据民用物资?” 云枝吓了一跳。 赵思怡什么意思? 这俩货一个成王爱女,一个大理寺卿幼子,消息应当不会错。 既然鸦城粮草充足,为何民间短缺成这样? 难道鸦城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个空城? 还是说有人趁机敛财,倒卖军用粮草? 往深了一想简直恐怖,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曹敬之点了点头,欲说些什么。 忽然见一个丑陋汉子盯着自己二人,立马警觉的闭上嘴,还朝赵思怡打了个眼色。 赵思怡看过来。 云枝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条汉子,慌乱的移开目光。 这样异常的举动,顿时让赵思怡心生警惕,看她那眼神,大约怀疑云枝心怀不轨。 云枝摸摸脖子,不等小二端来面汤,放下筷子就走。 贵族富户南逃大半,但平民留下的十之八九。 街上贩夫走卒众多,十之五六是壮年男子。 三日前那一战如此凶险,为何不趁现在征兵备战? 云枝一番天人交战。 老费人不地道,把她吭来这里受罪。 他或许自大刚愎,或许立功心切,但实打实有点本事在身上。 若守住鸦城,应当能做出一番成绩。 她决定回去报个信。 刚拐过一条小巷,就被人用刀子堵住了后腰: “兄台借一步说话。” 到了无人处,那人说: “你刚刚盯着我们瞧什么?你是不是戎月细作?” 云枝听着她刻意压低的嗓音和故作凶狠的表情,无语望天: “两位何日入的鸦城?” “别转移话题!我们问你话呢!” 云枝缓缓叹了一口气:“三日前北门之战,我随费大人立下首功,兄台可曾听闻?” 赵思怡脸色一变:“那个助费大人斩杀敌将的人就是你?” 曹敬之一咬牙,问话能这么来吗? 忙拦住赵思怡:“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你们刚刚说鸦粮草充足有几分可信?若千真万确,那这里的守将叶将军就有问题。” “费大人等不及朝廷文书匆匆来这里赴任,一到地方就打退敌军,那日我亲耳听见他与叶将军建议招兵买马,却三日未有动静。” “二位请将我带去见费大人,我们必须给他报信!” 曹敬之与赵思怡对视一眼。 她俩来自京城,都是贵族子弟,只希望迅速打退戎月敌军,还桓朝长治久安。 他们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耍心机的。 云枝猜的没错,两人决定将她绑起来,见了费大人再说。 中军府,下人拦住赵思怡和曹敬之,倨傲称费大人还醉卧未起,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两人私自离家来这里,也因云枝的话对整个中军府都心存戒备,并不敢透露真实身份。 回到云枝待的小巷,赵思怡忧心忡忡: “也不知是真是假。” 云枝道:“据我了解不可能,老……费大人是个很务实的人,不可能一场胜仗就翘尾巴。” 不管他是不是,先把高帽子戴稳再说,说服两人找到老费要紧。 “费大人身边有个随从叫小陶。” 他看向二人:“你们哪个轻功好些?进去走一趟?” 是夜凉风徐徐。 云枝被捆着双手双脚,靠在墙根看月亮。 快中秋了。 屁股好麻。 赵思怡潜入中军府,近夜半才独自回来。 云枝心凉了半截:“没见着小陶?” 按照她的推测,叶将军若真有问题,最大的可能是趁着那日庆功宴结果了二人。 然后丢出去喂野狼,总之没有好下场。 赵思怡一言未发,只撩开她右臂的袖子,看向里面的袖箭。 又找到她左臂的铜链。 “是你。” 她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抽出绑在右腿的匕首割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云枝全身捆了一天,麻透了。 扭曲的抓住赵思怡手腕,帕金森一样抖着说: “见到小陶了?” 赵思怡点头:“他和费大人被关在地牢。” 第168章 欢喜冤家 云枝猛吸一口凉气。 “这个废物玩意儿,我去他奶奶个腿儿!” 云枝一急眼就往外蹦脏话,实在是一路行来,被老费那废物玩意儿折腾坏了。 活生生的改变了她的周游路线不说,一来这里就送她上战场。 要不是祖师奶奶展神通,非得横死鸦城不可。 “蠢货!吭爷爷的时候八百个心眼儿,轮到自己竟如此愚蠢?废物啊!” 赵思怡觉得她满嘴污言太过有碍视听,但也没心思追究,默默扔了个白眼。 她完全没料到鸦城的水这么深,守城中将把县令给绑了。 他想做什么?他图谋什么? 她靠着墙根坐下,面色不善打量‘云枝’: “你为什么将费大人独自留在中军府?为什么不留在身边保护他?” 云枝龇牙咧嘴抻动胳膊腿儿,身上还没好呢,就被这话气笑了: “公子好大的口气,我是朝廷的人吗?是费大人的随从吗?我与他仅仅是路上结伴同来鸦城而已,有什么义务保了他路上平安,还要保他鸦城太平?” 曹敬之打圆场:“兄弟说的是,我弟弟只是钦佩费大人的能力与才干,也担忧鸦城安危,毕竟这里的粮草安全,可是关系着北骁军能不能安心打仗,请兄台勿要怪罪。” 云枝抱着膝盖不说话。 赵思怡非常能屈能伸,这时候说: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云枝摇摇头,盯着地面出神: “如今想来,三日前我们刚到那一天,叶将军的抵抗就非常消极,处处透着诡异,我们若不是运气好……” 兴许是离开丰仪县时烧的那炷香保佑了她,否则她一个菜瓜怎么可能真那么幸运? “必须想个办法治住他,北骁军……还在前线拼命呢。” 赵思怡说:“我们兵分三路,去向北骁军附近几个城关的守将报信吧?” 曹敬之说:“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我们还没将信送达,戎月人再次攻城怎么办?” 三人一同沉默。 老费已经被关了,再来一次可没人领着鸦城守将拼命。 赵思怡说:“我们结伴再进去一趟,拼了你我全力说不定能将费大人带出来。” 云枝看着她:“小陶怎么办?带走费大人,叶将军恼羞成怒一定会砍了他。” 赵思怡抿唇片刻,决然道: “我这样说仁兄可能不愿意听,但跟整个城池的安危比起来,跟北骁军的防线比起来,一个随从无足轻重。” 云枝再次低下头。 赵思怡或许是对的。 作为贵族,她完全没错。 可她心里为什么这么难受? 曹敬之见气氛如此凝固,再次充当润滑剂: “我们先别说丧气话,说不定能把小陶一起带出来呢,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事不宜迟……” 云枝忽然问:“地牢情形如何。” 这是决定一起冒险的意思? 赵思怡忙道:“守卫重重,关隘众多。” 云枝又问:“那你怎么见到小陶,知道我身上特征的?” 赵思怡说,“小陶牢房的一个小气窗开在假山后,我朝他扔石头,他喊‘云大哥,是你来救我们了吗’,这才将他对上号。” 云枝看向二人:“所以啊,你连地牢都没进去,里面什么情况一概不知,就算加上我们两个又能有多大的不同?” 赵思怡抿唇,对她的瞻前顾后有些不满。 云枝自然读懂她的表情,“除非咱们有什么方法能压制住叶将军,让他不得不把人交出来,比如……” 她看向二人,“某些了不得的身份。” 赵思怡和曹敬之面面相觑,紧接着背过去商量。 曹敬之说:“不行不行,咱们偷偷来的,被家里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好打。” 赵思怡说:“一顿打怕什么?我皮厚我不怕,只要……” 曹敬之:“不行!咱们的猜测万一是真的,姓叶的恐怕所图甚大,泄露身份恐被他杀人灭口。” 赵思怡说:“杀咱之前他总要犹豫抉择一下吧?一旦他犹豫就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顶上,劝得他迷途知返最好,就算不行,拖个一时片刻也能助我们成事!” 曹敬之气结:“荒唐!须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虽有两分口才,但遇到那群兵痞子,这里又天高皇帝远的,能顶个什么事儿?” 两人回头,赵思怡不满的翘起嘴: “看什么看?什么眼神儿?” 云枝闭上嘴。 看戏嘛,违法啊? 这俩人跟欢喜冤家似的,当真有点登对呢。 赵思怡正色道:“恐怕不行,有没有别的办法?” 云枝伸出手指点点二人,又回头指向自己: “你们俩,问我?” 曹敬之拱手道:“这不是应该的嘛,兄台与费大人战火中拼杀一遭,情谊非比寻常不说,也比我们更了解中军府和鸦城的情况,小弟二人听凭兄台差遣。” “对了,刚刚听闻阁下姓云?好姓氏!请问云大哥,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云枝被这一顶高帽差点砸晕。 这曹敬之不愧是今年刚考完春闱的,又家风使然,从小见惯了官场黑话,忽悠人的本事果真不容小瞧。 偏偏现在,她还就得逮着这两人用。 她站起来:“我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助我们。” 赵思怡和曹敬之一起站起来,希冀的看着她: “我二人但凭云大哥差遣。” 尼玛,简直荒唐。 乌云巷,鸦城无人不知的花柳街。 几名同僚生拉硬拽一个络腮胡汉子:“走走走,今儿个我请客,不用你掏钱。” 胡子大汉全身抗拒:“离家时我求了辛夷等我,等我挣了军功回家,她就会嫁给我,我自当为她守身。” “嗨呀!军旅多苦,寻点乐子有什么?你老家相好知道了也不会责怪,再不济你自己不说,谁能知道?走走走走……” 妖娆的姑娘扭着腰肢围上来:“军爷来嘛,也疼疼我们~” 胡子大汉还是摇头:“明日还要当值,恕我说话不会拐弯,如今鸦城危机四伏,敌人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们日夜加固城防还来不及,岂有……” 一名同僚怒道:“就你把差事放在心上,显得我们都玩忽职守是不是?咱们打退敌人又连当了三日差,铁打的人也需要在休息,要是还拿我们当兄弟就别矫情,走!” 胡子大汉纹丝不动:“恕难从命,你们去吧,我回大营。” 说着不顾挽留,逃也似的离去。 远处墙角后,云枝道:“这人当日一路护送我去刺杀敌将,拿到人头后反应迅速,与费大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叶将军或许有异心,但同我们出城的五百军士未必各个知情。” 赵思怡醍醐灌顶:“就算知道,也可能拒绝同流合污!” 第169章 开展营救 范大志拐过两条街 ,终于甩掉了尾巴。 抬头望向夜空明月,明日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爹娘和辛夷今年可能吃上月饼? 同僚各个懒散,连叶将军也不大将加固城防放在心上。 他刚升了百夫长,军功有了。 可战事胶着,他真的能平安回到家乡吗? “范大哥叹什么气?” 范大志警觉的看向声音来源处,右手摸到腰间佩刀:“谁?!” 云枝从暗处走出来,斜倚着墙边: “三日不见,范大哥就将弟弟忘了?” 看清她的面容,范大志露出欣喜之情,快步走过来:“大锤弟弟?” 赵思怡差点栽个跟头,这什么奇葩名字?云大锤? 曹敬之却心领神会,往云大锤腰间看去。 范大志有些激动,上前拍了拍云枝的肩膀: “那日庆功宴咋没看到你?将军说你走了,那么大的功劳不要啦?” 他人高马大力气更大,云枝差点被拍扁在地上,龇牙揉着肩: “我……我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习惯了,不说这些,听说你升了百夫长,恭喜恭喜。” 范大志憨厚的挠着后脑勺:“多亏了你选中我掩护,否则也轮不上我立功,云弟是不是改变心意了?可要投军?云弟箭术一流气运加身,又是费大人的知交,想必叶将军……” 云枝截住他的话头:“对了,几日不见,费大人如何?” 范大志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稍顿片刻后说: “想来费大人那日累着了,这几天正在休养,那日庆功宴后便未曾见过。” 云枝心说他还挺顾及自己的感受,连中军府守大门的都知道老费‘日日宿醉、不理政事’,他还想着找补。 “范兄,我白日里去过中军府了。” 范大志勉强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克制着义愤道: “云弟离开费大人是对的,以你的才华,投到叶将军麾下才是正道。” 云枝含笑看着他:“是吗?可我那日分明听见费大人叮嘱叶大人加固城防,为何这几日没看见什么成效?” “去支援朱鹿的士兵还没回来,以鸦城现在的情况,还能经得起再一次攻城吗?” 范大志面露赧然。 云枝又说:“范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三天可有发现叶将军的异样?” 范大志变色,警惕的看着云枝:“云弟何意?” “我与费大人一路结伴来到鸦城,一次都没见他醉过酒,今日却听中军府门将说他宿醉三日。” “他到底是真醉了,还是被人控制了?” 范大志神色变幻:“云弟莫要乱说话!” 云枝盯着他的眼睛:“还有他的随从小陶也不见了。” 范大志连连后退,他刚升任百夫长,没后台没背景,这种事他掺和不起! 云枝追至他身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范兄,你的军功是战场上得来的,你为什么上战场?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家乡父老,可叶将军却把刚刚到任的费大人,有勇有谋斩杀敌将解了鸦城围困的费大人,给抓起来了,他想干什么?” “他的手下为什么拉着你逛窑子,正事却一件也不干?跟着这样的将军会是什么结局?” 范大志脸上滑下豆大的汗珠,黝黑的大脸上一片灰败。 “你……不可妄议将军!” 云枝继续攻心:“那日的戎月人只有不到两千,他都不敢派兵出城剿灭,若不是费大人突然出现,他骑虎难下,鸦城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鸦城放着北骁军的粮草,这里被攻下,北骁军腹背受敌加断粮,国境防线可就破了,你想保卫的父老乡亲怎么办?” “他作为一城守将,投敌后有用处自会被留下性命,你们这些士兵呢?还能活命吗?” “你有什么证据?!” 很好,他动摇了。 “证据就在中军府,范兄一探便知。” 北境的秋来得早。 夜凉如水。 范大志在黎明时分敲开中将府的大门,身边跟着穿小兵铠甲的云枝。 “何事?” 范大志抱拳笑道:“昨夜我巡守城关,发现几处需着重加固,特来禀报将军,劳烦通传。” 他在刚过去的那场大战中很是露脸,门卫自然认得他。 “稍等。” 天光已经大亮才得以进入,进入二门的时候,正见几名烟视媚行的女子从后门离开,其中一人还远远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神情凝重,已经多半信了云枝所言。 叶将军寝殿外,两人垂首而立,许久未得召唤。 范大志忽然弯下腰:“哎哟,来之前才吃了个馕饼,有些想上茅房。” 带路的小兵说:“我带范队长过去。” “不用不用,那日来吃庆功宴我去过,一会儿将军召见我若未归,请哥哥帮着美言几句。” 带着云枝找到赵思怡所言之处,果然见到一个小气口,往里扔下一颗石子,传来“邦邦”两记声响。 云枝对着小孔喊:“小陶?” 小陶欣喜又委屈的声音传来:“云大哥?呜呜呜救我和大人出去……” 范大志的脸一瞬间白了。 云枝说:“你放心,我会救你的,你们耐心等着。” 说完拉着范大志匆匆离开。 叶将军终于肯接见范大志了,桌案上摆着丰盛的早餐。 范大志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独自进入,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食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物资紧缺的鸦城。 他狠狠吞了两下口水。 叶将军见状,微一挑眉:“坐下一起吃点?” 范大志行礼:“属下不敢。” 但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 叶将军欣慰一笑。 手下人说这是个脑子不转弯的榆木脑袋,很难同化,原来是没找对法子。 这才对嘛,是人啊,总有弱点。 以前那是高看他了,一个农村来的小伙子,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亲自上前拉了范大志入座:“军旅辛苦,不用分什么上下级,本将军命你吃你就吃,坐。” 范大志闻到他身上幽幽的脂粉香,感动落泪: “将军如此体恤,实乃属下之幸!” 第170章 火烧中军府 范大志刻意奉承,只聊了两句城中布防,见叶将军不感兴趣,便从善如流不再提起。 他敞开肚皮将美食扫了大半下腹,惬意的抚摸着肚皮: “若是日日能吃到这些该多好呀。” 叶将军抚掌大笑:“这有何难?来人,赏范大志黄金二十两。” 范大志赶忙起身,抱拳道: “属下未立新功,怎好无端受赏?” 叶将军捋着胡须:“本该那日庆功宴上给你,只是那日费大人的随从不在,不好略过了那人独独赏你,今日补上。” “本将十分欣赏你的勇武果断,这样,你以后好好当差,随时向我直接汇报工作。” 范大志感激不尽,跪地道: “将军大恩,属下没齿不忘!” “哈哈哈,今日中秋,晚上所有将领和百夫长以上再来中军府,本将开全羊宴。” 范大志面色一喜,十足的谄媚状: “谢将军体恤!” 叶将军十分得意,几个属下都说这人油盐不进,现在不也一副温顺面孔。 呵。 出了中军府,范大志对云枝说了详细。 云枝沉思片刻:“把所有百夫长以上聚到一块儿饮宴,怕是今夜有异。” 范大志忧心忡忡看向天空银月:“我们怎么办?” “你手下百人能否听从号令?” 范大志点头:“不仅我手下,其实军中有许多人都对叶将军有微词。” 云枝稍感宽慰:“那你速速联络这些人,今夜务必警惕戎月袭城,届时我带一位朋友随你入中军府,救费大人。” 此时此刻已经不必多说。 是夜,城中比往日热闹。 这个北境小城,在战火中迎来了中秋佳节。 但如今城关紧闭,军民又南逃许多,比往年冷清了不少。 今年收成也不好,但总之是个节日,家家户户都想方设法的做了点好吃的,多多少少庆祝一下。 更多的是祈祷。 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祈祷北骁军大胜,保国泰民安。 云枝和赵思怡穿着小将铠甲跟在范大志身后。 为防被人识破身份,范大志到的最晚。 进去后他去大厅,云枝两人则被引去随从用餐处。 两人借口尿遁,绕去正厅后方。 至于曹敬之,昨夜已经启程前往朱鹿报信。 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应该已经见到朱鹿守将了。 鸦城形势不妙,需做两手准备。 大厅前方传来舞乐声,两人瞅准了时机,引火。 中将府正厅火势熊熊,乱成一团,范大志以护卫之名靠近叶将军,用一张云枝给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一个呼吸的功夫,叶将军睁着眼睛愣住,成了个全无意识的木偶人。 范大志惊呼:“将军?将军怎么了?” 幕僚亲卫等人急匆匆围过来:“郎中!军医!快带军医来!” 范大志心惊胆战,看着大家围着患了失魂症一样的叶将军,不知道云弟到底哪里来的这么神奇的药物。 他哪里知道,离开京城之前,长公主给了云枝不少宝贝,只为她将防身之用。 长公主给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今晚就算医仙下凡,叶将军也得迷瞪一整晚。 众将人心惶惶,范大志趁机大喊: “一定是戎月奸细!府中有戎月奸细!” 叶将军幕僚呵斥:“胡说!” 但战时大家神经绷得紧,自然有人信了这话。 否则将军的怪异如何解释? “搜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叶将军之下也不是人人信服他的作风,许多人对他的消极防御已经怨声载道。 范大志今日联络了几个,他们又扩散了同僚。 中军府很快乱起来。 地牢入口的守将严令不得离开,从那里进去是不用想了。 云枝带着赵思怡再次找到小气窗,拔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三两下就割开了防护铁和周围的石头。 赵思怡盯着她的手,眼神轻颤:“黑花?” 云枝动作一顿。 这把削铁如泥的神兵是长公主给的,赵思怡竟然认识。 赵思怡紧紧盯着云枝:“你是……” 云枝张口就来:“长公主笃定费大人能做一方好官,命我暗中护送,务必保他平安赴任。” “临行前特赐我匕首黑花,据说是绝世神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怎么贤弟也认得?” 赵思怡听她说出长公主的名号,顿时打消了所有怀疑,甚至还生出两分亲近: “有幸目睹过一回,竟为云兄所用,今晚必将功成。” 云枝不再废话,专心挖洞。 下头小陶早有察觉,紧张的盯着,只见那个气窗越来越大,不一会儿跳下两个人。 见到云枝,半大小子立马翘起了嘴,眼泪花花直打转: “你可算舍得回来了,为什么丢下我和大人?” 云枝割开牢门,回首为他抹去眼泪: “哥哥这不是来了么,别哭鼻子了,丢不丢人,老费在哪儿你知不知道?” 小陶袖子一抹脸:“知道!跟我来!” 找到老费,他昏迷不醒。 云枝掏出一个瓶子在他鼻子下摇了两下,他立马有转醒之势。 赵思怡心说这人宝贝东西不少,连她这个郡主都被比下去了。 老费睁开眼睛,见到云枝也是个热泪盈眶: “贤弟你终于……” 云枝眼疾手快堵了他的嘴:“这是牢里,你小声些!” 老费拿开她的手,用气音道: “知道,我被那姓叶的迷晕了,这是哪里?” 见到小陶全须全尾,他好歹松了口气,又看向赵思怡: “这位小兄弟是……” 云枝和赵思怡分别交给两人一把兵器,“废话出去再说,还有没有力气?” 小陶抖着腿点头。 老费扶着石台站起来:“……有!” 云枝和赵思怡计划的是原路返回,却在一处暗门后与守兵狭路相逢。 混战一触即发,云枝第一次发了狠的手起刀落。 分不清敌我的温热血液喷溅在她脸上,但她没有丝毫初上战场的慌张。 她只知道,必须把老费带出去! 但老费差不多废了,小陶不顶事儿,云枝是个三脚猫。 四个人里只有赵思怡一个好手。 但她实战经验不多,最会用巧劲儿,这种近身肉搏完全施展不开。 士兵越来越多,眼看就要被擒,忽闻地面一声巨响,最后是杂乱的呼喊。 双方止战,一个个尖耳去听。 “戎月攻城啦!” 第171章 偶遇戎月偷粮草 大敌当前还打什么打? 老费高呼:“叶将军已经叛国,将我囚禁在此处,你们要做他的帮凶吗?!” 地牢士兵面面相觑,一个小头头怒斥: “胡说!不可能!” 他们终日守着地牢,根本没参加过那日守城战。 自然不知道眼前两人那日的神勇,也不懂他们羁押在这里的是朝廷命官。 云枝心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乱了起来。 “有人打进来了!” 云枝和赵思怡背靠着背,回头相视一笑,定是范大志来援。 来人正是百夫长范大志,还有鸦城副将廖宽。 廖宽是叶将军手下最大的一个,现在叶将军‘病了’,自然他是老大。 地牢守将不敢拦,两人畅通无阻来到这里。 见到费大人,他和范大志对望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沉重。 他拔出佩刀,一把砍掉地牢守将: “叶守信叛国,已经被控制,现在戎月来袭,有志男儿随我上城头杀敌!” 地牢众人除了两个头目是叶守信的亲随,其余人等皆对其所作所为不知情。 此时形势明了还有何犹豫,齐齐下跪: “愿随廖将军迎敌!” 南北两门,敌军皆不下三千。 明明前方有北骁军防线,竟然让他们渗透进来这么多,着实恐怖。 两道城门看似已经被加固了一遍,实际上外强中干,经不起猛攻。 廖宽带着五百士兵守北门,范大志、费序带三百守南门。 原本鸦城藏着粮草,守军有五千人,但几日前朱鹿受袭,叶守信擅自调了一大半过去支援。 如今方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鸦城形势十分严峻。 云枝与赵思怡迅速道:“我不放心廖将军,跟过去监视他,你去南门。” 临别前抓住赵思怡的肩膀:“你小心点,别受伤。” 赵思怡顿觉感动,那双大小眼都看顺眼了。 “云兄也是。” 戎月人围而不打,只是南北皆摆了冲车,还有弓箭手蓄势待发。 一人骑马阵前高喊:“开门投降,被我们打进去就屠城。” 廖宽身边的人七嘴八舌。 “将军,我们打不过的,敌人太多了。” “可否像上次一样突袭敌将?把头打掉了他们自然会退。” “可一不可二,同样的招式用两次就没用了。” “怎么办?城中只有不到一千兵了,叶将军又在这时候病了,难道老天爷……” 廖宽一脚将那人踹到地上:“不可动摇军心!即便死,我们也要守住鸦城!” 他拔刀高举:“将士们,弄丢了北骁军的粮草 ,我们就是北骁军的罪人,家国的罪人!随我——死战守城!” 众人高呼:“死战守城!” 云枝觉得他没问题,南门人少,速去支援。 鸦城道路横平竖直,她脑子里迅速亮起一条捷径。 只是道路有些偏僻,前方被设了路障,却无人把守。 云枝的坐骑乃万里挑一的神驹,才不怕这点难题。 神驹高高跃起,然后一人一马就落在一群惊呆了的人中间。 这些人全是青壮男丁,虽穿桓服,有些人五官却有很深的胡人印记。 鸦城里有戎月人! 他们推着一列列板车,上头油布蒙着鼓鼓囊囊的不明物体。 坐骑打着响鼻,不安的刨了刨右前掌。 云枝忽然 勒紧缰绳往前疾冲,掀开一块油布,下面全是装粮食的麻袋,每个袋子上还有编号。 她倒吸一口凉气,望着看不见尽头的队伍。 他们在偷运粮草! 人群中一声令下:“杀!” 众人围将上来。 云枝不要命的打马,沿着运粮队伍一路狂奔。 身后追兵不断,但她穿了护甲,只顾抱着马脖子尽量伏低上身。 终于跑到队伍尽头,只见低矮的城墙上霍然一个小口。 所以,粮草已经被暗度陈仓去城外,两处城门只是佯攻! 她调转方向,狠命一抽马屁股,急奔南门而去。 她的马太快了,又冲进内城,那些人不敢大张旗鼓的追。 偷粮贼中副手提议:“马上这里就会引来桓军,带不走了,不如一把火烧了!” 光头上司却摇头:“不可,今年桓朝欠收,要打到他们的老巢粮草是关键,别废话了,能带走多少运多少!” 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军粮向来靠抢,打下一城吃一城,以战养战。 可若那些城市里都没有粮食,打下来也没用。 南门遥远,且已经开打,掉头过来只能欢送人家满载而归。 云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前方悬挂的红灯笼。 马儿冲进妓院,云枝垫着马背攀上二楼,踹开一间房门。 亮出兵器将一对正在运动的野鸳鸯赶出去,栓了门坐在梳妆台前就开始给自己改妆。 妓院众人被惊动,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尖酸叫骂。 不一会儿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云枝太过紧张,右手止不住的哆嗦。 一边从镜子里看房门上的木栓快断了,一边左手握住右手腕。 好在这间闺房的主人工具十分齐全,门栓断裂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给自己换了副样貌。 老鸨第一个冲进房间:“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姑奶奶……” 云枝回首将一个花瓶砸她脚边:“本官办案岂容你废话!” 活脱脱变成叶守信手下,一名亲卫的模样。 老鸨显然认得他,腿软跪地, “哎哟,原来是游大人,手下的婊子不长眼睛,大人千万……” 云枝只那日战后被带去中军府,与他相处了一路,此刻仿来本没有多少自信。 老鸨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看来这姓游的竟是这里常客。 “闭嘴!给本官备一匹快马!” “您不是……” 云枝拿起梳妆台上的香膏罐子就砸:“废话恁多,耽搁了本官办案唯你是问!” “是是是!妾这就去,这就去……” 老鸨去备马,云枝扯下床单,用眉笔写下一封信,走廊上抓来一个看热闹的低等妓女: “送去南门交给廖大人,办成了本官给你赎身!” 那姑娘唯唯诺诺的眼睛顿时光彩四溢:“官爷当真?!” 云枝扯着她下楼:“会骑马吗?” 姑娘摇头。 情理之中,云枝稳住心头焦躁,对老鸨说: “这人去帮本官办事,回来后好好伺候不许再接客,来日本官为她赎身!” 老鸨龟缩着脖子:“是。” 云枝对那姑娘说:“快去!一定要送到!” 云枝骑着妓院的马奔往偷粮处,被防守的戎月人拦在巷子外。 云枝翻身下马:“动作都快点!你们老大怎么安排的?攻城太猛了,叶将军快顶不住了!” 第172章 深入潜伏 阴影里走出一个光头,正是方才有一面之缘的戎月头目。 他将云枝打量了一圈,用生硬的桓国话说: “怎么是你来?” 这个姓游的果然知情。 她又蒙对了,真是玉皇大帝保佑。 压抑下狂乱的心跳,尽量平静的说: “别废话,你们的人打得太猛了,若是这么快就放你们进来,将军会被朝廷追责的。” 那人不屑的扯了下满脸横肉:“既已投了我大戎月,何惧那昏君?” 云枝不答,走向那些偷粮贼,其中不少都是桓朝面孔,着实可恨。 “外头可有人接应?” 男人不屑的说:“我办事自然妥当,无需兄弟费心。” 云枝心头越发沉重。 她在男人含笑却隐含警惕的眼神下走了两个来回,忽然神秘兮兮将他喊到角落: “这批粮食弄丢后,朝廷定会大发雷霆,将军背后有人撑腰,一时半会儿不会怎么样,但定然会推几个下面的出去平上怒。” 她将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塞进男人衣襟:“哥哥带我去戎月吧,留下来我活不成的。” 秃头横肉的男子拉开衣襟看了一眼,满意的笑了: “没问题。” 南门,范大志和另一位百夫长带着手下出城迎敌。 费序站在城楼上,夜风鼓起他的衣袍。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鼠目盯着下方战场,忽然开始自言自语: “鸦城在南北通路上,朝廷若派援军,轻易就能重新夺回来,他们拿来做什么?” “明明有叶守信作为内应,为何攻势反而不如四日之前?却有点像拖延时间……” 赵思怡被云枝拜托了贴身不离保护费序,因此看着城楼下焦急如焚,却没有跟着出城。 忽听费序大喊:“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粮仓,粮仓在哪儿?!” 刚下城楼,士兵带着一个女子到他跟前: “此女说,云大锤让她给您送信!” 费序捞过床单一角迅速看罢,悲声道: “云弟——” 北门,廖宽也发现不太对劲,拽过一名亲信: “你带一百人去看看粮仓。” 这人带兵赶往粮仓附近,却被赵思怡截住, “廖大人说,先不要打草惊蛇,他有一计需你们配合。” 偷粮贼很快将偌大的粮仓搬空,顺利得超乎想象。 出城十里处的一处密林,藏着更多的戎月人和良驹。 云枝被带到此处,看着他们将粮草转到马背上,头皮发麻。 身后,秃头男向手下打了个眼色。 那人拔出匕首藏在身后,悄然靠近云枝。 他们是不可能带着一个桓朝士兵去藏粮地的。 就在这时,密林里的马嘶鸣躁动,仰天长啸,一个个踢翻了主人和粮车,朝四周逃散。 秃头男大惊:“怎么回事?废物!拉住!我们必须要在今夜把粮运回去!” 可是马群越来越乱,根本无法控制。 偷粮贼疲于奔命,不少人却伤于马蹄。 云枝趁乱靠近那秃头,趁他张嘴发号施令的时候,将一团粉末扔进他嘴里。 当初三皇子用在她身上的“吐真言”,这可是个好东西。 江湖险恶,离京前,特意央了长公主帮她搞一些。 这东西实在金贵,以长公主的权势,也只弄到小拇指那么点儿的一小瓶。 云枝看他块头大,生怕少了没效果,忍痛用了一大半。 秃头立即安静下来,眼神颓丧茫然,云枝将他拽到草丛里: “你们还有没有援军?” “没……有……” “粮草预备运去哪里?” “鹰……啸……谷” “那里有多少人?” “五百。” “除了叶守信,还有谁跟你们勾结?” 秃头摇头:“没……有。” 云枝还想问,只见秃头的右手急颤,眼珠乱动,脖子青筋暴起。 眼看有转醒的趋势。 无奈之下,云枝一刀切断了他的喉咙和动脉。 热血喷在她脸上,她只略看了看自己的手,捞起一丛野草擦拭匕首。 抱着双膝坐在尸体旁,直到等待的极限,扯开一只信号弹对准了天空。 不知道那名女子是否将信送到,不知道身后到底有没有援军。 如果死在这里是她的宿命,她也为这个不曾善待她的王朝拼到了最后一步。 戎月人和奸细看到亮起的天空,还有何不知? 他们找到云枝,围成一个圈朝她逼近。 他们看到秃头的尸体,目眦欲裂举起砍刀。 云枝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宁愿自尽,也不可能死于敌人刀下。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熟悉的马嘶声破空而来,越来越近。 她透过敌人之间的缝隙,借着信号弹最后的余晖,看到留在妓院那匹马朝自己狂奔而来。 它怎么不怕伏兽铃? 云枝脑海里只闪过这一个念头,大棕马就已经冲了过来,对着敌人前踹后踢,马尾耳光一样抽在云枝脸上。 云枝顾不得自己麻掉的半边脸,手脚并用爬上去。 棕马也不恋战,驼起她拔腿就跑。 敌人在后面追,但哪比得上她的神驹? 云枝抱着马脖子凑近它的耳朵:“马哥你咋这么好啊?” 棕马一甩头将她的脸撞开。 疾风如刀割在脸上,速度之快。 云枝很快看见前方一列骑马的桓军,打头的正是费序。 “老费!嘿嘿老费!!!” 她扬手高呼。 老费等人疾驰而至,只他和赵思怡停下来。 其余人则马不停蹄朝戎月贼人杀过去。 费序气喘吁吁,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小游?” “嗨,我大锤啊!” 老费和赵思怡齐齐睁大眼睛:“云大锤?” 云枝想抬手抹脸,想想还是算了, “扮成这样是为了取得贼人相信,回头我洗个脸你们就知道了。” 不用多说,听声音能认出来,费序后怕的看着她: “囫囵回来就好,敌人有多少?” “约五六百。” “好,你歇会儿,小孙看着他。” 赵思怡在外需隐藏身份,用的母姓孙氏。 她看着云枝:“你也太大胆了,我们要是赶不来呢?” 云枝抬手抹脸:“这不是来了吗,不过有两百人吗?打不打得过?” “没办法,两道城门不能破。” 话音刚落,鸦城方向奔来两股敌军。 云枝脸色惨白:“糟糕,一定是他们发现藏马地泄露了。” 赵思怡也是一脸惨然,那些人加上这里的偷粮贼有几千之众。 难道今日就要葬身此处? 第173章 北骁军来援 桓军趁着马上优势,斩杀了如同无头苍蝇的偷粮贼。 粮草截下来了,可转眼就被更多的敌军围困。 廖宽手下说:“我等拼死突围,送费大人回去。” 费序神色凝重:“不可……” 那人道:“费大人切勿推辞,现在鸦城最重要,您智勇双全,一定会和廖将军一起守住鸦城,等到援军的。” 费序十分沉痛。 若这批粮草不得不丢,那守住鸦城就是重中之重。 只要南北路途畅通,朝廷总能挤出粮食送过来。 云枝和赵思怡已经来到费序身边。 她看着地上的粮车好不甘心。 这是抄了张谢两家得来的军粮,拱手送给敌国,好不甘心! 费序悲怆的闭上眼睛:“宁可烧了,不可令敌军饱腹,再挥刀向我。” 廖宽手下抬手下令:“点……” “你们看!” 赵思怡突然发出惊呼。 大家看向远处,戎月军身后,一个火把围成的圈。 “一定是敬之回来了!援军来了!” 云枝道:“不可能吧?他最快也是今夜到达朱鹿,再带着援军返回是不是太快了?” 联想到秃头交代,鹰啸谷还有五百敌兵,他们还能买通马匪奸细等,难道是那些人? 若果真如此,今日鸦城危矣。 谁也别想活。 他们说话的时候,火圈迅速缩小。 向着费序等人磨刀霍霍的戎月军,转眼便受到背后袭击。 赵思怡惊喜高呼:“是援军!我们的援军!” 粮草不用烧了,廖宽手下重振旗鼓: “兄弟们,杀!” 留下二十余人持盾保护费序和云枝,其余士兵从里侧配合援军。 敌人的箭落在盾牌上,如同雨点。 赵思怡也冲进敌人当中,连风里都是血腥味。 云枝看着溅在粮车上的血,第一次如此痛恨战争。 戎月军有一大半是重金收买的桓朝马匪,这些人一个利字当头,见势不对立刻倒戈。 纷纷挥刀向身边的戎月人。 很快,马匪头子挟持着一个戎月人高喊投降。 杀戮停止,马匪头子哭喊: “我们是被胁迫的!并不是真心投敌,还数次阻挠敌人的行动,为我军拖延时间……” 被他挟持的戎月人一半南话一半蛮语的咒骂着。 援军中一人一马越众而出,桃花眼月光般凛冽。 他一言不发,手起刀落,马匪头子和戎月人的脑袋一起被砍落。 是阿角。 他银甲裹身,头盔上高高的羽翎,只露出上半张脸。 从未有过的肃穆和杀气腾腾。 云枝浑身失了力气,从马背上滚落。 费序和赵思怡一起接住她,放在草地上。 费序怒其不争:“怎么这时候成了软脚虾?丢你哥哥我的人!” 赵思怡抿唇偷笑。 阿角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来,曹敬之跟在他身后。 “将军,这便是费大人。” 阿角只是轻轻颔首,手中的长剑抬起云枝的下巴: “我记得你是叶守信的亲兵?” 费序急忙解释:“将军误会了 ,这是我的随从云大锤!他易容找到的戎月藏马地,事先已经送信给我里应外合!” 阿角桃花眼微微眯起:“你就是云大锤?” 他的剑刚刚砍过人的啊啊啊!!!还在滴血呢! 云枝瞳孔颤抖着往后退,“别别别……我是友军……” 阿角嗤笑一声,挪开剑尖: “胆小鬼。” 费序这时候抖了抖身上的官服,挡在云枝身前,拱手道: “下官珲县县令费序,见过将军,请教将军名号?” 他的官服一路塞在个破包袱里来到鸦城,又被叶守信剐下来扔在角落好几天,此时皱巴巴脏兮兮,跟刚拿出来的盐菜没区别。 穿在身上分外滑稽。 但阿角没有任何轻慢之色,翻身下马,右手握拳横在前胸,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在下华霄,大人辛苦了,感谢您守下鸦城和军粮。” “原来是北骁王幼子,谢小将军及时救援。” 赵思怡与曹敬之说悄悄话:“你们怎么这么快?” 刚刚云枝还在估算时间,以为他们到不了呢。 曹敬之还在盯着云枝,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以假乱真的易容术,只往华霄那里努努嘴。 华霄说:“朱鹿之战异常惨烈,我们好不容易险胜,发现鸦城援军藏在野外作壁上观,便知这里出了事。” “赶来的路上遇到曹敬之,幸好来得及。” 原来如此。 他看向廖宽手下,那人单膝下跪: “叶将军叛国,已被关押,现在廖将军主持城内军务。” 阿角上前将他踹翻:“那么多天,为何不早点传信?” 那人起身跪好:“今夜才发现的,还……还多亏了费大人和云小兄弟。” 阿角闭了闭眼睛:“一群废物!” 云枝说:“一个什么鹰啸谷的地方还有五百戎月兵,将军请速去绞杀!” 阿角看向她:“鹰啸谷?这批蛮子藏得深啊。” 廖宽手下立马请命:“请将军给个机会,让我等戴罪……” “滚!轮不到你们。” 他点了一个手下:“去,一个不留!” “是!” 那副将领着几百人奔入夜色,阿角右手往前一送: “请费大人上马,回鸦城。” 马匪小头目和戎月人就地格杀,其余押往鸦城。 这些人平时作恶多端,以后打仗的时候可以驱做前锋。 云枝蹒跚爬上马背,想找个机会逃走。 阿角是见过她易容的,只是没见过云大锤那张脸而已,若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偏偏曹敬之和赵思怡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 曹敬之说:“云兄这易容术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能否指教愚弟一二?” 未等云枝说什么,赵思怡便替她拒绝: “这肯定是某个神秘宗门的不传之秘,你也好意思张口就要。” 曹敬之只好转移话题:“云兄又立下大功,必得华将军赏识,恐怕小小一个鸦城已经容不下你了。” 赵思怡笑望着他:“干脆我回去给长公主带个信,你就留在这里跟着华将军干吧,以你的智谋,将来一定平步青云。” 曹敬之惊呼:“什么?云兄竟是长公主的人?难怪智勇双全!” 第174章 华霄跟阿角不一样 费序和华霄回头看过来。 华霄想什么不知道,费序却是一脸精光。 “我云弟竟是长公主的人?难怪一路护送我至此,嘴里说着不要,脚还不是往这里走嘿嘿!” “难道我在京城便入了长公主贵眼,特地让云弟护送我平安到任?” “哎呀呀,不愧是长公主,果真慧眼识珠,英明睿智啊!” 云枝捂脸。 这误会整大发了。 促狭完云枝,曹敬之又打马上前找费序。 费序有了先前一番猜测,情绪正十分亢奋: “哟,曹状元?” 曹敬之拱拱手:“费大人有礼了,想不到在这里遇见。” 两人今年春闱同下考场,曹敬之一举夺魁,费序却在二甲末等。 曹敬之有个当大理寺卿的爹,和在朝为官的几个哥哥,自然是留京重用。 而费序无出身无背景,名次也不高,原本是连这个珲县县令也轮不上的。 只是北地正在打仗,那些读了一辈子书考出来的多半不愿意来,才让他毛遂自荐,捡了这个漏。 两人原本并不认识,但费序听过这个名字,远远见过前三甲打马游街。 那是真真正正的风光无限。 战场重逢,状元无甚建树,倒是名不见经传的费序两立奇功。 费序想起他的出身,轻易不可能来这里,小声问: “贤弟来此可是有重要任务?” 曹敬之不好意思说他是追着赵思怡来的,岔开话题: “费兄智计无双、立下大功,实乃我辈楷模,与您同届是某的荣幸。” 费序被恭维得鼠目上面的吊梢眉都快飞走了,偏偏还得压着嘴角客气一番: “贤弟过誉了,愚兄也没做些什么,都是将士们的功劳。” “还不居功,真乃我朝中流砥柱啊。” “咳咳,”云枝悄摸摸蹭到华霄右后方:“属下很快就要回京向长公主复命,请问将军前线战况如何啊?” 华霄拿眼尾扫她一眼:“死了很多人。” 云枝心惊肉跳的:“唔……将士们辛苦了,听闻……连二皇子都在北境,他也上战场吗?” 华霄神色淡淡:“保的是他赵姓江山,为什么皇子不能上战场?” 云枝偷看他一眼:“我……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听闻您的二哥牺牲了……” 她的声音弱弱的、轻轻的,散在风里,不知他听没听见, “您节哀。” 廖宽已经收到信,带人从戎月开的西门迎出城外。 鸦城剩下的的将领无分大小,全都取下帽子和佩刀,跪地请罪: “臣等戍守不力,险丢粮草,请将军责罚。” 华霄只扫了他们一眼,坐骑一个停顿都没有,越过他们进城。 城中百姓见援军到了,夹道跪迎。 老弱妇孺泪流满面,相拥着用本地话说: “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云枝有些担忧的看向赵思怡和曹敬之。 他们回去若转述给今上,老百姓今天对北骁军的拥戴,来日就会变成砍向他们的大刀。 中军府,叶守信还在睁着眼睛昏迷。 华霄也没废话,令人砍了他的脑袋扔去野外喂狼。 云枝惊呆了,抓着身边人的胳膊: “都不审一审吗?” 这可是一城守将啊,万一有什么苦衷,或者还有戎月别的消息呢? 她身边正好是费序。 费序看不出心中所想:“叶守信是朝廷派的,小将军恐怕早想砍了他了。” 云枝默默松开手。 华霄坐上首,费序和廖宽立在下面。 “廖宽,你是我四哥带出来的,秉性信得过,但你优柔寡断遇事不决,难以支撑鸦城护卫重责。” “费大人虽是文官,但果决多谋,本将现在命你暂领中军职责,廖宽听你调遣。” 好大的馅儿饼,费序几乎被砸晕: “下官义不容辞,不过……我的任命文书还没到珲县呢,而且朝廷……朝廷自来没有文官领兵的先例……” 更不用说他区区一个县令,职级比廖宽还低。 华霄说一不二:“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本将会向朝廷奏报禀明实情,廖宽,你可服气?” 廖宽单膝下跪:“末将听令!谨遵费大人调遣。” 华霄对费序道: “鸦城原来调出去的三千兵本将带走,再给你五千兵。” “以后鸦城唯一的职责是守好粮草,非北骁军将令不可将士兵调做他用,就算邻近城池全部沦陷也不行,你们可能做到?” 费序拱手:“下官以性命担保!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介文人能有如此气概,华霄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看向云枝:“云大锤跟在费大人身边,不可私自离开,本将自会向长公主去信。” “唉不是……” “北境战火纷飞,护卫家国人人有责,你身为桓朝子民,本将现在命令你好好保护费大人,辅佐他治理好鸦城,你要抗命?” “我……” 费序一步跨到她跟前,严严实实挡住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不会的,云弟会好好保护辅佐我的。” 云枝还是垂死挣扎,顶着重重压力: “可我不是军籍,谈什么抗命。” 费序脸颊一抖,回头打眼色: “一会儿我就给你安排……” “不劳大人费心。” 华霄走下首座:“云大锤表现十分亮眼,鸦城保卫战中立下首功,本将现在就封你为……” “啊——不要!” 越搞越离谱了,云枝不得不大声打断: “将军,征兵也得有个正式流程,没有这样强征的道理!” 华霄阴森森的、含笑看着她: “封你为十夫长,可以任意挑选十个士兵组成费大人的护卫亲兵,你们不用参加日常训练,费大人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直接听令于费大人。” 云枝抬起手指,怒指着他: “你你你……” 耳朵聋了是不是?姑奶奶说不要啊! 费序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指压下: “这个……将军啊,既然是首功,十夫长是不是……” 太低了点啊? 用得着特地‘封’吗? 云枝却知道,这人多半是看穿她的伪装了。 就算现在不清楚,一会儿复盘,知道她用过袖箭,所到之处马群沸腾四散,也能猜到她是谁。 左右走不掉了,索性狮子大开口: “十夫长不行,将军忒小气了,我要做千夫长。” 第175章 允你征兵 费序眼珠子一瞪,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还有这样要官职的? 他一个劈叉差点原地摔倒,“大锤!北骁军军纪严明,不得在将军面前无理。” 云枝不为所动:“我不仅要做千夫长,还要有出城行走的权利,虽然固守鸦城很重要 ,但我们也不能困宥城池等着人打上门来。” 费序眼见华霄将军脸色越来越难看,冷汗都下来了。 “贤弟!大锤弟弟~~” 华霄走到云枝面前,几乎抵拢她的脚尖,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拿得动长刀长枪吗?会几个阵法?懂不懂操练军队?给你一千个武夫你管他们还是他们吃了你?” “侥幸立下一点功劳就敢狮子大开口,我就算答应你你又坐得稳?” 赵思怡有些担忧的走到云枝身边。 同生共死了一遭,多少建立了一些革命友情。 “将军说得有道理,不过云兄也不是泛泛之辈。” 赵思怡说长公主派出来的,定有真功夫在身,根本不晓得云枝是个水货。 正从方方面面给她脸上贴金,就听云枝弱弱道: “百夫长也行~” 赵思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华霄已经转身拍板: “二十个人,再多没有,想当百夫长自己征兵,自己练!” 云枝眼睛一亮,有机会! “那粮草军饷……” “只要你征得来训得好,其余的找廖宽。” “是!将军英明!” 接下来商量论功行赏的和布防方案,云枝和赵思怡曹敬之退下。 听闻范大志受了伤,云枝想去看看他。 一摸自己身上,东西都没了。 还有目前这张脸不行,刚刚廖宽就差点拔刀砍了她。 幸亏赵思怡和费序拦住,不然她就成了刀下冤魂。 先回客栈取了自己的包袱才是正经。 赵思怡追上来:“云大哥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云枝想到华霄二话不说砍了叶守信,没说什么,翻身上马。 棕马悠哉游哉,脚步都透露着大战之后的轻快。 云枝揉了揉它的耳朵:“多亏了你我才捡回一条命,给你取个名字吧马哥?” 马儿打了个响鼻,看来是同意了。 云枝单手托腮:“我想想,嗯……战事太苦了,北骁军在前线拼命,我们自己的将军却通敌叛国,若不是孙兄和曹兄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赵思怡觉得她说得有理,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叶守信真是个王八蛋,该砍!” 云枝很满意,希望他们回去京城别乱说话,让宫里那位忌惮北骁军。 “也希望北骁军早日胜利,把戎月赶出我们的国土,还老百姓太平,就叫阿胜,以后北骁军每次都打胜仗,我们国家大胜好不好?” 马儿又是一个响鼻。 “就这么说定了,胜哥,以后就靠你罩着了。” 赵思怡见她说了半天,以为会是个多么有内涵的名字,没想到如此通俗浅显,有些想笑。 云枝直起身,正色道:“姑娘,回家去吧。” 赵思怡一惊,“你怎么……” 随即想到他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自己如此粗劣的伪装,在他面前必然不够看。 “我不走,谁说女子就不能杀敌报国?” 云枝惊到了:“你还没吓够呢?还想上战场?” 赵思怡也不装了:“厚脸皮跟过来呢,实有一事相求,我虽为女子,但自小钦佩长公主。” “云兄,咱们也算同甘共苦了一遭,现在华将军允许你征兵,让我投到你麾下吧!” 她的眼睛很亮,云枝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神采飞扬的姿态。 与京城时飞扬跋扈、爱而不得、消瘦哀怨都不一样。 仿佛现在,才是真正的她。 赵思怡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醉人的光芒: “听闻长公主也上阵杀过敌,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立下赫赫战功。” “现在这条件建娘子军是不现实了,我也没有什么让人追随的名声,但我保证绝对服从军令,练好本领,杀敌报国!” 两人并辔而行,云枝盯着她许久。 “报国不一定要上战场,北境粮草艰难,战争不知道还要打多久,鸦城应该并不充足,我看姑娘出身不低,若有报国之志,不如去后方为军队筹集粮饷。” 赵思怡凝眉沉思。 这个建议确实很中肯,“我……在家中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恐怕会辜负云大哥的希望。” “姑娘是京城官之女吧?” 赵思怡心虚的不敢接话。 “曹兄与你同行而来,他是今科状元,本该在京城等着朝廷任命,或许也已经有了职位就等着入职,私自离京、延期不到,可都是要被问罪的,你想连累他丢了前途吗?” 赵思怡嘟囔:“都说让他别跟来,非要跟着,回头我就赶他回去。” 云枝笑了:“让他丢下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他若答应就不会跟着你千里迢迢来这里。” 云枝越分析越觉得这曹敬之不错。 状元,大理寺卿幼子,仪表堂堂,还对赵思怡情深义重。 “这种人堪为良配,姑娘可不要错过。” 赵思怡脸上一红,“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说这些……不嫌害臊!” “哈哈哈……食色性也,男女之情是人的本能,繁衍生息是生命的本能,有什么可害臊的?” 客栈到了,已经后半夜,只点着一盏灯。 云枝不忙着再劝, “姑娘在这里稍等,我上去洗把脸再结了房钱。” 换回云大锤的脸,两人结伴去看范大志。 听南门守将说,他今日杀敌最勇,但不幸伤了左臂。 如此良才,前途不可限量,希望没有伤到根基。 兵营在城市东南角,夜深了,云枝在马背上打哈欠。 赵思怡久久的望着夜空,启明星已经升起。 “我刚刚想明白了,云兄说的在理,一个鸦城就引来敌军这么大阵仗,我们的当务之急确实是粮草。” “参军还是要参的,但我先把敬之送回去,筹集了粮草再来见你。” 第176章 赎身一个变两个 云枝很欣慰、很感动:“什么时候走?” “明日吧,需要我帮你带信给长公主吗?” 有的。 否则她的信还没到,赵思怡与曹敬之先跟长公主碰上面,露馅儿了可就不好整了。 “一会儿你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等我写好了信托给你。” 军营里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伤兵营还有动静。 云枝两人找到范大志,他左臂绑了绷带,正阖目休息。 刚一靠近他就睁开眼,警觉性十分了得。 云枝咧开嘴:“疼吗?有没有伤到骨头?” 范大志坐起身,也笑起来: “皮外伤不碍事,我本想回营帐的,军医非不让,云弟受伤没有?” 云枝摇头,扔给他一个瓷瓶: “这是金创药,用在伤口能好得快些。” 范大志抬手接住:“云弟好东西可不少,哥哥就不跟你客气了。” 云枝拱手:“此次营救费大人、揭穿叶守信真面目你居功至伟,想必很快又会升职,弟弟以后就靠你罩着了。” 范大志很高兴。 投军一为报国,二就是闯出点名堂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个现状是他以前不敢想的。 同时也很感慨:“不敢在弟弟面前居功,若非你提醒和出谋划策,哥哥断无今日,若论首功,弟弟当仁不让。” 赵思怡见俩大男人哥哥弟弟的肉麻,磨了磨后槽牙,先出了帐子。 这里面血腥味混合着汗味、脚丫子味,真是过于酸爽。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等了一会儿云枝才出来。 两人朝外走,一人牵一匹马。 “其实若论首功,你与曹兄的一句话让我醍醐灌顶,才有后来这一切,你们……” 赵思怡赶忙打断:“唉别别!我们回去之后还不知道要不要挨打呢,这事儿不能提。” 云枝失笑:“这我可做不了主,得将军他们论断。” 赵思怡说:“回去我跟他打个商量。” 催了她回去睡觉,云枝独自去往妓院。 天空已经透出一点蓝,连这个销金窟也安静下来。 敲了门,里面的男子困顿的问: “谁啊。” 云枝也困到了极致,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 “本官姓游。” 大门吱呦一声打开,却是一个女子哭着扑过来: “大人您终于……” 眼泪悬在脸蛋儿上,剩下的话却被憋在了嗓子眼儿: “你是谁?” 云枝抬手为她抹去眼泪,“一直等着呢?” 女子正是为云枝送信那位,稀里糊涂点点头,还踮起脚尖往云枝身后看。 没见到熟悉的人,眼中希冀的光彩越来越暗淡: “游大人呢?” 云枝对她和那龟公说:“游大人不方便,委托我来为这位姑娘……” “姑娘贵姓?” 姑娘听见她的话,重又燃起希望: “娘家的时候叫刘二妞。” 云枝含笑抬头,见两层楼的门后探出许多脑袋,拱手道: “扰了各位清梦不好意思,劳烦请妈妈一见,我来为刘姑娘赎身。” 龟公一叠声应了,转身去叫老鸨。 刘二妞的眼泪应声滑落,突然跪在地上: “贱妾有一事相求,求军爷恩准。” 云枝弯腰扶她:“你马上就是自由身,不用如此自称,有什么事说吧。” 刘二妞不肯起来,重重磕了两个头: “我……妾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为我赎身白白浪费军爷的银子。” “我有一个妹妹心心地十分善良,容貌胜过我许多,求大人为她赎身,将她带离这个狼窝……” “娇叶你这个贱人!”老鸨身材肥硕,咚咚咚一路小跑,震得木地板直晃。 她跑了过来,抬手就要打人,被云枝一个眼神制止。 “她现在是我的人,岂容你说打便打?” 老鸨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手,扭着脖子: “爷说的是,不过您要赎身就赎她,这是昨夜说好的。” 刘二妞的花名原是娇叶,哭着扑过去抱住她的腿: “求您发发慈心吧妈妈,啼霜才十四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救人一命深造七级浮屠,只要您放了她,我做牛做马……” 老鸨一脚将她踢开:“你个黑心烂肠的娼妇,你都接不了客了,昨儿个不过因为中秋才好心肠多留你一夜,让你得了这天大的机缘,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跟啼霜继续做姐妹吧。” 刘二妞瘦骨嶙峋、一脸菜色,被她踢了一脚,当即跌倒吐出一口血。 楼梯背后跑出来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脸上泪痕斑斑: “姐姐别说了,你跟军爷走吧,别记挂我。” 老鸨勃然变色:“谁让你出来的?!来人!给我抓回去关起来!” 刘二妞却顾不上自己,将啼霜推到云枝跟前: “军爷您看,她是不是很漂亮?求您带他走吧,比带走我划算多了,求您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一时间她要磕头,啼霜阻拦,龟公上前抓啼霜,两人抱在一起难舍难分,老鸨尖声咒骂。 天都亮了,云枝熬了心惊胆战的一夜,简直头痛欲裂,气都快喘不上来。 “都闭嘴!” 让人抓狂的声音终于停了。 云枝退后坐在阶梯上:“这两个一起,开个价吧。” 刘二妞和啼霜惊喜交加,更加紧紧的抱在一起。 老鸨却高声尖叫:“不行!” 云枝揉着太阳穴:“我说开个价。” 老鸨正了正发髻上的花,彻底没了好脸色: “军爷怕是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底细,咱做的是正经生意,官府备过案的。” “你既是游大人手下,该当知道我们背后的大老板是谁,啼霜是老身精心调教的下一任花魁,她的身千金不换,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给她赎身!” 云枝抬起头:“你大老板谁啊?叶守信?” 老鸨见她如此直呼叶将军名姓,脸色一变。 云枝冷哼一声:“还真是,他那脑袋当真该砍。” 老鸨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云芝站起来,一步步朝她逼近: “我说,你的大老板叶守信,一个时辰前已经被砍头,脑袋已经被扔去郊外喂狼了,北骁王幼子、华霄将军亲自动的手,怎么着,你有意见?” 老鸨一步步后退,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跌下台阶: “你 ……你胡说,叶将军才不会……” 云枝俯视着她:“还有,姓游的也没了,叶守信一党全部被清算,现在的鸦城中军是廖宽,费大人与他同掌鸦城。” “而你爷爷我,费大人亲卫,怎么样,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第177章 天大地大,闯荡去吧 晨光大亮的时候,刘二妞和吕巧儿,哦,就是啼霜,两人搀扶着彼此,跟着云枝踏出这座妓院的门槛。 云枝总感觉有一股强烈的视线跟在自己身后,但一直找不到来源。 离去之前,最后从门外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二楼一个姑娘,露出半边泫然欲泣的脸庞。 “她是谁?” 刘二妞揪着上衣的边角:“她……她是游大人的相好,游大人说过,会给她赎身的……” 云枝叹了口气。 那姑娘等不到了。 妓院缓缓关紧了门扉。 也阻断了哀怨、不甘、和伤心的目光。 云枝打着呵欠:“两位姑娘家在哪里?接下来是要回去吗?” 云枝已经解开钱袋子给她们拿盘缠。 刘二妞扑通跪下:“我是被爹娘卖到这里的,已经十年了,就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回去也没有容身之地。” “且我……时日无多,这辈子能在咽气之前走出那个地方,清清白白的离去,已经是老天有眼。” 她再次拽过跪在身旁的吕巧儿,推到云枝跟前: “恩公的恩情,奴婢只能下辈子替您当牛做马了,唯有我这妹妹让人放心不下。” “她十二岁家破人亡,被拐子卖到那里,学的全是取悦人的本事,她太漂亮了,一个人在乱世活不下去的。” “求恩公大慈大悲,给她个安身的屋檐吧!” 刘二妞含泪磕头:“不用给她工钱,尽管派些粗活,一日两顿便能养活,只是不要……” 云枝大惊,这好好的,怎么还给自己找了个美人? 问题是,她无福消受啊。 “刘二妞,要说你们俩的身世也确实叫人同情,那种地方你们能相互扶持,也确实叫人钦佩。” “但让我将她带回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而且你说她一个人活不下去,这世界上可怜人多了,哪个不是拼了命的挣扎?一次两次可以依靠别人,难道还能靠一辈子吗?” 刘二妞见他拒绝,心如死灰。 反倒是吕巧儿更镇静些。 “姐姐别说了,不好叫恩公为难。” 她盈盈下拜,端端正正给云枝磕了个头: “恩公说得是,这世界上没有时时事事依靠别人的道理。” “而且,刘姐姐待我如姊如母,姐姐既已病重,我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她转身面向刘二妞:“多少次我被打得夜里高烧,是你为我偷偷送药,多少次我被饿得嚼土,是你给我塞口粮,姐姐别赶我走,我虽无能,总能做些绣品换钱,让我为你奉老吧。” 刘二妞泪如雨下:“我已是残破之躯,还有几日活头?我走了你怎么办?” 云枝仰起头,想起自己的从前,想起雪桐和晴樟,将钱袋分了大半出来: “如今戎月奸细都被杀光了,往南去吧,那里名医众多,只要你们警醒些,别被人骗了,只要遇到良医,多少有些出路。” 刘二妞和吕巧儿连连后退,“恩公为我们赎身已经花了许多钱,已叫我们无以为报,不敢再受您如此大恩。” 有早起的小贩开始张罗着摆摊。 云枝看到有昨日卖剩的月饼,买了三个。 “喏,虽然已经过了,但是中秋安然。” 刘二妞忆起,昨日白天妈妈还跟人商量她已经快废了,干脆卖去下等窑子,多少换两个本钱。 只因昨日是中秋,客人太多,忙不过来,才多留了她一日。 现在有人为她与巧儿妹妹赎了身,还跟她们说中秋安然。 抬手接过月饼,云枝趁机将钱袋放进她手里: “我能为你们做的不多,就送到这里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天大地大,闯荡去吧。” 两人模糊的泪眼中,那个并不算伟岸的身躯牵着马渐行渐远。 晨风起,她们对着恩人离开的方向,最后磕了三个头。 县衙刚开始重建,费序被继续安排在中军府。 云枝自然跟着他蹭在那里住。 回去的时候,下人已经晨起扫撒。 云枝撑着写了一封信,随后倒头就睡。 眼睛一闭一睁,囫囵吃了午餐,听闻华霄要带兵北返了。 云枝连滚带爬去见他,被拦在门外。 晾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赵思怡和曹敬之从里面走出来。 云枝将信给赵思怡:“劳烦转交长公主。” 为了隐藏字迹,她用的左手书写封面。 曹敬之凑过来看了一眼,见几个字歪歪扭扭,还赶不上他开蒙半年的成果,憋着笑挪开目光。 赵思怡神情不善的斜了他一眼,将信件贴身放好。 “云兄……啊,今天开始是十夫长了,云队长放心,我一定亲自交给长公主,并转述你的成绩。” 云枝抠着后脑勺:“我也没做什么……” 里面传来一声咳嗽。 云枝连忙拱手:“祝二位一路顺风。” 两人一同抱拳:“祝云队长平安顺遂、一路高升。” 云枝嘿嘿笑:“高不高升不强求,平安活到战争结束就行。” 曹敬之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还会再见的。” 终于被允许进去,云枝不敢靠华霄太近。 上一次分别的时候,他还是赵玦的小跟班儿。 短短时间,经历了两场战争,他失去了兄长。 那张总是轻快到有些顽皮的脸庞,黑了、深沉了,也有了棱角。 云枝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华霄整理好最后的文书,起身走到她跟前:“什么事?” 云枝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穿自己,若没有,自爆身份显得很矫情。 是她要隐姓埋名费尽周折隐匿人海的。 也是她半推半就跟着费序来到这里。 可是有个问题真的让她抓心挠肝。 “请问……前线战事如何?大家伤亡如何?我们胜算大不大?” 第178章 谁派你来的,说! 华霄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睨着她: “这是你小小一个十夫长该问的?” 云枝盯着自己的脚尖,“将军恕罪,属下职级虽小,但没有听过,桓朝人不能关心自己军队的道理。” 华霄绕着她转了一圈:“云大锤,你虽然是十夫长,破格允许你征兵练兵,但你和你的手下直接归费大人领导。” “你们最大的职责是保护费大人平安,其余的,没那个本事就别乱来,记住了吗?” 云枝点头:“知道的。” 华霄大步走向门口,云枝以为得不到回答了。 他却停下脚步,头也没回,只说: “目前他还没受伤,放心吧。” 副将正觉得奇怪,将军没头没尾说什么呢? 云枝已经死死捂住嘴,眼泪泉涌而出。 华霄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去。 云枝追到门口,扒着门框:“你们都要平安!” 华霄带着手下,先在周围剿了一圈匪才离开。 鸦城这座后方小城,经历了短暂的惊心动魄之后,终于重归可贵的平静。 故人一个个离开,云枝觉得好冷清。 她先去向费序报到,询问关于自己的各项安排。 问完,满室寂静。 她抬起头,费序已经窜到了跟前,拉着她的胳膊: “哎呀云弟~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别跟哥哥装了,小将军离开前特地嘱咐我,你在长公主跟前特别得脸,让我不要过于拘束你。” “你想干嘛就干嘛,只要安全,啊,随你折腾去,不用事无巨细的问哥哥。” “咱还跟以前一样行不?你这么恭恭敬敬对我说话,哥哥心里发慌啊~” 云枝看着他一张老树皮的脸,配上这撒娇讨好的语气,天灵盖都快按不住了。 憋着气抽回胳膊:“知道了知道了!走了别再对我笑了!” 话虽如此,当下却有一件事十分要紧。 费序只身来这里赴任,身边就跟着一个废物小陶。 这里可不比歌舞升平的中原,随时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 费序的县衙班子得从零开始,生命安全可就靠云枝了。 要说这华霄也真是狡猾,分明就是以费序的安危将她绑在鸦城。 敌军已退,城门重开,守军大营挪到了南城外的大片隔壁。 范大志今日刚荣升千夫长,是鸦城升迁速度最快的士兵。 再进一步就是有品级的将军了。 官军将士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云枝到的时候,他正被一大群人围着,旁边几个嘴上功夫厉害的不停吹捧他的功绩。 云枝往那儿一站,范大志拨开层层人群挤出来,揩掉一脑门儿的汗: “大锤弟弟你可算来了,昨日将军论功行赏怎么没看到你?” 云枝淡笑:“我不属于军营,来凑什么热闹,听闻你高升,恭喜。” 范大志黑红的脸上有些许不自然: “升得太快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对了,你过来是否有事?咱们过命的交情,有事尽管跟哥哥开口。” 云枝看着他的胳膊,“既然暂时不用训练,能否帮我掌掌眼,我选几个人。” 范大志上前搂了她的肩:“没问题啊!咱们快走吧,这些人一人一句我脑子都快炸了,还起哄让我请客,那些赏银得攒着回家娶辛夷的,不能大吃大喝浪费了,走走走!” 云枝见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笑容真切了几分: “辛夷,你的未婚妻?” 范大志脸上爆红,但眼睛很亮: “嗯!她可漂亮了,我发过誓要让她跟着我过好日子。” “对了大锤弟弟,你是否识文断字?能否帮我写一封家书?我先将赏银托人带回些许,让爹娘先帮我定下与她的婚事。” 他抠着后脑勺:“你不知道,他可漂亮了,惦记她的人太多了。” 他虽大字不识一个,但洁身自好,就算被上峰拉到妓院门口也会拼命挣脱。 他神武有力,谦逊有理,前途无量,原来这样的好男子也会惦记着从前的爱人,也能从一而终。 云枝跟着觉得心里甜津津的:“好!先写你的家书。” 军中有文书,平日里可以花些钱请文书帮忙写信。 云枝不知道他到底多久没往家寄信了,东拉西扯念叨个没完,连家里山下二亩水田都关照到了,云枝手都写软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范大志赶紧讨好:“从前我身份低微,文书不大待见,嘿嘿辛苦云弟了,晚上哥哥请你喝酒。” 云枝甩甩手又拿起笔:“算了,你继续。” 写完都下午了。 华霄说,全军任她挑选二十人,组成费序的亲卫。 这不费老鼻子劲儿了吗? 她一合计,这事儿得拉上廖宽。 廖宽略一思索:“我选一百人给你挑?” “还是廖将军有办法!” 傍晚时分,廖宽选的一百人就到位了。 这些人当真不错,各个目光如炬,看着就是一把好手。 云枝看得心痒,真想全部收入囊中,但天杀的华霄只给她二十个名额。 云枝说:“车轮战比武。” 要选就选最好的。 一个时辰出头比完,选出二十四个人。 云枝开始政审。 “老家哪里啊?” “以前干啥谋生的?” “有无家累?” “师从何处?” “识不识字?” 范大志听得打瞌睡,云枝忽然跨过矮桌揪住一人衣领,吓了他一大跳: “谁派你来的?说!” 因为又是戎月细作,范大志的刀都拔出来了。 那人磕巴了一下:“二……而且属下钦佩云长官的勇武,求长官收下我吧!” 云枝松开他,翘起二郎脚望天。 忽然嗤笑一声。 “切。” 第179章 重遇刘二妞 范大志还在云里雾里,云枝已经选好了二十个人。 收工。 第二天,她跟费序打了声招呼,只留下四个,其余十六人全部拉上大街。 “咱今天开始征兵,我能不能做千夫长,你们能不能做百夫长,可就看各位神通了,咱们已经晚了两三天,别人早就开干了,废话少说,动手!” 北方战事吃紧,有了华霄亲自下的征兵令,有志男儿纷纷来投。 南北通路已经畅通,除了鸦城本地人,南方也来了许多壮丁。 他们或者怀着一腔报国热情,或者仅仅只是在刚过去的旱灾中失去了家园,只想吃口饱饭。 没关系,都是兵源。 二十个士兵刚被她选上,马上就有这么大的奔头,一个个干劲十足。 云枝自创了好几个朗朗上口的口号,让人制作成横幅。 官方征兵就没有她这么财大气粗的,含恨看着她将大半兵源吸引过去。 范大志作为鸦城守卫战的第一勇将,如今赫赫有名的千夫长,被征兵处拉来做门面。 两兄弟昨日还你帮我写信、我帮你掌眼。 今天抢起人来,那是丝毫没有心慈手软。 这边说范大志上阵杀敌以一敌百,升迁速度前所未有,跟着这边前途无量。 那边说云大锤机智矫捷,曾深入敌人内部,骗得敌人团团转,还是费序大人亲信,跟着这边更是明智之举。 搞到最后,两边打起了擂台。 云枝忙得满头大汗,拍着桌子骂范大志: “以后别叫我给你写家书!” 范大志不要脸的吐舌头:“不帮我写家书就不请你喝喜酒,略略略略略~” 到底范大志气焰弱一些,不与云枝正面抗衡,自己个开道,叫人敲锣打鼓转街宣传。 云枝当仁不让,叫人举着横幅去了另一条街。 忽然,她猛地后退两步,揉了揉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拐角。 她身边有三个人,无论征兵多么热火朝天,始终跟不关自己事儿似的不感兴趣,从始至终只紧紧看着云枝。 这三个也是二十人当中,身手最好的。 云枝又是一揉眼睛,墙角那姑娘发现了,扯头巾蒙了脸拔腿就跑。 云枝大力一拍武振肩膀:“给我抓住她!” 一声令下,武振如一股疾风掠出。 剩下两人则一左一右将云枝护得密不透风:“可是发现戎月细作?” 云枝摇头。 如果她没看错,那应该是吕巧儿。 那日不让她与刘二妞南下吗?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武振不一会儿便折返:“属下无能,叫她逃了。” 云枝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算了。” 又过两日,手下对征兵一事已经比较上手了,云枝从这件事里解放出来,开始有空逛了个街。 这个城市虽不大,但有许多内地难得一见的东西,云枝想到橘城和京都那些人,想买些东西寄给他们。 尤其是两个小孩儿。 在赵静喜和卫铭心里,她已经去世了,那俩小豆苗不知伤心成什么样。 卫铭已经到记事的年纪,算算时间去西山书院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习不习惯,有没有受欺负。 唉,赵静喜想她的时候有没有哭啊? 那孩子从前张嘴就嚎,引得大家都去哄,后来难过只是闭着嘴,连掉眼泪都是没有声音。 不能想,一想就心酸。 还有全大,不知道他的伤还疼不疼,丁小回去没有。 至于佛手,但愿不要骂她骂得太狠。 逛了许久,买了许多东西,武振三人都提不下了。 经过仁心药房,云枝听闻这是鸦城最好的药堂,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奇珍药材可以买给全大。 刚到门口,两个打下手的男子架着一个灰衣姑娘扔出来: “去去去!我们这里是正经人看病的地方,不看脏病。” 另一个少女也被从里面扔出来,跪在地上昏迷那女子身边: “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姐姐吧!” 她面朝药堂大门磕头,原本出水芙蓉的脸蛋灰扑扑脏兮兮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大夫开恩救我姐姐!” 药堂一位三十多的妇人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回头冲里面道: “到底给人几分尊严,让扶到我屋里吧,我坐完诊再给她看,不耽误前堂的事。” 里面走出一个儒雅的羊须男子,桀骜的对那妇人说: “凌大夫别忘了,整个鸦城只有我这里容得下你这个女大夫,我们药堂从来不治烟花女子,你要给她治病就从我这里出去,从此别再登我仁心药房的大门。” 人在屋檐下,凌大夫只得低头。 儒雅男子向周围看热闹的一拱手:“让众位见笑了,且自忙去。” 磕头哀求的少女见状,只得扶起地上的女人,为她擦去脸上的灰和嘴角的血,伤心道: “姐姐,对不起……” 女人气若游丝,“别哭了。” 有路过的人往两人吐口水:“不要脸!” “自取其辱!” 云枝深呼吸,走上前去: “巧儿。” 吕巧儿身体一僵,缓缓回头,陡然间泪如雨下: “恩公……” 云枝今日穿着便装,但她连日来满大街吆喝征兵,配合她战场上的机智表现,但凡见过的都对她有印象。 药堂门口的儒雅男子匆匆走过来:“云长官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可是有什么需要?里面请,里面请!” 云枝的视线略过他讨好的脸旁,只看刘二妞与吕巧儿。 刘二妞挣扎着要给她行礼,云枝按住她的肩膀: “怎么还在鸦城?” 吕巧儿跪着,流泪道: “姐姐诓我……说好的一同去京城,她将我骗上马车,自己却不肯走。” 眼泪将她脸上的脏冲刷成一条一条:“她将银子全给了我,自己却留下来,她病成这样,留下来怎么活啊,我便不能去了……” 刘二妞眼见已经到了垂危之际,呕出一口血。 吕巧儿连忙扯起衣襟为她擦去,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 几日前还明艳动人的花魁候选,现在与一个乞儿无异。 刘二妞摇头,有些愤怒的拍了下吕巧儿的手: “让你走……为什么……不听话!” 吕巧儿只是哭,“恩公,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捧着银子却不给我姐姐治病?药房欺人太甚啊恩公……” 云枝看向儒雅男子:“你是这里堂主?” 儒雅男子点头,“竟是云长官旧识,不过我们祖上有规矩……” 云枝右手背到身后,已经握起了拳头,皮笑肉不笑的: “什么规矩?祖师爷教你悬壶济世,你将病患分三六九等啊?” 第180章 你爷爷我无法无天的事干海了去了 掌柜的也有几分脾气,目露不屑: “祖宗规矩不可废,就算云队长有意见,我还是这样说,良家妇女我们敞开大门欢迎,烟花女子恕不接待。” 云枝缓缓点头:“好好好,仁心药房,好了不起。” 那人见她有些动气,想着她如今是县令跟前亲信,到底不敢过于得罪: “不敢,只是我们这里进出的都是良家女子,若开了这个口子,就玷污了祖宗招牌。” 药房里本有许多病患,其中不乏女子,她们看着刘二妞,有的目露不屑,有的眼含同情,围观的男男女女亦是如此。 这是鸦城最大最好的药房,刘二妞眼看已经不行了。 吕巧儿并不让人白救人,捧着银子却被人扔出来。 云枝压着自己的愤怒:“谁说她是烟花女子?她替我送信给廖大人,才有我们里应外合将戎月奸细一网打尽。” “她是鸦城大捷的功臣,也已经赎身。” 那日妓院的事,早已传得街知巷闻,堂主自然知道。 但他还是坚持:“抱歉,但她曾经是,而且她的病我们爱莫能助。” 云枝向他走近:“就因为她曾经的身份,即便她对鸦城大捷有功,你也见死不救?” “这不是见死不救,如果……” 云枝退开,看向围成一圈的人群: “你们去窑子里走一圈,问问那些个花娘,有几个是自愿去那里的,又有几个是被父兄真金白银卖进去的。” “仁心药房,堂主不谴责那些卖女儿卖姐妹的黑心肠男子,却歧视被卖被压榨被吸血的受害者,你祖师爷爷在天有灵拿不拿大嘴巴子抽你?” 堂主脸上青白交加。 他开着鸦城最大一间医馆,出门谁不尊称一句‘活菩萨’? 现在被一个年轻人指着鼻子骂,简直七窍冒烟。 云枝也不跟他废话:“她现在已经赎身,是我的人,我就要在这里给她治病,滚开!” “你……” 堂主五官扭曲:“亏得百姓们还争相传唱你的功绩,原来刚下战场就去找花娘,老百姓根本就是看错了你!” 云枝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她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爱踹人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此时此刻她笃定,这个人活该。 她指着那人的鼻子:“刘二妞为我们打胜仗立下汗马功劳,你却在这里诋毁一个保你平安的女子。” “会点医术了不起?开得起药房了不起?就你这种脑子平时不谄上欺下老子不相信!” 她回头看向那位女大夫:“这里开你多少钱一个月?我新开一个药堂挖你,月钱两翻干不干?” 女大夫三十多年纪,颅顶的头发已经白了一丛,敛衽行礼: “民妇在这里坐诊,不仅没有男大夫一样的月钱,还需缴纳赁席租金,长官只需给我个坐诊的地方,保障药材功效就行,民妇愿意。” 堂主刚被扶起身,听见她的回答简直想杀人: “贱人!当初看你可怜才让你赁席诊病,整个鸦城除了老夫这里,没有一家要女大夫,你如此忘恩负义?信不信……” 范大志刚好从药堂路过,伸长了脖子脖子看热闹。 云枝一招手:“进来。” 他挤开人群跑进来:“咋了咋了大锤弟弟?” 云枝大步走进药堂,亲自为女大夫铺开纸张: “劳烦写下日常所需药材,越详细越好。” 女大夫半个字废话也无,提笔便写。 云枝掏出一叠银票塞给范大志:“一会儿她写下的药材,你把全城的都给我买下来,然后给我赁一间临街的房子。” 范大志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银票,有些激动: “好的好的,大锤弟弟你要干什么?” 云枝看向那些原本在排队的妇人:“今日开始连开三日义诊,只要这位大夫开的药方,分文不取。” 妇人们好多家境并不宽裕,女子患病又往往羞于启齿,本就是思虑了好些天才鼓起勇气进来的。 此时听说不用花钱,一个个仿佛看到了神仙显灵。 一片片下跪:“谢长官仁慈!” “长官仁爱!” 云枝摆摆手:“别动不动就跪,起来吧,有急症疼痛难忍的在这里候着先看,不着急的回去叫上娘亲姐妹,只要是女子,来多少看……” 她忽然住嘴,看向女大夫: “会不会太累了?” 女大夫笑着摇摇头:“会有一些,不过我可以请人帮忙。” 云枝眼睛一转,还是觉得疲劳看诊不好。 “大家帮着宣传,义诊十日,急症优先,分文不取。” 妇人们欣喜不已,“请问在什么地方?” “嗯……找好了地方我写张告示贴中军府门口,去那里看。” “青天大老爷哟,快回去告诉大家~” 不仅女患者,许多男病人也三两结伴很快散去,很快药堂里便只留下三个女子。 一人脸色惨白捂着肚子,一人丝巾遮面,只露出一只眼睛。 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枯槁黑瘦,衣服上全是补丁。 武振将刘二妞抱进来,他身材魁梧高大,抱着个成年女子毫不费力。 云枝让他将人放在诊床上,在堂主义愤的瞩目下勾了张凳子坐下,扔下一块银锭: “这四个人的药费我给了,让大夫给她们号了脉抓了药再走,谁敢阻拦,我锁他下大牢。” 堂主胡子打颤,吹得飞起: “你……仗着身份欺压良善!我要去报官!” 云枝笑:“你也算良善?去吧,你爷爷我无法无天的事干海了去了,你仔细想想报哪个官能管我。” 她第一次发现做个男人如此方便。 连骂人都如此痛快。 虽然每天得往脸上涂一大堆东西,憋得都长痘了。 还有胸前绑得死紧,动不动就呼吸不畅。 但遇到恶人能抬腿就踹拿刀就砍,遇到不平能为女子出头。 就算余生只能用假面示人,也值了。 堂主见状,也不敢为难那女大夫和几位女病人。 范大志了解了前因后果,拿到药单二话不说就去办事。 这几天虽然两边争兵源不亦乐乎,但真正惠及百姓的事不敢打马虎眼儿。 他现在是鸦城的大名人之一,所到之处刷脸就能把事儿办了。 药材商听闻是他和云大锤两人办事,好些个争着抢着要免费赠送。 午时不到,摊子就支棱起来了。 第181章 鸦城第一大药堂开业 范大志真是个能人,选的地方就与中军府隔一条街。 珲县县令就住在这里,那堂主往这里来找廖宽告状,被廖宽手下扔了出来。 与刘二妞在仁心药房的遭遇一模一样。 再望向妇人们排起的长龙,他叹了口气,终是甩袖离去。 女大夫姓凌,丈夫早亡,有个十岁的女儿叫桃花。 凌大夫请云枝往两个地方送信,一个城内一个城外。 都是略通医理的婆子,平日里打过交道,凌大夫请她们来帮忙抓药打下手。 在她们到达之前,桃花帮着抓药,每一种都分的很清楚,剂量也准确,看得出平日里没少受母亲耳濡目染。 但病患太多,母女两个忙不过来。 云枝让武振和小陶先去照应着,别的不说,帮着铺纸打包维持秩序是没问题的。 刘二妞已经喝下第一副药,身上的痛处缓解许多。 她侧着身子对吕巧儿说:“我又欠了恩公天大的人情,恐怕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吕巧儿只为她好转而高兴:“姐姐只管养好身体,其他的交给我。” 云枝站在两人租住的小院里,将里里外外看了个透。 院子不大,好在独门独院,利于刘二妞养病。 当初劝她们往南走,也是因为担心两人的身份在这里被人看不起,完全忽视了刘二妞已经病重垂危。 她挺自责的。 听到两人的对话,她赶紧跑。 这俩姑娘太能哭了,实在怕了。 刚出门被范大志截住,“吓死我了,你不干公事去堵在这里干嘛?” 范大志咬牙道: “之前从叶守信那里诓了二十两黄金,廖将军说将就赏我了,担心路上不安全,我只寄了二两回去,剩下的都存在营账上。” “弟弟行的是义举,恐怕需要许多花费,我……我捐五两黄金吧。” 说着给出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云枝戏谑:“哟,这么大方啊?” 五黄金送回老家得办多少事儿啊,能娶妻盖房养儿女,一大家子都吃喝不愁了。 范大志其实是肉痛的。 可他忍痛摇头:“我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从前我娘有个什么病痛,要么只能忍着,要么只能借了钱去看村里的医婆。” “我们那儿方圆百里只有两个医婆,医术还不好,能给女子好好看病的大夫太少了。” “大锤弟弟,给凌大夫的工钱开多些,让她多教几个徒弟出来吧,也好造福更多人。” 云枝十分感慨。 瞧瞧,这才是正常男人的思维。 那个堂主就是脑子长偏了。 该踢! 下次再犯她手上还要多踹两脚。 云枝不缺钱,富裕到范大志无法想象的地步。 但让一个声名显赫的男人参与进来是有好处的。 “行,回头问问廖大人能不能报销,要能报销这钱还你。” 范大志已经把黄金送出去了,也算了了一件大事,上前搂着云枝的肩膀: “廖大人还是别想了,那日受赏的时候,我见他里衣的领子都打补丁了,还跟华将军廖将军说鸦城百废待兴,愿意只领一半俸禄,等珲县财政好起来再说呢。” 云枝大叫:“这不行!他还欠我许多盘缠呢……” 路过药房外,天都快黑了,还排着长长的队伍。 好在凌大夫的两个帮手已经到位,不至于忙中出错。 云枝让小陶安顿好几人的饮食起居,回头找到费序: “你给我的药堂提个名字吧,到时候刻上牌匾挂在门口,气不死仁心药房那个老登。” 费序心中大石落下,可以可以,只要不是找他要钱就行。 “云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要大气!名声响当当,匹配得上鸦城第一大药房的身份!” 费序拿笔的手一抖:“云弟这么有志向啊?” “必须啊,我要让我的药房超过仁心药房,成为名副其实的鸦城第一,我还要挖他的大夫,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回家喝风去吧!” 费序的胡子都快抖起来:“可是,想做大一个药房……要很多钱的。” 云枝不悦的斜他一眼:“到底在小气个什么?让你出钱了吗?” 费序稍微有了一点点的不好意思:“云弟你到底有多少钱啊?是自己的还是等着跟长公主报账?要是还得管长公主要的话,我劝你最好还是谨慎一点。” “废话少说,给我写!爷爷我开区区一个药房的小钱还是有的。” 这叫小钱? 费序鼠眼几乎瞪圆:“弟弟你到底有多少钱啊?要是实在花不完,干脆拿来借我用用……” “闭嘴!算计到我头上了,看我不打肿你的猪头!” “别别别,还让不让人题字了?” 第二日,范大志帮着将做好的牌匾送去药房。 武振几人挂上去,廖宽特地请了狮子队助兴。 云枝站在牌匾下冲左右抱拳:“敝堂今日正式开业,目前只有一个女大夫,只能治妇科,但欢迎有志良医来投,给的工钱自然不比仁心药房差。” “自今日起连开十日义诊,昨天的不算,家中有女子患病的,不能说药到病除,但我们的凌大夫一视同仁,绝不将人分贵贱高低。” 经过昨日的事,她和凌大夫名声大震。 大家,尤其是女子,鼓掌格外用力,脸都涨红了。 云枝请凌大夫一起给牌匾揭幕。 两人各拉一角,红布落下,‘鸦城第一大药堂’几个字露出来。 有识文的念出来,惹出不少人哈哈大笑。 范大志点头道:“连我都能差不多认全,好名字!” 可不是,鸦城便是城名,大家出入城门的时候抬头便能见过,便是目不识丁的老人与小孩也不会认错。 以后就算城里的农民进城看病,也能轻易找对地方。 简明好记又确实响当当。 就是目前大夫太少了。 费序还写了招人的告示,云枝让人贴在门口,将待遇写得一清二楚。 舞狮队的表演刚刚结束,就有两个大夫前来询问。 云枝对医理知之甚少,让凌大夫面试两人,录取了其中姓田的那位。 药房逐渐迈入正轨,刘二妞正在好转,征兵如火如荼,赵思怡和曹敬之也回到了京城。 第182章 云峥炸墓开棺 两人刚一露面,立即被守在城门的两府家丁抓个正着。 松风细雨都瘦了好大一圈,围着赵思怡哭天抹泪儿: “郡主总算回来了,您上哪儿去了?” “下次再这样不声不响消失,干脆把我和细雨抹了脖子算了!” 面对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赵思怡有些内疚: “起来起来,我还有事儿要办呢,你们先回去禀了父王母妃,我先去长公主府一趟 。” 曹敬之那边也差不多,好不容易摆脱了下人,结伴拜访卫阳长公主。 今日书院休沐,长公主正在考校卫铭的学业。 卫铭才去书院一个多月,进步十分明显,她老人家听得十分满意。 “我找个人教你些功夫吧,身体也要练好,将来才能做更多事。” “谨遵长公主安排。” 虞嬷嬷进来说有客人,长公主才挥手让卫铭去休息。 “先去找喜儿,她等你好些天了。” 卫铭刚满了六岁,小小一个,却一副小大人的沉稳,端端正正行了礼,后退三步才转身。 帘子后头的赵静喜朝他笑着招手。 他终于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上前牵了赵静喜: “我们去玩儿。” 赵思怡与曹敬之结伴而来,与两人迎面遇上。 双方见礼,赵思怡蹲下将一个小玩具送给赵静喜: “路上买的,喜不喜欢?” 赵静喜看了看,是一个胖嘟嘟的套娃: “谢谢小姑,我很喜欢。” 赵思怡揉揉她的脑袋:“去玩儿吧。” 两人进入厅堂,与长公主行了礼,赵思怡道: “我们在鸦城遇到您派去护送费序的云大锤……” 卫铭停下来,赵静喜抬起头: “怎么了小豆子?” 他摇摇头:“没事,走吧。” 或许因为太过思念,或许至今无法接受,但凡听到与云枝有关的一个音节,他都会幻想是不是她。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已经长眠雍王墓。 长公主一开始云里雾里,等听完大概有了猜测,再接过信一看,会心一笑,真是那丫头。 不过赵思怡和曹敬之两人竟丝毫没有将她认出来,也不知道那鬼丫头是如何做到的。 “本宫知道了,她既然能派上用处,就先留在那里吧,本宫等会儿会给她回信,你们再将北方战情仔细说与我。” 如今,最重要的是军粮,陛下这段时间也十分着急上火。 前方打着仗呢,粮草却跟不上算怎么回事? 赵思怡说:“我回家见过父王母后,看看能不能捐一批出来。” 她一路上与曹敬之商议,募集善户、民间借贷与杀贪取粮皆可行,问题是得迅速。 他们离开鸦城已经快十天了,运粮过去又得大半个月,北境藏粮顶的了那么久吗? 闲话少议分头行动,赵思怡一到家就被软禁了。 “母妃……娘!您做什么?我答应了北骁军的兄弟回来募粮的。” 经过护国寺之变,成王妃已经很久没有出门社交了,她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 “朝廷的事我们管不了也不该管,你好好在家待着,哪也不许去,什么也不准干。” “娘~现在在打仗,若是战败我们也没有太平日子,这不仅仅是朝廷的事。” 成王妃捧着女儿的脸:“可是这事太凶险了,你父王……” 她神经质的掉下眼泪:“你不准再掺和进去。” 赵思怡心头一凛:“我爹怎么了?怎么没见到他,我爹呢?” 陛下下令,成王为带刀御史,江南巡贪。 北部旱了数月,上半年几乎颗粒无收,国库空虚。 仅有的一点家底也被信王之乱打完了。 成王已经去了半个月了,一封家书都没有寄回来。 王妃夜夜惊梦,这趟差事不可能顺利的。 赵静喜发了许久的呆,月上中天时找到成王妃: “曹敬之说、说他要娶我,我答应了母妃。” 成王妃哭着说:“你现在再去问问他,他还愿意吗?女儿,你该长大了,这京城的富贵向来是与凶险并存的,现在敢与我们沾边的人有几个?” 原来如此,赵思怡咽下满口苦涩,将母妃扶上床: “没事,大不了一辈子在您和父王身边尽孝,睡吧,我们要保重好自己,父王在外头才能安心办差。” 成王妃躺着留下眼泪:“多少年了,你父王从没出过京城,从没正正经经办过一趟差……” “这本是户部和大理寺的差事,再不济也该交给丞相门生,陛下还有几个皇子,太子……” “听闻是晏丞相举荐你父亲,晏家好算计,你姨母倒了,没人替我们说话了。” “从前我不喜欢她汲汲营营,连自己的儿子女儿也算计,我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现在才知道,从前的我多么愚蠢自私,风暴来临的时候,姻亲网络真的能救命。” “如果梅妃还得宠,如果三皇子没被贬为郡王,我们何至于孤立无援?我太蠢了、我太傻了,以前为什么不听姐姐的话……” 赵思怡总觉得她的思想走向了极端,可母亲现在如同惊弓之鸟,让她不忍苛责。 曹敬之回到家,同样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过他赢了。 第二日,他带着中人来到成王府门口求见。 赵思怡看着他嘴角的淤青,和他眼中挡不住的明媚春光。 “现在娶我……” 曹敬之很是小心翼翼:“我爹也门生遍地,现在与我结亲,曹家门生定处处襄助成王的差事。” “但我说这些并非利诱。” 他深深下拜,含情的眸子凝着笑, “同行一遭,思怡郡主,你可知我心悦于你?” 同一时间,京都远郊,云峥带着人炸开了雍王墓。 身后杀声震天,他却仿若未闻。 悲怆的身影踉跄着走进墓穴,停在左侧的新棺前。 墓穴里一共三台棺椁,云枝是继室,放在赵晖左侧。 雍王妃下葬至今,他终于走到了这里。 他抚摸着棺椁上栩栩如生的夫妻琴瑟雕刻,冷声说:“开棺。” 第183章 总有重逢之日 鸿歌杀完了守陵官兵,走进墓室便听见一声癫狂变调的大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连我都不爱,怎么可能为了别的男人心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鸿歌走到宋立身边,看向棺椁中已经半腐的尸体。 恕他眼拙无法辨认,但云峥一改连日阴霾,笃信里面躺的不是云枝。云峥往墓室外走去:“那你去哪儿了呢?枝枝,你在哪里?” 鸿歌问宋立:“现在怎么办?” 宋立是南陵谢氏曾经的家主最倚重的幕僚,救出云峥后本以为能重做一番事业。 但这个年轻的少主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并不看重他的意见。 按照与北骁军的约定,他们现在应该在战场。 但云枝的死讯传来,云峥就跟疯了一样。 为了一个女人,弃大业于不顾。 宋立在云峥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 数月时间,他苍老了许多。 “盖上吧,无论是谁,给人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云峥走出雍王墓,秋风灌满了衣袖。 他的咳疾刚好,肺腑痒丝丝的,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心情却格外轻松。 只要云枝还存在于这天地之间,总有重逢之日。 长公主的回信到达时,鸦城已经下了如东的第一场雪。 信中说,赵思怡与曹敬之匆忙举行了婚礼。 没有盛大的仪式,甚至连成王都不在京中。 长公主仔细分析了其中利弊,但云枝只记得在鸦城时,曹敬之每一次偷偷看向赵思怡的目光。 那是浓浓的眷恋与爱慕。 虽然已经晚了,但云枝寄去了自己那份贺礼。 刘二妞病愈。 当初众目睽睽下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被凌大夫愣是从阎王殿里给拉了回来。 凌大夫起死回生的医术响彻鸦城,并迅速向周边辐射。 刘二妞和吕巧儿跪求给云枝做奴婢,费序刚好路过,被云枝瞪了一眼赶紧溜号。 晚间云枝与他吃饭: “刘二妞……” 刚起了个头,费序顿时一脸的我懂你: “食色性也,哥哥都明白,不过怎么看也是那吕巧儿更配得上大锤弟弟。” 这家伙,想啥呢! 云枝挥起拳头:“她俩已经从良了,不是你我嘴皮子一碰就跟谁的,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刘二妞,她替我送信,是鸦城大捷的功臣,你该给她一些赏赐!” “是是是,云弟莫急,我和廖将军都商量好的,只因她一直在养病才耽搁到现在。” “她是女子,升不了官,奖赏白银一百两如何?” “一百两?你们这么抠?” 费序顿时脸皱成了菊花:“一百两还少啊?我一年的俸禄了~” “你一年就挣这点?”云枝一脸你这官当的亏了的表情。 “一百两不老少了,够一个七口之家俭省些过五六年了。” “这样啊。” 云枝对这笔银子有了实感。 “行,在哪儿领?啥时候能领?” “现在就行!” 刘二妞这些年没存下什么钱,吕巧儿更不用说,还没到挣钱的时候就被云枝赎走了。 因为这个原因,云枝被那老鸨狠狠宰了一笔。 离开妓院的时候,两人各自就带了两身旧衣裳。 重遇云枝之前,治病、赁房子、被骗等,云枝给她们的银子已经耗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病治好了,自然得为生计盘算。 云枝雇了舞狮队,从中军府一路闹到两人租住的小院。 武振的大嗓门儿用内里传到四面八方:“鸦城大捷送信使者刘二妞领赏!” 刘二妞和吕巧儿打开门,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武振将对她的嘉奖仔仔细细宣读了一遍,最后送上托盘。 附近都住的平民,从刚开始同情她病重,到后来知道她曾做过花娘的鄙夷。 后来云枝常带大夫来为她诊治,添置米油菜蔬,大家便只能将鄙视藏在心里,脸上浮着一层假笑前来巴结。 现在见她受到县太爷的嘉奖,终于知道人家为什么入了那云大人的贵眼。 刘二妞一直默默垂泪,她知道云大人是为了给她一个好名声,让她与巧儿从此能抬起胸膛做人。 人群散去,她还有些不敢置信。 “我……真给我啊。” 云枝背着手笑:“你就是不信我也得信任费大人。” 费序这家伙一来这里就搞定了里通外敌的叶守信,两度打退敌军,现在的声望超过以往任何一届县令。 这里是中原与塞北的过渡地带,一直以来朝廷的影响力比不上北骁王。 他的横空出世,让大家终于记起自己还是有国家可依附的。 听她搬出费序的名头,刘二妞顿时安心了许多。 “现在有钱了,你想干嘛去?” 刘二妞说:“奴婢本以为,您帮我赎身已经是对我的奖赏了,没想到还能得到这么多银子。” 她双手将银子托举而起,“献给您。” 云枝后退:“不要,这点不够我塞牙缝的,咱说好啊,我不需要奴婢,你们都歇了这心思。” 刘二妞感动不已,放了银子,让吕巧儿给云枝跪下。 云枝简直头疼死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跪?” 刘二妞说:“那最后一次吧,大人,巧儿妹妹识字,人也聪慧,她想跟着凌大夫学医,可以吗?” “这挺好啊,不过学医应该挺苦的,还需得能静下心来,也不知道凌大夫愿不愿意收徒。” 刘二妞与吕巧儿相视一笑:“我们问过凌大夫的,她愿意,先前想着您要不要……我们先问问您。” 云枝起身往外走:“好好,去吧。” 刘二妞用赏银买了两间门面,打算将来自己做生意。 至于做什么,暂时还没想清楚,先看着。 鸦城第一大药房里,大夫增加到四位。 云枝的重心还是放在征兵练兵上,雇了个掌柜的帮忙管理。 她某日打那儿路过进去歇个脚,发现那掌柜的跟在凌大夫身后十分殷勤,但凌大夫看起来非常反感。 她反手就将那人辞退,跟凌大夫秘商: “就咱们目前这些人,你觉得有没有能把这里管下来的,要是有我就不额外请人了,要是没有,我贴告示请个女掌柜。” “女掌柜,有吗?” “普天之下无奇不有,只要我们足够有耐心,一定会等到合适的人。” 凌大夫笑道:“其实巧儿不错。” 第184章 重逢佛手丁小 云枝沉吟:“……我不是不信任巧儿,只是她还是个学徒,再分心管理药房,能兼顾好吗?” “为什么不给她试试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她试试。” 云枝共募兵一千五百余人,全交给廖宽训练,不久的将来她有望荣升千夫长。 看起来一切都步入正轨。 可是费序说,鸦城的粮草见底了。 云枝忧心忡忡望着蓝天,这仗到底还怎么打啊? 成王到底行不行啊,找没找到粮啊? 这日,云枝和费序商量: “我们为什么不去抢戎月的?” 费序苦笑:“人家是游牧民族,马背上的国家,打我们都靠抢,你还想抢人家?”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的牛羊怎么不能抢?” “想吃肉可以啊,可是国境线上那么多敌兵,而且现在戎月全境大雪,进去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怎么去?” 小陶咋咋呼呼跑进来:“大人!锤哥!粮草……粮草来了!” 云枝和费序嚯的站起来。 费序惨叫一声:“大锤你踩我脚了!” 云枝滋溜一烟已经跑远了。 廖宽亲自指派了一个百夫长,将粮草送入城内粮仓。 云枝和费序骑马赶过去,见送粮的并不是桓朝官军,而是天南海北的老百姓。 几名鸦城士兵摆了桌子登记造册:“巴城南街杨记米铺、黍米五百斗。” “卫城李登员外、薯干三百斤、大豆七百斗。” …… 还有一些将粮食卸下就走:“我们主家叮嘱了不用还!” 士兵怕伤人,拉都拉不住。 云枝这才明白,这是老百姓自发捐赠,千里迢迢自费运过来的,只为给北骁军当粮草。 费序抚摸着胡须:“北骁军的声望不一般啊。” 云枝有些想哭,忽然在运粮队里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雪花纷纷扬扬,她傻瓜一般机械的靠近,听佛手不耐烦的说: “送就送了登啥记,松手,别跟姑奶奶动手动脚。” “更别动她,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不起!” 云枝的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 佛手拥着丁小离开,忽然停在棕马阿胜跟前。 两人一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许久,忽然回头,在人群里四处找寻,最后停在泪眼朦胧的云……大锤面前。 国字脸、大小眼、毛虫眉,糙老爷们儿一个。 但一个大老爷们儿能用这种眼神看她们就有鬼了! 云枝张开双臂:“佛手……” 佛手窝心一脚将她踢翻,扑起一团雪尘:“你个瘪三渣……” 刷刷刷刷! 无数把军刀就将她的脖子围了一圈。 费序怒不可遏,胡子眉毛都快气飞了: “哪里来的王八蛋,敢打我大锤弟弟,给我……” “唉唉唉别!” 云枝顾不得屁股疼,赶紧爬起来,一把一把拈开军士们的刀: “这我朋友,大家松松手。” 一个刀疤脸大胡子瞪着眼睛说:“云队长当真?” 有朋友见面是这么打招呼的吗? “当真当真,大家松松手,真是我朋友。” 刀疤脸小时候一场高热烧坏了嗓子,那么狰狞的一张脸,却是个萝莉音,组装在一起十分违和。 他恶狠狠威胁佛手:“大锤现在是我们的十夫长,费大人亲卫,立下赫赫战功,你再敢不敬试试?” 佛手差点憋不住笑,但看云枝的眼神逐渐变了。 放完话,刀疤脸一声令下,又是刷刷刷刷一阵收刀回鞘的动静。 云枝刚凑到佛手跟前:“我跟你说……” 佛手拎起她的耳朵往边上拽:“是要好好交代,让我找个清净地方。” 死丫头下了死力气,云枝疼得踮起脚,先前感动的眼泪化为悲愤: “我在这里怎么也是有头有脸,你给点面子……” 三人远去,刀疤脸和费序面面相觑: “脾气这么大,云队长屁都不敢放一个,该不会是她的……啊?” 费序满脸羡慕嫉妒恨:“还两个,大锤弟弟平日里坐怀不乱,原来已经享了齐人之福~” 刀疤脸一拍大腿:“哎哟坏了!那巧儿妹子怎么办哟~” 佛手将云枝拽到旁边小巷,抬腿一个腿咚,和丁小一起抱着双臂,谴责的看着她: “你就是云大锤?” 云枝左手揉耳朵,右手揉屁股: “昂,你们知道我?” 佛手三分哀怨三分敬佩:“一路上听人聊了不少,你很好啊,把我们骗去江南,自己个跑这里来挣军功。” 丁小温婉一笑:“找到就好,佛手你松开她。” 佛手放下腿:“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受伤没有?” 云枝瘪嘴:“没有,可是我好想你们~” 再次张开双臂去搂两人,丁小回应,佛手却用指尖顶着她的额头推开: “我看你是假惺惺,真要想我们怎么连封信也没有?” 云枝撒娇:“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嘛,雪桐和寒星阿锦呢?” 佛手傲娇的侧身:“送去江南交给晴樟和虞嬷嬷了。” “晴樟和虞嬷嬷还好吗?” “好,就是骂你没良心!” 云枝揉鼻子,然后去抱丁小:“你怎么长胖了?” 佛手更大力的将她挤开:“别毛手毛脚伤到她了,她怀孕了。” 一根闪电将云枝从头劈到脚。 谁是孕妇? 丁小? 她目瞪口呆看向丁小:“你你你……真真真的假的?” 丁小耳根子发红,羞涩点头:“真的。” “谁的?” 佛手斜眼看她:“小声点!你这不纯废话么,当然是阿角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云枝手指颤个不停:“你你你……” 丁小以为会挨骂,缩着脖子。 云枝说:“有能耐!你们来找阿角?” 第185章 让佛手练兵 丁小低着头:“也不是~” 佛手说:“我们把雪桐她们送到江南,丁小打算回去找全大的,但不是这样了么,又听闻北方战事吃紧,粮草短缺。” “晴樟和虞嬷嬷真是能耐人,不仅置了房产,还买了护院家丁做起了生意,攒了好大一批粮。” “就是从江南运到这里路途太遥远,也不安全,我俩反正顺路,就代劳了。” 云枝了然,估计还有跟她一样的原因,顺道来找阿角。 “那他知不知道你怀孕了?” 丁小回头看外头巷子口,那里一直有几个人影晃来晃去。 “那是谁?” 云枝摸鼻尖:“我的亲卫。” 佛手眼一斜:“说实话。” “二……二皇子的人。” 佛手瞧她脑袋:“任六留下几个跟着我们,废了老鼻子劲儿才甩开。” “你倒好,转眼直奔人家眼皮子底下,你说,是不是已经跟二皇子……” “没没!我来这里这么长时间,连他一根毛都没看见,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云枝急忙转移话题:“上次见到阿角,他的变化很大。” 丁小忙问:“你见到阿角了?” 云枝点头:“人家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小将军,他……” “他受伤了?” “没有没有,你别瞎想,只是他二哥战死,前线又战事焦灼,他看起来很忧郁。” 丁小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云枝伸出手:“我可以摸摸吗?” 丁小点点头。 云枝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一摸不要紧,发现缠了腰带:“这怎么行?伤到孩子的!多久了?” “四个多月……” 云枝差点出一身冷汗,四个多月孩子都会动了,她竟然还万里迢迢押送粮草到这里,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简直胡闹啊!跟我来。” 出了小巷,武振三人站成一排目视前方。 云枝指着佛手说:“这位,我夫人。” 武振三人下巴齐齐落地:“啊?” 云枝又指着丁小:“这位,我妻妹。” 武振三人满脸问号。 云枝也不废话:“她们一路护送粮草过来辛苦了,现在需要休息,带去县衙不合适,你们去给我置一处宅子。” 费序已经带着云枝等人搬到了修缮好的县衙。 但如今财政吃紧,费序又简朴惯了,那里可谓是除了办公用品要啥啥没有。 云枝可不能委屈了两位好友,且带去县衙不合适,让她有露馅儿的风险。 今晚就先在客栈住下。 鸦城最好的客栈,松开丁小的腰腹,吃饱喝足,洗去一路风霜,云枝拉着佛手: “你来的正好,跟你说我手下现在有一千多人,阿角那小子说了,练好了就是我的,你会不会练兵?” 佛手心里:我想我想我想! 嘴里:“不会。” 云枝捶她肩头:“欸~想好了再回答,你帮我练兵,以后我手下的人越来越多,说不定能捞个将军当当,到时候把你带飞,咱一起做女将军不好吗?” 佛手:“……” 你知道这对一个曾经的小学体育老师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吗? “那我试试?” “要的就是这句话!” 夜里云枝就宿在客栈,第二天一早给佛手弄了套铠甲,带着她直奔郊外大营。 最近一个多月募集的新兵有五千多人,其中云枝就占了一千五。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各个一身臭毛病,要没在新兵的时候建立起良好的信任关系,以后能听她号令就有鬼了。 所以阿角一开始就是存了个坏心眼儿的,她只是看破不说破。 云枝带着佛手直奔主帅营帐,大拇指往后一指,拽得二五八万: “这是我的人,身手了得,今天开始让她一起练兵。” 廖宽的眉心皱成个川字:“女的啊?” 云枝怒:“女的怎么了?佛手给廖将军露一手!” 佛手点头。 她站在原地,右脚轻轻一跺,五步之外,廖宽的桌案顿时四分五裂。 廖宽站起来后退一步:“我了个……行,帮我练个尖刀营!” 尖刀营是什么意思? 廖宽知道这云大锤身上有点东西。 两次立功用侥幸根本说不过去,他要是华霄,肯定封个将军带上前线。 也不知道小将军怎么想的,只给个十夫长。 现在他又招来这么有本事的人,更加不能小看。 廖宽勾着她的肩膀,开始给她科普各个兵种的不同作用。 云枝听得很认真,忽然突发奇想: “我们组建一支奇兵,用我的易容术伪装成戎月人,然后深入敌后直取戎月老巢行不行?” “呵呵,哈哈哈哈!” 廖宽大笑过后一拍她后脑勺:“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噶?别人都想不到噶?” 先带佛手去教场。 桓朝历史上不是没有过女将军,但之前那位是卫阳长公主,惊才绝艳,且已经不是这个时代。 佛手的出现引得满场哗然。 廖宽手扶金刀往比武台上一站:“今日有不服的就上来挑战,打得过她就让她滚蛋,打不过她以后就老老实实听话。” 这是云枝亲自夸下的海口。 她虽然不亲自练兵,但时不时来看一眼,带上武振三个行家从旁咨询,这些人什么水平,打不打的过佛手她一清二楚。 立马就有不服的上台。 正是昨日招呼兄弟,往佛手脖子上架了十几把刀那刀疤脸萝莉音。 他个子大,满脸横肉,走几步比武台的木板就开始颤抖。 这人在军中也是好汉一条,深得廖宽看中。 但佛手一看到他就想笑,憋得肩头颤抖。 好在他也习惯了,心理承受能力一流。 面不改色冲着佛手一抱拳,开打之前忽然对云枝一眨眼睛。 云枝正觉得奇怪呢,佛手三招制敌。 刀疤男倒在地上,用他那萝莉音娇柔的说: “哎哟,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 尼玛! 他定是以为云枝与佛手关系匪浅,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来送人头了。 云枝气不过,抄起一根木棍将他抽下台: “滚!她不需要你让!” 众兵将哈哈大笑,有还没驯服的吹起了口哨。 佛手一张脸俏冷,没什么反应,当真有大将之风,反倒云枝心头怒意沸腾。 “范大志在何处?上来!” 哈哈大笑的人群中一人举手:“这里这里,我来了大锤弟弟~” 范大志冲上比武台,“大锤弟弟有何指教?” 云枝在台上来回踱步,看向台下密密麻麻的脸庞。 该说不说,男人就是臭,这么冷的天,糙老爷们儿围成一圈全是汗气。 “范大志,你要能打过佛手,我给你的聘礼添百两黄金,让你风风光光娶辛夷。” 范大志立即双目瞪圆,恍若一个个金元宝排着队在他眼前跑: “大锤弟弟当真?” “急什么,话还没说完,你要输了,黄金分我十两。” 范大志大喊:“老子不可能输!” 云枝扯起嘴角邪魅一笑:“那就来吧。” 第186章 北骁军会不会反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一个女子要以教头之身在军中立足,就必须拿下最大的刺头。 范大志心心念念回家娶辛夷,且受赏二十两黄金的事全军无人不知。 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又历历在目,还被当做典型一遍遍向新兵宣传。 而且这人有本事归有本事,脾气也是真的大,以前还是个百夫长就敢忤逆上峰,现在是声名赫赫的千夫长,但凡不服就是干。 拿下他,佛手的地位就稳了。 佛手长身玉立,轻轻伸出右手:“范兄先请。” 范大志深觉受辱:“我让你三招。” 云枝开骂:“放屁!让三招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听我的,三二一,一起上!” 两人打作一团。 范大志体格壮硕,比佛手高一头不止,一身蛮力,可贵的是还十分灵巧。 他的脑子非常好使,否则也不能成为战场上最耀眼的那颗星。 但他遇到佛手可是真遇到对手了。 佛手内力深厚,看似没什么杀伤力的动作背后是无人敢挡的锋芒。 她虽没上过战场,但打小一睁开眼睛,学的就是杀人。 而且她还有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怪招式。 十招之内,范大志力竭不敌。 范大志单膝将比武台跪出一个窟窿,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教场上的风无声吹过,佛手飘逸落地,姿态俊美。 云枝鼓掌:“好!” 满堂喝彩。 廖宽走上比武台,含笑道: “服气了吗?” 众人齐声:“服气!” 云枝跑过去将范大志扶起,小声说: “不要你的黄金,受伤没有?” 范大志还在怀疑人生,但紧紧抓住云枝胳膊借力站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休得看不起我!” 云枝:“……” 范大志:“你这相好……能不能教教我?” “没问题,同在军中,以后尽管找她切磋就是。” 佛手通过了检验,但练兵能力如何还不得而知。 廖宽将她放在新兵总教头手下任副手。 单独给二人开会,云枝旁听。 “前线每天都在死人,咱们的兵练好了就要送过去,务必迅速,只要有效果你们尽管使出来。” 云枝听着不对头:“你先前说的尖刀营呢?” “那可不是说有就有的,不得先了解了解好好选人吗?” “好嘞。” 云枝不太放心把佛手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单独面对这么多糙老爷们儿。 她带着佛手将认识的全走了一遍,一遍遍拜托大家看顾一二,最后佛手失去了耐心,一脚将她踹出去: “滚了,别在这儿耽误事儿。” 云枝捂着屁股:“你从前对人家很温柔的~” “你也说那是从前,你现在还是我主子吗?” 有求于人,算了,忍了。 打马回县衙,云枝招招手,武振打马到她身边: “队长有何吩咐?” “你们跟二皇子和小将军平时靠什么联系?” 武振三人挤眉弄眼,云枝冷声:“说!” 武振坐直,嘴里一声呼哨,一只矫健神俊的海东青长啸一声,盘旋着落到他肩头。 “嘿嘿嘿,就这个,队长想跟二皇子或小将军说什么?” 云枝思索片刻:“暂时没有,佛手丁小的事你说了吗?” 武振摇头:“二皇子密令,只要您不受伤不跑路,随便干什么都成。” 云枝点点头:“不许说,要说的时候我会找你。” “是!” 她们送雪桐等人南下的路上,费尽周折甩掉了任六的人,现在华霄不知道丁小怀孕的事。 这是她的私事,姑娘还在纠结当中,没有人等干涉她的抉择。 回到县衙,小陶正被盯着扎马步。 两条腿上绑了沙袋,姿势颤悠悠。 见到云枝,个孩子两眼包着泪,可怜巴巴望着她。 云枝往天空一看,仰着头走过。 叫人教他点拳脚是云枝的主意,这孩子是费序赶考路上遇到的孤儿,啥都好,就是胆儿小体格弱。 费序是个好官,他身边的人应该多学些本事。 于是云枝安排他上午习字,下午习武。 反正她有二十个手下,费序不出门的时候大家都很闲。 武振找好了房子,就在县衙隔壁,云枝带着丁小搬过去。 本打算买两个婆子照顾丁小,她今时不同往日,肚子里可有华霄的孩子,轻忽不得。 但丁小说什么也不同意,她怕露馅儿。 “我说,你都来这儿了,已经显怀了,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 丁小翘着嘴:“反正……你让我想想,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行吧,城里有为人浣衣为生的,饮食大不了靠买,反正有的是手下跑腿。 三人里最娇气的云枝现在也是糙老爷们儿一个,日子怎么都能过。 大概收拾了一圈儿就到了傍晚,丁小休息,云枝去接佛手。 廖宽给佛手安排了单独的营帐,但云枝担心她住在那里不习惯。 佛手也没说什么,骑马便走。 云枝追上去好一番问候,最后在佛手不耐烦的时候说: “前世北骁军和二皇子结局如何?” 佛手正色看向她:“三皇子这个帝星都被搞成了这样,这辈子跟上辈子早就不一样了。” 云枝说:“我知道,就是好奇嘛,你快跟我说说。” 佛手沉默片刻,轻声说: “前世没有信王之乱,今年的旱灾没有这么严重,戎月的侵略战争也不是今年,但来势更为凶猛,二皇子在决战中死于敌军刀下。” “战争结束后,三皇子以二皇子之死向北骁军发起清算,国土分裂,北骁军据北,三皇子据南,南北朝划长江而治,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只看到那里她就穿书了。 云枝紧紧的皱着眉头:“依你看,二皇子不死,北骁军会不会反?” 佛手饶有兴味看着她:“你到底是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活。” 到这时候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当然是活。” “坦率,那我也认真告诉你,不知道。” 云枝翘嘴。 佛手叹气。 她真的不知道,那些波澜壮阔的剧情加起来只占一千字内容,只是赵静喜时代的序章。 没错,她看了个简介和寥寥半章正文就一命呜呼,穿进这本书里了。 史上最惨穿书者没有之一。 尤其现在,因为云枝的一系列骚操作,剧情早就改得亲妈不认。 她拿的剧本跟云枝这个书里人比,也没多大优势。 谁知道往后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问鬼去啊。 第187章 人丑玩儿的花 好吧,再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云枝带她下马吃饭: “跟你说这家的牛肉汤特别地道,你敞开了吃我请客。” 便在重逢赵思怡和曹敬之这家面馆,云枝刷脸讨两碗牛肉汤和几张大饼,拉着佛手坐在角落。 一到吃饭的时候云枝就开始嚎:“好想阿锦,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 佛手也想。 以前没吃过好的不觉得,后来被阿锦把嘴给喂叼了,外面的食物就尤其难以忍受。 南下的路上 ,她们为了甩掉尾巴走得那叫一个曲折,包袱弄丢了四五次。 但阿锦这个奇人,总有办法变出一堆锅碗瓢盆和调料,保证了一路上大家吃得饱、吃得好。 往鸦城送粮的一路上,佛手和丁小无数次后悔没带上那丫头。 更不用说已经颠沛流离、喝了俩月风沙的云枝。 塞饼堵住她的嘴:“谁让你当初非要单独走,跟我一块儿照样甩掉尾巴,我看你就是……” 完了又要开始算账了,云枝赶忙转移话题: “你说前世没有信王之乱,今生却有了,会不会是云峥的原因?”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佛手有种陌生的感觉。 还在京城的时候,长公主偶尔会讲些前线军情,云峥在信王阵营确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可惜后来信王战败被杀,云峥却逃了。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云枝说:“成王南下取粮,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阻挠,云峥定然是恨朝廷的,必会借机生事。” 武振几个因佛手陪着她,也没什么安全方面的隐忧,远远缀在两人身后。 忽然朝云枝吹了一声流里流气的口哨。 云枝回头,顺着武振的视线看向对街。 吕巧儿和桃花站在那里。 吕巧儿臂弯里挎着一个八角提梁盒,聘聘婷婷如画中女子。 就是看云枝的眼神儿哀怨忧愁。 桃花看看云枝再看看巧儿,最后停在佛手脸上,那叫一个千言万语。 佛手喝了一口汤:“谁呀?” 云枝抠脸:“额……” 她跳窗而出,走到吕巧儿和桃花跟前: “你们往哪儿去?药房不忙啊?” 桃花说:“今日客人比较少,不忙的,巧儿姐姐……我娘熬了一锅药膳,让我和巧儿姐姐给您送一碗。” 云枝接过食盒,揭开盖子: “好香,正好我们在吃饭,你们吃过没有?” 桃花摇头。 云枝说:“一起?” 桃花望着吕巧儿,吕巧儿摇头: “最近降温,天干容易上火,这汤滋补,您多喝些,不打扰您和……我们告退。” 说着与桃花一起行礼。 云枝带着食盒回到面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佛手差点喷出一口汤:“你特么……” 云枝愁苦的托着腮:“你说怎么办啊?人也是个好姑娘,喜欢上我这么一表人才的绝世男子也是情理之中,就是奈何我有心无力,唉我为什么就不是个男人……” 店小二端咸菜来,一脸惊恐的折返。 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佛手捂脸:“你闭嘴。” 云枝追上去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跟别人说嗷。” “大人放心,我什么也没听见!” 云枝:要不要看看你那一脸昧良心的表情? 云大锤的名声如今传遍整个北境,有个把女子对她芳心暗许简直再合理不过。 这也有助于云枝隐藏身份。 问题是,她注定要辜负这一腔错爱了。 唉~ 吃过晚饭,云枝美其名曰回药堂还食盒,免得人家多跑一趟,实则带着佛手招摇过市。 满大街都是认识她的人,有胆儿大的驻足调侃: “云队长消食儿呢?这位是?” 每当这个时候,云枝就贱兮兮又略带羞赧的说: “嘿嘿嘿,我家那口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儿,非要追着来……” 佛手双眼微眯,声音幽凉: “你说什么?” 云枝讨好的勾着她的胳膊:“哎呀娘子~这么多人给个面子~~” 到了无人处,佛手揪着她的衣领: “聘礼呢?每个月工资呢?我不能白担了你娘子的名头。” 云枝勒得喘不上气,脸红脖子粗: “回去……回去就给你,娘子饶命!!!” “简直胡闹!在这个人人都认识你的地方坐实你我夫妻身份,以后怎么面对二皇子?” 云枝翘起的嘴角沉下来,踢着脚边的石子: “佛手你相信吗,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跟他怎么样,只想看看他是否平安,未来……我不敢想象。” “你想你想什么时候都是你想!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怎么想?” “那我能怎么办?我嫁过他哥哥,还是个死人。” 佛手也不知道这问题怎么解,简直抓狂。 重点是去鸦城第一大药房秀了一圈。 佛手刚到门口就吐槽:“这浓浓的第一人民医院既视感,谁取的名字?” 难道是我辈中人? 云枝弱弱说:“费大人。” 佛手翻白眼,那还是算了。 进了药房,大家吃过晚餐,在后院收拾晾晒的药草。 云枝叉腰清嗓子:“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妻,从老家过来奔我,以后这间药堂就归她管理。” 凌大夫带着众人排成一排:“见过夫人。” “不客气,以后各自好好当差就行。” 云枝唤过站在最边上的吕巧儿,对佛手道: “她是凌大夫的学徒,也兼顾这里的管理,你看看她合不合适,要不要继续用着。” 话里话外,吕巧儿的安排全凭佛手处置。 佛手看着吕巧儿,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 “我军中事多,只要不出差错就沿用以前的管理吧。” 吕巧儿委委屈屈看云枝一眼,见她抬头望天,瘪着嘴福身行礼:“是,夫人。” 秀了一圈恩爱离开,佛手说:“那姑娘什么意思?” 云枝叹气:“她是我顺带手从青楼里赎出来的,原本净学些取悦男人的把戏,但本性不坏,就是有些小性儿。” “咱不用跟人上纲上线,假以时日她见得多了眼界开阔了,自己也就想开了。” 佛手冷哼:“人丑玩儿的花,两月不见就给我欠一大堆风流债。” 云枝抹脸。 她也就是现在不方便,搁以前,谁敢在她跟前说一个丑字? 这世道也是变了。 武振几个在身后简直笑死。 第188章 云峥北上 云枝搬到县衙隔壁的院子,与佛手和丁小住在一起。 总算回到女人的世界,晚上可以尽情放松身体。 重点是睡觉不用再绷着一根神经,连呼吸都感觉轻松了呢。 丁小的肚子看着比同月龄的孕妇小些,云枝很担心,悄悄带凌大夫来给她看看。 凌大夫有听闻云夫人是带着妹妹一起来的,但没人说她妹妹怀孕了。 手一搭上脉,她看云枝的眼神就带上了惊恐。 云枝吓了一跳:“怎么了?孩子不大好?那大人呢?” “没有,姑……小……嗯……身强体健,孩子也很好。” 云枝和丁小松了口气,云枝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那你开些补品,无论要多少钱。” 丁小摸着肚子笑得安详:“哎呀不用的。” 云枝坚持:“要的要的,你放心爷有钱,保管把你们娘儿俩都养的白白胖胖的。” 凌大夫带着一脑门官司走的。 回到药房,见巧儿心不在焉,同情达到了巅峰。 有病人来,她开了药方,巧儿去抓药,竟然给人抓错了。 这能忍? 交给别的大夫帮帮忙,将吕巧儿拉到后院。 “你就算有心事,该做的事也要做好,我们是治病救人的,不是谋财害命的。” 她鲜少这样严厉,吕巧儿也自知有愧,眼泪悬而未落: “我知道错了师父。” 凌大夫心想,对症还需下猛药,吕巧儿年轻貌美,总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的心思该收回来了,有的人无法企及就不要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感情。” 吕巧儿羞得无地自容:“我,我没有肖想什么,我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他,可我只想把他放在心里,给我留一个梦不可以吗?” 凌大夫叹气,“若男未婚女未嫁,你爱慕谁是你的自由,但现在人家享齐人之福,连孩子都快有了,焉知你的爱慕是不是他的负担?” 吕巧儿震惊的 抬头:“什么?他不是只有一个……他们在老家连孩子都有了?” 凌大夫同情怜惜的看着她:“那位你未曾见过的夫人的妹妹有孕了,姐妹共侍一夫并不稀奇,他对那位小夫人也十分宠爱……” 吕巧儿伤心到了极致。 凌大夫说:“大人让此事保密,药房里就你我两人知道就行,因要往那里送药材补品,其余人等一概不能让知道,咱们可千万不要辜负大人的信任。” 吕巧儿眼泪往肚子里咽:“我知道的。” 丁小每日深居简出。 云枝每天清早送佛手去大营,耗个半天,下午去会友或处理别的事务,晚上必要风雪无阻接她回家。 两人骑着马并辔而行,走过鸦城的大街小巷,看遍鸦城的日出日落。 不消几天,云大锤妻管严的名号传遍鸦城。 云峥带着手下部众,擦着鸦城的边北上。 “北骁军的后方竟允许女子练兵,简直荒唐。” 宋立道:“听闻是长公主的部下,如此便不稀奇,只不过北骁王如此给面子,看来与长公主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紧密得多。” 云峥负手而立,他明白宋立的意思。 新太子行六,才十四岁,不是能压得住桌子的角色。 长公主作为今上的拥趸,往北方伸出她的触手,应当是看重二皇子的意思。 所以往北走是正确的。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这些谋算感到一丝厌烦。 谈起京城那位尊贵的长公主,他只想到云枝曾是她的义女,也是从她府里发丧。 等等。 既然雍王陵墓里的尸体是假的,那么长公主对云枝的而去向必定知情。 鸦城有女子练兵,难道…… 不过他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姑娘多柔弱啊,放两句狠话都忍不住掉眼泪。 她跟着佛手打打闹闹学过点拳脚,但那才多长时间,皮毛都没学到。 要镇住一群大老爷们儿,怕是天方夜谭。 长公主收养了许多曾经部署的遗孤,有男有女,只是不像收云枝为义女时那样大张旗鼓。 鸦城里练兵的,应当是那些人。 云枝是不可能往北走的,这里在打仗,她就算要遁世,也该往南走。 江南水乡才适合她那样娇滴滴的姑娘。 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眼底有些发热: “枝枝,我一定会找到你。” 江南,简园。 刚下过一场雨,房间里潮湿、阴冷。 哑婆打开房门上的窗口,扔进去两个冷馒头。 手被里面的女子捉住:“婆婆,谁把你弄哑的?放我出去,我帮你杀了他。” 哑婆瞳孔一凝,第一次没在送餐之后急着走。 云幻儿勾起嘴角,终于,她猜对了。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 本以为不会再管她的哥哥,将她从国舅府带到了江南,她以为自己迎来了新生。 可是云峥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他将她关在这里,房门紧锁,每天只有一个不睡说话的老太婆,送两个馒头和一碗冷水。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却连一副堕胎药都求不到。 她明白了,云峥这是要折磨她。 血脉至亲的妹妹,比不上那个同床共枕的云枝。 云峥将云枝与他渐行渐远形同陌路,全都怪到了她身上。 云枝死了,她更加不可饶恕。 最后是她自己撞上尖角,才终于杀掉了那个魔胎。 云峥到底在哪里呢? 或许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留她一命已经是看在血脉亲情上。 可是好不容易离开国舅府那个魔窟,她不要被困一辈子。 想从这里出去,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哑婆。 她刚开始利诱,许诺她金银财宝,后来问她需不需要儿媳,她还可以再生。 或者想治好嗓子,换个地方生活…… 三个月了,她第一次猜到了这个人的心坎上。 云幻儿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吗?就是因为我喜欢杀人。” “你有多少仇家都可以告诉我,只要放我出去,保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第189章 轩辕藏宝图 因为赵思怡与曹敬之的结合,大理寺卿门生为成王保驾护航。 加上长公主的鼎力襄助,成王江南巡贪取得一定成果。 但这一声势浩大的举动,惹恼了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巡贪之路怨声载道。 风声鹤唳中,姑苏发生一起惨绝人寰的灭门案。 但那并不是多么显赫的人家,也没有强大的背景,理所应当被掩埋进历史的尘埃。 丁小的父亲曾是九州镖局总教头,她虽因养胎闭门不出,但传授佛手许多奇招。 佛手出身杀手宗门,前世今生的经验结合杂糅在一起,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被练得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但成效也是显着的。 经她练过的新兵,排兵布阵时,执行度和完成度都是同期中的翘楚。 在最近的一次演练中打败了鸦城原来的老兵。 连范大志和徐洋这样毋庸置疑的军中硬汉,看到佛手都腿肚子转筋。 廖宽说:“前线压力日益增大,派八千士兵奔赴战场。” 云枝怒:“不是,尖刀营呢?不练了?” 这位老将的脸上浮现痛苦和无奈。 “马上就到冬天了,戎月人的牧草被埋进厚雪,河流很快会结冰。” “他们终日里无所事事,加之食物短缺,更加杀性大涨。” “若是不能将他们打出去,我们谁都无法见到明年的春天。” 云枝握紧了拳头:“我要去。” “别胡闹。” “什么叫胡闹?我的兵要去前线,我躲在这里?” 廖宽摇头:“你不能去。” 争执不休之时,成陵关大捷! 这是桓朝收复的第十座城池,也是丢失的十七城中最繁华、最险要、最大的一座城池。 ——北骁王的王府所在地。 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鸦城这座前线的后方城市也陷入了沸腾。 战争初始,鸦城以北十七座城池失守。 鸦城防线几乎被突破。 北骁王牺牲了一个儿子,换来深陷南方战场的北骁军的驰援。 战线稳定在鸦城北门,艰苦卓绝的往北推进。 成陵关是北骁王王府所在地,这座城市的收复,让我朝子民看到了战争胜利的希望。 朝廷这时候又开始不做人了。 送到北境的粮草越来越拖沓。 一来数量不多且分散,二来,朝廷借机向北骁军的地盘安插人手。 鸦城也不例外。 费序这个曾与北骁军同生共死的九品芝麻官,没有迎来迟到的嘉奖,反而被打成亲北派。 朝廷武将左其光一到,他就被剥夺了与廖宽同治鸦城的兵权。 廖宽同样受到掣肘。 且左其光以牝鸡司晨有违天和,革了佛手的职。 来鸦城这么长时间,云枝第一次收到赵玦的亲笔信: 【不要冲动,北迁成陵关。】 武振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锤哥赶快收拾收拾,我们今夜就走。” 云枝却摇头:“我不能走?” “锤哥……” “鸦城是运送粮草的要疏,我若走了,费序一个人恐怕顶不住左其光,到时候他们一收口子,我们的粮草就彻底断了。” “可是……” “我是长公主的人。” 云枝看向天际的乌云,今夜又有一风雪。 “我是长公主的人,比廖将军抖好使,必要的时候,我可以送左其光归天。” 但丁小和佛手必须离开这里,去哪儿却是个问题。 北境的形势比她预料的复杂,本想带着佛手拼一番功业,现在却害她被打压。 丁小肚子里有北骁王的孙子,但她与华霄的感情确是个谜团。 小陶跑过来:“云大哥云大哥,我们大人找!” 云枝走进隔壁县衙,看着里面萧条的景致。 任何人都可以离开这里,唯独费序不能。 他是这里的父母官。 这两个月他勒紧裤腰带,连一棵花木都舍不得栽种,从犄角旮旯里抠出一些银两,将鸦城的城墙和城门加固了一遍。 可他没有得到朝廷的褒奖,被左其光指着鼻子骂心思不纯。 他已经两天闭门不出,不知是何等的苦闷。 “弟弟可算回来了,你看这个。” 他丝毫没有颓废之色,一脸精光,跟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 好在现在是吃饱饭了,没有了当初的一脸菜色。 他手上一张羊皮纸,跟献宝似的。 云枝打眼一瞧,“轩辕宝藏地图?” 轩辕乃是前朝国姓,王朝都灭了三百余年了。 云枝不太信得过的皱眉:“你哪儿来的?地摊上买的?” 费序一生气,羊须胡子就乱飘: “大锤弟弟忒看不起人,这是有人专门送来的!” 这人云枝也算看透了,有情绪的时候就叫人家大锤,高兴的时候就一口一个云弟。 “谁啊?人在哪儿?” “不知道,我今日一打开书房就放桌上了。” 云枝大惊,冲出去大喊: “踹气儿的呢?集合!” 武振几人刷刷刷从四面八方聚过来,“锤哥何事?” “你们都是废物么?让人呜呜呜呜……” 费序将嘴给她捂住:“没事没事,都散了吧。” 将人拉进屋,还神秘兮兮关上门: “你嚷什么?这事儿先不能声张!” 云枝眉毛差点竖起来:“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往你屋里放了东西,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能不声不响取你性命!” “你身边十七个人,加上小陶十八个啊,连声动静都没听见,这不恐怖吗?” 费序掏耳朵:“你小点声,嚷得我耳根子疼。” “总比脖子上弯大个疤来得好!” 云枝说着就要打开门,费序忽然说: “我区区一个县令,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 云枝回身拿起桌上的书卷成圆筒:“你说什么?老子费劲巴拉在这里保护你,你说这种话?” 费序缓缓坐下:“实话嘛,云弟别生气,鸦城现在兵马上万,更不用说前线几十万大军,咱们粮仓却快见底了,就算有老百姓送来的也杯水车薪。” 他叹了一口气:“如果这张地图是真的,我们只要能搞出来,就能向海外买粮。” “云弟,放榜之后那些同年全都不肯往北走,一来这里是北骁军的地盘,没前途,二来这里正值战乱,朝不保夕,可这里是我们的边境,这里有我们的百姓啊。” 第190章 有钱不取是哈儿 云枝打开门,朝武振等挥挥手: “没事儿,先散了吧。” 回头坐在费序身边:“其实,轩辕朝最后埋藏了大批宝藏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只不过这都几百年的事了?就算有也早被掏空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真的,人家干嘛不自己取,反而拱手送给咱?” 费序见有门儿,赶忙掏出地图: “你看,这里离我们近,不管真假,探一探总不吃亏。” 云枝看着地图上的山脉,千延山,正在鸦城西南。 周围就鸦城军队充足,从这里派兵过去,确实合情合理。 如果得到这批宝藏,再也不用看朝廷脸色,北骁军能甩开了膀子跟戎月拼到底。 戎月趁着我朝天灾发动战争,完全无视了战争伦理。 打到他们灭国都是活该。 云枝可太心动了。 可是,“老兄啊,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馅儿饼,除非里面包的是阴谋。” 费序抱起衣服下摆坐在她 身边:“我知道,可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焉知这不是某个江湖豪杰送给咱的?” 云枝摸着下巴。 探一探完全可以,但有件事得先说好。 “万一真有这批宝藏,算北骁军的还是朝廷的?” 费序突然就沉默了。 云枝起身准备走。 费序拉着她重新坐下:“咱来这里也有两个多月了,朝廷的关文已经到了,但该配给我的署官衙役一个没有,光让我自己想办法,连俸禄和重建县衙的钱都要北骁军先行垫付。” “什么意思?” “朝廷已经放弃我了,或者说,我一开始就没入人家的眼。” 他自嘲一笑:“我苦读二十余载,考了五次才中,还是个二甲末等。” “我没有家族,没有靠山。” 云枝抿着嘴唇。 费序说:“刚开始知道你是长公主的人,我还高兴了好几天,以为朝中有人好办事,可又如何?” 他站起来,悲怆的仰着头,背影有些凄凉: “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经历了内乱、瘟疫、干旱,财政不堪重负,今上……” 云枝却不得不打断他:“文人向来反复无常,朝廷如今不管你,可这批宝藏若是真的,你在其中居功至伟,就算此前的功绩无法上达天听,办成了这件事,再也无法掩盖你的光芒。” “你苦读二十余年,为的不是名扬天下衣锦还乡?如果升至中枢指日可待,你会不会挥刀杀向北骁军,就像现在朝廷中那些人一样?” 费序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你虽是长公主的人,倒似乎偏向北骁军?” 云枝不说话,沉默代表了她的答案。 费序点头:“如今我们周围全是北骁军,我唯一能倚重的只有你,你身边的三个保镖若动起手来,将地图抢去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大实话。 云枝缓缓道:“焉知你来鸦城之前有没有受到某些人的秘密授意,这个宝藏到底是不是一个鱼饵。” “今上视北骁军为眼中钉,虽然现在不得不倚靠,但胜利之日赏无可赏,北骁军拿到这座宝藏,有心之人稍加利用,他们不反也得反。” 费序眼尾轻颤,拿着那张羊皮地图。 “没有。” 云枝冷声:“实话跟你说,给我派保镖的人曾经被我摆了一道,我不信他还会往我身边送泛泛之辈。” “所以,我不相信这张地图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骗过那么多人,凭空出现在你的书桌上。” 费序一下子败下阵来。 “你真聪明。” “谢兄长谬赞。” “你第一次这样唤我。” 云枝垂眸。 费序说:“不管有没有,我保证以后不会有。” 云枝道:“你没有亲随没有自己的势力,说不定只是别人棋盘中的一颗小小棋子,我怎么相信你?” 费序急道:“你不相信我又能如何?宝藏就在那里,难道甘心不取?” 费序将藏宝图放进她手中:“王朝更替有他自己的规律,这天下黎明不属于某个姓氏,而应该属于一个明君。” “历史的车轮不可抵挡,赵姓还能执宰天下多少年,北骁军反与不反 ,不是我们在这里关起门来说了算,天命说了算。” 费序闭上眼睛:“若真有,你也不必回鸦城了,带去成陵关吧。” 云枝怔怔看着他。 费序凄然一笑:“打赢这场战争最重要,此时此刻,天大的事也要为这件事让步。” 云枝拿过藏宝图,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 他们似乎都走到了抉择的岔路口,可他们分明才同行短短三个月。 云枝回了自己的院子,先叫来武振,交给他一张卷轴: “你派谁去我不管,垂南道武阳县费家坡,去给我查。” 武振打开卷轴,上面赫然是费序与小陶的画像。 他卷起来:“查什么?” “他们的家眷宗亲去向何方,如有被幽禁陷害的,务必设法营救。” 小陶先不说,费序年过而立,不应该孤身一人。 “是!” 随后找到佛手商量,听完,佛手简直怒其不争: “你管他真的假的,有钱不拿是哈儿,先搞到手再说!” ??? 云枝总觉得,自己被骂了? “哈儿是什么意思?” “家乡话,大聪明的意思,地图拿来我看看,快去筹集人手,左右我现在没别的事,事不宜迟咱们快出发啊!” “你就不怕是个陷阱?” 佛手请她坐:“来,咱们逐条分析,第一,如果藏宝图是费大人原来就有的,他为什么给你不给左其光?” 云枝沉吟思索后回答:“因为他对朝廷的做法灰心了,他不信任左其光,信我,或者说比起信任我,他宁愿赌一下北骁军。” 毕竟上次华霄来这里一趟,怎么对她的有目共睹。 佛手恍然大悟的点头:“下一个,如果真如费大人所言,是某个无名英雄送来的,代表什么?” “他想干好事?” 佛手眼珠子直转:“万一是个坏人,藏宝图是假的,图什么?” 云枝这次答得很快:“取宝人!” “对,就是这样!” 佛手打了个响指:“目前看来能图的也只有你了,你不去,禀了廖将军,我当先锋。” 第191章 这是二皇子的意思 云枝看出来了,佛手根本就什么思路也没有,两只眼睛全盯在藏宝图上。 完全是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捋。 整了半天还要把她踢出行动,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别欺人太甚!” “嘿嘿 ,”佛手给她顺毛:“咱俩从来是你动脑子我动手,亏你还想到来找我商量,走,找廖将军。” 这事儿靠她和佛手两个是办不成的,加上武振那几个也够呛,是得找廖宽好好唠唠。 云枝拦住人:“那要不要跟他说?” “云大锤,我一来你的脑子就歇菜了是不是?我来之前你是挺聪明的吗?” 云枝理所应当的说:“脑子用多了有些透支,你来了不正好换我歇歇嘛。” 佛手抄起板凳:“你再废话……” 云枝拔腿就跑,望着天空宽面条泪。 “明明在京城的时候对人家很温柔的啦~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嘛~~” 中军府,廖宽正在长吁短叹。 左其光到任才刚刚三天,老部将已经排着队的上门,找他诉苦了。 范大志和徐洋两个胸无点墨的蠢货,一着急就是‘求将军下令,让咱上前线去’。 他不想去前线吗? 啊? 可是不把鸦城守下来,等着别人断我们粮草吗? 发脾气谁都会,忍辱负重才最难。 云枝到了跟前,总觉得平日里父亲一般宽厚的廖将军,如今看起来十分颓废。 挥挥手,又挥挥手。 “廖将军?唉老廖,咱们的粮草有着落了,你到底要不要听?” 廖宽就跟回光返照一样。 “粮草?怎么回事?” “费大人偶得一张前朝藏宝图,你看……” 廖宽听完,招来军师。 军师听完双眼发光:“前朝埋了个大宝藏这事确有耳闻,只是地址不知道,传什么的都有。” “这张藏宝图看起来不像做伪,问题是廖大人哪里来的?” 云枝决定袒护老兄弟一把:“不瞒二位,是有人送进县衙的,老费也不知道何方神圣。”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云枝一下子想到京城的长公主府,自己也曾有过相似的经历。 不可避免的想到一个飘逸儒雅的男子,心中一痛。 不知今生还有没有再见的可能。 旁人不知道,廖宽心里可是门儿清。 云枝选走的二十个人,个顶个全是好手,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放东西? 这云大锤没说实话啊。 高低眼、小人相。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这批宝藏要是真的,北骁军再也没有粮草之忧。 而且小将军如此看重他,二皇子的海东青整日介在鸦城的天空盘旋,这是个上头垂青的主儿啊。 谅他不可能吭到北骁军头上。 “管他真假,先探再说,云大锤。” “属下在!” “我派一百人给你和佛手,务必探得实情!” “属下遵命!” 佛手抱拳:“将军容禀……” 云枝按住她的手:“我们的事到时候再商量。” 说着朝她一眨眼。 不让她去,那是不可能的。 廖宽连夜点兵。 可惜了丁小有孕在身,否则带上她云枝睡觉都更安心。 但她不能留在鸦城,让吴爽带着六个人送她去成陵关。 “为什么忽然急着走?” 云枝简单与她说了:“要真是冲我来的,留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丁小抓着她的手:“我也要去。” “不行,”云枝摸着她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你不能有任何闪失。” 丁小的手抓得更紧:“那我在成陵关等你们,你们一定要回来。” “好!” 点了六个人留给费序,并与廖宽密商: “随时注意他的动向,必要时刻,绑了他给我送到成陵关,只有一点,人要好好的。” 廖宽点了范大志和一个百夫长牛二娃,另外一位副将陈开,三人领一百人听云枝号令。 云枝带了佛手和武振等八人,再加廖宽的军师公门学,一百一十三人化整为零,于黎明之前在西郊森林里集合。 离开了珲县地界,佛手直接点了云枝全身大穴。 武振的暗器已经到了指尖。 “武大哥,你们送她去成陵关。” 武振以为她要独吞宝藏,佛手翻白眼: “我一个人打得过廖将军的一百精锐?” 是这么个道理,武振默默收起暗器。 云枝全身不能动弹,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滔天的愤怒。 佛手拍她脸蛋,“瞪我也没用,就不让你去,一回两回运气好,可不敢赌你永远运气好,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你就是个累赘,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武振这厮,领五人脱离了大部队,带着云枝北上。 留下两人策应。 翻过了两座山,云枝终于恢复了力气,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走。 武振跪在去路上:“锤哥恕罪,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云枝一言不发绕过他。 武振几人跪成一排:“锤哥不用担心,嫂子绝对不会有事。” 云枝有一瞬间脑子差点糊了。 处了这么久,或者赵玦没给他们交底? 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可是你先等等! “你说啥玩意儿?为什么说佛手绝对不会有事?” 武振咧嘴露出大白牙:“藏宝图是殿下叫咱放的,只想考验一下费大人,他要找廖将军呢就没事,要找左江军呢,咱就送两人一起归天。” “宝藏么自然也是真的有,是殿下准备给北骁军的军粮,而且接应的人已经去了。” 云枝简直目瞪口呆。 “所以锤哥你安安心心的啊,咱们去成陵关吧,嫂子会平安与您汇合的。” 云枝在马背上呆了半天,越想越气啊。 赵玦有事不会好好说吗?害她和佛手在那里分析来分析去。 白费那么多脑子了。 “既然不会有事,那我就等着他们一起。” 拗不过她,武振几人只好依言跟随。 三天两夜之后到达千延山下一处小镇。 此处少数名族与汉族混居,建筑很有民族特色,家家户户大门上挂着牛头鹿头辟邪。 根据地图,宝藏就在这山里,佛手等人已经进山。 云枝住进小镇唯一一家客栈。 是夜大雪,云枝在火炉旁烤着土豆子和红枣。 “赵玦什么意思?拐这么大个弯儿给北骁军送粮草,他想做什么?” 武振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吭声。 云枝也不指望他能说实话。 那家伙心思如此深沉,说不定武振根本不知道。 她只是在考虑自己的去路。 第192章 携宝入关 这时候扯呼才是最正确的,奈何丁小已经去了成陵关,与佛手也是说好在那里汇合。 如果云枝中途跑了,赵玦会放过她们两个人吗? 所以说,那种在皇室倾轧下长大的男人碰不得,谁都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三日后,佛手等人形容狼狈,但满载而归。 从成陵关派出的人手也到了,想跑都跑不成。 云枝和佛手可以说是被押着去成陵关。 刚出土的宝藏一半同往,一半被人分批带向邻国买粮。 公门学和陈开带着一百将领回鸦城。 分别的时候,范大志拉着云枝的手一把鼻子一把泪: “往北更靠近边境,你还没有看到哥哥成婚,千万不要死在战场上啊……” 武振气成了牛鼻子:“你别咒人好不好?成陵关再怎么说也是王府驻地,还能二次失守不成?” 范大志抹掉眼泪:“嗷,那是不让我大锤弟弟上战场的意思啊?好的好的,他虽足智多谋,但身板儿着实单薄了些,此去望武大哥多多照拂。” 徐洋就是那刀疤胡子萝莉音,这些时日被佛手收拾得服服贴贴。 他挤眉弄眼:“教头,鸦城没有你施展的地方,但王爷是个慧眼识珠的,此去必定官运亨通。” “你的前程哥哥是不担忧的,就是你跟大锤两个……” 佛手斜眼望过去,只见他一脸便秘的神色: “哥哥不怕跟你说句知心话,这世间男儿,没几个能容得下婆娘比自己能干的。” “大锤弟弟已经是男人中的翘楚,没想到你比他更胜一筹,现在大家都年轻,胜在新鲜,可以后老夫老妻了,难免不满你压他一头。” “这要想夫妻和睦啊,你听哥哥过来人的劝,平时小意体贴些,别太要强啊~” 念叨完佛手犹不放心,还要去找云枝。 佛手一脚踹在胜哥屁股上:“别听,是恶评。” 云枝的马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她回头扯着嗓子: “我的第一大药房,你们帮我照应着啊,别让里面人受欺负了啊——” 一路上,佛手被人严防死守,没有任何单独接近云枝的机会。 武振几人更是不错眼的盯着云枝。 其实他们多虑了。 从橘城一路送粮北上,是需要关文的。 顺着佛手和丁小的来路就能找到晴樟雪桐,云枝可赌不起。 八日后到达成陵关。 华霄亲自迎接。 战事顺利和财物充盈让他轻松了许多:“行啊,廖宽说你运气好,真不是盖的。” 云枝蹙眉,他难道不知道宝藏是赵玦的? “你老大呢?” 华霄说:“殿下办事去了,给你安排好了住处,随我来。” 云枝气得冒烟:“他这么忙啊?那我走?” 华霄拽紧阿胜的缰绳,眼一眯蹦出寒光:“你再敢跑试试。” 云枝肩头一痛,挨了一粒花生米。 她往华霄背后一看,见一辆马车掀开个缝儿,里头巧笑嫣然,朝她扔花生米的可不就是丁小。 她打马跑过去:“到了几天了?身子难不难受?” 丁小笑着,气色很好:“你放心,我已经置好了宅着子,随我去吧。” 要说有钱的好处可太多了。 鸦城分别前,云枝让丁小到了这里先置一处宅子,这样来了之后无论 什么局面,有自己的恒产,干什么都硬气。 “好嘞!” 这冰天雪地的,云枝骑了几天马,着实累坏了,翻身上了马车躺下。 “啊~舒服~~” 华霄第一次见到丁小如此温和的模样,她居然不是骑马,而是乘马车。 迟疑着走过去:“丁小,你不适应这里的水土吗?你生病了吗?” “……我很好。” 云枝以眼神询问:他还不知道? 丁小摇头。 云枝恶声恶气:“甭废话,已经到你们地界儿了,让佛手上来!爷爷要回家洗澡睡觉!” 佛手跳上马车,几人扬长而去。 华霄怔了好一会儿,落寞的低下头。 成陵关不愧是北境第一城。 城市规模不是鸦城可比的。 这里曾经沦陷,刚刚收回,百姓在沦陷期间死伤很多,房屋也破损极大。 眼下百废待兴,正在重建。 与如火如荼的重建相伴的,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绫。 相隔只有几天的路程,但这里的人与鸦城有更大的区别。 他们的五官更加深邃,有许多异族特征。 无论汉人还是别的民族,一个个神情哀恸而肃穆、坚毅。 云枝和佛手看得心中很难过,一路沉默着来到丁小购置的房子。 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院落,庭前一棵高大的柿子树。 上面还挂着成熟的柿子,覆盖着霜雪,如同一幅写实的水墨画。 武振等人进来转了一圈:“还不错,离枣园也不远。” 云枝疑惑道:“枣园?” 武振解释:“咱们殿下的府邸。” 云枝去瞧丁小,丁小无辜耸肩: “买之前我可不知道,他们没说。” 指向护送她来这里那几个。 那些人被点到,一个个左顾右盼。 云枝在回廊坐下:“现在你们几个回鸦城,好好守着费大人,如果他出个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 “是!” 武振几人旁边安排住处,云枝进了屋,里面炉子烧得暖融融的。 问丁小:“你不告诉华霄?” 丁小摇头,“我乘马车,也就比你们早到一天,忙这里还顾不过来呢,谁有功夫管他啊。” 云枝佛手二人打趣的看着她,直到丁小脸都红了。 云枝转移目标,跟佛手商量: “北骁军的军粮是不用愁了,打败敌人迟早的事,我们走?” 武振的声音隔空传进来:“北骁王有请,云大锤、佛手王府觐见。” 两人腾身而起:“我去——” 云枝急得打了几个转,佛手不解: “你怕什么?他还有三头六臂不成,见就见了有什么可怕的?” 云枝挥手:“你不懂,听闻北骁王心思深沉狡诈多谋,我如此年轻英俊、足智多谋的,他要是看上我之后慧眼识珠,非留我下来干一番事业,咱可怎么办?” 丁小捂嘴偷笑,佛手翻了个白眼就往外走。 云枝边追边道:“哎呀呀怎么办嘛,这里可是在打仗的呢,人家上了战场有几个小脑袋够砍哦~” 第193章 北骁王 听闻北骁王野心勃勃,王府比都城皇宫还宽阔奢华。 云枝一看,确实有那么几分意思。 因为土地不那么金贵的原因,北骁王府占地极为宽广,宅子里能跑马。 这里依山傍水,建筑比中原更为粗犷。 保留了许多原来的山水风貌。 但只要仔细一看,连假山都由玉石堆砌。 好在戎月占领这里后,将此处作为发号施令的中枢。 因此幸运的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 那现在就很有意思了。 赵玦一个皇子帮着北骁王,造不造反?造了反谁做主? 他还是北骁王? 他在北境应该是很自由的,华霄这个北骁王幼子都是他的跟班儿,一回二回去京城,华霄都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 与在京城药铺里做学徒的北骁王世子比起来,待遇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赵玦也是个奇人,粮草不给亲爹给北骁王,就差把造反两个字写在脑门儿上了。 前院有一个巨大的湖,现在湖水全结了冰。 云枝想到京城长公主府的昌平湖,便轻易地想到那些与之相关的人。 如果北骁王反了,长公主和赵静喜赵思怡这些皇室女子会是什么下场? 奉英殿的屋顶花纹是四爪水龙纹,北骁王在偏殿的书房接见了她们二人。 他五十多年纪,脸上和手上都有愈合的伤疤。 他脸上的皱纹很深,有一双杀气腾腾的灰色的眼睛,头发却乌黑茂密。 两人行过礼,上位长者发出威严的号令:“平身。” 他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直取要害: “你们送来足够支撑百万大军的军饷,解了北骁军之困,想要什么奖赏?” 两人面面相觑。 听着这意思,北骁王也不知道藏宝图是赵玦给的? 赵玦不地道啊。 也不事先通个气,人影都见不着,搞得她们现在这么被动。 对了暗号,佛书垂眸不语,全靠云枝发挥。 云枝一清嗓子,假大空的话张嘴就来: “家国危亡匹夫有责,只要能打败敌人,个人荣辱不值一提,但王爷如果非要奖赏,您看着给便是了。” 北骁王哈哈大笑,声振屋梁, “既然两位如此谦逊,左右现在战事吃紧,后方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 “唉唉王爷,多少给点儿,大冷的天儿我们深山老林的钻,也不容易呢。” 老王爷鹰眼微眯,云枝顿时头皮发麻。 “来人。” 云枝有些腿软,悄悄看,发现带刀侍卫抬进来两个箱子,跟佛手他们带出深山的有点像,底下还沾着污泥。 “这两箱算是你们的奖赏。” 云枝佛手惊喜交加,齐声道:“王爷大方!” 云枝道:“不过我们带着不方便,不如请王爷帮个忙,折成银票。” 北骁王点了点头,交代手下去办。 他看一眼佛手,回到书桌旁: “听闻你在鸦城练兵卓有成效,来这里也别闲着,一会儿去军中报道。” 佛手看向云枝,云枝迟疑的点头。 人家的地盘儿上,不答应会不会掉脑袋啊。 佛手行礼:“是。” 说完佛手,北骁王让她先出去,单独留下云枝。 书房里落针可闻,云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陛下给我儿赐了一门婚事,可听闻,我的儿媳被你陷害失身于乞丐?” 云枝头皮发麻,太阳穴嗡嗡轰鸣,竭尽全力才维持住镇静。 “二殿下与小将军都知道,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相反我还救了许多人。” “哼!” 北骁王扔下一张奏本,在空旷的书房里发出轻轻的回音。 “巧言令色。” 云枝背脊越发挺拔,与那无形中的威压抗衡: “请问我做了什么危害您和北骁军的事,如何当得起这四个字?” “没有危害过我本人,就是光明磊落吗?永安侯府怎么倒的,你如何颠倒黑白,云姑娘这么快就忘了?” 云枝死死咬着嘴唇内侧的软肉。 千防万防,没防住这坐镇边疆的实权王爷,竟然是跟永安侯府一个阵营? 那她兜了这么大一圈,岂不是自投罗网? 赵玦误我! 直到嘴里有了淡淡的血腥味,她才艰难开口: “民女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北骁王冷冷的看着她:“你的手下是个能人,她留下,你带着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宝归隐吧。” 云枝的指甲陷进手心:“王爷的意思是让我走,还是让我彻底消失?” 让她生,还是死? “哼,你这妮子太小看人,本王还不至于做那等……” 大门“嘎”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大步走进来: “好端端的父亲吓她做什么?” 北骁王脸上的冷意顿时消散,无奈叹道: “她又不胆小,犯得着你来解围?” 华霄走到云枝身边站定:“爹,殿下深入敌后九死一生,你在这里为难他的女人,让他知道了岂不坏事?” 北骁王有些没脸的扶额。 云枝惊骇:“你说他在哪儿?” 华霄侧身面相云枝: “他带着精兵良将深入戎月,才能与我们里应外合击败敌军,你要问我具体在哪儿是真不知道,除非他传信。” 云枝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咬牙切齿:“王八蛋!” 敌后多危险啊,他小命不要了? “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冒失了,这么危险的事儿,人家亲爹还在这儿呢。 华霄一时理亏,“那……所有人都知道我跟他形影不离,我要是也消失了,敌人不就猜到我们去哪儿了吗。” 云枝脑门儿一突一突的,面对北骁王: “方才失言,请王爷和小将军恕罪。” 北骁王伸出右手挥了挥,笑道: “恕什么罪啊,刚刚逗你玩儿的,别往心里去啊,来了就好好待着,阿玦很快会回来的。” 华霄送她和佛手出王府:“我爹视老大亲儿子一般,真就是趁他不在逗你玩儿玩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阿角,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能啊,怎么叫都行,就老大回来你别告状。” 云枝眼泪止都止不住:“他真的会平安回来吗?” “会的,你相信我,那个……这里虽然收复了,但什么势力都有,说不定还有朝廷眼线,再委屈你做段时间的男人。” “哦。” “还有,那个……丁小挺好哈? 第194章 华霄的未婚妻 操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云枝边擦眼泪边翻白眼: “挺好啊,吃得好睡得好,人都胖了一圈。” 华霄伤感的垂下头。 云枝与佛手对视一眼,均是心里‘哦豁’一声,怎么个意思? 两人孩子都造出来了,怎么看着跟吵架了似的? “你啥时候去见她,有什么矛盾好好谈谈嘛,说开就好了?” 华霄提步往前走:“上次分别,她说这辈子不用再见了。” 佛手真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宝贝: “她要不想见你,来这里做什么?” 华霄眼睛一亮,很快又寂灭。 她不懂,都睡过之后还说那种话,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且现在危机四伏,北骁军的前路不知道在哪里。 给不了她安稳的未来。 “我派几个侍女去照顾你们,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佛手连忙拒绝:“不要不要,我们自力更生习惯了,有外人不习惯。” 侍女到了,丁小不就露馅儿了吗。 虽然那是迟早的事,但什么时候说是人家自己的决定。 华霄劝道:“还是送吧,天寒地冻的,你们做饭都不方便。” 云枝没表态,他便唤来一名属下去向管家传令。 佛手得去军营,华霄亲自带她过去,让另一名属下送云枝回家。 云枝回到小院儿,一边分银票,一边问丁小: “你上回跟阿角说啥了?他明明想见你,愣是不敢来。” 丁小抿唇,只一言不发。 很好,你们就耗去吧。 下午,王府大管家带着十个仆从过来,华霄本人一同,还带了个府医。 但两人却不在家。 云枝出门去了。 她的本意是留下丁小,那华霄来的时候只她一个在家,不想露面也得露面。 两人一见上面,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因此故意隐瞒华霄会来的事。 谁知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丁小就出了门。 武振几个分了两拨,一拨跟云枝走了,一拨还在院子外头。 或许回了老巢大家都松懈了不少。 丁小偷偷溜出来的,谁也没发现,以为她还搁屋子里窝着呢。 丁小在买东西。 整个城市刚走了贼,货物奇缺。 但凡想要的东西都价格昂贵。 好在对于如今的她们来说,高昂的价格是最不值一提的缺点。 丁小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王府附近。 还真不是故意的,实在对这个城市太陌生了。 她已经五个多月了,但她自幼习武,并没有显怀到夸张的地步。 冬天又穿的厚,她有心掩饰,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她犹豫了片刻,想着要不要与那人道个别。 仔细一想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了。 刚转身,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口。 大门侍卫殷勤的搬来下马凳:“表小姐来了,快里面请。” 一个华衣少女由侍女扶着下了马车,巧笑倩兮: “阿角果真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昨个上午到的,这会儿出门办事了,一会儿肯定回来,表小姐快里边请。” 云枝也机缘巧合的走到了这边。 实在是越靠近王府这边越繁华。 她易容的装备耗得差不多了,过来找找有什么能补上的。 正好看到丁小。 她三两步跨上台阶:“刚刚那位是谁?” 侍卫上午见过她,对大名鼎鼎的鸦城云大锤印象十分深刻: “那位呀?咱们小将军的表妹,青梅竹马,听闻也是小将军的未婚妻。” 丁小转身就走,云枝仰天咆哮: “王八蛋啊——” 华霄赫和大管家在小院外头站了大半天,冷得脚都僵了。 云枝黑着脸现身:“滚。” 华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惹你了姑奶奶?我带了府医给你们……” “人带走。” 华霄瞪着眼睛盯着她:“丁小说的?” 云枝点头。 华霄也不废话:“走。” 他负气离去,丁小才现身,云枝叹气: “真要这样?” 丁小进了屋,云枝以为她会很伤心的哭一场,谁知她没有。 这更吓人了。 佛手今日才去军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眼下连个打商量的人都没有,简直愁死个人。 丁小很平静的开始收拾包袱。 云枝魂飞魄散:“你要干嘛?” “得知他过的好,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我回去找全大哥,小半年没见了。” 原来她已经‘死’了这么久了。 云枝有些物伤其类的感伤,“我还有些事要办,否则……我找几个人送你。” 丁小很柔和的笑笑:“不用,后方贼寇已清,我一个人还走得快些。” 云枝垂着头:“不能骑马,得坐马车,别急着赶路,慢慢走。” 丁小抚着她的脸:“小姐,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天下午不散之宴席。” 云枝哭了:“孩子已经成型了,打胎伤身,你以后要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会很辛苦的……”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有全大哥和郑国哥哥他们。” “而且,”她温柔的抱着自己的肚腹:“我很期待他的到来,并不会觉得负担,只求你不要告诉阿角,让我能将这个孩子养在身边。” 云枝更加难过:“他长大了,若是……” 丁小眼底有了泪意:“谁说我会一直一个人,这世上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 决定好明日一早走。 云枝赶忙出门买特产,家里有一辆马车,但内饰十分简陋,回京路途遥远,里面得弄得软软的、热乎乎的。 武振见这架势不得不打听,张一回嘴被瞪一眼。 晚上佛手回来,晚餐丰盛得简直有情况。 云枝和丁小都是厨房杀手,现如今的成陵关能弄到这么多好吃的,不知道花了多大一番功夫。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云枝简单说了,今日得的银票分了两份出来。 一份给丁小,一份给佛手,还余了很大一份给费序。 赵玦不在,不好问北骁王如何赏赐费序,但他一个京官,有宝藏线索却擅自送给北骁军,传回京城肯定是要掉脑袋的。 这份功劳多半得先扣她头上。 别的地方委屈了,他缺钱,得多给他一些。 丁小说,“当初在京城,您已经给了我很多了,这次的行动我没参加,无功不受禄。” 云枝塞进她手里:“给我侄子的。” 原来这是散伙饭。 佛手放下筷子:“不是,你们这俩二货,华霄那种一根肠子从头通到底的人,真有未婚妻能瞒这么久?” 第195章 阿角知道了 云枝一时哑然。 对哈,她到底怎么被带进牛角尖的? 丁小平静的说:“其实最主要的,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虽有长公主庇护,我到底是有案底在身。” 佛手怒:“放屁!华霄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犯的事儿能比你少?” 云枝点头,对哦对哦。 而且他们的旧主是赵玦,不仅丁小,连全大郑国等人一道,待在北骁军治下才是最安全的。 可丁小还是摇头。 云枝刚冒出头的小心思又被摁了回去。 听闻女人怀孕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这个时候别人怎么劝都不好使。 还是慢慢来吧。 到底被乱了心曲,夜里谁都睡不着。 丁小披着大氅在院子里转圈,阴影里忽然传来一声顽皮的招呼: “睡不着啊?” 她猛地抬头,心神大乱。 华霄跳下墙头:“藏了这么久你都没发现,我是不是长进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她几乎是立即就发现了藏在马车底下的赵玦。 老大的身手毫无悬念的胜过他,丁小的机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丁小神色复杂:“你来做什么?” “我……我也睡不着啊。” 月色幽微,华霄缓缓走近,积雪在他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 “月色正好,咱俩比划比划?” 比划你妹! 丁小简直无力吐槽,转身回屋。 华霄欺身靠近,丁小只好转身躲避。 行动间大氅飞扬而起。 华霄猛然发现她身上异样。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她隆起的腹部,只觉浑身凉了个透: “你……云大锤……应该没这个功能吧?” 趴在窗台的云枝差点破窗开骂,被佛手扔回床上: “闭嘴!让他们自己解决!” 云枝挽袖子挣扎:“我闭嘴我闭嘴,让我看看他狗嘴里到底还要吐什么象牙!” 丁小气得想笑,翻了个不伦不类的白眼,转身要回屋。 华霄追上去拦住她,眼睛都红了:“谁的?” 丁小气极:“狗的!” 华霄浑身着了火一般烧起来,整个人腾云驾雾的飘在空中: “我……我的?” 丁小绕过他打开门:“说了是狗的!” 关上房门,周遭一下子寂静。 丁小伤感的抱着自己,忽然听见一声狗叫。 一声不罢休, 接连不断:“汪汪!汪汪汪汪……” 泪水越积越多,终于决了堤。 她打开门,夜色下的男人泪流满面。 他上前一步抱住丁小:“我的老婆孩子!大爷的我有老婆孩子了呜呜呜呜……” 丁小又哭又笑:“松开,王八蛋!谁是你老婆孩子……” “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认了!” “王八蛋!姑奶奶抽死你!” “啊!那就是我的!” “你……” 云枝回到床边,倒进被窝吸了吸鼻子。 佛手坐在床畔:“感动了?” 云枝拉被子捂着脸:“才没有。” 佛手脱了鞋躺上床,“口是心非的家伙。” 云枝悄咪咪擦了泪:“佛手。” “干嘛?” “我们为什么要生在这乱世,呜呜呜战争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她设想了一万种可能。 赵玦在前线,在打仗。 他或许会受些伤,刀剑无眼嘛,但没关系,只要留口气就行。 万万想不到他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深入敌后。 那里可是敌人的大本营。 怪不得上辈子会死在战场,就他这种做派,根本就是嫌命长。 佛手也很感伤。 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一直没有什么真情实感,将这一生当做一场游戏。 直到与这些人的牵绊越来越深,开始真真切切体会到活在这个时代的痛苦。 “睡吧,睡一觉很多事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并没有。 天刚蒙蒙亮,一位素服贵妇登门拜访。 佛手开的门:“请问您是哪位?有何贵干?” 来人将她上下浑身一扫,最后落在她平坦的肚子上。 轻轻一挥手,家丁仆妇撞开佛手挤进小院。 来者不善。 佛手往墙头上一看,武振的脑袋默默沉了下去。 贵妇大摇大摆走进来,趁着晨光将小院尽收眼底,嫌厌之色溢于言表。 “丁小呢?不是要嫁给我儿子吗,还不出来见我。” 佛手早猜到她的来历,刚刚才没有阻拦,沉声道:“我妹妹还未……” “佛手。” 丁小打开房门,已经穿戴整齐。 她走到院子当中,“拜见王妃。” 贵妇冷哼:“姿色如此平庸,竟敢勾引我儿子。” 丁小握紧了双手。 云枝被吵醒,趴在窗台上看了一眼,暗叫不好。 好不容易穿戴好完毕走出去,北骁王妃坐在铺了软垫太师椅上,从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丁小: “我夫君为国御敌征战沙场,我的长子还在京城,次子为国战死,你以为凭着一个来历不明的肚子就能让我接纳你,从此飞上枝头、荣华富贵?你做梦。” 云枝猛地推开房门:“大清早的,谁的嘴巴这么臭?” 妇人勃然变色。 王府侍卫各个不是等闲之辈,靠近云枝那几个摸上了腰间武器。 云枝双眼一眯:“北骁王府的人就这么对待有功之臣?” 王妃抬手,下人垂头退后。 云枝走到丁小佛手身边:“我的妻妹是这么好娶的吗?王府小少爷既然如此没诚意,慢走不送。” 王妃冷声道:“你就是云大锤?” “正是在下,王妃有何指教?” “你跟故雍王妃云枝,是什么关系?” 云枝心头一沉,难道丁小被人如此看轻,竟是因为自己? 幸好她刚刚一念之差,没有穿着睡衣冲出来。 “没什么关系,同姓而已。” 王妃起身走下台阶,离得近了,佛堂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云枝在这种味道中从小泡到大,太熟悉了。 也本能的感到恶心。 次子战死几个月,王妃定然悲痛,整日沉湎佛堂。 她或许是儿子眼中慈爱的母亲,丈夫眼中贤惠的妻子,却对别人的女儿恶语相向。 第196章 孩子不是你的 王妃围着她转了一圈:“没关系?她前脚断气,你后脚就娶她两个侍女,还搞大一个肚子?” 云枝双手成拳,牙根咬的死紧: “丁小洁身自好,王妃请勿含血喷人!” “这么激动做什么,听闻那位雍王妃了不得啊,先是侯府世子的通房,侯府倒了,她却事了拂衣去,又勾搭上太子。” “这种主人,身边的奴才能是什么良善?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说怀了我儿子的孩子,有点怀疑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云枝急促的呼吸,胸口好痛。 “这个孩子王府不认没关系,我们不是养不起,这里是我家,成陵关虽是骁王属地,可不代表你们有权利践踏私产,请你从我家里出去。” 王妃回到了台阶上坐下:“急什么,不是还要谈婚事吗?” 云枝往前一步:“不用了,王府如此践踏……” 佛手握住她的胳膊,云枝猛然闭嘴。 回头,丁小含泪盯着地面。 怎么冲动了呢! 这是丁小的婚事啊,如果她想嫁呢? 王妃却讥诮一笑,看着自己保养完好的指尖:“哦?不嫁了?” 云枝心头一跳,内疚的看着丁小。 “机会可只有这一次,今天给我儿面子,上门提亲,错过这个机会,希望你们不要继续纠缠我儿。” “云大锤,听闻你是长公主属下,也当为长公主的颜面考虑一二,不要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云枝握紧了拳头,好想打人。 华霄怎么会有这样的娘? 丁小深呼吸,走到云枝身前: “这样提亲,北骁王府原来是这种作风啊?” 王妃身边的嬷嬷黑脸斥责:“对正经女子我们自然以礼相待,对那不入流的人,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云枝怒火中烧:“胡说八道!” 丁小抬手:“姐夫,让我自己说。” 武振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卯足了劲儿从城市上空掠过,急匆匆冲进北骁王府,引得王府守卫追了一路: “角哥呢?角哥呢快快快出大事儿了!” 华霄还能在哪儿?自己屋里呗。 他兴高采烈跑回家,爹不在,就求母亲为他给丁小提亲。 虽然现在是非常时期,但不能委屈了老婆孩子。 妈的孩子都五个多月了啊!这么长时间她一个人怎么过的哟。 不能想,一想起心里就仿佛被烫了一个无底洞,又痛又酸又回甘。 好么,母亲听他说完,屋子里走了两圈,直接一杯茶给他药倒了。 华霄被摇醒,晕的跟坐了三天三夜船似的: “怎么了?成了?” 武振一拱手:“得罪了角哥!” 说完跟吴爽两个扛起他就撒丫子狂奔。 到了地方,华霄终于清醒了,也知道怎么个事儿了,往地上一跪:“娘!” 丁小回头:“你来了。” 华霄跪着冲到她身边:“误会,误会啊媳妇儿!肯定是我跟我娘没说清楚,你等等。” 王妃脸色雪白:“不孝子!你……” 丁小说:“不用了,有件事告诉你,小少爷请听好。” 叫他小少爷? 华霄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要糟啊! 爬起来抱住丁小:“不听不听,媳妇儿你别生气是我没有处理好,我这辈子非你不娶,娘不答应我等爹回来做主。” “放开我。” “不放!” 丁小闭上眼睛,缓儿深的吸了一大口气:“肚子疼。” 华霄赶忙松开:“对不起对不……” 丁小闪身躲至佛手云枝身后:“小少爷,孩子不是你的。” 云枝傻眼转身:“你胡说什么!” 当着王妃的面这么说,这辈子别想跟华霄有将来。 王妃激动的抓住嬷嬷的手:“听见了吗!阿角你听见了吗?她终于肯说实话了!” 阿角脸色一白,痛苦的看着丁小: “你别说气话!” 丁小摇头,晨风拂起她的长发: “王府门楣高攀不起,小少爷,王妃,这个孩子是我姐夫的,与王府没有半点关系。” 云枝眼中全是屈辱的泪水,回身道: “对!这孩子是我的!” 华霄喃喃道:“不……” 王妃疾步走下台阶:“儿子你清醒一点!别被人骗了!我就说这个孩子来历不明,这样出身下贱的女子最会……” 华霄一把甩开她的手:“母亲!” 他毅然跪在雪地里:“我爱丁小,她的孩子就是我的!不管是哪个男人的,我养!” “你……” 王妃面如土色,身子往后仰,被冲过来的仆人接住。 那嬷嬷含泪道:“小少爷不知道王妃最近一直身体不好吗?她为了二少爷的死哭了多少个日夜,您怎能如此顶撞王妃?” 华霄磕头,头发眉毛上沾了雪: “儿子不孝,可我不能让自己的老婆孩子流落在外!” 王妃喘过气,颤手指向幼子,未语泪先流: “我们……我们从京城来到这里,十年……十年了啊!” “你大哥被赐婚一个失贞公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我身边……” “你二哥……” 她捂着心口悲痛的摇头,眼泪一滴滴落入雪泥: “他连半点血脉也没留下,你是我唯一的指望,王府唯一的指望了啊——” “为了一个卑贱的女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你……你要……” 她整个人向后软倒,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 仆人围过来接住她,华霄仓皇站起: “娘!!!” 来势汹汹、匆匆离去。 离开的时候,华霄甚至没来得及好好与丁小说句话。 院子里的雪地上布满凌乱的脚印,又一场风雪洒向大地。 云枝和佛手将丁小带进屋。 “对不起!对不起!” 云枝慌乱的为丁小擦着泪,想到王妃因自己的原因而先入为主低看丁小,简直痛彻心扉: “我不该来这里,更不该把你们留下来,对不起……” 丁小无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与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应该来这里……” 她鼻子一酸,泪水滑落: “……自取其辱。” 第197章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云枝抱住丁小,哭得比她还伤心: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孩子……华霄那个怂包,咱不嫁了,生下来我养,我有钱,我养你们一辈子!” 佛手发现她在抖,握了握她的手: “你先别乱,镇定点。” 云枝松开丁小,坐在她跟前,吸了吸鼻子。 “好!丁小你想去哪儿?回京城还是江南?只要国土之内,你想去哪个城市咱就去哪儿,我买大宅子养你!” “我给你找最好的产婆,买二十个奴婢伺候,孩子无论男女给他请最好的先生,咱不怕,不哭啊!” 佛手勾了张凳子坐下:“我昨天刚编入成陵关军队,你还要等二皇子,说什么梦话呢?” “我说的不是……” 佛手瞪她一眼,拉起丁小的手,一副知心大姐姐模样: “小啊,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咱先别哭,你听听我的分析。” “我不是为王妃说话啊,你想想她的处境,除了世子远在天边,剩下的丈夫儿子全上了战场,有一个还没了,换成哪个女人,不疯都算好的了。” “你跟华霄这事儿吧,咱也没办法做亲子鉴定,你们还只有那一回,是个人大概都会多想一二。” “当然,这不是她出言不逊侮辱人的理由,也怪我提前没了解了解她的为人,冒冒然就让华霄知道了。” “他突然回去让王妃提亲,咱们在京城……” 她看向云枝:“我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啊,但有些事儿做下了,带来的后果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咱就得认。” “这外人不知道是非曲直,只看个表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看法和猜测,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真不是对你……” “我知道!我名声不好,连累了你们被人看不起,对不……” “求你别一副丧门星样子成吗?咱在分析王妃!” 云枝又抹了抹泪:“哦,你说。” 佛手对丁小说:“京城与这里路途遥远,王府的线人送过来的消息不知道拐了几道弯,听她的语气好像和长公主也不大对付,总之这是方方面面的原因造成了她的成见,跟你本人没关系。” 丁小早已冷静下来:“ 有关系的,我的出身,我的地位,对王妃来说就是原罪。” 佛手拍脑门儿:“是,这人的地位本来就有高下之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这已经是事实的基础上,丁小你别钻牛角尖,华霄是爱你的。” 丁小忽然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的笑了笑: “爱么,此时此刻或许有,将来呢?” 她拍了拍佛手的手背:“我懂你的心意,担心我一时冲动与他决裂,将来后悔,也担心我将王妃的话听进心里,怨恨小姐毁了我的姻缘。” 云枝抬起头,胸口颤个不停。 丁小轻声说:“不会的,我真的没想过能嫁给他,这个孩子已经是我与他之间结下的善果,对我来说足够了。” “我也能理解他的处境,他本是家中幼子,前半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后半生就该扛起应付的责任。” “既然命运如此,我没有怨恨旁人的理由。” 她转向云枝:“小姐,帮我化妆吧,我要离开这里,不能让他知道。” 云枝不忍道:“这么快?再考虑考虑……最近天气不好,等雪停了再走?” 丁小摇头:“到时候只怕让他为难,小姐,帮我。” 北骁王府,王妃还在昏迷。 长子的婚事如同吞了一只苍蝇,次子去世,加上战争导致的担惊受怕和颠沛流离,让这个世家出身、养尊处优的女人几乎崩溃。 北骁王从军营回返,转圈到不知道多少回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北骁王坐在床边,执起发妻的手: “你感觉怎么样?” 王妃眼珠一动,泪水就滑下鬓角。 见华霄跪在地上,闭上眼睛道: “不是执意要娶那个女人吗?你去啊。” 华霄膝行至窗边:“母亲,儿子错了,不该那样与你说话,但丁小是个好姑娘,他肚子里千真万确……” “你闭嘴!” 眼见王妃再次情绪激动,北骁王喝止了他的话: “你出去,让你母亲好好休息一会儿。” 华霄心急如焚:“可是……” 北骁王厉声道:“出去!” 华霄纵有千般不愿,但不能罔顾母亲的身体,只能退出房间。 北骁王叹了口气:“你啊……不是一直遗憾扬儿没能留下子嗣?孩子既然来了就是上天的恩赐,夫人何故……” 王妃坐起身:“王爷怎么跟阿角一般糊涂?!那女子亲口承认孩子是云大锤的!是她姐夫的!” 北骁王知道云枝的身份,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定然是王妃把人逼到绝境说的气话。 “孩子绝不可能是云大锤的。” “王爷为何如此笃定?” 北骁王不说,他答应了赵玦不能说,现在得藏好云枝的身份。 “总之不可能,夫人信我便是!咱家小子虽然糊涂,但还不至于帮别人养孩子……” “怎么不可能?” 王妃尖声道:“你没见阿角当时那模样,被那女子迷得简直失了魂魄,他说不管孩子是谁的……” “等等!” 她忽然整个人定住一般:“不是云大锤的,五个多月……云枝的旧仆……” 夫妻俩看向彼此,多年相伴让他们有超出常人的心有灵犀。 王妃浑身一颤:“该不会是那雍王的?雍王只有一个女儿,若是他的遗腹子,偷天换日送到我们家,神不知鬼不觉帮他养大……” “既避免了京城的尔虞我诈,又能继承整个王府……” 她抓紧了丈夫的胳膊,指尖陷进北骁王的肌肉: “太可怕了!太可怕!雍王好算计,长公主好算计!这是要我们整个王府万劫不复啊!” 北骁王安慰发妻:“你先别紧张,这只是猜测,雍王一直体弱,而且我们的眼线也没有得到那样的消息。” “怎么是我胡乱紧张?京城多远啊王爷,谁知道我们的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你想想,五个半月了,她有那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不早点来?” “她为什么要在扬儿去了之后才来?因为我们别无选择,只有阿角一个了!” 第198章 漩涡的中心,身不由己 成陵关与京城万里之遥,但这里从来不是净土乐园,一直深陷政治的漩涡。 王妃的猜测一说出口,丁小的肚子顿时成了烫手山芋。 王妃躲在丈夫怀里瑟瑟发抖:“我们怎么办王爷?我本想着还有仗要打,不能让孩子不安心。” “那女子的身份断断是配不上我儿的,但可以敲打一番,纳入府中为妾。” “以正妻之礼迎娶是万万不可能的,阿角的妻子只能是允和!将来她若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至于兴风作浪,产下的孩儿若肖我儿,也可以给她一个容身之地,可现在……现在……” 华霄派了人去找武振,务必盯着丁小,不能让她跑了。 他在书房焦急的等待着,寒风拍打着窗棂,让人焦躁不安。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竟会面临如此两难的境地。 一个是生身之母,一个是此生挚爱。 唉,都怪他过于想当然,以为凭空冒出个孙子,能缓解母亲的丧子之痛,能让她跟自己一样欢喜。 事实却与他美好的设想大相庭径。 要是二哥还在就好了…… 他再一次心痛的忆起去世的兄长。 北骁王走进书房,开门声惊醒了他。 “爹!娘她……” 北骁王抬手:“你不能娶她。” 华霄如遭雷劈。 “你答应了帮我说服母亲的啊!” 北骁王看着儿子脸上的胡茬,心很沉重。 他踱步走到太师椅前坐下:“阿角,你大哥不在,有些担子你该扛起来了。” 华霄蹲在父亲身前,眼里沁出泪水: “我扛!不消说,什么担子我都扛!可这跟我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冲突。” 北骁王抹了把脸:“她们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线,为什么不真的藏起来,非要来北边?丁小胎相稳了才来,此前的五个半月在干嘛?” 华霄偏着头:“您说什么?您也怀疑丁小?那不可能!” “我儿,现在不是她的孩子属于谁,而是那个孩子,在世人眼中,有可能属于雍王。” 华霄以前只是顽皮,不代表他是个傻瓜。 能做赵玦的小跟班,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轻轻一点,他顿时想通其中关窍。 当今陛下昏招迭出,整个国家形不散而神散。 北骁军现在没了粮草之忧,解决了外患之后,下一步怎么走? 赵玦如果回京夺嫡,北骁军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这时候爆出他养着一个疑似雍王遗腹子的孩子,不仅会与赵玦之间生出嫌隙,还会成为京中势力的众矢之的。 等不到赵玦成功,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瓦解北骁军的内部构造。 外力一逼,北骁军任人宰割还是直接反了? 云枝是长公主府出来的,她看似追随赵玦而来,谁知道真正归顺哪一方? 他站起身。 这个孩子,他与丁小的结晶…… 北骁王说:“她是个孤儿,九州镖局旧部虽被长公主收留,但阿玦来这里四年了,无法辨知他们是否已经背叛。” “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打掉腹中孩儿,如果愿意,允你纳她为妾。” “不!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北骁王疲惫的看着他:“王府唯一的少主母,不能是一个背景如此复杂,又没有任何助力的女人,你的正妻只能是徐允和,阿角,这件事你不能任性。” 在华霄的人到达之前,云枝和佛手已经跟武振打了一架。 但没用,出不去。 虽然做了伪装改了模样,但这么大个活人走出去,长眼睛的都知道是谁。 武振闷不吭声挨打,死活不让丁小走。 这个死样子倒让人不忍心下狠手。 云枝气急败坏:“你们很好啊,赵玦让你们听我的,你们只给华霄卖命。” 她的手往衣袋里探。 要用毒。 武振无声下跪:“锤哥,丁姑娘,战争还没有结束,角哥随时可能上前线。” “吵架可以,打架都行,但不能一声不吭的藏起来,会让角哥丢命的。” 云枝含恨松开药瓶:“你很好,你大义!” 知道她心中不痛快,武振小声说: “锤哥您别急嘛,等殿下回来,一定有办法说服王妃接纳丁姑娘。” 云枝怒斥:“有办法又怎样?谁稀罕嫁进那个破王府!” 王妃就算勉强让丁小入了门,凭她现在根深蒂固的阶级门第观念,若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善待丁小。 恶婆母的苦她已经吃够了,凭什么让丁小再遭一遍? 两名纠察兵找上门来:“佛手今日为何无故缺席?” 云枝横在门前:“她不去了。” “云大锤,虽然你立了大功,但目无军纪照样挨板子。” “行啊,打我啊。” 武振挤开她,“没没没,佛手病了,请两天假,华霄将军知道的。” 但纠察兵不信,北骁军的军纪很严,他们不敢放水。 华霄的暗卫到来,才化解了一场干戈。 午后雪停了,华霄终于现身。 云枝从门槛上站起来:“你还有脸来?” 丁小的门打开,已经恢复了样貌: “你进来。” 华霄冲云枝和佛手拱手行礼:“谢谢你们护着她。” 云枝冷哼:“你谁啊?犯不着。” 佛手踹一脚她的屁股:“你让人家好好说说话。” 云枝转身回了屋。 丁小住在西厢,里面暖洋洋的,两只柿子在茶炉上刚烤出汁水,空气里有一股细丝丝的焦甜。 “王妃还好吗?” “你不请我坐?” “请坐。” 两人分坐茶炉两侧,丁小又往炉子上放红枣和花生。 “是院子里摘的柿子吗?” 丁小点头,用竹夹取了一个,放进瓷碟中,搁在他手边: “我最喜欢这个程度的味道,你尝尝。” 华霄视线粘在她脸上:“以前我们一见面就是打架,后来你话都不跟我多说两句……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丁小笑着,右手放上腹部: “人总是会变的。” 华霄眨掉眼中的湿润:“我能再听听他吗?” 丁小抬眸:“不了吧。” 第199章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华霄抿紧嘴唇,心脏止不住的下坠。 “小萍……” 红枣糊了一点点,丁小取了陶炉装上茶叶,将烤红枣放进去,往里面注水。 她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眉目柔和: “这是柿子树上取的雪水,煮茶很好喝。” “以前整日里担惊受怕,不是害怕被抓,就是担忧生计,还是遇到小姐后才过了两天安稳日子。” “这些也是她教我的,在鸦城的时候,我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她担心我闲出病来,教我许多消磨时间的办法。” “可我做起来好像还是不伦不类的。” 华霄拿起烤柿子咬了一口:“这样挺好的。” 尝到味道,属实不错,三两口就一整个吞了。 丁小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要吗?” 华霄点头,径直自火炉上自己取了,烫得手指往耳朵上摸。 刚送到嘴边,一时赧然: “从昨夜到现在没吃东西,饿了,你吃了没有?” 丁小点头:“一会儿再吃点花生红枣核桃,光吃烤柿子容易积食。” 华霄眼中泪光流溢:“好。” 丁小鼻子一酸,等他吃完了,喝了茶: “你想说什么,说吧,我不怪你。” 华霄愣愣的。 “真的,我昨日去了王府,本想与你道别,看到了徐小姐,她很漂亮,看起来教养也很好。” 华霄失神的说:“我不喜欢她,原本与她联姻的应该是二哥……” 话题一下子进入了死胡同。 生死面前,孝道面前,血淋淋的政治面前,儿女情长显得轻忽又可笑。 仿佛选择了这一端,立马不仁不义大奸大恶,活该深陷道德的万丈深渊。 华霄绕过茶炉蹲在丁小面前,抱着她的腰身,脸颊耳朵贴在隆起的肚腹上。 羊水的流动和心跳的声音传来:“他动了,或许已经能听到爹娘说话。” 感觉到肚皮上的湿润,丁小心酸的将手放在他颅顶。 “我会好好将他养大的,你放心。” 华霄抬起泪脸:“父亲说,打掉这个孩子,允我纳你做妾。” 丁小微怔,刚要摇头,听他说: “可我不答应,我的老婆孩子,就该堂堂正正,做我的正妻嫡子。” 华霄在她裙子上抹掉眼泪:“小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你或许需要独自生下这个孩子,但我向你保证,我的正妻只你一个。” “你……” 丁小想到鸦城那一个多月。 漫漫光阴,终日无聊。 等待和期许在无所事事中,将日子拉得格外长。 一个月尚且如此,一生该多么难熬? “你做不到的。” “我能做到。” “我做不到。” 华霄抓紧她的手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丁小,你好轻易就放弃我,你害怕我的身份,害怕我身后威严的王府,却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坚定的选择我?” 丁小蹙眉思索:“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无论有没有你,我都会生下这个孩子,将他好好抚养长大。” “我知道,但你不许消失,不许去我找不到的地方,得让我看到你,最重要的,你不许爱上别人,等我扫清了前面的重重阻隔,嫁给我。” 嫁? 这个字仿佛在空气里回绕着余音。 寄给他,一生相守,生儿育女? 光是设想一下,会觉得幸福,也会觉得惶恐。 茶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丁小回头摆弄。 “……阿角,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华霄有些惊讶:“你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真的很疑惑,我有自知之明,并不是什么出众的女子,甚至我不认识几个字……” 华霄站起来,很认真的思索: “我想想,你麦子一样的肤色很好看,脸上的雀斑很可爱,牙齿很整齐……” 轮到丁小惊讶了,同时还有点黑线。 这都什么理由? “你打架的时候最好看,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手掌带风!” 华霄右手握拳擂在左手心:“小萍,你打架的时候飘起的衣角都好好看!” 丁小深呼吸,垂头摆弄烤炉上的一堆瓜果: “但凡是个习武的女子都能做到,还能比我漂亮。” 比如佛手。 华霄坐到她身边:“怎么会呢?我从小到大见过多少习武的女子,没一个像你这么好看。” “那是你眼神有问题。” 华霄握住她的手:“小萍,我心悦你,我心爱你,世间那么多女子,只有你让我做梦都是你。” “我知道这个要求挺不要脸的,眼下无法许诺什么,你打掉孩子另嫁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我无法想象,我们的孩子……” 丁小抬手捂住他的话:“不会。” 华霄含泪的眼睛有了笑意,但丁小接下来的话又将他再次打入谷底。 “但我真的不期待嫁给你,你母亲永远不会喜欢我的。” “就像你看到的,我学着像贵女们一样消磨时日,可是做得不伦不类,我永远没有办法变成你母亲喜欢的样子。” “我既不希望让你为难,也不希望我的孩子在那样厌恶的凝视下生活。” “阿角,我失去母亲四年了,常常想起她,我想,如果她还活着,能陪在我身边,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日子。” “如果她不喜欢我的爱人,那我肯定会放弃。” “我再爱一个人,也不可能舍弃我的母亲,所以我理解你,就算将来你娶徐小姐……” 华霄握住她双手,珍视的捧在手心: “不会!眼下局势纷乱,母亲遭受重重打击所以钻了牛角尖,等战争结束,等老大回来,我一定有办法化开她的心结。” “不需要你改变,我喜欢的本来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你可以一辈子做你自己。” 他举起右手:“我发誓,如果做不到,终生不娶妻,我的妻子若不是丁小萍,那也不可能是任何人。” 如此纯真热切的少年郎,如此炽烈的感情,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丁小心里又酸又甜又苦。 华霄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下: “哪儿也别去,就留在我身边,不需要你做什么,让我保护你、让我看见你,也审判我值不值得让你等待,好不好?” 第200章 雪翎卫令牌 华霄打开房门:“佛手,你旷工啊?” 佛手懒洋洋晃着腿,花生抛入空中,用嘴去接: “不去了。” “啥?” “不想给这样的北骁军卖命。” 当初鸦城练兵纯粹过过瘾,顺带能建功立业就当升级打怪、玩儿游戏。 谁知道北骁军最高统帅的夫人是个那种货色? 欺负她姐妹,能有多看得起她? 算了算了,还是别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头咯~ 丁小出来,站在华霄身边,神色温和: “还是去吧。” 哐当一声,云枝的板凳倒了。 佛手坐直身体:“你俩……谈拢了这是?” 华霄牵着丁小,走进正堂: “我母亲现在身体不好,思想上也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小萍答应给我一点时间,等我说服他们。” 云枝撇嘴:“哟~小萍哦~” 佛手例行白眼:“不可能,有皇位继承的夫人咱可见识过,那种固执十头牛都扳不回来。” 华霄蹙眉:“慎言,我家历代忠臣。” 云枝嘲讽:“你爹咱不知道,就你娘,你能说服她我脑袋切给你。” 华霄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小孩子面前说这么血腥的话做什么,宝宝别听。” 心疼的揉了揉丁小的肚子。 丁小锤了他一记。 云枝无语死了,“没发现你这张嘴挺能编啊,把我们丁小都给洗脑了。” “你让她等你,怎么等?金屋藏娇关起来?你要一辈子说服不了你娘,关她一辈子?” 云峥就说过这种话,想起来就后怕。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丁小还是涉世未深,经验少了,竟然相信这种话。 华霄说:“不会等很久的,一年为期。” “哼,小将军好算计,再过几个月瓜熟蒂落,一年之后说不定孩子都会喊爹了,你是要拖着她生下孩子,又让孩子与你产生感情,将来想走都走不了是吧?” 华霄正色:“是非自在人心,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这世界上没有能耗得过子女的父母,我说会给小小和孩子一个结果,就说到做到。” “你们俩,不想去北骁军没关系,明天去雪翎卫报到。” “你俩外出,小萍一个人在家不行,我还是派几个人过来,至少大夫和产婆不能少。” 云枝怒:“你当武振几个是废物啊!” 西园的武振缩了缩头。 华霄说:“那行,就大夫产婆和厨娘,我把东院买下来安置这些人,平时不打扰你们,有需要喊一声就行。” 云枝张嘴,被佛手及时堵住:“雪翎卫是什么?” “老大的亲卫,只有一千人,明早我带你们去报到。” 云枝哼:“不去。” 华霄也不恼:“今天还没出过门吧?” “这赖谁?” “你现在出去走一圈儿,听听云大锤什么声望,立下如此大功还整天做个闲散人员,你就等着被各路杀手扎成筛子吧。” 云枝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为什么?” 佛手拍她后脑勺:“宝藏啊,整个北骁军的粮草都有着落了,你现在可是全军大名人。” 她昨日在军营已经被缠了一天。 二皇子似乎特意隐去了费序,将最大的功劳放在云枝身上。 云枝吸冷气,可这是赵玦的啊。 难道,他故意让自己当靶子? 啊啊啊赵贼误我! 华霄见她神色变换,直觉没憋好屁: “你没事儿就去雪翎卫待着,就没人……” “不行!你们想用个闲职打发我俩,以后不是任你们捏圆搓扁?把鸦城我征的一千多兵给我调过来,让佛手继续训练!” 华霄想想:“行。” “还有范大志徐洋那两支,如果费序也能……” “劝你见好就收,鸦城虽然没了外敌之患,但朝廷爪牙身居高位,能干的全调走了,出个事儿你让廖宽吃屁去?” 云枝塌下肩膀:“那就算了,就那一千多人,粮草你们出啊。” 华霄翻白眼:“德行。” 回头与丁小依依不舍道别。 云枝暗戳戳朝他背后挥了几下拳头。 这厮也就在丁小面前算个人,其余时候,说句话恨不能把人呛三个跟头。 好在丁小的事儿是不用愁了,虽然看起来前途渺茫的样子,但她自己乐意啊。 心情好了,就不会伤到腹中胎儿,云枝这个候选姨妈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孩子有没有爹都行,反正姨妈管够,过不了一天苦日子。 好好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云枝佛手去雪翎卫认门。 阳光映照着远处的雪山,折射出醉人的金光。 华霄带着二人走进北骁军大营。 雪翎卫顾名思义,头盔上插着洁白的翎羽, 普通士兵插一根,越往上越多。 其余打扮与北骁军没多大区别。 他们驻地也在北骁军大营的一角。 华霄说:“这一千人只听令于老大,任六武振几个的老巢。” “训练可以和北骁军一起,单独安排也可以,自由度很高,编制走的北骁军,一来便于隐藏,二来……” 一个十人小队走过来,向华霄行礼,华霄挥手打发走。 “二来给老大省钱。” 云枝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一个猛转回头。 刚刚那个小队赶忙慌乱挪开眼,情急之下你踩我我撞你,摔了两个人。 云枝鼻孔朝天:“要看就光明正大看,偷偷摸摸干什么?” 那个小队遥遥抱拳:“久仰久仰,失敬失敬,锤哥忙您的。” 云枝“嚯”的一声,跟佛手吹嘘: “看到没,老子名声这么响!” 佛手当没听见。 华霄也不搭茬:“老大带走五百人,武振几个守着你们的家,现在这里统共五百来人。” 大门口的见到他,小跑进去报信。 很快,一个头插三根翎羽的中年将领大步走出来: “参见小将军。” 看向云云枝佛手,“来啦?” 这是认识她俩? 云枝眼睛发光:“我俩现在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吗?” 将领长相阴柔,三十出头的模样,骨子里透出一种文雅。 要不是穿着军服,很难想象他是个军人。 “两位确实大名鼎鼎。” “敢问将军……” 佛手踢了下她右腿肚:“见过指挥使大人。” 对云枝道:“行礼,这位当初带兵去接应我们取宝藏,见过的。” 啊?云枝没注意耶。 不过她很听佛手的话:“指挥使恕罪,我这个人有些脸盲。” “不客气,我记得你一路上被武振几个跟大部队隔离了,不知者不罪。” 转头对华霄说:“未收到殿下明示,怎么安置这二位?” 华霄将一个白色的东西扔给云枝:“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 云枝慌慌忙忙接到手里,拿正了细看,白色的令牌上正面一个‘玦’字。 指挥使大人已经变了神色,华霄说: “她现在是雪翎卫副指挥使。” 第201章 我是他爷爷 华霄昨日耽搁了一天,找他的人很多。 简单粗暴的留下这句话,将云枝佛手扔在雪翎卫门口就走了。 云枝拿着令牌,上下晃了晃: “还挺好看哈。” 然后,附近几个人就对她跪下了。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云枝问指挥使:“什么意思?” 指挥使大人抬手往里一送:“这是殿下的腰牌,里面请。” 烫手。 云枝差点扔出去,被佛手一个眼神杀制止。 出门在外,得端着点,不能丢了自己的脸。 她将腰牌收收好,昂首挺胸往里走: “好说。” 除了大门有几个人,里面竟然空空荡荡。 两个年纪略大的一男一女贴着边边在扫撒,一个独臂人正在倒立。 “云大锤、佛手,幸会。” 佛手轻轻颔首。 云枝弯腰歪头,努力看清他的脸:“幸会幸会。” 指挥使带着两人走了一圈,这里总共两层楼。 一楼有演武场、兵器阁和休息室等。 “我在二楼办公,你也可以上去。” 云枝点头,“咱这儿几点开始办公?” “不分时间,随时待命。” 云枝指向四周:“小将军说这里还有五百来人,人呢?” “都在外面办事。” 云枝和佛手对了个眼神:“那……咱平时不训练?” 指挥使沉默稍许:“你们想训练?那我一会儿出去打声招呼,你们随时跟着北骁军……” “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枝眼睛瞪得奇大:“我俩干什么?” “啊,想干什么干什么,我有事需要即刻外出,有什么疑问找武通。” 说完真的片刻不耽搁,转身就上了楼,然后二楼的窗户一响,人就飘走了。 佛手在窗台边看了一眼,说:“换的便装,这怕不是个特务组织。” 云枝深表赞同。 独臂倒立侠终于双足履地,扯了张帕子擦汗: “随便坐啊,不用客气。” 云枝盯着他的脸瞧:“你跟武振……” “那是我胞弟。” “哦哦,幸会幸会,通哥你这胳膊怎么丢的?” 佛手闭眼。 天儿是这么聊的吗? 上来就戳人伤疤,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武通毫不在意,甚至豪迈一笑: “戎月贼子来的时候,我第一个发现他们的行踪,杀光了他们把消息送回来,就是丢了条胳膊,不过也值了。” 云枝星星眼,伸出大拇指:“通哥高人啊!” 武通更高兴了:“嗨,都是从前了,往后只能在家里干点杂活。” 云枝这才明白,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看家的。 云枝往怀里一掏:“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止痛药,伤口要是不舒服往上一抹,能顿时缓解痛楚,通哥请笑纳。” 武通嘿嘿一笑接过:“谢了,你立了如此大功,又如此亲人,走我请你喝酒。” 云枝惊恐:“大白天……大清早的……能喝酒?” “干嘛不行?走。” 于是,云枝和佛手就被带到了大街上。 由于城市刚走了大贼,百废待兴,物资奇缺。 卖酒食的店铺甚至还没准备好开门。 武通带着两人左穿右拐,来到一个看起来毫不打眼的小院,推开破木门。 “老金,羊肉汤熬好了没?” 一个干瘪老头没好气的说:“这才什么时候,胳膊废了成天不干正事儿,就知道找酒。” 云枝退后一步,看向佛手。 看到没,这才叫专往人肺管子上戳。 武通依旧没有丝毫痛楚之色,自顾自进屋抱了一个酒坛子出来,哗啦啦倒了三海碗: “来,咱先喝,等着羊肉汤慢慢熬好,跟你们说,这羊肉汤就得喝第一口,那滋味儿~” 云枝不由自主吸溜了一下口水。 武通哈哈大笑:“等着吧,来。” 云枝狂摆手:“不了不了,弟弟虽然足智多谋英姿飒爽,唯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胜酒力,通哥你喝,我们给你倒酒。” 武通看向佛手:“你男人脸皮有点厚啊。” 佛手无奈,只能帮她圆: “脸皮厚吃得够,来,我陪您喝。” “嗯嗯!”云枝小声说:“你能喝?” 佛手端起碗跟武通碰了碰,两人一个眼神仿佛心有灵犀,仰头咕咚咕咚就下了肚。 云枝今天也是开了眼界了。 相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佛手喝酒竟然如此豪迈。 武通放下碗:“爽!佛手妹子竟然是个高手,咱们今天比试比试。” 佛手淡笑:“好说。” 云枝到底不知深浅,给武通碗里倒满,佛手碗里只倒一半 武通虎目一瞪:“小心思耍到兄弟头上了,倒满!” 云枝小心脏一颤,偷偷看佛手。 佛手白了她一眼,自己倒满, “来,敬通哥。” 羊肉汤的味道渐渐散发出来,两人已经喝光了两个酒坛。 佛手脸蛋儿有些泛红,眼神逐渐发飘,武通却面不改色。 云枝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别喝了,我娘子醉了。” 武通酒碗往她跟前一杵:“那你来,喝三碗,放过你两口子。” “大雪天的,我俩醉在外头算个什么事儿?” “咋会嘛,一会儿我扛也把你们扛回去。” “行,通哥是战场上的勇士,相信你。” 三碗下肚,云枝“咚”的一声趴下。 佛书怒其不争扇了她一巴掌:“丢老娘的脸,来,今天誓要给你喝趴下!” 武通被碗挡着的嘴角一勾:“好,咱继续。” 不一会儿,佛手也趴下了。 四周的窗户门扉一阵响动,七八个人围上来。 “这就醉了?” “挺不错了,两个娘们儿喝了这么久。” “佛手还行,云大锤……嘿嘿,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怎么想的啊哈哈哈……” “快快快!快问!” 武通挪开酒罐子酒碗,戳了戳云枝的头顶: “唉,还有气儿没?” 云枝骂骂咧咧翻了下头,大着舌头: “大冬天的……咋有蚊子……” 众人嘿嘿闷笑。 “你们跟咱们老大啥关系?” 云枝拍桌子,筷子震掉两根:“我是他爷爷!” “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闷笑着说:“女爷爷?” “哈哈哈哈哈……” 武通笑骂:“闭嘴,别吵醒了。” 问佛手:“你俩都是老大的女人?” 第202章 拿她当靶子 否则,实在想不明白,殿下竟然会把自己的贴身腰牌给云大锤。 佛手的话更难听:“去他大爷!他咋不上天?” 武通:“看来你俩有矛盾,你俩谁大谁小?” 小甲:“不对不对,咱老大还未娶妻,这俩都是小老婆。” 武通一想有道理:“云大锤,你的本名叫什么?”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云大锤就是我,我就是云大锤!” 小乙:“嘿嘿嘴还挺严,醉了都知道绷跟弦儿,唉唉,云枝是你什么人?你俩跟云枝什么关系?” 云枝:“鸟的关系!” 佛手:“呜呜呜小姐……你死的那么早,丢下我一个人嗷嗷嗷……” 云枝:@#¥%……&*(*&……%¥#!!!! 武通:“老大平时对你俩怎么样?你俩搁他面前说话好使不?” 小丙:“那不废话么,咱费了老大劲儿破出藏宝图,送给这俩人走个形式才给王爷,肯定是老大的心尖尖。” 武通瞪眼:“你懂个屁!云大锤面子上可是长公主府的,说不定是为了吸引火力又挑拨京城关系,一石二鸟。” 云枝抬起头:“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逃跑。 云枝亮出腰牌,微微一笑:“跑啊。” 跑个球啊。 所有人下跪行礼:“拜见殿下!” 从窗口看戏的干瘪老头默默飘走。 佛手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 云枝理了理蓬乱的头发,“你们谁的官儿最大?” 众人看向武通,武通头埋低: “属下……小队长。” “嗯,都比我小,说:赵玦你个孙子,我是你爷爷,来。” 武通扑通下跪:“指挥使要命啊,亵渎皇子要砍头的。” “怕什么?只要你们说了,跟我就是一条船的兄弟,我不说你们不说,谁有毛病往外说?来预备~起。” 沉默。 死寂。 云枝磕了磕腰牌,挺清脆的两声,听起来质地挺好 。 就值钱。 武通咬牙,口齿不清的说:“赵~~你个孙子,我是你爷爷~” “不识字啊,武振进来。” 武振推门进来,挨着墙根蹲下。 云枝嘴角一勾,“你来教教他们。” 武振垂死挣扎:“锤哥……” “别,我不是他小老婆吗,当不起。” 武振哭丧着脸:“别介,这些人平时皮惯了,锤哥恕罪。” “嗯,说三遍我就恕罪,怎么的,这腰牌不好使啊。” 武家兄弟对视一眼,武振恨不能刀了自己亲哥。 一闭眼。 众人齐声,三遍。 云枝满意的点点头:“头都抬起来,报上大名和代号,让我认认清楚。” 认完了脸,云枝轻描淡写:“都滚吧。” 武通几人做鸟兽散去,武振却是不敢走的,收获了大家同情的目光。 羊肉汤可算熬好了,干瘪老头殷勤的端上了: “二位慢用,小老儿在后厨,有什么需要您开口。” 云枝和佛手慢条斯理的喝着。 “你酒量这么好?” “那还用说,要是这点马尿就给我灌醉,还杀不杀人了?你也不错嘛。” 云枝很坦然的说:“多亏了长公主的解酒药,作弊而已。” 她就不信赵玦的私人部属能如此目无法纪,大白天买醉。 听到武通的提议就堤防上了。 武振闻着诱人的肉香有点流口水:“锤哥~” 云枝淡淡扫他一眼:“啥时候知道我是女的?” “您这易容术……瞒别人还行,咱雪翎卫要看不出来,白瞎了殿下这些年操的心,只是殿下嘱咐……别玩儿脱把您吓跑了。” 云枝真气啊。 可是除了过过嘴瘾,有什么办法。 雪翎卫是些什么货色,这一遭也算看清楚了。 吃完羊肉汤,打包了一份叫给丁小送回去,两人甩开膀子逛街去。 成陵关是真大啊。 边境上建起如此繁华的一座城市,想也知道多么不容易。 “这地方不错,可以开家金楼。” “这里也行,开个茶馆,弄漂亮点。” “这里开个医馆。” “唉这东西不错,京城没见过,弄回去肯定赚钱。” 最繁华的街市中心有一家字画店,名揽星阁,还没恢复营业。 里面值钱的东西大概在战时运去别处妥善保管,此时一辆辆马车排着队卸货。 一个小贼抱了个盒子拔腿就跑,店门口的几个人叫嚷着追。 正好不长眼的冲云枝二人方向来,云枝正跟佛手说话呢,随意的往后一伸腿,小贼被绊倒,追上来的人就地将他按住。 一位长衫男子喘着气行礼:“多谢这位小哥儿。” 云枝与他客气了两句,婉拒了人家喝茶的邀请。 几名巡街衙役将小贼押走:“谢了锤哥。” 刚知道自己早就掉马,听到这个称呼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云枝红着耳根挥挥手:“去吧。” 真是的,这名声太响也不好,有点门路的都认识她。 知根知底的都明白她是个水货,怪磕碜人的。 佛手说:“挺起你的胸膛拽起来,靶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可是卖命的差事,理亏的是他。” 是这个道理。 云枝支棱起来,被中年人拦住。 中年人眼睛奇亮,满眼崇拜:“您就是云大锤?” “额……啊。” “哎呀,竟然如此一表人才,难得还古道热肠,请问大人府邸何处?您帮我们抓了贼,挽回了巨大损失,晚些备上一份薄礼上门道谢才是。” “不用了不用了,举手之劳,您不用放在心上,走了啊。” “云大人请留步。” 一阵娇俏的女声。 云枝佛手回头,哟,华霄的表妹、青梅竹马、未婚妻耶。 见她从揽星阁里走出来,宽大的袖子用襻膊绑起。 中年人向她行礼,俨然她是这里的主人。 “姑娘有何指教?” 女子走至近前,款款行礼: “小女徐允和,多谢云大人仗义出手。” 粉红的脸颊,含羞带怯的眉眼,矫揉造作的声音。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华霄的未婚妻看上她啦? 可你看到没有,我这么大个媳妇儿杵在身边呢。 “满城百姓都在传唱您的功绩,小女子身为成陵关的一员,十分感佩您的贡献。” “阁中有骏马图一幅,出自笔墨大家谭继彤先生,只有您这样的当世英豪可堪匹配,请大人挪步,小女将画赠予大人,以酬襄助之恩。” 第203章 请佛手姐姐让出正妻之位 谭继彤的骏马图? 佛手咽了咽唾沫:可以可以的,值钱的。 云枝恨了她一眼:你现在还缺钱吗? 佛手冷静下来。 路过的儒生发出惊呼:“天呐,谭先生的骏马图万金不换,一直是揽星阁的镇店之宝,徐小姐竟如此慷慨。” 徐允和对那人说:“再值钱也只是一件物品,不比云大人……” 再继续就得把云枝吹上天了,云枝拱手: “多谢徐小姐美意,但我是个粗人,如此宝物送给我实在浪费,我夫妇二人尚有公务,告辞。” 两人都走远了,徐允和还无法收回痴痴的目光,一旁的中年人看了心惊肉跳。 糟糕,这大小姐是要嫁给王府小少爷的 ,这样看着一个男人是咋回事? 一旁的儒生感叹:“云大人与妻子真是伉俪情深啊,实属我大桓的一对豪杰。” 徐允和目光一冷,拂袖而去。 佛手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要就不要,看一眼总行嘛,你急个鬼啊。” “废话,那是华霄的未婚妻。” 佛手大惊:“啊?就是她?” “要不然呢。” “可她……可她好想看上你勒,我去!” 佛手端详着云枝粗糙的眉眼:“今天下手重了啊,两只眼睛更丑了。” “我去这徐小姐什么眼光啊?竟然看上你?唉我忽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放!” 佛手皱眉:“殿下回来你别这样说话了啊,跟我们自己人是没关系的,但太不淑女了。” “话说,徐小姐看上你了,你去把她勾引了,她自然闹着去与华霄退婚,那华霄和咱丁小的事儿不就解决了?” 云枝皮笑肉不笑:“你动起脑子来真是迷人呢?” “你骂我?” “夸你呢,丁小藏得了多久?我们跟她的关系很难查吗?人家查到了不会想到咱为了什么吗?” “这是人家的地盘儿,招呼人摸黑上门给咱宰了可好玩儿了是不是?” “啊~”佛手双手抱后脑勺,提提踏踏往前走: “想象一下过过瘾嘛,真是的,再咋说你明面上还有我这个糟糠之妻呢,徐小姐脑子进水了真能看上你。” 可是然而巴特,徐允和徐小姐就是如此的不走寻常路。 傍晚,云枝两人就被堵在了自己家门口。 徐允和与白日所见不同,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由侍女扶着走下马车,走来就是一阵香风扑鼻。 云枝见过的美女是真不少,也不得不感叹人家着实长得正。 “云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又是那娇嗲的声音、羞怯的眼神。 这都是我玩儿剩下的啊大妹砸。 云枝抖掉一身鸡皮疙瘩,粗鲁的搂过佛手: “当着我娘子说是一样的。” 徐允和嘴角稍压:“小女仰慕云大人已久,实不相瞒,我家中略有薄产,王妃是我姑母,能襄助大人的事业,助您平步青云。” 云枝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所以呢?” 徐允和笑着上前,握住佛手的手: “不如姐姐退位,让我做大人的正妻,您放心,妹妹以后定然尊敬姐姐,且补偿您白银万两,你我二人共同辅佐大人,姐姐觉得如何?” 尺度这么大的吗? 云枝大惊:“你你你……我与发妻情深意笃,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佛手点头:“正是!” 徐允和笑容微凝,只对佛手说:“你不答应?” 眼神已经带上了威胁。 佛手个子比云枝还高些,反手揽住云枝肩头: “我俩曾对天地盟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负她,她不负我。” 云枝狠狠点头。 徐允和瞬间有了泪意,柔弱而埋怨的看向云枝: “大人竟如此铁石心肠……” 云枝仰天长叹:“就是这样,我们回家了,姑娘慢走不送!” 关上门,丁小一脸怀疑人生的看着二人。 云枝大骂晦气:“好冷,进屋进屋!” 晚餐已经准备妥当,三人就坐,云枝想不明白,唤来武振。 “这位徐小姐到底有何阴谋?” 武振憋着坏笑:“徐小姐应当是真心的。” 三人齐齐傻住:“什么?” 武振道:“徐小姐早年许给了咱们二少爷,但她嫌弃二少爷文不成武不就,硬生生将婚约拖了多年,现在许给角哥,其实她比角哥还不乐意。” 云枝给他勾过一张凳子:“坐下讲。” 武振也不客气,四平八稳坐下。 “这位徐小姐是个奇人,大约志怪话本子看多了,最是仰慕各路英雄豪杰。” “据闻她打小叛逆,不拘于闺阁,十分向往能如男子一般建功立业。” “可你们知道的,人家家产豪巨,家中又只有一个女娃娃,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不可能允许她干太出格的事,她就退而求其次,想嫁一个响当当的大英雄。” 佛手边吃边笑:“你这名声还真有好处。” 丁小说:“有点可爱呢。” 武振一脸的‘你到底在说神墨’,“咦~二少爷战死,徐小姐和角哥年纪都不小了,两家急着联姻。” “徐小姐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人,说不定会做些什么……” 他比了个切瓜的手势。 云枝捂着脖子:“我去,手段这么野呀?” 武振嗤笑:“您老人家就不用操心了,大不了到时候把衣服一脱……” 佛手眼一横。 虽然已经处成了兄弟,但到底男女有别。 云枝一个土生土长的书里人,这种话还是少在她跟前说。 武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说佛手姑娘小心点。” “我?” 佛手乐了。 “有本事她就来。” 云枝拿筷子吃饭:“这鬼地方,没一个正常人。” 丁小问:“王妃是徐小姐姑母?哪个徐?” 武振心说终于有人问到点子上了。 “王妃出身西蜀徐氏,有一个胞姐嫁入郸阳林氏,是原太子林侧妃的亲姨妈。” 云枝的筷子差点掉落。 怪不得昨日王妃谈起自己和长公主,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原来是真的有仇啊。 当初护国寺之乱,赵晖为了她斩杀大林氏。 林侧妃又因他临终前的算计丢了性命,连同腹中胎儿。 林氏祖上可是有丹书铁券的啊,今上给了一次面子,最终还是抄了他们的家。 四舍五入,云枝是那两姐妹的死仇。 所以她的旧仆想嫁华霄,真的是做梦去吧。 第204 兄妹争执 徐允和铩羽而归,同样遭到家人训斥。 徐家现任家主在鄂南任职,主母随任。 她的四哥在北骁军任左参将。 她十岁便随四哥来到成陵关,兄妹俩可以说长在姑母跟前。 到底只是亲戚,正经的大家长就是四哥徐今至。 徐今至与战死的王府次子华扬穿一条裤子长大,戎月进犯初始,他虽力战抗敌、身负重伤,但没能阻止华扬殉国。 几个月了,他的伤还没好,养伤至今,一直情绪萎靡。 好些天没出房门了,今日特地等在正厅。 “你过来,跪下。” 徐允和昂着下巴站在长兄跟前:“我做错了何事?” 徐至今怒拍桌子,用多了力气,马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苍白的脸颊弥漫着不正常的红晕,徐允和愧疚不已:“哥哥……” 徐今至再次拍桌:“跪下!” 侍女递上软垫,徐允和终究不情不愿照做。 徐今至缓了许久,吃了应急药,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姑母那么疼你,现在病重,阿角和王爷都有军务,就你一个闲人,不去床前服侍,成日在外头不着四六,忙些什么?” 徐今至撅嘴:“我知道耀叔跟你告状了,你什么都知道。” “是啊,得亏是我知道,爹娘知道了会不会被你气死?那个云大锤不仅来历复杂,他还有家室,你是徐家唯一的小姐,去倒贴一个有夫之妇,你要脸吗?” 这话十分重,仆人们白了脸,纷纷下跪。 徐允和脸上有两分难堪,但梗着脖子:“哥,你这是偏见!” “你从军多年,心胸应该比别的男儿宽广,英雄不问出处,管他什么来历,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爱慕这样的男子……” “闭嘴!你一个待嫁女子说出这种话,简直有辱家门!” 徐允和狠狠喘气,“谁说我要嫁给阿角?我从小当他是兄长,实在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 “他不爱我我不爱他,勉强在一起也是一对怨侣,即便如此,华扬哥哥去了,姑母缠绵病榻,我也愿意为了你们嫁过去。” “可那是从前,现在不一样来了,我见过云大人那样的英雄男儿,再也无法……” 徐今至急促的咳嗽,耀叔上前为他顺气: “老奴斗胆,大小姐您少说两句,顾念一下少爷的身体。” 老嬷嬷端来止咳药,好一番忙碌之后,徐今至才停下来。 他指着自己的妹妹,指尖轻颤:“论英雄,你在这里几年了,北骁军里英雄少吗?便是华扬……功夫、出身、样貌,哪点比不过云大锤?” “你当初看不上他,现在看不上阿角,却对一个样貌平庸、初露头角的男人产生兴趣,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我……” “云大锤的妻子能练兵、能带人执行绝密任务,现在是雪翎卫,她是军人,跟每一个北骁军一样的军人!你逼一个军人让出正妻之位,你想破坏整个北骁军的声誉?” “你想让北骁军的士兵一边上阵杀敌,一边担忧自己的妻儿老小被人欺压?被北骁军自己王妃的亲人欺压?” 徐允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傻傻摇头。 “我没有!” 耀叔松了口气:“大小姐知道错了。” 徐至今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咱们家从小只有你一个女孩儿,虽然父母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无论物质还是亲情,都给了最好的。” “你可以任性,可以豪奢,但大是大非上不能错,云大锤和佛手现在全军瞩目,京城很快会收到消息,他们会享誉全国。” “将来我们全都做了古,史书上也会留下他夫妇二人的名姓,你要让伴随他们荣誉的,是我徐家的万年恶名?” 徐允和全身都湿透了,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哥哥,我错了,我一时被迷昏了头脑,没有想到这么多……” 徐今至却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你不是没想这么多,你正是看到他的无穷潜力,想跟他一起青史留名,所以做出如此龌龊之举。” “徐允和,与阿角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从前都可以依着你,但现在对不起,时机不允许了,我已去信父亲,让他与王爷商定你俩的婚期。” “今天的事不能外传,你身边那几个我已经换了,从今天开始别再出门,安心在家待嫁,省的姑母知道了伤心,也省的做出些祸家祸国之举。” “什么?不!哥哥不要……” 她哭着爬到兄长身前,拉扯他的衣角: “哥哥不要,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我会好好准备嫁给阿角,您别让我禁足……” 徐今至俯下身,盯着妹妹的眼睛: “我还不了解你吗,认错态度诚恳,永远不会改正,今日哄的我心软,明天照样出门招摇。” “允和,从前可以由着你,以后不能了,嫁了人你得收心敛性,再这样会害了自己,害了王府。” 徐今至抬手一抹眼泪,顷刻间换了副面孔,缓缓站起来: “呵,这就是你,我的亲哥哥。” 徐允和嗤笑一声:“今日有什么不同?~你害死了华扬嘛。” 耀叔脸色一变,“大小姐!” 徐今至全身青筋暴起:“让她说。” 徐允和甩直了宽大的衣袖,缓缓收回腹前: “人家断臂的早就下地回了军营,你腹部受了一箭却修养至今,又没伤到要害,养什么?” “华扬哥哥死了,你却活着,你没脸面对姑父姑母,就急着把我推过去帮你说情。” “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你要军功要前途为什么不自己去挣?靠妹妹、靠女人,得到的那些你亏不亏心?” “是,云大锤只是长公主的奴婢,从前名不见经传,比不上你、比不上华扬华霄出身显贵。” “可他一到战场便立奇功,短短时间光彩耀夺三军,他比任何男子都值得我的爱慕。” “我心已决,要让我嫁给华霄,抬我的尸体去吧。” 第205章 父子对峙 徐允和傲然转身,觉得自己出身名门、没有门第偏见,长相出众、才华眼界过人。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配得上云大锤的女中豪杰。 留下徐今至在正厅几乎断气。 耀叔担忧不已:“大小姐已经完全钻进了死胡同,咱们怎么办呀。” 徐今至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心如死灰、气若游丝的摇了摇手: “罢了,她这样的性子嫁给阿角,那我们徐家就真成王府的罪人了,写信……给父亲,让他取消与王府的婚事。” 耀叔老泪纵横:“是啊,大小姐只看到云大锤夺目的光彩,却忽视他的夫人同样盛名在外。” 徐今至摇头:“不止如此他们将宝藏全献给了王爷,陛下知道后必定震怒,就算是长公主也未必能抵挡接下来的风暴。” “盛名之后是能将人绞成碎片的风云旋涡,她从小一路坦途,根本看不到后面的风险。” 旋儿胡同,云枝扯了几个柿子用裙子包了,跳下树枝。 雪粒子落进颈窝,冰得她直缩脖子,哇哇乱叫着跑回屋。 跨进门就打了个喷嚏。 丁小柔声说:“快来烤火,别着凉了。” “哈哈,这是有人念叨我呢,就是不知道夸我还是骂我。” “哎呀呀我们小萍肚子越大脾气越好,温柔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夜里又刮起了风雪,旋儿胡同的小院子里却安详宁静。 云枝到成陵关的第三天夜晚,北骁军获得前朝宝藏的官报还慢悠悠在路上,陛下的探子已经将消息送进皇宫。 陛下急出一身冷汗,瘫坐在龙床上,随即大喊大叫,状若疯癫。 皇后闻讯而至,谴走了侍寝的宫妃:“怎么了陛下?” “阿罗,”陛下面色如土、抖若筛糠,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长公主的人得到轩辕宝藏,全献给北骁军了。” 皇后面色惶恐:“什么?” 陛下抖得更厉害:“这下子骁王打完戎月人马上就会打到京师,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轩辕宝藏?那不是只是一个传说吗?长公主……她不应该先给我们吗?” “长姐……长姐为何如此对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阿罗,太子之位给老二吧,好不好?” “让他做太子,骁王是太后旧属,总要顾念着他,我们再说服他,让他劝劝骁王……” 皇后心头一阵阵发紧,坐在床边,温柔的将惶恐的陛下搂进怀里: “您忘了吗?老二出生的时候皇陵地动,死了好多百姓,国师说过他命运不详,让他继承皇位会亡国的。” 早年的记忆涌上心头,乾纲独断的君王迷茫而无助: “那怎么办?不给他他也会带着骁王打回来,桓朝不能断在我手里……我不能做亡国之君……我不能……那是千古骂名啊!” “别怕,陛下别怕,我们还有细作在成陵关,那些收回来的城市里也有我们的官员,而且老二现在在戎月,若是那些人都不在了……他们还能把皇位夺给谁?” 黎明终于再次光临威严的都城,皇帝陛下已经冷静下来。 虽然还有些头疼胸闷,但比起昨夜已经好多了。 他在御书房里推演着眼前的局势,思索着可用的人。 太子前来求见。 赵玄是陛下的第六个儿子。 赵晖去世。 赵玦从出生那天就不为今上所喜,且被钦天监断命不详。 赵晖娶云枝那天,三皇子与林侧妃被捉奸在床,不仅自己贬为郡王终生圈禁,还连累了盛宠多年的生母梅妃。 彻查之后,发现是五皇子设计了这一切,五皇子赐死 至于四皇子,虽也是皇后嫡子,但一腿残疾, 跟赵玦一样,从出生那天就注定了没有问鼎皇权的可能。 十四岁的六皇子赵玄被推上了太子之位。 此刻,他站在御书房质问他的父亲: “现在正是决战的好时机,您往各个重要位置安插我们的人手,不肯干脆送去粮草,这简直就是拉自己的后腿,会寒了北骁王的心啊父皇!” “您到底是希望北骁军胜还是败?您希望北骁军反还是不反?” 帝王手里的镇纸砸在地上摔为三截: “你懂个屁,我不派自己人过去,闭着眼睛等着他打到京城吗?” “父皇!北骁王忠心耿耿,而且他的长子还在京城,他不会反啊父皇!” “不会反?你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哈?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打完了戎月,北骁军兵强马壮,转头就是对付我们,不趁着这个时候将他们消耗殆尽,你等着江山易主吗?” 内庭总管张庆之的腰弯得更低了。 类似的谈话,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在御书房上演一遍。 刚开始陛下还有耐心谆谆教导,或者让大臣仔细分析、为这个新太子言明利害。 可是太子的心思毫无转圜,坚定的相信北骁王,反驳他的父皇。 赵玄向着九五至尊下跪:“父皇,世家门阀已经与我们离心,再寒了北骁军的心,还怎么坐稳这龙座?” “江山重要,龙座重要,但黎民也重要,失了民心就是自取灭亡!” 往日这个时候皇帝会暴跳如雷,会怒斥这是权衡之术。 如果任北骁军予取予求,那我们就只能做傀儡。 今天,陛下疲惫的闭上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高亢、尖利,最后甚至十分恐怖。 “啊~~~我竟然生出你这么心思单纯的儿子,哈哈哈哈~~~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啊!” 反常的回应让赵玄十分惊讶错愕,“父皇?” 陛下泪流满面:“勒着他们的粮草还能打胜仗,还能得到那么多宝藏……人家的儿子能征善战,我的儿子却是只单纯的羔羊,天要亡我啊!” “父皇……” “来人!太子禁足,没我的命令不许出东宫!” 晏同春自赵玄侧立那天便被赐婚给他,虽然她比赵玄大三岁,但这个结果她是满意的。 然而相处日久,越清楚赵玄正直善良到了过分的地步。 心胸宽广,如果能继承一个安稳的国度,有她从旁辅佐,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可现在是乱世。 太子圈禁的消息传来,她扎破了指尖,鲜红的血液掉在大红色的嫁衣上。 几乎看不分明。 第206章 如果云枝还活着 长公主府被围了,接连受到杀手偷袭。 郑国受了伤。 虞嬷嬷替长公主不值,红了眼眶。 长公主抱着赵静喜,却只为孩子感到惋惜。 “我多想陪着你长大啊,最好能看着你嫁人,我和你父王母妃,给你背下了那么多嫁妆……” 赵静喜从小早慧,心思细腻非常。 预感到山雨欲来,抓紧了长公主的手指: “姑婆,您要陪着我长大。” 长公主伤感的看向风波乍起的昌平湖: “我谋划了一切,却没料到这两场战争,静喜,我走了你怎么办?你依靠谁?” “姑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北骁王世子华承与赵欣瑶的婚期临近。 赵思怡去拜访:“师弟,你……要不要回北境?” 作为郡主,她说这样的话无异于背叛了皇室。 可是陛下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寒心。 “你若下定决心,我的暗卫会护送你。” 华承是长春药房的学徒,与赵思怡拜的同一个师父。 虽比赵思怡大几岁,但因来的晚,唤她一声师姐。 华承喝了一口大红袍:“这里挺好的啊,走哪儿去?” 赵思怡沉默。 她已经嫁给曹敬之,这些日子用尽一切方法为北骁军筹集粮饷。 但送去北境的通路不畅。 谁在阻拦,一目了然。 前线军情不能等,为了送粮过去,必须从边境线上饶一大圈。 护国之战打成如此模样,着实可笑。 她曾答应过云大锤会再回军中,可是母亲日日要见她一面,稍错了时辰就要大闹一场。 母亲生怕她再一次任性离开。 曹敬之是个很好的夫君,嫁给他是个正确的决定,但个人意志的不不得志,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消沉阴郁。 华承于心不忍,柔声说: “放心,陛下不会真让我娶欣瑶公主的。” 赵思怡十分诧异:“为什么?” 华承为她续茶:“虽然公主是无辜的,但世人眼中,给我赐这一门婚事是对我父亲的侮辱。” “只因北骁军已经赏无可赏,陛下等着我父亲打了胜仗,用军功来请求取消这门婚事。” 赵思怡看着他,胸口好堵。 原来是这样。 这些日子她看到一些政治的龌龊,但那些细节,那些最根本的真相,一次次刷新她认知的底线。 原来这门赐婚背后竟是这样的算计。 是每一个皇帝都会如此,还是只有当今陛下是这样? 离开世子府时,冬日的阳光正明媚。 撒在脸上暖洋洋的。 自那日云枝出殡之后,赵欣瑶沉静了许多。 她做下了无可饶恕的罪孽,但也在真心悔过。 战争爆发,她变卖衣物、首饰与私产,捐了很多钱,托她送去北境。 惶恐着婚后不为世子所喜,一直在低调的绣着嫁衣。 如果婚事取消,于她而言到底是解脱还是又一重沉重的打击? 走着走着,路过了榆阳弄。 里面有云枝旧居,还从来没有拜访过。 她慢慢的、慢慢的走进去。 一切似乎都是从先太子之死,开始变得不可逆转的。 如果先太子还活着,如果云枝还活着…… 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呢? 院门敞开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原来已经换了主人,旧事与旧人,皆已是尘埃。 她转身离去。 这时候,北骁王关于宝藏的官方信件还没有抵达京城,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北境巨变。 但萧条与败落已经开始在这帝国的心脏城市蔓延。 如同一颗柿子,从最核心的地方开始腐烂。 佛手的兵,从鸦城调到了成陵关。 左其光成日与酒肉妓女为伴,除了镇压廖宽与费序,其余皆不关心。 好在鸦城的粮草是早已经精光,廖宽也不与他正面冲突。 两人在左其光眼皮子底下,对那一千多人做了小规模的调整。 这些都是云枝募集的人,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成色都摸得差不多了。 两人将里面的庸才和杂质剔除,补以尖兵骁士,这才送去成陵关。 云枝收到信,很是感叹了一番: “打完仗我非得好好谢谢他俩!” 佛手从这日开始忙碌起来,云枝嘛,则继续游手好闲。 不是她懒惰,实在雪翎卫各有各的正事,成天见不到几个人。 指挥使李心雄,只在她们报到那天露了个脸,后来一次没见着。 亏得赵玦装模作样给了她一块令牌。 鬼影子都打不到一个,号令天菩萨去啊? 可巧了,正闲得长草呢,刘二妞和吕巧儿两姐妹风尘仆仆跑成陵关来了。 吕巧儿一见到她就红了眼睛:“主公,您来这里也不说一声……” 云枝一个头两个大:“我是受军令前来的,来不及跟你们道别,咋了这是?在鸦城受欺负了?” 不应该啊,鸦城有费序廖宽,再则北行那日谴了几个雪翎卫回去,叮嘱了他们照应药房众人的。 话说她现在可是军中一颗新星,谁不卖她两分面子? 吕巧儿委屈的掉眼泪:“某次上街被左江军遇见,他……他要……” 云枝怒火中烧:“王八蛋,老子回去宰了他!” 刘二妞拉住他:“大人息怒,他是京官,连廖将军和费大人都不能将他如何,我们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只能离开鸦城。” “好在您在这里,我们有个投奔的去处。” 云枝喘平了气:“总有一天给你们出气,先不说这些,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带两人去干瘪老头那儿吃了顿饱饱的羊肉汤,又买了处小院,离得旋儿胡同不远。 刘二妞忙将盘缠取出:“这是买房钱。” “别呀,你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肯定手头紧,以后再说吧,我不缺钱,就是打算以后做点什么也能来找我投资,挣了再还就是。” 其实她完全可以将这两人养起来,但到底年纪轻轻的,没个正事儿容易养废了,还是让她们干点事吧。 吕巧儿说:“这里盛产药材,我们可以收了送去给我师父,赚点差价。” “行,需要门市吧,正好我闲来无事买了几个,走,带你们去挑。” 徐允和乘马车去王府,看街景的时候正见到三人。 “停车,那个女人是谁,去给我查!” 第207章 神仙婆媳 徐允和的仆从已经被四哥徐今至全换了一遍,下令之后无人行动。 她砸了马车里的茶壶:“我还是徐家的主子吗?!” “小姐息怒,王妃素来疼爱您,看到您肯定会开心的,还有华小姐也在等您呢。” 徐允和牙关紧咬、双拳颤抖:“很好,你们一个个的,很好。” 北骁王府。 听闻她来了,华葳蕤(wei一声,rui二声)到外间花厅迎接:“你可算来啦。” 徐允和离她两步站定,帕子捂着嘴唇咳嗽两声: “前几天受了些风寒,担心过了病气给姑母才没来探望,姑母好些了吗?” 华葳蕤上前挽着她的胳膊,丝毫不担心自己被传染,很是亲昵的说: “见到你肯定就好啦,咱们快进去,姑母方才还提起你呢。” 嬷嬷打起帘子,两人手挽手走进萦绕着淡淡药草味的内间。 王妃小时候在南方长大,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北骁王便为这个院子引了温泉。 隆冬时节,这里不会积雪,草木扶疏,温暖宜人。 里屋的温度更比外面高上一些,但徐氏头上还戴着抹额。 她刚喝了药,靠在迎枕上歇息。 “大娘,你看谁来了?” 华葳蕤是北骁王弟弟的女儿。 其父多年前救北骁王牺牲,不两年其母也病逝。 北骁王夫妇没有女儿,便将这位侄女养在身边,视作掌上明珠,比几个儿子还娇惯宠爱。 她比徐允和小些,从小一起长大,比几位堂兄更亲密。 她喜欢这个特立独行又善良的表姐,真心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嫂子。 之前成陵关沦陷,王府女眷都避去南边城池,因外祖生病,她侍疾床前,昨日才回来。 不成想大娘也重病一场。 自二堂兄去后,王妃就没怎么好过,但病成这样还是头一回,她十分担忧,昨夜就睡在这里的碧纱橱里,随时照料服侍。 她是真的将王妃当做自己的母亲,处处孝顺体贴,因此虽任性顽劣,却得所有人偏袒爱护。 王妃已经听到两姐妹的话,怜爱的说: “快给允和……搬凳子,好孩子,自己还病着呢……就来看我。” “葳蕤守了我一夜,眼下都青着呢,去睡一会儿吧。” 华葳蕤坐在床畔,喂她糖块果脯: “不急,我也好久没见允和姐了,陪你们说会儿话。” 徐允和往前走了一步又生生停下后退,眼中含泪道: “姑母竟如此虚弱,我真不争气,竟然在这时候染上风寒,可别再过给了您。” 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王妃连日来愁郁的心情松缓了两分:“快坐,我这里不缺人照顾,你的孝心……姑母是知道的。” “凳子放远些,别把我的病气过给允和。” 华葳蕤笑着打趣:“大娘与允和姐真是你疼我、我疼你,合该亲上加亲,做一对神仙婆媳。” 徐允和羞怯的低下头:“眼下战事未平,阿角一心扑在国事上,你胡说什么呢。” 王妃打中心中隐痛,缓声说: “是啊,先打完仗再说。” 他是恨不能两人速速成亲的,趁早留下个一儿半女。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武将都是用性命拼前途。 从最坏的角度来讲,早日给华霄留下一点血脉,也能给她一些寄望。 可眼下,华霄一门心思在那个女人身上。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清楚,强逼不是办法,还可能让他分心,在战场上出意外。 还是拖一段时间,等他心思淡了再说。 徐允和松了口气。 华葳蕤却觉得有些奇怪。 以前大娘很急的啊,这次怎么换口风了?莫非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徐允和十岁就被送来成陵关,王妃即是她的姑母,也是半个母亲。 但随着她到了出嫁的年纪,与王妃相处越来越感到压抑。 她是真的不喜欢华霄表哥。 见姑母松了口气,她顿时压力骤减,真心实意的为她担忧起来。 “您生的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王妃笑着安慰两个孩子,“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又到了隆冬……没事的,养段时间就好了,都别担心。” “我这里空气不好,你们俩也好久没见,说私房话去吧,只是都别累着,多多休息。” 两人结伴而去,离开前,华葳蕤给自己的贴身侍婢递了个眼神。 这是她身边最机灵沉稳的,加上华葳蕤威名在外,办事无往不利。 但王妃这次严令一个字不准外泄,否则连累全家发买去做苦役,侍婢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华葳蕤的院子里,她打着呵欠: “大娘这回病得蹊跷,我看她一直心事重重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徐允和所知,姑母现在最操心的就是自己与华霄的婚事。 她担心,是自己与云大锤的事传进了姑母耳朵里,惹她不快。 但观姑母的态度不像。 且自己四哥治家的手段她是清楚的,除非自己往外传,否则一个字别想漏出去。 她心头定了定:“我也不清楚。” 华葳蕤犯着困,但不放徐今至走: “你听说了吗,这次为咱们北骁军献上宝藏的,是长公主府的云大锤,他的妻子是那位雍王妃的旧仆,你说云大锤和那位雍王妃是不是兄妹啊?” 徐允和蹙眉:“不可能,雍王妃是个孤女。” “你怎么这么清楚?” 徐允和说:“我就是知道。” 华葳蕤抱着软垫趴着:“他的妻子还在鸦城练兵,他却没什么实权官职,总觉得有点奇怪呢。” 徐允和说:“毕竟是长公主府出来的,王爷肯定是在避嫌,也是保护他,但过了这段非常时期,必定重用。” 华葳蕤翻身爬起来:“我们去看看那位夫人吧?我只听过长公主带兵打仗的事迹,却从没见过真正的女将军,咱们去见识一下。” 徐允和顿时不悦:“王爷只给她安排了个小职位,她也没什么军功,离女将军还早着呢。” “什么?你不知道?三哥特将她鸦城旧署调过来,继续练兵,那云大锤不管这些事,尽给她折腾。” “你想啊,这一千多人跟她的亲兵有什么区别?从新兵开始就建立感情,以后建功立业迟早的事,女将军也是迟早的事。” 第208章 给赵玦写信 徐允和简直心塞。 “华霄竟然……糊涂!” 华葳蕤上前拉过她的手:“你怎么回事?以前不总是说,女子也可以建功立业,可惜我俩生在大家深闺,否则定然不比当年的长公主差吗?” “云夫人听闻也是出身长公主府,必然受长公主熏陶,她又有这样不拘一格的夫君,将来说不定真成一代女将。” “走,我们去看看,要是能交个朋友就最好了。” 徐允和可不想去,那天云大锤才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拒绝了自己。 不过,多了解一下情敌对她是有益的。 “好啊,走吧。” 一位年长些的侍女拦在两人身前: “小姐见到表小姐太高兴,忘了少爷嘱咐您风寒未愈,看望了王妃之后就回府休息了。” 徐允和顿时沉下脸:“我已经好了,现在跟葳蕤出去散散心,让开。” 侍女低着头,态度却很强硬: “这是少爷的命令,请小姐不要让奴婢为难。” 华葳蕤稀奇的看着这主仆二人,随即一惊。 徐允和身边的全被换过了,一个熟面孔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她拉着脸色难看的徐允和,“那算了,我们改日再说,反正我现在很困,允和陪我进去躺会儿。” 徐允和负气转身,进了华葳蕤的闺房。 华葳蕤对徐允和的人说:“姐姐在我这里,你们都放心,下去吃些点心茶水吧。” 回屋问徐允和:“怎么回事?你跟四表哥吵架了?” 徐允和已经冷静下来,拉着华葳蕤的手: “说来不怕妹妹取笑,前几日我已经遇到过云大人和云夫人,因不相识闹了点误会,四哥便恼了我。” 华葳蕤心想果然如此:“是什么误会?严不严重?” 徐允和淡淡一笑:“以云大人的心胸当是不妨事的,但我四哥……你知道的,他现在生怕惹人瞩目,将我身边的人全换了。” 华葳蕤顿时叹气:“大娘都说了,二哥之事不怪你四哥,他也受了重伤。” 她摇晃着徐允和的手:“表哥对此耿耿于怀,只因对二哥情深义重,我反而感佩他的情谊,只是他也不必过于自伤惭愧。” 徐今至含泪道:“怎能不惭愧呢,他们一起长大,形影不离,感情超越至亲兄弟,我很能理解他的。” “葳蕤,我这些日子还是听他的少出门,云夫人那里,若你有机会帮我赔个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好,没问题!” 成陵关的生活逐渐恢复,物资逐渐丰盈。 云枝带着刘二妞吕巧儿两人,选好了得胜桥旁边的店铺作为两人事业的起点。 随后带两人逛街,熟悉熟悉城市布局。 这里更靠近西北,建筑和生活习惯沾染了异域风情。 衣饰上体现最为明显。 美人在侧,云枝本性暴露,专往各种首饰铺子、成衣铺子、化妆品铺子里钻。 以她如今如雷贯耳的名声,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凡她进入,上至掌柜下至小二,无不殷勤备至、热情似火。 有人问了一句:“这两位娇客是……” “嗨,我妹子!” 但那些人的眼神总是充满深意。 呵,男人。 她将采买的东西一分为二,一份给刘二妞吕巧儿,一份给佛手丁小。 见她对女人的东西头头是道,吕巧儿问道: “主公喜欢异域风情的衣服吗?” “嗨,来都来了,体验一下不吃亏。” 佛手回到家,云枝正在屋子里试今天新买的衣裳首饰。 见到她,叹气:“唉,如今我用不上,送给你了。” 佛手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做男人做腻了?” “也不是。” 云枝惋惜的看着那么多亮晶晶五彩斑斓的战利品,指了指胸前: “别的都还好,就是这里憋的难受。” 佛手想起,那里憋久了容易乳腺增生乳腺癌,云枝经历了这么多事,实际上还在发育呢。 憋久了万一出点什么问题,说不定都治不好。 “这里又没人认识你,你换成自己的模样,上街还不让用被人从头招呼到尾。” 云枝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城里肯定有京城探子。 不过她也受到了启发:“我可以化成男人,也可以化成女人啊。” 说干就干,她第二日就就换上头天新买的衣服,脸上蒙了一块丝巾。 城中少数民族的女子有这样的习俗,久而久之,汉人也跟着赶潮流,可以保暖。 云枝为了配合今天一身装束,特地将自己化得高眉深目,活像个异族小姑娘。 武振几人一下子见到她,傻眼了: “云云……锤哥?” 云枝故意逗他们,翻了个娇嗔的白眼: “哎呀哪里来的野汉子,谁是你哥?走开!” 说罢裙摆一飘,轻盈离去。 奈何穿的全是昨日买的衣服,换了张脸也骗不过武振几人。 只是从前他们都跟在云大锤身边,眼下不好意思围着个小姑娘,远远缀在后面。 刘二妞和吕巧儿也是两个实干家,昨日定好了位置,今天就开始张罗着布置和装修。 得胜桥顾名思义,横跨在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上。 两岸沿河修建了许多房屋。 两人的铺子就正对得胜桥,庭前宽阔可以停马车,客流量十分不错。 云枝在对岸茶肆二楼,远远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便放心离去。 今日不去雪翎卫,她从北门出城,打马行出几十里。 背面是扎多山,海拔不算很高,但山顶有积雪。 云枝停在山顶上,太阳的金光染红了她的瞳孔。 抬头,昨夜虽一场大雪,但今日的天空湛蓝湛蓝的,白云像大团大团的棉花。 云朵离山顶很近,仿佛一抬手就能碰到。 草原和树林沿着北麓向无尽的远处延伸,白茫茫一片。 果然如他所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 可是,他在哪里呢? 海东青在头顶盘旋,云枝看向远方: “我能给他送信吗?” “哎哟我的老天爷,您总算想起来了,可以啊,非常可以!” 云枝回头:“可以为什么以前不提醒我?” 武振大感冤枉:“您自己不想送,咱逼着送的算个什么事儿啊?” 云枝好想捶人,拿出易容用的炭笔,随手撕下裙子一块衬布,写完扔给武振。 武振悄摸偷看,上书四个字:【我生气了。】 他嘿嘿一笑,卷了放进一个小竹筒,唤来海东青。 回城,武振问:“您要不要看看这些日子殿下送给我们的信?” 云枝无所谓的说:“又不是给我的,看个……” 粗话到了嘴边,想起自己已经是个美女,好险咽了回去: “我才不稀罕。” 第209章 华扬未婚妻 武振是个人精啊,回到家,就将一个盒子送了过来。 云枝打开一看,全是赵玦的亲笔信。 【纵着她,什么也别干,别吓着她。】 【切勿多言,她想做男人做男人,想做女人做女人。】 【盯紧了!别再给我跑了!】 【今日还在吗?】 【今日还在吗?】 【今日安好吗?】 …… 这是鸦城的从秋至冬。 成陵关他发了一次脾气:【问问你哥是不是翅膀硬了,等老子回来练死他。】 看来武振并不敢私瞒任何事,初入雪翎卫那天所发生大逆不道的事已经让他知道。 云枝拿着这封信看了许久。 原来他在自己人面前是这样的。 真是难为武振一个糙老爷们儿,竟然将这些东西保存了这么久。 她骑上墙头,武振几个正在院子里练功。 “他几日能收到信?” 武振眼珠一转就知她要问什么。 这是拐弯抹角询问殿下与这里的距离,推测他在什么位置。 “不知道,有时候海东青当天来回,有时候四五天才走个单边儿。” 云枝知道这是真话,怪不得头顶的海东青不止一头。 只好作罢。 晚上佛手回家,与她说起: “原来华家还有个小姐,今日去军营非要见我,还差点跟到咱家来。” 云枝正在弄佛手想吃那火锅,百忙之中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啊?” 佛手坐到她身边,看着咕嘟咕嘟的汤底,满足的吸了一口香味: “听闻不是王妃生的,是王爷的弟弟之女,但从小养在身边,比几个儿子还宠爱。” “看着挺骄横的,跟从前的赵思怡差不多。” 云枝往汤底里下着菜:“怎么就跟思怡郡主差不多了,她会第一次见面就就往人家里去吗?” “再说你公开练兵这几日,也引得不少贵妇小姐们去看看你是圆是扁,最多邀请你私下一聚,有几个当天就想跟到家里来的。” 佛手揉着她的头发:“还真是,丁小呢?” “阿角接走了。” “所以这么多菜就咱俩吃?” “我去叫上二妞和巧儿?” 佛手翘嘴:“不了吧,巧儿每次见到我都眼泪汪汪的,活像我是个不能容人的妒妇。” 云枝闷闷偷笑。 引得佛手不快:“少给我沾那么多桃花,以后等你身份暴露了,看那些人会不会调转刀头回来砍你。” 云枝想到赵玦的信,“说不定我可以一辈子做个男人呢。” “哟,做男人还上瘾了你?” “不是,我只是觉得,做男人太方便了,你说就京城那几件事,但凡我是个男儿身,早就封妻荫子加官进爵,只因我是个女子,走到哪儿都被人怀疑,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 佛手哼笑一声:“在这里你是个男人啊,不也在家抠脚 。” “那不一样啊,我无法受到重用是因为这里是军队,在打仗,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几次立功都因为侥幸,要真正给我个大官职,害人害己那可是要造孽的。” “虽然我不能怎么样,但可以征兵,可以让你练兵,已经很好了。” 佛手认同了这个观点,端起碗: “幸好这还是个没有男女大防的时代,否则咱也没有今天。” “男女大防是什么?” 佛手摇头:“愿你永远都不用知道。” 第二日,云枝换上男装送佛手去军营,随后去雪翎卫转了一圈。 如今连武通都见不着了,就见到几个守门的和打扫卫生的。 估计武通这辈子都没脸见她了。 干瘪老头那羊肉汤着实好吃,她特地空着肚子出来的,转了一圈就往那儿走。 他那里有一款青梅酒,度数低,味道清雅,云枝十分喜欢。 她买了两罐,打算拿回去埋在柿子树底下,等丁小的孩子长大后喝。 若华霄是个不成器的,她以后就带着丁小佛手两个到处买房子。 等那小孩长大了,走到这个城市,嘿有房子,走到那个城市,嘿还有房子,还有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你就说那孩子开不开心。 没爹?有个毛关系。 听佛手说,海外还有许多国家,习俗与我国大相迥异,以后说不定也可以去玩儿玩儿,总比窝在他王府好。 吃了刚出锅的第一碗羊肉汤,拎上两坛青梅酒酒,心满意足离去。 走过正大街,正在得胜桥头,一辆轿子堵住了去路。 云枝打马绕路,打算去刘二妞和吕巧儿店里歇歇诶,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两人正在看热闹。 见到她,吕巧儿眼睛一亮,上前接过缰绳: “主公来了。” 云枝:…… 看样子不该来啊。 她便不下马,没话找话:“那边啥事儿啊这么热闹?” “听说是闻家大小姐,家中逼她嫁人,她不肯呢?” “闻家?” “你不知道?正是牺牲的二将军的未婚妻。” 云枝顿时坐直了身体看过去。 一个白衣女子被人围在中间,丫鬟为了护着她被撕打推搡。 她没多想,打马挤进去:“让开!” 吕巧儿和刘二妞追了几步,手握手惶恐的看过去。 阿胜前蹄几下子将抓温小姐的人推搡开,云枝在马背上伸出手: “闻小姐可需要帮助?” 闻小姐已经力竭瘫软在地,白色的衣服布满了脏污。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恍若风中的小白花柔弱不堪:“您是……” 云枝拱手:“在下云大锤,虽与二将军未曾谋面,但感佩他的勇武,闻小姐可需要帮助?” 温小姐掩面啜泣几声,伸出手:“云大人请将我送到城外庵堂。” 云枝心中一痛,伸出手将她拉上马,扬长而去。 吕巧儿追到尽头,泪流满面。 割脸的寒风迎面刮过来,云枝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停下。 下马时,闻小姐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去庵堂做什么?” 姑娘闻言流泪:“我心中全是二郎,家中逼我嫁人,实在做不到。” 她抹了把泪:“不若从此青灯古佛为伴,为他修来世顺遂。” 第210章 让王妃收为义女 竟然对那死去的华扬如此情深意笃。 云枝也不劝,这时候是劝不动的。 “你饿了吗?” 闻小姐抱着小小的包袱,可怜的摇摇头,可她的肚子却发出肠鸣。 云枝解开马背上的油纸包:“咯,新鲜的羊肉锅盔,我还有酒,来点儿不?” 闻小姐犹豫片刻,伸出葱白的手指接过。 她的样子处处精致到了极点,从指尖到发丝,无不透露着从小被极尽呵护着长大。 除了实在憔悴得紧。 这种女孩去庵堂,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清苦。 云枝将马鞍取下来,靠着一棵大树铺了个坐垫给她。 温小姐吃饼喝酒,刚一口就咳嗽起来。 这酒度数不高,大概是冰的。 云枝在结冰的湖面上打出溜滑,别说,她只去年看别人干过,还挺好玩儿。 单调而有趣。 几个来回,身上热起来,屁股也摔疼了。 湖面干枯的芦苇上结了冰,被她砸断许多,有些直愣愣的抽在她脸上,一抽一道印子。 停下来的时候,脸上都红了。 温小姐笑起来,拿出一方帕子: “您要擦擦脸吗?” 云枝摆摆手,抬起袖子囫囵擦了: “这样就行。” 温小姐放下手,抱着膝盖,又红了眼睛:“二郎以前带我来过这里。” 云枝坐到她 身边,数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问一句: “二将军以前待你很好吧?” 文小姐猛点了点头,在衣袖上擦了泪。 “我是家中庶女,商户出身,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配不上他,可他说……王府树大招风,娶我刚刚好。” 她笑看着前方,冰面上云枝弄出来的印子: “他春天给我采花,夏天为我捕鱼,秋天带我骑马,冬天……我们也这样。” “嫡母也不曾苛待我们,但历来严肃,我在家里连笑都不敢大声,只有跟他在一起,好不快活……可他……” 眼泪打湿了她的袖子:“他好狠的心,二郎好狠的心……” 云枝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她抹了脸又灌了口酒:“闻霜,秋霜的霜。” “闻霜,他如果知道,你沉浸在与他的过去无法自拔,再也过不好自己的日子,一定会不安心的。” 闻霜抱着酒坛子号啕大哭:“我就是要让他不安心,他怎么能丢下我安安心心的去呢?明年春天就是我们的婚期啊……” “二郎,你若魂魄不安,回来找我吧!回来找我,或者将我一起带走……” 闻霜不胜酒力,喝了小半坛就倒在云枝身上,眼角还噙着泪。 云枝唤来武振:“这样子逼她嫁人也不是办法,闻小姐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呃……”武振揣着手:“她父亲是个小皇商,这些年仗着王府的关系赚了不少钱,照理说,不应该在二将军尸骨未寒的时候就逼着闻小姐嫁人……” 云枝喝了口酒:“让她出家实在委屈了,不如……送进王府,让王妃收她做义女,等她走出来了,将来再好好寻户人家。” 武振有些惊讶。 那日王妃上门,对丁姑娘那么恶劣,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个方法。 云枝说:“不知道王妃会不会愿意。” 武振沉默片刻:“王妃这时候本来就为二将军伤着心呢,如此对她也是一个安慰。” “找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去说说,指不定王妃会愿意。” 云枝立马笑了:“你有什么人选?” “……锤哥您在这儿等着我呢。” “不行啊?” “行行行,咱想想,二老夫人?” 担心闻霜着凉,两人合力将她扶上马背,云枝将人圈在怀里,打马回城: “这又是哪位?” “咱王爷的叔母,王爷母亲早年去了,很是敬重这位叔母。” “二老夫人青年居丧,艰辛将王爷养大,后来接到成陵关,有点像现在的王爷与葳蕤小姐的关系。” 云枝控制着马儿慢慢走:“她住在王府?” “是,但从不过问王府大小庶务,王妃很是敬重她的。” 云枝说:“咱怎么才能跟老人家说上话?” “咱指挥使是她的义子,可以请他带话。” 云枝寻摸这中间的关系。 四舍五入,雪翎卫指挥使跟北骁王是义兄弟? 赵玦跟北骁王一脉绑定得够深啊。 “行,你去办。” 回到城中,不好将闻小姐送回家,云枝将她安置在一处私宅。 反正她现在房产多的是。 就是里面没住人,锅凉灶冷的,怕给人冻坏了。 武振去找指挥使李心雄,云枝招呼吴爽两人烧炉子,再添置些日常必备物品。 傍晚时分,打理得勉强能住人了,云枝停下歇歇手,吴爽在门口咳嗽: “巧儿姑娘来了。” 随即打开门,吕巧儿欲言又止站在那里。 云枝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扬起笑脸:“你咋来了?” “这处……您带我和姐姐来过,我与姐姐回家时见这里亮着灯……我来看看……” 云枝含笑:“你有心了,天冷了,快回家去吧。” 吕巧儿抿唇走近:“主公是将闻小姐安置在这里了吗?” 云枝含笑不说话。 吕巧儿垂下头,将臂弯里的篮子递给她: “这是我与姐姐买的菜,您需要吗?” 云枝心说我做不来啊。 巧儿说:“主公是将文姑娘……她一个姑娘家,应该需要人照顾吧?主公若不嫌弃……” 云枝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跳起来: “你想哪儿去了?她是二将军的……差不多遗孀!我看她现在不便回家,暂且收留两日而已!” 吕巧儿破涕为笑:“这样啊?那我来照顾文小姐吧?” 云枝挥手:“你也是个废物,去叫你姐来,你俩一起还差不多。” 吕巧儿高兴的点头:“嗯,好嘞!” 说罢转身便跑了。 吴爽关上门就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锤哥你这艳福……哈哈哈……” 要不是现在天儿冷,云枝非将鞋拔子扔他脸上! 烦人的货! 因华扬死得壮烈,她的未婚妻闻霜也有不小的知名度。 云枝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不一会儿消息就飞进了王府的深宅。 王妃拍着扶手:“他当自己是谁?手伸得太长了!” 丫鬟通传:“二老夫人来了。” 她赶紧扶着贴身嬷嬷的手下了床。 “叔母……” 二老夫人扶她躺下,慈和的说:“好些了吗?” 王妃勉强笑笑:“我没事,劳您牵挂,来的路上冷不冷?” 二老夫人望望天色:“我倒没事,只怕闻霜那姑娘心里头冷。” 第211章 徐允和回心转意 王妃立马用帕子捂了脸:“早就说过,商户之家上不得台面,我儿尸骨未寒,他们就迫着那孩子另嫁……” 二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人心难测,咱们也应当看到,闻霜是不愿意的,她对扬儿倒是真心诚意。” “今日心雄托人来告诉我,那姑娘誓死不嫁,想出家为尼,为扬儿祈祷终生,云大锤不忍她妙龄折枝,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将她收做义女。” “你们俩都为扬儿伤心,此时可做伴,过个一年半载,若她有个好去处,贴份嫁妆再将她嫁出去,也全了扬儿与她情深一场,你觉得可行?” 王妃抬起泪脸:“云大锤?” “怎么了?可是这个人有什么不妥?” 王妃心中千回百转,但这时候,什么也抵不过一腔慈母心肠。 “我愿意,当初扬儿新去,我便萌生此意,但当时太难过了,加之全城避祸迁徙,顾不上她,说起来是我之过。” “只有一点,那云大锤不能在中间掺和。” 二老夫人这些年心境已经十分看的开,难得勾起一点好奇:“为何?” 王妃也不便与她细说,只能笼统道:“他是长公主的人。” 二老夫人对这些其实不大清楚,但与京城相关,肯定是怕碍着陛下的眼。 “我去跟心雄说说。” 得到消息的时候,云枝正打算送佛手去军营。 “没问题啊。” 武振抱着手,扫她一眼: “您别生气,等殿下回来会给您做主的。” 云枝忍无可忍,朝他扔了个雪球: “老子不需要,办事就办事,别那么多弯弯绕绕,我这么做不是为他,拜托你们别自作多情。” “哦~” 云枝跟佛手吐槽:“你看他那德行好讨厌。” 佛手翻身上马:“你难道不是为了将来王妃能高看丁小一眼?” 云枝急忙往后看,丁小的房门还关着。 “胡说!我是为了殉国的二将军!” 佛手笑笑:“我走了,这么冷你就别送了,回去睡懒觉吧。” “你等等!” 云枝拉着她的缰绳,嘚嘚嘚跑回屋里拿了个毛茸茸的护耳出来: “差点忘了,戴上,我前两天买的,保护耳朵别长冻疮。” 佛手一根指头挑起,嫌弃的说: “让我戴这么可爱的东西去军营,还怎么镇的住那群野蛮人?” “啧!路上戴,到了取下来就行,低头,听话!” 佛手不情不愿:“我现在有真气护体,不需要……” “你那真气那么廉价呢?路上暖身用?省着点打架的的时候使成不成?” 佛手被说服了,弯腰低下头。 她刚出巷子,外头探出一个失落的小脑袋。 云枝捂脸,又是吕巧儿。 招手:“来都来了,过来呀。” 吕巧儿篮子里一个瓦罐:“姐姐早起熬的鸡汤,闻小姐那里一罐,您这里一罐,给……丁小姐姐。” 云枝已经闻到香味了:“好,你们有心了,店里准备得如何?” “差不多了,明天就开业。” “嗯。” 相顾无言,吕巧儿屈膝行礼:“我走了主公。” “巧儿。” “嗯?” “你是个好姑娘,有心仪的郎君告诉我,哥哥去帮你牵红线。” 吕巧儿脸上一白,眼眶却红了,转身跑开:“不需要……” 云枝叹气,从瓦罐上看自己模糊的倒影。 “这么糙的一副模样,怎么就成万人迷了呢?” 真是让人费解啊。 王妃亲自去看望了闻霜,道明了来意,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当日就将闻霜接进了王府,还派人去闻家下了帖子,要了两个平日里照顾闻霜的丫鬟。 两个丫鬟因弄丢了小姐被关在柴房都快冻病了,亏了这时来运转,被好好收拾一番送去了闻霜身边。 王妃张罗着举办一个小小的宴席,将此事公开。 有了王府撑腰,闻家便不能再逼迫于她。 闻霜很想向云大锤当面道谢,但云大锤派人传话公干去了,不必面谢。 实则呢,她在教丁小读书识字。 丁小不识字,这些日子很是好学,云枝买了一本启蒙的三字经给她,从头学起。 她孕期懒怠,加上过了启蒙的年纪,学起来很是吃力,但态度十分端正。 一切好似皆大欢喜,但总有人不高兴。 徐允和觉得自己被戳了心窝。 王妃以前不是很瞧得起闻霜的出身。 数次与她提及,只是为了防着龙座上那位多想,才不得不为华扬定下一门差距巨大的婚事。 每想起一次,姑母就觉得对不起儿子。 现在华扬走了,闻霜如此作态,反倒惹得姑母怜惜,还将她彻彻底底比下去了。 尤其,此事还是云大锤一力促成。 他对闻霜的观感想必十分良好,再思及他对自己的态度,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不行,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个。 度过这个节气,春天就要来了。 一方一俗,这片土地极为重视这个节日,仅次于春节,盖过了腊八。 还有两日便是大寒,恰逢父母的家书到了。 徐今至将徐允和叫到书房,十分颓丧: “父亲不同意你与阿角退婚,你打算怎么做?” 徐允和这段时间被关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委实乖顺。 “哥哥,我想通了,姑母待我不薄,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伤她的心。” 徐今至审视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当真想通了?” 徐允和点头。 徐今至看向门外飞雪,院子里的寒梅已经盛开,飘进阵阵幽香。 只是他心事重重,再美的味道都仿佛隔了一层面纱。 “你若能想通最好,快大寒了,你去王府赴宴,好好陪伴姑母。” “另则,姑母收了闻家那位小姐为义女,她如今与阿角姐弟相称,上次宴会替你找了理由没去,这次备份礼物吧。” “是,听哥哥的。” 她走了,留下淡淡的香味。 徐今至咳嗽了两声,对耀叔说: “我总觉得她没那么容易放下,你们盯紧点。” 大寒这日,王府宴会倒没出什么差池。 只是男丁们都在军营,且有的人再也回不来,无论如何故意说笑,也总笼着一层薄愁。 徐允和果真如四哥期望的一样,对闻霜恭敬有加。 王妃这些日子有闻霜陪伴,心境开脱了许多,宴后留徐允和小住几日。 这也是寻常,王府里有徐允和专属的院子。 “好的呀,许久没与葳蕤逛街了,带上闻霜一起,今日街头热闹,我们去玩儿了再回来吧。” 王妃笑着说:“好,去吧。” 街上人头攒动,提着一盏花灯,徐今至停在春草堂门口。 第212章 赵玦回信 春草堂便是刘二妞与吕巧儿的店铺。 虽然多日不得出门,但徐允和有心留意,也不可能完全做个瞎子。 这里昨日才开张,里面空荡荡的,货架上只有寥寥货物,全是药草。 节日的夜晚,她们也没有关上门,并排坐在门口,烤着火炉一边赏街景,一边做些针线活。 徐允和留意到,吕巧儿应该是在做一件婴儿的小衣。 闻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你也认识她们?” 徐允和挑眉:“也?” 闻霜轻笑:“云大人收留我两日,是那两位姑娘照顾我,我去打个招呼。” 华葳蕤说:“我知道我知道,她们是云大人从鸦城的带来的,听闻在这里开了间药铺,没想到就是这里,我也去。” 徐允和嘲讽一笑:“两个窑子里的花娘,厚脸皮追着云大人过来,好意思宣扬得满城皆知。” 华葳蕤顿时吃了一惊:“她们……是那种出身啊?” 徐允和轻蔑的说:“你不知道?” 华葳蕤摇头:“哎呀,快走快走,别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云大人真是的,难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连这种人都帮。” 闻霜有些踟蹰:“不是的,那位刘姐姐在戎月袭城的时候帮云大人送过信,立过战功,曾获费大人和廖将军亲口嘉奖。” “还有吕姑娘……她也是遇人不淑,且至今是清白之身。” 华葳蕤有些犹豫的说:“那种人说的话,未必能信。” 徐允和只是面色不虞:“她们在绣什么?过去看看。” 华葳蕤唤了两声,只得追着去。 闻霜有些迟疑。 这位徐大小姐的脾气她是见识过的,大过节的,可别在人家家门口给人找不自在。 也急匆匆跟上去。 开着门,点着灯,客人进门,刘二妞放下手里的针线箩筐: “这位小姐需要什么?我们才刚开业,且是收集药材,没什么新鲜货物。” 徐允和没搭理人,在一目了然的铺子里转了一圈,索然无味道: “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察觉到老者不善,吕巧儿抬起头。 闻霜笑着说:“巧儿妹妹,原来你们的店铺在这里。” 吕巧儿起身将她迎进屋:“快进来,外头冷,这位是……” 闻霜介绍:“这位是王府葳蕤小姐,那位是王府表亲徐小姐。” 个顶个的身份高贵,光跟着的仆人就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吕巧儿连忙退到刘二妞身边,两人一起行礼。 华葳蕤客气一笑,觉得这里一股子草药味,百无聊赖的搓了搓手。 徐允和走到两人绣筐前,用花灯杆子挑起半成品的小衣,目光赤裸裸的打量巧儿的腹部: “你一个姑娘家,怀孕了?” 吕巧儿心知有异,只道:“给一个朋友的。” 她在这里无亲无故,认识的人就那几个,徐允和逼问: “什么朋友?” 吕巧儿更加戒备:“贵人不认识。” 闻霜忙插话:“云大人今日逛街吗?” 刘二妞说:“我等不敢过问恩公的事。” 闻霜笑道:“我还想若是偶遇,必得当面向她致谢开解收留之恩。” 吕巧儿说:“主公公干去了,说不定还没回来。” 徐允和说:“你们一个叫他主公,一个叫恩公?” 吕巧儿很讨厌她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是刘二妞答: “我妹妹自鸦城便在恩公的药堂里做学徒,而我没有。” 徐允和冷哼:“恬不知耻。” 几人齐齐变色。 华葳蕤上前拽她衣袖:“你说什么呢?” 徐允和的目光再次落在绣框里:“他的夫人怀孕了?” 吕巧儿看出来了,就是为了大人故意找她不自在,如此无事也要刺上两句: “是主公的小夫人,快生了。” 这下轮到徐允和变色:“他有几个夫人?” 吕巧儿轻笑:“关贵人什么事呢?” 徐允和咬牙,甩身便走。 堵在门口的人都走了,寒风刮进来,刘二妞忧虑道: “你怎么忘了恩公嘱咐你保密?!” 吕巧儿脸上一白,“我……” 刘二妞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这事不知道对恩公有没有影响,我去旋儿胡同看看,你关了门早些回家,走大路,别走人少的地方。” 云枝所谓的外出公干,其实是去城外打猎。 猎回两只兔子和一只山鸡,让武振剥了皮拔了毛,几人在院子里烤来吃。 香味正诱人的时刻,刘二妞找上来疯狂拍门。 听完,云枝给她一只烤兔子: “没事,知道就知道了,你带回去和巧儿吃,宽慰她别放在心上。” 刘二妞不大相信的样子。 云枝宽慰:“真不是大事,你们相信我,那位徐大小姐脾气坏,说的话不用上心,否则气不过来了。” 刘二妞将信将疑,带着烤兔子回家。 云枝在身后喊:“等等,青梅酒也带一坛,配上味道好极了。” 白日里下过雪,夜里却天空晴朗,星罗棋布。 云枝肚皮撑得滚圆,躺在虎皮椅上: “这里真的好漂亮啊,大冬天的竟然这么多星星。” 武振时时刻刻不忘给他主子刷好感:“是因为这里有咱们殿下吧?” 云枝翘起的嘴角垮掉:“人呢?鬼影子都没一个,你倒是跟我说人在哪儿?” 武振顿时耷拉个脑袋。 丁小偷笑。 一声鹰啸从空中荡落,海东青应声停在墙头。 云枝坐直了身体。 武振一跃上墙:“嘿嘿嘿,咱说什么?老大与你心有灵犀啊锤哥。” 他取下一封信,海东青高傲的飞走了。 武振将信给云枝:“老大说啥。” 云枝强压着嘴角,“我哪知道。” 展开,简简单单几个字:【共此星辰。】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软得一塌糊涂。 也很惆怅。 她倒回躺椅上望向天空,这时门板又被急促的拍响。 刘二妞惊慌失措大喊:“大人!云大人救命!” 第213章 徐允和救了巧儿 佛手一跃跳出墙外,武振打开门:“怎么了?” 刘二妞双目赤红,浑身脏乱:“巧儿,巧儿不见了!” 云枝冲出来,丁小扶着腰跟在最后。 刘二妞手里拿着一只胡姬的耳环:“这是我在地上找到的,巧儿今日戴的!地上……地上全是脚印……旁边的人家说她被人……被人掳走了!” 佛手将她拉进院子扽在火炉旁:“你别慌,先想想这几天得罪了什么人?” 刘二妞一下子站起来:“就那位徐家的小姐,难道就因为巧儿惹她不高兴?” 云枝怒了:“简直无法无天!走!” 武振几个要跟上,佛手当仁不让,想到丁小又停下来。 “吴爽留下,让隔壁院子的警醒点,看好丁小和刘姑娘。” 佛手追上云枝:“去哪儿要人?” “徐府,武振说她四哥是个明事理的。” “可我们无凭无据……” 云枝忽然勒马急停,棕马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长街上站着一个婷婷的女子,没有侍从,只一袭粉色衣衫。 武振两人将她后路堵住,云枝跳下马: “徐小姐,如果巧儿惹你不高兴可以当面说,没必要为难她。” 徐允和的刘海有些乱,呼吸也有些急促,但云枝的话音刚落,她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停顿。 随即眼底有了薄薄的泪光。 她抿着唇没说什么,倔强的梗着脖子。 只是看云枝的眼神,活像在控诉一个负心汉。 身后一辆马车驶过来,武振让开道路。 闻霜撩开车帘,巧儿跳下马车,直奔云枝,扑进她的怀里。 云枝整个人几乎没反应过来,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 “巧儿?” 巧儿啜泣着:“吓死我了,还以为这辈子……” 她抬起泪脸:“是徐小姐和温小姐救了我。” 云枝条件反射去看佛手。 刚刚她们还在这里揣测,正是徐允和绑了巧儿。 现在这发展,不是打脸么。 云枝松开巧儿,将她交给奔出来的刘二妞,上前对徐允和拱手道: “刚刚……抱歉啊徐小姐,谢谢你……” “哼!” 徐允和跺脚转身,几步便上了马车,“走!” 云枝:“……” 闻霜见徐允和不快,没下马车,遥遥向云枝微笑颔首: “巧儿姑娘受了惊吓,好好安抚她,夜深了,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马车上的铃铛声远去。 大街上空了,寒风刮过。 云枝缩着脖子往回走:“怎么回事?” 吕巧儿拭泪:“是鸦城的张员外……” 刘二妞顿时愤怒不已:“那个天杀的!他竟敢如此?这已经不是鸦城了,而且你已经是良民!” 云枝懂了,大概是她俩从前青楼的嫖客,见巧儿落单,便起了色心。 吕巧儿回家路上被那人盯上,家门口的小路上被强行掳走。 实在可恨! 必须好好教训一顿。 “人呢?” 巧儿嗓音沙哑着:“徐小姐将他揍了一顿,扔去了官府,叮嘱衙役好好招呼。” 云枝说:“徐小姐和闻小姐没事儿去你家门口做什么?” 那跟王府可不在一个方向。 “徐小姐说,她有点气不过我拿话刺她,本来想给我一个教训,但同为女子,也不忍心让我受人欺凌,便出手相救。” 云枝抠脸:“这徐小姐,咋说呢……心肠多少是有点好哈?” 佛手转了转脖子:“进屋歇歇吧。” 刘二妞轻声问巧儿:“我们回家?” 巧儿却只痴痴的看着云枝。 云枝头又疼了,求助的看佛手。 佛手可不管,打马回了院子。 “行吧,反正我这里房间多,你们回去也害怕,可以住下。” 巧儿用暗劲抓紧了刘二妞的手。 刘二妞眉头紧紧锁着,小声劝道:“巧儿,我们回家。” 巧儿再一次红了眼眶:“夫人允许的,你就成全我吧姐姐。” 刘二妞并不退让:“刚刚听闻你下落不明,夫人第一个要去寻你,二夫人快临盆了。” 相伴这么久,刘二妞第一次对这个妹妹说了重话: “我们虽是那样的出身,却不能恩将仇报。” 吕巧儿有一瞬间的犹豫,可是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若主公是愿意的呢?” 刘二妞无法再坚持。 是啊,这种事,只要男人愿意…… 吕巧儿已经提裙进了门,刘二妞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长街,再一次不知何去何从。 见只她一人,云枝回头:“二妞呢?” 吕巧儿收拾了凌乱的头发:“姐姐惦记家中,回去了。” 那她一个人留下干什么? 云枝浑身不自在:“哦,你……你饿不饿?我们做了烤鸡还没吃完。” 佛手不在院子里,丁小拿来一件披风给她: “穿上吧,小心着凉?” 吕巧儿的衣领有点破了,是被方才的张员外撕扯的。 她接过披风道谢,目光定格在丁小隆起的腹部。 “快……生了呀。” 丁小柔和的笑笑:“嗯,听说你和林姑娘给孩子做了小衣,先谢谢你们。” 巧儿默不作声,围上披风坐在云枝身边。 云枝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她。 “吃吧,这是野味,这时节没什么肉,但味道很好。” 佛手从东厢出来:“床铺好了,要洗个热水澡吗?二妞呢?” 吕巧儿拿着鸡腿起身:“不敢劳烦夫人,我来烧水吧。” 佛手很友好的摆摆手:“用不上,你好好歇着,烧个水而已。” 说着去了厨房。 云枝麻溜起身:“哎呀夫人~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来呢?埋汰谁呢?歇着啊,让我来!” 拐角处,佛手揪着云枝衣领:“人家冲你来的,不去陪客?” “我……说啥呀?我怕她那眼神儿,要不跟她老实说算了。” 佛手笑得促狭:“随便你,她今晚差一点横遭不测,差一点见不到你了,现在是个什么感情?” “敢说出你的女儿身,怕不怕她摸黑砍你?” 云枝抱住她的大腿:“佛手~好佛手~~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到底给她胡搅蛮缠烧水去了,佛手不情不愿回到院子里。 “站着干嘛?坐。” 巧儿咬唇,忽然屈膝下跪。 佛手眼疾手快,脚背勾着她的膝盖: “我们虽是女子,但同样可跪天地君亲师,不要轻易对别人下跪。” 巧儿眼里全是泪:“我……” 佛手用了力,迫她站直: “你今夜受了惊吓,情绪激荡是正常的,但人不要在这种时候下决定,否则将来会后悔。” 第214章 我是个太监 云枝烧着火,觉得巧儿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继续沦陷太可怜了。 因她留宿,晚上也没办法穿女装,还没办法睡自己的房间,憋憋屈屈的在佛手屋里打地铺。 呼吸不畅被憋醒好几次,忍无可忍去了隔壁,把武振撬起来。 “之前离开鸦城就让你查老费和小陶,怎么样了?” 武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问题的锤哥,出现在您身边的人,你发话之前老大就让我们摸过底了。” “那巧儿也没问题?” “来历确实跟她说的一样,就是心性如何、经不经得住考验不清楚。” 云枝惆怅啊。 意思是不能说啊。 回去睡。 巧儿辗转难眠安,云枝出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后来见她回来,去的却不是佛手的房间。 她赤着脚在屋里走了好几圈,直到两条腿都快冷到麻痹,终于孤注一掷拉开房门。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想,如果主公拒绝,她再也不做非分之想了。 云枝终于睡着了,感觉有什么在身上爬,猛地惊醒,抓住腿间作乱的手。 一缕月光透进来,两人大眼瞪小眼。 吕巧儿鬓边急出冷汗,震惊的看着她。 云枝比她更慌。 老天爷,这是什么荒唐的剧情?!!! 脑子里正在打架,吕巧儿忽然下了床,跪在地板上磕头: “我我我……我错了!求主公开恩……” 云枝低头,不知道她摸到什么地步了,决定诈她一诈。 她咳了一嗓子,点燃蜡烛,看向瑟瑟发抖的吕巧儿。 “你……现在你知道了,我是个太监,不能人道,佛手和丁小都是帮我掩饰身份的。” 吕巧儿嘴唇哆嗦着,不停磕头,眼泪却不停滴落。 见这反应,云枝觉得她还没摸到里面。 “别怕,只要你守口如瓶,不杀你。” 巧儿肩颤了颤:“是……是!我发誓谁也不说!” 云枝叹气:“记住你的承诺,我来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任务,万万不能泄露身份,回去睡吧。” 吕巧儿失魂落魄的离开房间。 应该消停了吧? 云枝解开胸前的束缚。 不管了,她现在要痛痛快快做个女人。 翌日醒来,吕巧儿早不见了。 佛手不在家,丁小一个人朝她闷笑。 云枝无奈:“你们故意的!睁眼看我出糗!” “哈哈哈哈……”丁小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总比让人家继续痴心错付强。” “嗯,学习有进步,都会用成语了。” 不知道吕巧儿经历来了一番怎样惊天动地的心路历程,云枝反正解脱了不少。 出门觅食。 可能是快过年了,大街上节日的气氛经久不散。 这座随时面临战争摧残的城市,居民却是如此的乐观。 去找干瘪老头的路上,一辆马车跟上来。 闻霜笑着趴在窗口:“大人何往?” 云枝驻足,向马车里的三个女子行礼: “去吃羊肉汤。” 华葳蕤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做得最地道,不如大人与我们同去?” 徐允和一直不拿正脸看人,冷声说:“人家云大人未必有空。” 有了昨晚那一遭哦,云枝对徐允和的印象改观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 她直奔自己家门口逼佛手让出正妻之位的事,实在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阴影。 云枝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后面还有丁小和华霄的事儿呢,扯了个笑脸: “几位昨日救了巧儿,如果赏脸的话,容我请这顿早餐?” 闻霜笑道:“好啊。” 华葳蕤也说:“我没问题,不知道允和有没有问题?” 徐允和勉勉强强扯了扯嘴角:“你们都决定了,也不必问我。” 云枝笑道:“烦请华小姐带路。” 然后就还是干瘪老头这里。 好吧,证明这个地方是最正宗的。 干瘪老头喜出望外: “今日什么日子,几位竟然一起来了。” 他对闻霜最热情,慈和而怜惜的说:“你好久没来了。” 闻霜红着眼圈,勉强笑了笑。 华葳蕤最自在,蝴蝶似的飘进屋,张罗着给大家安排座位: “老爷子不必照顾我们,快去将羊肉汤熬好。” 干瘪老头枯萎的脸上笑容洋溢:“好嘞好嘞,你们稍等啊。” 闻霜很是怀念的环顾四周一圈,坐下后叹了口气。 云枝想,她一定跟华扬一起来过这里。 华葳蕤给大家倒茶,第一杯给云枝:“你也知道这里?” “被本地朋友带着来过。” 华葳蕤很活泼健谈:“那他们没有藏私,这是成陵关最好的羊肉汤馆,不是熟客还吃不到呢。” 闻霜问:“巧儿还好吗?” 云枝抠脑袋,硬着头皮说:“还好还好,昨日谢谢你们。” 闻霜笑着摇摇头,用眼神示意还在闹别扭的徐允和。 云枝端起茶杯,单独面向徐允和: “昨日我急躁了,误会了徐小姐,向您赔个不是,请徐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言语诚恳,面带轻笑,徐允和红了耳根,拿起茶杯与她碰了碰: “本小姐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是是是,谢徐小姐开恩。” 华葳蕤见两人冰释前嫌,说起旁的:“你夫人呢?” 云枝饮空茶杯放下:“军营啊,她每日正事比我多。” 华葳蕤说:“不知尊夫人何日休沐?不若我做东,请大人与两位夫人赏脸?” 云枝若有似无看向徐允和:“哦?” 徐允和仿佛丝毫不生气:“听说你二夫人快生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云枝说:“明年深春吧。” 徐允和垂着眸子:“这是大人您的第一个孩子吗?” 云枝叹气:“是啊。” 徐允和抬眸:“大人叹气做什么?不喜欢?” 云枝笑:“怎会,只可怜孩子生在这乱世,我唯恐不能给他最好的。” 第215章 全大来了 徐允和强装的笑容淡了几分,“云大人还真是铁汉柔情呢。” “徐小姐过奖。” 华葳蕤说:“大人不用担心,这样吧,我回去请大娘帮忙,让她帮忙找几个稳妥的产婆,定让二夫人平安诞下麟儿。” 云枝心说你可别吧,当心把你大娘给气死了。 “谢华小姐好意,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夫人有稳妥的人照顾。” “那好吧,佛手夫人什么时候休沐?” “每逢四。” 华葳蕤笑道:“十四那日宴请大人与两位夫人,大人可千万不要拒绝。” 云枝抠脑袋:“我二夫人嘛,孕期不大乐意动弹,大夫人呢,十分腼腆……” 徐允和翻白眼。 华葳蕤有些怔愣:“啊?” 二夫人那里还说得过去。 她又不是没见过佛手,把一个个兵油子训得跟鹌鹑似的,这叫腼腆? 闻霜轻笑:“那葳蕤准备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客人少些。” 华葳蕤恍然大悟:“对对对,绝对不会有扫兴的人。” 干瘪老头端汤来了,云枝拿了筷子: “行吧,我回去问问两位夫人,她们乐不乐意我不保证啊。” 华葳蕤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大人还是个妻管严呢?” 徐允和脸色淡淡。 华葳蕤注意到了:“你怎么了?” 徐允和的侍女说:“我家小姐昨夜睡得不好惊了梦,今晨还说有些头疼呢,小姐,回府让大夫看看吗?” 华葳蕤忙道:“怎么不早些与我说?让府医把个脉呀,怪不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徐允和揉了揉太阳穴:“没事,已经好多了,要我说,云大人也过于宽和了,大丈夫成家立业,也当给家中夫人立立规矩,连赴一次宴会的权利都没有,尊夫人是否不把您放在心上?” 云枝挥手:“嗨,这有什么打紧,我在家向来听两位夫人的,她们聪明又爱我,还武艺高强,这一个家里嘛谁有本事听谁的,我十分想得开。” 徐允和的洪荒之力快压不住了,华葳蕤惊奇的说: “你两个夫人,平日里不会……” 她欲言又止,云枝却慷慨大笑: “不会!我两位夫人情同姐妹,从来不会争风吃醋。” 华葳蕤无论如何无法想象:“我看大人还是对女人不太了解。” 徐允和冷笑一声:“云大人莫要被人骗了。” 云枝深呼吸,转而笑道: “不知道徐小姐想嫁一个怎样的夫婿?” 华葳蕤倒:“她要嫁的是我三堂兄。” 徐允和有些慌乱的看向云枝,似乎是怕她说什么。 云枝挑眉:“徐小姐竟是小将军的未婚妻,不知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华葳蕤喝着汤说:“大娘说等战争胜利之后,快了快了,到时候大人来喝喜酒啊。” 云枝“哦~”的一声:“原来婚期将近啊,徐小姐的嫁衣准备好了吗。” 徐允和咬牙切齿的微笑:“不劳云大人费心。” 云枝扯嘴角:“老头,给我留一罐拿回家,给两位夫人。” “好嘞!” 徐允和好悬松了口气。 散伙,云枝拎着汤罐子回家。 路边一个大叔放下背篓,刚摆开摊位,货物是一些野味和几把小青菜。 小青菜这时节可不多见,肯定刚从深山里走到。 云枝生怕被人抢了先,一把扑过去,然后,就给人跪下了。 抬起头,大叔看着她。 云枝爬起来,吐掉嘴里的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什么……这些青菜……” 原本想买的路人笑着走开:“捶哥买吧,我们不要了。” 云枝老脸一红:“都要了。” 大叔憋着笑:“是云大人啊,送给您了,不收钱。” 那怎么成?云枝放下碎银,抱着青菜拔腿就跑。 下了雪地上滑,差点又摔个狗啃泥。 下午,丁小烤着炉子看书习字,云枝在一旁练拳,偶尔互相指导一二。 忽有人敲门。 云枝去开,“丁小快来!你看谁来啦!” 丁小跑出来:“全大哥!” 全大放下鼓鼓囊囊的包袱,接住丁小,目光停留在云枝的方脸上:“郡主?” 武振缩回墙后:“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我就说那位就是令仪郡主!” 吴爽忧虑望天:“那咱老大……这可是雍王之妻,还是个死人。” 武振一下子也没辙了。 云枝拽起全大的包袱,“哎哟喂i好重,你把家搬来了?” 全大上前接过,笑着说: “听闻我有外甥了,沿途安胎滋补的见着就买,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 全大半年前伤过一次,损了根基,如今虽大半痊愈,但内力折损大半,走路还有些跛脚。 但拎起包袱跟不费力似的。 “小萍给我写了信,说会留在这里,还……我一琢磨,不放心啊,就自个来了。” 他看着丁小的肚子:“阿角怎么说?他负不负责?要是不肯负责,我……” “你要怎样?” 云枝给他倒了茶:“他们俩的事自己折腾去,咱不用多操心。” 全大见丁小有些怯怯的,当是怕自己骂他。 缓和了语气道:“郡主给咱留下那么多银子,还有宅子铺面,就是阿角不负责,咱也能好好把孩子养大。” 云枝笑:“我也是这么说,不过这里没有郡主,你别露馅儿了。” 全大恭敬道:“是,嗯……大人。” 云枝说:“路上走了多久?京中一切可好?” 全大掏出一封信:“好不好嘛也就那样,这是长公主让给我给您的信。” 云枝急忙拆开信件,看完满脸忧虑。 北骁王以收复十座城池之功,请陛下收回对世子华承和公主赵欣瑶的赐婚。 原本这是陛下留给北骁王的台阶,彼此心知肚明的条件。 但随着北骁军获得前朝宝藏,这件婚事变得越发棘手。 陛下不肯答应了。 北骁王若拒绝,决战还没打响,陛下会觉得他已经有反意。 不知道又会干什么恶心人的事儿。 云枝揉了信纸:“陛下真是昏了头了!” 丁小忙看向全大,全大只是叹了口气,摇头。 云枝忍住眼泪:“不说这些,我们没办法干涉,静喜和小豆子怎么样?” 第216章 扫地僧 全大往外一样样掏他路上买的东西,摆了一桌子一地,回答道: “自您走后,我一直住在榆阳弄,没见过静喜郡主,只是小豆子来过几回。” “每回都偷偷的,只在路口站一会儿,从来没叩过门,我有一次出去,他只问佛手什么时候回去。” 云枝哽咽:“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 全大叹道:“您走之前为所有人安排好去处,已经仁至义尽,何谈愧对呢?” 云枝摇摇头:“他是不是过得不好,受欺负了?” “我问了,他说没有,只是你不在了,惦记着佛手说要回去的。” 云枝抬起头:“该让佛手给他写封信。” 全大留下来,住在隔壁武振几个的院子里。 之前赵玦放在京城的是任六几个,如今换了人,双方都得重新熟悉。 不过武振是个荤素都能来的,全大又顾忌他们的身份,互相给面子,很快相处融洽。 当听说云枝用一枚回春丸救了他的命,武振仰天长啸: “普天之下仅此一枚啊!她怎么舍得啊?!!!” 全大默默翻了个白眼。 武振自知失言,赔笑道: “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咱是说,锤哥当真义气呢!” 全大回过头:“我们大人那是当然了,普天之下就没有比她更心善的人。” 如兄如父的全大到来,丁小整个人容光焕发,闭门多日的人,起了兴致要带他出去逛逛。 其实丁小对成陵关也不大熟悉,她这段时间十分渴睡,每日只有半天时间清醒。 云枝平日里邀她上个街都费劲,见她乐意出门,开玩笑买空半条街才准回家。 徐允和与闻霜陪着华葳蕤,四处考察十四那天宴客的场地。 闻霜觉得两人重视得有些过分了,但她们高看云大人,她是乐见其成的。 忽然看向对面的成衣铺子:“咦,二夫人逛街呢?” 徐允和与华葳蕤闻声看向对面。 见那人挺着肚子,徐允和揪紧手心的帕子,目光在丁小脸上逡巡。 “那就是云大人的二夫人?你确定?” 闻霜点头:“承蒙云大人收留那两日,二夫人来看过我,断不能记错。” 正说着,全大扶着丁小上马车。 闻霜原本欲上前打个招呼,见状作罢。 徐允和意味不明一笑:“有意思。” 上了马车,全大说:“西南角有三个小姐一直看着我们,是认识的吗?” 丁小掀开车帘,与闻霜遥遥相互颔首。 “有两位认识,王府的表小姐和义女,也是华扬将军曾经的未婚妻,另一位应该是王府小姐华葳蕤。” 全大说:“那位红衣女子便是华霄的未婚妻?” 丁小点头。 “哼!” “全大哥,人家有名分,得王爷王妃认可,我没有,所以我们没理由气人家。” 全大更生气:“华霄竟将你陷入这样的境地,他最可恨!” 晚上煮羊肉汤火锅。 云枝洗好了今天丢脸买来的小青菜,扔进铜锅里两三下就煮熟了。 捞出来一尝:“美味呀美味!” 佛手与全大喝酒,喝着喝着就去给小豆子写信。 小子现在有了正经名字,叫卫铭,去书院已经半年了,佛手的字却还是缺胳膊少腿儿。 云枝将买给两个孩子的玩具、学具、衣物首饰等抱出来: “到时候一块儿送回去,就说佛手买的。” 十二这日一早,雪翎卫传信,让云枝务必去一趟。 到了兵营,扫地的花大婶儿露出豁牙:“锤哥到了,快来试试这个。” 云枝被她带去兵器阁,只见一个木偶身上穿着巧夺天工的软甲。 上手摸了摸,凉的刺骨。 扯了扯,使老鼻子劲儿了,没损坏没变形。 “好精妙的东西,你做的?” 花大婶儿傲娇的点头: “是呢,比着你身量做的,快试试。” 这东西薄薄一层,圆环相扣,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花大婶儿说:“就套在衣服里,看着跟没穿似的,这东西刀枪不入,防身最好不过。” 云枝解了外衣套上,果真很合身,有沉甸甸的质感。 “花婶儿,你老人家还有这能耐呢?” 花婶儿傲娇的说:“也就这材料不易得,锻造也很费时日,否则早就做好了。” 扫地大爷说:“您的袖箭也是她做的。” 云枝抱住花婶儿亲了一口: “我的亲婶儿,你太能干了,扫地是不是屈才了?” 花婶儿嫌弃的抹去脸上的口水:“你懂个屁,扫地是我没灵感的时候打发时间帮助思考的消遣。” “原来如此啊,咱雪翎卫真是卧虎藏龙呢嘿!” 她摸出一把银票:“给,我很喜欢,这是一点小意思。” 花婶儿也不客气,她给云枝做了不少好东西,还是第一回收到钱呢。 笑眯眯的沾湿了指尖数着银票:“一北、二北、三北……嘿嘿嘿锤哥大方!” 大爷横眉竖目:“老大缺你钱了?怎么还能手锤哥的呢?” 说着就伸手去夺。 花婶儿灵巧的躲过:“年轻人花钱没个节制,我给他们攒着以后成亲。” 云枝去了隔壁,将正在休息的佛手拉进帐篷。 佛手看她解衣服,默默提起了拳头:“大白天的你耍什么流氓?” 云枝露出软甲:“啊?我觉着这个给你最合适,不想要?” 佛手眼睛都亮了:“我去,你怎么又有好东西?这是什么?软猬甲?快脱!” 巡逻的士兵就听见最后两个字,彼此心照不宣挤眼色 : “咱锤哥和佛大干嘛呢这是?大白天的。” “快走快走,别被逮住了。” 云枝刚穿上身的东西转眼就给了佛手,好在两人身量差不多,佛手穿着很合身。 见状云枝开始穿衣服:“给你了。” 佛手穿着走了两圈又往下脱:“回头叫花大婶儿再给我弄一件就成,这件我不要。” “唉我说你……” 佛手不由分说给她重新穿上:“我成天在军营里没有任何风险,不像你喜欢四处惹事四处晃荡,穿上吧。” 好吧,云枝决定回去缠缠花婶儿,看能不能多弄几件。 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巡逻兵一个个挤眉弄眼: “锤哥这么快啊?。” 云枝背着手往外走:“啊,走了,你们继续忙。” 大街上,一个小巷子里冲出来一个蒙面侠对着云枝心口就是一剑。 武振刚要往上冲,云枝大喝:“别来!” 几人生生止住脚步,就见刺客的剑怎么也刺不进去。 云枝点头:“果然是好东西。” 那人转而砍头,被武振一脚踹去了墙根。 如此情形三不五时就要上演一回,云枝心中毫无波澜,就是觉得胸前有点痛。 实在刚刚那人力气有点儿大。 她掸了掸胸口,“啊,今晚吃烤肉。” 第217章 泪城云字营 路过得胜桥,刘二妞与吕巧儿的药房只有一个小少年坐在门口支头望天,姐妹俩不见踪影。 想起那一夜的乌龙,吕巧儿怕不是面子上过不去,云枝决定绕道走。 称瓜子的时候,听那少年叹气,云枝忍不住,走了过去 。 “你叹啥气,生意不好?” 小少年跳起来:“您就是是咱东家云大人吧?” 云枝点头,“你是雇的店小二?二妞她们呢?” 少年瘪嘴:“东家容禀,小的才来两三天,刘姐姐她们说泪城有一批很好的草药,卖家不肯送,自己去买,只让我看着店铺。” “我……我对草药一窍不通,这些天好像赔钱了。” 说着往屋里指,云枝便看到一堆乱七八糟成色复杂的东西。 也不知是草药还是杂草。 怪不得他直叹气。 “泪城?” 云枝知道,是东边儿一个城市,屯兵重地,乘马车大概一天能打个来回。 “去多久了?” “两三天了,小的一来就独自看店。” 云枝摇头,这生意做得够随便的。 云枝给他一包刚称的点心:“没事儿,你放开了手脚干,吃亏不打紧,长记性就成,这点钱爷赔的起。” 小少年咧嘴露出大白牙:“唉!谢东家!” 夜里,烤肉结束的时候下起了暴风雪,云枝听着呼啦啦的风睡不踏实。 早上起的早,漫无目的就到了刘二妞两人住处。 街坊说人还没回来。 云枝越发觉得心中不安,往西出了城门。 武振问:“锤哥打哪儿去啊?” 云枝一个机灵,仿佛一道霹雳从头过到脚,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 她原本只想来看看她们回来没有,这时候却改了主意。 “二妞她们怕不是遇到事儿了,去泪城。” 去往泪城的路已经在收复范围之内,奈何昨夜暴风雪下得透彻,许多路段雪没到了马肚子。 这种路况,她们能回来倒不正常了。 艰难前行,午后接近傍晚才到。 云枝冻得脚都僵了,武振说:“先找个客栈住下。” 云枝向来不会逞能,依言跟随。 武振找了处温泉客栈。 泪城以温泉出名,太平盛世的时候,这里是达官显贵们过冬的圣地。 只不过去年大旱加上戎月人占领后大肆破坏,这里收复以来重建百不足一。 客栈还剩最后两间客房,云枝迫不及待将自己没入温泉中。 临时起意出远门,没带工具包,洗漱出来她素脸见人。 路过武振几人的时候,武振几个的目光将她上下扫了个透,然后回头盯着她出来的房门。 云枝走了几步见无人跟上,回头来:“杵着干嘛?” 武振大惊:“锤锤锤哥?” 云枝翻白眼:“那不然呢?” 武振的脸一瞬间爆红,眼睛简直不知道看哪里:“你你你……” 云枝上去就是一脚:“吃毒药了你?舌头是不是废了?” 这熟悉的滋味儿,武振好歹缓过来: “来了来了,这家店的蘑菇汤特别好吃,我刚刚去问了还有,锤……您尝尝。” 云枝扶着楼梯下楼:“这时候还有蘑菇?” “这边的山里也有温泉,冬天盛产菌菇,要不是今年产量极少,会往成陵关送,咱早就吃上了。” 夜已经黑透,一层酒楼里食客不多。 云枝让随便吃点,得抓紧时间去找那两姐妹。 武振说:“您放心吃着,我已经让吴爽去打听了。” 云枝有些忧虑,“ 我们不知道她们在何处落脚,从哪儿开始打听啊?” “这个您放心,这里是屯兵重地,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凡入城者都有备案。” 云枝稍微安心了一些。 喝了口汤,简直鲜掉眉毛:“你们也吃啊。” 武振依旧眼睛乱瞟:“你这样……咱不习惯,你平时都用的那些工具,我去买点儿?” 其实云枝也不大习惯:“行,去吧。” 吴爽送消息回来已经月上中天。 云枝刚收拾停当:“在哪儿?” 吴爽神色严肃:“城北,军营。” 云枝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军营?” 吴爽道:“锤哥放心,北骁军治军严格,绝不会有强抢民女的事发生,我已经打探过,是叫去问点话。” 云枝起身下楼:“什么时候去的。” 吴爽看一眼武振,武振喝道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吴爽叹气:“昨日正午就去了。” 云枝锤墙:“已经超过一天了,问话需要这么久?” 她快步去了马厩,翻身上马:“带路!” 吴爽拦住马头:“我一会儿带着雪翎卫的令牌一定将两位姑娘带回来,您别去。” 云枝拉着缰绳,静静看着他。 武振一脚踹在吴爽心窝:“造次!在捣什么鬼?” 吴爽翻身半跪在地:“锤哥别去。” 云枝缓缓俯下身:“抬头,看着我。” 吴爽缓缓抬起头。 云枝盯着他的眼睛:“军营里有什么?” 吴爽垂眸。 武振急了:“你特么……忘了老大怎么叮嘱咱的?” 吴爽大吼:“你闭嘴!” 寒风呼啸,武振觉得不寻常。 共事这么久,吴爽第一次如此反常。 武振回头看云枝:“要不咱们……” 云枝亮出赵玦的腰牌,面无表情:“带路。” 泪城屯兵接近十万,鸦城被左其光霸占后,最后的粮草就是运到这里。 屯兵如此之巨,军营被划分数个区域,互为拱卫。 云枝看着军营大门,久久未有前进。 许久才招了招手。 武振走上前来。 云枝说:“换马。” 同时她给自己换了张脸。 武振打头,经过一系列通传,几人进入最中心区域。 帅帐遥遥在望,云枝看着烈风中招展的军旗,定睛许久,终于看清,那是一个黑底描金的‘云’字。 “吁~~~~” 坐下马儿仰蹄嘶鸣,云枝用力稳住,手脚已经彻底冰凉。 帅帐打开,一个中年男子送两个姑娘出来,站在门口说着什么。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昏暗的光线,云枝觉得他那么熟悉。 忍不住靠近,被士兵拦住:“帅帐百尺内,来客请下马。” 云枝下马,那个男人转身看过来,面带和煦的微笑。 云枝僵立在那里。 那是云峥身边的宋立。 第218章 轻薄徐允和 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云枝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宋立在这里,那云峥呢? 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那个被她当面一箭穿心的少年…… 云枝闭上眼睛,牙齿发出颤抖的声音。 刘二妞和吕巧儿这两日受尽了惊吓,见到救星一般,“云……” 吕巧儿猛然抓住刘二妞的衣袖。 后者顿时后怕住嘴。 宋立看向远处的人:“是云大锤?” 刘二妞虚着眼睛看了两眼,垂头道:“好像不是。” 宋立已经大步走过去。 全是陌生面孔,宋立看向打头的武振。 武振出示了雪翎卫令牌:“我等是成陵关守军,请问大人扣押刘、吕二女所为何事?” 宋立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打转,看不出所以然,拱手道: “误会,只是听闻刘姑娘是鸦城大捷的功臣,特邀到军中询问一些当时的细节,看看对于戎月作战有没有帮助,并没有扣押二人之意。” 武振看向刘二妞。 刘二妞点头,但脸色不太好。 武振知道云枝不想露头,拱手道: “既然大人问完了,那可否让我等将人带走?” 宋立摸须笑道:“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受那云大锤所托?” 武振拉下脸:“你也知道,刘姑娘是我军功臣,她的安危是北骁军当仁不让的职责,何须受人所托?” 宋立笑道:“是我狭隘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士兵端上来一个托盘。 “虽已时过境迁,但刘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这是我代表云字营一点小小的心意。” 武振点头,让刘二妞收下。 走出军营,直到进了泪城,刘二妞才敢说话:“云大人呢?” 云枝回头:“他叫你们去做什么?” 刘二妞盯着她的脸,如实道:“询问鸦城事宜,最主要是……您的来历。” 云枝呼出一口浊气,勒马回头: “他身边可还有另一个年轻人?” 刘二妞摇头:“我们只见过那位宋大人。” 吕巧儿问:“主公,他是您的仇人吗?” 云枝仰起头,闭上眼睛。 武振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云字营,问云枝来历。 “云峥?” 吴爽暗中踢了他一脚。 吕巧儿有些着急:“是您的仇人吗?我们……我和姐姐一问三不知,没有透露什么有用的东西,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吗?” 云枝打马往前走:“没关系,你们还好吗。” 吕巧儿摇头:“我与姐姐无事。” 武振凑近吴爽:“到底怎么回事?” “多半是那位,但那人不在军中,如今云字营姓宋的主事。” “我是说,殿下怎么会和那姓云的……” 吴爽瞪眼,武振急忙住嘴。 武振心头大乱,追上去急切的解释: “我们事先不知道的锤哥!” 云枝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我相信你,但是闭嘴。” “锤哥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一定有原因,殿下一定有苦衷!” 云枝的身体在马背上晃呀晃,她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 武振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云枝只觉得好吵。 “云字营有多少人?” 吴爽说:“约……两万。” “这么多……” 成陵关以北是扎多山,再往北,是沦陷的雁回关。 云枝让吴爽送刘二妞两人回家,自己骑着马往山顶去。 武振急得抠头:“今日华小姐宴请您和两位夫人呢。” 云枝声音浅浅的:“你明知是假的,何故演得如此入戏?” 山顶白雪皑皑,被阳光染成金黄色。 人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近午时,武振问:“我已经去信询问殿下,但回信可能没这么快,您饿不饿?去找老孔?” 云枝摇头:“何故多此一举呢。” 今日十四。 畅心园,华葳蕤的宴席设在这里。 云枝一个人姗姗来迟。 华葳蕤已经和佛手一见如故,闻霜陪着丁小在说一些女子之间的话题。 云枝坐下,为自己斟酒,忽被一双纤纤素手夺了酒壶。 云枝侧目,含笑将酒杯伸过去:“劳烦徐小姐。” 徐允和耳根轻红,边倒酒边说:“大人今日心情不好?” 云枝仰头喝空了杯子,又伸过去。 徐允和抿着唇,接连三杯皆是如此。 她不肯再倒酒了,将酒壶递给侍女: “大人有什么烦恼不如说出来,或许我能为您排解一二。” 云枝扔掉酒杯,倾身搂住她的香肩,深深吸了一口气。 “徐小姐,好香。” 徐允和双目睁大,眼底慌乱的闪烁,“大……大人……” 佛手侧目看你过来,指尖把玩着酒杯,没说话。 华葳蕤站起来:“云大人!” 再怎么英雄豪杰,轻薄徐允和也不可原谅! 云枝哈哈大笑:“抱歉,我喝醉了。” 徐允和起身:“我……我为大家做一曲扇舞助兴吧。” 她今日穿一袭艳丽的宫装,畅心园的花园里都铺了地暖,空气温润,她脱掉外裳,便露出若隐若现的香肩。 侍女欲阻止,她已经巧手勾过闻霜的团扇,自顾自翩跹起舞。 无人弹奏,云枝拿起筷子敲击杯盘,算作伴乐。 华葳蕤觉得这一幕好生怪异,但为了不失礼仪,急忙让人唤来乐人。 舞到高潮时, 乐声四起。 徐允和极速旋转,经久不息,最后定格在一个最柔美的动作。 云枝扔掉筷子,站起来抄了隔壁桌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好舞。” 徐允和胸膛起伏,平复着呼吸。 “大人醉了,去厢房休息一会儿吧。” 云枝扔掉酒瓶:“徐小姐如此贴心,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华葳蕤让侍从带她去,自己坐下对佛手说: “你家云大人酒品不咋地啊。” 佛手只觉得奇怪,一言不发。 华葳蕤为今日很是花了心思准备,精致的菜肴流水似的端上来,还请了戏班子唱戏。 觥筹交错,热闹无间,以至于徐允和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 酒至半酣,忽听一声高亢惊慌的尖叫:“大人不可……” 第219章 徐允和扰乱军心 云大锤酒后乱性,把徐小姐徐允和、给睡了。 华葳蕤跌坐在地:“你……你们……” 徐允和可是堂兄华霄的未婚妻,前线还在打仗,就等着战事结束后两人完婚。 大伯大娘待她如同亲生,在她的宴席上却发生这样的事…… 华葳蕤爬起来,拔下头顶的发簪刺向云枝: “你这个登徒子!你卑鄙!” 云枝轻轻一偏头,自有佛手抓住华葳蕤,令其动弹不得。 华葳蕤目眦欲裂,脖颈青筋暴起: “放开我,他虽是你夫君,但这样卑鄙龌龊的男人你难道还要包庇吗?” 佛手看向衣衫不整梨花带雨的徐允和,啼笑皆非: “你再说一遍,她怎么你了?” 徐允和衣衫凌乱,露出的胸前肌肤上全是红印子,她泪流满面,好不可怜的样子: “我……我路过此处,被云大人拉进屋……发生得太快了……” 佛手冷笑:“她就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又醉了酒,你身边随时跟着人,真要不愿没办法?” 徐允和的仆人早吓得天都塌了,跪在地上面如土色。 大小姐在眼皮子底下失身于人,他们的结果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 华葳蕤怒不可遏:“你竟然为他开脱,我竟然瞎了眼结交你们这样的人,奉为上宾……” 云枝懒洋洋侧了个身:“徐小姐,不是想嫁给我吗?怎么你的好姐妹竟然一无所知?” 华葳蕤尖叫:“你不要这样胡乱攀扯!我现在就杀了你,杀了今天所有在场的人,就不会有人知道……” 云枝摇头,不理睬她,只对徐云和说: “行啊,只要王妃允许,我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佛手蹙眉:“胡闹!” 如此狂妄,华葳蕤简直七窍生烟:“敢闹到大娘面前我保证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大娘一定宰了你!” 徐允和忽然道:“大人此话当真?” 华葳蕤傻眼:“你……允和你……” 徐允和只是紧紧的盯着云枝,仿佛生怕她反悔。 华葳蕤头脑眩晕的往后倒,被闻霜扶住。 云枝邪魅一笑:“一言九鼎。” 徐允和得到承诺,起身便往外走,她的侍女追上去,面无人色:“小姐!” 徐允和驻足,只是偏过头: “你们可以回去向四哥报信,他要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我现在要去见姑母。” 一场聚会闹得鸡飞狗跳、不欢而散。 华葳蕤深受打击,是被人架着走的。 云枝从几位小姐的座上贵宾,沦为无耻之徒。 佛手坐在床边:“现在人都走了,你能老实说了吗?” 云枝是真喝醉了,动作迟钝的穿鞋:“说什么?” 佛手深呼吸:“你到底在抽什么风?昨天去泪城发生了什么事?” 丁小半跪在地上帮她穿鞋:“是为了我吗?” 云枝将丁小扶起:“冤枉啊,我搁屋里睡觉呢,她冲进来就扒我衣服,我有什么办法?” 佛手戳她脑门心:“你就编,武振几个呢?保镖当成这样等着你凉透了收尸是不是?” 云枝无所谓说:“反正已经这样了,她衣服都没扒明白就开始嚷嚷,既然非要如此,那咱们成全她。” 佛手简直糟心:“王妃本就介意你与长公主的关系,我看徐小姐求不来成全,倒能送你归西。” 丁小急道:“现在二殿下不知所踪,王爷与阿角都在前线,成凌关王妃独大,万一真要治你的罪……” “唉唉,这么悲观做什么?我要证明自己还不简单?衣服一脱的事。” 佛手踢碎了一张凳子:“你到底在急什么?有什么事等仗打完了再说不行吗?王妃虽是一介妇人,但北骁王许她紧急情况调兵之权,你身边就算有几个人还能挡着王妃?你是不是故意找死?” 云枝肃了脸:“徐允和虎视眈眈,却不肯把真实的意图说出来,留着等她紧要关头捅一刀吗?” 丁小讶异:“你觉得徐小姐别有居心?” 云枝冷笑一声:“巧儿对我生出情愫可以理解,我对她有再造之恩。” “徐允和一个当公主养大的世家千金,不顾我已有妻儿、不顾身份样貌财富地位,一门心思要嫁给我,她敢说,咱敢信?” 丁小眼睛越睁越大,和佛手面面相觑。 均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云枝扶着门框往外走:“走吧,等着接招。” 王府,骁王妃徐氏跌坐软塌,面无人色。 “你说什么?” 徐允和膝行向前,哭着说: “对不起姑母,但我现在已经是云大人的人了,我已无颜再见阿角,更不敢舔为王府儿媳,求姑母成全……” 王妃肩头起伏,脸憋成青紫色。 华葳蕤一把推开徐允和,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大娘?大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打我吧,您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 一阵粘稠的水声,王妃呕出一滩鲜血。 屋里的嬷嬷大惊失色:“两位小姐快住嘴,别再说了,让王妃缓缓吧!” 李心雄大步走入,一拱手:“王妃,得罪了。” 他上前封了王妃几处大穴,最后拇指轻轻一按,王妃闭眼昏迷过去。 徐允和尖叫:“你做什么?” 李心雄回头,双目迸射寒光: “徐小姐扰乱后方军心,下狱待王爷处置。” 云枝坐在屋顶喝酒。 天都黑了,银月当空、星罗棋布,王府迟迟没有来人捉拿她,倒是离奇。 难道王妃如此不顶事儿,这就被气死了? 有访客敲响了木门,武振开的,见到来人恭敬的退让一边。 李心雄站在柿子树下,微微仰起头。 佛手出门与他见礼:“指挥使大人,王妃如何?” 李心雄轻轻颔首:“王妃暂时无事。” 暂时?佛手惴惴不安。 李心雄摆了摆手:“我与云姑娘说几句话。” 佛手等人离开这座院子,留给二人足够的空间。 云枝斜倚着屋脊,还是看着天空。 李心雄背着手:“你虽大有来头,但我现在是你的直属上司。” 云枝咯咯一笑,随手将一块白玉牌丢下去:“还你,我就是个草包,不堪大人如此重用。” 李心雄往前轻掠接住令牌,月光下,那个玦字散发着幽幽的光辉。 他提气跃上屋顶,轻飘飘落在云枝身侧。 “夏天信王作乱那回,云峥以北骁军给他一个合法身份为条件,砍了信王的头颅献上,我们才得以从江南战场抽身回头,对抗戎月。” 云枝仰头灌了一口酒,打湿的衣襟冰凉刺骨。 原来如此。 第220章 你不要走 李心雄背着手,两人一站一坐,影子落尽入即将圆满的月盘中: “北疆战事焦灼,云峥的军队从八千扩展到现在的两万,还自备粮饷,他的军队数次出奇制胜,为我们打胜仗立下汗马功劳,于情于理,收编他的军队都是利益最大化。” 云枝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在空中飘散: “所以,他现在是北骁军的一员?” 李心雄颔首。 云枝笑了一声。 李心雄垂眸:“我不知道你和殿下是什么关系,但请不要在我们全面战胜之前离开成陵关,有什么疑问,等殿下回来向你当面说明。” 云枝自嘲一笑:“你们这么多眼睛盯着,我怎么走?” 她又灌了一口酒,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徐允和不对劲,你们查吧。” 李心雄静静看着她:“谢谢。” “谢我?” 男人的目光移向远处:“徐今至,就是徐允和四哥早就在我们关注范围,战争之初,他的表现有很多疑点,直接害死了华扬,大半年来,我们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 云枝微微蹙眉:“徐允和呢?” “她潜藏得更深,我们推测,或许是想在决战之际以你为由悔婚,害死王妃,扰乱前线军心,直到你今日将她拖进房间。” 没错,今天不是徐允和偷袭,是云枝主动出击。 她并没有说谎,是云枝将她拖入房间,上下其手,逼得她叫嚷呼救。 否则,就凭武振几个,徐允和决不可能悄无声息摸进她的房间。 今日打乱了徐允和的计划,她不得不提前向王妃表露愿嫁云枝的意图。 “王妃出自徐家,无论如何想不到至亲之人会想颠覆整个王府,因为华扬之事,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王爷和殿下都觉得应该先瞒着她,秘密找出徐家的线索再处置。” “你今天,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但也让徐允和提前露出马脚。” 云枝勾了勾嘴角。 原来她还是在自作聪明,这些事根本用不上她,或许还给人家添乱了。 大战在即,后方不能乱。 “王妃……” “王妃一时难以接受,现在在昏迷,但醒来终究要面对这一切,请跟我去见一趟王妃。” 云枝轻笑:“不去。” 李心雄再次将目光移到她脸上。 “你考虑了后方安稳,考虑了丁姑娘与华霄的将来,佛手不用担心了,然后呢?决定一走了之?” 云枝嘴角放平。 这人不愧是雪翎卫指挥使,简直能洞察人心。 确实,她就是这么想的。 徐允和只要敢悔婚,丁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王妃唯一的寄托。 丁小与华霄之间的阻力将大大减轻。 至于佛手,她已经在北骁军中立足,以她的能耐,挣个军功不是没可能,从此前程就光明了。 “云姑娘,考虑那么多,为什么从来不考虑二殿下?” 云枝自嘲一笑,眼角有朦胧的水光。 她有什么资格? 赵玦将云峥藏在泪城,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任何解释。 若不是偶然发现,她可能要等战争结束那天才会知道。 到时候何去何从? 当初杀云峥那一枚袖箭,还是赵玦亲自送的呢。 她当初便不应该来这里。 云枝跳下屋顶,脚下不稳,跌进雪地,沾了半身白。 她起身拍拍:“困了,不送。” 翌日起床,佛手坐在门槛上剥烤核桃。 云枝打了个喷嚏,她皱眉回头: “你就作死吧,大半夜爬屋顶吹风喝酒,着凉了活该。” 云枝看看屋里的沙漏:“什么时辰了,你咋还在家? “我走了等着你又溜号,然后此生再也不见是吗?” 云枝揉着发痒的鼻子,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你也忒看得起我,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哪有那个能耐从雪翎卫眼皮子底下消失?” 佛手目带审视看着她。 云枝窝进躺椅里,裹上厚毯: “我知道轻重,心里有气是一回事,但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添乱的。” “当真?” “佛手啊,打仗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去前线,作为军中唯一的女将,你只要把兵练好,自然也少不了你一份功劳。” “你不要去前线,刀剑无言,危险啊。” 佛手坐去炉子边开始煮姜茶:“交代后事呢?开战的时候你守着我不就成了?” “你守着我我就不去前线,否则上头一声令下,我不想去也得去。” 云枝叹气,是这个道理。 “我好像连累你了。” “你特么脑子抽风了?” 云枝自说自话:“还有丁小,要不是因为我,也不至于被那混蛋骗得未婚先孕,被人看轻。” 丁小抱着一个竹筐走进来,里面是武振送来的早餐,有肉饼肉汤油条什么的。 “这个倒是冤枉阿角了,当初以为那是与他最后一面,我主动的。” “如果不是你,我和全大哥也许至今还在东躲西藏,我不会认识他,也不会拥有一个孩子,只能孤独老去。” 她放下竹筐,坐在炉子旁搓了搓手: “我不期待嫁给阿角,但我真的很喜欢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佛手拨弄着炭火:“要不是你,我至今还被控制着生不如死,纵有一身本事也无处施展。” 云枝眼角沁出眼泪,用毯子吸干。 她今日无心伪装,穿着睡衣,披着长发。 脸色苍白眼底乌青,缩成一团看着就可怜。 丁小用羊肉汤给她泡了一碗烤馍。 “如果要走,别丢下我,你说了要给我的孩子买房买地延请名师,我可都记着呢。” 佛手说:“还有我,什么军功都是虚的,以后没人罩着指不定被穿多少小鞋,我这个直脑筋应付不来。” 全大翻墙过来:“还有我啊,还有阿锦雪桐她们,要是把您弄丢了,那一家老小指望谁去?咱怎么交差?” 云枝拉高被子捂住脸,无声的哭泣。 第221章 杀阵 天山脚下,海东青展翅高飞,没入天际。 云峥坐在避风处,石头有点硌人,面无表情咀嚼着冷硬的馕饼。 呵气成冰,吃东西犹如一种酷刑。 但却不能不吃,让身体获取所需的能量。 鸿歌走过来:“少主,二殿下与南边的联系越发紧密,看来粮草快到位了。” 背风的山坳处有八百士兵,全都穿得很厚。 云峥的睫毛上凝着冰:“不能着急。” 没头没尾的,但彼此明白其中的含义。 鸿歌在他身边坐下,看向远处凸起一块圆石上,正在仰望天空的二皇子赵玦。 明明同样冷的天,明明同样狼狈,他看起来就是要比别人从容得多。 这几个月来深入敌后,见证了他大小决断。 如果不是立场不同,他会很欣慰国家有这样的皇子。 可是,随着大战越来越近,赵玦的死期也越来越近。 赵玦恰好看过来,招了招手。 云峥将剩下的半个馕饼递给鸿歌,飞身跨上大圆石。 呛了一口冷风,他咳嗽两声,趁机捂着心口曾经中箭的地方。 赵玦缓声说:“还好吗?” “我没问题,二殿下有何吩咐?” “泪城来信,说十二那日你的军师扣留了两名女子。” 云峥睫毛轻颤,心头发沉。 转瞬又翻江倒海焦灼不堪。 两名女子,女子…… 莫非是云枝? 宋立知道他一直想找到云枝,莫非是有了什么线索? 来不及高兴,心头又是一阵冰凉。 赵玦竟然对宋立和云字营尽在掌握。 “不知是什么人?” 赵玦轻笑一声,“说是两个从良的妓子,也不知道你的军师在搞什么鬼。” 云峥心里顿时有数了。 当初北上时路过鸦城,听闻了云大锤与佛手的事迹。 宋立曾言,那云大锤或许便是云枝假扮。 但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想要扮做男子混迹军营,简直天方夜谭,他当时就否定了那个猜想。 云大锤曾在鸦城为两名妓子赎身,想必宋立扣留的便是那两位。 他问:“人放了吗?” “放了,你们难道在找什么人?” 云峥与他目光轻触,丝毫未有躲闪: “不关我的事,您可以亲自去信问问宋立。” 赵玦大笑,示意他往下走: “等回去了再说吧,我们快到黑龙城了,如此遥远的距离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太浪费我的海东青。” 云峥莫名的松了口气。 是了,赵玦现在最要紧的是打退戎月,为这场战争画下完美的句号,增加政治资本。 然后风光回朝。 对于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来说,争夺王位才是当务之急。 云枝,一个女子,根本不应该在他的天平上。 可惜了,他注定无法荣归故土。 海东青飞向成陵关,停在柿子树旁的高墙上,武振跳上去取下信筒,兴奋大喊: “锤哥,老大的信!” 云枝从大门外偏头看过来,只一眼便回过头目视前方。 双腿一夹:“驾。” 棕马迈开步子,武振追上去,从墙头落在自己的马背上: “殿下的信,您不看看?” “赶时间。” “我给您念?” “随便。” 武振打开信筒取出小布条,想了想怕里面有什么私密话, “您还是自己看吧。” 云枝目不斜视的捞过塞进袖子里,并没有现在就看的打算。 武振翘嘴:“今晚有暴风雪,您还是乘马车吧。” 懒得再听他废话,云枝打马扬鞭,阿胜加快了脚步。 今晨收到鸦城来信,那里的情况不容乐观,必须尽快赶到。 十来个人,队伍里多了几个生面孔,是初入雪翎卫那日,埋伏在干瘪老头羊肉馆里套消息的人。 要办正事儿,云枝调了几个撑场子。 直奔南门,在得胜桥被人拦住去路。 一个黑脸穿铠甲的大叔,将吕巧儿和刘二妞绑了拦在去路上。 “云大锤请跟我们走一趟。” 武振打马上前:“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老蒯你绑自己人干嘛?” 云枝回头:“这是哪位?” 吴爽说:“王府总教头。” 老蒯右手握着刀柄,不为所动的样子: “王妃有令,云大锤图谋不轨,窃取北骁军机密,着我即刻捉拿。” “云大锤,你自己走就放过你两个相好的,若负隅顽抗……” 两把刀分别架在了两个姑娘肩头。 她们瑟瑟发抖,目光哀婉,但眼泪悬而未落,倔强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武振绷着脸,已然露出了武器。 与王府府兵对抗,真是前所未有头一遭。 新鲜呐。 云枝抠了抠后脑勺:“下雪天,留客天啊,王妃也实在太客气了。” 她往四周一扫,看向噤若寒蝉的百姓。 “雪翎卫的,出来。” 一个、五个、二十个…… 几十个混迹百姓的雪翎卫走出人群,来到云枝身前。 老蒯早就等在这里,这么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敏锐的雪翎卫聚集。 云枝往前头一指:“那俩姑娘给我弄过来。” 老蒯哗啦抽出长剑,直指云枝: “雪翎卫只听二殿下号令,你有什么资格?” 那些各做伪装的人一起转身,纷纷亮出家伙。 云枝耸肩笑了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资格呢。” 武振厉声说:“老蒯,二殿下与王爷之间亲密无间,我们现在要去鸦城执行任务,王妃有些事不清楚,你不要做错事,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老蒯不为所动:“王妃让捉拿云大锤,我等府兵自然听从王妃命令。” 云枝伸了个懒腰:“只会嘴炮是不是?那两人掉一根头发,你们就谢罪吧。” 她绕过得胜桥,丝毫不再管两方剑拔弩张,优哉游哉往南门去。 再耽搁,今晚赶不上投客栈了。 老蒯深觉被无视,乃平生奇耻大辱: “呔!竖子,忒瞧不起人,给我拿下!” 两列北骁军从大街上疾驰靠近,一左一右拦住云枝去路。 老百姓起初还想看个究竟,眼看真要打起来了,一个个惊慌四散。 云枝想起佛手所说,王妃在必要的时刻,有调令军队之权。 “有意思啊,不想着清理徐家余孽,这么急着将我灭口。” 第222章 大开杀戒 老蒯怒斥:“胡言乱语!拿下,割掉他的舌头!” 雪武振不再试图讲理,抬起右手。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人影破空而来,飘然立在河边的旗杆上。 李心雄朗声道:“北骁军王令在此,放云大锤走。” 老蒯变色。 李心雄手中拿的是王爷的贴身令牌。 见此令如见王爷。 他下跪行礼。 “退。” 前方的障碍被清除,云枝缓缓驾驭坐骑, “吕巧儿刘二妞,给我送去旋儿胡同,回来但凡掉根头发,别怪我跟王爷翻脸。” 出了城门,武振还愁眉紧锁。 吴爽憋不住了:“锤哥,王爷待咱老大如师如父,咱知道您心头有气,朝咱撒就行,别冲着王府啊。” 云枝冷笑:“王妃都想杀我了,还嫌我说话难听?” “王妃……平日里也是宅心仁厚的,这不是受刺激了么。” 云枝已经懒得解释。 刚来成陵关那日,北骁王让她带着一辈子花不完的财富归隐,后来说只是一个玩笑。 现在想来,人家哪有空跟她开这样一个玩笑呢? 作为整个北境少数知道她底细的人之一,北骁王恐怕早已将她视作眼中钉。 悄无声息,只会死的更快,把动静闹大,还有挣扎的可能。 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不代表愿意毫无意义的死去。 江南,还有那么多人盼着她回家呢。 鸦城。 离开一个多月,却像过了好几年。 云枝仰头看着那两个雕刻的大字。 城门守将警惕的看着她。 几日前,鸦城来信,左其光将费序架空,成日与廖宽别苗头。 这倒也没什么。 此时宜静不宜动,只需忍耐一时,低调苟到战争结束就行。 但朝廷一纸调令,宣费序回朝。 紧赶慢赶,五天的路程被缩短到两天半,云枝的阿胜还好,其余人的坐骑半路就换过。 提缰绳,入城。 城门守将全是新面孔,铁面无私戳在前路: “下马,出示路凭。” 武振上前交出手续。 全部换过脸和身份,能查出异常才怪。 那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鸦城戒严,非本地人不得入内。” 云枝无语到了极致,只剩一声轻笑。 武振压着脾气:“军爷,眼看就天黑了,这大冷的天儿,露宿荒野要人命的啊。” 那人将路凭扔回:“上头下令,我们也没有办法。” 云枝越来越懒得说话,直接冲关。 城门乱作一团,但很快被廖宽带来的人压制。 云枝直冲中军府。 这里现在是左其光的地盘儿,廖宽避去了城外军营。 左其光不知是自大还是愚蠢,将骄奢淫逸那一套直接搬到这里。 听闻其夜夜笙歌,这才傍晚,便已经招了舞姬寻欢作乐。 云枝到的时候,他对着怀里衣衫不整的女子动手动脚,脸上喝得酡红。 一阵冷风卷进来,他斜过微醺的双眼: “云大锤,你怎么回来了?正好,那么多宝藏竟然背着我送去成陵关,来人……” 云枝沾了雪水的靴子踩过羊毛地毯,一只脚踏上摆满酒肉水果的席案: “将军要如何?” 左其光推开怀中人摇晃着站起:“本将军要……” 寒光一闪,黑花上沾染了鲜红色的血液。 左其光瞪大双眼,捂着脖子软软倒地,死不瞑目。 舞女尖叫着躲到角落,云枝回头,若无其事擦掉匕首上的血。 “多年武将,却连这点警觉都没有。” 廖宽带兵涌入,左其光的亲信被一个个解决。 云枝摘了左其光的印章,扔给一名手下: “以后你就是左将军,给朝廷的奏报廖将军怎么说,你就怎么写。” 此人是从成陵关带来的,隶属雪翎卫,临得一手好字。 恭敬道:“是。” 云枝下令:“左江军喝多了酒又使多了力,病了。” 同一时间,朝廷安插到北境的官员无一例外,全部受到相同的‘款待’。 云枝走出大厅,费序正冷得缩脖子跺脚。 见到她,停下动作跑过来: “锤弟,你可算回来了!哥哥好想你~~~” 说着就扑将过来。 云枝一侧身,武振立马有颜色的上前给他一个熊抱: “费大人只想锤哥,不想我们吗?” 费序抱住他,狠狠捶了几下肩头: “想!你们离开至今,就这一刻最爽,老子憋了一个多月的气终于出来了。” 云枝往外走:“废物,一点用都没有。” 费序舔着脸跟上:“大锤你去哪儿,你把我劫走吧,这样我就不用回京城了。” “这里全是血腥味,难道在这里吃饭睡觉吗?你要跟我走难道还能丢下小陶。” “唉,走走走,咱回县衙!” 小陶跟费序一样,这段时间也没过两天好日子,脸颊都凹陷了。 见到云枝立马包了两包泪,鼻子一吸: “云大哥,您可算回来了。” 云枝走到门口,回头怒其不争指向费序: “自己养不好也就罢了,孩子也养不好,你真是没白姓费啊。” 费序被指着鼻子骂也乐呵呵的:“大锤弟弟说得对,这不就等着你回来呢。” 云枝往屋里桌边一坐:“上汤饭,烧热水,老子要洗澡。” 低落了一个多月的县衙就像被一股春风唤醒,顷刻间热闹起来。 廖宽大步走进来,佩刀往桌上一拍: “姓左的从京城带来两千多人,这些怎么处置?” 云枝没什么表情的说:“杀。” 廖宽心中一寒:“他们已经群龙无首,翻不起浪花,只是粮草还未到,大不了一天一顿吊着命,开战的时候还能驱做先锋……” 云枝木着脸:“那便不用问我。” 廖宽总觉得他有些冷淡,拿不定主意的看向费序。 费序道:“杀了左其光等二十几人,可以说是紧急情况先斩后奏,再杀士兵,朝廷必不能原谅。” 廖宽说:“你这样大张旗鼓,又是冲关又是……长公主不会被带累吗?” 他们都是北骁军,对朝廷自然是有意见的。 但长公主数年前的战绩一直是她的护身符,这些将士永远敬重她。 担心她在京城吃亏。 云枝掏出一封信:“杀左其光是长公主的命令。” 第223章 歧路 费序和廖宽面面相觑,还是费序先反应过来,拿过信件。 没头没尾的,应只是几页的其中一张。 上云:【左其光草包一个,若其阻碍鸦城军务,杀之,由本宫担责。】 云枝搓着手,感觉到身体在回暖。 “我原本也是同样的担心,到了此时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 费序放下信,长叹一声:“可惜长公主是个女子……” 廖宽道:“朝廷对老费的调令如何办?” 云枝看向老费,“明日随我去成陵关,对外就说你带兵剿匪受伤,送往成陵关休养,你意下如何?”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不得志,费序面容有些阴郁。 枯瘦的大掌压在长公主的信件上。 他沉吟道:“我忽然想……弟弟能否帮我写一封推荐信,让我投入长公主麾下。” 云枝变色,审视的看着他: “老子昼夜奔驰来救你,你要回京城?早说啊,我费什么劲?” 费序面有愧色,行礼道: “我知弟弟心中牵挂,十分感动,然则,此时去成陵关,我能做些什么呢?” “反之,京城此刻危机重重,我的力量或许微弱,只求能发出萤火之光。” 廖宽不赞同:“你这是回去送命!” 费序惨淡的笑了一声:“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从我的名字出现在皇榜之上那天开始,我的性命便属于朝廷。” 云枝冷声反问:“哪怕他昏庸黑暗?” 费序道:“天下学子的使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帝王不会永远做正确的决定,朝政不会永远清明,正因如此,需要人将个人荣辱置之度外,拨乱反正。” 云枝嗤笑:“不愧是读书人,好有志向。” 费序轻叹一声:“那不然呢?我读了二十多年书,读的什么?” 云枝起身,拂袖而去:“随你。” 后院还保留着她的房间,与从前那般无二。 窗明几净,不染尘埃。 书桌上的青花瓷里还插着一丛枯枝。 小陶叩门,声音都带着笑: “云大哥,饭做好了。” “进来。” 小陶推开门,将托盘放在桌上: “洗澡水也烧好了,您吃了饭就去洗澡。” 云枝又饿又困,没什么讲究的狼吞虎咽起来。 小陶不舍得走,说着她离开这些时日的琐事。 云枝含笑听着:“学了多少个字了?” 小陶自豪而略带羞涩的说:“三字经会背了,但只会写两百一十七个字。” 云枝赞道:“已经很不错了。” 小陶窃喜,在旁边坐下: “先前学的都是简单的字,到后面复杂的,学起来就很慢。” “会有这个过程,度过了这个阶段,以后又会快起来。” “真的吗?云大哥,我和费大人是跟您去成陵关吗?以后我不懂的可以问你吗?” 云枝的笑意淡了些:“小陶,你家老费想回京城,你呢,你什么想法?” 小陶睁大双眼,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回京城?他不天天念着想跟您一块儿吗?” “不过,大人去哪儿,我自然去哪儿,我是大人的仆人嘛。” 只是想到不去成陵关,难免有些沮丧。 云枝喝完最后一口热汤。 “你可以不用一辈子做个奴仆,如果你想,我可以为你赎身,相信老费也会愿意。” 小陶急忙摆手:“不不不,我不离开大人的,那年我躺在路边都快饿死了,是大人将干粮分给我,大人救了我的命,我发誓一辈子追随大人呢。” 云枝怜惜的看着他:“你喜欢京城吗?” 小陶微微偏头:“京城比这里暖和,那么繁华,可我总觉得不自在。” “唉,京城有钱有权的人太多了,大户出来的奴仆都狗眼看人,咱外地的去了对谁都得弯着腰,生怕得罪谁,还是这儿好……” “不,鸦城也不好,只有你在的时候才好,其实是在你身边好。” “啊我知道了云大哥,你也要回京城的是不是?你是长公主的人嘛,你什么时候回去?到时候我可以去找你吗?” 云枝微张嘴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 小陶顿时天塌了一样,哀嚎道: “为什么?不是说仗快打完了吗?您不是从京城来的的吗?打完仗为什么不回去?” 云枝不知道怎么解释:“我……” 房门轻响两声,费序走进来。 小陶跟孩子告状似的:“大人,云大哥说他以后都不回京城,为什么啊?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云大哥了?” 费序诧异的看向云枝:“为何?” 云枝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哦,我回去走官道,很安全,想问问你,要不要给长公主带信。” 云枝冷哼一声,盯着他的眼睛: “会如你所愿的,现在我要洗澡了,你们出去。” 费序愣了片刻:“我不是这意思,是推荐信以外的私信,如果你不想写推荐信也……” 云枝冷声:“滚。” 出了门,小陶有些忐忑:“云大哥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费序若有所失的一叹,终究是没跟这个半大孩子说什么。 他原来永不再回京城了,那分别之日便是永别。 翌日,云枝起个大早,武振等人已经准备好了行装。 费序鞋都没穿好,仓惶跑出来: “你们这么快就要回返?” 云枝点头,成陵关虽有李心雄坐镇,但王妃怒意冲天,始终让她不能安心。 那里可有她最重要的两个朋友,还有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云枝将一封信交给费序,语气已比昨日平和了许多: “我不喜欢京城,但人各有志,不能以我的个人好恶来决定别人的去留,这是你想要的,祝你得偿所愿。” 费序接过信,手有些颤抖:“云弟……” 小陶走上前来,眼里两包泪:“云大哥……” 小陶瘦瘦的,但已经比她高了。 云枝含笑拍拍他的肩膀:“回了京城也不要荒废学习,遇事多忍耐,但也不要一味忍耐,有时候挥一挥拳头,别人反而知道你不好惹。” 小陶哭了,抓着她的袖子:“云大哥!” 云枝眼睛一酸,她这辈子经历了太多离别,还是忍不住伤感。 未免失态,翻身上马:“老费,小陶,自此一别两宽,愿你们前程似锦。” 第224章 重逢 连夜疾驰回成陵关,只实在扛不住的时候,恰好遇到客栈的话,便睡两三个时辰。 旋儿胡同,有访客。 闻霜没进屋,在马车上等。 云枝拐进巷子的时候,她从马车上走下来:“云大人。” 云枝翻身下马,大腿内侧估计磨破了,趔趄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 “闻小姐,有何贵干?” 闻霜呼出一口浊气,神色有些凝重: “义母让我来请你。” 云枝将马鞭扔给身后人:“外出办事回来,挺累的,等我休息好了再说。” 闻霜素来听闻他作风大胆,今日可算领教了。 但也催不得:“好。” 云枝轻轻颔首:“王妃可有为难你?” 闻霜微怔,摇头。 实际上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是因为云枝的斡旋才拜王妃为义母,就算此前是华扬的未婚妻,也已经打上云大锤的烙印。 因为在眼皮子底下让徐允和吃了大亏,连华葳蕤都受到申斥,更何况她这个没什么地位的义女。 但这些都不用告诉云大锤。 王府管的很严,徐允和之事被严丝合缝的保密。 回想前尘,闻霜才惊觉,徐允和已经处处透出异常。 那日之事,究竟谁对谁错,实在无法分辨。 “大人好好休息,我回去禀告王妃。” 进了院子,家里倒还好,井然有序,只不过多了两个人。 吕巧儿在廊下做着针线活,早听到她的声音,起身望着门口。 待云枝进入,忙行礼:“大人。” 云枝摆摆手:“这些天家里可好?” 吕巧儿颔首:“只二夫人夜里有些睡不好。” 正说着,刘二妞撩开挡风帘,丁小走出来,松了口气的模样:“可算回来了。” 云枝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脸色有些沉,怎么会夜里睡不好?大夫看过没有?” 丁小拉下她的手:“你回来我就能安睡了,鸦城怎么样?费大人和小陶呢?” “他们……回京城了。” 丁小一惊。 云枝往屋里走:“给我弄点吃的再烧些热水,不过别喊我,等我睡醒了自己找。” 回屋,倒头睡得昏天黑地。 梦里置身无边无际的雪原。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令人看不清前路,远处是山,除了山还是山。 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真空世界,倒也不冷,就是不高兴。 总之是不高兴。 起床,不知睡过了多久,人都迷糊了。 下床的时候腿上无力,跌倒在地板上。 外间耳房很快走进来一个人影,点燃了蜡烛。 云枝睁大眼睛:“雪桐?” 雪桐穿着睡衣,长发披散,有些埋怨的看着她。 可最终不忍心,跪在她身边:“是不是腿还疼?” 将她扶起到床上,撩起裤腿看她内侧,云枝这才发现已经上过药。 她一把抓住雪桐的手腕:“你怎么来了?” 话刚出口,眼泪便无声的落下来。 她心头一悸,勾住雪桐将她抱紧:“好姐姐,我是在做梦吗?” 雪桐捶了她后背两下:“好狠的心,说好橘城过年,都这时节了,你想过去找我们没有?” 云枝松开她,抹掉眼泪:“这里耽搁了,对不起,你怎么来了?” 雪桐也抹掉泪:“你们来信说了这里的情况,我和晴樟、奶奶就一直惦记着,数着日子进了冬月,还没见你们的动静,想着丁小快生了,这里苦寒,又要打仗,我们不放心,就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 “昨儿下午,你刚睡着。” “还有谁来?” “带了阿锦,她那手厨艺最好不过,想着让她给丁小好好补补。” 云枝心头的阴霾散去,幸福得无以复加:“太好了,家里如何?” 雪桐瞋笑:“好,你不知道晴樟多厉害,手腕不输那些男人,当初带去江南的本钱,她已经给你翻了五倍不止。” “寒星那丫头对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成天跟在晴樟身后,连我这个师父都不怎么看得上眼了。” 云枝心中温暖:“那就好,虞嬷嬷呢?” “奶奶呀,去岁大旱不是很多人往南逃么,她老人家收留了十几个孤儿,办起了学堂,现在成天被一群小子姑娘环绕,不知道多开心。” 云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们都过得好,我好开心,你俩一路北来,路上可遇到为难?” 雪桐摇头,“我们雇了镖师,顺顺利利就到了。” 云枝一身的风尘仆仆,在雪桐的帮助下洗净,又填饱了肚子,给双腿上了药。 恰好天亮,她坐在廊下摇椅,准备晚点去见王妃。 雪桐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很是稀奇,在她脸上戳了戳。 阿锦走出房门,吓了一跳:“呀呀呀!郡……” 雪桐回眸瞪眼:“懒丫头,还不快来拜见大人。” 阿锦上前行礼,盯着云枝好奇的研究了好久。 云枝朝她抛了个媚眼儿:“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 佛手甫出房门就听到这句话,翻了个白眼,大步走过来踹了她一脚:“我今日不去军营了,一会儿陪你去王府。” 云枝无所谓的说:“担心我发挥不好受欺负啊。” 佛手嗤笑:“都敢朝王爷撂狠话了,我犯得着替你操心?不过是想去看看戏。” 云枝也不戳破她的面具:“随你。” 自打入成陵关,第一次如此热闹,大家围在一起吃了顿朝食,美中不足的就是全是上街买的。 云枝吃过的,陪着大家听个动静,然后点菜:“阿锦呐,中午我想吃窑鸡、酸菜鱼、红烧肉。” 佛手:“腌笃鲜、佛跳墙、狮子头。” 丁小:“炙羊排、蜜蜡烧鸡。” 雪桐敲筷子:“你们想把小丫头累死是不是?” 云枝流着口水:“你就体谅体谅我们几个吧,好些日子没正正经经吃顿饭了,再说这不是有帮手吗。” 说着点了点雪桐、刘二妞、吕巧儿三个。 刘二妞本打算今日向云枝辞行。 她与吕巧儿在这里叨扰多日,因巧儿之前冒失的举动,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见状,辞行的话倒说不出口了。 阿锦嘴里包着饭:“好哒,一会儿我就上街买菜,姐姐们帮我,中午是悬了,但保准晚上都能吃上。” 云枝开始期待了,起身:“忙吧,办事儿去咯。” 第225章 软肋 一出门,云枝脸上的笑意烟消云散。 回头看着旋儿胡同二十八号,里面还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而一墙之外,云枝眉间挥之不去的隐忧。 佛手见状道:“担心王妃捏你软肋?” 云枝回头,慢悠悠驱使阿胜。 “雪桐和阿锦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 “他们一个月前出发的,那时候这里啥事儿没有,不应该是被人刻意引导。” 云枝还若有所思。 佛手见状说:“跟你透个底,我手里三千一百五十人,走雪翎卫的编制,可脱离北骁军,只听我号令。” 云枝有些心惊,还有些生气:“你瞒得挺好啊。” 佛手身体在马背上轻轻摇晃着,翻了个白眼: “不是二皇子下的令,我跟他没有单独联系,是华霄的安排。” 云枝有些恼:“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虽有那名目,但三千多人,与其余北骁军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是只听你号令,能有多少含金量?真出什么事,我们难道还能凭那点人手杀出成陵关。” 佛手勒停坐骑:“我发现你现在人特别悲观,怎么,软肋一多,胆子就小了?” 云枝梗着脖子,呼出一大口白雾。 没有回答,但双手抓得很紧。 丁小有华霄罩着,佛手是军籍,且都身手不俗。 危急关头将这两个人放在成陵关,她是不担心的。 刘二妞与吕巧儿两个费点劲,但她已经刻意不与她们走那么近,加上真不知道她的行踪,日子久了,也能脱困。 偏偏雪桐和阿锦来了,她们一路北上,还聘请了正宗镖师,光照着路凭登记就能查到橘城。 她的老巢就暴露了。 李心雄是北骁王义弟,赵玦信任的左膀右臂。 徐家之事,定然已对王妃言名厉害,就这样,王妃还要下杀手。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成陵关是人家深耕十年 之地,她拖家带口,如何全身而退? 何况旁边泪城,还有一个云峥。 两人恰停在胡同口一棵大树下,鸟儿跳动间碰落几粒雪,掉在云枝头顶。 她伸手拂去,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 “嘿,娘子小看人,你相公我这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冷酷只会让我更帅知道吗?一会儿你就看着,看我如何护着你们。” 佛手深恨她没个正形,不仅皮相越来越像个男人,油嘴滑舌更学了个十足十。 “闭嘴,小心我揍你。” “哎呀夫人~大街上呢,有外人呢,给夫君个面子啊~~” 王府,却吃了道闭门羹。 王妃大约痛恨她昨日狂妄,管家傲慢的说: “我们王妃晨睡未起,不便见客,你就等着吧。” 云枝负手而立,冷笑一声。 堂堂王妃叫人等,她确有这个资格,却不是叫人站在外头吹冷风,连门都不得近。 佛手上前,冷脸道:“王府这般待客吗?” 管家鼻孔朝天:“王妃行事,需要云夫人教导吗?” 云枝翻身上马:“夫人莫气,看来王妃并不着急,是她见我又不是我见她,咱急什么,回吧。” 佛手立马走向自己的坐骑。 王府管家鼻喷怒气,走下两级台阶:“云大锤,王妃叫你等着。” 云大锤勾了勾嘴角:“区区不才可是雪翎卫副指挥使,有正事干的,百忙之中抽空来见见王妃,既然没正经事,不劳管家相送。” “夫人,我们走。” 两人当真转身,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管家追下台阶,愤然道:“站住,跟我进来。” 云枝嗤笑,“哦?管家莫非有千里眼,王妃的觉这就睡醒了?” 王府极为宽广,能跑马。 但云枝如此不受待见,连累了佛手跟着一起蹬腿儿。 进入三门的时候,李心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与两人并肩而行。 神不知鬼不觉的,吓了云枝一跳。 武振说他们不便进王府内院,里面自有接应,原来是他。 “您老人家还好?” 李心雄白净儒雅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显得有些生人勿近。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云枝翘嘴:“我好歹是你的二把手,吃瘪了丢的你的脸,您老会护着我的是不?” 李心雄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 云枝莫名有些怕怕,躲去佛手另一边。 越靠近王妃的院子,空气越温暖。 隆冬的北境之地,竟然草木扶疏,鲜花盛开。 云枝不得不惊叹北骁王府的阔绰。 刚到院外,华葳蕤提着剑气势汹汹杀来: “云大锤你这个滥人,拿命来!” 闻霜在她身后追赶,小脸赤白花容失色:“不要!葳蕤不要!” 云枝止步,李心雄挡在她身前。 华葳蕤的剑尖停在李心雄喉咙一指宽的距离: “李叔让开,让我宰了这个招摇撞骗的家伙!” 李心雄沉默不语。 闻霜赶来,拉着华葳蕤,气喘吁吁道:“义母会解决,咱们回去等消息吧。” 华葳蕤一把将她掀开,“滚!” 闻霜未曾习武,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仰。 幸好跟来的侍女机灵,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华葳蕤横眉怒目:“你受惠于他,偏向他无可厚非,但女子的贞洁何其珍贵,允和还是三哥的未婚妻!” “他在前线保家卫国,她的未婚妻却……” 华葳蕤眼中全是愤怒的泪水:“云大锤,你好恶毒,我今天誓要杀了你,为允和讨回公道!” 王府长大的小姐,想来不是闻霜那等娇滴滴的做派,再次提剑,竟散发一股强烈的剑意。 在她靠近的一瞬间,李心雄的披风无风鼓胀,令她焊在那里进退不得。 华葳蕤额角的青筋暴起:“李叔,你还包庇他!” 李心雄轻轻低下头,周身骇人的真气四散,华葳蕤趔趄着后退,剑无力的垂到地上。 “你可知徐小姐现在何处?” 华葳蕤不服输的狠狠剜着云枝。 李心雄无奈道:“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去,接下来发生的事,王妃未必希望被你听到。” “什么意思?” 云枝从李心雄身后走出来:“他的意思是:华小姐有空就去徐府走一趟,看看那两兄妹在不在家。” 华葳蕤顿时变色,事发至今,她为了赔罪数次登门徐府,但一个主事的都没看到。 不仅徐允和和徐今至,连徐府管家也未曾露面。 她无措的看向闻霜,闻霜劝道:“今日乃义母召见他,必然有事相商,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华葳蕤不知想到什么,最终恨恨离去。 云枝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追上李心雄: “她对徐家之事竟一无所知?” 李心雄眼观鼻鼻观心:“事关王妃声誉,你觉得呢?” 第226章 休妻另娶 终于见到北骁王王妃,云枝觉得,比起上次,王妃的面相都变了。 变得暮气沉沉,也更刻薄。 也是呢,据说王妃向来对娘家徐氏引以为傲,现在受到娘家背刺,一整个怀疑人生了呗。 云枝敷衍的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佛手瞪了她一眼,自己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 云枝心说,人家又不会因为问候的时候真诚一点就对我和蔼几分,何必受那冤枉累。 大厅里有淡淡的瑞脑香,却掩盖不住那股药味。 足见徐允和之事对王妃的打击很大。 王妃咳了两声,声音干涩:“云大锤,你好大的胆子。” 云枝抱着手,皱眉:“我说王妃,莫非指挥使大人没跟您说清楚?” “心雄,带云夫人出去,我与云大锤单独说两句话。” 云枝立马警惕的看向李心雄。 这人不会在这时候丢下她吧? 李心雄看也没看她一眼,拱手道:“王妃恕难从命。” “哈哈哈哈……” 王妃放声狂笑,眼底泛出红光: “这些年赵玦处处不得志,是谁对他视如己出,为他谋划,为他培养羽翼?” “现在翅膀硬了,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李心雄还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王妃慎言,二殿下未有此意。” “那你,给我出去。” 李心雄八风不动:“雪翎卫只听从二殿下号令,二殿下命我保护云大锤的安全,王妃,恕难从命。” 王妃随手拂掉了手边的东西。 茶杯、茶壶、点心盘子摔了一地。 身后嬷嬷等人大气不敢喘,各个垂首缩脖,如同人形木偶。 王妃肩膀起伏,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在我自己的家里,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了。” 云枝无意识的盯着滚到脚边的点心,忽然有些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 咳了一声:“那个,要不然指挥使和王妃的侍从一同出去?” 佛手不悦的看过来。 云枝朝她眨了下眼睛:“王妃既然单独见我,肯定有很重要的事。” 佛手蹙眉思索片刻,回眸看向李心雄。 王妃的态度太诡异了,搞清楚为好,李心雄说:“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王妃抬手一挥,厅内王府侍从先行退出。 见状,李心雄与佛手才行礼告退。 云枝站在原地,目光坦然的看向上位:“王妃有何赐教?” “云大锤,你来成陵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云枝抠抠脸:“给北骁军送粮饷啊。” 王妃沉吟不语。 云大锤最大的功绩就是他献上的宝藏,那批巨额财富的受益人正是整个北骁军。 但王妃不肯接受。 看着他的一双大小眼,那丑陋的面容,总觉得处处透露着算计。 她走下黄铜打造、镶嵌着宝石的座椅,来到云枝面前: “自你到来,我霄儿的婚事就泡汤了,突然冒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非说是王府血脉。” “你是长公主的人,发现财宝为何不禀明朝廷,送来北骁军不是将我们架在火上烤?” “你狂妄自大,往军营里塞自己的老婆,还辱了我徐氏女清白!现在更是蛊惑了李心雄,将雪翎卫收入囊中。” “桩桩件件,全是冲着王府来的,冲着北骁军来的。” 云枝越听眉毛飞得越高。 这王妃好会编故事啊,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不过,李心雄没说她是个女的,辱徐允和纯属无稽之谈。 王爷和华霄没说她为何能入雪翎卫。 赵玦没说宝藏的来源。 这个人空有王妃之位,却方方面面闭目塞听,被所有人合起伙来瞒得彻彻底底。 仅靠她所见所闻,生出这样的猜测,实在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甚至优秀。 “王妃,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北骁军,对王府没有任何恶意。” “哼!” 王妃绕着他转了一圈,目光越来越恨。 “行胜于言,你干巴巴的叫我相信,有说服力吗?” “如何才叫有说服力?” 王妃停在云枝真面:“休妻,娶我侄女允和。” 云枝惊愕、惊讶、简直吃惊到姥姥家了。 嘴里如同塞了个鹅蛋,为王妃夸张不凡的脑洞发出真诚的疑惑:“啊?” 王妃眯眼:“我徐氏乃是望族,若非你这般不入流的手段,岂是你能攀附?” 云枝后退一步:“所以啊,在下高攀不起啊!” 王妃咄咄逼人,眼中杀意横生:“怎的,你不乐意?” 最后几个字,简直咬牙切齿。 云枝忍不住大笑:“王妃,我请问呢,徐氏乃百年世家、名门望族,将徐小姐嫁给我?您确定?” “云大锤,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可以拒绝,但别想竖着出去。” 正说着,王妃袖子里透出一道寒光,股掌之间竟然多了一把匕首。 云枝想到武振所说,王妃武艺高强,并不是孱弱的深闺贵妇。 心中不免一道寒意,便彻底没了与她周旋的心思。 “指挥使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并没有真的对徐小姐做什么?” 王妃把玩着匕首,那手柄上甚至还镶嵌着宝石。 “无所谓,那日允和闯进来的时候,几位夫人正好来看我,她与我的霄儿悔婚,已经人尽皆知。” 云枝简直大惑不解:“她不顾你尚在病中,不顾王府颜面,你还想着为她寻个婆家,让她称心如意?” “无所谓!我徐氏女,不能死在牢狱里。” 云枝深呼吸:“为了徐家颜面?” “是。” “你不觉得华扬之死有蹊跷吗?” 王妃迅速移动,匕首刺向云枝的眉心,停在咫尺之外。 她的眼中尽是红血丝,尽是恨与泪。 “家族的繁盛,不是靠一两个出类拔萃的人,而是靠每一个人。” “是,徐家算计我,抛弃了我,但这是为了徐家,不是为了别的。” 云枝轻轻偏头,直视她的眼睛:“徐家的繁盛,靠王府的血供养?靠你儿子的血供养,你也不怨?” “啊——” 王妃忽然发出一声崩溃的咆哮,仿佛梦幻的泡影被彻底戳穿。 伴随的,匕首不再迟疑,刺向云枝的心脏。 第227章 嫁祸 但云枝敢单独留下来,自然是有恃无恐。 她肩膀后撤,撞倒了齐胸高的大花瓶。 匕首在肩头划过,割破了衣衫,露出里面的护身软甲。 云枝毫发无伤。 李心雄和佛手推门闯入,三两招打落王妃的匕首。 王府仆从也涌进来,李心雄佛手护着云枝,仆从护着王妃,双方无声对峙。 李心雄走到中间,克制而有理:“王妃若无要事,此人我带走了。” 一击不中,王妃也不再纠缠,抬手抹掉眼角的水光,高傲转身: “想走?” 李心雄皱着眉,总觉得今日不能善了。 便在这时,王妃忽然弯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软倒在贴身嬷嬷怀里。 众人大惊,王妃的嬷嬷惊恐道: “云大锤,你竟然毒杀王妃!杀了她给王妃报仇!” 李心雄急忙上前:“让我看看……” 侍从将他挡开:“滚!你也是帮凶!” 电光火石之间,情况急转直下。 刚刚只有云枝和王妃在这里面,而她在鸦城善用毒药,杀死戎月将领的事迹也早已无人不知。 此时此刻,谁敢相信王妃冤枉他? 大门洞开,老蒯带着府兵鱼贯而入:“云大锤与李心雄合谋毒害王妃,拿下!” 饶是镇定的李心雄额头也冒出冷汗。 他与佛手挡在云枝身前,戒备的看向老蒯等人。 府医冲进来,将王妃扶入内厅。 想要辩解,府兵已经冲上来。 王妃中毒,命在旦夕。 这时候就算北骁王的令牌也起不了作用,他们只有三个人,势单力薄。 李心雄咬牙:“我断后,佛手带云大锤冲出去!武振他们就在府外,走!” 事不宜迟,佛手拉起云枝就突围。 然而,出了屋子,院子里密密麻麻的府兵。 里三层外三层,一排持盾,二排拉弓,三排长枪。 两人被围得密不透风。 暖风刮过,拂起云枝鬓边的碎发,佛手的额角全是汗。 府兵头领肃声道:“投降不杀。” 云枝抓住佛手的肩膀:“别打了。” 佛手回头:“被抓住你就死定了!” 谁也没料到,王妃竟会以身作饵,以生命的代价来陷害云枝。 如果只是为了逼她娶徐允和,用得着下此狠手? 除非,她真正的意图并没有说出来。 云枝回头往里走,与杀出来的李心雄撞个正着。 李心雄看清外面的阵势,神情越发肃穆。 云枝轻声说:“挟持王妃。” 李心雄错愕的看着她,瞳孔放大。 还是佛手与云枝更有默契,从两人身旁掠过,冲进内廷。 屋里的府兵已经被李心雄解决完了,老蒯负伤倒在地上。 她直接冲入刚刚王妃回避的内室,冲破层层仆从的阻隔,将坐在床边宽衣清理‘血迹’的王妃掐着脖子拎出来。 仆从尖叫,院子里的府兵冲进来,佛手匕首抵在王妃的脖颈大动脉:“休得轻举妄动!” 云枝和李心雄退到两人身后,云枝对目眦欲裂的王妃说: “逼我娶妻是假,想杀我是真,你已在全城百姓面前断定我窃夺北骁军机密,还让徐允和嫁给我,你顾惜的不是她的名誉和徐家的未来,你是要用我将徐家彻底拖入深渊。” 王妃侧眸看过来:“不愧是长公主单枪匹马派过来的,果然有脑子,竟被你识破。” 云枝冷笑:“还道姑侄情深,你错估了徐允和,徐允和也错估了你。” 王妃冷笑一声:“负我者该死!云大锤,就算你想明白了又如何?今天你的尸体必须留下,就算挟持了我,以为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云枝心头有不祥的预感。 王妃看向老蒯等人:“北骁军听着,云大锤乃是朝廷派来的奸细,我们多少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用血肉之躯为百姓、为朝廷抵挡着北方的敌人。” “我失去了儿子,你们也随时准备为国捐躯,可是朝廷怎么对我们?长公主怎么对我们?” 她的眼角忽然微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云枝心头一颤,身体快于理智,用力握住佛手的匕首王自己面前扳。 便在这一瞬间,王妃整个上半身往右撞,竟然想自断生机。 然而她未能如愿,云枝的双手紧紧捂住匕首锋利的刀刃,鲜血流淌,滴到地上。 王妃震惊的看着她。 李心雄眼疾手快,抢身过去,点穴封住她全身大穴。 “王妃何苦如此?!您在这时候有个三长两短,让王爷怎么办?让阿角怎么办?” 佛手握住云枝的手腕,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松手。” 云枝松开,匕首被小心翼翼拿开。 她半跪在地上,直视着王妃震惊的双眼:“想逼反赵玦?” 王妃心虚的眨了下眼睛,看向她鲜血淋漓的双手。 云枝冷酷的勾起嘴角:“若不是用我的命,必赞您一句智谋无双,可惜啊,我还不想死。” 王妃的眼神转变为愤怒,盯着云枝活像要滴下血来。 云枝直起身,面对六神无主的府兵。 “大战在即,王妃若今天死了,等着王爷和少将军阵前大乱,戎月人踏破我们的防线,杀去你们的老家吗?” 老蒯看出点眉目,忍着伤口痛:“速去向王爷报信。” 云枝嘴角平直,回头看向地上的妇人,“给我关起来。” 王妃中毒是假的,没有生命危胁。 李心雄亮出北骁王令牌“从现在开始,府兵不得轻举妄动。” 回头对佛手道:“去通知武振,今天开始,雪翎卫全面接管王府守卫。” 第228章 云峥要杀赵玦 平日里人影都见不到几个的雪翎卫,一下子来了五百号。 北骁王府上上下下被换了一遍。 王妃被关在一处简陋的小楼,雪翎卫的几名女署严密看管着。 并不是存心苛待报复,而是避免她借机寻死。 华葳蕤闹着要连李心雄一起宰了,看管她的雪翎卫二话不说将刀一拔,她顿时就老实了。 再大的小姐脾气,在知道自己没有后盾的时候,也知道克制。 李心雄说:“旋儿胡同不是绝对安全,你们今天搬去枣园,那是二殿下的住处,有暗卫和机关。” 云枝负手看着前方:“你调了多少人进来?” “五百。” 云枝看向院子里的牡丹花,“雪翎卫一共才一千人,留下的五百不止,他才带了多少人在身边?” 知道她所指是谁,李心雄宽慰道: “此行深入敌国腹地,并不是带的人越多越好,只需全是精锐。” 云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真的能使得动雪翎卫吗?” “自然。” “那我要杀一个人。” “谁?” “泪城云字营,云峥。” 李心雄倒不意外。 “首先,他现在是我们的同袍,这样做有违军法,其次,你若非要现在这样做我也没有异议,但是现在做不到。” 云峥转身看向他:“为什么?” “他不在泪城,而在二殿下身边。” 云枝心脏重重一撞,惊慌而恐惧的盯着李心雄:“你说、什么?” 李心雄被她怪异的反应影响,斟酌道: “云峥对北境战事颇有见解,对戎月军队和国情的了解甚至超过许多北骁军的老人。” “除了斩杀信王,让我们顺利从江南战场脱身,北境战局之所以顺利扭转,他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云枝狂冒冷汗,刚才被几百人围着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恐惧。 “那你 就不想想,他一个春闱都没参加,没正经做过一天朝臣的人,为什么会对敌人了如指掌?” 李心雄不动声色:“你是说……” “武振!” 武振跑过来:“咋了锤哥?” 云枝握紧了朱红色的栏杆,手指用力到发白:“快向二皇子去信,云峥要杀他!” 武振大惊,看向李心雄。 李心雄点点头,他大声应“是”,大步离开。 李心雄看着云枝紧绷的下颌线,视线慢慢下滑。 “伤口裂开了。” 佛手走过来,捏了捏她的手腕:“松手。” 云枝整个人失魂落魄,无助的看向她: “怎么办?云峥跟去北境了,他一定会找机会杀了赵玦!他一定有什么图谋,赵玦死了划江而治……分裂……” 佛手再次手上用力:“你受了惊吓,我带你去休息。” 云枝木偶一般跟着她走,李心雄拦住二人: “且慢,为什么笃定云峥会杀二殿下?什么划江而治?什么分裂?” 佛手紧紧抿着唇,有些事云枝能感同身受,别人未必能。 说出来说不定会被当做妖邪烧死。 就算李心雄是个谨慎而开明的人,成陵关现在也太复杂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佛手问:“云峥提的条件是什么?” “给他一个合法的身份。” “上报朝廷了吗?陛下允准了吗?” 李心雄不答。 云枝已经缓过来,抬起冷汗岑岑的小脸: “看来是没有,不过指挥使大人可以查查看,陛下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以方便做些什么。” 从前,云枝曾询问过佛手,这个世界后来会发生什么事。 赵玦之死是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她一直搞不明白,这里全是他的人,他到底怎么死的。 前世不知道,但今生,云峥绝对会起很大的作用。 云峥饱读诗书,前世高中状元后第一个职位就是兵部。 他以 兵部的功绩步步高升,自然对北境有异于常人的了解。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若助北骁军,北骁军胜算大增。 若助朝廷…… 以她对云峥的了解,那个人完美的继承了云氏、张氏、谢氏那些人的行事风格。 他从来不会只给自己一个选择。 他一定会为自己准备多条后路。 不得不早做防范! “我不知道云峥是不是一定会杀赵玦,但只要北骁军现出一点颓势,他一定会选朝廷,背刺北骁军。” “赵玦的皇子身份,杀掉他永绝后患,是最好、最快的方法,还能以此向朝廷邀功。” 旋儿胡同一干人等已经搬进枣园,连同东西两院的护卫、产婆、厨娘、大夫。 丁小还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颠沛流离。 刘二妞和吕巧儿两个噤若寒蝉。 可怜了雪桐和阿锦,昨日才到,地盘还未踏热,就又要卷铺盖换地方。 早上大家点的菜做到一半,阿锦舍不得浪费,让人连锅带盆儿一起搬。 枣园独占一条街,门口一棵高大的枣树,据说有百年历史。 赵玦便犯懒,以此为名。 枣园里有个上了年纪的管家,瞎了一只眼睛。 武振说:“这是荷叔,荷花的荷。” 李心雄提前派人来通知过,荷叔说: “已经安置好丁姑娘等人,您在哪个院子居住,可以自己选。” 云枝往里走,顾不得欣赏这里的布局和风景:“给我安排在佛手的院子。” “好。” 阿锦的适应能力无敌强大,继续做好了一大桌菜。 只是没人敢跟云枝佛手丁小三人坐一张桌子。 云枝拿起筷子:“二妞巧儿呢?去叫她们吃饭了,雪桐阿锦,你俩坐。” 雪桐端起了原来京城里的规矩:“小姐,我们一会再吃,现在服侍你们就好。” 云枝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好,额角突突直跳。 佛手回头:“要不我也站起来服侍她?” 雪桐忙不迭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现在是将军。” 丁小含笑摸着肚子:“还有我?” 雪桐一张伶牙利嘴,顿时左支右绌。 云枝给她看包了绷带的两只手:“姐姐,我疼。” 雪桐心里一抽,就有点想掉眼泪。 最终带着阿锦坐到餐桌边上 。 刘二妞和吕巧儿已经被二皇子府邸的气势震慑,原本连门都不敢出的。 赶来瞧见这一幕,也只好乖乖坐下。 云枝俩拳头一指佛跳墙:“先给我弄点那个汤。” 荷叔带着府邸旧人撤出餐厅,将自由的空间留给他们。 大约,美食真有安抚人心的作用。 吃饱了,云枝终于觉得整个人有了暖意。 她在屋里抱着头吊儿郎当躺着,窗户敞着,寒风刮进来,但也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佛手往她身上不怎么温柔的丢了一件厚棉被,轻声说:“你是不是想走?” 第229章 扫盲班 云枝摇头:“谁要走?我不走。” 佛手找了个乌龟形的凳子坐下,打了个饱嗝。 今晚实在吃撑了,阿锦手艺太好了,不知道一会儿睡不睡得着。 “真不走?” 云枝右腿搭在左腿膝盖上,无意义的摇晃着:“遇事儿就跑不是姐妹儿的风格,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再说,现在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告诉李心雄让他放心。” 佛手摸了摸鼻子。 她还真是李心雄派来当说客的,就怕云枝跑了。 从私心来讲,她也怕云枝跑了。 这时候跑路,她一个人就够呛,必然是不能带着所有人的。 也许以后就真再也见不着了。 两人有一会儿都没说话,佛手突然问: “等二皇子回来,你就会跟他在一起吗?” 云枝换了个姿势,左腿在上,枕着双臂:“我不知道。” 佛手安安静静的等着。 云枝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人虽不在这里,但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还用雪翎卫保护我,可是……” 连王妃都希望他反,等战争结束之后,他有自主权吗? 等回到了皇城,登上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她要怎么办? “我不想再回去了。” 京城,天下权柄的中心,只让她感到厌烦。 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会蛊惑人心,会改变一个人的秉性。 将来的赵玦,说不定会变得跟他的父亲一样。 佛手想起以前看过的许多宫斗剧,云枝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经历,简直就是地狱开局。 真要跟赵玦在一起,恐怕结果是两败俱伤。 云枝抖着腿儿,打了个呵欠: “那都是以后的事,既然明天还没来,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现在整个大后方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事,等打完仗再说吧。” 隔天,云枝将阿锦从雪窝子里提溜出来。 “我说你是不是太淘了?去找丁小学写字。” 佛手如今不去军营了,而是将手下调了五百守在枣园外面。 李心雄让这院子里的非必要不要出门,徐家的死士估计快到了。 暗处的牛鬼蛇神也快浮出水面了。 闲来无事,云枝就想开个扫盲班。 刘二妞第一个举手响应。 说起来都有点激动呢,她小时候在村里长大,帮着干农活,带大弟弟妹妹,等到了说亲的年纪就被父母给卖了。 屈辱的过了这么些年,苟且偷生至今,本以为一生就这样黯淡无光的结束。 却遇到云大人这样的救星。 她治好了病,得到官府嘉奖,有了财产傍身,做起了生意,有了家人。 现在还能读书识字。 阳光怎会如此灿烂? 丁小自告奋勇当老师。 她虽然也才刚开始学,但跟大家一起学习可以查漏补缺。 阿锦是个纯文盲,必须给她算进去。 哪想到这丫头是个坐不住,不是想着上树掏鸟蛋,惦记着进山挖野菜。 枣园后山有一处温泉,没怎么打理,但周围的竹林长得极好,这季节竟然冒出鲜笋。 阿锦一见就两眼放光,扛起篮子就逃课了。 她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人饶了我吧,我一看见那些字儿就头疼,我学不进去~” 云枝不讲情面:“不行,你个傻子现在有机会都不学,等以后需要用到的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阿锦呜呜反驳:“哪里需要用到嘛~” 云枝铁面无私,不为所动。 丁小院子里热闹极了,但她有孕,不一会儿就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吕巧儿欲言又止:“我来帮您吧?” 丁小眼睛放光:“你识字?” 巧儿羞耻又难为情的点点头。 当初妈妈是将她往花魁上打造的。 花魁不仅要长得美,琴棋书画也要涉猎,尤其不能做个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那样对于高端客户是没有吸引力的。 丁小跟捡到宝一样:“快来快来。” 丁小住的院子叫有风阁,几日下来,那里成了整个枣园最热闹的地方。 不仅阿锦几个,枣园原来的小厮侍女也爱往那儿凑。 云枝看出大家心底的渴望,干脆让丁小敞开大门,凡是想学的,只要不耽搁自己的差事,都可以来。 这日闻霜来访,路过此处驻足好久。 云枝剥着花生等她:“闹着玩儿的,见笑了哈。” 闻霜收回目光笑笑,跟着去了隔壁的玉生烟阁。 “你最近还好吗?” 自从将王妃关起来,闻霜就回了家。 继续留在王府,只会成为华葳蕤的出气筒。 闻霜轻笑:“我很好,今早去看了王妃义母,虽未能进去单独说话,但她冷静了很多。” 云枝叹气:“就你心软。” 闻霜摇摇头:“她毕竟是二郎的母亲。” 想起牺牲的华扬,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静了片刻,闻霜才提起来意。 “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我与允和、葳蕤,之前筹备成立一个女子学堂,眼下都差不多了,但允和……” “她去不了,那葳蕤能放出王府吗?” 云枝诧异的看着她:“女子学堂?” 闻霜含笑点头:“从佛手夫人在鸦城练兵开始,就有许多人萌生此意,这件事还是允和与葳蕤先发起的,我还是后来者。” “虽然现在是这样的境况,但筹备都在按部就班的推进,到开堂的时间了。” 云枝沉吟道:“可是快过年了啊。” 闻霜点头:“现在不开学,但是要把学堂的名号打出去,让大家知道了来报名,年后开课。” 云枝来了兴趣:“只收女孩儿?” “是的。” 云枝起身走了两步:“徐小姐是不可能放出来的,华小姐对我的误会很大,放出来恐怕会闹事。” 闻霜起身来到她身边:“允和……能让我和葳蕤去看看她吗?” “这事儿问李大人啊。” 闻霜认真的看着她:“在见允和之前,能不能请大人给个准话,你那天,真的没有对她做什么吗?” 云枝坦然的看着她:“当然,我发誓。” 闻霜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垂眸看向窗外: “虽然,允和一直不太喜欢我,但我一直佩服她的真性情,这些日子亲近了些,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没想到……” 她吸了吸鼻子,换了个话题: “成立女学是因为受到佛手夫人的影响,离不开大人您的开明支持,开堂那天,能请二位屈尊去看看吗?” 云枝点头:“当然。” 第230章 云大锤是个女人 离开枣园,闻霜又回了北骁王府。 她站在门外,目光从门口的镇宅石狮,向上滑动到大门上的阔大而威严的匾额。 侍女以为她是担心,见了面又被华葳蕤责难,劝道:“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回家吧小姐。” 闻霜摇摇头,提裙走上台阶。 守门的是李心雄亲信,虽然她一个多时辰前才从这里离开,但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二话不说放了行。 华葳蕤居住的地方叫蔚然轩,是整个王府里,除了王妃的院子外,最漂亮的院落。 进去的时候,华葳蕤正在院子里舞剑。 华葳蕤的剑术不错,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事,北骁王夫妇总是最大限度的为她提供学习的条件。 所以王妃被软禁,她恨死了李心雄和云大锤。 剑锋扫落枝头的叶子,发出铮铮剑啸,最后横在闻霜的脖子上。 华葳蕤出了汗,身上只有单薄的衣衫,长发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她冷酷的看着闻霜:“你来做什么?” 闻霜面无惧色:“来看看你。” 华葳蕤挽了个剑花,长剑收到身后:“哼,不需要你假惺惺。” 因为云大锤的作为,她自然迁怒到闻霜身上。 “我今日见了义母,还见了云大人。” 华葳蕤转身:“你如果不能去把云大锤宰了,就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闻霜不为所动:“你跟徐小姐一起长大,所以完全信任她是吗?” 华葳蕤胸膛起伏:“闭嘴,你跟云大锤一样,没资格提起她。” “听闻小时候,她救过你的命,王府里没有别的女眷,她像亲姐姐一样待你。” 华葳蕤回头,再次将剑指向闻霜,已然红了眼睛:“我让你闭嘴。” 闻霜同情的看着她:“云大人如果真的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会留着义母严加看管,生怕她出闪失。” “战争总会结束,王爷和华霄总会回来的。” 华葳蕤怒道:“到时候一定会将那些叛徒碎尸万段!” 说完,她自己忽然怔了一下。 闻霜点头:“是啊,所以你别生气,也别着急。” 华葳蕤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眼泪滑落:“允和姐姐不可能污蔑云大锤。” 闻霜忽然有些伤感的说:“徐今至虽然受伤,但几个月了,还没好吗?他从前与二郎情同兄弟,若换作我,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去为二郎报仇,他为什么一直称病?” 华葳蕤咬牙:“他受伤了,为什么要苛责一个病人?” “王妃义母这段时间也一直病着,徐小姐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偏要在这这时候将事情闹到义母面前?” “就算气不过,天塌了,为什么不能等那些夫人走了再说,一时片刻也等不了吗?一定要闹到所有人面前吗?” 华葳蕤状若疯狂:“亏你还是个女人,不过受了那云大锤一点点恩惠,便反过来污蔑受害者?” “你觉得允和应该怎么做?打落牙齿和血吞?” 闻霜叹了口气:“葳蕤,将士的家属不是那么好做的,就是要咽下很多常人无法忍耐的委屈。” “前线是将士的战场,后方就是军属的战场。” “如果她的遭受是真,我没有责备允和的意思,我只是疑惑她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义母的身体状况,为什么要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让义母雪上加霜。” 华葳蕤的剑在颤抖,双目赤红: “那日我们一起去见过允和,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她不会骗我。” 闻霜十分无力的吐出一口憋闷的浊气。 “李大人是王爷义弟,大后方的定海神针,如果道理真在徐小姐那边,为什么下狱的是徐家兄妹,而不是云大人?” 华葳蕤崩溃道:“他背叛大伯,他与云大锤沆瀣一气!” 闻霜久久未发一语。 她觉得,华葳蕤真的固执得没救了。 便在这时,门口传来两声轻叩,李心雄站在那里,单手负于身后:“葳蕤小姐能否听我一言?” 华葳蕤扔下剑,往屋里跑:“不见,你滚。” 李心雄偏走进来,路过闻霜时说:“你也进来。” 进了正厅,屏退左右,只有三人。 华葳蕤气呼呼的坐着,不给李心雄一个正眼:“你且等着,我大伯回来定将你挫骨扬灰。” 李心雄丝毫不介意她恶劣的态度:“今日之事,两位小姐知道便好,漏出去一个字,我杀光你们在乎的所有人。” 闻霜心中一凛。 华葳蕤站起来冲到李心雄跟前,面容已经扭曲: “李心雄你大逆不道!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男人的语气慢悠悠的:“无缘无故,我杀你做什么,等着动摇军心,前线战败吗?” 闻霜捏紧手心:“大人想说什么?” 李心雄目光扫过二人:“听着,云大锤不可能玷污徐小姐,因为她是个女人。”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闻霜吃惊的半张着嘴。 华葳蕤仿佛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你……就算要为云大锤脱罪,你也不要……” 李心雄面无表情瞥她一眼:“我很闲吗?拿这种事逗你玩儿?” 华葳蕤浑身陡然一阵冷汗,跌倒在软榻上:“不可能……不可能!” 李心雄没功夫在这里停留,他有很多事要做。 “战争结束之前,此事走漏半点风声,记着,我杀光你们在乎的所有人。” 闻霜他是不担心的,主要是华葳蕤。 李心雄走出门:“玉扇带走,单独关押。” 此人是华葳蕤奶娘的女儿,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不仅如此,她还心悦玉扇的哥哥。 华葳蕤跑出来跪在地上:“你别为难她,我答应你,绝不往外说一个字!” 李心雄面若菩萨,没有一点人类的喜怒哀乐: “葳蕤小姐,你的脑子比较糊涂,我不太放心,只要你做到今日承诺,日后她自然平安回到你身边。” “哦,玉平也在前线,伴王爷左右,战场上刀剑无眼,随便弄死一个人很简单,你知道的对吧。” 他留下让人遍体生寒的几句话,便绝情离去。 华葳蕤跌倒在地上,整个人茫然而空洞。 太荒唐了,这个世界太荒唐了。 第231章 女学开堂 这件事要说出来,怎么也得通知当事人。 李心雄亲自去枣园走了一遭。 云枝的手受伤了,丁小那里热闹非凡,佛手紧张兮兮要巡逻,她百无聊赖,在屋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 手吃不上力,用勺子舀棋子。 李心雄简单一说,她登时怒火冲天:“大人卖我很干脆啊。” 李心雄跟个没有情绪的石头似的,“王妃闭门不出,闻小姐归家,徐小姐下狱,明日之事全城瞩目,若王府无一人出面,必然引发大家猜测和恐慌。” 云枝冷哼:“华小姐那性子,你说了她就?,不会更将我恨之入骨?” “这点你不用担心,再任性也是王府长大的孩子,这种时候分的清轻重。” 云枝更加嘲讽:“徐允和不是?她分的清吗?” 李心雄不说话了。 他离开后,华葳蕤急慌慌上门。 佛手接到通知,没拦,让她畅通无阻闯进来。 她气喘吁吁站在院子里,急切的想求证什么。 云枝没好气,但想到如今局势,到底不愿节外生枝。 稀疏的雪花在两人之间飞舞。 云枝松了发髻,再摘掉脸上的假体。 屋子里比外头暗一些,但华葳蕤还是看清楚了。 一个陌生的,冷漠的,漂亮的女子。 眼泪模糊了双眼,她转身跌跌撞撞离去。 徐允和被关在王府地牢。 因王妃之故,没有刻意为难。 牢房里干净整洁,石床上铺着厚厚的被褥。 天寒地冻,为防她生个好歹,燃着取暖的炭火。 华葳蕤停在牢门外,第一次安安静静的看着里面的女人。 徐允和坐在墙角的木椅上,冲着墙上的透气窗口发呆。 她们一起长大,哥哥们嫌她娇弱,只有徐允和愿意带着她玩儿。 闯祸的时候,徐允和为她挡着,做了好事,徐允和不吝嘉奖。 蔚然轩里一半的摆设是徐允和送的,包括她用着最趁手那把剑。 自那日不欢而散的宴会之后,徐允和便失去了消息。 王妃说她在家里,直到前日云大锤点破,她才知道兄妹俩都被关起来了。 两日前她曾来过这里,恨不能将这里的看守杀光,哭着闹着要将她放出去。 负责看守的是府兵总长老蒯,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一向慈和的脸上,第一次如大山般沉默。 眼睛再一次变得模糊。 徐允和终于发现了她的到来,急切的走过来:“葳蕤你来了,姑母怎么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华葳蕤张开嘴,自嘲的笑了,眼泪不争气的掉落。 见状,徐允和仿佛猜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惶恐。 她伸出手臂,触碰华葳蕤的脸庞:“你哭什么?” 华葳蕤低下头,让眼泪掉在地上,才抬起头看向最信任的至交好友。 “你想不想嫁给我三哥的?” 徐允和松了一口气,以为她还在为自己着想,露出悲伤的神情。 “我自然……可现在这样,我怎么配得上他……” “允和,云大锤真的欺负你了吗?” 徐允和瞳孔轻颤,然后退开两步,生气的盯着她: “连你也怀疑我?我是徐家唯一的女儿,难道会用自己的贞洁来污蔑他?” 难过和失望几乎将她淹没,华葳蕤泪流满面:“从前提起与三哥的婚事,你总是推三阻四,我以为那是女子的羞涩,你是喜欢他的。” “三哥说与你没有男女之情,想与你退婚,我劝他不能伤害你,拼死拦着。” 徐允和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葳蕤……” 华葳蕤狠狠抹掉眼泪,第一次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想再听谎言,我问你最后一次,她真的有欺辱你吗?” 徐允和也许动摇了,神色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不知想到什么,抿着唇点了点头。 华葳蕤失望透顶,转身离去。 徐允和后知后觉一阵心慌,抓着牢狱护栏:“葳蕤!葳蕤你去哪儿?把我放出去!放我出去!” 快过年了,遭受过战争洗礼的成陵关,没有往年热闹。 但人们最大限度的挤出一点年味。 这日,林荫街一早就喧哗起来。 女学的发起人全是成陵关的小姐贵妇,最不差的就是钱。 她们聘请了全城所有的舞狮队,在成陵关的几条主干道上大肆宣传。 女子学堂招生的消息写成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的告示栏。 学堂从今日开始报名招生,年后正月十六正式开学,只招女孩儿。 考虑到女孩儿们大多要帮家里干活,只下午授课学习,上课之前,提供一顿午餐。 学堂开设纺织、医药、妇产护理、商业算术、武术训练等课程,不收学费。 五岁至十五岁的女孩儿均可报名。 全城哗然。 此事的发起者正是徐允和与华葳蕤。 佛手在鸦城练兵的时候,她们便萌生此意,回来之后徐允和被禁足一段时间,做事不方便,华葳蕤便拉了闻霜和其余一些小姐们入伙。 这处学堂便是她提供的,是她的私产。 华葳蕤接连一段时间都没休息好,眼睛里爬满红血丝。 脸上的妆容比平日浓重,努力挤出兴高采烈的模样。 太守家的卢小姐,先是带着小姐妹们四处看了一圈,然后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怎么不见允和?这学堂还是你和她一起发起的呢。” 当日徐允和闯进王妃的屋里,闹着要悔婚嫁给云大锤时,她的母亲正在王妃屋中喝茶。 另外还有好几位别的夫人,都是成陵关权贵圈不容小觑的人物。 消息,便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传了出去。 此时这么问,没有一丝关怀,全是窥探。 只是成陵关的文官全是北骁王任命的,她可以暗讽几句,但不能明着翻天。 华葳蕤皮笑肉不笑:“允和姐姐偶感风寒,不宜操劳。” 闻霜从旁道:“一众贵客都到了,我们去招待吧。” 她只是商户之女,身份上不得台面。 但现在名义上是王妃义女,所有人多少要给两分薄面。 卢小姐便不再揪着那个话题。 这时迎礼官高喊:“千夫长云大人到,千夫长云夫人到。” 第232章 不速之客 大厅一静,华葳蕤和闻霜一起出迎: “贵客临门,成陵关女学蓬荜生辉,云大人云夫人里面请。” 云枝总觉得刚刚迎礼官的介绍怪怪的,朝四周一拱手: “我夫人姓谭,她有军职,不是我的附庸,请大家称呼她谭大人。” 不仅小姐们,佛手也很是诧异的看她一眼。 这个世界还没有夸张的男女大防,类似于唐朝那样的比较开放。 但女性依旧被普遍视作柔弱的、男人的附庸。 世人对待女性的目光依旧是严苛的,带着审视、打量和训诫的。 就似她如今能出入军营,人们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视她为异类。 云枝的经历固然离奇,人也胆大包天,但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论调,真的难能可贵。 众人的目光都有一瞬间的凝滞,闻霜最快反应过来:“云大人谭大人,里面请。” 云枝冲她笑笑,瞥一眼强颜欢笑的华葳蕤,抬手开路:“夫人先请。” 而佛手也不客气,坦坦荡荡的走在她前面。 今日开的既然是女学,就要将佛手的地位摆在最高处。 云大锤这几个月功绩累累,不仅在鸦城退敌有功,还为北骁军送上解燃眉之急的粮饷,是整个北境、乃至全国响当当的人物。 虽有那日王妃斥责窃夺北骁军机密的插曲,但李心雄及时赶到,亮出北骁王的令牌,及时反驳谣言,并在之后不遗余力为他正名。 此时此刻,他依旧是北骁军的英雄。 他对夫人佛手珍爱敬重,无形中捧高了女子的社会地位。 卢小姐赞道:“云大人对夫人真是爱重,好生令人钦羡。” 云枝含笑道:“我夫人一身本领,巾帼不让须眉,当得世人敬重。” 佛手脸皮可没那么厚,暗戳戳瞪她一眼,示意适可而止。 云枝朝她抛个媚眼,轻咳嗽一声: “今日诸位施行义举,开办女子学堂,假以时日,定能培养出超过我夫人的杰出人才。” “昨日才知道小姐们大义之举,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贺礼。” “听闻学堂不收学费,还免费提供一顿午餐,我夫妇二人身无长物,唯有一点王爷赐下的赏金,今日捐赠白银一万两,供给学堂做日常开支,还请诸位不要推辞。” 话音落,满场哗然。 “云大人谭大人大义!” “大人慷慨!” 云枝深藏功与名:“这是我夫人的主意,她希望女孩儿们学有所成,学得安身立命之本领,与在下没多大关系。” 小姐们要做这件事,自然是要真金白银出钱的,但无一人如她这般,出手就是一万两。 主事的几个小姐心中振动,纷纷向云枝表达感谢。 操持这件事的女子,全出自成陵关达官显贵之家,今日的宾客自然也各个不俗。 立即便有人不甘落后,在原有捐赠的基础上翻了两倍、三倍、甚至十倍。 可以说,女学五年之内的花销不用愁了。 华葳蕤本是打起精神应付今天的场面,如今这样的成果,让她不得不感慨。 闻霜知道她不好一下子转变对待云枝的态度,出面道: “感谢云大人和谭大人对女学的支持,也感谢大家,我们会将每一笔银子都花在该花的地方,定将女学办好。” 卢小姐向身旁的朋友撇嘴道:“她一个商户之女,今日倒是出风头了。” 好友提醒:“虽是商户,却已是王妃义女,即便不能嫁入王府,也如雀登枝。” 卢小姐偏不喜欢见闻霜长袖善舞,带着好友聚在佛手周围。 云枝今日的用意很明显,给佛手脸面,就是给她脸面。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卢小姐向来就是个七窍玲珑的。 这些小姐们平日里各个高傲,但有心捧一个人,那是舌灿莲花,字字句句不重样的。 佛手本不是善辩之人,性格还有点冷,说白了就是不善言辞,围在中间冷汗都快下来了。 卢小姐说:“我们开设了武学课堂,以后能请谭大人来给学生们上两堂课吗?” 佛手道:“军中无事的话,可以。” “太好了谭大人……” 谭大人谭大人…… 佛手快招架不住,半求助半威胁的看向云枝。 云枝哈哈一笑,自人群中将她拉出来:“我带夫人参观一下。” 佛手见人多,生怕忽然冒出来一个刺客,与她挨得很近。 看向两人亲密的背影,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云大人虽其貌不扬,但如此爱重妻子,真令人羡慕啊。” “我将来的夫君要是有云大人一半就好了。” “怪不得允和令可与三少爷悔婚,也要……” “闭嘴!” 华葳蕤听到前面的还好,最后一句忍无可忍,愤然打断。 那人自知失言,讷讷缩到人后。 但如今谁人不知,徐允和明知人家已有妻室还眼巴巴的往上凑,真是丢尽了徐家的颜面。 丢尽了女人的脸。 学堂是两进的宅子,可用做教室的房屋有五间,转了一圈就看个通透。 云枝伸个懒腰:“过场走完了,我们走吧。” 与闻霜华葳蕤等人道了别,一出门云枝就要往大街上走,被佛手拎着衣领往回拽:“上哪儿去啊?” 云枝回头告饶:“夫人行行好,好些日子没上街了,让我去老头子那儿喝碗汤?喝完就回,我保证我发誓!” 佛手铁面无私:“不行,现在想要你小命的人太多了,回家。” 云枝犟不过,灰溜溜换了个方向。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女学门口,云枝瞧着有些眼熟,不禁驻足。 华葳蕤与闻霜慌忙迎出来,马车里走出一个华贵美丽的夫人,比王妃年轻一些。 她站在下马凳上,,居高临下,无视了华葳蕤搀扶的动作,看着女学的大门,语气讥讽: “一天天的无事可做,尽做这些烧钱的玩耍。” 华葳蕤有些窘迫:“女学造福平民女孩儿,算是好事一桩,且当初允和姐姐也跟我们一起。” 云枝见那夫人眉眼间有些熟悉,看向武振:“这位是?” 武振牙疼似的一吸气:“徐夫人,徐小姐的母亲。” 第233章 她是我的骄傲,不是我的耻辱 徐夫人一身藕色儒衫,仆妇替她披上暗红色的大氅,才扶着她缓缓走下马车。 她的眉眼绢细柔和,却暗含阴郁。 “允和在哪儿,还不出来拜见为母。” 徐家兄妹下狱之事关系重大,王妃下令秘而不宣,自然不能在如此大庭广众说出来。 华葳蕤驱前几步,轻声道:“姐姐身体不适在府中休养,我陪舅母回府看望她吧。” 徐氏冷哼一声,她才从徐府过来,连门都不得进,怒道: “我将女儿送来成陵关,就是让你们如此践踏?王府欺人太甚!” 云枝斜倚着佛手:“有意思嘿,王妃要知道她的弟媳大庭广众的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开不开心?” 佛手后退一步,云枝差点摔跤,“这么多人呢呢,夫人给点面子。” 华葳蕤脸色一变,压着怒气:“舅母旅途劳顿,想必累了,先随我去王府安置吧。” 徐氏冷冷一笑,大步迈入女学,在正中间的位置坐下: “我就在这里等,带我的儿子和女儿来见我。” 云枝和佛手眼神一碰,懂了。 这是来捞徐家兄妹的。 无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人家只要把孩子全手全脚带回去。 那么,想必两人已经被关起来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这徐家水有点深啊。 华葳蕤胸口深而缓的起伏。 如果不是昨日窥得真相,她现在必定将王府之事和盘托出,鼓动徐氏去向云大锤和李心雄要人。 现在,她知道必须瞒住。 她偏头看向人群中的云枝和佛手,云枝玩世不恭抛了个媚眼儿。 华葳蕤深吸一口气,提裙走向徐氏,脸上是恭敬柔和的笑意: “快给舅母上好茶,去徐府看看,允和姐姐好些了没有,若好些了让她来这里。” 在徐氏眼中,华葳蕤素来是个经不得激的,见她不接招,微眯双眸。 茶奉上来,她轻慢的一挥手。 华葳蕤上前按住她的手臂:“舅母,有什么事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都好说,非要闹得大家都难看,伤的不只是王府的颜面。” 徐氏一怔。 上次见面,华葳蕤还是个十岁小童,跟在允和身后亦步亦趋。 几年不见,物是人非。 茶杯安然无恙放在几上,王妃深吸一口气,看向众人。 笑道:“战事焦灼,我在怀州只以为成陵关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不料小姐夫人们阔绰的日子照样过,还有了新玩法。” “也难怪,女子竟然能入军营统领几千士兵,北骁军如此破天荒行事,不怪小姐夫人们上行下效。” 她是王妃的娘家人,夫婿任怀州太守,若是平日,无人敢与之争锋。 但如此贬低成陵关官眷,尤其是贬低佛手,自有人无法忍耐。 “夫人也是女子,为何也看不起女子?女子为何不能从军?当年长公主也曾上马杀敌。” 徐氏笑道:“你是卢太守的女儿吧?小姐误会了,非是看不起女子。” “但军营自来是男人的天下,她一个女子非要去逞强,成日与一些大老粗混在一起,岂不是有损闺誉?” “我从怀州来,一路上便听到许多流言,可是十分精彩呢。” “这……”卢小姐一时哑然。 云枝笑道:“什么流言啊?请夫人说来听听。” 众人回首,云枝留下来看热闹,吊儿郎当倚在墙边。 徐夫人面色微沉:“这位是……” 华葳蕤道:“这位是云大锤,身旁便是他的夫人。” 徐氏的目光顿时化作利刃,隔空刺向云枝。 云枝估算怀州到成陵关的距离,这位徐氏恐怕一个月前便已经启程往这里来。 甚至更早。 她不知道徐今至与徐允和的下落情有可原,但一定知道徐允和想嫁给自己。 故而才会有这种眼神。 她抬了抬手:“外人如何造谣我夫人啊?请夫人明示。” 徐氏冷笑道:“不守妇德、牝鸡司晨,怎是造谣?” 众人变色,场面落针可闻。 云枝嗤笑:“可见,兴办女学,迫在眉睫啊。” 闻霜看不惯徐氏作为,递了句话:“云大人此话怎讲?” 云枝缓缓走进女学的前厅:“徐夫人出身世家,识文断字、读圣贤书长大,尚且贬低有才干的女子,可见咱们的贵族多么的高傲、目下无尘,对女子多么的刻薄、贬低。” “咱们的国家由男女两性组成,哪个祖宗老爷说过只许男人建功立业,女人正常做点事,便是不守妇德?” “请问徐夫人妇德怎么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生不见父亲、丈夫、儿孙以外的外男?” “那徐夫人千里迢迢来此,路上接触的马夫、驿丞、仆从、商贩、甚至路边的陌生男子怎么算?” 徐夫人一掌击碎了身边的矮几:“强词夺理!” 云枝挑眉:“原来徐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怎么,您守着妇德甘居深宅后院,便不允许别的女子上马拒敌、保家卫国?” “你……” “我夫人身手不凡才华横溢,她不需要过跟您一样的生活,甘做男人的附庸。” “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因为她璀璨夺目,所以吸引人的目光又如何?她是我的骄傲,不是我的耻辱。” 佛手目光发直,怔怔看向人群中间那个不卑不亢的身影。 云枝视线扫过四周,从一张张错愕又若有所思的脸庞滑过。 “我们的女学任重而道远啊,因为她一定会培养出一个个独立的灵魂,在各个领域开出鲜艳的花朵。” “这或许会很难,或许会遇到很多阻碍,但这件事一定是伟大的,至少将来,当再有别的女子做出利国利民的事迹,不会被一句不守妇德、牝鸡司晨所抹杀。” 徐氏起身,拂袖而去。 华葳蕤回过神来,将她送至大门:“继母不等允和姐姐了吗?” “华小姐止步,我先去看看王妃。” 华葳蕤心头大乱,她要连王府都进不去,岂不是要闹翻天? 云枝这次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徐氏的马车驶向王府,车厢里突然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 顿时毛骨悚然:“你是谁?” 佛手嘴角轻勾:“刚刚不是见过吗?” 手刀落下,徐氏软倒在她的膝盖上。 第234章 刺杀戎月大汗 华葳蕤不放心,将事情托付给闻霜和卢小姐等人,匆匆忙忙回了王府。 老蒯在门口,像是专等她。 “舅母可来了?” 老蒯将她引到无人处:“指挥使说已妥善安置,小姐不用忧心。” “在哪儿?” “属下不知。” 华葳蕤忧心忡忡,这般看来应该是被软禁了。 事情弄成这样,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收场。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想去看看大娘。 她只被允许站在门口与王妃说话,门开着,她不能进去,王妃自然也不能出来。 “大娘,女学今日开堂了,短短时间我们收到三十多个女孩儿的报名申请,等到正式开学的时候会有更多人。” 王妃脱去簪钗华府,未施粉黛,但神奇的并没有缠绵多日的病容。 除了表情有些冷,看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仿佛卸下了许多沉重的包袱。 她侧首看过来,眼神古井无波,轻轻点了点头。 华葳蕤潸然泪下:“大娘,小时候您教我剑术时曾说,若我们不是生在这世家后院,便能如男儿一般闯荡一番,天大地大,总有作为。” “可今天……那些想上学的女孩儿,她们目不识丁,从晓事起就要帮着家里干活,她们是家中的劳力,长大了又要嫁人换回彩礼,给兄长弟弟娶妻。” “父母仁厚的,会允许她们每日学习半天,更有的浑身脏兮兮,怯生生看着不敢靠前,就算鼓起勇气询问,也会被父母兄长拖走。” 王妃眼里有了一丝情绪,像是疑惑。 哭泣的少女心很酸,很沉重。 “不是那样的,不是因为我们生在世家后院,所以阻挡了我们自由追求人生的意义。” “反而因为我们衣食无忧,可以读书明理,可以学文习武,所以我们肩上有更沉重的责任。” “就像这世上从来没有女子学堂,我们拿出一点点买绫罗绸缎和首饰的花销,就能办起来,就能改变别人的人生。” “大娘您说过,男儿们上战场,我们守家,他们流血牺牲了不起,我们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同样了不起,您从前对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王妃起身走到门口,伸出手臂抚摸她的脸庞: “葳蕤……从前小小一个,你长大了。” 华葳蕤哭得不能自已,覆上她的手: “大娘,云大锤没有欺负允和,我知道她是你的侄女,你待她就像自己的女儿,可这次真的是她错了。” 王妃收回手:“你太年轻了,很多事还不明白,看不清楚。” 华葳蕤哭着点头:“我知道,我从来就不聪明,可大伯和三哥离家之前,让我们守好成陵关啊。” 王妃叹了口气:“你回去吧,别再来看我了。” 华葳蕤泪眼朦胧,看着这个让自己敬重依恋的长辈。 舅母徐氏到达成陵关的消息,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月如钩。 赵玦与云峥一行人,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戎月都城黑龙庭。 为了不引起敌人注意,他们分批伪装之后潜入进去。 云峥不忙着去与赵玦汇合,而是在大街上逛了很久。 一群戎月人奔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云峥手里突然被塞了个东西。 他不动声色收起,等避开任六等人时才展开来看。 瞳孔顿时瞪大。 信是宋立送来的,鸦城云大锤已至成陵关,其有二妻,一为云枝旧仆佛手,二为云枝旧仆丁小。 不仅如此,云枝旧仆全大千里来投。 自入成陵关,云大锤遭到大小刺杀无数,陛下放在成陵关的探子就跟疯了一样。 结论只有一个,云大锤就是云枝。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犹不解气,手握成拳捶击心口,一下、两下。 鸿歌阻止他自残的行为:“少主何故如此?” 云峥嘴里淡淡的血腥味,眼神狠戾气、悔痛、不甘心。 “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否定了那个可能?为什么不去鸦城看看她?我真是个狂妄愚蠢的笨蛋!” 鸿歌惊疑不定:“是找到云姑娘下落了?” 云峥靠着墙壁深呼吸。 一介女子能在北骁军混得风生水起,背后必然有强大的势力保着。 赵玦……护国寺之变那日,他为什么在云枝身边。 必不能再让他回到成陵关。 黑龙庭里有大桓的谍报组织,赵玦带着他与那些人汇合。 头子十足的戎月人长相,不知是伪装得好,还是血缘上有什么故事。 赵玦说:“我们此行唯一的目的是刺杀戎月大汗。” 头子大惊:“非常时期,戎月对大汗的保护程度是空前绝后的,这其中的困难恐怕……” 赵玦展开舆图,隆重介绍了云峥:“我们有秘密武器,只需将他引入我们预定的地点。” 大桓春节这天,桓朝细作买通的戎月高官将大汗引至黑龙河畔。 忽然,爆炸声四起。 火药,远超这个时代的存在,被重生的云峥制作出来,才有了这一趟深入敌后的黑龙庭之行。 科技发展远远落后于大桓的戎月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以为是天神的震怒。 护卫军顾不上保护他们的大汗,丢盔卸甲跪在地上祈求天神的饶恕。 黑龙庭潜伏的桓朝细作与赵玦带来的五百雪翎卫倾巢而出,戎月大汗本就在刚才的爆炸中负伤,赵玦的长枪毫无阻碍的刺入他的心脏。 这个曾经给大桓造成巨大压力的一代帝王,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 云峥对鸿歌下令:“就是现在。” 鸿歌忽然喊停:“少主不对劲,二皇子趁手的兵器不是长枪。” 云峥双眸微眯,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背影。 雪翎卫的易容术各个出神入化…… 他忽然寒毛直竖,肺腑间翻江倒海。 “火药,那是什么东西?” 成陵关枣园,大家一起包饺子守岁。 佛手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说:“一种很厉害的东西,爆炸时产生的威力可以将房屋夷为平地,大地陷个大坑。” “不仅如此,还能制作各种火器,射得比剑远多了,杀伤力也更大,可惜我不会做,否则给北骁军配上,打遍天下无敌。” “别说区区一个戎月,就是东边的倭国也打下来,再把整个地球扫荡一圈儿,后代子孙就不用学英语了。” 第235章 开战 云枝偏着头:“英语,胡人话吗?” 佛手叹了口气:“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吧。” 云枝星星眼:“你会说吗?” “一点点。” “佛手佛手你教我吧!你不是说,大桓和戎月之外还有许多别的国家吗?比如东边的倭国,西边的什么希腊、罗马……教会了以后我们一起云游四海。” “你要走?” “嗯……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等以后有机会了说不定可以去玩玩啊。” 佛手瞪着她:“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我只是听说,不知道真的有没有。” “况且每个国家之间的发展程度不一样,有的地方还很野蛮,对于外来者非常残忍。” “我觉得你在恐吓我。” 佛手很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军队做支撑,探险等于送死,你最好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云枝默默想,大不了过了年另外去请一个老师。 成陵关有很多外族人,请个老师应该会很容易。 京城,比成陵关热闹得多。 天子脚下,无论什么时局,总是整个王国最安稳的地方。 长公主发赏钱,赵静喜和卫铭各得了一个大红包。 卫铭入学半年,越发的沉稳持重,个头也蹿高了不少。 他端端正正行礼道谢,“长公主,我想去济民药房看看师父和堂主,可以吗?” 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去吧,静喜要去吗?” 赵静喜抬头,望向长公主越来越多的白发和皱纹,摇摇头:“我不去,我陪着姑婆。” 长公主摸摸孩子的脑袋:“静喜啊。” 季总管带着人进入饮冰院:“成陵关来人了,是佛手姑娘送的年礼。” 身后跟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背着大大的包袱。 先跟长公主行礼:“拜见长公主,拜见郡主,好些地方大雪封了路,道路不通,否则该早两日到的。” 卫铭的脚步停下来,眼巴巴望着,赵静喜也从长公主怀里直起身。 长公主笑道:“没事,可有信?” “有。” 男子交了信和年礼,被卢总管安排人带下去休息。 长公主先将信放在一旁,招呼着两个孩子:“我们先看看都有些什么礼物,我猜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两个孩子各得到一套新衣,都是成陵关的款式,尺寸也很合适,就像量过之后裁剪的。 赵静喜还有一盒北地宝石,卫铭一套乌苏国的学具。 除了两个孩子的,长公主、涵钰涵珠、甚至昌嬷嬷和季总管等人都有。 赵静喜与卫铭小声说:“我总觉得阿娘没死,礼物不像佛手姐姐送的,倒像阿娘送的。” 卫铭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早前在书院听到一个消息,雍王墓被贼人炸开过。 是谁有同样的猜想吗? 大理寺少卿,曹府,赵思怡困得直点头。 正在与儿子叙话的夫人道:“也不是非熬夜不可,快带你媳妇儿回去休息吧,或者你看看她是不是想家了,第一次在咱家过年,想念父母乃人之常情,你带她回去看看岳父母也好。” 曹敬之走到赵思怡身边,执起她的手:“想不想回去看看岳父岳母?” 赵思怡打了个呵欠:“明天再去吧,我只是有些困,松风再给我泡一盏浓茶。” 曹敬之说:“不用了,我我们回去休息。” “不会失礼吗?今晚要守岁的呀。” “不会,走,松风去让大夫来看看,少夫人这些天怎么总是犯困。” “不要吧,除夕夜看大夫是不是不吉利?” “请个平安脉而已,夫人不可讳疾忌医。” 晏同春收到太子殿下的礼物,浅浅一笑,让侍女收好。 丞相夫人轻叹:“开春你就要嫁入东宫了,这是你最后一次在家里守岁。” 晏同春觉得心中有些烦闷:“母亲,我出去走走。” 公主府里冷冷清清,赵欣瑶喝完两壶酒,还想继续,被侍女好说歹说劝住。 她摇摇晃晃起身:“真是的,做什么都不能尽兴,出去走走。” “公主,外面没人,冷冷清清的,雪又大……” 但赵欣瑶哪里肯听。 她与北骁王世子的婚期本在十一月,被陛下下令延后。 说是延后,却没有具体的婚期。 自从那道圣旨一出,她就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出公主府了,今夜无人,正好让她四处走走。 这个总是繁华的城市,第一次如此寂静,赵欣瑶觉得,它就像一头沉默的怪兽,轻而易举就吞没了她的人生。 嫁衣已经绣好了,可她还有穿上的那一天吗? 她是见过世子华霄的。 那是个清润温和的男子,总是穿着粗布麻衣穿梭在市井之间。 从前她只觉上不得台面自甘下贱,自从知道他即将成为自己的丈夫,她觉得越来越好看。 他善良、温和,对最贫穷的病人也充满耐心。 那一定会善待她的吧? 停在世子府门口,雪落满肩头。 世子府里笑闹声一片,更衬得外头冷清寡淡。 曾几何时,她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快活的。 一路沉思着,不知不觉走到郡王府外。 曾经风光无限的三皇子,如今被贬为郡王,幽居此处。 里面如同沉睡的坟墓,没有半点声响,门口的灯笼甚至熄了一盏,被北风吹得破落。 即便只隔着一道墙,兄妹俩却连见一面都不能。 黑龙庭,大汗已死的消息迅速扩散,官员想压都压不住。 与此同时,赵玦不见了踪迹。 云峥无比肯定,身边这个赵玦是假的。 那真正的赵玦去了哪里? 正月初四这日,开战了。 战争从最北边的雁回关打响,戎月大汗去世,黑龙庭陷入王位争夺战,边军动荡,正是反攻的最佳时机。 泪城、雪鹰城等边境城市同时开战。 成陵关并不在边境线上,所有军队开往前线驰援。 佛手带五千兵前往雪鹰城。 云枝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跟阿锦学做馅儿饼,她最近有点迷这个。 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是个厨房杀手。总有些笨手笨脚的。 消息传来,连洗手都顾不上,骑上阿胜直奔军营。 军队已经整装待发,佛手一身银甲立于马背,眼光让她整个人闪着光。。 云枝冲上去拉紧她的缰绳:“不许去!你答应过我不上战场的。” 第236章 好久不见啊枝枝 旁边的将士纷纷看过来,有人跟云枝开开玩笑: “锤哥舍不得媳妇儿呢哈哈哈哈……” 佛手弯腰轻声道:“当着这么多上战场的兄弟呢,别说胡话。” 云枝嗓子里如同堵了石头,发不出流利的声音。 她仰望着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子,眼泪滚滚滑落。 她眼睛通红,不停摇头,似谴责、似哀求:“别去呜呜呜……危险。” 佛手向左边的将军说了两句话,下马将她拉入营帐。 云枝立马坐在地上缠抱住她的腿,顺便擦了擦眼泪鼻涕: “你说过的,只要我守着你你就不上战场,说话算话不许去。” 佛手仰天叹了口气:“搁这儿耍赖呢?像什么话,松开。” “我不要!” 云枝死死扒着不放:“打仗跟练兵不一样,稍不注意要丢小命的,你已经是千夫长了,是最高地位的女兵了,为什么还要上战场?” 佛手扯了扯她的头发:“还能为了什么?你能一直做云大锤吗?等云大锤这个人消失之后,丁小雪桐阿锦怎么办?晴樟虞嬷嬷寒星怎么办?你怎么办?” 云枝仰起头,伤心的看着她。 佛手叹道:“练兵的功绩可自保,只有更多的军功,才能保住咱那一大家子。” 她弯腰扒拉云枝还沾着面粉的手:“乖,回家等着,别没事儿就到处招摇,想杀你的人太多了,你忘了我是杀手出身?唯一能伤我的人已经死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云枝抹眼泪,抹花了自己的脸。 这是她的责任,并不是佛手的,可她现在为了她的担子要上战场。 鼻子好酸,憋得她难受:“对不起,我……我连累你了。” “再这样说我可生气了,你救了我,斩断了唯一束缚我的枷锁,为了我嫁给雍王……” “我不知道能怎么报答你。” 云枝哭着将身上的软甲脱下来:“你穿着这个……你得说话算数!丁小……丁小就快生了,你得回来呜呜呜……” 佛手制止了她,将铠甲解开露出一角:“我也有的,你看。” “那人呢,战场上就你一个女的,很多事都不方便啊?把武振他们带上。” “不用,鸦城加上成陵关,这么长的时间,我难道会一个亲信都没有?” “所以……你早就决定会上战场的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唉,是呢,所以别担心,该带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云枝,你会等我回来的是吗?” 云枝不停抹眼泪,点头:“嗯!” “记住你今天的承诺,就算将来要远走高飞,也要等我回来一起。” 成陵关有大军六万,佛手去雁回关,其余人则各有去处。 初六日晚,成陵关的士兵就走完了,戎月大汗去世的消息终于传至成陵关,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 大家都觉得这一战会迅速取胜。 与此同时,费序带着小陶终于到达都城。 他站在城门外,仰望着那巍峨的两个字,无声叹息。 小陶搓着手:“我们去哪儿啊大人?” “先找个住处,梳洗一下,去拜见长公主。” “嘿嘿,那咱去青羊巷。” “青羊巷?” “云大哥临走前给了我一封信,鼓鼓囊囊的,嘱咐我到了这里才能打开。” “我刚才忍不住看了,里面有一千两银票,还有青羊巷一处宅子,云大哥怎么会这么好啊。” 费序双眸湿润,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云弟……” 玉生烟阁,云枝正在替丁小给华霄写信。 丁小已经学了一些字,但要写一封完整信还很困难。 尤其今天想嘱咐的话尤其多。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华霄了,就连王妃被软禁起来,王府被雪翎卫全面接管,他和北骁王也没有回来。 “你告诉他,小心一点,机灵一点,别受伤了。” “还有啊,我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身边有你们在,孩子也好好的,叫他别分心挂念……” 第一回知道她如此啰嗦,云枝手都写酸了。 不过打着仗呢,有今天没明天的,完全能理解丁小担心孩子的爹。 她闭上嘴,默默继续写。 只是眼睛总是会不自觉的飘到窗台上,那里有一张小布条。 正是去鸦城那日,临走前海东青送来的信。 那时因为云峥的事,她正生在气头上,塞在袖子里想着以后再看。 朝廷下调令召费序回京,她怕赶不上,连夜赶路。 等到了鸦城,人是好端端的见到了,布条却在洗澡的时候落入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是赵玦送回来的最后一封信,那日之后,他再无任何音讯传回来。 那日王府,得知云峥在他身边,让武振去信预警。 时至今日,也不知他收到没有。 刺杀戎月大汗必定是他的手笔,如今脱身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可有受伤? 武振急匆匆闯进来:“锤哥,老大来信!” 云枝手里的笔重重一顿,墨汁晕染开。 丁小含笑叠起信纸,“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云枝像泡在水里一样,五感十分模糊,直到武振将一个小圆筒塞到她手里。 她展开,见到他遒劲的字体:【关外一见,避人耳目。】 云枝心脏咚咚狂跳,他回来了。 赵玦终于回来了。 可为什么不进城,为什么要避人耳目? 后半夜,夜色如墨,天上没有一颗星子。 云枝 只带了武振与吴爽二人,悄然出关。 成陵关以北,戈壁连接着大片的草原。 翻过扎多山就是原来桓朝与戎月的边境,再往北就是戎月的国土。 寒冷至极,马儿吐着白气一路狂奔,忽然遭遇一股从山上俯冲的势力。 人不多,十来个,骑着马速度奇快。 云枝瞳孔急缩,狂勒缰绳。 可向来机灵的阿胜这次不听使唤,仰着头朝那十来个狂奔。 一声鹰啸从头顶砸下来,她抬头,熟悉的海东青自空中向她俯冲。 银月当空,海东青的身影正好落在银盘中。 速度太快了,大鹏展翅的身影在她眼中急速放大。 眼看锋利的鹰爪就到了头顶,她闭上眼睛。 一阵疾风掠过脸颊。 海东青的呼啸变得悠而长,围着一人一马打转。 阿胜的速度放慢,前方奔腾的小队也原地驻足。 云枝睁开眼睛,只有一人一骑信步向她走来。 十步。 五步。 三步。 云枝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阿胜终于停下来,与来人的坐骑碰了碰头,亲昵的互相嗅闻着彼此。 仿佛它们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爱人。 马背上的男人轻笑着:“好久不见啊,枝枝。” 第237章 我可以吻你吗 眼泪挂在脸上,几乎冻成了冰。 云枝抬起袖子狠狠一抹,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赵玦下了马,将她抱下马背:“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身后那些人,连同武振和吴爽哈哈大笑起来,阿胜看了她一眼,甩了甩马尾,海东青没入夜空不见了踪影。 云枝一把推开赵玦,他后退一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语愈发放大。 云枝看着他,黑了,更壮了,一身风尘仆仆。 不变的是那双好看到令人心惊的眼睛。 那双眼睛含着温柔缱绻的笑意,就那么凝着她。 设想过一万次的重逢,她一万零一次的想要落荒而逃。 该怎么面对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以后又该怎么办? 北骁军大胜,他的前途一片光明,而她原来的身份见不得光。 留在他身边,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影子吗? 那岂不是跟在云峥身边一样?跟她从前的追求岂不是背道而驰? 可是雄鹰带来他的消息,便忍不住向他飞奔而去。 她今日没有做伪装,脸是自己的。 没有华服,没有盛装,素淡到了极点。 因为哭泣,眼皮和鼻尖淡淡的粉红,眼睛湿漉漉的。 赵玦收敛了笑意,缓缓靠近她。 云枝定定看着他,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是真的。 眼底又有了泪意。 赵玦眼一热,握着她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对不起,吓到你了。” 云枝鼻头一酸,无声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王八蛋,我以为你……你不打算回来了。” 他将藏宝图给了费序,军饷给了北骁军,天大的功劳送给自己和佛手,自己却深入敌后,无人知道去向。 云枝以为他不打算回来了。 岂料到他带着几百个人,还有个居心不良的云峥,就敢万里迢迢去刺杀敌国大汗,这人怕不是胆大包天。 赵玦拥住她,密不透风圈在怀里: “我心有牵挂,还没到舍身成仁的境界。” “王八蛋。” “我发现你当了几个月男人,脾气越来越大啊。” “受不住就滚!” “我喜欢。” “要不要脸?” “要什么脸啊,知道你心中有我,我都快乐上天了。” “油嘴滑舌!” 赵玦握着她的手贴在心脏的位置,那里的跳动有力而杂乱: “什么都好,没骗你。” 云枝安静下来。 “你在京城千方百计甩开我的人,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方求了长公主一件事,你现在就是站我眼前也认不出来。” 他说的是棕马阿胜。 华霄认出她也是凭那匹马。 千算万算,没想到陪她浪迹天涯的好伙伴竟然是他亲自驯的。 云枝还气不过呢,听他祈求似的说: “以后不许这样了,下一次消失,我又去哪里找你?” 云枝无法抑制的从心底涌出浓浓的疼惜。 心疼男人会倒霉。 可这个时候,什么狗屁的原则先滚一边去。 脸贴在他胸膛的位置,瓮声瓮气:“你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累。” “回成陵关吧。” “不,暂时不回去。” 云枝搞不懂了:“为什么?” 因为山坡的弧度没站稳,抬起头时身体往后仰。 她惊叫一声,被他顺势搂进怀中。 “别动,小心滚下山。” 那些人又哈哈大笑,有胆大的还吹起了口哨。 云枝羞愤交加,又挣不脱他的怀抱,直捶他的后背。 “别打了,惦记我这么久,打死了不划算。” “我哪有……哪有惦记你?只不过是战友之谊!” 他好脾气的顺着她:“是是是,咱们是战友,既然如此,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累坏了,你能支撑我一会儿吗?” 说着,身上的力量向她倾倒过去。 手臂越发用力,将她箍得好紧,闭口在她颈侧深深呼吸。 云枝浑身僵硬,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将她扶上马,随后自己也跳上去,落在她身后。 幸亏是夜晚,就算有火把,也不似白天纤毫毕现。 否则那些人一定能看清她红到滴血的耳朵。 这叫什么事啊? 他们虽然似乎心意相通,但好像没到同乘一骑的地步。 “去哪儿?” “私奔。” “你能不能说句正经话!” 他双臂环着她,脑袋搭在她肩上,不答,只闷闷的笑。 一行人往东徐行。 阿胜跟在赵玦坐骑身边,脚步跟跳舞似的。 到了深山,里面藏着几辆马车。 赵玦带她上去其中一辆,用火折子点亮了蜡烛,在昏黄的光辉下看清她打湿的睫毛和粉嫩的眼皮。 迟疑着,缓缓落下一个吻。 云枝心脏咚咚狂跳,在最后一刻偏开脸颊。 他的吻便没有落在实处,只有呼吸喷在她光裸洁净的肌肤。 他有一瞬间的黯然,似乎备受打击,但很快看清她绯红的耳垂,心情轻松不少,移开身体,无声的笑。 云枝大喘气:“城府很深啊二皇子,这是要把我拐哪儿去?” “都说了,私奔啊。” 云枝深受震撼,他该不会来真的吧?说话都磕巴了: “想杀你的人……从、从……这里排到鸦城,我才不要跟着你喝风饮露。” 赵玦俯下身,两人交颈相拥: “吃不了颠沛流离的苦,却敢来这里找我?” 云枝狡辩:“我不是自己想来的,路上、路上遇到费序那个不要脸的,我我我是看他太穷了,又是个有抱负的好官,不忍心他死在路上才……” 两人离得近,男人低头看着她张合的嘴唇,忽然喊她:“枝枝。” “干嘛?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你的嘴唇好像桃花的颜色。” 云枝瞳孔缓缓扩张,盯着他幽深发暗的眼睛。 “我可以吻你吗?” 云枝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爆炸了。 胸膛被碎片轰炸得失去了知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想亲直接上嘴不行?这么问要人怎么回答? 她一个姑娘家,要是同意还要不要脸了? 他略带自责的勾了勾嘴角:“我好像不该这么问,抱歉啊,第一回没经验。” 说着脸已经在她瞳孔里放大,温热的触感落在了嘴唇。 第238章 云峥是杀是留 云枝猛然闭上眼睛,身体有些颤抖。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该躲开,但这次他没给她机会。 大手掌着怀中的后脑勺,紧紧固定着她的身体,不给她任何逃避的可能。 他的吻很轻,转瞬即逝。 “对不起啊,连日奔波,一身尘土,也没洗干净就来见你。” 云枝睁开眼睛,看到了他眼里的红血丝。 眼尾轻轻上挑:“如果现在不是冬天,我肯定全身臭味,都不敢靠近你。” 云枝好笑,忽的又是一阵鼻酸,再也顾不上矜持的抱紧了他。 这个人是经历了多少的风餐露宿才回到她身边,她怎么舍得嫌弃呢? “真的没受伤吗?” “没有。” “你是怎么做到的?” “杀戎月大汗?” 云枝点头。 赵玦松开她:“因为,云峥给了我一样秘密武器。” 云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什么?” “火药,爆炸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杀伤力,可移山倒海。” 云枝深呼吸,紧紧贴着车厢壁:“云峥……云峥人呢?他也回来了。” 赵玦低下头向她靠近:“担心他?” 云枝捶他一拳:“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人轻笑:“在你的信到来之前,我就知道他想杀我。” 她猛然抬头:“是吗?” 男人笑意更深:“他每次看我的眼神,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我从小到大接触到的杀手太多了。” “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露出杀意,有的人在我身边潜伏好几年,见得太多,便不难懂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枝枝,云峥身上有些很怪异的东西,他知道的东西仿佛超越了时代的局限,这个人留着是有用的。” 云枝的心脏沉沉一跳。 好恐怖的观察力。 戎月大汗的死因传到成陵关的时候,云枝便知道,佛手嘴里的火药提前问世了。 毫无疑问来自云峥。 可惜佛手已经领兵离开,没来得及问问她,是否知道云峥前世活到什么年纪。 手里还有什么底牌。 “你……为何这么说?” “戎月是近二十年才统一的,各部盟之间的关系纷繁复杂。” “瀚沃河以北向来是中原人的禁地,地形地貌一片空白,他却准确的说出王廷所在地。” “他虽有京城第一才子的盛名,但此前从未到过北境,更别提戎月,他对戎月的了解超过了北骁军的斥候和雪翎卫的密探,就算有家世做支撑,也不是能轻易做到的。” “此外,他能合成火药,还能做出火枪,一个人的价值就能超过几万大军。” 云枝嘴唇发干。 换作她是赵玦,也会舍不得杀掉云峥。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再能干,有了异心就是祸害。” 云枝的心情大起大落:“你什么意思?” “此次大败戎月,十年之内再无北境之患,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我命人扮成我的模样,一旦他杀意败露,无论如何不能留。” 云枝急道:“如果被他识破怎么办?既已知他想杀你,还留他做甚?” “枝枝,我们永远无法保证,追随我们的每一个人都是忠心耿耿的,有用之才,只要能利诱和辖制,并不是非杀不可。” 云枝不敢苟同,从他的掌心收回自己的手:“一旦他回来,我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何须隐瞒?” 云枝疑惑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随后搂着她:“眼下时间并不充裕,长话短说,对你我自有安排,相信我就好。” 云枝抿唇,没好气道:“我不用你安排。” 男人笑而不语,转移话题:“我要回京一趟,战事就交给北骁军,你待在成陵关等我。” 云枝微讶,有些紧张的抓紧她的袖子。 “想跟我一起回去?” 云枝摇头:“丁小快生了,我得守着她。” 赵玦颔首,眼尾含着笑:“让阿角那小子抢先了。” 云枝想到什么,心尖一痛。 男人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云枝摇头:“你回去做什么?” “父王因为北骁军和我日日不得安寝,身为人子,自然要回去宽慰一下,让他安心。” 云枝翻白眼,这人真会说好听的。 “你带多少人?把李大人和武振他们带上吧。” “成陵关可就指望他们了,我牵挂的人全在这里,带走他们可不能安心。” 云枝松开他的袖子,撑着脸不理人。 车厢里静了好一瞬,直到烛芯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男人卧倒,头枕在她腿上,声音带上了困意: “从黑龙庭回都城,本不必绕一趟成陵关,但我太想你了。” 云枝不由心软,打开双臂,垂头看着他。 “好困,让我睡一会儿,最多一个时辰。” 他定然困极,话音刚落便睡着了,呼吸缓而匀。 云枝毁灭了蜡烛,将马车帘撑开一条缝。 武振和吴爽在守夜,跟赵玦一起回来那些人都在别的马车上休息。 夜风里时不时传来阿胜的响鼻声。 她再次低头,看向怀里人。 夜色沉沉,无法看清他的眉眼。 云枝无声叹了口气。 真奇怪,明明他们都没有好好相处过,他却冲进火场救她,再将她密不透风,护在羽翼之下。 若只因丰仪县崖底的救命之恩,是不是早就报答完了? 他回京城做什么,争夺太子之位吗? 那他以后就需要娶一个出身显赫的妻子。 她该何去何从?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马车外传来李心雄的声音。 云枝睁开眼眸,赵玦已经从她身上坐起。 他撑着膝盖揉了揉眉心,再甩了甩头,才撩开车帘。 李心雄和两个北骁军将领向赵玦行礼:“殿下此行危险重重,幸好平安回来了。” 赵玦颔首,轻笑道:“幸不辱命,你们镇守后方辛苦了。” “不敢,跟殿下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赵玦道:“我还有事要办,这里继续交给你们。” 三人中为首的是李心雄,他有些诧异道:“殿下奔波万里,战事不用您操心,何不回城好好修整一番?” 云枝微微侧目,赵玦的计划连李心雄都瞒着? 第239章 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赵玦大手覆上她的手背,拉在自己膝头摩挲,声音低沉平缓: “要回去的,战争不止在战场之上。” 被人看着呢,云枝有些脸红,想把手抽回来,他不让。 李心雄是个合格的属下,没有再劝。 接下来,赵玦下达了很多条具体的指令,云枝发现,他真的对成陵关的情况了如指掌。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挥了挥手,李心雄三人退去。 男人回首,对云枝说:“王妃并不是真的想杀你,而是在自保。” 云枝疑惑的看着她。 “徐允和一退婚,王妃便知道是冲她去的,如今正是关键时刻,王妃若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会悲痛欲绝,也会影响阿角。” “就算她有再多的图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拿王爷和阿角的命去赌。” 云枝在心里咂摸这几句话,点了点头。 所以她和李心雄将王妃关起来,这个处理方式是得当的。 就算她不下那道命令,李心雄也会,这件事上,不会被北骁王秋后算账。 不过同时也得到一个信息,王爷与王妃感情深厚,那战后丁小和阿角还能成吗? 赵玦就像看清了她的心思:“丁姑娘那里不必忧心,好好生下孩子就好。” 云枝并不为三言两语就放宽了心,但这时候也不能用这些事为他增加烦扰。 “我知道。” 赵玦打开水囊灌了几口水:“枝枝,但凡涉及你和你身边的人,任何人都不必给面子,一切有我给你兜底。” 云枝莞尔一笑:“二皇子这么厉害呢?”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这里是成陵关,如果还不能让你随心所欲,我就太无能了。” 云枝正色看着他:“好。” 他伸了个懒腰,忽道:“我该走了。” 云枝的心一下子揪起来:“等等。” 男人平静的看着她,眸中却似有一个深深的旋涡。 云枝抓着他的衣袖,嘴边的话千回百转,最后挑了个最不重要的。 “你最后那封信说的什么?我不小心掉进浴桶里了,没看见。” 赵玦盯着她的眼睛,忽而笑了。 云枝嘟嘴,放开他的衣袖:“不想说就算了,我走啦。” 欲跳下马车,被他扯回来。 云枝一声惊呼,竟是跌坐到了他怀里。 顿时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故意占他便宜呢。 “我我我……” 想起身却是不能了,男人有力的臂膀牢牢箍着她的细腰,呼吸凑得很近。 危险! “枝枝……” 云枝不敢动弹,浑身僵硬。 “枝枝,我信里说的是:这世界上没有一帆风顺的路,如果我能活着回来,那么以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这算、允诺和告白吗?云枝怔怔看着他,赵玦将她揉进怀里,狠狠抱着,几次深嗅之后松开,兀自跳下马车。 “我们骑马,你乘马车回去,枝枝,等我。” 不远处,十名护卫已经立在马背上,整装待发。 云枝跪在马车门,紧紧抓着门框,一瞬间泪流满面:“你别受伤!” “我尽量。” “你……你一定要回来!” 男人有一瞬间的哽咽:“好。” 天边有了一丝亮光,启明星高悬在他的头顶。 围绕环抱着她的温暖消失了,只剩下雪夜的清寒。 云枝模糊的视野里,是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鼻子酸得不像话,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跌回马车里,捂着脸泣不成声。 马车悠悠启动,武振的声音充满了活力:“锤哥别担心,老大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云枝洗了头,躺在榻上,长发铺开烘着。 “算着日程,佛手该到雁回关了。” 雪桐为她揉着头皮,轻声说:“是啊,走得那样着急,都没时间多准备些东西,不知道她冷不冷。” 云枝摸了摸眼角,雪桐连忙安慰:“军粮和棉被都已经到了,供给跟得上的,咱别担心啊。” 转眼到了元宵夜。 云枝让武振把干瘪老头扛过来,顺便搬空了他库房里的青梅酒。 她倒满了一杯站在上首:“来,敬我们的将士,愿早日取胜!” 大家附和:“北骁军大胜!” 又倒了第二杯:“大家平安归来!” “平安归来!” 第三杯:“家国太平,没有天灾、没有战争!” 干瘪老头爬上凳子:“打烂他戎月的老巢!” 青梅酒喝了个精光,云枝酩酊大醉。 事实上除了丁小和刘二,大家喝得东倒西歪。 刘二妞酒量奇大,目光清明,行动稳健。 雪桐揽着她的肩膀,整个人柔若无骨,差点滑到地上:“你怎么这么能喝?怎么练的。” 刘二妞只是一声苦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枣园管家荷叔带着一个少女进入玉生烟阁:“公子,闻小姐来访。” 闻霜手里拿着一壶花雕酒:“我好像来迟了。” 云枝上前勾住她的脖子:“来得正好。” 那次在云枝面前丢了大脸,吕巧儿现在都不怎么敢往她跟前凑,喝得迷糊上头都绷着跟弦儿。 见闻霜对酩酊大醉的云枝照顾体贴,忍不住频频侧目。 刘二妞倒茶的手一顿,这个妹妹难道还惦记着恩公吗? 殊不知吕巧儿是担心闻霜跟当初的自己一样,对云大人情根深种,最后却发现云大人是个太监。 她已经失去了未婚夫华扬,再受一次情伤,岂不是连天都塌了? 闻霜因云枝帮自己逃婚,一直对云枝十分感激。 奈何他是个男子又身份敏感,后来不敢多有来往。 现在知道了她是女扮男装,心中的亲近更甚。 她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云枝:“我家酒窖里最好的酒,干杯。” 云枝仰头饮尽:“元宵和乐。” 闻霜斜倚软榻,看向天空的圆月:“二郎……” 云枝侧目,见她眼中碎光点点,叹了口气,为她斟酒。 闻霜苦涩一笑:“在家里不敢提他,双亲觉得节日里提一个去世的人晦气,只能来你这里。” 云枝点点头,什么也不说,默默陪她喝了好几杯。 闻霜醉了,对月呢喃:“二郎,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啊……” 第240 漂泊已久,想有个家 云枝喝不惯花雕酒,闻霜就占着酒坛子猛喝。 若是醉透了回家,免不了吃顿管教 听闻她的继母是个十分严格的妇人,云枝不敢冒险,让人陪她聊天玩乐。 雪桐拿出一盒珍藏的小方块,手指轻弹神秘道:“我们来玩儿这个。” 云枝好奇:“这是什么?” “麻将,晴樟手底下的商人带来的,可好玩儿了了,我教你们。” 奈何云枝脑子晕,愣是学不会,惨遭嫌弃,干脆找了个借口出门。 往年今夜会有花灯节,但成陵关今年没有。 不知道多少个家庭送走了夫郎儿婿,无人有心思游玩,街上冷清非常。 云枝打马轻骑,在马背上晕乎乎的直晃脑袋。 武振在后头看得龇牙:“我说锤哥,一会儿别给自己晃摔咯。” 云枝打了个呵欠:“要你管。” 自从那日与王妃撕破脸,枣园就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把守起来,佛手更是严禁她外出。 这几天佛手带兵出征,倒是给了她撒野的机会。 但她心中怏怏,直至今日才有兴致出门。 行至城西,闻一阵淡远的钟声。 云枝困意稍歇:“哪里传来的?” “蝉声寺吧,在十几里外。” “开城门。” “这么晚了,天儿冷啊锤哥~” “啰嗦!” 云枝第一次庄重的走进一座寺庙,大雄宝殿的佛像威严而怜悯,但年久失修,面漆都脱落了不少。 武振说这里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沙弥,平时没什么香火。 她正好觉得清净,跪在旧糟糟的蒲团上,和菩萨大眼对小眼儿,默默许了几十上百个愿望。 值夜的小沙弥困意翻涌,脑袋一点就磕在了木门上。 犹如兜头一棒,云枝的杂念消失无踪,转身背对着佛像看向外头夜色。 一丛枯枝映在门框中,在暗淡的灯笼光辉里露出模糊的轮廓。 只一轮圆月,久远、清冷。 小沙弥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打了个呵欠:“施主啊,要抽签还是请平安福?点灯还是解惑?” 云枝好笑的望着他:“你师父都不在,你能解惑?” 小沙弥揉了揉圆溜溜的大眼睛,找来一块薄薄的石板和一块炭笔:“你写个字,随便什么。” 这里穷的连纸笔都没有吗? 云枝满头黑线,但见他神色认真,想了想,写了个‘月’字。 小沙弥不假思索:“漂泊已久,你想有个家。” 云枝目光一直,有些震惊的看向眼前人。 小沙弥起身放好石板和炭笔,回身双手合十:“过子时了施主,关门睡觉啦,您回返还是留宿?” 小沙弥的僧袍布丁摞着布丁,还洗的看不出原来的成色,看起来就不保暖。 这里的禅房怕不是还能漏风。 云枝愣了片刻:“要走,不过,再给我几个平安符。” “几个?” “两个……五……十个吧。” 小沙弥一笑:“施主关切的人有点多啊,给你五十个吧。” 云枝愣掉:“多少钱一个?” “二十个铜板。” 奶奶个腿儿的,京郊寺庙的都才八文钱一个,分明是把她当肥羊宰了。 小东西看着呆头呆脑,可会做生意了。 也罢。 就当做慈善给他买棉衣了,云枝带着批发的几十个平安符回到家。 清早,雪桐等人一起床,就发现了枕边放的平安符。 她梳了头去寻云枝:“大人呢?” 阿锦耸肩:“拿了个饼就出门了。” 云枝去哪儿了呢? 北骁王府。 手上转着个流苏络子,丁小说闲来无事编着玩儿的,起初几个惨不忍睹,后来就像模像样了。 大马金刀坐在王妃跟前:“早上好啊,吃朝食了吗?” 王妃:“……” “那就是吃过了,谈正事,你给闻霜寻好人家了吗?” 当初让闻霜拜为义母,主要是为了逃避闻家安排的婚事,也说好等闻霜不那么伤心之后,由王妃给她再寻个合适的人家。 她是商户出身,就算有心为华二郎守一辈子,家中也不会同意。 难不成真去剃了青丝皈依佛门? 王妃侧目看过来。 云枝耸肩:“二将军已经去了大半年了,你寻的人合不合适还两说,得考察一下。” “合适了、还得相处相处培养感情,再定下吉日、准备婚礼什么的,都要耗日子。” 王妃道:“卢太守第六子,年十八,原定的未婚妻婚前病逝,婚事耽搁至今,虽没有大才学,但品貌端正,且是嫡出。” “李心雄次子年十九,是王爷麾下参军,不好的一点就是在战场上,好的是若能平安回来,当能更进一步,前途无量。” 一文一武,家世都不错。 云枝摸着下巴,王妃在这件事上是用了心的。 “好吧,我去会会,哦,徐夫人来了,被我关着,想见见吗?” 王妃的目光带上了重量,审视她良久,终是移开,投向冰封的湖面:“……等王爷回来吧。” 云枝含笑踏出关押处,果然,赵玦没骗人。 王妃那日痛下杀手,竟是在演戏。 远处走来一个娉婷的少女,初看像徐允和,走近了才发现是华葳蕤。 这世界真真假假,根本让人疲于分辨。 徐允和从湖对岸的曲折廊亭款款走来,再也没有从前的剑拔弩张。 她俯身行礼:“云大人,我想见见徐四哥,请您允准。” “徐今至?你去呗。” 华葳蕤瞳似秋水,盈盈望着她。 云枝莫名,听武振小声通风:“咳,锤哥,指挥使下令,徐四郎需与其他人隔绝,不得探望。” 云枝不关心这号人物,因为不是她这点本事能查出底细的。 对华葳蕤抱歉一笑:“李大人如此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我还是他老人家的属下呢。” 华葳蕤也不纠缠:“那我能去见见舅母吗?” “没问题啊,只要李大人同意。” 回程半道上,招来海东青。 云枝将一个护身符绑在鹰爪上:“去吧。” 海东青振翅飞跃壮阔河山,落在都城的城门楼子上。 城下,赵玦一行终于抵达京城,从西门入城,接应的人蒙着面: “明日是世子与公主的婚礼,另外,费序一入城就被抓了。” 第241章 即为太子,以身许国 赵玦并不感到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吧,说不定比外面安全。” “长公主那里……” 赵玦换上马车,一边改头换面,一边道:“让她看清楚也好。” 北境开战的消息已经六百里加急送达京城,照理说京城应该派兵增援,但今上不仅没这么做,还将周边驻军全部调集京郊,防卫得密不透风。 与此同时,火速举行公主赵欣瑶与世子华承的婚事。 马车辘辘驶过青石铺就的街道,儒生们在茶肆、酒楼谈论着当今时局。 “陛下糊涂啊,戎月大汗已逝,敌人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应该配合北骁军行动,速战速决解决边境大患。” “非也,北骁军已经功高震主,如今若再轻易大胜,朝廷以何辖制?” “祸国之言!战争拖一日,就死更多的将士,就有更多百姓家园破碎,上层相争,苦的却是百姓……” 赵玦撑着头,经过一座座酒楼,一条条街道,最后,马车停在世子府后门。 * 云枝换上女子妆容,走在大街上。 为了避免身份泄露,武振等人只好离得远远的,换几个生面孔在她周围。 云枝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脸孔,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雪翎卫擅长易容和隐藏踪迹,创建者赵玦,更是其中翘楚。 他带着几百号人深入戎月腹地,连大汗都杀得。 那么当初太后去世的时候,他有一万种方式混进都城,为何却藏在她的马车底下? 是巧合,还是早就选中了她? 同为质子,华承在京城什么待遇? 赵玦在成陵关又是什么待遇?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她看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沧海一粟。 * 华承走下马车,转身行礼。 马车离去。 第二日,钦天监选定的吉时。 华承与赵欣瑶的婚礼空前盛大。 太子赵玄亲至,带帝后赐福新人。 夜间,赵欣瑶静守新房,华承正与太子饮酒。 暖阁里只有二人,赵玄连饮数杯,放下时双目通红。 “我二哥是不是回来了。” 华承沉默不语。 赵玄再次端起斟满的酒杯,目色迷离:“大哥说过,父王已经钻了牛角尖,我守不住太子之位。” 华承伤感道:“如果政变,会死很多人,连年内乱,去年的旱灾、战争,国力空虚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击溃了北边戎月,还有西邻和南邻虎视眈眈。” 赵玦仰头,一饮而尽:“我知道了。” 他起身:“新婚快乐,虽然你并不喜欢这门婚事,我走了。” “且慢。” 华承放下一个小药瓶:“二殿下念及幼年情谊,不忍夺你性命,这是假死药。” “服下之后全身溃烂、面目全非,一月之后暴毙,我会将你救回。” 赵玄才十四岁,脸上藏不住的少年气。 “一个月,太久了。” “殿下说,他等得起。” 赵玄轻笑,收起药瓶:“好啊。” 世子府外的街道空无一人,然而在寂静的黑暗处,隐藏着数不尽的眼睛。 东宫的马车中途改道停在丞相府门外。 晏同春亦参加了今日婚礼,刚回到家解下钗环。 听闻赵玄相唤,忙不迭又重新梳洗。 京城的雪停了有十来日,早已化清。 她在府中快步穿行,忖度着太子的来意。 虽有婚约,但她比赵玄大三岁,他一向待自己不亲近。 单独见面,更是前所未有。 上了马车,赵玄闭着眼。 同父同母的原因,他的五官肖似先太子赵晖。 一时无眼,她便静静的描摹着他的五官,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 赵玄睁开眼:“我与大哥有几分相似?” 晏同春垂眸。 赵玄也并不是多么期待她的回答:“二姑娘,丞相给父王出了许多昏招,如今的局面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晏同春心头惊涛骇浪,惶恐下跪。 “但如果丞相肯激流勇退,从此避世,也能及时抽身,保全三族。” 晏同春抬眸,已是泪光凌凌:“可你我的婚礼就在秋天。” “二姑娘,孰轻孰重,自己抉择。” 稍后他去了幽禁的郡王府。 三皇子自赵晖与云枝的婚礼后被贬为郡王,圈禁至今,陛下御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赵玄是长久以来的第一个访客。 守卫挡着大门,为难道:“此处腌臜,太子请回吧。” 赵玄的护卫拔刀恐吓:“王土之内,何处太子不能入?” 守卫退却,赵玄走进落叶遍地的府邸。 刚走了几步,身后的守卫自刎倒地。 他心头一振,大步跑入内院。 翻了个底朝天,哪里看见赵榷的身影? 赵玄咬牙切齿:“这么多守卫,竟让一个祸害逃了,赵榷!” 消息迅速传入皇宫和大理寺,陛下倒没什么多大的反应,揽了美人的腰进入温暖的内殿: “跑了就跑了吧,都是朕的儿子,真关一辈子倒不像话。” 赵玄绝望的闭上眼睛。 赵思怡怀孕了,除夕那夜查出来了。 曹敬之乐坏了,整个曹府都喜气洋洋,赵思怡现在可是国宝一般的存在。 松风和细雨两个陪嫁丫鬟都忍不住感慨,这门亲事真是选对了,王爷和王妃真有眼光。 赵思怡妊娠反应有点大,吐了大半个月,便没参加华承的婚礼。 这日还在睡懒觉,松风冒冒失失闯进来:“不好啦不好啦少夫人,太子薨了!” 赵思怡一阵头晕目眩,又要变天了。 赵玦捏碎了茶杯,右手滴下鲜血。 赵榷若好好待在府里,赵玄还有可能按照他的安排假死,现在…… 桌前放着他的遗言:【既为太子,以身许国。】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闭目仰头,久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那是个善良的孩子,看到别的皇亲国戚诋毁他,会鼓着包子脸骂回去。 当年离京,他一个人相送,哭成泪人。 去年护国寺上,曾承诺先太子保全他性命。 可那是个有气节的孩子,主意太大了。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噩耗传进深宫,帝后呕血三升。 陛下当场中风不起,皇后密令死士带四皇子进宫。 四皇子却于宫门口被劫杀。 消失的三皇子畅通无阻进入帝王寝殿。 “父皇,儿臣来迟了吗?” 第242章 政变 陛下已经不能自由的支配自己的身体,喉咙里发出杂乱不成调的声音。 皇后拔刀护在龙床前,直指赵榷:“逆子,你还我儿子命来!” 然而剑被轻易打落,赵榷看皇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蝼蚁: “娘娘,胜败乃兵家常事,用不着不甘心。” 狭长的双眸里是志得意满的沉静:“想不到今生还有再见之日,儿臣也很意外呢。” 陛下艰难发音:“呵……你……” “您想知道儿臣是怎么来的?国舅爷带我来的啊。” 陛下徒劳的睁大眼睛,尽显愤怒和错愕。 皇后震惊的看向赵榷:“不可能!那是本宫的亲哥哥!” “哈哈哈,儿臣也很意外啊,窦国舅可是您的左膀右臂,最得心应手的一把刀,可惜啊可惜,方才宫外,可是他亲手斩杀的四皇子。” 皇后崩溃了:“胡说!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赵榷嘴角平直,脸上没了笑意:“现在整个皇宫都被我控制,没人能来救你们了。” 陛下目眦欲裂,头从枕头上抬起,却只流下一行涎水。 “啧啧啧,真脏。” 窦国舅绕过帐幔,不敢触碰皇后的目光,慌张擦着脸上的冷汗:“殿下不要拖延时间,恐生变故。” 皇后眼神淬了毒般看向他:“为什么!” 窦国舅目光闪烁,跪在五步开外:“对不起皇后娘娘,但太子一次又一次搜刮我的财产送给北骁军,还阻挠我对北骁军下手,那孩子太直了,他当了皇帝,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啊……” 皇后摇着头,觉得这一切当真荒唐可悲到了极点:“那是你的亲外甥啊——” “可我想要活着,活着!我那么大一家子要养,就靠我一个!” 一母同胞,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每个人都面目全非。 赵榷越过跌倒的皇后,走向龙床上身不由己的男人:“听见了吗?国舅催儿臣送您殡天呢。” 手下的刀横在皇后肩头。 赵榷拿起枕头:“恭送父皇母后。” 忽然,一道声音如惊雷炸开:“三皇子弑君,窦国舅谋逆,拿下。” 声音从龙床后传出,赵榷与窦国舅心惊胆战。 “何人!” 赵玦和长公主、晏丞相从密室中走出来,身后长庚军将两人重重包围。 长公主痛惜的看着龙床上的弟弟,回头道:“赵榷,你好得很。” 长公主视线不明,但眼中的凛然杀气却震慑全场。 窦国舅瘫坐在地上:“长公主……二皇子……你竟然在京城……” 赵榷不甘心,他与龙座只有一步之遥: “姑母,我才是合格的帝王!替我杀了二哥,我与你共享江山!” 卫阳长公主是有史以来最接近权力中枢的女性,可因为暗中帮助北骁军,几个月来与陛下嫌隙越大,数次遭遇暗杀不说,党羽也被陆续剪除。 赵榷以为她会动心。 但她只是叹了一口气:“若换一个情形,我或许会答应你,但现在,稳定比任何事都更重要。” 晏丞相道:“郡王连这一点都不懂,罔谈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长庚军听令!” “来人!来人救我!” 赵榷夺过就近士兵的刀,奋力抵抗 ,朝殿外疾呼。 然而长庚军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他和窦国舅的人顷刻间死得干干净净。 赵榷躲在窦国舅身后,形若疯癫:“我不会输!我不会输……” 窦国舅脸颊的肥肉颤抖,绿豆眼急转,忽然一个转身,匕首送进赵榷的胸膛。 赵榷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你、杀我?” 窦国舅拔出匕首,血溅在他青白交加的脸上。 赵榷轰然倒下的时候,他转身跪下磕头:“是他逼我的,我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 长公主夺过一把佩剑,上前一刀砍下。 断头撒着热血滚到皇后跟前,肥硕的身躯轰然倒下。 皇后盯着哥哥死不瞑目的双眼,白眼一翻,昏迷。 寝殿里浓重的血腥味,晏丞相走向龙床,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 “这是策立二皇子为太子的诏书,请陛下过目。” 他展开在风烛残年的老人眼前一晃,随后恭敬的交给赵玦。 赵玦单手接过,走到外间御书房。 大内总管张庆之已经死于刀下。 传国玉玺静静装在盒子里。 他打开,蘸了印泥,平静的盖向诏书。 一轮大清洗之后,晏丞相当着文武百官宣读了册立诏书。 华承在教习嬷嬷的引领下,走向公主府的主殿。 “公主殿下,节哀。” 赵榷死后,冷宫的庶人孙氏,也就是从前风光无限的梅妃,被一杯鸩酒了断。 如今,陛下卧病不起,生母哥哥去世,赵欣瑶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大婚那晚两人没有圆房,华承让她对外称病,送回了公主府休养。 大桓国礼,公主婚后依旧住公主府,与驸马分居,合帷时才宣驸马入内。 当今陛下为了展现对北骁军那点少得可怜的圣恩,特令赵欣瑶婚后与华承居住在世子府,不必遵循祖制。 而她在新婚的第二天便被送返。 赵欣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你也嫌弃我是不是。” “并非如此。” 经历了重重打击,赵欣瑶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异常的平静。 “从前母亲和哥哥虽被幽禁,但我至少还有亲人,现在真的只剩我一个了。” “你之前就看不起我,现在更没有……” “公主殿下,”华承上前一步:“陛下赐婚,你我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接受,我不知道殿下是否真的愿意嫁给我。” “现在少了许多外界的干扰,在下想问公主一句,是想与我相伴一生,还是想别的。” “如果您想换个活法,太子殿下不会为难一个女子,我可助你离开京城,从此天大地大,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自己的人生。” 赵欣瑶震惊的抬起头:“你……要放我走?” 华承眼睛里有一些她看不懂的 东西。 赵欣瑶赤脚奔向他:“放我走!我要离开京城,我要离开这个牢笼!” 第243章 嫉妒死我了 成陵关。 马车轻轻摇晃,闻霜看着眼前妍丽的女子,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云枝放下窗帘:“大小姐,你已经盯着我这样看了好几天了,我真的有那么漂亮吗?” “云姑娘,你老家是哪里的?” “京城丰仪县。” 闻霜点头:“怪不得,你的官话好标准,你的声音好好听,软软糯糯的。” 云枝扯嘴角:“你每天不带重样的夸我,亏得我是脸皮厚,换个人都难为情死了。” 闻霜掩唇轻笑:“哪有女孩子这么说自己的。” 云枝翘起二郎腿:“还是做男人方便啊。” 那日见过王妃之后,云枝就换了女装去见闻霜,询问她对两个候选人的看法。 这几天闻霜就老是这个样子。 今日卢家小公子有一场聚会,云枝得到消息,就带她去看看。 别说,自从换回女装,那些想杀她的人顿时失去了目标,日子清净了不少。 闻霜不愿意去,是云枝硬拽着出门的。 “今天去的地方叫景园,公子小姐们打着为战事捐款的理由,大概也就是喝喝茶聊聊天玩玩游戏,卢小姐组织的。”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一会儿你就说我是王府的远房亲戚,我这模样你看着还行哈,找个机会我就往卢公子身上扑一扑,他是人是鬼一下子就能看清了。” 闻霜不赞同道:“这对你名节有损。”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种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终身大事呢,必得好好考察清楚。” 闻霜托着腮,有些伤感:“我不想嫁人,这世间再无一人,能似二郎那般真挚待我。” 云枝叹气:“话虽如此,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过下去。” “对了,李公子在战场,我已去信佛手留意他的为人,等回来之后再带你见,不用急于下决定。” “云姑娘,女人这一辈子,就非得嫁人吗?长公主就不曾嫁人。” “她有国家奉养、皇室供奉,你有吗?” 闻霜叹气,她喜欢经商做生意,但父亲说,她若不嫁人,就断绝关系,家产不给她分毫。 嫁了人,夫为妻纲,也不好抛头露面。 左右都是为难。 云枝安慰她:“别叹气,车到山前必有路。” “云姑娘,你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一张俊脸浮现在脑海里,但她说:“我不一样,钱一辈子都花不完,我不嫁人。” 闻霜咬牙:“嫉妒死我了。” “哈哈哈哈……” 到了景园,华葳蕤等在门口。 见到云枝愣了一愣。 云枝笑问:“女学最近还顺利吗华小姐?” 华葳蕤颔首:“还好。” 阿锦那丫头说,枣园里奴仆成群,什么都是现成的,没了她的用武之地。 她穷极无聊,拉起丁小雪桐几个给她投资,想去外面开饭馆。 云枝听到后,在闻霜跟前提了一嘴。 闻霜顿时有了主意,请阿锦去女学上烹饪课。 现在呢,小丫头是女学的小老师了,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还自信心爆棚,走路都带风。 这也是最近戎月内乱,杀手比较消停了,云枝才敢放她出去折腾。 云枝问起女学呢,主要就是关心阿锦。 她上前挽着华葳蕤的手:“那我们进去吧。” 新面孔的到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卢小姐询问:“这位姑娘是……” 华葳蕤说:“我母家表姐的远房亲戚,姓云。” 这关系也是够远的了,但卢小姐等人表示热烈欢迎。 园子里有戏班子在表演,正在唱一出《踏马报国》。 云枝几人落座,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卢家小公子。 武振给弄了幅画像回来给云枝,眉目清秀,眼神灵动,很好认。 听了会儿戏,云枝借口更衣转进后花园。 不一会儿卢公子被几个友人带着也往这边来。 其中一人是华葳蕤的好友,正挑起话题分散卢公子的注意力。 云枝隐在假山后,几人走近时听到卢公子的声音。 “今天这出戏唱的好,就像身临战场,唉我刚刚看到闻家小姐了?” 华葳蕤的好友立即插话:“今日这么多妙龄贵女,环肥燕瘦,你怎么偏偏注意到闻小姐?” 卢公子道:“她曾是二公子的未婚妻,二公子殉国,听闻她还差点被家里逼嫁,自然多留意一些。” 旁人道:“幼林兄不知,那日闻小姐当街拒婚,宁愿削发为尼也不嫁人,幸好被那云大人救走,咱们卢公子可是好生松了一口气呢。” 华葳蕤好友讶然道:“莫非卢公子对那闻小姐……” 卢公子大叫:“你们胡说什么?闻小姐已经够可怜了,又是重情重义之人,怎容你我这样轻薄?” “唉我也没说什么啊,你急什么?” 声音越靠越近的,云枝转身撞过去,直扑那卢公子怀中。 卢公子一声怪叫,转眼间就退到三米开外:“哎呀呀吓死我了,谁特么走路不长眼睛!” 云枝差点掉进一旁干枯的池塘,幸得被华葳蕤好友拽了一把。 回身站好,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丫的,警惕性还挺高。 躲那么快,属兔子的吗? 回到戏院,华葳蕤用团扇遮挡嘴唇,微微倾身过来:“如何?” 云枝莞尔一笑:“还不知道,但他似乎对霜儿颇有好感。” 华葳蕤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 相处这么久,她已经很喜欢闻霜了。 自然希望她觅得良人。 可一想到捐躯的二哥哥,她又很难过。 闻霜看向戏台,叹了口气,眉宇间也不轻松。 大费周章还没试出来,云枝第二日干脆换上男装。 卢公子在府衙挂个闲职,点了个卯,不到正午就晃悠着出门了。 云枝上前勾了他的肩:“卢兄上哪儿去?” 卢公子一脸惊喜:“云大人?” “认得我?” 小公子搓手:“大人盛名无人不知。” 云枝挑眉,“来这儿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成陵关,听闻小公子乃是红尘高手,吃喝玩乐的行家,不知可有消遣的好去处?” 小公子顿时两眼一转。 佛手上前线了,二夫人即将临盆,云大锤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肯定是想那个了。 于是便带着她到了青楼。 第244章 想要她圆满 云枝抬手一搓鼻子,气笑了。 伸出大拇指:“小公子厉害。” 卢公子行六,名沛泉,跟这里的老鸨熟得很。 老鸨甩着手帕扭着腰肢就上来招呼,香喷喷的手绢直直往卢沛泉脸上飞,大冷的天儿,白花花的胸脯都快贴到了卢沛泉的胸。 “六公子今儿个不当值?我们春女还没起床呢。” “去去去,眼瞎了,今日带了云大人过来,给小爷招呼好了。” 老鸨先前眼睛就直往云枝脸上瞟,“这就是云大人?哎呀失敬失敬,快里面请。” 卢沛泉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没什么好考验的了,云枝说: “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没做完,卢公子,我们下次再约。” “唉不是……” 云枝深觉晦气,这王妃怎么选人的,还有武振,他是这里的地头蛇,当初让他张罗卢沛泉的画像,为什么不提醒一下? 简直浪费自己的时间。 不能把王妃怎么样,云枝拐进一条小巷,把武振揍了一顿。 武振胳膊交叉挡着脸:“不是锤哥,你是不是那个来了,最近怎么如此暴躁?” “你才那个来了,你全家都那个来了!明知道是给闻小姐选夫郎,你也不提醒一下,王八羔子,滚!” 武振有苦难言,想说什么,被吴爽制止。 闻霜在女学,云枝溜溜哒哒过去,想着一会儿怎么说,她会不会失望。 谁知闻霜说:“果真如此?” 云枝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吊着一条腿: “是啊,看着人五人六的,是谁知道是个那种货色,不过你别放在心上,世间好男儿那么多,咱慢慢儿挑。” 闻霜给她沏好一杯茶,“我觉得卢公子不错。” 云枝一口喷了茶水:“你说啥?” 闻霜笑容恬淡:“我已经不可能对别的男子付出真心了,公平起见,找一个不爱我的夫君最合适。” “他的家世和外貌我双亲定然是满意的,只要他能做到与我相敬如宾,在外给我足够的尊重就好。” 云枝心尖一揪:“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闻霜很认真的说:“我就是这样想的,与二郎之间已经燃尽了我所有的感情,我的内心是枯萎的,真正的端方君子,反而误了人家。” “云姑娘,这话我不曾对别人讲过,父母会为我担忧,旁人会觉得矫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心境,但我说的是实话。” “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介绍与卢公子认识,如果他和他的家人都没意见,请他去我家中提亲吧。” 云枝急了:“不是,你之前不还抗拒成婚的吗?怎么突然就着急起来了?” 闻霜叹道:“我妹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未出阁,阻挡了妹妹的婚事。” 云枝捶桌子:“你那继母又给你脸色看了?” 闻霜摇头:“继母虽然苛刻,不苟言笑,但她并未苛待我分毫,她对妹妹亦是如此,做到了真正的一视同仁。” “为人子女,我便也应该为她着想。” 云枝一瞬间词穷。 因为她的人生不可能圆满,所以格外想要身边的人都圆满。 闻霜的未婚夫为国战死,云枝便格外对她另眼相看。 “你真的想好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 闻霜看向窗外:“不过是找个人借一方屋檐,了此残生,跟谁不是过呢。” 云枝心情沉重:“……好。” “不说这个了,你都被我搞得不开心了,跟你商量个事,女学的学生比我们预料的多,老师先生却严重不足。” “孩子们第一步最重要的是识文断字,你身边的吕巧儿姑娘,听闻差点做了花魁,当是才学不凡的,不知可否请她来给孩子们上课?” 话题一下子转个大弯,云枝简直有点跟不上:“她……才学是有的,不过你确定她合适?” “你是说她的出身?” 云枝点头,“不是看不起她,但鸦城离得不远,大家都略知一二,你或许不清楚,在鸦城时,二妞治病都被人赶出来,我一怒之下才开了个药房。” “巧儿年纪更小些,经的事更少,如果在这里被人评头论足,揭开曾经的伤疤,不知是否承受得住。” 闻霜认真的看着她,满眸星晖:“云姑娘,你真是难得一见善良的人。” “啊?” 云枝大感意外:“你最好不要轻易下这样的结论,你根本不知道我干过多少事,杀过多少人。” “不,你那样做定然有你的道理。” 云枝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待不下去了:“我……我回去帮你问问,她要是愿意呢我不拦着,要是不愿意也请你不要勉强。” “有劳了,我的事也请你费心了。” 云枝走出女学,望着天空沉沉叹了口气。 武振凑过来,两只星星眼:“锤哥锤哥,京城来信!” 云枝赶忙避开人,走到角落:“他如何了?” “六皇子暴毙,三皇子联手窦国舅谋逆篡位被诛杀,陛下中风,咱老大现在是太子了!” 云枝猛吸一口气,他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只是…… “陛下都中风了,为何不干脆——” 她比划了一个动作,“一年时间已经死了两个太子了,那位置一看就不吉利,干嘛不一步到位?” 武振激动得不行:“不知道啊,但老大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啊。” 云枝有些走神:“是啊,他主意那么大……” 他说让她等他,他还会回来,可是太子是不能离开都城的。 骗子。 武振说:“还有前线传来捷报,戎月内忧外患节节败退,咱们的军队乘胜追击,现在也没有后顾之忧,肯定很快就能彻底战胜了!” 云枝点点头,背着手走上大街。 武振追上去:“我好激动啊锤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稳住,消息按照正常速度还得几天才能传过来,为免节外生枝,先不要对外散播。” “知道知道,哈哈哈老大以后要做皇帝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升官了?我们也要去京城了,哈哈哈太高兴了。” “唉锤哥,你干嘛不高兴?” 云枝扬起笑脸:“你看错了,我高兴着呢。” 第245章 他回不来了 询问巧儿的意见,刚起了个头,姑娘忙不迭点脑袋: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的主公!” “不瞒你说,最近天天憋在家里,我很想出去的。” 云枝道:“现在想杀我的人已经基本退散,危险基本解除了,如果只是想找点事做,你和二妞可以回去继续经营你们的草药店。” 吕巧儿说:“主公,阿锦这几日下了学也在思虑学堂的事,我羡慕得很。” 云枝沉吟:“你可知此去会面临什么?或许会比鸦城更过分。” “女学虽是义学,但那些女孩儿有爹娘家长,成见不是一两日可以扭转的。” “小孩子心性未定,最容易被人影响。”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当老师的将来被自己的学生质疑伤害,这才是对人最大的打击。 吕巧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此生得遇恩公,走出那片地狱,已是人间至幸,但我和姐姐不能永远享受主公的庇护。” “我知道会遇到什么,也想凭自己去战胜,主公,您回京城之后,剩下我和姐姐在成陵关,以后就靠我们自己了。” 云枝不料她想得如此长远,心性如此坚韧,喃喃道:“谁说我要回京城了。” 巧儿疑惑,太监……不都是要回京城的吗? 云枝将她扶起:“你是个有主意的好姑娘,那便放开手脚去做吧,我不拦你了,遇到问题找我。” 巧儿含泪道:“谢主公。” 她其实不介意主公是个阉人,他比世间的任何一个男儿更要顶天立地,只要主公愿意,她愿意追随左右。 但主公好像不愿意,那她便不能成为主公的阻碍。 巧儿转头去与闻霜商量了,这头华葳蕤找上门来。 “闻姐姐说她要结识卢沛泉,这么快就决定了?” 闻霜好似没与她说另一番话,云枝便也不好暴露人家的私密。 “啊,是有这么回事儿,这件事你来安排可好?” 华葳蕤嘟着嘴:“她之前连见都不愿见呢,现在却……人心怎会变得这样快?二哥哥才走了半年多。” 为免她对闻霜生出成见,云枝劝道:“毕竟没有成婚,是两家人,而且闻家还有妹妹该谈婚论嫁了。” 华葳蕤擦了擦眼角:“我知道了,闻姐姐也是个苦命人,我不应该苛求她,如果她过得好,二哥哥在天有灵才能放心。” 云枝侧目看过去,这是相识这么久以来,华葳蕤最通情达理的一次。 “你呢,听李大人说,你的情郎在王爷麾下?” 华葳蕤顿时臊红了脸:“呸呸呸!什么情郎!只不过……只不过大家从小一起长大,有……有两分儿时情谊,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唉唉,茶还没喝呢。” 华葳蕤来去匆匆,云枝走出玉生烟阁,隔壁丁小还在教大家认字。 如今巧儿要去女学,不能再继续帮她,看她挺着个肚子十分吃力。 云枝走进去:“今天就到这儿吧,让她休息一下。” 丁小快临盆了,也不逞强。 云枝等人散了,坐下问她:“你想回旋儿胡同还是就在这里?” 丁小敏感的察觉到什么:“杀你那些人……” 云枝看看门口,轻声说:“二皇子策立太子,京城变天了,这里的杀手没了幕后主使也成不了气候,回旋儿胡同没问题。” 丁小先不想着自己,而是观察她的脸色:“那你和二……和太子?” 云枝意味不明一声轻笑:“我们回旋儿胡同吧。” “好,我也正想回去呢。” 谁知荷叔不答应,让人堵死了大门。 云枝气笑了:“我还会翻墙。” 武振急得跪在地上:“锤哥您老人家又抽什么风?丁姑娘这肚子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旋儿胡同全被你们和华霄的人把守着,能出什么闪失?” 荷叔背着手,胡须迎风飘扬:“你不能走,二殿下回来属下不好交代。” 云枝暗骂,他回得来吗? 外头的北骁军也得到李心雄指示,寸步不让,这时候祭出令牌而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云枝一筹莫展。 这时丁小站出来,挡在云枝身前:“我要回旋儿胡同。” 她披着毛茸茸的披风,不施粉黛站在那里,如一棵娇弱的野草。 但无人敢小觑。 武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丁姑娘,我给您磕头了丁姑娘,求您了。” 丁小捧着肚子,牵上云枝的手,目空一切往前走:“让路。” 到了跟前,武振不能用强,连连后退。 荷叔如临大敌:“你可以走,云大人必须留下。” “那用我的孩子来换。” 荷叔胡须颤抖。 丁小牵着云枝,一步步走向大门。 云枝乖乖跟着她的脚步,感受到她温暖的掌心,这感觉真奇异啊。 丁小快临盆了,出不得任何闪失,这是武振的原话。 所以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她。 雪桐全大等人沉默的跟在身后,丁小和云枝跨一步,他们就跨一步。 终于,突破重围走出枣园。 云枝看向路口那棵百年枣树,再望向枣园的大门,回过头,大踏步离去。 他说,只要能活着回来,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可他回不来了。 帝王的一生不可能属于一个女人,而是属于他的国家,属于江山和黎民。 正月二十四日下午,捷报传回成陵关,陛下军大胜敌军,戎月军队往国境线以北溃逃。 失守的城池悉数被夺回,北骁军还在继续战斗,誓要将边境线往北推移。 战争中涌现出一大批优秀将领,比如谭佛手、章玉平、范大志、牛强、暮云夜等。 杰出的武将如雨后春笋,北骁军呈现出横扫天下的霸道威力。 与此同时,云峥和赵玦的替身还在黑龙庭潜伏,继续刺杀戎月政要。 去世的戎月大汗有六十二个儿子,大多不成气候。 但他的弟弟掖布坤是个铁血手腕的狠角色,此次面对大桓的战争也是由他主战发起的。 同时,他也是王位之争最有力的竞争者。 杀了他,其余的小头领才有角逐王位的可能,戎月才会彻底乱成一锅粥。 第246章 帮我找到云枝 云峥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对比之前相处得细节,眼前这个‘赵玦’,绝对不是真正的二皇子赵玦。 但雪翎卫令行禁止,全力配合那个人的行动,实施他的指令,此人必定是赵玦留下来的替身。 刺杀大汗那日赵玦便已经失踪了,现在戎月大乱,他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不管赵玦去了哪里,云峥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了。 稍有差池,便不能再回到大桓。 这日,终于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对大汗的弟弟掖布坤下手。 ‘赵玦’一番紧密部署,亲自带人潜伏在掖布坤回家的路上。 谁知道这竟是一场骗局。 掖布坤不愧是戎月第一勇士,有勇有谋,提前布下陷阱,想要生擒‘赵玦’。 ‘赵玦’双手被利剑刺穿,四肢捆上铁链,同时往四个方向拉。 他的身体顿时腾空而起,失去了控制。 可他毫无畏惧:“杀!杀了掖布坤回家乡!” 云峥也身负重伤,命鸿歌等人围攻掖布坤,自己则围着‘赵玦’伺机而动。 ‘赵玦’精疲力尽,眼看就要死于敌人刀下。 千钧一发之际,云峥腾空跃起,一刀砍断杀手的脖子。 他大喝一声,一鼓作气杀掉几个辖制‘赵玦’的敌人。 ‘赵玦’就地一滚,来到他身后,两人背对背。 ‘赵玦’喘着粗气,看着云峥嘴角的鲜血,神情有些古怪:“谢了。” 云峥嘴角一勾:“都是兄弟,宰了这些杂碎回家!” 由于敌人准备充分,此次刺杀惊险重重。 一支利剑破空而来,云峥忽然扑向赵玦,将他推倒在地,‘赵玦’逃生之后定睛一看,云峥后背已中箭! 他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埋伏在外层的雪翎卫最终伺机杀掉掖布坤,当初带来的五百余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云峥所中的箭头上抹了毒药,整个人昏迷不醒,黑色的毒液让伤口周围的经脉呈现不正常的黑色。 ‘赵玦’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丸,逼他吃下,众人带着伤员撤退。 云峥醒来的时候已经藏进了雪山,鸿歌陪在他身边,见他醒来,激动得眼含热泪:“少主!” 云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们在一处山洞里。 洞口逆光走来一道身影,他虚着眼睛,等待那人走近。 “云峥,你感觉如何?” 云峥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华扬?” 男人颔首,“多年不见,你竟还记得我。” 云峥看着他与赵玦相似的身形,心头百般滋味难以分辨。 华扬竟然还活着,当初戎月进犯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打响了全面战争。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枉他自诩一切尽在算计之中,不曾想,他也在别人的算计之内。 见他情绪激动,华扬主动解释: “陛下对北骁军多有芥蒂,此前给粮草就一直不痛快,如果按照正常的打法,我们胜算不大。” “父王和二殿下便定下此计,令我假死,潜入戎月获取情报,随后刺杀戎月大汗和政要。” “如果没有你的情报,这个过程不会这么快就抵达这里,这么胜利完成任务,你还救了我……” 云峥艰难开口:“二殿下在哪里?” “他已经提前返回都城。” 不必多言,云峥自然知道他回去做什么。 他眼中迸发奇异的光彩:“太好了!” 华扬审视的打量着他:“为何这么说?” 云峥躺着喘了几口气:“陛下常行昏庸之举,百姓怨声载道,国家内乱不断,先太子孱弱,如今的太子年纪小资历浅,对国务民情也没有清楚的了解,他或许能治理一个稳定的国家,但无法匡正陛下,治理内乱。” 他坦诚的看着华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也无法妥善处理与北骁军的关系。” 华扬良久的看着他,叹了口气:“现在整个戎月的人都在追杀我们,要为他们的大汗和那些大臣报仇,我们回去的路会很艰难,医药不足,也不能让你静心休养,你或许……” 云峥很是无所谓的一笑:“戎月已乱,二十年无法再威胁我们的百姓,就算我回不去,此生也值了。” 华扬感动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年,我随双亲离开京城前往成陵关的时候,你才七岁。” 云峥闭上眼睛,亦回想起从前。 那时他顶着世子的头衔,还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 “是啊,十年了,那时候我好羡慕你能离开,塞北天地广阔,比京城自由多了。” 华扬想起从前那个少年,感伤的说: “虽然你当时想救的是二殿下,但受惠的人是我。” “如果无法再回到我们的国土,你可有什么心愿?我在此发誓,定竭尽所能完成你的心愿。” 云峥睁开眼睛,看着昏暗的洞顶: “苟存世间十八载,对得起家国,对得起先祖,唯负一人。” “何人?” “云枝,曾是我的通房,但我心中已将她视作妻子,她还没死,只因我伤了她的心,不知躲在世间何处。” 华扬迟疑道:“可是那雍王妃?听闻她已经……” “她没死!她还活着!” 云峥抓住华扬的手:“我亲去雍王墓看过,那不是她,她还活着。” 竟为了一个女人私探雍王墓,华扬简直无法理解。 不知他所言是真,还是重伤状态下的执念。 “我答应你,无论你能不能回去,都会去求证她是否还活着,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间,定将她找到,然后呢?” 云峥含泪道:“与二殿下踏入戎月之初,我便知道自己活着回去的可能性极小。” “我此生非她不娶,早已已备下一份聘礼,由军师宋立保管,我若能回去,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她,回不去、那些便是她的陪嫁。” 华扬久久的看着他,最终颔首: “好,只要她还活着,你若平安回去,我定帮你将人找到,为你保媒。” “你若回不去,我会将你的礼物亲自送到她手上。” 云峥松开他的手:“谢将军。” 第247章 佛手遇险 大汗和政要接连被刺杀,戎月国内大乱。 北骁军粮草充足、士气如虹,一路势如破竹。 而敌将大多忙于回都城争夺皇位,无心恋战,纷纷溃逃。 北骁军趁势向戎月境内推进,打下一城布防一城。 战后和谈是没可能了。 戎月在大桓天灾和内乱之际发动战争,完全违背战争伦理。 北骁军誓要将边境线推到戎月腹地。 乌桓山脉,已经是戎月国土的腰部位置。 打到这里已经是北骁军体力和供应能力的极限。 再往北,要跨越高耸绵延的雪山,战术上可能性极地。 最后一股败军躲进了乌桓山脉。 北骁军帅帐,华霄道: “如果我们将来的边境线划定在这里,敌人地势高,我们地势低,无法阻挡俯冲攻击,全面夺下整条山脉不可能,但至少要开个口子,与戎月成犬牙交错,以便掣肘。” “且末将得到消息,败军殿后将领马桑,乃掖布坤长子,继承了掖布坤的骁勇,同时他曾在我大桓游历数年,对我们的国情十分了解。” “他一个人的威胁甚至超过死去大汗的所有儿子加起来,纵虎归山定会埋下隐患。” “末将请命,带军继续追击,誓要将马桑斩草除,同时为我大桓夺下一条通往戎月的道路!” 佛手道:“王爷,攻下的戎月土地继续稳固和安抚,小将军出面事半功倍。” “乌桓山脉地形复杂,戎月人仗着熟悉环境定会负隅顽抗,战事不知会焦着到何时,请允许末将带兵追讨,属下曾是杀手,定不负王爷所托!” 华霄桃花眼迸出利光:“你一介女子……” 佛手双眼微眯:“小将军允我练兵的时候,令我上阵杀敌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一介女子?” “你……” “好啦,”北骁王适时发声打断:“战后需收服异族人心、抚恤我军将士,华霄随本王犒赏三军,治理新夺下的土地。” “谭佛手、范大志。” “末将在!” “尔等速速点兵,轻装上阵追击敌寇,莫要让马桑失去踪迹,随后本王会调兵带足兵备,驰援尔等。” “记住,必要带回马桑的人头。” 佛手、范大志:“末将遵令!” 营帐外,华霄抬手挡住佛手去路: “为何与我争?你这段时间的表现足以载入史册,军功已经能保一生荣华富贵。” 佛手微微斜眼,脸颊上有冻疮和刀伤。 她的个头比不上华霄,但无人敢小觑她的存在。 “华将军,在参战之前,我的钱财已经足够我荣华富贵过一辈子,若只为这些,我不需要上战场。” “那你为何……” 佛手将他带至角落:“丁小快临盆了。” 华霄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我知道,可我是个将军,是北骁王的儿子,任何事情都得为军务让步。” 佛手冷哼一声:“北骁军这么多将士,非要你去追击残寇吗?王爷只剩你一个儿子了,出个万一北骁军怎么办?” “战场上的战争结束了,成陵关的战争却远没有结束。” “你不知道你母亲要杀云枝和丁小吗?不知道徐家主母和徐今至徐允和被关起来了吗?” “若让王爷独自回去,二皇子不知所踪,让她们和你的孩子引颈待戮是不是?那当初何必说那么多漂亮话让丁小等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华霄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一口气。 乌桓山脉地势复杂,戎月军对这片山地了如指掌,利用地形优势,一次次发起突袭。 佛手和范大志带的军队逐渐陷入被动,伤亡不断增加。 这天夜里,明月高悬,范大志和佛手坐在一起相火。 范大志咧着大牙花子:“马桑那狗日的也太能躲了,跟野地里的兔子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下他的人头,辛夷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这厮整日里除了砍人头,闲下来心心念念就是回老家娶辛夷。 佛手的耳朵已经快长茧了。 “快了快了,宰了马桑又添大功一件,王爷定让你衣锦还乡。” 范大志战场上勇武非常,如今已经是神勇将军。 他想象着自己带上万两黄金,穿着锦衣华府、骑着高头大马回到老家,命人抬上二十八抬聘礼,敲锣打鼓去辛夷家娶亲,一定十分风光、倍儿有面子。 辛夷她爹,原本是不大看得上他的,嫌他家穷,现在没话说了吧? 他嘿嘿傻乐着,抱着刀柄就扯起了鼾。 佛手也在争分夺秒假寐,便在这时,一支冷箭忽然从暗处射来。 她一掌将范大志推了个仰面朝天,自己却躲避不及,左边耳垂被箭擦破了皮。 她指尖捻了血丝拿到眼前,黑的。 与此同时,左脸逐渐有麻痹的感觉。 她取出解毒药抹在伤口,提起剑便冲出去迎敌。 范大志爬起来目眦欲裂,这可是大锤弟弟的夫人! 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个闪失,拿什么回去见云大锤!! 举起斧头:“杀!!!” 戎月残军似乎是孤注一掷,这一夜攻势犹为猛烈。 北骁军被激出兽性,也一个个杀红了眼。 经过数日交锋,那些人已经知道,佛手是最难缠的一个。 百多人人围成三圈,外圈防守、中层机动,圆心位置,几个彪形大汉使出浑身解数,专门招呼佛手,招招致命。 范大志也被人纠缠住,左支右绌,腾不出手来解救。 近身肉搏,拼的就是意志力。 佛手巧劲儿用得多,力气不是她的强项,车轮战下来,渐露颓势。 敌人的大刀高高举起,她一瞬间有些岔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一直长枪伴随着千军雷霆破空而来,斜插在佛手与戎月人之间,枪尾颤抖着,发出令人胆寒的嗡鸣声。 一支精锐部队如狂风般席卷而来,为首一人一袭白衣,脸上戴着银制面具。 佛手知道,这是东边广进战线的主将暮云夜,他这段时间声名鹊起,不逊于她和范大志等人。 北骁军认得他,戎月军自然也认得。 戎月军顿时出现慌乱,佛手缓下一口气,拔出长枪往周身一扫,顿时逼退敌人,跳出重围,与范大志汇合。 范大志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靠!你可算没死,否则我也没脸回去见锤弟,给你陪葬算了。” 第248章 云枝的哥哥 佛手嘴角一勾:“有点出息,我若死了就杀光戎月贼子为我报仇。” 说着将长枪往前一掷,黑色骏马长嘶一声从两人头顶跃过,马背上的白衣将军精准的接住长枪,驾驭着坐骑稳健落地。 与此同时,佛手腾空一跃翻身上马,“这里交给你们,我去拿下马桑人头。” 马桑以为困死了佛手和范大志,胜券在握,被佛手发现了他的藏身处。 骏马急冲而去。 暮云夜回头:“这里交给范将军,我去协助谭将军。” 声音清泠泠的,倒是与战场上的粗犷汉子们不大一样。 范大志长刀横卧:“杀!” 马桑的马儿被佛手射伤,跌倒时将他甩下马背。 他也不逃了,看向身后的一人一马,鼻孔里吐着粗气。 “女人?” 他在大桓游历过,深受汉文化影响,没有剃头,但也不能束冠,否则会被戎月人视为背叛祖先。 他的汉话很标准,甚至连长相也有几分斯文的味道。 佛手 别无二话,抬起右臂。 这是她让花大婶帮自己做的,那可真是个妙人儿,她只说了个模模糊糊的大概,真就给做出来了。 淬了毒的暴雨梨花针,趁着黑色的夜,马桑躲避不及,少说中了十枚左右。 疼痛是细小的,但他运气的时候,毒液往四肢百骸钻。 他震惊的抬起头:“卑鄙的中原人,我有长生天庇护……” 佛手飞出匕首,抹断他的左边动脉。 那双仇恨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血液喷薄而出。 佛手信步走近,举起手里的刀:“下辈子,不要觊觎别人的东西。” 刀落,人头甩着淋漓的鲜血抛向空中,又无力的落在雪地里。 “好!” 回过身,暮云夜带着几十名骑兵停在数十米开外,发出阵阵喝彩。 佛手撕下衣袍裹了人头折回去:“到了也不说上来帮忙,真是的。” 打了这么久,方才那一箭上有毒,她有些乏力。 面具下的男人话音带着淡笑:“佛手将军能搞定的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佛手挑眉,翻身上马:“刚才谢了,我的任务已完成要回去向王爷复命,接下来是守住乌桓山脉通向北边的道路,交给你?” “先回营地。” 天色已经蒙蒙亮,雪山和森林沉默不语。 戎月残军被诛杀殆尽,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沙土和残雪被鲜血染红。 范大志站在一处山石上,北骁军的战旗猎猎飞扬。 士兵们在打扫战场,西面上风处飘起了炊烟。 几人商议,暮云夜带来的援军把守通往戎月的垭口,伺机横向扩张,就不继续往北去了。 佛手范大志等人带着手下回去复命。 丁小快生了,王妃若被放出来肯定会搞事,她担心云枝一个人撑不住。 营帐内,暮云夜取下面具:“我有一封家书,烦请请佛手将军转达舍妹。” 军医正在给佛手处理伤口,挡住了她的视线。 范大志嘿的一声:“暮将军生的好生俊俏,跟个……” 佛手拨开军医看过去,顿时傻眼了。 暮云夜,不就是三皇子身边那个男侍……呸!不就是赵晖手下的双面间谍常夜吗? 他他他,几个月不见,怎么连姓氏都改了? “……敢问将军的妹妹是哪位?” 暮云夜轻笑:“你的好友,暮云枝。” 佛手:“!!!” 日夜兼程赶回成陵关,却被人抢了先。 这日,华葳蕤举办了一个小型宴会,目的就是介绍闻霜与卢沛泉两人认识。 本欲邀云枝随行,但云枝不乐意与那纨绔客套,找了借口推辞。 左右闻霜有自己的主意,她只需尊重就好。 一大早的,武振就在那儿抓耳挠腮。 云枝路过他身边:“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长跳蚤了吗?” 武振孤注一掷:“锤哥,跟您说个事儿,你不许打人啊。” “甭废话,说。” “就是……就是……” 支支吾吾,云枝转身就走。 武振忙追上去,将她拉去无人的角落:“不能让闻小姐跟卢家公子看对眼了,二将军还活着。” 云枝惊掉下巴:“你说什……” “呀呀呀你别嚷!此事十分机密,连王妃都不知道,万万不得泄露。” 云枝鼓着眼睛合拢嘴,艰难道:“当真?” “千真万确!闻小姐出嫁那日,你不出手咱也是要出手的,二将军离去前特地嘱咐了要保护好闻小姐,她身边一直有咱雪翎卫的人。” 云枝怒:“为何不早说!” “您……也没问啊,而且之前一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急着要嫁人了?” 还废话什么?云枝拔腿就跑。 不大妙,去的时候两人已经攀谈上了。 瞧那卢公子言笑晏晏,似乎对闻霜颇为满意。 云枝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拽了闻霜就走。 华葳蕤站起来:“这是作何?” 云枝回了个鬼脸:“你善后。” 将闻霜推上马车,云枝也跳上去,闻霜十分无语:“着急忙慌的,怎么了这是?” 云枝双眼亮晶晶:“霜儿,这事保密,你就别想着另嫁他人了,回家好好绣你的嫁衣。” 闻霜偏头:“好端端的,这是为何?” 云枝凑近她耳侧:“华扬还活着,很快就回来了。” 闻霜瞳孔蓦得瞪大,转而却是不停摇头,眼泪汩汩滑落: “不……我不信,你定然是在诓骗我。” 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武振说,这事儿是赵玦的主意,知情者寥寥无几。 连王妃和华霄都瞒着。 那就不得不信了。 “霜儿,无论真假,你与卢公子的婚事不急于一时,再等等他,可好?” 闻霜神思恍惚回到家中,云枝也回了旋儿胡同。 家门前,却站着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 男人脸庞约莫三十多年纪,发须却已花白,负手而立,望着伸出围墙的柿子枝条。 树上原本还挂着许多果实,但阿锦自打和女学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就全摘了拿过去,剩下一些被鸟儿啄过的,留着供养过路生灵。 云枝走上前去:“敢问郎君有何贵干,可是寻这家的主人?” 男子看过来,将她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尤其是脸上,不知道在找什么。 吴爽和武振都被搞紧张了,拦在云枝身前:“你哪位啊?想做什么?” 男人嘴唇开合好几次,虎目渐渐蓄满了泪水,开口都有些哽咽:“云大锤?” 云枝点了点头,寻思这也不像是寻仇的。 “在下青台道暮信,曾有一个姐姐,嫁在京郊丰仪县。” 第249章 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吴爽放下握武器的手:“阁下可是广进城的暮信将军?白衣银面暮云夜,可是你子侄?” 暮信盯着云枝:“是我外甥。” 武振往后瞥了云枝一眼:“是北骁军的兄弟,锤哥你可……锤哥?” 云枝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拨开武振吴爽,走到男人身前。 “青台道、姓暮?” 男人也朝她走过去,眼中闪烁着什么:“是我。” “驾 !”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武振惊喜道:“佛手回来了!” 佛手跳下马背。 云枝一个趔趄,朝她扑过去。 佛手急走两步将她扶好。 “佛手!” 云枝一张嘴,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这个人说他是青台道暮信,他说他有个姐姐嫁在丰仪县……” 云枝泣不成声:“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啊……” 佛手忍不住眼热,左右看了看,幸好巷子子里没有别的人。 “进去说。” 云枝机械的被她牵着走向暮信:“暮将军,里面请。” 暮信摁了摁眼角,点头。 闲杂人等回避,丁小守着门口,只云枝、暮信、佛手三人在屋中。 佛手先将暮云夜的信交给她,云枝起先草草看了一遍,震惊的看向暮信,又回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云枝吾小妹: 十五年前,家中惨遭屠戮,我因在青台道学武躲过一劫,与舅舅赶到时,家中只剩灰烬残骸。 多年来,舅舅与我发誓为家人报仇,我更名常夜,习得武功,得二皇子青眼,替他埋伏在雍王与三皇子身边。 我们基本查明当年原委,灭门之祸乃永安侯府与梅妃所为,但其势力根深蒂固、错综复杂,复仇雪恨只能徐徐图之。 在你做云峥通房之前,我们无法察觉你的存在,以为你与父母一同冤死,幸得上天垂爱,失而复得、惊喜非常。 然则我为雍王、三皇子掣肘、朝不保夕,舅舅戍守边关、相隔万里,无法与你相认,请小妹原谅。 弄清你的身份后,复仇大计多受雍王与二皇子庇助,大仇得报,我等欲与你相认,但这时候战争爆发。 至亲已无性命之忧,吾等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时光飞梭,终到相认之时。 但我尚有军务在身,只得家书一封,托佛手姑娘带回。 舅舅已启程去找你,他这些年一心为我们的至亲报仇,未有成家,孤身至今,我已从了他的姓氏,余生为他奉老。 至于你,我的小妹,你是自由的。 若愿游历天下,兄长支持你,若择一处定居,我们的姓氏于军功,我与舅舅,便是你的后盾。 纸短情长,小妹勿哭、勿念,前尘已了,终有聚首之时。】 云枝的眼泪掉在信纸上,洇花了上面的文字。 暮信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慌乱的说:“莫哭、莫哭……” 云枝扑通一声,对着他下跪:“舅舅……” 暮信老泪纵横,与她相对跪下:“唉!我是舅舅!” 佛手自觉这辈子冷心冷清至极,也不由泪湿了眼眸。 门外的丁小揉着肚子,更是啪嗒啪嗒掉下眼泪。 她一个快做母亲的人,越发眼窝子浅。 两人都由衷的为云枝感到高兴。 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她的家人,某一天他们却自己找来了。 原来她真的还有至亲活着,而他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云枝扶着暮信坐下,声音沙哑着:“为何不早些与我相认,当初我曾托人往青台道去打探,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挡,可是你们所为?” 暮信点头:“那时三皇子还未彻底铲除,他虽被幽禁,但还有许多党羽,你哥哥也处处受制,我们担心牵连到你,不得已那样做。” 云枝捧着男人粗糙开裂的大手:“家中……青台道,可还有旁的亲人?” 暮信沉痛摇头:“当年噩耗传回,你外婆便一病不起,不久病逝,外公撑了五年,也去了。” 云枝泪满衣襟:“您这些年……” “阿姐从小待我如姊如母,大仇未报,我无心儿女情长,如今报了仇,还找到你,已经是意外之喜。” “云枝,夜儿给我看过你的画像,现在,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 云枝点头,忙去洗了脸,放下长发。 暮信第一眼便站起身,仔仔细细的端详:“像我阿姐,真像!怪不得夜儿第一眼便认出你。” 云枝泣不成声。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常夜就悄然跟在她身后,提醒她不要招惹郡主。 侯府以前为了给云幻儿铺路,七岁之前几乎是将她圈养,外界从不知道永安侯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哥哥和舅舅以为她早就死了。 直到她开始复仇,开始在外头露面。 暮信老泪纵横:“总算对阿姐有个交代了。” 甥舅二人抱头痛哭,佛手走了出去,将单独的空间让给他们。 云枝哭肿了眼睛:“舅舅怎知我在此处?” “二殿下……如今已是太子了,他刚得知你在鸦城,便向我们送信。” “他一早便知我等家事,承诺定会助我们将侯府与三皇子、梅妃等人连根拔起。” “枝枝,不曾料到你孤身一人在那狼窝之中,如此单薄柔弱,却比我们更勇敢、更能干,亲自为你的父母报了仇。” 云枝擦掉眼泪:“也是哥哥处处护着我,难怪我好几次总觉得如有神助,孤绝之时总能绝处逢生,原是你们暗中相助。” 她想起什么:“哦,雍王那儿……” 暮信道:“太子殿下需远离京城,借助北骁军培植羽翼,他与雍王达成同盟,所以雍王在京城护着你。” 云枝想起遥远的京城,想起长公主和赵静喜。 那些过往的艰难岁月,原来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舅舅……” 云枝伏在他膝头,暮信粗糙的掌心抚摸着少女的青丝: “你在京城的事,夜儿都有写信与我,枝枝,舅舅在广进城有一处宅子,攒下一笔家私,将来都是你与夜儿的。” “在京城时,那云峥对你……” 云枝直起身:“他将我视作玩物!” “……当真?枝枝,我知道你嫉恨侯府,但当年他跟你哥哥的年纪差不多,说起来也是无辜的。” “我听闻,他流放途中被营救之时,还去护国寺救你。” “你不要因为父辈的恩怨就牵扯到他身上,他现在也是北骁军的一员,如果你对他还有情,我不反对你们重新开始。” 第250章 不是这样的 云枝也不知道,是哥哥的情报有误,还是为了避免舅舅担忧自己的处境,刻意隐瞒。 无论如何,对云峥抱有好感是绝对不行的。 他若能从戎月回来,手握滔天功绩和云字营,将是个巨大的麻烦。 她摇头道:“我与云峥之间只为复仇,没有任何私情。” “果真?但我听闻,他待你还不错。” 云枝起身,收拾干净脸庞,重新挽好头发: “您可是觉得,以前为难我的都是郡主、成王府或他的母亲,如今王府倾塌,那些人都做了古,我也有了新的身份,便能与他重新开始?” “不是这样的舅舅,当初云峥打算将我藏起来,慢慢害死思怡郡主,这个人骨子里便是极度的凉薄与利己。” “思怡郡主与他无冤无仇,却被他无情算计,除了自己,他不会对任何旁人留情。” “更不用说护国寺,他看似对我情根深种,实则害死了数百平民,原本仅一步之差,那些人就可以逃出生天,开启崭新的生活。” “舅舅可知,那些人都是丰仪县遗属,发动护国寺之变,只为替无辜葬身火海的家人报仇。” 暮信沉默了。 “我从来不爱他,即便他现在有云字营,有不得了的功绩,我也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即便不能杀,也要离得远远的。” 暮信显见的松了一口气,云枝忽然明白过来:“您并不只是真的支持我和他?” 暮信笑道:“云峥家破前,素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称,你孤身一人在那里,面对那样一个男子,产生感情是正常的。” “怕就怕经历了这么多,隔着世仇和家人的性命,你还想与他重修就好。” “当然,你若真有那样的想法,对他割舍不下,舅舅和哥哥不会反对,但即便你们之间现在还有感情,随着时光流逝,你家人的命,他家人的命,也会成为你们之间无法愈合的伤疤。” “现在看来,是舅舅多虑了,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也比我想象的更坚定和理智。” “也是,若非你比常人更加坚定的心智,如何卧薪尝胆,报仇雪恨呢?” “走,跟我回广进,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云枝却迟疑了,暮信急道:“怎么了?莫非你不想……” 云枝急忙摇头:“并非如此,我的朋友快生了,她的……孩子爹还没回来,我现在不能离开她。” 暮信这才放下担忧,转而立马察觉到异样。 云枝说的是孩子爹,不是夫君,莫非二人还未成婚? “可是个负心汉?还有多久临盆?大不了带去广进,那孩子爹若是个没良心的,有舅舅在,总能给母子一片安稳天地。” 云枝哭笑不得,又感动不已,不自觉冒出眼泪花: “不是的舅舅,那人还不错,就是因为战争还没来得及成婚。” 暮信将信将疑:“那便是未能婚娶便害女人家大了肚子,能是个好人?” 这因由可就说不清楚了,云枝只得道: “无论如何,那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得等孩子爹回来之后,他们自己决定将来怎么办,我们无权替她决定。” 暮信抚着胡须:“这倒是,可惜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广进还有军务。” 云枝顿时不舍:“很着急吗?” 暮信道:“不急在这 一时,我去买菜,今晚给你做一桌家乡菜如何?” 云枝急忙点头,“您等着,我去换身衣服陪你一起去。” 回到房间,云枝换上女儿装,跟着舅舅快快乐乐出门。 刘二妞过来送汤,大门口碰见,愣了。 她抬头一看门楣,也没走错啊,怎么一个两个全不认识,莫非是访客? 自打离开枣园回到旋儿胡同,刘二妞与吕巧儿也便回了自己家。 吕巧儿每日在女学给孩子们上半天课,剩下半天一起打理药材铺子。 二妞是想着阿锦也在女学忙碌,担心丁小,所以三不五时做些吃的送来。 云枝原本想打招呼,好在反应过来自己换了容貌,生生打住。 得亏佛手迎出来:“二妞来啦,快请进。” 刘二妞惊喜坏了:“夫人回来了!” 两边擦身而过,二妞打听:“那两位是谁?那姑娘好生漂亮。” 佛手道:“是广进城的暮将军和他的外甥女,来找咱们大人商量公务的。” 刘二妞这才解了惑,很快抛之脑后:“您可算回来了,大人担心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总算能睡安稳觉了。” “我看看,耳垂受伤了?还有冻疮,天呐肯定吃了很多苦……” 云枝带暮信去菜市场,一边向他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苦痛一笔带过,功绩大书特书。 暮信听得啧啧称奇,心疼道:“纵然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还是苦了你了,要是能早点知道你还活着,也不用……是舅舅无能。” “现在有了舅舅和哥哥,就不苦了。” 暮信买了许多肉菜,只可惜这里与青台道气候不同,即便是同样的品种,长相也大相庭径。 “等以后有空了,带你和哥哥回青台道,再去丰仪县看看。” “舅舅,我爹娘他们可有坟墓?” “有,尸骸都已好好收敛,你放心,以后带你回去祭拜。” “母亲的生辰是哪日?” “夏天,七月初三。” “父亲呢?” …… 买了菜,暮信又去了趟钱庄,换了许多现银,用钱袋一个个装好,各个都沉甸甸的。 云枝大约明白他要做什么,没有阻拦,任他老人家忙碌。 回到旋儿胡同,雪桐和阿锦也归家了。 阿锦和雪桐打下手,暮信亲自下厨,操持好一大桌丰盛的饭菜。 云枝第一次有亲人相伴,片刻也不想离开,抢着烧火。 开饭之前,暮信擦了擦手,让众位稍等。 他喊一个人,那人便来到他跟前。 “雪桐,多亏你小时候护着她,大恩不言谢,这是一点心意,请你收下。” 云枝在一旁点头,雪桐屈膝行礼,双手接过:“谢过舅老爷。” 云枝立马变脸:“你和晴樟都是我姐姐,叫舅舅。” 雪桐红着眼:“谢舅舅。” “佛手将军,你数次救她性命,于我暮家乃再造之恩,以后共为北骁军同侪,但凡有需要,尽管开口。” “丁姑娘、全大,也谢你二人一路扶持,孩子爹若是靠不住,去我广进城,定将他好好养大。” “阿锦,是个好姑娘,受了委屈告诉舅舅,以后舅舅护着你们。” 江南的晴樟等人自然也有,暂且留着。 没有任何东西,比热乎乎的食物更能抚慰人心。 第一次有了自己家的长辈,一夕之间,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仿佛都有了一个家。 酒至半酣,丁小忽然发动了 。 全大跳起来就往院子里跑:“产婆!产婆快来!” 第251章 华霄回来了 是夜北风呼嚎,刚暖起来的天,再一次气温骤降。 成陵关处处早早吃了夕食,关门闭户钻进被窝歇息了。 旋儿胡同深处,中间那三户人家却灯火通明。 云枝在廊下走来走去:“佛手你快去睡吧,你一路奔波已经够累了,又喝了酒,什么时候生了我在喊你。” 佛手坐在门槛上打着呵欠:“没事儿,下午已经睡了两个时辰。” 暮信却是被安排去了房间,他刚下战场就直奔成陵关,一个大男人对生产之事又帮不上什么忙。 云枝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我看戏本子上生孩子都叫的可惨了,咱丁小咋不吭声?坏了!该不是出了啥问题?我去看看!” 佛手捡起手边的花生米弹她腿上:“她从小习武,身强体健,生产应该会比常人容易,你别进去添乱。” 云枝这才冷静下来,揉着膝盖坐到她身边,想到什么又愤懑起来: “你都回来了,华霄那家伙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连生孩子的时候都不能陪在身边,这种男人要来何用!” “这次打下戎月一半国土,光是安抚那些异族就十分让人头疼,这话你别在丁小跟前说,不要挑拨人家之间的感情。” 云枝翘着嘴:“我就私下说说嘛,怎么会蠢到在丁小面前说。” “佛手佛手,嘿嘿嘿我有舅舅了呢,我有舅舅了哦~~” 佛手笑着翻了个白眼,“知道啦知道啦,你还有哥哥了呢。” 产房时不时有人出入,雪桐阿锦跟着两个产婆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丁小只有偶尔才发出两声压抑的痛呼。 云枝靠在佛手肩上:“这样也挺好的,如果丁小无法和华霄修成正果,我们就去投靠我舅舅和哥哥。” “以后我就姓暮了,叫暮云枝,我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无论哪里都可以去了,咱们这么多人,轻轻松松将孩子养大。” 佛手看着远处的夜空,眼前不奇然浮现出一张好看斯文的脸庞。 她甩了甩头:“你决定好要去广进了吗?” “嗯,以后或许会去别处,但总要去舅舅家里看看,还要去见一面哥哥,等丁小出了月子吧,到时候天气也暖和了,咱们带着孩子一起。” “就是不知道你接下来会被安排什么职位,军人一般不能离开驻地,唉,早知道我还有舅舅跟哥哥,就说什么也不让你上战场了,现在打出了累累军功,却失去了自由。” 佛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狗子,当初上战场,只想攒点资本好换条件,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打算辞去军职。” 云枝猛地抬起头:“我才不是狗子!你你你……现在已经是将军了,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还有的升,你真舍得?” 佛手道:“我跟你不一样,对这里的黎民百姓没有感情,当初若非你的安排,也不会进入军营,瘾已经过了,打仗么,也就这么回事儿,谁喜欢切人啊。” “可以后估计没有大战了,做官就好,定然比之前轻松百倍啊。” 佛手沉默着,只看向她:“以后若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 云枝顿时抱住她:“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们永远在一起,云游四海,吃香喝辣!” 武振等人坐在另一边等着消息,跟吴爽咬耳朵:“我怎么瞧着这苗头不对啊?不是说好等咱们老大回来吗?” 吴爽抠脸:“你问我我问哪个?女人心海底针,咱搞不明白。” “话说小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咱虽然没生过,但都说女人生孩子犹如走一趟鬼门关,这么重要的时候不陪着,心里肯定会留疙瘩的。” “是啊,小将军上哪儿去了?” 成陵关北门,一列骑兵疾驰而入。 旋儿胡同的守卫早已在此等候,“角爷,丁姑娘发动了。” 华霄心头一紧,连夜赶路已让他疲惫非常,眼里都是红血丝。 “先回王府。” 北骁王府,自半个月前,王妃已经解除幽禁,回到原来居住的主院。 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去见过娘家嫂嫂一面,再也未曾出门,一直深居在家。 华霄闯进院子里,扑通一声跪下:“母亲这些日子受苦了,孩儿来迟。” 王妃激动的站起来,上前将他扶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有没有受伤?” 华霄摇头,却是长跪不起:“母亲,丁小已经发动了,我回来向您禀明她的身世。” “她原是九州镖局大镖师丁元一的幼女,四年前贿银案,九州镖局受到牵连,死的死逃的逃,机缘巧合她才做了云枝的保镖。” “九州镖局的幕后东家正是二殿下。” 王妃直起身,一下子有些消化不过来。 “母亲,二殿下如今已是太子,将来更会名正言顺继承王位,就算有人怀疑我孩儿的身世,对他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他膝行两步上前,抱住王妃的双腿: “母亲,她家破人亡,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明不白的跟着我,会落下永远的阴影,我也会觉得愧对于她,我们的孩子,更会沦为人人可欺的私生子。” “我问母亲,可同意孩儿与她的婚事?如若同意,我现在就去求婚,如果您不同意,我从此与王府划清界限,在不以北骁王幼子的身份舔居人世。” 王妃几乎昏厥:“你……为了一个女人……” “母亲,国家需要我上战场,我就上战场,现在战争结束了,我该保护自己的妻儿。” “以咱们家的从龙之功,二殿下会送回大哥,还有一事母亲不知,我也才刚刚知道,二哥没死,他还活着,只是死遁前往戎月执行秘密任务,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王妃被彻底震惊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华霄重重点头:“千真万确,三日前父王才告诉我。” 王妃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知道,竟然……连我也瞒着。” 华霄咚咚磕下三个响头:“以后您还有大哥二哥,战争也结束了,二殿下会即位,北骁王府几代的荣华富贵都保住了,我娶谁已经不重要,甚至有没有我都不重要……” “胡说!” 王妃上前:“你也是我的孩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几句话便能决裂?不是说她已经发动了吗,还不快去?” 华霄惊喜道:“您同意了?” 王妃神色几变:“你先去守着她,既然你笃定那是你的孩子……可是要让我答应你娶她进门,除非二殿下、不,除非太子赐婚!” 第252章 丁小产子 华霄心中大石安稳落地,马不停蹄赶往璇儿胡同。 刚到门口,忽听一声高亢的尖吟,他差点腿软跪倒,是被武振搀扶着走进去的。 “锤哥锤哥你们快看,角爷回来啦!” 云枝等人也被刚刚那声尖叫吓到了,全部站在丁小放门口。 见到人,云枝抱怨了一句:“哦呦好稀奇呢~可算知道回来了,还知道有人给你生孩子呢~” 华霄心焦难耐:“我能不能进去?这产期是不是提前了?” 云枝翻白眼:“一棵树上的果子成熟还分早迟呢,这女人生孩子哪能说哪天生就哪天生?你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佛手怼了她一肘子:“小将军想必一路赶回来,累坏了吧?生产过程没那么快,要不您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云枝不满:“里面在生他的孩子呢?谁更辛苦啊?他有什么资格去吃饭睡觉啊?” 佛手狠狠瞪了她一眼,怪她多嘴。 华霄不以为意:“我去看看她。” 佛手上前阻拦:“小将军切勿关心则乱,您风尘仆仆而来,浑身不知多少沙尘细菌,生产的女子免疫力十分脆弱,容易让她感染。” 一位产婆走出来:“正是如此,已经看到一点头了,胎位很正,小将军稍安勿躁。” 华霄顿时不敢再上前,蹲在门口,捶了一下头。 云枝朝佛手吐了吐舌头:“那什么,武振去给他弄点吃的。” 天气越来越冷,华霄守在那里匆匆吃了点东西,又借了个地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刚穿好里衣,忽闻一声高亢的婴啼。 他心头一颤,衣带子就扯断了,紧接着也顾不上头发还湿着,打开门往外跑。 丁小门口围满了人,见到他纷纷让开通道。 产婆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往他看过来:“恭喜小将军,是个小子。” 华霄看清孩子小小的眉眼,眼泪唰的一下滚落。 武振拿着外套给他披上,佛手说:“外头冷,孩子受不住,小将军也进去看看丁小吧。” 华霄急忙抹了把眼睛,抬腿轻飘飘的往里走,两只脚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云枝跟在他身后:“我也去看看咱丁小。” 被佛手提溜着转了一圈扔回院子里。 屋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丁小疲惫的躺在床上。 华霄眼前一片模糊,傻傻的蹲在她身边,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小萍?” 丁小睁开眼睛,神色柔和至极:“你回来了。” 华霄点头,又哭又笑:“对不起,这么久才回来看你。” 丁小柔和的笑着,伸手碰了碰他的发丝,“怎么湿的?” 华霄急忙躲开:“冷的,你别碰。” 裹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辛苦你了,小萍,爹娘同意我们的婚事了,等太子赐婚的旨意下来,我们就开始准备婚礼。” 丁小有些意外:“这么容易?” 华霄又哭又笑:“嗯,我说过会风风光光迎娶你,我说到做到,孩儿他娘,辛苦你了。” 丁小被这个称呼雷到了,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好难听,不许这么叫我。” “好嘞娘子,你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娘子?” “谁是你娘子!” 雪桐这时候进来,抿着唇偷笑:“刚炖好的鸡汤,吃点吗?” 华霄起身接过:“我来我来。” 丁小嫌弃的说:“我是生了个孩子,又不是残废了,自己会吃,你快去把头发擦干。” 湿着头发确实不方便亲近娘儿俩,见丁小状态很好,华霄赶紧照做。 他一走,云枝赶紧跑进来,神秘兮兮的说: “傻不愣登的,我跟你说,话本上说了,你吃一分的苦要嚷嚷成三分,吃五分的苦便要嚷嚷成十分,这样他才知道生儿育女多么不容易,以后才会心疼你。” “尤其这生孩子的时候,本就是闯鬼门关,他一个男人又不能生,永远体会不了女人的辛苦,你这样他还觉得跟得场风寒差不多呢。” 丁小看向佛手,后者摊手。 倒是一旁的产婆说:“这位姑娘说得在理呢,丁姑娘确实是老婆子见过生产最顺利的,但让男人心疼没坏处的,就是假的也要装一装。” 丁小大口喝完鸡汤:“你们好吵,出去。” 云枝磨牙,继而转向小婴儿:“嘿嘿嘿跟姨姨玩儿去~~” 佛手再一次把她拎走:“收回你的魔爪,孩子刚生下来要喝奶,需要跟母亲待在一起。” 新生命的到来让云枝激动得坐立难安,非要去跟佛手挤一张床。 佛手赶了七八天的路回来,熬到现在真是困顿至极,将她扔去了雪桐屋中。 消息自然传回王府,王妃听闻是个小子,顿时就坐不住了。 “长得像不像阿角?” 报信人为难的低着头,一旁嬷嬷赶忙道:“才出生呢看得出来什么?王妃您别急。” 王妃缓缓躺下:“也是,我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嬷嬷你去库房里看看,我记得嫁妆里还有个纯金的长命锁,天亮了送过去。” 嬷嬷笑道:“是是是,您快安歇吧,老奴省得了。”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云枝总算睡着了,感觉刚眯上眼就被人粗暴的摇起来: “快醒醒快醒醒!王妃来了!。” 云枝一个盘腿爬起来:“她来干嘛?快快快给我穿衣,可有为难咱们丁小?” “没有没有,还送了孩子长命锁,也送了给丁小补身的东西,不老少呢。” “啊?” 云枝心道,华霄这就搞定了家里,接受丁小和孩子了? 那便原谅他姗姗来迟吧。 王妃在丁小屋中,摇篮里小孩子正在睡觉。 见到这个孩子之前,王妃还没什么感觉,但一见到孩子,就什么杂念都飞走了。 丁小将孩子养得很好,生出来就白白胖胖的,跟刚满月的华霄一模一样。 鼻子眼睛嘴,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吗?这千真万确是她的孙子。 昨日华霄才说,老二没死,还活着。 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不仅失而复得,还得到一个孙子。 她看着小婴儿一撮一撮的小嘴唇,心都化成一滩水。 第253章 别叫我娘 云枝在门口,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佛手。 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上前行礼:“拜见王妃。” 王妃回眸,眼角眉梢再也没有了那一丝可怜的温情:“云大人的礼,我可当不起。” 云枝再次挑眉,暗暗冷嗤一记。 王妃这是跟她记仇呢。 也是,身为王妃之尊,成陵关的绝对老大,竟然被自己联合李心雄关了那么久,无论面子还是里子都过不去。 不过,她就算心里有气,针对的不应该是北骁王和赵玦吗? 再不济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华霄或者李心雄,跟她比起来,不应该是身边人的隐瞒更让人过不去吗? 丁小身旁的华霄见状,向云枝和她身后的佛手深深弯下腰: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二位护我妻儿,大恩大德,华霄永世难忘。” 云枝与佛手对视一眼,“小将军免礼,丁小与你之间还没有明媒正娶,我们照顾的不是你的妻儿,是自己的姐妹。” 王妃冷哼一声,觉得这是旁敲侧击对她说的。 华霄忙道: “是是是,我即刻开始筹备婚礼,目前先让小萍坐好月子。” 王妃腾地起身:“我说过必须要太子赐婚,况且还有你二哥……” 除了云枝与华霄,屋内其余人皆大惊。 连佛手都诧异非常,“二将军?他不是……” 华霄笑道:“我二哥还活着。” 佛手深吸一口气,看向云枝。 云枝抓脸:“啊……我也昨天才知道,然后就是一连串的事情,没来得及跟你说。” “太子赐婚估计已经快到了。” 华霄继续道:“至于二哥,他回来后肯定会迅速迎娶闻小姐的进门,正好小萍差不多坐好了月子,就是我俩的婚礼了。” 王妃伸出手指指着他:“你……你是不是早就跟太子商量好了?” 华霄上前道:“母亲,你已经有了一个长孙,还马上新添两个儿媳,这不是喜上加喜吗?” 说得这么热闹,人家丁小乐意吗? 云枝偏头过去看她,得,一脸沉浸在幸福中的柔光,她就不说啥扫兴的话了。 华霄将母亲往外推:“娘,马上要办两桩喜事,有得您忙了,孙子也看过了,您快回去吧。” 不由分说将王妃带了出去。 王妃临走前使劲别着脑袋,就想再看孩子一眼,奈何被自己儿子这大块头挡住了视线。 大门处与一男子迎面遇上,男子急忙行礼:“拜见王妃,拜见小将军。” 华霄先认出他:“暮信?” 王妃对他眼生,但这名字一出也知道了,广进城在战争中的表现很亮眼,尤其是他的外甥暮云夜。 此人战力不俗,还十分神秘,很多时候都戴着一张银面具,据说是因为长相过分秀美。 王妃顿时起了心思,葳蕤的婚事还没着落呢。 那孩子从小泼辣大胆,成陵关的男孩儿要么看不上她,要么她看不上,只能往外头找。 还是自己麾下的,不担心吃不住。 “你来这里作何?” 暮信笑呵呵的:“回禀王妃,来看我的外甥女。” 王妃心头将这院子里的人过了一遍,没挑出个具体的人选:“哪个是你外甥女?” 暮信顿时笑意一敛,看向华霄。 他与外甥外甥女的事华霄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告诉王妃。 为了后方稳定,云枝和李心雄将王妃关了两个多月的事儿别人不知,他和暮云夜可是知道的。 王妃顿时冷脸道:“你俩打什么眉眼官司,老实说!” 华霄道:“云大锤。” 王妃一瞬间跟傻了一样,怔怔回头,刚好看到云枝撩开帘子,望了望这边,蹦蹦跳跳跑过来: “舅舅您起床啦?快进来,我让人去端羊肉汤了,跟你说成陵关有一家羊肉汤特别好吃……欸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王妃颤着手指:“云大锤是、是女子?” 云枝看向华霄和舅舅,顿时了然:“啊,隐瞒身份实在是不得已,并非有心欺瞒王妃。” 王妃嘴唇嗫嚅,“女子,丁小……佛手!全跟长公主、跟雍王……你是云枝?” 说出这个猜想,脸色已是雪白。 云枝觉得王妃的状态不大对,忙给华霄使眼色。 华霄扶着王妃胳膊:“母亲,咱们上马车。” 马车上,王妃死死攥着儿子的手:“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华霄看着她颤抖的嘴唇、满眼不甘滑落的泪水,忙道: “母亲,战局瞬息万变,为了打赢这场战争,需要谋划的太多,我也并不是完全知道。” 王妃心头千般思虑杂乱无章,理不出一个头绪,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你们一个个的,好哇!这么大的事,全瞒着我!” 她用手绢捂着脸,呜呜哭泣,华霄十分内疚难过:“阿娘……” “别叫我娘!” 王妃搡开他的胳膊:“没良心的小东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外祖?记不记得你姨母一家?他们惨死于雍王的算计,你的大表姐还死于雍王刀下,被他亲手斩杀,原因也是为了护着那个云枝!” 华霄叹道:“我如何不知,如何不记得?可似我们这样的家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今日结盟、明日背叛,也不是第一桩。” “林氏抄家,您伤心未能救下姨母,孩儿如何不知您心痛,可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自己要与雍王作对。” “算计不成被人反杀,只能说是愿赌服输,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是失败者,就盲目的同情,还因此憎恨别人。” 王妃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跟不认识他一样:“那可是你的亲姨母!” 华霄深吸一口气,眨掉眼里的湿润: “您去见过我舅母了吗?还有今至与允和?他们非要在大战的时候那样做,到底是为什么?这些年我们待他们不好吗?” 王妃顿时哑口无言。 她去过了,嫂嫂说,那是父亲的意思。 北骁军在北境看似一手遮天,可却太过招摇、实际上已危如累卵。 陛下不好对北骁军开刀,就处处辖制她的娘家徐家。 这些年,大哥数次身临绝境,如同时时走在深渊。 为了自保,大哥只能向陛下投诚,为他做一些事,在北境放一些棋子。 徐允和就是那颗最重要的棋子。 必要的时候,一击必杀,可惜因为云大锤,这颗棋子被提前发现了,丧失了必要的作用。 还有徐今至,并不认同家族的决定,处处周旋。 她颓丧的靠着 身后软垫,北骁军取得了更大的胜利,成了新太子最大的功臣。 可江山易主,这会不会又成为北骁军新的困境? 华霄安慰道:“母亲不用多虑,二殿下与别人都不一样,不会鸟尽弓藏。” “不过有一事母亲须得在意,云枝是他在意的人,以后您不要再处处针对,以前的事,过去了就放下吧。” 第254章 嫁还是走 王妃深吸一口气,肺腑犹如塞了冷霜。 自从华霄回来,出乎意料的消息一重接着一重。 先是老二还活着,现在,竟然告诉她云枝是赵玦的心上人? 这个世界疯了不成?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云枝可是……她可是……” “母亲,”华霄示意她小声些:“这是太子的私事,这些年我们虽对他多有辅佐,但今后相见便有君臣之别。” 王妃怔怔看向自己的儿子。 从前她觉得小儿子最不着调,成天跟在赵玦身后,在做些什么不知道,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现在才发现,他心中是有成算的。 多少帝党亲信,最后都死在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君臣有别。 现在阿角却比她更先想起来,还反过来提醒她。 她有些欣慰,又十足心酸:“你们都长大了,一个个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了了。” 华霄叹道:“我知母亲为了父王、为了我们几兄弟日夜忧虑,担惊受怕,所以我们也想保护你。” 王妃伤感的挪开目光看向别处。 “母亲,您不要埋怨父王,我们去了前线,成陵关就剩你,所有的目光都会向你汇聚,稍有差池,满盘皆输,为了大局,为了最终的胜利,父王和太子也是逼不得已。” 王妃用手绢擦了泪:“你下去吧,既然那姑娘有这么雄厚的靠山,你又提前串通了太子,这门婚事我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 这话听着气还没消,华霄道:“无论您和父王同不同意,我都要娶她,但是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娘,太子数次进京我都陪同在侧,小萍是怎样的人,我最知道不过。” 王妃叹气,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母子俩在马车上敞开了心扉,云枝将舅舅迎入饭厅: “您快尝尝,成陵关最好吃的羊肉汤。” 暮信闻了闻味儿便笑道:“松石巷子,邬老头家的。” 云枝睁大眼睛,干瘪老头确实姓邬,“您认识他?” 暮信拿起勺子:“当初还一个战壕打过仗呢,他还救过我的命,一会儿我去看看那老头儿。” 想不到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云枝坐下陪他吃着,阿锦进来:“丁姑娘找您呢。” 云枝向舅舅告了礼,匆匆去向丁小的厢房:“咋了咋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丁小看一眼佛手,佛手马上掀门帘出去了。 丁小抓紧云枝的胳膊:“你快向太子去个信,别给我赐婚。” 云枝心头一沉:“你不想嫁给华霄?” 丁小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要走?” 云枝一时难以回答。 在丁小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就算、我走了,跟你和华霄没关系,你分明喜欢他,且你们连孩子都有了,王爷和王妃那一关看着也迈过去了,为什么不嫁?” 丁小摇头:“小姐,男人有没有都不打紧,但你和佛手在哪儿,我和孩子就在哪儿。” “那日你非要离开枣园回这里,我就隐约有了猜测,如果您要离开,别嫌弃我和孩子,带上我们。” 怎能如此? 云枝忙要劝解,门外传来佛手的声音:“王妃走了吗?” 华霄笑呵呵的:“嗯,你们放心,她以后不会再为难小萍了。” 丁小急忙松开云枝靠回枕头上,下一刻华霄便掀开门帘走进来。 云枝闭上嘴,忧虑的看着走进来的男子。 华霄什么也不知道,先看了一眼孩子,然后望向丁小: “饿了没有?我喂你吃鸡汤。” 云枝看一眼丁小,她柔和的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惭愧和不舍。 心事重重的走出去。 佛手站在门外,看到她也没说什么,两人并肩去了餐厅。 暮信已经吃完了早餐:“你们吃,我去看看邬老头。” 待他走后,云枝问佛手:“她是不是担心以后一个人在王府,孤零零的没人撑腰?” 佛手喝着汤道:“她没这么说,但肯定有这样的考虑,你也看到了,王妃虽然态度有所软化,但之前的芥蒂肯定会让她多想。” “话说回来,你和太子什么打算?” 云枝有些失神:“还能有什么打算,佛手,一个国家的皇帝,会接受自己的妻子不能生育吗?即便他接受,我也无法接受自己,跟无数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佛手看向云枝。 这个时代的女人说出这种话,会被认为大逆不道。 可她偏偏喜欢这种大逆不道。 “那我们带上丁小和孩子,一起走吧。” 云枝深呼吸,眼睛湿了又干:“将来她后悔了怎么办?” 佛手为她汤里加香菜:“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吃过早餐,云枝思虑许久,叫来武振。 “让城门的守兵留意着,太子的传令官到了的话,先带来见我。” 武振眼珠子一转:“角哥可是等着娶丁姑娘,等的抓心挠肝呢?” 云枝瞪目:“敢通风报信老子扒了你的皮。” 为免露馅儿,又故意笑道:“怎么也得通过考验,才能放心把人交给他。” 武振都替华霄牙疼。 这都什么时候了?孩子都有了,怎么还没通过考验啊? 少不了去提醒一番,最近好好支棱起来。 华霄听闻后也是心情十分复杂,还没来得急找上去理论,有访客到了。 闻霜带着两个丫鬟,手里都大包小包的:“丁姑娘的预产期就快到了,我……阿角?” 华霄迎上去:“闻小姐。” 闻霜看向云枝和佛手:“佛手你也回来啦?” 云枝见她两个肿眼泡,便知她昨夜辗转反侧。 华扬还活着的消息,定然让她又惊又喜,又盼又怕。 换作任何一个人,肯定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顾不上思考华霄为何在此,闻霜急忙向他求证:“云大人说你二哥还活着,是不是真的?” 她眼里聚满了泪水,祈求的看着华霄。 华霄不忍,点头道:“是真的,他已经在在回来的路上。” 闻霜肩头塌陷下去,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云枝上前扶住她,听她喃喃道:“这就好,老天爷保佑,这就好……” 云枝招呼她进屋:“来得正好,丁小昨夜刚生了。” 闻霜忙擦去眼泪:“已经生了?她可还好?男孩儿女孩儿?” “母子平安,你放心。” 闻霜欣慰不已,眼角瞥见华霄进了丁小的房间,吓了一大跳:“他怎么……” 华霄忙回身:“小萍是我未婚妻,等你和二哥的婚礼办完,就是我迎妻儿归家了。” 闻霜简直傻眼了:“这这……孩子是你的?” 云枝头疼:“啊,是呢,屋里坐。” 第255章 会妨碍你的子嗣 闻霜无比的震撼。 虽然早知云大锤乃化名,她实际乃是个女儿身,那大夫人二夫人自然身份存疑。 但着实没想到,丁小竟是华霄的心上人,腹中之子更是华霄的孩子。 仿佛围绕着云大锤周围,秘密总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西厢发出一阵婴儿啼哭,华霄掀掀帘子进去了。 闻霜条件反射就要跟着去,被云枝拉往正厅,“先喝口茶,等他们忙完再带你去看看,跟你说华霄整个孕期没陪着丁小几天,现在就该让他亲力亲为照顾着,才知道孩子不是喝风长大的,做父母的十分不易。” 闻霜抓紧云枝的手,仿佛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跳起来:“你们简直太大胆了!” 云枝感受到她手心的濡湿,笑道:“这跟我可没关系,是华霄大胆。” 闻霜忧心忡忡:“王妃那里……” 王妃连她的出身都看不上,丁小虽不知来历,但无媒苟合、未婚产子,桩桩件件犯她逆鳞,想也知道王妃得气得七窍生烟。 云枝拍拍她的手背:“劳你牵挂,丁小与华霄之间的事三两句说不清楚,但王爷王妃都知道内情,王妃来看过,刚走不久。” “果真?”闻霜拍拍心口。 云枝点头,看向她两个丫鬟:“给我看看都带了些什么过来?这大包小包的。” 闻霜抚着心口,让丫鬟放下包袱后出去外面,才道: “我本想着,你的身份虽是假的,丁姑娘这肚子却是真的,你这满院子没个长辈,也不知道生父是谁,恐怕不知道生下来该如何应对。” “丁姑娘是京城人士,我曾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多少了解一些,便自作主张,按照成陵关和京城习俗,准备了一些月子里需要的物。” 她笑望一眼西厢,孩子大概得到了安抚,已经不哭了。 回头笑道:“不过看样子是用不上了。” 云枝感动不已:“难为你,有心了。” 闻霜含笑摇头:“丁姑娘自到成陵关一直深居简出,知道她怀孕的人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名义上她虽是你的妻妹,但大家都默认是你的妾室,这……你给我个章程,出去万一有人问起,我该如何说,才免得坏了你们的事。” 云枝拍拍她的肩:“总之你咬死了一点,她与佛手情同姐妹,孩子绝不是我的,至于是谁的,你就笑。” 佛手进来道:“我去见见李大人,午间未必回来。” 云枝起身道:“你才刚回来,一身的伤,养两日再去军营不行吗?” 不是都打算解甲了吗,还这么积极做什么? 佛手无所谓笑道:“都是小伤,而且我找他另有要事。” 云枝目送她走远,雪桐端了茶进来:“闻小姐请用茶。” 丁小住的西厢房,孩子不闹之后,云枝带着闻霜去探望母女俩。 闻霜瞧着孩子熟睡的小脸,满眼怜爱:“果真眉眼极肖阿角。” 华霄得意极了:“那当然,儿子像老子天经地义。” 闻霜笑着摇头,将为孩子准备的礼物拿出来:“孩子,你要平平安安,健康快乐长大。” 眼下孩子亲爹在,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闻霜也无甚可挂心,坐了会儿便走了。 天色暗下来。 华霄望一眼暗沉沉的天空,对云枝道:“跟你打个商量,这院子忒窄了些,我成天扽在这儿不像个样子,我想把丁小和孩子接去我的院子……” 话音未落,丁小说:“我不去,就在这儿。” 华霄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反对,回去好声好气哄着:“为啥啊媳妇儿?以后咱俩才是一家。” 丁小抿着唇,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我……除非小姐嫌弃我在这里坐月子。” 云枝赶紧表态:“没有啊,我不嫌弃啊,你俩要乐意,以后拜给我做干儿子,哪有嫌弃自家孩子的。” 丁小吸了吸鼻子,有些破涕为笑的样子:“乐意,小姐你赶紧给他准备一份收亲的礼物吧,等我出了月子就抱孩子正式拜给你。” 云枝笑骂:“早上才送了你一大堆,现在又跟我要礼物,指着我一个人薅了。” 华霄在一旁佯怒:“胡闹,你都还没成亲,收什么干儿子?用咱成陵关的风俗来说不吉利的。” 云枝瞪眼:“还有这讲究?” “那是,会妨碍你的子嗣。” 云枝:“……” “当然了,我是非常乐意你收我儿子做干儿子的,但你是不是要跟老大商量一下?” 这可是未来皇帝的干儿子,于他有半点妨碍吗? 该说不说这孩子就是有福哈哈哈。 云枝回以一个白眼,跟这个二傻子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她跟赵玦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行啦,咱也甭说废话,丁小想待哪里待哪里,还没进你家的门呢,劝你别管那么宽,大少爷你要带着不自在,那你自己滚。” 华霄无话可说。 武振火烧屁股似的跑进来:“角哥角哥,徐老爷子进城了!王妃唤你速速归家。” 华霄站起来:“外公?肯定是保我那舅母来的,小萍,这事儿我娘一个人招架不住,我得先回去一趟。” “行,你去吧。” 华霄顿了一下,目光深深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巴不得把我支走?” 丁小嗔怪的剜他一眼:“心眼儿不知道什么做的,这么小。” 说着伸出小拇指,比了个小豆丁。 华霄揉了揉她的脑袋:“安心养着,我很快回来。” 说着又趴儿子身上香了一口,才起身大步离去。 云枝坐在丁小床畔:“咱俩好好说道说道,你早晨说那事儿,我觉得不妥。” “华霄是个好的,对你十分上心,现在连王妃也看过了这个孩子,不会再怀疑他的血缘,就算你不嫁,这王府血脉也不可能让他流落民间,真到那一步,难道要跟华霄撕破脸不成?” 丁小看着孩子,脸色戚戚。 云枝不忍,“你是不是担心自己身世差了,在王府里受委屈?如果是这样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丁小抓住她的胳膊:“小姐,你嫁太子吗?你嫁我就嫁,否则我们就一起走,别嫌我累赘。” 云枝头疼又憋闷:“我跟你不一样,赵玦跟华霄也不一样。” 丁小摇头:“是不一样,但你觉得我自私也好,胆小也好,我没有娘家亲人,一个人嫁入王府,恐怕惶惶不可终日,我不想过那种日子,也不想让孩子在那种情形下长大。” 第256章 真正的顾虑 丁小的考虑跟云枝的猜想差不多。 但华霄出征前,两人已经约定一年为期,华霄会为了娶她拼尽全力,解决家里的阻碍。 眼下疏通了王爷王妃的思想,孩子也瓜熟蒂落,更有赵玦做靠山,想要不嫁,会十分棘手。 且云枝一旁看着,她见华霄回来,见他围着自己母子俩打转,心头是欢喜的,是幸福的。 “你对他如此没有信心吗?” “小姐,跟您说个掏心窝子的话,若我与他之间,不是如此巨大的门第之差,也就欢欢喜喜的嫁了,左右将来就算没了情分,也有娘家可以抗衡。” “可您看到了,王妃连闻家的皇商身份都不大看得上,更何况我呢?” “我如今有什么?不过是一个长孙,还有阿角的怜爱,我不是对他没信心,而是这些年什么都见过了,情比金坚走到相看两厌的不计其数。” “我此刻确实爱他,但凡想到分离就万箭穿心,却不得不为将来考虑。” “以他王府幼子之尊,娶一个孤女,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男人是很容易被身边人带歪的,将来不打仗了,他泡在官场里,便是想要洁身自好,形形色色的女人也会往他身上扑。” “他不可能不纳妾的,就算没了徐家小姐,也会有别家小姐愿意给他做妾,说不定妾室的身份远高于我,而我又拿什么来压制呢?” “与其走到将来那一步,不如一开始就别嫁,还能在彼此心中留下一点美好的念想。” 云枝越听越心惊。 丁小一字一句,仿佛就是将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对赵玦,又何尝不是同样的顾虑? 于她而言,比丁小尚且不如。 当初为了复仇,虽是迫不得已,她却已经委身他人。 而为了夹缝中求生,更是灌了自己一副绝嗣药。 哪怕赵玦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世好男人,真能长情一生,等他继承了王位,又如何接受没有自己的子嗣? 她不能生,就会找别人生。 而她清楚,她无法接受一个那样的丈夫。 她或许是大逆不道,觉得男女之间应该彼此忠贞。 凭什么女人就必须被礼教束缚,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 女人对男人忠诚,男人不也应该同样的忠诚吗? 可这话不能对任何人说。 男人但凡有两个闲钱,便想多两房美妾,多几个子嗣。 礼教、规矩,全为束缚女人而生。 但凡有人提出异议,一句‘痴心妄想、数典忘祖’,便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她执意离开枣园的原因。 战局未定之时,什么都可以答应,但那只是为了安他的心。 战争结束了,便要回归现实的生活。 这并不是厌弃自己,并非自卑,配不上他赵玦,而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 正因为曾经的经历坎坷惨烈,所以她要的爱情一定是坚不可摧、世间难觅。 如果没有,她也不强求,紧守心扉、闲度余生便可。 赵玦让她心动,但并不可托付身心。 只因儿女之情如露水昙花,寻常人家尚难以长存,又何况帝王将相呢? 丁小见她神色,知道她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也是因为猜透了云枝的顾虑,再思及自身,她才能从阿角回来、孩子出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以小姐的聪慧和累累功绩,尚且对未来感到莫大的不确定,何况她一介孤女呢? 但云枝还是觉得,丁小跟自己不一样。 “本打算以后再告诉你,但你刚产子便多思多虑,恐钻了牛角尖,便提前跟你说。” “我想着,自打到北边来,鸦城和成陵关,管他阴差阳错虚虚实实,总也攒下一点功劳,战后论功行赏少不了。” “但我的身份是假的,只有死遁脱离这个身份才行,在那之前,跟赵玦要点好处,给你个显赫的身份这点面子他肯定是会给的。” “如果这样,嫁进王府便能抬头挺胸做人,你和孩子也能有所倚仗,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丁小顿时落泪不止:“小姐,你怎如此心善?你怎么……” 云枝总算见到一点转机,笑着为她擦了泪:“当初在京城,没有你和全大,我也无法全身而退,全大还因我落下残疾,一身武功付诸东流,这本就是我欠你们的。” 丁小捧着她的手:“你不欠我们任何东西,白纸黑字签了协议护你平安,本就是分内之事,因为你,我们还得以找到郑国哥哥他们,与故人重逢。” “您还给我们财物、房产,将我们视作家人,您给的早就是我们无法回报的了。” 云枝笑道:“好,不欠你,欠全大行吧?他于你如兄如父,最牵挂的便是你,我回报你,便是回报他。” “别哭了,听闻月子里落泪会伤眼睛,这些事,你们要不要是一回事,我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她为丁小别着耳发:“如果真的爱阿角,就放心嫁吧,就算将来我们不在一处,我也能为你撑腰。” 莫大的感动与感恩充斥着肺腑,来来回回在体内游荡。 丁小想拒绝。 她一开始只是云枝的保镖,当差途中数次犯错,差点害她受伤。 而云枝将这些通通一笔揭过,真正平等的、温和的对待她与全大。 怀孕重逢至今,更是将自己视作家人,密不透风护在羽翼之下。 现在更是为了她的将来,做如此深远的打算。 她何德何能,受此眷顾? 做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摇篮中的婴儿忽然发出一声吧嗒嘴唇的动静。 她的心蓦地一酸。 这个由自己亲自带到人间的小生命,凭什么由她在这一刻便决定,有没有父亲的陪伴长大呢? 她起身跪在床上,双手交叠对云枝行礼: “小姐,我不要显赫的身份,阿角如今选择我,也并不是看重我的出身。” “请您为我向太子求一道口谕,将来若情谊不再,允我与他和离,到时候若孩子愿意,允我带他离开王府。” 第257章 小名 原来,这才是丁小真正的顾虑。 从前父母健在,九州镖局还在,生活安稳富足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有一天会行到身不由己的那一天。 后来家变,她跟着全大四处躲藏、流浪、申冤无门,伺机复仇却无能为力。 四年,打碎了了她的天真和对未来的希冀。 她根本不敢奢望,此一生还能遇到一个想要长相厮守的男人。 阿角的出现对她来说是无比突兀的。 是无法理解的,也是浓墨重彩的。 她自知样貌平平,性格乏味,更无家世。 每一次都在深夜里问自己,阿角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想不明白,就跟人生的许多困惑一样,也无法自控的动了心。 云枝大婚前一天,意识到此生与他再无重遇之时,一阵刺痛忽然扎透了她的心。 她的人生没有资格追逐爱情,但她可以追逐一日的欢愉。 是她主动的。 阿角以前说过许多逗弄她的话,可行动上从来没有半分逾矩。 她吻上去的那一刻,他甚至抖了一下。 怀孕超出了她的认知。 自少女的躯体成熟开始,她身边就没有女性长辈的教导,她不知道这样会怀孕。 巨大的惊喜几乎将她淹没。 阿角的爱不会留下痕迹,但为她留下了一个甜蜜的果实。 她欣喜的畅想着,以后带着两人的孩子,寄情山水、恣意此生,也不错。 阴差阳错,竟然重逢了,且他居然执意要娶她。 整个孕期让她迅速成长,欣喜被深思熟虑所取代。 她不后悔当初交付自己,也深刻的知道自己的依恋。 她不惧怕与他未来生变,但前提是,她得有自保,和保住孩子的能力。 “小姐或许不知,我朝律法,夫妻之间只有休妻之间,女方若犯了七出之条,男方可随意休弃,可若男方不忠不义,女方却是求告无门。” “除非女方家族背景雄厚,得族老相亲撑腰,才能争一争,与男方和离。” “除此之外,平民女子想要离家,只能留下孩子与嫁妆,家产分文无权争取不说,还要背上被休弃的耻辱与污名。” “将来若我与他过不下去了,钱财不论,可若我的孩子想跟我在一起,叫我如何割舍?” 云枝将她扶起来,叹道:“我如何不知?我虽久居深宅、涉事粗浅,但话本子看了不少,这世道对我们女子实在不公平。” “你快躺好,别牵动了伤口,难为你今日肯与我说实话……” 她在屋中来回踱步两圈,双手击掌: “好!你的考虑却是比我要深入稳妥,结婚没什么大不了,食色性也,生儿育女乃是人之本能。” “重点是我们随时得有抽身的权利,但凡他是个不可靠的,便得顺顺当当放你和孩子离开。” “这倒不是个难题,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傍晚时分,在女学忙碌的阿锦回来了,还带着巧儿与二妞。 原是她今日在女学说了丁小生产之事,巧儿便与二妞约定好,一起来探望母子。 刘二妞与吕巧儿又做好了几身小衣物,加上产前在枣园做的那些,丁小的衣柜里都快放不下了。 阿锦今早匆匆一瞥,还没仔细看看孩子是圆是扁,此时趴在摇篮旁爱不释手: “小家伙是个有福气的知道吗?新衣服穿都穿不完。” 月子里的孩子渴睡,小家伙睁眼瞥了大家一眼,打了个呵欠又继续睡了。 刘二妞说:“这孩子可是不爱闹腾?” 丁小说:“就早上哭了一回,其余时间吃了睡睡了吃。” 二妞说:“小时候在家带弟弟妹妹,我娘说有的孩子天生就不好带,有的则天生就好歹,这种孩子就是来报恩的。” 雪桐说:“这孩子就是报恩的。” 阿锦问:“取好名字没?他叫什么?” 丁小看向云枝:“请小姐给他取吧。” 吕巧儿手里的拨浪鼓掉在地上,和二妞一起,惊愕的看向云枝。 丁小一下子白了脸。 这姐妹俩还不知道呢,她说错话了。 云枝无所谓,笑道:“没事,反正我这身份也当不了几天了。” 舅舅都找来了,以后她就是暮云枝了,得以女儿之身见人。 “巧儿啊,终于能告诉你了,我不是太监,是女子。” 吕巧儿瞳孔颤抖,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几个来回,脸色那叫一个精彩。 刘二妞也不遑多让,一副被雷劈到的样子。 云枝摇摇头,让他俩慢慢消化,对丁小眨眨:“大名让华霄去问他爹妈,我就给孩子取个小名吧。” 既然决定要嫁给华霄,那该给王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王府长孙的大名,交给人家正正经经的祖父祖母,也能让他们对丁小母子俩多一分眷顾。 刘二妞与吕巧儿再次被雷劈了一下,说话都磕巴了:“孩孩孩子……孩子爹是是……” 云枝扶额,正好华霄来了,打破了满屋尴尬。 阿锦等人起身行礼,他挥挥手,大步走到丁小身边坐下:“今日可好?吃晚餐没有?” 丁小点头。 或许是心中的顾虑已经解决,她十分放松,嘴角的线条柔和无比:“嗯,正在请小姐帮孩子取个小名呢。” 二妞两人震惊的目光中,华霄起身道:“多亏你护着我妻儿,请暮小姐赐名吧。” 吕巧儿姊妹俩悠长的呼出一口气,原来他真是孩子爹。 今天真是看了出大戏啊。 云枝背着手:“听说贱名好养活,就叫小柿子吧,丁小孕期爱吃柿子,柿柿如意,意头也好,小将军可满意啊?” 华霄没意见,弯腰询问丁小,丁小笑弯了双眸:“嗯,小柿子,好可爱的名字。” 华霄见她喜欢,眉目舒展开来,向云枝抱拳道:“多谢暮姑娘为犬子赐名。” 回头见了吕巧儿等人,他朝外头唤了一声,撂帘子进来一个上年纪的仆妇。 见穿着气度,是王府里地位不低的老人。 上来就向丁小和云枝行礼,十分的恭敬。 华霄说:“这是我的奶娘,小萍既然决定在这里坐月子,我也没有异议,但亲朋好友上门探望,得有个人迎来送往,请暮姑娘为她安置一个住处。” 云枝觉得他还想得比较周到:“行。” 嬷嬷姓郑,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刘二妞和吕巧儿的回礼。 “谢二位探望我家主子。” 俨然已经将丁小视作王府的主人。 云枝庆幸已经疏通了丁小的心结,否则眼下不知道得尴尬纠结成什么样。 打眼色唤华霄出门:“你外祖……嗯,徐老爷子可好?” 第258章 他值得一个体面的道别 华霄脸上罩上了一层薄霜。 “他想将舅母和徐允和带回蜀地,但李大人已经掌握了他们与陛下来往的信件,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事,需要太子定夺。” “恐怕不止徐允和,连我外祖一家,包括舅舅……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太子会如何处置他们?” 华霄摇头:“我不知道,母亲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实在是妇人之仁。” 云枝诧异的望过去:“那可是你的外家,你不希望?” 华霄冷笑一声:“就算他们有千般苦衷,也改不了想要我母亲的命,想瓦解王府的事实,这一切就发生在我们拼了命对抗敌人的时候,这种亲人,有什么袒护的理由?” 云枝也不劝,她也讨厌徐家那样的做派。 “那徐三公子呢?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并不认同家里的决定,但他当初受的伤并不致命,为何一直闭门不出,是否也在权衡利弊,等待局势落定?” 云枝大概有所了解,被羁押后,李心雄与他恳谈过一次,但无论如何没有撬开他的嘴。 顾虑到他的伤始终是为救华扬所受,李心雄也留了一线余地。 华霄道:“这倒不知,不过有一点,他与我二哥之间,正如我与太子之间,可以全身心交付后背。” “刚开始得知二哥还活着,却瞒着我的时候,我也十分生气,但反过来很快想清楚,我的反应直接奠定二哥身死的假象,所以父王和殿下才会瞒着我。” “同样的,徐今至闭门谢客,以伤势为由深居浅出,或许也是同样的道理,但这得等我二哥回来才能分辨。” 云枝背着手,颔首道:“徐老爷子岂不是很生气?” “气死了也与我们无关了,当初没有立即杀了徐允和已经是仁至义尽,这些年她受我母亲抚育宠爱,却包藏祸心,与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若单单是她受人挑拨,也能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外爷、舅舅舅母全都是知情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云枝并不欲多掺和。 “等待太子决策期间他会逗留在成陵关的话,王妃会不会心软?” 以至于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毕竟是她的血亲。 “你放心,我已经传信闻小姐去王府陪着母亲,她日日看着闻小姐,便日日能想起我二哥,若是这样都还能为了徐家不管不顾,我也……” 他叹了口气:“她就是心太软了。” 云枝看向别处。 王妃可不是心软,当初对自己喊打喊杀的时候,可不见半分仁慈。 只不过分远近亲疏罢了。 但愿她不要做糊涂事。 若到了这个地步还只顾血缘亲情而不辨是非曲直,那将来给丁小做婆婆,还不知道给她多少气受。 “小将军,你们王府成婚之后会分家吗?” 华霄斜眼看过来:“你还是称我小名吧,这么客气我可生受不起。” 云枝翻白眼:“我怎么说也是丁小娘家当家的,这样,提个条件,你想娶丁小就必须分家单过,否则我不同意。” 华霄并无异议:“我母亲门第观念深重,我们的孩子又在婚前出生,天长日久她总要冒点什么念头出来,为了日子清净,还是分家出去为好。” 云枝发誓,这辈子第一次看他这么顺眼。 “小伙子有前途啊,脑子很拎得清嘛!” 一个男人,能对自己的亲娘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并且从一开始就拿出解决方案,防范于未然,实在是世间少有。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有责任感的好男人。 “我跟你说,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华霄失笑,桃花眼熠熠生辉:“你放心,我会待她好的。” 云枝满意了。 幼子都分出去了,华扬自然也得分府别居。 这样闻霜也不用日日面对婆婆了。 完美。 夜间,佛手迟迟未归。 云枝披着外衣在窗边写信,也一边等她。 写什么呢? 几次提起笔都不知如何落下,墨汁滴落在信纸上,留下浓重的痕迹。 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却理不出一个简单的头绪。 海东青为了保证飞行速度,负重有限,他自从离去后,十日一封信,风雨无改。 但内容总要精简再精简。 最近的一封信他问:【枝枝为何不与我回信?】 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虽然自从相识至今,并没有好好的相处过,但他已经为自己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即便没有想朝夕相处,也给了她一层又一层的庇护。 甚至在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之时,就已经帮着哥哥与舅舅,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这样的男人,值得一个体面的道别。 可如今,他的地位已经几乎是整个帝国地位最高的了,还能接受忤逆和拒绝吗? 云枝放下笔,叹了口气。 从前一心想着复仇,能将雪桐晴樟和虞嬷嬷带出京城,寻一处安稳度日就好。 如今仇报了,钱有了,新身份也有了,却又有了新的烦恼。 人这一辈子,仿佛不管什么地位身份,总会有源源不断的苦恼。 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后来感觉到鼻子痒,睁眼便见佛手一脸促狭。 她坐直了,揉着泫然的双眼:“你干什么去?吃完饭没有?” 佛手打衣兜里掏出两个烧饼,还好心的分了云枝一个。 啃了一大口,坐没坐相的占据了另一侧的椅子,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变回女儿身?” 云枝秀气的咬了一口,还有一点温热,外酥里嫩十分诱人。 “等丁小做完月子吧,舅倒是希望我早日回广进,但我……” “回?你以后打算在广进城落脚?” 云枝啃着烧饼不答话。 佛手也不多问:“我今日出了趟城,在竹盐县置了一处房产,自然是拐了好几道弯,不会有人查到咱们头上。” “房子依山傍水,密林里有一座废弃的道观,我已经雇人整顿密室。” 云枝叼着烧饼,眼巴巴的望着她,说不出的感动:“你今天就专门去干这个?” 佛手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份,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原本以为,你留在这里就是已经与太子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但他重用云峥,你们也从枣园搬了出来……” “扯个题外话,这一个两个的太子都结局不大好,显得那两个字好不吉利的样子,他干嘛不直接称帝?” 云枝啼笑皆非:“就是哈。” 佛手夜也笑,笑过正色道:“我并不是要干涉你的决定,只不过若你有需要,这次我们有退路,你不要再一个人单打独斗了。” 第259章 太子令旨到 云枝连忙垂下眼帘。 真是的,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么煽情,搞得她眼睛都花了,鼻子也酸酸的。 佛手也很不自在,她素来不擅长说这些。 临去前最后道:“云枝,不管你以后是谁,别再一个人走。” “这世界这么大,一封信想要送到收信人手里,都需要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咱们还要给丁小撑腰呢。” 云枝吸了吸鼻子:“嗯。” 暮信公务繁忙,在这边逗留两日已经是极限。 云枝惦记着送他,起了个大早,推门就见他坐在廊下,给一院子的丫头们发红包。 阿锦几个欢欢喜喜的围着他。 她凑上去,“舅舅你前日这才发过呢,怎么又来?” 暮信笑出鱼尾纹:“我也没成家,有钱没个用处,不给你花给谁花,拿着,你也有。” 云枝手里被塞了沉甸甸一个小包,看着他每发一个就嘱咐一句:“以后好好照顾我们枝枝啊。” 她喟叹着坐在一旁,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吃完朝食送他上路,云枝依依不舍,一直送到城外。 暮信是军中老将,战场上的人很多已经回撤,成陵关越来越热闹。 不少人认出他来,都很热情。 不过他的驻地在广进城,非诏不得回,遇见的同僚总要询问两句。 每当这时他就乐呵呵的说:“禀了上峰,回来办点私事,我外甥女寻到了。” “哟,喜事啊!姑娘在哪儿呢?叔叔怎么也得包个大红包啊。” “有机会有机会,等以后的,谢了啊哥们儿……” 广进城暮信,有一个外甥女的事便不胫而走。 云大锤更是名人。 战场上回来的总要调侃两句,夫人佛手表现不俗,说不定要升到他头上去了,以后可别当了耙耳朵。 两人的人缘都很好,一路上都找不到机会好好说些私事。 直到到了城边上,舅舅忽然问: “丫头,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我麾下好儿郎无数,你提个要求,舅舅回去给你选。” 云枝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老人家:“为什么非得嫁人,我想一个人过行不行?” 暮信有些纠结:“你外祖他们早就去了,这些年我一心养大你哥哥和报仇,也没心思找,咱们两家就只剩你们兄妹两个血脉。” “你哥是个主意大的,人又冷,我是指望不上了,你……” “唉罢了罢了,能找到你已经是老天爷保佑,舅舅就是说一说,你要真不愿意,也不勉强,万事有舅舅呢。” 云枝鼻子酸溜溜的,听他说:“等丁姑娘坐完月子就来广进啊,给你准备的院子早已经装饰好了。” 云枝差点落泪:“嗯,您一路小心。” 已经离开城门一段距离,舅舅让别送了,云枝坐在马背上,目送他走远,久久不敢收回目光。 武振大呼小叫:“锤哥锤哥快看,雪翎卫的兄弟。” 云枝按了按眼角:“很奇怪吗?成陵关遍地都是。” “嗨,任六的徒弟,跟着老大……太子去京城那拨儿!” 云枝忙看过去。 一行十几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宫中制服,在城门处接受勘验。 打头两位帽子上别着白色翎羽。 但脸生,云枝认不出来。 “肯定是给丁姑娘和角哥赐婚的令旨到了。” “是吗?”云枝赶紧打马:“回去看看。” 传令官不慌不忙,云枝一行赶在他们之前回到旋儿胡同。 华霄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看到问了一句:“暮将军走了?” 云枝点头,凑过去看干儿子。 小家伙撩开眼皮瞥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会不会冷啊?她的皮肤粉嫩嫩的,肯定比大人更经受不住。” 郑嬷嬷在丁小门口做针线活,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 “穿得很厚实,大人勿忧心,现在已经比较暖和了,小孩子晒晒太阳有好处的。” 几人说笑了几句,门口热闹起来。 一道含笑、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来:“角哥,太子令旨到了。” 华霄惊喜的望向大门,将孩子塞给郑嬷嬷:“快快!快开门!” 云枝钻进屋里找丁小,她正醒着,云枝忙给她裹外套。 郑嬷嬷抱着孩子跟进来:“产妇月子里不能见风,就算是传圣旨也会体恤的,姑娘安卧便是。” 云枝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虚汗:“万幸。” 武振将传令官一行人迎进来,打头的汉子快步走到华霄跟前: “还得是咱角哥,赐婚令旨都还没到,竟然已经当爹了,恭喜恭喜啊。” 雪翎卫之间的相处向来有些没大没小,他上来就将华霄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 华霄傻乐着:“是不是为我赐婚?” 头人点头,华霄忙道:“等会儿行不?把我母亲叫来。” “有什么问题?你当爹了你最大。” 华霄赶忙支使人去王府报信。 云枝走出来,让雪桐烧茶备点心。 头人眼睛跟着她,得空插话:“锤哥,都是自家兄弟,不用见外。” 云枝回头看他:“咱们之前见过?” 那人嗤笑一声:“您这副尊容没见过,另一张脸化成灰……” 武振怼了他屁股一下。 他假笑:“当初我师父给您跟丢了,差点被太子宰了,这回可不兴再不告而别啊。” 云枝多多少少有点心虚,转移话题:“京城如何?” 华霄也很关心,凑过来听。 头人袖子一甩,叉腰道:“诸位放心,咱太子运筹帷幄雷霆手段,一切都很顺利。” “三皇子当场格杀,窦国舅抄家,对了,丰仪县之事已经查明,正是三皇子所为,太子已经下令抚恤和重建。” 抚恤谁?? 丰仪县仅剩的亲人都葬身在护国寺。 想起那头,又将云峥恨了个遍。 王妃来不了那么快,云枝将那人带到角落:“去黑龙廷刺杀那些人如何了?何时回来?” 那人正色道:“已经在路上,但云峥在行动中为救华扬公子受了重伤,回程走得很慢。” 云枝眼睛一亮:“受伤了?” 多重,会死吗? 男人点头:“太子已经下令兄弟前去接应。” 云枝:“……” 管他干什么? 让他死! 第260章 每日一信 王妃匆匆赶到,除了丁小,其余人跪下接旨。 赵玦将四年前的贿银案拎出来查了个清楚,给九州镖局平了反。 丁小、全大,还有长公主府郑国等人全部恢复原本身份,特赐九州镖局重建。 郑国原名关桐,为九州镖局总教头,全大名全真,为副教头。 全大虎目含泪,铿锵叩首:“谢殿下隆恩!” 丁小萍封县主,食邑丰仪县,随后为两人赐婚。 华霄代她接了旨。 丁小十分诧异,她要的不是封号,而是别的。 云枝安抚点她一眼。 别着急,令旨早就从京城出发了,她的所思所求得寻个合适的机会。 王妃被嬷嬷扶起来,没想到丁小竟然还获封县主,实在意外之喜。 如此与自己的幼子,也勉勉强强算得上门当户对。 传完令旨,头人对云枝和佛手额外交代: “锤哥和佛手姑娘也有嘉奖,但我出发的时候不知道佛手姑娘已经回来了,随后论功行赏时一同宣布。” 云枝连战场都没上,对此并不在意。 佛手有赏赐是应该的,这可是实打实拿命换的。 她招招手,雪桐上前塞红包。 头人佯装害怕的往后退:“咱可不敢收锤哥的赏喂!” 云枝咬牙:“皮痒是不是?” “嘿嘿嘿嘿……这是殿下给您的信,锤哥收好。” 云枝看着那个厚厚的包袱,“……” 他们还要去处理徐家人,送走传令官和王妃,等院子里冷清下来,云枝才回到自己屋中。 展开包袱,里面竟然真的全是信件。 厚厚一摞,信封上标明了日期。 她拆开最早的一封: 【枝枝,我收到了你送来的护身符。 费序被关押在大牢,不过已令人暗中照应。 他根基浅薄,合该暂避锋芒,待京城局势明朗,自会将他放出来。 三年来,我每次回京都心情沉重,越靠近这座城池越是憋闷得喘不过气来,直到遇见你。 你一个小姑娘,在永安侯府哲蛰伏多年,受了很多苦吧。 对不起,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存在……】 第三封: 【……山长说,卫铭敏而好学,刻苦用功,性格坚毅,言语间颇为赞赏。 狗爷皮毛油光水滑,整日跟着卫铭犹如带刀侍卫。 静喜长高了半头,柔和质朴,很健康。 姑母亦安好,枝枝不用挂念……】 第四封: 【这几天翻看旧案,过往屈辱悲伤扑面而来,我这一路上许多人没护好,可嗟可叹,只望能弥补万一……】 第十封: 【六弟自尽了。 从前,我与六弟多受雍王教导,他的政见、秉性,与雍王一脉相承,他们正直、聪慧、悲天悯人,若非生在帝王之家该多好…… 陛下中风,欣瑶病了,华承说恐治不好……】 第十三封: 【三弟发动政变,由窦国舅亲自手刃,梅妃、皇后母家悉数被问责。 枝枝,我站在金銮殿门口,看向那冷冰冰的王座。 多少人为了那个位置拼的头破血流,那个位置也在蛊惑我。 可我只觉得好冷,那里好冷。 ……放心,我与姑母皆未受伤。】 他几乎每日一封信,事无巨细,将他在京城的所思所历娓娓道来。 第十四封与第十三封是同一天写的。 【我没跟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吧? 我出生时霞光满天,钦天监说有金乌降世,我是命定的帝王人选。 可陛下深爱的只有皇后,因为这个征兆,母亲刚生下我便被赐死。 我是皇子,倒也不至于遭受苛待,但隐形的霸凌无处不在,雍王与六弟暗中多有扶持,无数次为我解围。 所以我恨帝后,却对他们下不去手。 我只想做一个将军,无论他们谁做皇帝都好,只需一片屋檐,为我在乎的人遮风挡雨便好,可一旦入局,身不由己。 许多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人都变了、走了,看着我长大的人老了、死了…… 枝枝,我好想你。】 第二十二封: 【云峥这个人很有意思,以他的情智,不难发现我留下的是替身,但他因‘救我’而重伤。 枝枝,他身上有许多超越时代的东西,我需要暂时留他一命。】 第三十封: 【晏丞相劝我娶晏同春,我已明确拒绝。 枝枝,若你听到流言蜚语,切勿多虑。 晏家太贪心了,每次都会精准的瞄准皇位继承人,如同这样的世家树大根深,那才是帝王傀儡幕后的操手。 你是否困惑我为何不直接弑君取而代之? 陛下这个人,他下达了许多让人疲于奔命的指令,但有一点却做得极好,他的屠刀一次又一次挥向世家和官僚。 自古国库空虚,要么打老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陛下却打贪官和世家的主意。 尤其近年,他连根拔起的世家无数,比如云氏、张氏、谢氏、林氏…… 留他一命,于我有利。】 这是最后一封信,内容泄露出去会要云枝小命的程度。 但她看得如痴如醉,感同身受着另一个人的心酸和苦楚、算计和野心,也体会着他的呵护与体贴,牵挂与思念。 信纸铺满了整张书桌,云枝早已泪流满面。 这样一个将真心和盘托出的男人,就算他将来会变,也值得她此刻赴汤蹈火。 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 乌桓山隘口往北八百里。 两队伪装成戎月人的队伍相遇。 双方躲在各自的掩体后。 树林里传出纯正的南方汉话:“今日吃薯饼还是麦饭?” 大石头后面传出惊喜的回答:“吃肉,吃牛羊肉!” 随之,一个脑袋探出来:“是我!” 树林里走出一长身男子:“任六!” 任六热泪盈眶:“阿夜!” 往南走的正是华扬、任六、云峥一行。 往北走的则是暮云夜带来接应的人。 胜利会师,两方激动的抱在一起。 暮云夜向华扬行礼:“见过二将军。” 华扬摆手:“不必多礼,可有带军医?” 暮云夜颔首。 云峥的伤口已经完全溃烂,毒素深入腠理。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整日昏睡。 期间醒来一回,见自己竟在马车上,伤口或许用了别的药,痛感减轻很多。 身旁的人在交谈。 “成陵关如何?我父王母妃可好?” “二将军放心,王爷王妃等着与您团聚。” “不知你是否知道,闻家大小姐……”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笑一记:“听闻,闻姑娘想为您一生守节,王妃十分感动,收为义女,张罗着为她另觅良婿。” 华扬掀开车帘:“走快些,快点!” 光线投进来,云峥看清了那张带笑的脸。 常夜? 他竟然,也是二皇子的人? 第261章 差点就要感动了 刹那间,云峥很是有些恍惚。 从前,侯府与三皇子交厚,他自然与三皇子亲近,对云夜再熟悉不过。 如今他是国朝罪人,常夜叛入二皇子阵营。 却又同样在大战中有所建树。 同样物是人非、背景转换,两人不说惺惺相惜,旧日情分总有一些。 双面间谍的处境总是尴尬的,若是能够找到他的弱点,说不定能为我所用。 趁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 常夜竟平静无波,仿佛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云峥一瞬间愣在那里。 傍晚,一行人停下休整。 一股暖空气翻越乌桓山脉,声势浩荡的北上。 草原上的积雪几乎已经化尽,露出地表刚刚萌发的清新草芽。 华扬温和的询问:“你能起身吗?要不要去外面坐坐?” 云峥摇头,就着鸿歌的手喝了些水:“外面那位是谁?” “你说暮云夜?任六说,是广进城暮信的外甥,我认识他舅舅,却与他并不熟悉。” 原来他现在是这个名字。 云峥在身后拍了拍鸿歌的大腿,鸿歌走了出去。 他询问起前线:“战事进展如何?我军供给可跟得上?伤亡如何?” “放心,我军打到了乌桓山以南,还在那里开辟一个隘口,戎月溃不成军,掖布坤之子被斩杀,战争已经结束了。” “你的云字营起初虽只有一万多人,但作战骁勇,配合度很高,尚保存八千余人。” 云峥闻言长舒一口气。 “二殿下可还顺利?可有受伤?” 华扬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二殿下如今已是太子。” 云峥的瞳孔微微震颤,呼吸都哽了一会儿,急忙庆幸道:“太好了。” 一路南返,为了安全处处避人耳目,如今总算得到确切消息。 暮云夜带来的军医让他的身体迅速好转,两天后已经能下地走两步。 他们碰上了巡逻的骑兵,是暮云夜的嫡系。 任六灌了一口马奶酒:“还有一天路程就能到乌桓山了,附近也不会有戎月游兵,今夜扎营好好休息一晚。” 华扬颔首,赞同了这个建议。 队伍里有六个伤员,云峥并不是最重的一个。 虽然艰难重重,但只要战友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带回故土。 一路上高度紧绷、人困马乏,即便遇到接应的战友也不敢松懈。 如今终于到了安全地带,全身的倦意山呼海啸袭来。 云峥在队伍边缘的石头上坐着,感受着带着寒意的春风。 远处,暮云夜和华扬在与那骑兵说着什么,随后骑兵快马加鞭往南去。 夜幕降临,天空散落着璀璨的星辰,一条银河绵延北去。 他仰望着纯净的星空久久出神。 不知何时,暮云夜来到他身后:“听闻,你弥留之际还挂念着侯府时的那个通房?” 刚刚华扬与他提起此事。 两人虽不熟,但他干的是间谍,最擅长打探消息,华扬请他帮忙。 云峥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受华扬所托,回过头:“让暮将军见笑了。” 暮云夜扔给他半块烤热的馕饼,单手扶腰带,亦望向星空: “见笑谈不上,但据我所知,她不是已经嫁给雍王,半年前就病逝了吗?” 云峥嘴角含笑,目光迷离:“她没死。” 暮云夜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看向他的侧脸:“何出此言。” 云峥将馕饼撕成小块扔进嘴里,说不出的风雅。 “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与她心意相通。” 他深吸一口气旷野的晚风,微微闭上双眸:“我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她在等我。” “哦?若是重逢,公子意欲何为?” 云峥目色迷离,仿佛注视着深爱的伴侣。 若是重逢,自当永生永世,再不分离。 脱口而出之际,他忽然想起,暮云夜化名常夜蛰伏在京城,是赵玦的心腹之一。 他说不定知道赵玦对云枝心怀不轨。 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华扬竟然托到他身上,别害自己死在半道上。 乌桓山可就只有一日行程了。 不过,赵玦已经是太子,对一个出身卑微,曾经委身别的男人,尤其是做过他嫂子的女人,就算有几分兴趣,难道还能纳入东宫不成? 天下士人的口水也能将他淹死。 他能犯那糊涂,他身边的拥趸也会拼死反对。 想到这里他心定了定,有所保留道: “我从前身份使然,做了一些让她难过的事,她身边若已经有人,我送她出嫁,若没有,我想请求她的原谅。” 暮云夜意味不明:“想不到小公子还是个情种。” 若非是云枝的亲哥哥,差点就要感动了。 呵。 翻过乌桓山,曾经的广袤草原,已经初具一个城市的轮廓。 士兵一大半化身匠人,修建城市的材料源源不断运输到达。 在这深入戎月腹地的山脉脚下,即将凭空建成一座中原风格的城池。 看来两国的边境将落在这里,打下来的土地一寸都不打算让回去。 伤员们不打算继续走了,先在这里养好伤再说。 华扬带着亲信赶往北骁王所在的帅营。 任六倒是留了下来,与其说是照顾云峥等人,不如说是监视。 开春化了冻,士兵士气高涨,城池一天一个模样。 远处的草原越来越青翠,渐渐开出零星的花朵。 成陵关就更暖和了,爱俏的少女们已经迫不及待换上了春装。 丁小和华霄的婚期定下来了,在六月初。 她还有十天出月子。 小柿子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已经比刚出生的时候壮了不少。 这日云枝正式给小家伙封了个红包,准备一个金饭碗金勺子,并上好的笔墨纸砚一套,及银票房产无数,将之收为义子。 华霄身负军务,并不能一直陪在娘俩身侧,早已动身去与北骁王汇合。 否则他又要念叨一通什么‘未婚收义子,妨克子嗣’之类的陈词滥调。 虽是好意,但云枝不乐意听。 娘俩的身份乃属机密不得泄露,云枝还是叫人整治了一桌酒菜,添喜添热闹。 喝的依旧是老头子的青梅酒,正欢快的时候,武振冲进来:“锤哥锤哥不好了,徐允和跑了!” 云枝微顿,随后缓缓放下酒杯: “跑就跑了呗,这事儿也不归咱管,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第262章 迁怒 武振气喘吁吁,“真不打紧吗?李大人闹着要绑了华小姐下狱呢!” 云枝就猜到是华葳蕤把人送走的。 除了她,整个成陵关还有谁胆子这么大? 闻霜很担忧:“我们去看看吧。” 今日唯一一个外客便是她,她这段时间与华葳蕤日益亲密,忧心也是情理之中。 云枝却安抚的压着她的肩: “人家堂堂王府大小姐,有王妃护着,谁能真把她怎么样?来,我们继续喝酒。” 闻霜不安的坐下:“真的吗?” 云枝瞥一眼武振:“今日家有喜事,别来给我下套,趁我心情好的时候滚吧。” 武振摸摸鼻尖,悻悻退下。 闻霜莫名:“怎么回事?” 云枝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青梅酒,看着武振的背影: “不过是不想担责任罢了,虽然成天绕着我打转,到底听谁的谁说得清呢。” 武振一个趔趄,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今日确实是李心雄叫她来的,只因招架不住王妃的央求。 京城回来的雪翎卫除了传令赐婚,还传达了赵玦对成陵关一系列事务的处理结果。 徐家自然是料理的重点对象。 徐家三公子徐今至受令于华扬,伪装得很好,也算立了大功。 耐不住亲妹妹和整个家族拖后腿。 在他隐忍蛰伏迷惑外界的时候,至亲家族就跟失心疯似的受朝廷蛊惑,拼了命在北骁军的后方堤坝上老鼠打洞。 如今战局明朗了,也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他有功,不求赏赐,只请求宽恕家人。 念在徐家乃王妃母族,加上徐今至的请求,可以网开一面。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只因他们的一系列行为与叛徒无异,影响太恶劣了。 除徐今至外,徐家所有文武官员全部革职,贬为庶民,三代不得举荐和科考入仕。 可以说除了不没收财产,也和抄家没多大区别了。 王妃纵然伤心,可安排了仆从护卫和马车,护其祖孙三代返回祖籍。 然而,徐老爷子和徐家舅母私下里斥骂王爷王妃不孝不悌,更是扶持赵玦养虎为患,致使整个家族沦落到一夕崩塌的惨淡结局。 更过分的是徐允和,以道别请罪为由拜见王妃,却在见面的时候意图行刺王妃。 王妃身边护卫重重,自然不能让她得逞。 那一遭之后,仅剩的情分也没有了,王妃忍痛下令赐毒酒。 华葳蕤全程在场。 但她从小跟在徐允和身后长大啊。 徐允和对她而言如姊如母,终究心软,将她放走。 王妃倒也不忍心斥责她,不过是一病不起。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李心雄必然要插手。 要么找到徐允和处死,要么让华葳蕤给个说法。 但王妃她老人家对娘家人向来心软,徐允和走了便走了,真要掘地三尺抓回来再行处死她又舍不得。 华葳蕤呢,又跟自己的女儿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心软了些,性子随了她,更不忍心处置。 无论怎么料理她都无法接受,于是百般阻拦。 李心雄可是只对赵玦负责的雪翎卫指挥使,赵玦以下的最高长官,自然以赵玦的意志为先。 偏偏他又是北骁王的义弟,与王府有千丝万缕的亲缘关系。 当真是叫他好生为难。 王妃此时便提议,云枝与华葳蕤之间有些交情,又是赵玦的女人,不如请她出面。 若能让她生出一分恻隐之心,为华葳蕤求求情,这事儿便能稀里糊涂的揭过了。 云枝能这么容易上她的当吗? 她与赵玦之间的交情,那是要留着以后办大事的。 可不能为了你王妃心软而浪费。 要她说,徐允和就是头杨不熟的白眼狼。 人家都一而再想谋害王妃性命了。 这种人,王妃花十多年都看不清,一味只知道心软留情,不知为以后埋下多大的祸根。 她才不趟这浑水呢。 而且,她并不认为,自己与赵玦之间的那些情谊,可以让赵玦允许自己对他的事指手画脚。 武振无功而返,李心雄稍加思索就下了道通缉令。 王妃发了好大的脾气。 “就这还指望把婢女嫁到我家,指望我善待她呢,做梦!” 嬷嬷急忙安抚:“王妃慎言,小少爷的婚事乃太子赐婚,丁姑娘如今也是有食邑的县主……” 王妃最近诸事烦忧,与娘家的决裂让她整个人脆弱得仿佛风吹就倒。 “赐婚又怎么样?妄想用一道令旨压着我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就算她是太子赐婚,是县主,婢女出身就摆在那里,进了门也得老老实实孝敬我这个婆婆,否则一个不孝扣下去我看她这辈子能不能抬得起头!” 嬷嬷愁苦的闭上嘴。 这王妃完全是因为云枝迁怒了丁姑娘,还是为了那个伥鬼徐小姐,当真是糊涂啊。 可她虽是王妃从娘家陪嫁过来的旧仆,到底主仆有别。 王妃正在气头上的时候,还是少劝两句吧。 她听不进去的。 唉。 闻霜与王妃相处了这些时日,对她的性格可以说有比较深刻的了解。 看着丁小:“您果真不闻不问的话,丁姑娘以后恐怕……” 丁小在华霄的强烈要求下,坐四十二天的月子。 其实她身体十分康健,早就嚷嚷着可以了可以了。 她今日也出了房门,同列宴席,只不过周围没有一丝冷风,也不允许她吃辛辣喝酒。 闻言轻轻蹙眉:“这倒确实,不过婚姻始终是我个人的事,不能次次都仰仗小姐帮忙。” “王妃的心性,就算今日遂了她的心意,难免今后不会找别的茬。” “小姐为我考虑的已经够多了,还能帮我一生一世不成?你们放心,我也不是个软柿子,真到最后一步,大不了……” 她与云枝对视一瞬,彼此心照不宣。 至于那个结果,就不用宣之于众了。 闻霜佯装没好气的挠她痒痒肉:“好啊,你们之间眉来眼去的,倒显得我想太多。” 丁小赶紧告饶,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酒足饭饱,云枝与闻霜对弈。 丁小抱着孩子午睡去了。 雪桐和全大出了门,她有些想在这边做生意,得考察考察先,全大给她赶马车当保镖。 今日女学休沐,阿锦也不用去学堂。 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倚着门槛:“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古人诚不欺我。” 路过的佛手轻戳她脑门儿:“不愧是女先生了,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不过你才多大,就跟个老辈子似的,要不要我再给你泡一杯养生枸杞茶?” 阿锦护着脑门儿:“人家有感而发嘛,佛手姐姐做了大将军就爱欺负人。” 佛手挨边儿坐下:“你还有感而发?跟姐说说遇到啥事儿了?” 阿锦嘟着嘴:“也没啥,就是学堂好多女孩儿家里都不和睦,我和巧儿姐姐询问了一遭,丈夫打妻子的少说有五成,我说那干嘛不和离呀?你猜她们怎么说?” 佛手很捧场的问:“怎么说的?” 小姑娘少年老成的长叹一声:“她们说,世上只有男人休妻,只要男人不放手,女人便是被打死了也得葬在夫家。” 说到此处浑身恶寒,连滚带爬进了里间,抱着云枝双腿: “小姐小姐,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一辈子跟着您,求求你千万别赶我走啊~” 第263章 华扬回来了 云枝神情古怪的一笑,摸摸孩子颅顶: “话说,早就给你们都脱了奴籍,虽说你们一直小姐小姐的叫我,实际上咱们之间再无主仆名分。” 阿锦张嘴正要哭。 云枝又道:“自家妹子,不嫁就不嫁,又不是养不起,姐姐养你一辈子,乖啊,玩儿去吧。” 阿锦本就是装的,哪见半分眼泪?欢呼一声就喜滋滋的跑了。 闻霜失神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云枝落下棋子,见她久不回神,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想什么呢?” 闻霜回首,执棋思索,半晌道:“我将二郎还活着的消息私下告诉父亲,他欣喜至极。” “本意是为了他不再逼我出嫁,却不想他庆幸我守得云开之际,却反复叮嘱我以后一定要孝敬公婆、一切以夫为天。”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二郎待我明明是极好的,可我最近却总想着,这么大的事他都没有知会我一声,以后再遇到同样的情况,是不是还会像这样,什么都瞒着我……万一他变心了,待我不好……” 她草草落下一子,对云枝难为情的一笑: “让你见笑了,我最近不知怎么了,总爱这样胡思乱想,只是今日见你与阿锦说那番话,着实心中羡慕。” “似阿锦,似丁姑娘那些,你都能无条件的为她们撑腰,可我……以后若是夫妻不睦,爹娘恐怕不会无条件的支持我。” 她说完轻叹一声,让人听着便愁肠百结。 佛手忽然问:“你能接受二公子纳妾吗?” 闻霜捻棋子的手忽然失了方寸,黑子掉回棋盒里。 “男子纳妾乃人伦常理,便是……便是王爷对王妃爱重有加,也有两个自小陪伴的姨娘,我若心生妒忌,实在……实不应当。” 云枝与佛手的眼神轻轻一碰。 佛手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之间刚经历一番生离死别,你在其中的表现堪称完美,成陵关人人称颂。” “虽然算计感情似乎不太妥当,但是我建议,可以在这个时候,你们情谊最浓的时候,向他要一个永不纳妾,否则如何的承诺。” “当然,这是我的个人见解,走啦,你们慢慢下。” 她甩手出了门,留下愣在原地的闻霜。 云枝眼珠一转,凑近道:“人心易变,口头保证没有用,稳妥起见呢,最好还是让他你立一张字据。” 闻霜惊讶的张开嘴:“这……这……夫妻结合便是风雨同舟,如此算计……爹娘若知道了,怕要动用家法。” 云枝如常思索下一步棋法,只轻声问: “你会有第二个夫君吗?在你和他的婚姻期间。” 闻霜仿佛听见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花容失色道: “当然不会!” 云枝轻笑:“是啊,那为什么不能要求男人的忠贞呢?男子纳妾乃是人伦常理,女子却不能,好不公平啊。” 闻霜瞪着美丽的大眼睛,惊心动魄的看着她。 云枝笑叹一声:“我的想法似乎太乖张了,别把你教坏了,你若接受不了,就当没听见吧。” 闻霜越来越心不在焉,两人草草结束棋局,也到了半下午。 干脆撂了棋:“去看看华小姐?” 已经这个时辰,李心雄该下的决定早已尘埃落定。 该如何决断已经有了章程。 不干涉是一回事,毕竟也算是朋友了,关心关心还是可以的。 闻霜起身:“好。” 去王府的一路上,见许多军队开拔离城,各个衙门都在里里外外的搬运箱笼,大街上尘土飞扬。 云枝看见范大志的身影,弯腰与闻霜说了一声,便提着马绳走过去。 “范兄,你也要走?” 范大志一揩脑门儿上的汗水,仰着头: “是啊大锤,王爷号令我军护送粮种前往乌桓山,听回来的兄弟说,那里已经建得七七八八了,趁着春天暖和可以开垦周围的农田,下个月还要在那儿跟北戎谈判呢。” 他吐了一口唾沫:“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允许告归(官员特殊情况下请假回乡),你说我立了这么大军功,好歹也是个将军了,可以回去娶辛夷了,就是没时间啊,唉!” 亲近的同僚听他讲娶辛夷已经快耳朵起茧了,笑着捶了他一把。 “对了大锤,你啥时候过去?听说那座新城建得可好了,以后王府都要搬去那里,不去开开眼界可吃亏了啊。” 云枝虽也惦记着那里的哥哥,但要等丁小坐完月子,打着哈哈: “我还有事,听上面安排,你过去安顿好了就跟上头请假嘛,别让辛夷等久了。” 说着摸出一把银票:“拿着,说了给你添聘礼的。” 范大志说什么不肯要,免不了一番你来我往。 最后云枝差点急眼了,在同僚的插科打诨之下,范大志才收下了。 大块头咧着个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等我成了婚,带她来拜见你,若非在鸦城遇到你,我也不能有今日造化,若非我家乡离得太远,阖该请你喝一杯喜酒才是,但你放心,等成了婚一定带她来拜见你。” “听你这口气,安排你不退伍而是继续留军?” 范大志抠后脑勺:“大将军是提过一句,虽然要背井离乡,但我家三代没出过一个芝麻官,如今我能当将军,也算对得起祖宗,没理由推辞。” “等正式任命下来,会赐我金银宅邸,到时候就能把爹娘和辛夷一块接过来了,对了大锤弟弟,到时候来家喝酒啊。” 云枝拍着他的肩,一时有些眼热。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份能不能存在到那一天。 等这个身份埋进地底的时候,与范大志便是陌生人了。 “好,万一……只要大家都过得好,见不见面都一样。” 别了范大志,离开主街,闻霜撩开车帘: “王府真要搬去乌桓山吗?那得跟家里说一声,早点过去抢占先机。” 一座城市从无到有伴随着莫大的商机,闻父的生意已经在向那里扩展。 但边境城市和王府所在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商机少说有十倍的悬殊。 作为商人的女儿,她天生有这份敏锐。 云枝道:“那里已经是新边境线,不知道安全性如何,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可以问问李大人。” 到得王府大门外,对面走来一列骑马的军士。 领头之人威风凛凛,昂扬挺括,五官与华霄有三分相似。 华霄是招人的桃花眼,灵动有余,此人却是一双炯炯鹰眼,看着气魄十足。 云枝还没反应过来,赶马车的丫鬟已经惊叫起来: “小姐小姐,二将军回来啦!” 第264章 杀伐决断 闻霜一把掀开车帘,对面的男子也同一时间看过来。 未及反应,他已经从马背上飞身到达近前,含泪看着马车上姣好的女孩儿:“霜儿!” 哦豁,真是华扬。 有情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旁若无人,热泪盈眶,眼中只有彼此。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不相关了。 云枝默默退开一些。 刚刚还撺掇闻霜算计未婚夫,看这情形,她哪还能有半分理智。 激动之下,华扬欲将情人搂入怀中,便在此时,闻霜却出其不意的,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闻霜已经不争气的落泪,哽咽道: “你好狠的心!知不知道我……便是要做什么,告诉我一声也不行吗?你吓死我啦!” 闻霜号啕大哭,扑进男子怀中。 被人众目睽睽打了耳光,二将军也不恼,只怜惜的将人搂紧: “出发前夜我在你窗前徘徊至天明,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此去险阻重重、九死一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怎么能让你等我呢?” 闻言,闻霜再也忍不住:“二郎……你真的回来了……” 闻者动容,云枝仰头看了看天,压了压眼角,叹了口气。 两人许久才分开,王府的门房已经等候在侧。 含泪道:“二公子可算回来了,王妃见到不知得怎么高兴呢。” 华扬牵着闻霜的手,将她扶下马车:“我们一起进去。” 老蒯风风火火的跑出来,当众就是一跪:“二公子!” 华扬将他扶起:“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不用多礼。” 老蒯却满脸愧色:“属下有负公子和王爷所托,王妃她……” 早就传闻战死的二将军华扬突然活生生的回来了,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华扬冲老蒯摇摇头:“进去再说。” 老管家带着一群奴仆出来,在正门口摆上火盆,哑着嗓子说: “请二公子跨过去,除晦纳吉。” “好。” 华扬从火盆上跨过,老管家又用柚子叶点水为他扫洒全身。 百姓中有的人已经下跪,哭喊道: “老天有眼,二将军死而复生!” “二将军回来啦!二将军大吉大利!” “我的夫君呢?他还能回来吗?” …… 王妃被嬷嬷扶着已经来到正门,在台阶上颤巍巍伸出双手:“我的儿……” 华扬冲上前双膝下跪,磕了三个响头: “害母亲担忧,儿子不孝。” 王妃心疼的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一寸一寸的检查,泪流满面: “回来就好,为娘什么也不计较了……” 众人进屋,分了宾客,王妃还在询问他战场上的细节。 华扬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自然是报喜不报忧。 王妃也知道儿子的秉性,只不停落泪。 又询问起北骁王近况,华扬回来之前先去了陌城帅营,他一一作答。 待王妃平复了情绪,华扬环视周遭:“怎不见小妹?” 王妃顿时又是一阵泪如雨下,李心雄道: “禀二将军,太子传令将徐小姐等人贬为庶人、送归祖籍,徐小姐道别时却行刺王妃。” “错上加错不知悔改,下官只能下令将其处死,但小姐将她放走了,属下将她暂时禁足。” 华扬顿时怒目:“糊涂!如此心软,养虎为患!” 第一次见他如此严肃,闻霜不设防,抖了一下。 华扬稍顿片刻,温声道:“去把她带过来见我。” 老蒯亲自带人去请华葳蕤,王妃拉着儿子的手: “允和……走了便走了吧,已经是个庶人了,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葳蕤从小跟她亲近,也是不忍心……” 华扬沉思片刻:“母亲,下次允和再传信见你,您还去吗?若是再对您出手,可能次次提防?” “是,葳蕤与她有姊妹情谊,可您也好比她的母亲,小妹一时心软,也是不顾你的安危。” 王妃忙道:“没有这么严重!以后不管谁传信,我不再见她便是,还有葳蕤,那可是你唯一的妹妹啊……” 华扬板着脸不说话。 王妃捂脸痛哭:“你们一个个的,要么在前线战场,要么在京城,要么就是三不五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常年陪着我的就只有葳蕤跟允和……” “我是心软,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华葳蕤被禁足,没戴珠钗,素衣素服,略施粉黛,只别一根珍珠小簪,看着弱不禁风。 见到华扬,也是差点落泪,垂着头:“二哥,您回来啦。” 华扬颔首,许久才叹道:“你所犯之错虽情非得已,但贻患无穷,虽罪不至死,却不可不罚。” “从即日起去白云观清修两年为国祈福,也是超度为国捐躯战士的亡灵,你可愿意?” 王妃腾地一下站起:“不可!修行清苦,也会坏了女儿家的名声,葳蕤这两年正该议亲了!” 华葳蕤却抬起头,神色坚毅:“我愿意!” “葳蕤!” 华葳蕤面朝王妃下跪,双手交叠贴于腹前: “大娘,我早已忘了母亲的长相,您就是我的母亲,放走允和,我知道是错的……对不起,我愿接受任何惩罚。” 王妃颓丧又心疼,垂泪不止。 华扬神色却缓和不少:“如此敢于担当,才是我们王府的女儿。” 他起身对闻霜道:“你陪母亲和葳蕤说说话,晚上一同家宴,李大人云大锤,随我去见徐今至。” 云枝、李心雄:“是。” 出了门走上游廊,华扬立即下令:“徐允和下追杀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心雄毫无意外:“是。” 云枝抠抠鼻子,这是个杀伐决断的主儿。 不过,真能找到徐允和吗? 华扬侧头看过来:“雍王妃。” 云枝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您叫谁呢?” 华扬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徐今至已经放出地牢,暂居王府一处院落。 三人到时,他正在舞剑。 剑影如电,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剑随身动,如飞鸟振翅,剑花绽放,似银雪纷飞。 华扬直等到他结束站定,才击掌三声走进去。 开口便是最亲近的表字:“至灿,好久不见。” 徐今至长身玉立,衣袂翻飞,发丝随风而动,似乎并不意外这里有人。 等华扬走近了,收剑行礼,单膝跪地:“少陵,对不起。” 第265章 恶心,将军懂吗 云枝抠了抠耳朵。 这华扬好不容易回来,听到的尽是左一句右一句的对不起。 她都听累了。 华扬双手将男子扶起:“你我少年相伴,过命的交情,你的家人归一边,你是你。” 徐今至的长相很俊美,双眸狭长,眸中星光闪烁: “事已至此,我已无颜追随你左右,请允许我随祖父和母亲回到祖籍,从此再也不……” 华扬一拳擂在他肩膀,粗暴的打断: “我还需要你,这场大战你是躲过去了,尽享清闲,以后还想一直躲懒?” 徐今至感动道:“我知将军顾念旧日情谊对我网开一面,可我却……” “你是不想再帮我了,还是觉得没脸再待在北骁军?” 徐今至垂下头。 “若是后者,趁早歇了心思,既然是个爷们儿,就别只在乎什么脸面,只要你留下来,总有一天能有所建树,我信任你,你信不信我?” 徐今至点头,激动道:“我信你!” 旁观了一幕兄弟情深,云枝有些莫名。 叫她来干什么? 看戏啊? 二公子载誉而归,王府自然要好好热闹一番。 膳房已经在操持晚宴。 众人移步前院,华扬与徐今至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云枝只好找李心雄: “刚刚二将军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不能一直躲懒?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李心雄惯有的一副高深莫测,相处久了云枝觉得他可能是有点不善表达,所以干脆面瘫。 李大人惜字如金:“不清楚。” 云枝左臂环胸,右手托下巴:“不是听说下个月就要谈判了吗?” “不清楚。” “还是谈判又是障眼法,太子还想打到戎月老巢,干脆给他灭国?!” “不清楚。” “喂熊哥,你能不能换句台词?” 李心雄嘴角一抽,“你实在要叫我哥,我姓李。” 云枝:“……” 这不是挺幽默的嘛。 “云大锤。” “啊?” 云枝一回头,发现华扬叫她,赶紧跑过去,堆起狗腿的笑容: “二将军唤我有何吩咐?” 华扬带着她往前走,徐今至和李心雄很有默契的缀在后头老远。 “前朝宝藏竟是你发现的,失敬失敬。” 云枝思索着他对赵玦的事儿知道多少。 略一想来实在心惊。 这赵玦是个人才啊,跟王爷有单独的秘密,跟华霄有单独的秘密,跟雪翎卫又有单独的秘密。 彼此之间还瞒得密不透风。 指不定跟华扬也有个什么单独的秘密。 这叫她如何回答啊? “哈哈,碰巧了而已。” 图是赵玦给的,换个人给可不就不碰巧了么。 “你不必过谦,莫说去年国库空虚,就是有粮饷,陛下也不会干干脆脆给北骁军。” “你解了北骁军粮草之困,让几十万弟兄有力气打仗,堪称一等功。” “二将军谬赞。” 华扬的身形与赵玦很相似,双手背在身后,徐徐前行。 话锋一转:“回来之前我已去陌城见过父王,否则还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云大锤竟是女子。” 他忽然驻足:“得你斡旋,护下霜儿与弟妹侄儿,请受我一拜。” 说着他真的弯下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如此恭敬,云枝依旧忘不掉方才,他称呼自己‘雍王妃’时,眼里的那一抹冷色。 她侧身避过:“机缘巧合罢了,闻小姐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丁小是家人,护亲友家人,不需将军谬谢。” 华扬直起身,继续前行,又说起别的话题, “此次深入戎月,计划之所以如此顺利,只因有一人相助。” “他受了很重的伤,目前在乌桓山新城休养,不知你是否想要前去探望?” 云枝身侧的手悄然握紧,用力到颤抖。 虽然赵玦说过,留着云峥有用,但依然无法打消她心头的滚滚杀意。 好几次深呼吸之后,她才能平静的发出声音: “哦?什么人值得将军如此郑重说上一嘴,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华扬偏过头,审视着她的每一寸神情和反应。 “他年方十七,姓云,曾是罪臣之子。” 去陌城与北骁王汇合之前,华扬并不知道云枝早已经在成陵关扎了根。 当父王告诉他,那个颇受争议的先太子妃就是现在的云大锤,且与赵玦关系错综复杂的时候,顿时感觉很棘手。 云峥救了他,弥留之际对云枝念念不忘。 当初以为至少找到这个人就很不容易。 谁知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有感觉,父王并不喜欢这个人。 他也不喜欢。 身份如此复杂的一个人,赵玦只要稍有理智,就会与她保持距离。 可偏偏,他留下了自己那一块权限最高的雪翎卫令牌。 无妨,赵玦如今在京城,距离如此遥远,总有淡忘之日。 尤其是,当她回到云峥身边。 恩情可以另算,折算成金银财宝,要多少给多少便是。 但好不容易才推着赵玦爬上去的位置,不能因她而染上污点。 “他受了很重的伤,当时都快死了,拜托我找到你……” 云枝忽然停下脚步:“二将军,告诉你一个秘密。” “……” 感觉并不是什么好事。 云枝可不管他想不想听:“当初的巫蛊案是我栽赃侯府,我害死了他的爹娘祖母,害他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华扬瞳孔微震,只盯着她,似乎在思考这是不是真的。 云枝唇角轻轻一扯:“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呢,是因为他的生母害死了我家老小九口人。” 她直视着华扬,毫无惧色,面带嘲讽: “我与他之间隔着如此血海深仇,他该不会跟你说对我旧情难忘、想再续前缘吧?不是吧?这种鬼话你也信啊?” “还是说,您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私心,想赶快给我找个男人?” “那我能不能拜托将军大人至少先了解一下对方是人是鬼?别见到两条腿的东西就想着把我凑成一对? “恶心,将军懂吗?” 华扬有些恼怒,但隐忍着,额角的青筋一阵阵跳动。 云枝后退两步,行了个下级军礼: “王府的团圆宴,我一个外人就不参加,告辞。” 第266章 计划脱离 云枝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不理智的。 丁小以后还要嫁进王府。 华扬是赵玦十分信任的人,信任到可以带去戎月执行最绝密的任务。 王爷王妃对赵玦有扶持之恩,拥戴之义。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她就是忍不住爆发。 看不上她无所谓,谁也避免不了被人背后嚼舌根。 可是凭什么是个人就能把她往另一个男人怀里推? 云峥是个疯子,你华扬没脑子是吗? 枉费了我之前对你多有敬重。 若不是闻霜,你干脆不要回来! 晦气! 她怒气冲冲回到家,阿锦做好了晚餐。 “小姐回来啦,吃饭吃饭!” 她这段时间忙着去女学教课,少有能在家里下厨,如今能吃上一顿她做的饭菜已经是不容易了。 人到齐,围坐一桌。 佛手问:“听闻华扬回来了,闻小姐岂不是很高兴?华小姐呢,她又如何。 ” 云枝搅动着眼前的面片汤:“嗯,华将军罚她去白云观清修两年为国祈福,三日后启程。” 阿锦叽叽喳喳的:“天呐!听说清修很苦的,王妃舍得啊?” 雪桐敲她脑袋:“再苦能苦到王府小姐头上?人家奴仆不知道带多少。” “也是哦~” 阿锦揉揉脑门心:“华扬将军真回来啦?我今天听人说了,满大街都在议论他,他受伤没有?长相如何?配不配得上闻小姐?” 云枝深呼吸:“没受伤,长得不错。” 就是脑子不好使。 或者说,是太好使了。 雪桐说:“听说乌桓山新城快建好了,我想去那边做生意,顺便看看咱们的新边境线。” “对了对了,有人传王府也要搬过去,是不是真的?” 总算不是问华扬了,云枝放松下来: “今日忘了问,不管是不是真的,想去就……” 她忽然一顿:“还是别去了。” 雪桐一下子觉得扫兴:“为什么?” 云枝喝着汤:“云峥在那里。” 那家伙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呢,要是绑了她的人,岂不是不见也得见。 今时不同往日,人家是有功加负伤的重点保护对象,杀又杀不掉,还是避着吧。 思及此云枝连饭都吃不下了,放下勺子: “我想尽快脱离现在这个身份,去与舅舅哥哥团聚,你们以后作何打算?” 阿锦愣愣的,雪桐最快反应过来: “我当然跟你走啊!” 阿锦忙说:“我也是我也是,不过得先跟女学交接一下,至少打个招呼。” 佛手没什么表情,只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云枝道:“我打算从明日开始称病,等丁小和孩子满月,就对外宣布我的死讯。” 佛手停下筷箸看着她:“忽然这么着急,今天去王府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枝摇头:“反正早晚有这一天的。” 佛手点头:“那等我辞个职先,咱们也好准备准备。” 她现在是正经军职,不告而别与叛国无异,会被下海捕文书的。 雪桐道:“咱们兴师动众的过去,等于暴露你现在这个身份,得分批走。” 佛手点头:“我辞职可能手续上会有点复杂,你和阿锦先去,我和云枝殿后。” 云枝感动得红了眼睛,瘪着嘴看向众人: “你们……不怕被我带沟里啊?” 雪桐白她一眼:“去哪儿都行,哪怕是沟里,只要别跟上次似的又一走了之,叫人找不着。” 阿锦啃着鸡腿,满嘴的油: “就是好久没见晴樟姐姐她们了,好想她们呀,这次丁小姐姐也不跟我们一起,她要嫁人了,有些舍不得,还有还有,巧儿姐姐和二妞姐姐也要道别,还有女学那些学生……” 雪桐好笑的为她擦嘴:“惦记的人真多哦,要不你留在这里吧?” 阿锦用力摇头:“我是很喜欢成陵关,可我更想跟你们在一起!小姐还说过养我一辈子的,不许食言!” 云枝破涕为笑:“好,养你一辈子。” 说干就干,饭后云枝就去了丁小那屋。 丁小早知有这一日,但离别近在眼前,免不了一番惆怅。 云枝碰碰她的脸颊:“别伤心,虽然以后不在一处,但我们可以随时联系,有什么事便给我送信,我回来看你。” “答应你的事也会办到,一会儿我就给太子写信,你以后……” 她想说华扬多智近妖、老谋深算、心思很辣,得提防着些。 可转念一想,丁小做了他的弟媳,与他便是一家人,同自己的处境和立场截然不同。 华扬对自己那一套,也不可能用在亲弟弟的妻子身上。 “人生漫长,我们不能继续做伴,你要自信自强,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我们会在远处看着你的。” 丁小红了眼睛:“小姐,我舍不得你……” 云枝也动容:“还不到真分别的时候呢,再说又不是永不相见,别哭,伤眼睛。” 回到房间,云枝便开始研磨。 无数次想给赵玦写信,无数次无法写完。 这一次却很顺畅。 洋洋洒洒写满几页纸,晾干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好,出门左转到达东院。 武振几个还没睡,春夜温暖,在院子里烤肉。 “你派个人帮我送去给太子。” 武振急忙擦干净手接过,掂了掂分量:“要紧吗?需不需要快马加鞭?” 云枝轻笑:“很重要,但不着急,正常走就好。” 等信送达的时候,差不多丁小就出月子了。 她也自由了。 “好的锤哥。” 云枝转身就走,武振揣好信封追上去: “锤哥锤哥,今儿个二将军跟你说啥了?” 云枝侧目看他,挑眉。 武振不自在的抠鼻梁。 李心雄今日密令让他留意着云枝,但没说具体怎么回事儿,转眼云枝就要往京城送信,他这不就得小心些么。 云枝拍拍他的肩:“他向我道谢,夸赞我做得好,没事了,别疑神疑鬼的,回去吃你的肉去吧。” 第二日,云枝开始对外称病。 佛手外出时总是愁眉苦脸。 全大扮做大夫频繁出入旋儿胡同。 幸亏与云大锤熟悉的同僚许多都去了乌桓山新城,否则家里的门槛非得被踏破不可。 实际上云枝已经恢复了真容,在外头浪得飞起。 第267章 阿锦的学生 云枝没上战场,这么长时间留在成陵关,自然不会什么也不做。 早就准备好了金蝉脱壳一应所需。 离开的方式、路线、盘缠、假身份全部已经准备妥当。 眼下丁小平安生产即将出月子,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唯一需要的便是给她准备的嫁妆。 几个月的时间,她购置了好几处房产,现决定送给刘二妞和吕巧儿一人一处,再将眼下这铺子给她们,其余的全部给丁小做嫁妆。 如今虽然九州镖局得以平反,全大也能做回教头,就等丁小满月后回丰仪县。 丁小也算有了娘家。 但九州镖局归九州镖局,她是她。 越级上嫁不是那么好立足的,作为娘家姐妹不得多给些底气啊? 反正她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至于鸦城第一大药房和一座小院儿,她已经去了一封信,留给凌大夫母女。 她最近常以女装出行,当然稳妥起见,与原貌不同,略做了改动。 武振天天跟着,好歹是看顺眼了。 这日打从得胜桥上走过,眼尖的吕巧儿立马从药材铺子里走出来: “小姐快来。” 云枝提裙便跑,一袭红裙如波纹在身后漾开。 “咋了巧儿?又做了好吃的?” 吕巧儿将人拽进铺子里,噗通就是一跪: “昨日姐姐说,您将这个铺面给了我俩,这怎么行呢?” “你为我们赎身,护着我们在这里落脚做生意,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们怎么还能要你的产业?求您收回成命。” 店铺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和一个小隔间,刘二妞撩开隔断帘子出来,跪在她身边: “巧儿说得是,我们姐俩昨晚彻夜难眠,欠你的今生今世都还不清,这个铺子实在不能要了。” 云枝扶额:“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跪跪跪?起来!否则我生气了!” 吕巧儿扬起泪脸:“小姐,您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云枝一时无言。 姐俩眼睛一闭,泪水便滑落脸颊。 巧儿道:“这个铺子才刚开始有些盈余,我与姐姐身无长物,实在无法回报你的恩情,我们给你磕个头吧,求您千万不要推辞。” 姐俩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云枝叹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头也磕了,起来吧。” 二妞说:“这个铺子……” 云枝一手一个将人扶起:“相识一场,一点心意,你们若是拒绝,我会伤心的。” 姐俩泣道:“如此,谢过恩人。” 巧儿拉着她的衣袖:“你何时走?” 云枝摇头:“别问了,知道得越少,对你们越好。” “那你去哪里,以后还能相见吗?” 云枝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形,唯恐连累二人,惭愧沉默。 巧儿松开她的衣袖:“你……千万保重。” “嗯。” 二妞说:“小姐若不嫌弃,今晚我二人略备一桌酒席,算作提前为您送行,不知小姐可否赏脸?” “好。” 云枝在城里逛了大半日,等到傍晚时分往姐俩住处走。 碰到骑马过来的佛手,忙打听:“怎么说?李大人同意你辞职了吗?” 佛手道:“我倒忘了一点,你我名义上可是夫妻,你死了我得给你守孝,三年一天都不能少。” “李大人劝我三思,可以保留我的职务到孝期之后,到时候我再想辞职他便不阻拦。” 云枝撇嘴:“事儿真多,狡猾!” 两人到时,雪桐早已到了,正在帮着做菜。 云枝转了一圈:“阿锦呢?她不跟巧儿一起下学吗?” 巧儿端着个瓷盘走出来:“她有个亲近的学生家里有些事,下学时说去家中看看,结束了会过来,小姐请坐。” 云枝坐下嗑瓜子:“阿锦这孩子,别看年纪小,做事可有章法。” 雪桐笑道:“是啊,别看她咋咋呼呼的,其实十分心细。” 又过了会儿,天快黑了,菜也快上齐了,阿锦还没来。 云枝有些担心:“巧儿,你知不知道那女孩儿家在何处?别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让武振去接她。” 巧儿搓着手:“只知在旋儿胡同附近的章瓦胡同,不知道具体哪个位置。” 有个大概方向也行,云枝出门唤武振,恰好见阿锦走来。 她松了口气迎上去:“怎么这么晚……哟,这是咋了?” 雪桐等人也围上来,只见阿锦小脸上满是愤慨,双手握拳,还有些颤抖。 见到家人,跟流浪猫见到主人似的,眼泪差点憋不住: “小水她爹真不是个东西!她娘当初陪着男人过苦日子,大冷天泡在河里冻坏了身子,只生了小水一个。” “狗男人嫌她生不出儿子,非打即骂不说,还娶了两房小老婆。” “这也便罢了,现在还想把小水嫁给一个三十几的鳏夫,说算命的说了,只要小水嫁给那个人就旺他,保准让他生儿子!” 她越说越气愤,全身抖得更厉害: “扯什么王八羔子算命的,根本就是丧良心!凭什么杀人犯法?凭什么不能宰了那狗男人!” 巧儿道:“小水可是个好孩子,平日里上学十分认真,这么大点便嫁人,太可惜了。” 二妞上来牵阿锦的手:“这有什么办法呢?千百年来多少女人就是这么过的,好在是送她嫁人,而不是……” 她眼睛一红,说不下去了,想必是联想到自己的遭遇。 云枝想起为她赎身那天。 她跪在深秋的鸦城街头,诉说着爹娘亲自将她卖去烟花之地。 离开的时候她一身脏病,几乎以为不能活了。 “别说了,吃饭。” 本就是送别的宴席,又有了小水一事,即便主人家精心准备,还是吃得很压抑。 回家时路过小水家的胡同口,云枝问: “她娘怎么说,小水真的要嫁人吗?” 阿锦按了下眼角,“她娘倒是舍不得,嚷嚷着要和离,带着小水单过。” “可他爹深信那算命的话,不肯放过小水,我还在那儿呢,挥起拳头就往小水娘身上砸。” 云枝有些动气:“太无法无天了,报官没有?” “小水说以前报过,但当官的说管不了,这是家事,再说又没出人命。” 阿锦无法理解:“难道真要等出了人命才能管?” 佛手最平静:“这里的法律就是这样,小水娘不能继续生育,膝下无子,照理说可以被男方休弃,但有了小水这事儿,男人肯定不会休妻。” 几人正在那儿说话,忽听巷子深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 “救命啊——杀、杀人啦——” 第268章 母女 佛手当先施展轻功,朝胡同里飞掠而去。 云枝几人紧随其后。 出事的正是小水家。 这是一个黑漆漆的小院,门口围着许多被惊动的邻居。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在人群里喧嚷着什么: “杀人了……疯婆子杀了当家的,刀……她用的菜刀……” 阿锦想挤进去,捧上折回来的佛手:“别去了。” 阿锦一下子僵住了:“谁死了?” “应该是小水爹。” 阿锦吞了口唾沫,万幸,不是小水和她娘就成。 云枝和雪桐面面相觑,“谁做的?小水呢?” 阿锦一下子惊醒,不由分说挤进人群。 只见傍晚那个暴躁易怒的男子面朝下趴在门槛上,后背、脑部全是血淋淋的伤口,鲜血淌了一地。 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襁褓缩在院子一角,神经质的嚷道: “别杀我!我们无冤无仇……别杀我……” 正面几间小屋,里面传来小水的哭求:“娘,你逃吧……快逃……” 阿锦忍着心颤,绕过尸体走进去:“小水?” 小水正在拉扯一个面若死灰的女人。 女人很消瘦,脸上身上全是血,眼神木然,随着女儿的拉扯僵硬的动了动: “我不走,只对不起你,成了杀人犯的女儿……” 一把菜刀卷了边染了鲜血,正歪落在母女俩旁边。 阿锦心惊胆颤:“小水娘,你……你杀人?” 小水看到来人,咧嘴嚎哭:“不关我娘的事……娘是为了保护我……” 小水娘呢喃着:“他要卖我女儿,我杀了他……谁让他不放我们走?既然如此,我就杀了他……” 云枝几人跟进来,迅速做出反应: “肯定会有人报官,恐怕衙门快来人了,先带她们走。” 佛手二话不说,上前搀扶呆坐的女人。 她穿着雪翎卫制服,小水以为是抓她娘的人,伸开双臂挡在母亲面前: “别抓我娘,她没有杀人,爹是我杀的呜呜呜……” 阿锦潸然泪下,上前抱住她: “丫头你看看,是我,她不抓你娘,我们带你们去躲起来。” 小水小小的个子,一身衣服破旧却干净,脸上沾染了不知道谁的血。 看清了抱住自己的人,号啕大哭:“老师,救我阿娘……” “好,快带上你娘,跟我们走!!” 人命关天,不知道云枝到底要如何才能抱下小水娘,但小姐既然发了话,就一定有办法。 谁知,小水娘却怎么也不肯走。 雪桐觉出不对,上前剥开她的衣襟,才发现上面扎着一根两指粗的短铁棍。 正在心脏的位置。 她一胸口的血,只是都被误会成小水爹的。 小水凄惨跪下:“娘~” 小水娘呕出一口鲜血:“别哭,我的女儿。” 这样子动一下只会催命,云枝等人无可奈何。 便在这时,外头传来威风又中气十足的申饬声: “官差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小水惊了一跳,爬过去抱住女人。 雪桐急忙将她拦住,垂泪道:“别动她,她会疼……” 几名捕快走进来,“有人指控你谋杀亲夫,赵陈氏,你可认罪?” 小水娘缓慢的点头,脸色迅速的灰败下去:“是我。” 捕头点点头,挥手便让人捉拿。 小水呐喊:“不要……” 云枝上前一步挡住他们:“她活不久了,让她交代了遗言吧。” 她今日女装,无人认识,捕快轻蔑的说:“你是何人?胆敢……” 佛手从阴影处走出来,站在云枝身后,那人立即变了脸色:“谭将军也在?” 捕头拨弄开几名手下挤过来,狗腿的伸出手:“竟是谭将军?您可是与此间之人认识?” 佛手点点头:“我家丫鬟的学生。” 捕快忙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云枝听到女人在喊什么,高声道:“都别说话!” 看样子她是佛手的好友,捕快们集体失声。 女人已经气若游丝:“姚娘……你进来……” 云枝看向小水:“谁是姚娘?” “姨……我姨娘……” 阿锦已经冲去了院子里,将抱孩子的妇人拽进来。 妇人只是不肯,拼命挣扎:“不关我的事……别杀我!救命……” 阿锦急出了满头汗:“她快不行了,只是交代遗言!” 姚娘进来,只肯缩在角落,满脸泪痕,心惊胆战的不敢与人对视。 小水娘朝她招手,可惜她看不见。 捕快眼珠一转,喝道:“过去!听她说!” 姚娘连滚带爬的靠过去,待见到小水娘灰败的脸色才稍稍放下心来,浮现出悲伤:“姐姐,你……” 小水娘冲她笑笑,未语泪先流: “当初你生下女儿,当家的……嫌弃,要扔去河里,是我给你……救回来的……” 姚娘抱着孩子磕头:“大恩大德,姚娘永世不忘!” “当家的……死了,我也……不行了……姚娘,你也是生养过的人了……就当、就当为了女儿报答我……” 她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吐出很多带血的泡沫。 小水悲伤到几乎晕厥,是雪桐在她耳边说: “挺住,听好你娘临终的交代,否则会后悔一辈子的!” 云枝恍惚回神,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塞进女人嘴里。 几息之后,小水娘回光返照,眼睛雪亮,拉住姚娘的手: “当家的收了那癞子的彩礼,藏在叶娘屋里、床下的陶罐,你拿去还了,务必退掉这门亲事。” “剩下的十几两银子,省着点用能过个两三年……” 眼泪在脸上冲出沟壑:“她八岁了,每日可去学堂吃一顿午餐,学个两年就能去酒楼做活……吃不了多少米粮。” “万一以后过不下去了,可将这院子分一半卖出去,你帮我、你帮我养她两年!这孩子实心眼儿,你待她好,她会回报你的。” “等将来她长大了,再为她寻个稳妥可靠的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不打人、不刻薄,待她好便成。” “姚娘!你欠我一条命,不求你来世做牛做马,只求你今生善待我的小水!你答不答应?答不答应?” 姚娘哭着说:“我答应,姐姐你安心上路吧……” 小水娘终于松开她的手,看向女儿。 小水挣开雪桐的怀抱,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娘?” 女人已经油尽灯枯:“对不起,生你一场,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 小水摇头,声音在喉咙里呜咽。 “以后没爹没娘,要懂事……要听话,在学堂,好好学本领。” 小水不停点头。 “帮着姚姨娘,照看妹妹,被人欺负了……” 手垂下地:“对不起……” 第269章 佛手说:我想做官 一个人悲伤到极致,竟是哭不出声音的。 小水一次又一次的托起母亲的手臂,轻声地唤着“阿娘”。 女人再也给不出任何反应,她不死心的上前撑开母亲的眼皮。 阿锦感同身受,呆滞的重复着劝说的话: “让她安心走吧。” “你别难过。” 云枝想起,阿锦曾是富商家的女儿。 一次父亲走货,再也没回来,听说遭遇了山匪死无全尸。 后来母亲、哥哥接连生病去世,逐渐只剩她一个。 家产被叔伯吞噬,还将她卖给人牙子,榨干最后一滴血。 时光荏苒,类似的悲剧又在她眼前上演。 如此悲剧,连官差都忍不住动容。 姚娘紧紧搂着襁褓中的孩子,咬着嘴唇哭泣。 大门处,邻居们探头探脑。 有惋惜,也有幸灾乐祸。 一个年轻女子鬼鬼祟祟靠着墙根,朝东面的房间溜过去。 云枝走到姚娘跟前:“叶娘是谁?不如先拿到小水的卖身钱。” 姚娘从悲伤无措中醒过神来,抱着孩子冲到东屋。 不一会儿里面就拉扯起来。 方才在人群中,控诉小水娘砍死当家人的年轻女人,尖声骂道: “这是我的,不许抢!这是当家的留给我的!” 姚娘说:“这是小水的卖身钱,大姐让我发过誓要还了退亲的!” 雪桐不忿,担心姚娘抱着孩子不是对手,要上前帮忙。 佛手抬臂拦住,凌厉的眼神横向几位巡捕。 捕头脸颊一颤,二话不说冲上前去。 不一会儿便听里面呵斥:“放下钱财不许私动!这里发生了命案,所有人不得破坏现场!” 说着,两名偏房都被捕快赶了出来。 从小水爹将卖身钱放在叶娘屋里,不难看出她是男人爱宠。 生儿子的宏愿多半被寄托在她身上。 叶娘眉眼娟好,只是眼神充满算计。 被官差一吓,软着腰身跪在地上祈求: “青天大老爷您明鉴,这与我无关啊~当家的都死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回家?” 捕头单手拎着一个包袱走出来,对二人道: “你们丈夫可还有叔伯兄弟?” 一消瘦男子举着手走进来,哭着道: “我是……草民是死者堂兄。” 捕快颔首:“仵作勘验,无异后尸体送去义庄,据说这是此家女儿的卖身钱,在下先行保管,案件结束后归还。” 说完看向佛手。 佛手点点头,拱手道:“这家里就剩下孤儿寡母,请捕爷尽快结案。” 得尊称一声‘捕爷’,那人十分受用: “谭将军放心,这女孩儿还是女学的学生,在下一定好好禀明知州大人,尽快结案。” 说完对那自称死者堂兄的男子道:“你既是亲属又是目击者,近日不要出远门,随时等候命令,配合办案。” “还有,死者女儿是无辜的,你作为长辈的要多加扶助,知道吗?” 那人低着头,看着倒是恭敬:“是是,草民遵命。” “去吧,给她们安排个住处。” 云枝感觉到异样,回头见阿锦扯着自己袖子:“怎么了?” 阿锦睁着泪汪汪的双眼:“会被吃绝户的。” 云枝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话本上看过不少。 小水与姨娘之间隔着肚皮,家中无男丁。 姚娘与叶娘均年轻貌美,叶娘还心怀不轨。 虽有小水娘的遗言,托付家中遗产,但姚娘一介女流,又带着个婴孩,自顾尚且不暇。 两人加上一个半大的小水,若被叔伯诱骗,或者威逼利诱,将家财拱手送上,还能落下什么? 她想说什么,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份没有人会买单,只能看向佛手。 佛手立即看懂她的眼神,神情充满无奈。 不是要走了吗?怎么还是这么心软? “捕爷听我一言。” 捕头自认为方才的处置十分妥当,听闻佛手发声又是一惊,弯腰道: “谭将军请说。” 佛手心头猛然一震。 权利,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从前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 只是那时候她是弱者,是需要弯腰的那一方。 而现在,只是听见她的声音,这些人就上赶着俯首帖耳。 多么恭顺。 她顿了片刻,清了清嗓子。 “小水是我家丫鬟的学生,素来亲厚,她突遭不幸,需要人陪伴,不如带去我家,由她老师照看几日。” 谁料方才还谨小慎微的堂伯父顿时道: “不劳将军费心了,这是我家女子,自会妥当照顾。” 他若不发声,倒还猜不准他的心思。 如此一来,十有八九想算计些什么。 以势压人也罢,今日这事儿还就管定了。 “不如让她自己决定。” 小水被带出来,捕头问她: “你想跟着阿锦老师走,还是去堂伯父那里?” 小水悲伤得形同木偶,许久才反应过来,只缩肩躲在阿锦身后。 再无疑问,几人带走小水。 临行前触到姚娘复杂的目光,佛手脚步微顿:“你要一起吗?” 姚娘不可置信的眼睛一亮:“可以吗?” “跟上吧。” 叶娘眼珠一转:“我也要去!” 阿锦回头,冲她当心一脚:“滚!” 旋儿胡同三间院子连着,西园住的华霄派来照顾丁小母子的家仆,如今好几个都挪到了云枝院子里,几乎空置。 小水和姚娘便被安置在那里,阿锦和雪桐过去陪着。 洗漱完毕,云枝疲惫的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 走出院子,丁小的西厢还点着灯,小孩儿喃喃哼叫着,大约是在吃夜奶。 她静立一会儿,房顶上忽然滚下一个空酒瓶,哗啦啦碎在脚边。 抬起头,佛手在上面喝酒,朝她咧嘴一笑。 云枝伸手:“带我上去。” 佛手飞身一掠将她带上屋顶。 深夜微凉,她说稍等,又下地拿了一张垫子并两壶酒,铺好后才让她坐下。 云枝给自己开了一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呼出一口气。 “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 佛手懒散的斜着身子:“你不也睡不着吗。” 云枝偏着头,托腮看着她:“佛手,你在想什么?” 佛手面向天空,久久才答:“云枝,从前我没有梦想,今天却胡思乱想一大堆。” 云枝似有所感:“想些什么?” 佛手看着她,有些歉意,因而小心翼翼:“我想做官。” 第270章 赵玦突然出现 云枝微怔,并不意外的样子:“这样啊。” 佛手坐直了身躯:“你知道吗,我原来的世界与这里十分不同,女人的地位极大提高。” “虽然并不是完全平等,但女子可以上学、可以独立门户,也能保全自己的私产,而这里……” 她看向遥远的夜空:“你不知道,在橘城,晴樟她们为了落户,花了许多钱请一个男人帮忙,费了许多波折,否则你给的那些银票会因为来源不明被官府罚没,人也得被下狱。” 云枝有些错愕。 这些,晴樟和虞嬷嬷的信里都没说过,或许是不想让她担心。 “是我思虑不周,当时见识也粗浅。” “云枝,这个世道太糟糕了,平民家的女子仿佛没有人权。” “从前我只想活一条命,睁开眼睛就是如何才能活下去,便也没功夫思考这些,可是遇见你……” “人有了自由,有了钱,就会有梦想,从前我想游遍三山五岳,吃遍天下美食,而现在,今天……” “我们帮得了一个小水,还有更多的女孩儿呢?我明明有这个权利,站在那里便是一种震慑,可我却自私的什么也不做,打算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挣扎……” 她说得很跳跃,很乱,但云枝完全能跟上她的思绪。 “你已经有军功在身,如果能以这样的身份入仕,会极大的鼓励天下女子进取,女人们只有往上爬,像男人一样争取权利,才能跟男人一样立足。” “由上而下,平民也会跟随,再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小水娘说不定早就可以带着孩子摆脱魔鬼一样的丈夫,安稳生活了,是吗?” 佛手心潮澎湃,眸中全是被理解的感动。 忽然道:“你当初让我在鸦城练兵,是不是已经想到了这些?” 云枝笑着喝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别把我想得那么神,我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 “当时呢,大仇得报,整个人一身轻松,就想找点事干,恰好你来了,比我本领高强,又恰好有你能施展的机会。” “那时只觉得有意思,后来看你玩儿得开心,做得越来越好,得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就让我受到了这样的启发。” 她递过酒壶与佛手相碰:“你不知道,开战之后,带着你名字的捷报一次次传回成陵关,许多绿林女子慕名而来,想要参军杀敌。” “只是当时兵力够了,又加上安全方面的考虑,才打消了这个计划。” “你看,仅仅是你的存在,就应有这么大的影响。” “你从战场上回来,我就希望你不要放弃现在的官职,加官进爵,也没有多高尚的理由,单纯是一点我自己的私心。” “云峥跟我有死仇,立了大功回来,必定得到朝廷重用,那便只能我躲着他,一辈子在头顶悬一把刀。” “可是凭什么啊?明明我只是复仇。” “那时候我就想啊,要是你能借着这个机会平步青云,就是我最大的靠山,能保护着我光明正大的做自己。” “然后就是今天,我发现我们女子,思维真的不能太局限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男人一样,看得更远,站得更高呢?当我们手里有了权利,至于不能跟不做人的丈夫和离,不能反抗子女被卖给陌生人吗?” 她笑一笑:“扯远了,当时说你对这些没感情、没兴趣,我担心勉强了你。” 佛手道:“当时我确实那样想,只是今日触动颇大。” “还有一点,”她又灌了一口酒,“我没有亲人,只得你们几个朋友,我……我不想跟你们分开。” “云枝,你也有军功,如果跟赵玦之间没结果,咱们一起当官去吧?咱们一文一武,想必十分合拍。” “如果你不想受这束缚,咱们就五年为期。” “五年,成与不成都有了结果,万一成了,五年后局面肯定跟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再辞官,周游天下,如何?” 云枝仰起头,将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站起身,慷慨道: “好提议,我同意了,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得抓紧办。” 佛手激动不已:“什么事?” “和离!” * “和离?” 雪桐和阿锦陪了小水一夜,那孩子突遭大难惊梦不断,两人一早上都有些萎靡。 丁小耳上功夫了得,昨夜听到了两人在屋顶的对话,将孩子塞给了郑嬷嬷,也凑了过来。 雪桐匪夷所思:“你不是打算死遁吗?” 云枝郑重道:“计划取消,我要光明正大、轰轰烈烈的,以云大锤的身份跟佛手和离。” “咱们这个世道,女子对婚姻完全没有掌控权,婚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要以夫为天,就连丈夫死了,也得夫死从子,若不幸连个儿子也没有,那就更惨了,要么被吃绝户,要么跟着族亲。” “凭什么?一个男人虐待他的妻子孩子,就因为他的性别,律法就管不了,这不公平!” “没有这个先河,我们就来开创这个先河。” “而且这样做一举两得,因为下一步我想和佛手一起入仕。” “如果死遁,佛手需要为我守孝三年,这期间不能抛头露面,纯粹是浪费时间。” “所以,先前的计划取消,从今天开始,我要想办法跟佛手闹矛盾,然后和离。” “和离后云大锤消失,我做回暮云枝,先跟着佛手做个女文书,等以后找个机会由她举荐我入仕。” 这是她深思熟虑一夜的决定。 不是不可以继续做男人,那样有云大锤的光辉护体,平步青云更加容易。 但有云峥这个定时炸弹在,随时可能暴露真实性别,到时候将是一场巨大的风暴,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最难的那条路。 佛手也需要同盟。 她是武官,战后容易被文官压制,只有女性文官出现在官僚体系, 才能从根本上改变男性完全垄断权利的局面。 雪桐震惊得无以复加,和离她还能理解,若能将影响力扩大,对全天下的女子都有好处。 可是,做官? “你要当官?咱们可是……” 云枝笑凝着她,“为什么不试试?” “当然,这目前只是一个构想,具体能不能实现,得看太子允不允许。” 她没说的是,赵玦作为一个男性的皇权继承人,很有可能会深恶痛绝这样的苗头。 如果他不同意,她就是死皮赖脸,耗光从前的情分,也要换取到这个条件。 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全力去争取。 为女子的上升之路,凿开一条缝!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我同意,全力支持。” 满室寂静, 云枝看向那一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佛手最先反应过来:“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雪桐丁小阿锦等人慌乱行礼,声音参差不齐: “民女……奴婢……拜见……见过太子殿下!” 云枝被雪桐扯着弯了膝盖,还未触地,被一双手臂有力的扶起。 他的声音戏谑又喟叹,低沉好听: “枝枝与我,这么客气?” 第271章 我好想你 赵玦来了成陵关。 本该坐镇中枢的太子,竟突然到了千里之遥的成陵关。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了,只剩二人之时,云枝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玦好笑的看着她,拉着坐下。 也不说话,只摊开她的手心,看向那掌心的两道疤痕。 当日王妃欲自戕陷害云枝,被她空手夺刃。 王妃完好,她却受了伤。 伤口早已痊愈,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她蜷了蜷手心:“早就不疼了。” 他低下头,在她手心烙下一个吻。 云枝仿佛被灼伤,却挣不脱,“你怎么……怎么真来了?” 赵玦穿着常服,没有华丽的装饰,连衣服料子也平平无奇,看着与初见时没有多大不同。 “我让人给你送了一匣子信,一个多月了都没收到只言片语,怎么还能在京城待得住?” “而且,我承诺过你一定会回来,只是京城事多,又刚好遇到春闱,对不起枝枝,我来迟了。”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偏不知道如何表达。 明明刚刚还在想着如何算计他,此刻面对面,她却说不出一个字。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最后憋出一句: “我才让人给你送信去,你遇没遇到?” 男人拇指抚上她的眼尾,擦去那晶莹的水痕: “不巧,没遇到,你信中写了什么,不如亲自说给我听?” 云枝几度张唇,最后热泪淋漓:“我说……我想你。” 赵玦喉结一滚,呼出一口气的同时,用力将她抱紧。 说出的话却很欠揍:“一直担心我是单相思,这下可算放心了。” 武振刚进旋儿胡同,看清吴爽和佛手身边那人,连滚带爬跑过去: “黑黑黑黑哥!你咋跑这儿来了?老大……太子来了?” 黑哥人如其名,肤色堪比煤炭,一脚踹他屁股上: “我嘿嘿你大爷的嘿嘿,老大让你盯紧里面那位,你特么上哪儿鬼混去了?” 武通一边搓屁股一边脑筋急转。 叫的老大而不是太子,证明消息还没传开,一进城先来了这里。 可见对那位的重视程度。 “冤枉啊黑哥,弟弟委屈啊~吴爽在这儿盯着呢,佛手也在,出不了岔子!这不二公子叫我,我又不能不去~” 黑哥翻他一眼:“跟我解释顶个屁用,就看老大扒不扒你的皮吧。” 武振后脖子一紧,看向吴爽:“老大真来了?” 吴爽点头。 武振差点哭出来:“我真的没有擅离职守~~” 恰好赵玦跟云枝并肩来到院子里:“搁外面儿嚎丧呢?滚进来。” 武振立马小跑进去,星星眼狗狗状:“老大~~” 赵玦正在逗丁小怀里的孩子:“长得挺俊俏,眉眼跟阿角一个模子似的。” 丁小抱着孩子下跪:“感谢殿下赐县主殊荣,小女实在愧不敢当。” “平身,当初我羽翼未丰,未能保住九州镖局,如今只能略做补偿。” 丁小红着眼睛:“谢殿下。” “取名字没有?” 丁小答:“请小姐赐了小名,叫小柿子,阿角说,大名让王爷取。” “好。” 赵玦翻手露出一枚金镶玉的平安锁,放在婴儿襁褓中: “小柿子平安长大。” 丁小再次躬身道谢。 如今有郑嬷嬷陪在身边,她闲来无事讨教许多,行的是宫廷礼仪。 赵玦颔首,带着云枝出门:“陪我出去走走。” 武振眼巴巴跟着,除了被浅浅横了一眼,倒也没受什么申饬。 他稍稍安心,双手抱拳朝云枝悄悄作揖。 云枝当没看见,叮嘱雪桐和阿锦:“看好小水,别让人欺负了去。” 阿胜见到赵玦,很是亲昵的在他手心闻了闻。 赵玦拍拍它的耳朵:“这次没带微风,等回了京城让你们团聚。” 阿胜很通人性,忽闪着大眼睛。 一行人骑着马,从北门离开出关。 春天气温回升,草原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朵。 到了一处湖边,赵玦回头吩咐:“你们在这儿候着。” 说完跃上阿胜马背,夺过缰绳:“驾!” 阿胜撒丫子狂奔,一路朝山上去,很快消失在武振几人的视野。 佛手不得不说,心有些悬了。 美人关难过,美男关同样。 回想起方才,见到赵玦时云枝的表情,她该不会舍不得吧? 唉。 上了山顶,极目望去,远处的雪山顶折射着金色的阳光。 赵玦搂上怀中的纤腰,忽而在她胸前叩了叩。 云枝抓住他大手:“耍流氓啊?” 赵玦闷笑:“戴着不难受啊?” 云枝不自在的挫了挫:“有什么办法?不戴得露馅儿。” 他忽然身体一歪,带着她滚下山坡。 云枝发出尖叫,阿胜“哕哕”一声嘶鸣,头朝下追上去。 两人滚到平缓处停下,赵玦终于松开她,支着头躺在她身侧: “我说过塞北美极了,尤其是春天,可没有骗你。” 云枝扔掉脸颊粘上的草屑,就着仰躺的位置,看向蔚蓝的天空上大团大团的白云,嘴角扬起,点了点头。 赵玦心头一痒,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嘴边轻轻一啄:“你更美。” 云枝脸红了个透,双手紧紧捂住,发出模糊的声音: “我今日本要出门办事,一早画了男妆,雪桐她们都说丑,你什么眼神儿!” 赵玦又亲了一口,亲在她的手腕、手背、手指,声音里满是笑意: “那是她们不会欣赏,明明这么好看。” 云枝心里仿佛揣着一头小鹿,横冲直撞,差点叫人发疯,终于肯拿开手,便撞进他那双星河一样好看的眼睛。 四目相对,春风带着花香轻轻拂过。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赵玦再次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我好想你。” 云枝竟然哭了,眼泪来不及滑落,便被他轻柔的拭去。 她暗骂自己真矫情。 明明满腔算计,却贪恋这一时情浓。 可她情不自禁,悄然勾紧了男人强壮的身躯。 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相爱的。 即便只有这一刻,也足够了。 这样炙热的亲密,云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可她却不忍心喊停,只想更长久的将自己奉献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一声鹰啸划过长空,赵玦翻身躺在她身侧,一手与她十指紧扣,一手枕在头下,共同望向天空: “早就想带你来这里,终于实现愿望。” 云枝平复了呼吸才侧向他:“你怎么就来了?京城怎么办?” 赵玦也侧向她,两人就像老夫老妻。 “留着陛下不用,他就没作用了,再说,我得回来见你。” 云枝心虚的垂下眼帘:“男人的话不可尽信。” 赵玦轻笑:“确实还有别的事要办,但得带上你。” “什么事?” “去乌桓山,所有人都觉得打到那里就可以了,不,我要彻底拿下整个戎月。” 第272章 我是你未来的丈夫 云枝心神俱震,撑起上半身: “听闻戎月北部常年低温,春夏秋三季加起来不过四五个月,正因为生存环境恶劣,他们才时不时南下抢掠。” “那样的土地夺下来治理难度大,而且刚刚经历了干旱和大战,百姓急需休养生息,我们有那个能力吗?” 赵玦揉捏她的脸颊:“真会算账,是个当家的好手,不过你还不了解我的家底,还有啊,咱们可以以战养战。” 这人不正经,云枝拍开他的手: “谁要了解你的家底,你说说看,怎么以战养战?” 赵玦拉着她站起来,手牵手走向远处的湖泊。 “那片土地或许粮食产量不高,但胜在辽阔,可以大力发展畜牧业,光是给我们养马就赚了。” “正好咱们现在有大批百姓流离失所,北迁过来,既能有安身之处,又能传播中原文化。” “戎月人非我族类,只要得到喘息,十年二十年,总会卷土重来,留下来终是祸根。” “唯有民族混居,打乱血缘隔阂,传播中原文化的同时辅以军事手段,才能彻底将他们化作我们的臣民。” 云枝吸气:“你好大的野心。” 赵玦横过身子,面对她退着走。 “如果皇城那对夫妻允许我这辈子逍遥自在,我接触不到那样的权柄,这辈子也就潇洒自由的过了。” “偏偏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总要为后代子孙留下些什么。” 他张开双臂:“人生短短几十年,下辈子或许做飞鸟鱼虫、花草树木,好不容易投生成人,那就大胆一些,不要瞻前顾后。” “管他成不成,先做了再说。” 云枝十分意动,嘴上却泼他冷水: “那些老腐朽会拼死阻拦你的。” 赵玦停下脚步:“没关系,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云枝心如擂鼓,血液却在逐渐变凉。 赵玦察觉到她的变化,走近跟前,有些不确定的问:“枝枝,你在想什么?” 云枝扬起笑脸:“我在想你今夜在何处落脚。” 她的失落转瞬即逝,男人未能及时捕捉,笑道: “枣园吧,枝枝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云枝挽着他的胳膊,继续朝前走: “秘密,好久没见了,我想跟你说说最近发生的事,你想听吗?” “自然。” 从哪里讲起呢? “早晨我们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差不多从头到尾吧。” 云枝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下次进我家麻烦请人通传一声,太子殿下。” “好的大小姐。” 她从丁小的担忧开始讲起。 “她是爱华霄的,但更担忧将来失去自我,我原本想向你讨要一个允诺,等到她想离开的那天,能让她随时抽身。” “可昨夜又见到一幕惨剧,忽然想起来,我朝还没有平民和离的先例,这对女子是不公平的。” “我想从我和佛手开始,能将这一条明文写进律法条文,让将来受到婚姻剥削的人,无论男女,能多一条出路。” 赵玦道:“律法确实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完善,你云大锤和佛手的身份足够有分量,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自带关注度,确实是推进这件事最好的媒介。” 云枝有些不可置信:“你支持?” “为什么不?要想国家充满活力,自然要层层减轻普通百姓身上的束缚,让女性拥有婚姻自由,直接鼓舞一半人口。” “自然,这件事肯定会遇到阻挠,最重要的一点,贵族还好,平民女子一般不占据土地资源。” “在广大农村,和离之后只能请求娘家接收,争取子女归属权的问题上就十分劣势,肯定也会造成许多新的矛盾。” 云枝紧接着道:“可是城市里的女子却要好上许多,不求政令一夕间从上到下完全落地,但求后来者有例可循。” 赵玦看着她,很是赞赏: “枝枝说得对。” 这样的眼神太过灼热,云枝有一种眩晕感。 并不只有水乳交融才让人心动神驰,思想的同频才最令人心醉。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着我?”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会令人生出无限勇气,以为千般困难都能克服,万重隔阂都能攀越。 也会让人生出胆怯。 担忧不能持久,担心转瞬即逝,火焰过后只剩冰冷的灰烬。 两人来到了湖边,坐在光洁的石头上。 “这么久不见,多看两眼都不行啊?” 云枝无声的喟叹,将目光投向平镜一般的湖面。 忽觉脸颊一股温润的触感,回眸,是一枚鱼形玉佩。 “小柿子都有礼物,也不能少了你的。” 说着将玉佩放在她手心。 通透欲滴的绿色,活灵活现的鱼儿仿佛要游动起来。 “我给你戴上?” 他凑近的时刻,云枝看见他的胸前挂着一模一样的一枚。 这是一对玉刻。 什么意思,已不言自明。 鼻子有些发酸,她没有反对。 戴上后,男人心情很好: “既然你还要和佛手演一场大戏,就先委屈它藏在衣裳里吧,以后可以做腰饰。” 云枝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看着他将自己那一半藏进衣襟。 “枝枝,为什么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枝摇头,将自己这枚妥帖放好:“你什么时候去乌桓山新城?” “不是我,是我们,后日启程。” 云枝道:“丁小还没出月子呢,说好陪着她走完这一程,我不能食言。” 赵玦奇道:“我看她气色红润体态丰腴,不早过了三十天吗?” “你不是要做官?提醒你跟在我身边可爬的更快啊。” 云枝伸懒腰:“女人的事你不懂,月子不是只有三十天,我虽不去,但你带上佛手吧。” “还有,我要以女子的身份入仕,不是靠跟你的裙带关系,而是要光明正大。” “而且得先和离,给我点时间才好摆开戏台。” 赵玦目光灼灼:“有志气,不过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这出戏打算怎么演?需要我怎么配合?” 云枝不答反问:“你真不介意女子为官?” 他只笑:“在佛手她们面前你可是信誓旦旦,怎么现在就胆怯起来了?” 云枝认真的看进他的眼睛:“不是胆怯,这件事我已做好决定,所以认真的询问你的态度。” 男人也正色道:“我的态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你可是未来的皇帝。” “仅仅如此?难道不应该考虑,我是你未来的丈夫,你要出仕,我们之间的相处就不能遵循普通夫妻,而是得寻求一个新的方式?” 第273章 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云枝许久会不过神来:“……你、要娶我?” 男人佯装生气:“刚刚的玉佩什么意思,你不懂?” 云枝下意识的按向胸口。 层层衣物之下,还有她喜悦却闷痛的心脏。 见她愣神,赵玦叹道:“本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无需赘言,不过我还是好好问问你吧,暮云枝小姐,在下心悦你已久,日夜牵挂,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可我……” “正妻,太子妃之位,我要有命做皇帝你就是唯一的皇后,永不纳妾。” 云枝忽然站起来,沿着湖边疾走。 赵玦被搞懵了,呆愣片刻才追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怎么个意思?你竟然不同意?那天晚上在这里你是不是答应等我回来?玩儿我啊你!” 待看清,云枝竟已泪流满面。 他顿时慌乱:“我是不是太突然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 他一咬牙:“行!大不了咱再处处,以前确实相处太少了,你还不了解我……” “赵玦,你为什么喜欢我啊?为什么想娶我做正妻啊?” 她哭着问,鼻尖通红,好不可怜。 赵玦真是快气死了都, “我不想娶你派人盯着生怕你跑了?我吃饱了撑的?” “不做正妻做什么?跟你说我这辈子吃够了亲爹老婆多的苦,不能好好对待别娶别生啊,弄一大堆等他们乱斗看猴戏呢?没意思透了。” “还是说你不想嫁?你跟我说清楚!你在丰仪县崖底都亲我了,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找我,不想负责啊你?” 云枝简直被他的脑回路震惊了。 丰仪县的时候她还是云峥的外室,以他这脑子不知道她是在骑驴找马吗? 当然后来就撇不清了,可是: “我……我跟你都没好好相处过几天,根本不了解你,你又了解我多少?” 男人总算找回了理智。 思绪回溯,发现真的从来没跟她说清楚过,两人也从来没有好好相处。 只得沉沉叹一口气:“谁说我不了解你?” 云枝怔怔看着他。 “我认识你哥哥十年了,见面第一天他就只嚷着两个字,报仇、报仇,为全家报仇。” “可惜我那时候还没什么势力,只能在太后的照拂下留着一条命。” “直到前年冬天,在成陵关收到你哥哥的信,说永安侯府里有个古怪的小姑娘,疑似是他以为早就葬身火海的幼妹。” 太阳高悬,气温上升。 赵玦为她擦干泪,牵着走向远处的大树。 “那时候我就在这里凿冰钓鱼,心想你一个小姑娘,在那吃人的地方孤苦生存,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云枝的眼泪顿时又变得汹涌,曾经的心酸一股脑涌上心头。 赵玦十分心疼,弯腰为她拭泪。 “要不然第一次见面那回,出入城门的马车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你?” “后来我看你在那漩涡中苦苦挣扎,力量那么弱小,却那么聪慧坚韧,无数次被你打动。” “不过有一说一,你真的太会演了,老子早就对你动心了,却以为你真对那姓云的一往情深,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憋得多难受!” 云枝哽咽道:“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男人笑道:“我知道,可当时不知道啊,唉,你在他身边整个就是被宠得无法无天的状态,他也……” 云枝窘迫的低下头。 男人摇摇她的手臂,轻快道: “直到你亲手将永安侯府那些人送进监狱,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他信誓旦旦,云枝忍不住问: “你不介意我跟云峥的过去吗?” 他摇头,坦荡而真挚。 “可是,你大哥呢?” “我知道那只是一场交易。” 云枝深呼吸,别的都可以不谈,唯独云峥,无法忽略。 “我装作深爱云峥,却想杀他全家,我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我这种狠心的女人……” 越是上位者,越不喜欢心机深沉的人。 对枕边人,更是如此。 赵玦摇头,温和的注视着她通红的眼睛: “我只感激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那么辛苦,却从那深渊之中挣扎出来。” 他的声音传进心里,那是冰山崩裂、春水化冻的声音。 让她整个人忍不住颤栗。 “见到你之前,我一次次从云夜的信里看到你做的那些事,我想,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可我始终不敢相信,你真的会是云夜的妹妹。” “如果你知道自己的深仇大恨,心境该是何等的煎熬?如果你的所作所为都别有用心,那你的心理早就已经变得阴暗扭曲。” 掌心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见面之后我才发现,你漂亮、聪慧,心地善良。” “你好可爱啊枝枝,我忍不住为你心动,哪怕那时候你已经是别人的女人。” “我真恨自己来迟了,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存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你护在身边?” “不用为自己有心计而感到难过,若是你没有城府,无力自保,等不到我们发现你的存在就已经化成了泡沫。” 云枝悲痛的想起前世,若非重生,她真的遇不到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舅舅哥哥。 他的猜想,其实全都是发生过的事情。 他声音低沉,如同蛊惑人心的海妖: “枝枝啊,皇后之位不需要一个心无城府的女人来做,我明白你底色的善良,也欣赏你血肉里的聪慧。” “告诉你一个秘密,回来的一路上我还在担心,你将来想过怎样的人生?” “我不会是一个墨守成规的皇帝,也担心无法满足一个柔弱的妻子,直到听见你与她们的对话。” “你个丫头竟然想做官!开古往今来之先河,你可太大胆了!我太喜欢了!” 云枝心道这人真不愧打败那么多兄弟登上太子之位,架空皇帝把持朝政的人。 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夸得她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你真不觉得我的想法太荒谬?” “哈哈,不不不,不是荒谬,是勇敢。” 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辽阔的天地。 “前人不能做的事,凭什么我们不能做?谁规定了女子不能为官?” “我亲手打造的王朝,就是要百花齐放、日月争春,只有这么勇敢、大胆的你,才是我最好的盟友。” “枝枝,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第274章 给他一个惊喜 雄鹰飞过山顶。 白云浮向天际。 冬雪消融、青草萌发、开出花朵。 日升月落、春夏秋冬、年复一年。 云枝仿佛已经完整的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一声叩问自天际传来:“我心悦你,枝枝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云枝含泪笑着:“我愿意。” 回到山下的时候,已经不止佛手武振几人。 华扬、李心雄单膝跪地:“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 赵玦翻身下马,先拍了拍李心雄的肩: “你做的很好,辛苦了。” 李心雄难得的情绪外露,“万幸没有辜负殿下重任。” 赵玦点点头,才转向华扬: “我刚进城你就来了,可见华家还是成陵关之主。” 华扬大骇,复又下跪:“太子殿下折煞属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成陵关是朝廷的成陵关。” 赵玦为阿胜梳理着鬃毛,神色轻松,仿佛老朋友叙旧: “是吗?那怎么一个弱女子能凭空不见,她长了翅膀不成?” 华扬无言以对。 云枝心中冷哼。 该! 你不是心眼儿多吗?怎么现在不吭声? 单凭华葳蕤一个就能放走徐允和?真当王府护卫吃素的不成? 只不过是王妃暗中相助。 她都能想清楚的事,华扬能想不到? 明面上让李心雄下生死不论的追杀令,实际上还不是帮着王妃隐瞒。 这个人的心思可太复杂了。 “哈哈哈,”赵玦将他扶起:“玩笑而已,少陵怎么如此拘谨?你怕是收到消息就来见我了,还没见过你哥哥吧?” 惊喜来的太突然,华扬热泪盈眶:“大哥回来了?” “嗯,他思念王妃心切,我与他分开走的,现在应当已经在王府了。” 华扬搓了搓手,“我……” “走吧,我也许久没见王妃,她镇守后方殚精竭虑,做晚辈的应当去看看她。” 华扬想到自己外家那一堆糟心事,知道这是他给面子的说法,代表不会苛责王妃。 松了口气。 赵玦回过身,捏了捏云枝的手:“一起去。” 云枝嘴角一撇:“不去,我有自己的事儿。” 她见到华扬就倒胃口,也厌烦王妃那个软弱糊涂虫。 “我下午要召见官员,你现在可是武官。” 在场的都是知情人,她目前这个身份即便不死,也要很快边缘化,去不去属实无所谓。 云枝自始至终没有下马:“说了我有事,佛手跟你去,我先走了。” 她驾马就走,武振吴爽有眼色的跟上。 赵玦真心有些恨得牙痒。 上一刻刚刚答应他的求娶,现在就毫不留恋的与他分开。 太聪慧有主见的女孩儿,就是这点不好。 叹气:“咱也回吧。” 华扬心思百转。 赵玦一见面就对自己发难,肯定是云枝告状了。 方才自己与李心雄二人行参拜大礼,她居然都不下马,赵玦也是纵容的态度。 不妙啊。 云枝回到旋儿胡同,听丁小说,阿锦雪桐两人陪着小水和姚娘去了衙门,稳妥起见还带上了全大。 定然是处理小水爹娘的后事去了。 她看了看孩子,见小家伙正在熟睡,便一头钻进自个房里。 她和赵玦出去了大半日,如今独身回来,丁小好奇的跟进去: “你和太子今天……” 一个眼神,想问什么云枝都懂。 云枝正在翻箱倒柜找东西,背对着她: “你的事儿已经妥了,他会找个机会对华霄下一道密令。” 这么迅速? 丁小大喜,云枝真的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上前拉着她坐下:“你怎么了?我看你心绪不宁,你们吵架了?” 云枝靠在她肩头:“没有,他向我求婚了。” “真的?正妃还是……” “正妃,并且主动说永不纳妾。” 丁小羡慕不已:“这世间真有如此好的男人吗?你答应了对不对?” 云枝又想哭了:“我答应了,但这件事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你听过就好。” 丁小不明白了:“为什么?难道他阻止你入仕?” 云枝摇头:“我只是太想找个人分享我的喜悦,但我不能嫁给他。” 丁小惊得站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为什么?” 云枝侧过身,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难过: “算我拜托,你别问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丁小实在搞不明白,但也不忍刺激她: “我就在这儿陪你,我不说话。” 坐回云枝身边,让她重新靠在自己身上。 许久后,终是忍不住道: “我和华霄的问题你都能解决,为什么轮到自己就轻易放弃?” 云枝起身:“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出去吧,我有事。” “唉唉,我不吵你了,别赶人啊。” 云枝不由分说将她推出门:“陪我干儿子去,我没那么脆弱。” 关上门,她打开墙边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箱笼。 看了看,东西都在,她安心的合上盖子,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卸掉伪装,重新为自己装扮。 黄昏时分她走出房间,唤来武振,将箱笼放他手里: “拿好,别弄坏了,跟我走。” 武振见她露出真容,且一副精心打扮的样子,就跟见了鬼一样: “锤……锤哥,你还是我锤哥吗?你要干什么去?” 丁小也走出来:“你要去哪儿?” 云枝清了清嗓子,迈开莲步走下台阶:“枣园。” 武振恍然大悟:“原来你也给太子写了信的啊?这么多忒沉了我说,嘿嘿殿下见了不知得乐成什么样呢。” 云枝不搭理他,径直回到枣园。 管家荷叔见到人板着个脸,显然还在生她当初执意离开的闷气。 云枝上前撒娇:“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荷叔帮帮我好不好?” 武振发誓这辈子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能瞎了一双狗眼。 但他太想将功折罪,跟着磨荷叔: “荷叔荷叔您老人家行行好,让她进去吧~~” 荷叔嫌弃的对他甩衣袖:“滚犊子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横了云枝一眼:“进来吧。” 便说不是未来的女主人,至少也得是个娘娘,他也没胆不让人进门啊。 第275章 送闻霜做我的侧妃 时隔多年,华承这位王府长子终于回到成陵关。 王府一片喜气洋洋。 虽然北骁王和华霄还在陌城,但长子次子都回来了,王妃感觉这偌大一个王府终于完整了。 更不用说已经是太子之尊的赵玦亲自到来,送上流水似的礼物,对之前的事不置一言,态度还像从前一样尊敬。 王妃的病不药而愈,亲自张罗着团圆宴。 就在北骁王平时处理政务的大殿,赵玦对成陵关的官员配置重新部署。 有功者加官进爵,有错者秋后算账。 那些战后观望了一个多月,以为已经风平浪静的人,哀嚎着被拖出去处置,斯文不再,只剩狼狈。 原来不是已经瞒天过海,而是等着他回来亲自处置。 卢太守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求助的看向华扬。 华扬微垂着头,并不回应。 证据全是华霄回来的时候亲自处理的,他有什么话可说? 自家兄弟反目闹给别人看吗? 处置完蠹虫,当即点了十一名官员: “你们后日同孤一道去乌桓山。” 全是此前战争中表现亮眼的年轻人,华扬、徐今至、佛手赫然在列。 可以说是成陵关的下一代中流砥柱。 卢太守颤着双臂:“听闻王府要搬过去,可是真的?” 赵玦安排他下一步回京入朝,但也要为成陵关的下一步打算。 赵玦摇头:“那里比成陵关冷得多,王妃恐无法适应,便没这个必要了。” 卢太守喜忧参半。 那还带走那么多青年才俊? 已是深夜,等着他与华扬吃团圆宴的人已经探了几回头。 赵玦挥手:“此次时间匆忙,便不赐宴了,以后共同守护好成陵关。” 刚起身,老黑过来: “武振来送信,说暮姑娘请您今晚无论如何要回枣园。” 他脚步一顿,对华扬道:“我就不参加你们的家宴了。” 华扬道:“您还没用晚膳呢。” 他笑道:“既是团圆宴,自当各回各家。” 华扬欲言又止:“殿下,您真的与那云姑娘……” 赵玦眨了眨眼,称呼他的表字: “少陵在说什么,何来姓云的姑娘?” 华扬挡在他身前,直言不讳: “殿下走到今日不容易,应当爱惜自己的羽毛。” “她不仅与云峥纠缠不清,更曾是雍王正妻,在世人心中她已经是个亡人,若带回京城必掀起轩然大波,殿下当真要为了她……” 赵玦看着他,辨不出喜怒: “哦,你说这个人我有点印象,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你见到她的亡魂了?” “……殿下!” 赵玦顿时冷了脸:“少闵说还想继续行医、悬壶济世,王府将来还是由你继承。” “你身份尊贵又立新功,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前途不可限量,我看闻家小姐的门户着实低了,配不上你,不如你与她退了婚,另寻一位贵女?” 他对华家人向来亲和,但不代表他真的没脾气。 华扬顿时大惊:“属下与闻小姐两情相悦,不敢辜负,请殿下息怒。” “是啊,”赵玦拍拍他的肩:“我都不干涉你的婚事,你却想干涉我的?” 他还顾念着从前情分,称我而不是孤。 华扬却十分坚持:“这不一样,闻小姐家世清白,柔婉坚韧,但云姑娘……” “华扬。” 他的声音完全冷下来:“既然闻小姐是如此不可多得的女子,放弃与闻小姐的婚事吧,送她做我的侧妃。” 华扬瞳孔急剧缩小,双膝下跪:“殿下!” 赵玦双手负在身后:“我若强娶你的女人,你能反抗吗?她当初就跟闻小姐一样,身不由己,这难道是那些女人的错?” “男子汉顶天立地当心怀天下,你若闲得没事做随便指个地方我送你去,困苦百姓千千万,任何地方都能让你大展拳脚,别只盯着一个弱女子的过去。” 他几乎是拂袖而去,留华扬跪在那里。 回到枣园,他还有些气闷,下了马车在枣树下站了一会儿才进门。 荷叔带着下人为他接风洗尘,积年老仆混浊的独眼里含着泪。 赵玦温和的视线扫过众人:“我平安无事,这段时间你们还好吗?” 荷叔等人全是先太后给他的人,对他感情极深,也绝对忠诚。 “我们安好,只是牵挂殿下,您回来就好。” 赵玦也有些眼热:“收拾收拾,后天跟我一起去乌桓山,这里留两个人守着门户就行了。” 荷叔诧异:“怎是去那里?我们跟您回京城吧?” 赵玦笑着摇头:“以后我会有很多时间在那里,对了,暮姑娘呢?” 荷叔心中还有疑问窦,但知道现在不是继续问的时候。 “一来就钻进您院子里,闭着门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他立即迈开步子走向主院:“她吃饭了没有?” “没有,她说等您一起。” 男人心里甜丝丝的:“好,送过来。” 院子里,云枝在院子里荡秋千。 听到脚步声,回眸看过来。 许久没见到她真容,男人有一瞬间心脏都漏了两拍。 云枝起身朝她走来:“没想到你院子里竟然还有秋千。” 赵玦握住她的手:“阿角弄的,他那性子最是想一出是一出,饿了吗?” 云枝皱着嘴:“嗯,你怎么才回来,饿死我了。” 他立马吩咐:“摆膳。” 说着便牵着她往里去。 云枝拉着他:“今夜星空灿烂,春风和煦,我们在院子里吃吧?” 男人笑着:“好。” 荷叔虽然不笃定他今夜会回来用晚饭,但还是下午就开始忙碌,以备万全。 丰盛的晚餐传进来,院子里的石桌几乎快摆不下。 云枝看着满满一桌丰盛佳肴,调侃道: “不愧是当太子了,我认识你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 男人含笑提起筷子:“先尝个点心,奶酪糯焦,跟京城四海楼的厨子学的,你尝尝看味道一不一样。” 云枝笑意微凝,心底狠狠一痛。 上次住进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枣园的厨子深谙她的食性,送上来的饭菜都是她喜欢的。 今日同样。 不仅这道点心,桌上大半菜肴都按照她的口味准备。 她在长公主府住了大半年,他知道这些不稀奇。 千里之外的枣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只是想一想,便叫她的心,细细密密发疼。 她笑着说:“好。” 赵玦也了一天实在饿了,见她喜欢,也胃口大开。 膳后,夜已深,孤男寡女不应当在婚前继续如此。 她该走了,但他舍不得。 两人依偎在一起看星星。 夜风里有淡淡的花香,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男人的手指盘绕着她的发丝,“今晚留下?玉生烟阁一直有人清扫。” 那是那段时间她住的院子。 云枝半是调侃:“为什么不是这里?” 赵玦才想起荷叔说过,她下午就来了,鼓捣了半天。 必是准备了什么。 他一刹那心火燎原,但理智尚存,覆上她的手背: “枝枝,我们不急于这一时,我要许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告天地神灵,宣群臣万民。” 云枝抬头看向夜空,使劲眨眼,许久才起身,背对着他: “我给你送个礼物,你在这儿等我,喊你再进来。” 第276章 今夜,我嫁你 “枝枝!” 他严肃而坚持,握着她单薄的肩:“我不能委屈了你。” 你已经受过了许多委屈,我不能再怠慢你。 云枝依旧背对着他:“是我想的,便不委屈。” 挣脱桎梏,逃也似的进了屋。 屋内亮起了烛光,男人深深地呼吸着,思考着该怎样拒绝又不伤她的面子。 很快他轻蹙眉心,烛火的颜色有些古怪。 须臾,云枝柔声呼喊:“你进来。” 刚进入正厅,他已经愣住了,屏风后头透出来,氤氲的红。 屋内燃烧的,是婚礼上才会用的龙凤红烛。 他双目睁大,屏住呼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心生许多疑问。 她到底在着急什么? 转念又是一喜,难道她已经深爱自己到如此迫不及待? 万千思绪在脑海里拉扯,理智提醒他应该转身离去,可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 云枝望向屏风后那道暗影:“你为什么不进来?” 赵玦深呼吸,艰难转身:“枝枝啊……我跟你说……” 他用力咽口水:“今天不、不行,我我我……这种事得男人主动,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太委屈你……” 一双柔荑却从身后环住他的劲腰,柔软的身躯已经贴上他的后背。 “阿玦,我想要你。” 轰! 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这都忍得住,他就不是个男人。 他猛然转身,血液刹那上头。 她竟穿着火红嫁衣。 “……枝枝!” 云枝张开双臂,在他跟前转了一圈,俏皮莞尔的偏着头:“好看吗?” 男人点头:“好看!” 云枝心一酸:“你们都不在,我留在这里闲时多,就帮丁小准备嫁妆。” “跑了几趟,生出些私心,想着我将来要是能嫁给你……” 赵玦再也克制不住,不由分说吻住那香软红唇。 呼吸交缠,相濡以沫,一个难舍难分的吻之后,男人抓住最后一丝清醒,挣扎着: “真要在这里吗?” 云枝搂紧他的身躯:“阿玦,今夜我嫁你。” 男人打横将她抱起,大踏步走向床榻,眼底欲火遮天蔽日:“我会补给你,最盛大的婚礼。” 他野性难驯,似业火一般将她包裹,完全失去了克制与理性。 她颤栗着,无所畏惧的献祭出自己的灵与肉,痛苦和欢愉。 漫长的后半夜,两人沉沦在身心契合的纠缠里,直到黎明时分一声惊雷。 他抬起汗涔涔的上半身:“放你先睡一会儿。” 热气氤氲的肢体勾上去:“我不累。” 可她分明声音都哑了。 男人被逗笑,却也不再忍耐。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素了这么多年,闸口一旦打开,钢铁的意志也难以关住那头巨兽。 春雨沙沙声中,红烛燃尽。 曙光透进来,终是云消雨歇。 男人与她严丝合缝嵌在一起,亲吻她汗湿的发鬓:“枝枝。” “嗯?” “吾妻。” 云枝脸贴上他的胸膛,闭上泪意朦胧的眼睛。 他的身躯伤痕累累,其中许多还是她亲手处理的。 泛白的指尖抚摸着那些伤痕,早知今日,当初在丰仪县谷底,应该轻一点,让他少痛一些。 极致的释放之后,身体仿佛飘在云端,舒适得难以形容。 赵玦拥着心爱之人心满意足的睡去。 只是短暂的意识空白,他忽觉怀中一空,猛地惊醒过来。 随即心底一沉。 他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无法动弹! “枝枝!” “我在。” 云枝已经穿好了衣裳,恢复了素静模样。 她的眼里有什么深沉的东西,天色蒙昧,叫他看不分明。 “枝枝?” 云枝坐在床畔的地面,头枕着胳膊,与他对望: “我昨夜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她柔和的笑着,眼里却盈满了泪水。 赵玦心知有什么东西要脱离他的控制,暗中运用内力。 云枝轻拍他的心口:“别怕,我对你下了一点点药粉,只是暂时失去力气,不会真的伤害你,不要动用内功,否则适得其反。” 他很快松开眉心,露出坦然而信赖的神色: “枝枝,怎么了?” 云枝俯身趴在他身侧,抚摸那些伤口。 他的前半生那么不容易,今后应该走一条更容易的路。 “从前……张氏恨我缠着云峥荒废学业,惹思怡郡主不快,三皇子也担心我破坏他与侯府的联盟,想杀我的人太多了。” 赵玦喉头滚动,静静听着下文。 “为了活命,我自己讨了一副绝嗣药。” 男人的瞳孔散大,满目心痛与不敢置信。 云枝不敢看他的神情:“阿玦,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孩子了。” 他哽咽着,快速地思考。 “可你将来要做皇帝的,偌大的江山,怎么能娶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呢?” “没关系!我可以过继宗嗣,比起自己生的,费心费力还很可能养成废物,过继很好,专挑聪慧心性好的,想要什么样的就要什么样的。” 云枝咯咯笑起来,抬起泪脸,亲吻他的嘴唇:“阿玦,你竟然这样好啊。” 男人眼底微红,有雾霭水色: “我说过,只要我活着回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你可记得?” 云枝点头,眼泪砸在他的唇角,灼得他心中一酸。 “那你别离开我。” “……不行。” 云枝含泪笑着,趴在他的胸膛,聆听着那沉重的心跳。 “一辈子太久了,我们这时候分开就好,不要纠缠一生,最后反目成仇。” 男人满腔酸涩:“不会的!你相信我……” 云枝点头:“我信你此刻真心实意,对我的承诺是真,对我的爱是真。” “但我不相信一个男人,一个君王,真的可以面对没有子嗣的结局。” “对不起,是我胆小,无法将自己的余生,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果以后我们之间终会产生隔阂,不如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刻。” 赵玦闭上眼睛,喉结颤抖:“枝枝,你骗我。” 云枝伸出指尖,一寸寸抚过他好看的嘴唇。 “你说过,我这样的人会是你最好的盟友,昨夜我已经做过你的妻子,从此以后……你是太子,我是臣僚,我们不做夫妻,只做盟友。” “愿你鸿鹄展翅,得偿心愿,愿你遇到一个女子,携手余生,愿你君临天下,海晏河清。” 她最后在他唇上烙下一吻:“阿玦,你我之间不是情变,而是婚变,我爱你。” “但从此以后君臣有别,不要找我。” 他陡然睁开双眼,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柔软的手心覆上他的眼皮:“傻瓜,别伤害自己,我唇上也抹了药,睡一会儿,我走了。” 第277章 此生不必相见 从去年冬天来到成陵关,已经好几个月了。 赵玦给了她极大的权限,因此做某些事也便利不少。 她刚走出枣园,看向打着呵欠的武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手一挥,他立即倒地。 须臾,五道一模一样的身影骑着马,从五道城门同时离开成陵关。 而她摇身一变就成为一张大众脸,隐匿于人海。 佛手在竹盐县还给她准备了一处藏身之地,这回就用不上了。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某日她闲来无事,发现旋儿胡同的卧室下面竟然有一个秘密空间,不知哪一任屋主留下的。 宽敞、干燥,还通风。 关键是极其隐秘。 她蚂蚁搬家一般,早将那里拾掇出来。 悄悄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她累到了极致,一头栽倒在简陋的床上,失去了意识。 她整夜未归,丁小不安了一夜,犹豫着要不要找佛手雪桐一起想想办法。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吴爽带着人闯进来:“锤哥何在?” 他向来比武振更绷得住,第一次露出惊慌模样。 佛手已经出门了,雪桐强自镇定:“她就没回来啊,怎么了?” 吴爽不由分说闯入正房,哪里有那道身影? 只窗前小轩上留着一纸信笺:【出去散心了,照顾好丁小和我干儿子,该吃吃该喝喝,过几日见。】 雪桐大骇:“咋了这是?” 吴爽几乎将纸条揉碎。 雪翎卫分成五个小队,分别从五个方向追出城门。 三日,云大锤无影无踪。 赵玦的房间里残留着红烛燃尽的痕迹。 绯红嫁衣被他叠得整整齐齐。 雪翎卫令牌压在上面。 赵玦只摩挲着另一枚,他亲手雕刻的鱼纹玉佩。 她将此物一并归还,可见一刀两断的决心。 华扬劝道:“已经耽搁了两日,乌桓山诸事待定,太子殿下!” 赵玦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 华扬埋下头,暗骂云枝真是个妖精,就知道告状。 赵玦意味不明的哂笑一声:“她应当是气极了,连夜写信与我诀别。” 他诓那姑娘没收到,实际上信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第一次那样郑重寄一封信,武振不敢大意,派了最信任的雪翎卫,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半路被他遇上。 她说,她曾委身他人、嫁他兄长、死遁离京,只会为他带来流言蜚语。 她说,身世天堑,勉强靠近,终会两败俱伤。 她说,她位卑福浅,但珍爱己身、不悔从前,只不愿也不甘被人品评轻贱。 她说她有鸿鹄之志,可为江山黎民略尽绵力,两人只需遥相勉励,此生不必相见。 奔向她的欢喜化作慌乱,逼得他扔下大部队,日夜不休赶往成陵关。 本以为草原上的承诺已经打消了她的疑虑,他们已经敞开心扉,解决了所有的难题。 可她心里最深的秘密,却一个字都没有吐露。 他终于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她已经拼命逃离的过往,对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可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他身边的人对她友善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样决绝? 华扬屏着呼吸,头都不敢抬。 赵玦哽咽,玉佩硌得手心生疼。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多辛苦才逃出来?” 华扬煞白着脸下跪:“属下鲁莽,请殿下责罚。” 男人抬手擦去泪痕,痛极反笑: “罚你做什么?你只不过对我的未婚妻轻慢不屑,更伤人的话甚至都没说出口,这就要罚,言官得参死我。” 他起身,捧上绯红的嫁衣:“走吧。” 那姑娘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若不走,她是不会回来的。 赶赴乌桓山的队伍早已整装待发。 因延迟两日,成陵关大乱,众人心中不免多有猜测。 徐今至问佛手:“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佛手牵着缰绳,目视前方: “再问一百遍,也是真的不知。” 他看向前方那个傲岸的背影:“那你放心就这么走了。” 佛手的视线没有焦点:“我与她乃是至交,最起码的一点就是我们完全尊重彼此。” “我们有各自的事,完全给对方独立的空间,只要她是平安的就好,相信徐公子也能理解。” 徐今至无话可说,拱了拱手。 赵玦离得并不远,佛手也没有刻意避着他,想必是听见了。 抬起右手:“出发。” 队列有序移动,他回头看着巍峨的成陵关,滋味难言。 只有不明就里的同僚问佛手:“你与云大人不是夫妻吗?” 佛手淡笑:“夫妻最应该是知交好友。” 那人颔首:“有道理,不过云兄怎么不去乌桓山?” “您可以去问殿下。” 第五日傍晚,云枝打开房门,正在啃鸡腿的阿锦惊恐回头,鸡腿都吓掉了。 云枝手动帮她把嘴合上,走到院子里狠狠伸了个懒腰: “嗯~~~舒服!” 武振哐当一声扑进来,揉了揉眼睛: “见鬼了,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阿锦扑过来缠住她的腰:“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你真的没有丢下我们……” “行了行了别嚎了,蹭我一手鸡油,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也啃鸡腿啃得挺香的吗?” 阿锦抽抽搭搭松开手:“饭还是要吃的,不能等你回来看到我们都饿死了。” 雪桐和丁小也来到院子里,一个两个哀怨的看着她。 云枝笑着揉乱阿锦的头发:“过了几天了? 阿锦伸出五个手指头:“您怎么躲的?是不是挨饿了?脸色这么难看,想吃什么我去做,给你好好补补。” 云枝当真不大好。 又累又困的,她一进密室就睡着了。 但心绪杂乱,怎么都睡不踏实,噩梦缠身,浑浑噩噩。 密室里藏有食水,她也没吃多少。 此时面青气虚,喘口气都费劲。 倚着枝叶茂盛的柿子树:“太子走了没?” 再不走真要她命了。 “早走了,两日前就走了,外头都在说太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既不赏你也不升你的官,你失宠了!” 云枝掏掏耳朵,感觉吃大亏了。 早知道前两天就出来了。 “这次配合得很好,快去整治一桌好的,给我饿瘦了都。” 雪桐瞪她一眼,带着阿锦下厨去。 武振杵着不肯走:“锤哥你好狠的心,但着实是这个!” 伸出大拇指。 “敢对咱老大始乱终弃,你真是好样的。” 第278章 手中不可无权 云枝又羞又愤,作势要踹人: “滚,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已经不需要你了,找你老大去吧。” 武振更靠得近,激动道: “老大让我以后就跟着你,我把你给弄丢了,回去他也不要我了!” 云枝微愣:“当真还是骗我?” 吴爽走进来,抱着双手木头似的站在角落: “真的,我和武振以后只能跟着你了。” 云枝望天:“这都什么事儿啊。” 武振扯起嗓子嚎:“锤哥,我俩回不去雪翎卫了,太子让我们就跟着你。” “你若高升,我们借点光,你若混差了……” 他装模作样洒了两滴猴子尿:“我们也只好带着妻儿老小跟你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唉~” 云枝被他的大嗓门儿振得头晕肚子叫: “闭嘴,你武振人脉广吃得开,跟谁都能搭上线,王妃赏识你得很,另谋高就去吧。” 武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冤枉啊锤哥,太子给咱下的令是盯着你别跑了,务必保证你的安全。” “你说成陵关里王妃势力大着呢,咱不小心周旋,光对着干,能讨了好吗?我是常去王府,但从没干过一件坑你的事儿啊~~” “太子说了,你不要我们,就解甲归田去吧,锤哥~我哥哥断了一臂,亲爹是个三只手,全家指望我光宗耀祖,你不能赶我回去做白身啊锤哥~~~” 他嚎得真心实意,云枝忍不住心软。 吴爽慢戳戳靠近:“是真的锤哥,您就留下我二人吧,以后我们只听你的命令,鞍前马后誓死追随。” 这人一向寡言,云枝是赏识他的。 何况相处大半年,也不是毫无感情。 这也是赵玦授意,她根本拒绝不了的。 既然已经没有了儿女私情,以后便是纯粹的君臣。 上头有令,她还能不听? “先说好,诚心待我,以后就还是兄弟,若有别的动作……” 二人齐声道:“绝无二心!” 云枝挥挥手:“知道了,去吧,让我缓两天。” 武振不死心:“先说说你到底怎么藏的?” 云枝挥起拳头:“滚不滚?”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云枝回头逗丁小怀里的孩子。 “我干儿子真可爱,嘬嘬嘬嘬~~” 丁小刚张嘴,被云枝及时打住:“小水怎么样了?” 丁小只好与她说道这几天的情况: “按我朝律法,她父母双亡,剩下两个姨娘若都不能顶门户,就只能跟着伯父生活,直到出嫁。” “但姚娘在官差面前担保,会好好抚养小水长大。” “不过小水大伯不情愿,主要是贪图她爹娘留下的十几两银子和房子。” “好在官差顾忌佛手,为小水顶住了压力,分了她大伯五两纹银,便这么定下了。” 云枝气道:“怎么能这样?人家孤儿寡母,还剩个襁褓里的婴儿,怎么还要分银子出去?” 丁小叹道:“律法是这样的,能将她们原来的房子保住已经是不容易了,且小水大伯承担了她爹娘的丧葬事宜,自然要花费锱铢。” 云枝问:“人已经下葬了?” “嗯,还有一事你听了别骂人,一会儿吓到小柿子,那个叶娘在出殡当天,翻出剩下的十来两银子趁乱跑了。” “我……” “稍安勿躁,我们一人出了十两银子给姚娘,她们仨过得下去的,你放心吧。” 云枝深呼吸,捏了捏小柿子的小脸蛋儿: “十两银子而已,看清一个人的底细,也算为将来排除一个隐患,行吧。” 知道她随时会回来,厨房里一直备着吃食。 雪桐见她憔悴不堪怕出个好歹,跟阿锦慌慌忙忙端了几道菜过来。 云枝饿透了,捡清淡软烂的吃了些,又被雪桐拎去洗澡。 终于清爽了,躺在柔软干净的大床,忍不住喟叹一声。 丁小敲门,拿着个小盒子走进来。 云枝坐起身:“咋了。” 丁小递上小木盒:“殿下让转交给你。” 云枝咬着唇肉,缓缓接过。 开启,里面静静躺着那枚雪翎卫令牌。 她垂头凝视着,心中五味杂陈。 许久才取出令牌,忽感背面有异,翻过来一看,那个‘玦’字被一道展翅朱雀所覆盖。 丁小道:“殿下说,这枚令牌能同时调动雪翎卫和大桓军队,包括北骁军。” “他说你既然归还了所有,此物务必留下,既有想做之事,手中不可无权。” 云枝闭上眼,将自己投进床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丁小未走:“刚刚……武振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把……你跟太子殿下,你们?” 云枝翻身,将脑袋埋进被褥。 丁小咬牙,又生气又心疼: “糊涂啊你,既然要一刀两断,为何又要如此?万一如我一般……” “小小,”她声音闷闷的,“我永远不可能怀孕,所以不能跟他在一起。” 丁小双目圆睁,顿时自责后悔: “怎么会……对不起……” 云枝挥手:“我想睡会儿。” 睡是睡不着的,躺得头晕恶心。 双腿一盘就坐起来,穿戴好云大锤的假面,大摇大摆走出旋儿胡同。 武振和吴爽立马跟上:“干啥去锤哥?” 云枝瞧着两人亮晶晶的双眼,“走,带你们喝花酒。” 武振吴爽:“……啊?” 要和离,便要制造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这个过程当中,佛手必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那日并未与他细说自己的计划,赵玦没升她的官,想必已经猜到她的下一步动作。 这个人,罢了,不能想。 云枝走进天香楼,成陵关最大的销金窟。 便是上次卢家六公子卢沛泉,带她来的地方。 老鸨好眼色,只见过一次便记住她的脸,甩着粉红香巾: “哟~云大人可算再来了,快快里面请,奴家给您留着最好的包间,春女仰慕您已久,可否赏个脸让她伺候?” 云枝约莫记得,这春女是陆小六的老相好,也是这里的头牌。 背着双手她笑呵呵朝里走:“六公子知道了不会吃醋?” 老鸨半遮面偷笑:“大人说的哪里话,咱们的姑娘迎来送往,还能被哪一个独占不成?” 第279章 平妻 云枝心痛难当,点了一桌的醉春风。 春女跪坐于侧,数次想近她的身而不得,转而奏琴相伴。 不一会儿,卢沛泉便杀过来了。 作为卢太守家最无法无天的小公子,卢沛泉可是成陵关的第一风流雅客。 加之满成陵关的青年才俊几乎都走光了,这里独成他的天下。 与一个奇功赫赫,却独独被太子遗忘的云大锤,简直是绝配一对。 这人原本是闻霜的未婚夫候选之一,只不过华扬回来了,两人已经过了婚定,只等六月底大婚。 他卢沛泉也要随父亲高升,举家搬迁京城,浪不了多久了。 他单方面与云大锤有些惺惺相惜的样子,一杯一杯给自己灌闷酒。 云大锤也是无语,让吴爽好生照应着。 不过见他醉了也只是与春女交流诗词歌赋,并未有逾越之举。 此前只与他到了这天香楼门口,便对他印象大打折扣,原来也是一桩误会。 不过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自己坐怀不乱,非要往云枝怀里塞人。 完全搞不懂是种什么心态。 武振和吴爽担心云枝穿帮,很是头疼的招架着,把他灌了个酩酊大醉,被人扶去了厢房歇下。 云枝总算耳根子清净了,也到了晚上。 夜色深沉,对月独酌。 又有意外之客。 闻霜带个贴身丫鬟,两人皆是一身胡服,素手夺过她的酒杯。 “你怎么了?” 云枝双眸微醺,更显大小眼:“我没怎么啊。” 两人好些天没见,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倒是有些惊奇: “我倒要问问你怎么了?” 闻霜轻叹一声,坐在一旁,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掉:“我能有什么事。” 云枝眼珠一转。 闻霜与华扬的婚事定在六月底,眼见便只有个把月了,她怎么不见喜色,反而满面愁容? 笑着搂了她的肩:“快出嫁了,舍不得家里?” 闻霜眼底一红,却是摇头: “二郎说,仗还要继续打,他下个月回来与我成了婚,我还继续留在成陵关,他却得追随太子左右,不知何时能真正太平下来……” 云枝为她刮掉眼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姑娘,你说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我们已经赶跑了戎月人,拿下了他们一半的土地,为什么不能休战呢?” 云枝只好安慰:“北方蛮族一旦缺粮就南下烧杀抢掠,不将他们彻底打服,你们的儿子、孙子就要继续打我们这一代没打完的仗。” 闻霜擦干净脸:“外头都说你惹了太子殿下不快,坐了冷板凳,没想到如此拥护他的决策。” 云枝惨淡一笑:“他是明主,我是军人。” 闻霜给两人倒酒,平静的说:“我明白了。” 云枝侧目看过去,脑袋昏昏:“你明白什么了?” 闻霜连喝了四五杯酒,“王妃说,我家世太低只是其次,战场上刀剑无眼,王府的儿郎都是要上战场的,自然儿子越多越好。” 云枝昏头昏脑:“那……祝你们早生贵子。” “王妃说,想娶卢小姐做他的平妻。” “什么?!” 闻霜凄然道:“若非我在二郎假死后为他守节,抵抗家族压力不肯嫁人,跟太守家的卢小姐比起来,我只能做个妾。” “让卢小姐做他的平妻,已经是委屈人家了。” 云枝猛地站起来,身子晃了两下: “王妃糊涂了吗?还有那华扬,他也同意?他敢负你?” 闻霜摇头,“他还不知道,这是王妃私下与我说的,她说我若是不同意……” “你若不同意她待如何?” 闻霜凄然一笑:“我舍不得二郎。” 眼泪汇聚成溪,她伏在桌案上:“我舍不得……” 云枝浑身发冷:“所以你答应了?” 闻霜酒量还可以,这次却轻易的醉倒了。 云枝将人送回家,望着天边的上弦月,忽然十分气不过。 一声口哨唤来阿胜,武振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只见一个背影。 赵玦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了。 但成陵关以北全是需要抚恤的城市和村庄,加上人多,走得并不快。 阿胜乃千里良驹,第二天下午,在一处叫风原城的地方追上一行人。 快马狂奔而来,赵玦欣喜万分,僵在那里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他身边的亲卫如临大敌,好在被老黑止住。 到得近前,良驹前蹄高高扬起,侧身停在众人跟前。 赵玦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云枝亦静默无言。 武振吴爽的马比不上阿胜,费了老鼻子劲儿才追上来,滚下马伏跪在地: “太太太拜见太子殿下!” 他轻轻颔首,依旧看着她。 尘烟消散,云枝的目光终于移开,居高临下揪住华扬的衣领: “你要娶平妻?” 华扬不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表情差点裂开:“啊?” 云枝嘲讽看着他:“你娘嫌弃闻霜小门小户,一个人生的孩子不够你们源源不断送上战场,想给你娶个平妻,你要不要?” 华扬面色涨红:“胡说!母亲知道我与霜儿情投意合……” 云枝手上的劲收紧:“甭废话,就说你娘以死相逼,你娶不娶?” “我……” “闻霜以为你死了,在空棺面前哭昏过去,在家里寻死觅活为你殉情,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想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你又钻出来了,好么,嫌她配不上你了。” 这么多同僚都看着,华扬一把扯回自己的身体,咆哮道: “我不娶劳什子的平妻!此生只她一人!” 云枝静静看着他,慢慢挺直身躯。 垂眸,最后看向那个存在感强烈的男人。 翻身下马行礼:“这可是太子跟前许的诺,食言便是欺君。” 赵玦的目光拢着她,只是没有焦距:“嗯。” 华扬一下子冷静下来,恨恨看向云枝。 云枝嘴角一勾:“属下忤逆惊驾,请太子责罚。” 人群中,华承探了探脑袋,兴味盎然: “这就是云大锤啊?” 徐今至玩笑道:“你猜殿下会怎么罚她?” 赵玦只略微沉吟,云枝马上道: “殿下既然不罚,属下回去传讯了,别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也让闻小姐伤心。” 说罢翻身上马,麻溜一个转身,绝尘而去。 赵玦身后的手握成拳头,用力到筋脉凸起。 佛手眼角一跳,追出去冲那身影喊: “云大锤,你在成陵关给我老实点,闯了祸老娘扒你的皮!” 第280章 大闹王府 左右都是要闯祸,不如搞个大的。 云枝看那王妃不顺眼很久了。 有事的时候一肚子算计,无事的时候软弱得没有骨头。 对外人称斤量骨绝情冷漠,对自己人袒护得毫无底线。 风平浪静时她偏要起妖风,无端掀起三尺浪,折腾人会让她很有成就感吗? 武振吴爽紧赶慢赶没拦住,她直接骑着马从敞开的大门闯进北骁王府。 王妃正在接待太守一家和卢小姐。 为了表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卢家还出动了七十多岁的老太君。 华葳蕤已经去礼佛反省,为了陪客,王府则请来了二老夫人。 一群年老的、年轻的纷纷吓得花容失色,慌张四散。 王妃站稳后扶着头上的华钗,看清来人七窍生烟: “云大锤你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到我王府撒野?来人,给我抓起来!” 老蒯领着人亮出家伙,武振扑进包围圈: “误会啊王妃!误会!锤哥来帮二公子传个信!” 王妃理智全无:“我的儿子不需要他传信,给我抓起来杀了!” 卢老太君一惊,跟儿媳孙女交换神色。 云大锤再如何桀骜不驯,也找到粮草供给北骁军打了胜仗,怎么杀得? “王妃息怒,不如先听听二公子有什么事?” 王妃怒气不歇,袖子里的双手都在颤抖:“先抓,抓完再说。” 云枝冷笑一声,对武振吴爽二人道: “护好了我,让我受伤,你们的前途可就没有了。” 武振脑子里一嗡,“你你你还要干什么?” 云枝嘴角一勾,操纵阿胜直接从老蒯头上跳过去,直奔王府居华园。 那里是王府的主院,王妃住地。 王妃伸出手指:“你要干什么?愣着干嘛,给我追!” 老蒯在王府几十年,向来是个指哪儿打哪儿的好手,夺过一杆长枪就要投掷出去,被武振扑过去撞倒。 “太子传令!她有太子口信,杀不得!” 老蒯将他推开,纵身追去。 府兵有所顾忌,云枝一路冲进居华园,先将院子里的奇花异草践踏得七零八落。 然后拿起一根木棍就冲进正房,里面的摆件入眼便扫,碎裂一地。 下人们虽略有身手,但有武振和吴爽两个金刚护体,无人能近她的身。 王妃等人赶回来的时候,阿胜正在往院子里的温泉撒尿。 云枝吊儿郎当坐在假山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微笑着冲大家挥手。 王妃扶着脑袋几乎背过气去:“云……云大锤!!!你这个贱人!!!杀!给我杀了她!!!” 二夫人急忙压下她的手,用眼神让她冷静。 原本她今日就不想出面。 孩子才刚走,婚礼已经在筹备,你这时候张罗着给孩子娶个平妻,三人里有一个人会高兴吗? 王妃胸膛剧烈的起伏,哪里还能冷静下来。 这个人在京城就大名鼎鼎,虽说儿子曾言她与赵玦关系匪浅。 但赵玦回来几日,这人彻底被搁置一旁,带那么多人去乌桓山,唯独对她不闻不问,能有多上心? 此人满肚子坏水桀骜难驯,处处不合她心意,杀了就杀了! 她一掌甩在老蒯脸上:“废物!你就看着她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老蒯微垂着头,武振眼皮抽着筋: “王……王妃,二……二公子真的有信……” “我不听!” 卢小姐却从母亲和祖母身后钻出来,望着假山顶的人: “二公子说了什么?” 陆夫人忙挪了一个身位将她挡住,生怕女儿惹到王妃不快。 将来做人儿媳,有的挂落吃。 王妃果然不悦,只是被二老夫人用力捏了捏手臂: “人就在这里,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跑了不成?先听听他怎么说。” 云枝也不等王妃表态,笑盈盈看向卢家祖孙三代: “二公子说,他与闻霜情投意合,别说娶平妻,今生今世只她一人。” 卢小姐错愕的看过来,随即满眼泪水,恨恨看向云枝。 这…… 云枝也是搞不懂了,满城皆知闻霜与华扬两情相悦。 闻家虽然不比王府,但人家闻霜名声好,正妻变平妻,会被大众疯狂同情。 你一个太守家的千金小姐,给有心上人的男人做平妻,脑子有病是不是? 王妃厉声断喝:“胡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闻霜也同意的,我儿向来孝顺,他……” “他可是当着太子的面,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得清清楚楚,怎么,你要他食言而肥,公然欺君?” 王妃愤怒欲狂:“云大锤!” 云枝虚虚一拱手:“下官在。” “把她给我……把她给我……” 卢老太君适时发话:“既然二公子并无此意,又得太子与众臣见证,想来是小女无福,与王府没有这个缘分,我们走。” 王妃急道:“太夫人!” 老太君挥手避过她的搀扶:“我们卢家不比王府,但也要点脸面,告辞。” 云枝晃了晃右腿:“卢老夫人放心,只要王府和太守府不说出去,无人知道王妃想娶的平妻是谁。” 老太君却并未给她好脸色。 一是受辱在先,二是自己的孙女本就对华扬有意。 她不靠谱的儿媳更是已经向不少交好的夫人,私下透露过此事。 将来一段时间,卢家女必要成为贵妇圈的笑话。 她剜一眼儿媳,杵着拐杖快步离去。 卢小姐被母亲带着追上去,却心不甘情不愿:“王妃……” 云枝心道你乐意华扬也不乐意。 跳下假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王妃想怎么处置我?杀是不能杀的,最好也不要打,我这个人怕疼。” 武振跪在她身前,朝王妃作揖: “王妃息怒,她就是急着回来向您传信,免得事成定局反而给王府添麻烦……” 王妃已经气不动了,铁青着脸,轻轻一挥手: “今日让她走出王府,你们就自裁谢罪吧。” 武振欲哭无泪,换着花样求饶。 但口信已经听完,老蒯等人不可能一味退缩,否则愧对王府多年供养。 云枝见他们一步步逼近,倒是没什么惧色。 果不其然,就在武振吴爽招架不住的时候,李心雄带着一队雪翎卫走进来。 “王妃且慢。” 第281章 义结金兰 王妃拂袖冷笑:“怎么,她一个低阶军官在我家里耀武扬威、武逆犯上,我堂堂王妃竟然管不得?” 李心雄平静道:“王妃误会了,云大锤擅闯王府、狂妄疯癫,该罚。” “但雪翎卫的人向来由雪翎卫自己处置,请王妃将她交给我,本官必然重罚。” “呵呵,你说说,你要怎么处罚她?” 李心雄眼也不抬:“下狱。” 王妃走到他跟前,向他示意自己残破的宅院: “我这园子耗费巨资打造,屋里更是奇珍异宝无数,如今化为乌有,只下狱就能一笔揭过?” 李心雄说:“让她赔。” “哈哈哈哈哈……赔?” 王妃压了压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金银可以赔,我这里是北骁王府,陛下亲笔御题的牌匾,太子进门也要下马!” “她骑着马就闯进来,惊了我的客人,对我出言不逊,怎么赔?!” 有点棘手,李心雄看向云枝。 云枝呵的一声:“王妃真会倒打一耙。” 王妃倒吸气:“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真当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云枝背着手:“王妃啊,您要不无事生非给你的儿子娶那劳什子平妻,我犯得着这般行事?” “我今日虽破坏了一点花花草草、家具摆件,但也好过让你定下华扬的婚事,让他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 “我救了您的宝贝儿子,您要我的命?” 王妃气得发抖:“巧言令色!” “我不过是着急了一些,畜牲不通人性,不小心破坏了一点东西,竟然还要让我赔偿,王府就是这般待恩人?” 李心雄道:“原来如此,看来王妃是误会了,还请您息怒。” 王妃双手交握,拢于袖中,面沉如水。 “李心雄,你今日定要保这个人?” “王妃言重了,职责所在。” “好!那给我斩了这匹马!” 李心雄素来寡言,却是个头铁的。 王妃素知他秉性。 雪翎卫是太子亲卫,不受北骁军管辖,就是王爷在此也不能将他奈何。 今日既然奈何不了云大锤,杀匹马泄愤。 军人坐骑犹如分身,斩马犹如斩首。 云枝沉了脸。 李心雄道:“抱歉,您恐怕无权这么做,此马由太子亲自驯养多年,与他的坐骑乃是一对。” 云枝抿着唇低下头。 王妃勃然变色。 嬷嬷赶紧抵住她的腰:“王妃。” 王妃红着眼,“你们……你们……好好好!很好!” 出了王府,大门当着一行人的面关上。 云枝梳理着阿胜的鬃毛,等待发落。 李心雄的假面似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干嘛,你真要关我啊?” “现在关你是保护你,二公子对你也不甚喜欢,就算送信回来解释劝解也要拖延些时日,不能真把你怎么样,太子也得给这个面子。” 云枝揉揉鼻子,把缰绳扔给武振: “回去叫她们该吃吃该喝喝,别担心我。” 武振不住叹气:“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太吵了,吴爽跟我。” 吴爽:“哦。” 云大锤在王府里大肆破坏,好么,本来就坐的冷板凳,现在直接下狱了。 闻霜偷偷来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云儿,你竟然待我如此赤诚,若不嫌弃,我们结拜异姓姐妹吧。” 说着拿出带来的点心水果和关公像,以及香炉和线香。 云枝张了张嘴。 她其实主要是太看不上王妃了,还要借机闹事,然后顺便看一眼赵玦。 姑娘误会不小。 不过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啊。 于是两人隔着狱栏义结金兰。 论了序齿,云枝毫无疑问是小的那个。 结拜完,闻霜用披风垫着席地而坐,剥了个枇杷递给她: “云儿,以后我是你姐姐,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我记你一辈子恩情。” 她知道云枝的身份乃是秘密,都没有详询她的名字,只知她姓云。 “你什么时候出来?我备下最好的酒席为你洗尘。” 云枝吃掉酸甜的果肉:“不知道呢,不过我这两天琢磨了一下,王妃那性子以后肯定会迁怒你,以为是你给华扬吹耳边风,才让他独你一个。” “天长日久她还会整幺蛾子的,你想想怎么应付她吧,再怎么说,那也是华扬亲娘,甩都甩不掉。” 闻霜眨着粉红微肿的眼睛,笑道: “我已经给华扬去信,若王府容不下我,我们的婚事便算了吧。” “什么?”一向沉稳的吴爽张大了嘴。 云枝也吓了一跳:“你不是……不是眼巴巴望着他回来吗?” 闻霜笑着:“是啊,那时候我天天祈祷,只要他能活着,哪怕残了傻了,这辈子也别无所求。” “他回来了,平平安安、前途光明,我已经实现了愿望,便不贪心了。” “我想过了,你我朋友一场,你却比我更勇敢,替我争取我的婚姻幸福,我若唯唯诺诺,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好意。” “我虽爱他,但给彼此一条退路,他若不能规劝他的母亲,将来留我一人在后宅受磋磨,那我们就此别过。” “若他认真想娶我,便该拿出诚意,也好叫王妃知道,放不下的是她的儿子,是他王府。” 云枝越听眼睛越亮。 自打相识,闻霜一直是一温顺贤良的女子。 她进也好退也好,身上总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第一次,她发现闻霜如此有胆气。 如同一株幼苗,突破了压顶的岩石。 “若是你爹娘反对怎么办?” “大不了出嫁当姑子去,反正他的噩耗刚刚传回来那会儿,我便是这么打算的。” 云枝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好姑娘,别担心,我给你撑腰。” 有了闻霜这一遭,云枝没办法安安心心待牢里打牌了,央了李心雄快将他放出去。 武振来接人,笑呵呵说华扬的家书到了,太子也传了密令,王爷也送了家信。 总而言之,王妃那里暂时是消停了。 出了大牢,闻霜等在那里:“走,去聚丰斋。” 云枝将她上上下下关节捏了一遍:“家里有没有为难你?” 她可爱的皱着鼻子:“没有,二郎说,成婚后我随他去乌桓山,那里虽然比成陵关气候恶劣,但没有王妃,以后她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家里都不知道我的打算。” 云枝望向太阳,幸好是她白担心一场。 “华扬到底还是个爷们儿,走,吃酒。” 聚丰楼可是成陵关最好的酒楼。 危机时刻安然度过,又到了温暖的春天,这里的食材丰富起来。 闻霜拿出了最高规格的招待水平。 两人进了包间坐在一起,忽然听见外头娇声叫骂。 “我道一个商户女竟叫云大人来回奔波,原来你二人早就私下勾搭在一起。” 第282章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闻霜倒酒的手一顿。 云枝看过去,在她眼里发现淡淡的杀气。 好玩儿,这姑娘也是越来越有脾气了。 只见她将酒壶一搁,淡笑道:“你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云枝按住她的手:“谁?” “还能有谁,卢小姐啊。” 云枝恍然大悟,怪不得声音有些熟悉。 那日大闹王府时便看出来了,卢小姐是想嫁华扬的。 只因自己横插一脚,她的美梦泡了汤,便嫉恨起自己与闻霜。 她这几日在牢里躲清净,床铺温暖柔软,好吃好喝好玩儿。 但闻霜可没地方躲,估计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冷嘲热讽。 卢小姐乃是卢太守爱女,唯一的千金,从前敢跟徐允和华葳蕤别毛头的性子,如今成陵关千金小姐里的凤头。 闻霜一个商户女,能将她怎么样? 闻霜开门走出去,两人争论了几句。 说是争论,卢小姐句句带刺,闻霜偶尔辩答两句,在卢小姐尖酸刻薄的声音里显得清凌凌的。 也单薄。 云枝放下酒杯,这就是权势的差距。 外间还有别的客人。 能入聚丰楼的,非富即贵。 大家兴味盎然,旁观着两个女子为王府二将军争风吃醋,不知传得多么风风雨雨。 云枝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悔恨没穿女装。 闻霜如今凤风头太大,又与自己同进同出,怎不招惹流言蜚语? 她双眼微眯,牙根有些痒。 卢小姐在同伴的簇拥下高傲的抬着头: “小门小户出身,就是上不得台面,已是待嫁之身,还与有夫之妇过从甚密,关起门来单独吃饭,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闻霜小脸苍白。 在不能透露云枝身份的情况下,实在不知道如何招架。 云枝推开门,“还能安什么心?自然是商讨一下,这太守家的千金到底喜欢几个男人?” 卢小姐花容失色:“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胡言乱语?” 云枝走到围栏边上,抄着手望向楼下众人,好整以暇: “之前每次见面,卢小姐含羞带怯,频频对我抛媚眼,一会儿不小心掉落手帕,一会儿不小心泼了酒水在我身上。” “卢小姐花容玉貌,害小可可是很做了两回绮梦呢~” “哦~~”围观众人纷纷张大了嘴,意味深长看向卢小姐。 卢小姐羞红了脸:“你……你胡说!我才没有……” “没有?”云枝继续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小可出身低微,只不过浅浅立了两回军功,还有妻室,小姐看不上,转头想做二将军的平妻,理解理解,你们门当户对嘛~~” 众人:“嚯~~~” 这卢家想把女儿嫁入王府做平妻,早已传遍成陵关。 虽然此事不了了之,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只是出于对王府的敬重和对太守的畏惧,无人敢把话说到台面上而已。 云大锤大庭广众说出来,无疑撕开了卢家粉饰的遮羞布。 众人窃窃私语,目光在闻霜与卢小姐身上打转。 卢小姐没料到有人敢当她的面奚落,脸上青白交加。 闻霜也好不到哪儿去。 女子面对这种事,先天是舆论的弱者。 云枝嗤笑一声。 “满成陵关谁人不知,二将军与闻小姐情投意合、早已定亲,若没有不要脸的人从中破坏,必成一段佳话?” “打仗的时候误传二将军殉国,闻小姐差点跟着去了,只是父母尚需尽孝,王妃也需要安慰。” “她忍着心底伤痛,故作坚强宽慰陪伴王妃,代二将军尽孝,整个王府,整个成陵关谁不感佩她情深义重?” “大概连老天爷都被她的真情感动,二将军平安回来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么,竟然真有那不要脸的非要摘现成的桃子。” “卢小姐,你家世贵重了不起啊?你父亲当官了不起啊?非要拆散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与心上人才甘心?” 如果卢小姐对华扬无意,或者知晓分寸不要仗势欺人,作为无法决定自己婚姻的小辈,她的颜面应该得到维护。 可她偏偏针对闻霜,仗势欺人。 这种人,给她脸做什么? 底下有人鼓掌:“云大人说得好!” 云枝含笑看过去。 卢小姐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死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她尖着嗓音:“你血口喷人!我才没有……” 云枝掏耳朵:“有没有大家心知肚明。” “你!我说的是你们关起门来私相授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们……” 云枝大笑三声:“闻小姐只不过感激我路见不平慷慨相助,为我出狱接风洗尘,怎么到了卢小姐眼睛里就成了私相授受?” “再说孤男寡女?闻小姐带着丫鬟,我带着随从,酒席包间早预订好,掌柜小二进进出出,卢小姐管这叫孤男寡女?” 她看向楼下众人:“卢小姐睁眼看看,在坐多少人男女共食?你平日里只和女子来往?从无男性友人?那怎么从前对我……” “哦哦,话说回来,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清清白白的正常交往落她眼睛里,那是有理也说不清,咱们正常人能有什么办法?” 她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闻霜都被逗笑了。 武振吴爽别着脸没眼看。 楼下不知哪个女子说了一句:“卢小姐就放过闻小姐吧,人家把二将军盼回来不容易。”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还是大家族的小姐,心胸开阔一点嘛。” 卢小姐生平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自从来到成陵关,小一辈千金里边儿,虽然有徐允和跟赵葳蕤稳居头把交椅,但她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手指掐出血丝,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枝朝楼下挥挥手:“感谢各位仗义执言,大家继续啊,吃好喝好。” 随后亲自扶着包间门,伸手往里送: “闻小姐不用理会这等无理闲人,咱们接着吃饭。” 闻霜抿唇轻笑,轻提莲步迈入包厢。 关上门,她乐了好久。 云枝倒还平静,这种场面对她来说那是个小意思。 “还笑呢?那我开动了哦。” 闻霜给她夹菜,眼睛亮晶晶的: “今日真痛快,云儿,我好喜欢你。” 第283章 鸡飞狗跳 云枝挑眉:“不怕我今日太过招摇,为你惹麻烦?” “你说得罪太守府?” 闻霜摇头。 “就算没有今日,卢小姐也视我为仇敌,已经暗中破坏我家几个商店的生意。” 她轻叹一声:“可怜我父亲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 “今日将话说到了明面上,估计也会传到太守大人耳中,他还算个体恤民情的好官,想必会对卢小姐多加约束。” “对我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不过云儿,你这样确实有些咄咄逼人,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卢家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今日这样为我出头,以后会不会遭他们报复?” 云枝含笑:“你放心,他们肯定不知道。” “那就好!” 闻霜拍拍心口:“唉,你刚刚说卢小姐从前对你处处留情,是不是真的?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云枝心安理得的说:“自然是我编的。” “啊?”闻霜瞠目结舌。 云枝往嘴里抛了一颗小芸豆,嘎嘣嘎嘣嚼得脆响,斜靠着座椅: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明知你是待嫁之身,华扬不在家,王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还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隐私来重伤你,用心简直恶毒。” “她不是喜欢这样吗,那咱也让她尝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滋味。” “今日之后啊,大家看到她都会掂量掂量,她就算与别的男子正常交往,说不定都会被人误会是在勾引。” 她为闻霜倒酒:“有的人只有伤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疼。” 闻霜怔怔看着她。 “怎么?觉得我手段太过激进?” 闻霜握住她的手:“不是的,我向来笨口拙舌,自小又被教导万事退一步海阔天空,方才若非你挺身而出,又要受她一番羞辱。” “只是云儿,你说这样的话,好似以前经历过许多,你还好吗?” 云枝凝住,随即笑容一掩: “没有,你想多了,来喝酒。” 吃饱喝足,云枝伸了个懒腰,别了闻霜往家走。 阿锦刚出门准备去女学,蹦跳到她跟前: “您回来啦!” 云枝顺手递给她方才打包的肉干:“拿去分着吃,家里可还好?” “好着呢,就是雪桐姐生着气呢,说你又闯祸,回家小心点儿啊。” 云枝有些头疼的摸鼻子。 阿锦尝了一块肉干:“对了对了,姚娘爹从前是乡里的赤脚大夫,粗懂一些药理,正好刘姐姐的铺子里忙不过来,她去那里帮忙了,每个月还有一百文的工钱呢。” “真的?那他女儿不是还很小吗?谁带着?” “刘姐姐也喜欢孩子,让她带去铺子里,那里人多能照应开,小水有空的时候也往那儿跑,总算不天天哭了。” 云枝点头:“挺好,去吧。” 阿锦徘徊着,“小姐,我有个事想跟您说?” “说啊。” 小姑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 “咱们、咱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云枝挑眉:“不确定,怎么了?” 阿锦嘟着嘴:“就那些小姑娘,我才教了两个多月,学得半会不会的,我……” “哦~你不想走?” “不是的不是的!” 小姑娘急得摇头:“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的,只是这些女孩子真让人放心不下,她们是我的第一届学生,各个吃苦耐劳。” “许多都是家境艰难的,小小年纪就有婚约在身,咱们学堂教识字的多,务实本事的却少,对她们来说,会写多少字用处都不大,有个谋生技艺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我想着,能不能等我教完这一届,也算有始有终,对她们有个交代,二来呢,可以教出一批新的老师,以后学堂就不愁师资了。” 云枝摸摸小家伙脑袋:“很有想法,阿锦真懂事,这样吧,我尽量等等你,万一等不了你留这里教完这一届,结束后去与我们汇合。” 阿锦双眼发光:“好的呀!谢谢小姐!” “去吧。” 云枝转身往家走,撞到武振身上。 “你杵着干嘛呀?” 武振耳根子黑红黑红的,脸色微赧,“啊,对不起锤哥。” 回到家,雪桐果然看她不顺眼,正在扫地的扫帚扔过来: “还知道回来呢?” 云枝过去作揖:“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姐姐,以后再也不敢了。” 雪桐斜眼看着她:“错哪儿呢?” 这要具体说,云枝又不服气了: “其实我干的是好事儿,你不知道闻霜感动坏了,非要跟我义结金兰。” 雪桐揪她耳朵,疼得她踮起脚尖哎哟哎哟叫唤。 “你厉害,你把王妃得罪死了!且不说闻霜最终是要嫁进去的,还有咱们丁小呢!” “两个儿媳都跟你关系匪浅,以后一个都看不顺眼,你让她俩以后日子怎么过?” 云枝救回自己的耳朵,绕着柿子树躲避: “那……那我能有什么办法?王妃就是个黑心糊涂蛋,变着法儿的折腾,无事也要搅三分,真让卢家小姐嫁进去了,咱们丁小和闻霜加起来都比不过她娘家雄厚,不是更落欺负?” 雪桐叉着腰:“我是不让你管吗?谁让你上房揭瓦?你砸了王妃的院子,还、还敢往人家温泉里撒尿……” “不是我!是阿胜!” 雪桐气极:“你个不知悔改的东西,那畜牲人精似的就听你的,你还狡辩!看我、看我不……” 她拾起扫把追着打,院子里满是云枝的叫唤声。 丁小掀开帘子靠着门笑:“吵死了,别把我孩子吓醒了。” 小柿子可是家里的宝贝,无人敢惊动小少爷睡长长觉。 雪桐好容易偃旗息鼓,丁小说: “太子送了信,已经替她重重赔偿过王妃了,这事儿已经了了。” “还有别担心我,我有太子御令,过不下去可以和离,管她王妃喜不喜欢,我不怕。” 雪桐指尖点着二人:“好,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一个个的就作吧。” 她气呼呼去了后院,云枝靠到丁小身边: “唉,这就受不了了,我接下来还要干坏事儿呢,她可怎么办啊,愁人。” 第284章 天香楼戏卢小姐 丁小失笑:“你还要干什么?” 云枝高深莫测、做捋胡须状: “今天卢小姐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灵感。” “什么灵感?” 云枝眉头耸动:“你们就等着看戏吧。” 由于后台过于强硬,大闹王府这种事竟然关了几天就轻轻揭过,这怎么有利于云枝的脱离计划呢? 她好好睡了个午觉,半下午换了身衬头衣裳出了门。 雪桐和丁小撞在一起:“她又干嘛去?” 丁小耸肩:“不知道啊。” 雪桐有些忧虑:“吴爽说,估计已经有许多人在太子跟前参她了,就算奔着自污和离去的,也别太过火了呀,知道她真身的人不少呢。” “如今更是得罪了卢小姐,人家父亲马上就是朝廷大员,要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唉!” 话说,卢小姐在聚丰楼被云大锤奚落一番,已经传得街知巷闻。 卢太守自然已经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气得是七窍生烟。 他向来担心老娘和妻子把女儿宠过了头,将来惹出祸端。 好么,将来还没来,现在已经惹祸了。 个云大锤也实在刻薄,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以后女儿还有什么闺誉可言? 原本马上要离开成陵关,下面的人已经在筹备制作万民伞,好让他走得风风光光。 现在好了,他光辉的履历上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涂上了污点。 云大锤这货虽然现在坐着冷板凳,但王妃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也没能把他怎么着吗。 可见背后还是有人护着的。 不说太子究竟是真厌弃了,还是冷他一冷将来还要接着用,他至少是长公主府出来的人。 将来要是一同还朝,虽说官职比自己低,但成天在皇亲国戚跟前晃,随便上点眼药就够自己喝一壶了。 卢大人想起前途就头痛发作,第一次对女儿疾言厉色: “给我关起来!离开成陵关之前不许出门!” 卢小姐失了与华扬的婚事,本就备受打击,今日受辱还家,又被父亲斥责。 简直不想活了。 她是家中独女,上头五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各个拿她当宝,从来横着走路。 怎受得这般委屈? 将白绫往房梁上一扔,脖子还没套进去,老太君就颤巍巍杵着拐杖、大呼小叫、前呼后拥的跑了来。 老人家心肝肉的唤着,大孝子卢太守也是没了脾气。 她暗道话本子上的招数还真是管用,不管长辈苦口婆心、劝她深居简出暂避锋芒,夜色蒙蒙中,套上幕离又出了门。 云枝靠在太守府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嗑瓜子,武振两个在十步开外的拐角暗中观察,本也是撞撞运气。 没想到还真给他们逮着了! “锤哥锤哥!虽然带着帷帽,但看身形大约是卢小姐,还有她身边那丫鬟我认得。” 云枝一喜,扔了瓜子儿: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家伙还真能出门,走。” 吴爽想起雪桐的嘱咐:“锤哥,咱干嘛去?” “见机行事,看看再说。” 三人黄鼠狼似的,蹑手蹑脚跟上。 吴爽苦着个脸,心道万一被巡逻兵碰见,绝对把他们当贼。 愁人啊。 “咱们能不能正常点?” “胆小你就回家喝奶去。” 卢小姐好胆色,竟然去的天香楼。 云枝坐在武振肩上,趴窗户缝儿听她跟小姐妹把自己翻来覆去骂了三百个回合。 最后道:“云大锤欺人太甚!此仇不报非君子,本小姐必要叫他好看!” 小姐妹怯懦道:“你打算……怎么做?” 没声儿了,估计在蛐蛐啥。 “呀!这怎么行?” “不行不行!我爹要知道帮着你做这事,得打断我的腿!你们干吧,我走了。” 手帕交的友谊也不牢固啊,云枝窃笑,转身从朱门大摇大摆走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这都第三回了,天香楼老鸨扭着水桶腰甩着红香帕一路跩过来: “哟~云大人来了,快里边儿请,我们春女日日念叨你呢~~” 老鸨大约觉得她的到来令此处蓬荜生辉,嗓门儿不低。 二楼的窗户推开来,露出一个卢小姐气呼呼的脸。 她一掌拍在床沿,嘴上念叨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清。 云枝打开搁旁边哥们儿手里薅来的折扇,造作甩了甩额前的两缕发须,直戳戳盯着二楼: “想我的可不止春女一个,还有咱们太守家的卢小姐。”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上去,正看见卢小姐那张愤怒的小脸。 青楼里的正经人没几个,顿时联想到上午聚丰园的传闻,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 卢小姐忍无可忍:“你放屁!谁想你!” 云枝快步走上楼梯,拽着她的手: “哟,千金小姐也这么粗俗,不过,爷喜欢。” 卢小姐满脸涨得通红:“你……混蛋放开我!” 云枝满脸油腻的笑容:“小姐想我,我就来了,怎么见了面卿卿反而不高兴,又整欲拒还迎这一出?” 云枝叫卿卿,那是她的闺名,卢小姐如遭雷劈,双手齐上往她脸上抓挠: “流氓,放开我!啊——” 她的尖叫声终于引得几位小姐妹和丫鬟回过神,一起挤上来帮忙。 “放开放开!” “云大锤你休得放肆,太守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放开我们小姐,来人啊——来人!” 窗沿低矮,云枝干脆搂着佳人纤腰,将卢小姐整个人托出房间: “哟,以前看到我不挺热情的吗?告儿你以退为进这一招用个次把两次可就够了啊,多了爷不乐意陪你玩儿。” 卢小姐有些身手,但是一招一式跟正统师父学出来的,搁云枝这种杂家面前不够看。 她反抗无果,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香腮含粉、泪光盈盈: “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宰了你!” 云枝一挑眉,更将她的腰搂紧: “打是亲骂是爱,小姐原来爱我更深,要同生共死。” “好好好,不过爷还没活够,干脆这样,小姐嫁了我得了,我正妻乃是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平妻你是做不成了,许你个贵妾倒是容易。” 第285章 和离 “啊——王八蛋——” 卢小姐只觉平生奇耻大辱! 云大锤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兵油子,脸皮比城墙还厚,说出的话臭气熏天,真叫人呕血! “滚啊!谁要嫁给你!” 云枝笑得油腻腻:“卿卿别激动,我有功劳在身,又得长公主器重,升官发财早晚的事。” “如今二将军不要你了,你想起我的好来了,三句话不离我云大锤,行,小可便也做一回负心汉,虽然当初成婚时承诺了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谁叫卿卿娇俏可人,深得我心?” “便是冒着被夫人罚跪搓衣板的风险,你这个贵妾爷要了。” 说着就要去亲卢小姐。 卢小姐魂飞魄散,手脚齐瞪: “放开我放开我……啊……救命啊……” 武振和吴爽原本拦着那些丫鬟小姐,现在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真把卢家惹恼了,是想掉脑袋吗? 武振满头大汗:“锤……锤哥!!!” 老鸨也有些着急。 这一个个都是官员贵属,真要在她这儿出点什么事儿,这里保准被夷为平地。 后半生就喝风去吧。 “云大人~~~” 一个锦衣少年怒喝一声,提着剑就冲上来: “竖子!放开我姐姐!” 铮铮一声剑鸣,要不是云枝躲得快,非得当场见血不可。 她跳着脚退到武振吴爽身边,拍着心口: “我去,卢小六,咱们将来要做亲家的人,你舞刀弄剑干什么呢?” 只见卢沛泉手持宝剑,双目猩红,护着卢小姐咬牙切齿, “呸!亏我与你称兄道弟,你却当众轻薄我姐姐,王八蛋,拿命来!” 卢小姐一时脱困,边哭边骂: “杀了他!给我碎尸万段!” 卢沛泉别看平日里是个翩翩佳公子,身手看起来倒不弱。 武振挡着与他过了两招,顿觉吃力,回头道: “锤哥,看你惹的好事儿!” 云枝换吴爽身后躲,揉了揉鼻子: “那什么,六公子息怒,我咋就轻薄你姐姐了?” “方才我打这儿经过,听卢小姐与友人交谈,句句不离我云大锤,这分明是对我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嘛。” 卢沛泉怒气冲天:“还敢胡诌!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哗啦!栏杆被劈了一个缺口。 云枝扶着吴爽的肩,边躲边探头: “哎呀呀六公子真是的,分明知道女孩家家面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大男人一个,主动说出来,全了两家情面,怎么还对我打打杀杀起来?” 哐啷!门被劈倒一扇。 “云大锤你闭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云枝闷笑着,“别呀,我这就去太守府上提亲,从此你便是我小舅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卢小姐的……” 卢小姐崩溃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 情急之下,她的丫鬟不讲武德。 自己本就是理亏的一方,武振也不敢下死手,顿时处处受困,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卢沛泉杀红了眼,剑尖冲着云枝刺过去,吴爽素手推开: “怎么办锤哥?今天怎么收场?” 云枝心说城防队的动作真慢,怎么还不来? 恰在此时,李心雄带着雪翎卫威风凛凛走进来: “住手!” 云枝偏头,又来保她? 那得演到什么时候啊? 卢沛泉素来畏惧李心雄那张冷脸,理智稍稍回笼,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李大人为我卢家做主!云大锤虽是雪翎卫的一员,但满口污言秽语,辱我卢家女眷,士可忍孰不可忍!” 李心雄看向还想张嘴的云枝,张口打断: “云大锤面对太子而不下马,倨傲乖张、不尊臣节,暂革除其副指挥使一职,罚俸一年、居家反省。” “至于侮辱卢家女眷,本官容后再查,带走。” 他身后两人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押着云枝下了楼,武振两个趁机跟着她挤出人群。 卢小姐红着眼睛泪水盈盈:“太子明鉴,只是将他革职太便宜他了,请李大人秉公执法。” 李心雄冷冷的:“查清楚再说,告辞。” 老鸨急得音儿都颤了,狂拍大腿: “我这里被劈成了废墟,可怎么做生意啊~~~” 云枝贱兮兮回头:“谁砍的你找谁去,不关咱的事。” 卢沛泉:“你……” 李心雄:“闭嘴!快走。” 走出万春楼,两个雪翎卫伙挤眉弄眼: “大人说样子得做足,弄疼了没有?锤哥别记恨兄弟啊。” 云枝挣开二人,跟到李心雄身边: “怎么是这个理由关我?” 李心雄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君臣礼仪乃是大事,再说,费序参的你。” “啥?” “他已经在乌桓山新城,听闻了你干的好事,专程写了张折子向太子参你一笔。” 云枝努从心头起:“王八蛋@#¥%*&!@¥%¥#@%¥#!!!!” 李心雄回眸,“谁不知道他跟你有同生共死的情谊,他先参了你,殿下马上反应处罚,定了基调,别的言官再参你也不会更严重了。 云枝:!!! 抱拳往北一挥:“对不住了费兄,下次不骂这么狠。” “不过我跟你说,今天这事儿我故意的,赶快给北边儿送信,添油加醋越严重越好。” 云枝回家关起了禁闭。 丁小出月子了,云枝火速安排她换了个住处。 她只在徐允和和华葳蕤、闻霜三人跟前,以云大锤妾室的身份露过面。 对外皆道她是佛手的妹妹,且知道她怀孕的人并不多。 如今徐允和藏起来了,剩下二人不会外传。 现在旋儿胡同成了台风眼,十分惹人注目,得把她和孩子转移出去,免得为两人的婚事节外生枝。 丁小抱着孩子含泪道:“此事一了,你们是不是就要走了?” 云枝伤感的抿着唇。 丁小点点头,抱着孩子下跪,磕了三个头: “小姐,你们保重。” 西园彻底空了下来,云枝爬到柿子树上坐着,“哎。” 爱女受辱,卢太守怒发冲冠。 但随赵玦前往乌桓山的人里,有他培养出来的心腹。 那人送了信回来,云大锤骑马冲击太子仪仗,亲卫不拦,太子不斥。 最后太子不仅帮他作证,还放他大摇大摆离去。 这是什么信号? 正在太守犹豫不决之际,云枝雇了舞龙舞狮队,抬着聘礼上门提亲。 欺人太甚! 卢太守挥毫写下一张奏折,遣人快马加鞭往北送。 同时联络亲近官员一同参奏。 拼着丢了官帽,誓要将云大锤一撸到底。 空气中有了一丝暑意之时,佛手来函询问: 【夫君曾允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离不弃,如今可是要背弃诺言?】 云大锤回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望夫人谨守本分,莫要小肚鸡肠,何况这不是还没成嘛。】 十日后,佛手回函震惊朝野: 【夫君背信弃义,你我已然离心,妾请和离,嫁妆带走,婚后财产分我一半。 此生缘尽,从此陌路。】 第286章 轩然大波 由于云枝调戏轻薄卢小姐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牵动人心。 佛手的和离告知函送回来之后,民间哗然一片。 ——自来只有休妻与义绝,和离什么东西? ——男子纳妾乃为绵延子嗣,天经地义,想不到堂堂将军也会小肚鸡肠。 ——带走嫁妆便罢了,还要分走男方财产,荒天下之大谬! ——谭大人虽是女将军,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到底是不安于室,我看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带兵打仗,心都喂野了。 女子们则发出微弱的声音: ——本就该如此,凭什么只能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也为家庭做了贡献,凭什么只能被休弃? ——云大人背信在先,我支持谭将军。 ——家产就该分女人一半,明明是男人犯错,做错了就要补偿! 在分走一半家产的诉求之下,和离不合理已经不是重点。 世有成论,除了嫁妆以外的家庭财产,天理就归男方及其家族所有。 若非男方极度对不住女方,比如出了人命需要做出赔偿,没有别的例外。 就算丈夫去世后女子改嫁,若有子女,子女和所有财产也该留在亡夫家族。 只因男方要纳妾就提出和离已经令人无法理解,还因感情吃亏而分割男方财产,男权决不允许。 世子们聚集在茶馆、书楼、戏院、青楼: ——我看谭将军是见云大人被革职,没有前途了,跟着这样的男人没了荣华富贵,才提出和离。 ——什么背弃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借口。 ——只能同富贵,不能共低谷,我看谭将军也是个势利小人,我收回之前对她的赞扬。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 女子们为佛手打抱不平,但她们是男权社会的从属与弱者。 发出的声音微弱而轻薄。 一场针对谭佛手的批判运动如火如荼的展开。 从前巾帼不让须眉的战场女将,被一个个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刻画成夜叉一般的刻薄泼妇,在市井汹涌流传。 云枝忍着怒气,写了一封封信函怒骂佛手。 用语越来越过火、越来越恶毒,倒是为她挽回一点微乎其微的同情。 就在这时,长公主去信太子: 【云大锤与谭佛手同出我府中,皆是人中龙凤。 佛手英勇不输男儿,护国有功,为天下女子表率。 云大锤违诺在先,理当受罚,恳请殿下公平处置、以慰天下女子。 云大锤私德有亏,侮辱重臣家眷,难堪大任,请太子重罚。】 云枝心说机会正好,上书求饶: 【臣已知错,必痛改前非,尊君臣纲常,守臣子本分,请求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网开一面。 实则臣心中对夫人还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一时智昏心蒙,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请夫人看在过往之情分,再给一次机会,你我二人夫妻同心,白首不离。】 她不求饶还好,长公主一说要罚就迅速下跪,简直毫无气节,丢尽男人颜面。 从前为他争辩的人也纷纷偃旗息鼓,袖手旁观。 赵玦下令: 【云大锤、谭佛手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似猫鼠相赠,如狼羊一处。 既夫妻缘尽,允两相和离,云大锤厚做补偿,家产均割,自此好聚好散,各自婚娶。】 又令: 【云大锤对上不敬、背弃婚盟、诲及臣僚、辱没良家女子,言行孟浪、不堪大用。 虽为国战献宝有功,两相抵消,革除官职,自此贬为庶民。】 一锤定音。 召令一出,如冷水掉进热油锅,民间沸沸扬扬一片。 云大锤得罪了卢太守,做得确实过火,撸掉官职不奇怪。 但太子亲自主持和离,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桩。 一夜之间民间的风向迅速掉头,难道太子看上了谭将军,所以破例为她主持公道? 想想很有道理呢。 当年长公主也曾上阵杀敌,战事结束还不是交出权柄,回到京城深居简出。 只有佛手,仗都打完了,还担任着军职,更被太子带去乌桓山重用。 这可真是史无前例、前所未有啊! 那就不好再继续骂她了,骂云大锤吧。 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软骨头,丢尽了男人颜面。 若是让那些女子逮着机会有样学样,那人伦纲常岂不是要乱个彻底? 然而已经晚了,无论那些男子如何无能狂怒,女子们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各级官府管理婚姻事务的机构排起了长龙,无数在婚姻中遭遇打压和不公平的女子寻求和离。 婚姻管理权在户部,户部尚书是刚提拔起来的,揣摩一番上意,下令可以适当开放缺口。 在这样的导向之下,倒真办了几桩和离案。 只不过条件相当严苛,大多是女方在男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无论如何,受困婚姻求助无门的女人,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 同一时间,卢太守带着妻子和五个儿子低调赴京。 卢小姐则被老祖母带着回到祖籍老家,暂避两年风头。 云枝换上了女装露出真容,与闻霜、刘二妞等人一一告别。 随后带着武振吴爽二人挥别成陵关,打马北去。 至于阿锦,她还需留下执教两月,加上云枝还计划回来参加丁小的婚礼呢,就让雪桐留下来陪她。 越往北走,花开得越迟。 翻过折多山脉,溪水竟然还有厚重的凉意。 云枝洗了把脸,浑身抖了抖: “提神!” 吴爽笑着说:“这是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盛夏时节也是寒沁沁的。” 云枝看向远处的花海,总觉得这两天耳边过于清净了。 朝武振弹水珠:“你这两天吃耗子药了?怎么不说话?” “要是不想去乌桓山,回去找熊哥,我托他照应你,少说谋个一官半职。” 吴爽闷笑,武振耳根子发红,只不过他肤色深,看不明显。 吴爽说:“暮小姐,雪桐姑娘和阿锦妹子之后真不来找咱们?” “废话,那边的谈判僵持不下,随时有可能再打仗,让她们去干嘛?” 武振急道:“可你那天不是跟阿锦妹子说……” “我要不那样说,她们得缠着不让我走,我已经托了熊哥,到时候派两个人看好他们,随便去哪里,反正不能往北,危险,等咱们打完仗回去找她们,唉~~~我说什么意思?” 她上前揪住武振的耳朵:“你看上雪桐还是阿锦了?” 武振一瞬间满脸爆红:“我我我……阿锦妹子……” 云枝手上用力:“变态玩意儿!我们阿锦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你都二十几了,敢打我阿锦的主意削死你!” 武振哎哟哎哟苦着脸:“小姐手下留情,我就是看着显老,其实今年才十九……” 云枝仔仔细细看他脸,下手更毒:“鬼才信你!” “真……真的啊锤哥……” 吴爽笑着帮腔:“是真的小姐,不信您到时候问问殿下。” 第287章 暮云关 云枝松开他的耳朵,拍了拍手: “谁要问他啊,我有一万个办法弄明白。” 翻身上马,云枝十分气不顺。 怎么看武振都很磕搀。 大方脸、大浓眉、油嘴滑舌、粗手粗脚。 “我们阿锦从前也是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娇滴滴一个,性子软贪玩儿,你配不上,趁早绝了心思啊。” “唉不是,我怎么就配不上了?” 武振急道:“我从前跟雪翎卫副指挥使云大锤,现在跟暮将军爱女暮云枝,前途光明、秉性正直……” “我呸!怎么有脸夸自己的你?云大锤都贬为庶民了,你的新主人我前途未卜,有个大爷的光明。” “总之我不同意,你又老又丑,配不上我们阿锦,而且我一点儿没看出来阿锦对你有意思,劝你不要单相思,没结果~~” “我……” 吴爽杵了他一倒拐:“行了,以后见不见得上还两说呢,先赶路吧。” 等云枝跑远了才说:“只要阿锦妹子喜欢你,小姐的性子不会真拦着,你别这时候触她霉头。” 武振嘀咕:“其实我是聪明在面儿上,你是奸滑在心里,偏偏大家只唾我油嘴滑舌,反夸你沉稳可靠。” 仰天叹了口气:“唉,要是再也见不着了,我怎么办呀我,阿锦就往学堂去得勤快,平时话都难说上两句,除了教学就知道吃和玩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所以你到底怎么喜欢上的啊兄弟?” “你不懂,这就是爱情。” 吴爽无语摇头,先追云枝去了。 数日奔波不觉苦,翻过一片密林,一座崭新的巨大城池横亘在眼前。 云枝揉了揉眼睛,哥哥来信说,这座城市修建得十分恢宏漂亮,果真不是虚言。 “哟呵呵~走咯!找哥哥舅舅去!” 城市从河谷缓冲地带向上蜿蜒到半山腰,错落有致,没有修建城墙。 东西两翼屯列着数万大军。 舅舅信中说过,他已于月余前带领麾下将士来到这里,就驻扎在东大营。 佛手也在那边。 跨过大桥,云枝看到一块巨石上雕刻着遒劲的‘暮云关’三个大字。 她站在那里嘴唇微张,几乎回不过神。 这难道是这座城市的新名字? 桥头有人驻守,武振交上通关文凭。 一旁两个青衣小伙立马迎上来:“暮小姐?” 云枝回头疑惑道:“我是,但你们怎么认识我?” “嘿嘿,咱是小暮将军麾下,属下岳石,他叫宋刚……” 他凑近些低声说:“小姐不认识咱们,但咱在京城见过你。” 又退开:“两位将军估摸着您就要来了,已经命我二人在此守候两三日,就是要第一时间接到您,请跟我们来。” 云枝恍然。 守军与二人相识,听闻此言,将关文双手送回: “欢迎暮小姐回城,请进。” 回? 云枝指向那大石:“怎么回事?” 武振抢答:“我知道我知道,边关新城惯有随修建者命名的先例,比如成陵关的初建者就叫成陵,这里是小暮将军一手主持建造的,自然叫暮云关。” 岳石骄傲的说:“正是,而且两位将军战功赫赫,深得太子殿下倚重,到了这里您就当回了自己的家。” 云枝越听眼睛越亮:“我哥哥舅舅在这儿这么吃得开?” “那是当然。” 云枝感觉腰杆都瞬间硬起来了呢。 “唉怎么进城?他们信中说不是驻扎在城东?” 宋刚笑道:“小将军主持城防,居住在城中府衙隔壁,而且现在两位将军都在太子行宫开会。” 云枝问道:“与戎月的谈判怎么样了?” 宋刚左右看看,有些神秘的说: “咱们吊着他们,气死了都不怕,就等熬到冬天河水结冰他们缺粮,好打过去他们老巢。” 云枝有些摩拳擦掌,真要能将戎月灭国,可是不世之功。 忽遇一队士兵正在搬扛物品。 红衣,是在泪城见过的云字营装束。 云枝冷眼盯着他们,直到拐了弯才回头。 赵玦说留着他有用,暂时不能动。 哥哥信中也说过,云峥在刺杀行动里救了华扬,回来后一直在这里养伤,他的云字营也被带到这里驻扎。 而且回来后他老实本分,没有动他的借口。 但愿以后不要碰到吧。 城市中央大街左侧,暮府连着枣园。 门口杵着一队士兵,领头的是老熟人任六。 四目相对,任六朝她一眨眼: “哟嘿,暮小姐终于来了。” 云枝:“……” 武振吴爽一喜,上前与熟人捶胸搂胳膊的。 武振说:“想死哥哥了,怎么这里也有枣园?” 有人不知内情:“你们俩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皮都混没了还跟着个女人?” “你懂个屁!” 任六一眼横过去,那人赶忙朝云枝作揖: “小的口无遮拦,暮小姐大人大量,欢迎欢迎。” “这就是暮小姐呀?欢迎暮小姐回家!” 岳石在一旁笑呵呵解释:“这里就是太子行宫,将军们正在办公,结束后就回来了,小姐先跟我们回家休息吧。” 云枝跟他去了隔壁,从前院转了一圈被送到福园。 门口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纯汉人长相,一个有些圆脸细眼,像是有戎月血统。 均三十左右的年纪。 一路走来的路上就发现了,暮云关里的异族人很多,通婚后代更是不少。 只是这些人能寻常生活已经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做事。 岳石说:“此处是两位将军为您准备的住处,名字是太子取了亲手所书。” 云枝望着匾额上,与城门口石头上相同的字迹:“……” “她二人暂供您驱使,要添置人手可吩咐属下或您自己决断。” 两名女子上前自我介绍,汉人说: “奴婢包月娘。” 细眼女子说:“奴婢庆林阿哲。” 汉话很地道。 包月娘奉上一串钥匙:“这是各处门廊和府中库房的钥匙,小将军说了由您保管。” 云枝接过,问道:“你识字?” “奴婢亡夫是个秀才,曾跟着他学了几个大字。” 云枝有些抱歉,“好的,以后辛苦了。” 两人屈膝行礼:“小姐折煞奴婢了。” 云枝走进福园左右环顾,问吴刚二人: “佛手住哪里?” 第288章 团聚 吴刚道:“就在咱们隔壁。” 云枝掉头就往外走:“快带我去。” 吴刚忙说:“您别急,谭将军一早出城打猎去了,我俩亲眼看着她出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云枝跺脚:“我在那边关得苦哈哈的,好么,她在这里逍遥自在。” 吴刚岳石二人偷笑。 包月娘说:“小姐远道而来,需要沐浴更衣吗?” “好。” 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武振二人也累了,被岳石带去休息。 云枝好好泡了个热水澡,不知不觉在浴桶里睡着了,沉进了水里,被庆林阿哲捞出来的。 云枝抹着脸上的水,呸呸吐着,胡乱裹了睡衣去床上。 一头栽倒进去:“累死我了,让我睡会儿先。” 包月娘转进来:“午饭已经……小姐头发还湿着呢。” 可云枝实在累了,沾上枕头就不省人事。 这一觉睡得格外好,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也许这就是在自己家里的安全感,初来乍到,就让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闭着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发出一连串哼哼唧唧的声音,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天色已经晚了,窗户透进来的光蓝得滴墨。 包月娘隔着屏风:“小姐起床了,需要奴婢服侍您更衣吗?” 云枝见衣架上挂着一套搭配好的衣服,轻快的说: “不用了,哥哥舅舅回来了吗?” “回来了,等您用晚餐。” 云枝赶紧穿戴。 这里为她准备了无数华服珠宝,梳妆台上应有尽有。 今日这套衣物就有些复杂。 简单的梳了头,推开门,她定在那里。 白衣男子原本微垂着头,此时抬眸看过来,温和的笑了。 伸出右手:“小妹。” 云枝眼前一花,扑过去:“哥哥!” 京城的多面间谍常夜,化身北疆战场上威名赫赫的暮云夜。 北疆的风霜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粗糙,但不变的是骨子里的温和与俊美。 男人紧紧搂着怀中伊人,带着哭声: “……终于回来了。” 云枝泪湿了他的衣襟,忽然捶打他的胸口: “叫你不认我!在京城我明明都怀疑你了,你非不认我!早点告诉我会死吗!” 暮云夜亦泪如雨下,好脾气的任凭打骂: “哥哥不好,哥哥的错。” “哇……”云枝号啕大哭,哪儿能真狠心呢:“哥……” 兄妹俩相拥而泣,许久才平复下来。 暮云夜等她重新洗了脸,牵着她前往花厅: “这里是我和舅舅在暮云关的居所,以后也是你的家,走,舅舅等我们吃饭呢。” 云枝摇着他的胳膊:“暮云关好漂亮,我好喜欢,听说是你主持修建的,哥哥真厉害!” 常夜笑道:“其实大多是太子殿下的构思,我不过负责实施。” 到了花厅门口,听见里面絮絮的交谈声。 云枝眼前一亮:“一定是是佛手来看我了。” 她当先跳进去,果真见到暮信与佛手,还有坐在主位的赵玦。 男人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云枝的笑容一下子卡在了脸上。 佛手笑着过来拍她,很是用力: “终于来了。” 云枝讷讷道:“啊……是。” 暮信起身将她带到赵玦跟前,当先下跪: “听闻属下外甥女曾冲撞殿下仪仗,都是属下教导无方,请殿下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网开一面,责罚属下吧。” 云枝:“……” 佛手:“……” 赵玦:“……” 暮云夜见大家都沉默,有些尴尬的样子,担心赵玦还在生气,也意图下跪。 一旁杵着的任六老黑“噗”的一下乐出了声。 赵玦扶额:“已经罚过了,起来吧。” 暮信是个耿直性子,他知道多半是云枝为了脱离原来的身份演的一场戏,殿下多半是知情的。 见殿下不责怪,笑呵呵拉着云枝起身: “谢殿下!开饭,听闻枝枝到家就睡了大半天,肯定饿了。” 云枝偷瞄了赵玦一下,他难道要在这里吃饭吗? 家里的厨子不知道哪里寻的,深谙云枝口味,第一道上的就是奶酪糯蕉。 暮信给云枝夹了一块:“你哥说你爱吃这个,尝尝味道看地不地道。” 众目睽睽,云枝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暮信和暮云夜长舒一口气,暮信这才想起来招呼赵玦:“殿下请。” 赵玦嘴角一勾,拿起了筷子。 佛手低着头,云枝用脚趾头思考就知道她在憋笑,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佛手抬起头,威胁的瞪了她一眼。 在自己家里,云枝才不怕,笑眯眯给她瞪回去。 暮信这时道:“你们搞的那一出和离分财产到底怎么回事?依我说何必弄得那么复杂,一死了之多简单。” 云枝对将来的打算,还未与哥哥舅舅二人细说,只在信中与暮云夜略提了一提。 云枝眸光轻动,讲了小水家的故事。 “……如果律法能给小水娘一条出路,她爹就不会死,她娘不会杀人,她也能父母俱在,而不是变成杀人犯的孩子。” 暮信叹道:“我儿心地慈悲,聪慧善良,舅舅以你为傲,来,舅舅敬你一杯。” 云枝忙提起酒杯:“受不得,我敬舅舅。” 舅舅喝罢,赵玦又端起酒杯: “暮小姐之事发人深省,让人看到我们的婚姻律法大有修改的必要,此乃利国利民之事,我敬暮小姐。” 说罢不等云枝反应,一饮而尽。 那目光始终灼热的盯着云枝。 云枝垂眸不敢看人:“不敢当,承蒙殿下谬赞。” 酒液含在嘴里,醇香而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暮云夜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有些不可置信。 这几年他与赵玦很少见面,全靠书信往来,最近才开始光明正大共事。 任六几个长期潜伏在京城的,好几次同他开奇奇怪怪的玩笑,都与妹妹有关。 但他打心底里觉得荒谬。 实在是……不敢肖想。 对于如今的自己一家来说,团聚在一起就极好了,实在无心攀高枝。 还是这国朝第一高枝,实在不敢想象啊。 云枝与佛手碰杯:“只是对不住‘夫人’,让你成了和离妇。” 佛手豪迈道:“我才无所谓。” 第289章 太子真慷慨 赵玦很识趣,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大家都不自在,喝了两杯酒,略吃几口菜就打算告辞。 “恭喜你们亲人团聚,我准备了一些礼物给暮小姐,答谢她之前的贡献。” 云枝起身:“王爷之前已经赏过了。” 赵玦道:“王爷是王爷,我是我,而且这不是赏赐,是答谢。” 任六带着人搬进几大抬箱子。 赵玦说:“鸦城护城有功,又贡献粮饷助战,可惜你之前的身份不能沿用,只能给一些俗物,请暮小姐不要推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枝也不能再拒绝。 “谢殿下。” 赵玦深深看她一眼,踱步离去。 暮信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只见里面全是金条,十分吃惊: “殿下太慷慨了,本打算以后好好养着枝枝,不曾想你的身价已经快超过我们。” 暮云夜眉头轻皱,思索着什么。 云枝看向佛手:“你呢?” “我现在是卫国将军,跟你舅舅一样的从三品,只比你哥哥低半阶,赏赐也不少,放心吧。” 云枝安心了,搂着她的脖子: “不等我来就出去打猎,打到什么了?我也要!” 佛手将她扒下来:“上次出城巡逻发现一个狐狸窝,弄了两只打算送到京城去,给小豆子和静喜郡主一人一个,你要抢吗?” “那算了,下次猎到了好东西再给我吧。” 暮信见二人感情深笃,十分欣慰: “坐吧,咱继续吃。” 他招呼侍从又开了一坛烈酒:“今天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云枝陪着舅舅,第一回敞开了肚皮喝酒,询问着以前的家人。 舅舅细细说来,连佛手也忍不住动容。 大家又哭又笑直闹到深夜。 云枝拉着佛手留宿,两人同榻而眠,一觉至天明。 云枝还未睡够,是被佛手起床的动静弄醒的。 “嘶~舅舅那烧刀子劲儿太大了,头好疼,你不疼吗?这么早干嘛去?” 佛手已经穿戴整齐:“拜托,我可是从三品卫国将军,每日要去军营报到的,你睡吧,我让月娘给你熬醒酒汤。” 云枝拉被子蒙脸:“行行行,您了不起,等我缓两天就去找你报到。” “别着急,过几日开斧节,小暮将军打算那时候将你介绍给大家,方便以后行走。” 云枝坐起来:“哎呀……这么高调?” 佛手捏她脸颊,肉嘟嘟的手感很好: “这里打京城来的可不少,不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难免被有心之人议论,到时候可是个不小的麻烦。” “开斧节之前你就委屈点,尽量少出门,万一要出门最好蒙个面纱,免得麻烦找上身。” 云枝懂了,管那些人怎么说怎么想,她暮云枝的身份打出去,就没办法拿她的曾经来做文章了。 “没问题,不过开斧节是什么东西?” 佛手目带杀气:“太祖开斧日,祭武圣亡魂,也向北方亮刀,鼓舞我军士气。” “据说六月十三,是开国太祖的兵器开山斧铸成之日,北骁军在这一天举行祭祀活动。” “这节日在京中和南边儿倒是不流行,但北骁军很重视,久而久之,这也是个北地人民举家同乐的日子。” 云枝期待起来:“在这里举行开斧节,刺激!你慢走啊,记得吃早饭。” 太阳高悬的时候,云枝才慢悠悠起床,正喝燕窝粥的时候,阿哲递上一个小纸条。 云枝扁嘴看着她,“谁给的?” 阿哲略心虚:“您自己看。” 打开,赵玦的字:【你不想我。】 云枝气笑了,阿哲原来是赵玦的人。 揉成一团,再吃什么都没滋味了。 他想做什么? 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难道还不打算放手吗? 后来又不忍心,将纸团小心展平,取下一本书夹在其中。 暮府很大,建筑布局很好,只不过因为刚落成,花园的景致稍差些。 云枝将府中参观了一遍,岳石道: “此处气候与中原不同,植物生长缓慢,许多常见的花儿,这里也成活不了。” 云枝并不在意这些:“就按这里的气候来打造就好。” 有些无聊,她问:“武振他们呢?” “回禀小姐,就在外院。” 云枝找过去,见二人正在切磋武艺。 这里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哪怕春末时节也很凉爽,但两人都热得脱了外衣,武振还打上了赤膊。 岳石脸一白,拦在云枝跟前: “快穿上!” 武振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一看到云枝娇艳的红装,忙躲大树后边儿整理仪容。 云枝抿唇一笑,等他们穿好后说: “逛街,去不去?” 武振犹豫道:“将军不是说……” 云枝今日的打扮很有北疆特色,她含笑展开一面纱巾,遮住半张脸: “这不就行了?” 武振和吴爽也想好好看看暮云关:“走!” 刚到大门,见暮云夜与华扬华霄两兄弟相携而来。 双方撞个正着,华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还是这样顺眼,要出门?” “哟,小将军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华霄笑出大白牙:“你来了咱不得来看看?小萍和小柿子还好吗?” 见他靠谱,云枝态度好了许多: “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华霄道了多谢,然后撞他哥,又问: “闻小姐呢?” 云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不好,哭得眼睛都肿了,大病一场,哭着说嫁什么劳什子渣男,宁肯出家当姑子去。” “唉唉,我二哥绝无此意啊,已经去信与家母解释。” 华扬与闻霜之间的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知道她不过是为好友打抱不平,刺自己几句。 华扬清了清嗓子,拱手道: “那日多谢暮小姐报信,帮忙周旋,在下没齿不忘。” “呵!”云枝阴阳怪气:“这位将军说什么呢?什么报不报信周不周全的?” “要我说啊,只要没人无事生非,往家里塞什么平妻小妾的,管她闻小姐还是武小姐,日子都能顺遂舒心。” 大家盯着华扬,华扬忍耐着再次拱手: “暮小姐所言甚是,在下受教。” 云枝不理他,与暮云夜说: “我去逛街,哥哥要一起吗?” 暮云夜笑道:“就带他们来看看你,之后还有事,你们带上岳石。” “这里昼夜温差大,晚上很冷,带上厚衣服,注意安全,晚上回来吃饭吗?” “知道的哥哥,回不来的话我给你和舅舅带好吃的回来!” 第290章 似曾相识 云枝走出一段距离,暮云夜又将人叫住: “如果吃晚餐的地方离东大营不远,就让岳石来与我报信,我过去陪你。” 好不容易相聚,他很想多些时间陪伴妹妹。 贴心至此,云枝心中温暖:“好的哥哥。” 华霄看着兄妹二人,有些伤感: “也不知葳蕤在白云观习不习惯。” 受到来自亲弟弟的谴责,华扬只好解释: “你我皆是低娶,大哥更是鳏居,葳蕤便无论如何不可能低嫁了。” “去年我便得知,母亲想让她嫁给殿下,但你知道她心中有人。” 华霄愕然:“咱妹妹那直肠子怎么降得住殿下那种人,娘也是真敢想啊。” 华扬往前走:“到了现在这个局面,葳蕤不避一避,母妃不提父王也会提,到时候你让殿下答应还是拒绝?” “答应吧他们毫无感情,不答应吧伤君臣情分。” 华霄笑起来:“还是二哥你聪明。” “哼,别在心里骂我就成。” 暮云关是真大啊。 崭新的城市生机勃勃,许多店面正在紧锣密鼓装修。 大街上来往的有三分之一都有非汉人特征,这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城市。 岳石介绍:“四海楼老板过来开了一家分店,闻家的米铺和绸缎铺分号也开张了,都在西市。” 云枝不住点头:“对了,鸦城来的范大志如今在何处?” “范大志?听过这名号,好像是谭将军麾下副将。” 云枝懊恼昨晚忘了问,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是回去成婚了。 “费序呢?” “费大人啊,他现在是咱们暮家军的参赞,从四品。” 之前他临危出任珲县县令,因鸦城地理位置特殊,朝廷破例给了个从五品。 现在升为从四品,已经是令人眼红的速度。 跟佛手、范大志这样的武将虽是不能比的。 但战争时期,这是常态。 岳石听过他化名云大锤期间,与费序在鸦城联手合作的事迹,问道:“您可要去看看费大人?他的居所就在东大营附近。” 云枝摇头:“随缘吧,我怕吓到他。” 前段时间,费序一连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劝她低头认错,不要跟佛手对着干,请求赵玦的原谅。 那厮是一点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最后一封信,他十分伤感。 【当初战事已成定局,唯京城局势不明,愚兄孤身入虎穴,然时常牵挂贤弟。 愚兄曾畅想未来,你我若能王都重逢,继续携手、搅弄风云,将是何等畅意。 贤弟,你为何变了?为何自毁前程? …… 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望贤弟自此修身养性、痛改前非,以汝之聪慧果决,未必没有复起之日。】 还担心她手头拮据,寄来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就像一个欺骗了别人感情的负心汉,云枝有点不敢晃到他跟前去。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前方走来一列行色匆匆之人,打头的正是费序。 “小岳兄弟……咦?武振吴爽?” 云枝暗道大意了,武振两人自鸦城就跟在她身后,费序全都认得。 武振两人面面相觑,心虚假笑: “刚听小岳兄弟说您高升了,恭喜恭喜。” 费序拱手:“多谢,同喜。” 看向云枝:“这位是?” 云枝憋着笑,行了一个女子礼仪:“见过大人。” 费序还礼:“小姐多礼,您是……” 岳石笑道:“这便是咱们将军的外甥女,小将军唯一的妹妹。” 费序连连惊叹:“原来是暮小姐,失礼失礼。” 云枝面纱后的嘴角已经笑裂了,他要知道自己就是云大锤,不知会不会跳起来叫唤。 费序立即反应过来:“武振你俩怎么跟着暮小姐?” 武振张口就来:“我们没看好云大锤,被殿下踢出雪翎卫,眼下在暮小姐身边混口饭吃。” 费序脸颊一抖,与云枝告了罪,将武振带到一旁, “我大锤弟弟如今去了何处?” 武振道:“他自知前途黯然,无颜再见故人,留下一封书信就独自离去,说要云游四海。” 费序差点落泪:“锤弟年少得志,难免恃才傲物,才会误入歧途,也是我的错,没能时常与他写信规劝。” “当初若非我执意回京,而是跟在他身边,未必有今日之祸,唉!” 武振都不落忍听,谴责的看向云枝。 云枝望天。 武振想起云枝方打听的消息,转移话题: “大人可知道范大志成婚了没?” 费序擦干眼角:“哦,他已经回乡大半个月了,听闻晚婚后会带着老人与妻子过来。” “唉,他要知道了大锤弟弟的事,恐怕也无法接受。” 岳石道:“大人这是要上哪儿去?” 费序终于想起还有正事,与众人道别: “太子殿下召见,我等先行告辞。” 两相分别,武振调侃:“看看你负了多少人。” 云枝翻白眼:“就你话多。” 途经一家书斋,看样子规模挺大。 云枝想着佛手要往京城送白狐,打算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给两个小的。 岳石犹豫道:“这是……云大人的产业。” “呸!晦气,走别家。” 转身便撞到一人:“姑娘怎么说话呢?云大人得罪你了?” 好么,云峥从前的好兄弟,称不离砣的薛涛。 这个京城纨绔,竟然也跑来了这里,真是闲的没事干。 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云峥,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 云枝心慌气短,一下子冲到路边干呕起来。 薛涛:“!!!” “什么意思?我长得令人作呕吗!!!” 云枝回头冷笑:“是。” “你……无知女子!” 岳石挡在二人中央,沉着脸: “我家小姐身体不适,还请公子嘴下饶人。” 薛涛认得他,暮云夜的亲信。 暮云关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除了暮云夜还有谁? 当初在京城就风华绝代,没料到竟是广进城暮信外甥,战场上白甲银面,令人闻风丧胆。 “她是暮家亲戚?” “我家主人唯一的妹妹。” 薛涛气焰顿时矮了三分,有些结舌: “小暮将军还有……还有妹妹呢?” 云枝已经走远,岳石行礼: “方才无意得罪,告辞。” 薛涛盯着那道红色的背影,看不见了才进入书斋,转上二楼往窗前一坐。 “小暮将军竟然还有一个妹妹,你知道吗?” 窗边男子收回远眺的目光:“现在知道了。” 薛公子若有所思,未能发现好友扶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白。 “那双眼睛怎么有些眼熟……以前难道见过吗?” 第291章 送饭 薛涛来不及多思,鸿歌快步上了楼,在云峥耳畔说了些什么。 云峥听完对薛涛道:“我现在要去一趟府衙,你自便。” 薛涛有些失落的说:“你现在的秘密越来越多了,再也不是从前……我们可以无话不谈的时候 。” 云峥凌厉的目光柔和下来,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拍了拍好友的肩。 云枝一行四处乱逛,看到不少人官员往府衙方向去。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岳石道:“戎月盼着与咱们早日谈和,时不时要作点妖,不用管。” “不过小将军是谈判使团成员之一,恐怕没时间陪您用晚餐了。” “这有什么关系,使团都有哪些人?” “成王与大理寺卿兼司徒曹大人领衔,另有云大人、华二将军,咱们小将军、谭将军、费大人,还有几名京中文官。” 云枝咋舌。 华扬云峥暗杀了人家大汗,哥哥和佛手杀得戎月人找不着北,费序把鸦城守得固若金汤。 都是戎月死敌。 让这些人谈判,真是一点脸不打算给啊。 “曹大人可是原来的大理寺少卿,去年的状元曹敬之的父亲?” “正是。” “他升司徒了。”看来赵玦很信任他。 还有成王也来了,看来以后尽量少出门。 一路逛一路买买买。 夜幕降临,许多店铺挂起了高高的灯笼。 不知舅舅是否在家,她也无心在外头吃饭,买了些吃食回家。 路过府衙,里面灯火通明。 头插红羽的传令兵快速进进出出。 云枝担心挡了人家的道,赶紧往前走。 枣园门口,荷叔正在与老黑说话,看到武振吴爽二人,忙将视线投向蒙面的云枝。 云枝慌了一瞬,才想起来自己戴着面纱,他肯定认不出来。 转眼便见荷叔老黑两人朝自己快步走来:“暮小姐借一步说话。” 云枝:“……” 眼神这么好吗? 岳石狐疑的注视下,云枝硬着头皮跟他走向一旁。 荷叔抱着手,一脸焦急: “殿下昨夜没睡好,今日又忙得午膳都没吃,现在关着门开会,我们不敢送吃的进去,求暮小姐去看看他吧。” 云枝张大了嘴,伸出手指头指向自己:“我?” 老黑说:“你是殿下的女人,你不管谁管?” 云枝一瞬间气血冲顶,整张脸红了个透: “谁……谁说我、我跟他、我没有!” 荷叔老黑一起满脸疑惑的看着她:“那天晚上你俩不是已经……” “我不是我没有!” 云枝几乎跳起来,退出三步开外: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别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岳石看过来,云枝低下头深呼吸,等脸上的热度褪去才说: “我回家了,真的不认识你们,走了啊。” 迅速跑远,留下荷叔与老黑眼神交锋了八百个回合。 云枝回到家,舅舅也不在,一个人吃晚餐。 想了想又放心不下,让岳石带着下人走远一些,偷摸装了满满一食盒,找来武振: “……算了,叫吴爽来。” 武振裂开的大牙花子消失不见,哭丧着脸: “不是小姐,你现在不器重我了?” “你那张嘴本小姐消受不起,快去给我叫吴爽。” 武振怨念的去了,吴爽进来: “小姐有何吩咐?” 云枝下巴一抬,“吃剩的,送去……枣园给荷叔,你别去府衙。” 吴爽二话不说,提起食盒就走:“好嘞。” 瞧瞧,一个字废话都没有,多么让人省心。 岳石看见吴爽出门,问了一句:“送去给谁?” 吴爽乖觉:“哦,小姐担心谭将军顾不上吃饭,让我送过去。” “原来如此。” 今日的事确实有些棘手。 赵玦要乌桓山以北,戎月三分之二的国土,作为他们发动侵略战争的补偿。 那已经是戎月仅剩的沃土,连王城黑龙庭也在其中,根本不可能答应。 戎月使团已经在乌桓山北麓扽了一个月。 双方僵持不下,吵得剑拔弩张。 但潜伏在戎月的密探今日下午送信,戎月现在最大的部落王苏和朝克图勾结了西域瀚澜国,意图联手对抗大桓。 瀚澜国曾是大桓的西北强邻,五十年前被打掉一半国力和国土,装了五十年孙子。 与戎月开战之初,他们就蠢蠢欲动,但西北军一直密切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时他们的国王是一个懦弱的保守派。 十七天前,健康的老皇帝突然暴毙,他的儿子萨赫勒继位。 此人从前名不见经传,但甫一继位就颁布了数项铁血措施,并有意向戎月靠拢。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此前,朝廷文官大力拥护赵玦的每一个决策。 但局势变换,瀚澜国的新君不容小觑,不知道会给大桓与戎月两国的未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荷叔找到老黑的时候,曹司徒正在建议: “戎月已经答应将乌桓山东北麓割让给我们,我们再努把力,与他们交换成西北麓,嵌入瀚澜与戎月两国之间,预防他们接壤。” “这已经是百年未有之大功……”可以名垂青史,收手了。 华霄愤慨:“戎月现在不堪一击,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五十年之后,又是一个瀚澜,让我们的后代子孙再面对今日之困局吗?” 曹司徒有些激动,声音都沙哑了: “乌桓山以北乃苦寒之地,就是拿着鞭子驱赶,南人也不愿去那里,攻下来如何治理?如何守得稳?” 华霄寸步不让:“打不打得下,是我们军人的本事,治不治得好,是你们文官的问题。” “你……” 老黑摸进去,“殿下,暮姑娘担心您饿肚子,特意送了晚餐过来。” 赵玦回头,恰对上北骁王看过来的目光: “你拿这话骗我?” “骗您我是猪!她不好意思来找您,送到荷叔那里的,不信您回去问荷叔。” 赵玦舔了舔干燥的舌头,放空的眼睛里亮起星澜:“饭呢?” “外头呢,估计暮姑娘担心被小暮将军看出端倪,属下自作主张没敢拿进来。” 曹大人正在逼暮云夜表态,赵玦站起身: “大家都饿了,吃了饭再说。” 第292章 哥哥可有心上人 晚餐早已准备好,独有赵玦面前那份不一样。 赵玦先吃了一大口木须肉,满足而喟叹的闭上眼睛。 嘿嘿,小妮子还是惦记他的。 跟曹司徒斗了一下午,华霄饿坏了,吃完自己跟前的又去找老爹。 看北骁王慢条斯理的样子应该是不大饿。 不小心瞥到赵玦的餐食:“咦,怎么老大你的跟我们不一样?” 赵玦含笑不语。 这就是有女人疼的区别。 云枝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在院子里摆棋谱。 亥时初,暮信提着一个铁笼子快步回来。 云枝迎上去:“舅舅您回来啦,咦这是什么?” 暮将军拎起铁笼子,献宝似的对她说: “昨日听你与佛手说也想要一只白狐,我今日便出城转了一圈,索性没有白跑,给。” 云枝蓦然一怔,双手抱过铁笼:“谢谢舅舅。” 暮信身后跟着他的副官:“小姐不知道,这小东西当真狡猾,将军追了两座山,还摔了……” 暮信抬手打断:“唉,你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枝枝喜欢吗?” 云枝喉头堵得厉害,红着眼睛点头: “喜欢!舅舅您受伤没有?快进屋我给您看看。” “嗨,多大个事儿,容我洗把脸吃饭,肚子饿啦哈哈哈……” 云枝赶忙让人去把热菜热饭端上来。 他下午出城,回来后听到属下报信,有些挂念出了什么事,云枝和他一起等暮云夜。 亥时末,他终于回到家,暮信忙问: “可是戎月又有什么动向?殿下可有新的指示?” 云枝说:“哥哥饿了吗?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暮云夜笑道:“喝碗生牛乳就行。” 他让下人全部回避,对两人说了大概: “……殿下表现出犹豫,但方才私下与我说,戎月绝对要打,得放出信号误导他们。” 云枝懂了,是要放烟幕弹: “你们都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福园里,月娘与阿哲正在对着小白狐发愁。 “这小家伙不吃东西,照这样下去几天就饿死了,怎么办啊小姐?” 云枝蹲下一看,小东西在笼子里蜷成一团,尾巴蒙着脸,连个眼神都不给。 肉沫粥和肉干放在一旁,一口都没动。 云枝想了想,打开伏兽玲轻轻摇晃。 它立马跳起来,躁动的走来走去,朝云枝三人龇牙咆哮,打翻了装食物的托盘。 云枝担心给它逼出个好歹,只摇了一下就关掉。 “以后我们做伴,你好好吃饭,我不吵你好不好?” 小家伙伸出爪子挠了一下,未果后又缩回角落,蜷成一团。 “嘿,还挺有脾气。” 云枝起身拍拍手:“行吧,一顿不吃饿不死,明天送去给佛手看看。” 第二日起床,暮云夜还在家。 云枝问:“舅舅呢?” 暮云夜看着她一身的水蓝色裙子,很满意的点点头: “一早去了军营,快来吃早餐。” 云枝接过他盛好的燕窝粥:“谢谢哥哥,对了,昨夜舅舅给我猎了一只白狐,不肯吃东西,蔫儿哒哒的。” “你一会儿帮我拿去给佛手吧,她那里还有两只,看她有没有办法驯服。” “好。” 吃过早餐他却不急着走,唤来一位郎中:“让他给你看看身体。” 云枝配合的伸出手,忽然想到,当初求那副绝嗣药的时候,赵思怡就在门帘之后。 她刻意为之,就是等着赵思怡将消息传给三皇子。 三皇子知道了,当时跟在他身边的暮云夜也定然知道。 她有些不敢看他。 郎中把着脉,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收回手不肯多言。 暮云夜原本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脸上血色尽褪。 云枝叹道:“大夫但说无妨。” 大夫斟酌着词句:“小姐寒气深入腠理,老朽医术不精,实在……束手无策,请小将军另觅良医。” 一切都在云枝的预料之中,她丝毫不觉得难过。 只是哥哥这么难以接受,让她有些自责。 “辛苦您了,请去喝杯茶再走。” “小姐太客气了。” 暮云夜道:“且慢,就算不能根治,慢慢调理呢?” 大夫迟疑:“照理说……理当如此,但小姐的病症十分霸道,老朽……” “对了,小将军若想为小姐调理身体,京中有位妇科圣手郭老,连宫里的娘娘都十分推崇,若是……” 暮云夜脸色更加苍白。 云枝的绝嗣药就是向郭老求的。 当初云枝与雍王大婚之前,他已经问过郭老,郭老摇头。 今日这位大夫是北境最好的妇科大夫,要是束手无策的话,普天之下再无人能为妹妹医治。 暮云夜彻底绝望,沙哑道: “除了影响生育,是否对身体还有别的影响?” “目前看来还没有,此毒妙……霸道就霸道在这里。” “好,此事请不要对外泄露。” 大夫松一口气:“一定一定。” 屋里只剩下两人,云枝道: “我并不在意,哥哥不要难过好吗?” 暮云夜深重的愧疚:“当时我并不确定你就是小妹,直到你让殿下帮忙查找身世,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对不起,是哥哥无能,你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没有早一点发现你,保护你。” 云枝摇头。 当初侯府有心隐瞒,又对她的身世做了手脚,火海里有她的遗骸。 除了几个主子,只有福寿堂的几个老仆知道她曾做过几年小姐。 外界只知云幻儿,不知她曾是云幻儿挡灾的替身。 人们眼中,她是不过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养女,哥哥从何知晓? “是那些人的错,与哥哥无关,而且我打算让哥哥舅舅养一辈子,哥哥是不愿意吗?” 暮云夜握住她的手:“我会永远保护你。” “以后有了嫂嫂,也会吗?” “我不娶妻了,咱们一家三口……” “不行!我已经如此,哥哥自然要多多生孩子,以后我帮你带。” 见他不说话,云枝柔声劝道: “舅舅为了我们至今孑然一身,云暮两家凋零至此,你不能再这样想了。” 暮云夜沉重的点头:“好。” 云枝太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俏皮道: “哥哥封神俊朗、智计无双,不知受多少女子青睐,哥哥可有心上人?” 第293章 我与他绝无可能 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暮云夜垂眸摇头。 云枝凑近了问:“那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开朗的文静的、幽默的还是飒爽的?” 暮云夜弹她脑门:“我都不在乎,一切随缘,不如问问你,枝枝可有心仪之人?” 云枝抿唇:“没有。” 暮云夜凝着她,没有吗? “啊,对了哥哥,昨日我走到城北,那里风光不错,我觉得住在这里虽然方便你和舅舅公务,但地形逼仄,景致单调,不如我去那里买个宅子?” “你想搬出去?是不是这里住着不习惯?” “不是不是,哎呀殿下和王爷赏了那么多钱,我花都花不完,多置几处产业需要的时候方便,不用也当投资嘛。” “而且舅舅或许告诉过你,我还有好几个小姐妹呢,以后都会来投奔我的,住咱们府里也不合适啊。” 暮云夜揉揉她的脑袋:“好,如果想搬去别处住,我和舅舅陪你,不过是办差的时候多走一段路。” “你今日去哪里玩儿?” “就去城北吧,哥哥别忘了我的小狐狸。” 之所以要搬离这里,就是为了离赵玦远一点。 她昨夜辗转反侧,这家伙还未完全放下,身边的人又一个劲撺掇,容易让两人纠葛不清。 他将来总要娶妻生子,这样对两人都不好。 还是保持距离吧。 为免节外生枝,她换了男装,又给武振吴爽做伪装。 认识这俩人的太多了,比自己还打眼,带着外出十分招摇。 暮云夜则提着小白狐出了门。 佛手住处在府衙另一侧,他骑马朝谭府走去,正碰见赵玦背着手跨过府衙大门。 “怀泽去哪儿?” 暮云夜下马行礼:“舅舅给小妹猎的白狐,不吃不喝,谭将军那儿也有两只,送去看看能不能一起训。” 赵玦身后的大拇指绕了几圈:“我安排了佛手做事,她怕是没空,老黑干这个挺厉害的,是吧老黑?” 老黑两眼问号,他有吗? “是的殿下。” “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佛手将军代劳了吧。” 老黑机敏的接过笼子:“小暮将军交给我就放心吧。” 暮云夜欲言又止,赵玦说: “去把谭府那两只一起。” “好嘞殿下。” “来怀泽,我正好找你有事……” 云枝顺利的买下一个依山傍水的宅院,一条溪流从门前蜿蜒向山下。 她打算今日就住下,跟武振进山打猎,让吴爽回去通知岳石。 吴爽路过枣园门口,犹豫了一番没有进去,被老黑神不知鬼不觉的薅着后脖子,翻墙丢进了枣园。 “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吴爽揉肩膀:“你看错了,我没有。” “老子眼睛会看错?你怎么一个人?你主子呢?” “我家主人的事,不能告诉你。” “哟嘿!一家人敢说两家话,信不信咱去老大跟前告你?” “我……暮小姐说了,吃里扒外就把我和武振赶走。” 一群人追着个白色的小点跑过来:“抓住它黑哥!黑哥帮个忙!” 老黑转身一个擒拿手,捉起地上的小东西,扔回给荷叔。 “怎么让它跑出来了?” 荷叔喘着气:“这狗东西真是狡猾,什么招都不管用,不吃不喝,眼看就要饿死了,说拿出来喂点吃的。” “好么,狗东西装的,笼子一开撒丫子就跑,比另外两只狡猾多了。” 他走远,老黑大拇指朝后一甩: “看见了没?这东西谁的认识不?跟咱说两句无关紧要的,你管这叫吃里扒外?” 吴爽无言以对:“姑奶奶在城北山上买了宅子,今天就要搬过去,让我回来通知搬家,置办家什。” 老黑拔腿就跑,“我去,这可真是个姑奶奶!这俩人还没闹完呢?” 云枝今天运气爆棚,打到一只雪兔和小鹿。 回到宅子附近,兔子扒了皮毛,用雪山水洗干净,就地烤制起来。 小鹿只受了皮外伤,打算养着。 刚飘出一点肉香,吴爽回来了。 “我跟岳石说的时候被黑哥听见了。” 云枝微抿唇,随后道:“听到就听到了,没事。” 她这么个大活人换了住处,他早晚会知道。 要说这就是住得近的弊端,所以她非要搬家呢。 吴爽蹲下帮忙:“您和佛手将军的小狐狸不知为何在枣园。” 武振打了水回来:“咱殿下可是驯野物的高手,送去枣园正合适。” 云枝找个地方坐下,看向远处的粼粼水波: “马和老鹰我知道,狐狸他也会驯?” 武振促狭鬼:“这会不会嘛,关键得看有没有心……” 云枝薅起手边的石子砸他:“你这张臭嘴,不乱说话会死?” 武振躲到一旁:“不是,你到底在矜持什么?咱殿下怎么你了?当初不是说好了等他回来你们就在一起吗?” 云枝有苦说不出,红着眼睛: “连累你俩被逐出雪翎卫我很抱歉,但有件事不得不说清楚,我和殿下绝无可能。” “不瞒你们,我接下来打算去投靠佛手,给她打打杂,至于什么前途,真的说不清。” “你俩跟着我屈才了,要是想走,想去哪儿我让舅舅哥哥帮你们写举荐信,总之亏待不了,你们好好考虑。” 她起身欲走,武振急道: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跟着殿下三四年了,真头一回见他动春心,你若是担心曾经的身份那大可放心,咱殿下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胆子大。” “他认定的事,无论再多人反对,也会一条道走到黑。” 云枝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义务向你们解释,最后说一次,我与他绝无可能!永远不可能!”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总之我与他不是一条道的人,你们最好不要把前途寄托在我身上,因为一定会让你们失望。” 武振吴爽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怎么办爽哥?” 吴爽十分淡定:“什么怎么办,殿下的命令是保护她的安全,咱干好这件事就成,我反正是不走的,你要走自己走。” “我走个屁,唉肉糊了……” 针对瀚澜国变局,赵玦定下外松内紧的对策。 此事只有几位核心成员知道,连曹司徒都被排除在外。 送走众人,赵玦留下北骁王和华扬: “月底少陵大婚,王爷也许久没有见过王妃了,你们一起回成陵关。” “大婚之后,少陵秘密前往西北大营。” 两人抱拳:“尊令。” 第294章 重遇云峥 夜幕低垂,一轮明月悄然升起,夜空中星河璀璨。 赵玦听完老黑的话,负手立于窗边,看向北面的雪山。 老黑眼观鼻鼻观心,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男人却并未说什么,走出府衙。 暮府正在运送最后一批物资,暮云夜骑在马上压阵。 佛手骑马赶到:“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搬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小将军请转告她,帮我在你们周围再置一处宅子,我也搬过去。” 暮云夜眸底微澜:“好,不知谭将军有何喜好?” 佛手刚从军营回来,疲累交加,摆手道: “能住人就行。” 上了山,暮云夜转告佛手的话,本有些蔫头蔫脑的云枝顿时来了精神: “太好了!有她做伴就不无聊了。” 暮云夜抚她头顶,柔声道: “无聊了?还好从明天开始我就有空了,到时候想做什么哥哥陪你。” “好呀,哥哥怎么突然空闲下来?” “为了麻痹戎月与瀚澜,王爷和华扬明日启程回成陵关,会带回一部分军队。” “我们留下来的则就地开垦,另外落实移民政策。” 云枝好奇道:“开垦?这里能种粮食吗?” 暮云夜很耐心的说:“这里的土地其实很肥沃,只是戎月人技术落后,饮食习惯与我们不一样,也习惯了没粮就抢。” “虽然这里比南方冷,但一年一熟应当问题不大,殿下已经调遣了户部农技官员过来,大可一试。” 云枝道:“太好了!这里有充足的冰山融水,去年我们大旱的时候这里毫发无伤,如果真能变成沃野,地广人稀,就是我们的新粮仓。” “妹妹所言极是,我明天下午有空,想做什么?” “进城总会碰到熟人,我们去山里玩儿吧?能不能去看看乌桓山以北。” “虽然我们已经打通了一条通道,但要穿过乌桓山一日可不够,容我安排一下,准备些装备。” “真的可以吗?听说戎月使团驻扎在北麓。” “手下败将,送到眼前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而且山中岔路众多,避开他们很容易。” “太好了!那哥哥帮我问问佛手,看她有没有时间一起。” “……好。” 云枝如今财大气粗,连哥哥舅舅的小金库都交给她一同保管,予取予求。 佛手一提醒,第二日上午就把周围一片全买下来了。 东边儿那处院子离得最近,给佛手住。 方便以后姐妹串门。 午时,暮云夜和佛手一起上了山。 云枝迎上去:“唉舅舅呢?” 暮云夜说:“这一去几天,我和舅舅不能同时离开大营,他说让我们出去放心玩儿,他就住在军中了。” 云枝吐舌头,辛苦他老人家了。 “走佛手,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新家。” 院子跟暮宅的布局差不多,大约都是同一批工匠造的。 佛手对住的地方向来不挑剔:“行,劳烦岳石去帮我报个信,让他们把东西搬上来。” 暮云夜道:“岳石跟我们进山,月娘去。” 云枝咳嗽一声:“虽然以后主要住这里,但府衙旁的宅院不可荒废,以后来不及回家还是在那里落脚,阿哲你去打理。” 庆林阿哲脸色一白:“小姐……” 暮云夜顿时察觉异常:“小姐吩咐,去吧。” 阿哲低着头:“……是。” 月娘与阿哲一同了下山,暮云夜问道: “可是她做得不好,不合你心意?” 云枝摇头:“哥哥说什么呢?我这是信任她,我们的库房还没搬干净呢。” 暮云夜将信将疑。 佛手对她却很了解:“府衙旁边的宅子,整个城市治安最好的街道,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偷?” 云枝踩她一脚:“闭嘴,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佛手咬牙:“要赶着回来参加开斧节时间可不充裕,要进山抓紧。” 云枝已经准备好了干粮和一些物资,几人匆匆吃了午食,出发。 乌桓山险峻而茂密,大树遮天蔽日,许多前所未见的奇珍。 云枝眼花缭乱:“这个挖回去栽我们园子里,那个!那个也要!” “这个树好香,可惜没结果子,否则一定好吃。” 暮云夜道:“砍一截回去做手串应该可以。” 佛手无语望天:“照这个速度,下个月都穿不透乌桓山。” “哎呀这次不行下次继续嘛~我们是出来玩儿的,光顾着赶路有什么意思,是不是哥哥?” 暮云夜无有不允:“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佛手暗骂:“妹奴!” “啊!!!凤凰!” 佛手翻白眼:“锦鸡而已,这世上哪有凤凰,你可以再大声一点,本来能抓住都被你吓跑了。” 云枝拔腿就跑:“快抓住它!我带了盐和孜然!” 长这么漂亮的锦鸡肯定味道也很漂亮。 佛手忙追:“你特么慢点儿!要是摔了……” 忽闻‘嗖嗖’两道箭声,云枝顿时站在原地,警惕的环视周遭。 暮云夜和佛手贴上她左右两翼,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佛手神情肃穆:“有人。” 云枝道:“这么大的林子,别人想玩儿不稀奇。” 话音刚落,一道颀长的身影分开灌木丛,出现在众人眼前。 云枝瞳孔急缩,一瞬间连呼吸都快停了。 佛手顿时朝她看过去,身体比脑袋更快反应,踏前一步将她挡住。 暮云夜收刀回鞘:“这么巧,云大人也来打猎?” 来人正是云峥。 他一身猎装,背着弯弓,手里提着死不瞑目的锦鸡。 视线被阻挡,她的目光移到暮云夜脸上,轻轻颔首, “原来是你们的猎物。” 他朝几人走去,递过锦鸡。 暮云夜不接:“丛林野物,并非谁的独属,既然云大人猎得,便归云大人所有。” 云峥看向少女露出的左肩,眸中千言万语: “送给……暮小姐。” 佛手目光陡然变得凌厉,移动身形,重新将云枝挡好。 云峥自嘲一笑:“暮小姐放心,我没有恶意。” 暮云夜等了两息,淡声道: “我妹妹不想要。” 云峥满脸落寞与受伤,看着右手,缓缓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云枝忽然拨开佛手:“云大人,且慢。” 第295章 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云峥猛然回头,神光焕发、不可置信:“枝枝……” 佛手和暮云夜迅疾看向云枝:“你做什么!” 云枝朝二人轻松一笑,才看向远处的男子。 许久未见,他变得有些陌生。 脸部轮廓更加英朗,依旧俊美,但多了一分沉稳与坚毅。 还有深沉的忧郁。 云枝微微一笑:“多谢云大人。” 云峥仿佛受到鼓舞,朝前迈了一步: “我……我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暮小姐若不嫌弃……” “天大地大,又不独属于谁,云大人想走哪条道,我们不敢有意见。” 暮云夜将云枝拉到一旁,“我记得你与舅舅说过,对他毫无感情,为何要给他接近你的机会?” “你莫非听华扬说了些什么,以为他当真对你念念不忘、情根深种?” “焉知他不是以此为借口,接近你、麻痹你,最后向你复仇?” 云枝安抚的对他笑:“哥哥不用紧张,隔着血海深仇,我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魅力那么大。” “我只是觉得,他如今是殿下重用的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开斧节之后,众人必定议论我的身份,其中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只有他亲口否认,我才能以暮云枝的身份真正立足。” 她眸光一沉:“如果他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想法,我们就要先下手为强。” “眼下便是个很好的机会,先试试他的态度。” 暮云夜顿时了然:“交给我,你不用勉强自己,对他和颜悦色。” “谢谢哥哥。” 暮云夜叹道:“其实关于身份问题你不用过多担心,殿下自会为我们撑腰。” 云枝垂眸,失了焦距:“哥哥,伴君如伴虎。” 一时无声,暮云夜在京城潜伏多年,见多了官显贵之徒,岂会不知? 男人握紧她的手:“如果你害怕,就跟舅舅回广进。” 云枝摇头:“不,我们虽然相认,但我并不打算从此依附你和舅舅生活,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枝枝……” “哥哥,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暮云夜眼睛一热,顿时词穷。 此前的这么多年,她一直一个人挣扎,自己保护着自己。 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有什么权力以自己的意志左右她的人生呢? 兄妹俩一起回到众人处,云峥身边多了一个鸿歌和一条猎狗。 佛手烦躁而戒备的盯着他,云峥则蹲下抚摸猎狗的头。 兄妹二人走近,他起身看向云枝,神情小心翼翼。 云枝笑道:“我们想去看看乌桓山北麓,云大人自便。” 云峥不假思索:“左右闲来无事,我也想去。” 鸿歌欲言又止,佛手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枝赶忙追上去,云峥走快两步: “这里地形复杂,你小心……” 暮云夜拉住他:“云大人竟见过我妹妹?什么时候?没听妹妹提过。” 云峥七窍玲珑心,顿时反应过来: “前两日在街上偶遇,听你府中岳石说的。” 暮云夜淡笑:“那日她蒙着面,云大人眼力这么好?” 云峥道:“暮小姐长得颇似我一位故人,尤其是一双眼睛,遥遥一面,不敢相忘。” 暮云夜盯着他的眼睛:“我也知道你那位故人,确有几分相似,但终究是两个人,请云大人以后不要说错话,更不要犯了糊涂认错人。” 云峥看向前方:“暮将军放心。” 获得了前世记忆,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冲动少年。 想要达到某些目的,得忍。 心头滴血,也得忍。 云峥的猎狗是个好帮手,猎回一只小肥羊。 林子里也暗下来,暮云夜熟练的带几人找到一处山洞: “里面还算干净,可以安全度夜。” 云枝挨着佛手走进去:“真的哎,哥你怎么知道?” 暮云夜笑道:“为了防止戎月人偷袭,我们已经扫荡过这条山脉无数遍,否则也不敢安心建立城池。” 云峥说:“山里还有我们的哨站,有机会遇到的话可以在那里休整。” 云枝道:“怪不得你们都胸有成竹的样子。” 云枝找到一处平坦的地方,想坐下休息。 云峥迅速为她铺好一块兽皮。 佛手发出讥诮的声音,云枝却冲他友好一笑: “多谢云大人。” 不仅自己大方落座,还招呼佛手: “快来歇歇脚。” 佛手已经忍无可忍,转身冲出山洞。 暮云夜追出去:“你去哪儿?” “我受够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回去了。” 暮云夜按住她的肩:“佛手姑娘。” 佛手肩一沉,转身两人就打了起来。 云峥看向山洞口,又回头看云枝,有些担心被驱逐。 云枝撑着下巴,仿佛没听见外头的动静: “云大人,我听说你也有一个妹妹?” 云峥松了口气,走到她旁边,坐在另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 “是,不过她已经去世了。” 云枝倒不知此事,十分惊讶:“当真?” “她……顽劣跋扈,做错了事,我将她关起来反省,不料恶仆纵火,家妹葬身火海。” 云枝“哈”的一声,只差感叹天道好轮回、恶人有恶报。 当初他们害死自己的至亲,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如今云幻儿也葬身火海,真是老天有眼! 不过云枝有点不敢轻易相信。 都说祸害遗千年,云幻儿还没轮到她出手,当真死了? 这么容易? “此话当真,还是云大人编故事诓我?” 为何他一点都不伤心?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云峥黯然道:“我本就对她没什么感情。” 云枝却不信,没感情当初还大费周折将她救出去? 眼见外头打得越来越激烈,云枝也顾不上他了: “我去洗鸡肉。” “我去吧,你从来没有干过这种……” 云枝意味不明一笑,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走出山洞,云枝拽着佛手朝远处走。 佛手十分暴躁:“爪子松开!要是你打算跟他再续前缘,那就当我以前做的一切都喂了狗,咱们从此一刀两断。” 云枝好笑:“再续前缘?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第296章 癫狂的夜晚 佛手微怔,“那你刚才……” 云枝朝溪边走:“你我不是第一天认识,有些心底话我不敢告诉哥哥。” “他对我心怀愧疚,只想我后半生无忧无虑,我便不敢给他看我的阴暗面。” “可你当知道我,不是那等心软良善之辈,我好恨他,侯府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佛手心头一跳,抓住她手臂: “你要做什么?” 云枝一下子从漩涡似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有些头晕耳鸣。 她笑起来:“说说而已,他如今手握军队,乃是有功之臣,殿下也说留着他有用。” 佛手总觉得她的语气很奇怪: “云枝,你经历过什么,我最了解不过,但我还是想说,过去的就让她过去,你不要被那些东西困住,反倒生了心魔。” “既然不能动他,就离他远一点,从此各不相干,过好自己就行。” 云枝挑眉:“好,我知道,本是我来劝你,现在却反过来了。” “回去好不好?别生我气了。” 佛手哪里还有脾气,“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云枝眼珠一转:“欠不欠我倒两说,我哥哥武功那么厉害,生生被你打得不敢逼近,我不在这里的一个月,到底错过了什么?” 佛手眼眸微微放大,耳根可疑的红了,语气慌乱:“你胡说!” “哦~我胡说?那我回去问问他刚才有没有故意让着你……” “大爷的你回来!他是你哥我是你朋友,不让着难道真的对我下死手吗?” 很有道理呢。 云枝点头:“我最好的朋友跟我的哥哥……” 她两个大拇指一对:“听起来就很般配呢~” “王八蛋!你给我把嘴闭上!” 有些事情一旦看穿,真是处处透着可疑。 云枝接下来发现,哥哥的目光总是无意识往佛手身上追。 无论做什么事,总是照顾的妥妥贴贴。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表情,她看一眼就错不了。 可恶,早晨还诓她没有心上人呢! 不过这俩到底啥时候勾搭上的? 难道是战事上相救那次? 说起来哥哥救佛手可不是第一回,当初在京城,就是哥哥杀了她的师父,也是她的仇敌。 这么一想,两人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她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兴奋不已,好想找个人聊两句,可每当视线一碰,武振吴爽两个总用一股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活像她是什么薄情寡义之人。 这两个家伙! 云枝劝自己冷静,一边观察两人,一边跟云峥周旋。 晚上睡觉,云枝与佛手睡在一张垫子上,山洞的最里侧,最安全温暖的地方。 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佛手的腰,小小声问:“你喜不喜欢我……” 佛手电光火石捂住她的嘴:“闭上,睡觉。” 云枝眼睛一弯,贴在她耳边,压到了最低音量:“我很看好你哦,嫂嫂!” 佛手浑身一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尽管武振和吴爽脸色臭得不行,云峥依旧死皮赖脸跟着一行人。 四天之后,他们到达了视野最好的乌云山巅。 往北远眺,能看到戎月人的军队,和他们放牧的牛羊。 那里地势平坦,河流蜿蜒,跟山脉南麓差不多。 暮云夜指向一处:“看到那个峡谷了吗,那里就是佛手姑娘斩杀马桑之地。” 云枝打趣道,“也不是哥哥杀的,记得这么清楚啊?” 暮云夜看向别处:“得在开斧节之前赶回去,最远就只能到这儿了,再往北的地方或许还覆盖着冰雪。” 山里钻了几日,云枝的新鲜劲已经差不多过了。 “这里风好大。” 暮云夜将皮毛大氅给她裹紧:“下山吧,小心着凉。” 他们在避风处烤了一只小狍子吃,抄近路返回。 此一行收获满满,吃不完的山货几乎压垮了几匹身经百战的骏马。 回到家,云枝往藤椅上一坐: “我要喝粥,越清淡越好,再也不吃肉了。” 暮云夜笑着吩咐包月娘:“熬一锅粥,做几个小青菜。” 云峥道:“我告辞了,枝枝……” 云枝眯着眼睛晒太阳:“云大人,小女姓暮。” “好,暮小姐好好休息,暮将军、谭将军,在下告辞。” 暮云夜和蔼可亲:“云大人慢走。” 佛手只皮笑肉不笑的抱了抱拳,看都没看他一眼。 几日相处下来,他倒还老实,除了对云枝殷勤得不得了。 总算在合理范围之内。 佛手只惊讶一点:这人一点都不恨云枝吗?” 人心啊,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吃了一顿清粥小菜,大家各自休息。 山里漂亮好玩儿,就是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腻得慌。 云枝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的时候,暮云夜收到飞鸽传书,匆匆下山入城。 云枝困得不行,但总惦记着去接舅舅回家,他在大营住了好几日了。 这次哥哥杀了一头熊,皮毛正好可以给他做一件衣裳。 脑袋一点一点,好几次差点沉进水里,她坐直了直,浑身懒洋洋,又实在没力气爬出去。 反复几次,她觉得自己被鬼压住了。 忽然,一股大力将她从浴桶里捞出来,身上猛地一凉,活活将她激醒。 看清来人,急忙挡住胸前风光:“流氓……” 赵玦将她扔到床上,覆身压上去,恶狠狠的吻住: “没良心的东西,挡什么挡,哪里我没见过?” 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架子床发出吱呀呀的叫唤。 女人的声音压抑而委屈,最后不可抑制的失控。 直至夜幕降临,云枝埋在被子里祈求: “别……我哥哥快……回来了……” 男人精壮的身躯上热气蒸腾,让她无处可逃,爱不释手吮吸着娇艳的红唇:“他们今夜都回不来。” 云枝的心沉到谷底,灵魂却仿佛飞入了云端。 这是一个癫狂的夜晚。 玉兔西沉的时候,男人终于餍足的停下来。 两人紧紧相拥,容不下一丝缝隙。 他的委屈还未消散:“娘子好狠的心,扔下我搬来这里不说,进山一去就是几日。” 他不知叫了多少遍‘娘子’,云枝的心又酸又疼。 “天亮便是开斧节了,你什么时候走?” 有力的手臂将她箍紧:“叫一声夫君我便走。” 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无论他怎么逼,她就是不肯将这个称呼喊出口。 云枝闭上眼睛,然后一鼓作气推开他起身: “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殿下不要做那无赖之举,纠缠不清,只会让彼此都难堪。” 第297章 她是外室云枝 分明是很伤人的话,赵玦却只是笑。 凑近她,抚摸她唇上的红肿: “上次你说了什么?五月十日夜,暮云枝嫁赵玦为妻,天地为鉴、铭心刻骨,片刻不敢忘。” 云枝双眸睁大,倒吸一口气:“你……” “嘘,枝枝,别说让我伤心的话。” 他头枕在她腿上,抱着她的腰: “你倒是心无牵挂进山玩儿去,我几夜没睡好,我好想你。” 云枝好几次想将他推开,但到最后都卸了力。 她已是精疲力尽,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醒来时房间光线蒙昧,赵玦已不在。 月娘端水进来,一直垂着头,“小姐要沐浴吗?” 云枝失神的看着账顶:“你也是他的人吗?” 月娘慌忙跪下:“不是,奴婢是小将军亲自选的,小将军让奴婢只听从您一个。” 云枝叹气:“起来吧……别告诉哥哥。” “是。” 巳时初,山下便热闹起来。 吴刚走进云枝院子:“小将军嘱咐小姐早点入城,正午有祭祀活动,殿下也要参加。” 云枝正在懒洋洋吃早餐,赵玦昨夜是带了狠的,将她折腾得不轻。 听闻此言,更不想动了。 起床的时候她脖子上多了个东西,那枚与他一对的青鱼玉佩。 是何用意,无需言表。 云枝明白自己的心,是深爱他的。 越是这样,越不想纠缠不清。 长痛不如短痛,明知不会有结果还这般,无异于一场慢刀子割肉的凌迟。 但今日总得露个面,否则白费了哥哥舅舅一番苦心。 盛装一番,马车缓缓驶入主城,在中心广场与舅舅哥哥汇合。 广场中心的高台上矗立着一个玄色铭文巨鼎,一块蒙着红布的东西,看轮廓像一把战斧。 周围人山人海,有杂耍的、卖货的、舞龙舞狮的,各地美食汇聚在这北部第一城。 佛手先看到她,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两位将军在那边楼上,你跟我过去。” 云枝一身粉红长裙,蒙着同色纱巾。 往西面高楼望去,打开的窗边站着许多人 打眼便认出成王,他身边的长须中年人脸生,应该便是曹司徒。 其余窗边还有费序、华霄、云峥、薛涛等人,还有范大志。 云枝瞪大眼睛,范大志回来了! 跟云峥好似很熟悉的样子,正热络的说着什么。 这个家伙。 拍佛手的肩:“范大志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成婚了吗?” 佛手心情颇好:“前两日刚回,父母和夫人都带来了暮云关,他夫人叫辛夷,也在那里。” “对了,范大志对云峥和华扬十分崇拜,你一会儿见了别生气。” “哼,犯不着。” 到楼下遇到舅舅与哥哥。 暮云夜的视线从佛手身上无声扫过,指向不远处: “冰糖葫芦,吃吗?” 佛手示意自己一身银甲:“我穿成这副样子,撸着葫芦串儿算怎么回事?” 云枝蒙着面也不方便:“一会儿我们自己去买。” 暮云夜颔首:“走。” 云枝与舅舅并肩,乖巧的说:“哥哥和佛手杀死一头大熊,熊皮给您做衣裳,舅舅想要袄子还是大氅?” “你们有心了,都行。” “我们还摘了好多蘑菇,舅舅晚上回家吃饭……” 转上三楼,轻微交谈的厅中一静。 曹司徒走过来:“早就听闻暮将军的外甥女到了咱们暮云关,便是这位姑娘?” 费序、薛涛、成王,以及在场许多将军夫人都看过来。 暮信微笑着对曹大人抱拳:“谢司徒大人关心,这正是我姐姐的孩子,夜儿的亲妹妹,如今跟夜儿一样,从了我与姐夫两家之姓,唤暮云枝。” 许多将领与他相熟,挤开曹司徒等人,将暮家三口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道贺。 暮信谢过一圈,“承蒙各位牵挂,小女幼年与我们失散,前不久终于在成陵关寻到,如今我们总算团聚。”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找到了就好,皇天不负有心人。” 暮信虎目含泪,将云枝牵到众人跟前: “枝枝,这位叫胡爷爷,为了找你,他帮了舅舅许多忙。” 云枝向老将行礼:“谢谢胡爷爷。” “好,不用多礼孩子。” 老将军双手将她扶起,还给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云枝诧异一瞬,在舅舅和哥哥的示意下再次道了谢,双手接过。 暮信又介绍了几位同僚,都是帮忙寻找过云枝的人。 云枝一一见过,又收了不少红包。 在场如成王、曹司徒等人与暮信、暮云夜并没有过多的交情,但都出于礼节,拿出一样礼物,当做祝贺暮家人团聚的添彩。 人群后的云峥讳莫如深,忽然,身侧的薛涛声音古怪: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云峥垂眸:“没听清楚。” 薛涛越看越觉得奇怪:“暮将军,小姐为何戴着面纱?” 有人不满的‘啧’了一声,尤其与暮信暮云夜交好之人,纷纷怒目瞪向这二愣子。 女子戴面纱总有理由。 这暮小姐与两位将军失散多年,说不定容貌有瑕疵。 哪有这样大庭广众就嚷嚷出来的? 暮信哈哈大笑:“女孩爱俏,小女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脸上长了两颗小痘,就不好意思见人了。” 随后又道:“枝枝啊,这些都是舅舅和哥哥的故交好友与同僚上峰,为免以后见面不识,让大家看看你的真容。” 云枝轻轻点头,解开了蒙面的纱巾。 数道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反应最大的居然是成王。 他挤开一群五大三粗的军人,冲到云枝跟前: “你……你还竟然活着?” 云枝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大……大人……” 暮信将她挡住半个身位:“枝枝莫要失礼,这位乃是当今陛下胞弟,京城来的成王殿下。” 云枝忙行礼:“见过成王殿下。” 成王面色精彩纷呈:“你……你不是……你怎么是暮将军的外甥女?” 大多数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京城来的几位文官,大多在已故雍王的婚礼上见过她一面。 她出身离奇,竟能成为太子妃,大家对她可是充满了好奇,因而记忆深刻。 胡老将军道:“成王竟识得暮小姐?不是听说她长于信州,去年才到的成陵关吗?” “不对!” 薛涛嗓子破了音:“她是云枝!阿峥你看,她是你那个外室云枝!” 第298章 她不是云枝 云枝衣袖里的双手握紧,凝眸看过去,对上那双深沉而凝重的眼睛。 成王脸颊的肥肉一抖,悚然一惊。 云枝可是他家的恩人,当初全城送葬死在京城,若眼前的真是她,便是欺君! 虽然他大概率觉得自己 没有认错,无论是与不是,千万不能叫破她的身份! “哎呀!啊哈哈哈哈,瞧我这是……是我眼花了,暮小姐是有些像那位故人,可走近了一瞧,竟是认错了。” 薛涛还在坚持,声音有些颤抖: “不会的,我绝不会认出,阿峥你说,她是不是云枝?你的书房里不是还有……” “住嘴!” 暮云夜沉声开口:“薛公子请嘴下留德,我妹妹小时候被信州一户富人家收养,前年瘟疫时养父养母去世,才得知自己并非亲生。” “她机缘巧合来到成陵关,又得上天眷顾与我们重逢,怎么会是别人的外室?请薛公子不要信口开河,侮辱舍妹!” 他暮云夜就是当初的常夜,三皇子带着招摇过市的人,京城里的纨绔谁人不知? 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自己的身份就带着重重迷雾,薛涛自然不服。 他眼睁睁看着云峥思念云枝,书房里藏着无数她的画像,连喝醉了呓语唤的都是那个名字。 “是与不是,有一个人自然能分辨,阿峥你说,他是不是你那外室?”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高,尤其与暮信交好之人已经差点动刀子。 “黄口小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连成王都说不是,还在信口开河!” “我是个粗人,今天就替暮家外甥女出口气。” 成王忙打圆场:“众将军息怒,薛公子并非故意,而是……而是……” 云枝含笑道:“既然那位云姑娘是云大人的外室,确实不会有人比云大人更清楚。” 她朝云峥走近,屈膝行了一礼: “请问云大人,小女是您那位外室吗?” 薛涛紧张的抓住云峥的手臂:“阿峥……” “不是。” “阿峥!” 云峥看向云枝:“眉眼确有七八分相像,但确实不是。” 云枝目光滑向薛涛,轻轻一哂,回到舅舅与哥哥身边。 薛涛犹如被雷劈过,脑中电光火石,忽然指向佛手: “她!她曾是云枝的贴身护卫……” 话一出口,他顿觉自己大错特错了。 佛手陪着暮家一行人上来的,定然会帮忙包庇。 可他仍旧心存一丝侥幸,万一方才她蒙着面,佛手没认出来呢? 佛手嗤笑一声:“当然,我贴身伺候郡主,对她的容貌、言行,再熟悉不过。” “唉,我们郡主心地善良,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性命,真是怀念啊。” “不瞒各位,那天第一次见到暮姑娘,我也激动不已,差点以为是郡主回来了,不过终究是两个人,总有不同之处。” 几位文官交换眼神,最后在成王的暗示下开口: “诸位将军有所不知,那位云姑娘乃是长公主义女令仪郡主,已故的雍王正妻。” “那年瘟疫,她进献药方解了朝廷之困、百姓之困,后来更是捐献钱财、食物、棉衣,帮助百姓越冬,乃是京城有名的大善人。” “暮小姐与令仪郡主如此相像,薛公子认错不奇怪,实在是感激她为国朝做出的贡献。” 成王道:“是啊是啊,她册封县主的圣旨还是我亲自去送的,本王方才都差点认错了。” 云峥拱手行礼:“请暮小姐见谅,两位将军海涵,我朋友无心冒犯。” 暮信挑眉,胡老将军等人才收回按刀的手: “哼,我等虽远在边关,但对京城也不是一无所知,令仪郡主的善举也曾耳闻。” “既然知道认错了,薛公子以后不要再犯,不可因为同名,就唐突了暮家小姐。” 薛涛白着脸,说不出一句话,被云峥拉去角落。 人群散开,云枝注意到一股存在感十分强烈的视线。 顺着看过去,范大志身边一个明艳美人,微偏着头,忽闪着大眼睛看向自己。 云枝笑望过去:“范夫人?” 范大志微怔,拱手:“暮小姐。” 云枝走过去:“你的妻子? 范大志有些不好意思看她:“正是。” 范夫人却很大方:“暮小姐怎么认识我?” 云枝笑:“范将军心心念念立了军功回家娶妻,全军无人不知,我虽在民间,也有所耳闻。” “来了暮云关听人谈起,范将军出了名的不沾女色,女子稍微靠近都要躲避,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除了范夫人不作他想。” 范大志脸上一红,视线有些无处安放。 范夫人含羞带嗔的瞥他一眼,幸福与满足藏都藏不住: “暮小姐有礼,我叫辛夷。” “辛夷姐姐,听闻你也刚到成陵关,适不适应啊?” “这里处处与老家不一样,但天空湛蓝视野开阔,我很喜欢,虽然有不适应的地方,但能克服。” 两人热络的攀谈起来,角落里,薛涛死死握住云峥的手: “我错了,她要敢承认就是杀头的罪,我刚刚太冲动了,对不起阿峥,我只是太吃惊了,太……” 云峥其实并未怪他,失落的说: “你只需记住,以后不可再如今日这般。” 薛涛点头如捣蒜,忽然突发奇想: “她现在有了新的身份,暮将军的外甥女,配你不是刚刚好?你方才那样帮她,是不是早就达成了默契,好哇你……” 云峥脸色一白:“慎言!” 薛涛吓了一跳:“我又说错了?” 云峥闭了闭眼,满目沉重: “我与她之间、我们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她未必肯原谅我,况且……” “还她原谅你?她有那个资格吗?明明你才是受害者,被自己的枕边人暗算,家破人亡……” “薛涛,你闭嘴!” “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噤声。 一道玄色身影走上扶梯,右手抚着腰间玉佩。 “臣等拜见殿下。” “臣女、臣妇拜见殿下。” 赵玦落座主位,轻轻抬手:“平身。” 整个三楼落针可闻,赵玦忽然笑道: “听说怀泽的妹妹找到了,在哪儿呢,走近来孤认一认。” 第299章 封辉月郡主 暮云夜道:“小妹过来拜见殿下。” 云枝心提裙上前,刚要下拜,赵玦便道“免礼”。 他低沉轻笑:“果然是怀泽的亲妹妹,哥哥丰神俊朗、妹妹倾国倾城。” 薛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蓦地看向云峥。 倾国倾城都来了,又有不少人心里犯起了嘀咕。 云枝抿着唇,耳朵尖绯红。 说这话也不害臊,辛夷姐姐就比她更漂亮。 暮云夜与舅舅交换一个眼神,看她模样,笑道: “谢殿下谬赞,舍妹实在当不起。” 暮信也道:“多亏殿下庇佑,带我们战胜戎月,才能让我们找到她。” 赵玦喝了口茶:“暮将军为国尽忠多年,未有家室子嗣,怀泽被你教导得很好,为孤办事很尽心。” “既是暮云两家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就封个郡主吧。” 众人哗然。 云枝与哥哥舅舅惊到:“殿下!” 赵玦淡笑,招了招手,老黑捧着令旨上前: “广进守将暮信、暮云关暮云夜、暮氏云枝接旨。” 众人下跪。 老黑打开卷轴: 【奉天承运、太子令曰: 闻有佳人,秀外慧中,其舅与兄,战功卓着,为国家栋梁。 今念其家族勋劳,特册封暮云枝为郡主,赐号辉月,赏赐若干。 望其秉持家族之风范,垂范四方,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钦此。】 云枝闭上眼睛,机械的跟着舅兄行礼下拜。 “谢殿下隆恩。” 赵玦站起身,亲手将令旨交到云枝手中: “辉月郡主,收好了。” 云枝接过时,被他挠了一下手掌外缘,吓得心脏狂跳。 赵玦哈哈大笑:“仪式开始了。” 众人涌到面向广场的窗户,只见高台之上有战士赤膊跳起了战舞。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长空如洗。 雄浑哀恸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百姓们停下了戏耍与游乐,肃穆的注视着。 薛涛悄声问云峥:“可是殿下看上她了,所以你只能黯然神伤?” 云峥心里很乱。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赵玦死在戎月,凭借战功回到京城助三皇子登基。 如此他有从龙之功,要一个云枝无人敢拦。 偏偏一切计划都被赵玦破坏了。 陛下虽然还有一口气,但已是苟延残喘,京中长公主监国。 他拼着救命之恩,想让华扬回来后帮自己,可赵玦却缠着云枝不放。 虽然给不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他以国朝实际掌权人的身份,随便许一点甜头,便没有几个女人能拒绝。 他计划着慢慢来,赵玦不可能娶她,只有自己身边,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不料赵玦竟然如此高调,赞她倾国倾城,封她辉月郡主。 他越过人群看向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枝枝,你不要被他蛊惑好不好? 暮信与暮云夜嘀咕:“刚才殿下是不是摸枝枝的手了?” 暮云夜睁着眼睛说瞎话:“舅舅应当是看错了。” 曹司徒请教成王:“咱们殿下这是……对郡主有意?” 成王汗水都下来了:“不……不会吧?” 云峥的外室,他大哥的女人啊。 辛夷摇了摇云枝的手指:“恭喜。” 云枝还有些回不过神:“……谢谢。” 大司祭唱道:【赫赫太祖,开斧之日,威震四方。 英灵在上,佑我家国,蛮夷不敢来犯! 忆往昔战火纷飞,战士英魂护我河山。 祭祀之礼,告慰亡魂,太祖之威,永照大地,战士英灵,与国同在!】 唱礼毕,礼官揭开祭台上的红布,露出锋利的战斧,洒酒祭天。 与此同时,赵玦射出一枚点燃的箭镞,凌空而去,精准的引燃祭鼎。 火焰升腾,百姓与战士载歌载舞,欢呼声直冲宵越…… 辛夷拉着范大志的手:“我们下去玩儿好不好?” 她刚来北地,对一切都很好奇。 “你下去找爹娘,我与费大人有话要说。” 费序抚须颔首,“北方民族大多能歌善舞,果真名不虚传,可惜锤弟犯了糊涂,否则……唉!” 范大志走过去:“费大人,我老家偏僻闭塞,回来才听闻大锤弟弟的事,可是真的?” 两人有同一个故人,难免惺惺相惜: “锤弟糊涂啊。” 范大志险些落泪:“我不相信大锤弟弟是那样的人,共事的时间虽不长,但他的为人历历在目。” “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去哪儿了?说好我要带辛夷去见他,他怎么能走了呢?” 费序叹息道:“我问过谭将军了,咱们虽然替大锤惋惜,但错了就是错了,谭将军也是我们的同僚。” 路过两人身旁的云枝差点绊一跟头。 佛手将她拽稳:“稳起,别丢了你新封郡主的脸。” 云枝有些心虚:“快走快走,留在这里容易露馅儿。” 将令旨交给暮云夜,两人下了楼,忽被成王拦住去路。 成王的表情很复杂:“辉月郡主借一步说话。” 云枝抠脸:“好呀。” 两人到了僻静处,成王躬身行礼,云枝吓了一大跳,急忙将他扶住: “王爷使不得啊!” 成王含泪道:“当初全城送葬,思怡十分难过,她说郡主是她的恩人,多亏郡主屡次提点,她才能想通,将心思从云家小子身上收回来。” “护国寺上,你更是救了那么多官眷,否则我夫妇万死难辞其咎,您是我家的大恩人呐!” 云枝左右警惕,“王爷,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成王点头:“是是,你是暮家女,辉月郡主,我只想告诉你一声,思怡嫁了曹司徒幼子,那是去年的探花,为人很正直,对思怡很好。” “思怡怀了身孕,已经快六个月,入秋就要生了。” 云枝唯独不知道赵思怡怀孕,欣喜而感动: “真好,恭喜郡主,恭喜王爷。” 仅凭这句话,成王更加确定她便是云枝,擦着泪道: “应当感谢你……不不,应当感谢令仪郡主,郡主放心,以后不管谁来问,我都不会说错话,你和两位将军万万放心。” 云枝看着他走远,心里被什么东西盈满了。 是幸福。 她曾以为,过往那个身份留下的只有不堪。 可赵玦爱那样的她,还有曾经是情敌的女子,不因亲情、不因爱情,怀念、感激着她。 原来不管身处何种境遇,发出的善念,种下的善因,终会结出善果。 佛手买来一串冰糖葫芦:“给。” 云枝接过,咬了一口:“好酸!怪不得你不吃。” “去玩儿?” “好。” 两人走进人群,忽见有人冲她们指指点点。 云枝以为是冲自己来的,并不在意,直到偶然听清一句: “不守妇德的女子,还好意思做将军,成天泡在男人堆里,怪不得男人一落败就和离。” 第300章 你不在乎,我在乎 冰糖葫芦顿时就不香了,云枝转头瞪过去, “妇德是个什么东西?你爹啊!” 说话的是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锦衣华服,身边几位差不多模样的同伴。 成陵关最多的就是军士和家属,戎月降民不会参加今天这个节日。 其余的就是去岁受灾流离失所的大桓子民,以及一些来这里做生意的商人和家眷。 这几人看打扮都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年纪也不大,没想到思想却很古老。 被云枝呛了一句,一妇人道: “跟那种人走得近的能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如此粗鲁,咱们走。” 云枝气笑了:“走什么?你过来,咱俩掰扯掰扯。” 佛手懒洋洋打断:“何至于跟她们废话,走了。” 看她如此平静,想必这种话已经听多了。 云枝更气:“你不在乎,我在乎!” “你!你们都是女子,为何还要对同类落井下石?什么叫泡在男人堆里所以难怪和离?你们不接触男人?身上的臭毛病是不是都跟男人学的?” “云大锤对不起谭将军天下皆知,非得让一个将军跟千百年来的无数女人一样忍气吞声才叫守妇德?” “谭将军上阵杀敌阻挡戎月军队杀到你们老家,战功凭真刀真枪所获,你们锦衣玉食、安居乐业,太平日子过够了又回过头来骂她,礼义廉耻呢?” 方才那女子一身华丽的刺绣,丹凤眼上挑,十分目中无人: “这位姑娘,没看见的事不要如此信誓旦旦,她一介女流,在男人成群的战场上能起多大作用?” “战报虽写得好,但鬼知道她到底是杀了敌人,还是拖了后腿?” 云枝倒吸一口凉气,天真无辜睁大眼睛: “天呐,原来你不是针对谭将军,而是怀疑朝廷的战报作假?” “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的意思是……” “那你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妇人的同伴大概也觉得她失言了,劝道: “莫要与人争辩口舌,咱们走吧。” 云枝眯眼:“想走?你们是哪家的家眷,竟敢诋毁朝廷,必要押去报官!” 那妇人不顾同伴阻拦,猖狂大笑: “就因为说了两句不好听的,竟要拉我去报官?大家快来听听,咱们的女将军好大的口气啊。”这人的恶意太大,云枝恨得牙痒,回头看佛手: “难道你与她结仇了吗?” 佛手耸肩:“从未见过。” 云枝点头,“那就好,武振!” “在!” “给我抓起来,送去府衙。” 武振二话不说上前,那妇人顿时尖叫后退: “不要碰我!我乃侯展宏之妻,小心我夫君砍了你的脑袋!” “侯展宏?” 武振听过这名号,停下动作回头: “是北骁军从五品云麾将军,还抓吗郡主?” 云枝又问佛手:“有交情?” “听过,话都没说过一句。” 那妇人惊惧:“她……她竟是郡主?胡说!暮云关哪来的郡主?” 云枝皮笑肉不笑:“好叫夫人知道,小女不才,是半个时辰之前太子殿下刚封的郡主,以前没有,现在可不就有了?” “且不说这些,夫人看清楚,拉你报官的不是谭将军,是我。” “你辱骂朝廷命官,诋毁北骁军战报作假,亏你丈夫还是军人,如此口无遮拦,实在用心险恶,必要给你一个教训!” “武振你愣着干什么?押走。” “遵命!” “啊——不要过来!救命——” 她的同伴忙不迭帮忙求情:“谭将军、郡主息怒,不过两句口舌,教训两句便罢了,请二位高抬贵手。”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插进来:“辉月郡主说得还不够清楚?这位夫人辱骂朝廷命官,诋毁朝廷战报作假,这是犯法,怎么她骂人的时候你们不劝,人家要追究你们就求情,还有没有王法?” 云枝佛手看过去,竟是辛夷。 他身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神情焦急:“丫头,我们刚来人生地不熟,不要出头。” 辛夷冲破两人的阻挠:“我偏要说!咱们那偏僻的大山里都有人传扬谭将军的事迹,便是农夫农妇也佩服得不得了,怎么到了边境线暮云关,竟有将军的夫人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将?” 云枝笑道:“多谢夫人仗义直言。” 辛夷很爽快的点头:“应该的,再来说说那狗屁的妇德。” “方才我还听人说起,丹州有一个可怜女娘,丈夫将她打个半死,腿都断了,还要逼着她卖皮肉挣钱,供男人吃喝嫖赌。” “只因谭将军率先和离,丹州接了她的诉求,让她带着孩子投靠娘家,这不好吗?非得让她死在夫家?” “她若真活不下去了,你们这些闲出屁的人除了叹一句可怜,是能替她杀了为非作歹的丈夫,还是能替她抚养五六岁的儿女?” 百姓中有人鼓掌:“夫人说得对!凭什么只要女人守妇德?男人也应该守男德!” 侯夫人涨红着脸:“无规矩不成方圆,她被男人那样对对待,焉知不是做不好妻子,惹了丈夫厌弃?” 她的一位友人说:“自古以来女子便依附男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佛手忍无可忍:“狗屁的自古以来,从前还是母系社会,孩子只知有娘不知其父,日子照样过。” “被男人驯化后不敢反抗也就罢了,还完全出自本心的认同这样的糟粕,我看你们脑子都坏掉了。” 云枝大惊:“从前真是那样的?” 佛手:“……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 这该死的架空世界。 话题偏了,云枝正色看向众人: “咱不扯这些没用的,你们看不起女将军,没关系,府衙里审案子的都是男人,就去看看他们说你对还是错。” 侯夫人见她铁了心要将自己送官,也是慌了: “你们不能动我,我是礼部员外郎之女,丈夫是将军,你们不能动我!” “郡主手下留情!” 一个银甲男子挤进人群,一脑门的汗。 他显然已经听耳报神讲过了原委,上来就是一个耳光: “蠢妇!敢对辉月郡主和谭将军不敬,老子早晚被你连累死!” 侯夫人被打懵了,满目的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老子不仅要打你,老子今天还要休了你!” 第301章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情势急转,云枝紧挨着佛手:“演戏还是来真的?” “我上哪儿知道去。” 侯展宏这时候走向两人:“郡主谭将军容禀,贱内从小长于深闺,被我那老丈人教导得十分迂腐。” “殿下安排下官常驻成暮云关,她不愿随军,一来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成日里找麻烦与我争吵,下官实在烦不胜烦。” “本以为她虽骄横一些,至少心思纯正,没想到如今却敢口出狂言。” “我侯家门庭实在容不下这等蠢妇,否则终要累及祖先,我这就回去休了她!” “请谭将军看在同袍之谊,郡主怜我等出生入死,给下官一点颜面,不要将她送官。” 云枝看向佛手。 这姓侯的态度还算端正,但她就是不想便宜了侯夫人。 谁知道这是不是暂时低头?要回去了两人一和好,以后又对佛手不敬怎么办? 佛手的态度很随意,云枝想怎样就怎样,她对这些流言蜚语根本不在乎。 两人还没拿出个章程,忽听侯夫人嘶声尖叫: “侯展宏!你还说没有跟姓谭的勾搭?你寡廉鲜耻,你忘恩负义!” 云枝几气得发抖:“夫妻俩吵架你骂男人就骂男人,关我们佛手什么事?” 侯夫人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用力挣脱武振的桎梏,冲过去对着侯展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她怒红着眼,泪如雨下、面容扭曲: “当初你只是大头兵,父亲将我下嫁于你,资助银钱,给同窗写信提携,只盼你好好对我!” “你如今怎么对我的?你张口闭口夸姓谭的巾帼不让须眉,谈起她就笑,面对我就苦着一张脸,如今还要休了我?” “你忘恩负义!刚刚升过我父亲就要一脚将我踢开,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好恶毒!你没良心!” 云枝总算回过味儿来了,原来她诋毁佛手的根由在这儿呢,“唉唉……” 侯展宏只觉今日脸被撕下来跺进了泥里,赤红着脸喘气如牛: “你嫌我读书不多言行粗俗,跟我没有共同语言,我只好将战场上的事讲与你听。” “我不是只提起谭将军才会笑,我是提起所有同生共死的兄弟都会笑!” “我不是一面对你就苦着脸,是你每每打击我升得不够快,挣得不够多就苦闷难受。” “谭将军是我们的同袍,战场上杀敌无数,也救了很多自己人,每一个北骁军都敬佩她,我对谭将军只有敬仰,没有你所说的肮脏想法!” 侯夫人仰天大哭:“我不管!你不许休我……你若将我休回家,父亲必不容我,我的后半生就毁了……” 侯展宏今日铁了心一般,面沉如水: “那我们和离。” “什么?” “你虽一直看不起我,但这些年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我送你和离归家,家财全赔给你,去信与岳父解释,让他为你另择良婿。” 辛夷噗嗤一乐笑出了声,云枝与她对上,都觉得荒唐。 好么,这人刚刚还以和离中伤佛手,转身丈夫就要与她和离。 打脸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侯夫人如五雷轰顶:“我不要!” “你真的不要吗?劝你想清楚再回答,你心中无我,我俩绑在一起只是相互折磨,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不同意,以后我再也不提了。” 辛夷离得有点远,想看个清楚,朝云枝和佛手这边走过来,勾起脖子张望: “哎哟,容我插句嘴,既然是相看两厌,侯将军也没有对不起夫人的地方,家财全都给夫人说不太过去啊……” “我同意!” 侯夫人忽然迅速说道。 围观众人哗然一片。 辛夷不屑:“你刚刚挂在嘴边的‘妇德’呢?” 侯夫人脸上神色变幻,低下头,紧紧绞着手指 想必以她的家教和出身,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侯展宏并未显得多轻松,很有些怅然若失:“……好。” 反倒是侯夫人的同伴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傻了眼。 云枝心说今日这叫什么事儿?真是闹剧一场。 侯展宏这时候对她与佛手抱拳:“让谭将军与郡主见笑了,如果二位能网开一面,我这就带她……” 见他面无人色,备受打击的样子,云枝有点不忍心,强压下心底的愤慨: “你们最好来真的,要让我知道是演戏诓骗我们,只为躲避责罚,必要好好追究今日之事。” “不敢。” 云枝侧身:“去吧。” 闹剧结束,众人散去,热闹的喧嚷声重新钻进耳朵。 云枝戳着佛手的脸蛋:“无妄之灾啊谭将军~” 佛手拍开她爪子,冲辛夷行礼:“多谢娘子为我辩白。” 辛夷刚才落落大方,此时却有些窘迫,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将军太……太客气了,我们老家、哦还有来这里的一路上,无数人对您佩服得不得了,无论是谁遇到今天这种事,定会为将军辩上一辩。” 云枝和佛手相视一笑。 是个爽快人,不枉范大志一心惦记。 云枝看向她身后:“那二人可是范将军爹娘?” 辛夷侧身向两位老人招手:“正是,我公公婆婆其实也敬佩将军为人,只是一辈子和土地庄稼打交道,老实巴交惯了,请将军和郡主不要见怪。” 说着让两位老人拜见二人。 云枝佛手将两人扶起,佛手道: “大爷大娘无须多礼,我与范将军同属北骁军,一个壕坑里杀过敌。” 云枝道:“大爷大娘养了个好儿子,如今娶了个好媳妇儿,将来的日子必定蒸蒸日上。” 她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郡主,两老本来有些惧怕。 现在见二人态度和蔼,便放松了许多: “多谢将军、郡主夸赞,我们都是农户,没什么见识,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刚刚那位夫人的话站不住脚,谭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放在心里,气坏了自己。” 反倒是安慰起佛手。 佛手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动:“好。” 后来他们结伴游玩,淹没于人群。 不远处,赵玦道:“怀泽定力真好啊。” 第302章 公道自在人心 暮云夜微垂着头:“她不是弱女子,且公道自在人心。” 赵玦摇头:“你啊,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什么都憋在心里,小心被别人钻了空子。” 暮云夜紧抿着唇,自己的心思被太子点破,实在有些窘迫。 “属下有一事想问问殿下,我妹妹……” 赵玦笑容一凝,打算撤人,转身拍了拍范大志的肩: “你夫人是好样的。” 范大志与有荣焉:“她是很好,谢殿褒奖。” “赏金五十。” 范大志喜得快找不着北了:“谢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去去去别嚷嚷,小心招来刺客。” 暮云关风物与中原迥异,又因为上层刻意为之,允许南方百姓与商贾涌入定居。 这里南北混杂,碰撞出更加奇妙的火花。 云枝心情大好,一路眼花缭乱,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几名随从都快被淹没。 到了河边一处酒楼,她兴致高昂:“走,我请客。” 酒楼看起来消费不低的样子,范氏夫妇一路上见云枝买过来的,孬得腿肚子抽筋: “我们家中已经煮好了午饭,就不让郡主破费了。” 云枝拦住范大娘:“不破费,不许走,岳石你去告诉舅舅与哥哥,他们要是得空的话就来这里找我,顺便带上范将军。” “是。” 范大娘更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这里太贵了!” “大娘,您刚才不是说,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吗?今天节日,多交朋友对范将军有好处的。” 辛夷略做思索,劝道:“爹娘,我们就不要推辞郡主的好意了。” 云枝点好了菜,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样子,暮信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走来。 都是一些与暮信、暮云夜交好的将领和文官,还有费序和牛二娃,或许是范大志捎带来的。 云枝忙起身行礼:“胡爷爷,舅舅哥哥,众位大人。” 大家开玩笑:“郡主不可多礼。” 暮信手放在她肩上:“你胡爷爷非要给你接风洗尘,说这顿他请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是晚辈,该为大家奉上酒食才对。” 胡将军笑道:“小暮的外甥女找到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这些老东西该为你们好好庆贺一顿。” “正好今日诸多同僚都在,就给个机会让我做东,你别跟爷爷见外了。” 费序道:“我们就厚着脸皮讨口酒水喝,也祝贺暮小姐新封郡主。” 云枝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让爷爷破费了,诸位请。” 一桌坐不下,掌柜带着店小二赶忙又加了两桌。 大家打过招呼,范大志坐到爹娘和辛夷身边:“你们买什么了?” 范大娘小声说:“这里的东西都好贵,给辛夷买了身新衣裳,她又非给我们一人买双鞋。” 范大志笑道:“这里的货物光是运送成本就比中原高,不过钱的事你们大可不必挂心。” “刚刚太子殿下看到了你们,夸赞了辛夷,赏了五十金,我的赏银也还有许多,你们别舍不得花钱,看上什么尽管买。” 后半句无人在意,辛夷双眼发光:“殿下夸了我?” 老夫妇:“还赏了五十金?” “千真万确,回家你们就看到了。” “啊啊啊太子真有钱,太子大好人!” 行伍之人,吃相大多有点粗鲁。 费序和两个文官虽然受君子六艺熏陶,军中待久了,也多多少少受些影响。 胡老将军老当益壮,喝酒得用碗。 “小二拿碗来,这么小的酒杯不过瘾。” 云枝看这样子有点杵,悄声与佛手说: “你这两天是不是不方便,不许喝酒啊。” 转眼佛手跟前就被杵了满满一海碗。 “来小谭,听说刚刚在广场有人触你霉头,喝了这碗酒去去晦气。” 还是胡老将军亲自倒的酒,佛手二话不说,端起碗就要喝。 “唉唉唉!” 云枝给她按下去,夺过酒碗: “不行,她今天不能喝酒。”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她今日不舒服,胡爷爷,今日好玩儿的那么多,我们女孩子不喝酒好不好?” 家中有妻女的念头一转便明白了,胡老将军爽快笑道: “好,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云枝怼了佛手一句:“长个嘴干什么的?不能喝逞什么强!” 转头笑眯眯:“我虽不能喝,但能为各位倒酒。” 佛手看她笑得人畜无害,眼睛一弯就把那些人哄得笑眯眯,心道生理期喝点酒对我来说小意思。 云枝原本点了一桌招牌菜,但现在客人增加,今日节庆,生意又好,酒楼后厨有些忙不过来。 掌柜让小二拿着几坛陈年好酒,带着一对似母子的人走过来。 “郡主和众位大人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小人借着节日喜庆,厚着脸皮向众位将军敬杯酒,以谢诸位前线奋勇杀敌,保我们后方百姓安居乐业,请将军们赏个脸。” 暮信道:“掌柜的好意心领了,不用破费,好酒好菜端上来便是。” 这时那对母子扑通一跪,男子二十来岁,含泪道: “小的给谭将军磕头,谢将军再造之恩。”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佛手。 佛手耸肩:“咱不认识吧?” 男子身形消瘦,脸颊凹陷,穿着后厨的工作服,带着围裙和袖笼。 照理说饿着谁也饿不着厨子,他怎么这副尊容? 男子十分激动,张口有些颠三倒四,表达不清。 掌柜担心惹了贵客不痛快,解释道: “这是鄙人老妻与她的娘家侄子。” 女子先是磕了个头:“这是我姐姐的孩子……” 原来,自云大锤与谭佛手的和离案之后,民间纷纷效仿。 其中更有一桩离奇案件。 就在离成陵关不远的淮县,有一对夫妻女强男弱,公婆早逝,丈夫没有兄弟。 其妻凶悍霸道,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恶妇。 赌博、酗酒、家暴,还姘头无数。 只因她的姘头中有当地恶霸,导致不能将之休弃。 男子十年婚姻苦不堪言。 因此次和离飓风席卷南北,男子鼓起勇气提出和离,当即被县令抓了典型。 当地扫黑除恶不说,最终促使二人和离。 男子已经平静了不少,一脸愧色: “小民便是那没用的窝囊男人,托谭将军的福,终于摆脱那个女人,如今来了这里投奔姨父姨母,在他们后厨帮忙,有了个正经营生,小的很满足。” “方才在后厨听说有人对谭将军出言不逊,小的气不过,只想当面对您说:婚姻自由不仅保护女人,也保护男人。” “谭将军您和离没有错,让小的给您磕个头吧。” 第303章 人间至乐 佛手心里十分触动,也有些哭笑不得,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行啦,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别动不动就磕头,我还没死呢。” 辛夷忙道:“呸呸呸!将军莫要犯口舌,您不会死的,您这样的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掌柜夫人也道:“夫人说得是,我会向菩萨祷告,祝将军平安健康、步步高升、儿孙满堂。” 暮信等人哈哈大笑:“听到没小谭?老板娘祝你儿孙满堂。” 佛手长长呼出一口气。 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她原来的世界,女孩子们总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当初小水一家的事对她触动很大,但她想到的仅仅是抓牢手中的权柄,让更多女人走上仕途。 云枝的打算却更长远,也更落地。 作为土生土长的书中人,她却能舍去一身名誉,只为这个时代的女孩儿们搏一个婚姻自由的可能。 事情刚起了个头,以她无数战功积累的荣誉,也免不了被人口诛笔伐。 上至官员学子,下至市井百姓,慷慨激昂的批判她不守妇道。 而今天,辛夷说乡野山村也有人钦佩她,一个男人向她道谢,婚姻自由不仅保护女子,也保护男人。 她从来惧怕对这个世界的人投入过多的感情,以免伤到自己。 所以无论喜悦或痛苦,她都能隔着一层面纱对待。 这一刻,她终于得承认,眼前的这一个个并不是扁平的纸片人。 他们跟她一样有血有肉有思想,是活生生的人。 欢闹的人群中独一人沉静,那人骤然回眸,让她来不及躲避。 心,一刹那乱了章程。 云枝今日真高兴。 暮云夜心头一热,只觉得此刻的佛手发生了某些奇异的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再细看时,她已经不再看向自己。 方才的刹那动容,仿佛是他的错觉。 掌柜开启一坛老酒:“这是我儿子出生时埋在桂花树下的老酒,本打算给他娶媳妇儿的时候喝。” “今日各位大驾光临,乃是祖上庇佑,送将军们下菜,请将军们不要拒绝小民一番好意。” 佛手道:“你们一家的心意心领了,还是给你们留着,我们喝一坛就好。” 掌柜的推辞不过,“谢谭将军,我这就去后厨催菜,诸位吃好喝好,务必尽兴。” 云枝听说是陈年老酒,有点嘴馋, “哥哥,你悄悄给我倒一点儿尝尝味儿。” 暮云夜无有不从,从桌下递给她一杯。 云枝以袖遮面偷偷饮尽,顿时眉飞色舞,与佛手咬耳朵: “你今日不能喝可惜了,真是好酒。” 佛手轻笑,今日不用喝酒,已得人间至乐。 众人沾佛手的光,得了酒楼掌柜一坛陈年佳酿,对她更加亲和。 即便有那平日里对她稍有微词的,听了那男子一席话,也逐渐放下成见。 酒楼之事更是被好事者四方传扬,更深远的影响已在潜移默化的发生。 一顿午餐吃了一个多时辰,分别后云枝等人继续游玩。 途遇一群江湖艺人正在变魔术。 “我这箱子内有乾坤,大活人放进去,转眼就凭空消失。” 云枝双眼发光,紧紧拽着佛手的胳膊: “我在书上看到过,是不是真的?” “障眼法罢了,麻烦你松开爪子。” 魔术吸引了大批观众,众人纷纷表示不信。 技人道:“那就随便来个人,无论男女老幼,看看我是真是假。” 无数人举手。 云枝更踮起脚尖将手举高:“选我选我选我!” 技人故弄玄虚的转了好几圈,吊足了胃口,最后停在云枝跟前,伸手示意: “烦请这位小姐帮我们做个见证。” “啊啊啊——”云枝觉得今天幸运得不得了,激动坏了。 武振吴爽却拦在她身前:“小姐不可,小心有陷阱。” 佛手也说:“城中鱼龙混杂、杀手无数,不可冒险。” 云枝蔫儿了:“这样啊……那好吧。” 她很惜命的,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冒险。 技人眼珠一转,换了个人选,转身时忽然袖中掷出一物。 忽然浓烟四散,遮天蔽日。 佛手大惊:“云枝!” 武振等人更是心都凉了:“郡主!” 烟雾散去,武振上前就要逼问技人,忽然从人群中闪出一人,笑呵呵挡了去路。 任六。 武振差点哭出来:“不带这么玩儿的,通个气不行吗?吓死我了。” 云枝都没反应过来,只觉一股大力将她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刚要呼救就被蒙了嘴。 熟悉的味道让她顿时明白过来。 上了一驾马车,赵玦松开桎梏,云枝抬手就打。 男人笑着将她轻易制住,没个正形: “枝枝要谋杀亲夫啊?” “我谋杀你大爷!让我出去,佛手他们得吓死。” 赵玦搂紧他的腰,头枕在她颈窝:“任六送信去了,别担心。” 云枝安静下来:“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家了。” 赵玦忽然粗鲁的扳倒过她的身体,凶狠的咬啃她嘴唇、脸颊、脖颈: “你跟云峥一起进山?你不是说对他并无私情吗?你骗我!” 云枝用力挣扎:“我……山林那么大,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自己出现……好哇武振,又卖我!” “你哥跟我说的。” 云枝:“……” “你轻点,我疼。” 赵玦总算温顺下来,眼睛底却是红的: “枝枝,你好狠的心。” 云枝心软得一塌糊涂,却不肯解释: “你第一天知道我心狠吗?劝你早日回头,不要在我这里浪费光阴。” 撩开窗帘,凶狠放下:“这是出城的方向,我要回去。” 赵玦再次抱着她:“今日陪陪我。” 他耍起了无赖,云枝但凡拒绝便用吻堵住她的嘴。 云枝也是没了脾气。 出城后换车乘马,赵玦非要挤一起。 给两人都戴上集市买的面具,“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他们在草原上纵马狂奔,蹚过溪流,穿越森林。 速度让人心跳加快。 裙摆和发丝在身后猎猎飞扬,纠缠不清。 最后爬上一处石山,共赏夕阳。 赵玦缠绕着她的发丝:“时间过得好快。” 云枝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第304章 上任军需官 深夜回到北山,武振吴爽和任六在一起,一个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云枝跳下马,头也不回,武振两个朝赵玦遥遥一抱拳,赶忙跟上。 赵玦叹气:“郭老到哪儿了?” 任六回道:“他老人家岁数大了,走快了容易出事儿,昨夜收到信,已经过泪城了。” 自打那夜云枝坦白之后,赵玦便让人去京城请郭老。 那是大桓最好的妇科大夫,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总要一试。 主仆下山,暮云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路中间,一身伶仃气。 赵玦叹气,下了马。 “怀泽在等我?” 暮云夜声音飘渺:“殿下,我妹妹不适应深宫生活。” 赵玦就知道,总有他摊牌那一天。 “我没打算让她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也不会把她拘于深宫。” 这是只打算玩一玩的意思?暮云夜在这一刻差点想反了。 “殿下,我妹妹受了很多苦,臣和舅舅决不能再让她走上从前的老路!” 赵玦:“……” “我在你心里竟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你竟将我比做云峥之流?怀泽,我真是信错了你!” 暮云夜:“……啊?” 赵玦往路边石头上一坐,“总有一天老子让她心甘情愿嫁我。” 暮云夜:“!!!” 他艰难的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或许不知,我妹妹无法……” “我知道,已经命人去请郭老,过泪城了,等他到了看看再说,行不行还不一定的事。” 暮云夜深深唾弃自己刚才对殿下的猜测,愧疚又感动: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离京之前臣已请教过郭老,药是他亲自开的方子,妹妹当时心意坚决,他劝过无用,只能照做。” 赵玦握紧了青鱼玉佩,硌得手心生疼:“原来你问过了。” 暮云夜下跪:“殿下,请让她以后平静的生活吧。” 赵玦失魂落魄的下了山。 翌日,云枝一早去佛手家里蹭早饭。 “我今天就可以跟着你办差了,预备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位?提醒你一定要配得上我辉月郡主的身份哦。” 佛手看着她一身劲装,啃着胡饼:“幕僚和军需后勤,你选一个。” “啊~,不能做军师吗?” “你现在不是云大锤,一来就做军师,人们碍于你的身份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不服气,等以后做出成绩了再升迁,名正言顺。” “好吧好吧,给我一个饼,真是的哥哥舅舅一大早就不在,到底忙什么去了?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唉,最近到处都在开垦,殿下出了个政策,各营开垦的土地归属各营,独立开垦经营,收获后自行分配,战时不征做粮草,现在大家争地争得打架呢。” “你现在是郡主,当个军需官,帮咱抢地去?” “那还慢腾腾吃什么吃?走啊!” 怪不得暮信暮云夜天不见亮就没了踪影,原来是抢地去了。 成陵关屯兵数万,虽有俸禄,但白来的不要白不要。 士兵从军前大多都是农民,伺候土地就跟玩儿似的。 上层军官身家丰厚,彼此通了气不会跟底层士兵抢福利。 但得为麾下士兵抢夺啊。 士兵得到土地,要是能把家安下来,再将老家父母妻子一同接过来,一来增加了边境人口,二来也稳定了军心。 云枝十分后悔进山耽搁那几天,暮家军肯定落后了。 佛手说:“放心吧,正是因为大部分人不积极,进度缓慢,殿下昨晚才下的新召令,话说昨日你们干嘛去了?你跟他不是……” 云枝打马扬鞭:“快快快,抢地去!” 佛手摇头:“狡猾。” 云枝回头:“岳石,我哥他们在哪个方向?” 岳石打马上前:“殿下规定城南土地留给百姓,小将军说城东地势平坦,靠近咱们大营,在那边。” 云枝直奔城东而去。 新令一出,原本偷奸耍滑的兵油子全都行动起来,哪管你平日里称兄道弟,现在恨不能直接将对方放倒。 云枝等人赶到之时,昨日还与暮信搂着胳膊喝酒踏歌的胡老将军,伸开双手挡着舅舅: “这块地是我们的,你不许抢。” 暮信急得抓耳挠腮:“老胡你不许耍赖,我们先来的。” “我不管,要抢从我身上踏过去。” 佛手、范大志、牛二娃等人同属暮云夜麾下,但各自队伍又不同,都找了帮手来抢地。 比如范大志就找了费序帮忙。 牛二娃这个活神仙更是不得了,请了成王出山。 一辈子没下过地的成王殿下,此时鞋上沾满了湿泥,还忙得乐颠颠的。 云枝找到暮云夜:“我们抢到多少了?” 暮云夜刚爬上马背:“近处的抢夺太激烈,我们得往远处走。” “我也去,得带上木桩标记界碑,否则又要被人抢。” 佛手说:“东边儿有山林,可以就地取材。” “好,出发,小妹你注意安全。” 成王抓住云枝:“你来捣什么乱?回家待着去。” 云枝扯回自己的衣袖:“我现在是谭将军手下军需官,您老甭废话了,快跟上。” 成王赶忙招呼牛二娃:“快快快,我们跟上,去晚了只能喝汤!” 云枝骑着马从眼前经过,还招呼了范大志一声: “跟上去远处,别在这旮旯地儿争了。” 范大志顿时有些恍惚:“这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费序马术进步许多,牵着马调转方向: “你管她,快快快,抢地要紧!” 城南东西十里之外就能往南圈地了,这一日全军无人训练,抢地抢得热火朝天,从天亮干到深夜。 暮家军上有太子肱骨,下有云枝、成王、费序等特别不要脸的,成果十分突出。 以每个百人队为单位,都抢下了不少土地。 其中佛手的直系亲军尤为阔绰,这当然不能忽视云枝的汗马功劳。 她云大锤附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 佛手的文书是个秀气文弱的男子,擦着额头的汗,满面红光: “咱们的士兵都说郡主太厉害了,郡主真要做咱的军需官?” 云枝几乎累傻了,跟人吵得嗓子都快劈叉,瘫在马上: “这还能有假?回去吧,饿死了快。” 一只素净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递过一个水囊: “郡主喝些水。” 云枝换了个方向趴,云峥静静看着她。 第305章 他未必输给赵玦 虽然大家都累坏了,但八卦让人永远精力无穷。 不少人好信儿的眼睛直往两人身上瞟。 辉月郡主肖似云大人从前外室的消息,可是不胫而走。 现在云大人这么殷勤,可是有追求之意? 不过差点被认成外室,辉月郡主不生气? 武振眼睛一瞪,锭坨子都捏紧了,上前将人挤开,阴阳怪气: “郡主要喝水咱自己没有吗?不需要云大人费心。” 无数道探视的目光下,云枝看着眼前两个水囊,拍了拍武振的肩, “对人家云大人客气点。” 随后接过自己家的水囊:“还是谢谢。” 云峥也不恼怒,温和笑着: “郡主不用客气,你的嗓子哑了,我这里有润喉药。” 云枝这次没推辞,“云大人有心。” 武振心道这家伙花样一出一出的,防不胜防,懊恼不已。 成王气得胡子都快飞走了,快速去看暮云夜。 他咋不拦着?难道任由两人再续前缘? 虽然云峥这小子现在沉稳了很多,看起来也是痛改前非的样子。 重逢那日甚至还为从前的事向自己道了歉。 但成王就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这小子从前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能一下子懂事? 这郡主难道当真对他还有情? 云枝含着润喉糖:“你们的地在哪里?” 云峥指向南边:“那里,累坏了吗?” 云枝坐直腰身,提起缰绳:“不累,走了,收工。 ” 云峥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背影,脑海中是她疲惫却快意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枝,不拘小节、大喊大笑,这样恣意洒脱。 这一刻他深刻的意识到,从前在他身边的云枝,戴着厚重的面具。 眼前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眼前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人生。 既然如此,他未必输给赵玦。 大家陆续回家,牛二娃贴心的搀扶着身娇肉贵的成王殿下。 成王这辈子没像今天这样剧烈运动过,两条腿都快没知觉了。 又饿又累,脑瓜子却比往日都灵: “你跟范大志关系好,他跟云峥走得近,你去问问云峥,是不是要做暮将军的侄女婿。” 牛二娃刀疤脸萝莉音,说话细声细气,偏偏长相凶神恶煞,还有一条穿脸而过的刀疤。 大家老爱拿他开玩笑,虽然没恶意,但他升迁却比别人困难。 成王不为表象所惑,一开始的诧异之后很是赏识他。 今天更是纡尊降贵来帮自己的手下抢地。 人家堂堂王爷,这辈子都没摸过泥巴,现在一身衣裳都快比叫花子脏了。 士为知己者死,成王但凡提点要求,他是恨不能马上就给办得妥妥贴贴。 “小的先扶您回去休息,立马就去打探。” “哎哟喂我屁股麻~没关系不着急,你也累坏了,慢慢打听就成。” 忽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谁要做暮将军的侄女婿?” 成王吓得浑身一抖,反应过来直拍心口: “哎呀亲娘,吓死本王了,阿玦你干嘛站在影子里啊,你找我干嘛?” 赵玦从阴影处走出来,挥退行礼的牛二娃,亲自扶着他进了屋: “找你商议谈判之事,没想到皇叔好兴致,竟然忙到现在才回来。” 成王刚沾上坐垫就一屁股弹起来:“哎哟喂不得了,快给本王加块垫子,厚厚的!” 仆从赶忙将座椅铺上松松软软一层,扶着他坐下,赵玦已经烦闷到了极点: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云峥又干嘛了?” 成王身上疼肚子饿,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惨过,也顾不上关心他的不对劲。 “也没啥,话说殿下您知道郡主就是他从前那外室吧?看起来两人都还余情未了的样子……” 赵玦身后的拳头已经绷紧了:“她说过要与过去一刀两断。”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情之一字,世间最难参透。” “虽然我不喜欢那小子,但我家思怡已经嫁得良婿,马上还要生小外孙,他们要真能重新走到一起,我想开了,咱也尊重,啊,祝福。” 男人的声音像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他们做了什么,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 “怎么能是误会呢?你当时是没在场,没看到郡主对那小子含羞带怯的表情。” 赵玦的拳头咯吱作响,成王犹未察觉: “我看小暮应该也是支持的,也是哈,人家少小的情谊,兜兜转转,如今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你的得力属下,也算门当户对。” “话说回来阿玦,你也不小了,怎么身边一个母蚊子都没有?哦我听说你看上佛手了,那不扯么?你能娶个将军回家,还是个二婚?” 成王屁股终于不麻了,走到他跟前: “如今你父王病重,几个兄弟……唉,皇家子嗣凋零,就指望你开枝散叶了,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的大婚该提上日程了。” 赵玦深呼吸:“不谈私事了,皇叔听我说……” “……这件事非皇叔出马不能办到,还有,云峥聪明,带上他。” 云枝第一天上任就在所有人跟前大大露了脸,她一晚上睡觉都心满意足,第二天打了鸡血似的早起。 “哎哟~~身上好酸~~~” 包月娘又气又好笑:“小将军嘱咐让您睡醒了再起,奴婢还备好了药浴。” 云枝掀铺盖下床:“不睡了,药浴有用吗?” “小将军让军医配的,说解乏最有效。” 云枝转过屏风坐进浴桶:“啊~~~舒服。” “郡主早餐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舅舅这几天回来没有?” “没有,不过您放心,岳石让厨房做好了您和小将军带回来的野味送去给他。” “蘑菇吃完了?” “没有,蘑菇不经放,厨房晒干了准备以后慢慢用。” “好,一会儿给我装份早餐,我去看舅舅。” 下山要经过佛手的院子,云枝到了两人一起下山: “你身上疼不疼,我跟被八百个人揍了一顿似的。” 佛手浑身轻松:“你这是运动量没跟上,昨晚本来想叫你做一会儿拉抻再回家,可你在马上就睡着了,估计脸都没洗吧?” 云枝害臊的挥挥手:“现在洗干净了,将军咱们今天干嘛?” “昨天忙成那样,今儿个带你去拜拜门户。” 第306章 买一赠二 到了东大营,云枝先去给舅舅送饭,竟然找不到人。 云枝找到他的手下:“我舅舅呢?” 这人换作牙叔,时常跟在暮信身后,故而云枝对他眼熟。 牙叔门牙缺了一颗,笑眯眯的: “将军今日不来大营,具体干嘛去了咱也不知道,郡主有事吩咐咱就成。” “没别的事儿,那这份早餐给您吧,他去哪儿知道不?” “哎哟喂谢过郡主,属下刚好还没顾上吃饭呢,去哪儿了也不知道。” 云枝甩着腰带上的坠子,正在思索舅舅是不是有啥事儿,被佛手拎着脖子往屋里带: “来见见你的同事。” 军需处,几名官员和书吏昨日都见过她,听过一耳朵她已是暮家军的后勤,但大多都以为是玩笑话。 此刻真见她来了办公处,还是谭将军亲自带来的,忙聚拢过来: “完蛋,郡主咋真来了?” 屋里光线昏暗,云枝一开始都没看见人。 佛手手朝地上指:“完你**的蛋!郡主是两双眼睛还是六条腿啊?怎么不能来?” 云枝狠狠一揉眼睛,才发现那里有一团阴影。 本以为他是蹲着的,结果走过来只到她的心窝处。 个子矮得有点过分了。 五官倒是普通中年人长相,也许身高原因,显得脑袋奇大。 不才高八斗对不起那脑容量。 男人撇着八字胡:“将军莫要开玩笑,我们这里脏兮兮乱糟糟的,哪儿能把郡主往这腌臜地方引?” 佛手的指尖几乎怼他脑门儿心:“我都不稀的说你,整理账目是门儿清,精确到几斤几两,唯独这办公室弄得如同狗窝,你自己不嫌埋汰,也考虑考虑手下的心情好不好?” 军需处好几个年轻的,点头如捣蒜,显然是被佛手说到了心坎上。 历来军需处都是军队的油水部门,里边儿的人哪一个走出去不是抬头挺胸? 偏偏他们上峰是个邋遢老头儿,红火火的地方愣是让人望而却步。 连带他们走出都要被人耻笑:“瞧,咱北骁军的丐帮来了。” 云枝一开始没感觉,就是觉得光线暗了点,味道沉闷了点,布局乱了一点。 经佛手这么一说,急忙四顾。 好么,照说几间联通的屋子空间够大的,却被塞满了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她最熟悉的,昨日砍多了剩下的木头桩子,上面还带着新鲜而湿润的泥土。 地板上因此污糟糟一片,她抬起脚,不出所料鞋底黢黑。 佛手骂完老头,清了清嗓子: “以后暮云枝就是你手下了,进了这扇门就没什么郡主,都是北骁军的兄弟。” “云枝,见过来大人。” 云枝上前弯腰拱手,吉利话张嘴就来: “大人姓得好啊,咱管军需的可不就得八方来财,您这个姓就注定了要坐这个位置。” 来大人昨日就见识了她的嘴皮功夫,且身处这个位置免疫力了得,丝毫不为马屁所动。 装模作样捋着胡须:“谭将军您这不玩儿我呢么?咱开朝百年啥时候有过女后勤?” 佛手嗤之以鼻:“我还是女将军呢,你以前见过吗?” “不不不老朽说错话了,郡主身份尊贵,干个军需官不是辱没身份了吗?” “唉!”云枝态度端正:“只要朝廷需要,让我干什么都行。” 佛手抄着手:“你也别给我玩儿这些虚的,我早送了折子给殿下,殿下批复应允。” 说着将一份奏折拍到他桌面: “甭废话,我走了,你就记着暮将军他们肯定时不时来找她,吃吃饭,关怀关怀什么的,你这里继续这么邋遢下去,就看他们收不收拾你吧。” 她当真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留下云枝跟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来大人打开奏折,见佛手所言非虚,气得胡子横飘。 原来早就算好了,还禀了太子殿下,是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啊,狡猾的家伙! 云枝压下奏折,凑上笑脸: “来大人,已经是一家人了,您给吩咐个活计?” 老来转眼换上笑脸,跟专门进修过变脸似的,拉她坐下: “郡主身娇肉贵,怎么能让您干这些粗活?您坐,小黄啊,快给郡主摆上茶水点心。” 云枝连连摆手:“咱是来干活的,不是来享受的,来大人别这么客气。” “是吗?” 来大人的大脑袋一转,看向她身后亦步亦趋的武振和吴爽。 云枝一拍脑门儿,把这俩人推出门: “出门玩儿去,别在这里杵着碍事。” 武振急得跟什么似的:“殿下亲口御令,我俩唯一的任务就是保证你的安全,不能离开!” “呸,自己东大营我能出什么事儿?哪有人当差带着跟班儿的,你们自个找地方玩儿去,走走走。” 吴爽身子一转直奔来大人:“您就当买一送二,我俩跟着郡主给您打下手成不?” 云枝心说这是个好主意啊。 来大人却铁面无私摇头:“那就把郡主带回去吧。” 吴爽使出杀手锏:“我俩曾是雪翎卫。” 来大人一下子跳下地:“哎哟,快给两位兄弟上茶呀你们这群没眼色的。” 云枝翘嘴,看不上她,倒看上武振吴爽了,哼! 武振假模假式甩掉头上的虚汗:“茶就不喝了,咱是跟着郡主来做事的,有什么吩咐大人尽管开口。” 来大人假惺惺哈哈一笑:“不愧曾是太子亲卫,如此务实而平易近人……” 眼见云枝面色不善,丝滑转口: “郡主不愧姓暮,无心吃喝玩乐,屈尊与我们同甘共苦……” 云枝快翻白眼:“大人,虚话就甭说了,你就说安排咱干啥。” 来大人又比了个大拇指,招来所有小下属战成两列: “现在不是战时,要紧的只有两件,一呢殿下吩咐我们协助安排南方迁来的移民,给他们规划住处和耕地,宣传移民政策。” “这事儿以前就在做了,本官也不废话。” “第二件就是昨天新添的,咱们暮家军现在一共有可开发土地两万五千八百九十二顷,接下来五日内要精确耕地、山地、林地和水域的面积,以供将军分配。” “兵分两路,去吧。” 第307章 发现细作 云枝举手:“请问我做什么?” 来将军笑呵呵:“郡主想做什么?” 云枝目视前方:“禀大人,谭将军说了,进了这扇大门就没有什么郡主,请大人以后叫我小暮或云枝。” “如果可以选择,我请求让我去安置移民。” 有点当过兵的感觉,怎么也是暮家人,来大人脸色真诚了几分: “好,小圆你帮暮小姐熟悉一下。” 一个目测三百斤、胖成水桶的年轻人答道:“是!” 果然够圆。 军需处吏员原本二十七人,加上云枝三个,刚好三十。 兵分两路,由于是已经熟悉的业务,小圆领了云枝等十三人往城南去。 出大营的时候恰遇到赵玦和暮云夜在那里交谈。 小圆带着大家行礼。 赵玦道了“平身”。 暮云夜问云枝:“去哪里?” 云枝乐呵呵的:“去城南安置移民。” “注意安全。” “是。” 云枝到底忍不住偷瞟那人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并不看自己。 看来昨夜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她无声叹了口气,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心里感觉难受。 涌入暮云关的百姓越来越多。 这些人跟第一批过来建造和做生意的不同,大多是在原籍受了灾、活不下去了,流离失所,不知该往哪里扎根。 小圆身材肥硕做事却很利落,一路跟云枝说明: “不可同情心泛滥,暮云关现在是咱们北塞第一城,许多密探、细作会想方设法混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作奸犯科之徒,只为了换个地方换个身份。” 云枝有经验:“多谢圆哥提点,咱们现在的落户政策是怎么样的?” 小圆笑起来特别可爱:“这话一听郡主就不是一张白纸,不愧是咱们将军的……” “说好了圆哥,当差时间没有郡主。” “好,暮小姐记好了,移民分两类,有原户籍凭证的分一四七区,没凭证的分其他区域,均要登记造册,越详细越好。” “可疑人物分二六两区,这些人需脱衣检查、排队画像……” 安置移民是一项繁杂而琐碎的工作,偏偏又至关重要。 直到城南,小圆都还没嘱咐完: “细节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慢慢摸索吧,你们三位今天就不分配具体岗位,四处观察熟悉一下。” 云枝看着眼前排起的长龙,张大了嘴:“好。” 入口处在雕刻着‘暮云关’三个大字的巨石下,浩浩荡荡的百姓由一架石桥输送过来。 几百米外正在修建第二座桥梁。 除了暮家军,各营皆有派人过来。 由于登记信息需要会写字,大多都是通文墨的文书、参军、吏员。 此外,各营均抽调了士兵前来协助,一切井然有序。 流民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除了登记处,还设有施粥棚、义诊等。 来投的百姓先检查传染病,饱餐一顿,才被带去安置临时住处。 城中修建有房屋,做买卖的、干手艺活的、有钱的可以低价按需购买。 没钱的农民,按人口划分城南大片肥沃土地,且由军队协助建造房屋。 小圆等三人帮忙登记信息,另外七人去义诊处帮忙煎草药。 云枝正看得入神,忽听见武振兴奋的喊: “哎呀范大志?你现在已经是将军了,怎么还来做这些琐事?” 范大志过来与他和吴爽打了招呼,向云枝行礼:“郡主怎么来了?” 武振撞了撞他的肩:“别叫郡主,叫暮小姐或喊名字,咱仨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后勤军需官,受来大人命令过来帮忙。” 范大志 皱了皱眉,“这里人多眼杂,郡主千金贵体……” 云枝翻白眼,只是换了个性别,从前的朋友也会看不起你。 事实就是这么现实。 又闻一道悦耳的声音:“郡主?” 云枝这才有了笑脸:“辛夷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辛夷穿过人群走过来:“臣妇拜见……” “别,我来当差的,叫名字就好,你来找范将军?” 辛夷摇头:“爹娘说移民有许多都生了病,我们现在不用种地,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 云枝看向她身后,果然看到范大志的爹娘,正忙得满头大汗。 云枝道:“这里目前人手充足,你留意大爷大娘别累坏了。” “谢郡主关怀。” “我叫暮云枝。” “……暮小姐。” “好吧,我们过去看看。” 武振搂着范大志的脖子:“别怪咱没提醒过你,姑奶奶是来干正事的,小心你的态度。” 范大志揉鼻子:“帮忙还是添乱啊?” “我说你榆木脑袋机灵一点行不行?这话要叫她听见了等着挨揍吧你就。” 云枝与一妇人擦身而过,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顿足回头,见那妇人头发凌乱,衣服上补丁摞补丁,背着个破布包。 身边一个差不多的男子手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离得很近,看起来是一家三口。 辛夷问:“怎么了?” 云枝说:“你先去忙,我过去看看。” 她跟过去,见那丈夫模样的男人出具了户籍凭证,登记的书吏询问小孩和妇人是否生病。 男人弓着腰,诚惶诚恐: “谢官爷关心,我爹路上病死了,老人家保佑,我们还好。” 书吏挥挥手:“去那边喝粥,有不舒服那里有免费的大夫。” “多谢多谢。” 云枝装作路过,凑到一家人近处,那味道越来越浓郁,虽然夹杂在汗臭味和别的味道当中,但她绝对不会认错。 正要阻拦,忽然听旁边一位女子道: “这里征不征兵?” 吏员道:“现在不是战时,不征兵,再说你独身一人……” 女子二十来岁,嗓门儿挺大:“不征男兵征不征女兵?” 那吏员原本没当回事,此刻眼睛都瞪大了:“女……女兵?” “是啊,你们有女将军,难道不要女兵?民女爹在老家开武馆,我的身手不比许多男人差……” “哈哈哈哈……” 不等她说完,引来哄笑声一团,吏员笑出了眼泪: “厉害厉害,佩服,不过不用了啊,不论男兵女兵,上头没这个规划。” 女子也不恼,“行吧,我就先住下来,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征兵?” 被这么一打岔,先前那一家三口已经走远了。 云枝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寻到小圆:“发现细作怎么办?” 小圆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哪里有细作?马上……” 云枝将他按回去:“小声点,别打草惊蛇。” 然而小圆那一声已经喊出去了,刚排到他跟前的一对父女拔腿就跑。 第308章 南宫招娣 说时迟那时快,武振飞身上前就是一脚。 男人痛呼扑地。 那女人则更狡猾,专往人群里钻,范大志带着人拨开人群朝她冲过去。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嘭! 云枝捂住眼睛,刚刚被登记吏员拒绝过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何处捡来的豁口陶钵。 当场就给她开了瓢。 一老妪心痛难当:“我祖传的水钵啊!我的嫁妆——” 女人还回去:“一点没坏的大娘。” 范大志的属下制住二人,回头想向那女子道谢。 却只看到一个潇洒的背影。 云枝被吴爽护在身后,小圆挤在她身边。 云枝无语:“已经抓住了。” 小圆松开她的胳膊:“娘嘞,吓死我了,原来还真有细作啊。” 云枝:“……” 合着他来的路上讲了那么多,原来是头一回见到活的啊? 正在吐槽,那边一声惊呼,原来那男子吞药自尽。 范大志立马喝道:“卸了那女人的下巴!” 那女人被砸晕了,也幸好如此,否则恐怕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收拾了现场,范大志向云枝道谢:“多谢暮小姐火眼金睛……” 云枝抬手打断:“你负责捉拿细作?” 范大志点头。 “你过来。” 云枝将他带到一旁,“听我说,别回头,刚刚有一家三口,我看登记的户主名叫黄有仁,儿子约莫五六岁,被安置去第一区。” “那妇人身上有蛇婴丹的味道,那是一种用于易容乔庄的药物,十分稀有,且产自西域,一个农妇无论如何不可能接触得到,我怀疑他们有问题。” 范大志已经对她完全改观:“我马上就去查!让他们混进城里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且慢!咱们收容移民已经多久了?” 范大志回道:“之前都是行商和手艺人,大规模移民搬迁是最近几日的事。” 云枝颔首:“如果我的怀疑是真的,这些人善于伪装,能伪造户籍,之前或许已经有成功潜入城内的先例。” “他们或许并非单独行动,或许有别的同党,只抓他们治标不治本,不如命人暗中监视,看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当然,这是我的个人建议,你们如果有成熟的运作章程,当我胡说。” 范大志已经心生钦佩,抱拳道: “先前是我先入为主,请暮小姐宽恕,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这就让人留意他们的动向,并立刻去禀报小暮将军。” 云枝也不真跟他见气:“去吧。” 小圆在不远处擦着汗,唯唯诺诺:“我……我是不是坏事了?” 云枝拍拍他的肩:“任何时候都要镇定,而且你也算歪打正着,没有你那一嗓子或许就让那两个蒙混过关了。” 小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你说的不是他们吧?是不是还有别的细作?” “不用操心了,范将军已经去处理。” 云枝看向乌泱泱的人群,士兵与百姓混杂。 那一家三口和刚刚那对父女都有户籍凭证,目前的筛查体系显然有很多漏洞。 云枝喊过吴爽:“刚刚帮忙那个女子你还记得长相吗?” “记得。” “去找,找到了带过来见我。” “小姐您也看到了这里很乱,我和武振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不能离你太远。” 云枝深吸气,“我保证和武振形影不离,行了吧?” 武振举手:“我保证哪儿也不去。” 一盏茶的功夫,吴爽还真把人给带回来了,“拜见郡主。” 云枝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竹筒倒豆子一般:“民女南宫招娣,慈山县人氏,刚满二十岁,父母皆死于叛军作乱,请问郡主能帮我投到谭将军麾下吗?要是想招我做保镖就算了,我不卖身。” 南宫招娣…… 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姓。 这爹娘怎么想的啊。 “你父母招到弟弟没有?” “没有,这辈子就只有我一个孩子,那是他们命该如此。” 看起来并不伤心,对父母感情不深的样子。 “目前北骁军没有组建娘子军的打算,我也无能为力,不过谭将军需要一个贴身护卫,最好是名女子。” 南宫招娣顿时眼睛都亮了:“我可以!我愿意!” 云枝摇头:“识字吗?” 南宫招娣眼睛里的火焰熄灭了。 云枝示意吴爽:“这是我的护卫,你们过几招我看看。” 南宫招娣发觉还有机会,眼睛又亮起来:“是!” 即兴发挥,两人拳对拳脚对脚,竟然打了个不分上下。 分开时吴爽都惊到了:“姑娘好身手。” 南宫气定神闲:“承让。” 云枝由坐着改为站立:“吴爽你有没有收着打?” “没有。” 云枝知道捡到宝了。 今天运气简直太好了! “南宫姑娘,我帮你引荐给谭将军。” “谢郡主!” “不客气,姑娘喜不喜欢你的名字?” “啊?名字父母起的,不喜欢又能怎样?” 云枝微微一笑,“你现在不是没有父母了吗,这里落户重新登记造册,改个名字不是难事。” 南宫福至心灵:“要是谭将军看得上我,请谭将军为我赐名!” 云枝:“……” 好吧。 午时,岳石找来:“主人和谭将军在明记酒家,着属下请郡主共进午膳。” “谭将军也在?” “是。” 云枝带上南宫招娣:“你跟我来。” 食肆二楼,云枝噔噔噔跑上去,看清坐着的几个人却是一顿,范大志也在便罢了,赵玦为什么在? “拜见殿下,小暮将军、谭将军、范将军。” 暮云夜伸出手:“过来坐,第一天就抓了两波细作,我妹妹这么能干呢?” 赵玦很冷淡:“受伤没有?” 云枝摇头,面对哥哥:“都是机缘巧合。” 赵玦冷嗤一声,看向别处。 佛手给她倒茶:“累不累?” 云枝捧起茶杯:“哪就累到了?跟你们行军打仗比起来,我就跟玩儿似的。” 佛手察觉到身后的灼灼视线:“这位是?” 云枝放下茶杯:“想必范将军已经说过她的事迹了,我刚刚让她与吴爽比试了一番,竟然不相上下。” “佛、谭将军,你身边需要一位女副手,保护你的同时照顾你的起居,料理一些琐事,南宫姑娘别的暂且不论,身手身手真的好。” 佛手却看向赵玦:“可以吗?” 做她的副手和安排云枝去后勤不一样,那相当于一个正经军人,开了这个先河,相当于默许女子参军。 暮云夜说:“佛手作为军中唯一的女将,有的时候确实会有些不方便。” 赵玦冷着脸,不说话。 第309章 咱殿下打女人不? 气氛有些沉闷。 南宫招娣十分失望。 云枝抿唇,“殿下……” 赵玦终于拿正眼看她:“底细查过没有?” 云枝松了口气:“让您的雪翎卫帮忙可以吗?查清楚之前就先跟着我。” “雪翎卫啊……” 云枝心里一紧,如果他不同意的话,让哥哥派人去做,大不了多花些时间。 “令牌不是在你那里嘛。” 云枝:“……” 暮云夜:“!!!” “……哦,知道了殿下。” 赵玦不逗她了:“饿了吧?想吃什么?” 云枝简直不敢看哥哥的表情:“……都行。” 赵玦看向暮云夜,暮云夜叹息,让岳石吩咐小二上菜。 无论出自本性还是伪装,赵玦大多数时候都是粗放而外向的,这让他与北骁军顺利的打成一片。 下层士兵在畏惧的同时,对他更有一层喜爱。 即便成为储君之后,他也保留了许多从前的作风。 而此刻的他,与平时有很大的不同,严肃而沉郁。 即便是笑,也并不轻松。 他复杂的情绪的源头,在云枝身上。 范大志联想到早上牛二娃问自己的事,有些目瞪口呆。 不过转念一想,暮小姐身份尊贵,又聪慧美丽,无论云大人还是太子殿下喜欢她,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或许殿下不高兴,正是因为昨夜云大人对她的追求? 他在思考要不要提醒一下云大人。 最好趁现在了解不多感情不深悬崖勒马,跟储君争女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南宫招娣对一切都不关心,唯一关心能不能当佛手的兵。 她听了半天也没得到个准确的答复,暗暗戳了戳云枝的后背。 云枝回过神来,对佛手道: “南宫姑娘特别崇拜你,想让你给她改个名字。” 佛手将人叫到跟前:“原名叫什么?” “南宫招娣。” “父母……” “双亡。” “抱歉啊,”回头与云枝咬耳朵:“一时没灵感,你说叫什么好?” 云枝拢着她的耳朵:“刚刚看她的身手干净利落、杀伤力极强,偏偏又洒脱飘逸,不如叫南宫雅?” 佛手片刻都不带思考,坐直: “你样貌端庄、侠肝义胆,南宫雅,可喜欢?” “喜欢!谢将军赐名!” “好,你也不用跟着郡主了,一会儿跟我回家。” 云枝拽着她胳膊:“这样好吗?” 还没查清楚呢,要是有个万一岂不害了佛手。 “你的眼光向来不会错,就算不能做我的副官,也能做我的护院。” “可是她……” 南宫雅马上大声道:“我愿意!只要能为谭将军效劳,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云枝:“……” 人心啊人心。 上菜了,云枝饿坏了,等着赵玦喊开饭。 赵玦无奈一笑,“吃吧。” 云枝对他感到很抱歉,乖乖吃饭,不敢再多言。 范大志忽然道:“请问暮小姐,龙婴丹是什么东西的果实吗?有什么作用?” 云枝夹了一块卤鸡:“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也不肯定是植物果实,路上被一个西域商人硬塞的,告诉我塞在肚脐处能改变一个人的脉相。” “我一开始也将信将疑,但试过一次,脉相果真变成男人,看那个人的打扮,应该男人也能变成女人脉相。” 范大志若有所思:“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佛手说:“看来对方的准备很充分,就算每个人都例行体检,只靠把脉未必能查出异常。” 云枝看向赵玦,忍不住发问: “雪翎卫应该知道吧?为什么让范将军缉拿细作?用雪翎卫的人不是更趁手吗?” 赵玦给她夹了一块羊羔肉:“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或许是刚流入大桓,雪翎卫今日护送成王与曹司徒去乌桓山了。” “另一支雪翎卫外出执行任务马上回来,到时候供你调遣。” 范大志瞠目结舌。 雪翎卫是太子手中的底牌,竟然令牌都在暮小姐手里? 两人的关系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云枝差点被噎到:“咳咳……不、不用了,殿下派两个人……” 赵玦眼神不善,云枝的声音弱如尘埃,最后活生生咽回肚子里。。 男人冷着一张脸,一边盛汤一边说:“云峥也去了。” 云枝头皮发麻麻,紧接着便看到他再自然不过的,将汤碗放在自己跟前。 简直恨不能当场消失。 范大志请罪:“属下……属下经验浅薄,有负殿下所托,请殿下降罪。” 赵玦道:“这是本地一种埋在土里的野菜,味道极其鲜美,只有最近二十来天才能吃到,尝尝。” 然后才面向范大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雪翎卫在场,同样不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况且这也不算坏事,好好盯紧今天那批人,连根拔起,将功补过。” 范大志如蒙大赦,恨不能立即做出成绩:“是!” 赵玦又盯回云枝:“小心烫,你喝慢点。” 云枝觉得自己的舌尖都烫麻了,绞尽脑汁转移话题: “这个……果然好鲜美” 赵玦淡笑,“喜欢就多吃点。” 云枝再也不敢吭声,闷头喝汤。 佛手、暮云夜眼观鼻鼻观心,昨晚绝对给赵玦刺激狠了,他是一点都装不下去了。 另一桌,南宫雅偷摸看了两眼,悄声问吴爽: “咱郡主跟殿下……” 武振无比欣慰:“是的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样。” 吴爽推开他硬凑过来的脑袋:“不过这是个秘密,不可宣之于口。” “为什么啊?这看起来郎有情妾有意的。” 武振又挤:“还不到时候,咱郡主害羞。” “哦哦,懂。” 只有范大志的副手一个人裂开了。 吴爽微笑的看着他:“懂?” 那人猛刨饭:“懂的懂的!必须懂!” 吃饱喝足,云枝只想立马溜回城南,被赵玦的眼神钉在椅子上: “我有话同暮小姐单独说。” 云枝求助的看向哥哥和佛手,佛手想说什么,却被暮云夜用眼神制止。 佛手只好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末将在楼下等郡主。” 南宫雅星星眼:“我这就跟您走?” 佛手点头。 下了楼,暮云夜面无表情,目光没有焦点的样子。 佛手抓耳挠腮:“以你对殿下的了解,他打女人不?” 暮云夜:“……” 范大志张大嘴:“咱们殿下……不至于吧?” 楼上,赵玦对老黑说:“全部下去,任何人不得上二楼。” 云枝如坐针毡,偏偏他不给逃避的机会: “你是想激怒我杀了云峥,还是想借他让我知难而退?” 第310章 决裂 他竟然,懂她至此。 云枝心中一刺,慌乱的低下头。 其实两个都是她的愿望,要是能同时实现,最好不过。 赵玦握住她的手:“枝枝,我明知道你们之间的过往,就不会上当,因为我相信你。” “所以你以后不用刻意与他亲近,故意让我难受。” 云枝挣扎:“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赵玦不肯松手,反将她拉得更近: “你在看不起谁?如果这点小事就想让我怒火中烧、失去理智,那我当初何必招惹你?又何必让他活着回来?” “再回头说云峥杀不杀这件事,当初你的家人因侯府而死,但那时候他才只有几岁,与刚出生的你一样无法作为。” “枝枝,并不是所有的仇恨都必须用生命来补偿,该付出代价的人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你家的仇已经亲手报过,上一代的仇恨便该终止于此。”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就算他心有歹念,在他真正付诸行动之前,谁也没有资格用预判去定另一个人的罪。” “即便他在黑龙庭想杀我,但现在的结果是他救了华扬以致自己身受重伤。” “整个皇室如今没有比我更合适的储君人选,他要想好好活下去,只能拼命在我跟前表现。” “只要他不行差搭错,泱泱大桓、偌大天下,给他一处容身又如何?” 他看着她,珍视而爱慕。 “枝枝,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去,若戾气难销,你的一生都无法轻松,你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你有亲人、有朋友,还有我。” 云枝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大块石头,但一想到未来,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 闭上眼睛,深呼吸,眼前只剩一片清明。 用力抽身:“殿下如此大度,果真是储君的不之选,难怪您笑到最后。” 赵玦皱眉:“枝枝……” 云枝起身,屈膝行礼:“臣女知道了,殿下心胸宽广目光长远,必能带领大家中兴大桓,实是臣等之幸,大桓之幸。” “云枝!你偏要这样是不是?我说这些不是要与你君君臣臣,你若继续如此,那我直接下令赐婚!” 云枝直视他的眼睛:“果然权利会让人盲目自大,谁说我想让他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相伴,如您所说,仇恨再深也已经烟消云散,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 赵玦腾身站起:“云枝!我劝你慎言!” 云枝下跪,仰头直视她,执拗而决绝: “陛下若要赐婚,请为我与云枝赐婚。” “你!” 赵玦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已然动了真怒: “我来与你解决问题,为何非要说伤人伤己的话?” 云枝抽手:“男女授受不亲,我已心有所属,请殿下放尊重些。” 赵玦后退两步,瞪着她深呼吸: “你不要故意说这种话来激我,我才不会上当!” 云枝心里又任何好受,恐怕已是鲜血淋漓。 可一个储君的未来太沉重了,她注定背负不起。 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大不了飞蛾扑火搏一回。 可她有了哥哥舅舅,他们在他手下做事,将来若是两人走到对立面,必会波及这仅剩的亲人。 她赌不起。 她红着眼睛:“殿下当真误会了,从前是从前,但世上哪有人永远不变?与他重逢后我发现对他还有情,刚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若没别的事,臣女告退。” “站住!”赵玦怒不可遏:“五月初十红衣盛妆,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是啊,我答应等你回来,我等了,我允诺嫁你为妻,我嫁了。” “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便没有一生都赔给你的道理,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望殿下不要再继续纠缠!” 赵玦摔了茶盏:“不就是孩子吗?就算你能生,谁能保证一定是个男孩儿?我哪怕娶一百个一千个女人,谁能断定我就一定会有儿子?” 他逼过去抱住她:“这不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我想好了,你哥哥与佛手彼此有意,我这就为他们赐婚,只要他们诞下男婴,就过继给我们,立为储君。” 他疯了! 云枝站在那里无法动弹,浑身犹如被雷击中。 赵玦安抚的抱着她,“我伴异象而生,陛下厌恶我,我也厌恶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 “你哥哥的孩子不一样,那身上有与你相近的血脉,我们好好待他,教导他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君王,等他能独当一面之日,我们就隐居山林,远离这俗事纷争,好不好?” 荒谬!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云枝一把推开他:“赵玦,你大可以下这样的旨意,只要不怕我恨你。” “云枝!说到底,你不相信我!” 云枝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是如此通透,又何必血淋淋的宣之于口呢。 她点头,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冷漠:“是,我不相信你。” 她转身狂奔,差点一脚踩空跌下楼梯。 楼下早已听到破裂声,暮云夜等人焦急等待在那里。 云枝扑进他怀里,泪如雨下。 佛手看着黑洞洞的通道顶端,心沉了又沉:“你们怎么了?” 云枝几乎站立不住,“哥哥,我们走……” 暮云夜死死抿着唇,想要拦腰将她抱出酒楼。 云枝摇头:“不要!我要走出去。” 她要若无其事的、好好的走出去,否则今日与赵玦的对话,必会被各方势力猜测。 佛手上前伸出胳膊:“挽着我。” 云枝机械的照做,木偶一般跟着她走出酒楼。 阳光洒在身上,终于带给她一点温度。 大街上人来人往,老人、小孩、夫妻、朋友…… 世间人各有喜怒哀乐,大家都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所以就算余生再也遇不到那样的人,她也可以过得好好的,不是吗? 不知何时,一切喧嚣都远去了,佛手让她坐在石墩上:“哭吧。” 云枝抬起头,形同一个木偶:“好端端的,我哭什么?” 脸白成那样,还死鸭子嘴硬。 佛手也是无可奈何,蹲在她身边,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 “是因为昨夜的事,因为云峥对吗?” 云枝的大脑陷入僵硬迟钝的状态,许久才有了回应。 “不,云峥……从来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第311章 自带霉运 佛手沉默了许久,最后说:“因为你不能生育?” 云枝仰起头,任眼泪肆掠。 “你们都听到什么了?” “就听到摔东西的声音,这里为了冬季保暖,建筑物的墙体都很厚,隔音也好。” 云枝松了口气,想擦干眼泪,收拾自己的狼狈。 可情绪就像失了控,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无奈的放弃:“佛手,我好难受。” 佛手背对着她,“借你靠一会儿。” 云枝趴在她的背上,号啕大哭。 佛手看着湛蓝的天空,变幻的云,整个人也很emo。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在后世都难求婚姻美满,更何况是这个时代。 若赵玦是个普通人还好,偏偏他是储君。 几个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腿有疾的四皇子,偏偏还是皇后所出。 再往叔伯一辈看,陛下更狠,就剩一个成王,还没儿子。 赵玦就算真的永远不在意,想找个孩子过继都不好找。 “思路打开一些,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枝哽咽着:“你说。” “虽然以前没有,但以后能不能推个女皇上位?我觉得赵静喜很不错的。” 云枝肿着脸看她:“当真没问过你,静喜以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佛手想了想:“具体不清楚,她好像很有经商头脑,后来成为富甲一方的人物,只是婚姻不顺,一辈子依靠自己。” 云枝用帕子擦了脸:“这世道连女人做官都难上加难,以女子之身称帝,不知会面临多少坎坷。” “当初雍王临终的时候,只愿她余生顺遂、健康快乐。” 发泄过后她平静了许多,吐出一口浊气: “无论男女,登上那至高之位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就像他当初是一个无人看重的质子,你的前世也没有他的笔墨,现在却变成这样。” 佛手转过身:“他到底与你说什么了?” 云枝摇头,那些话太过惊世骇俗,只是他情急之下的冲动打算,做不得真。 帝王之路都是腥风血雨,复杂的身世更是祸国之源。 她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佛手戳她脸颊:“今天是不是彻底闹掰了?你真舍得啊?” “佛手……一辈子太长了,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变,如果以后我们会吵架,他爱上别人,我会受不了的。” 佛手叹气:“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云枝点头,“所以我更接受不了,将来他不爱我。” 佛手原本想说,古代的世家大族,让小妾生孩子给主母养乃是常规操作,见她这样,根本开不了口。 云枝根本不像这个时代的土着,她的爱情有绝对的独占欲。 要么没有,要么霸道。 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做后妃,勉力为之,也多半会被打为妖后,遗臭史书。 “没关系,咱们想点好的,你只要嫁给他就会被所有人盯着肚子,几个月没动静,不知多少朝臣弹劾,过分的还会逼他纳妾,他一时顶得住,永远顶得住吗?” “那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是个人都得疯,所以你只不过选了一条让彼此都轻松的路,他会理解的。” 云枝想到她控诉自己不相信他,确实。 她就是不相信一个储君,将来的皇帝,能面对万千红颜前赴后继,永不变心,还是在没孩子的前提下。 一条鱼跃出水面又轻盈的落回去。 云枝抱着自己的双肩:“什么时辰了?” “未时……接近申时了吧。” “哥哥他们呢?” “我让他们别靠太近,让咱们待会儿。” 该回城南了,云枝想。 可她浑身都没力气。 “佛手,你说……云峥该死吗?” 这话题变得,佛手当真思索起来。 “对了,你上辈子被他害死的?” 云枝怔住。 “他囚禁我,我郁郁寡欢,不想活了。” “那也差不多了,他为什么囚禁你?” 云枝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因为她要杀云幻儿,杀张氏。 “不想回答就算了,他除了囚禁你,对你好不好?” “他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杀人……还在我死后,将我扔到乱葬岗。” 佛手:“???” “话说死了之后的事你又怎么知道的?” “咱都重生了,还有什么是无法理解的?” “也是啊,不过你确定是他扔的你?” 云枝沉默了。 佛手又戳她:“你不会根本不清楚吧?照理说他家里那些人那么厌恶你,做什么都有可能……算了,就算是这样,根也在他身上,他不囚禁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怎么殿下舍不得杀他?” 云枝一下子却想通了,站起来: “不杀就不杀吧,这辈子已经报过仇了,以后我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就当他是个陌生人吧。” 佛手起身拍手:“我说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不过你能想通最好,仇恨最折磨的是你自己。” “话说回来,你明白陌生人的意思吧?以后可以不要再跟他来往了吗?我应该是被你害的,一看到他就生理不适。” 云枝去河边洗脸:“嗯。” 两人一同回去,暮云夜等在那里。 云枝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我没事的哥哥。” 暮云夜什么也没问:“回家吗?” “不要,第一天当差,得有始有终。” “好,我送你过去。” 范大志已经不在,武振两个沉默的跟在身后。 云枝忽然转身:“我与殿下从此两不相干,你们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武振没好气:“这都问过多少回了,郡主你是给不起月银吗?” 云枝一噎:“既然领我的银子,那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武振翘嘴:“知道啦郡主姑奶奶。” 南宫雅不知何时离得佛手很近:“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都告诉将军。” 佛手回头:“怎么了?” 南宫雅有些难以启齿:“我这人吧……好像天生自带霉运,爹娘生了我再也生不出孩子,武馆常年生意惨淡,吃了上顿没下顿。” “叛军作乱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没事,就我爹娘被杀死了,还有今天,郡主和殿下原本好好的,我一来就散伙了,将军,虽然我敬仰你,但我会不会克你啊?” 佛手好半天没有声响。 南宫雅快难受死了:“打仗是生死攸关的事,稍不注意就得被阎王爷收了,将军您是个好人,还给我赐名,我不能连累你,要不我还是走吧。” 第312章 晏同春来了 佛手哭笑不得,拉着她停下脚步: “别的我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你他俩都得闹掰,别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再说从前的,生不出孩子是你爹娘的问题,与你有什么关系?叛军害死的人多了去了,各个都是被人克的?” “管你是不是自带霉运,我这人偏偏运气好,还偏不信邪,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南宫雅破涕为笑:“真的可是连算命的都说……” “那东西本将略懂一二,但事无绝对,人的命理受因缘际会影响……” 云枝回头,嗓子还瓮声瓮气的:“你们说什么呢?快跟上啊。” 佛手指着云枝:“再说那家伙,运气好到爆棚,今日第一天上班,就识破两波细作,神不神奇?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跟在我们身边,以后霉神见到你都得绕道走。” 南宫雅本就对她敬佩有加,现在更是好感到了极点: “将军放心,我以后哪怕肝脑涂地,也一定……” “别别,不需要,好好活着就成,甭啰嗦了快走。” 回到城南已经耽搁了当差时间,云枝低眉顺眼去找小圆认错。 小圆脸上精彩纷呈:“别的不用多说,能不能来替我会儿,我拉肚子。” “你快去吧,我来。” 范大志吸取了上午的教训,经过重新部署,所有人员都先初筛一遍再到云枝等处登记。 云枝观摩了一上午,还算顺利。 一下午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人越来越少。 小圆拉得快虚脱了,被架着回了城里找大夫。 云枝面前只剩下一双姐弟。 “从淮阴过来的,路上很难走吧?” 做姐姐的将露在外面的脚趾蜷了蜷。 云枝没有多说,给他们号码牌的的时候顺手塞了一颗碎银子。 姐姐立即眼冒泪花,就要下跪磕头。 “以后有困难找移民署,好过日子,去吧,天快黑了。” 几架华丽的马车驶过桥面款款而来,当先一辆尤其奢华,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车前数骑开道,车后数骑护卫,护卫男女各半,想来其中必有贵女。 到了入关处查验凭证,领头者带刀据马: “我等护送晏小姐入城,关文已经验过,莫要啰嗦。” 云枝立即转身,喊上武振吴爽:“我们走。” 守城将士并不畏惧任何权贵:“石碑上的城名乃是当今太子殿下亲手所书,由此入城者无论将军、王爷,皆需下马承验,请宴小姐配合。” 那人也并不争论,回头与马车上的人轻语。 车帘很快被掀开,侍女扶着一个弱柳扶风的华服少女走下马车。 来的一路上并不好走,晏同春病了两回。 过雁回关这次尤其严重,她脸色苍白,心虚气短,人也消瘦了一大圈。 但依旧无损她的美丽。 只是这美丽没有温度,她全身笼罩着一层冰冷的暮气。 她站在那里,仰望着巨大石碑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眼中死气沉沉。 风吹过,侍女为她拢上披风: “河边风大,小姐快别站在这里了,小心加重病情。” 她咳了两声:“有什么关系。” 云枝等人与急匆匆的薛涛一行擦身而过,武振问: “薛公子肯定接那位小姐去了,郡主是不是认得她?” 云枝淡道:“有过几面之缘,不熟。” “唉郡主往哪儿走?不是说去看小圆吗?走这边。” 云枝转身,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都木木的。 “好。” 小圆住在城中心偏东的一个小巷,武振提着一包红枣和一只老母鸡,刚到门口就听见来大人的数落声: “你说你已经胖成这样了,城南的伙食很好吗?你非得胡吃海塞弄得自己上吐下泻,老夫平日里是没给你们喂饱吗?” “真是丢老夫的脸,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家伙……” 小圆有气无力:“我不是故意的老赖,今天中午的萝卜炖牛腩太好吃了,然后小方那家伙不知道哪里得来的小山梨也很好吃,我不知道这两样加起来得拉肚子……” 云枝问:“他叫来大人什么?” 武振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暮家军的来大人形象不咋地,同级官员或许为了表示亲近,或许不怀好意,喊来喊去来大人就变成了老来,久而久之就有了老赖这个诨号。” “后来无论上级平级还是下级,当面这么喊从不见他生气,因此手下的喽啰都已经习惯了。” 云枝说:“看来来大人脾气挺和善。” 武振嗤笑一声:“老赖手下办事儿,你只要不出差错,他就是个顶顶好的上司,当然,你要是出了纰漏,那对不起,罚起来也绝不手软。” 云枝寻摸着,这已经很不错了。 踹了武振一脚:“行啊,第一天就打听了这么多,进去瞧瞧。” 薛涛到了城关处,跳下马快步迎过去:“二姑娘可算到了。” 晏同春刚要上马车,客气了一句道:“薛公子。” 薛涛十分惊讶:“二姑娘可是路上病了,竟憔悴至此?” 晏同春颔首,想说什么又被咳嗽打断。 薛涛忙道:“二姑娘快上马车,这一路过来山高水远,遭老罪了,我跟成王殿下同行尚脱了一层皮,更何况你一个女子。” “对了,成王殿下本要亲自来接你,但不巧今日一早被殿下派去与戎月使团谈判,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成王殿下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处,我引路,二小姐跟上。” 晏同春同他道谢,转身上了马车。 “对了,”薛涛靠近车窗,小声道:“城中有故人,二姑娘见了可不要惊讶。” 晏同春的侍女掀开车帘,笑盈盈道: “云大人和谭将军嘛,我们知道,一路上听过不少人传颂他们的战绩。” “云大人当初可是朝廷逃犯,如今却杀敌有功,成了太子臂膀。” “谭将军更是传奇,那位的婢女出身,竟能做了女将军。” “不止,”薛涛凑的更近:“此城修建者暮云夜乃是当初三殿下身边的常夜,他的妹妹……与已故雍王妃极像,且与谭将军十分亲密。” 闭目养神的晏同春总算睁开眼睛:“云枝?她还活着?” 第313章 池鱼之灾 薛涛语气玩味:“不止呢,人家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 晏同春见他神色,只淡淡道:“那就好。” 薛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好什么好?阿峥当初流放之前还对她念念不忘,更是担心她出事,返回护国寺救她,谁知道人家那么能干,摇身一变成了辉月郡主,还入了太子殿下法眼。” “她竟然跟太子……” 侍女惊道,猛然看向晏同春。 晏同春却并未有多大反应,自嘲一笑, “你也提起护国寺,我没记错的话她救的那么多人中,就有你的母亲与祖母,怎么薛公子反倒对她抱怨颇多?” 薛涛低下头,皱着眉:“二姑娘说得是。” 晏同春闭目,对侍女道:“前尘往事已不足为道,不要多舌与别人为难。” 侍女低下头:“是,小姐。” 云枝回到家中,舅舅与哥哥在院子里切磋比武。 见到她舅舅迎上来:“这么晚才回来,适不适应?累不累?” 云枝笑着摇头:“舅舅这些天做什么去了?” 暮信边穿衣服边抠后脑勺:“广进城来了个朋友,帮着安顿一下。” 云枝不疑有他,见哥哥欲言又止,忙找话题:“好饿,晚饭做好了吗?” “早做好了,就等你回来。” 晚上云枝睡不着,从侧门出去找佛手。 忽见一团人影,“妈呀吓死我,谁呀?” 黑影也吓了一跳,跌倒在地。 云枝提着灯笼,壮着胆子凑过去:“宴……二姑娘?” 晏同春攀着她的胳膊站起来:“云枝,你真的还活着。” 如此笃定,想必薛涛那大嘴巴已经告诉过她了。 云枝被她死气沉沉的模样吓了一跳:“你生病了?” 晏同春无所谓的拍拍身上的尘土:“路上感染了风寒。” 两相沉默,云枝道,“大半夜的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就住在这附近,出来走走,迷路了。” 云枝偏头,思索着她的话是真是假。 晏同春拍了拍手,又理了理头发,最后没话找话:“你还活着,挺好的。” 云枝更疑惑了,这人从前不喜欢她吧? 晏同春看向夜空,今晚一颗星星也没有。 “当初我就知道你对雍王没有多少感情,都说你因为他哀恸去世,我就是不肯信,我是对的。” 云枝浅笑:“二小姐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果然聪颖。” 不知道触到晏同春哪根神经,她一下子沉寂下来: “聪明?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 她声音极低,云枝没听清:“二姑娘说什么?” 晏同春摇头:“思怡若是知道,会很高兴的。” 云枝的心柔软下来,向她靠近:“你一个人?房前特征还记得吗?” 寒风吹过,晏同春剧烈的咳嗽起来,主动与她拉开距离: “你别过来,别被我……咳咳过了病气。” 云枝喊了一声:“武振,拉辆马车出来。” 晏同春惊讶的看着她,黑暗中传来一道夜鹞子叫声,是武振的回应。 云枝笑着说:“这里靠近乌桓山,有许多哨岗。” 不一会儿武振驾着马车出来,云枝道:“二姑娘身体虚弱,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晏同春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也不推辞。 错身而过时向云枝行礼:“谢过辉月郡主。” “这里是边关,二姑娘不用拘泥于礼节,还记得门前特征吗?” “周围都是树。” 这里都一样,等同于废话。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夜色中显现出来:“小姐。” 晏同春道:“不用麻烦了,我的侍女。” 云枝点头:“那我们不送了。” 晏同春掀开车帘,静静注视着她。 “你过得好吗?” 对于两人来说,这样的话题有些越界了,但云枝今夜是伤感的,垂眸道:“我很好。” 晏同春忆起一位故人,眼中总算有了一点光彩: “他会为你高兴的,谢过郡主,马车明日奉还。” 云枝在风里站了许久,直到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 武振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郡主还不困哪?” 云枝往佛手家去:“回去睡吧,明早告诉哥哥。” 佛手正睡得酣熟,忽然被挤,挣开眼皮撩了一眼,往里挪了挪。 云枝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失落的心才吸取到一点温暖。 是夜风急雨骤,清晨地面湿漉漉的。 云枝裹着棉被赖床,被人拍脸:“第二天就不想干了?” 云枝闭着眼睛坐起来:“要干的,小圆病了,说好我今日还替他。” “快点穿衣洗漱,你哥哥送了早餐过来。” 云枝睁开眼睛:“佛手,你喜欢我哥哥吗?” 佛手这次很爽快:“喜欢。” 云枝一下子傻眼:“你怎么不否认了?” 佛手将衣裳给她拿过去,坐在床边: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诚实。” 云枝怔怔的,佛手揉乱她的头发:“洗脸,我先出去了。” 佛手穿过长廊到达前厅,颀长俊雅的男子正在欣赏池塘里的锦鲤。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侧,“早上好。” 暮云夜忽然变出一捧鲜花:“早上好。” 品种杂多,扎扎实实捆在一起,都是暮云关本地的野花。 不名贵,却搭配得很好看。 佛手接过:“哈哈哈哈,你上哪儿摘的?” 男子勾唇:“佛手将军勇武,但我料想也应该喜欢。” 佛手耳根绯红,无措的眼神看向池塘:“怎么一下子开窍了?” 暮云夜搜肠刮肚:“枝枝总来打扰你,我替她道谢。” 道谢? 佛手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把花扔回去: “小暮将军出门右拐谢谢。” 云枝打着哈欠,拖着两条腿走到饭厅:“我哥呢?他不留下一块儿吃。” 佛手恶狠狠:“他不饿。” 云枝察觉不对:“你们……” “谁们?谁跟他一伙?” 云枝张大嘴:“他怎么惹你了?说来听听,一会儿姐妹儿帮你出气。” 佛手将碗扽她跟前:“咱不需要!吃饭!” 这这这…… 云枝喝了一碗乳酪,弱弱问:“你刚刚说喜欢他,还作数吗?” “谁说的?我说过吗?辉月郡主听错了吧?” 云枝:“……” 招谁惹谁了这是?连她都受池鱼之灾。 第314章 赵玦病了 本想早餐后回家打探一下情况,在佛手凉飕飕的眼神下,云枝很明智的选择了朋友。 继续安置移民。 路上遇到小陶,个子长高不少,原本稚气的脸上都有了硬朗的线条。 云枝一个眼神,武振上前拍他的肩:“小陶?” 少年回头,欣喜不已:“武振哥哥!吴爽哥哥!” 看见云枝,忙垂下头:“这位是郡主吗?” 武振说:“聪明。” “奴婢拜见郡主。” 云枝点了点头,“你是?” 武振道:“这是费序费大人的随从,原来在鸦城时我们就认识了。” 云枝笑了:“原来是费大人家的。” 武振道:“大清早你干嘛去?” 小陶给他看手里的陶罐:“我们大人昨夜没回家,就睡在移民署,大人脾胃弱,我炖了汤给他送去。” 武振笑着带他往前走:“我们也去那边,走一块儿,你都长高了,也懂事了。” 吴爽说:“当初那位让你学认字,还在坚持吗?” 小陶点头:“我们大人得空就教我,还送了我一本三字经,我已经快学完了。” 说完有些伤感。 云枝打眼色,吴爽赞道:“不错,等学完了我送你千字文。” 云枝说:“还有百家姓。” 吴爽:“好,就按郡主的意思。” 虽是初次相见,小陶觉得郡主和蔼又漂亮,脸都红了:“谢……谢过郡主。” 三人打闹着去往城南,隔壁街道十数名男子纵马疾驰而过。 云枝回头:“发生什么事了?” 武振道:“雪翎卫。” 云枝抿唇,是昨日赵玦所说,回来之后任她调遣的那一队吗? 如今这般情形,令牌需不需要还回去? 城南很忙,到半晌午,云枝忽想,还什么还?男人可以不要,到手的权利不要白不要。 几名便衣男子寻来,“殿下让我等听凭郡主差遣。” 众人瞩目,云枝突然气焰就弱了:“他……他今天在忙什么?” 为首一人道,“不知道,隔着帘子没见到人,殿下好像病了,屋子里一股药味。” 云枝一下子站起来:“病了?” 被她气的? 缓缓坐下,那也不是她该管的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稳住。 “你们拿两个去慈山县查一个叫南宫招娣的,背景干不干净,他什么病?严不严重?” 麻子脸说:“不知道啊。” 武振凑过脸来:“咱去看看?” 云枝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碍事。” 武振跟吴爽嘀咕:“好大个差事哦,十几个雪翎卫守着她给后勤打杂。” “闭嘴吧你就。” 艳阳高照时分,地面的雨水干透了,晏同春才出了门。 侍女本为她穿上华服,点缀了胭脂,父亲派的嬷嬷却说: “不用刻意装扮,素着脸就好。” 见她麻木着,嬷嬷叹道:“奴婢知道姑娘心中委屈,但这是为了晏家,整个氏族,请您务必宽心些。” 到了枣园,下马车前,嬷嬷劝道:“姑娘,笑一笑吧。” 晏同春费尽力气才牵动嘴角,倒像在嘲笑谁。 嬷嬷与侍女对一下眼神,无奈的摇头。 枣园,荷叔在前头引路,几个白色的小不点忽然从两人之间极速闪过。 柴嬷嬷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险些跌倒。 好在侍女小环搭把手,才不至于在太子府里失了礼仪。 荷叔道:“惊到二小姐了,真是抱歉。” 晏同春摇头,小环问:“那是什么?兔子?” “是狐狸,我们殿下才驯了几日,本来有些温顺了,这不是突然病了,耽搁了么,又让它们野回去了。” 小环赞道:“殿下真是多才多艺。” 荷叔只客气的笑。 殿下小时候就爱捣鼓这些,那时被骂与畜牲为伍。 现在被赞多才多艺,只因他是太子。 主院,赵玦并未露面,欧阳嬷嬷替主人待客:“不巧我们殿下感染风寒,担心过了病气给二姑娘,请二姑娘见谅。” 晏同春丝毫不觉被怠慢:“那让殿下好好养病,臣女告退。” 半句关怀也无,柴嬷嬷急坏了。 欧阳嬷嬷与荷叔没料到这么好打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大张旗鼓的来,沾一沾椅子就走? 晏同春走出枣园,已经出了一身汗,脱下披风:“我去走走。” “姑娘!”柴嬷嬷制止:“您病体未愈,受了风邪更不易好了,回去吧。” 晏同春苍白的脸上染着病态的红晕:“嬷嬷,我未必能活着回到京城,让我自在两天吧。” 云枝原本代替小圆做登记吏员,范大志深觉大材小用,让她在人群中巡视,甄别可疑之人。 云枝带着十几个雪翎卫,基本上不用费心。 也或许是昨日抓的那两个起到了警示作用,今日没有人犯到明面上。 或许是更有所忌惮,或许是藏得更深。 云枝闲来无事,给看起来很艰难的人悄悄塞碎银。 一上午用光了两大荷包。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午间辛夷来给范大志送饭,招呼云枝: “我带了很多,郡主要不要一起?” 云枝动了动鼻子,闻到罐子里的腊肉香味,无法开口拒绝。 三人找了个凉亭,边吃边聊。 辛夷说:“我和娘撒了萝卜种子,这里这么暖和,十几天就能吃青苗了。” 云枝以为他们钱财困顿,所以需要自给自足: “范将军的俸禄不够花吗?” 辛夷笑道:“不是的,我们的院子太大了,爹娘觉得空着浪费。” 范大志说:“我们一家人吃不了多少,少种几块地就好,其余的还是学着别人家种种花什么的。” 辛夷说:“我见左右邻居都种菜呢,对了大志,听闻成陵关有女学,免费教女子识字和别的技艺,暮云关有没有?” “这倒没有,你想学识字?” 辛夷不好意思的看了眼云枝:“让郡主见笑了,我认得的大字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名字也写得勉勉强强,拿着笔都不会用。” “如今大志做了将军,我看好些夫人们都识文断字,想着不能给她丢脸。” 范大志搁下碗握住她的手:“我们生来如此,我不会嫌弃你。” 第315章 暮云关女学 辛夷脸颊泛上红晕,挣脱他大手:“郡主在呢。” 范大志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没有女学又何妨,我给你请个先生。” “太破费了!” “怕什么,你多学一些,学会了教我。” 云枝被两人酸得牙疼,三两口刨了饭: “谢过辛夷姐姐的午餐,你们继续聊,我去河边洗手。” 费序正好来找范大志,云枝与他欠了欠身算打过招呼。 费序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你觉不觉得从后面看郡主有些眼熟?” 范大志说:“是有点,像谁呢?” 费序回头:“先不管了,我找你有事……” 云枝走出不远,竟见晏同春在桥头看着自己。 她走过去:“二姑娘怎么来了?” 晏同春浅浅一笑:“刚在城中闲逛,听闻辉月郡主做了北骁军的后勤小官,竟然是真的。” 云枝颔首,“河边风大,二姑娘注意身体,没事就往城里去吧。” 云枝不欲与她接触过多,打算离开。 错身之时,晏同春身体一歪,跌倒在地。 云枝:“……” 碰瓷啊? 晏同春摇了摇头,对愣在那儿的云枝笑了笑:“郡主有事就忙去吧,不耽搁你。” 云枝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你到底咋了?弱不禁风的出来招摇干嘛。” 宴二小姐脸白如纸,双腿似灌铅,几乎是被云枝半背着。 “你力气好大呀……去哪儿?” “别废话,一会儿把自己累死了,晏丞相发起火来我承受不起。” 到了义诊棚,将她安顿好,云枝起身便喊:“老白在不在?出来……” 晏同春拉住她:“不用了,大夫给我开了药方,喝着呢。” 云枝往旁边一坐:“那你怎么不见好转?” 晏同春苦笑:“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云枝古怪的看着她,这姑娘从前心高气傲的,现在怎么如此颓废? 义诊的大夫轮休,老白打着呵欠走出来:“郡主何事?” 云枝挥挥手:“暂时无事了,打扰您休息。” “嘿嘿,郡主客气,小民告退。” 云枝伸了个懒腰:“那你在这儿躺会儿,我走了?” “好。” 云枝总觉得怪怪的,走了两步一回头,见她正盯着自己,眼神空洞洞的,瘆人。 云枝招来一名雪翎卫:“盯着点儿,别让她出事。” 人群里一找,果然看见个可疑的姑娘,晏同春的丫鬟。 云枝过去将她拎出来:“你家小姐怎么了?” 小环行了礼,垂着头不吭气儿。 云枝翻白眼:“行,我就是多管闲事,看好你家主子。” “不是的郡主!” 小环追上来:“您屡次帮了我家小姐,奴婢记着您的恩情,只是我家小姐心里苦,我……我也不能说太多。” “好吧,没有骂你,照顾她去吧。” 义诊的床位很紧缺,也很脏。 晏同春病恹恹的,但衣饰品低调华丽,完全是一个异类。 她躺了一会儿,眩晕好转后便道了谢离开。 两个八九岁的孩子窃喜着跑过她身边:“我得了一颗碎银,可以给阿娘治病了。” “我也有我也有,说不定可以继续读书。” “那个姐姐人真好,听说她是郡主,城主暮将军的妹妹,以后我挣钱了给她塑金身。” 有母亲带着女儿询问官差:“这里有女学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失落的搂着孩子:“没有啊,成陵关都有的,我们要不要去那里呢?” 怀里的孩子扬起小脸:“可是太远了阿娘,就在这里吧,等我们攒够了路费再去成陵关。” 人群拥挤,小环挤到她身边:“小姐当心点。” 走出人群,凉亭里的几位妇人正在商量: “要不我们凑些银子办女学吧?男人们打仗当差,我们也不能闲着,还能顺便学点东西。” “老师呢?老师怎么办?” “我记得苏将军的娘子会算账,咱去问问她?” “我会写字,学完了三百千。” “太好了,还可以给成陵关女学写信,那边说不定能派几位老师过来。” “行不行啊?万一人家不搭理咱们好丢脸哦~” “问一嘴有什么关系?不行再另外想办法。” “还可以拜访一下谭将军,你们相信我,谭将军人很好的,还有郡主,肯定会支持我们。” 晏同春问小环:“身上带银子了吗?” 小环掏出钱袋,晏同春又取下手上的玉镯,上前交给其中一位。 妇人很年轻,颜色艳丽:“小姐这是做什么?” “当我为女学出的一份力,要真能办起来,到时候再送厚礼。” 几位夫人一同站起,“姑娘是哪家小姐?有您支持真是太好了,无论再难我们一定做点成绩出来。” 晏同春调转脚步:“无需在意出身。” 飘然远去。 海东青从长空划过,云枝愣了愣神,辛夷就到了跟前。 “我刚刚跟几位夫人商量着暮云关没有女学,咱们可以自己凑钱办一个,立马就有一位小姐送了我们这么多银两,郡主您看!” “这么多?你们要办女学?” 辛夷兴奋得脸上发红:“可以吗郡主?” 她身后还有几位夫人,都跟辛夷一样衣着朴素,应该都是随军而来的将领家眷。 “可以,我大力支持,你们需要什么帮助?” “太好了!”辛夷回头对几人道:“你们看,郡主真的特别好!” 几位夫人的丈夫都是低阶将领,原本有些惧怕郡主高高在上,此时都有了勇气靠近。 “我们应该怎么做郡主?” “我们没经验,怎么开头呢?” “办女学要官府批准吧?官府会同意吗?” …… 大家七嘴八舌,云枝抬起双手压了压: “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做过买卖的?” 有一位三十左右的夫人举手:“我……臣妇娘家经营几个山庄,也有两家干货店,也看得懂账本。” 云枝点头:“那您大概知道需要先找官府批文,找地方、赵老师、宣传招生……” “知道,但我们从来没有做过。” 云枝笑道:“没关系,凡事都有第一次,我派人协助你们,写信向成陵关女学取经,要是你们愿意,还可以派人护送你们过去实地考察。” “太好了郡主!我要去成陵关!” “我也要去!” 第316章 辛夷你惦记我 云枝想起,快到闻霜与华扬的婚期了。 两人曾义结金兰,虽然她不喜欢王府那一家子,但这是闻霜一生只有一次的日子。 回头找佛手商量:“现在有了借口,咱们要不要回去参加闻霜的婚礼?” 佛手也想去,只是有些担心。 “你跟王妃闹成那样了,她可是知道你身份,万一闹得人家的婚礼不愉快,岂不是给闻霜添乱?” “啧,我们不去王府,你带着我,以闻霜好友的身份参加她娘家出阁宴不就好了?” “咱给她准备的嫁妆到时候再高调送出去,也是给她娘家撑腰,好叫王妃以后不敢轻易拿捏她。” “还有还有,好久没见丁小和我干儿子了,好想小柿子。” 佛手心动:“行,就这么办,明天一早就走。” 云枝慌不迭擦脚:“我去问问辛夷要不要一起去,一起走好有个照应。” 辛夷和范大志刚准备睡下,慌慌忙忙整理了衣裳出来见人。 范大志黑着一张脸:“郡主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我找辛夷,范将军休息吧。” 云枝拉着辛夷去院子里,简单说了。 辛夷诧异:“这么着急?您和谭将军都去?行!钱姐姐和魏姐姐也要去的,只是我们还没定下哪天启程,郡主等我去通知她们。” “她们住哪儿?远不远呐天都黑了。” “放心吧,都在一条街上。” “我跟你一起。” 几位夫人都是街坊邻居,平日里志趣相投。 说干就干,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跟云枝佛手一道启程。 范大志看着转来转去的辛夷叹气:“我们才刚到几天,你就要出远门儿,成陵关远着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辛夷摸了摸他的脸:“此去有谭将军和郡主同行,路上更安全不说,到了那边办事也更方便,你不用担心。” 范大志抱住她腰身:“我们新婚燕尔,娘子……” 辛夷耳朵一烫,扶着他滚烫的大手: “大志哥,从前我们都在村里,大字不识几个照样过一辈子。” “可现在你做了将军,我也不能拖你的后腿,你支持我。” “我知道,你早点回来,辛夷你惦记我……” 云枝想着明天要出远门,今晚就不跟佛手挤了,回去跟哥哥舅舅说一声。 两人还未休息,书房里点着灯。 云枝敲门:“舅舅。” 暮云夜打开门:“怎么回来了?” 云枝说了女学的事,:“哥哥帮我们找个地方办学堂可好?” “没问题,枝枝要做什么,哥哥当然支持,这件事就交给我,在你们回来之前准办好。” “谢谢哥哥,你们在聊什么?舅舅您不舒服?” 暮信仰头眨去泪意,握住她的手: “枝枝,舅舅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舅舅无能!” 云枝顿时小脸一白,看向暮云夜。 暮云夜劝道:“都过去了舅舅,别再说这些,惹她难过。” 开斧节那日,他看出太子殿下对云枝有意,欣喜而忧虑。 听闻昨日两人在酒楼吵了一架,今天太子就病了。 他想劝云枝去看看太子,暮云夜无法再隐瞒,只好告诉他云枝绝嗣之事。 暮信捏了捏鼻梁,红着眼睛: “你去成陵关避一避也好,别难过孩子,舅舅养你一辈子,早些睡,明日多带些人,路上注意安全。” 云枝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自己的房间,暮信和暮云夜还在书房。 “我记得世子师承妇科圣手郭老,他这些天干什么去了?能不能让他给枝枝瞧瞧,当真无法转圜了吗?” 暮云夜道:“殿下已经请了郭老亲自过来,不日就会到,药……也是他亲自下的。” 暮信颓丧的倒在椅子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姐夫一家啊……” “舅舅不要自责,否则我和枝枝羞愧难当。” 云枝蒙头睡了一觉,天不亮就早起,先去给来大人请假。 她一个关系户,来大人巴不得有多远支多远,再说又是跟佛手一起干正事,来大人别无二话。 战后新获的领土目前分为三个行政区域。 暮云关所在的是乌桓南道,行政区划的一整套班子都在暮云关,暮云夜兼任太守。 佛手留了个心眼儿,跟暮云夜要了两个道学的学官,一同带走。 此行扯的大旗自然也是考察成陵关女学。 辛夷私下问:“带上他们做什么?” 云枝道:“为了让我们的女学从根本上变得合法。” “从前有男子学堂,要是从暮云关开始承认女学合理合法,以后就能由官府向各道、各州县推广。” “那便不仅是成陵关和暮云关,全国的女孩儿都能有学可上。” 佛手赞:“知我者,郡主也。” 钱姐道:“官府会同意吗?民间筹办女学不用官府花钱,全国推广可是要真金白银支撑的,那些读书人也会反对。” 佛手道:“中原不知道,但你看我们路过的这些地方,戎月的贵族都走了,留下的都是奴隶。” “这些人最好接纳外来文化,只要现在向他们年轻注入一种新的文化体系,让他们从野蛮迈入文明,将来就都是我们的子民。” 云枝打马扬鞭:“成与不成,先做再说。” 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月底之前赶到了成陵关。 明明刚离开不久,入目却已经有些陌生。 南宫雅张大嘴:“好大的城市,比暮云关还大。” 武振道:“那当然,暮云关建造匆忙,而且主要为屯兵,这里可是有两百多年历史。” 马上就要见到阿锦,这家伙格外兴奋。 打德胜桥前路过,刘二妞飞扑出来: “谭将军!云……小姐,你们来啦!” 云枝与佛手跳下马:“二妞,你们还好吗?” 刘二妞抹掉激动的眼泪:“嗯!我们很好!你们呢?” 她热切的盯着云枝,除了佛手,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莫非郡主与她是旧识? 对了,听闻郡主是在成陵关找到的,认识也不奇怪。 佛手拍拍二妞肩膀:“大家都好好的,别哭,我们回来参加闻小姐的出阁宴,晚上丁小家吃饭。” “好!我等巧儿回来。” 雪桐和阿锦如今住在泰来胡同,也是丁小婚前安置的地方。 一来避人耳目,二来相互照应陪伴。 佛手让人带着辛夷等人去投了客栈,云枝指了吴爽去给闻霜送信。 云枝激动的搓手:“走咯,看小柿子去咯~~” 第317章 出阁宴 小柿子会抬头了,郑嬷嬷抱着他在树荫底下玩儿,丁小在练武。 雪桐拿着针线箩在绣花儿。 云枝推门跳进去:“哈哈,我们回来啦!” 雪桐、丁小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围过去抱住二人。 “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看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瘦了?” 雪桐将云枝从头捏到脚:“你不吃饭啊?还是那边住着不习惯?” 云枝圈住她胳膊:“哪有,人家分明是苗条了,好着呢,哎哟小柿子~~~来干娘抱抱~~~” 云枝逗弄着小孩,在暮云关买的礼物一股脑堆在孩子跟前。 许久未见,小婴儿并不感到陌生,大眼睛骨碌碌看着她和玩具,咧嘴笑时简直萌化人心。 “耶~已经会笑啦?” 郑嬷嬷说:“小公子早慧,刚出月子不久就会笑了。” 云枝道:“这孩子的眼睛随了他爹,长这么好看又讨喜,将来又是个能招人的。” 郑嬷嬷笑道:“可不是么,我们王妃就疼这孩子疼到了心坎里,变着花样送东西过来,一日不见就想得慌。” 云枝心道,这王妃再怎么是个糊涂的,要连自己家的孩子都不知道疼,当真就是傻透了。 丁小小声问:“郡主,阿角呢?” 华霄似乎很忙,云枝又躲着赵玦,见他的次数很少。 云枝刮她鼻尖:“听闻世子进山采药去了,他去接了世子一起回来参加婚礼,我们分开走的,估计也快到了吧。” 佛手笑道:“再两个月就是你们大婚,他这次回来应该就不会再走了。” 丁小面上一红:“你们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不忙,”佛手拉着她,“我们先切磋切磋,看看你恢复了多少。” 丁小也有些心痒:“好!最近真是给我闲得快长草了。” 郑嬷嬷急道:“姑娘许久没与人过招,当心受伤了!” 这郑嬷嬷是华霄的奶娘,最贴心的心腹,专门派来照顾母子。 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丁小笑道:“嬷嬷放心,我们就是比划比划。” 傍晚时分,阿锦和巧儿、二妞一起进来。 阿锦抱着云枝:“呜呜呜小姐,你们回来啦~~~” 雪桐说:“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现在得叫郡主了,咱们小姐又是郡主啦。” “哇!郡主,我们小姐真厉害!佛手姐姐,我也想你,来抱抱~~” 巧儿和二妞笑盈盈得站在花树下,“恭喜郡主。” 云枝招手:“过来坐,你们一切可好?学堂可好?小水和姚娘可好?” 二妞笑道:“郡主问这么多,都不知道从哪头说起了,不过郡主惦记我们比什么都开心。” 阿锦说:“小水姐妹和姚娘都很好,二妞姐姐会照顾人,把她们照顾得都胖了一圈。” 巧儿说:“学堂也一切都好,如今华小姐和卢小姐都不在,闻小姐大小事务一把抓,她又要筹备婚礼,忙的脚打后脑勺。”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戴着帷帽的倩影走进来,掀开幕离,露出一张笑盈盈的娇颜: “云儿!” 云枝起身抱住她:“闻姐姐!” 闻霜盈盈欲泪:“你竟回来了。” 云枝做鬼脸:“本怕给你添乱,但正好这次有借口回来,参加你的出阁宴。” 闻霜携着她的手:“你和佛手将军能来参加,我断无遗憾了。” 阿锦放下挎包:“我去给你们做吃的,郡主和佛手姐姐肯定想吃我做的菜了。” 两人按住她:“别,你刚下课回来不累呀,歇着吧,想吃什么以后有机会。” 阿锦说:“我不累,你们等着。” 武振抓心挠肝,终于逮到机会,跟去了后厨: “阿锦,我带了暮云关特产,你要不要?” “好呀武二哥,是什么?” 武振献宝似的打开包袱:“牛肉干、羊奶糖,这是奶皮子饼……” 阿锦顿时兴致缺缺:“这些成陵关都有的呀。” 武振打开下面的包袱:“郡主临时说要回来,这是临时找军营的兄弟凑的,下面的才是我给你买的。” 珍珠项链、珠钗、一根花花绿绿的腰带。 “这是我开斧节上买的,你喜不喜欢?” 阿锦见他这么热络,“喜欢喜欢,谢谢二哥惦记我,不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您出去吧,我要炒菜了会很呛。” 武振被轰出厨房,摸不着头脑,“喜欢为什么不收?” 闻霜后日出阁,云枝本不料她会来,还要留下一起吃晚饭。 机不可失:“暮云关的几位官眷想效仿这里,办一座女学,已经随我们而来,好不容易你有空,叫上她们一起过来,向你请教一下经验如何?” “没问题,人在哪儿呢?” 云枝让吴爽去客栈将人带来。 成陵关的繁华叫众位夫人眼花缭乱,还能与女学掌舵人同席而餐,辛夷等人抓紧机会请教。 几位夫人都快人快语,闻霜耐心温柔,交流很顺畅。 边吃边聊,直到深夜还不愿散去。 云枝催促:“明日去女学参观,都早点休息。” 成陵关女学已经成熟了很多,闻霜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道学官与辛夷等人获益匪浅。 一日匆匆而过。 六月二十八日,皇商闻家长女出阁。 因两人的婚事特殊,今日出阁,明日婚礼。 华扬在弟弟华霄的陪伴下前来参加。 闻霜的生母在她几个月的时候便去了,继母很严厉,但对她与继妹做到了真正的一视同仁。 给的嫁妆倾家族之力,已经拿出了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 但与华扬给出的聘礼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官媒带领宾客参观嫁妆与聘礼,云枝和佛手带着添妆大摇大摆进门。 礼官唱道:“辉月郡主到!谭将军到!丰仪县主到!范将军夫人到!施将军夫人到……” 因为女学的关系,闻霜这段时间在成陵关完全打开了交际局面。 前来参加出阁宴的有好些本地官眷。 但这一嗓子,除了佛手和丁小全是陌生人,打头的还是辉月郡主,当今新贵暮家唯一的女孩儿。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就想看看辉月郡主是圆是扁。 只见一个粉色少女身形窈窕、顾盼生辉,不少家中有适龄儿子的,都默默打起了主意。 云大锤已经化成了泡沫,云枝准备的礼物只能让佛手代送。 佛手先拜见了华扬与华霄,对闻家双亲宗族道: “本将与闻大小姐交厚,奈何因公务滞留暮云关,今日才赶回来,特来送上给大小姐的添妆。” 礼官唱道:“谭将军为闻大小姐添妆,西域锦缎二十匹,兽皮二十抬,白玉送子观音一座,金算盘一把,东珠两斛,金镶玉头面六套,龙凤呈祥屏风一台、滇南孔雀一双……” ——“闻小姐真是个能人,谭将军竟然送这么厚的添妆。 ——“连郡主也结交上了,这都是什么造化哟?” ——“那几位夫人好脸生,听闻是跟谭将军一起从暮云关回来的。” ——“辉月郡主真漂亮,不知有没有许配人家。” ——“谭将军和离之身,怎么好意思来参加人家的出阁宴啊?” ——“嘘,别乱说话,你都知道是和离了,又不是休妻,为什么不能来?再说人家现在得太子青睐,前途不输二郎。” ——“哇孔雀!我见都没见过,走近点瞧瞧!” …… 云枝佛手出手阔绰,宾客艳羡不已。 连华扬都很吃惊。 闻家父母激动道谢。 更有闻霜生母那边的亲戚,见她的朋友给足了颜面,不禁感动落泪。 闻霜含泪看向云枝,云枝安抚的微笑。 既已义结金兰,就是自家姐妹,再多也值得。 第318章 我怎么没个系统呢 闻父向女儿祝酒蘸礼,随后闻霜拜别祖先,闻父带着华扬结识闻氏亲友。 华霄悄悄蹭到丁小身边,靠着花木掩映牵起她的手:“小小,我回来了。” 丁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当心被人看见。” “看见又怎么样?谁不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想不想我?” “不想,世子呢?” 华霄皱眉:“好端端的你问他做什么?” 丁小莞尔一笑:“他当初救过晴樟,郡主想向他道谢来着。” 华霄立马多云转晴:“都怪他进山崴了脚耽搁行程,我凌晨才到的,要不然早找你去了。” “世子受伤了?” “不严重,过两天就好了。” 见女人目光灼灼望着自己,华霄心旷神怡: “其实是,我哥名义上不是个鳏夫么,又新丧不久,这种身份不宜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他刻意避着。” “这样啊,那明日婚礼他参加吗?” “他说不会,私下嘱咐二哥就好了。” “那你告诉世子,我不介意他……他参加我们的婚礼。” 说完已是两颊绯红。 华霄恨不能亲近一番,忍得心痒难耐,手心里热哄哄的: “我就知道,小小是最好的姑娘。” “油嘴滑舌!” “小柿子乖不乖,夜里还闹不闹人?” “你自己去看。” 华霄紧了紧她的手:“好,我晚上去看你们。” 第二日黄昏,闻霜出嫁。 云枝就没去参加了,虽然昨日华扬再三邀请,但云枝还是决定不在这个大喜的日子去给王妃添堵了。 丁小也不能去,唯有佛手去了。 回来告诉众人:“殿下派了传令官,在婚礼上封闻霜为二品诰命夫人。” 云枝打了个呵欠:“算他华扬有良心。” 佛手说:“北骁王当众宣布了丁小与华霄八月底完婚,你们没看到当时那些人的反应,真是可惜了,那叫一个精彩哈哈哈。” 丁小红着脸道:“这些日子闻姐姐带我认识了几位朋友,没带过小柿子,要是他们知道小柿子的存在,恐怕反应更精彩。” 云枝说:“怕啥,让孩子他爹去面对,白天太热了,好不容易退了凉,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 雪桐道:“我怎么觉着她闷闷不乐的?” 丁小昨夜已从华霄那里知道了原委,无声叹气。 佛手道:“这种事旁人也帮不上忙,只能等她自己缓过来。” 睡在躺椅上,嘴里叼着树枝: “人家穿越的都会有个空间系统啥的,怎么就我啥也没有,一来就地狱开局,妈的。” “要是能给我个什么系统,不求别的,只要能治好她就行……” 雪桐看过来:“你嘀嘀咕咕念叨什么呢?” “没啥,我也出去溜达溜达。” 第二日,辛夷等人继续去女学,闻霜刚成婚,女学的事都交给了巧儿和另外几位好友。 那些小姐们都是玩票,出银子倒是爽快,只图一个虚名。 当真花了多少心思在女学,倒是说不上。 闻霜以后要跟着华扬走,属意将来将学堂交给巧儿打理。 巧儿识文断字,从前在鸦城又帮着打理药房,当真有些这方面的天分。 云枝并未同去,在家里犯懒。 午睡刚起,听郑嬷嬷高兴道:“拜见王妃,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您怎么也来了。” 王妃一来就接过小柿子“哎哟我的宝宝,想奶奶了没?奶奶这两天忙着你二叔的婚事都没空来看看我家宝宝,想死奶奶了~~~” 云枝听着腻得慌,躺回去又继续睡。 她来得那么高调,满成陵关都知道。 自己来了也不说出来见个礼,王妃冷哼:“没教养。” 丁小想说什么被郑嬷嬷扯袖子制止,愤愤垂眸。 王妃看着她,笑意淡了两分:“上次给你的账本看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看懂了。” 王妃又不满意:“差不多是说什么意思?到底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 郑嬷嬷笑道:“王妃放心,县主这段时间又是学认字又是学看账,十分勤勉,连月子里也不松懈。” 郑嬷嬷以前管着华霄院子里的账目,这些都是她在教。 既然她这么说,王妃也不打算深究。 说白了,对丁小没到那份上。 不过是因为到底要做自己的儿媳,华霄又嚷着成了婚就要分家单过。 他有太子撑腰,王爷也支持,她这个做娘的都干涉不了了。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丁小太拿不出手,将来坑她儿子罢了。 小柿子这孩子当真灵性,只要王妃脸色稍微不好,就去啃她的手。 小家伙无齿之徒,啃得人酥酥痒痒的,王妃心都化了,就顾不上难为丁小。 解了相思之渴,王妃带着仆从浩浩荡荡离去,“宝宝乖,奶奶明天又来看你。” 云枝起身穿鞋,明天还来,必须换个地方住。 连夜与佛手搬回旋儿胡同。 丁小急哭了:“您别听她说了两句就要走,我给阿角说说,让王妃这几天别来了。” “你想什么呢?” 云枝好笑:“你将来要做她的儿媳,无伤大雅的地方当忍则忍,我岂会与你介怀?只不过那是你该忍的,本姑娘犯不上,我换个住处心里舒服。” 璇儿胡同那处宅子,名义上因和离被云大锤赔偿给佛手,到底是自己的地盘,住着就是自在。 又过了几日,无聊,但轻松。 这日佛手忽然道:“我觉得的有些不对。” “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说,王妃闹平妻那次,华扬承诺婚后就带着闻霜去暮云关,他们怎么没动静呢?” 云枝打呵欠:“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华霄的婚期也近在眼前,不急于这一时吧。” 佛手摇头:“再怎么是蜜月期,华扬一面都不露,这正常吗?” 云枝见她如此严肃,也不确定起来:“不正常吗?” 佛手起身:“我去军营看看。” 晚上回来就与云枝说:“从暮云关带回来的兵将数目对不上,我怀疑华扬根本不在成陵关,不行,我得回去!” 云枝被她搞紧张了:“我跟你一起。” 第319章 我真的不敢给太子下绝嗣药啊 七月中旬,最热的时候,成王带着云峥、徐今至等,还在跟戎月使团扯皮打口水仗。 这次不要戎月三分之二国土了,要自乌桓山西北麓、东西各延伸五十里,直达其国土北端的全部区域。 这是戎月与瀚澜两国接壤的地方。 美其名曰这一带风情变幻,方便我们以后打猎。 实则明着告诉两国,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我对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也要在将来,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络。 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扯了半个月也没个结果,气得戎月使团长心梗发作。 云峥道:“戎月更换主理人又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回暮云关吧。” 成王老神在在:“这里比暮云关凉快多了,急什么?不急啊,无聊了就出去打猎,射死个把戎月官员最好。” 云峥焦灼不安,赵玦是故意把他派出来的,命令下得很突然,他什么也来不及准备。 趁他不在的时候,赵玦肯定会对云枝下手。 “王爷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命我主持开发一批火器,所需材料估计已经齐备,而且我突然想通了一个之前一直阻塞的关卡,需要立即回去。” “这样啊,行,那你回去吧。” 想了想成王还是决定一块儿回去。 晏家那位二姑娘可是早就到了,晏丞相那老家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与此同时,云枝一行人返回暮云关。 入城处已经没有了大批量的移民,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此行收获满满,辛夷等人马不停蹄开始筹备女学。 云枝家都没回,先去找来大人销假。 来大人撑开眼皮:“郡主还要回咱这一亩三分地儿呢?” “干嘛不回?属下虽然刚来没几天就请了长假,但为的也是正事,如今回来了,大人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就是。” “没有没有,最近大家都闲着,玩儿去吧,只要别闯祸。” 云枝翘嘴,转出去找舅舅。 云枝还是第一次到舅舅的营帐,桌案旁挂着他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铠甲。 当然这并不是他如今上战场的伙伴,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战争的残酷。 云枝抚摸着上面的伤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大事没有?” 暮信正在翻着一本兵书:“没啥大事啊,哦,你想问殿下吧?好了,没事儿啊,你别担心。” 云枝抿唇:“舅舅,我们和戎月还打不打?这里的军队越来越少,留下的都种地去了,这是要干什么?” “打,怎么不打?只是时机还没到,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能一年到头天天绷着弦啊。” 云枝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舅舅,冬天会很冷,我想买北山上带温泉的宅子,但被人买走了,您认识主人家不?” “哦,我知道,那处宅子是成王买下的,晏丞相的女儿前段时间不是过来了吗,她路上生了病,听闻被安置在那里。” 云枝走过去:“晏家的……二小姐?我认得她,她好了吗?” “不清楚,我没见过,就算见了也不认识。” 暮信放下书:“你从前与她关系如何?” “说过几句话,不远不近吧。” 暮信若有所思:“有人猜测,晏丞相千里迢迢将女儿送过来,是为了与殿下联姻……” 云枝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的样子。 暮信接着道:“不过我听小黑骂了两句,说姓宴的太贪心了。” 云枝想知道的知道了,高兴道:“哎呀人家一身的土,我回家换衣裳了。” “枝枝,你不是跟殿下……” “舅舅,晏家做事目的性太强了,宴小姐不喜欢他,他值得一个更好的姑娘,至少对他多一点真心。” 她跑出去的瞬间,阳光撩进来。 暮信摇头苦笑,又无奈一叹。 刚出东大营,任六和老黑冒出来将她一把按住。 “麻烦郡主跟我们走一趟,别喊啊,弄得大家都尴尬。” “呜呜呜!”要干嘛! 同时悲愤的回头找武振吴爽。 你俩是死的吗! 两人一脸无奈。 这明显是太子找她,谁敢拦啊? 任六把她塞上马车,亲自跳上去看守: “嘿嘿郡主别骂咱,郭老到了,太子请您过去把个脉。” 云枝咬牙,这是还不死心啊,非要郭老亲口断言他才肯信是不是? 云枝好气,她跟赵玦应该尽量避免见面。 马车拐向中央大街,一匹马忽然直奔过来,冲撞了他们的马车。 云枝被颠得身体一倒,或许闪到了腰,腹部狠狠疼了一下。 冷汗顿时下来了。 幸好老黑稳住了马车:“谁特么不长眼……诶这不郭老么?您老人家不刚到几天么,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上哪儿去?” 后面追兵赶来:“郭老留步!黑哥拦住他!” 任六将云枝扶起来:“郡主你怎么样?” 云枝摇头,感觉没那么痛了,撩开车帘:“怎么回事?” 郭老头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人物此时狼狈不堪,被追兵团团围住,悲愤大喊: “放我走!我真的不敢给太子下绝嗣药啊!传出去我一世英名就完犊子啦!” 老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剧烈咳嗽:“什么?你说啥?” 追捕的是雪翎卫,闻言刀都拔出来了,架在郭大夫脖子上:“谁要谋害殿下?!” 郭老本就骑术不精,又一把年纪,吓得从马背上滚下来: “什么谋、谋害!是他自己要的!” 云枝脸白如纸,放下车帘,死死捂着腹部,整个人已经无法思考:“快,去枣园!” 老黑二话不说,马鞭几乎抡出火花。 她跑得很急,一个白色小点见到她就躲。 荷叔只觉得一道残影打跟前闪过,快步跟上:“怎么了郡主?” “赵玦呢?他在哪儿?” “书房,有什么急事吗郡主?” 云枝顾不上多说,闷头狂跑。 书房有人把守,不认识云枝,拔刀相向:“来者何人?不得擅闯!” 荷叔滞后几步,弯着腰喘气:“别……是郡主。” 云枝急得不得了,大喊:“赵玦你别做傻事!呜呜呜你别吓我,你出来!” 第320章 云枝流产 书房大门从里面打开,曹司徒、暮云夜以及几个脸生的官员转身看过来。 暮云夜快步走到妹妹身边:“枝枝回来了,你喊什么?” 云枝泪盈于睫,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哥哥……” 护卫见状,不知还该不该拦,里面便传出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云枝跌跌撞撞走进书房,赵玦瘦了一圈,看起来不怎么精神,眼神晦涩。 她自责不已,站在那里泣不成声。 曹司徒等人大惊失色,纷纷交换眼神,最后朝暮云夜探究。 暮云夜硬着头皮:“殿下恕罪,舍妹言行无状,惊扰了殿下,臣愿替她受罚。” 赵玦并不在意,轻轻一挥手:“你们都出去。” 曹司徒好想留下来看看怎么回事,又不得不从,当真是抓心挠肝。 暮云夜脚上跟长了根似的挪不动,赵玦语气冰冷:“你也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 云枝上前拉着他的手:“郭老的药你喝了吗?” 书房外的暮云夜耳朵一动,脸顿时白了。 赵玦一把挥开女人的手:“原来只为这个,我还当你终于良心发现关心我呢,喝了,你倒要怎样?” 云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灵魂脱壳一般。 如丧考妣。 赵玦心里有气,本想好好还回去,见她如此又不忍心。 起身抱住她:“这样不是最好?你还有借口离开我吗?” 云枝呆若木鸡,不知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赵玦,你说真的还是骗我?” 这时老黑等人赶至,武振在外面大喊: “郡主你别急,那大夫还没敢开……” 任六老黑争先恐后去捂他的嘴:“你特么闭嘴!” 暮云夜心头一松,后背都湿了。 紧接着便听到里面清脆的耳光声。 老黑等人往后一退:“咦~” 云枝捂着心口,泪如雨下:“王八蛋你敢诓我!” 赵玦咬牙切齿,朝外头怒道:“滚!” 武振自知坏了事,拔腿就跑。 老黑踹他屁股:“叫你多嘴!” 武振东躲西藏:“冤枉啊黑哥,我这不是担心郡主脾气太火爆,怕她跟咱们殿下硬来么……” 云枝知道上了当,也怪自己关心则乱,转身欲走。 赵玦将人拽回来:“你又要去哪儿?又去哪里一躲就是大半个月?” “不要你管!松手!” “我不!” 他变本加厉,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你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直呼我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什么关系了,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你休想撇下我。” 云枝大起大落,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鬼才跟你有关系,是个男人就别婆婆妈妈的。” “我不是男人。” “你!无赖!” “我就无赖。” 云枝弯腰:“放开,我肚子痛!” 男人上当,他一松手就跑。 赵玦气狠了,抢过去挡住出口: “跟你预报一声,我今儿个就是刀架他脖子上,也非逼他把药方给我写下来,过两天去找你提亲,你回去准备吧,不送。” 说着当真让开来。 云枝跺脚:“你能不能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 “你中邪了吗赵玦?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我他妈就是中邪了!” 赵玦锤桌子,咚咚咚几乎让书桌散架: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撞了什么邪,老子他妈的就是惦记你,吃不下睡不着做梦都是你!我也很想放过你,可就是他妈做不到!” 云枝被唬得一愣,跑过去抱住他的手: “你干嘛呀~都流血了……” 赵玦见她吓哭了,心里又是一软,却不得不硬起心肠: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反反复复?真要一点都不在乎就干脆别管我死活,你管我绝不绝嗣受不受伤,你不是对云峥余情未了吗?” “狗屁云峥!” 赵玦憋着笑:“哦,不要我给你们赐婚了?” 云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闭嘴!快找大夫!” “那你还跑不?” 云枝已经无可奈何,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唇角,“我不跑了。” 赵玦反手抱住她:“记住你的承诺,不行!你这小王八蛋说谎跟喝水似的!成天涮我玩儿,来人!马上去东大营找暮信,传赐婚口谕……” 云枝目瞪口呆,眼角还挂着泪,一下子感觉很委屈:“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谎?” “好几次了!我都记着呢!” “我没有!不准赐婚……” 赵玦七窍生烟:“你看你看你看!又是打算先把我哄下来之后又不认账!” “我没有!我才找到舅舅几天?你这时候赐婚让别人怎么想我?” “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管不了了!” “你……” 云枝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腹部流逝。 只看得见赵玦的嘴唇张合,十分气急败坏,但她却听不清了。 身躯一软,整个人朝后仰倒。 赵玦见她刹那间失去生机,心里一空,条件反射将她抱紧。 忽然闻到粘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 他看向地面,怀里的女子流了好多血。 “枝枝……来人!来人!叫大夫!” 暮云夜推门而入,被眼前一幕骇得心惊肉跳。 郭老被反锁在厢房,正绞尽脑汁如何逃跑,就算丢了脑袋,他也不敢给储君下绝嗣药啊。 “放我出去!我要回京城找长公主做主!” “你们现在一个个都知道了,太子要我给他开绝嗣药,小老儿的脑袋不值钱,皇家子嗣值钱啊!” “这是要灭国啊……你们继续关着我就是灭国的同谋!” 忽然来了一群人把他急匆匆带到某处,老人家腿都软了:“完了完了完了……” 赵玦惶急的将他拉入房中:“你快给看看,她怎么了?” 老头儿一瞬间活过来,心说只要不管我要药就成。 目光往那姑娘脸上一挪,嘿,怎么这么眼熟? “这……这不是那个那个……” 暮云夜心急如焚:“郭老快看看我妹妹,她流了好多血!!” “哦哦!” 闲事往后再聊,救人要紧。 搭上脉,忽的一惊:“这……她怎么流产了?” 第321章 以后就是一家人 此言一出,无异于晴空霹雳。 赵玦呆若木鸡。 暮云夜艰难开口:“她不是、不是绝嗣了吗?” 郭老也不可置信,“是啊!我记得这姑娘,当初她意志坚决劝不动,我见她处境艰难,此生唯一一次开了绝嗣药方……我再看看!让小老二再仔细瞧瞧。” 赵玦简直心乱如麻,如果她真的落胎,那孩子就是他的。 谁都不会料到的存在,无异于上天的恩赐,竟然就这么没了? 玩儿他呢? 房间里落针可闻,所有人大气不敢喘。 郭老仔仔细细号了双手:“嘶……这到底怎么回事?” 暮云夜跪在床畔:“大夫,我妹妹到底怎么了?” 赵玦的声音已经变调:“她流了好多血……她还好吗?” 郭老放下云枝手腕,起身来回走动,一会儿仰天思索,一会儿拊掌叹气。 赵玦将云枝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佛手刚收到消息冲进来,满头大汗:“云枝怎么了?” 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一屋子血腥味,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啊!” 赵玦自责不已,后悔方才不该与她争吵。 郭老双掌一击:“我知道了,一定是当初她的药没喝完,所以才会造成这种脉相,但身体也受到很大影响,坐胎不稳,情绪激动之下造成滑胎。” 暮云夜激动道:“孩子能不能保住?” “将军见谅,小姐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孕育子嗣,这一胎注定无法成型……” 佛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久之前云枝还因为孩子的事,不得不与赵玦一刀两断,现在却说她流产了? “不可能啊,当初那碗药我亲自看着她喝下去的。” 赵玦急道:“别管那些先治好她!她脸色这么难看,肯定很难受!” 郭老已经有了成算,提笔写药方: “殿下放心,小姐目前的身体状况无法承受孕育之苦,滑胎对她来说是好事,老朽这就拟药方。” 暮云夜心思百转千回:“大夫,我妹妹……还能不能调理好?以后还能不能……” 赵玦猛然回头,紧紧盯着郭老。 郭老看过病患无数,已经明白赵玦向他索要绝嗣药所为何人。 只叹世间男子多薄情,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多情种,竟生于帝王之家。 “老朽……有两成把握吧。” 赵玦伏在云枝身上,忍不住哽咽。 * 苦死了! 云枝皱眉别过头,嘟囔着:“最讨厌……喝药……” 赵玦放下药碗 ,擦拭沾在她皮肤上的药汁,低声轻哄: “枝枝乖,喝了药才不疼,喝了给你吃糖。” 烦死了! 云枝觉得耳边都是苍蝇,挥手赶走。 赵玦握住她的手,贴于脸颊:“哪里不舒服?枝枝你醒来跟我说。” 云枝眼皮子发沉,好容易睁开,许久回不过神来。 发生什么来着?她怎么躺这儿了? 哦,赵玦骂她小王八蛋没诚信来着。 “枝枝你醒了?” 赵玦满腔欣喜:“还疼不疼?饿不饿?大夫给你开的药,咱再喝点。” 云枝转头,瘪着嘴、悬着泪:“你骂我。” 赵玦心软得跟什么似的,亲吻她的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我王八蛋,等你好了让你打回来,绝不还手。” 云枝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你不许喝那种药。” 赵玦的眼泪砸在她脸上:“不喝,以后咱们还要生孩子呢。” 云枝身体一僵,松开他:“我怎么给你……” “枝枝,你流产了,肚子还疼不疼?” 云枝仿佛听见了天方夜谭:“你气傻了?我怎么可能……我就不可能怀孕。” 赵玦又哭又笑:“真的枝枝,你怀孕了,但是坐胎不稳,也怪我惹你生气,你流产了,对不起枝枝,你一定很疼,害你受苦了……” 云枝还是不敢相信,伸手摸向腹部,真的疼,酸酸钝钝的。 “孩子?” 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下来:“我竟然……” 赵玦心都碎了,吻去她的眼泪: “你别难过,郭老说当年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很大影响,这孩子注定留不住,我们以后好好调理身体,还会……没孩子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 云枝只觉得荒诞。 暮云夜在外面敲门:“殿下,我和舅舅能进来看看她吗?” 赵玦擦去眼泪:“你昏睡了很久,他们都很担心你,先让他们进来,慢慢与你细说。” 暮信暮云夜身后还跟着佛手,三人见到云枝,长松一口气。 云枝身上披着外套,被赵玦抱在怀里:“我怎么会怀孕。” 暮信老泪纵横:“当初的药你是不是没喝完?” 云枝偏头回想:“没有啊,我喝完了的。”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鼻酸不已。 这里真的曾经存在过一个小生命吗? 赵玦安慰道:“别难过枝枝,你现在很虚弱。” 佛手走近,半跪在床边: “小月子不要总是哭,伤眼睛,殿下已经命郭老留下为你调理身体,你以后还有希望怀孕。” 云枝回头看向男人:“真的吗?” 赵玦抵着她的额头,喉头滑动:“嗯,别哭。” 云枝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难道是雪桐暗中做了手脚,偷偷减了药量? 无论什么原因,她的身体居然有恢复的可能,无疑让她欣喜若狂。 她喜欢小孩子,要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父亲是赵玦,此生再无遗憾。 云枝搂紧了男人:“阿玦……” 赵玦担心伤到她的身体,不敢用力,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 “枝枝,上天待我不薄。” 云枝对太子不敬的消息不胫而走,但赵玦并未有任何惩罚,对暮云夜和暮信依旧器重。 不少人猜测,赵玦与暮云枝互生情愫、好事将近。 云枝对外称病,回到北山居休养,郭老低调陪同。 赵玦派人去成陵关宣赏,同时召集暮信、暮云夜商讨大婚事宜。 暮云夜道:“请殿下稍安勿躁,郭老说枝枝的身体还需大半年时间调养,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最后的结果可能无法尽如人意。” “我明白,但你们都知道了,枝枝失去的那个孩子是我的,无论将来如何,她都是我唯一的正妻。” 暮信道:“殿下大婚兹事体大,眼下边关情势复杂,瀚澜蠢蠢欲动,还有京城陛下……” 赵玦颔首:“先准备着,孤这就去信长公主商议。” 他微笑着,眼尾舒展:“孤不会委屈她。” 暮信与暮云夜对视一眼,双双跪拜: “殿下隆恩,我舅甥二人肝脑涂地以报!” 赵玦哈哈大笑,扶起二人:“好,以后都是一家人。” 云峥和成王一行从乌桓山北麓返回。 成王急着去看望晏同春,薛涛与云峥耳语一番。 云峥勃然变色。 第322章 争不过天意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行,我得去找她!” 薛薛涛急忙将人拉住:“暮府周围现在把守重重,想见她难如登天。” 见好友颓败焦急,薛涛叹道: “我打听到,殿下派人从京城请来了长春药房的郭老,那是有名的妇科圣手。” “她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东大营也不去了,我估计……是不是怀孕了。” 云峥顿时冷汗如瀑,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 薛涛不忍:“阿峥,你与她终究是有缘无分,天命如此,你便放下吧。” 云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不……她说过要与我永不分离……她说过离不开我……” 前世今生交杂在一起,今生的甜,和前世的癫狂,他脑中仿佛有一团漩涡,拉着他下坠、不停下坠。 “枝枝怨我……她怨我……都是我的错,我对她不好……为何那样对她呢?” “阿峥……” 云峥痛弯了腰:“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今世的一切都不同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来过?枝枝……” 成王为晏同春准备的住处,有北山上唯一的一处温泉。 最适合女子调养。 过了这么长时间,晏同春的风寒倒是好了许多,但始终无法痊愈。 成王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心生怜惜: “怎么养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憔悴?本王一会儿给你换个大夫。” 晏同春盈盈一拜:“多谢王爷挂念,但不用的,所谓病去如抽丝,小女已经好了许多。” 晏丞相与成王写过信,他大约知道晏同春千里迢迢所为何来。 只是赵玦本就主意大,如今已成气候,无人再可掣肘。 晏家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看宴二姑娘这神色,想来也没什么可喜的进展。 “那你好好养病,有空就出去走动走动,这里的夏天比咱们京城凉爽许多,一切欣欣向荣,你多看看,心情好了,病自然也好了。” “好,谢王爷嘱托。” 成王临走前,晏同春道:“王爷放心,我出发时,王妃和郡主一切安好。” 成王会心一笑,同时对她更加怜惜。 少女与他的女儿同龄,才情高过思怡许多,但她的女儿如今家庭美满,晏同春却婚事坎坷,还被晏丞相推过来作为抓取筹码的工具。 “你是个好孩子,心松些,先养好身体,有什么需要派人传话。” “嗯,王爷慢走。” 送走成王,晏同春脸上浅淡的笑意消失殆尽,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小环心焦不已:“小姐,成王是殿下的长辈,如今又得仰仗重用,他说的话殿下必然重视,您为何不让王爷帮忙呢?” 晏同春眼神混沌,看起来不知魂游何处: “殿下对我无意,何必眼巴巴贴上去,自取其辱。” 小环急得掉泪:“小姐,您怎么毫无斗志了?您从前不是这样的。” 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似半个朋友,晏同春叹道: “满腔斗志又有何用?人终究争不过天意。” “可咱们费了那么大劲才来到这里……奴婢听说,那位可能与太子已经……您再不抓紧时间,恐怕真的就白来了。” “云枝?她回来了?” “回来了,然后就闭门不出,外间说她……她可能怀孕了,所以当众直呼殿下名讳,殿下不仅不生气,之前不是一直生病么,现在也不药而愈。” “小姐!她那样的出身,以前就抢了雍王,现在又跟您抢……” “小环!” 晏同春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面对自己的贴身丫鬟: “无论外界流言是真是假,此话不可再说!” “她的身份来历太子岂会不知?这番话传出去对我们有好处吗?” 小环捂唇:“奴婢知错了,您不要生气,奴婢只是为您感到很伤心……”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小姐……” “小环,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吗?” 云枝养了五六日,外面的流言已经换了七八个版本。 原本有赵玦在外头挡着,半个字儿甭想飘到她跟前。 偏偏云枝自己无聊,每天来拉着佛手蛐蛐儿,对外头的动向那叫一个一清二楚。 听到有人编排她怀孕,不生气反倒乐得打滚:“我还巴不得呢哈哈哈……” 话说赵玦派的人到了成陵关,雪桐不在家,回来时见院子里全是穿官服的人,以为云枝出了什么事儿,竹篓里的鱼掉了一地。 “郡主怎么了?” 传令官转身:“雪桐姑娘,请听赏。” 雪桐普通下跪,“赏……赏我?” 【忠仆雪桐,侍主忠诚,恪尽职守,不离不弃,护主周全。 至诚至善,实乃可嘉,赐黄金五百两,锦帛三十匹,良田十亩……】 雪桐一脸懵,搜肠刮肚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接了旨,小心询问:“请问我家郡主发生了什么事?” 传令官笑道,“县主见谅,具体怎么回事咱也不清楚,不过郡主好得很。” 他们浩浩荡荡离去,雪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丁小却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莫非郡主怀孕了?” 雪桐眼皮子直跳:“不可能……吧?” 当时云枝求到绝嗣药,但她始终于心不忍,担心她将来孤苦终老,因此悄悄将熬好的药倒掉三分之一。 可后来她与云峥在一起那么久,肚子始终没动静。 她一方面松了口气,因为知道云枝觉不愿意怀上那人的孩子。 一方面又后悔给她喝多了,做的那点手脚没起到作用。 “不可能!” 雪桐连连摆手:“绝对不可能!” 丁小也搞不明白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雪桐看着金灿灿的赏赐:“算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见到她,到时候再问。” 话说成王挺喜欢暮云关这地方。 别的不说,光是想想这里曾经都是戎月人的地盘,如今纳入大桓国土,真是闭了眼睛都可以昂着脑袋去见列祖列宗了。 而且陛下对他虽宠爱有加,但从来不给他个正经差事。 唯一一回,是戎月侵略的时候国库没钱了,让他下江南杀贪取粮。 那是个掉脑袋的活计,若不是云大锤找到前朝宝藏,加上北骁军打仗卖力,他说不定就折在江南了。 现在老二做了太子,如此敬重他,让他主持谈判,下密令对戎月人看不惯就喷,想怎么横怎么横,真是过瘾。 因此这一来一回虽然劳累,但成王心情十分舒畅。 晚上,从京城陪他来办差的老仆外出转了一圈回来,天塌了一样与他道: “不好了王爷,外面都在传殿下与辉月郡主好事将近了。” ——噗! “什么?万万不可啊!” 第323章 在她身边我安心 暮云夜践诺,在中心广场附近腾出一个宽阔的院落,作为女学校址,同时发公告向民间征集老师。 辛夷等人从成陵关回来,办学热情高涨,加上官府支持,女学的筹备工作进展神速。 暮云夜带着道学长官向赵玦汇报:“报名的学生超乎意料的多,但教员数量却跟不上,苏大人给出两个方案。” “一是第一批有条件限额招收,比如规定学生年纪在六到十岁之间,有过文字启蒙。” “第二个方案就是应收尽收,但这或许需要增加一些男性教员。” 赵玦放下奏折:“你们倾向于哪个方案?” 暮云夜与管理道学的苏大人对视一眼,苏大人上前一步: “殿下容禀,暮云关情况特殊,报名的人主要分为两个阵营,一是官员的家眷,有孩子和成年人,很多还是已婚,二是移民的女儿,平民的劳动力没有精力来学这些,只能让半大孩子来碰碰运气。” “如果采用第一种方案,平民家的孩子先天弱势,自动被剔除,这无疑会加大阶级鸿沟和贫富分化。” “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官员家眷明明可以自己请老师,却因一时新鲜也好、无事可做也罢,与平民争利,已属不当,再限额招收,对平民来说毫无公平可言。” 赵玦看向初步报名人数:“那就只招收平民,和官眷家没受过三百千启蒙的女子,无论是否成年、婚配。” 苏大人迅速观察他一眼,庆幸自己赌对了。 于他个人而言,并不赞同办什么女子学堂,但既然殿下支持,暮云夜主理,此事不办也得办,还得办得漂亮。 “殿下英明,可即便如此,若是学员数量还是太多呢?是否增加男性教员?” 赵玦看着天色,快到云枝睡觉的时间了。 换了个坐姿:“谭佛手来自成陵关,范辛氏等人也去实地考察过,具体细节不如与他们商议决定。” 他向暮云夜打眼色,暮云夜只好道:“我们商议之后,再来找殿下裁决。” 终于结束一天政务,赵玦心急如焚,刚站起来,任六禀报: “殿下,成王拜见。” 赵玦青筋直跳,当初就不应该让她回家休养,搞得现在见一面都难。 大步走出去:“王叔回来了?这刚回来就好好休息两天,没什么要紧事吧?有事也可以明天再说。” 成王掉头跟上:“殿下去哪儿?” “忙了一天脖子都僵了,我出去散个步。” “我陪殿下。” 赵玦驻足,回头看着他:“王叔有什么事?” “陪你散步啊。” 赵玦:“……王叔有话不妨直说。” 成王:“……殿下啊,晏家二姑娘来了有段时间了,一直病着,您要是能去看看她,说不定就好了。” 赵玦乐了:“皇叔与晏丞相交情原来这么好啊 ?” “没有!不是!” 成王急着得满头大汗,当然主要是来的一路上跑太快了。 “我与他私交并不多,只不过当初受过一个老师的教导……” “原来还是同窗。” “谈不上谈不上!我那时候顽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丞相则不同,敏而好学,都不愿搭理我。” 成王擦冷汗:“哎呀殿下我就直说了,我知道因为她姐姐的事您对晏家有情绪,但那些都过去了,二姑娘还是很好的……” 赵玦眯起眼:“谁说我对晏家有情绪?” 传到云枝耳朵里不是给他添乱么? 成王已经后悔自己来这里了,真是怎么说都是错。 “唉!我向来笨口拙舌,也不与殿下绕弯子了,朝中贵女无数,只有辉月郡主不大合适,殿下,她曾是你大哥的正妻!” 夜风拂过,鼓起两人宽大的衣袍。 成王后退一步,单膝跪倒:“殿下,我一路看着你走到如今,多不容易历历在目。” “陛下执掌乾坤十余年,内乱四起,眼看就到了穷途末路,您忍辱负重、扭转乾坤,乃是明君之选,切不可为了一个女人功败垂成啊。” 赵玦笑了,垂眸看着这个世人眼中顽劣不堪重用的王叔。 “王叔知道,陛下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成王怔怔:“什么?” “他明明深爱皇后,却为了所谓的制衡扶持梅妃与三皇子一党,皇后怎么中毒的?大哥为何胎里不足?四弟为何受伤腿残?” “他的后宫里若少些莺莺燕燕,大哥说不定活得好好的。” 成王大惊,这是能说的吗? “可是……帝王向来如此,他有得选吗?” 赵玦看向点点宫灯:“他不是选了吗,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我选一条跟他不一样的路,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承受。” 成王急道:“殿下有所不知,辉月郡主她……她无法生育!如今江山社稷系于您一身,您的子嗣尤为重要、不容有失啊殿下!” 看来,他也知道当年,云枝求得绝嗣药之事。 赵玦一声叹息:“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不可能的殿下!当年是长春药房的郭大夫……” “我已将他请到这里,为郡主调理身体。” 成王怔住。 赵玦将他扶起:“我与辉月郡主之间缘起已久,三言两语与皇叔说不明白,在她身边我安心,您只要知道这个就好。” 赵玦笑道:“王叔与王婶蒹葭情深,当明白侄儿一日不见郡主心神不宁,王叔留步,我先走了。” 云枝蒸完药浴,觉得自己已经被腌入了味儿,舌头根都是草药味道。 哥哥回来的时候说成王回来与赵玦议事,绊住他手脚,今晚不知能不能来。 云枝觉得还是等等他吧,他每日再晚都会来的。 等着等着却睡着了,感觉身体一轻,被人腾空抱起。 她睁开眼睛,烛火不知何时熄的,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轮廓。 心中温暖,圈住他的脖子:“几时了?” “不清楚。” 赵玦将她放进被窝,盖好全身:“以后不要刻意等我,别着了凉。” 云枝握住他的手,侧身枕在他手心:“今天是不是很累?” 月色朦胧,他低头亲了亲她,感受着手心柔软的触感: “是啊,见到你终于不累了。” 云枝舔了舔舌头,狡黠的说: “阿玦,我都好了,继续关在家里该发霉了,明天让我出去玩儿好不好?” 男人暗中挑眉:“这得听大夫的。” “我已经问过郭老了,只要每天按时喝药,按时药浴就行,你看我还有差事呢,统共就见了来大人两回,再这样他该不要我了。” “行啊,我有两个条件。” 第324章 去道学 他还提上条件了,云枝掐他痒痒肉:“说来听听。” 男人捉住她作乱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军需处最近很忙,你身子吃不消……” “唉唉,怎么回事儿?来大人不是跟我说最近都闲得很吗?” 赵玦:“……” “敢个老赖,诓我!” 赵玦啄她嘴唇:“你老往东大营跑,我们不好见面,调你到府衙来怎么样?” “你先说说安排我做什么。” 赵玦捏她鼻子:“你不是关心女学吗?就去苏长河手下,好好把女学办起来。” “行行行,太子殿下英明。” “还有第二个,你别住这儿了,搬回福园。” 云枝久不做声,赵玦嘀咕: “当太子不好玩儿,每天事情一大堆,枯燥、乏味、脑壳疼,你离我近些成不成?” 云枝撑起上半身,亲了亲他的嘴角,被男人趁势反客为主。 “答应了?” “嗯。” 云枝身体底子好,又养了两日,开始张罗着搬家。 她一动佛手就得跟着动,这搬来搬去的,跟儿戏一样,她自己都不好意思。 下山途中,遇到一列上山的车队,云枝让人避让,武振低下头: “郡主,是云峥,他过来了。” 云枝坐的马车,帘子都没掀,“说我不在。” 不一会儿响起云峥的声音:“郡主兴师动众的,这是要往何处去?” 武振吊儿郎当:“不如问问云大人几大车的家什,这是要搬家?” 云峥不言,武振乐道:“正好,咱们郡主要搬回城里,这里的地方就腾出来给云大人了,北山上哪儿哪儿都好,云大人会喜欢的,您忙,走了啊。” 云峥抓住马车车辕,盯着紧掩的车帘:“郡主此时搬家啊?” 武振浓眉一挑,马鞭抽在他手边寸许之地: “我们郡主正在休息,云大人莫要搅扰。” 云峥退到一旁,看着暮家的车队离去。 鸿歌道:“我们走吧少主。” 云峥垂下眼帘:“回去。” “啊?” 他上了马,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武振朝后头看了一眼,俯身与云枝说:“他们掉头了。” 云枝烦得很:“碍眼的东西。” 她挑开帘子瞪着武振:“你不是最爱打小报告吗?” 武振顿悟:“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找黑哥说道说道。” 云峥安顿好之后去府衙,被传去见赵玦,门口晾了许久才让进。 佛手在侧,赵玦问道:“那批火器如何了?” 云峥道:“还在实验阶段,很容易炸膛,还需要改良配方。” 赵玦道:“进度太慢了,要是让瀚澜与他们达成一致现在就攻打我们,会很被动。” 佛手道:“属下毛遂自荐,协助云大人开发火器。” 云峥眸色微动,因为从前的原因,佛手一直不愿与他多有接触,今天却是破例了。 不过火器乃是他最大的底牌,不容别人插手。 “谭将军有所不知,火器制作不易,过程危险不提,且产生的气体对人体有损,这也是进度缓慢最大的原因,将军还年轻,又是女子,还是不用了。” 佛手笑道:“云大人言重了,战场上挨上一刀,同样对身体有损,难道就不打仗了?” 赵玦拍板:“佛手从前是杀手,对暗器机关颇有见地,就让她协助你,想必能事半功倍。” 云峥知道,只不过因为他跟着云枝搬家而已。 避无可避。 “属下,遵命。” 云枝憋了好些天,十分想念外头的热闹,被郭老瞪着喝完一碗黏糊糊的草药,打着干呕出了门。 经过府衙门口,刚好撞见辛夷走出来: “哎哟郡主!您终于出门了!” 她跑过来行礼,仔细打量云枝脸色: “都说你……是不是真的?” 云枝笑盈盈的:“你听的哪个版本?” 辛夷神秘兮兮走近:“他们说你……那个了!想去看你都不行,到底是不是……唉这一身药味儿,你吃啥药了?病了?” 云枝后撤:“快别说了,我嘴巴苦得很。” 辛夷忙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给,吃个这个,您怎么喝上药了?” 云枝剥了糖纸塞进嘴巴里,才活过来一般: “别提了,回来路上中了暑,躺了几天。” 辛夷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好端端的,郡主还云英未嫁呢……” 云枝不好意思,让她边走边聊, “女学咋样了?你怎么从府衙出来?” 辛夷半喜半忧:“苏道学让我和钱姐姐几个帮忙出主意,看这第一届招生怎么弄。” “办学得请教员,女教员不够就得考虑请男教员,奈何这里不仅要办女学,还要办男学。” “那些男子大多迂腐,有了选择便不肯来咱们女学,苏大人也为这件事很头疼呢。” 云枝思索,赵玦说过,这里与中原地区不同,办男学不仅教科考内容,也得负责扫盲。 戎月贵族逃离后,留下的都是奴隶,那些人连汉话都不会讲,无论男女。 扫盲刻不容缓。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肯定要先分出大部分资源,先紧着将这些人汉化,自然压缩了女学的生存空间。 云枝道:“这里如今迁入了许多官员家眷,这些人当中,应该有一部分都会识文断字,比如钱姐姐那样的。” “他们的仆从当中,应当也有会一些基本书写的,这些人先负责扫盲应该问题不大。” 辛夷道:“我与钱姐姐也议过此事,但苏大人觉得这会打乱主仆尊卑,否决了这个提议。” 云枝将此事暂且按下:“此事先不提,女子求学应该有大部分只为学个谋生技能,或者仅仅只是图那一顿免费午餐,至于学什么都是次要的。” “暮云关现在迁入这么多移民,大多数都有一技之长,从中臻选呢?” 辛夷道:“苏大人也在考虑此举,但移民大多背景不详,贸然招入女学,大人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云枝失笑:“这也怕那也怕,苏大人想怎么办?” 辛夷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道: “他说会写信给成陵关女学,让那边帮忙募集有意向的教员。” “成陵关人口多,城市也成熟,能人辈出,只要开出的条件足够好,应当会有人愿意前来。” 云枝沉吟:“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不过成本会不会太高了?而且这样就能杜绝人浑水摸鱼?” 辛夷睁着漂亮的大眼睛,这种话她郡主敢说,她们不敢说啊。 第325章 蒙面女子 云枝读懂了她的眼神,失笑道:“你饿不饿?陪我先去吃个饭。” “好的,前些日子没能去探望郡主,您想吃什么?我请。” 找到了目标,云枝停下来对武振说: “你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卖烧鸡的,我在对面的成衣店等你。” 武振脑子里迅速回想起,刚刚路过的地方就有一家:“郡主稍等。” 支开了他,又摸了摸腰身: “唉我的令牌呢?吴爽你快回头去帮我找找,就是白色的那块。” 吴爽整个人都裂开了。 号令全军的令牌都能丢,她怎么不把自己丢了? “可是你一个人……” 云枝拉着辛夷进了成衣店:“我和辛夷一块儿呢,你快去快去快去!被人捡到就完了!” 武振随手抓来两个巡逻士兵,亮出腰牌,让他们帮忙守在成衣店门口,转身拔腿就跑。 云枝偷笑,等他没影儿了转进隔壁的茶水铺子: “老板,快来两碗酥酪。” 辛夷瞪大眼睛:“您在喝药呢,能吃冰的吗?” 云枝舔嘴唇:“我已经好了,而且就吃这一次,你别告诉别人,这些天太热了我就想这一口。” 老板做好了端过来,云枝赶忙拿起勺子,还未开动,忽被人抓住了手腕。 抬头看去:“二姑娘?” 辛夷起身,惊道:“小姐!” 云枝莫名,辛夷道:“这就是那日在城南给我们一大袋银子和镯子,捐助给女学的小姐,只是后来一直未曾见过。” 辛夷笑着向她行礼:“女学已经在筹备,您给的那只镯子太贵重了,我们送去当铺别人都不敢收,正想着哪日遇到还给您。” “不过我们没敢带在身上,搁我家里呢,请问小姐贵姓?家住何方?我回头给您送去。” 晏同春神色淡淡:“免贵姓宴,住在北山居春满园,我能一起坐吗?” 辛夷看向云枝,云枝咬着勺子,点了点头。 晏同春坐下整理裙摆:“郡主此时情状,不宜用冷饮,还是忌口一些为好。” 辛夷附和:“是啊郡主,身体为重。” 云枝讪讪,不知如何作答。 晏同春来这里可是带着家族使命的,外界流言想必也听了不少,怎么还好心起来了? 辛夷坐下,听云枝说:“我没有那个。” 晏同春不置可否,“郡主无需以此自证,为你调理的既然是郭老,便不能吃这个。” 云枝放下勺子:“哦。” 吴爽气喘吁吁跑回来:“我的天!你竟然支开我们来吃冷饮,你想让我和武振掉脑袋吗!” 云枝暗道这么快,指了指桌上:“一口没吃,闭嘴。” 武振也回来了,拎着烧鸡咬牙切齿: “那玩意儿你根本没带出门,要不是我看到吴爽问了一嘴,他今天得把暮云关掀个底朝天!好玩儿吗郡主?” 晏同春皱眉,云枝的护卫也太没大没小了。 云枝双手合十告饶:“对不起我错了,坐,老板再来一碗给他俩消消火。” 说着将自己那碗推给吴爽。 吴爽端着碗去了隔壁桌,坐下喘气,后背都湿了。 云枝受到良心谴责:“烧鸡你俩也吃吧,给我两个鸡翅膀就成。” 吴爽扯了鸡翅膀扔过来,云枝接住,分给晏同春和辛夷。 晏同春摇头:“不用,多谢。” 云枝也不劝,自己和辛夷各啃一个: “那你怎么在这儿?我说这都多久了,你怎么还没好啊?看着有气无力的,一会儿回头让郭老也给你瞧瞧?” “不用。” 小环将另一张桌上的碗拿过来,放她跟前。 云枝凑近瞧:“你瞧着比我还虚呢,管我不管自己?” 掌柜的适时说:“这位小姐要的常温不加冰,郡主也来一份?” 云枝乐了:“行。” 满足了口腹之欲,云枝跟两人告辞,“我现下要去府衙,改日再会。” 晏同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觉得她比外头的骄阳都过得快活。 辛夷道:“我家住得不远,小姐能不能稍等,我去取您的镯子?” 晏同春收回目光:“好。”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门口,走下一位蒙面的白衣女子。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相碰,那女子的眼角弯了弯。 晏同春于是就记住了她眼尾那颗好看的痣。 女子身上一股淡淡的香风,云朵一般飘进来,寻了处靠窗的位置落座。 在掌柜招待时问道:“小女初来乍到,请问这里哪家客栈最干净?” 掌柜笑着指向对面:“那里是咱们暮云关的馆驿之一,许多达官贵人都在那儿落脚。” “当然不止这一处,东街四海楼也有客栈,还有南边儿的聚鑫源,都很不错,对了小姐可是从江南来?” 女子笑道:“正是,掌柜的怎生知道?” 掌柜笑道:“我娘子便是江南桑县人士,或许与小姐是同乡呢?不知小姐老家何处?” 女子笑意淡了些:“我倒是不曾听说桑县,想必是离得远了,小女赶路很是燥热,麻烦您快点。” “好嘞好嘞,小姐稍等。” 小环与晏同春轻声说:“那位姑娘的口音夹杂着官话,音调还怪好听的,只露出眼睛都这么好看,都说江南出美人,古人诚不欺我。” 恰时女子的酥酪做好了,她揭下面纱,露出右脸一道可怖的伤疤。 掌柜的手一抖,差点摔了碗。 小环跟周围人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好的美人,怎么偏偏有一道疤? 女子面不改色接过酥酪,“吓到您了,抱歉。” 掌柜的十分窘迫:“不不……没有,小姐慢用!” 面对无数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怡然的冲大家一笑,随后旁若无人享受起自己的冷饮。 小环低下头:“如此心性,真令人敬佩,只是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晏同春想,老天不公的地方太多了,不多这一处。 辛夷很快回来,名贵的手镯用一个木盒子装好。 辛夷打开盖子放在晏同春身前: “多谢宴小姐对女学的慷慨相助,此物珍贵,现物归原主。” 晏同春轻轻颔首:“是我考虑不周,改日为女学送上银票。” “不用了!”辛夷连连摆手,“如今官府非常重视女学,已经不用我们自己集资。” 晏同春也不多问:“好。” 那名女子这时道:“暮云关女学?你们是创办人吗?” 第326章 这张脸当真好用 辛夷回头,目光从她的伤疤上匆匆略过,停留在她好看的眼睛。 “女学现在由道学筹备,我们不过帮着打杂。” 女子自来熟的挪过来:“太好了,我听说这里在招募女教员,正是过来询问此事,遇到你们真巧。” 辛夷喜出望外:“姑娘来应聘教员?太好了!对了姑娘贵姓?” “免贵,我姓慕容,单名一个瑛字,两位姐姐贵姓。” “免贵,我叫辛夷。” 晏同春淡然:“宴。” 辛夷问慕容瑛:“姑娘你擅长什么?可识文断字?我们的学员大多数都不通文墨,也全是女子,不知您来之前是否了解?” 慕容瑛颔首:“我打成陵关过来的,略有耳闻,我会写字,也会一点功夫,不知女学可需要?” 辛夷握住她的手:“需要!太需要了!不过我看妹妹孤身一人,不知家在何处,家里人可支持?” 慕容瑛笑道:“我从小无父无母,跟着师父在道观长大,文武都是师父教的。” “去年瘟疫,师父去世,我为她守孝一年才下山谋生,这不还穿着素服。” 辛夷顿时泛起同情,“姑娘在何处落脚?” “今日第一天过来,方才正与掌柜打听了两句,打算先投个客栈。” 辛夷思索道:“女学还未正式落实,目前有意向的教员需要去官府登记,随后还要道学长官权衡考校。” “就算您符合条件,也需等待时机,这期间如果一直住在客栈,恐怕耗费颇多。” 慕容瑛顿时有些失落,“是这样啊,我北来一路上已经花了不少钱,目前师父留下的遗产已经所剩无几。” 辛夷道:“暮云关各行各业都需要人,就算不能成为教员,谋生也当不成问题,姑娘若不嫌弃,我家……” 晏同春抻腿,碰到了她,辛夷的话被打断。 晏同春道:“城中有许多房屋租给外来者,姑娘若手头不宽裕,可寻地方暂住,长租短租应该都很容易,既划算,也方便。” 慕容瑛笑看着她:“多谢宴小姐提点。” 辛夷道:“我带你去道学登记吧,如果姑娘需要,我还可以陪着你租房子。” 慕容瑛弯起眉眼:“我样貌丑陋,许多人看到我的脸都会退避三尺,难得两位姐姐不嫌弃,妹妹实在感动。” 辛夷欲言又止,还是问道:“妹妹的伤怎么弄的?我看疤痕还新鲜,应是才受伤不久。” 慕容瑛叹道:“路上遭遇一伙山贼,抢了我们一行人的很多财物,还打算烧死我们,好在逃出来了,捡回一条命,不过脸上的伤,我一路寻医问药,都说定会留疤。” 辛夷十分唏嘘,心道可怜了妹妹花容月貌。 慕容瑛自己却笑:“没关系,师傅说过,皮囊只是空相,我虽在俗世打滚,但并不在意这些。” “妹妹当真豁达,令人钦佩,走,我带你去道学。” 两人结伴而去,出门后,慕容瑛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晏同春毫无察觉,她摸着脸上的伤疤,嘴角勾了勾。 这张脸当真好用。 辛夷回头:“慕容姑娘还有事吗?” 她赶忙回头朝辛夷走去:“检查一下是否落下东西,走吧。” 小环低声说:“我要长成那样,毁容了肯定会想不开的。” 晏同春放下勺子:“与我们无关,走吧。” 小环起身,叹了一口气:“姑娘您好像对一切都不在意了,可刚刚还是忍不住提醒了范夫人。” “举手之劳而已。” 小环上前扶着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想往家里领,范夫人怎么对人毫无戒备之心?姑娘,咱们去哪儿?” “回去了。” “才刚出来呢。” “累了。” 小环眼珠一转,又琢磨上了: “您说她到底有没有怀孕?如果没有,身边人为何连一口冷的都不给她吃?” “小环,你好吵。” 小环嘟起嘴:“姑娘,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太子殿下吗?咱们来了这么久,他一次都不见,太不给咱们丞相府面子了。” 晏同春站在路中间,烈日底下,才觉得身子有了一些暖意。 “我姐姐当年毁约,他不恨晏家都算好的,凭什么要给我们面子?父亲不甘心,你又是为何?” 小环急得掉眼泪:“要是无法嫁给殿下,丞相对您……” “我无所谓,随他想怎样,这么多年我事事遵循他心意,行至今日乃是天意,上天不眷顾我,我肉体凡胎能有什么办法。” 小环泣道:“好好好,您想怎样都行,日头太毒了,姑娘您当心晒伤,快上马车。” 上了马车,晏同春擦去侍女的眼泪: “小环,这里其实不错,起码自由,要是回不去,你可愿意待在这里?” 小环哭着投进她怀里:“姑娘莫要说丧气话!夫人还盼着您回去呢,奴婢的爹娘也还盼着奴婢回去呢。” 晏同春叹气,心底一片冰凉。 云枝回到府衙,先去道学找了苏大人,递上荐信: “殿下让我来跟着大人做事。” 苏大人连忙起身,双手接过: “郡主怎么突然就来了,不是说您病着?等休养好也不迟啊。” 云枝笑道:“说来惭愧,不过是中了暑,已经好了。” 苏大人颔首,将她带到吏员阁,里面十几个人吵成一片。 苏大人赧道:“最近为了兴办学堂之事大家各有分歧,这是常态,不过理越辩越明,我们管理道学,最要以理服人,请郡主莫要见怪。” 云枝颔首:“是这个理,只是不知道大家在争论什么?” 苏大人这时候拿起一根戒尺敲了敲木桌,争论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宽袍大袖的男子朝二人看过来。 “拜见大人。” 苏大人背着手:“这是辉月郡主,今日起到我们道学上值。” 云枝已去军需处走过一趟,大家对于一个女子的加入也没有太过意外。 “拜见辉月郡主。” 云枝道:“以后一同当差,没有什么郡主,我是晚辈,大家称我名字就好。” 苏大人清了清嗓子:“今天又在争什么?吵出个结果没有?” 一个眉目硬朗的男子出列,先是毕恭毕敬行了个拜礼,才道: “禀大人,公门潇提出,可以将男学与女学合并,言道这样可以节省一半的教员,属下以为不可。” “男女混学容易生乱,男子读书多为科考,若因分心而耽误前程实属误人子弟,我等岂不汗颜?” 第327章 你的身后,凡事有我 云枝挑眉;“初来乍到我不太明白,还请阁下指教,现在不是成立女学吗?怎么又扯到男子身上?” 那人道:“因为不公平,郡主或许不知,暮云关新落成,目前只有两个私塾,殿下指示,女性限额招收平民和官眷家没受过三百千启蒙的女子,这是扫盲。” “既然由官府来办,就不能只顾女子而排除男性,因为朝廷的钱当惠及天下百姓。” 云枝刚开始很愤怒。 千百年来民间学堂只招收男孩儿,那时候怎么无人为女孩儿们道一句不公平? 细想又心头一跳,不对呀,这是从根本上承认了女子的受教育权! 过程或许很艰难,但结局一定是可喜的。 这件事的开端,仅仅是几个新晋的将军夫人,想学一点最基本的启蒙,顺便惠及一些平民女孩儿。 但道学一插手,马上就将女性的受教育权摆到了明面上。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当初佛手带了两个道学属官去成陵关,是多么有前瞻性的决定。 另一位斯文男子出列道:“大人、郡主,柴兄说,男女混学容易生乱,属下不敢苟同。” “历来世家大族皆有族学,族中子弟及其亲友之家,常有女孩儿一同接受教诲,可生了许多乱?” 柴大人道:“阁下须知,族学子弟多有亲缘关系,同族之间知晓避嫌,表亲之间本就有联姻的可能,共同学习还能加深联络。” “但暮云关情况特殊,学子年龄跨度大,贵族与平民同居一室,如今再男女混学,这可与族学不同,若是生乱,便是大乱!” 显然与他持相同意见的人占大多数,众人纷纷声援。 云枝思索,带孩子一同迁来暮云关的,大多是武将和商人。 商人本就是社会末流,有条件的都有族学,在外头私塾读书的便没那么多讲究。 那些武将又大多是贫苦人家出身,未必有这么多门第之见。 公门潇并不急于反驳,等反对声平息后才道: “这里乃是边陲,按目前的办学宗旨,目的一是扫盲,二是民族融合。” “诸公,民族融合最便捷的方法是什么?通婚!” “戎月人连我们的语言都不会,生活习俗大相径庭,平日里也畏惧接触,如何通婚?学堂,才是促进他们情感萌芽的温床!” 柴大人显然有所触动,与周围人低声交谈。 公门潇这时走向苏大人与云枝,拱手行礼: “当然这只是在下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具体是否采纳,如何实施,还需大人与殿下明断。” 云枝看着他有些熟悉的眉眼,心道这人还挺有城府。 苏大人捋须:“你写个折子上来,你们继续,郡主您看……” 云枝立即笑道:“您去忙,我就在这里。” 云枝于是听了一下午扯皮。 这些人大多科举出身,身后要么有门第,要么有靠山,才思敏捷、谈吐不凡。 有时候打机锋云枝都听不懂。 好在公门潇并未参与接下来的争论,而是在一旁静听。 两人不知何时聚到了一处,云枝弯了弯眼睛: “大人可认识原鸦城廖将军手下的公门学?” 公门潇笑道:“那是我兄长。” “难怪,眉目肖似。” 公门潇道:“郡主怎么识得我兄长?” 云枝顿时想起现在的自己不是云大锤,懊恼锤头: “啊……公门师爷智计叠出,乃是廖将军倚重的幕僚,我在……成陵关听人说过。” 公门潇偏了偏头:“谢郡主夸赞。” 接下来,云枝有听不懂的便与他请教,公门潇都非常耐心。 太阳西沉之时,武振在门口探头,朝云枝招手。 云枝趁无人注意走过去:“鬼鬼祟祟干嘛?” “嘿嘿,黑哥来传话,让你下值后去枣园找殿下。” 枣园就在府衙对面,如今认识她的人可不少。 云枝有点头疼:“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 武振瞪大眼睛:“我……殿下真是了解你哈,让我提醒你后门锁了。” 云枝咬牙。 武振欠兮兮道:“殿下说,你酉时三刻不回,他亲自来请你。” 云枝趁大家下值前赶紧溜。 赵玦站在一棵高大的柞树下,叶随风动,像绿色的云。 风拂起他的衣袍,本就好看而挺拔的男子,平添一股仙风道骨的飘渺。 云枝跑过去牵住他的手:“阿玦哥哥~~” 赵玦心都化了,抱住她揉在怀里: “忙了一整天累不累?身子受不受得住?” 云枝在他怀里摇头:“我真的很好,是你们一个个太紧张了。” 赵玦抬起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一口: “一出门就想溜去吃冷饮,你说该怎么罚?” 云枝暗骂武振两个一辈子改不了吃里扒外,微笑着踮起脚尖亲他: “没吃成呢,阿玦哥哥不生气~~” 一下、两下、三下。 赵玦本就是纸老虎,哪里还有半点脾气,牵着她去书房: “今天过得怎么样,跟我说说。” 云枝摇他的胳膊:“可是人家肚子饿~” 赵玦忽然回头:“你好好说话,别这时候招我。” 一路都是人,云枝耳根骤烫,抽回手,清了清嗓子: “什么时候……那个你了!干了一天还不许人吃饭啦?” 赵玦捉回她的手:“早做好了,就等你,我还有很多折子要看,在书房吃。” 他的书桌上堆满了案卷,饭菜摆在偏厅。 赵玦先给她盛了一碗汤:“郭大夫开的药膳,饭前喝。” 云枝早就习惯了,在家时哥哥舅舅也这样。 “阿玦,你直接让我去道学,没有人跟你提意见吗?” “怎么,有人给你甩脸子?” “不是,今天净听他们扯皮了,我只是好奇。” 赵玦笑道:“如今你我关系非比寻常的流言满天飞,这时候怎么安排你他们都觉得我是一时兴起。” “我手握军权,没有竞争者,他们就算有意见也不敢当面说。” 云枝思索这里面的道道:“那以后要是有人反对呢?” 赵玦为她夹菜:“你原来的计划,先给佛手打杂,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但那样太慢了,最明智的方法当然是靠我。” 云枝挨着他蹭了蹭:“是呢是呢,有阿玦哥哥背后支持,人家腰杆都更硬气呢,可是以后有人反对怎么办?” “所以你要抓紧机会,在反对声到来之前站稳脚跟。” “枝枝,你将是我的妻子,我们共享天下权柄,你无需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人说些什么,只管朝着心中的目标靠近。” “你的身后,凡事有我。” 第328章 为你此刻,我心甘情愿 云枝咬着筷子,说不清此刻的心情。 心脏的位置像有什么按耐不住要冲出来,有些痒。 体内有什么东西,畅快的流向四肢百骸。 那是最愉悦幸福的时候,身体的自然反应。 “阿玦。” “嗯?” “你将来会变吗?” “这人哪有永恒不变的?但我不会对不起你。” “你将来就是变了,为你此刻,我也心甘情愿。” 他突然变得有些羞涩,拉过一本黄历书翻到一个位置: “今年十月十八日和腊月初九都是好日子,选个日子我们成婚。” 云枝差点噎到,放下碗急促的咳嗽, “你……哥哥说你还要与长公主商议,怎么一下子就跳到这儿了?” 赵玦为她拍背顺气:“一边商议一边准备嘛,来喝口汤。” 云枝平复下来:“你怎么还懂这个呀?” “嘿,我要连黄历书都看不明白,治什么国?” 云枝埋头吃饭:“要是长公主不同意怎么办?” “我说你怎么成天就担心这担心那的。” “那是我义母。” 赵玦凑到她身边:“上次回京,我已决议娶你,与姑母谈过。” 云枝抬眸觑他,男人抵了抵她的额头: “你放心,姑母同意。” 云枝落泪:“那我是不是能回去见静喜和小豆子了?” 他用指尖揩去她的眼泪,柔声道:“当然。” 云枝抽泣两声,“婚礼的话,我们是不是要回京城?可你不是打算趁冬天拿下戎月?” “就在这里办,让静喜她们过来。” 云枝大惊:“这里可是边关,冬天又冷,他们怎么受得住?” “我已去信询问,看他们愿不愿意,我们短时间内回不去京城,再者我也不想离你太远。” 拨开云雾一般,云枝一下子有了清晰的目标。 用过晚膳,云枝去找佛手和辛夷。 路过家门口,岳石将人唤住: “可算见着您了,郡主,北山居传话下来,阿胜不吃草不喝水,栅栏都踢断了两根,还差点受伤。” 武振笑骂:“这小畜生,我们下山没带他,耍性子呢。” 云枝横他一眼,也有些棘手。 阿胜从京城跟着她到成陵关,范大志费序等人都认识。 她带着武振和吴爽说得过去,要是连坐骑都与从前一样,难免不被人识破身份。 自从到了暮云关,阿胜就退居二线。 前阵子在福园他就很焦躁,后来去了北山居,外头连绵的林地,可以偶尔出去放放风,好转了一些。 可能是见她搬了家却没带他,又不高兴了。 这东西灵性得很,虽不能人言,但云枝觉得他的智商不亚于一个几岁孩童。 “武振你上山一趟,晚点带阿胜下来,送去殿下的枣园,过段时间寻个合适的机会又让他送给我,注意避人耳目。” 武振翘嘴:“又支开我!” 上午的阴影太大了,连吴爽都心有余悸。 云枝翻白眼:“我现在去找佛手,绝对不支使吴爽了,行了吗?” “哼!你最好说话算数。” 云枝骂骂咧咧去了佛手家。 佛手和南宫雅正在院子里过招,前几天调查她的人也回来了,南宫雅可用。 佛手已经带她去过军营,此时身上穿着北骁军的戎装,头发和佛手一样,绑得干净利落。 “吃饭了没你们就打?” “还有一会儿。” 佛手喊了停,拿帕子擦汗:“今天去道学如何?” 云枝将外衣扔给她:“还不错,但有些东西超乎我们的预料,你快去吃饭,一会儿跟我去找辛夷。” 天黑得很迟,到辛夷家的时候,金乌刚碰到地平线。 云枝环顾生机盎然的院子:“哟,这才个把月,菜都长这么高了,花儿也养得好,好多岳石请的匠人都养不活呢。” 辛夷迎出来,惊喜道:“郡主和谭将军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范家两老还是有些拘束,但比初次见面好了许多。 范大志不在,范大娘朴实的说: “两位吃晚饭没有?我去给你们做两碗肉汤。” 云枝道:“不用的大娘,我们吃过才来的,找辛夷有事,这园子是你们打理的?我瞧着比别家都长得好。” 范大娘放松了些:“我们在老家侍奉了一辈子庄稼,就会干这个,郡主过奖了。” 云枝若有所思。 辛夷带着二人去了书房,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泡了壶茶送进来。 云枝道:“时间不早了,我长话短说,女学有多少老师了?” 佛手奇了:“这事儿道学管,你去了大半天还不知道?” “别提了,听他们扯皮一下午,都没顾上问这事儿。” 辛夷道:“面前已经有二十几个教员,不过大多数是教识字的,女孩儿们上学大多想学个一技之长,一年半载就能出师挣钱那种,那样的教员反而很稀少。” 云枝拿起茶杯的手顿住:“二十几个,都是女的?” “是啊。” 云枝拍桌子:“已经比成陵关的老师都多了,这帮王八蛋,只顾关起门来扯皮,正事儿是一件不干。” 辛夷站起来,紧张的跑去关上房门, “虽是我家,郡主还是当心隔墙有耳,辱骂朝廷命官可是要蹲大牢的。” 佛手也道:“你如今在府衙行走,就要当心祸从口出。” 云枝轻拍嘴:“知道了,以后当心,佛手辛夷,我觉得官府的进度太慢了。” “他们面对一件事习惯性先坐下来讨论,今天写个折子,明天写个折子,非得等万事俱备才开始做,这不黄花菜都凉了么。” 辛夷也说:“张榜募集教员已经许久了,好几位都是从外地过来的,专等在这儿可耗不起。” “对了,今日郡主您走后,我与宴小姐遇到一位江南来的慕容姑娘,她专为女学而来,能教识字与武术,可身上盘缠不多了,若是还需等许久,恐耽误生计。” “这还不是最令人恼火的,你们知道吗,慕容姑娘脸上有一块烧伤疤痕,那些书吏说她面容残缺,就算她学富五车,比男儿还能干,也不可能让她担任教员。” 云枝道:“按规矩,身体残缺、五官有碍,皆不可入仕,怎么连做教员都不行?” 佛手曾经混体制的,这方面倒清楚: “官员和教员代表国家形象,多一些考虑也正常。” 云枝站起来:“不正常,至少女学的事被他们以公平、稳妥为借口无限期拖延,这不正常。” 辛夷也站起来:“郡主何意?” 云枝转身面向二人:“从来没有最合适的时机,最好的时机永远是此时此刻,那么多顾虑让他们自己伤脑筋去,我们先把女学办起来!” 第329章 连根拔起 辛夷十分激动,同时也顾虑重重。 “此事道学已经接手,一下子抛开他们单独做,恐怕……” 云枝说:“刚开始的设想,本就是办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学,免费提供给贫苦人家的女孩儿,现在就算技能老师还紧缺,但是多学几个字是可以的啊。” “多的不说,哪怕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地址,也好,平白浪费那么多师资,实在是暴殄天物。” 辛夷看向佛手。 佛手道:“学堂不是只有一种,可以有收费的、免费的,官方的、民间的,初级的、高级的。” 云枝道:“对!官方有官方的考虑,我们能理解,但不能什么都不做,等靠要。” 辛夷很心动,她就想学学写字和算账,不至于被那些官太太看不起,给大志哥丢脸。 刚开始一腔热忱,从成陵关回来后却处处受阻,她其实有些灰心。 郡主如此果决,重新调动起她的积极性。 佛手的考虑却更多。 “成陵关的老师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义务办学,拿的报酬很少,可以说基本等于无偿奉献。” “基于这个背景,大多数教员都没有生存忧患。” “这里却先由官府张榜募集,那些人都是冲着官方取仕,有定额俸禄来的,免费女学的待遇可比不了。” 云枝道:“嘿,这你可就小看我了,你知道我多有钱吗?” 佛手弹她脑瓜崩:“银钱只是一方面,名誉有的时候比银子更重要。” 云枝喝茶:“哎好香,这什么茶?” 辛夷笑道:“这是百花茶,我们老家后山有许多野花,阿娘从小教我辨认。” “我某次突发奇想,摘下一些晒干泡茶,没想到很好喝。” 云枝闻了闻味道,就像置身春天的花丛;又看茶色,黄澄澄的,很是好看。 不禁伸出大拇指:“辛夷你好能干啊!” 佛手被勾得也尝了尝,眼睛一亮。 这不比她前世网上买的花茶强一百倍。 “你这手艺可以做生意了,肯定会大卖的。” 辛夷羞涩道:“野花做的,又不值钱,将军和郡主都快让我不好意思了。” 言归正传,云枝说:“我懂你的意思,世人追求,无非名利二字,如果我们自己办免费女学,说出去自然比不上官府办的好听。” “但也如你所说,学堂分很多种,而且也不是一尘不变。” “眼下一切只是开端,先办起来,想学技术的学技术,想深造的,启蒙之后有那个天分,可以再去官方学校深造,这并不影响啊。” 佛手点头:“分阶段教学,你怎么什么都懂?” 云枝碍了夸,小小得意:“我哪是什么都懂,不过爱胡思乱想,辛夷,目前筹了多少资金了?” 辛夷很清楚,“一千零五十六两。” 云枝说:“你们看,学堂有的,银子也有一千多两,其实第一批学生可以招了。” 她起身道:“明日我同苏大人说说,总之我觉得女学咱们先办,老师反正有多,未必没有淡泊名利的,银钱上再多加补偿,我就不信争不过官府。” 佛手失笑,“如今这天下一半是你的,你还与官府争?说出去不怕人笑死。” 辛夷瞪大了眼睛。 云枝急忙去捂他的嘴,对辛夷眨眼: “嘿嘿,不早了,我们先告辞。” 外间有人说话,是范大志回来了。 双方见礼,云枝问了一嘴: “范将军忙什么呢,这么晚才归家。” 范大志精神有些亢奋:“就是你识破的那‘一家三口’,守了快一个月,终于钓出了幕后指使!” 云枝惊喜,“真有大鱼?” “嗯,那个小孩儿原来是个侏儒,他们一共十七人,有两个已经混进了云大人手下的火器营,我们做了个局,今日将他们连根拔起。” “此事多亏郡主识破,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佛手今日也去了火器营,但因为云峥十分戒备,没有接触到核心区域。 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谁派来的。” “瀚澜国。” 云枝握拳:“收拾了戎月必不能饶过他们!” 佛手心道,未必需要等到那个时候。 间谍之事不能多谈,范大志晚饭都还没吃,大爷大娘张罗着给他造饭去了。 云枝与佛手骑马走出小巷,暮云夜站在高大的槐树下。 “嘿,哥哥来接我们了!” 佛手目视前方:“他是来接你的。” 这俩还别扭着呢? 云枝打马小跑过去,倾身道: “佛手现在怎么不理你?我走前面儿,你送她回家,有什么误会好好解开。” 说完小跑往前。 佛手路过暮云夜身边,眼神都不给一个。 暮云夜摇头轻笑,上前牵住她的缰绳,慢悠悠朝前走。 佛手憋了半天,“小暮将军这是做什么,我的马儿认识回家的路。” “佛手,你从前看此间人,就像在看折子戏,我时而觉得你眼中有我,时而并不确定。” 佛手沉默。 他继续道:“我从前游走于几方势力之间,言多必失,以致现在已经不大会说话。” 他回头:“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很紧张,更担心惹你不快,越小心,好像越适得其反。” 惊雷自云层深处滚过,沉闷闷的。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 佛手神情很古怪:“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吓人吗?还是脾气很暴躁?你紧张个鬼啊。” 暮云夜翻身飘落于她身后:“你是枝枝最交心的朋友,我更担心因为我,让你们之间心生芥蒂,从而疏远。” 他第一次靠这么近,佛手浑身不自在: “你……别那么自恋,你还没那么重要。” 他圈住她:“那就好。” 佛手:“!!!” “驾!” 暮云夜催马疾驰,两人奔入雨夜。 雨下大了,吴爽让云枝避入街边商铺:“我去找把雨伞。” 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跟前,赵玦掀开车帘:“枝枝上来。” 云枝上了马车:“你怎么来啦?” 赵玦为她擦拭身上的雨水,“眼看要下雨,来接你,外衣脱了,换干净的。” “阿玦,你怎么这么好啊。” “别这么看我,不舍得送你回家。” 第330章 慕容姑娘从前见过我吗 苏大人对云枝要先把女学办起来这件事,不支持也不反对。 不反对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人,反对不了。 又打算自己出钱,不用朝廷财政关照,简直大大的省心。 不支持是因为她才来道学一天,这么干明显是对道学的效率不满意,苏大人觉得打脸。 若在太子面前说上他一嘴,前途堪忧。 云枝可不管你高不高兴,不反对就成。 “请问那三十几位老师在何处?我想与她们谈一谈,女学早一日开堂,就多一些孩子受益,也能为大人分忧。” 苏大人倒为推脱阻拦:“名单在柴肥处,让他给你。” 云枝心说,柴大人的名字好特别。 柴肥便是昨天反对男女共学那位,经过一个晚上,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改变,正在与公门潇探讨。 “具体如何落实,我觉得还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云枝找到他说明了来意,柴肥与公门潇皆十分意外。 不过云枝顺利拿到了名单。 公门潇道:“需要我帮郡主召集她们过来吗?” “如此最好,有劳了,不过不在这里,直接去女学吧,她们做决定之前,也需要看看环境,一步到位省时省力。” 柴肥说:“那我一起。” 云枝还让人去通知了辛夷,让她将昨日那位慕容小姐一同带来。 钱氏与柳氏本就报名做教员,与辛夷一起提前来准备。 午时刚过,二十多位女子陆续到来。 柴肥在外奔波了几个时辰,擦着额头上的汗: “有四位直言不是官学不肯来。” 公门潇在一旁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昨日针锋相对,今天却通力合作,看起来私交还很好的样子。 云枝向他们道谢:“二位辛苦,能来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都到齐了吗?” 辛夷带着钱氏等人为各位端茶,擦了擦汗道: “慕容姑娘还没到,可能是路上耽搁了吧。” 话音刚落,一位蒙面白衣女子跨入门槛。 白衣太素,十分打眼。 她一来就吸引了众人目光。 辛夷上前将她迎入凉亭:“慕容姑娘,这位是咱们辉月郡主,是她让我邀请你过来。” 慕容瑛的眼睛很漂亮,眼尾一颗小痣,本该让人更加灵动。 但她的眼睛盯着云枝,古井无波,又暗含汹涌。 只一眼,转瞬即逝:“拜见郡主。” 云枝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从前并不认识此人,怎么她的样子不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她想,或许是因为昨日一腔热忱,却在道学受了挫折的原因。 “小姐请坐。” 云枝位居上首,向众人道: “成陵关女学,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暮云关女学本是效仿之意。” “本郡主欲全额负责女学开支,中午免费午餐,只学下午半日。” “执教者每月三两月银,提供免费住处,但婚配者不在此列,有意者请留下,无意者但去无妨。” 云枝言简意赅,直入主题。 众人交头接耳,有的人认为三两少了,有的认为很多。 “不少了,三两唉,一年就是三十六两!” “在中原或许很不错,但这里是边关,物价高昂。” 慕容瑛并未与任何人交流,只揭下面纱,暴露在众人眼前。 “我这样可以吗?” 云枝道:“学艺先修心,育人子弟,更不可以貌取人。” 慕容瑛垂眸俯首:“小女愿留女学,只需给我片瓦遮头便可。” 云枝笑道:“姑娘高义。” 最终有十一位决定在女学任教,包括钱氏与柳氏。 云枝将这十一人单独留下。 “接下来是生源,按殿下指示,我们统计的名单,平民和官宦人家没受过三百千启蒙的共二百一十六人。” “十四岁以下一百十七人,以上九十九人,其中一百零二人已婚,四十八人已育。” 除了辛夷三人,其余人都十分惊讶。 “郡主,人太多了,光凭我们几个教不过来啊。” 云枝点头:“第一批只招收一百二十人,公平起见,抽签。” “那岂不是许多人要失望了?” 云枝起身道:“没关系,这只是第一届,以后我们的老师会更多,自然能容纳更多的学员。” 钱氏道:“凡事都先做起来,走一步看一步,是这个道理,可是郡主,我们留下的大多只能教识字,恐怕学员们知道后不肯来。” 云枝道:“谁说我们只教识字?你和柳氏能教算术吧?” 柳氏很心虚:“我只会一点最基本的。” 云枝笑道:“来这里求学的,连基础都不会,更多的恐怕只为那一顿免费午餐,足够了。” 众人深觉有理。 云枝又道,“辛夷的公婆擅种植,五十多岁,我觉得这样的人无论男女,都可以做我们的老师。” 辛夷意外又惊喜:“可以吗?” 云枝点头:“暮云关最不缺的就是匠人,现在开始张榜,招募各行各业的人才,只要有一技之长,女子不限年龄,男子五十岁以上。” 辛夷击掌:“这样就不愁教员了!” 云枝面对众人:“诸位,你们大多衣食富足,我们的学员却基本都是大字不识一个,需要付出很多耐心,才能结出果实,你们是暮云关女学的第一批老师,女学今后,拜托大家了。” 她双手交叠前伸,郑重下拜。 众人感动不已,“郡主放心,我等定当全力以赴。” 辛夷是候选学员,但是女学发起人之一,和柳氏、钱氏一起,还需管理女学诸多事务。 慕容瑛等四人需要安排住处,还要准备明日抽签,做午餐的庖人、火夫也要寻稳妥之人。 好在她们之前都有所筹划,一切有条不紊。 离开前,云枝将一罐药膏送给慕容瑛: “此药对烧伤有奇效,你用着看有没有效果,若还需要的话我再给你找。” 慕容瑛盯着她的眼睛,同样只是一瞬:“谢过郡主。” 云枝轻轻蹙眉: “慕容姑娘从前见过我吗?” “没有。” “你们安顿吧,我走了。” 走在大街上,云枝神游天外,这个慕容瑛,以前到底有没有见过? 不小心撞到了人。 武振上前一把将人推开:“走路不长眼睛啊!” 云峥一个趔趄,他身后的鸿歌拔刀怒气冲冲。 云峥示意他放下,拍了拍胸前的褶皱: “冲撞了郡主,抱歉。” 倒不至于就影响了心情,只是不想再多看一眼。 云枝转了个方向离开,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第331 云峥献银十万两 目送她离开,鸿歌道:“他们太狂妄了。” 云峥面无表情,“太子的人,有资格狂妄。” “少主请恕属下多嘴,您既知她是太子的人,何苦还做这许多?若是惹怒太子……” 云峥负手朝前走去,听都不愿听完。 鸿歌叹气追上。 第二日学员抽签,同时有许多技人报名教员。 云枝从道学带了十来人前往协助,加上手下的雪翎卫和教员们,一切井然有序。 抽到入学的欣喜若狂,没抽到的失落啜泣。 一个小男孩儿拉着一个高半头的女孩儿想去女学,女孩儿却拼命挣扎: “我不去!你放开我!” 男孩儿带着哭腔:“姐姐你去吧,去了女学可以吃一顿饱饭,学了技术以后能挣更多钱。” 女孩儿愠怒道:“我去了你怎么办?我已与那姑婆说好,去苏家做工,以后供你读书,这是爹娘遗愿,我必须说到做到!” 男孩儿抱着她的腿跪下:“姐姐,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卖去苏家,我就是日日读书又能有什么念想?” “阿弟乖,郡主给的碎银,虽能租下官府低价出租的房子,但束修没着落,我只有去做事才能供你进学堂。” “姐姐,我不要你为了我卖身为奴……” 一位谪仙般的男子扶起地上的孩子:“郡主给过你们碎银?” 他穿着官服,眉目如画,让人信任又畏惧。 女孩儿将弟弟护在身后:“是……不过都交租金了,我们一文钱也没有了。” 男子颔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锭银子: “你去抽签,你弟弟的束修我给。” 姐弟俩被这大馅儿饼砸得晕头转向:“我、我……不可!无功……不受禄!” 男子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你们都还小,多读些书,以后才有前程,才能让故去的父母安心,拿着吧。” 他将银子塞进男孩儿手里。 女孩儿跪下:“请问大人贵姓?等以后我们挣了钱,一定加倍报答!” 男子摇头:“不需要。” 他理了理绛红色的官服,大步朝女学走去,身后士兵抬着几十个朱红色的木箱。 大门口人来人往,他一下子就注意到那个窈窕的身影。 与此同时,众人也注意到了他。 鸿歌抬手一挥,士兵抬着箱子排成一列,落地。 鸿歌朗声道:“喜闻暮云关创办女学,实乃利国利民之盛事。” “古之女性,常困于理教之缚,求学路漫漫,今立女学,如破云之月、德泽广布。” “兵造司司鉴、云字营统帅云峥,奉上纹银十万两,为教员加俸银,为学子添笔墨,愿女学如幽兰之室,育得佳人无数,成就锦绣未来。” 举座哗然。 武振却勃然变色,只想冲上前去将云峥揍个鼻青脸肿。 这么多人,他来出什么风头? 云枝将人拦住:“你傻呀,送上门的银子干嘛不要?” 而且人家的话很清楚,为教员加俸银,为学子添笔墨。 办女学不能只靠几个人,拒绝了他还让不让别人参与了? “辛夷,去谢谢云大人。” 辛夷已经被十万两震晕了脑袋:“我、我去?我不够格啊?” 云枝失笑:“你是发起人,哪里不够格?” 辛夷壮着胆子上前,声音带着颤: “谢、谢云大人慷慨相助,实在太、太多了!女学愧不敢当!” 云峥只看着云枝:“范夫人不必客气。” “大人认得我?” 云峥轻笑:“让我的士兵帮你抬进去?” “好!云大人请里面喝杯粗茶。” 云峥从少女身前走过,驻足欲攀谈,云枝转身去往别处。 人群中,慕容瑛盯着那道绛红色的身影,袖中的手心掐出了血。 十万两,就为了讨一个将你弃若敝履的女人欢心。 你好慷慨啊,哥哥。 开办女学自然不止云峥一人道贺,有成陵关珠玉在前,众人皆知不管成与不成,这都是一个博得美名的大好机会。 无数官员或派手下,或遣妻女,或亲自到场,捐银捐物。 成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暮云夜、佛手更是必不可少。 费序也来了。 大家都没好意思空手,带来不少礼物。 至午时,待客厅人满为患,临时用作库房的三间大屋也堆得满满当当。 这其中,云峥仍旧是出手最大方的。 薛涛埋怨道:“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给这么多,十万两!你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云峥浅笑:“还不至于过不下去。” 他从黑龙庭脱了一层皮回来,赵玦很慷慨。 “那也不能给这么多,你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处处要花钱呢。” 云峥看向窗外的身影,垂下眼眸。 那本是,他欠她的。 佛手在云枝耳边说:“收他十万两,你也是敢,不怕殿下跟你闹?” “嘿,这大桓姓赵,臣子如此贴心送钱,教化他的臣民,他好意思拒绝?” 成王犯起了嘀咕,云峥一下子给女学捐这么多,莫非是想与云枝重修旧好啊? 他的太子侄儿可怎么办?人家现在风头无二,他怎么还没动静呢? 这时,四列舞狮队从东西两侧,敲锣打鼓来到女学门口,身后有士兵抬着红绸遮盖的牌匾。 众人迎出大门,任六朗声道: “暮云关女学成立,太子殿下十分欣慰,特赐御笔亲书,望女学诸位勤勉教学,培育国家栋梁。” 云枝辛夷带着众人下跪:“谢殿下圣恩,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任六笑道:“辉月郡主,请揭牌匾。” 云枝叫上辛夷和钱氏柳氏一起。 解开红绸的瞬间,龙飞凤舞的“暮云关第一女学”振翅欲飞。 云枝偷笑。 有了太子御赐牌匾,暮云关女学的名号算是打响了。 她让人将牌匾挂上,同时对众人道: “大家都看到了,各界善士对女学都大力支持,连太子殿下都十分重视,今日所捐献的物资一个女学用不完。” “我们还会继续招募教员,继续扩大女学,这里容不下,还有第二所,第三所,还可以办男学,大家拭目以待!” 因抽签落选的人重新扬起了笑脸,大家都对未来重新燃起了希望。 任六又道:“今日大喜,太子殿下虽不能亲至,但已包下了四海楼,备好酒席,延请教员与诸位慷慨贤善,请大家移步四海楼享用午餐。” 舞狮队又开始奏乐表演。 一时间热闹非凡。 云枝捂着耳朵,“殿下来吗?” 任六凑近道:“殿下说今日是你主场,他就不来抢风头了。” 这家伙,花样真多。 第332章 游说晏同春 女学顺利开办,苏大人脸都快被抽肿了。 早知道会如此盛况,他为何不自己来? 白白失去一次表现的机会。 殊不知赵玦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女学的极大重视,暮云夜亲自将他带去枣园商议此事,自己政治嗅觉迟钝,只能徒叹奈何。 众人移步四海楼,辛夷却寸步不敢离, “这么多银子,不守着被偷了怎么办?” 云枝大笑,留下几名雪翎卫看守。 “辛夷你必须去,这是打开交际局面的大好时机。” 辛夷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怎么办郡主?我大字不识一个,一句场面话也不会说,还有这么多银子,怎么存放?怎么安排?” 云枝思索,女学需要一个专门的人管账,不知道钱氏能不能胜任。 下午,钱氏等人留下盘点物资,筹备三日后正式开学。 云枝叫上辛夷和郭老,备了礼物去到北山春满园。 这里有北山居唯一一处温泉,确实草木葱茏,百花齐放。 小环带人上茶:“我家姑娘午睡刚起正在更衣,请郡主稍等。” 云枝颔首,欣赏起屋内字画。 片刻后晏同春到来,几乎没有声响,让人无法察觉。 还是郭老提醒了她:“拜见二小姐。” 云枝转身:“二姑娘,我们打扰了。” 晏同春摇头,声音细细:“郡主请坐。” 两人分了宾主,云枝觑她脸色,苍白气血差。 “我就不绕弯子了,前日茶水铺多谢二姑娘提醒,特带来郭老,请二姑娘给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 晏同春轻咳数声,仍坚持道: “多谢郡主美意,但不用了。” 云枝沉吟片刻:“二姑娘想念静喜郡主吗?” 晏同春眸光微动,脸色沉痛,但很快若无其事: “小郡主有长公主抚育,她会很好。” 云枝越听越不对劲,这人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一般。 怎么回事? 就因为六皇子去了,她当不成太子妃,做不了皇后? “那丞相与夫人呢?” 晏同春别过脸,手上的关节用力到泛白: “我自己有大夫,吃着药呢,就不必郡主费心了,慢走不送。” 看来这是与双亲落了不愉快。 云枝厚着脸皮坐在那里:“其实今日来呢,探病还是其次,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晏同春深呼吸:“郡主请说,但我羸弱之躯,未必能帮上郡主。” 云枝拱手:“那我就不见外了,女学三日后开学,今日接受了无数仁人义士的捐助,光银子就多达十数万两。” “奈何我们的老师却十分紧缺,学员都只能抽签录取,好多孩子都是哭着离开的,二姑娘是没去,否则看了都会不忍心。” 她观察着晏同春的神色:“二姑娘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惊才绝艳,不知将在暮云关停留多久?若闲来无事,可否去女学帮帮忙?” 晏同春有些惊讶,小环却气坏了。 “郡主,我们小姐还病着呢!” “啊是是,小环姑娘说得有理,我这不是带着大夫来的么。” “再说了,这人啊,老憋在屋子里容易钻牛角尖,反而好得慢,不如多出去沾沾人气,说不定就不药而愈了。” 小环气得胸膛起伏:“我们小姐自小得名师教导!陛下亲口夸赞的堪比男儿,锦绣堆里长大!怎么能去那腌臜女学……” “小环,住口!” 小环含泪垂下头:“小姐……” “你出去。” 大户人家的丫鬟,顶撞客人两句已经是顶了天了。 小环不情不愿的走了。 晏同春道:“郡主恕罪,我把她宠坏了,才会口无遮拦。” 这点难听话对云枝来说算个什么? “二姑娘既然对我感到抱歉,就去女学帮忙?” 晏同春:“……” 郭老迅速撩了她一眼,这人的脸皮是真厚啊。 晏同春含笑:“好。” 云枝即刻起身:“谢二小姐!郭老快来。” 晏同春惊讶:“不用了……” 云枝直接抓住她手腕,交给郭老: “来都来了,看一眼又不打紧,给他号号,一会儿你们单独聊,我不偷听。” 晏同春又怒又觉可笑,这人简直耍无赖。 按着她的手看完,云枝立马退走: “我在外头等郭老,保证绝不向他打听你的病情。” 云枝说到做到,往花园里逛去。 忽见花丛后,小环正与一年长嬷嬷哭着说什么,大约是在控诉自己对晏同春的蛮横霸道。 她抓抓脸,往远处走,让小环骂个痛快。 一盏茶后郭老出来,云枝立马去接药箱。 郭老连连后退:“不敢不敢,郡主折煞老朽了。” 武振连忙上前:“给我给我。” 交给了武振,郭老提着下袍,边走边叹: “唉,要是有个徒弟在身边就好了。” “想你的世子徒弟了?不过人家要参加小公子的婚礼,不知何时能回来。” 路过小环身边,云枝微笑挥手: “我们三日后开学,记得提醒二姑娘准备好哦。” 走之前还朝她抛了个媚眼儿。 小环气得跺脚:“嬷嬷你看!什么郡主,就是个泼皮!” 嬷嬷唯恐云枝生气:“闭嘴吧你就!” 上了马车,辛夷忙问:“如何?宴小姐答应了吗?” 云枝后躺枕着双手:“放心吧。” 为了保险起见,晏同春要拒绝得厉害,她打算让辛夷出马的。 无论如何反正要拿下这京城第一才女。 谁知人带来了,却没派上用场。 辛夷乐得没边儿:“太好了!郡主你怎么这么厉害?世界上就没有您办不成的难事儿!” “哈哈,美人儿小嘴儿真甜~~记住了,这位可是个了不得的主儿,我以后不会日日在学堂,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去问她,可劲儿用,别不好意思。” “好嘞郡主!” 忙了好几日,终于得一天早些回家。 路过枣园,被老黑喊住:“长公主送了礼物来。” 云枝提裙狂奔:“什么啊?!” 赵玦穿着一身短打,在院子里逗弄两个小家伙。 云枝跑过去:“咦?狗还是狼?” 赵玦牵起她的手:“你的狗爷厉害啊,骗一头母狼生了一窝崽子,长公主挑了两只送过来,给你和佛手。” 第333章 情动缠绵 “狼?” 云枝大惊,“狗爷能耐啊!都当爹啦!” 两个小家伙三四个月的样子,还有些肥嘟嘟的,毛色黑一团灰一团,一个看起来很高冷,一个感觉憨憨的。 云枝想蹲下摸摸它们,被赵玦拉住: “它们对这里还很陌生,小心咬人。” 云枝靠在他身边:“嘬嘬嘬,你们爹可好?” 毛色深那只翻白眼,毛色浅那只龇牙瞪她,偏偏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毫无威慑力。 “嘿,那只,跟佛手简直一个德行,给她送过去。” 大家都笑,老黑依言去办。 说时迟那时快,深毛原本屁股坐在地上,不知发现了什么,箭一般冲了出去。 浅毛愣了愣,才跟着追过去。 赵玦笑:“你留的这只有点呆啊。” 云枝弯腰去看,前面一个白色小点儿东逃西窜,两条狼狗紧追不舍。 “那是佛手猎的还是我舅舅猎的?佛手那两只要送去京城呢,别给咬死了。” 赵玦叫她放心:“就你那只野性难驯,成天想着逃跑。” 老黑说:“佛手那两只都已经驯得差不多了,就这家伙让殿下伤透了脑筋。” 云枝立马讨好的摇他手臂:“你那么忙,要实在搞不定放了算了。” “这有什么,我得空的时候跟他熬一熬,就当解闷儿了。” 两人闲聊的空档,任六和老黑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是狼狗抓住了小白狐,佛手那只张嘴就要撕咬。 云枝大惊:“不要!” 浅色狼狗看她一眼,甩着尾巴冲另一只“呜呜”两声。 神色狼狗眼珠一转,闭了嘴,但爪子按着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脖子没松。 云枝跑过去弯腰道:“你放开它,做不成一家人也不至于要人命。” 狼狗傲娇的瞥她一眼,终究是松了爪子。 小狐狸原本见云枝就跑的,一下子奔到她脚边,尾巴盘着她的脚踝。 受惊过度的原因,软乎乎的小肚子还一颤一颤的。 云枝失笑:“这一个个的,都成精了吗?” 伸出手:“要不要抱抱?” 小白狐迟疑着舔了舔她指尖,随即后足一蹬,跳进她掌心。 云枝抱在臂弯里,抚摸着它的耳朵:“你乖乖的,我会好好待你。” 赵玦走过来:“本以为是个刚烈的,没想到也是个怂货,将来未必能护主。” 云枝不满了,这可是舅舅送给她的。 “养个宠物而已,什么刚不刚怂不怂的?再说我一个全乎人,要它护着?” 赵玦揉她脑袋:“成吧,你喜欢就好。” 老黑去抓深色狼狗,那家伙却不肯,两条靠在一起凶神恶煞瞪着他。 “哟嘿,我还收拾不了你一个畜牲了?” “别!” 云枝制止,抱着小狐狸走过去: “你们是不是离了父母刚来这里不愿分开?那一起去吧,帮着熟悉一下环境,过几日我去领你。” 浅色的冲她“汪汪”两声,音色已经柔和下来。 深色的舔着它的脸。 “我去!”老黑惊叹:“真能听懂人话。” 云枝理所当然:“他们爹可是狗爷,别看这些一个个不能人言,其实心智堪比孩童。” 赵玦道:“枝枝真聪慧,万物皆有其慧,大自然的神奇正在于此。” “阿胜呢?还生气么?” 武振说:“也是奇了,那日我去带它下山,将您的话一说,它顿时就不闹了,更别说现在与殿下的驰焰在一处。” 云枝抱着小白狐去马厩:“看看他去。” 赵玦跟上揽住她的肩,云枝问:“长公主一切可好?” “好。” “静喜和小豆子呢?” “有一封信,小豆子写的,说给你。” 云枝挪不动道了,赵玦亲亲她:“在书房,去看吗?” “嗯。” 云枝撕开信封,卫铭的字已经有了风骨, 【云姐姐,你还活着是吗?过年的礼物是你准备的是吗? 静喜不小心听到长公主与涵珠姐姐说话,不知有没有理解错。 无需回信,如果你还活着,我和静喜郡主很高兴。 只愿你一切安好,不用挂念我们。 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静喜也已经启蒙,狗爷有了五个孩子,只有长公主的眼睛还是很模糊……】 孩子絮絮叨叨写了很多,云枝鼻子发酸,红着眼睛靠在赵玦怀里。 赵玦抱着她安慰道:“那孩子聪慧,长公主既然肯帮他送这封信,他便什么都猜到了。” 云枝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不是说,不喜京城?” 云枝眨巴着眼睛:“你要回去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赵玦心头一热,将她抱上书桌,缠绵一吻。 他十分情动,但顾念她的身体,及时停下,靠着她喘气。 云枝有些头晕,怎么不继续啊? 推了推他:“我已经好了。” 赵玦手臂用力,紧了紧怀中娇躯: “不行,郭大夫说得好好休养,至少一个月。” 云枝靠着他肩望向屋顶,问出一个纠结了很久的问题: “你……年纪不小了,以前有没有通房?” “没有。” “……没有?” 赵玦将人松开,浓眉紧簇: “真没有!谁又嚼我舌根了?外头荷叔老黑他们,随便哪个你尽管去问。” 如此理直气壮,看来是真没有。 云枝不禁为自己的小心思耳红,低下头勾着他的腰带: “没有就没有嘛,你急什么。” 赵玦忽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神情很愉悦:“胡思乱想了?” 云枝拍开他的手:“没有!” 赵玦拿鼻子去蹭她:“真没有?” 云枝忽然咬他嘴唇:“难不难受?” “你指哪方面?” 云枝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蒸干了,无声下了地,矮下身子,声若蚊蝇:“我帮你。” 原谅赵玦此前无心男女之事,不知道还有这么新鲜的玩法。 简直发了狂。 他还是个极有悟性的学生,最后所有的招数都被变本加厉还到了自己身上。 前世今生她何时被这般珍视过,一颗心仿佛泡进温暖的海洋。 果然这种事,只有面对最爱的人,才最幸福。 月上枝头,云枝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第334章 世子华承 云枝无法给小豆子回信,但佛手猎得那两只狐狸,第二日便上了路。 成陵关,华承与华霄去城外道观看望华葳蕤,顺便带上闻霜、丁小、晴樟和小柿子,就当郊游。 华扬不在,大家都知道他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爬山的时候,华扬将小柿子抱在怀里骑马: “这个是栾树,花很漂亮,煎水服用能清肝明目。” “这个是晴兰,它的根可治痢疾……” 丁小掀开车帘笑道:“等小柿子长大以后,要是能跟着大哥学医就好了。” 华霄骑马,手搭在马车窗沿上,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就看不进医书,小柿子指不定一样,还是跟我学打仗吧。” 丁小瞋他一眼:“学医文雅。” “你是嫌弃我粗鲁吗?” 丁小白他一眼放下车帘,见闻霜脸色不大好: “是不是累了?这段路很颠簸,停下歇一歇吧。” 闻霜摇头:“只是昨夜没睡好,一会儿迟了会很热,还是继续走吧。” 丁小知道她是担心华扬,两人新婚三日华扬便走了,偏偏她还得帮着对外隐瞒。 华霄在外头听见说:“一路都是林荫道,不热,前面有一处溪边空地,我们在那里歇会儿。” 闻霜掀开帘子强颜欢笑:“好,谢过小叔。” “二嫂客气了。” 休整时,华承依旧抱着小柿子爱不释手。 他是个医痴,毫无世俗欲望,权势、名利,皆不放在眼里。 最喜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别人爬山是赏景,他不一样,每见一种草药都在脑海里回想它的用途、特征、行武佐配。 还喋喋不休、迫不及待,跟小柿子这么个两三月的小奶娃传授。 华霄上前抢回儿子:“大哥你这么好的耐心自己生个儿子教去,别把我儿子念叨烦了,将来要跟我一样拿起书就打瞌睡可就完蛋了。” 华承不承认:“你看小柿子,明明人家就听得很认真。” 小孩儿眼睛睁得老大,两人望过来时还笑起来,可不是津津有味么。 华霄抱起孩子香了一口:“那是,我儿子将来指定是个天才。” 华承一有时间就往山里钻,丁小又还没过门儿,鲜少有时间见到这大侄子,稀罕得不得了。 “唉你再给我抱一会儿……” 雪桐慢吞吞接近:“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华承的记忆力特别好,对她印象还挺深。 当年名动京城的令仪郡主蛰伏时,曾有一个小姐妹遭遇大出血,亲自到长春药房找他师父救命。 雪桐是令仪郡主的丫鬟。 只可惜郡主与雍王大婚当日便去了,雪桐则辗转跟着丁小来了成陵关。 看在令仪郡主的面子上,他对丁小和雪桐多了几分亲近与尊重:“姑娘请说。” 雪桐往溪边走去,与大家拉开距离: “我想请问,您师傅郭老的绝嗣药,是否能解?” 华承眸光一凝:“姑娘此话何意?” 雪桐揪着帕子,“就是字面意思啊。” 很难理解吗? 此前太子特地派人过来宣赏,赞她忠义,缘由却一字不提。 她怀疑云枝是怀孕了,让丁小跟华霄打听,华霄说他不知道。 阿锦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结束教学,加上丁小快出嫁了,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见到云枝。 这个问题真是让她抓心挠肝。 世子是郭老的徒弟,又是王府出身,整个王府都知道云枝的身份,问他又不打紧。 只不过平日里不大能与他见上面,见了面他也很疏离客气,没机会张嘴罢了。 她望着华承:“就是郭老开的绝嗣药,能解不?喝了绝嗣药的女子还能不能怀孕?” 华承双目圆睁:“令仪郡主还活着?” 雪桐倒吸气:“……你不知道?” 华承懵了:“我该知道吗?” 雪桐:“……” 她转身去找丁小和华霄,脑子里全是“完了完了我是不是闯祸了”。 华承激动的抓住她:“为什么不回答?令仪郡主真的没死?” “怪不得听说有人炸开了雍王墓,我以为是谣传,郡主真的还活着?” 雪桐脸都白了,暗道今天真是撞了邪了,要是给云枝惹了祸…… 不对呀! 王爷王妃知道,华扬华霄知道,他又跟着太子从京城回来,没理由不知道啊。 他到底在惊讶什么? 事实就是,华承千真万确不知道。 见雪桐一副见鬼的样子,他转身跑向幼弟:“令仪郡主没死?她还活着?” 华霄逗弄着儿子,眼都没抬:“是啊。” 闻霜呼吸了新鲜空气,好了很多,看过来:“令仪郡主?” 华霄一不小心瞥见大哥见鬼的脸:“不是吧?前两天娘还指桑骂槐骂她来着,你当时不劝得挺忙乎吗?” 华承努力回想。 想起来了! 母亲要换院子住,因为原来的温泉被云大锤的马撒了尿。 但现在天气热,匠人不好施工,母亲又赶着想在秋天之前完工。 效果达不到她的要求,她一日要骂云大锤三回。 华承几乎裂开:“她骂的不是云大锤吗?” 丁小抱着孩子,扭头噗嗤乐了。 华霄无语:“云大锤就是令仪郡主。” “什么!” “哦,还是现在的辉月郡主。” 华扬:“!!!” 闻霜也惊呆了:“云儿就是令仪郡主?!” 华霄简直无力吐槽:“你们一个个的……啧,大哥也就罢了,成天就知道钻他那破医书,二嫂,你不是跟她义结金兰吗?连来历都不知道?” 闻霜目瞪口呆:“我只知她直率大胆、女扮男装,从京城而来,得长公主赏识,是暮将军外甥女……我真不知道她就是令仪郡主……” “啊!” 她忽然揪住丁小的袖子:“怪不得你和谭将军一直帮她遮掩,我……啊啊啊!妹妹诓我!” 丁小大笑:“郡主可没有诓你,我猜是你一直没问。” 闻霜顿时闭嘴,确实如此。 她只道云儿待她一片赤城,哪怕是街边草寇,也认了这姐妹。 雪桐见华霄不以为意,才稍稍放了心,看来这个秘密不用瞒着世子。 “啊!” 华承突然拍脑门:“当初她向师父求药,我暗中减少了其中几味药材的用量!” 第335章 克制一些 雪桐与丁小目光一对,原来如此! 华承减少了用量,雪桐又倒掉了一些,这一来二去的,云枝吃进嘴里的药就大大减少。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雪桐当即一跪:“谢世子大恩大德!谢谢你!” 云枝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要是能有自己的孩子,便再无遗憾。 华承被这个秘密震惊得无以复加,还回不过神来。 令仪郡主可是雍王正妻,上了皇家玉牒的,怎么能诈死? 实在胆大包天! 怪不得师父也去了暮云关,想来必是为了她。 “原来辉月郡主就是她,我怎么没见过呢?” 华霄抱着儿子哄:“谁叫你没事就往山里钻?” 闻霜将雪桐扶起来:“云儿求了什么药?” 她对世子的过往略知一二,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雪桐摇头,只追问华承:“能不能治?她将来还能不能……” 华霄长出一口气:“我师父出马,必有成算。” 雪桐闭上眼睛,潸然泪下。 心中大石,总算稳稳落回去。 几日后,赵玦收到成陵关的飞鸽传书,上面详细罗列了当初减量的几味药材。 当即找来郭老,老者看罢,“哼”的一声,“早点说啊,我还费这么大劲?” 赵玦心潮汹涌:“如今又有几分把握?” 郭老抚着胡须,“三四成吧。” 云枝还在睡。 赵玦心头火热,把她亲醒。 自从那日之后,这个男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换着花样的折腾。 见缝插针、不知疲倦。 或许也有之前素久了的原因。 虽然没有真枪上阵,但云枝比他动真格的还累。 今日休沐,他昨夜更是孟浪,云枝拉被子蒙上脸,声音沙哑、懒洋洋的: “再睡一会儿,就一刻钟……” 男人脱了外袍蹭上床榻,将她抱在怀里:“我陪你。” 抱着心上人睡个回笼觉,多美妙的事,云枝却一个劲儿想躲:“好热,你远些。” 男人却贴得更紧:“热也要在一块儿。” 又有点擦枪走火的势头,云枝吓得彻底醒了:“起床起床。” 赵玦反而不干了,把她拽回来:“再抱一会儿。” 最后是郭老端来的药救了她。 那药苦死了,云枝喝得生无可恋,今日却觉得味道有些变化。 “换药方了?” 赵玦穿戴整齐转出来,将华承的信给她看。 云枝哭笑不得,又见人家师父就在跟前: “世子宅心仁厚,不愧是郭老爱徒。” 郭大夫受了吹捧,心情十分怡然: “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请殿下和郡主别怪老朽多嘴。” 赵玦在云枝身旁坐下:“何事?” 郭老眼观鼻鼻观心:“郡主的身体需要休养,纵欲伤身。” 云枝耳根子红透,起身往外跑: “我找佛手去,郭老回暮家。” 剩下赵玦一个人面对郭老,尴尬极了。 “我……挺注意的,没有……” 郭老打断,“郡主的脉相可骗不了人,既然殿下希望郡主早日康复,还是要克制一些。” 赵玦这辈子没比今天更丢人过:“知道了。” 云枝一溜烟跑去佛手家,不曾想吃了个闭门羹。 本该与她贴身不离得南宫雅却在家里,云枝奇了:“她干嘛去了?” 南宫雅神秘一笑:“郡主不如去问问小暮将军。” 云枝:“!!!” 原来是两人约会去了。 “我是不是该提醒舅舅准备聘礼了?” 云枝小跑回家,舅舅竟然也不在。 见岳石欲言又止,云枝将人喊过来:“你想说什么?” 岳石左右打量,确信无人,才神秘兮兮道: “小的前几日出门,无意间看到老爷往狮尾巷那边去。” 云枝思考着,岳石和宋刚是跟着哥哥从京城过来的,搞地下情报出身,绝非武振那等咋咋呼呼的人。 既然说起此事,必有不同寻常。 “狮尾巷?里面可有何奇异之处?” 岳石盯着地面:“别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云枝眯眼睛。 左右闲来无事,她在家歇了会儿又出了门,路过佛手家门口,听见里面汪汪汪的犬吠声。 推开大门招呼两个小家伙:“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儿?” 小家伙们疯狂甩尾巴,哈喇子快掉地上了。 云枝乐:“出来吧。” 深色那只被佛手起名灰太狼,浅色那只颇有些与世无争的性子,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佛手非把他叫懒羊羊。 云枝吐槽人家是狼狗凭什么叫羊?被佛手无情镇压。 于是她拼命保下了小白狐的命名权,因其是个女孩儿,叫团团。 团团怕灰太狼,却很喜欢懒羊羊。 团团这几天在枣园,云枝拍了拍懒羊羊的屁股:“去,把团团喊上。” 树下等了一会儿,团团跟懒羊羊你追我赶的过来,见到灰太狼就自动绕开至少五米远。 灰太狼低哼一声,昂首挺胸往前走。 云枝乐:“傻狗,你知道哪儿走吗?这边。” 路过瀚海书斋,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去。 云枝使劲揉了揉眼睛:“我有没有看错?还是昨夜没睡醒?牛二娃竟然进书楼?走走走进去瞧瞧。” 武振拦住人:“郡主忘了?这是云大人的产业。” 自从那日接受了云峥十万两白银,武振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比赵玦气性还大。 这几日连废话都少了些许。 云枝怒其不争:“云大人如今可是咱们女学的第一大财主,替我省了大笔银子,可以另开一家女学了。” “逛逛他的书斋怎了?我还应该多买点贵重的,支持支持人家的生意。” 武振七窍生烟,也挡不住云枝爱去哪儿去哪儿。 吴爽哂他一句:“人家殿下和郡主好好的,就你偏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武振更气了。 牛二娃络腮胡子刀疤脸,体壮如牛,偏偏声音细如少女,乃是北骁军的一大奇人。 众人还知他糙老爷们儿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乎。 突然光顾书斋,真叫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掌柜的亲自迎上来:“牛将军需要什么?您尽管差遣,小的给您取。” 牛二娃瞪着牛眼环顾四周,突然来到这文雅之地,浑身跟长跳蚤似的,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笔墨纸砚,最贵最好的,来一套。” 掌柜的不料武夫子进了书香阁,竟然还是桩大生意。 笑容都真诚了起来,“行,将军二楼请。” 牛二拍拍衣襟上不存在的灰,提步跟上。 云枝心说不妙,这榆木脑袋今天得出事儿。 也跟着上了二楼。 第336章 抢钱啊 书斋不许小动物进入,吴爽招出一名手下带着在外面玩儿。 雅间,云枝喝着茶。 忽然听见隔壁不可思议的咆哮:“什么?几个写字的玩意儿,竟然要两万两!抢钱啊?” 云枝被烫到,咳嗽着放下茶杯。 包间门没关,掌柜解释的声音传进来。 “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的砚台乃是昆山玉所制,墨是极品徽墨,纸和笔也是极品选材,大师手作……” “再说也不是两万两,而是一万八千千八百八十八两。” 武振嘀咕:“这跟两万两有个劳什子区别?牛二平日里写个字跟要他命似的,买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吴爽也很好奇。 本以为知道了价格,牛二会拂袖而去,没想到里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云枝快贴到墙上去:“隔壁到底在说什么?这家伙全身的身家加起来有那么多吗?买了不得倾家荡产?” 武振见状,毫无心理负担的动用内力,耳朵一颤: “不好!牛二问能不能少些,看来是真要买!” 云枝拍桌子:“去把掌柜的给我叫来!” 她跟书斋的掌事说了,自己要挑点字画装饰房间。 掌事不敢怠慢,命十数人捧着各式字画卷轴进来,刚到门口就听到这么句话。 担心自己身份低微伺候不了辉月郡主,忙道:“郡主稍等,我去请掌柜。” 云枝朝武振招手,武振附耳过去听她道: “你趁机过去打听打听,他要干嘛。” 正好掌柜的与牛二说,这套东西一个子儿都不能少,牛二需要考虑,就被掌事请到了云枝这里。 云枝慢条斯理的挑选,给武振争取时间。 当初在鸦城,武振跟牛二也是有交情的。 他这张嘴,最会攀扯,佯装偶遇就挤了进去。 人是进去了,可牛二扭扭捏捏,就是不肯说原委。 武振眼珠一转,搓手指:“成王殿下待你不错,送他?” “不是。” “一个战壕出来的,你却比范大志升得慢,想送给上峰动一动?” “武兄太小瞧于我!” “莫非……见范大志都成家了,你心里着急?” 牛二:“……” 武振心说咱还搞不定你一个武将? “哪家姑娘让牛兄如此上心?我看这墨,这香味儿,闻着就不俗,必是个极致雅人儿啊。” 牛二赶忙搂住他脖子:“我没什么见识,只知道这里是云大人的产业,必不会坑害咱,所以才来这里。” “武兄见多识广,如今又跟着郡主,想必知道这套东西,到底值不值两万两?” 武振眼皮一跳,他要敢说个“值”,他是不是马上就买? “什么?!两万两!干脆提刀路上去抢得了!” 牛二弱弱道:“也不是两万,一万八千……” “我呸!那也不值!跟你说这东西水分可大着呢,都是包装得好听,专坑那些有钱没地儿花,想方设法攀比的人,一万八,我看一百八差不多!” 牛二瞪眼如牛:“真的?” “郡主就在隔壁选字画,你要担心哥哥诓你,带你问问郡主去?” “不不不!不要了!” 牛二连连摆手,擦着脑门儿上的汗: “今天多亏遇到了武兄,不然弟弟可就倾家荡产了,万幸万幸。” 武振牙疼:“一万八你真买?谁家姑娘让你这么勾魂摄魄?” 牛二黑脸泛红,颜色奇异: “没有的事,武兄误会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一百八,掌柜的会不会卖给我?还是叫人给我扔出去?” 武振:“……” 云枝挑了四五幅字画,花了七八百两,见到武振回来,右眼跟抽筋似的直眨。 怡然道:“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文房四宝,拿一些来给我看看。” 掌柜吩咐人去取,自己陪着云枝: “郡主来得不巧,我们有一台极品昆山砚,想来勉强配得上小暮郡主,不过牛将军正在看。” 云枝喝茶,不接话。 吴爽察言观色:“牛将军买不买?不买拿来我们郡主赏一赏。” 展柜的思虑片刻,“郡主稍等,小的问问牛将军。” 隔壁,牛二睁着纯洁的大眼睛:“一百八卖不卖?” 掌柜的气个倒仰,“将军出去打听打听,一百八能买几张文华纸?既然将军不诚心要,正好,隔壁郡主正等着,将军喝茶,请恕小的招待不周。” 说着就命人上前取了拿到隔壁。 牛二急了,压下托盘:“不行!我先来的!” 这时候武振已经将来龙去脉告诉了云枝,云枝咂摸着,原来是有了心上人。 可再怎么想要讨人欢心,也要来量力而行才是。 否则过了今日,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再怎么说也是从鸦城一道过来的兄弟,云枝犹豫该不该管,这时听闻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郡主来了。” 云峥。 他自顾自走进来,落座云枝对面,提壶为她斟茶,眼角含笑: “真是小店的荣幸。” 武振十分不爽他这副模样:“我们郡主让你进来了吗?云大人?” 云峥放下茶壶,挥开折扇,配上月白色的袍子,活脱脱谪仙一般。 “在下是这里的主人,款待贵客乃是分内之事。” 武振气哼哼的:“云大人贵人事多,殿下还等着火器营的进展,您倒好,这般闲暇。” 云峥并不与他多费口舌,只含笑看着云枝: “今日休沐,郡主好兴致,挑了些什么?” 掌事道:“郡主挑了五幅字画,还想选文房四宝。” 云峥轻摇折扇:“将昆山砚拿来。” 掌柜的正好过来,见到云峥弯腰说了两句。 云峥阖上折扇,与掌柜说话,视线却流连在云枝身上: “原来是鸦城的牛将军,不知郡主是否愿割爱,若郡主愿意,在下将之送予牛将军,也算结个善缘。” 云枝终于抬眸,正眼看他:“昆山砚,不便宜吧?” 云峥眸中含情:“牛将军第一次光临荜店,再昂贵之物也值得。” 云枝嘲讽道:“云大人和牛将军都是朝廷命官,价值连城的昆山砚无偿赠送,勾结朋党啊。” 掌柜的眼皮一跳,与手下大气不敢出,壁立一旁。 云峥的嘴角逐渐平落:“郡主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337章 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得有 云枝失笑:“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谁呢?” “昆山砚——”她一字一顿,眸光流转:“配徽州墨最好。” 云峥眼神微动,那都是从前,他书房常备的东西。 云枝摇头,往后靠着椅背:“可惜我不喜欢那味道,腻。” 云峥握紧了折扇。 门口有动静,武振得意的喊:“牛二看啥?进来大大方方看。” 云峥瞥他一眼,“郡主的随从这般粗俗,怕不是有些奴大欺主。” 武振脸一僵,愤愤退到云枝身后。 云枝拨弄着袖子:“是有点儿。” 武振低下了头。 “不过我乐意惯着,云大人有意见?” 武振猛地抬头,心里甜丝丝的。 哎呀,真是!郡主说话怎么大喘气呢? 云峥冷着脸别过头,恰见牛二畏畏缩缩进来。 “郡主,云大人,巧啊哈哈哈。” 云枝含笑招手:“牛将军请坐。” 牛二十分不自在,搓着手:“那个……那套文房四宝……” 云枝斜倚着扶手:“牛将军想要?” 牛二点头,“就是……就是价格……” 云枝仰头,看向窗外骄阳:“不巧,我也看中了,请牛将军割爱。” 牛二瞠目结舌,有些灰头土脸。 郡主买的话,肯定不会在意价格。 不会跟他似的,抠抠搜搜,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讨价还价。 云枝朝武振抬下巴:“包起来,送去枣园。” 武振暗乐,“给太子殿下是吧?好嘞郡主。” 云峥膝头的手轻颤:“你不是不喜欢吗?” 云枝起身:“是不喜欢啊,不过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无论我喜不喜欢,他得有,放在库房吃灰也不打紧。” 云枝进入瀚海书斋小半个时辰,豪掷两万两。 出来后神清气爽。 团团顺着裤腿爬到她身上,反手搂住,“这不一会儿的干嘛去了?一身灰,丑死了。” 再去看灰太狼和懒羊羊,更是无法直视。 “咦~” 武振跟吴爽挤眉弄眼:“看到那位刚刚的脸色没有?嘿嘿嘿……” 吴爽怼他一肘子,看向身后:“牛将军去哪儿?” 云枝回头,拎着团团抖尘土: “抢了将军爱物,抱歉啊牛将军。” 外头的风一吹,牛二娃终于冷静下来。 摇了摇头:“本也是我肖想不得的东西,当时迷了心窍一般。” 武振不死心:“哪家姑娘?值得你如此讨好?” 牛二再次摇头,从他手里的盒子上艰难的挪开目光:“在下告辞。” 武振有些担心的说:“都是从鸦城一道过来的兄弟,他这样子让人挺担心的,可别走错了路,我让人去查查?” 云枝说:“会不会不太礼貌啊?” 武振吴爽两个斜着眼看她:“郡主,您什么时候礼貌过?” 云枝翘嘴转身:“滚远点儿。” 云峥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回头:“到哪儿了?” 并未指名道姓,鸿歌却心知肚明:“三舍城,大约还有七八日。” 云峥端起茶杯,目光凛冽,只觉得度日如年。 狮尾巷,云枝刚到拐角处,突然看到舅舅从一处门内走出来。 急刹车退到墙后,吓了懒羊羊几个一大跳。 不过小家伙们都聪明,回到她身后贴墙排排站。 武振往前探:“怎么了?” 云枝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直觉不能跟舅舅撞见。 探出一个脑袋,好么! 暮信正与一妇人依依惜别,那夫人三十多年纪,虽衣着朴素,但看得出风韵犹存。 重要的是,她在哭! 舅舅暮信不知什么表情,竟弯腰为她擦泪。 云枝:“!!!” 武振道:“我去!咱们舅老爷万年铁树终于开花了!” 暮信转身走过来,云枝赶紧跑,两大三小哒哒哒跟上。 暮信走远了,云枝从小巷里走出来:“这难道是我未来舅母?” 武振说:“我看行!” 吴爽说:“郡主你在乐什么?” “我有吗?” 云枝一抹脸,强行按下飞扬的嘴角,转瞬又翘起: “舅舅要是有喜欢的人,干嘛不带回家?” 武振猜:“看样子并不是黄花闺女,莫非……” 云枝急了,她疑心重,有被害妄想:“叫人查查,别是来害我舅舅的。” 边走边想,与两人分析: “我舅舅这你这年纪,找个姑娘倒有些奇怪,嫁过人的也没啥,就是家世得清白,别有二心。” “走走走回去问问我哥,他知不知道?” “郡主你忘啦?小将军和佛手出去了。” “哼!谁还没个人陪啦?要你提醒。” “是是是,要不您去找殿下,再将那套文房四宝亲自送给他?” 云枝一想到郭老的话,就耳根子臊的慌,用脚怼了怼懒羊羊: “来这儿好几天了,还没去外面玩儿过吧?走带你们玩儿去。” 武振说:“你小心团团跑了不肯回家。” 团团瞪他。 “嘿,说的就是你,瞪我也说你。” 云枝往前走:“没事儿,她要真不喜欢跟着我,咱也不强求。” 路过承光大道,络绎不绝的骡车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往女学的方向去。 今日休沐,女学放假,这是干什么? 云枝走热了,进入街边的茶水铺,对武振道:“你去看看是不是女学。” 武振临走前不放心的嘱咐:“不许吃冰啊。” 云枝翻白眼:“吴爽在这儿呢!” 不一会儿他回来:“是女学,骡车上全是新添的教具,郡主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 “牛二!” 云枝抬起头,炯炯有神。 武振说:“跟慕容姑娘!” 云枝迷茫了。 慕容瑛?那不是个挺淡泊的姑娘吗? 留在女学也有好几日了,几个教员的住处她去看过,慕容瑛的尤其简洁。 明明她年纪最小,却根本不在意装饰,比几位年长的还素净。 可以说根本就是有张床睡觉就行。 辛夷一说起来就心疼,她自己却浑不在意,只说从前跟着师父住在山里,条件还比不上如今呢。 这种姑娘,会管牛二要价值连城的笔墨纸砚? 一直不吭声的吴爽说:“有件事,不知郡主可有察觉?” “怎么了?” “慕容姑娘对你……不知是不是属下的错觉,似乎颇有敌意。” 第338章 慕容瑛是云幻儿吗 云枝一脑袋问号:“有吗?” 武振粗中有细,顿时警觉:“有没有看错?” 吴爽斟酌道:“并不能确定,只是有几次属下发现,她看向郡主的眼神很不简单,但每次都来不及确认,不知是属下看错了,还是她掩藏得好。” 武振忙道:“郡主记不记得跟她有过节?” 云枝举手:“我发誓,从前真不认识她,不过你们也知道,我仇家多了去了……等等!” 武振吴爽:“怎么了!” 云枝神色变幻,心中翻江倒海。 与慕容瑛年纪相仿,最恨她的人莫过一个云幻儿。 可是云幻儿已经死了。 山里偶遇云峥的时候,她并不肯信,让哥哥派人去查证。 但江南太远,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慕容瑛也来自江南,这么巧? 武振急道:“郡主你想到什么?倒是跟我们说说啊。” 云枝摇头。 这只是怀疑,如果不是,莫害了好人。 “走,去会会她。” 女学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当初女学匆匆开办,学员数量也超出预期,哪儿哪儿都缺东少西。 辛夷几个便四处采买物资,这不趁着今日休沐,让人拉过来布置。 几位留校教员和辛夷几人的家仆、丈夫都来帮忙,便显得挽起袖子闷头苦干的牛二不那么打眼。 但云枝心里有了怀疑,留心一看,这家伙还真时不时往慕容瑛身上瞟。 干活儿也净围着慕容瑛打转,殷勤过头了。 辛夷最先看到她,放下手里的垫子:“郡主?” 众人围过来行礼,慕容瑛在其中毫不起眼。 唯一的变化是脸上的伤好了许多。 烧伤药膏乃是宫廷秘制,赵玦哪儿拿的,当初她手腕的烧伤便是用那个治好,一点疤痕也没留。 慕容瑛底子好,就算伤在脸上,也无损她的美丽。 更何况以后还能恢复。 云枝摆摆手: “不用客气,今日放假,你们还在这里忙,辛苦了,我送些茶水过来。” 武振和吴爽一人两个食盒,正是打包的茶水。 辛夷笑道:“多谢郡主体谅。” “都歇会儿吧,有凉茶,喝了不够又去买。” 牛二因为方才的事可能怕被揭短,躲在最后面。 云枝才不会那样做,只让吴爽暗中观察慕容瑛。 辛夷擦了汗:“这里炎热,郡主里面歇脚去吧,宴小姐也在呢。” 云枝倒有些意外:“她也在?” 那日死皮赖脸请了晏同春帮忙,晏同春说话算数,开学第一日就到了女学。 不过她到底身体虚弱,并未给学生们上课,而是帮着算算账,打理俗务。 辛夷说:“是呢,这次采买的东西多,账目复杂,钱姐姐理不太顺,特地请了宴小姐来帮忙,宴小姐十分耐心,但凡请教,无有推辞。” 云枝颔首:“那你们忙,我去打个招呼。” 女学为云枝预留了两间联通的大屋,作为她办公和休息的场所。 隔壁便是教员们备课与休息的地方。 晏同春与钱氏正在窗前,一坐一立。 云枝站在花园里,看起来晏同春的气色好了很多。 钱氏应该是在请教账目的问题,她很耐心的解答。 轻声细语、神态柔和、眉目如画。 晏丞相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会一次次不顾她的个人意愿,将她推出去联姻? 小环最先看到她,翘起个嘴:“拜见郡主。” 她故意很大声,只因担心晏同春说了太久话,累了。 晏同春与钱氏一同看过来,“拜见郡主。” 小环翻白眼,通房出身,竟然要自家小姐向她行礼,这世道也是见鬼了。 云枝路过时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我带了茶水,自己去吃。” 小环气极:“哼!我不要!” 晏同春蹙眉看过来,小环才低下头。 云枝走过去:“看什么呢?” 钱氏摊开账本:“从前臣妇觉得自己会认字、会算账,还有些自得呢,谁知道一见了真章立马暴露,多亏了宴小姐,要不然这女学的账目不知被臣妇祸祸成什么样。” 云枝笑道:“女学办对了吧?无论老幼,皆能有所进步。” “郡主说得是,多亏了您为咱们找来宴小姐。” 晏同春淡笑道:“这些其实都很简单,你悟性又好,很快便能上手。” 钱氏屈膝道:“那太好了,多谢宴老师。” 晏同春微怔,有些失神。 云枝乐:“宴老师~看起来宴老师的身子好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能为大家上课呢?” 晏同春笑道:“明日吧。” 小环失声:“姑娘!” 晏同春警告她一眼,对云枝和钱氏道:“我教算术。” 钱氏惊喜:“太好了!咱们的教员能教算术的太少了,我也是一知半解,如今能添一员猛将,学生们可算有造化!” 晏同春笑道:“烦请钱姐姐帮我排课。” 云枝道:“宴小姐还有些虚弱,排少一些,能适应的话以后再加。” “嗯!” 晏同春不能吃凉茶,云枝亲自泡了上好的明前龙井,为她斟上。 “二姑娘住得远,以后还要上课,千万保重身体。” 晏同春道:“我借居成王的宅院,正在思考要不要在附近买处宅子。” 云枝道:“虽然这样很方便,但不久入秋,深冬寒冷,二姑娘还是住在温泉别院对身体更好。” 晏同春但笑不语,摆开棋盘:“郡主可有时间手谈一局?” 小环顿时惊讶。 姑娘已经很久没兴致摆弄这些了。 云枝赧然:“我就是个臭棋篓子。” 晏同春失笑:“无碍,打发时间罢了,小环你去告诉柴嬷嬷,让她去办。” 小环不情不愿的离去。 懒羊羊几个在院子里打闹,还加入两条陌生土狗。 团团终于有所倚仗,带着土狗都不怕灰太狼了。 摆开棋局,云枝说:“我先走,错的地方二姑娘但请发话。” “……郡主,黑子先行。” “……我知道的!” 云枝弱弱收回白子:“一紧张就忘了。” 晏同春失笑:“郡主紧张什么?” “开玩笑,跟京城第一才女下棋,是个人都得紧张啊。” 第339章 爱惜她的羽翼 小环与柴嬷嬷传完话回来,差点被一个小白点绊倒。 拍着心口后退:“我的妈!谁还养狐狸?!” 一抬头,窗边的晏同春笑得粲然。 她一时有些出神,姑娘这几天心情越来越好,此刻面对云枝,尤其放松愉悦。 仿佛回到了从前,没有烦恼的时候。 为什么呀?她不应该最恨云枝吗? 云枝果然是个臭棋篓子。 棋品极其无赖。 晏同春从前十分不耻与这种人为伍,但今天却觉得很有意思。 欢笑声不断。 太阳落山,云枝伸了个懒腰: “我的亲娘,脑子都给我下懵了,走,请你吃晚餐。” 晏同春分拣棋子:“难为你一直逗我开心。” 云芝双目圆睁,心说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竟然轻易将她看破。 晏同春扬起笑脸:“我请郡主吧。” 云枝觉得晏同春还挺可爱的,顺杆爬: “二姑娘可不是小气的人,既然要请,外面那些一块儿?” “好啊。” 云枝赶紧出去通知大家,团团几个从斜里窜出来,完蛋,雪白的小东西已经跟土狗没两样了。 云枝不忍直视:“你吐什么舌头?你是狐狸不是狗!” 团团收回舌头,傲娇的抬头望天。 一共二十多人,四海楼坐了三张大桌。 武振跟云枝汇报:“我反正是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人一下午可老实了,像是牛二那家伙剃头挑子一头热,人慕容姑娘根本不搭理他。” 云枝偷偷打量。 慕容瑛定然是不喜欢牛二的,但拒绝得很礼貌。 这牛二也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就要为人家倾家荡产。 人姑娘家担得起这责任吗? “郡主在看什么?” 云枝收回目光,与晏同春咬耳朵: “你觉不觉得慕容瑛似曾相识?” 晏同春仔仔细细观察许久,摇头道: “不觉得,怎么了?” 云枝摊手。 慕容瑛的脸绝对没有伪装的痕迹,与云幻儿毫无相似之处。 晏同春也看不出来,可见都是他们杞人忧天。 不过,谨慎些还是应当的,云枝坐在佛手的院子里等她回来,直至月上中天,门口才有了动静。 灰太狼原本都快睡着了,警惕的支起上半身望一眼,见到是熟悉的身影,才又趴下。 佛手心情很好,甩着一根银链:“大半夜的蹲我?” 云枝扑过去:“今天干嘛去了?老实交代!” 佛手闪躲,让她扑了个空:“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嘿嘿,什么时候做我嫂子?” 佛手傲娇昂起下巴:“看我心情。” “呀呀呀!进展迅速啊你们!” 佛手进了屋找茶喝:“找我什么事儿?没事儿就滚,我要睡了。” “不行,今晚你辛苦一下,去帮我干件事儿。” “什么?” 云枝附耳过去,这样那样嘱咐一通。 回到家,又去敲暮云夜的门。 暮云夜刚沐浴完,披上外衣,头发还半湿着:“枝枝何事?” 云枝先盯着他坏笑一阵,直到暮云夜的镇静绷不住了:“要不要进来说?” 云枝钻进去关上门:“你知不知道狮尾巷十二号?” 暮云夜顿时正色:“有可疑之人?” 如此便是不知道,云枝摇头:“舅舅可有心上人?” 暮云夜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他的脑子在任何时候 都高速运转。 云枝这么问,必是有了线索。 “狮尾巷十二号、对方姓甚名谁?年岁几何?与舅舅进展到哪一步了?” 云枝:“……” “我正是一无所知才来问你,还以为你多少知道一些呢。” 暮云夜动手沏茶:“我五岁开始在悯天宗习武,十二岁遇太子,次年蛰伏京城,实际上与舅舅相处的时间很少,这些年只能书信往来,对他的私事知之甚少。” 云枝的关注点一下子就偏了,“悯天宗?你的师门?” 暮云夜颔首:“在青台道岁华山上,不是了不起的宗门,但师父师兄们都很好,那里很多桃花,春天的时候满山满谷,以后有机会,带你和佛手去看。” 云枝已经心生向往,“幸好有他们照顾你。” 暮云夜揉揉她的脸:“如果舅舅真有了心上人,我们像侍奉母亲一样敬重她。” “嗯,今天我看到那个人哭了,你有机会跟舅舅说一声,只要那人待他好,我们不反对,若他能成家,我们十分开心。” “好。” 临走之前回首:“啊还有,哥,娶了佛手的话,不许再有别的女人了哦。” 暮云夜失笑:“当然。” 云枝立马转身:“什么时候成婚?” 暮云夜平和的看着她:“她与‘云大锤’和离不过三月,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对她声誉有碍。” 这也是他一直很克制的原因,每次与她见面都小心翼翼。 她想走得更高,他便要爱惜她的羽翼。 云枝拍脑门儿:“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回去睡吧,我有分寸。” 云枝回到院子里,边走边哼歌,思量着舅舅与那位婶婶若是好事将近,得准备些什么礼物。 沐浴完还在思考。 舅舅为了她与哥哥蹉跎年华至今,他的喜事必要好好办。 刚沾到床,忽然被人勾着腰拖进床榻。 “啊——什么人!” “是我。” 赵玦声音困顿,将她抱在怀里:“没良心的,可算回来了。” 云枝心如擂鼓,“你怎么跑我家里来了!你快走!” “我不。” “舅舅知道了……” 赵玦脑袋在她颈窝蹭了蹭,终于找到舒服的位置: “好香,你不嚷嚷就没人知道。” 云枝心软得一塌糊涂:“你很累吗?” “不是累,是伤心,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你扔下我就走了。” 云枝想到原委,两人在一块儿他老不消停,只能离远些,“还不是因为你……” 赵玦有些委屈的说:“不欺负你了,让我抱抱,想你一天了。” 云枝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夜色。 这不正抱着么。 离他近了些,把玩着他的长发:“你明天早点走,别被他们看到。” 男人掐了她一把,以示不满:“看到就看到,反正我们都快成婚了。” “不一样嘛~对了,我今天买了一套文房四宝……” 男人想到武振特地转达的那句,‘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无论我喜不喜欢,他得有’,天大的怨气也没有了。 搂紧了怀中纤腰,亲吻她光滑的肌肤。 云枝边笑边躲:“你找个机会,送给牛二。” “好。” 第340章 她的孩子恨我 第二日醒来,身边空空如也,云枝去佛手家蹭早饭加要结果。 佛手分给她肉饼:“没有,你说的那些特征都没有。” 昨日,云枝怀疑了那么一丢丢,慕容瑛是云幻儿假扮的,出于谨慎,让佛手去迷晕了将人全身检查一遍。 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云枝知道云幻儿后腰左侧有一颗红痣,后脑勺还有一块小疤,那是八岁那年,从树上掉下来磕在石头尖上留下来的。 佛手说:“千真万确的没有,而且脸确实是原装的,她身上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后背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天然形成。” 云枝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不是云幻儿就好。” 佛手凉凉道:“这就放心了?不如想想我俩。” 云枝顿时吃不下饭了。 她是重生,佛手说她是另外一个世界来的,那云幻儿借尸还魂也不奇怪吧? 她打了个冷战:“不好,要真是云幻儿,她一定会找我报仇的。” “这就怕了?” 云枝摇头,从前一无所有她尚且不怕,何况现在? 不过是,当你怀疑身边有一个人,随时会对自己下手,那滋味简直绝了。 重点是,只是自己的怀疑,万一冤枉了好人怎么办? 佛手十分无所谓:“一个老师而已,不放心就支远点,或者叫人盯着。” 云枝点头,是这个道理。 当即派了两个雪翎卫过去。 云幻儿睁开眼睛,房间里残留着一股异样的味道。 极淡,寻常人肯定不会在意。 但慕容瑛的师父靠给山下镇子上的人治病谋生,她耳濡目染,加上天资聪慧,自然能察觉。 双眸微眯,下床检查门缝上的一缕头发。 果然掉在了地上。 昨夜有人来过。 她悚然一惊。 看来她已经引起了某些人警觉。 不过……她抬手抚摸脸颊,肌肤细腻、眉目娟好。 多亏了云枝亲自赠送的宫廷秘药,烧伤的疤痕正在迅速淡去,有望恢复如初。 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 当初说服了哑婆偷天换日将她放出来,却不小心遭遇强盗死于非命。 许是她的怨念太过深重,阎罗也不忍收,让她借尸还魂,重生在被毒蛇咬伤,不治而亡的慕容瑛身上。 她接收了慕容瑛的所有记忆,还占据了如此完美的一具身体。 改掉从前的笔迹和所有习惯,就算云枝如今身居高位,就算云峥站在她身前,也找不到一丝破绽。 怀疑又有什么用?你们没有证据。 云枝、云峥,你们这对狗男女,就等着我的复仇吧。 家破人亡的仇,杀父杀母的仇,让我一无所有、阴沟残喘的仇,必要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 坐在梳妆镜前,脸上的疤又比昨日淡了一些。 所用药物还是云枝亲手给的。 云枝啊云枝,若你知道自己亲手帮了我,可会悔不当初? 不过,既然已经有人来查她,看来自己不经意流露的仇恨已经惹人怀疑。 行事得更小心才是。 暮云夜拦住暮信:“舅舅还未用过早餐,这么早去哪里?” 暮信有些不自在:“啊,出去遛个弯儿,外头随便找个摊子就吃了,你和枝枝在家吃吧。” “舅舅且慢,我有事与舅舅相商。” 暮信望望天,只好留在家里。 摆好了餐桌却不见云枝:“她得去府衙,还没起床?” “妹妹去了佛手那里。” 暮信笑起来,眼尾已经有了风霜的痕迹: “她们俩感情要好,将来做了姑嫂也合得来,话说殿下急于娶走枝枝,她一出嫁家里就冷清了,你和佛手的事也要抓紧。” “而且你是兄长,虽然皇家婚礼不论长幼,但还是你先娶比较好。” 暮云夜为他盛了一碗粥:“此事恐怕还需斟酌,因为‘和离’一事,我与佛手至少也要等到明年。” 暮信叹道,“咱们军旅之人,其实不用讲究那么多,西北眼看就要起战事,那边荒漠连绵,一打不知要多久,婚事一拖可就遥遥无期了。” “刀剑无眼,咱们家……夜儿,你一定要留下子嗣。” 暮云夜道:“舅舅放心,我明白,不过我不想让她受人诟病。” “行吧,你打小有成算,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暮云夜笑起来,眉眼与舅舅几多相似: “我的事急不来,舅舅却不用等。” 暮信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许久才平复:“你……我……” 暮云夜见状,知道云枝撞到了正主,当即放下筷子,正色道: “舅舅为了我与妹妹蹉跎至今,乃我兄妹心中之痛。” “枝枝让我与舅舅说,只要她待你好,我兄妹二人定当如同侍奉生母一样,敬之重之。” “舅舅不用顾虑,把她娶回家来吧。” 谁知,暮信却无丝毫喜色:“她……不会同意的。” 暮云夜诧异万分。 “这是为何?” 暮信长叹,露出深深地疲惫: “她的孩子恨我。” 暮云夜心中百转千回,舅舅的人品他绝对信得过,中间一定别有内情:“恨你?” 暮信索性和盘托出:“她的丈夫曾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云枝早早去到府衙,正碰上赵玦。 进门的时候那家伙偷偷捏她的手。 混蛋,当那些明里暗里的侍卫吃闲饭的啊! 收回手,“殿下这么早?” 男人挑眉:“迟了遇不到你。” 云枝做鬼脸:闭嘴。 男人心情极好的一笑。 进了里面分道扬镳,云枝去道学,他则去议政处涛声阁。 道学阁,教员募集处有,一个少年正在与学监争论: “为什么女学不行?那些女孩儿也有学功夫的。” 一听到女学二字,云枝可就走不动道了。 躲在柱子后面偷看。 学监被问烦了,态度很不好: “我跟你说不明白是不是?女学就算要男教员,也只要五十岁以上的,你太年轻了,不行就是不行,辉月郡主定的规矩,有意见找她去。” 少年一身黑衣,怀里抱着一把长剑,眉目冷峻肃杀、苦大仇深,一副每天随机杀七八个人的样子。 显然对学监的回答十分不满意。 第341 见一个爱一个 云枝心里咯噔一跳。 因为云峥给的银子太多了,她大手一挥,就给所有老师加了二两月银。 以至于现在的局面就是,道学为男学招募的老师开三两月俸,女学却是五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 后期前来报名的教员,大多数都想去女学。 偏偏女学又只招女教员,和五十岁以上的男教员,因此许多正值盛年的男教员十分愤慨。 苏大人为了这件事已经看她很不顺眼了。 如今学监这语气,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少年的黑衣洗得发白,鞋子上还有补丁,‘缺钱’两个字那是写得明明白白。 且他看起来十分年轻,随身佩剑,并不是读书人长相,应该是靠身手吃饭的。 可男学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老师,男孩儿们就算要习武,也是去武馆或镖局。 云枝佯装路过,被那学监抓救星似的喊住: “郡主郡主,这孩子非要去女学教功夫,怎么说都听不明白,您快来。” 云枝笑呵呵走过去,先是用十分欣赏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哟,小哥身姿板正、一表人才,想去女学任教?荣幸荣幸!” 然后搓手:“不过不好意思,咱们那儿都是女孩儿,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暂不考虑聘用五十岁以下的男教员。” 又话锋一转,“不过我看小哥气度不凡,属实不容错过,我知道一家镖局和一家武馆都缺人,可能更适合你,小哥感不感兴趣?” 学监被她的一波三折都绕晕了,眼巴巴望着,心道还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 少年眼神凉凉:“辉月郡主?” “欸就是我,小哥有何指教?” 少年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武馆和镖局,月俸多少?” “这……就要看小哥的本事了。” 少年应当是走投无路了,垂下眼眸,执剑抱拳:“请郡主引荐。” “好嘞,你稍等啊,我去跟上峰请个假。” 武振神不知鬼不觉蹭到她身边:“我的姑奶奶你又要干嘛?咱可不兴见一个爱一个啊!” 云枝差点被呛一跟头:“胡说八道什么呢?滚犊子!” “那你说说干嘛第一次见面就帮忙?路上那么多可怜的你为什么不帮?还不是见人家长得好看?我要去跟殿下……” 云枝捂住他的嘴:“再嚷嚷给你缝上!滚!” 暮云关最大的镖局,赵玦开的。 最大的武馆,暮云夜开的。 塞个把人进去轻而易举。 云枝还亲自带过去,拍着馆长和镖头的肩膀亲自嘱咐,无人敢将他小瞧了去。 少年名唤蓝泰,自称父亲新去,母亲体弱,所以不能离开暮云关。 最后他决定留在武馆,月银六两。 云枝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悄悄抹掉额角的汗。 中午了,找个地方吃饭。 赵玦凭空冒出来,垮起一张批脸坐在对面。 云枝回头,武振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 王八犊子,告状就是快。 桌子下伸脚去勾他:“殿下~” 赵玦冷着脸,怨气冲天。 “阿玦哥哥~~” 赵玦抱着胳膊:“哥哥不比小哥。” 云枝闷笑,脸埋在手心肩头耸动。 赵玦移到她身边:“你还笑得出来?有没有良心?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 云枝抬起头,哭丧着脸: “哼 !你不相信我,那还解释什么?殿下吃吧,我走。” “你!” 赵玦气急败坏,将人拽回来圈在腿上: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当真是炉火纯青,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无师自通!” 赵玦挠她痒痒肉:“还嘴硬!我该夸你聪明是不是?” 这里是街边,虽然他换了常服,但两人都衣饰不凡、容貌出众,如此亲昵难免引人瞩目。 云枝从他腿上下来:“好了不逗你了,他应该是我舅舅故人的儿子。” 赵玦嘴角一勾:“我就知道。” 云枝佯装嗔怒,捏他的嘴: “你知道?故意跟我闹是不是?” 赵玦咬住她手指:“是啊,逗你玩儿呢,再叫两声哥哥听听。” 云枝抽手:“流氓!松开!” 今晨第一次见到,云枝就发现了,那少年与昨日狮尾巷的妇人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不明白为何有舅舅相助,他的日子还如此拮据,急需一份薪水优厚差事。 但既然他需要,搭把手也无所谓。 反正也是要查一查底细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还更放心。 云枝道明了原委,凉飕飕道: “我记得武振说了好几回,以后我指东他不敢往西,怎么上午发生的事儿,转眼就钻进殿下耳朵了?” 赵玦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咱都是一家人了,只不过缺个正式的婚礼而已,计较这些做什么?” “哼!那殿下的事怎么没人给我随时报告呢?” 岂料男人眼睛一亮:“老黑老六过来。” 两人到了跟前,只听他说: “以后我的事只要郡主询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白?” 云枝傻眼。 老黑任六:“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玦捏她手心:“就是这个意思。” 云枝拍他手背:“松开!大街上呢。” 别过头,笑开了花。 屋午后下起小雨,两人在马车上难舍难分:“枝枝,好想早日把你娶回家。” 云枝气喘吁吁:“咱们现在就隔几百米。” 而且他翻墙的技术日益精进。 男人喟叹:“不一样,还是娶回家放心一些。” 由于女学的刺激,道学一干人等深觉打脸,官学火速成立,进展飞快。 官学与以往的私塾和义塾不同,不仅招收大桓已有的各族幼童,还招收戎月族人。 年龄限制放得更宽,更在争议要不要招收女童。 赵玦指尖点着公门潇的折子,“你们怎么看?” 今日议事结束,他留下了苏长河、暮云夜、成王、佛手和云峥、曹司徒。 此间成王为尊,大家皆等着他表态。 成王犹豫道:“这……恐怕不妥吧?” 赵玦不动声色:“何处不妥?” “女孩儿要是学有所成,能不能参加乡试?乡试成绩好,能不能继续科举?要是考出个把状元,岂不是就要做官?” 第342章 女子可以入仕吗 空旷的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赵玦看向其余人:“你们觉得呢?” 佛手看向成王:“王爷可是觉得末将不该忝居其位?” “不不!本王绝不是这个意思!谭将军靠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功绩,世人皆敬仰有加。” “那不就结了?战场上杀出来的可以做将军,学堂里读出来的为何不能做文官?” 成王大惊:“这……” 曹司徒道:“谭将军此言差矣,战时举国皆非常之态,自当特事特办。” “但女子参加科举却是动摇祖制,千百年来、历朝历代,从无先例啊!” 佛手握拳:“仗还没打完,司徒大人就迫不及待让我赋闲?” “这……阴阳有序,人之常伦,连长公主战后也退居深闺,不应当吗?” 佛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 暮云夜道:“世人打破的先例多了去了,科举也不是一开始就有。” 佛手道:“正是,从前举孝廉,推出了多少奇葩?亡了多少国?” 曹司徒做大惊状:“谭将军这是何意?从前举孝廉不好,所以有了科举,如今的科举选贤任能,让王朝延续几百年,证明是对的,便不应该打破,否则适得其反啊。” 佛手语塞。 妈的,她从前为什么不多读书?为什么云枝不在这儿! 赵玦看向苏长河:“苏道学觉得呢?” 苏长河还能怎么觉得? 辉月郡主女学办得如火如荼,殿下又是御赐牌匾,又是大庭广众,口谕勉励,什么态度还不明白吗? 而且今早上云枝说了,大家捐了那么多银子,一个女学用不完,可以马上着手兴办第二所、第三所。 连晏丞相的女儿都去了女学任教。 以后女学遍地开花,总有人能脱颖而出,这是几句话就能拦住的? 当官嘛,揣摩上意最重要。 “回禀殿下,目前就争论那些为时尚早,现在男女混学的好处,一是扫盲,同化刚刚归顺的戎月子民,二是通婚,加速民族融合。” 曹司徒还是不肯罢休:“苏大人此言差矣,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凡事皆要思及长远。” “你我现在都能洞悉此举的影响,为何要在源头时纵容?成王殿下觉得呢,下官可立得住脚?” 成王道:“是啊殿下,牝鸡司晨,亡国自取啊。” 赵玦深吸一口气,看向一言不发的云峥:“云大人意下如何?” 云峥魂游天外,刚刚回神的样子: “啊?哦,下官但凭殿下决断,殿下怎么说,下官怎么做。” 一语点醒成王和曹司徒。 赵玦如此郑重其事的商议此事,心中自然有了偏向。 他的决定才是最重要的。 赵玦双眸微眯,冷冷看着云峥。 此人老奸巨猾,实在不像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 好极了。 佛手忍不住呛声:“凡事都等着殿下拿主意,还要你我做甚?” 云峥不动如山:“谭将军所言甚是。” 啊!!! 佛手简直快疯了,这都是些什么油盐不进的东西! 赵玦轻叩桌面:“暮云关与内陆不同,便如曹司徒所言,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官办的学堂不应有性别偏见,便开放男女共学。” 云峥微怔。 他知道云枝必然支持更改学制,但想促成这件事绝非易事。 获取了前世的记忆,他的心境已大为不同。 人生于他只如棋局一般,他不关心国朝前途,也不关心百姓荣辱,他只是希望,云枝来找自己。 可赵玦如此轻易就下了决定,云枝便没有借口再来见他了。 曹司徒还想再劝:“殿下……” 赵玦道:“还有一事与司徒和王叔商议,你们先退下。” 佛手已经迫不及待了:“是!” 回头就找云枝蛐蛐儿:“云峥真是个王八蛋!” 云枝正逗团团和懒羊羊玩儿:“你第一天知道啊?” 佛手拿院子里的木人桩撒气,打得虎虎生风: “最讨厌太子叫我去议事了,那些文官一个个嘴皮贼溜,说话之乎者也,左一句‘祖宗规矩’,右一个‘圣人有云’,我真是脑子都快绕糊了!” “那么大本事怎么不去上阵杀敌?妈的真是累死老娘了!” “哈哈哈哈……”云枝忍俊不禁,“文官有文官的做派,武将有武将的传统,世人要都一个样,还就单调了呢。” 佛手跑过去挠她:“你这口气听着高人一等啊郡主?害怕世界单调,不怕套路复杂?” “怕什么?我们都是重活一世的人,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我时常想,天意令我们重生,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佛手,不要局限于朝夕得失,我们应该跳出棋局,做执棋的人,而不是棋盘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云枝,你这样的人,天生应该去名利场厮杀,不过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有了赵玦亲口批示,男女混收的官学很快开始招生。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 各地联名上书,反对的请命折子,雪花一般飞向赵玦和长公主的案头。 京城,晏丞相道:“殿下此举颠倒阴阳,恐惹怒上天,降罪大桓。” 长公主单手支颐,慵懒的倚着靠枕:“丞相何出此言?” “自古男主江山、女安室内,乃天道伦常。” “如今不仅让女子入学,更不分贵贱、族类,长公主出生贵胄,曾卫国御边,当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举若不阻拦,后果不堪设想。” 长公主睁开混沌的双眼,只能看到虚虚一个人影。 “二姑娘去暮云关也有许久了,捎回来一封信,让我转交丞相。” 晏丞相顿觉一张老脸火辣辣的疼。 晏同春离京数月,只言片语未寄回给他这个父亲。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音信,却是托长公主转交。 “丞相不妨看看。” 晏丞相只好站在承华殿内拆开书信: 【礼拜父亲,见字如面。 女儿到暮云关一月有余,所见与京城大为迥异,处处欣欣向荣。 不久前,女儿到女学任教,教授算术,如今更听闻,殿下大力推广男女共学,心中无限感慨。 从前我数度不甘,若我身为男儿,无需依附任何男子,靠自身学识,便能追随父亲脚步,科举入仕、福泽黎民。 可惜时也命也,我只能去攀附一个又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埋葬性情,做一个追权逐利之木偶。 如今,却看到一丝希望,若朝廷开放女子科举,我是否能凭女子之身,以我本真,荣耀家族,让您骄傲……】 第343章 仲秋夜赐婚 晏丞相看得很仔细。 他仅剩的孩子,唯一的女儿,怀恨离京,终于肯写信回来。 身为人父,他知她自幼聪慧,不输男郎。 从小便听先生叹息:可怜了二姑娘是个女子,否则必定大有作为。 身为京城第一才女又如何?天下女子的出路只有那些。 再聪明的女人,也只能在后宅弄权。 大女儿去世了,没有留下儿子。 族人已经提过很多次,为他过继子侄。 就是担心家族荣耀断在他这里。 本以为她恨自己至深,如今她却说,想追随他的脚步,想以己本身,光耀家族。 晏丞相老泪纵横。 长公主适时道:“丞相,你只有一个女儿了,可她聪慧极了,焉知不能做你的继承人?” 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岂能轻易改变? 晏丞相擦去泪痕:“长公主,于老臣私心,自然希望女儿能有一番作为,可老臣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大桓的丞相。” “我寒窗二十载,饱读圣贤书,从田间寒舍走到庙堂之上,说句托大的话,个人荣辱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国朝的未来才最让我牵挂……” 恐又有一番道貌岸然的宏图大论,长公主打断: “丞相,太子也有一封信给你。” 晏丞相心头一跳、双手接过。 信中,罗列他为官以来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插手盐铁买办、操纵官员任用和干预立储的所有罪证。 晏丞相忽然想起六皇子饮鸩前夜,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冷汗涔涔。 怎会如此? 他分明押对了宝,选了赵玦,为什么赵玦竟对这些了如指掌? 长公主居高临下:“如今外有强敌,朝臣若还有二心,就是卖国了,就算谋得偌大身家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一场空。” 晏丞相颤抖着伏在地上:“微臣不敢!请长公主和殿下明鉴!” “丞相别怕,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拥立太子有功,殿下有意对你法外开恩。” 晏丞相不停擦汗:“谢殿下圣恩。” “所以,你也应该投桃报李吧?” 晏丞相仰望着长公主身后威严的牌匾:“微臣,愿为太子与长公主、肝脑涂地!” 不日,丞相门生与长公主旧部联手调转舆论,支持女子入学。 北方本就是赵玦的大本营,且重武轻文,中原与南部在经过旷日持久的舆论拉锯之后,结局已经可以预见。 又到一年中秋节。 云枝给舅舅捶肩:“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要不要将玉婶婶和蓝泰叫上一起?” 之前已经查知,暮信曾在一次大战中身受重伤,是一个战壕的蓝叔将他救回来的。 后来蓝叔落下残疾,步步高升的暮信就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事。 玉氏便是蓝叔的发妻。 后来蓝叔重病,暮信对其一家多有照拂。 一次玉氏累得病倒,恰被暮信撞见,抱她寻医。 蓝泰当时才十来岁,笃定母亲与暮信在父亲病重期间苟且生情。 少年的怨恨无处宣泄,便通通指向暮信。 玉氏为了家庭和睦,只好带着丈夫与孩子回到老家。 不久前,家中钱财消耗殆尽,蓝叔还是去了,玉氏也操劳成疾。 为了儿子的前途,便执意来暮云关投靠暮信。 蓝泰拗不过母亲,人来了这里,却不想靠暮信荫庇,因此四处谋差,一边奉养母亲,一边筹钱偿还舅舅为他父母治病的花销。 总的来说性子执拗,但本性不坏。 而那日狮尾巷所见,舅舅与那玉氏分明是互相有情的,云枝便想大家多接触接触,消除那人心结。 暮信拍拍云枝的手:“我也算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最清楚他的性子,若非他母亲病重,无钱医治,断不肯来这里向我低头。” “少年人嘛,都有自己的 骨气,我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 “无事,我与她皆人到中年,能不能在一起都不重要,只要小辈们好,枝枝,你多照应照应那孩子。” 云枝十分难过。 舅舅的前半生深陷仇恨,如今大仇得报、一身轻松,本可随心所欲。 他却孑然至今,可见对玉氏情深。 可舅舅不愿强人所难,也是君子之仁。 也无法怨恨旁人,只怪舅舅与玉氏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彼此。 作为小辈,她不便置喙。 暮云关的第一个中秋节,由官府牵头举行彩灯会。 这里的移民来自四面八方,风俗各异,也为节庆增添了多样性。 全城张灯结彩,赵玦还要在城楼燃放烟花。 这东西是火器营一次试验中不小心弄出来,然后在佛手的指导下改进制作出来的。 听闻当时云峥的脸臭极了。 他不知道赵玦安插一个佛手到他的火器营,竟然真的懂火药。 云枝今日特地打扮过,早早和舅舅们一起到了城楼。 官员及其家眷可以上城楼,还有富商请命向百姓撒铜钱,共庆佳节。 云峥遥望着人群中的云枝,但云枝只顾与赵玦眉目传情。 戌时三刻,最后一缕余晖没入黑暗。 任六手持玉石卷轴:“太子赵玦,暮信、暮云夜、暮云枝,接长公主令旨。” 云枝心中一荡,大约知道所为何事。 除赵玦外,百官跪拜。 任六动用了内力,城楼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奉旨监国、长公主令曰: 太子玦乃国之储君,睿智仁德,风华正茂。 今有暮氏女、辉月郡主云枝,才情出众,容止端雅,实乃天作之合。 本宫承上天之命,赐婚太子与暮云枝,钦天监已择良辰,十月十八大吉之日,堪行大婚之礼。 望二人同心同德,相濡以沫,夫妻和睦,共襄盛世。】 赵玦双手交叠,笑望着云枝:“领旨。” 云枝粉面桃腮,与舅舅们一同叩拜:“臣(女)叩谢圣恩。” 火焰跃入深空,炸开绚丽的花朵。 如此奇景作配,两人携手,相视而笑。 云峥大脑一片空白,跪在那里看着前方,久久做不出回应。 为何? 为何! 赵玦不知道云枝的过去吗?他怎么可能娶这样的人为妻? 云枝为何愿意? 她为何愿意! 她怎么可能甘心与别人分享丈夫,怎么甘心沦为后宫嫔妃?! 第344章 陛下赐婚不吉利? 云枝是暮云关地位最高的官员家眷,有郡主之名。 还在军需处和道学做过事。 她给贫苦百姓发银子,兴办免费女学,在老百姓中威望极高。 城下百姓听到赐婚旨意,纷纷高呼: “恭贺辉月郡主!辉月郡主万岁!” 曹司徒大惊:“怎么能是万岁?!这成何体统!” 成王笑谈:“有什么关系,迟早的事。” 曹大人拂袖:“哼,再怎么也是一介女流,就算将来入主中宫,也只能称千岁。” 成王拍着他的肩:“久信啊,天要变了,你看不见啊?” 曹司徒看向头顶烟花,如此的绚丽、令人目眩神迷。 天,真的要变了吗? “云大人怎么还跪着,快起来。” 薛涛急忙将云峥扶起:“阿峥,你的手好冷。” 云峥思绪混乱,完全无法理性思考,只紧紧盯着那人的背影。 “为什么?” 薛涛恐他失态,惹怒太子,将他拽下城楼。 人潮如涌,将他撞得东倒西歪。 男女老幼皆仰望着烟火奇观,无人在意这茫茫人海中逆行的失意之人。 他机械的挪动着双腿,一路跌跌撞撞,满脑子都是痛与恨。 他曾得到过她,两世。 他们耳鬓厮磨,在无数个日夜里身心交融。 她是属于他的,在他怀里哭过、笑过,还怀过他的孩子。 可她现在竟要嫁给别人。 如果不能弥补从前的错误,叫他重生做什么? “阿峥,你还好吗?” 薛涛发现无论他说什么,云峥都毫无反应。 “阿峥……” “慕容姑娘,你看那烟花多好看。” 牛二看向慕容瑛,却发现她神情怪异的向着一处。 追随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云峥的背影。 他黯然低下头,蜷了蜷手指。 自从女学开堂那日见到慕容姑娘,他的魂都被勾走了。 慕容姑娘满腹才情、心地善良,而自己除了打仗却一无所长,还样貌丑陋声音怪异。 他一次次向她靠近,但慕容姑娘总是很冷淡。 那便投其所好。 他请了老师暗下苦功,拿出打仗的韧劲攻读诗文。 可他过于愚钝,面对她总是笨口拙舌。 好几次发现,慕容姑娘看云峥的目光总是十分深沉,他知道云大人乃是暮云关的青年翘楚,样貌英俊、满腹才情,还得殿下重用。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过云峥,就算不甘,也没有办法。 “那边……有糖画,去玩儿吗?” 慕容瑛垂下眼眸,死死掐住袖中手心,提醒自己要冷静、克制。 可是叫她如何甘心,叫她如何不恨! 云枝怎么能那么好的命? 从前雍王愿娶她做正妻,如今又是新太子。 这一个两个的储君都瞎了不成?为什么都被那贱人迷了心魂? 赵玦如今没有对手、身强体壮,在军中威望盛大,登基是迟早的事。 云枝要做皇后! 她将成为一国之母,她怎么配?! “慕容姑娘……” 慕容瑛转身,忽见不远处一人正在盯着自己。 不好,她得冷静! 笑着转向牛二:“从前师父就给我买过糖画,一下子想起她老人家了,有些走神,将军勿怪。” 牛二不知她为何一下子变脸,但那笑容着实让他神魂颠倒,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我给你买!” “那就让牛将军破费了。” 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赐婚,赵玦终于能光明正大与云枝走在一起。 牵着她穿梭于人海:“要不要吃糖豆?” “好。” “去猜字谜吗?” “行。” “买个小狗灯吧,看着像你的懒羊羊。” 两人在摊位前挑选,云枝忽然回头四处张望: “佛手呢?怎么没看见她?” 赵玦握住她的手:“肯定跟你哥哥在一起,别管他们。” “我们说好一起放孔明灯的。” “我陪你去。” 云枝佯装叹气:“唉,见色忘友的家伙。” 蓝泰陪着母亲走在人潮中,玉氏道: “如此盛景,已经多年未见了,当今太子铁血手腕,必能让大桓重现荣光。” 蓝泰在广进城住了十年,后来回到祖籍乡野,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夜景。 心中感慨颇多。 无怪母亲一定要他来这里。 玉氏体弱,两人早早归家,门口放着一个提篮,旁边还有一支绒花灯。 绒花的图案是母亲喜欢的芍药。 他盯着那堆东西,久久无言。 玉氏眼中含泪,终是叹了口气:“也不知何人遗失,人家兴许会来找的。” 她越过那提盒与花灯走进大门,蓝泰忽然觉得她的背影苍老而萧条。 云枝玩到半夜,被赵玦背着回家: “现在可以把阿胜还给我了,明天好不好?” 男人好脾气的笑着:“恐怕不行。 “嗯?为什么?” “驰焰怀孕了。” 云枝一下子搂紧了她的脖子:“什么?” 赵玦将她往上颠了颠:“驰焰怀孕了,阿胜做父亲的,怎么也得陪到生下来吧?” 云枝晃着两条腿:“好啊两个小家伙,阿胜也要做爹了!” “我还没见过生小马呢,马腿那么长,会不会很凶险?” “放心吧,阿胜和驰焰都很强壮,定会一切平安的。” 云枝贴着他的脸:“阿玦,我要是不能给你……” 赵玦拍她屁股:“那就过继你哥的孩子。” “嘘!这种事别乱说,叫人听到了得出事!” “那你以后不能再说这种话。” “好,阿玦,怎么是长公主下旨啊?” 明明陛下玉玺都在两人掌控之中,弄一封圣旨轻而易举的事。 “他?” 男人冷笑:“他赐婚不吉利。” “你……天呐你什么时候忌讳这些了。” 赵玦偏头蹭了蹭她:“一切都要给你最好的。” “阿玦~”云枝心痒痒,唤了他好多遍。 他每一次都耐心的回应。 他背着她走过灯火绚烂的长街,走过光影重重的小巷,走过热闹的人群,走过沉默的石桥。 云枝不知不觉安静下来,开始打哈欠。 恐她着凉,赵玦上了马车,将她圈在膝头。 “阿玦,丁小要成婚了,我想去成陵关。” “你的身体还需郭大夫调养,他已年迈不宜奔波,而且他们婚后很快就会来这里,不去好不好?” “王妃不喜欢丁小,无人撑腰,太委屈她了。” “我去。” 云枝抬头:“啊?” 第345章 火器营失窃 赵玦在她唇边轻啄:“我与阿角情分非常,又受王爷王妃厚待,去贺阿角新婚理所应当。” “其实上次少陵大婚便当去,但那时诸事繁杂,走不开,正好这段时间还算空闲。” 云枝疑道:“你……可以离开暮云关吗?” “嗯,枝枝,婚居我已备好,婚服也已绣好,正在送来的路上,在家准备嫁妆,等我回来。” 云枝捏他脸:“不带嫁妆,都留给哥哥舅舅,你还娶不娶?” “娶,以后我的都给你。” 云枝亲吻他:“早点回来,把雪桐和阿锦一起带回来。” 她终于,肯将信赖之人带在身边。 这是信任他,也信任未来。 “好。” 云峥喝得酩酊大醉,时而哭,时而笑。 后书房无人敢靠近,鬼气森森。 忽然鸿歌闯进去:“不好了少主!火器营出事了!” 云峥人事不知,只顾着往嘴里倒酒。 酒壶空了,甩手砸碎,又新开一坛。 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既然让我回来,为什么一切都迟了?为什么!” “枝枝,你负我……” 鸿歌咬牙:“冒犯了少主!” 将他扛去隔间,舀起一瓢凉水兜头泼下。 “放肆!!” 云峥想站起来,却脚滑重新摔倒。 鸿歌屈膝上前:“少主,有人闯入火器营,偷走了我们的火药配方!” 云峥抹掉脸上的水:“你说什么?” “火药配方!今夜有人偷入火器营,我们的人死了很多,所有配方都被撬走了!” 云峥甩头,回眸看向自己的床榻:“火器营?那没事。” 鸿歌不明所以:“什么? 少主您清醒一点!” 一道黑影自窗外闪过,一股奇异的味道蔓延入内室,很快,两人一起栽倒,失去了意识。 云峥被人唤醒:“少主?少主!” 他闷哼一声,条件反射抓住面前的胳膊:“谁?!” 幕僚宋立满脸焦急:“是我啊少主,您终于醒了,少主,我们的火药配方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昨夜的记忆涌入脑海,云峥手臂遮挡着眼皮:“无事,军师安心……” 右手触觉有异,他猛地坐起来,掀开床上的垫子。 凹槽的钥匙有暴力破坏的痕迹! 他一拳砸开暗格,里面空空如也。 “哈哈哈哈……” 他忽然疯狂大笑起来:“赵玦!堂堂储君,行如此宵小之事,哈哈哈哈哈哈……” 宋立喉咙滑动:“少主丢了什么?” 云峥抬起头,双目猩红:“真正的,火药配方。” 宋立与鸿歌面面相觑,原来火器营的配方都是假的,真的藏在这里。 鸿歌面如死灰:“属下该死!如今……如今我们如今怎么办?” 云峥将配方做了十几个版本,故意误导研发方向,拖延火器开发的进度…… 如果这些让赵玦找到证据,云字营一个也别想逃。 宿醉加中迷药的后果,云峥现在头痛欲裂。 但他却始终保持着嘴角的弧度:“慌什么?我的底牌,可不止这一张。” 相反的,他反而心情很好。 先是将佛手塞进火器营,摸清火器营架构。 又故意选在昨夜赐婚,刺激他失控。 原本还担心他真的对云枝情深意笃、真诚无二,却原来也是利用。 他在利用云枝,利用她牵制自己,从而控制火器营。 他不是真的爱云枝。 枝枝那么聪明,知道后定会心生芥蒂。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 枣园。 云峥站在书房中央: “昨夜火器营遭人强闯,乃臣失察之过,特来向殿下请罪。” 赵玦身后是满墙书架,冷淡的声音如幽魅传来: “云峥,事发已经快五个时辰,你现在才来,干什么去了?” “昨夜有人闯入臣家中,将臣与侍卫迷晕,幸而……” 他从容不迫,献上长匣子: “幸而贼子失了手,并未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偷走。” “哦?这是什么?” “火器营开发出来的第一款火铳,可发射炸弹于二十米开外,杀伤目标,不费吹灰之力。” 赵玦食指轻点着太阳穴:“原来已经做出来了。” 云峥从容道:“是,昨日傍晚刚刚做好,微臣为了稳妥起见,带回家中妥善保管,这才避免了被人窃取。” 赵玦颔首,含笑道:“爱卿平身,你辛苦了。” “不敢,总算不负殿下所托。” “真有你说的那般威力?可弓箭手的杀伤范围都不止二十米。” “请殿下移步空地,由臣为您演示一遍。” “好。” 砰砰砰! 三弹连发。 云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什么声音?!” 阿哲道:“前院那边传来的。” 云枝拔腿就跑。 赵玦眸光颤动,三枪,打断了庭院中双掌合围的树干。 若用弓箭,绝无此效。 火器营几个月时间,连一颗真正的子弹都没见到,如今搞了一出夜袭,三枪连发的火铳就有了。 “哈哈哈哈,爱卿大功!” “郡主小心跌倒,您还没穿鞋……” “阿玦!” 云枝衣衫不整扑进赵玦怀里,被他拦腰抱起: “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着凉怎么办?” 将她放在石桌上,用身躯挡去旁人目光。 云枝惶恐不安的抓住他衣袖:“我听到很可怕的声音,担心你出事。” 赵玦心暖得一塌糊涂,俯身搂住她: “我很好,是在试火铳。” 云枝大大松了一口气,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火铳?做出来啦?” “嗯。” 赵玦脱下外袍裹住她的身体,随后从阿哲手中接过鞋袜,蹲身细细擦去她脚底灰尘,为她穿鞋。 云枝终于看到他身后的云峥。 她长发披散,一副刚刚起床的模样。 她昨夜宿在枣园。 云枝握住火铳的手失控的颤抖,为何里面没子弹了? 为何不能现在就杀了他! 云枝看清他神情变化,峨眉轻蹙,穿戴好后跳下地面,挡在赵玦身前: “试好了没有?我肚子饿了。” 赵玦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如同饮了甘泉,为她整理嘴边青丝: “试好了,陪你去用早膳,云大人要一起吗?” 云峥深呼吸,走上前,将火铳放入匣子: “谢殿下厚爱,臣、恭敬不如从命。” 第346章 你可真会给孤惊喜啊 云枝拽赵玦:“殿下~人家身子不爽利,不想与外男共食嘛~~” 她才不要与云峥同桌而食呢,会消化不良! 云峥垂在袖中的手猛然一颤,下颌鼓起。 赵玦握住云枝手心,警告的看她一眼,只好道: “那云卿退下吧。” 云峥深呼吸:“……是。” 拐角处,云枝回头,他还站在那里,神色辨不分明。 赵玦吃醋道:“既然要看他,刚才干嘛拒绝?” “阿玦,他绝对有不臣之心,如今火铳做好了,是不是能杀了他?” 赵玦点她脑门:“忘了我从前说过的话?我看他气定神闲,丝毫不显慌乱,显然还有后手,方才邀他一同正是要让你也听听。” 云枝这才明白他的深意,懊恼道: “看到他的脸人家吃不下嘛~意思还不能动他?” 赵玦的阴霾一闪而逝:“枝枝,你可不可以不要执拗此事?你如此介意他的存在,反倒让我觉得……” 云枝抱着他的腰,边摇边蹭: “昨日刚订婚,你今日就凶我。” 男人哭笑不得:“我哪里凶你了?” 云枝抬头,飞速的亲了一口:“这才对嘛,你笑着最好看了。” “你呀!” “阿玦,我知道你要考虑和权衡的事很多,那我不逼你了,但你身边一定要片刻不离人!小心小心再小心,知道吗?” 赵玦如饮蜜糖,心暖至极,搂着她的腰:“好。” 待她吃完早膳喝了药,赵玦道:“有件事,你听了别急,别生气。” “什么啊?” “佛手受伤了。” 云枝噌地站起来,脸色雪白:“什么!她身手那么好,能伤她的有几人?!” “你别急!” 赵玦起身抱住她:“没有生命危险,静养就好,大夫已经处理过伤口,别担心枝枝。” 云枝转身就走:“我去看她!” 原来,昨夜正是佛手奉赵玦之命,趁仲秋节防卫松动,夜闯火器营。 她去火器营已经大半个月,基本摸清里面的构造,但云峥狡猾多端,拿到所有配方后她犹不放心,再闯云峥府邸。 便是在那里受的伤。 云枝一路闯进谭府,脑补了一大堆她气息微弱、脸色苍白、痛苦不堪的画面。 谁知推开院门,她和暮云夜两个正在吃炭火烤肉。 满院子孜然肉香,两狗一狐各护各的食。 佛手见她傻在那里,冲她招手: “愣着干嘛?跟我这儿还讲上礼了,来呀。” 云枝怀疑自己急出了幻觉,呆瓜一样走进去: “大清早的,你吃这么油腻?” “切!麻烦你自己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哪里早了。” 暮云夜掌着火候,拿长枪的手烤起肉来也游刃有余。 “她说这会儿凉快胃口好。” 佛手道:“最主要昨晚累了一宿,就馋这一口。” 云枝挨着她坐下:“阿玦说你受伤了,伤呢?” 佛手撑开下嘴唇,给她看里面的燎泡:“喏,刚烫的。” 云枝一拳锤过去:“吓死我了~” 佛手和暮云夜哈哈大笑,佛手说: “我是什么水平你不知道?再加上你哥,谁能伤我?” 云枝拿起一串烤蘑菇,理智上线: “昨夜那一遭,逼着云峥交出了火铳,他现在肯定气急败坏,必然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你此时对外称病,避其锋芒?” 佛手边吃边道:“这只是一方面,云峥手里虽有些东西,但还在可控范围内,真正为的是那个。” 云枝随着她的视线,去到她的书房,找到窗边书桌上的一张宣纸。 画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大炮。” “大炮?” “数百米外远程投送炸药,将城墙直接豁开一个缺口,或者炸毁一栋楼房。” 云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无法自抑的颤栗: “如天外陨石,毁灭一个城池轻而易举……这是哪里来的?也是昨夜火器营偷的?” “非也。” 佛手起身伸懒腰:“我画的。” “你?!” 云枝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懂这些?” “从前不懂,因为我不知道火药几种材料的比例和枪械原理,但现在知道了。” “云峥知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 云枝满意了,“你们要另建一个火器营?” 佛手拍她脸蛋:“真聪明。” 左右闻闻衣袖,皱鼻子道: “都是油烟味,臭死了,我一夜没睡现在困得不行,你们快吃完了走吧,我去洗个澡睡一觉,接下来就办事去咯。” “我也要去!” 暮云夜拉住她衣袖:“殿下之所以没跟你说实话,就是要让你慌张,你得留在这里帮她打掩护。” 原来如此。 “哼,好吧!” 云枝是肿着眼睛离开谭府的,特地去府衙道学转了一圈。 于是尽管谁问她都语焉不详,但大家都知道佛手伤得不浅了。 联想到火器营失窃,前因后果自然就搭上桥了。 云峥从前可是陛下判过发配充军的,得赵玦赏识爱惜才做了将军,还被委以火器营之重任。 但他藏着掖着,对北骁军和赵玦不尽不实,如今还害佛手重伤。 大家对他的观感都差到了极点。 于是赵玦往他的火器营添加自己人的时候,他一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 迫于内外压力,他主动找上赵玦: “臣在一次打猎途中,发现乌桓山内有一处铁矿,此前并不确定优劣和矿藏大小,因此暂未向殿下禀明。” “经过这段时间的勘察,臣断定此矿品质上乘、储量巨大,开发出来后,我大桓将再无兵器之忧。” 制作火铳需要大量的精钢,此前实验所用都是从中原运过来的,十分费时费力。 乌桓山里若有大量铁矿,便能就地取材。 制造火铳和大炮的材料成本将大大降低。 这个消息,可以说太及时了。 赵玦放下手中书卷:“云峥,你可真会给孤惊喜啊。” 不过…… “具体位置在哪里?” 他费尽心机隐瞒火药配方和火铳设计图。 到了这个地步,料想也该谈条件了。 云峥平静道:“珍珠湖峡谷。” 赵玦审视的看着他。 这么爽快,不谈条件? 第347章 他利用我,我乐意 赵玦对乌桓山的地形可谓是了如指掌,不用看沙盘和地图便脱口而出: “珍珠湖,位于西北一带,戎月军队时有出入。” 云峥道:“正是,所以勘测耗费了许多时间。” 赵玦起身,绕过书桌,随意的靠在边缘: “既然如此,我们如何能顺利开采呢?” “臣不知。” 赵玦轻笑,“那便不急吧,孤即将大婚,谈判也还未结束,目前的铁矿从内陆运过来,用量尚且跟得上。”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了他,云峥微撩眼皮: “接下来的这个冬天,瀚澜和戎月极有可能沆瀣一气,逼范我们边境,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彻底将他们打服,火铳的产量必须提起来。” “臣建议,戎月谈判使团长上次已经生病更换,不如我们暂退一步,不再坚持西北麓到戎月北部边境的隔离地带,只要乌桓山西北。” “戎月马上要进入冬季,无暇在这个时候坚持,极有可能答应这个条件。” 赵玦却摇头:“就算让他们撤出去又如何?乌桓山地形复杂,西北麓与暮云关距离遥远,就算顺利开采,运回来也费时费力,还不如从中原送至。” 云峥道:“虽是如此,那个铁矿储量十分巨大,如果落入瀚澜与戎月两国之手,对我们就会是个极大的威胁。” “且我们不需要将矿石运回来,大可就地冶炼,只运送精钢和精铁回来,如此将大大减轻难度。” “臣提议,殿下可委派暮将军或小暮将军驻守铁矿,全面负责一应事宜。” 赵玦挑眉:“行吧,那就辛苦卿和王叔再跑一趟,尽快拿下西北麓。” 云峥微顿:“殿下是否需要派信任的人先确定铁矿位置?” 赵玦拍他的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云峥凝着地面。 不过是因为他在自己身边放了足够多的眼线罢了。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倒叫他说得冠冕堂皇。 这就是权利和地位的蔑视。 “臣,谢殿下信任。” “孤马上要前往成陵关参加少诚的婚礼,希望在回来的时候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云峥大大的出乎意料。 火器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如此紧要关头,他却赶着去参加华霄的婚礼? 赵玦啊赵玦,该说你重情,还是该说你愚蠢? 不! 不可轻敌。 赵玦从一个倍受冷落的皇子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绝对不是毫无城府之人。 此去成陵关,绝对有比婚礼更重要的秘密。 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走出府衙,鸿歌低声道:“公主到了。” 云峥抬头仰望当空烈日,眼睛眯成一条缝。 忽然全身激动得颤栗。 他说的是‘孤’,而不是‘孤与郡主’! 所以云枝不去成陵关吗?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成陵关比这里更方便公主成事。 如果能在回来之前将赵玦拿下,云枝绝对会与他离心! “速向公主传信,让她去成陵关。” 远远见到云枝刚从枣园出来,脚边两狗一狐打得不亦乐乎。 云枝恨恨瞪着他。 稀奇,从前见到他可是恨不能扭头就走呢。 云峥上前,拱手道:“郡主要去哪儿?” 云枝眼神如刀,恨不能割他的肉放他的血。 “去给佛手买些补品,补补气血,云大人,要是不想吃大桓的饭,干脆叛国去,以您之才,有的是高枝儿可攀。” 鸿歌低下头,武振和吴爽面带嘲讽。 云峥丝毫不见恼意,朝她更加靠近:“佛手真的受伤了?” 武振挡在云枝跟前:“云大人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云枝手搭在武振肩上,示意他让开。 她主动靠近云峥,在他耳边道: “不管你怎么装,总有露马脚那天,阿玦惜才舍不得杀你,我舍得。” 男人身后的手握成拳,额角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动: “郡主当真觉得,太子对你我的过往毫不在意吗?” 云枝冷笑,“他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还觉得他心中无我,偶尔吃吃醋,反倒有情趣。” 云峥目露凶光,“枝枝,不要轻易觉得你能看透一个男人,太子从一无所有走至今日,城府不是你能企及,便说仲秋那日,为何特地选在那日劫营?他在算计你我!” 云枝眼珠一转,很快笑了: “哈哈哈……云大人不用在这里离间我和阿玦的感情,他利用我就利用,我乐意,看不清猜不透又怎么样?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看、去猜。” 她后退一步,“再说了,就算他的感情不纯粹又如何?他能给我太子妃之位,将来我会是整个大桓最尊贵的女人,这还不够?” 她利落离去,留他一人在原地,呼吸都忍不住颤栗。 武振撞吴爽肩膀,“刚刚姑奶奶那话,我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 吴爽抱着剑:“哟,恭喜你,终于长脑子了。” “啧!郡主到底什么意思?快给兄弟说说!” 吴爽在他耳边道:“估计是想刺激那位反了,好给殿下一个处置他的理由。” 武振:“!!!” “你觉得那位会上当不?” “那谁知道?” 鸿歌问云峥:“谭将军真的受伤了吗?” 云枝收回目光:“难说,或许她是故意让我那样认为,不过都不重要。” “那公主那里,还……” 云峥目光凌厉:“照做!” 就算云枝要的只是权利,他也一定要在她和赵玦之间,钉一根永远无法化解的刺! 云枝走着走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大太阳底下的,谁要害我?” 武振拿衣角给她扇风:“别是中暑了,郡主您快找个阴凉地儿歇着,要干嘛吩咐我和武振就行。” 吴爽望天。 自从那日在瀚海书楼,云枝说武振再怎么放肆都是她惯的,旁人有意见也把嘴闭上,她不爱听。 这家伙从此对云枝那叫一个狗腿。 云枝揉揉鼻子继续走:“你俩代替不了。” 范家还挺热闹,看来收到好消息的人不少。 云枝提着水果和补品进去:“恭喜啊辛夷姐姐。” 辛夷怀孕了,她上午刚听范大志说的。 第348章 权力是欲望的温床 柳氏和钱氏几个交好的夫人在陪她说话,笑道: “郡主看重辛夷,刚收到消息就来了。” 辛夷忙要行礼,云枝上前拉住她的手:“坐,别这么客气。” 辛夷在女学跟着上了一段时间的课,言行举止越发稳重: “礼不可废,多谢郡主来看我,外头那么热呢。” 范家父母笑得见牙不见眼,跟今日碰到的范大志一样:“郡主喝茶。” 钱氏几人稍留了会儿便起身道:“辛夷妹妹刚刚怀孕,恐坐胎不稳,这段时间就多在家休息,女学有我们呢,你放心。” “郡主,您同辛夷妹妹说说私房话,我们回女学了。” “忙去吧,辛苦了。” 等只留下两人时,云枝却发现辛夷面带愁色。 云枝奇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我府中有一良医专擅妇科,带他来给你瞧瞧,武振……” “不,不是。” 辛夷道:“多谢郡主挂怀,我身子没事的。” 云枝眼珠一转,顿时怒了:“范大志对你不好?!” “噗嗤!” 辛夷忍俊不禁:“郡主说什么呢?大志对我很好的。” 云枝松了口气:“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辛夷拉着她的手:“女学刚走上正轨,我就这样,实在愧对郡主器重。” 云枝何其通透:“你是否担心,等生下孩子再回到女学,里面就没你的位置了?” 辛夷见她直指要害,正色道:“这只是其中一点。” “当初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想有个地方学学读书写字,既然暮云关没有,我们就自己办。” “预想中需要拿出很多银两才能办起来,可郡主您来了,我分文未出,女学办得这样好,您还对我委以重任。” “生下孩子以后,女学有没有我的位置都不打紧,反正我所求,只是一个学习的机会。” “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辛夷看向公公婆婆,两老道了声“失陪”,便一起出去了。 辛夷握紧云枝双手:“我从小地方来,从来没跟这么多比我强的人打过交道。” “这段时间我发现,钱姐姐和柳姐姐……她们将自己的朋友和亲信安插进女学,明说女学正是用人之际,可我总觉得怪怪的。” 云枝明白了:“那些人你觉得能胜任安排的工作,还是尸位素餐,只图谋利?” 辛夷很是为难:“我一直觉得,两位姐姐不嫌我粗鄙,与我相交,十分感激,可……她们安排进来的人,我真的觉得有些不妥。” 云枝搓着手指,良久没有说话。 辛夷更加不安:“郡主,您是否觉得我在背后中伤她们不应该?” 云枝回神,笑了。 “辛夷,实话跟你说,我也没有管理很多人的经验,所以很多事都要边做边摸索。” “你今天给我提了很大一个醒,女学看起来是我创办,但我很少有时间在那里,现在你也怀孕了,钱、柳二人同为发起人,她们对女学的权利应该有多大?”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也亟待解决的问题,我需要好好想想。” 辛夷羞愧道:“我懂的实在太少了,帮不到郡主什么忙,什么问题都丢给您解决,实在惭愧,不过我觉得,宴小姐对这些仿佛很有决断,只不过她……” 云枝顿时如醍醐灌顶:“对呀!还有二姑娘呢!这么尊大佛放在那里不用,我到底怎么想的?” “好了辛夷,你就好好养胎吧,我去找二姑娘。” “等等!” 辛夷唤住她:“还有一事,慕容姑娘的祛疤药用完了,我看着对她很有效果,继续使用的话应当能将疤痕去得不大影响面容。” 辛夷转身取出梳妆奁里的银票:“如此珍贵的药物,想必价值不菲,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再买一罐?” 云枝看着银票,忽然问“辛夷,你觉得慕容姑娘这个人如何?” 辛夷很奇怪:“慕容姑娘当然很好了,郡主为何突然这么问?”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辛夷认真道:“慕容姑娘或许谈不上对所有人都好,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但她教学认真,对学生宽严并济。” “便说她对自己脸上的疤,我们旁人都深感可惜,她自己却从不介意,且从不藏着掖着。” “有一次几个学生在背后嘲笑她是丑八怪,将来没人要,您猜她说什么?” “什么?” “她走到那几个学生跟前,问她们样貌美丑与品德优劣孰轻孰重?那些人憋红了脸,几个年纪小的还吓哭了。” “慕容姑娘说,‘我的伤疤能大大方方示于人前,你们刚刚的所言所行,却能让人知晓吗?’哈哈!有两个学生是已成婚的妇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您以为她说完就走,云淡风轻?非也,她马上惩罚那些人写字,练得一个个怨声载道。” 反正不是个圣人,有脾气。 云枝被逗笑了。 “都是女学的老师,第一罐药也是我送的,再送一罐又何妨?不用你掏钱。” 辛夷却说:“慕容姑娘真的对容貌不在意,是我想让她恢复如初,既是我的私心,没有让郡主买单的道理,请您务必收下。” “辛夷。” “啊?” “我可算知道范大志一直惦记你的原因了。” 辛夷双颊染上红晕:“郡主~” “哈哈!我走了,别送。” 权力,是欲望的温床。 任何组织、机构、帮派。 小到一个家庭、一个店铺,大到一所学堂、一座府衙。 只要有权利的体现,就会有人钻营。 这是人性,不可避免,只能因势利导,让一切为我所用,推动一个组织继续向前,而不是后退,甚至崩溃。 晏同春结束授课,拿着教案回到休息所,指尖按摩着喉咙的位置。 云枝已经在她的位置上吃完一包肉干和一碟瓜子。 见状立马站起来,殷勤的倒了茶双手奉上: “宴老师辛苦了,快喝喝茶歇会儿。” 因她出身丞相府,身份过于高贵,别的教员与她共处一室会感到不自在,云枝便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休息室。 晏同春接过茶水:“郡主这样子,又是打什么主意呢?” 云枝挠头:“这么明显吗?” 第349 晏同春的册子 晏同春但笑不语,喝了润喉茶坐下。 相处这段时日,她已经对云枝有了许多了解。 她个性洒脱、粗中有细,心眼儿不少,但人不坏,还十分古灵精怪。 那么多人喜欢她,是有道理的。 “我接下来没课了,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云枝剥开另一包路上买的果脯:“二姑娘尝尝,又香又甜,对了,你在这儿上课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还不错,怎么了?” 云枝见她不吃,又拿出茴香豆和芝麻团儿: “你觉得女学的管理如何?一切是否井然有序,还是有许多漏洞?” 晏同春看着她,云枝以为自己脸花了,忙回头擦嘴。 这啥也没有啊。 晏同春轻笑,忽然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册子。 “女学刚刚成立,有问题很正常,那些问题看在眼里,什么也不做,我不安心,但我不知道你想让女学发展成什么样,所以不知道如何开口,便整理了这个册子。” 云枝微张嘴唇,感动的同时也十分庆幸。 庆幸辛夷提醒了自己,也庆幸今日来找了她。 翻开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女学开办至今的所有不当之处。 辛夷说的那些还只是小问题。 学校伙房的负责人是钱氏的表兄,此人吃拿卡要,采买开支越来越大,供给学生的食物却越来越次。 他做得很巧妙,学生基本都家境贫寒,可以说是有顿饱饭吃就行了,便没觉得有什么。 但晏同春出自钟鸣鼎食之家,食物一进嘴巴就知道了要害所在。 她之前帮着钱氏管理账目,钱氏起初十分好学,半个月前却以她教学辛劳为由,已经不让她染指账簿。 晏同春便根据每日所见,加上与后厨伙夫、供应商户的旁敲侧击,给出了一个大概明细。 不仅是伙食支出的问题,众人皆知女学财务宽裕,这只是冰山一角。 有了后厨采买这个显眼的在前头顶包,教员们便互相倾轧、拉帮结派,一纸一笔、一花一木,皆是谋利的工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女学不正当支出已经高达两千多两,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晏同春说:“就算你今日不来,我可能也忍不住几天了,如果这些事没有一个系统的解决,女学必然走不远。” 云枝放下册子,脸上火辣辣的。 “请二姑娘指教,这些问题应当如何解决?” 晏同春不料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郡主问我?” 云枝揉散脸上的燥热:“咱们彼此都知根知底,二姑娘是知道的,我没有受过系统的管理教导,做事单凭一腔热血,今日之事给了我一个深刻的教训。” “二姑娘则不同,你学富五车,家中有长辈教导,又得名师指点,单凭线索分析,就能将账目理个大概,既然二姑娘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相信,你自然知道该如何解决。” 晏同春起身屈膝道:“郡主折煞我了,但既然郡主问我,同春便知无不言了。” 云枝凝神静听。 “女学最大的问题,是用人不当,以至于造成管理混乱。” 晏同春单手扶袖,在宣纸上写下辛、柳、钱三个姓氏。 “她们三人是女学的发起人,也是实际管理者。” “辛氏心思单纯但涉世未深,能看到表象却看不清实质,且出身、学识皆低于钱柳二人,对她们心存敬畏,此时陷入自我怀疑。” “柳氏性格软弱,看到问题却不敢揭发,只能随波逐流。” “钱氏,”晏同春在她的姓氏下重重一点:“此人外表爽朗大方,看似不拘小节、公允处事,实则心术不正、包藏祸心,继续留在女学,遗患无穷。” “钱氏必须剔除,柳氏可严惩除权,留观后效,郡主似乎格外看重辛氏,但她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女学需要一个新的管理人。” 云枝如同拨云见雾,脑中渐渐明晰,起身道: “二姑娘觉得,目前的教员中,可有合适的人?” 她目光灼灼,晏同春偏不上套: “郡主不如回去与殿下商量后再决定。” 云枝皱眉,“女学的事不需要他决定。” 转念一想,却是明白了晏同春深意: “暮云枝此厢谢过宴小姐指教,让我获益匪浅,我先告辞。” “郡主。” 晏同春喊住她,偏过头来,微笑道: “恭喜你与太子殿下。” 云枝见她眉目舒朗,满面轻松,也笑道:“谢谢。” 廊下遇见慕容瑛,脸上的疤痕果真已经淡了许多。 云枝在她行礼后问道:“慕容姑娘从江南来到这里,不知一切可还习惯?” 慕容瑛笑道:“一切都好,只或许是我个人的原因,对这里的饭菜越来越吃不惯。” 云枝挑眉,她要什么都不说,倒显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暗含深意的一句话,反有点意思。 “看来伙房该整顿了。” 慕容瑛低头让到一边:“恭送郡主。” 云枝却不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子:“给。” 慕容瑛十分意外,恰到好处的错愕,并不敢接: “民女粗通药理,大约知道这药膏成分复杂、制作繁复,必然价格昂贵,郡主好意实在叫民女惶恐。” 云枝想,还算有良心,塞进她手里: “这一罐是辛夷送给你的,拿着吧,好好的姑娘就要漂漂亮亮的。” 慕容瑛湿了眼眶:“辛夷姐姐……” 急忙拜行大礼:“民女深谢郡主!” 云枝已经走远,挥着手:“不谢,忙吧。” 晏同春所言证据确凿、条理明晰,但毕竟是涉及女学的大事,不可只听一家之言。 云枝让雪翎卫暗中调查,自己则一路思索着往回走。 赵玦与一众臣僚走出府衙,见云枝目不斜视经过,仿佛没看见自己。 故意与暮云夜落在后面,等人都走完了说:“去你家蹭个饭?” 暮云夜笑道:“殿下请。” 福园里有一处秋千,云枝坐在上面,看着角落里的一缸荷叶。 一条细细的水流从倾斜的缸口流出,下层的鱼儿敏捷的游来游去。 忽然感觉被人推动,秋千晃起来。 “枝枝在想什么?” 云枝指着水缸说:“月娘伺候得尽心尽力,它为什么一个花骨朵也没有?” 第350章 谢谢你等我成长 赵玦眼皮一跳,以为她又在影射生孩子这件事。 “啊……这……” 真是脑仁儿疼。 云枝自顾自的说:“佛手分明说过只要方法得当,荷花一定能在这里盛开。” 赵玦挤着她坐下:“这么相信佛手啊?” 云枝回头亲了亲他:“这世上我无条件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个,佛手也是。” 好端端的,忽然来这么一下,赵玦暗道小妮子太懂拿捏人。 “今天干什么去了?遇到什么事?” 云枝将晏同春的册子给他看:“有成陵关珠玉在前,我以为办女学是很轻松的事,事实却叫我打脸。” 赵玦粗翻了翻,“很不错嘛,这么快就发现问题了。” 云枝怔然:“你知道会出问题?这个不是我做的,是宴二姑娘。” 赵玦合上册子,随意放在一旁: “不管是谁弄出来的,总之是你手底下的人,现在需要你来解决。” 云枝勾住他的腰带:“先说你怎么知道女学会出问题?为什么不早一点提醒我?” 赵玦搂着她,脚蹬地面,秋千慢悠悠晃起来。 “许多事要经历过才懂,女学就算出问题也能很快斧正,放手让你去做有何不可?”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嘛,你虽是领头人,但放手一切管理权限,辛夷三人又水平参差、权责不明,出问题迟早的事。” 云枝鼓着腮帮子:“要不是辛夷提醒我,宴小姐多方留意,我还被蒙在鼓里。” “真后悔以前在成陵关的时候,没有跟着闻霜多学学,成天就知道玩儿了。” 赵玦指尖勾着她的发丝:“成陵关的情况不一样,几个小姐们一时兴起做起来的,因为资金全由她们出,彼此之间既是合作也暗暗较劲,用人自然多番考量,账目也会一再审查。” “而这里,既无银钱之忧,你的心又大,自然免不了被底下的人蒙蔽,想好怎么解决了吗?” 云枝点头,忽然捧住他的脸: “我想让宴小姐全权管理女学一应事宜,定期向我汇报,你觉得如何?” 赵玦的目光瞥向那本册子:“宴小姐?不太合适吧,要不我给你找两个人?” 云枝捏他的嘴:“为什么宴小姐不行?” 赵玦危险的眯起双眼,忽然掐住她腰身:“你说为什么?” 云枝痒得不行,起身逃跑,被他抓回来: “晏丞相把她送到这里来的目的不用我多说吧?她虽然目前看着还算规矩,但万一哪天抽风,在你跟前给我上两句眼药,我还活不活了?” 云枝咯咯笑个不停:“我看人家根本不想联姻,反倒是你,自作多情。” “我自作多情?我这是为了谁?” 云枝见势不妙奋力逃脱,两人绕着荷花缸周旋。 云枝认怂:“我的错我的错,别挠我痒痒求求你~” 赵玦飞身跳过去,将她锁在怀中,挑眉道: “看不到枝枝的诚意啊。” 云枝赶紧献上红唇,任他予取予求。 月娘来请二人用晚膳,不预期瞥到这一幕,垂首道: “太子殿下,郡主,晚膳已经准备好。” 云枝赶忙推开他,红着脸往外走。 赵玦追上去牵起她的手,云枝整理好仪容,又说起前事: “我觉得宴小姐很好,心思细腻,也有那个能力,我决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就用她了。” 赵玦还在挣扎:“宴小姐总归要回京城的,人家未必同意。” “她不同意我就磨到她同意,就算她以后要回去也没关系,能顶多久是多久。” 赵玦说:“到时候弄得不上不下的多不好?” “不会,那本册子上几乎囊括女学的一半教员,法不责众,不能将她们全部革职,女学刚刚成立,经不得如此动荡。” “而且这是我的问题,才会让她们胆大妄为。” “任用宴小姐,代表我知道她们的小动作了,若从此收敛便可继续用,冥顽不灵就果断收拾。” “听闻丞相夫人治家严谨,她教导出来的宴小姐素有才名,最多两个月就会见到成效。” “两个月之后,女学也该步入正轨了,到时候宴小姐是去是留都影响不大。” “问题是,得找个人跟着她学,如此万一她离开,还有将来开办别的女学,才能继续妥善管理。” “阿玦,我……” 云枝回头,发现他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你盯着我做什么?” “枝枝,你真聪明。” 云枝羞愧难当,真聪明就不会造成今日局面。 不过,她弯唇一笑,忽然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向他福了一礼: “多谢殿下给我机会和时间,等我慢慢成长。” 正所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行。 两人的关系,既最亲密,也最危险。 相互爱慕的两个人,最忌好为人师。 云枝又向来是个主意大的,若在一切开始之初,赵玦便耳提面令,设置许多条条框框。 做成了云枝会觉得自己有天赋,失败了或许会将责任推到赵玦身上。 反而是这样一步步摸索,教训如此深刻,推动着她自省、自发改进。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但当时,两人的关系刚刚回温,经不起任何波折,他在最大限度的避免两人产生隔阂的可能。 赵玦笑容舒朗,上前握住她双肩: “枝枝,你是否会怪我?” 云枝莞尔一笑:“在你心中,我是如此没良心,不讲道理的人吗?” “不!我知道你终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千倍百倍。” 云枝靠在他肩头:“殿下,以后看到危险可以随时提醒我,这次的教训我会铭记于心。” “好,只是宴小姐……” “啊!”云枝转身就跑,“吃饭,一会儿去找宴小姐~” 晚餐过后,云枝派人送郭老去看望辛夷,自己则备上厚礼去拜望晏同春。 赵玦不情不愿:“我明日就要启程去成陵关,也不说多陪陪我。” 两人同乘马车,云枝亲了亲他下颌: “我先去探探宴小姐口风,花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在马车里等我。” “抓紧时间啊,最多两刻钟,到时候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抓你。” “阿玦哥哥~人家以后要做你的妻子,得学习很多事呢,你对人家耐心一点好不好~~” “别这样!妈的,你还想不想去了?” 第351章 晏同春出任校长 夜风带着微凉的气息,小轩窗外树影婆娑。 晏同春放下书信,小环盖上香炉: “是老爷夫人催您回去吗?” 晏同春摇头。 父亲一改往日口吻,让她务必与辉月郡主修好,婚事罢休,也不再逼她回家。 那封送回家的书信,终换来如此成果。 但她并未有多大的情绪起伏,这是许久之前,已经能料见的结局。 从云枝死而复生,摇身一变成为辉月郡主开始,冥冥之中就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包括她的。 柴嬷嬷推门而入,敛眉低目: “姑娘,郡主前来拜访。” 她有些错愕。 小环从蒲团上起身,“郡主这么晚来?” 晏同春抬首,从前小环一说起云枝便咬牙切齿,不知何时谈起她就会笑。 起身道:“我去迎……” “二姑娘不用多礼。” 云枝突然从柴嬷嬷身后冒出来,提着食盒笑靥如花: “二姑娘别怪我不懂礼数,未经通传就擅自进来了,我带了家里做的点心和零食,其中一味琥珀核桃,是用蜂蜜做的,甜而不腻,我十分喜欢,二姑娘尝尝。” 小环上前接过,揭开盖子给晏同春过目。 晏同春笑着行礼:“多谢郡主,请坐。” 看着她慢悠悠的烧水、洗茶、泡茶。 云枝抓耳挠腮,时不时瞥向一旁沙漏。 忽然探身上前按住她的手:“二姑娘别忙活了,我时间紧迫,就开门见山,问二姑娘一句,可愿做女学的校长?” 晏同春心头一跳。 今日下午已有预感,但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讨喜,所以让她先回去问问赵玦。 “校长?” 云枝点头,“佛手说,一校之长是为校长,哎呀就是个称呼罢了,怎么都不打紧,你就说愿不愿意。” 晏同春放下木夹,双手抱于腹前。 “殿下同意么?” 云枝坐回自己的位置:“他同不同意都不打紧,女学我说了算,二姑娘,你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有我顶着,你怕什么?” 晏同春是心动的。 可她在京城已沦为笑柄,若过两天又被赵玦罢免,又该如何自处? 云枝右手握拳放在桌面:“二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正因如此,才应该为自己闯一条路出来。 “你是世家贵女,满腹才学,真的甘心只相夫教子吗?” 相夫教子,四个字如同魔咒,在晏同春的耳边层层回响。 “郡主,我有件事很好奇。” 云枝再瞥一眼沙漏:“你说。” “十月与殿下完婚之后,你还能继续抛头露面吗?还是回到深闺,从此只能辅佐殿下?” “这……” 云枝忽然瞪大了双眼,“我当真还没跟他好好聊过这件事,但我向你保证,不会的。” 晏同春有些失望:“您如何能保证?” 云枝一下子抓住了关窍:“只要这件事能保证,你就答应是不是?” 晏同春还未表态,云枝趁热打铁: “劳烦小环妹子跑一趟,去将殿下喊进来。” 小环被一句‘妹子’哄得脸热,懵里懵懂的:“啊?殿下?” “就在你家门口的马车里,快去。” 小环惊讶的看向自己小姐,见她点头后提裙便跑。 不一会儿赵玦大步流星走进来,晏同春带着一众下仆迎接:“拜见太子殿下。” 赵玦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落座云枝身边,握住她的手: “宴小姐免礼,枝枝叫我进来何事?” 云枝抽回手,规规矩矩离他远些: “等我们成婚之后,我还能继续在外做事吗?” “当然,除非你想休息。” 云枝嘴角飞扬,极力压抑着看向晏同春:“二姑娘听清楚了?” 晏同春下拜:“臣女愿为郡主调遣,出任女学校长。” 云枝大笑着上前将她扶起:“二姑娘,放手去做吧,一切问题找我兜底,让我们彼此都不留遗憾。” 郭老回来汇报,辛夷的胎怀得很稳,在注意饮食和休息的情况下,适当活动反而有助于健康。 第二日,云枝亲自带着晏同春和辛夷去女学,宣布了晏同春出任校长,辛夷为她做副手的任命。 “从今以后,女学所有事宜由宴校长一力裁决,除非突发状况,每旬向我定时汇报,诸位都清楚了吗?” 反应最大的是钱氏,一张脸青白交加: “郡主,这……一切都好好的,为何突然如此?” 第一个要动的就是她,云枝也不给她好脸: “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是有什么意见吗?” 钱氏颇懂察言观色:“不敢,民女岂敢。” 而此时,赵玦快马加鞭离开了暮云关。 成王也带着云峥一行人出发了,北去找戎月使团磨嘴皮子。 乌桓山入了秋,山林里丰富的果实到了成熟季,处处美不胜收。 成王道:“此次我们放宽了条件,想必能谈妥,不用冒着大雪再走这条路了。” 一名文官道:“现在我们有了火铳,便是再打一个强盛时期的戎月也不足为惧,此时候和谈,下次动武岂不是师出无名?” 成王捋着胡须:“欸,阁下不用多虑,殿下自有成算。” 铁矿之事赵玦只告诉了少数几人,大家有这样的顾虑很正常。 便是成王也不是很理解。 达成和谈怎么也到月底了,再开矿、冶炼,制成火铳,恐怕这个冬天都结束了。 赵玦还在这时候去成陵关。 今年到底还打不打了? 不打的话他就要回京城了,女儿可是快生了呢。 几名武将暗中交换眼神,不置一言。 交战理由千奇百怪,随时能制造,殿下此举恐怕是想麻痹戎月。 当晚,出任校长第一天的晏同春拜访云枝。 云枝正在佛手家吃晚饭,火锅沸腾翻滚。 “叫二姑娘上这边来,尝尝咱这火锅的滋味。” 佛手瞥她一眼:“我还受着伤呢。” “嘿,你不说我都忘了,得,给我留点菜啊,一会儿还回来呢。” 云枝翻墙回到自个家,晏同春正在院子里欣赏落英。 四目相对,如此奇特的行走方式让规行步矩的宴小姐大吃一惊:“你……” 小环“噗嗤”乐出了声。 云枝臊红了脸。 虽然已经干习惯了,猛然被人撞见还是好丢人。 拍掉身上的灰,强自镇定:“宴小姐书房里请。” 第352章 薛涛道歉 晏同春是来汇报今日成果的。 “今日分别与五人约谈,我的所见与推算,加上雪翎卫收集的证据,开掉了钱氏与她表兄,柳氏三人留观后效,所有人侵吞的赃款限三日内加倍送还,否则送报官府。” 云枝捧着脸星星眼:“宴校长雷厉风行,佩服,辛夷今日如何?” 晏同春含笑喝了口茶,“她因为不肯帮钱氏求情,被钱氏指着鼻子骂来着。” 云枝气得拍桌子,辛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让郭老去范家候着了。 “她的身孕要是出个三长两短,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晏同春笑道:“郡主放心,范夫人没那么……” 她忽而怔住。 云枝叫辛夷,她叫范夫人。 好像很久以前便是如此。 范夫人冠夫姓,虽然听起来来头不小,但仗的是男人的势。 而云枝习惯了直呼其名,以至于现在大家都知道范夫人的本名叫辛夷,也知道她是女学创办人,地位超然。 这中间有微妙的区别,范夫人会更喜欢哪个称呼呢? “怎么了宴校长?还有没有别的事?你也知道佛手受了重伤,没别的事的话我过去照顾她了。” 免得好吃的都被她吃完了。 宴校长、佛手、辛夷。 在她口中,所有人都是他自己。 晏同春忽然起身,深深一拜: “郡主,我之后定会更加用心,女学交给我,您放心。” 突然一下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哦……哦好,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那什么,我就不留饭了哈。” 第二日,佛手也走了,搞她的秘密火器营去了。 云枝一下子觉得心都空了,找公门潇: “为公学塾和立民学塾如何了?一切还好吗?” 这两所便是官方开办的学塾,男女皆有,各族皆收。 她快与赵玦大婚,地位不一样了,从前还有人说她不敬上峰强爱出头,如今连背后都不敢议论。 公门潇道:“一切已步入正轨,只是……” “咳。” 苏长河忽然在云枝身后咳嗽一声。 云枝追问:“只是什么?” 公门潇低下头:“没什么,一切都好。” 呵,云枝信了就有鬼了。 转头找到柴肥,拉到隐蔽处:“刚刚公门潇欲言又止是怎么回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云枝发现柴肥虽然反对过男女共学,但接受之后就大力支持。 跟公门潇比起来,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些事问起来更方便。 柴肥道,“昨日听闻了女学的事,我与公门兄特地跑了趟两所学塾,发现……” “欸,学塾男教员对女学生多有成见,女教员十分愤慨,但她们数量少,势单力孤,现在两所学塾均有不同程度的男女对立,长此以往,恐生大乱。” 云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学已经如火如荼,男女共学也是赵玦亲自下的令,竟然还敢有人阳奉阴违? 她一掌拍向旁边圆柱:“混蛋玩意儿!” 柴肥道:“郡主稍安勿躁,我与公门兄正在思考此事应当如何解决,会有办法的。”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来,云枝顿时冷静下来。 这里的秋天来得太早了,前两日还艳阳高照,一夜北风就黄了半座城。 “你们打算如何解决?” 柴肥也看向庭院,我打算尽快整理所见所闻,写个折子给苏大人。 云枝吸气,衙门办事讲究程序正确,柴肥和公门潇身为下属,确实不便越级作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回想方才,苏长河对那些事未必毫不知情。 云枝吐出一口浊气:“去吧,不耽误你时间了。” 知晓此事后她心气不顺,在庭院徘徊。 忽见薛涛在涛声阁前徘徊,鬼头鬼脑的,一会儿抻着脖子四处探看,一会儿狂踢脚边石子。 兴许踢错了地方,下一瞬抱着脚又叫又跳。 涛声阁乃是府衙主楼,平日里赵玦议政的地方,因此成王曹司徒和暮信暮云夜等人都在这边有办公所,包括云峥。 他不知道云峥去北边了? 这纨绔在暮云关也逗留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不走?不回京城过年了? 云枝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谁知薛涛就跟蹲她似的,一瘸一拐追上来,嘴里嚷着: “郡主等等我,嘿我知道你看见我了,别跑!” 云枝闭眼吸气,转身时才能勉强保持风度。 “薛公子嚷什么,我耳朵还没聋呢。” 薛涛跑过来,觉得离太近了又后退两步:“郡主那个……忙啥呢最近?” 云枝看怪物一样打量他:“关阁下什么事?我做什么还要向你请示吗?” “不是不是不是!” 薛涛连连摆手,复又抓耳挠腮,跟吞了苍蝇似的难以启齿: “我……我来暮云关也有小半年了,一直没个正经差事,现在你们都这么忙,我……” 云枝冷嗤:“想谋个差事?回去找你爹。” 薛涛腮帮子咬紧,云枝从来都不喜欢他,从来不会好好与他说话。 以前他还有胆子呛两句,但赵玦马上要娶她了,她马上就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得罪她还活不活了? 想到这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薛大少爷忍辱负重,双手抱拳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以前是我不懂事,得罪了郡主,以后不会了,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个……给放了。” “呵呵!呵呵呵呵!薛公子当真会说笑,本郡主怎么你了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麻烦薛大少爷别讹人,话说你有没正事儿?没事儿闪开别挡道。” 眼见她要走,薛涛急了: “有事有事!郡主,你连宴二姑娘都肯用,也用用咱?我发誓,任凭郡主差遣,绝无怨言。” 云枝抬头望苍天,今儿个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 哦~她知道了! “云峥让你来的?他又想搞什么鬼!” “不是啊。” “鬼才信你。” “我警告你,不管你们什么心思,要么藏好别被我抓住把柄,要么趁早歇了心思回头是岸,让我知道的那天,小心让你们……” “不是郡主,我就想找个事儿干,有个借口不用回京过年,否则一定会被我爹逼着订婚,真没旁的心思。” 第353章 但凭郡主差遣 云枝才不相信。 他跟云峥都是一丘之貉,能是什么好东西? “滚,相当差找你好兄弟去,我这里不接受垃圾。” 当然在她心中薛涛干什么都是个蛀虫,但朝廷目前的选官制度就是避免不了这些二世祖。 现阶段无法改变,那就踢远点。 薛涛面红耳赤:“我……我……我虽不如阿峥成器,当年也是师从名师,先生还夸过我……” “等等!” 云枝一下子想起来,薛涛当年和云峥不仅是好友,还是同窗。 最重要是他爹,他爹是户部尚书! 户部,管所有道学! 云枝转身,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薛公子,闲着无聊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了好脸色,薛涛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是……是啊。” 云枝继续笑:“以你的地位,你和云峥的关系,向他开口他能拒绝你?” 徐涛抠脸,“我想去火器营来着,但他说火器营危险,怕我出意外。” “他不肯帮忙,别的人对我自然推三阻四,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你。” 云枝心道我呸! 分明是云峥心怀不轨火器营里有秘密,怕薛涛坏他好事。 看看,就算关系再铁,云峥也知道他烂泥扶不上墙。 不过烂泥有烂泥的好处。 “你当真听我的话?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谁知道?” 薛涛眼看有戏,生怕她反悔: “不会的郡主!阿峥说了,你想为老百姓办实事,就算我们以前有过节,这点良知还是有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云枝侧目:“他会说这种话?你猜我信不信?” “千真万确啊郡主!哎呀我我我……我发誓!只要郡主肯用我,以后绝对忠诚忠心,办事绝不含糊!但有二心,任凭郡主处置!” 云枝看向他指天发誓的手,轻轻一击: “行,你跟我来。” 云枝带着人回到道学,途遇柴肥: “依你们昨日所见,哪个学塾更严重?” 柴肥压低声音:“为公学塾。” “好,知道了。” 薛涛好信儿:“你们方才嘀咕什么呢?” 云枝回头警告:“关你什么事儿?闭嘴。” 薛涛觉得她好霸道哦。 苏长河正在与几位手下议事,云枝带着薛涛闯进去: “大人,薛公子说想去为公学塾做事,我想着他父亲是户部尚书,您定不会拒绝,但此事我做不了主,领他来找您。” 薛涛:“……” 苏长河:“……” 苏长河看着两人,属下看着他。 薛涛有些紧张,云枝十分坦然。 苏长河放下手里的东西:“是吗?” 薛涛上前:“是的苏大人,家父让我跟着您多学习学习,请大人提携。” 啊呸,睁着眼睛说瞎话,真有这事儿现在才来? 苏长河挥挥手,示意属下出去,“尚书大人可有书信?” 薛涛:“这……” “哎呀大人~” 云枝挤开薛涛:“要什么书信?薛尚书千里迢迢把薛公子送到这儿来,就是指望在太子跟前有所建树,这还需要明说?” 行,太子都搬出来了,苏大人还能拒绝吗? “成吧,不知郡主想给薛公子安排一个什么职务?” 云枝根本不带客气的,“道学给事中兼塾学行走吧。” 什么玩意儿? 这么拗口的东西,薛涛几乎反应不过来。 苏长河点头:“好吧,就依郡主所言。” 不过薛公子是懂礼数的,“谢苏大人!谢郡主!” 出了门,云枝一个眼风扫过去: “这官儿是谁让你当上的?” 徐涛还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事情办的这么容易。 要知道此前跟云峥提过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自然是郡主您,不过请郡主赐教,这什么给事中什么行走是个什么职位?多大权力?” 云枝就是看不上这点,脸色臭臭的: “就目前为止,你为国为民做过一件事儿没?上来就问权力,也不问问自己当得起当不起,脸呢?” 薛涛讪讪,然而很快满血复活: “郡主如此安排,自然是觉得我能胜任。” 不愧是京城的纨绔头子,嘴叫一个甜。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以后还用得上,云枝带着他出门: “这个职务呢,级别跟我差不多,但权限更大,今儿个开始你去为公学塾坐班,上至校长下至学子,乃至扫撒伙夫挑粪的,只要是学塾的事,你都能管,但凡看不惯,就来报给我。” 薛涛一下子精神了,这得多大权力啊?得多受人敬仰啊?说出去多拉风啊? 啊啊啊跟着郡主果然不吃亏啊!!! “欸不对,既然级别跟你差不多,为什么要跟你汇报?” 两人已经走到了大街上,云枝转身,眼神不善盯着她,嘴边浮起冷笑。 薛涛立马提神醒脑:“我知道!因为我的职务是郡主赏的,属下懂了,以后一切以您的意志为先,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这最后一句,云枝听过多少回了,有一回算数的吗? 伸出手,薛涛双手包头。 那怂样,简直不忍看。 轻轻拍了拍薛公子的肩:“都是同级,什么属下不属下的?叫人听见了找我的事儿,你就记好了,虽然你的名头听起来很响亮,但你只需办一件事,其他不该管的别乱管。” 薛涛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什么事?” “上马车细说。” 到为公学塾的时候,正碰上一股小骚乱。 十来名年岁大小不一的女孩儿站在廊下: “敢问先生,我们犯了什么错只能罚站?” 里面传来先生慢条斯理的声音:“写不好字还敢顶嘴,罪加一等,今日接下来的课都不用上了。” 女生道:“我们统共只念了几天书,写得不好不是很正常吗?正因为写得不好才应该多练。” 先生十分傲慢:“看看,就是这态度,我是教不了了。” 云枝向后轻轻一瞥:“该你了薛大人,不要让我失望。” 薛涛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理正衣冠: “郡主放心,您慢走,不送。” “薛涛,我知道你喜欢云峥也嫉妒云峥,只要办好手里的差事,一步步稳扎稳打,将来未必逊色于他。” “今后回到京城,谁还敢再说你只是个纨绔?” 薛涛握拳,拱手道:“谢郡主教勉。” 是夜北风呼号,千里之外的王朝都城一夜入了秋。 晨起时成王妃按着太阳穴:“冷得我脑门儿疼,过不了多久该烧地龙了吧?给小外孙的棉衣都制好没?算算时间便是这两日来了。” 丫鬟一路小跑进来:“王妃王妃,咱们郡主发动了!” 第354章 赵玦偶遇少女 成王妃站起来就往外冲:“是了是了,该当发动了,快快快!给我收拾东西我们去曹府。” “王妃您别着急,咱们的产婆和大夫都在那边候着呢,您还没用早膳……” 这天的太阳极淡,早早便落了山。 午夜时分,赵思怡诞下一子。 这一胎还算顺利,但也叫年轻健康的她精疲力尽。 曹敬之抱着孩子侧向爱妻:“岳母说眉眼像你,口鼻似我,思怡,辛苦你了。” 小小的人儿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浓烈的爱怜之情油然而生。 她忽然凭空生出无限勇气,只想一辈子为这个稚子遮风挡雨,免他一世坎坷,免他一生困厄,只愿他平安顺遂。 生子,果然是女人一生中至关重要的时刻。 她的人生仿佛一棵生机旺盛的花木,在这一刻结出了果实。 “孩子,宝宝……” 赵玦一路遭遇多次暗杀?但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这日途经一处山谷,前面是一家镖局的车队,护送一批货物和两架马车。 道路狭窄,不方便超过去,赵玦只能命人追在其身后。 正在这时,左右山坡上俯冲下来上百人的山匪,全都皮毛裹身,脸上涂着黑色颜料。 任六咬牙:“找死!” 身后五百米有百人戍卫队,全是雪翎卫身经百战的老手。 不需多时便将山匪杀的杀捆的捆。 留下几人就地审问,赵玦继续前行。 镖局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随即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表姐可是发动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办啊?” 镖师上前道:“贵人怎么了?” 车帘从里面掀开,露出一个少女惊慌却强自镇定的脸庞: “我表姐受了惊,可能是快生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地接生。 路堵了,镖师前来告罪,任六与之周旋。 赵玦抬头望向山顶,太巧了。 产妇所在的是前方马车,后方马车上跳下一个俏皮漂亮的姑娘,小声与丫鬟嘀咕: “快临盆了还赶这么远的路,不图点什么我都不信。” 丫鬟一脸懵懂:“这……生孩子不能控制的吧?人家图什么?” 姑娘摇头,眼神四处打量,不期然与赵玦碰上,慌乱的移开。 赵玦面无表情,看向别处。 镖局应当是考虑到产妇在路上生产的情况,准备得很充分,一位女镖师甚至懂接生。 任六道:“我们人多,将他们的马车抬到路边,应该能腾出一条通道,让您先赶路?” 赵玦坐在石头上喝水,颔首道: “天快黑了,血腥味可能会引来狼群,留十个人跟他们一起走。” 任六上前协商,告知了赵玦的安排,镖师感恩戴德。 马车上的小姑娘听见动静,祈求任六:“我赶时间,你们能不能带上我?” 任六细看其眉眼,有淡淡的西域特征,应该是汉人与西域人的混血。 她的丫鬟就更明显了,但两人的汉话都很纯正。 “姑娘打哪儿来?去成陵关做什么?” 姑娘递上沉甸甸的钱袋:“我家在秋城,去成陵关看望病重的姨母,探亲之后还要赶去暮云关有要事。” “跟着他们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你们看起来像军人,请行行好。” 任六接过钱袋子,去暮云关干什么? 姑娘似喜似嗔,“投……投奔夫家。” “哦?”任六来了兴致,“夫家做什么的?” 小姑娘不说话了,似是害羞到了极点。 任六也不追问,“文牒。” 小姑娘松了口气似的一笑:“我就说你们肯定是军人,喏。” 任六不置可否,回头询问赵玦。 赵玦道:“若是能骑马,让她跟着雪翎卫走。” “那这钱?” “不用了。” “好嘞。” 任六回头还了钱袋,小姑娘感恩戴德,自诉骑术很好。 果真没有撒谎,一路不曾落后,若是她的马再好些,说不定能超过赵玦一行。 薛涛去为公学塾的第三日,苏大人坐不住了,让公门潇和柴肥分别带了三人入驻两所学塾,密切监视。 原本还打算叫上云枝,但云枝自己推辞了。 佛手和赵玦都说过,管理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否则分成一百片也不够忙的。 她稳坐钓鱼台,自然有人上赶着前来汇报一举一动。 晏同春雷厉风行,将女学上下查了个底儿掉,开了四个人,收回的赃款全部翻倍。 “有两个人尤其不错,慕容瑛和叶娓。” 慕容瑛云枝了解得十分通透,这叶娓却不大了解。 不过印象还是挺深的,她被婆家休弃,成天跟学生宣传婚姻独立的思想。 ——我从前是没碰上好时候,但我也不怕,休妻就休妻,生死都不怕,还怕几句流言蜚语? ——现在可以和离,你们记住,婚姻中不能一味委曲求全,一步退步步退,退无可退只剩绝境。 除了上课之外,她又十分沉默,万事不关心的样子,经常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总传出一些敲敲打打的声音。 云枝问道:“她如何不错?” 晏同春将一个小东西放在云枝手里,是个木制的小鸟,十分活灵活现。 “您按它尾巴。” 云枝照做,小鸟忽然腾空飞了起来。 惊得她豁地后退几步,撞倒了凳子:“我的天,这是什么法术?” 小鸟不会转向,碰到墙壁便要掉落。 晏同春迅速上前接住,目光如炬: “郡主,这不是法术,是机关!” 云枝回想以前看的稀奇古怪奇闻异事:“鲁班术?” 晏同春有些激动:“或许是,相传鲁班术有很多玄乎其玄的东西,但叶娓说她是跟着爷爷偷学的,而她爷爷说不清自己从哪儿学的。” 云枝重新拿过小鸟,猜想应该是肚子里有什么机关: “这东西有什么用?” “郡主您想想,若是它能飞得更高更远,攻城的时候,是否能帮我们投送火油、毒药?” “若是承载力更大,是否能运送兵器、粮草?” 云枝醍醐灌顶:“去把叶娓带来见我。” “是!” 晏同春离开时迎面遇见薛涛。 他正在蹙眉思索着什么,见到她便眼前一亮: “二姑娘做什么如此匆忙?” 晏同春浅浅一笑:“郡主交代的事,我先走了。” 薛涛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第355章 学塾大乱 云枝正在写信。 薛涛行礼:“郡主,为公学塾出大事了。” 云枝头也不抬,奋笔疾书:“什么事啊。” “好几位先生闹着要罢课,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云枝看他一眼,并未发话,而是继续将信写完。 放下笔,将薛涛带到外间:“仔细将原委说来。” 原来,道学几名学监入驻后,强力镇压男教员歧视女学生的行为。 起先还有一些效果,但昨日发生了一些事,牵连到薛涛,倒激起他们一身反骨。 今日,不少男教员罢课,以表示反对男女共学。 云枝怒了:“你回去问问他们,男女共学是殿下的决定,他们事先就知道,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想吃牢饭?” 薛涛蹙眉:“那些读书人各个一身臭脾气,这么做可能适得其反。” 云枝望着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薛涛面露愧色:“属下惭愧,有负郡主所托,但我有个想法,或可一试。” “别那么多废话,说!” 薛涛于是道:“教学不能停,否则还真当学塾离了他们不行,我提议宣布罢免全部男教员,同时对外广泛招募女教员,他们不是要比脖子粗么?以后干脆全用女教员。” “这中间青黄不接的时间,就从军中抽调参军、文书等顶上,就是不知道北骁军会不会支持。” 云枝隔空点了点他:“是个办法,行啊,当了两天差长脑子了你,暂且先这么办。” 薛涛有点小得意,但更多的是忐忑: “那北骁军会帮忙吗?” 云枝笑道:“这有何难?” 赵玦离城,将暮云关戍务交给暮云夜与曹司徒共同主持。 曹司徒是文官,军营的事她亲哥暮云夜说了算。 现在又非战时,抽调几个文书、参军算什么? 又迅速写就一封信,唤来雪翎卫: “速去,交给我哥哥。” 薛涛道:“那学塾今日……” “给你一队人手,今天去把所有参与罢课的男教员给我赶出学塾。” “可北骁军的支援还没到。” 云枝瞪他一眼:“婆婆妈妈瞻前顾后做什么?亏你还是个爷们儿,滚。” 薛涛不敢顶嘴,觉得她说风就是雨太莽撞了。 万一友军来不了怎么办?那不是自己打脸吗? 另一方面,云枝二话不说就派人给他,让他觉得自己备受重视,干劲十足。 不多时晏同春带着叶娓来了。 叶娓看起来其貌不扬,人也快三十了,不施粉黛,眼袋很大,黑眼圈也很严重,一看就是张熬夜惯犯的脸。 她并不畏惧云枝,神情有些木讷 云枝指向小木鸟:“你做的?” 来时已经知道了大概,叶娓绞着双手: “是,就、就做来玩儿。” 云枝轻笑:“做法可以教人不?不是收徒,谁想学教谁行不行?” 云枝在书上看到过,越是高深的技艺,传承越是隐秘。 很多人只教亲收弟子,至于收不收弟子一看心情二看天赋三看机缘。 所以从古至今失传的东西可多了。 叶娓难得紧张起来:“可以是可以,不过……” 云枝闻弦歌而知雅意:“你要多少?” 叶娓吞了口口水,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 云枝:“???” 这么少? 见她一脸懵,叶娓以为自己开高了,正准备降降价,云枝说: “好,我给你一千两,以后你就不用去女学上课了,我给你安排……” “不行!” 叶娓比刚才还激动:“我说五百两就五百两,多的咱不坑郡主,我会做的东西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样。” “还有,我要在女学上课。” 云枝好笑,前一个她能理解,出言不悔令人敬佩。 但后一个…… “你为何一定要在女学上课?” “唉,想必郡主开办女学的初衷,也是为了让更多女孩儿自立自强,可您看看那些孩子。” “一个个懵懵懂懂的,一边在这里稀里糊涂学着,一边按照家里的安排该嫁人还是嫁人,该忍气吞声相夫教子管还是照旧,管他牛鬼蛇神,根本不知道反抗。” “如今虽有朝廷支持和离,但她们打心底里不觉得应该为自己争取,更有甚者觉得女人就是应该依靠男人,这样的心态不改,学再多之乎者也也是无用。” 云枝深觉有理:“叶老师,我遇见你怎么这么晚?” 叶娓和晏同春都怔住了。 云枝笑笑:“尊重你的意见,但以后重点是教人机关术,上课容后协调,你跟我去见个人。” 暮云夜今日在东大营,刚看完云枝的信。 拿出一封交给宋刚:“送到谭将军手里。” 宋刚领命而去,云枝和叶娓刚好到达。 暮云夜笑道:“这么着急?我正准备给你抽调人手。” 打巧费序进来:“臣向小将军报道,请将军安排军务。” 他请了两日病假,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嘴唇乌紫乌紫的。 暮云夜道:“近来军中无大事,费大人不舒服就多休息两日。” “谢将军关怀,不过我还好,既无吩咐那臣退下了。” “等等!” 云枝突然发声,冲哥哥眨了眨眼睛。 暮云夜会意:“石溪且慢。” 石溪是费序的字,因他家乡屋后有一条小溪终年不绝,两岸鹅卵石青苔掩映,他取这个字以时时缅怀故乡。 “将军有何吩咐?” “正有一桩要事,关于两所学塾,殿下前脚离开,这些人后脚就闹事,实在嚣张,你去解决。” 费序听完前因后果道:“不好!学塾恐要生乱,支援的人手可容后再选,属下现在就过去。” 云枝嘱咐了好好安顿叶娓,让暮云夜赶紧选人,也去了为公学塾。 学塾里果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男生们挡在先生们前面,与士兵僵持不下。 有女孩子趁乱捡石头朝男孩儿堆里扔,好几个男孩儿被砸破了头。 苏长河带着道学一干人等也来了现场,两头说好话,急得团团转。 可形势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费序冲到士兵与孩子们中间:“谁在趁乱伤人?给我抓起来!” 他是个生面孔,大家都不买他的帐,有五大三粗的男孩儿们举起拳头就要打人。 云枝一把将他扯回来:“薛涛!薛涛呢?” 薛涛捂着额头从一旁走过来:“我在这里郡主。” 云枝原本有些生气,见他一脑袋血也吓到了:“怎么弄成这样?” “有人趁乱搞事!” 第356章 逐个击破 云枝猛然回头,看向那些聚在一起的戎月小孩儿。 她们的眼睛里,仇恨与恐惧交杂。 看来学塾里的事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苏大人气急败坏找到云枝:“郡主快叫这些士兵撤出去!还嫌不够乱吗?” 柴肥道:“分明是有人暗中捣鬼,此时不镇压以后他们会做得更隐蔽、更激烈!” 苏大人警示的扫他一眼:“柴肥,我这个位置是不是应该让给你来坐?” “属下不敢!” 薛涛被血激出了气性:“左右今日是不能善了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郡主,我建议将戎月与大桓人分开,男女分开,教员与学生分开!摸查捣乱头子,有嫌疑的全部关起来审,查清一个放一个!” 苏长河大怒:“胡闹!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该放学了,这得弄到什么时候?事情闹大了怎么收场?” 费序道:“苏大人此言差矣,今日不乱也已经乱了,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等于放虎归山。” “暮云关乃是屯兵重地,让心怀不轨之人全身而退,迟早危害我军民。” 苏大人急红了脸:“胡说!暮云关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了数遍筛选,太子殿下亲自主持此事,你是在怀疑太子殿下的能力和成果吗?” 云枝皱眉:“何必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费序真是个头铁的:“苏大人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人身份来历经得起查,社会地位、从属关系看起来清白,所思所想却需要经年累月来考验。” “我们不扯远了,学塾里无论师生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教员有身手也习惯先讲道理,造成今日局面,没人拱火您信不信?” 苏大人哑口无言,但还是不服气。 云枝挥手,学塾大门涌入更多士兵, “薛涛,头晕不晕?” 费序道:“我来吧。” 云枝朝他打眼色,这里谁都不比薛涛更能扛事儿,你出什么头? 薛涛晕,但激动得浑身打摆子:“郡主请放心交给我!” “好,就按你想的做,我们配合你。” 苏长河大怒:“郡主!就算太子殿下给了你些许自由,你也无权这么做!” 云枝冷笑:“那你去找殿下参我吧,本郡主随时恭候。” 苏长河气得发抖:“这些人……这是我大桓的军人!你无权号令他们!” 费序拱手道:“苏大人误会了,这是小暮将军让我带来以防万一的。” 苏长河差点一头栽过去。 云枝让人将他扶去休息,并贴心的遣了两个雪翎卫在一旁照顾。 按照薛涛的指示,为公学塾三百余人划分为数个小团体。 费序去啃最难疏通的男教员:“各位什么意思?究竟在闹什么?” 一人道:“费大人为我等做主!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进公家学堂的,殿下改也就改了,可那些女孩儿一个个成日里不思进取,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得男孩儿们无心学业,如此下去,何谈为大桓培养栋梁?!” 费序冷笑:“我就奇了怪了,诸位来之前,难道不知道这里有女孩儿?既然来了还说这些屁话?!” 其人道:“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见了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等苦读圣贤书,本也秉着一视同仁之心,可现实实在让人心寒。” 费序不进套:“你们好意思说心寒?男孩儿就各个好学吗?怎么不见你们追不成器的男孩儿喊打喊杀?” “学塾开办之初,就已明言这里有女学生,诸位当时决定来,今日无论什么原因,造成如此局面都是你们出尔反尔。” 先生中也有一开始便不愿如此对立,只是无奈被裹挟的,费序接着道: “诸位,你们是先生,天职是教导学生,如琢磨顽石、雕刻美玉,如果每一个孩子生来就是完美无瑕,还要你们做甚?!” “为公学塾,为公为公,何为公?亏你们自诩读书人,竟不知天下为公的道理!” “天下只是男子的天下吗?你们只有爹没有娘,没有姊妹吗?大道至简,阴阳调和才是天道,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别有所图?!” 一位先生道:“大人此言何意?今日之事我等确实有错,但您的意思好像是想让我们互相攀咬,供出幕后指使?” “好教大人知晓,若我等为人师者做出这等事,简直愧对先贤!将来教出的孩子也全无君子之风,只能是逐利之辈!” 费序仰天长叹:“好哇,你们有气节,你们骨头硬,包庇祸害还如此大义凛然。” “在下不妨告知各位,上头已经调集了北骁军的参军、文书,随时可以替代诸位的工作。” “既然这里庙小容不下诸位,那明日便全都不用来了。” “从今以后,这里只招女教员,你们宝贝的男学生,也全让给女人去教。” “不可啊大人……” 男学生数量最庞大,薛涛头上缠着纱布,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戒尺一下一下,拍在血液已经干涸的掌心。 “很好啊,收最便宜的束修,就养出你们这些蠢货!这里容不下你们是不是?那就走,把这里变成第二所女学。” “你们或者去束修更高昂的学堂,或者干脆别读书了,以后目不识丁,在家干粗活、带孩子,女人去做官挣钱。”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哭了:“我不要!我要读书呜呜呜……” 薛涛压下暗喜,横眉怒目: “读个屁!今天不把拱火的给我揪出来,全部给我滚蛋!以后这里只留女学员,只招女教员!” “你们不是喜欢窝里斗吗,找男人斗去,这里留给女孩儿们好好读书!” 公门潇面对女教员:“史上第一次开辟男女学堂,你们是第一批面对如此复杂局面的女教员,虽是荣誉,面临的压力也可想而知。” “但任何开拓者都要肩负旁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与责任,男人开疆拓土是,各位为人师表也是。” “你们不仅是女学生的教员,也是男学生的教员,在争取权利的同时,切不可矫枉过正、伤害无辜。” 第357章 如此脆弱,不如回家 听到风声赶来的晏同春和柴肥一起面对女学生。 “我粗算了算,几百人的学塾,你们不超过四十人,你们是这里的极少数,也是千百年来,所有读书人中的先驱和异类!” “你们当中许多人应当都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启蒙,读起书来很难吧?男教员们区别对待,你们心生厌恶,已经不想学了吧?” 许多女孩儿点头,有柔弱的已经抹起了眼泪: “我要回家……” 柴肥以为不妥:“宴小姐……” “柴大人,请叫我宴校长,我是第一女学的校长。” 柴肥微微拱手:“这些孩子们今日受了惊吓,还请宽慰一二。” 晏同春凝眉:“如此脆弱,不如回家。” “你……” 晏同春转向几十个女生:“我能理解,受了委屈干脆回家找爹娘,以后爹娘让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 “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丈夫、靠儿子,若是生不出儿子怎么办?等着晚景凄凉?” “不!你们会被以七出之罪休弃,会被赶回娘家,然后继续嫁给下一个、下下一个丈夫,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生不出来就生到死!” 好几个女孩儿大声哭出来: “我要读书,可是这里容不下我们,怎么办?” 晏同春坚定道:“谁说容不下?姑娘们,你们的家里愿意送你们来这里,已经十分开明,所以即便遇到一些小波折,也不能轻易退缩。” “学塾是太子殿下支持成立的,太子殿下赋予你们求学的机会,凭什么拱手让给别人?” “你们不仅要继续读书,还要更加用心刻苦,不畏艰难,学得超过那些男孩儿!” “只有你们做到了,以后才会有更多女孩儿走进学堂,这个天下才不会只有男人说了算!” “不过我有一点要警告各位,别人对我们有偏见,所以更要做得无懈可击,让别人抓不到把柄。” “我奉劝某些人,以后不要再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学塾,华丽的装饰无法武装你的大脑,还会给同伴招来灾祸。” 戎月学生一共有六十多个,云枝就简单粗暴得多,坐在太师椅上,说一句武振翻译一句: “大桓的平民日子不好好过,还想回去做奴隶是不是?好,今天表个态,想投靠你戎月老爷的举个手,本郡主送你们全家去乌桓山以北。” 自然无人蠢得举手,但所有人都瞥向其中一男一女,两人看起来像是兄妹。 云枝笑得不动声色,示意手下带去检查。 剩下的全部抱着腿埋着头,连看一眼云枝也不敢。 “如果我没看错,那两个人应该是来不及逃走的贵族,好了,既然你们决定留下,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挑唆你们伤人的供出来。” “一刻钟时间,一刻钟之后被我揪出来的自然跑不掉,包庇者也讨不了好。” 夜幕降临,为公学塾里灯火通明。 立民学塾闹得没这么严重,抓了几个带头的,其余人皆放了。 但学塾的动乱还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训完话之后,又将大桓师生细分为平民和军属、官员家眷。 采用各个击破的方针,最后抓了三十余人,师生男女皆有。 学塾外已经被家属和好事者围得水泄不通,暮云夜带着手下站在台阶之上: “今日出了一点小问题,有的孩子受了轻伤,已经请大夫处理过,后续一切医疗所需由官府负责,请各位家属带回家仔细照看。” “我们抓了一些人,明天日出之前会有处置通知。” “各位听好,今天放回家的学员,明日不来的,永不得再入暮云关任何一所学塾。” “同时我向各位保证,只要你们的孩子以后潜心读书,绝不会再出现今日之事。” 有人大嚷:“天呐,好好的送孩子来读书,怎么会受伤?你们对我们的孩子做了什么?” 可惜大人比孩子冷静的多。 暮云关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构成,学塾的家长大多是军人与官吏。 不用暮云夜出手,身旁的家长就制止道: “做了什么把孩子领回家问问不就知道了?真有问题明日再闹也不迟。” 最后只剩下揪出那三十余师生,和所有男教员的家属。 学塾伙房做了晚饭,大家就地解决了温饱,继续商议对这些人的处置。 经查,今日之乱的根由,乃是七日前,一个叫梁平的男孩儿说,女孩儿江媛媛勾引他。 先生张诺本就对女学生颇有意成见,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批评江媛媛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江媛媛当时隐忍,事后将此事告诉带班女教员梁桑雪,梁桑雪冲到张诺跟前与他对峙,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经审,梁平家境殷实、样貌出众,与江媛媛本有婚约。 两人偶尔一次举止亲密被张诺撞见,张诺发怒,梁平便推卸责任,以至于江媛媛受辱。 女生中有的同情江媛媛遭遇,有的指责她言行不检点连累了全体女生,面对男生嘲笑时应对过激,以至于双方对立越来越严重,逐渐波及牵连到两性教员。 三日前薛涛入驻为公学塾,没有摸清根本原因,举办比学大会,企图让男性教员和学生看见,女生中也有佼佼者和上进者。 但偏见已生,难以消弭。 昨日江媛媛当众宣布与梁平退婚,遭梁平恶意辱骂。 薛涛正好在场,呵斥梁平。 梁平恼羞成怒之下,污蔑江媛媛勾引了自己不够,还与薛涛有染,才导致自己被针对。 薛涛众星捧月的长大,受得了这口气? 当即宣布开除梁平,并扬言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 薛涛的存在本就震慑全体教员,以张诺为首的男教员敢怒不敢言。 以此为契机,昨夜联络立民学塾的男教员,才有了今日罢课。 女教员见此,也跟随罢课以示不满。 罢课本是比较温和的反抗方式,今日本未生大乱。 戎月那两兄妹在同族人中,一贯蛮横霸道、颐指气使,趁乱逼迫其他戎月小孩儿投石伤人,才有了流血事件。 第358章 我看你确实无用 厘清前因后果,两个戎月小孩儿及其家眷全部收押,依律严惩。 梁平本就没来学塾,和另两个狗腿子一起开除,逐出暮云关。 张诺为师不公、过苛至错,塾长包庇属下、见乱不平,一同革职。 而且云枝觉得张诺和塾长的态度很有问题,说不定背后有什么东西可挖,让人暗中将两人盯紧。 几位张诺的同谋,包括立民学塾两位男教员一同革职。 女教员梁桑雪反应过激、处置不当以致事态扩大,罚俸两月。 但维护学生师之本道,赏银百两。 另有崔、翟两位先生一直反对罢课,积极两边奔走劝说,同赏银百两。 接下来便是剩下的男教员,以后还能不能继续用。 他们当中纵然有趁乱拱火、墙头草、随波逐流之人,也有无辜受裹挟之辈。 费序道:“属下认为当真全部革职,以后只招女教员,会不会有些过激?不如小惩大诫,也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薛涛不同意,刚要张口,被云枝眼神制止。 云枝看哥哥。 苏大人眼见着自己被边缘化,本欲拂袖而去,但曹司徒闻讯赶来,他便不好走了。 暮云夜与曹司徒商议:“此事的起因已经查明,且已揪出祸首,我觉得不宜继续扩大,否则裂痕会越来越深,司徒大人觉得呢?” 苏长河阴阳怪气道:“别呀,郡主这么大阵仗,就这么了了怎会满意?” 薛涛挽袖子:“嘿,苏大人此言何意?今日要不是郡主当机立断,说不定得横着抬几个出去……” 苏大人呛声:“怎会?要不是军队来硬的,好好疏通,根本不会有人流血。” “薛公子挽袖子又是什么意思,要打我吗?” “你……!!!” 晏同春道:“苏大人的意思是说,疏通那些老顽固之前学塾就什么也不干,干脆停摆,一日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 一个户部尚书之子,一个丞相之女,都为云枝狡辩。 苏大人出气如牛喘:“小暮将军,司徒大人,任由这些人胡乱干涉,还要我这道学何用?!” 暮云夜冷脸:“我看你确实无用。” 薛涛忍不住点头。 苏长河傻眼,反应过来后面红耳赤: “我……我乃文官,不受你武将统辖!” 曹司徒单手下压,警告的瞥他一眼。 随后面向暮云夜与暮云枝:“小暮将军,苏大人凡事求稳,虽中庸也不至于大错。” “今日之事所幸已经圆满解决,便照你的意思处置余下人等吧,郡主可同意?” 云枝抠脸:“我听哥哥的。” 这里毕竟男学员占多数,当真只用女教员是不合适的,起初也只是扯旗子吓人。 曹司徒含笑道:“好,夜深了,便都散了回家休息吧。” 暮云夜颔首:“且慢,还是处置完余下人等为好,为公学塾如今没有了塾长,司徒大人看谁能胜任?” 曹司徒指向公门潇:“小将军觉得如何?” 公门潇:“???” 怎么突然找到他头上? 但他的意见无足轻重。 暮云夜点头同意,“那余下人呢?” “立民学塾塾长和两个联络教员罚奉半年,其余所有参与罢课的男教员罚奉一月,女教员不追究,犯错学生无论男女罚抄《大道简》一百遍?” 暮云夜抬手:“便依大人所言。” 两人目光一碰,嘿,都是千年的狐狸。 你懂我,我也懂你。 终于能回家了。 苏长追上曹司徒的马车:“大人,任由郡主这么胡闹下去,与牝鸡司晨何异?” “胡说!”曹司徒斥道。 “公明啊,你的字是何意?” 苏长河低下头:“公正明达,乃是先师对属下的寄愿。” “是啊,公正明达,”曹司徒闭目靠着车厢:“你如今可做到了?” 苏长河心中百转千回:“属下自认为做到了,殿下继续纵容郡主,我等也不谏言,迟早让她为祸朝纲,所以今日就算要得罪人,也不能继续沉默了。” 曹司徒“嘶”的一声笑起来:“当初可是你拥护殿下的决定,支持男女共学。” 苏长河一脸愧色:“所以属下后悔,恨不能回到那日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曹司徒哈哈大笑:“公明啊,你为国为民心是好的,但人不能光长岁数,想法却裹足不前。” 他掀开窗帘,仰望当空皓月: “你看,这里从前是戎月的国土,如今被我们踩在脚下,你我皆出身微寒,三百年前也没资格读书。” “月有阴晴圆缺,年有四季更替,江山辈有才人出,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可……” 曹司徒摇头:“若非今日,我也以为郡主不过小打小闹,恰是她今日作为,让我觉得……她能成为一代贤后。” 苏长河缓缓睁大了眼睛。 云枝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武振个小棉袄贴心的牵来了马车。 云枝拉上晏同春:“走,送你回家。” 费序忽道:“郡主且慢。” 云枝回头,打了个呵欠:“何事啊费大人?” “今日多谢郡主回护,郡主力气好大啊。” 什么没头没尾的? 云枝摆摆手:“小事,费大人大病初愈,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薛涛捂着额头蹭过来:“能不能挤挤郡主的马车?” 云枝双臂环胸:“去!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装什么柔弱?” “而且要不是你处置不当,也没有今日之乱,我叫你来好好干,你就是这么干的?蠢才就是蠢才,回家洗洗睡吧。” 薛涛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置信:“明明是你……” 云枝威胁的盯着他:“我什么?我让你来解决问题,没让你跟人对着干,更没让你威胁别人,出身尚书府了不起啊?识相的就把嘴闭上。” 薛涛气得浑身颤抖,拳头咯咯作响。 “咳!” 晏同春道:“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云枝微惊,只见薛涛乌青的嘴唇咬出了血,额头直冒冷汗。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这是?讹人啊?” 哐当! 薛涛一头栽倒。 云枝大骇,吴爽上前摸他额头: “我去,快烧成火炉了。” 暮云夜走过来,瞪了云枝一眼: “我带军医送薛公子回住处,你送宴小姐。” 云枝揉鼻子:“哦~” 第359章 谢二姑娘教我 马车上,云枝的眼睛四处躲闪。 晏同春笑着吃点心:“这个要吗?” 云枝接过塞进嘴里。 “郡主,原来你是利用薛涛啊。” 云枝指天发誓:“我承认对他确实不怀好意,但只针对他,我发誓绝无利用你的意思,否则让我不能嫁……让我天打雷劈!” 晏同春怔住,随即笑了: “我没有觉得自己被你利用。” 云枝拍心口,“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他有仇,那家伙在京城就嘴臭,以前奈何不了他,现在有机会了不得让我报仇啊?” “把他塞去学塾,就为了出事有人顶包,他还是云峥的人,我……” “唉不过我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还算尽心,刚刚都被气晕了,一会儿送完你我就去看看他去,赔个不是。” 晏同春挑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郡主,你不需要向太子殿下以外的任何人道歉。” 云枝蹙眉:“这什么歪理?” 晏同春又是一怔,撩开窗帘看了看位置,回头道: “薛尚书是下一任丞相的热门人选,薛涛的几个哥哥在朝中也颇有建树,全家只有他一个不成器的。” “可要说他不成器吧,又以找云峥玩儿为由,追着太子殿下到了边关,就算真的一事无成,至少能在储君跟前混个眼熟。” 云枝冷嗤:“就他那德行,混个眼熟未必见得是好事。”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对他只能有坏印象。 比如苏长河。 晏同春道:“但你需要一个人能随时为你出风头,就像方才,薛涛为你顶撞苏大人那样。” 云枝皱眉,子仔细思考这句话。 “郡主,女子参政,定然阻力重重,殿下与你夫妻一体,两位暮将军是你亲眷,许多时候他们反而不便维护你。” “若是能有一个从前敌对的男人,他的地位还不低,可以撬动的力量非常大,这种男人站在你身边,许多时候将事半功倍。” “薛涛,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而且他现在不得志,正是收服他的好时机。” 云枝越听越心惊,盯着晏同春的目光越来越深。 晏同春垂下眼眸:“我从小浸淫权力场,习惯了权衡利弊,若是郡主觉得有失磊落,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不。” 云枝握住她的手:“权利是追求正义的工具,但在争夺权利的时候谈光明磊落,不是说笑么,谢二姑娘教我。” 晏同春抬眸,两人久久对视。 最终是晏同春先移开目光:“郡主言重了。” 云枝果真折回去看望薛涛,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暮云夜背着手:“已经服了药没有大碍,但军医说他郁结于心。” 云枝将他往外推:“哥哥外面等我,我与他说两句就出来。” 赶走了哥哥,云枝站在薛涛床前。 薛涛裹着被子如同一条菜青虫。 “喂,死的活的?” 薛涛原本还有点动静,闻言浑身都僵硬了。 “嘿嘿嘿小公子~就算脑袋顶个大包也给本郡主瞧瞧,来,别害羞啊~” 云枝抓住被子一角,猛地一把掀开。 薛涛迅速爬起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要你管我死活?不是让我滚一边吗?这里是我家,你走!” 云枝傻眼:“哟耶~好好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还哭上了?害不害臊?羞不羞啊你?” 薛涛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自己也知道丢人,就是控制不住,扭头朝着床里侧: “要你管!你走!” “来都来了,我不走。” 薛涛转身,又气又怒:“你!” “我什么我?自己看看先现在什么时辰了,本郡主觉也不睡来看你,张嘴就下逐客令你也好意思?” 薛涛赤脚下了地:“我求你来的吗?分明是你让我去为公学塾盯着,事儿能平就平,不能平就闹大,我都照做了,还顶撞了苏道学,你怎么对我的?啊?!” 口水差点喷云枝脸上。 他到底人高马大,气势慑人,云枝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慌不择路跌进椅子里。 抹了把脸,“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继续用你?” 薛涛张嘴欲喷,猛地刹住,呆愣愣看着他。 梨花带雨、又傻又憨,别说,有点可爱。 云枝清了清嗓子,斜倚着扶手: “你爹虽是户部尚书,但在朝中也不是谁都给面子,你顶撞了苏道学,他若心胸狭隘参你一笔,会不会连累你爹?” “我让你去的时候怎么说的,本郡主心里会没数?只不过我已经批评你了,他苏道学心里就好受些,也不至于为难你。” 薛涛抽噎两下,抹掉眼泪:“真的?” 假的,来的路上现编的。 云枝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你啊~谁让你以前只顾着玩儿,这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稍不注意就授人以柄,你跟云峥关系那么好?他没教过你?” 薛涛翘嘴:“我……我不需要他教。” “咦~你来这里投靠他也有好几个月了,他就当真让你成天无所事事?不是我说,薛公子你交朋友的眼光不大行啊。” 薛涛神色变幻,但还是嘴硬道: “他知道我无心仕途,别的方面对我那是没的说。” 云枝可不肯轻易撒手,抓住机会就要挑拨: “无心仕途又怎么样?你全家多少人入仕?就算你没有个正经官职,行差踏错难道不会危害父兄?” 薛涛神色挣扎,云枝见好就收,人家打小的情谊,不是这么容易就一拍两散的。 言多必失,慢慢来。 “啊,我也不说多了,免得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儿干眼巴巴凑上来挑拨你俩,学塾这件事你干得很不错,既卖力也有脑子,我是很满意的。” “不过呢,你也看见了,苏大人今天很生气,虽然我是郡主你是尚书公子,但谁叫咱俩都是他手底下的?” “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接下来有我顶着,你呢就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养足了精神再出来办事,可成?” 薛涛已经怨气全消,孩子气的拿袖子一抹脸: “成,郡主你可别忘了,以后还给我安排事儿啊。” 云枝笑道:“不是无心仕途闲散惯了么?今日又让你受了委屈,怎么还肯听我安排?” “嘿嘿,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你们一个个都有正经事做,敬之和阿峥自不必说,连你也……” “啊我绝对没有轻视郡主的意思,就是觉得,那些花样我都玩儿腻了,这几日学塾的事让我印象深刻,尤其还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很有成就感。” 第360章 费序识破她的身份 云枝正色道:“薛涛,你出生贵胄,眼界不低,许多事天然便知道怎么解决,当个纨绔屈才了。” “但我用你不是没有条件的,你是高官的儿子,祖祖辈辈食君之禄,便该忠君之事。” “若是像云峥那样,身居高位却藏着掖着,葫芦里卖的不知道什么心思,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你知道的,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薛涛缓缓握紧了双拳。 正是云峥火器营藏私一事,让他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好友。 侯府虽然破得惨烈,但他们都是大桓人。 太子许他高官厚禄,许他无数特权,他却怀着二心,这让薛涛无法全然理解。 他也郑重道:“我明白,请郡主放心。” 这一天真是让人疲累,云枝在马车上就睡得不省人事,被暮云夜抱回福园。 晨起,云枝怀疑人生的拥着被子: “我再怎么困,也不至于被人抱着走了这么远还毫无察觉吧?” “阿哲阿月,你们说我最近是不是长胖了?郭大夫那药里是不是掺迷药了?” 包月娘笑道:“回郡主,这调理身体,无外乎吃好睡好,您最近确实比刚来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也丰腴了些,美得让人都不敢直视了呢。” 云枝下了床,“咦~嘴甜,赏。” 月娘阿哲已经习惯了她动不动就发钱,抿唇笑:“谢郡主。” 这日去了府衙,道学里乱成一团,平日里各司其职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见到云枝后齐齐噤声。 云枝左看右看,最后揪出柴肥,以眼神询问:咋了? 柴肥暗指外间。 片刻后,两人于角落相会,柴肥道:“苏大人称病了。” 云枝恍然:“昨日的气还没消呢?老头子气性有点……” 见柴肥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云枝急忙改口:“公门潇呢?” “昨日曹大人钦点他暂替塾长之职,便没来府衙,郡主,如今我等群龙无首,如何是好?” 云枝伸了个懒腰:“肥兄,我说句不大中听的话,往日就算大家都在,道学又做了多少事?” 柴肥脸色一僵。 云枝哼笑一声,“一月前呈上来的问题,到现在还积压着大多数,道学的今日和明日,后日与下月的任何一天,并没有多少不同。” “若无外界刺激,道学如同死水一潭,群龙无首有什么关系?反正不过又一日尸位素餐。” 柴肥脸上青白交加,一阵针刺般的寒凉,又一阵令人眩晕的火辣 他知道云枝说的是事实。 道学大多数人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小部分是成陵关等几个城市调遣而至。 大家离乡背井来到这个全新的城市,本欲大展拳脚,现在这样,不是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了郡主。” “你知道什么?” “有好几位民间大儒与富商想要效仿官学,成立男女共育的私塾,苏大人此前一直压着。” “在下虽没有决定的权利,但我可以收集信息与材料,到时候提供给各位上官,为他们的决策提供依据。” 云枝颔首:“去吧。” 反正道学里没什么事做,云枝便去东大营找哥哥。 昨日突发学塾之事,还没顾得上仔细安顿叶娓。 刚走到门口,碰到费序抱着许多材料走进来,边走边捂唇咳嗽。 扛扛扛的听着就叫人揪心。 “费大人可是昨日累着了?瞧你脸比昨日还苍白。” 费序驻足行礼:“多谢郡主挂怀,不妨事的咳咳咳咳咳……我这里有份材料急需送给曹大人,请郡主见谅。” “行,忙去吧。” 费序并未在府衙多逗留,出来的时候云枝的马车还停在门口。 “大人可是回东大营?我正好去过找哥哥,一起吧。” 费序迟疑:“恐过了病气给郡主。” 云枝笑道:“甭拖拖拉拉,我没那么脆弱。 费序便上了马车。 武振赶车,吴爽在车厢里,笑道: “在下粗通岐黄之术,费大人不介意的话让我把个脉?” 有老交情在的,但费序知道这是云枝的意思,朝云枝拱手: “谢郡主体恤,有劳吴家弟弟。” 云枝失笑,还是这么爱哥哥弟弟。 费序任由吴爽把着脉,看向云枝,仿佛无意间提起: “车厢里似乎有药味,不知是否在下鼻子出错?” “哦,没有,我最近在吃药。” 费序顿时严肃起来:“郭圣手已经来了许久,怎么郡主还在……啊,是在下失言,请郡主恕罪。” 云枝摇头:“只是调理身,费大人无需担心。” 费序忽然红了眼眶,掩饰般的低下头。 云枝知道,他定是识破自己的身份了。 她不知道自己何处露了破绽,但有心之人总能找到。 不由想起从前同甘共苦的日子,但如今她恢复了女儿身,还是郡主,不能再跟过去一样无遮无拦了。 好在吴爽号完脉,打破了沉默: “费大人寒热交替,兼之劳心费神,是以病情反复,不知还在喝药吗?药方调整了吗?” 费序放下袖子:“有的,谢过吴兄弟了。” 云枝动了动鼻子:“那你身上怎么没有药味?” 费序一时语塞。 吴爽说:“我不会开药方,费大人还是尽早求医吧。” “好。” 云枝翻白眼,撩开窗帘:“好什么好,外边儿就是药铺,下去抓药。” “我还要……” 云枝示意吴爽将他扔下马车:“知道你忙,也不至于连抓副药的时间都没有,去不去?” 费序笑呵呵的,“好嘞,听郡主的。” 东大营,暮云夜正在与人密谈,快晌午了才结束。 云枝跟着他进了营帐:“哥哥你很忙吗现在?早上走得好早,我都见不到你。” 暮云夜心情很好:“我计划成立一个新的机关营,专学叶娓的机关术,我已去信太子,让他将花大娘带来,怎么了,你有何事?” 云枝双眼发光:“这么重视叶娓啊?她的东西当真很有用?” 暮云夜点头:“当然,你专程为她而来?” “是呢,看到你这么上心我就放心了,不过她说还想回女学上课了,成立机关营的话会不会就没时间了?” “这……机关营事涉机密,恐怕不能让她自由行走。” 云枝蹙眉:“她同意吗?” 暮云夜捏着山根:“我判断机关营的重要性不亚于火器营,就算她不同意,也只能暂时委屈一下。” 云枝顿时有些悬心:“哥哥,好好说,不行的话我去疏通。” 第361章 遇到圣母了 叶娓昨日便被安排了单独的住处,周围守卫重重。 兄妹俩一起过去的时候,叶娓正在上火,嘴角一个大燎泡。 见到云枝如同乳燕投林。 “郡主……” 可看到她身边的暮云夜,如同见了阎王爷,连云枝都不敢靠近了。 云枝扶额,斜眼觑哥哥:你做了什么把人吓成这样? 暮云夜背着手:“你们说话,我在外面。” 等他走了,叶娓拉起云枝的手: “郡主带我走,我要回女学,不要待在这里!” “别急,哪里不适应你跟我说。” 叶娓心都凉了一半:“郡主,我做那些东西就为了有个发泄,是闹着玩儿的,但小暮将军的意思是想专门派人跟我学,要造什么了不得的大杀器,这是杀生,要遭报应的!” 云枝傻住了:“叶姐姐,你平日里不食荤腥?” “非也,但食物只为果脯,并不曾滥杀,那不一样。” 云枝不理解了:“哪里不一样?我们的士兵若没有更好的武器,就会在战场上败于敌国,敌人的铁蹄会踏破我们的边境线,屠杀我们的百姓,这就好了?” “不一样啊郡主!如今我们已经赶走了戎月人、占领了他们一半国土,城市建到了暮云关,那以后便不应该再起兵戈。” “可如今成立机关营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继续打?” 看不出来这还是个反战斗士,反攻计划自然不能随便泄露,云枝道: “造武器和打不打仗没有直接关系吧?敌不犯我我不可以犯人,但我们不能把主动权交在别人手里。” “咱们在这里做着和平美梦,等别人打上门来那天,却发现没有趁手的武器怎么行?” “如今开发机关术,武装我们的士兵,能对周边虎视眈眈的邻国起到震慑作用,能不打仗自然最好。” 叶娓无法反驳,在房中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我好像不应该来这里,我只当这里机会多,却没想过危险也多……” 云枝起身:“叶姐姐,听闻你曾遭遇休弃,我以为你洞察人性,没想到还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小到一个家族,大到学塾、军队、朝堂。” “国家与国家之间,为了自己的子民天然便是对立的关系,可以休战一时,但不可能永无战争,等到硝烟再起之时,你是希望我们更强,还是敌人更强?” 叶娓哭了,泪如雨下:“可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有片瓦遮头,吃穿不愁,没人打我,也没人催着我生孩子,我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 云枝吐出一口浊气:“你这样的心态,跟在女学鼓励大家不要受夫家剥削,不用畏惧流言蜚语,哪怕是休妻也要逃离不幸婚姻的样子可真不一样。” 对于女性,她总是更柔软一些: “那这样,我哥哥调几个懂行的跟着你学,你将你会的倾囊相授,尽快教会他们,之后便不用待在机关营了,想做什么都随你,但有一点,不能离开暮云关。” “好!多谢郡主成全。” 暮云夜对此并无异议,一边从现有机关营中抽调合适的人,一边再去飞鸽传书,催促花大娘。 花大娘乃是雪翎卫中的机关大家,云枝的软猬甲和袖剑皆出自她手,有她在定然事半功倍。 北风一夜又一夜的扫过,城中春夏新栽的树木逐渐凋零。 赵玦一行也抵达了成陵关。 雪桐闻讯,匆忙去到北骁王府外守候,任六出来道:“太子殿下让你进去。” 雪桐急忙跟上:“我家郡主呢?回来没有?” “郡主并未同行。” 雪桐顿感失望,又紧张起来:“那殿下见我做什么?” 任六笑道:“姑娘不用害怕,随我来便是。” 赵玦在单独的院落召见她和丁小母子。 小柿子正在他怀里吐泡泡。 “这家伙,长得真像阿角小时候。” 华霄得意道:“那当然,话说殿下你可得抓紧了。” 雪桐跟着任六进来的时候正听到这句话,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赵玦赞许的让她平身,“都城长春药房的郭大夫,正在为枝枝调理身体,不便远行。” 雪桐顿时热泪盈眶:“那郡主以后是不是能……” 赵玦含笑点头。 雪桐潸然泪下:“那就好,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南无阿弥陀佛……” 九州镖局经历重建,全大、曾化名郑国的关中玉等人亲自送来嫁妆,为丁小办了热热闹闹的出阁宴。 云枝和佛手人不到礼到,加上赵玦坐镇,王妃一点不乐意也不敢表现出来。 八月二十六日,丁小顺利出嫁。 按往年的天气,暮云关这时候该下雪了。 今年却一直停在一个比较适宜的温度,不冷也不热。 清晨,月娘和阿哲为她准备今日的衣服。 “早晚已经冷了,您带着披风,出太阳的时候再脱。” 云枝望着外头瓦蓝瓦蓝的天空:“今年怎么还不下雪啊?我想玩儿雪。” 郭老端着药过来,嘴翘得老高:“郡主身体最忌受冷,还想玩儿雪,那今天的药甭喝了。” “欸别别别!” 云枝赶忙上前,捞起药碗一口闷掉, “说着玩儿的,您老别生气,话说我如今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到底还要喝到什么时候?” 郭老翻着白眼往外走,心说你不想喝我还不想伺候呢。 好想回都城找老妻过年。 佛手离开有段时间了,灰太狼跟着团团、懒羊羊成天混在暮家。 这懒羊羊特贪吃,身体越来越圆乎,反观灰太狼,逐渐有了点他爹的模样。 团团以前最喜欢懒羊羊,最近不知道怎么的,特爱招惹灰太狼。 灰太狼每次都十分高冷,但又并不真正下死手收拾两个小的,可有意思了。 云枝边吃早饭边逗了会儿几个小家伙,思虑着是否该去找找苏长河。 他堂堂道学一把手,已经称病好些时日了。 还想不想干了到底?不想干了挪位置。 她可是很想往上升一升。 这时候岳石进来:“郡主,前头来了一位蒙面老妪,带着两个孙女儿,说是您的老仆,想要见您。” 云枝未及听完便冲了出去:“虞嬷嬷!晴樟!” 第362章 晴樟虞嬷嬷 云枝冲进花厅,虞嬷嬷蹭地站起来,晴樟更是扑向她,到了跟前便扑通一跪:“小姐!” 寒星在身后跟着跪下:“拜见郡主。” 虞嬷嬷抹着眼泪:“对咯,现在是郡主了,老妇拜见郡主。” 云枝哽咽道,“都快起来!我的天你们怎么来了?这一路这么远,可有遇到歹人?可有生病受伤?” 晴樟笑中含泪:“去年便说好,在橘城等着你们一起过年,你们都没来,今年眼看过了大半,你们还不来,我和虞嬷嬷实在放心不下,就典当了家业一路北来。” 云枝羞愧道:“总有意外耽搁了脚程,而且我寻到了哥哥与舅舅,本打算见过他们便去找你们,谁料到……” 虞嬷嬷上前握住她的手:“来的路上遇到南去的行商,说你与当今太子殿下定了婚期,可当真?” 云枝点头。 虞嬷嬷捂着心口:“天爷,你这孩子当真造化大,我们一路走一路打听,简直不敢相信,没想到……” 晴樟道:“我就说老天爷也看不得咱们郡主受苦。” 虞嬷嬷再次动容:“是,磨难已经历尽,郡主的余生只剩福气。” 云枝握紧了虞嬷嬷的手:“我们都是。” “嬷嬷,舅舅与哥哥皆知我过往,你不用蒙着面。” 虞嬷嬷却别过头,轻轻咳了两声, “我路上受了些风寒,恐过了病气给郡主,再说我听闻,那云峥少爷如今得太子重用,也在这里,他……” “嬷嬷放心,他就算认出来也不打紧,而且他现在不在城中。” 虞嬷嬷还是摇头:“许多京官都在这里,我从前陪在那位身边多见过许多人,若是被人出来会给你添麻烦。” “再者,太子殿下是否知道?” 云枝点头。 嬷嬷与晴樟对了一眼:“既然他知道,为何还能重用云峥?” 云枝拉着她坐下:“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们此前隔得太远,信中不便详谈,先让大夫给你们瞧瞧,然后洗漱休整,我慢慢与你们说。” 郭老闻讯而至,见到晴樟很是吃了一惊。 她当年大出血情况凶急,加上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让人印象十分深刻。 但辉月郡主身上迷雾重重,不是他能看清的,便识趣的一句话也未多言。 这一路舟车劳顿,虞嬷嬷感染了肺疾,晴樟和寒星倒还好。 云枝遣人去道学告了假,陪着她们用了餐食,再安排了单独的院落供她们休息。 晴樟急着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她,云枝压着她的手:“别急,休息好了再说。” 暮云夜和暮信收到消息,午时回了趟家。 舅舅嗓门儿洪亮:“人在哪儿呢?都是你小时候的恩人,我的红包早就准备好了。” “嘘,舅舅别急,她们还在睡觉。” 暮云夜道:“虞嬷嬷当初可是诈死离京,你打算如何安置?” 云枝道:“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只要云峥把嘴闭紧,别人都不足为惧。” “而且北地苦寒,不知道她们能否适应,要是不适应的话,待我大婚之后送她们回江南吧。” 暮信别无二话,“你说虞嬷嬷小时候对你照顾得紧,晴樟也以命相护,要是她们愿意留下,可认作干亲略报恩情,还有雪桐。” “以后我和你哥哥都当她们是一家人。” 云枝感动下拜:“谢舅舅!” 黄昏时分,虞嬷嬷醒来。 她睡前喝了一副郭老的药,整个人精神多了。 云枝说了暮信所言:“最近军营事多,他们中午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在休息,此时不在,这是舅舅给你们的红包,喏。” 寒星捧着沉甸甸的锦囊:“连我也有啊?” 云枝戳她额头:“都是我家里的,自然也有你的份。” 虞嬷嬷与晴樟对视一眼,随后由虞嬷嬷开口: “将军的红包我们就不推辞了,但结干亲一说却万万不可。” 晴樟道:“我与嬷嬷一个意思,若郡主您的身世寻常普通一些,我们说不定就厚着脸皮了。” “可如今您已是郡主,两位将军位高权重,您还是王府小少爷的义母,即将嫁给太子殿下,郡主,我们生受不起。” 云枝蹙眉:“真是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好处找上门来还往外推,与你们结干亲的是我,何需思虑那么多?” 虞嬷嬷摇头:“郡主,你将我们送出京城,给了我们新的身份,给本钱做生意,这已经是从前不敢奢望的生活。” “这人要知足,什么都想要,哪天老天爷看不过眼,可就要将赏赐收回去咯。” 云枝是真有些动气了:“你们……” 晴樟下跪道:“郡主,我们只想来看看你,还有将这两年挣的钱送给你,我们想看着你出嫁。” 她一跪,寒星又跟着下跪。 云枝眼睛一酸:“快起来,你们早已不再是我的仆人,乃是良民之身,别再动不动就下跪。” 晴樟摇头:“郡主于我们都有再造之恩,而且如今您贵为郡主,我们怎么跪您都受得。” “郡主,能有今日已经是得天造化,我们还想在你身边待久一些,如此的话,就请您不要勉强我们了。” “起来,好,我都答应,我在北山置了好几处宅子,就想着万一哪天你们来了……走,跟我去挑,一会儿带你们逛暮云关。” “郡主且慢,我先将这两年的账目给您过目。” 云枝没料到,当初陆续送去的三四万两,被晴樟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赚了近八万两。 雪桐说她有从商的天赋,果然不是吹嘘。 虽然她早就不缺钱了,但如此惊人的营收比,还是让人震撼。 晴樟道:“橘城各界受成陵关影响,也在筹备成立女学,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初具模型。” “我和虞嬷嬷自作主张,捐赠了五千两。” “还有当初买了好几个用人,大多都是孤儿,遣散时花了近一千两安置,否则银两还要多些,请郡主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虞嬷嬷道:“你这孩子,都说了捐给女学那笔钱我来出,你和郡主说什么?” 第363章 最喜欢给人发钱 虞嬷嬷曾在永安侯府老夫人身边伺候,几十年攒下三千多两体己。 加上云枝给的,全部交给了晴樟做生意。 到如今变成一万多两,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云枝道:“嬷嬷您的银子就留着养老,还有这些。” 她将银票分做五份,“我找到舅舅和哥哥,有了郡主之尊,再无银钱之忧,这些你们拿着,剩下两份给雪桐和阿锦,她们过不了多久也要来这里。” 晴樟和虞嬷嬷也就罢了,寒星连连摆手后退: “郡主使不得,我从前就是您买来的丫鬟,您不仅让我厚葬奶奶,给我赎了身,还让我去江南跟着晴樟师父学做生意,这些恩情我三生三世都还不完,再能不能拿这些了。” 晴樟也说:“郡主原先给的已经够多了,再拿这些就太贪心了。” 云枝故意板起脸:“我现在家大业大,最大的还好就是给人发钱,你们刚来就要跟我作对?” 晴樟和寒星都看向虞嬷嬷,等着她拿主意。 云枝道:“那嬷嬷决定,拿银子和结干亲,你们选一个。” 虞嬷嬷接过银票:“那便谢过郡主,我们不推辞了。” 晴樟和寒星见状,才接过自己那份。 云枝拍着手笑起来:“走,带你们出去……” 阿哲禀报:“郡主,老爷和少爷回来了,请郡主带各位贵客到前厅用膳。” 云枝耸肩:“我还以为他们今晚回不来呢,还说带你们去尝尝本地小吃,得,反正现在天晚了,明天再逛也行。” 暮信和暮云夜对当年照拂过云枝的人都十分感激,将虞嬷嬷和晴樟奉若上宾。 连带寒星也跟着沾了光。 晴樟二人现在将虞嬷嬷唤作祖母,暮云端起酒杯: “祖母,我敬您。” 虞嬷嬷眼含热泪,一边说着“将军使不得”,一边喝了一杯又一杯。 一夜尽兴自不必说。 第二日,云枝早早去道学报到,“啧,咱苏大人还病着?” 柴肥有些消沉:“是。” 云枝摇头,故意高声道:“尸位素餐,干脆辞官回家养老去吧。” 柴肥急道:“郡主……” 道学里有不少人都是苏长河的亲信,这话很快就会传进他的耳朵。 云枝冷笑,这话还就是说给他听的。 也就是她现在权力不够大,否则直接贬了他。 你一个道学最高长官,出事的时候只顾和稀泥,有情绪就十几天不上值,还有脸白拿朝廷俸禄? 赵玦不在,吹不了耳边风,云枝直接去找曹司徒。 涛声阁内,曹大人拿着信笑得一脸灿烂,嘴里大叫着:“好!好哇!” 云枝跑过去:“司徒大人有啥喜事这么高兴?” 曹大人想起往事,当初她可跟自家儿媳争过同一个男人。 自己儿媳还是落败的一方,这才辗转做了自家小子的媳妇。 曹司徒心里那点先微不可查的胜负心悄悄冒头: “也没什么,不过是思怡郡主给我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云枝惊喜道:“真的?郡主可平安?” 司徒大人翘起的嘴角一僵:“平……平安。” 云枝道:“太好了!恭喜司徒大人!恭喜恭喜呀!” 曹司徒心情那叫一个复杂:“谢郡主。” 云枝又说:“马上入冬了,坐月子可不方便,让曹……让你家公子千万照顾好她,可别落下月子病。” 曹司徒目不转睛望着她。 云枝眨巴眨巴望回去:“大人盯着我干嘛?快写家书啊。” 曹司徒嘴角勾起:“我家添丁,郡主这么高兴呢?” 云枝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过头了,“我……我喜欢小孩子嘛。” 曹司徒笑起来:“一定转达郡主的关怀,郡主来找我有什么事?” 云枝一拍脑门儿:“啊,苏大人,我们苏大人十几天没来府衙了,不想干了?不想干了腾地方啊。” 曹司徒脸又僵了,胡子抖了起来: “郡主,朝廷任命官员有一套成熟的系统,不是儿戏!不可戏言!” 云枝撇嘴:“是是是,你们的系统了不起,让他无法无天,大人不想听我就走了。” 好在道学的运行尚能按部就班,这点小事无法影响云枝的心情。 虞嬷嬷昨晚吃多了酒,加之心里松快、再无忧虑之事,睡到半晌午才悠悠转醒。 昨夜用的酒乃是药酒,酒性绵淳,此刻并不觉得头痛,反而浑身通透。 只一睁眼,她却傻了,屋里堆满了金银珠宝。 寒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祖母醒了吗?” 虞嬷嬷穿了鞋:“醒了,快进来。” 晴樟与寒星一起进了屋,并不惊讶的样子,只欣喜又忐忑:“怎么办祖母?” “你们屋里也这样?” 二人点头。 寒星道:“不愧是咱们郡主的至亲,爱发钱的喜好一模一样。” 晴樟嗔她一眼,服侍虞嬷嬷穿衣净面: “祖母怎么办?昨日郡主已经给了那么多,如今两位将军又这样,实在叫我们惶恐。” 云枝正好回家,走进来也被囧到了: “哈哈,我这舅舅……不过给你们就拿着, 不然我舅舅会生气的。” 虞嬷嬷想拒绝,云枝让人进来摆早餐: “我舅舅没有成家,这些年攒的东西都给我和哥哥,这点对他的库房来说九牛一毛,你们就听我的吧。” “快吃,吃完带你们出去。” 出门前,虞嬷嬷执意戴上面纱。 云枝劝解不过,只得由她。 倒是晴樟,当初送她离京时,云枝曾重金打造一副面饰,为她遮挡疤痕。 但重逢之后,云枝一次也未见她戴过。 不仅坦然面对哥哥与舅舅,外出也无遮无挡,将自己的弱点示于人前。 分开的这两年,大家的变化都很大,但云枝喜欢这样的变化。 清晨下了小雨,街道湿润,碧空如洗。 虞嬷嬷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和瓦蓝瓦蓝的天空,眯着眼说: “这边塞的天儿真好,天空蓝得像玉,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今年的雪是不是来得迟?” 云枝道:“是呢,郭老略懂占候,他说今年会是个暖冬。” 一路遇到相熟之人,云枝每每介绍道: “这是我的朋友,和她的祖母与妹妹。” 远处,一双眼睛惊恐的盯着几人。 第364章 疑神疑鬼的毛病得改 慕容瑛觉得那个蒙面人,是曾经伺候祖母的虞嬷嬷! 她想追上去看个清楚,但很快镇静下来。 云枝当年栽赃陷害,害死了祖母与爹娘,害得整个侯府分崩离析。 身为雍王遗孀都能诈死离京,如今摇身一变有了高贵的身份,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而且她身边随时跟着暗卫,若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得不偿失。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云枝,但她被护得密不透风,让自己举步维艰。 等等,这正是一个机会。 她不仅没有迅速离开,反而主动上前:“郡主万福,这几位是……” 云枝眸光一闪,想起之前自己的怀疑,仔细观察着慕容瑛的神色。 “这是我的朋友唐吟,这位她的祖母与小妹。” 慕容瑛向几人行了礼,笑容毫无破绽: “打扰郡主陪友人逛街了,不过我有点事,可否请郡主借一步说话?” 云枝见她对虞嬷嬷毫无反应,笑道:“好,什么事?” 慕容瑛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 “叶娓姐姐自那日之后便不曾回过女学,我们去打听,校长只说她另有要务,还会回来的,但这么久了,我有些担心……” 云枝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她好着呢,过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暮云英松了口气,“郡主这样说我便放心了,您知道她在哪里?” 云枝点头。 慕容瑛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棕色小陶瓶: “叶姐姐夜里总睡不好,我从前跟着师父学了一点药理,自己试着做了这药丸,有养神助眠之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郡主帮我转交给她?” 云枝接过:“好,你有心了。” 慕容瑛离开后,晴樟三人走过来: “郡主在看什么?那位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云枝回过神来,问虞嬷嬷: “您有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之处?” 虞嬷嬷本未在意慕容瑛,但云枝这么问,顿时让她警惕起来。 可她左思右想,并未察觉怪异之处。 云枝自嘲一笑:“看来我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得改改了。” 唤来武振:“拿回去给郭老检查,若没问题就送去给哥哥。” 暮云关内各民族杂居,景致处处与内地不同。 晴樟等人看得眼花缭乱。 路过一处幽静的街道,虞嬷嬷问:“这是何处?” 云枝也不清楚,望向吴爽。 吴爽说:“这是兴旺胡同,里面都是三进的宅子,据说因为名字意头好,好些做生意的老板都住在这里,尤其是开钱庄的。” 虞嬷嬷笑道:“这名字是好,做生意嘛,就讲究个好彩头,不知里面可还有闲置的宅院?” 吴爽说:“应当有,老夫人若有意的话,属下差人去打听打听。” 云枝道:“别呀,我名下房产无数,而且我预备让你们去北山居,那边新建了好几处带温泉的宅子,住着多好?我已经提前预订了,一会儿就带你们去挑。” 虞嬷嬷摇头:“郡主给我们的已经太多了,住处不能再让郡主破费。” “不是,那么多宅子闲着长草啊?你们跟我计较这些干嘛?” 虞嬷嬷态度坚定:“郡主听我说,您小的时候我们稍加回护,后来您做的已经还完当年恩情,我们之间已经不存在谁欠谁,若要较真,反而是我们欠郡主良多。” “郡主心善,但从此以后切不可再以当年之事对我等馈以金银。” “您已告诉众人,我们是你的朋友,那以后我们就要独立门户。” “这两个孩子有头脑有韧劲 ,老妇我虽一把年纪,也不想从今以后坐吃山空,我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 “北山的大宅子住着虽优渥,但离这里太远了,来往不便,请郡主让我们自己决定住哪里。” 云枝呼出一口气:“好。” 虞嬷嬷看向晴樟二人:“你们呢?” 两人含笑道:“但凭祖母做主。” 虞嬷嬷笑了:“那就劳烦吴小哥儿,帮我们留意着,便是这里没有,其余地方也行。” 吴爽道:“好。” 午时,云枝带三人去了四海楼:“想不到吧,这里居然能吃到……” 她挑了挑眉毛:“有想吃的尽管点,这顿我请客。” 寒星顿时吞起了口水。 从前在进城的时候,还是云枝封县主那回,带着所有人去了一趟四海楼。 那美食叫人眼花缭乱,至今记忆犹新。 江南虽繁华,但口味习俗与京城大不相同,就算有四海楼分号,做的菜也变了味。 这北来途中紧赶慢赶,也没好好吃几顿饭,此时当真是被勾起了馋虫。 “不知道这里的味道变没变。” 云枝笑道:“大桓地大物博,十里不同俗,饭店要想生意兴隆,随着当地人改变口味也是寻常。” “不过这里来了许多京官,掌柜的有一封隐藏菜单,只要客人提要求,就能做出地道的京城菜式。” 连虞嬷嬷也期待起来。 正巧范大志提着食盒快步走出来,差点撞了云枝。 他的反应极快,急忙后退: “冲撞了郡主,请郡主恕罪。” 云枝笑着摇头:“无事,这么忙慌慌的做什么?” 范大志憨厚的抠着后脑勺:“我家辛夷说,想吃这里的酱大骨,我这不买了带回家。” 云枝笑道:“范将军果然是疼娘子的,快去吧,便是辛夷能等,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不能等了。” “谢郡主挂怀,末将告辞。” 云枝招呼虞嬷嬷等人:“进去吧,晴樟,想什么呢?” 晴樟快步跟上去:“如果我没猜错,方才那位将军,应该是才擢升的吧?” “是啊,怎么了?” “那他的娘子……” 掌柜领着一行人上二楼,云枝让他取京城菜单,回答道: “是他的同乡,刚从老家过来不久,琢磨什么呢‘唐吟姐姐’~” 进入雅间,晴樟道:“郡主或许不知,女子怀孕期间,胸腹之上很容易长妊娠纹,产后也难以消除,不仅影响外表,更容易让女子心理难以承受。” “许多夫妻产后离心,或多或少便有那个的缘故,我机缘巧合得到一个配方,孕期勤加护理的话,可让肌肤光滑如初,我觉得应该会很有市场。” 第365章 探病还是刺激 云枝说:“我知道我知道!丁小怀小柿子的时候就什么都没长,华霄的乳娘照顾她,羡慕得不得了。” “佛手也说她见别人长过,丁小如此幸运,应该是她常年习武,身体的柔韧性比别人强的原因。” 晴樟点头:“是了,我得到那个配方,了解到那个现象后,询问过祖母和许多生产过的妇人,发现长妊娠纹的超过半数,便是不长那东西,产后也会腹部松弛变形,十分影响身材。” “那位将军乃是新贵,夫人的出身应当也比较普通,应当不会如大户人家一般懂得孕期护理,暮云关的许多军属应当都面临同样的困境,所以我想做这门生意。” 虞嬷嬷此前一直一言未发,这时候道: “孕育子嗣乃是每个家庭最重要的事,直接用于产妇身上的东西应当慎之又慎,若有人用了之后不能顺利生产,或者生下来的孩子有所不足,恐怕会怪到咱们头上。” “我们如今与郡主关系密切,或许会给郡主惹麻烦。” 晴樟顿时吃了一惊:“我只顾着兴奋了,没考虑到这一点,还是算了,生意多的是,再琢磨其他吧。” 云枝却已经动心了。 她这么爱漂亮,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肚子上全是疤痕的样子。 “别呀!我将来也要生孩子的!你把配方拿来,我找郭老先看看,有问题便罢了,没问题便是这生意不能做,也能给我和佛手用啊。” 寒星差点被烫到舌头:“佛手姐姐嫁人啦?对了怎么没见到她?” 云枝说:“还没嫁呢,不过也有眉目了,她有秘密任务,如今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但对外说的是在家养伤,你们别说漏嘴啊。” 寒星星星眼:“佛手姐姐现在好厉害啊~” 虞嬷嬷笑着提醒:“以后见了面当称呼将军,不能再叫姐姐了。” “我知道的嘛,郡主郡主,她要嫁给谁?” 云枝抛媚眼:“秘密。” 掌柜的拿来菜单,一行人吃了一餐道地的家乡菜,各个浑身畅快。 知晓云枝领着差事,下午虞嬷嬷和晴樟非让她当差去,她们要自己逛。 云枝正好也有事要办,并未推辞,指了两个手下跟着。 分开后,她径直去了苏府。 武振抱着胳膊:“啧,郡主你这是嫌人家苏大人‘病’得不够深啊,专程找上门来刺激。” 云枝抬脚欲踹,考虑到自己的形象才忍了。 “水果和红枣给我,你们搁外头待着,不许跟进来。” “成啊,那郡主你说话掂量着点儿啊,别被人揍了,我们不在你打不过。” 云枝眯眼:“你知道阿锦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武振跳起来:“阿锦可没说不喜欢我!她就是还没开窍!” 云枝吴爽冷眼看他蹦哒。 他自己便又凑回来,“郡主您点拨点拨,为什么?” “因为你嘴贱。” 苏府的下人穿一水儿的灰衣,一个个低眉顺目。 管家带着云枝去花厅,也不怎么言语。 云枝只好厚起脸皮:“苏大人好多了吧?” 管家垮起张批脸:“不怎么好,昨夜还咳了半宿,后半夜才睡着,早上又很早醒了,东西也不大吃得下。” 云枝:“哦~会不会是水土不服?眼见快入冬了,大人是不是该往南去?” 管家不说话了,腮帮子咬的绑紧。 云枝憋着笑,一路跟到花厅。 管家道:“郡主稍歇,我家大人寝卧离这里有段距离,您先喝茶。” 云枝点头,饮了口茶,味道跟整个苏宅一样普普通通。 等得打瞌睡的时候,苏大人终于来了。 说什么吃不好睡不好,这不脸色红润中气十足? 偏他要装作心虚气短的样子:“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郡主咳咳咳……恕罪。” 云枝暗暗挑眉:“您是我的上级,应当是我打扰了苏大人静养,请大人恕我叨扰才对,路上买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请苏大人笑纳。” 苏长河但笑不语,落座后抬手:“郡主请坐。” 云枝转身,闭了闭眼,坐下后已经重新笑了起来: “苏大人病情缠绵多日,不知请的哪位大夫,吃些什么药?” 苏长河捋着胡须:“谢郡主挂怀。” 云枝喝了口茶:“属下关心上级是应该的,如今您不在,道学群龙无首,不知大人何日能回去?” “咳咳咳……天儿越来越冷,老夫也上了年纪,这好不好的,也不是我说了就算。” 云枝放下茶杯。 磕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动。 苏长河下垂的眼帘颤了颤。 云枝有一会儿不急着说话,任由气氛就这么僵着。 直到苏长河又咳嗽了两声。 云枝站起来,欣赏墙上的一幅群童嬉戏图,远处一位白发老人杵着拐杖坐在石头上,望着顽童们大笑。 云枝单手指画,对苏长河道: “大人的去留属下说了自然不算,但曹司徒的态度应当是重要的,您病了这些时日,司徒大人可来探过病?” 苏长河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云枝还不罢休: “您也说自己上了年纪,或许也到了辞官归故里,颐养天年的时候,不如回乡去,含饴弄孙。” 苏长河抓紧了扶手,脸色青黑:“郡主,你!” 云枝笑道:“大人生什么气啊?气坏了身体不划算啊。” 苏长河眼角欢快的抖了起来,预感自己今日遇上了无赖。 云枝回去坐下,边吃点心边喝茶: “咦~大人你家的糕点放了至少两天了吧?茶也是陈茶,对我有意见所以拿这些应付我?” 苏长河甩袖道:“本官俸禄微薄,吃不起名贵茶点,郡主觉得不堪入口,慢走不送。” 云枝嘿嘿笑道:“不打紧,我是来探病的,又不是来吃饭的,歇歇嘴无妨。” “对了大人,我听说啊,这有的人天性喜欢搞平衡,这一件事但凡有强弱双方,他的态度便很微妙。” “是非对错于他是无关紧要的,谁弱谁有理,强的那方自有人帮,弱的那方却缺他不可,于是他的态度随时改变,嘿,您说奇不奇怪?” 苏长河猛地心头一颤:“为何不可?” 第366章 我等着我的道 有何不可? 嘿,看来这话可是说到了苏大人的心里去。 云枝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起初,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男女共学,你苏大人却同意,便有人认为啊,你是殿下亲自选了带来暮云关的,唯他马首是瞻,不分青红皂白。” “非也,你只是觉得众人反对不可取,偏要给天下女子一条出路。” “可学塾如今办起来了,整日鸡犬不宁,你觉得小打小闹的问题,我却滥用私权,让军队介入,不得了啊,我的权利太大了,需要辖制!” 苏长河激烈的咳嗽起来,脸都涨红了,倒真有了点久病沉疴的模样。 “咳咳……既然郡主说到此处,那老夫就直言不讳了,郡主你一介女流,出身商贾,只因暮家得宠,便能在各个衙门之间穿梭自如,如今竟然还号令军队,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云枝好整以暇:“我想做什么?想谋反不成?” 苏长河眼睛瞪大,惊恐的看着她。 云枝哈哈大笑:“苏大人,话都到嘴边了,说出来又何妨?您怕什么?” 苏长河抚着心口,好容易顺好气,悲凉的摇头道: “女子参政不是好兆头,我当初就不应该心软,让你找到缺口。” “我已写好奏疏送呈殿下,虽忠言逆耳,却不得不为,郡主,你讽我无分是非只追求平衡,殿下难道又不是?” “北骁军把持北境十多年,如今更立下赫赫战功,殿下为何扶持暮家?就是为了与北骁王府制衡。” “殿下还要娶你为妻,暮家的权势只会越来越大,老夫自知,以我羸弱之躯是阻挡不了的。” “郡主,您小时候流落江南,养家死于流寇和瘟疫,当知民间疾苦。” “大桓势微二十余年,百姓颠沛流离二十余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喘息之机,实属不易。” “女子干政,祸国殃民,你若对天下百姓还有半分感情,请停下来吧,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云枝静静等他说完。 “请问大人,女子参政,如何祸国殃民?” “这……自古以来,国家大事都有男人操持,男主外女主内天理伦常……” “如何天理伦常?” “郡主何必与我在这里徒争口舌?你识文断字,书看过不少,看看史书上女子干政可有好下场?” “没有好下场,不正是因为权利都被你们男人把持,史书都由你们男人书写吗?” “你……” 云枝悠悠转身,打开窗扇,阳光和秋日的风一起透进来。 “你是殿下带来暮云关的,女子入学塾有你的功劳,所以我来看看你。” “京官来暮云关已经几个月了,大多数都重新打造过花园和屋宅,只有你这里,依旧原模样。” “你家的奴仆衣着简朴,有的身上还打了补丁,花园里的植物都半死不活,眼看再冷一些,花园就要秃了。” “你待客用陈茶,室内摆设简单,自己也并无华贵装饰,所以我想心平气和的与你说说话。” “苏大人,你既读史书,便知道千百年来女性备受打压。” “女人受打压的时候,请问您的制衡之道又去了何处?” “我听闻,您少时困苦,由寡母艰难养大,供你读书,为你娶妻生子,供你科举做官,如此忠义的女子,但凡换作男人,该不该宣扬四方、载入史册?” “可载入史册的女子大多背负污名,便是有似您母亲这样的,人们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她夫家苏氏。” “我不知道,你是否如同世间所有人一样,觉得她所做的一切 理所应当,女性就应该如同柴木,为了夫家的姓氏传承,榨干浑身骨血。” “也不知道,你是否认为她就应该面目模糊,在这世上不留下任何痕迹。” 苏长河心头狠狠一震,听云枝紧接着说道: “你说殿下提携暮家是为了制衡北骁王府,我不知道是否属实,但我舅舅与哥哥今日的地位都是真刀真枪搏来的,而且暮家军也是北骁军麾下。” “我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入了殿下的法眼,让他将你千里迢迢带来暮云关,但我想他当初任用你的时候,肯定有许多寄望。” “他长于宫廷,在迫害中艰难求存,一朝来到北骁军,如鱼跃大海,他有雄心有抱负,想要革新从前的一潭死水,他带你来,不知道你是否会让他失望。” “苏大人,言尽于此,您大可以继续向殿下弹劾我,让他将我赶回闺阁,或者干脆另娶贤妻。” “没关系,既然我走了这条路,那任何风雨都是我的道,我等着,告辞。” 苏长河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云卷云舒,日影西斜。 管家来报:“公门潇来拜访您。” 苏大人回神:“让他进来。” 公门潇拎着探病的礼物,“大人近来可好?” 苏长河摆摆手:“请坐,我这里只有陈茶……你来做什么?” 公门潇放下礼物,依旧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属下兼任为公学塾塾长已有时日,特来向您汇报进展。” 苏长河淡笑起来:“学塾一切可好?” “皆好,陆续已经招够了教员,军营的人已经撤走,如今大家一心向学,纵有分歧,也能沟通化解。” 苏长河颔首道:“你的能力我是不怀疑的。” 公门潇深深揖礼:“这一切并非属下之功,皆赖当日,及时肃清了祸源。” 苏长河笑容一僵:“你也认为,郡主所做的一切是对的?” 公门潇沉默片刻,随后斩钉截铁道: “是,属下认为郡主处事果决、当机立断、进退得当,罢课一事处理得非常好。” 预料之中,上峰的怒气并未到来。 公门潇有点担心苏大人被人夺舍了,忐忑道:“大人?” 苏长河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吧。” 公门潇:“???” “等等,大人,不止为公学塾,立民学塾也逐渐步入正轨。” “还有一事,属下收到兄长家书,成陵关女学第一批女孩儿卒业,长公主派人前去,选了一师二生带回京城。” “不仅如此,京城也成立了男女共学,长公主有意让雍王遗孤、静喜郡主前去就读。” 啪嗒! 苏长河手里的茶杯掉到地上,咕噜噜转了好几圈。 他终于意识到,某些东西已经喷涌而出,正在往前奔腾。 势不可挡。 第367章 拜曹司徒为师 苏长河回到府衙,先去找了趟曹司徒。 曹司徒十分欣慰:“终于回来了,今日是最后期限。” “什么期限?” 曹大人点着桌前一封书信:“殿下虽人不在城中,但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前几日收到殿下飞鸽传书,若是今日你还不回来,便让费序顶了你的职。” 苏长河瞳孔震颤,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公明啊,既然你回来了,殿下有另一封信给你。” 苏长河接过,以为是训斥,但信中说: 【苏公明,你是乌龟吗?你的速度太慢了,今年之内,孤要看到戎月十龄以下孩童全部入学,全部学我大桓风俗!】 他收起信件:“司徒大人见谅,我还有事,先回道学了。” 曹司徒笑呵呵:“去吧去吧,这才对嘛,来人,去把郡主给我请来。” 苏长河终于回来了,好些人围上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苏长河清了清嗓子:“最近需我裁决之事,一一向我报来,此外谁手里目前无事的?” 云枝举手。 苏长河道:“所有十岁以下戎月族需在今年之内全部入学,习我大桓语言、文字、风俗,此事暂且便由郡主……” “苏大人安好,我们司徒大人请郡主过去。” 云枝认识说话之人,曹司徒手下,姓王。 “王大人且慢,等我先领了这差事。” 王大人笑道:“郡主还是先去见过司徒大人吧。” 看来事情还挺重要,云枝说:“苏大人等我啊。” 去涛声阁路上,云枝打探:“司徒大人找我何事。” 王王大人眼观鼻鼻观心“属下不知。” 大门口一个人影蹦进来,嗓门儿嘹亮:“郡主!郡主等我!” 云枝回头看了一眼,“快走!” 薛涛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将人拦住,叉着腰: “郡主明明听到了,跑什么?我就知道你让我等着是诓我的,这么多天了你再没来看过我,我……” 云枝挥拳头:“你搁家养病呢,我没事儿看你干嘛?你会开花吗?说话就说话,撒什么娇?” “我哪里撒娇了?我不管,你说还会给我派差事,我好了,你派吧。” 云枝指向道学:“喏,回去把戎月小孩儿入学一事给揽下来,我先去见司徒大人,一会儿就回来。” 薛涛拍胸脯 :“行,就交给我吧!” 终于到了涛声阁,云枝急慌慌的:“司徒大人有何吩咐?” 曹大人放下笔,“从今日起,郡主便不用去道学了,在这里给我打下手吧。” “!!!” 云枝大骇:“为什么?” 曹大人拿出一封信,云枝接过一看,发现是赵玦亲笔。 【枝枝见字如面,为公学塾一事我已知晓,做得很好。 你继续参政,恐坎坷颇多,曹司徒掌天下刑狱,处心公正、议法平恕、思想开明。 即日起,卿拜之为师,学习为官之道。】 这是在为她将来铺路呢。 云枝捧信下跪:“学生暮云枝,拜见先生。” 曹司徒抚须大笑,绕过书桌亲自来扶她: “郡主请起,郡主聪慧果断,本无需师从本官,但既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本官就不推辞了。” 云枝道:“当不得先生谬赞,学生从前莽撞无知,做事但凭喜好,但为国做事一言一行皆有法度,有您指点乃是学生之幸。” 曹司徒笑容微淡:“郡主此言何意?” 云枝转着眼睛:“当日为公学塾之事,我或许应当做得更稳妥些,比如先向您汇报,也不至于让苏大人不愉快了那么久。” 曹司徒严肃道:“你恐怕误解了殿下的意思。” 云枝抬头:“啊?” “殿下夸赞你便是真的夸赞你,当日你的反应非常迅速果断,结果也非常好,此事处理得堪称完美。” 云枝未料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既然如此,赵玦还让她拜什么师? 当真不是说反话? “可是毕竟苏大人那里……” “他有包袱,那是他的问题,不是你的,而且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云枝哑口无言。 “郡主,朝中积弊二十余年,沉疴遍布、百废待兴,正需我等一往无前,就算是闯,也要闯出一条新的道路。” 云枝心中激昂澎湃:“学生愿追随先生。” “不,是我辅佐你。” “好的先生,今天学什么?对了,我方才让薛涛去争取戎月幼童入学之事,要不要先将此事完成?” 曹司徒拿出一沓奏折,“今日要学的第一件,就是凡事不必亲力亲为,而是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自然而然,达到我们的目的。” 云枝一点便通:“薛涛在为公学塾一事中表现不俗,此人可用,但他比我还莽撞,一个人恐怕不行,需要人一起协作。” 曹司徒赞许的点头:“你今日且在这里,上午将这些奏折看完,午时再询问结果,若有安排不妥,再行调整。” 云枝恍然大悟:“谢先生指点,这些奏折都是什么?” “暮云关建城以来,所有要务的执行与总结。” 云枝暗自惊心,一上午怎么看得完? “那边,”曹大人指向一旁的小隔间:“便是你以后的办公阁,去吧。” 云枝抱起奏折就跑:“好的先生。” 话说薛涛还不知道苏长河回了道学,着急忙慌跑进去,见到人差点刹不住脚。 当日他对苏大人有多嚣张,道学所有人可都看在眼里,时隔多日还历历在目。 见到他恨不能一拳揍出去。 薛涛脸皮多厚啊? 短暂的惊讶过后,端起人畜无害的微笑就凑了上去: “我说今日天朗气清艳阳高照,必有好事发生,好么,原来是咱们苏大人病愈啦,恭喜恭喜!” “方才遇到郡主,让我来领了戎月小孩儿们读书一事,苏大人大病初愈,不宜操劳,这事儿您就尽管交给我吧。” 有人咬牙道:“不敢,戎月一族遍布三道,此事需东西奔波,年关将至,恐薛尚书和夫人等着公子回家过年呢,这种辛苦的差事就不要劳烦薛公子了。” 好几人同仇敌忾:“苏大人请交给我等!” 第368章 师父 薛涛原以为。这差事就跟之前一样,轻松拿捏,谁知道要亲赴东西两道,顿时有点打起了退堂鼓。 但转念一想,争不到差事怎么跟云枝交差?那可是个不讲武德的家伙。 翻脸比翻书都快。 “谁说我要回家过年?你们能奔波,我就不能?郡主说了,让我来做这件事,苏大人交给我!” 苏长河抬手压了压:“都别吵,此事容后定夺,柴肥随我来。” 不到午时,苏长河宣布,此事交由云枝、薛涛、公门潇三人。 柴肥汇报民间男女共育私塾一事,今日开始实地考察,酌情批办。 薛涛可不管别的,办到了云枝交托的事,抻着脖子等她回来受表扬。 哪知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得他抓耳挠腮:“干嘛去了,还回不回来了?” 柴肥加大了音量:“薛兄。” 薛涛悚然回身:“喊什么喊?吓我一跳。” 柴肥将一本折子递上前:“这是我这段时间整理的一些资料,或许对你有用。” 薛涛接过翻了翻,竟然是戎月族人口分布,男女老幼十分细致,越看眼睛越亮。 “好啊柴兄,这可是个好东西,用处大了去了,一会儿我在郡主跟前,定替你表上一功。” 柴肥笑道:“不用,只要对你们有帮助就好,我出去了,告辞。” “欸等等,我跟你一块儿。” 出了门儿,薛涛右拐去涛声阁。 但那里守卫森严,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在附近探头探脑。 说回云枝。 暮云关新建不久,但事务繁杂,虽已是尘埃落定之事,光看还是让她头晕脑胀。 到午歇时分,还是曹司徒前来提醒。 看过的被她放在左边,没看过的放在右边。 右手边只剩两份,曹司徒对这个速度很满意: “歇歇吧,没看完的下午再继续,薛涛在外头等你很久了。” 云枝放下折子,只觉得眼前全是黑圈圈,好好一个曹大人似乎都变形了。 “师父,我觉得脑子里塞了一堆杂草,要让我回想看了些什么,竟然理不出头绪。” 师父? 曹司徒身后的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正常,你刚接触,囫囵吞枣有个概念就行,真要上手,还得以后一件事一件事的磨砺。” 云枝伸了个懒腰,起身行礼: “谢师父……先生教诲,我呸……学生找薛涛去了。” 曹司徒忍不住笑起来:“去吧。” 云枝蹦蹦跳跳走出府衙,薛涛立马从花树后面窜出来: “郡主郡主您怎么能才来啊?曹大人那老家伙为难你了?” 云枝不乐意了,“我说你能不能客气点?什么老家伙?那是我师父。” “啥?!什么时候认的师父?” “嘿嘿,刚刚,走,边吃边说。” 曹司徒与手下站在窗边,手下笑道: “郡主的性子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着实惹人喜爱。” 曹大人挑眉,可不是么。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徒弟。 抻了抻袖子:“走吧。” “大人去哪儿?” “找苏公明啊,要了他的人,不打个招呼还以为郡主自个要离开道学呢,到时候又是一桩误会。” “看来大人对郡主这个学生很满意啊,属下还以为,您只是给殿下面子呢。” 曹大人恢复了深沉模样:“这满不满意的,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一切得看她将来表现,但这学生表现如何,得看当师父的怎么教。” 属下笑意更盛:“大人说的是。” 云枝说今儿个她请客,薛涛自认为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不得好好宰客上一顿? “去四海楼。” “四海楼四海楼你就知道个四海楼,都吃腻了,换一个,明记酒家。” 薛涛不挑食,乐呵呵道:“行。” 云枝觑他一眼:“这么高兴,办妥了?” 薛涛胸脯拍得震天响:“本少爷是谁?亲自出马岂能出差错?” 明记酒家便是那大侄子常年忍受家庭暴力,和离后对佛手又磕又跪感恩戴德那家。 云枝大名鼎鼎,薛涛又是暮云关第一纨绔,掌柜的迎出酒楼: “二位贵人好久没来了,快快里边儿请。” 云枝边走边道:“掌柜的客气了,你妻侄还好?” “皆好,皆好,幸蒙郡主牵挂,今日有猎户送来山里的小鹿,郡主想不想尝尝烤鹿肉?” “行,你安排,给我们个清净地方说话。” 薛涛交代了苏长河的安排,又献宝似的奉上柴肥整理的册子。 云枝边看边点头:“公门潇不是在学塾吗?那边不用去了?” “他举荐了姓果的先生,那人据我观察脑子比较清醒,对学生都一视同仁,苏大人就同意让他升任塾长,把公门潇调回来。” 云枝点头:“武振,去把公门先生请过来。” 武振去后,薛涛好信儿的问道: “郡主怎么认了曹司徒做师父?我跟你说他性子可严厉了,眼睛一瞪能止小儿哭啼,在京城的时候就是个惹不起的,您去了他跟前,这日子怎么熬啊~~~” 云枝很怀疑他的话,“有吗?曹大人挺和蔼可亲的啊。” 薛涛差点喷了茶水:“和蔼?你知不知道他是掌大理寺刑狱的?凶名在外!我爹娘从前就嘱咐我,惹谁也别惹到他跟前!” 云枝不以为意,“那是因为你自个是个混蛋,本郡主这么乖巧懂事,师父对我自然有好脸色。” “耶郡主!咱现在可是跟你混的,能不能少损我两句?” 云枝给他倒茶:“成,以后好好表现再说。” 云枝都等饿了,公门潇才来。 这家伙正宗科举出身,文质彬彬,一进来就行礼,云枝连连招手: “别客气了,快坐,我好饿。” 公门潇笑着跪坐:“郡主和薛公子饿了就先吃,不必一直等我。” 云枝边吃边道:“闲话少说,咱们言归正传,你们出去之后,一切听公门兄指挥,薛涛你要听话。” 薛涛不服气:“凭什么?” 云枝眼神不善横过去,他顿时矮了气焰。 云枝接着道:“遇到狠茬子就让薛涛上,我再派几个雪翎卫保护你们。” “此事关系重大,我们打得下国土,能不能收服臣民才最考验人,入冬之后千里雪原,戎月人无法劳作,闲下来难免逞凶斗狠,此行既是办学,也是安抚。” “这个冬天恐怕得在外面过,条件艰苦,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准备的,出发之前都告诉我。” 第369章 舅舅的心上人要飞啦 薛涛之前还以为,这趟差事轻轻松松。 就算路上多少吃点苦,但他们办朝廷的差,必不会有人为难。 没想到,居然还有安抚这一层深意。 公门潇似乎是早就想到这一层,只镇定的点点头。 薛大少爷又有意见了:“什么?整个冬天都在外面?我还得回来参加你和殿下大婚呢!” 云枝心说我的婚礼你不在最好,脸上笑眯眯: “光办学确实不难,但借着这机会安抚戎月人,安抚你懂吗?那是走马观花一趟就能行的吗?” “还有,我建议你们每个地方多走一趟,省得有人阳奉阴违。” 薛涛嘟囔道:“我觉得你就是找个借口把我踢出去。” 云枝心说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继续笑嘻嘻: “哪儿能啊,是因为这事儿非你出马不可,你看咱们公门兄斯斯文文、文质彬彬的,估计都不会和人高声讲话。” “到了紧要关头,还得你薛公子亲自出马才行,公门兄你说是不是?” 公门潇笑道:“郡主所言甚是。” “哼,别诓我,咱打小兄弟朋友多,你这一套我还看不明白?你喊他公门兄,喊我薛公子,远近亲疏我心里敞亮着呢,不过我不跟你计较。” 薛涛双臂交叉,侧着脸傲娇抬下巴: “咱一个大老爷们儿,外头吃点苦就吃点苦吧,没什么,只要不让我回京过年,怎么着都行。” 云枝憋着笑:“薛公子说的是呢,快吃快吃,一会儿鹿肉冷了。” “对了,这次估计我师父会派人与你们同行,公门兄我就不说了,薛涛,你多多少少算我的人,出门在外给我皮子紧点儿,惹了祸喊你爹名号,不许败坏本郡主名声,懂?” 薛涛一匕首插进鹿肉,咬牙:“我才不会惹事!” 公门潇觉得两人你来我往可有意思,憋着笑: “请问郡主的师父是?” 云枝甩了把头发:“曹大人啊,今儿上午刚拜的,唉他非要收我为徒,咱也不好不给面子呢~” 薛涛白眼差点飞上天。 云枝眯着眼睛享受美味:“啊这鹿肉当真不错,武振你……吴爽你去问问掌柜的还有没有,有的话打包一份送去给祖母和唐吟。” 武振刚回来,饭还没吃完,闻言又坐了回去,吴爽起身笑道:“是,郡主。” 薛涛“咦”的一声:“你哪里来的祖母?” 云枝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儿?” 薛涛觉得,今天在公门潇面前太丢面子了, “郡主,都说了我是你的人,能不能对我态度好点儿?” 好歹有用处,云枝再次扬起笑脸: “我的错,吃,多吃点。” 回程时,吴爽忽地凑上来: “郡主您看右后方,那家酒肆的二楼。” 云枝回头一看,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玉氏! 她舅舅的心上人玉氏,正与一挺阔男子在窗边对啄! “要了命嘞青天大老爷,天要塌了呀!” “公门兄薛涛,你们先走,我有点事就不一道了。” 薛涛永远好奇心旺盛:“欸郡主你干嘛去?” “要你管,快滚!” 噔噔噔上了二楼,躲拐角处花盆后一看,不得了! 男子三十许的年纪,长得一脸正气,要么习武,要么也是行伍之人。 关键是他正在为玉氏戴花! 玉氏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并未拒绝。 这什么意思? 蓝泰那小子这时候上哪儿去了?! 还是说,除了她舅舅谁都可以? 云枝气不过,又无名无分不好上前,气得转身就走。 武振两个牵着马跟在她身后,你杵我我杵你,都不敢上前搭话。 云枝忽然转身:“我现在去把蓝泰揍一顿行不行?” 武振道:“行~是行,但揍了管什么用?” 云枝整个人都快爆炸了:“我不管有没有用,我现在很生气很生气!要不是那小子拦着,我舅舅已经把人娶回家了!啊啊啊啊气死我啦~” 再怎么生气,理智还是没丢的。 蓝泰本来就对舅舅有成见,自己突然跑去揍他一顿,更加坏事儿。 大街上已经有人穿起了袄子,云枝却热得用手给自己扇风。 “我得回府衙,第一天拜师,不可懈怠,吴爽你去打听一下那人的背景。” 吴爽抠头:“郡主,这是暮将军的私事,咱们这样好吗?” 云枝没好气道:“这好不好的,他自己好些年都没拿下的人,你觉得咱指望得上吗?” 晏同春竟到了府衙,等在涛声阁。 云枝一脑袋官司,差点与她擦肩而过。 “郡主?” 云枝回头:“二姑娘来啦?等我?” 晏同春颔首,身旁小环抱着一盆金菊: “恭喜郡主高升,午间得到消息,我想着你的办公阁内或许还未来得及装饰,便寻了一盆金菊前来相贺。” 云枝难得不好意思:“就是拜了曹司徒为师,何来高升一说?不过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晏同春笑道:“司徒大人今日中午在四海楼宴饮,当众宣布了此事。” “小环替我买点心,恰好听见,如今不止我们,恐怕整个暮云关都知道了。” 云枝略加思索,便知是曹司徒为她扬名,心道师父咋这么可爱,自己想的还是赵玦暗示的? “多谢二姑娘的花,开得真好,去我办公阁坐坐?” 晏同春笑道:“女学还有事,我便不久留了。” 云枝接过花盆:“哎呀以后这种事让小环来就行了,何需二姑娘亲自走这一趟,是不是小环?” 小环皱鼻子瞪她一眼,然后鼓着腮帮子行了一礼:“恭喜郡主。” 云枝掐了把她的脸:“也谢谢小环。” “哎呀~”小环惊呼,“郡主怎么跟个登……男人似的!” 云枝嘿嘿笑着后退:“慢走不送啊。” 心知师父待自己有心,云枝将金灿灿的菊花剪了一束,找了个小口花瓶插上,搁去了曹司徒桌案上。 菊花大而艳丽,云枝鼓捣着调整了一个满意的方向,拍拍手满意的离开了。 曹司徒和王术说着话推开门,循着淡雅的花香看到这一幕:“这谁放的?” 王术只一转念:“恐怕除了郡主,不会有旁人。” 曹司徒凑近花朵,用手朝自己推了推风: “这花不错,没留意已经是赏菊的时节了。” 王术道:“更可贵的是郡主的心意。” 曹司徒直起腰,笑着颔首,眉目舒展。 想了想,抽出桌案上压在下层的一本册子:“你拿去给那孩子。” 第370章 下套 云枝翻开一看,不得了!竟是关于征女兵一事! 啪的一声合上:“师父觉得可行?” 王术笑道:“这是军营呈上来的,具体能不能做,得等殿下回来定夺。” “大人的意思是,你先了解了这件事,心中有个章程,持什么观点,自己先行整理。” “殿下同意与否,一定会与众臣商议,到时候免不了相互辩论。” 云枝抱着册子:“啊啊啊谢谢师父!谢王大人指点。” “指点谈不上,郡主忙吧,在下告辞。” 这一天所付出的精力,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多。 云枝一直待到天黑,才最后一个离开府衙。 右拐就是家,但凉风一吹,一件重要的事忽然涌上心头。 “武振!查得怎么样了?” 武振一脸促狭:“我觉得这事儿郡主还是不要管了。” 相处这么久,他和吴爽每个弦外之音,云枝都能捕捉到:“什么意思?” “嘿嘿,这事儿啊,估计是咱们将军和未来夫人,给蓝泰那小子设的套……” 听完,云枝眼睛一亮:“走,去看看!” 狮尾巷,蓝泰提着半只烧鸡回到家,还在门外便听见里面的争吵。 暮信愤慨而伤心:“就算阿泰还不能接受我,你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将就,婚姻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柳娘,我对你的心意……” 玉氏崩溃哭道:“将军莫要再说这些,我知道你是个一根筋的人,这些年一直没有找,可我有孩子,你却孤苦一人,将来两个外甥都成了家,你……” “阿泰永远无法接受你,左邻右舍的闲话叫他难受,我这个做娘的,儿子就是我的天,我幸不幸福都不重要,只要孩子心里好受。” “将军,齐大哥待我很好,阿泰也能接受他,我自知这辈子欠你的永远还不清了,只能做个负心人,下辈子再报你的大恩大德,对不起,你走吧,永远不要再来了……” 云枝三个趴在墙头,只见暮信往嘴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噗”的一声! 玉氏大惊,撕心裂肺:“信哥!!” 蓝泰撞开门,手里的烧鸡掉在地上。 只见暮信口吐鲜血,倒在玉氏怀里。 他目眦欲裂,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过去:“暮叔叔……” 玉氏脸上鲜血点点,泪痕斑驳: “来人啊……快去请大夫救命啊……” 蓝泰想要背起暮信,但暮信人高马大,他身板又比较单薄,竟然背不动。 这时候,等在巷子口的牙叔和另一位冲进来:“咋了?哎呀将军!” 蓝泰认得那另一人是军医,哭求道:“快给暮叔叔看看,他吐了好多血!” 军医上前把了脉,面色十分凝重:“快!快带将军回家!” 他与牙叔搀扶着暮信,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离开了小院。 蓝泰想要跟上去,却被玉氏拉住:“算了,这时候又贴上去算什么?” 蓝泰涕泪横流,看着母亲绝望的脸,跪在暮信吐血的地方,喃喃道: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 云枝缓缓爬下围墙,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我舅舅,演技那是这个!不愧是做将军的,有勇有谋啊!” 武振捂着嘴,以防自己乐出声: “蓝泰那小子估计得吓傻了。” 云枝冷哼一声:“要是这样了他还固执己见,不顾舅舅与玉婶婶死活,舅舅也该彻底放下了。” 隔天,暮信就‘病了’。 这是自己用滥的招数,云枝看着都有点难为情。 但效果是真好啊。 听武振说,蓝泰打清晨开始,就在暮府后门外徘徊,但到底没下定决心上前扣门。 傍晚,玉氏也‘旧疾复发’。 蓝泰彻底着了慌,跪在母亲床前: “对不起娘,是我太自私了,害了你和暮叔叔,你去看看他吧?” 玉氏流泪摇头:“这不怪你,我已人老珠黄,旧疾缠身,就算嫁给他也不能为他开枝散叶。” “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多少女人愿意嫁给他,挺过了这一遭,让他彻底断了念想,于他……于我们……都好……” 蓝泰伤心欲绝。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位之前态度殷勤的齐叔,听闻玉氏病倒之后,美其名曰上门探望。 实则远远瞧了一眼,捂着鼻子就要走,还对蓝泰说: “我愿意与你母亲相看,乃是想娶个娘子回家顶门户,可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我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养不起这般体弱多病之人,要不……还是算了。” 蓝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这人原是与他同一个武馆的前辈,妻子三年前意外去世,留有一双儿女。 他了解了蓝泰有一寡母,主动找到他言明此意。 蓝泰为了让暮信彻底死心,加上他软磨硬泡,再三承诺会善待母亲,才勉强为二人介绍。 不料人家见母亲一病倒,直接打起了退堂鼓,还要划清界限。 这种人,怎么值得母亲托付终生? 世上如同暮叔叔一般,无论贫病,对自己孤儿寡母不离不弃的能有几人。 可暮叔叔如今…… 该云枝和哥哥上场了。 是夜秋雨连绵、北风呼啸。 云枝拍响了蓝家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蓝泰打开门,云枝几乎跪在地上,幸被暮云夜扶住。 “蓝泰,我舅舅病得说胡话了,大夫说……” 她嘤嘤嘤嘤。 “我知道玉婶婶对我舅舅无意,我知道都是他一厢情愿,可他为我与哥哥付出了一辈子,战场上也受了很多伤……” “求求你了,请玉婶婶去看看他好吗?” 蓝泰一张俊脸吓得死白:“暮叔叔!” 他拔腿便跑,云枝喊:“他要见玉婶婶!” 蓝泰如梦初醒,回头站在秋雨中:“我娘……也病了……” 暮云夜凝重道:“我们准备了马车,看看能不能劳烦令堂走一趟?” 蓝泰刚跑回院子里,玉氏已经披着外衣开了门:“怎么了?谁来了?” 云枝撑着伞冲过去:“我舅舅病重,请婶婶去看看他!” 玉氏惊得一下子靠在门板上,几乎跌倒。 隔着雨幕与人影望向自己的儿子,蓝泰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雨中,木然的看着她。 最终,低下了头。 第371章 儿愿成全 马车上,暮云夜用帕子给云枝擦身上的雨水,将炉子提过来为她烘烤衣裙。 “你本来就在喝药调理身体,这番受了凉,舅舅也这样,叫我……” 云枝张嘴就哭:“哥哥……我才与你们团聚,舅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哇……” 暮云夜本只演三分,云枝这番话不知触动他哪根神经,男人顿时红了眼眶。 将妹妹拥入怀中,“不会的,玉婶婶肯去看他,舅舅肯定会好的。” 云枝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见蓝泰将玉氏揽在肩头,眼睛鼻子也红红的,盯着晃动的窗帘发呆。 有戏,不枉今夜淋这场雨。 暮府,不少暮家军的下级将领都守在待客厅。 今日若事成,也需要几个见证人。 不能让蓝泰那小子以后有机会反悔。 军医在门口唉声叹气:“将军打了二十年仗,身上新伤叠旧伤,本就是外强中干,如今又……唉,怪我医术不精。” 牙叔道:“能不能冲喜试试?我听过不少这种事,咱们将军单了一辈子,说不定这法子有效?”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云枝无语:“让开让开!玉婶婶来了!” 除了牙叔与军医,其余旧部都不知内情,疑惑此刻请位妇人来做什么? 难道是什么隐世的神医? 牙叔双手一击:“对咯!玉夫人来了,咱们将军保管药到病除!” 有人认出了玉氏,只不敢确认,“这是不是当年那位……” 门口,牙叔挡住蓝泰:“你就别进去了,当心再刺激将军。” 蓝泰松开母亲的手:“您进去吧。” 玉氏含泪拍了拍他的胳膊,才转身进了房间。 晴樟和月娘抱着干净的衣裳与暖手炉,急唤云枝去更换。 云枝听话照做,又被灌了结结实实一碗姜汤,才被放走。 回到待客厅,见好几位老将正将蓝泰围在中间。 少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但拦不住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 暮云夜就在一旁,却并不干涉。 云枝悄摸蹭到哥哥身边: “你也不管管,当心蓝泰被那些人惹怒了当场翻脸。” 暮云夜老神在在端着茶杯:“若如此,他也不便进我暮府。” 云枝见状,在他身侧坐下。 暮云夜摸了摸她的双手,见暖和的才放下心来。 风停雨歇,蜡烛已经换了两次。 里面传来絮絮话语声,与玉氏断断续续的哭声。 过了许久,牙叔推开门, “小将军、郡主、蓝公子,将军请你们进去。” 一老将扶着门框老泪纵横:“不好!将军这是要交代后事啊!” 众人哗然,好几个汉子顿时哭嚎起来。 云枝心头一哽,听牙叔咬牙切齿:“滚犊子!将军好多了!” 蓝泰一个箭步冲进去,进了房间反倒愣在那里,不敢靠近。 云枝绕过他,见舅舅靠坐在床头。 玉氏慌乱的站在一侧,有些紧张的揪着手里的帕子。 暮信披着外衫,脸颊凹陷、眼周黑沉、唇无血色,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 他说蓝泰这孩子聪明,做戏就得做全套,昨夜泡了大半夜凉水。 云枝走过去跪坐在床边,瘪着嘴:“舅舅~” 暮信缓缓摸了摸她的头,“让你们担心了。” 云枝摇头,抹去眼角的泪。 暮信看向蓝泰:“孩子,你过来。” 蓝泰脚上如同灌了铅,缓缓靠近,却是一跪,整个人匍匐在地、肩头耸动:“暮叔叔……” 云枝惊得站起来,与哥哥靠在一起。 暮信上半身探出床榻,嗓音沙哑: “你这孩子,快起来咳咳咳……” 玉氏蹲在他身边:“阿泰!” 蓝泰直起身,依旧跪着,已是满脸泪痕: “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您不要与我计较,求您快好起来吧。” 蓝泰摇头:“当年你还小,对我有些误会,也是出自一片孝心,这不怪你……” “只是……我也三十多岁了,一身的伤,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头可活,听闻你母亲要另嫁他人,我实在心如刀割……孩子啊,在我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娶了你母亲?” 蓝泰泣不成声,狠狠用袖子擦眼睛: “其实这些年……我早已经想通了,才会同意与母亲来这里,只是……您如今位高权重,深得圣心,将来更是……” “我与母亲孤儿寡母,势单力孤……” 暮信陡然间看到希望,激动地下了床,将他扶起来: “原来你担心这个?怎么不早说?我向你保证这些绝对不是问题,你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蓝泰再次跪下,仰头流泪道: “自来到暮云关,叔叔与小将军、郡主所言所行,小子皆看在眼里。” “若只我一人,万事不足为虑,但为我母亲,却不得不深思一二。” “母亲青春已逝,身怀旧疾,既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恐难再孕育子嗣,暮叔叔可一时情浓,却恐将来热情消散,让我母亲无地自容。” 云枝心说,他若追名逐利,应当巴不得母亲嫁给舅舅才是。 正是这般为母亲打算,才最可贵。 暮云夜道:“你这般揣度舅舅与我兄妹二人,本叫人心寒,但也是人之常情,你所思所虑皆为母亲,我们也无法苛责。” “但我想提醒你,不妨再想得深一些,若我舅舅是那等朝三暮四之人,也不会苦等玉婶婶多年。” 云枝道:“玉婶婶为了你奉献青春,舅舅为我兄妹二人亦是如此,我与哥哥待舅舅之心,与你别无二致。” “若舅舅能好起来,与玉婶婶成亲,我与哥哥定奉若生母,请你无需多虑。” 蓝泰面向暮云夜与云枝,行了一礼:“谢二位深明大义。” 他郑重向玉氏与暮信磕头:“从前是我不是,母亲与暮叔情深至笃,儿愿成全。” 玉氏几乎反应不过来,直到被暮信攥紧了手,才捂着脸大哭起来。 暮信扶起地上的少年,拉着他的手与玉氏放在一起紧紧握住: “别哭,我以后定会好好待你们!” 暮云夜呼出一口浊气:“恭喜舅舅,恭喜……舅母。” 云枝擦去眼角的泪:“恭喜舅舅舅母!” 第372章 你别太得意,让他太难过 昨夜误了瞌睡,云枝起迟了。 晴樟来服侍她穿衣:“我与祖母已经买好了兴旺胡同的宅子,整理得差不多了,今日想搬过去。” 云枝剩余的瞌睡全跑了:“这么快?” 晴樟笑道,“郭老说,按我的配方做出来的香膏没问题,我和寒星就想赶紧把铺子开起来。” 云枝自己系衣带:“你那香膏用鲜花提炼,这时节连材料都没有,怎么起铺子?” 晴樟取下棉巾,“铺子里不可能只卖精油,得先张罗起来,而且香膏制作得开作坊,得招人,需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 “如今虽快入冬,但眨眼就要开春了,到时候才做打算就来不及了。” 云枝笑道:“果然还是你擅长做生意,头头是道的,对了你的香膏还有多少?” “我找了几个孕妇试用,目前还剩两罐,郡主要吗?” “你给我一罐,我拿去送给辛夷姐姐。” “太好了,我正有此意,只您这几天太忙了,还未来得及与你提起。” 武振在外头催:“郡主可别忘了,薛公子他们今日出发,央了您去送行的。” 云枝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儿。 今日休沐,本可以好好休息一日,薛涛非要让她去送,跟没出过门似的。 曹司徒果然又派了名官员同行,那么多人里面就他要求最多。 匆匆吃完早饭,与晴樟她们道别: “你们先收拾着,需要什么跟岳石说,我去去就回。” 晴樟取来香膏:“这个给您,郡主不用着急,先给范夫人送去再说。” 打下来的戎月国土,划分为乌桓山东、南、西三道,薛涛他们先去西道。 这家伙啰里吧嗦一堆,云枝不胜其烦,打着呵欠道: “太阳都快落山了。” 薛涛咬牙,将她拽去一旁: “我刚去道学就跟大家结了梁子,让你来给我撑腰,你这是什么态度?” 云枝嗤之以鼻:“我算哪颗葱?只要你爹不道倒,谁敢开罪你薛大少爷?” 薛涛跺脚:“不扯这些,有件事你心里有点数,你大婚我是赶不回来了,阿峥肯定会很伤心,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如今还放不下你……” 云枝忍无可忍:“你到底走不走?” “郡主,算我拜托你!大婚的时候你别太得意,别让他太难过。”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云枝抬脚便走: “公门兄一路顺风,大家一路顺风,路上多‘照应’着薛公子,千万别让他犯错误!” 薛涛尔康手:“欸你……” 真不该来,大爷的揣一肚子气,云枝骂骂咧咧回城,走到辛夷家附近才勉强消了气。 范家父母正在院子里侍弄那一亩三分地。 云枝倚着院墙:“一路走来,就你们家的菜长得最好,这时节了还绿油油的。” 范大娘范大爷站起身,范大娘用手背擦着鬓边的头发,笑道: “今年暖和,原本也不指望这一茬能长起来的 ,不曾想长得还不错,一会儿郡主拿一些回去烫热锅子。” “好,我就不跟二位客气了,辛夷姐姐呢?” “郡主来得不巧,那孩子一早找宴校长去了。” 云枝道,“那我去二姑娘那里找她。” 范大娘忙将人喊住:“郡主等等,我马上就摘好了。” 武振提着一把小青菜,“这菜是不错哈,阿锦肯定喜欢。” 吴爽促狭他:“是喜欢菜,还是喜欢你?” “特么滚!” 云枝简直没眼看。 原来今日闲暇,辛夷向晏同春讨论学问。 小环和柴嬷嬷在廊下烤红薯和栗子,香味四处弥漫。 云枝一走进来就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好香,给我点儿。” 小环捡起一个红薯,用帕子仔仔细细包好: “郡主小心烫,拿勺子挖着吃,佐茶用。” 云枝在她脸上揪了一下:“小妮子越来越温柔了。” 小环嗔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晏同春掀开帘子:“郡主来啦,快进来。” 辛夷放下书屈身行礼:“拜见郡主。” 云枝让其平身:“别这么多礼,你怀着身子呢。” 辛夷笑道:“孩子才这么小,旁人都看不出来,没影响的。” 云枝拿出香膏:“正好,防范于未然,这是我好友做的,可以预防以后肚子大了胸腹和臀上长纹路,问过大夫没害处的,我便给你拿一罐过来。” 辛夷十分欣喜,“昨日才听婆母说过有这回事呢,这么好郡主您就给我送药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打开闻了闻味道:“好香,又不腻人,肯定很贵吧?多少钱?” 云枝拿勺子划开烤红薯薄薄的外皮,挖了一勺送进嘴里: “不要钱,我朋友只做了两罐,正在找人试效果,你用了之后将使用心得告诉她就成,比如身体有没有灼烧感啊,任何不舒服之类的,对了,万一你用着不舒服,赶紧用温水擦洗掉知道吗?” 辛夷道:“好,谢谢郡主,您那位朋友是谁?我见过吗?” “没有,她才来暮云关,今日忙着搬家,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晏同春从辛夷手中接过药膏闻了一下,又挑出一小块儿抹在手背上仔细感受: “我母亲当初怀我的时候就长了妊娠纹,这么多年用尽了良方也未彻底治好,这个还有没有?我买两罐送给母亲试试。” 云枝道:“唐吟说这个香膏主要还是预防,已经长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且她目前没有多余的。” “二姑娘不用担心,她打算做这门生意,等来年春天开起了作坊,到时候给你多送两罐试试。” “原来郡主的好友叫唐吟,那就先谢过郡主与唐姑娘了。” 云枝又仔细传授了使用方法,特别提醒辛夷,有任何不适立即停用,并迅速告知云枝,她好派大夫过去处置。 千万别对她的孩子造成什么影响。 走之前,云枝特地留下半把小青菜: “二姑娘身娇体弱,多吃新鲜菜蔬对身体好。” 小环抿嘴笑道:“范夫人摘了一篮子送给我们姑娘呢,郡主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这样啊,那还给我。” 第373章 给费序保媒 有家中下人帮着张罗,虞嬷嬷她们迅速搬好了家当。 她们一路轻舟简行,本也没什么行李,最多的就是暮信和暮云夜送的各种礼物。 其余家什都是临时添置的,好在暮云关什么都有,迅速凑出个家来。 晴樟提前买好了下人,两个家丁,两个粗使仆妇,两个使唤丫头。 其中两人跟阿哲一样,有异族血统。 这在暮云关乃是寻常现象。 宅子布局不错,云枝转了一圈很满意: “青菜拿去洗了,今晚吃火锅。” 新上任的厨娘一脸疑惑:“火锅?” 云枝笑道:“就是热锅子,祖母饮食清淡,多准备一些菜蔬。” 锅底刚端上来,云枝才吃下两片牛肉,岳石找来: “郡主,小将军和曹大人找。” 云枝放下碗筷吸溜着凉气:“来了来了!” 成王送消息回来,谈判达成了,珍珠湖铁矿立即开采。 曹司徒与暮云夜召集户部与掌冶署众人,正在商议此事,让云枝去旁听。 此事之前已经在秘密推进,暗中派人过去考察了位置和储量,开采方案也已基本成型,商议起来节奏很快。 云枝听得聚精会神,猛然反应过来,从他们的字里行间推测,珍珠湖峡谷不远处还有一处煤矿? 需知冶铁需要消耗大量燃料,乌桓山虽然木材众多,但还是用煤炭更方便。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乌桓山真是处处宝藏。 最后决定,暮云夜亲自带着人走一趟,安排好布防方案再回来。 云枝心中估算,应当能赶上自己大婚,但舅舅与玉氏的婚礼定在九月二十,指定赶不上。 不知玉氏与蓝泰是否会觉得受到怠慢。 结束已是下午,暮云夜派人去军营点兵,唤上云枝, “我无法参加舅舅的婚礼,先去将贺礼送上,你跟我一起去。” 云枝揉着肚子:“好。” 曹司徒道:“郡主不舒服?” 云枝皱着鼻子:“没有,就是今日午餐吃得晚,刚吃了两口就过来了。” 暮云夜道:“先陪你去吃点东西。” 玉氏的意思,不便以长辈身份参加云枝的婚礼,等云枝大婚之后再入府。 但暮信执意在云枝婚前定下来。 用他的话来说,家里有个女性长辈帮衬着,云枝的婚礼才更加圆满。 云枝与暮云夜无有二话,一切遵从舅舅的意愿。 玉氏拗不过,在家中待嫁。 狮尾巷里外来的寡妇,一跃成为将军夫人,还是暮云关第一姓氏暮家,这几天巷子里的热闹可不少。 为了玉氏的清净,暮信派了人层层护卫。 云枝跟在哥哥身后踏入院门:“玉婶婶在家吗?” 玉氏从西厢出来,气色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艳丽。 “枝枝和阿夜来啦,快进屋坐。” 暮云夜行了礼,将一个精雕玉琢的三层红木盒放在八仙桌上: “我有紧急公务,今夜便需赴乌桓山西北,无法参加您与舅舅的婚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光这盒子便价值不菲,更何况里面成套的名贵首饰,玉氏局促道: “你有心了,我……我其实不需要什么婚礼,可你们舅舅非要……这礼物太贵重了。” 云枝插科打诨:“您将来是咱家的掌家女主人,东西迟早都是您的,对了蓝泰不在?” 玉氏道:“他天不见亮就出去了,这两日都是如此,回来也晚,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云枝笑道:“没事,他也是个大人了。” 暮云夜道:“是这样,舅舅说,蓝泰的身手很不错,您问问他想不想去军营做事,如果愿意,等我回来亲自带他。” 玉氏道:“谢过你们,但……如今也不妨与你们直说,因他父亲在战场上受的伤,他祖父母便自小耳提面命,不许他再参军。” “他曾在二老病床前起誓,此生绝不从军,辜负你们一番好意了。” 云枝越暮云夜对视一眼,握住玉氏双手: “此乃人之常情,婶婶不用感到抱歉,对了,哥哥今夜便走,现在便改了口吧,婶婶有没有红包啊?” 玉氏脸上一红,觑了一眼暮云夜神色,转身进屋取出一个锦囊,有些紧张道:“有、有的。” 暮云夜起身笑道:“请婶婶上座。” 玉氏在上首虚虚落座,暮云夜下拜,一张嘴就红了眼眶: “我舅舅以后、就拜托您了,舅母。” 玉氏潸然泪下,上前将他扶起:“好孩子,我答应你。” 暮云夜一走,曹司徒就更忙了。 连带着整个涛声阁都忙碌起来,云枝这个唯一的徒弟,更加不能幸免。 接连两日她都回家很晚,走路都呵欠连天。 郭老吹胡子瞪眼:“如此劳累,吃再多药也无用,郡主要想好好养身体就不许再熬夜了!”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而曹司徒并不知道这些,第二日依旧交待了许多任务。 武振忍无可忍,私下与他说了会儿话。 具体怎么说的不知道,回头曹司徒就着急忙慌,将分给她的差事拿走大半。 云枝乐得清闲。 今日下值早,云枝寻思着还得为舅舅的婚房添置些东西,左拐去逛街。 先找个地方填肚子,云枝走进一家常去的小饭馆。 天冷了,门窗上都挂上了帘子。 云枝刚进去觉得气闷,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将帘子撩开一道小缝透气。 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毛驴费劲巴拉经过。 毛驴不知为何犯了倔,不肯走,他拽得满头大汗,十分滑稽。 听闻费序自幼父母双亡,靠宗族叔伯接济长大,读书、科举,都受乡邻周济。 所以他领了俸禄开始 ,一半都送回老家答谢恩人,自己则能省则省。 满暮云关养不起马只能骑驴代步的官员,仅此一位。 老百姓亲切的称他为‘驴大人’。 赵玦看不过,曾经送了她两匹马,但这家伙当着众人道: “马比驴吃得多多了,臣养不起。” 赵玦以为他在阴阳自己给的俸禄少了,差点生气。 最后是他自己说:“这毛驴与臣从前那骡子十分相似,臣对他有感情,而且有任务时军营里有马,平日里不需要。” 赵玦这才作罢。 云枝无语的朝武振吴爽嘀咕:“你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狗追呢。” 武振探头看了一阵,笑道: “郡主有所不知,许多同僚想给费大人保媒,估计费大人这是躲着人呢。” 第374章 哪个姑娘想不开,愿意跟着我 云枝眼前一亮:“快去把他喊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想找个什么样的。” 费序还真就躲着同仁说媒,一下值就赶紧溜之大吉。 奈何今日驴大爷不肯配合,急得他满头汗呢。 听到云枝召唤,心道天助我也,栓了驴就进来了。 “嗨呀郡主这厢有礼了,怎么能让您破费呢?给我来一份红烧狮子头和蘑菇炖小鸡就成。” 云枝:“……” “有人说这顿我请吗?” 费序已经拿筷子吃起餐前小菜:“哎呀郡主这么有钱,会跟哥……会跟我计较这些?” 云枝白他一眼:“还是这么不要脸。” “郡主说什么?” 云枝眼珠一转,往前凑了凑: “欸,听说有人想为你介绍夫人,你看我舅舅过几天就要成亲了,你也比我舅舅小不了几岁,想找个啥样的,有相中的没?” 费序东西没吃多少,差点噎得翻白眼: “你……郡主你……” 云枝给他倒茶,深觉丢人: “我说你能不能沉稳点,好不容易当了官,就这么噎死了划不来啊。” 费序灌了两杯茶,拿袖子一抹嘴: “一直以为郡主乃是女中豪杰,怎么也如那些长舌妇一般,好奇起了我的私事!” 云枝翻白眼:“我现在要是云大锤,直接给你一脚,关心你两句还踹上了,你也三十出头的人了,没爹没娘,难道要带着小陶过一辈子?” 费序平复下来:“为何不行?小陶照顾我各方面都很妥帖,我这样过很自在。” 云枝一下子想岔了:“难道你……王八蛋!!!” 她挽起袖子就要揍人,费序条件反射躲避。 武振将她拉住:“唉唉唉郡主郡主,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 云枝脸都气青了,压低声音指着费序鼻子臭骂: “小陶才多大?待你跟亲爹似的,你还是不是人?我一会儿就去接了小陶回我家,以后就跟着我,离你这个畜牲远远的!” 费序一脸懵,直到见武振一脸坏笑才反应过来: “郡主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待小陶如自家弟弟,怎会有那般龌龊的想法!” 云枝缓缓坐下:“哦,误会你了啊。” 费序转身就走,武振上前将人拽回来: “饭还没吃呢,费大人莫气莫气。” 他块头大力气大,费序一介文官岂能抗衡,只能憋憋屈屈坐回去。 “实话跟郡主说吧,我才做几天官?一半的俸禄要送回老家,身无长物、年纪也大了,样貌嘛也就这样,哪个姑娘想不开得愿意跟我?” 原来他是这般考量。 云枝顿时对刚刚的揣测感到十分抱歉,“是我误会了,来我给你倒酒。” “不喝了,一会儿回去我还要写一封折子。” 云枝只好放下酒壶,“虽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但费兄也不用妄自菲薄,你前途无量,那些人在帮你介绍之前,肯定已征得姑娘家的同意,遇到肯嫁你的,你也看中的,费兄也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 费序摇头,“肯嫁我的无非是看重我官身,说不定会怂恿我以权谋私,娶不得,娶不得啊。” “有道理,那费兄干脆入赘。” “噗……”费序喷了茶水:“你你你……我从前入赘也便罢了,此时入赘有碍官声,郡主这是让我自毁前途啊!这人就非成婚不可吗?啊?!” 云枝笑道:“逗你玩儿的,来来,菜好了,费兄吃菜。” 吃饱喝足,费序打着饱嗝: “切半斤牛肉给我带回去,再来俩鸡腿。” “你还连吃带拿啊?要不要脸?” “小陶在家还没吃呢。” 云枝忍气:“掌柜的再加个肘子。” “哎呀吃不下了郡主。” “现在天儿冷,吃不完留着明日吃。” 费序提着几个油纸包晃晃悠回家,驴大爷吃饱了也不闹脾气了。 一人一驴悠然走着,忽然就被砸了脑袋。 费序抬起头,只见二楼窗户探出一个窈窕绰约的身影。 夜色朦胧,看不清模样,但费序猜想女子一定很貌美。 女子发现砸到了人,惊呼一声,转身下了楼。 “抱歉啊这位官人,是我不小心,您可有受伤?可需让大夫瞧瞧?” 她走近了,费序发现她果然貌美,尤其一双眼睛,直望进他心里一般。 只一道可怖的疤痕,自嘴角斜着划过左脸,直至耳根。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到底是谁这么狠心伤了她? 费序感慨世事无常,就似月无常圆、事无圆满,这世间的人和事,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缺的。 晴樟见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没有反应,只盯着自己的伤疤,抬手挡了一下。 费序即刻回神:“抱歉,冒犯了小姐,告辞。” 晴樟放下手,淡笑道:“大人之后若有不适,请来这里找我,民女以后会在这里开店。” “没事的,也不痛,大男人哪有那么脆弱。” 本是惊鸿一瞥,谁知夜里,这张脸却入了他的梦。 晨起,费大人懊恼不已: “都怪锤弟与我唠叨什么成家娶妻,唐突了小姐,罪过罪过。” 九月十三这日,暮信娶妻。 他从戎二十余年,故交颇多,加上暮云夜与云枝的地位摆在那里,前来观礼的宾客络绎不绝。 费序提着礼物,带着小陶,忽然在人群中见到那梦里的身影。 她跟在云枝身边,帮忙招待宾客,从容不迫、进退得体。 纵然有人冒犯地看着她的伤疤,她也毫不在意,一笑置之。 小陶不小心撞到他后背,:“大人怎么不走了?” 费序摇头:“如此心性之女子,世间难求。” 小陶东张西望:“哪里?哎呀大人您快别诌了,快去向暮将军道贺。” 如果暮云夜在的话,可以带着蓝泰往来应酬,与众人结识。 如今他不在,暮信特地拜托了忘年交胡老将军,对他照顾得殷勤备至。 蓝泰本有些怯场,但勉力镇定,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不少人赞他少年老成。 随着日落月升,这热闹而辛劳的一日,终于落下帷幕。 翌日,云枝打着哈欠爬起来,收拾停当去前厅,蓝泰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的方形盒子。 云枝走过去与他并肩:“早啊表弟,你拿的什么?” 少年颔首:“表姐早,这是给将军的礼物。” 第375章 金矿 稍许,暮信与玉氏携手而至。 暮信一把年纪做了新郎,喜色藏都藏不住,本欲与玉氏牵手,但玉氏面薄,出了院子便怎么也不肯。 那一脸滋润愉悦却是无法遮挡,纵然见到两位小辈就极力镇定,还是能瞧出破绽。 云枝乐见其成,只担心蓝泰不好受,才装作没看见一般。 昨日婚礼上,云枝已经当众改称舅母,暮信体恤蓝泰的心情,做主免了他这个环节。 两人向长辈请了安,暮信道: “昨日你们都辛苦了,阿泰睡得可好?新的住处是否合心意?” 蓝泰道:“一切皆好。” “嗯,你们今日都歇歇,可以跟表姐出去逛逛,你们年纪相仿,应当投缘。” 云枝道:“是啊表弟,想去哪里玩儿?还是姐姐安排?” 蓝泰道:“都行,将军,我有个礼物送给您。” 暮信其实早看见他们手里的盒子,不好意思问而已。 此时高兴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搓了搓手: “都是一家人了,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你手里是什么呀?” 蓝泰动容道:“从前我有许多事想不明白,心里很矛盾,但我记得您从小教我功夫,扛着我去赶集,牵着我的手送我去学堂,在我心中,您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 暮信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听了这话老泪纵横。 “这辈子能听见你这番话,我便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呸呸呸!舅舅刚刚新婚,不许说这种话!” 玉氏用绢帕为他擦去眼泪:“是啊,你别乱说话。” 暮信握住她的手:“好,怪我一时激动,谁要死啊,咱们一家子都长命百岁。” 蓝泰双手捧起盒子:“父亲,您看这个。” 暮信与玉氏皆是浑身一震,暮信站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蓝泰下跪,将盒子高高举起: “从今以后,我如侍奉父亲一般侍奉您,但请谅解我父亲只我一子,祖父祖母也不在了,我不能改姓。” 暮信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我的姓氏已有夜儿与枝枝,不用你改姓,就这样,好!” 蓝泰抬袖擦去眼泪:“谢父亲,您看这个。” 他打开盒子,云枝抻长了脖子去看,玉氏擦掉眼泪,也走了过来。 蓝泰道:“我身无长物,这些天便在野外搜寻,想要找一些珍奇之物,作为你们二人的新婚贺礼,机缘巧合之下,叫我发现了这个。” 暮信先是‘咦’的一声,随后抓起一把里面的东西,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掉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又抓了一次: “这是……这是金沙?!你在哪里发现的?” 云枝疑惑:“金沙?” 暮信道:“可以提炼黄金!” 云枝惊讶的张嘴:“黄金不是一块一块的吗?” 暮信揉揉她的脑袋:“那是提炼之后的,金银铜铁皆是如此。” 云枝恍然大悟。 蓝泰道:“在一处叫落霞山的山脚下,我见河流的颜色有异,想起从前路上听过的故事,经过淘洗发现了这些。” 暮信十分激动:“那条河在哪里?” “暮云关出去之后,往西南行约百里。” 玉氏道:“那么远,难怪你前些日子早出晚归,日日不见人影。” 蓝泰颔首:“父亲母亲,落霞山上发源出来的河流皆含金沙,当地牧民说牛羊饮了那些水都会死亡,从前乃是禁地,因此才让我捡了漏。” “我粗略推测,那里的储量不会小,当然并不确定,如果我推论得没错,以此作为二位新婚贺礼。” 暮信重重拍在他肩膀:“那可是金矿啊!无论是不是真的,你的这份心意都过于珍贵,走,今日别逛街了,我们去看看!” 云枝忙道:“我也要去!” 暮信道:“落霞山距此百里,需快马加鞭才能在日落前跑个来回,你和舅母就在家里,听话啊。” 云枝只好道:“行吧,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暮信雷厉风行,去找了两名掌冶署官员便出城了。 云枝今这两日皆告了假,正好与玉氏做伴。 “舅母想做什么?啊对了,我带你去看舅舅的库房。” 玉氏忙抓住她胳膊:“有件事,还请郡主答应。” 云枝偏着头:“您叫我枝枝就答应。” 玉氏戳了戳她眉心:“顽皮,枝枝啊,我没什么本事,恐当不起管家之责,家里的各处钥匙还是先劳你收着可好?” 云枝当场反悔:“不行啊,我马上就要出嫁了。” 玉氏没料到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挺不好意思:“你舅舅说,你哥哥也已有了意中人,很快就会成婚,他成婚后还与我们一起住,那以后让你嫂嫂管家。” 云枝道:“舅母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真的担心自己的能力?” 玉氏满脸窘迫:“其实都有。” 云枝笑着挽了她的手:“舅母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您是我舅舅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替他管家名正言顺。” “我再与您透个底,我哥哥的未婚妻比我还大手大脚,最恼火算账,将来就算入了门估计也不肯管账。” “再说能力行不行,与您说句实话,其实我也不擅长这些,之前都是让房里的月娘帮忙管着的。” “我与哥哥舅舅他们一样,皆要在外当差,无暇处置府中戍务,您来了正好解我燃眉之急。” “前几日您见过那位唐吟,她正在为店铺寻账房,我托她帮您也寻一位,再加上月娘,先让这些人帮着你,等上手之后您再自己决定,如此可好?” 玉氏一颗心被她翻来覆去的安慰,“你这孩子,忒贴心。” “舅母这就是答应了,走,我们先去清点一下库房。” 暮信待她真心,送了许多聘礼。 昨日宾客送的礼物也规模不菲。 暮信与蓝泰他们在外忙了一日,云枝她们在家盘点也劳心费神。 他们回家的时候,库房才粗粗归置了一遍,连云枝都头昏脑胀,更何况玉氏。 只因月娘也是个半吊子水,从前的账目就理得十分粗糙。 不看不知道,细看才发现,这偌大一个暮府,账目竟是剪不断理还乱。 云枝几乎是扑进舅舅怀里:“完啦舅舅,以后阿玦的库房更大,我怎么管呜呜呜……” 第376章 这回的事儿大了 这话简直说出了玉氏的心声。 暮府库房里的东西太多了,她今天已经看吐了。 再想想云枝将来要为太子当家,更是可怕。 掌冶署的两人说,落霞山金矿八成储量十分惊人,暮信原本兴高采烈,此时听了云枝一言,再见了娘子脸色,顿时懊恼: “我的错,出嫁之前应该找个人教你管家,你们先吃晚饭,我这就去找人。” 云枝见他与蓝泰皆是两脚泥,知他定然疲累: “不用啦舅舅,明日让唐吟回来教我。” “那姑娘当真可以?” “我觉得行。” 玉氏道:“那你什么时候学,也叫上我。” “好的舅母。” 至于包月娘,因为今日在郡主与主母跟前露了馅儿,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云枝落在最后将她拽出来:“你做得很好。” 包月娘抿唇低笑:“幸好没有理解错郡主的暗示,下次再有这种事郡主提前打个招呼,奴婢准备得充分一些。” 云枝笑道:“咱俩有默契,你今日已经非常好了。” 包月娘的本事,云枝是知道的,断不可能将账目理得乱七八糟。 只不过为了让玉氏对自己多一些自信,两人合作小小的表演了一番。 如今看来成果显着,玉氏觉着自己与云枝半斤八两,再也不推脱管账了。 云枝追上舅舅:“落霞山真有金矿?” 暮信谈起此事就十分亢奋:“当真,掌冶署的人已经看过,规模巨大。” “只是黄金没有毒性,那里的河水却毒死牲畜,里面应该含有别的矿物,提炼起来会比较费力,但这都是掌冶署的事啦哈哈。” “阿泰这孩子发现了这么大的金矿,功居一等,我明日便去找曹司徒商量,让阿泰进掌冶署。” 玉氏喜出望外:“这样可以吗?他又不会做那些,也没有经验。” 暮信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只要肯学。” “朝廷律例,矿藏所在的地主占二分利,其余归朝廷,落霞山如今是无主之地,大概率收归朝廷,无论如何,咱们的二分利是跑不了的。” “阿泰,你就代表咱们暮家,协同掌冶署管理那个金矿,你可愿意?” 蓝泰道:“那是送给父亲的新婚礼物……” 云枝道:“既然是送给舅舅的,那舅舅派你去经营管理,你就听话啊。” 玉氏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对我娘俩太好了。” 暮信握着他的手:“对自己的妻儿好,不应该吗?而且也是阿泰自己争气,若不是他发现的金矿,我就是想给他塞进掌冶署也办不到。” 玉氏眼中泪光盈盈:“阿泰,那你以后便听父亲安排,切记谨言慎行,断不可给你父亲,还有表哥表姐脸上抹黑,知道吗。” 蓝泰看向云枝,迅速垂下眼帘,“是,孩儿遵命。” 暮信抚掌大笑:“咱们刚成一家便迎来如此大喜之事,以后的日子必定蒸蒸日上,我这就去给夜儿写信,此事他是行家。” 第二日开始,云枝想歇都没时间了。 不仅要跟着曹司徒处理政务,还要跟着晴樟学管家。 学什么管账都是敷衍玉氏的,她塞了包月娘去学,只道自己公务繁忙,等月娘学会了再教她便好。 月娘故意藏拙,在许多玉氏自己都不知道,没搞明白的地方提问,晴樟再细心讲解。 玉氏想不学清楚都难。 暮信抽空旁听了一回,顿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给云枝包了个大大的红包。 自然也少不了月娘与晴樟。 晴樟与云枝打趣:“您与舅老爷不愧是血亲,喜欢发钱的爱好一模一样。” 月娘也笑道:“跟着郡主这样的东家,真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晴樟乐不可支:“哈哈哈,咱们真可谓是跟着郡主‘鸡犬升天’了。” 阿哲进来说:“郡主,宴小姐来了。” 云枝放下手里的零食:“快请。” 晏同春每旬向云枝汇报一次女学事宜,这还没到时间,必定别有要事。 书房,晏同春正在对着一盆寒梅发呆。 云枝在她身后站了半晌,见她毫无反应,心道这回的事儿必定大了。 “咳咳。” 晏同春急忙转身:“拜见郡主。” “二姑娘免礼,坐,这么晚过来有何要事?” 晏同春揪着袖子,仿佛难以启齿。 云枝亲自炮制了一壶花茶,耐心等待着。 花香味在书房中弥漫,沁人心脾。 忽然,晏同春起身下跪:“请郡主举荐我入官。” 云枝双目微瞪,好半晌才道:“二姑娘起来说话。” 晏同春却是不肯,跪得笔直: “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过惊世骇俗,郡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便自揭一回伤疤。” “父亲之所以让我来暮云关,乃是为了追随太子殿下……氏族么,想要永葆根基,法子就那么几种,可您知道,当初我姐姐与殿下……” 晏同春浑身绷得很紧,“我姐姐与太子殿下本有婚约,但太子赴成陵关之时,父亲断定他没有前程,做主将她许给了雍王。” “晏家背叛了与先太后的约定,背叛了殿下,如今太子殿下还留着我父亲的丞相之位,已经是格外开恩。” “太子大度,以朝廷大局为先,我父亲却看不清形势,竟然还奢望让我……郡主,我说这些绝非为了挑拨您与殿下的感情,我自知没有这个分量……我只是不想再被父亲推向一个又一个的联姻对象。” 云枝放下茶壶:“我知道,二姑娘起来。” 见她不动,云枝亲自上前将她扶起:“坐下说话。” 晏同春擦掉悄然滑落的眼泪:“我今年十九岁了,双亲为我的婚事恐怕寝食难安,今日收到父亲家书,竟派了他的门生前来……” 云枝总算搞明白了:“你不想嫁人?” 晏同春点头:“从前我对这些没感觉,女子么,总要嫁人的,只要对家族有利,让双亲满意,嫁谁都可以,可如今……” 云枝追问:“如今有何不同?” 晏同春自嘲一笑,看着云枝: “请郡主恕罪,听我一句心里话,您的经历,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可太子殿下摈弃万难,也要给您正妻之位。” “从前雍王娶你,我还能想明白他要获取什么好处,可如今太子娶你,我想不到,除了真心、除了感情,他还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第377章 二姑娘敢不敢参加科考 晏同春继续道:“我从小浸淫名利场,周围的所有人都跟我一样,习惯了权衡利弊。” “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纯粹的感情,如今我看到了,心生向往。” “我也明白,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能如郡主这般幸运,能获得如此珍贵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情,可我想,即便我得不到,也不要再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给许出去。” 晏同春仰起头,眨去眼中水雾: “来时我想,死在路上也好,终于可以摆脱这身不由己的一生,可偏偏我平安到达这里,遇到了郡主。” “您不计前嫌开解我,委以重任让我做了女学校长,让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从前我以为,我的学识只能用于后宅,现在才知道,我可以做这么多事。” “郡主,您一介女子只身为官,所有艰难我都看在眼里,您需要策应,需要盟友,若蒙不弃,同春愿为郡主盟友。” 晏同春的这番话太动人了。 既晓以真心,又动之以利。 云枝若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就需要更多自己的势力。 便是神仙来了,也难拒绝。 但云枝偏偏不能答应。 “二姑娘不打算嫁人了?” 她竟然,岔开了话题。 晏同春知道,今日所求恐难达成。 一身精气神顿时泄了。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 虽然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还是好失望。 她脸色苍白,没有了孤注一掷,却执拗动人的神采。 “我不是不想嫁人,只是不想嫁给父亲安排的人。” “看过了您与太子之后,我觉得自己将来难以忍受,与丈夫之间只谈利益,而毫无感情。” 云枝却紧追不舍:“可你能拗得过家族?拗得过世俗?我举荐你做官就能打消丞相的念头?” 晏同春唇角轻颤:“郡主此言何意?” 云枝倒好一杯茶,放在她手边: “二姑娘若能顶住家中压力与世俗偏见,可愿参加科举?” 如同一道洪钟,荡开了她的天灵盖。 晏同春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音调都变了: “郡主说什么?科举?” 云枝笃定颔首:“是,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二姑娘敢不敢?” 手边的茶杯倒了,晏同春与云枝一同站了起来。 云枝拿了帕子为她擦手:“烫到没有?阿哲快拿烫伤膏!” 晏同春反手握住她手腕,眼中神采光耀夺目: “郡主说的可是真的?我真的能以女子之身参加科举?” 云枝将她按回椅子上:“二姑娘听我说,这番话出了我这福园,不可再与任何人说起。” “我不反对你嫁人,只要是与你志同道合的男人,我为你添妆,送你出嫁,但那人不能是丞相门生,不能是任何丞相钟意的男子。” “只要你能做到这一点,下次春闱,我向殿下建言开女子科举。” “科举三年一次,今年是各种原因才加了一次恩科,接下来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女学才开,时间紧迫了,别人都没有那个能力,只有你这样,从小如男儿一般饱读诗书的贵女,才可在科举中与那些男子比一比高下。” 云枝盯着她的眼睛:“科举入仕,为天下女子劈开一条通天之路,同春,你愿不愿意?” 晏同春的眼底有湿润的光渐渐渗出来,她嘴唇嗫嚅着,像被千言万语堵住了喉咙。 阿哲取了烫伤药拿来,在门外轻声禀报。 云枝转身取了药,关门时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 阿哲福身:“是,郡主。” 云枝回到书房,亲自为晏同春涂抹药膏。 淡淡的药草香在两人之间弥漫,晏同春激荡的心情一点一点平复下来。 她揉捏着自己的胳膊,感受到身上的鸡皮疙瘩逐渐消散,紧绷的皮肤一寸一寸柔软。 心脏渐渐恢复跳动。 “郡主,你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还大,大得多!” 云枝轻轻为她揉着红肿的手背,不以为然道:“是吗?” 晏同春目光灼灼,“真的,我现在才确定,你办女学,极力支持男女共学,不是闹着玩儿的。” 云枝抹好了药,松开她的手:“本来就不是闹着玩儿的。” 晏同春放下衣袖,久久盯着上面的花纹。 “上次与父亲写信,我还说,若我是男儿,能科举入仕,便不用靠联姻来稳固家族,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这才多久?竟然就等来愿望实现的一天。” 云枝见她神色迷离,眼中尽是期待,不得不先泼一盆冷水: “马上入冬,明年的春闱是来不及了,最快也要后年,所以我需要与你定下两年之约,二姑娘,两年很久的,你当真愿意?” 晏同春斩钉截铁:“我愿意。” 云枝简直有些不能承受她如此真挚的目光。 “我这人习惯将丑话说在前头,若现在举荐你入仕,即便起步低,也能安排在一个要紧职位。” “两年后若你的成绩不理想,就算破格任用,也只能去偏远之地,或者从微末做起。” “我知道。” 云枝搓手指:“你如今是人人敬仰的女学校长,以后那般,名誉地位都会有巨大的落差……” “郡主,我知道,我愿意。” 云枝吐出一口浊气:“同春,原谅我给你这条最难的路,可要快速提高女性地位,这是最好的方法。” “我确实需要盟友,你便是最好的人选,但这条路太难了,或许还会让丞相与夫人对你彻底失望。” “你会被视作家族的异类,会被人嘲讽离经叛道、自不量力。” 晏同春起身,再次郑重下拜: “这世上的路,谁说得清那一条艰难,哪一条容易?” “若我按照父母安排,联姻、相夫教子,困于后宅,看似养尊处优,实则我心里不痛快。” “而靠自己科举,或许会失败,可一旦成功,再也无人能夺走我的荣耀,因为这是我自己挣的,不是依靠别人得到的。” “这样看起来,到底哪条路更容易呢?” “只要郡主信守承诺,两年之后,开女子科举,同春,愿为先驱!” 第378章 所有人都来了 云枝注视她良久,将她扶起,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在此向你起誓,两年之后,违此诺言,暮云枝以命相酬。” 晏同春下跪:“郡主!” 云枝制止她:“既是盟友,便无需如此,如果失败,那是我们共同的失败,我不想看到那个结局。” “所以二姑娘,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我们都要竭尽全力。” 晏同春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福园,差点与一人撞在一起。 那人伸手扶了一把:“二姑娘小心脚下。” 晏同春回神:“世子?” 再看清了旁人,急忙后退: “拜见太子殿下,见过世子、小将军,两位想必便是二夫人与三夫人。” 云枝提裙跑过来,一头扑进男人怀里:“阿玦!你终于回来了~” 赵玦用力搂紧了她,好半晌才松开,云枝这才发现还有旁人。 来人可不少,华霄带着丁小,还有闻霜、雪桐、阿锦,乳母抱着小柿子。 她所牵挂的人,全都来了。 云枝一时眼热,几乎哽咽。 赵玦握住她的手,“这位便是北骁王世子。” 华承拱手行礼:“见过郡主。” 眼前之人儒雅倜傥,面容白净,眉目沉和,颇似那寺庙里普渡众生的菩萨。 虽只两面之缘,但云枝近来时常想起此人,每每心怀感激。 郑重还礼道:“世子,谢您大恩。” 无需多言,知晓的人心中都明白。 华承微笑道:“当不得郡主如此重礼,殿下已经赏过了。” 赵玦笑道:“不是牵挂你师父,去吧。” 等他去了,闻霜雪桐等人才围上来。 一时热闹非凡,云枝想抱抱小柿子,但小家伙正在睡觉,还是不要吵到他为好: “快带去厢房休息,别吹风受了凉。” 赵玦亲昵的摇摇她的手:“我和少诚去府衙,她们与你叙话。” 说完朝她暗示性的眨眨眼。 云枝心头一荡:“嗯。” 华霄行了礼,与丁小和二嫂道了别,走之前亲亲了沉睡中的小柿子。 赵玦终于走了,雪桐放松下来,抱着云枝左看右看: “长胖了,气色好了不少,皮肤也更水润了。” 阿锦道:“不是说祖母和姐姐们来了吗?人在哪儿?” 云枝一边吩咐人准备点心茶水,一边派人去请晴樟等人。 “都来见过宴小姐,她在家中行二,如今是咱们暮云关第一女学的校长。” 闻霜与丁小如今都做了妇人打扮,越发沉稳贵重。 相互见了礼,闻霜笑道: “宴校长之名,咱们来的路上便听到不少,二姑娘好能耐。” 晏同春对闻霜也是久闻大名,这可是暮云关女学的实际掌控人。 “同春经验浅薄,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二夫人请教。” “不敢当,二姑娘太谦虚了,但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二姑娘尽管开口。” 晏同春道了谢:“便不打扰郡主与好友团聚,我回去‘用功’了。” 还冲云枝俏皮的笑了一记。 想来她已经迫不及待,云枝笑道: “那我便不留客了,二姑娘慢走。” 众人移步花厅,武振在大门外探头探脑,抓耳挠腮。 云枝瞪了他一眼才消停。 分了坐,上了茶点,云枝笑道: “华霄刚成婚,几个儿子儿媳就全都来了这里,王妃没说什么?” 丁小抿唇笑:“王妃自然舍不得世子与阿角,但世子对付她老人家颇有办法,中间……便不与您说了,总之十分有趣,我们来都来了,郡主可别烦我们。” 云枝大笑:“怎么会烦?你们来了暮云关都热闹起来,对了你们今晚就歇在我家可好?” 闻霜放下茶杯:“那倒不必,我们的宅子都在一条街上,走动十分方便,今日就是来看看郡主。” 阿锦说:“我和雪桐姐姐可以留下。” 云枝笑着点她额头:“那说好,一会儿祖母和唐吟姐姐来了,你别跟着她们走。” 阿锦嘴里包着点心:“不会的。” 闻霜道:“此前苏道学曾给我写信,希望成陵关的教员和卒业学员过来任教,此行我们带来了九名优秀师生,暂且安置在驿站。” 云枝道:“好!是时候开第二所女学了,闻霜,你来了可太好了,能不能辛苦一下?” 闻霜还未说话,丁小道:“郡主,二嫂怀孕了。” 云枝惊喜,上前握住她的手: “恭喜姐姐!算日子岂不是刚新婚就……” 闻霜羞涩的抚了抚肚子,点头, “虽然我有了身孕,但月份尚小,并不妨碍什么,郡主若不嫌弃,我愿为女学略尽绵力,左右二郎不在,我也找点事做。” 云枝嗔道:“怎会嫌弃?正是用人之际,姐姐有经验有能力,正解了我燃眉之急,只是多找两个人从旁协助,别让你太劳累。” 丁小道:“嫂嫂若不嫌我愚笨,让我给您打打杂。” 云枝道:“且慢,你如今会多少字了?看得懂账本了吗?” 丁小不便自夸,闻霜为她解释: “弟妹肯用心而有悟性,已经游刃有余。” 云枝道:“太好了,女学不用你,你帮我做别的事。” 丁小便不坚持:“但凭郡主安排。” 云枝拍拍她的手:“你如今是王府的三夫人,没有什么安不安排,我们合作。” “对了阿锦,你还要不要继续当老师?” 阿锦摩拳擦掌:“我要我要。” 虞嬷嬷人未至而声先到:“阿锦丫头要做什么?” 雪桐阿锦忙站起来,皆双眼湿润:“祖母!” 晴樟握住雪桐的手,将她上下打量: “总算来了,路上可有受寒?” 雪桐含泪摇头:“不成想,有朝一日能在这里团聚。”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阿锦与寒星两个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叽叽喳喳。 云枝眨了眨发热的眼睛:“都坐,祖母请坐。” “郡主太客气了,还是先拜见两位夫人。” 丁小忙扶住她:“祖母不用对我如此。” 虞嬷嬷却摇头:“尊卑有序,还没来得及恭喜县主,小柿子呢?” 丁小道:“孩子还睡着,郡主让歇在厢房。” 晴樟奉上一个红木盒:“这是祖母为县主准备的贺礼。” 丁小含泪接过:“谢过祖母,谢过姐姐。” 自然也不会怠慢闻霜,“听闻二夫人对郡主颇有照拂,这是一点见面礼,请二夫人笑纳。” 闻霜虽搞不懂她们之间的关系,但明白都是云枝丁小亲近之人: “多谢,你们费心了。” 从前在京城四分五裂的人,终于在暮云关团聚。 云枝心头说不出的满足。 第379章 怎么又漂亮了 暮云关最近事务繁多,涛声阁议事到三更才结束。 云枝这边也刚散。 正洗了澡擦着头发,与月娘道: “明早告诉舅母,过几日日休沐我要宴请宾客,让她帮我好好准备。” 月娘一边为她烘着发丝,一边应着。 屋里暖融融的,头发干了,她披着丝滑的睡衣歪在香妃榻上翻书。 月娘提醒:“夜深了,郡主先睡吧。” 云枝打了个呵欠,“今天太高兴了,这会儿睡不着。” 院子里悄然多了道人影,阿哲发现后,无声碰了碰月娘的肩。 云枝内院人口简单,就阿哲与月娘两个,两人都见怪不怪,低头退了出去。 赵玦抱住日思夜想的少女,深深汲取她身上的味道:“想不想我?” 云枝觉着痒,身体忍不住往后仰,倒给了他继续逼近的机会。 云枝气喘吁吁:“一身尘土,先去洗。” 男人在她颈间咬了一口,“嫌弃我!” 云枝咯咯笑着,“不敢,夜深了,明日还要处理政务,请太子殿下早点歇息哦~” 这里备着他的睡衣,男人泡了澡出来,云枝已经睡着了。 将她从香妃塌抱到床上,裹进被子圈在怀里。 盯着看了许久,亲了又亲:“怎么又变漂亮了?嗯?” “这不是折磨我么。” 无人应答。 男人叹气,隔空灭了烛火,与怀里人头并头沉沉睡去。 醒来时他已不在,云枝匆匆吃了早餐准备出门。 郭老送药过来,罕见的和蔼可亲。 都说故土难离。 老大夫自从来了成陵关,那叫一个举目无亲,日常板着个脸,恨不能插翅飞回京城。 徒弟来了是不一样哈。 云枝喝完药打趣道:“今日彻底不苦了,谢您手下留情。” 郭老捋着胡须:“世子与我说,泪城温泉遍地,四季如春,最宜养生,老夫打算去信拙荆,她若愿意,以后我们就住在泪城。” 云枝也对泪城记忆犹新,那里的温泉她还没来得及亲自体验呢。 “那敢情好,要是尊夫人愿意,我送二位一套宅子,算是略表谢意。” 郭老呵呵笑:“好说,到时候再说。” 武振这日心不在焉,云枝踏进府衙前回首道: “给你放一天假,但我话说在前头,阿锦要是无心,你不许对她犯浑。” 武振嘴巴咧到耳朵根:“谢郡主!” 云枝不放心,又对吴爽道:“你也去,盯着他点儿。” 吴爽一脸五颜六色:“人家那啥,我跟着像个什么样子?” 云枝点头:“那算了,武振给我叫回来。” “欸别别!” 到手的假期飞了,武振不得生吞了他? “可我们俩都走了,您身边……” “我今天都不会离开府衙,出门右拐就是家,你担什么心?去吧。” 话说阿锦昨夜睡得迟,以她贪吃贪睡的性子,肯定得日上三竿才起。 武振乐颠颠先回去取了这些日子以来攒好的礼物,抱到雪桐和阿锦歇下的观山苑,哪知下人说,人不在。 “不在?上哪儿去了?” “两位小姐说暮云关漂亮,应当是游玩去了。” 武振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暮云关这么大,上哪儿去找那小祖宗? 吴爽真是没眼看:“你的脑子是不是被狗吃了?她们人生地不熟,要游玩肯定找唐小姐几个啊。” 吴爽猜得没错,雪桐阿锦一早找到兴旺胡同,参观了新宅: “漂亮!气派!我们也买一处吧?” 虞嬷嬷放下碗:“合着你们不打算跟我们一起住的啊?房间都准备好了。” 晴樟说:“我跟祖母雪桐一起。” 阿锦忙道:“我也要我也要。” 虞嬷嬷本就是逗逗她们:“郡主开恩,允了我们自由之身,又赐下丰厚财物,以后我们就要好好过日子,不要给郡主惹麻烦。 “从今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你们父母双亡,由我抚养长大,皆姓唐,晴樟老大,只她改唤唐吟,你们几个就不用改名了,雪桐行二,寒星行三,阿锦行四。” 四姊妹整齐排开,娇声道:“是,祖母。” 虞嬷嬷看着一屋漂亮孩子,心里也满盈盈的:“去选房间吧。” 安置好后出去逛街。 寒星与阿锦两个年龄相仿,凑到一处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和雪桐她们走散了。 雪桐回头一望:“不好,俩小的怎么不见了?” 晴樟道:“别担心,寒星身上有功夫呢,上回走散了就在铺子里碰面,她知道的。” 这边寒星果然如此安排。 她来了也有十来天,成日在外面跑,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可以说对暮云关已经比较熟悉。 知道阿锦贪吃,也喜欢研究吃,便建议: “西市有一条美食街,汇聚四海特色,带你去?” “知我者寒星也,走走。” 越靠近美食街,人越多。 两人穿着胡服,因年纪小,雌雄莫辨。 一处玉石铺子里忽然冲出一大群人,嘴里大嚷着: “天呐天呐!顶级帝王绿!我今日也算开眼了!” “快去看看他是哪家的,能不能谈个价!” 阿锦一个分神,竟与寒星被冲散了。 她急忙后退,打算避让开这群人再找寒星。 谁知被他们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她被挤出去老远。 身不由己的被裹挟着后退,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脚脖子疼得钻心,阿锦吃力的挤出人群,靠着墙边抹眼泪。 墙边一少年得见,询问道:“你怎么了?” 阿锦抽着凉气,视线因眼泪模糊不清,只隐隐约约见到个人影: “我脚崴了,好疼啊,能不能劳烦你送我去医馆?” 少年道:“没问题,来我背你。” 阿锦心道今天虽倒了小霉,但遇见好心人,也算不错,依言趴在少年背上。 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少年整个人都僵掉了: “你……是女孩子啊?” 阿锦吸了吸鼻子,“是啊?劳烦你了小哥哥,一会儿我请你吃东西。” “不……不客气。” 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医馆,将人放下地的时候,少年已经累出了汗。 阿锦忙要道谢,一抬头,见少年面容清俊,好看得很,顿时舌头打了结: “谢……那个谢谢你啊。” 少年松了松衣物透气,红着脸:“没事。” 第380章 阿锦哪里来的哥 阿锦的脚踝肿了,大夫叮嘱这两三天不要用力。 阿锦十分不好意思,对那少年道: “能不能麻烦你去……” 她想了半天,寒星没说过店铺的位置在哪里。 少年看出她的困境,问道: “送人送到西,你家住何方?我送你回去。” 阿锦又回想虞嬷嬷的住处,完了,也不知道地名。 “那个小哥,辉月郡主住哪里,你知道吗?” 少年睁大了眼睛:“你是辉月郡主家的?” 阿锦点头。 少年雇了顶轿子。 路过府衙门口,云枝刚巧从里头出来:“小陶上哪儿去?” 小陶不料辉月郡主记得自己,十分惊喜,行了礼刚要说话,阿锦掀开轿帘:“郡主~~~” 云枝莫名其妙:“怎么坐着轿子回来了?” 还可怜巴巴的。 阿锦扁着嘴:“脚崴了,您认识他?” 碰巧费序与几位同僚一起走出来,费序停下来过问了缘由,嘀咕道: “你去那里做什么?嘴馋了?还有没有钱用?” “有……原本有的,现在没了。” 阿锦的钱袋在人群中挤掉了,看大夫与雇轿子的钱自然是他给垫的。 云枝掏出钱袋子,抛给他: “谢了小陶,这是阿锦的医药费和酬金,今日谢过。” 既然有了交待,小陶不便再跟去暮府,要送回云枝的钱袋:“要不了这么多的……” 武振火急火燎跑回来:“郡主!!!阿锦回来没有?她跟寒星在大街上走失了,唉……” 阿锦坐在轿子里,朝他笑眯眯招手:“我在这儿呢武二哥。” 武振见到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云枝道:“既然你回来了,带阿锦回家休息,好好照看,对了,叫人去给寒星她们报个信,那边肯定着慌了。” 小陶:“欸郡主您的钱袋……” 费序使眼色:“给你就拿着吧。” 阿锦让轿夫稍等,红着脸问道: “你叫小陶?是那位大人府上的。” 云枝一脸疑惑。 小陶的神情也很不自在,点了点头:“我家大人姓费。” 阿锦抿唇笑:“今日谢谢你,小陶哥。” 武振看来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哪里来的哥?啊?她阿锦哪里来的哥! 枣园,吃着饭,云枝走神,时不时闷着头笑。 赵玦往她碗里夹菜:“乐什么呢?” 云枝觉得武振多半是没戏了,看阿锦的样子,喜欢与她年纪相仿的人。 别说,小陶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是比五大三粗的武振看着养眼。 说与赵玦听后,男人一言难尽: “这阿锦什么眼光?小陶是奴籍,连他主子都成日抠抠搜搜,武振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带刀护卫,有品级的正经武官,还有个品级更高的哥哥,不比那小陶强一百倍?” 云枝觑他:“哟,不说他和吴爽都被你踢出雪翎卫了吗?哪里来的品级?” 男人捏她脸:“那夜你把我睡了就走,要死要活要分开,我担心你的安危,费尽心思给你留两个人,这时候来抓我把柄?良心呢?” 云枝自知理亏,黏过去缠着他胳膊,身体最柔软的位置蹭来蹭去: “心在这里,喏,装的都是你。” “我特么……” “哎呀殿下,您贵为太子,怎这般粗俗~” “嫌我粗俗?你大爷的……” 好些天没见着人,赵玦很想做点什么,又担心一发不可收拾,本就忍得辛苦。 将人提到腿上,狠狠揍了两屁股:“这才叫粗俗,记住了吗?” 云枝整个傻眼了。 他们亲密的时候很少,但他一向孟浪,床上也不知收敛。 但现在穿着衣服的,怎么可以这样?! 她逃也似的从他身上下来,思来想去,骂了一句:“流氓!” 男人心情很好的样子:“都快做我娘子了,耍耍流氓怎么了?” 云枝一个情场老手都憋不住脸红:“我走了!” 赵玦将人捉回来:“饭都没吃完,怎么养好身体?以后怎么承受我耍流氓?走什么走,吃饭。” 这人真的不要脸啊。 另一边,阿锦说:“武二哥,你知道我祖母的家在哪条街吗?送我去那边吧,以后我们跟祖母住在一起。” 武振黑着脸:“还伤着呢,府里有大夫,养好了再说。” 他每回面对阿锦都是笑着的,头一回这表情。 阿锦看看他腰间佩刀,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发表意见。 不需多时晴樟等人到了,阿锦忙吐苦水: “郡主家里如今规矩好大,姐姐,我们回自己家吧。” 雪桐戳她脑门儿,到底不忍苛责,说到底把孩子弄丢了是她的不是,“行,等我收拾收拾。” 晴樟下午要教玉氏算账,去了主院。 寒星帮着雪桐收拾她俩的行李。 就昨夜住了一晚,东西并不多,很快整理好。 武振抱着个大盒子回来,见状急眼了: “不是说好住下吗,怎么又要走?” 阿锦支支吾吾:“我……我们还是回自己家方便一些。” 武振放下大盒子,想说什么,碍于雪桐与寒星在场,张不开嘴。 恰这时,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句:“下雪啦。” 暮云关今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云枝望着飘然洒落的雪花,神情有些沉重。 赵玦从身后拥住她:“在担心什么?” 云枝回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 “河流很快会结冰,是不是快打仗了?” 男人低头衔住她的嘴唇,一番缠绵后才道: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开战,我也不可能再轻易率兵打仗,放心,我们的婚礼会如期举行。” 云枝听着他的心跳不说话。 她更担心的是,打仗需要命来填。 从前她与这些人交情不深,没什么感触,担心的人也少。 可现在,她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 多少将领的妻子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怀了身孕,更有无数的士兵连家乡都没有回过。 无情的战争会夺人性命,留下哭泣的妻儿与亲人。 赵玦看向窗外飞雪:“如果佛手顺利的话,战争说不定会比从前容易许多。” 云枝抬头:“她到底在哪里?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赵玦亲亲她的额头:“明日,带你去看她。” 第381章 大炮铸成 阿锦与雪桐终究是搬去了兴旺胡同。 才热闹了一日的暮府又冷清起来。 暮信成日扎在大营,暮云夜去了乌桓山,蓝泰同掌冶署去了落霞山,云枝也成日繁忙。 玉氏拢着毛氅,环顾偌大的宅院: “各个都有事,就我一个人在家。” 贴身伺候的丫鬟叫静檀,机灵而不失稳重: “夫人是否觉得无聊?听闻最近来了好几个戏班子,要不要请到府中唱戏解闷?” 玉氏摇头:“专为我一个太奢靡了,还是去看看宴请场地准备得如何,枝枝头一回在家中请客,务必处处妥帖。” 静檀扶着她:“将军再三叮嘱,郡主也说过,府中生计无需您操心,只需想着法子让您快活便成,偏夫人您处处节俭,处处为老爷他们考虑。” “这还节俭啊?与从前相比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想到什么,玉氏笑了起来: “就说管家那件事,枝枝其实什么都会,却故意藏拙,还请唐姑娘和月娘教我,多好的孩子啊。” “正因为他们对我处处恭敬慷慨,我更要操持好这个家,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静檀道:“夫人小心脚下,夫人这般,咱们家想不兴旺都难。” 玉氏其实很心虚。 她从来没有操持过这种事,云枝这次请的客人又多,身份贵重,打从听到消息,她就开始紧张。 便在这时,月娘带着晴樟与虞嬷嬷来了: “见过夫人,郡主说,过几日的宴请恐您费神过多,唐老夫人与唐小姐在这方面有些经验,若您需要,可让二人从旁协助。” 玉氏欣喜万分。 对云枝的人她是一万个信任,便是一个唐吟,这些天也教了她许多。 “太好了,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整个城市银装素裹,远处的乌桓山上更是如同拔地而起的雪墙。 赵玦一行十数人,朝白雪皑皑的乌桓山进发。 云枝被裹成了粽子一般,与赵玦同乘一骑。 “佛手在山里?” 赵玦贴近她的皮毛风帽:“不然呢?山里最好隐蔽。” 云枝摇头:“啧啧啧,也不怕被戎月探子知道了咱们的大杀器?” “乌桓山深着呢,除了北麓,让他们进来一点算我无能。” 云枝圈着他的腰:“是是是,阿玦哥哥最能耐了~” 任六忽然道:“成王殿下回来了。” 云枝回头看去,山路对面走来浩浩荡荡一行人。 成王前驱探知路况,加快了速度。 到得跟前,下马行礼:“拜见太子殿下,臣等幸不辱命。” 成王瞧着都消瘦了不少,看来这趟差事真是吃了苦。 但眼神却很亮,目光灼灼。 赵玦抬手:“众位请起,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休整吧。” 成王显然有很多功绩想要当面表一表,任六笑道: “王爷每日数封飞鹰传信,咱殿下都知道呢。” 赵玦笑道:“野外寒冷,王叔先带人回城,等我回来详谈。” 成王虽清减了,精神头却十分亢奋,得了赵玦亲口关怀,腰杆更挺得笔直。 “是,这么冷的天儿,才下了雪,殿下和郡主这是到哪儿去?” 他身侧的云峥终于忍不住,抬眸迅速扫了一眼。 见她被赵玦裹在身前,亲密无间的姿态,心跳得又重又沉,撞得他心口闷痛。 云枝担心人多,赵玦不好答,抢先道:“阿玦陪我去山里玩儿。” 成王心说这不胡闹么?大雪的天进山玩儿什么? 赵玦提起缰绳:“王叔快回吧,思怡平安产子,曹司徒等你回去喝酒呢。” 此事成王已经得知,但还是忍不住高兴: “恭送殿下,你们进山注意安全啊,马上就要大婚了。” 马群经过,扬起雪尘。 成王得意的瞥一眼呆怔的云峥,畅快大笑: “啊,本王添外孙了,云峥啊,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说这一个二个的……啊哈哈哈,你也要抓紧啊。” 走出去一段距离,赵玦忽然抬起身前人的下巴:“怎么突然不说话?” 云枝笑得有些懵:“我在想,云峥听到思怡郡主平安生产,是个什么心情,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珍惜人家。” 男人低头亲了她一口:“我看还是问问他有没有后悔失去你。” “阿玦,你吃的什么飞醋?” “我是你男人,我有资格吃醋。” 云枝乐坏了:“是是是,你了不起。” 直到午后时分,到达一处山间开阔地。 此地周围把守重重,更是平民禁区。 只见一排奇形怪状的房舍,靠着已经结了冰凌的河流,一块宽阔的演武场上黑黢黢的,积雪很薄。 云枝跳下马:“佛手?佛手你在哪儿?” 暮云夜走出来:“拜见太子殿下。” “请起。”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暮云夜笑道:“珍珠湖虽重要,但远不及这里,我已来此多日。” “佛手呢?” 暮云夜手往前送:“在里面,殿下、郡主里面请。” 见他平静之下隐隐的激动,赵玦已经有了预感。 原来不止暮云夜与佛手,本该与叶娓学习机关术的花大娘也在。 花大娘还好,佛手整个人有些邋遢,皮肤蜡黄、脸上冒痘,看起来就像熬了几天几夜的样子,但眼神那叫一个亮。 见到二人,佛手兴奋道:“殿下,做出来了!” 赵玦难得有些激动。 云枝心疼的拉住她:“速度倒是快,人都熬丑了。” 佛手反手握住她:“为了今日,一切都值得。” 暮云夜道:“殿下与郡主来得正巧,今日正准备试射。” 赵玦颔首,右手在身后缓缓握成拳:“好。” 重兵把守的空地,佛手画稿里的东西被真实的呈现出来。 铁铸的身躯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颤栗的冷芒。 “轰!” 惊天巨响。 大地随之震动。 六百米开外,矗立的崖壁上爆开一朵巨大的石花。 士兵回头,如见神迹,摄心寒胆。 即便耳朵里塞了棉花,云枝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震晕了。 佛手靠在她肩头,眼中有隐约水痕。 许久,云枝听清了她的话: “云枝,这是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第382章 赵玦不对劲 乌桓山南麓,城池已经遥遥在目。 身侧的杉树微不可察轻轻一颤,坠落些许雪粒。 大地仿佛轻轻动了一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云峥偏过头,注视着已经停止摇动的树枝。 鸿歌道:“少主?” 云峥回头:“无事,走吧。” 山谷,远方山顶上的雪汇成河流,倾斜而下。 佛手、暮云夜、花大娘及众将行跪礼:“试射成功,天佑大桓!” 云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慢半拍随众人下跪。 赵玦紧紧握住她的手,稳住她身形,面向众人,胸中慷慨澎湃: “不是天佑大桓,是你们所有人的努力,造就了今日!” 任六高呼:“殿下英明、大桓必兴!” “殿下英明,大桓必兴!!” 花大娘说,目前打造的三台大炮都是用纯铁铸的机身,若换作钢铁,将极大的增加强度。 且炮口加长,也可以加大射程,一千米甚至几千米都有可能。 云枝总算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 花大娘最爱研究各种暗器,而暗器最讲究原料材质。 她送给云枝和佛手的软猬甲,材质就非常独特。 佛手也是受此启发,才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已经能小规模锻造精钢。 佛手道:“我们已经在着手准备,第一台钢铁大炮十日内当能铸成。” 赵玦大笑:“好!孤大婚之前,送两台回暮云关。” 落日洒金。 佛手的房间内,云枝将她浑身洗了个通透,一边烘着头发,一边给她敷面。 敷面的材料找军医拿的,全是各种药材。 云枝护肤心得颇多,不一会儿调成棕色粘稠的脂膏。 佛手一开始十分嫌弃:“跟粑粑一样,你还想往我脸上抹?不干!” 云枝恨铁不成钢,拍拍自己的脸: “你就看看我,听姐妹儿的能吃亏?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不怕破坏在我哥心里的形象?” 人家翘二郎腿:“我连大炮都搞得出来,他要是看脸错过我,那就是个大傻*!!” “阿嚏!” 赵玦身体后退:“怀泽可是身体不适?” 暮云夜揉揉鼻尖:“没有,请殿下恕臣失仪。” 赵玦放下棋子:“别这么拘束着,你说佛手懂的比云峥还多,继续。” 云枝掐了一把佛手腰间软肉:“是,你了不起!我不妨碍你能耐,但看不过你这张破脸。” “我的婚期可马上到了,到时候顶着这张脸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别跟人说咱是姐妹。” 佛手捉住她的手:“好好好,听辉月郡主的,晴樟雪桐她们都到了?” “到了,闻霜丁小和我干儿子也到了,闻霜还怀孕了呢,大家都问你上哪儿去了,人一多我还真不好应付。” “嘿嘿,现在大事已了,随便外人如何以为,欸我咋看着武振蔫哒哒的,他又咋了?” 云枝将阿锦的事儿一说,又搞笑又有点心疼武振。 毕竟是护着她风里来雨里去的人,再嫌他嘴贫也有几分感情。 佛手啧声:“这春天也没来啊,怎么一个个的都动了春心……” 第二日午后回到暮云关,成王已经在枣园翘首以待。 云枝明日有宴请,便直接回了家。 刚进主院,懒羊羊几个从覆雪的花坛里钻出来,围着她脚边打转。 “乖啊都,我现在有正事,找阿哲拿肉干去。” 静檀掀开门帘出来,行礼道: “郡主可别惯着它们了,这些日子夫人照顾得上心,日日四五顿,喂多了恐会积食。” 云枝笑着进了屋,“我说看起来一个个都圆润了,难怪就爱往舅母这里跑。” 玉氏屋里暖融融的,还有一股淡雅醒神的幽香。 虞嬷嬷在一起做针线活,见到她忙起身行礼:“郡主见安。” 云枝急走两步扶她坐下,拜见了舅母。 玉氏放下绣箩筐,伸手道: “你这孩子快别多礼,进山可还顺利?冷不冷?” “很顺利,不冷,舅母与祖母做什么呢?” “天冷了,给你舅舅做副手套。” 云枝笑道:“舅舅可算有知冷知热的人了,舅母的手艺真好啊,针脚细密,看着就扎实。” 玉氏道:“比不上虞嬷嬷,她的做给郡主。” 云枝偏头行礼:“我先谢过祖母了。” 虞嬷嬷笑道,“老妇也就会做点这些,郡主可是惦记明日的事?” 玉氏道:“你就放心吧,有老夫人和唐吟帮着我,请柬昨日便全部送出去了,我带你去看看东暖阁?” 云枝道:“外头冷,你们就别出去了,我去看看就成。” 虞嬷嬷从前在侯府,帮着打理过不知多少家宴,有她老人家把关,可谓处处妥帖。 云枝十分满意,安心的回了福园休息。 赵玦深夜来过,云枝醒来,揉着眉眼:“几更天了?” 男人啄吻她,“子时吧。” 云枝推挡,却挡不掉,感觉到他骤然灼热的呼吸,心中一软:“要不要帮你?” 赵玦捉住她的手:“你睡,我去洗澡。” “真不要?” “枝枝,明日礼部官员会到。” “啊?从京城过来?” “嗯。” “这大雪天的,这么远的路,他们会不会在心里骂咱俩?” 男人轻笑一声:“不想干别干。” 云枝起身亲了亲他的脸颊:“离我们成亲的日子又近了。” 男人看着她,眼中是溺死人的柔情,“嗯,枝枝,我会好好待你的。” 云枝摩挲着他的喉结:“信不过你我就不嫁了,你今天怎么了阿玦?是与戎月的谈判别有隐情?还是云峥又作妖了?” “没有,别瞎想,躺下,我去洗澡。” 他这一夜微妙的反常,云枝替他弄了一回,男人抱住她大口喘气,两人黏腻腻的抱在一起。 许久,他的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云枝咬他一口:“我要你一辈子。” 男人搂得越发紧。 第二日休沐,云枝心里挂着事,醒的很早。 赵玦不在。 穿衣时,云枝想了想,将那枚青鱼玉佩从脖子上取下来,挂在了腰间。 月娘日常服侍她穿衣,“咦,这玉佩好似太子殿下也有一枚?” 云枝笑道:“是啊,正是一对。” 第383章 长公主府来客 今日宴请之宾客,皆是云枝交好之女眷。 官员家眷,虞嬷嬷一家,还有晏同春带来的第一女学几位老师,以及从成陵关带来的三位老师。 虞嬷嬷等人一早便到,闻霜、丁小也早早带着小柿子过来。 小柿子会牙牙学语了,冲着云枝:“娘……娘……” 丁小囧道:“是干娘啊小子,现在还不能叫,得等郡主成了亲。” 云枝挺乐:“无事,这孩子太早慧了。” 闻霜逗着孩子:“郡主瞧瞧,这双桃花眼是不是越来越像阿角了?” “可不是,将来定然也是个招人的。” 王术的夫人前不久到的暮云关,听闻病了一场,最近才养好。 这两日大雪,本以为她不会来,人家却来捧场。 握着玉氏的手:“夫人忒能干了,布置得这样别致,这些花儿我是养一回坏一回,看来暮府才是暮云关最灵气的地方。” 玉氏笑道:“多亏了唐老夫人与她孙女帮着我布置。” “唐老夫人?便是那边蒙面那位?” 玉氏颔首:“老夫人是我家郡主忘年交,十分能干且通情达理,只面容有损,素来低调。” 王夫人道:“好,请夫人帮忙引荐一番。” 闻霜与丁小是北骁王府的儿媳,当之无愧的全场焦点。 晏同春出身丞相府,如今管着女学,也是焦点之一。 闻霜乃大桓第一所女学的发起人与实际管理者,与晏同春同样光环加身,十分炙手可热。 此次宴会既是为闻霜与丁小接风,也为她们在暮云关打开交际局面。 而她们同云枝一起,与虞嬷嬷几人亲厚交往,无形中也拔高了虞嬷嬷几人的地位。 同时,女学诸人受邀前来,本就表明了云枝对女学的重视。 近午时,赵玦派人前来送酒。 “今秋新酿的菊花白,太子殿下诚邀郡主与诸位贵宾共赏。” 云枝谢了恩,有眼见的贵妇便说: “郡主腰间的青鱼玉佩好生别致,有些眼熟呢。” 晏同春笑道:“似乎与太子殿下日常所佩正是一对?” 有人本在腹诽,晏同春被送来联姻却入不了太子的眼,转而得了郡主欢心,实在心机深沉。 见她如此坦荡,倒刮目相看。 云枝笑道:“宴校长好记性,正是殿下赠予我的定情信物。” 晏同春端起酒杯:“殿下与郡主婚期将至,同春在此先行祝贺。” 云枝饮了一杯菊花白,与她遥遥笑对:“谢宴校长。” 午后下起了细雪。 暖阁内火龙烧得旺盛,玉氏命人打开了窗户,大家围炉赏雪,各玩游戏,别有一番风味。 有人道:“都城今年至今未雪,民间有人说接下来的冬天会越来越暖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可太好了,最好这里也不要下雪。” 却有人道:“我听民间有个谚语,‘不冷不热,五谷不结’,冬天不下雪未必是好兆头。” “是呢,瑞雪兆丰年,古已有之。” “夫人有所不知,听钦天监的人讲,一地之气候并非亘古不变……” “我知道我知道,听闻有的王朝接连几百年都很暖和,庄稼的收成就高,百姓就会生活得更轻松。” “有的会遇上接连不断的严寒,春夏苦短,粮食欠缺,人口锐减。” “宴校长博览群书,可有听闻这个说法?” 晏同春道:“史书上确有记载,比如成陵关,世上就有连续终年不雪的时期。” 闻霜道:“难怪,家乡郊外的山上总有稀奇古怪的贝壳化石,好似是书中的海洋生物?” 辛夷道:“要是这里的冬天再温暖一点就好了,我们可以增加更多的耕地。” 王夫人道:“像我们这些身子弱的,也可以少生些病。” 晏同春颔首:“我等起居有人伺候,尚且无法安度寒冬,百姓生活困苦,冬季更加艰难。” 丁小道:“宴校长一番话让我触动颇多,我们初至成陵关,未有寸功,便捐些财物,为暮云关乡间百姓添些柴炭,只愿他们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闻霜道:“弟妹这个提议甚好,你捐多少我也捐。” 丁小道:“那我与二嫂便同捐五千两。” 晴樟道:“民女不才,跟着贵人出点力,唐家捐三千两。”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加起来捐了两万多两。 云枝最后道:“有诸位慷慨解囊,想必这个冬天,暮云关的百姓能多一分温暖。” “还有一事,王府二夫人带着师资到来,本郡主与殿下商议过,打算再办两所女学。” “第一女学成立之初,便收到各界捐赠十多万两,资金优渥,就不劳大家出资了,不过两所女学需要大量老师,各位若有心为大桓效力,请广为引荐。” 众人热情响应。 闻霜因与辛夷月份相近,性子也投缘,约了改日再聚。 而晴樟因为辛夷帮着宣传防止妊娠纹的香膏,被各家贵妇争相结交。 想必等香膏上市,会大受追捧。 丁小因提出捐炭,与几位热心的夫人达成一致,同意此事。 下午过半,宾客逐渐散去。 云枝送晏同春:“慕容瑛怎么没来?” “人多事多,忘了与郡主说一声,她早定好了今日去一位学生家里家访。” 云枝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远不远啊?” “她说有些远,不过带了同伴,郡主放心。” “那便好。” 回到暖阁,玉氏坐在炉子边捶腿:“今日可算是安然度过。” 云枝上前深深一福:“这几日辛苦舅母了。” 玉氏拉她坐下,疲惫之中难掩喜色: “你身边能干的人那么多,什么事办不成?不过是给我机会罢了,孩子,舅母懂你的用心。” 云枝偏头笑:“那舅母操持这么多人的一场宴会下来,以后该不会怕了吧?” 玉氏点她眉心,宠溺道: “你啊~放心吧,我以后多学多看,不会给咱们‘太子妃’丢脸的。” “好舅母,有您真好~~” 岳石跑进来:“夫人、郡主,礼部、长公主府来人了,还有礼部官员,给郡主送嫁衣了” 玉氏赶忙站起来:“快去迎接,这……这是不是跟接圣旨一样啊?要不要焚香的?” 云枝让她别慌:“不用那么隆重,舅母别怕,怎么长公主府也来人了,谁啊?” 岳石神色有异,但云枝已经被玉氏拽着匆匆外出,并未注意到。 大门处,看到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云枝呼吸一滞。 第384 娘亲 卫铭,静喜! 云枝左右都是人,但这一刻她如同置身荒原,前尘往事如雪崩一般朝她涌来。 卫铭长高了,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静喜也高了半个头的样子,大眼睛望着她,眼底蓄满泪水。 武振和吴爽昨夜得了赵玦叮嘱,紧张死了快。 小郡主可千万别在这里脱口一声‘娘亲’啊! 玉氏见她不走了,回身提醒,见她神色有异,心一沉:“怎么了枝枝?” 一条黑色健影飞扑过来,玉氏大惊,差点尖叫,紧急调用毕生功力才没有失态。 两道灰色身影从身后钻出来,与那黑影凑到一起,“唔哼唔哼”的撒起娇来。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大黑狗。 成日在她身边打转的喜羊羊灰太狼两个,仰着脖子去嗅那黑狗的鼻子。 这别是俩小家伙亲爹吧? 狗爷将两个皮孩子从头闻到脚,发现他们身上竟然有狐狸的味道,顿时发出低低的哼叫。 喜羊羊和灰太狼心虚的垂下耳朵。 云枝被这一幕勾回心神,脑袋一阵眩晕。 暮信大步走进来,握住她的手。 云枝借力站稳,甩了甩头。 暮信这才带着一家下拜:“臣带辉月郡主接嫁衣。” 礼部官员冗长的唱词,如天外之音飘进她的耳朵。 这是云枝第二次经历这样的场景, 而上一次,是为了做静喜的娘亲。 这一次,两人相见不能语,她要嫁给她的二叔。 赵静喜一直沉默着乖乖任由卫铭牵着她的手,站在礼部主官身后。 繁复的仪式结束,主官道: “长公主十分重视太子殿下与辉月郡主的婚礼,虽因公务繁忙不能亲至,特派小郡主前来相贺。” 赵静喜吸吸鼻子,迈着小短腿走到云枝身前,抬起头,眼中泪光击碎了云枝的心。 “恭喜您……辉月郡主。” 云枝垂眸望着她,一滴泪涌出眼眶,滴在小小人儿的虎头鞋。 大风刮过,众人衣袂翻飞,她想抱抱这个小家伙。 “拜见太子殿下。” 赵玦走进来,赵静喜转身,恭恭敬敬交叠双手:“静喜拜见二叔。” 赵玦弯腰将她抱起来,与云枝的泪眼撞到了一起。 云枝就跟撞了邪一样,鬼使神差的躲避开。 男人神色微凝,可立即看到她腰间的一抹青,心头滞闷稍缓,吐出一口浊气,望向怀里的孩子: “静喜长高了,冷不冷?” 赵静喜摇头:“不冷的。” 赵玦贴了贴她的额头:“跟二叔回家。” 赵静喜回头,用只有附近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可是,娘……” 玉氏瞪大双眸,倒吸一口凉气。 她听过那个传言,完了,竟然是真的吗?! 赵玦脚步一顿:“一会儿……辉月郡主过来用晚膳,再让你们亲近。” 赵静喜依依不舍,终究回头:“好。” 晏同春去而复返,等在暮府外。 见他们出来,有些情怯:“喜儿……” 赵静喜望过去,挣扎下地,扑进她怀中,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找到出口:“小姨!呜呜呜小姨……” 晏同春唯一牵挂的便是母亲与赵静喜,抱着她泣不成声。 两人的呜咽在空旷的长街回荡。 赵玦挥手,让人带礼部诸人去安置。 没了外人,云枝终于敢靠近:“喜儿!” 赵静喜从晏同春怀中脱身,哽咽望着她,却再也不敢将那个百转千回的称呼喊出口。 离京前姑婆千叮万嘱,路上莫姑姑再三提醒,这个人,再也不是她的阿娘了。 如果再叫娘亲,会害了她。 娘亲真的还活着,她比谁都高兴。 可为什么娘亲再也不是她的娘亲了?为什么要嫁给二叔? 那么多人向她解释,可她真的想不明白。 云枝弯腰伸出双手:“喜儿?” 赵静喜后退,她不能害了娘亲。 这无疑给了云枝沉重一击。 晏同春急忙扶住赵静喜:“辉月郡主是小姨的好友,她还没有成亲,喜儿唤姨姨吧。” 赵静喜张大嘴,眼泪滂沱:“……姨姨。” 云枝扑跪在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静喜!” 枣园,屏退众人。 云枝将赵静喜抱在膝上,两人靠在一起默默垂泪。 晏同春端着饭菜进来:“喜儿、郡主,吃些东西。” 云枝闭上眼睛:“对不起静喜。” 赵静喜摇头:“姑婆说,你这么做有不得已的原因,等我长大就能理解了,姨姨,我不怪你。” 云枝羞愧难当。 赵静喜握住她的手:“再见到你,我……我很高兴。” “我也是,我也是静喜。” “谭将军送的礼物,是你挑的对吗?” 云枝点头。 “给我和卫铭哥哥包的压岁钱,是你准备的对吗?” 云枝点头。 “嘱咐我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天天开心的信,是你写的对吗?” 云枝点头。 “我的新衣、新鞋、带插画的故事书,还有狐狸……” “狐狸可不是我,我没那个本事。” 赵静喜破涕为笑:“原来你没有忘记我,我猜对了。” 云枝终于露出笑脸:“我们静喜真聪明。” “可是……”赵静喜扁嘴:“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二叔?先生说,一女不可嫁兄弟二人的。” 晏同春大骇:“静喜!” 她冲过来抱住小人儿:“童言无忌,请郡主恕罪。” 云枝无力的扯动嘴角:“静喜,还是那句话,等你长大了再来理解这个问题,可以吗?” 赵静喜抓住她的手指,垂着头:“对不起。” “不,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 用过晚膳,云枝与晏同春一人牵着她一只手,送她出门。 经过晏同春的劝解,赵静喜决定住去她那里。 卫铭站在马车旁,沉默着。 云枝揉了揉他的头顶:“小豆子,长这么大了。” 卫铭抬起头,眼泪无声滑落: “郡主……我,我有好好读书,先生夸我字好,我也在习武,会保护好静喜的。” 云枝酸胀了一晚上的眼睛再次湿润:“嗯,我一直都相信你。” 风大雪急,临行前,晏同春掀开车帘一角,轻声道:“郡主留意殿下。” 马车走远,被风雪遮蔽了踪迹。 云枝回头,对上他微弯的眼睛。 第385章 如果王兄还活着,你会爱上他吗 连晏同春都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对劲了。 云枝朝他飞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飘在身后的披风与衣裙一瞬间将他们包裹。 撑伞的任六垂下眼眸,侧过身子回避。 赵玦搂着她,半张脸埋入她颈间。 “今晚回去吗?” 云枝摇头:“就在这里。” 男人笑起来,将她打横抱进屋。 内院是布置好的婚房,从许久前开始就严禁她踏入了。 好在他的书房连着平日休憩之所。 赵玦为她解下披风,拂去发间碎雪,盯着她的眼睛,命人拿药膏过来。 云枝乖乖仰着脸,闭着眼睛让他为自己抹药。 淡淡的药草香,让人安稳的味道。 他停下动作,亲了亲她的嘴角,云枝偏头轻启朱唇,勾着他深吻。 怪不得他昨夜就开始不对劲,云枝急于想做些什么安慰他的心,主动勾着她的脖子往后仰。 男人搂住她的腰,口鼻移向她耳畔:“你方才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再用点?” 云枝睁开眼睛,喘着气捶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去成陵关修无情道了?” 男人闷笑:“咱俩现在不能这样,我会失控。” “失控就失控。” 赵玦松开她,牵着手到窗畔,打开红泥小炉,烤柿子板栗花生,还煮了一壶花茶。 两人中间摆开一张棋盘:“下会儿棋。” 云枝推开棋盒:“我不想,你给我说故事吧。” “故事?想听什么?” 云枝推开棋盘,枕在他腿上:“都行。” 他翻动着板栗和花生:“啊,有,我去成陵关的路上遇到个姑娘,有点意思。” 云枝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随后又语气不善半眯着: “多有意思啊?太子殿下讲来听听。” 男人憋着笑:“长相不予置评,反正没你漂亮,一路想方设法要接近我,自以为做得很隐晦,当谁看不出来呢。” 这事儿云枝听任六说过。 可不是她故意打听的,任六不知是自己觉得该说,还是受某人指使,自己找到她跟前坦白的。 不过想听他自己说罢了。 赵玦继续道:“不过她看起来没有恶意,身份也查不出异常,我想还是先看看再说,到底什么图谋。” 云枝勾住他一缕发丝缠着玩儿,忽然有个诡异的想法: “是不是所有接近你的人,你都会以为他们别有用心?” 任六可说过,那姑娘长得可漂亮了。 正常男人不说别的,爱美之心谁都有。 他解开她头上的珠钗,梳散绾发,手指插入青丝间在穴位处轻按,让人舒服得浑身松软。 “不应该吗?” 云枝伸了个懒腰:“那你当初有没有怀疑过我居心不良?” “这还真没有,一开始本就是我找到你。” 云枝想起前因后果,在两人相遇之前,哥哥已经在信里向他提过自己。 多亏这个背景,否则可能靠近他都难。 丰仪县谷底,罔她还自以为勾引到他,人家估计跟看戏一样呢。 云枝想到这里便有点气,气着气着又觉得自己幸运。 赵玦这样的人,想走进他的心是很难的。 需要天时地利。 “不说那个姑娘,没意思,讲讲别的。” “别的……佛手这人真有意思。” 云枝盘腿坐起来:“我说你今晚怎么回事?一个两个尽提起别的女人,真当我不会吃醋的?” 赵玦当真冤枉:“佛手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哥心上人,吃她醋做什么?” 云枝“哦”的一声,又躺回去:“好吧,你说。” 赵玦失笑:“从前我听游僧说过,戎月以北,瀚澜之西,东海之外,皆有别的国度,真奇怪,佛手竟然也这样认为,并且信誓旦旦。” “我知道我知道!佛手以前跟我说过,东海有个小国,狡诈而卑鄙,觊觎我们大桓物产丰饶、国土辽阔,一有机会就想据为己有。” 赵玦挑眉:“她还跟你说过?” “嗯!她说打完了戎月最好去把他们打了,灭了,为我们添一块海岛,建成什么……度假专区。” “我跟你说她脑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可多了,你说那观音阁也是厉害哈,怎么培养出佛手这种人的?” 云枝偷偷观察他神色,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佛手重生且来自异世界。 佛手千叮万嘱此事不可对旁人道,连她舅舅哥哥都不能说。 她不想被当做异类,而且赌咒发誓自己从前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万一被赵玦看重委以重任,她办不到担心有杀身之祸。 赵玦笑道:“观音阁是专为陛下培养杀手的地方,知道一些秘密无可厚非。” “观音阁那么厉害呢?” “哼,乌合之众罢了,陛下倒是有野心,可底下的人瞒着他为非作歹,他贪图享乐不亲自过问,王牌烂了根都不知道,要不是皇兄……” 两人一起静了下来,云枝起身,依偎在他身侧: “静喜救过我,她童真无邪,待我赤诚,我……” “枝枝。” 他打断她:“如果王兄还活着,他仁厚温和,经年日久,你会爱上他吗?” 云枝奇了怪了,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这一晚上诚惶诚恐,就因为这个? “他如果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会找上我吗?”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灼灼盯着她:“枝枝……” 柿子烤爆了,发出诱人的甜香。 云枝夹起一个放在瓷碟里,用叉子剥开,舀了一勺吹凉送进嘴里。 眯眼:“真好吃~” 赵玦倾身撩起她散落在嘴边的发丝,“枝枝……” 云枝又舀了一勺喂给他:“你我都知道,雍王是个好人,身为皇族储君,他温厚得超乎人的想象。” “他是个好父亲,好兄长,唯独不会是个好丈夫。” “太子妃生产时被人害死,林侧妃包藏祸心,还是被他供在东宫,选我,因我无娘家无背景,能随意安排给长公主做义女,受过静喜救命之恩,还不能生育。” “其实这些你都清楚,只是担心我不明白。” “阿玦,我对他有对兄长一样的慕儒,有储君早亡的惋惜,唯独没有爱情。” “他与静喜,我分得清。” 第386章 你会让我失望吗 窗外飞雪簌簌,屋内烛火融融。 “阿玦,如果你从小是受宠的皇子,不会遇见哥哥,不会遇见我。” “如果我们没有各自的经历,不会有相爱的如今。” “可我从不想如果,并非遇见你,从前的一切苦难便都值得,而是天意如此,渺小的我们,至少也受上天一点眷顾。” “阿玦,你是我生命中稀有的甜,我珍爱你,从决定爱你开始,我心无杂念。” 赵玦如同泡在温暖的海水里。 如同坠下深渊,却忽然被一双温暖大手安稳托住。 心脏仿佛烤化的柿子,贴在心口烫得他颤栗。 可忽然想到什么,又瞬息冷了下来: “可你与宴小姐定下两年之约,两年后开不了女子科举,以命相酬,那些事,比我还重要吗?若有万一,你真的要丢下我吗?” 云枝失笑,原来那天的话被他听见了。 “你会让我失望吗?” 赵玦抿紧嘴唇。 想做是一回事,可朝中守旧之人众多,政治绝不是有自上而下的决心便可一路坦途。 一个偌大的国家,如同一棵自有生命的参天大树。 任何一个横生枝节,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变化。 两年,那么着急,万一做不到,她…… 云枝亲吻他的眉眼:“我向你交付终生的前提,是我们志同道合。” 干! 赵玦扑倒她,凶狠的吻下去:“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办成!” 第二日,暮云关的雪没过了小腿。 这里的移民有许多都是从南方过来的,不及时应对恐出人命。 丁小将孩子托付给奶娘,一早带着家里的丫鬟家丁全城买炭。 昨日捐赠的三万多两并未完全到齐,她拿了些自己的先贴上。 军营和府衙皆派了人手应对,一边帮百姓整理房舍,一边将军营多余的柴碳匀出来应急。 阿哲找到丁小:“郡主担心善款还未收齐三夫人焦急,命奴婢先送来两万两银票应急。” “另外暮家军后勤来大人主理此事,夫人与他协同合作当效果最佳,郡主命我带您去与来大人汇合。” 丁小慌乱的心镇定下来:“太好了,请阿哲姑娘带路。” 城中房舍大多数是建城时统一构建,质量过得关,不至于一场大雪就出问题。 少数后来移民自建的就算破损,也能及时救援。 让人担心的是郊外与乡村。 土地是农民的立身之本,开荒的农人住宿条件参差不齐,居住点又分散,才是大问题。 丁小到时,来大人正在与众人下令: “城里不管,大家分区域走访乡村,具体到郡、县、村,一个不漏,天气严寒大家做好保暖再出发,但乡民农户皆是在祖籍活不下去才迁来暮云关,不能再有损失!” 他大约只有十岁孩童的身高,脑袋奇大,不修边幅。 丁小惊讶于来大人竟这副尊容,但他说话铿锵、条理明晰,三言两语将事务分派清楚。 丁小上前匆匆一礼:“来大人,我手中有几万斤柴炭,跟着您的人去乡里吧。” 阿哲自报了家门,介绍丁小是华霄的夫人,丰仪县主。 来大人颔首:“郡主与县主大义,下官感激不尽,只是乡间路远,夫人与丫鬟便不要去了,家丁挑壮实的。” “谨遵大人安排,另外我手中有个镖局,约二十几人,各个皆是好手,大人带上尽管差遣。” 赵玦带着云枝与曹司徒去往东大营。 暮云关的河流一夜成冰,更罔论更北方的戎月与瀚澜。 危机正在悄然中逼近。 暮云关五品以上将领齐聚,营帐里摆开了沙盘。 云枝站在角落,看着缝隙外的风雪。 昨夜的雪下得很大,本该及早应对,可她与赵玦却在…… 曹司徒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轻声道: “郡主宽心,入冬之前已有防备,未必事事皆需我们亲力亲为,各级有各级的职责。” 云枝稍感宽慰:“谢师父点拨。” 曹司徒嗔她一眼:“别走神,认真听。” 谢瞻是西大营与暮信同级的将领,对于赵玦不在边境设重兵的决定表示不解。 “殿下,戎月虽支离破碎,但瀚澜已经王权一统,对我大桓虎视眈眈。” “您大婚时两国皆会派使团前来祝贺,若不强力威慑,恐趁机兴风作浪。” 赵玦右手负于身后:“来就来,还怕他们不来呢。” 谢瞻疑惑,以他思忖,就算要打,也要尽力拖到太子大婚之后。 否则陛下抱病沉疴,储君的婚礼又被战争打乱,实在容易引起恐慌。 怎么听他的意思,根本不担心? 云峥却是眸光一沉。 佛手今天都未露面,什么伤需要养这么久? 看来除了他手里的火器营,别的地方又有突破了。 赵玦,你的命凭什么这么好? 装作不经意的瞥向那唯一一抹倩影,当他的分量越来越轻,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商议结束,云峥喊住她:“郡主稍等,可否闲话几句?” 这么多人在呢,云枝淡漠而疏离道: “云大人什么事?” “我才知道薛涛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在此替他向郡主道歉,他自小无拘无束,但心性纯良,请郡主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云枝差点憋不住笑:“你?替他道歉?” 云峥狐疑望着他:“他是我好友,理应照顾好他,没想到我离开一段时日他就缠着郡主要差事。” “虽然他偶有顽劣,但心性不坏,如今大雪压境,在外巡学这种事,他是吃不消的,请郡主宽宏大量,允许我将他接回来。” 云枝哈哈大笑,跑开上了赵玦的马车: “你这儿有没有纸笔?” 赵玦放下书,拿出文房四宝:“要干嘛?” “哈哈哈哈,我要跟薛涛告状!” “你说云峥的手下怎么做事的,怎么就会认为薛涛是被我扔出去吃苦的?薛涛好不容易干出一点成绩却被他如此贬低,知道了会不会绝交?” “啊真是乐死我了~” 云峥不知道,自己完全曲解了好友的用心。 在他看来,云枝讨厌他,自然也讨厌他的朋友。 加之军师的描述,他真的以为薛涛在学塾惹恼了云枝,将他扔出去干苦差,眼不见为净。 大马缓缓行过街市,一辆马车快速驶来: “让一让请让一让!有人受伤了请让一让。” 云峥避到一旁,从风吹起的车帘看进去。 好似是女学的教员。 第387章 慕容瑛伤重 赵玦与云枝一同拜访晏同春,想陪赵静喜吃个午饭,如果她愿意,再接回枣园。 为方便公务,晏同春新置的宅子就在女学一条街上。 两人刚下马车,恰遇到华承从里面出来。 “咦,世子怎么在?” “拜见殿下、郡主,我来看看小郡主,我在京城时与小郡主比较熟悉,她初至暮云关,恐难适应,二姑娘又事务繁多,我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 赵玦笑道:“你有心了,静喜在做什么?” “小郡主与卫铭刚结束课业,正准备用午膳,臣还有事,先行告退,殿下与郡主请便。” 云枝目送他离开,“世子真是心善之人。” 赵玦牵起她的手,正准备进去,便听人凄厉叫喊: “苏大夫!苏大夫救命啊——” 云枝觉着声音耳熟,循声望去,发现是丁小的马车,魂都吓飞一半,追上去:“谁受伤了?” 丁小从马车上跳下来,与女学的何老师一起抬下一个血糊糊的女人。 慕容瑛! 脸白如纸,眼看就快没气了。 丁小脸上衣服上全是血:“我们在郊外碰到她们被狼袭击,她伤了腹部!” 身后的大门应声开启,一位老者打着伞出来:“慕容老师?快抬进来!” 云枝提裙便跨了进去,武振提醒:“郡主,殿下还在那儿。” “让他先去陪喜儿,人命关天,我得看着慕容瑛醒过来才行。” 女学在她名下,手底下的人受了伤,她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苏大夫是几条街里声望最高的大夫,跟女学又是邻居,女学诸人但凡有个需要都是往这儿走。 回来的路上,伤口经过简单的处理,已经止了血。 苏大夫剪开破碎的衣服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脏腑都看见了,怎么血倒止住了?” 丁小道:“我给她喂了两粒止血药。” 何老师脸上血泪交杂:“多亏了遇到丁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大夫点头,着手为慕容瑛清理伤口。 外间,云枝命人去给何老师寻些热汤,听她讲述经过。 原来昨日她陪着慕容瑛去家访,学生的家在乡下,下午下了雪,越下越大,她们便暂住一晚,等着今日回来。 今天早上,两人与学生同行,途遇七八头狼。 慕容瑛本有身手,自保不成问题。 偏生学生被吓傻了,站在那里不动,为了护着学生,她便被狼伤了。 好在遇到丁小一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云枝检查何老师:“你伤到没有?” 何老师摇头,惊魂未定: “阿瑛千万不要有事,昨夜她本要回来,是我执意留宿的,若不是我……” 丁小道:“你别自责,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而且若不是你们护着,那位学生今日定然丧命。” 云枝问道:“那孩子呢?” 丁小说:“那孩子吓坏了,所幸并未受伤,我让人将她送回家去了……” 晏同春闻讯赶来,披风都没穿,一头的雪,怀里抱着一个匣子。 “慕容老师如何了?我这里有支百年老参……” 苏大夫的徒弟掀开帘子出来,伸出手全是血:“太好了,校长快给我。” 百年人参切片给她压在舌下,苏大夫使出毕生功力,傍晚时分,雪停之际,终于结束治疗。 苏大夫擦着汗:“老夫平生见过的重伤无数,慕容老师求生欲强,又有宴校长的百年人参相助,诸位就放心吧。” 云枝等人终于松了口气。 赵玦已经将静喜和卫铭带走,云枝回到枣园,小女孩儿吓了一跳,“呀!你受伤了?” 云枝低头一看,“不是我的血,喜儿不要担心。” 换了衣裳,云枝抱过喜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乖乖吃饭?” 经过与赵玦一番促膝长谈,加上晏同春与华承开解,赵静喜已经能平静面对她即将嫁给自己的二叔这件事。 小女孩儿奶声奶气:“小豆子教我背书写字,姨姨,我会背二十句千字文了,你要不要听?” 云枝捏她琼鼻:“静喜已经这么厉害啦?好啊,你背,姨姨听。” 她果真流利的背完,云枝夸赞:“静喜真聪明,想要什么奖励?” 赵静喜开心的笑起来,眼睛如同两弯月牙: “先生说,学习是自己的事,不能沾沾自喜要奖励。” “啊~先生教得对,不过……” 赵静喜抢答:“不过偶尔一次可以的,姨姨,我今晚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赵玦跨进门就听到这句,顿时有些哀怨。 云枝嗔他一眼,对静喜道: “当然可以,跟我回家吧,狗爷还在我家呢,我家还有一只狐狸,可漂亮了。” 赵静喜高兴的说:“我和小豆子也有,我们的也很漂亮。” “走吧。” 赵玦道:“吃了晚饭再走啊。” “我今日出了汗,想先回去沐浴。” 她示意孩子在这里,两人不要过分亲密,更不要让静喜知道他们婚前已经自由出入对方寝居。 赵玦只得放人。 玉氏昨夜已从暮信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惊叹云枝经历如此复杂曲折的同时,十分担心因为静喜郡主的到来,再让她染上流言蜚语。 从而影响了即将到来的大婚。 可今日外头并无任何传言。 昨日包着泪的郡主,今日也喜笑颜开,对云枝十分孺慕,却一口一个“姨姨”。 她对这孩子可真是心疼到了心坎里。 “郡主想吃什么?臣妇让人做。” 静喜年娃娃一样可爱:“谢谢舅婆,我都可以。” 玉氏心都化了:“臣妇可以抱抱你吗?” 静喜主动搂住她的脖子:“好。” 云枝看向卫铭:“你帮静喜点今晚的菜。” 晚餐自然十分和乐。 暮信见卫铭手上生茧,知道是个练家子:“你这年纪可不容易啊,平日定然十分用功,要不要跟本将军过过招?” 卫铭起身,双手抱拳:“请将军指教。” 两人到院子里去,玉氏担忧道:“这么冷的天,别把孩子弄着凉了。” 云枝道:“没关系,动起来就暖和了。” 卫铭是个坚毅的性子,并非温室的花朵。 一老一少,两人在院子里打得虎虎生风。 时不时听暮信赞一声:“好!” “不错!” “再来!” 静喜傍着玉氏绣花:“这是什么花样啊舅婆 ?” “这是铃兰,好看吗?” “好看。” “那臣妇给郡主绣一张手帕吧,好不好?” “好,谢谢舅婆~” 第388章 厌恶 由于早有准备,乡村的情况比预想中好不少。 牛二被调用协助来大人,本在乡间巡视,听闻了慕容瑛受伤,匆匆回城。 慕容瑛暂时被安顿在苏大夫家里,晏同春派了一名自己的奴仆过来专门照顾她,等她能下地了再回女学。 牛二深夜才至,苏家已经熄灯休息,他担心扰了她休息,未敢叩门。 好在已经知晓她并无生命危险。 在苏家外守了一夜,清早,学徒开门,他急忙上前: “慕容姑娘昨夜可睡着了?好些了没有?” 他嗓子都冻哑了,学徒吓了一大跳,拍着心口: “是牛将军啊……慕容老师还好,伤口那么大肯定是疼的,但师父给了麻沸散,她夜里睡得还好。” 牛二稍感宽慰,但还是悬着心:“我去看看她。” 慕容瑛刚醒,痛意再次席卷全身,稍动一动就出了一身粘腻的冷汗。 一睁眼就看到面目可憎的牛二,再好的心性也没了,闭上眼装作沉睡。 云枝一个低贱的通房,一次又一次嫁太子。 而她贵为侯府嫡女,身边的人却一个个丑陋无比,老天真是瞎了眼。 一个乡巴佬,就算运气好做了将军,还不是一身土气。 能不能死远点? 牛二战场死人堆里爬回来的,光凭呼吸声就知道她真睡假睡。 但他只以为女子伤痛难耐,强忍而已,不禁心疼道: “很疼吧慕容姑娘?对不起,昨日我应该陪你去的。” 慕容瑛听不得他诡异的嗓音,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冷冷开口: “牛将军,您可以出去吗?” 牛二反倒靠过去:“我吵到你了?慕容姑娘,你疼便别忍着,喊出来能好受些。” 一靠近,那张脸配上那细若女子的嗓音 ,更诡异了,慕容瑛别过头:“你能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谢天谢地了。” 牛二愣在那里。 他知道慕容瑛不喜欢他,但一直以来都很礼貌温和。 因此他始终残存一股侥幸,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捧出自己的真心,期待她有一天能看见。 可现在,他从慕容姑娘的脸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厌憎。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这边走,不……不打扰你休息。” 出门时撞到一妇人,他躲避一旁,道了声“抱歉”便飞快遁走。 丁小疑惑:“他是谁?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学徒不好言语,低着头:“夫人里面请。” 丁小对慕容瑛不顾安危护着学生的举动十分感佩,因是自己救回来的,又多了一层回护之心,清早提了鸡汤前来探望。 见状也不多问,带着婢女进了屋。 慕容瑛并不认识丁小,还是晏同春留下的人介绍一番,才搞清楚她的来历。 云枝曾经的护卫。 面对牛二时的烦躁与厌憎一扫而空,恢复了温婉开朗,又带着几分虚弱: “本来还以为要与师父团聚了呢,没想到遇到县主活菩萨,谢您救命之恩,等臣女好了,给您磕个头。” 丁小见她伤这么重还如此开朗,更加敬佩。 “助人者人恒助之,是你心善,阎王爷不忍收。” 慕容瑛道:“对了,何老师和我的学生受伤没有?” “她们都好好的,你放心。” “那就好,”慕容瑛道:“本就是我担心路远,拖着何老师陪我一起去,若害她受伤,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大雪封路,女学这几日停课,教员们便陆续赶来探望她。 她因去家访而有此遭遇,又表现勇敢,堪称教员表率,溢美之词络绎不绝。 丁小道:“慕容姑娘还需休养,我们便来日再叙吧,让她休息休息。” 慕容瑛感激的冲她笑笑。 这些人皆是好意前来探望,她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两句,此时已经筋疲力尽。 教员们离开了,丁小道: “我也不久留了,郡主说要给你一个大大的表彰,你且安心养伤,改日再来看你。” 人走光了,慕容瑛看向关闭的窗户。 郡主,呵呵。 丁小回家陪孩子,午时抱着小柿子去了暮府。 静喜见到小柿子十分新奇,拿着自己的玩具逗她玩儿。 云枝回家吃饭,上前抱了抱孩子:“哟喂,好沉,这孩子……” 玉氏急忙打断:“郡主慎言啊,孩子小气,你刚说他沉、长得好,立即病给你看,逗小孩儿不能这样的。” 云枝连呸好几声:“对不起小柿子干娘错了~你又丑又怪。” 丁小乐不可支:“还有这种讲究吗?可小柿子挨夸多了去了,还没生过病呢。” 玉氏几乎晕倒:“呸呸呸!三夫人快去去口诲,这孩子灵性,马虎不得的。” 丁小与云枝对视一眼,多少觉得她有点迷信。 但云枝冲她眨眼,示意她还是顺着长辈为好,至少清净。 丁小也呸了几声,“小柿子你不许作妖折腾娘亲啊。” 静喜亲了亲小柿子脸蛋:“弟弟你乖哦~不要生病哦~” 云枝将孩子交给奶娘,带丁小去了书房:“有有事?” “哦,回来时正遇到慕容姑娘昨日护着的学生娘儿俩,提着鸡和鸡蛋,非要给她磕头。” “宴校长以她需要静养为由,拦下了,宴校长说,她们之所以去家访,是因为那孩子的父亲生了重病,家里掏空了,想将她卖去牙行给人做工挣钱。” “那孩子学的算账,十分有天分,慕容姑娘舍不得,留给她母亲 三两银子,宴校长说,这治标不治本,干脆让她娘到女学伙房做工,她事多就不专门跑一趟了,望你批准。” “这有什么,她拿主意就成,再让她……算了,一会儿我派人去与她说,那孩子的爹若是个好的,请个大夫去看看,找我报销就成,若是个混账就等他死,别耽误她娘改嫁,没事了?没事了吃饭。” “还有,附近的乡民需要我们捐柴炭的不多,您给的两万两还没花出去,大家捐的也还有剩,这两万两还你,然后我想着,往东西两道看看,若有需要的,把这笔钱花在更需要的放。” 云枝笑道:“行啊,你考虑得很周到,放手去做便是,这两万两也拿着,能用就用,花不出去再说。” 云枝与她同去餐厅,忽然问:“欸,华霄去哪儿了?昨日就没见到他。” 丁小说:“您问我有什么用,问殿下去啊。” 她望望天,少有的叹气:“唉,本以为来了这里可以朝夕相处,可他总有很多事,二嫂更是,成婚几日便与二哥分开,直至现在,二哥说不定都还不知道她怀孕了呢,军人家眷不好当啊。” 云枝深有同感。 第389章 转机 话说牛二娃看清了慕容瑛眼底的厌恶,整个人大受打击,变得魂不附体、神游天外。 范大志察觉出不对劲,下了值找他喝酒: “今日家里炖了羊汤,咱们兄弟自从来了这里也很少聚在一块儿,上我家喝顿酒去。” 牛二娃心知兄弟好意,但实在意兴阑珊:“算了,不去。” “为何?二娃这是要与哥哥生分了?” 牛二娃嘴角一扯,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如今老婆孩子炕头热,兄弟不嫉妒,但实在不想去受那个刺激。” 范大志可算搞明白了,还是为了那慕容瑛。 隔日,找到费序唉声叹气。 费序忍无可忍:“天没塌呢,你到底要干嘛?” 范大志换了个方向接着又叹:“老费啊,你说这打小坏掉的嗓子还能不能治好?” “咋了?不会说话?那估计是治不好吧。” “不是,”范大志左右看了看,凑近写道:“二牛那嗓子。” 费序恍然大悟。 别说,他刚认识牛二娃那阵子也可别扭了,可相处日久,已经习惯了。 而且牛二娃个性开朗,时不时作怪逗弄大家伙,大家真没把他与众不同的嗓音放在心上。 他脸上的刀疤在脑海里一现,马上变成另一张脸。 费序捧着茶杯,若有所思:“不知道郡主有没有门道。” 范大志豁然开朗:“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找郡主帮忙?今天回去跟辛夷说说。” 费序瞪眼,心说你跟我抢什么抢? 转念一想,也好。 傍晚,费序牵着驴大爷回家,路过至臻斋。 招牌是今日才挂上的,早上打这儿路过的时候还没有呢。 里面也装潢得差不多了,唐吟正拿着一本簿子对照着四面的摆放清点。 她认真查看,时不时低头在簿子上标记,大半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伤疤。 他驻足许久,直到引起了寒星注意: “大人可是想买东西?抱歉,我们这里还没有正式开业。” 费序露出微笑,抱拳道: “在下北骁军费序,请见唐大姑娘,劳请三姑娘通传。” 寒星很快回想起来,暮信与玉氏的婚礼上有过一面之缘: “费大人请进,店铺杂乱,您小心脚下。” 唐吟放下手中工具,前来相迎: “费大人大驾光临,真叫小店蓬荜生辉。” 她今日穿一身浅紫,点缀点点暗红,衬得肤如凝脂。 “大姑娘有礼,原是在下冒昧叨扰。” “您请坐。” “不用了,我好像打扰了你做事。” 唐吟轻笑,黑白分明的双眸盯着他。 那日砸到了人,在暮府婚礼上再碰见,自然要更多一分留心。 她已经知道此人颇得暮信与云枝信赖,态度上自然更有一分亲近。 “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听郡主说,大姑娘经商颇有心得,想必接触的五湖四海奇人不少,今日在下有一番困惑,便冒昧前来,问问大姑娘可有办法。” 寒星沏了茶过来,唐吟再次相邀: “承蒙大人看重,您坐下说。” 费序这次未再推辞,向寒星道了谢。 “是这样,我有一位朋友,小时候高热烧坏了嗓子,以至于虽身材魁梧,但话音犹如少女。” 唐吟顿时有了印象,也在暮府婚礼上见过,牛二将军。 费序道:“我便是为他而来,不知大姑娘可有接触过能治疗此等奇症之人?” 唐吟道:“实在抱歉,小女并未识得那等高人,不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大人不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放出消息打听打听。” 费序顿时耳根一红,要打听他自己不会吗? “谢大姑娘提点,我这边也托人打听一下。” “大人太客气了,那我这里若有消息,即刻派人去北骁军与您送信,不过世间事从无十全十美,大人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确是如此,在下先行谢过。” 另一边,昨夜牛二娃不肯来家中吃饭,辛夷已经上了心,未等范大志提醒,已经找上云枝。 云枝喝完晚上的药,“对了郭老,小时候高热烧坏了嗓子,以至于成年之后,一个大男人说话却犹如少女,这等奇症您可见过?” 老人家不动如山:“这有什么可纳罕的?不是很常见吗。” 眼前的是位妇科大夫,云枝只是随便问问的,结果她听到了什么? “很常见?您能治?” 郭老抬眸,一副小看你爷爷的无语表情:“一副药的事儿。” “快!武振,去把牛二娃给我叫来!” 郭老瞪眼:“这都什么时辰了?过午不号脉,祖师爷爷定的规矩,小时候的病根不是开玩笑的,让他明早上来!” 云枝一噎:“您什么时候过午不号脉了?” “我跟你说不清楚,什么病都上午治最好,除了你们这些……你们这些……” “哎呀呀我的错我的错,您老快别气了,胡子都快飞走了,明早啊,我让他明早上来。” 赵静喜抱着布娃娃又找了来,眼巴巴望着。 云枝抱了孩子:“走咯,我们睡觉觉了~” 牛二娃得知自己的嗓子竟然有转机,这一晚上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天明。 天还没亮呢,他就穿衣出了门。 寒风刺骨,但他却心头火热。 脸上的疤不算什么,那是战士的荣耀。 若是他真能治好嗓子,慕容姑娘会给他一个机会吗? “站住!别跑!” 巡逻兵追着两个人影打身旁经过。 他想也没想,调转马头朝其中一人追上去。 人哪跑得过马,揪住人不费吹灰之力。 小队长乐呵呵向他道谢:“谢啦牛哥。” 牛二拍拍手:“谢啥,犯的什么事儿啊?” “偷了一户孤儿寡母的腊肉香肠。” 牛二:“……” 郭老仔细替他把了脉,眯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牛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到底能……” “闭嘴。” 牛二闭上嘴,乖乖等老人家号完脉。 两只手都号过,又检查了喉咙,郭老提笔写下药方。 区区三味药。 牛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 郭老眼神不善:“药贵于精而不在多,不相信老夫你就……” 牛二抢过药方塞进怀里,“不是不信任您,我就是……就是……不敢相信这三味药,困了我十多年……” 第390章 郭老愿公开毕生所学 牛二离开的时候,天都还未亮透。 云枝听了武振汇报,心中五味杂陈。 牛二很小的时候嗓子就坏了,这些年难道没有求过医吗? 只不过他的家乡在很偏远的山村,遇不到郭老这样医术精湛的大夫。 这是医疗资源的不均衡所致。 老人家送药的时候,她试探性问道: “郭老,您的医术可以外传吗?” 郭老抬眸,目光矍铄:“郡主何意?” 云枝道:“就像牛二将军这种,听闻此前曾问遍成陵关与暮云关医馆,无人能治,而于您却只是一副药的事。” “这世间还有许多人,连这份幸运也没有,终其一生,都没有痊愈的可能,一生被人嘲笑、歧视。” “我知道,医者分不同流派,非关门弟子不得习其门中精要,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明明大夫悬壶济世,应当普渡众生。” 郭老静静的看着她。 云枝放下药碗: “我知道,越是大医之家,规矩越多,是否可以有条件的……” 郭老忽道:“郡主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专研妇科吗?” 云枝屏息:“为什么?” 老人家的目光变得没有焦距,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 “我跟在祖母身边长大,可当祖母生病的时候,我的祖父、父亲叔伯,明明都是盛名在外的名医,却对她束手无策。” “我那时已略有根基,却青春鲁莽,擅自为祖母开药,害她愈发病重。” “父亲气得请家法,祖母却拖着病体阻拦,她说家中女眷的难言之隐从来得不到解决,为什么不能让我试一试?” “她含泪对着我笑,让我尽管放手去做,她愿意做我的试药人,可我……” 年迈的老人擦去眼角的泪痕:“祖母去后,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没有人专门为女人治病?她们用身体孕育生命,比男人更脆弱,更容易受到伤害,可是整个世界却仿佛约定俗成的,忽视了她们的需要。” 云枝十分震撼:“所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老人点头:“从那之后,我专研妇科,虽然为祖宗所不齿,可后来我救了母亲,救了妹妹与嫂嫂,救了更多人……” 老人垂下眼眸:“老朽一把年纪,让郡主见笑了,您的问题,答案是一样的。” “任何行业,为了保存吃饭的本领,核心技能只传关门弟子,其他的我不予置评,但医者这样做,属实不妥。” “若我猜得没错,郡主是想在女学教习医术?” 云枝紧张的问:“可以吗?” 老人木着脸:“医术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云枝顿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是啊,我知道,而且医术要想学精,必须日复一日的钻研,女学的孩子大多只为谋求一技之长,越快越好,迅速学成挣钱,学医……不现实。” 老人笑道:“但我愿意公开毕生所学,所有研习手稿。” 云枝遽然起身:“郭老!” 老人抬手:“老朽青春已逝,时日无多了,几位弟子资质不同,且大多出身高贵,能传承我衣钵者还未遇见。” “其实我早有此意,既然郡主提起,不妨让老朽借一下郡主的东风。” “请郡主为我张榜,从本月开始,每月一次,但凡医者愿意前来交流,老朽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若有那不受师门流派束缚者,愿意投入我门下,老朽来者不拒。” 云枝震撼无比。 此举必然遭受天下非议,但也必将造福更多人。 “那……拜师的话,收多少钱?” 云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务必要让凌大夫速速前来。 此前她便有这个想法,也去信鸦城,但凌大夫那边据说手里有个重病的病人走不开。 如此旷世难得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的过来。 郭老瞪眼:“要什么学费,只要路费与生计自筹,老朽分文不取。” 他捋着雪白的胡须,如同下凡的仙人: “只愿我去后,世间女子还有良医。” 牛二揣着药方路过枣园,忽闻一声口哨。 下马行礼:“黑哥可是有何指教?” 老黑勾手:“进来。” 赵玦刚练完晨功,穿着单衣,左手拿书右手拿饼。 “末将牛二娃拜见殿下!” 赵玦翻了页书:“平身,近来可好?” 牛二脑筋急转,一边回想最近有无犯错,一边答: “好,都好,谢殿下关怀。” 赵玦点头,又翻了页书: “听闻你大清早就帮城防抓了人,干得不错,那些赏你,再接再厉。” 牛二娃抬头。 那套他爱而不得、日思夜想、已经被云枝买走的天价昆山砚,已经送到了他跟前。 “殿殿殿殿下……我我我……末将未建寸功,抓个偷香肠的小毛贼顺手的事儿,实实实在当当当当不得……” 老黑黑脸:“你特么啥时候害了结巴的毛病?殿下给你就拿着!” 赵玦放下书,含笑抬起头:“嫌不够?” 牛二娃立即接过托盘,脸颊的肉几乎甩飞: “不是不是!是太贵重了!末将受之有愧。” “去吧,还要上值,别迟到了。” 牛二娃走出枣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照进他的眼睛。 今天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好日子? 啊? 三天后。 慕容瑛能垫高枕头坐一会儿了。 照顾她的巴大娘端进来燕窝粥,先搁在床头, “今日雪都化了,阳光挺好,姑娘要不要看看外头?” 慕容瑛点头:“劳烦您。” 巴大娘将窗户撑开一条缝,些许阳光透进来。 “牛将军来了,要见吗?” 慕容瑛烦躁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戾气全消: “我对他无意,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巴大娘便不再劝,出去了。 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牛将军非让奴婢将这个给您,奴婢实在推辞不过。” 慕容瑛心头气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收他的东西,真是不知所谓。 巴大娘有些忐忑:“牛……牛将军的嗓子似乎好了。” 慕容瑛回头,对她笑道: “先放着吧,我以后还给他,你先出去,我眯一会儿。” “燕窝还没吃呢?” “一会儿我自己吃。” “奴婢……” “阿瑛,好些了吗?” 门帘掀开,阳光伴着两道倩影闯进来。 第391 说狠话 丁小与云枝结伴探望慕容瑛。 见巴大娘拿着昆山砚为难的站在那里,便明白过来。 慕容瑛欲起身行礼:“郡主和三夫人怎么来了?” 丁小上前让她别动,端了燕窝吹凉: “今日得空,郡主要来看你,我便一起来了,能吃燕窝了?” 慕容瑛点头:“好很多了。” 巴大娘行了礼,放下锦盒告退。 云枝自行落座,四处打量屋内陈设。 丁小喂慕容瑛吃燕窝,慕容瑛喝了一口,忙道: “怎敢劳烦三夫人,让我自己来吧。” 丁小双手后撤:“你如今可是暮云关的名人,响当当的英雄,我喂你吃点东西怎么了?别客气了,小心扯到伤口。” 慕容瑛无奈一笑,只得任由她帮忙。 云枝托腮看着二人,等她喝了小半碗才说: “这里住着简陋,宴校长在女学旁边为你买了间小宅,作为你救护学生的奖励,要搬过去吗?” 慕容瑛道:“我怎么当得起?” 丁小笑道:“你救了女学的孩子,差点丢了性命,如何当不起?那里离苏大夫这里近,有什么需要让人喊一声便到,离女学也近便,你就不要跟郡主和宴校长推辞了。” “巴大娘还过去照顾你,另外买了两个丫头,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月银都由女学出,等你好了,留用还是另作打算,自己决定,如何?” 慕容瑛垂眸,眼底隐约的水光: “谢郡主,谢三夫人与校长。” 丁小心一软:“这是你应得的,趁今日天气好,现在就搬吧。” 苏大夫出于感佩,还专门派了个徒弟过去随时听用,也帮着巴大娘日常护理。 丁小的仆从帮着送慕容瑛回家,云枝额外有事,就不跟着过去了。 对慕容瑛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你好好修养,等养好了身子,自有你的前程。” 慕容瑛一直垂着眼眸,貌似谦虚,等她结束后说: “谢郡主亲自来看我,只是有件事,不知能否请郡主帮个忙?” 云枝道:“你说。” 她指向床头柜:“请郡主帮我将那个东西,还给牛将军。” 云枝默然:“我就多事问一句,牛二的嗓子已经快治好了,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慕容瑛摇头,看向她与丁小:“郡主与三夫人有所不知,我与牛将军划清界限,不因容貌,不因他嗓音异于常人,而是我师父当年为夫家所迫,不得不道观出家。” 她轻叹一声:“师父对我虽没有同样的要求,但我自小耳濡目染,实在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些我都对牛将军说过,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会有结果。” “我虽见识浅薄,但略知昆山砚价格不菲,既然没有关系,便不能收如此贵重的礼物。” “我痊愈尚需时日,届时再还,牛将军说不定以为我欲拒还迎,到时候更说不清。” 原来还有这般内情,云枝顿感棘手。 慕容瑛心意坚决,那牛二却钻了牛角尖,刚吃了几天药才有起色,就眼巴巴将礼物送来。 贸然由第三方去归还,不知他如何受打击。 可人家无心就是无心,任何人勉强不得,于情于理,这个忙该帮。 云枝拿起昆山宴:“好。” 牛二还在苏家院墙外没走,见到云枝急忙行礼。 一低头发现她手里的盒子,如同木偶一般被定在了那里。 “牛将军跟我来。” 云枝带着他走出长街,“慕容姑娘说,并没有成家的打算,这礼物过于贵重不便收留,让我顺道还给你。” 牛二红着眼睛,甩了甩头:“我嗓子已经快好了……” 云枝皱眉:“她果真曾与你说过这番话?” 牛二垂头丧气。 云枝深呼吸:“牛将军,这世间断没有牛不吃水强摁头的道理,你的一番真心固然可贵,但人家姑娘受不起,你就应该适可而止,否则于她而言只是负担。” “我没有勉强她,我只是……” 云枝打断:“慕容姑娘只身一人,只想安心任教,心无旁骛。” “你是将军,是官身,高大魁梧,总在她身边打转,让别人如何看待你们的关系,是打算逼着她不得不吃哑巴亏吗?” “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知不知道尊重二字怎么写?” “我……” 云枝将锦盒递过去:“慕容姑娘既然不是将军正缘,还是不要执迷不悟的好,否则于你于她,皆是负担。” 云枝走出去老远,忽然回头。 武振差点撞上来。 吴爽“啧”的一声,武振立马低头后退。 刚刚那番话也算对他说的,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你哥是不是来了?” 武振讷讷:“是的郡主,原本跟着花大娘去了炮营,昨天出来了。” “你们俩这段时间也辛苦了,轮流放假,今日你休,明日吴爽,去找你哥聚聚吧。” “……谢郡主。” 路过至臻斋,虞嬷嬷和阿锦在二楼晒太阳。 云枝上了楼,将手里的几个油纸包递给阿锦:“给。” “谢郡主!哎哟好幸福啊,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零食~” 虞嬷嬷打趣:“你这孩子只知道贪吃,这才几天啊,就胖了一圈,刚买的新衣裳怕是都快穿不上了。” 阿锦闻言,解绳子的手一抖,心里不知如何一番天人交战,竟然将油纸包推开: “还是不吃了,我要节制一点。” 唐吟端茶上来:“真不吃啊?” 阿锦痛心捂脸:“寒星你帮我拿远一点。” 云枝乐坏了:“真不吃?这烧鸡可是潘记今日的最后一锅,热腾腾刚出炉的。” “啊~~”小姑娘尖叫着跑开:“你们都是一群坏人!” 虞嬷嬷笑出了眼泪:“哎哟,姑娘大了,知道爱俏了。” 唐吟道:“快日落了外头冷,郡主和祖母进屋去吧?” 虞嬷嬷牵着云枝的手:“嫁衣试过了吗?合不合身?” 云枝扶着老人家:“试过的,很合身,您放心。” 虞嬷嬷含泪点头。 其实她为云枝做了嫁衣,从她十岁那年就开始做了,去年在橘城彻底收工。 但云枝嫁的天家,用不上了。 云枝道:“祖母,我的嫁衣,您送给我吧,虽不能穿着出嫁,但我想带在身边。” 第392章 你和枝枝,前世是怎样的结局 虞嬷嬷惊诧万分,她怎么知道的? 云枝抿唇,自然是前世知道的。 否则,她这辈子也要辜负虞嬷嬷的一片心意。 虞嬷嬷与她无亲无故,却怜她孤苦,知道侯府不把她当回事,敲骨吸髓还嫌不够,多年前就开始为她筹谋。 这等心意,太珍贵了。 “好不好嘛祖母?” 虞嬷嬷落下眼泪,捂着她的手,拍了又拍:“好!” 虽然不能看着她穿上自己绣的嫁衣出嫁,但她肯带在身边,已经无需多言。 “好孩子。” 云枝带着嫁衣回家,玉氏正在清点箱笼, “枝枝快来,这是阿泰送回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蓝泰随掌冶署前去落霞山金矿已有时日,这次送回的东西可不少。 皮毛、珍稀药材、造型奇特颜色艳丽的石头。 玉氏给她看一块奇石:“你看像不像佛头?浑然天成、惟妙惟肖,这可是日月精华淬养而成,配得上你,喜欢吗?” 云枝让人搬到福园去:“那我就不跟舅母表弟客气了。” 玉氏笑道:“这些皮子也不错,我捡些好的一同做你的嫁妆。” “谢过舅母。” 暮信从外头回来,以为是哪家送来的添妆,待玉氏说清来由,脸色顿时阴沉。 云枝忙打岔:“表弟可有捎信回来?” 玉氏颔首:“有我一封,另有一封给老爷,还没拆。” 暮信接过家书,拍了拍她的肩: “辛苦你收捡,我跟枝枝去书房谈点事。” “好。” 书房,云枝关上门,暮信已经拆了信封,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须臾,他多云转晴,将信递给云枝: “原来是向周围的牧民和商户买的,只因你即将出嫁,想寻些好物与你添妆,我差点误会了。” “这孩子也真是的,临走前给他的盘缠恐怕都用完了,我得叫老牙再给他送些过去。” 云枝拽住他胳膊:“舅舅,长记性了吗?” 暮信老脸一红,“啊,是我误会了那孩子。” 云枝嗔目。 他一回家,听了只言片语就阴下脸,恐怕以为蓝泰初尝权利滋味,这些时日正事没干多少,光顾着作威作福、猎奇寻宝了。 若是舅母多心,不知作何感想。 “舅舅,我马上出嫁,家里就剩你跟哥哥两个粗人,您与舅母中途结合,表弟又敏感执拗,遇事切勿着急、妄下定论,否则容易伤感情。” “唉,枉我一把年纪,还要枝枝操心,舅舅受教了。” 云枝失笑:“也不知刚刚舅母看到没有,若是人家生气,你得好好道个歉。” “好好,谢枝枝提醒。” 实则,落霞山金矿对外还是个秘密,之前赵玦不在,曹司徒下令对外秘而不宣。 赵玦回来已经好几日,金矿一事还隐藏着,云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莫非是刚打下来的土地,各类矿藏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担心戳了戎月人的心窝子? 云枝可不觉得,他赵玦有那么好的良心。 赵玦确实气不太顺。 白日大家都忙,好不容易到了晚上,静喜那丫头粘云枝粘的紧。 想要光明正大抱着她睡觉,只能等到大婚之后了。 这些天他基本上是数着日子过的。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盼望着这一天赶紧过去。 这晚上两个好家伙直接饭都不过来吃,他一个人面对丰盛的饭菜却味同嚼蜡。 老黑忍不住打趣:“以前日子也是这么过的,怎么偏生现在殿下觉得无趣了呢?” 任六杵他:“啧,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也不是跟着殿下蹲战壕的时候了,你说话还是注意点分寸,别让人觉得咱们尊卑不分。” “我这也只跟你说说,脑子有病才对外人说。” 正打闹间,外头进来人:“殿下,云峥求见。” 赵玦反正也没胃口,放下筷子:“带进来。” 老黑朝任六挤眉弄眼:“那家伙又来干什么?” “我特么上哪儿知道去!走开点,挤什么挤。” “挤着暖和嘛嘿嘿……” “嘿嘿你大爷的嘿嘿。” 鹿皮靴踩在青石地板,发出有节律的脚步声。 书房外的花园里新植一株寒梅,春天时种下的,如今只剩枯枝,不知能否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云峥想起京郊寺庙的那一片梅林,如火似云,云枝很喜欢。 梅林里的厢房,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不知这株梅树开的花会是什么颜色,花开后,她会不会想起曾经。 其实他更喜欢西府海棠,就像槐花巷那个院子里的一样。 进入书房,寒气消弭无踪。 也带走了他杂乱的思绪。 行过礼,云峥双手呈上奏折: “火器营打造好三弹连发火铳一千柄,单发火铳两千柄,通用弹药一万枚,请殿下过目。” 赵玦毫不意外,云峥的火器营里现在有他的人,这个数字没有出入。 见他手里还有一封奏折:“那又是什么?” 云峥道:“此前臣外出打猎,在西南方发现几处山脉有异,前些天又故地重游,着重探查,发现那里有大量矿藏。” 他呈上奏折,里面是几条山脉走势图。 上面标记着铁矿、铜矿、煤矿,以及最醒目的,落霞山金矿。 赵玦大手按在地图上,双眸微眯,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快二十岁,该及冠了。 可以他的经历、城府,这个年纪又显得太年轻稚嫩。 一个二十岁的人,从小长在都城的侯府世子,就算幼年经历了一些坎坷,也都被长辈和家族挡去。 烈焰风霜落不到他身上。 北上戎月之前,他没有跨越过原来的国境线,自黑龙庭回来后,他身边一直有自己的间人。 他确实在落霞山一带游玩过一趟,但走马观花,并不会比当地牧民更深入细致。 可他的地图上,几个矿藏言之凿凿。 金矿的位置毫无差错。 若是来自侯府与云谢张几大氏族的底蕴,那为何抄家时不拿出来保命? 不过去了趟江南,回来就能治火药与火铳。 乌桓山以南的矿藏,好像天生就印在他的脑海里,需要的时候,随取随用。 若非他有奇迹般地造化,便是天意站在他那一边。 “云卿,你和枝枝,前世是怎样的结局?” 第393章 男人心中隐隐作痛 云峥恨! 云枝竟连这样的秘密都与赵玦说吗? 她就不担心被猜忌、被怀疑,被当做异类,被打为鬼怪? 她对这个男人就这么有信心? 不过他丝毫不慌张。 他早有准备。 前世云枝一辈子困于深宅,身边一直有他的人盯着,死后才得以出侯府。 她就算重生,对前世的事也知之甚少。 更何况她去得那样早。 云峥疑惑的看着储君:“殿下此话何意?什么前世?” 赵玦心头哂笑,还装? 他看云枝的每一次眼神,无不透露着不甘,如今问他与枝枝的结局,他的重点却只在‘前世’之上。 如此恰恰证明他猜对了! 太匪夷所思了!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重生之人,简直是荒谬! 让他再来猜一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唔,如果换他来重生的话,想要弥补的遗憾,改变的事情可太多了,经历过的所有挫折苦难,通通都不允许发生。 所以,云峥应该重生在抄家之后。 无怪乎他当年才十八岁,能当机立断砍下作乱信王的脑袋,向他与北骁王邀功。 一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是做不到的。 他前世必然做过官,知道许多戎月机密,所以才会在刺杀自己不成之后,以才华相挟。 那枝枝呢?是否也是重生的? 他知道极有可能。 所以才会对云峥抱着杀心。 以外界看来,就算是她的舅舅暮信,认为云峥在侯府保住了她的性命,就算两人之间没有旧情,也应当感谢云峥。 遇上那等脑子不灵醒的女人,恐怕还会对云峥感恩戴德、非君不嫁。 除非她前世便看清了云峥的真面目,或者遭受过更多非人的对待。 想到此处,男人心中隐隐作痛,捂了下心口。 脑海中电光火石、翻山走马,实际上也就一瞬间而已。 赵玦笑道:“你还未及弱冠,知道的恐怕比那学者还多,能文能武,我真好奇,云卿轮回时是否忘了喝孟婆汤,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云峥笑道:“多谢殿下赞赏,不过这世间哪会有那等神奇之事?” 赵玦颔首,翻着地图:“云卿来晚了一步。” 云峥稍许变色。 赵玦笑道:“暮家那位继子先行发现了落霞山金矿,掌冶署的人已经过去,那附近三头山脉已经划为暮信私属。” 云峥嘴角抽搐,袖中手掌握紧成拳。 金矿连着煤矿和铜矿,是那一带最值钱的。 蓝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继子,竟来抢他的好事! 而且他此次前去勘察,竟然毫无察觉。 他心中一凛然,赵玦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不过,我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 如此鬼神之说,可不是空口便能断定。 云大人涵养了得,迅速低下头: “原来如此,无论由谁发现,终究是王土之内,都是天佑我大桓。” 赵玦朗声大笑:“好,剩下的地方若探查属实,就划给你吧,欸云卿,为何不早点告诉孤那里有铁煤?若早知如此,我们何必舍近求远,还让出乌桓山以北那么多土地?” 云峥惊慌下跪:“殿下恕罪!臣只是养伤期间在那附近游玩,觉得有异记在心中,并不知奇异之处究竟为何。” “是珍珠湖铁矿之后,臣回想起来,加上与掌冶署众人请教过一番,回头再去查探,才发现那里矿藏丰富。” “好啦,云卿起来吧,孤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云峥起身:“谢殿下宽宏大量。” 赵玦状似随意的说了一句:“云卿啊,以后还有什么早点告诉孤。” 不要藏着掖着。 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像失去那座金矿一样。 云峥或许听懂了未尽之意。 或许没有。 他低下头:“臣,遵命。” 大桓律法,所有矿藏由朝廷与地主联合开发,利润分两成给地主。 光是一座金矿,就够暮家几代人荣华富贵。 偏偏他来迟了。 不过有珍珠湖与落霞山余下几座山,也够他云峥挥霍一生了。 长街外,回望夜色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枣园。 赵玦,就让你先得意几日。 深夜,赵静喜睡得香甜,发出轻微的鼾声。 燃着地龙,小孩子又体热,云枝被她抱住胳膊的那一边出了汗。 见小孩熟睡,她轻手轻脚的抽出自己的胳膊。 好不容易得逞,翻了个身,立马被窗边一个大黑影吓得魂飞魄散。 电光火石之间,大黑影捂住她的嘴:“别怕,是我。” 吵醒了小祖宗今晚也别想抱到云枝。 云枝拍开他的手,小声道: “我知道是你,来了也不说一声,这么突然吓死人了。” 赵玦嘿嘿一笑,用披风将她一裹,蹑手蹑脚抱去隔间。 人放在腿上,亲了又亲:“枝枝想不想我?嗯?” 云枝推搡他:“你是不是该刮胡子了?好扎人。” 赵玦摸了摸腮帮子:“是有点,对不起枝枝,来迟了胡子都长出来了,有没有弄疼你?” 云枝捏着她的下巴,盯着他瞧了许久,最后放弃一般,靠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得位置窝着:“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男人亲了亲她一缕秀发:“就是想你。” 云枝感受到了,某个地方热度惊人。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在他胸前挠着,“你……是不是想?” 男人将她搂紧,“不急,就想好好抱抱你。” 他又是个尤其健壮的男人,那方面的需求应该更大。 偏偏他最能忍。 “阿玦~” 男人倒吸气:“别这么勾我,咱聊点别的,方才云峥找过我。” 云枝顿时什么旖念都没有了:“他又要干嘛?” 赵玦抽出折子给她看。 云枝凑近蜡烛,越看越胆战心惊,瞪大眼睛望着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赵玦笑望着她,直望进她眼睛里。 某一个瞬间,云枝几乎觉得他都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和云峥都是重生之人。 “你……盯着我干嘛?” 赵玦亲吻她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有我。” 云枝的心如同被热油淋过,脸颊贴上他胸膛: “阿玦,如果我有什么事瞒着你,你会生气吗?” “不,若是你不想说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只要你在这里就好。” 第394章 小孩子灵性 两人在窗边小榻上挤了 一晚上,清晨听见孩子的哭声,云枝猛地一下弹起来,不小心就滚了下去。 赵玦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让她幸免磕伤。 云枝长发凌乱:“你快走!别让静喜看见。” 赵玦满身怨气,跳窗而去。 赵静喜捂着眼睛:“呜呜娘~~娘~~~” 云枝忙拂开纱帐抱住她:“娘在这里,喜儿不哭不哭哦。” 喜儿愣了一愣,抬头望着她,眼睛鼻头通红。 云枝也愣住了,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 云枝叹了口气,低头亲亲她小脸: “娘在这儿,见你没醒去看了看天气,是不是做噩梦了?” 赵静喜用力眨了下眼睛,眨掉眼泪,站起来抱着云枝脖子:“就是醒来没看见你。” 云枝抱着她左右摇晃,腻腻歪歪为她穿衣: “娘今天没什么事,可以带你和小豆子出去玩儿,一会儿我为你梳头,戴你小姨送的绒花好不好?” 静喜满心欢喜:“我又可以叫你娘了吗?” 云枝捧着她的小脸,左右香了个够:“没人的时候可以。” “好耶~娘~” 府衙近来事多,但云枝的婚期近在眼前,有许多准备工作,曹司徒挤也要给她挤时间出来。 偏偏云枝不想受累,什么都想躲懒,赵玦也纵着,让礼部的人将程序减了又减。 所以这几天反倒让她格外悠闲。 早餐后,玉氏拿出一张绣着铃兰花的手绢:“好看吗静喜?” 静喜用脸去接:“好看~” 玉氏笑着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她的荷包。 又取出一张绣竹枝的送给卫铭:“君子如竹,送给小豆子。” 卫铭抿着嘴唇,脸蛋却往上飞:“我也有啊?” “喜欢吗?” 卫铭双手接过,恭恭敬敬行礼:“喜欢,谢夫人。” 静喜上前牵起他的手:“卫铭哥哥,我们今天出去玩。” 卫铭顿时犯愁:“今日不读书吗?” 静喜吐舌头:“就玩一天嘛~姨姨说带我们去玩的。” “可是……我答应先生来了这里也要日日读书。” 云枝好笑:“再怎么读书也要适当放松,下午早点回来?” 卫铭到底是个小孩,顿时被说服了,“我们去哪里啊?” 云枝看向北边:“进山。” 玉氏一惊:“山里地形复杂,郡主和小豆子都年纪小,恐有危险,还是换个地方吧。” 静喜却不答应:“我要去我要去,姑婆说乌桓山是我们与戎月的新边界,我一定要去看看,姨姨,我们会看到戎月人吗?” 云枝刮她小鼻子:“穿越乌桓山起码需要十天,这个季节更难,看北边的戎月人就别想了,城里就有戎月族。” “好~吧~~”小家伙有些失望的样子。 云枝道:“我带你们去打松子,这个季节山里好吃好玩儿的可多了。” “好耶好耶~~” 玉氏见阻拦不住,只得与莫姑姑交待: “御寒防身之物多带些,再多带些人,务必不要出意外。” 一个准太子妃,一个郡主,千万别出事。 云枝安慰她:“舅母放心吧,我们就在边缘玩一玩,不进深林,而且带着狗爷几个,他比护卫都好使。” 玉氏隔空点了点她:“千万要注意安全。” 云枝和静喜一起拖长了声音,“知~道~了~舅~母(舅婆)~~~” 成王到府衙来议事,见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停在路边:“静喜去哪里玩儿啊?” 静喜答:“叔祖父安,姨姨带我们去乌桓山打松子。” 成王笑呵呵道:“静喜乖,叔祖父在那里有一处温泉宅子,你想不想住在那里天天泡温泉?” 赵静喜只看云枝:“泡温泉好玩儿吗?” 云枝想了想:“好是好玩儿,就是小孩子不能泡太久,而且我也有温泉宅子。” 静喜于是与成王说:“谢谢叔祖父啦,我们去姨姨的宅子。” 成王眼眸半眯,捋着胡须目送他们走远。 赵静喜这孩子很灵性,从前便一直不亲近林侧妃。 林侧妃温婉贤淑,大家还觉得奇怪,后来才知道,小孩不喜欢她都是有原因的。 还有宫里那些妃子美人、皇亲国戚,免不了笑里藏刀,别看静喜年幼,分得比大人清楚。 偏偏云枝这么得小孩子亲近,看来她对静喜必然是不错的。 唉,只是可惜了赵晖那孩子。 费序与牛二结伴而来,“拜见王爷” 成王回神:“哦,你们也来了?” 两人向他行礼。 牛二暴瘦一大圈,比起从前那叫一个沉默寡言。 成王招手:“你过来。” 牛二走过去,成王邀费序一起进府衙,边走边道: “嗓子真好了?” “好了,谢王爷挂怀。” 听见他的音色果真好了许多,成王颔首: “郭老还是我女儿的师父,是我粗心,不知道他还能治你的嗓子,不然早帮你问了,还是郡主那孩子心细啊。” “今晚上没事吧?跟我去四海楼吃饭,我有几个故交游历至此,介绍你们认识。” 牛二道:“本不该推辞的,但答应了帮范大志值守。” 成王蹙眉:“他妻子有孕,多陪在家里是应当的,但今晚……” 费序道:“牛将军跟王爷去便是,我让别人帮你顶一下。” 牛二其实没什么心情,但也不好拂了成王的心意,只得应下。 下午,成王座驾亲自到东大营接牛二。 牛二上了马车,发现他在里面看书,感动得都有了鼻音:“王爷……” 成王放下手里的游记,笑着让他坐:“我记得你说家里没人了是吧?” 牛二的身世跟费序差不多,费序还有宗族叔伯,勒紧了裤腰带供他读书。 牛二则是在乡间野大的,自从三四岁上父母皆去了,就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 因时常受人欺负,打的架多了,才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和一身好力气。 脸上和嗓子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可以说能长成如今五大三粗的模样,都算老天爷开眼。 “是的,王爷有何指教?” “你父母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大名,如今你也算功成名就,本王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第395章 瀚澜王子 说实话,牛二早有此意。 他巴结成王,一开始就存了这心思。 无他,好歹是个有品级的将军了,手底下几千号兄弟,大名却叫牛二娃,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但成王尊贵,他帮忙取名固然能给自己脸上贴金,也让他实在不好开口。 如今王爷却主动提了,牛二又高兴又感动。 在马车里单膝下跪:“王爷厚恩,牛二没齿不忘!” “快起来,车厢里这么小心那些虚礼做甚,既然你愿意,那让本王想想……” 他微微仰起头,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抬起,轻轻搭在颌下那一抹胡须之上。 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一缕,指腹缓缓摩挲,从根须慢慢滑向须尖。 成王有一把乌黑柔顺的胡须,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被人称作美髯公。 传闻他保养胡须十分仔细。 片刻后,他松开手指,胡须又自然的垂落于胸前,思绪也从那捋须的片刻宁静中归来。 他潇洒的撩开车帘:“你看,余晖灿烂,正如你前程似锦,便取一个灿字可好?” 牛二呢喃道:“牛灿?牛灿……” 他虽不得慕容瑛青眼,但最近勤学不缀,已略有文气,“好听!” 成王抚掌大笑:“那就叫这个名字,牛灿,走,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四海楼今日可热闹。 牛灿服侍着成王下了马车,笑问道:“王爷今日会的什么朋友?” 成王心情大好:“哎呀,都是些我从前的故交,有一个喜欢饱览河山,似那游侠仗剑天涯,本王已经许多年未与他见面了,走,去会会这老朋友。”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唉!” 一个小少年从四海楼里跑出来,撞到人之前悬崖勒马:“唉唉……不好意思!” 狡黠灵动的眼睛看到成王,忙弯腰行礼:“王爷!” 牛灿后退几步,换到成王另一侧,冲那小子笑了笑,示意不打紧。 成王眯着眼睛将人上下一扫:“燕儿?你你你……哎呀你这姑娘!怎么做这副打扮?” 少年,不,姑娘莞尔一笑:“方便嘛,王爷快里面请,爷爷等着您呢,我去买冰糖葫芦。” 成王见卖冰糖葫芦的都走远了,街上人头攒动: “你刚来,人生地不熟别乱跑,牛灿啊,你去帮燕儿买。” “是,王爷。” 假小子追上去:“等等我,我不止要冰糖葫芦,还要买别的。” 牛灿道:“好的,小姐当心脚下,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小姑娘唇红齿白,笑容灿烂:“谢啦,你是北骁军的将军?你的脸是打仗的时候伤的?” “不是,小时候就伤了。” 姑娘并未在意:“哦,冰糖葫芦,等等。” 小贩停下来,少女追上去:“我要一根,多少钱?” “两文。” 她掏钱的时候,牛灿忽然推着她与小贩的后背:“快靠边!” 少女一个踉跄,耳边一道鞭响。 回头,发现一辆马车速度很快,车辕上一个卷发男子趾高气扬,用别扭的汉话喊道: “让开让开!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贱民。” 手里的长鞭毫不留情的朝两旁路人挥去。 她气得握紧了拳头:“什么人敢在我们大桓的土地上公然撒野?” 牛灿眼一眯,脚尖颠起一块砖头,朝那飞奔的马车飞射过去。 砖头卡在了车轮上,“咔嚓”一声,马车偏了方向,撞向路边墙壁。 那个耀武扬威的卷发男子直接被颠滚下来。 少女拍手:“好样的!欸你叫什么名字?” “牛灿。” 他说完,大步走过去沉声道:“尔等何人,竟敢闹市纵马,伤了人需得赔偿!” 车夫不通汉话,皱脸挥手叽里咕噜了一大串。 城防兵追了过来,将马车围住,小队长拔出刀:“主事儿的出来答话!” 马车纹丝不动 。 被颠下马车的卷发男子恶狠狠走过来,用马鞭指着巡防营: “你们这些大桓人都滚开!没资格与我们王子这样说话!” 小队长与牛灿对视一眼,王子? 太子殿下婚期将近,看来是别国使臣。 牛灿兴奋起来:“瀚澜人?” 卷发鼻孔朝天:“知道还不滚开让路?” 牛灿双手十指交叉,指关节咯吱作响。 然后上前一步,朝那人当心就是一脚。 围观百姓中有许多挨了那人鞭子,一个个拍手称快: “将军踢得好!打死他!什么玩意儿敢到我们大桓撒野!” 燕儿姑娘更是兴奋得跳起来:“牛将军威武!揍死他!” 卷发的身形与牛二不相上下,却被一脚踢翻,趴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他深觉受辱,目眦欲裂,爬起来就要与牛灿决斗: “丑陋的南蛮,我&%¥#@#¥%&%¥#……” 小队长一声令下,巡防营齐齐拔刀。 寒光闪烁,卷发往前冲的脚步生生被逼退。 “你……我们为了两国友好前来参加你们皇子的婚礼,桓朝自诩礼仪之邦,就是这样待客吗?” 牛二悠闲的掏了掏耳朵:“跟你们,讲理?你们闹市纵马伤我大桓百姓,给我拿下,投入大牢!” 巡防营:“是!” “尔敢!” 马车里一道矜贵的斥责声。 随后车帘轻动,一个华服男子站出来,双手负在身后,骄矜而不屑: “我乃瀚澜王子,你们太子的贵客,想抓我的人?做梦!” 牛灿更兴奋了,朝虚空处拱了拱手: “原来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过不好意思,就算是你们瀚澜的皇帝来了,伤了我们百姓也要一同问罪,巡防营听着,把这个家伙给我一起抓了,责任本将军担着。” 王子变了脸色:“放肆!” 卷发和马夫等人拔出弯刀,护在马车前: “敢对我们王子不敬,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谁敢过来?” 牛灿嘴角一勾,抬起右手。 忽然被人压下,燕儿姑娘小声道: “瀚澜新君把这么个东西派来参加太子婚礼,恐怕是想故意挑起两国对立,将军请慎重。” 牛灿挑眉:“你个小姑娘知道的还不少。” 那卷发见状 ,以为吓唬住了大桓人,回头朝王子用蹩脚的汉话道: “您看见了吗?我们是大桓的贵客,这帮人不敢……”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卷发的胸前爆开一团血雾。 瀚澜王子受惊之下跌回马车内,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高大魁梧的卷发圆睁着眼睛,无声倒地。 牛灿看向声音来源处的马车,恭敬垂首:“拜见郡主。” 第396章 赵玦与暮云夜的师父 巡防营和周围百姓稍微愣神,很快反应过来:“拜见郡主!” 周围的街道和商铺都挤满了人:“是辉月郡主!她杀了瀚澜人!” 四海楼二楼包间,一位少女放下茶杯,茶水洒了一手,目光直直的望向前方。 她的侍女站在窗后眺望,很快回头与她耳语。 少女垂下眼眸,用丝绸手绢擦拭手上的水渍,摇了摇头。 看样子,还有点惋惜。 云枝收回火铳,示意静喜放下捂耳朵的双手,随后冲冒烟的管口吹了吹: “果真好用,平身。”(这里的火铳类似于手枪的造型,不是传统点火那种) 燕儿瞪大了眼睛,心动神驰, “这就是辉月郡主?她用的什么武器?” 马车里的瀚澜王子按下惊魂,挣扎着钻出来,咬牙切齿:“你敢杀我瀚澜人?!” 云枝随意的将手里的东西扔给武振,手肘撑在车窗下沿: “是啊,王子殿下有意见?” 她还敢笑! 那王子有一双碧色的眼睛,抹额上镶嵌着夸张的红宝石: “你刚刚用的什么武器?” 唉? 不为他的手下鸣不平了? 不过大家也都很好奇。 云枝漫不经心道:“这个嘛,打猎的小玩意儿。” 王子看看躺在地上死透了的护卫,再看看她。 杀伤力这么大的东西,小玩意儿? “我不计较你杀了我的护卫了,只要你把武器送给我。” 云枝嗤笑,一个眼神,武振立即将火铳对准了叫嚣的王子。 王子大惊失色,抱着头躲到了车厢后:“我是瀚澜王子!” 牛灿冷笑:“堂堂瀚澜王子,这么没见识,向我大桓索要财物?真是丢尽尔国颜面。” 王子咬牙,“我代表瀚澜前来参加你们太子的婚礼,是你们的贵客……” 云枝修眉轻蹙,回身捂住静喜耳朵。 嘭! 又是一枪,武振打碎了他的车轮。 “啊!!!” 瀚澜王子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云枝的声音遥遥传来: “王子请将身上财物留下,巡防营将受伤的百姓送去医馆,不够的再列个清单送去瀚澜驿馆。” “王子殿下,若不好好赔偿,下一颗子弹就会打爆你的脑袋。” 百姓们倍受鼓舞:“郡主威武!郡主威武!!” 四海楼二层,一位老人上半身几乎探出栏杆: “这就是辉月郡主?她用的武器是什么?怎么会有如此威力?” 成王哈哈大笑:“这个嘛,咱们刚开发的火铳,外头冷,快进屋。” 老者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包间:“火铳?能不能邀请郡主上来坐坐?能不能给老朽开开眼?” “行,我派人去问问。” 瀚澜王子身上被扒了个干净,连抹额上的红宝石也未能幸免。 “放肆!你们放肆!竟敢如此对我堂堂王子……” 马车内,静喜和卫铭两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云枝: “火铳好厉害!能不能给我看看?” 云枝说:“不行,那是大杀器,容易走火伤到自己。” 静喜和卫铭顿时泄了气,云枝笑道: “不过,有机会的话可以带你们去靶场玩儿,看他们练习。” “好耶!一言为定。” 牛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郡主,王爷在四海楼宴请故友,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上去坐坐。” “成王殿下?客人都有哪些?” 他身旁的清俊少年忙道:“我爷爷谭继彤与拙问法师、琴圣九经。” 云枝一眼看穿她的伪装:“谭继彤、谭三绝?” 二楼的老者正是大桓画绝、诗绝、游绝谭继彤。 他少年立志用双脚丈量大桓河山,在旅行的途中创作了大量惊才绝艳的诗歌与绘画。 在成陵关初遇徐允和之时,正是云枝帮着拦下一个小贼偷了他亲手所绘的骏马图。 再说那文拙问法师与琴圣九经,一个是得道高人,听闻武力值冠绝天下。 一个是当代琴圣,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 少女见她脱口而出爷爷的尊称,谦恭道: “谢郡主谬赞,您有时间吗?” 云枝回头问两个小家伙:“去不去?” 静喜玩儿了一天,回来的路上原本有些犯困,这时候完全精神了:“去!我要吃奶酪糯蕉。” 卫铭也很向往的模样,想必听说过三位大师的盛名。 “那走吧。” 车帘掀开,假小伙已经站到了车前,伸出纤纤素手:“我扶郡主。” 云枝冲她轻笑,搭上她的手。 下了马车转身搀扶赵静喜。 牛灿道:“拜见静喜郡主。” 赵静喜抱着云枝:“将军平身。” 谭小姐笑着送上两根糖葫芦:“郡主和小公子要吃吗?” 莫姑姑看一眼赵静喜神色,上前接过验了毒,分给赵静喜和卫铭一人一根。 卫铭向她道谢。 谭小姐抓脑袋:“不用客气。” 然后一脸萌的望着云枝:“郡主好漂亮啊。” 云枝莞尔一笑:“谭小姐客气了,请带路吧。” 四海楼门口,竟遇到赵玦。 牛灿与谭小姐惊道:“拜见……” 赵玦示意他穿着便服,在外不用多礼,朝云枝伸出手。 云枝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怎么在这儿?” “来拜见师父。” 云枝偏头:“你师父?” 赵玦屈身抱起赵静喜:“拙问法师曾教我习武,喜儿今日开心吗?” 赵静喜嘴角沾了糖,眯着眼睛像偷腥的小猫: “开心!我们打了松子,抓了野兔,还泡了温泉~乌桓山真好玩儿!” 赵玦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糖渍,“喜欢的话,以后再去。” “好~” 上了楼,成王并不意外的样子。 与友人起身相迎。 赵玦放下静喜,冲中间那位青衣中年人行礼:“师父。” 中年人颔首,端详他的目光带着温情与赞许。 随后移向云枝:“这是你的未婚妻?” 赵玦将云枝带到师父跟前:“广进暮信的外甥女,怀泽的亲妹妹,暮云枝。” 视线对上的一刹那,云枝发现他在探究自己。 赵玦道:“我师父云游四海,无拘无束,枝枝不必紧张。” 云枝垂下眼眸,双手交叠:“拜见先生。” 中年人虚虚一扶:“郡主免礼。” 云枝抬眸,发现他眸中含笑,并无不喜,不免松了口气。 赵玦又示意拙问法师左侧,飘逸出尘的中年人: “这是你哥哥的师父,琴圣九经。” 第397章 想给赵玦做妾? 云枝感觉被人提了一把脊柱,顿时有一股头悬梁的紧绷感:“拜见先生。” 琴圣轻笑颔首。 “这位是游、画、师三绝,谭老先生,这是他的孙女。” “拜见谭老先生。” 谭小姐道:“民女谭青燕,拜见郡主。” 两人相视一笑。 成王插了一嘴:“这是北骁军的将军牛灿。” 云枝心说牛二娃出息了哈,改了个如此大雅的名字,成王帮的忙? 牛灿双手抱拳:“拜见三绝先生、法师、琴圣大师。” 云枝唤来两个小孩,让他们端端正正行礼,算是露了个脸。 拙问法师问道:“这两位是?” 赵玦介绍:“我大哥的孩子静喜,这是长公主府卫铭。” “哦,郡主。” 成王笑道:“都别站着了,大家入座。” 赵玦与拙问相互推让,最后拙问法师摆烂:“算了,老匹夫早就等饿了。” 当先坐下。 赵玦坐在他身旁,拿起酒壶:“师父可算回来了,徒儿还以为……” 语气中竟有几分委屈和撒娇。 拙问法师顿时心软:“你大婚呢,师父就是天涯海角也要来。” 云枝好奇的看着他们。 九经先生询问云枝:“怎不见怀泽?” 云枝回首:“哥哥奉太子之命,有秘密任务,估计过几天该回来了。” 谭继彤捅了捅身侧的孙女,自己却坐得端端正正。 谭青燕明白爷爷的意思:“请问郡主,您刚刚打伤瀚澜人的武器是什么?” 云枝看向赵玦,见他颔首,示意武振取出火铳:“谭小姐要看一看吗?” “要要要!” 武振双手捧着火铳送到谭小姐手里:“这里是保险栓,需要注意,否则容易误伤己身。” 光滑冰冷的身躯,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谭青燕翻来覆去的观看,听武振介绍: “这里是弹口、药腔、握把,这把火铳最多能连续发射三次,三次之后需要补充弹药。” 谭青燕爱不释手:“我的天哪,这世间竟能有如此神器!” “咳咳!” 谭青燕回过神来:“爷爷您看。” 谭继彤双手接过,一寸寸抚摸机身,看得十分仔细。 他是三人中年纪最长的,须发都已花白,出乎意料的朴实,身穿粗布麻衣,就像一个刚从田间地头退休的老爷子。 但一双眼睛没有老年人的昏花,全是旺盛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老朽游历时,听闻北骁军在黑龙庭用火药刺杀了戎月大汉,请问郡主,这火铳是不是用火药制成的?” 云枝道:“老先生果然见多识广,火铳的子弹正是用火药研制。” “能让郡主用来防身,想必已经能武装我们的军队?” 云枝笑着点头:“自然。” 谭三绝大喜:“好!好哇!我朝人才辈出,能研制出如此先进的武器,再也不惧外敌!不过……郡主和殿下请恕老朽多句嘴,这等武器为何不隐秘保管?” “你们的婚期将近,暮云关近来暗流涌动,若是被敌人细作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武器,更甚者被他们窃取了制作方法,岂不是招来祸端?” 赵玦道:“谭先生不用多虑,这只是我们新武器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谭继彤一把年纪都稳不住了:“还有别的?” “正是,郡主与牛灿方才如此高调,也是我此前授意,趁此机会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厢房外,戴帷帽的少女目不斜视的经过,裙摆轻摇下了楼。 老黑的目光一路追随,直至彻底看不见。 “身段、味道,有些熟悉。” 任六与他对视,眼中有同样的含义。 少女走上大街,侍女道:“他们起疑了,有人跟着。” 少女目光一寒,朝落脚处的反方向走去,进入一家不起眼的青楼。 大桓有了新武器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连青楼里的嫖客都在大声讨论。 确信甩掉了尾巴,少女与侍女才换了身伪装回到住处。 “公主,阿那伽王子太愚蠢了,在王都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到了别国也不知收敛。” “桓朝刚刚打了胜仗,又正值太子大婚,气势最盛的时候,王上这时候派他出使,万一引起冲突……” 少女揭下面纱,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容: “他的使命就是来这里送命,越愚蠢越好,让桓朝那位太子殿下越生气越好,只是……” 她的神情很严肃:“我们仿制了火药,大桓却有了新东西,父王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四海楼,两个孩子早就困了先行回家,云枝陪着赵玦宴饮至深夜。 成王与几位友人数年未见,聊过了先前的插曲,就说起旅途所见。 赵玦与谭继彤和琴圣没多余交情,但与师父有说不完的话。 云枝早知他在熟悉的人面前没什么架子,静静为他们添酒布菜。 谭青燕与牛灿十分投缘,不停询问战场上的水与火铳的制作细节。 牛灿哪知道火铳怎么做的,这宝贝东西目前为止他都只见过没摸过呢。 谭青燕又问起云枝:“辉月郡主这个人好不好亲近啊?脾气大不大?” 牛灿刚刚经历一段伤心情事,自以为这方面开了窍,以为她想给赵玦做侧妃。 做人哪有这样的?人家正妃都还没进门呢! 我管你爷爷是谭几绝。 “郡主这个人脾气可大了,十分不好相处,你看她刚刚二话不说就杀了那瀚澜杂碎,治下手段更不得了,眼里一点儿容不得沙子!” 云枝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他在说自己坏话。 谭青燕吓得嘴巴都张大了,感觉他说的跟自己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真的假的?” “哥能骗你?不信你出去问问,京城薛尚书家的公子你认识吧?嘿,被咱郡主治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成王急得直怼他胳膊,在姑娘面前你说什么粗话? 牛灿回身为他倒了酒:“王爷您敞开了喝啊,醉了不打紧,我保准给您送回家。” 回头又与谭青燕道:“听闻在京城那也是横着走的薛公子,这大年下的被咱郡主扔出去了,大婚都不允许他观礼,你说郡主厉不厉害?还有啊我跟你说……” 谭青燕天塌了一样:“我还想明日去拜访她来着。” 第398章 以后我还能不能顶嘴了 散席时,成王酩酊大醉,拉着几位老友的手,把牛灿的肩膀拍得邦邦响: “牛灿这孩子……人很不错!踏实,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脸上有道疤,但男人么,咱们……不看脸啊!” “这孩子心地纯良,前程是有的,你们几个门内有合适的姑娘家,给他……留意着!” 牛灿微薄的醉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成王带他过来是这个意思。 他从小一个人长大,父母和哥哥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巴结成王,是因为他是唯一不嫌弃自己的贵人,没想到他却为自己考虑至此。 眼泪差点掉下来。 谭三绝几个也醉得东倒西歪,“成,既然王爷这么说,人品自然不会差,咱哥几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云枝扶着赵玦上了马车,落下车帘后捧着他的脸: “难不难受?你今晚喝了好多酒。” 赵玦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将她搂在怀里: “枝枝,你再与我说说话,你的声音真甜。” 云枝:“……” 看来是真醉了。 云枝放软身体靠着他,“你怎么认识拙问法师的?” “小时候……祖母以驱邪习经的名义时常让他进宫,实则我在冷宫跟着他习武,他也一直暗中保护我,直到我离宫去了成陵关。” “师父的性子其实不喜欢规矩森严的皇宫,却为了我滞留京师十二年,当年一出宫他就溜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来看我。” 云枝轻笑:“你刚刚都撒娇了。” 赵玦抱住她,呼吸她身上的味道:“于我,他和北骁王更像父亲。” 说起北骁王,云枝又愁了。 听闻王爷与王妃已经在来的路上,必然会参加他们婚礼的。 不知道王妃会在这里待多久。 从前不知道赵玦与他们的羁绊如此之深,也不知道会嫁给赵玦,将王妃给开罪狠了。 以后相处多加了一层关系,难道要让她对那个糊涂女人伏低做小? 女人抓住他一缕青丝:“我问你,以后看王妃不顺眼,我还能不能顶嘴了?” 赵玦松开她,睁开眼睛:“你这性子,我说句不能就憋得住?” 云枝笑了,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 “很有自知之明嘛太子殿下~” “王妃这个人……” 赵玦叹气:“在西南长大,娇滴滴惯了,因在成陵关经历十年风霜,王爷对她心怀怜惜与感激,便十分纵容。” “她坏心眼不多,只是十分容易心软,遇到身边人更分不清青红皂白,行事随心所欲。” 云枝冷哼:“愚蠢就是坏,就算不是出自她的本意,也会伤害很多人,偏生做了错事还一脸无辜,叫人不能恨,自己气个半死,凭什么?。” 赵玦道:“枝枝说得有理,王爷于我有恩,但也因我得到更大的权力,我们之间不存在谁欠谁,而且你的地位比他们高,有何可惧?” 云枝捏他脸颊:“今天的话我可听明白了,王妃要是在我跟前犯蠢,我是不会惯着的。” 赵玦亲她:“好。” 清晨,暮信出门,一个男装少女顿时拘束的站直了。 停下脚步,让手下前去过问。 牙叔走过去:“小姑娘,你有事?” 小姑娘手足无措:“很明显吗?我……我能不能拜见辉月郡主?” 不远处,一辆青蓬马车缓步驶来,到得近前,车夫跳下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拜见将军,属下鸦城廖将军手下,奉命护送第一大药房凌大夫之女,前来拜会郡主。” 暮信沉吟:“鸦城廖宽?” “正是属下上峰。” “马车里是宁桃花?” 不料他这么清楚,车夫都吃了一惊:“正是。” 青蓬马车上走下一个素衣少女,恐只十一二岁,已艳色初显。 她憨憨的,全然没有对上位者的敬畏:“桃花拜见大将军。” 暮信和蔼道:“不必多礼,进去吧,枝枝见到你肯定高兴。” 门房出来人接过了她的包袱,恭敬的领进大门。 而另一边,少女见后来的都进去了,自己还在这里接受盘问,快急哭了: “我与郡主昨夜才见过,让我见她一面吧……” 牙叔恐耽误了暮信上值,与他道: “看样子不似作伪,就是来历姓名一概不敢提,怎么办将军?” 暮信梳理着马鬃:“枝枝昨夜与太子殿下在四海楼会客,或许是哪位大儒家眷,让人去问问郡主。” “是。” 云枝还没起床。 昨夜有赵玦盯着,她只饮了两杯果酒,但睡得晚,至今未醒。 包月娘撩开轻纱床帐,温声道:“郡主,郡主?” 云枝揉着眼睛,习惯性的摸向身边,一下子坐起来:“静喜呢?” 月娘笑道:“郡主睡糊涂了,昨夜小郡主先回来,舅夫人带着睡的。” “吓我一跳。” 云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见窗外大亮:“是不是很晚了?” “比平常晚一些,府上来了两位客人。” 云枝听完,迅速洗漱穿戴,一边喝燕窝一边说: “那假小子肯定是谭小姐,带去花厅好好招待,不得怠慢,先带桃花来见我。” 宁桃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房子,一路上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进了福园,只见一位粉衣的漂亮女子,想必就是母亲与口中的辉月郡主。 她上前,用临行前母亲教授的礼仪,磕磕巴巴行礼:“民女桃花……” 漂亮女子扶住她,带来一股淡雅香风。 “桃花不必多礼。” 桃花悄悄抬头,微感惊讶,郡主竟然对她笑,好亲切呀。 桃花红了脸:“谢……谢郡主。” 云枝端详稚嫩的少女,身量高了不少,皮肤更加细腻光滑,五官也长开,更像凌大夫了。 仔细想来,已经分开快整整一年了。 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完全陌生的,想来凌大夫担心小孩说漏嘴,并未透露她的身份。 “你一个人来的?” 桃花想起临行前母亲的交待:“我母亲收治了一个十分严重的病人,实在走不开,对了,我……民女有一封信,母亲说请郡主过目。” 云枝心说凌大夫的胆子是真大,这么小的孩子让她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 接过信道:“你坐,吃早饭没有?” 第399章 不情之请 桃花点头:“进城时吃过来的。” 云枝便吩咐月娘上水果点心,自己细看起信来。 还是夏天的时候,云枝去信鸦城,让凌大夫来暮云关,因她主攻妇科,正好借着机会向郭老当面讨教。 若能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以她的基础必定受益匪浅。 信中说,原来是凌大夫的婆母病重。 桃花的父亲已去世五六年,凌大夫一直未改嫁,便是因为公婆对母女俩还不错。 孝道大过天,凌大夫诊断,婆母这次应当好不了了,便脱不开身。 云枝觉得奇怪,既然凌大夫的公婆极好,为何又让桃花这时候过来? 祖母病重,做孙女的不也应该尽孝床前吗? 翻看下一页,果然,桃花祖母觉得桃花年纪到了,也担心自己走后娘俩没个依靠,便自作主张为她与其娘家子侄定了婚约。 桃花不喜那人,也不想这么早嫁人,凌大夫就以来暮云关拜师为由将孩子支了过来。 桃花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且已下定决心学医,本身有基础。 郭大夫这里这么好的机会,万不可浪费了。 另一方面,这也不算与婆婆当面顶撞,巧妙的解决了她的婚约。 信中让云枝对她照拂一二。 云枝放下信,“走,我带你去拜见郭老。” 自从那日,郭老表示愿意公开毕生所学,惠及同行。 云枝已经替他张榜,这几日上门想当面拜访他的人已经快踏破了暮府的门槛。 但郭老年事已高,要专心整理多年心得,便让云枝帮忙婉拒了。 第一次交流之期 ,定在本月二十五那日。 云枝对桃花说:“小老头说可亲也可亲,但也有小脾气,我不知道他还收不收徒弟,要是他不肯,你就留在他那里帮着打打杂,表现乖一点,总能学到东西的,好不好?” 桃花很乖巧:“临行前娘交代过,郡主放心。” 孩子真懂事,云枝更加疼惜: “他要是骂人你别顶嘴,回来跟我说,有本事的人嘛,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脾气的。” 桃花觉得郡主人真是太好了,母亲到底怎么认识郡主的啊? “好的郡主。” 松鹤堂内药香阵阵,云枝刚进去就挨了个白眼:“肯起了?喝药。” 云枝耳根子发烫,华承世子和桃花都在呢,她睡懒觉的事就不能换个时候说? “世子。” 华承这些天都在帮着师父整理心得,放下笔站起来:“郡主。” 云枝喝了药,掌着桃花的背: “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孩子,她母亲在鸦城行医,也是位妇科大夫,这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很是聪慧……” 见郭老不搭腔,云枝朝桃花做了个鬼脸,上前帮他打下手: “郭老,让这孩子跟在您身边学点东西?” 郭老放下手里的秤杆,“照理说,郡主开口,我也不好推辞,但我快八十了,精力大不如前,实在没精力再调教一个半大孩子。” 云枝立马道:“不用您费心,就让她给您就当个药童,您觉得中用就点拨两句,成不成?” 桃花见郡主这么低姿态,上前道:“老爷爷,我会听话的。” 郭老只有几个孙儿,没有一个孙女,被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喊爷爷,一下子就心软了。 要知道他在京城也有不少女弟子,但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大,分明是向自己拜师,时不时还得哄着。 这上哪里喊冤去? “你会写字?” “会!” “会辨药?” “会……一些,我娘的病人大多出身穷苦,开药方都是怎么便宜怎么来,我没见过多少名贵药材,是后来大锤哥哥开了鸦城大药房,我和母亲才长了些见识。” 听她说得实诚,老人家顿时心生怜惜,已经想留下她了。 华承道:“大锤哥哥?可是曾与县令费序守下鸦城的云大锤?” “回世子,正是。” 华承明白过来,原来是‘云大锤’旧识,含笑望向云枝。 云枝不自在的抓了抓脸:“负了佛手的渣男。” 桃花顿时有些难过。 她们在鸦城听到云大锤与谭将军和离之事都十分震惊,因为她与母亲接触过的云大锤,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托付的男子。 可他到了成陵关就变了,变成了负心汉,桃花无法接受。 华承挑眉:“云大锤虽在男女之事上犯了错,但大节无亏,看人一码归一码,而且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云枝担心戳到桃花心事:“世子说的是,那郭老?” 郭老还想矜持一下,云枝催促道: “行不行您给个准话嘛,我前院还有客人呢。” 华承笑道:“郡主放心去吧,师父答应了。” “嘿嘿,那就交给你们了,对了她初来乍到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一会儿派个丫头过来照顾她。” 桃花忙摆手:“不……不用了。” 太麻烦郡主了。 云枝拍拍她的肩:“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有精力多向郭老和世子讨教,生活上的杂事就交给别人。” 说完生怕郭老返反悔的样子,匆匆去了。 留下桃花与老人大眼对小眼。 郭老眼睛一瞪:“想留下来不可娇气,否则趁早走了。” “好的郭爷爷。” 云枝回到前院,谭青燕已经等得望眼欲穿。 见到人双眼发光,就跟捡了宝似的。 可昨夜牛灿的提醒又在耳边回荡,联想起她晾了自己这么久,姑娘心里十分没底。 “大清早打扰郡主,民女罪该万死。” 云枝脚步一顿,回头望了望天,太阳都老高了,怎么就罪该万死了? 回想昨夜,她的表现没有盛气凌人吧? “谭小姐请坐,我刚刚有点事情耽搁,是以让您久等了,你找我有事?” 见她面带微笑,并没有犯起床气的样子,谭青燕心中安稳了些。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 云枝心想我俩昨夜才第一回见面,你什么事就求到我头上了? “谭小姐请说。” 谭青燕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最后闭着眼睛孤注一掷: “我想当仵作,请郡主帮我!” 第400章 别有内情 “咳咳咳……” 云枝嘴唇被茶水烫了,呛咳不停。 被谭青燕吓的。 阿哲为她拍背顺气:“郡主还好吗?” 谭青燕吓坏了,愣在那里: “对……对不起……我不该嗓门儿那么大……” 云枝挥挥手,好一会儿才稳住了气息,拿擦水的帕子扇着风,嗓音有些沙哑: “谭小姐想当仵作,是不是该去衙门?” 谭青燕抠着手指:“郡主有所不知,衙门不要女仵作,而且……而且就算我通过了考试,家里不答应……” 云枝有些迷茫。 据她所知,仵作的社会地位十分卑微,食银微薄不说,社会形象也差。 谭家可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更不用说有谭三绝这样冠绝数个领域的泰山级人物。 就算谭姑娘是个男孩儿,家中也必然不会同意。 “你知道家里不同意还……” “郡主,”谭青燕上前一步:“我不怕家中不同意,只怕没地方收我。” “不瞒您说,去年在昌西郡,我曾扮做男装通过仵作考试,可当他们知道我是女孩儿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收。” “我知道朝廷从来不用女仵作,可朝廷从前也没有女将军,不任用女官,现在却有了谭将军,有了您。” 满目真诚与坚定的少女朝着云枝下跪: “只要能查案,能将坏人绳之以法,我们也可以有女仵作的对吗?郡主,求您帮我。” 云枝懂了,她想让自己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向谭家和官府施压,帮助达成她的目的。 没问题。 普天之下还有谁是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有这样的想法证明是个有主见的姑娘。 问题是,谭三绝带在身边的小孙女,为何会有如此破天荒的追求? 社会责任? 还是别有内情? “你为何非要做仵作?一身本领又是向谁学的?” 两行泪迅速从少女光洁的脸颊滑过,她抬手抹去: “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女,我是谭家表亲的孩子,六岁那年,一家十三口死于非命,只我一人被母亲藏在床底暗格,躲过一劫。” 云枝将她扶起:“你想为家人报仇?” 少女点头,目光坚毅:“官府找不到证据,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我无一日能放下。” “小时候我夜夜惊梦,爷爷便将我带在身边,名山大川能开阔我的眼界,但无法泯灭我的仇恨。” “爷爷教我画画,他偏爱风景,我却偏爱人体,我向他学习技能,找各类相关书籍自学,一路向遇到的仵作讨教。” “郡主,并非我妄自菲薄,昌西郡的仵作考试我曾拔得头筹,只因我是女身,女身!” 云枝扶着她坐下,将茶杯塞进她手里: “别激动,你先喝口茶歇歇,让我想一想。” 她在厅中来回踱步,思考该怎么做。 仵作是衙门的末等职位,因食银微薄难以维持生计,专职的极少,许多只是挂职。 这些都不说了,谭家的孙女不用愁这些。 问题是与仵作直接接触的捕快与县尉,因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大多一身匪气。 谭青燕虽不是谭家亲生的,毕竟挂了谭家的名头,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去那种地方,出个三长两短怎么交代? 庆林阿哲不断的喘着粗气,很不对劲。 事实上,她从刚才就开始不对劲了。 见云枝还在思虑,她忽然走到厅中,对着云枝屈膝下跪: “郡主知道,我们大桓的仵作都是些什么人吗?多由贱民、奴隶、甚至屠宰职业的人担任,他们认知有限、技能低下,还容易受长官意志左右,常常出现检验错误,导致冤假错案。” “可仵作验的是人,事关人命啊!如此草菅人命,公平吗?” 云枝脑子都懵了:“这又有你什么事儿?你又是干嘛?” 阿哲抬头,眼中盈满泪水: “奴婢的父亲……被村中恶霸杀害,可我们家是贱民,官府不想管,仵作就草草结案,将奴婢的母亲判做自杀。” “若非遇到太子殿下,替奴婢报了仇,那些恶霸还要在村里逍遥法外,继续为非作歹。” “可那些人死了,他们的家人却不承认他们的罪孽,奴婢父亲的冤情至今未得昭雪。” “若当时能遇到谭小姐这样的人,验明我父亲的冤屈,将罪犯绳之以法,母亲就不用带着我们远走他乡……” “郡主,如果担心名不正言不顺,担心谭小姐无案可查,奴婢愿以父亲之案,为谭小姐立威。” 云枝无奈道:“你起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依你所言,你父亲如今只剩白骨,如何能查清当年缘由?” 谭青燕放下茶杯站起来:“不,我能,每一具尸体都会说话!” 云枝回头,看看她,又看看阿哲,忽的笑了。 “行啊,这件事看来,不成也得成了,谭小姐请先回去,静候佳音。” 谭青燕提起裙子又是一跪:“民女谭青燕,谢过郡主!” 云枝先去了趟主院,看望舅母与静喜。 静喜看见她便跑过来:“姨姨,今天去哪里玩?” 云枝摸摸她小脸:“姨姨今日有事,你和小豆子便在家里玩可好?” 静喜顿时鼓起了腮帮子,有些失望,可还是奶声奶气的说:“那~好~吧~” 玉氏正在烙烤,他们昨日从山中带回来不少板栗和野果: “小豆子昨日出门一天,今日一早便起床练武温书,喜儿也要向小豆子哥哥学习好不好?” “好吧!” 玉氏朝云枝眨眼:“你有事便去忙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的。” 云枝福礼道:“让舅母费心了。” 回院子里换了身利落的装束,阿哲也重新洗了脸。 云枝看着她与中原人迥异的眉眼:“你父亲……” 阿哲道:“奴婢不是父亲亲生的,那年戎月人南下抢掠,强暴了母亲,母亲本不想生下我,可那时候她身体虚弱,流产恐危及生命。” “父亲是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对我与兄弟姐妹并无不同,甚至我被村里的孩子骂野种的时候……” 她捂着眼睛背过身去。 月娘放下手里的活计看过来。 云枝忙道:“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阿哲擦了泪回头:“郡主言重了,这些年奴婢时常幻想能为父亲昭雪,能与母亲回乡祭奠,若能达成心愿,奴婢万死不辞。” 云枝总算明白,为何她分明有异族血统,却对赵玦忠心耿耿。 同时她也很好奇,尸体真的会说话吗? 数年前的案子,真的能重新昭雪吗? 谭青燕若真能做到,该是何等高超的技艺。 第401章 师父你为何这样好啊 路过枣园,云枝让武振去询问赵玦在何处。 他也被放假准备婚事,但遇到重要的事,随时去府衙,或在府邸召见官员。 不一会儿武振回来:“荷叔说,殿下清晨去拜访拙问法师,尚未回来。” 云枝颔首:“去府衙。” 曹司徒掌管大理寺,掌国朝刑罚。 但需他亲自过问的案件,要么事涉高官大员,要么关于皇亲国戚。 底层老百姓的生死,到不了他跟前。 但他对整个从上而下的运作系统很熟悉。 云枝走进涛声阁,有人打趣: “郡主不在家里安心备嫁,来这里做什么?” 云枝笑道:“无事就不能来了?师父在哪里?” 王术指向二楼,“司徒大人与云峥正在议事。” 云枝脚步一顿,真是哪儿哪儿都有他。 知道王术是好心提醒,脚尖转了个方向: “我去档案房查点东西,师父有空了喊我一声。” 二楼,曹司徒的门从里面推开,云峥垂眸望下来: “郡主可以进来了。” 云枝冲他假笑一下,还是去了档案房。 暮云关府衙建成不过半年,各类卷宗却已经堆了不少。 云枝按照索引找到县级衙差任命,发现仵作的相关记录很少。 情况与谭青燕和阿哲所说基本一致,大多数是贱民、奴隶和屠夫,另外还有朝廷重犯,偶尔会请大夫这样的外援。 重犯比如像云峥那种情况,出身优渥,但家里倒了台本该重罚,但他们本身有见识,有一技之长,帮助办案将功折罪,可免于流放。 当然,全是男性。 暮云关所在的整个乌桓南道,真正专职的,出身良民的仵作只有九人。 就如阿哲所言,仵作办的是人命案,是多么重要的一环,如此情形,是否太草率了? 云枝放下卷宗,走出档案房。 云峥面对着这边,正在与一位官员说话。 云枝目不斜视,从二人身边走过。 “师父,整个南道只有九位专职仵作,够吗?” 曹司徒喝茶润口:“你又想干什么?” 云枝嘿嘿直笑:“我刚查了案卷,不管专职的挂职的,全是男人,遇到女性受害者会不会不太方便?” “你……想朝仵作里塞人?” “哎呀~~” 这么直接,叫她一时半会儿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曹司徒放下青花茶盏:“尸体只是办案的其中一个环节,没有性别之分,而仵作全是男性,一是因为熟悉人体构造的职业都由男性担任,比如屠夫,二则因为尸气对人体有害,因此仵作大多社会地位低。” “受害者尸体往往面目全非,女性的承受力较弱,看一眼都会吐得昏天暗地,长期接触恐埋下病根,遑论帮忙寻找线索。” 云枝倒没想到第二层,不知道谭青燕清不清楚这一点。 “但如果有女人对这方面特别擅长呢?会将她拒之门外吗?” 曹司徒起身,推开窗户透气: “你要知道仵作接触的都是什么,尸体便不说了,遇难者家属,情绪激动常常失去理智;捕快出于各种原因,三教九流都有。” “还有潜藏在暗处的凶手,为了掩藏自己的犯罪证据,常常暗中破坏,甚至杀人。” “这看起来是个伸张正义的工作,实际上危险重重。”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无数看不见的黑暗,轻则精神崩溃,重则丢失性命,贱民、奴隶、罪犯死不足惜,若是女子,甚至还是你的朋友,你确定真的要支持?” 云枝想了想:“战场比办案危险百倍,佛手就能做得很好,办案总好过打仗,对于真正有能力的女子,为什么禁止她们踏入这个领域?” 透气够了,曹司徒关上窗户。 “啊,我就知道,开了你和佛手这道口子,就不可能止步于此,这样吧,你回去写个折子,什么时候交上来,我什么时候承给殿下。” 云枝眼珠一转,他的态度应当是支持的,那何必这么麻烦? 只要说服赵玦就行了,何必费劲写什么折子。 这不纯纯浪费时间嘛。 曹司徒仿佛看穿她的想法:“郡主,有一事我想趁此机会提醒你,你马上与殿下大婚,会迎来身份地位的巨大转变。” “看起来你的权力会变得更大,实则你所遇到的掣肘会更多。” “如果你在这时候强力推行此事,在你烈火烹油的时候,或许听不到反对的声音,但暗地里谁知道呢?恐怕为你与殿下的婚礼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事儿嘛,有很多种办法,不必要什么都自己来,殿下让你拜我为师,什么深意你还不明白吗?” “你崇拜效率,对程序正义敬而远之,需知必要的时候,留下的档案是保护你最大的砝码。” 他看着怔怔的云枝,浮起淡淡的笑意: “婚姻大事,一辈子就这一次,让它越完美越好。” 云枝心头一颤,垂下眼眸避免自己失态。 他这番话,与当日马车上晏同春所言基本是一个意思。 可晏同春是她的朋友、盟友,曹司徒又为何这样袒护她?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身影: “师父,您为何这样好?” 曹司徒笑道:“师父维护徒弟,天经地义,去吧。” 云枝吸着鼻子转身,听他忽然喊:“等等!” 云枝回头,两只眼睛红彤彤的:“怎么了师父?” 见她这般模样,曹司徒心中涌起一股面对女儿时的感情,语气更加温和。 “虽然殿下说过,遇到外国使者挑衅不必纵容,人你要杀便杀,但下次不可自己动手,身边带那么多人白吃饭的?” 云枝挺乐:“哦,知道了师父,昨天是因为第一次用火铳手痒嘛。” “这次便罢了,让你过过手瘾,以后千万不能了,你成了婚要生孩子的,别为自己造杀业。” “呜呜呜知道了师父~” “哎哟我去,咋还哭上了?” 赵玦推门进来,大惊:“枝枝?” 他快步走过来,将人搂在怀中,惊疑不定看向曹司徒。 “我……我……”曹司徒简直百口莫辩,“我没有训斥郡主!” 云枝擦了泪:“师、师父没、没骂我,我是感动哭的。” 赵玦将信将疑:“真的?” 曹司徒呼出一口气:“我发誓!” 第402章 大婚的当口,就别给他添堵了 搞清楚来龙去脉,赵玦简直啼笑皆非。 但也能理解。 曹司徒是他千挑万选找出来的,无论能力还是品德,各方面都信得过。 云枝没有父亲,可能让她有面对父亲的感觉。 见她不好意思,带着她离开了府衙: “今日师父下厨,我带你过去吃饭。” 云枝换了条手绢:“你师父还会下厨啊,谭老爷子在不在?” “肯定在的,他们三个十分投缘,已经结伴游玩一年多,如今也住在一起。” 云枝觉得给谭青燕一个机会都是小意思,她家里那关恐怕更难过。 “老爷子性子如何?急了打不打人?咱要拐带他孙女,虽说不是亲生的吧,看起来感情是极好的。” 赵玦说:“万一他打人你就躲我身后,他还能打我不成?再者说,这是谭小姐自己的决定,要闹爷孙俩自己闹去,与我们有多大个关系?” 云枝翻身爬到他腿上,搂着他脖子左右摇晃: “阿玦哥哥最好了,什么时候都会护着我,那~~人家晚上要回家陪孩子,师父说的那份奏折,哥哥帮我写好不好?” 赵玦握住她的腰将人拉远一点,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小王八蛋,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忍了多久了?” “你又骂我!” “不应该吗?” “你……” 第二日,赵玦拿着自己写的奏折去府衙,让曹司徒召集众人议事。 曹司徒看见笔迹,气笑了简直。 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仵作本就是个不受人待见的职业,正常人都巴不得绕着走,哪有人心心念念想挤进来的? 最后商定,十一月十九举行南道仵作遴选,无论男女,优秀者授捕快同等食禄,成为正式职业。 奴隶、罪犯中特别优秀者,可脱奴籍与罪责。 因是考试,道学苏长河也例行到场。 曹司徒说完,根本没人反对。 好多人神游天外,好似没听见。 只他一人出列:“等会儿,曹司徒的意思?女子也可以?” 咦?女子? 各怀鬼胎的众人醒过神来,看向曹司徒。 曹司徒面不改色,神情自若: “有问题吗?基层本就缺人手,能与尸体正正经经打交道的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只要管用,管什么男女之分?” 苏长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见曹司徒身后的赵玦以手支颐,眼帘半垂着,仿佛对这等鸡毛蒜皮的小话题根本不感兴趣。 呵。 若真不感兴趣,一个正在筹办婚礼的人能在这里坐着? 不过,仵作的上升通道几乎没有,而且到时候严格把关,不合格的坚决不要。 在太子大婚的当口,还是不要给他添堵了。 “没问题,下官只是确定一下,免得准备不足,影响了考试。” 赵玦喝了口茶:“行吧,这事就交给苏大人你去办,各国使团都来齐了?什么情况说与孤听听。” 云枝听说的时候,正在与晏同春下棋。 两人才将探望过慕容瑛,她恢复得很好,已经能稍坐一坐了。 云枝叹道:“其实这些事男人来做根本不难,只是因为约定俗成,居然成为女人跨不过的门槛。” 晏同春捻着棋子:“母亲曾与我说过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有野心的女人往往通过征服男人来获取权利,从前的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云枝笑望着她:“哦?宴校长如今还这样认为吗?” 晏同春笑着落子:“若我还认同这种思想,就不会想自己做官。” “当权利并不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便如那空中楼阁、梦幻泡影,随时有流失的风险。” “您信不信,若您婚后隐退,谭将军也交出军权,青燕今日如何进去,将来就会如何离开。” “你担心我成婚后便不再管这些?放心吧,不会的” 晏同春笑道:“我当然相信郡主,您说的两年之约,我可一直记着呢。” 云枝忽然道:“青燕,你与谭小姐十分相熟?” “我祖父与谭老先生交往甚密,我们之间算得上朋友,只是后来她随老爷子在外游历,我们便极少见面了。” 正说着,小环进来了,脸上带笑: “郡主,姑娘,谭小姐来了。” 晏同春放下棋盒:“快请。” 谭青燕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同春姐姐~咦,郡主也在?” 晏同春扶她坐下:“这是怎么弄的?老爷子打的?” 云枝也好奇的望着她。 昨日谭老爷子就知道了,孙女私自找到云枝帮忙的事。 谭青燕也并不打算向祖父隐瞒。 拙问法师插科打诨,老人家当时没发作,云枝还以为他不反对呢。 转天谭小姐的腿就瘸了。 谭青燕吐舌头:“爷爷没有打我,只是担心,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就使苦肉计,在他门口跪了一夜。” “我的天,腿肯定受伤了,还说没事?小环快去叫大夫。” 谭青燕拉住她:“不用不用, 抹过药的。” 云枝问:“老爷子答应了?” 小姑娘很得意:“嘿嘿嘿必然啊,好不容易遇到郡主肯帮我,要是过不了爷爷那关,岂不是辜负郡主一片心意?” 晏同春戳她额头:“那你不在家好好歇着。” 谭青燕拉着她的手:“人家好久没见你了嘛,而且我接下来要闭关准备遴选考试,就没时间来拜访你了。” “这是我陪爷爷游历时捡到的宝石,制作成一条手链,送给你。” 说完看向云枝,抱歉道: “不知道郡主在这里,没准备您的礼物,而且这东西不值钱,只是一份心意,让郡主见笑了。” 云枝道:“你好好准备考试,到时候用实力让那些人心服口服,不要让人觉得我是在胡闹,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谭青燕道:“请郡主放心!” 云枝喝了口茶:“如果你真的能通过考试,我想拜托你一个案子。” 谭青燕已经有所预感,果然听她道:“我的侍女阿哲父亲的案子。” 谭青燕起身:“我必不负郡主期望。” 晏同春已经戴上了手链,抚摸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话不可说太满,水满则溢。” 谭青燕低头:“姐姐说的是,青燕受教了。” 小环又进来:“禀郡主,您的护卫武振说,谭将军回来了。” 云枝激动的站起来:“佛手!” 第403章 法医 谭青燕疑惑道:“不是说谭将军在家养伤么?她……” 晏同春使了个眼色,她顿时闭了嘴。 云枝一脸喜色,向两人道别: “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向宴校长讨教棋艺。” 两人行礼:“郡主慢走。” 她离开后,谭青燕抓住晏同春胳膊: “我在路上听过不少人传扬谭将军的英勇事迹,战场上应并如神、勇武不逊男儿不说,她还让太子殿下首开先河,特准和离,为民间受苦受难的女子做榜样,实在钦佩得紧。” “我与她还是同姓,不知姐姐与谭将军可有交情?能不能引荐妹妹认识?” 晏同春挑眉:“这下又不紧着准备你的考试了?” “那……那是郡主在这里,说的场面话嘛,什么本事都不是一天练成的,我虽要为考试做准备,拜访谭将军的时间还是有的。” 晏同春笑着偏头道:“虽则我与谭将军并无私交,但妹妹如此向往,我少不得厚着脸皮前去结交一番了。” “哎呀,我就知道同春姐姐最好了!” “你先别激动,既然仰慕谭将军得紧,就要争取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我先让郡主帮忙安排,你赶紧养好腿,别到时候让人觉得你真是个瘸子。” “好呀好呀!” 话说云枝就那日进山见过佛手一回,这些天是只言片语也无。 送信的说她与哥哥皆在枣园,云枝朝那儿赶。 马车路过小吃街,阿锦与小陶结伴而行。 阿锦两手都是吃的,小陶手里还帮她拿着许多。 两人偶尔眼神对上,那叫一个柔情蜜意。 武振的脸都白了。 云枝放下车帘,本欲下去买点吃的,还是算了。 过了一会儿又憋不住,掀开帘子道: “武振,你喜欢活泼单纯的啊?我另外给你留意几个?” 武振梗着脖子,看样子隐忍着想哭的说:“不用了。” 云枝再次抱歉的放下窗帘。 阿锦就是不喜欢他,能有什么办法嘛? 而武振又是个好小伙,她也不想看到他黯然神伤。 唉,真叫她这个旁观者都为难呢。 枣园,云枝悄咪咪进门,一下子跳到佛手背上:“哈哈!你终于回来啦!” 佛手早就发现了,双手朝后帮她稳了稳:“快下来,殿下面前像什么样子。” 云枝下了地,在她耳旁悄声说:“还没做我嫂子呢,就帮我哥管我了?” 佛手抖抖肩膀将她抖开:“你马上贵为太子妃,我有什么资格管你?” 赵玦笑着伸出手:“枝枝过来。” 云枝挽着他胳膊坐下:“哥哥,你们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东西已经送入殿下库房。” 云枝见他与佛手气色都不错,尤其是佛手,比上次见面那是好多了。 “辛苦啦。” 赵玦说:“回去好好修整吧。” 两人行礼告退,云枝要一起走:“我跟你们一起。” 赵玦拉住她,也不说话,就看着她的眼睛。 云枝心说两人现在什么也不能干,他又想见她又怕见她,何必呢。 “阿玦~人家马上就要嫁给你了,就让我与哥哥他们多相处一下嘛~嗯~~” 赵玦闭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终是松开了。 云枝追上哥哥与佛手:“跟你们说,前天晚上我杀了一个瀚澜人!用的火铳,啊那东西真是太好用了,杀人太方便了。” 暮云夜与曹司徒的论调一致:“以后这种事让手下去做。” “好好好,佛手,虞嬷嬷她们来了……” 两人凑在一起,越说越靠得拢,渐渐与暮云夜分开了。 暮云夜笑看着两人:“我去拜见师父,佛手……” 云枝朝身后挥了挥手,想跟佛手说的话可太多了,嘴就没停过。 “成王帮牛二娃改名字叫牛灿,哈哈哈还怪好听的……” “阿玦和我哥哥的师父竟然是好朋友,还有谭三绝,你记不记得当初徐允和非要送我那幅画?啊他孙女可有意思了。” 佛手让她稍等,回首与暮云夜说:“我就不用去了。” 云枝一下子回过神来:“去嘛,我陪你们去?” 佛手却摇头:“以后有机会再说。” 暮云夜也没坚持,一个人走了。 云枝看着哥哥的背影,又看佛手:“你俩吵架了?” 佛手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揉着心口:“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紧张。” 原来是这样。 云枝提起来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说起谭青燕,就不得不说她要参加仵作考试的事。 佛手对这件事道十分感兴趣:“法医啊,破案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规范操作是非常有必要的。” 云枝咂摸着那两个字:“法医……” 越品越有味道,可:“他们不是医者。” 两人跨出枣园大门:“这世界上,对人体构造最清楚的是什么人?” “屠……” 佛手爆她栗子:“那是宰鸡羊猪狗的,跟人能一样吗?” 云枝揉着额头,觉得可能留了红印子: “我说你能不能下手轻点?我过几天的出阁宴啊喂!” 佛手背着手:“法医首先要非常了解人体构造,断案过程中才能准确判断受害者的死因,这个职位由专业的人来做,才能减少冤假错案。” “依你这么说,谭小姐还挺合适?” 云枝突然福至心灵:“若她真能通过考试,让她有空的时候去女学上课!啊,闻霜她们已经在筹备新的女学了,教的课程也可以适当增加。” 佛手脸上一直带着笑,感觉并没有离开这里太久,可是发生的新鲜事太多了。 一切都好有意思。 这个古代世界也有很多好的方面,她已经不感到害怕了。 两人相约去兴旺胡同,找虞嬷嬷她们蹭饭。 她入行伍一年多,有了将军的气度,虞嬷嬷和唐吟等人几乎不敢认。 但彼此知根知底,很快热络起来。 正商量着中午烫火锅,丁小也来了。 云枝听见声音就找小柿子:“我干儿子呢?” 丁小转身就走:“我想着许久没见佛手,特地放下孩子来热闹一番,原来不带小柿子是不欢迎我的。” “唉唉回来回来,不欢迎特地给你捎信做什么?” 第404章 我的嫂子你也敢抢? 傍晚,佛手去暮家蹭饭。 特地送上给暮信与玉氏的新婚礼物:“两位成婚之时我不在,一点薄礼请笑纳。” 一座只比静喜稍矮的白玉观音。 这是薄礼? 玉氏早听闻她是云枝最好的朋友,果然名不虚传。 卫铭结束课业与静喜进来,只一个背影就愣在了当场:“佛手姐姐!” 佛手转身,快步朝他走去,弯腰看向已经高过自己腰身的孩子。 他小时候挨了饿,与爷爷乞讨为生,发育比别的孩子迟缓。 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小小一个,比静喜高不了多少。 现在除了眉眼,已经与小时候大为不同了。 一时也是百感交集:“小豆子。” 跟静喜比起来,小豆子更年长,也更内敛,但此时完全控制不住的样子,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玉氏看得心酸,用帕子擦着泪,“快别哭了,一会儿饭都吃不下。” 卫铭立刻懂事的擦去眼泪,哽咽着,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朝佛手露出微笑:“再见到你太好了。” 佛手摸摸他的脑袋:“嗯,我也很高兴。” 晚餐,桌上人多,十分热闹。 玉氏见暮云夜对佛手多有照拂,云枝见怪不怪的样子,心中留了意。 膳后与暮信嘀咕:“夜儿的心上人是佛手将军?” 暮信解开官袍衣扣:“此事暂时不可对外张扬,你心中有数便好。” 佛手与云枝去看望桃花,她还在郭老的药炉里扇炉子。 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晚,桃花说一切都好,没什么不能适应。 但云枝见郭老在一旁的摇椅上打盹儿,让桃花一个人盯着炉子,夜都深了。 小心翼翼道:“郭老,这炉子药得炼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换个……” 老人眼睛睁开一条缝:“心疼?领回去啊。” 云枝一口气被堵得不上不下的。 桃花摸了摸沾灰的鼻子:“没事的郡主,还早着呢我反正也睡不着,精神好着呢。” 云枝还想说两句情 ,桃花才多大呀,整夜熬下来别把身体熬坏了。 佛手拦住她:“郭老心里有数,我们走吧。” 出了药炉才说:“郭老最重养生,桃花的样子也不像被磋磨的,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云枝一步三回头:“话是这么说,她离乡背井一个人来这里,万一出点岔子,怎么跟凌大夫交待。” 佛手看她一眼:“你的心太软了。” 云枝不服气:“哈?这些年我的丰功伟绩你哪样没看在眼里?就说那晚一发子弹结果了瀚澜人,什么地方给你这样的错觉?” 佛手看向星空:“对在乎的人,但凡对你释放丁点善意的人,你太心软了。” 云枝不以为然:“自己人唉,不应该吗?” 佛手笑了笑,“我回去了,拜。” “拜什么拜?好吧拜~” 月娘说,晏同春送了信过来。 云枝趁她们给自己拆簪环的时候打开信,原来是谭青燕想与佛手结交。 这有何难。 换了睡衣提笔写下:【等我安排。】 让武振明早送过去。 出阁宴安排在大婚前三日。 云枝这些天不断的试礼服和簪发,虽然仪程已经大为缩减,但有的环节始终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各府送来的添妆,虽有玉氏与虞嬷嬷帮忙操持,也要做到心中有数。 以及,京官的贺礼有一部分是差人送来,有的却是家眷千里迢迢亲自过来。 这些人眼看着赵玦大半年不离成陵关,连婚礼都在这里办,生怕与太子殿下生分了,错失了表现机会。 而赵玦以公务繁忙为由基本不会客,又是个男的,压力就给到了暮府这边。 京官家眷们以送添妆为由,上门拜访,简直快踏破暮府的门槛。 云枝也懒得出面,就让玉氏忙成了陀螺。 因这些人大都见过虞嬷嬷,虞嬷嬷就算蒙着面也不好再陪同玉氏身边,她的压力陡然翻了几倍。 云枝过意不去,夜夜为她送安神茶:“为了我的婚事,真是辛苦舅母了。” 玉氏却拍着她的手:“我明白你这孩子的深意,想让我与那些夫人小姐们多多接触。” “我出身低微,你的婚礼是我最容易露脸的机会,你既有此心,我便要做到最好,不能给你们兄妹和舅舅丢脸。” 云枝见她毫无怨怼,也能理解自己的用心,十分感动,依偎在她肩头: “今日我在月亮门后听见几位夫人夸赞您呢,说我们暮府的夫人行止得体,雍容大方,一切都操持得很漂亮。” “你这孩子啊,忒贴心了,能遇上你与舅舅,是我与阿泰的福气。” “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的加入也是我和哥哥舅舅的福气。” 邻国使者也送添妆来。 云枝奇了怪了,使者代表各自的国家,一般都是在大婚的时候向夫妇俩送上贺礼,怎么跑到她家里来了? 而且瀚澜国的客人还坚持要见云枝。 云枝正准备出门,扎高的马尾往后一甩: “告诉他们本郡主没空,走咯。” 静喜和卫铭皆是一身戎装,只因云枝和佛手今日带二人去演武场看神机营操练。 小姑娘拍着手:“走咯走咯!” 瀚澜使者吃了闭门羹,堵住了云枝的马车:“辉月郡主好大的架子,连使者上门也不接见。” 云枝听口音就知道是谁,窗帘都懒得掀: “王子可听说过我大桓的一句俗语?请不要挡路。” “哼!你们自诩礼仪之邦,就是这样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佛手掀开帘子,锐利的目光刺过去: “在我大桓的土地上跋扈伤人,这不是客人是敌人,王子再不让路,休怪我们不客气。” 王子今日又是一身华丽的行头,骑在同样珠光宝气的马上,眼睛一亮: “你就是桓朝的女将军,谭佛手?” 佛手给了一个冰冷的眼神,放下车帘:“南宫雅。” 南宫雅打马上前,指间亮出一块闪烁着寒芒的飞镖。 瀚澜王子眼珠一转,下了马朝他们走来。 飞镖脱手,钉在王子脚尖的地面。 瀚澜人立马拔刀,王子却抬手,用他们的语言制止了。 转而笑着行了一个大桓礼仪:“那日我的手下确实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但已经死于郡主手下,也对受伤的平民予以补偿,这算扯平了。” “我们两国是邻居,没有必要弄得势同水火,将军说是不是?” 这是打上佛手的主意了,云枝生气了。 我的嫂子你也敢抢? “武振!” 第405章 阴魂不散 武振上前,抱着胳膊:“郡主出街,闲杂人等请回避,否则别怪我等无理。” 阿那伽王子倒也不硬碰硬:“我真不是想挡郡主与将军去路,怎么,凭我瀚澜王子的出身,不配与郡主和将军交个朋友吗?” 云枝在马车里照顾小孩吃零食点心,听武振在外头与他道: “就凭王子那日纵容属下伤我大桓子民,就不配与我们郡主说话。” “你!” 人道旁人群中,侍女对主人道: “大桓人好像在故意激怒王子,他们一点都不怕引起两国纷争。” 戴帷帽的少女睡下眼眸,转身道:“走。” 阿那伽王子身边也有稳重的侍卫,见武振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上前劝道: “大桓人无理,口舌之争伤我瀚澜颜面。” 阿那伽王子双眼微眯,眼中的笑已经变得冰冷,转身离去。 武振意犹未尽:“说两句就走,这么弱拦什么路?这架没得打了。” 南宫雅挑眉:“你今天火气有点大啊,想动手我陪你啊?” 武振扯扯嘴角,叹了口气。 神机营五千士兵,配备新型火铳,正在秘密训练。 此乃军事重地,就算是北骁军的低等将领都不得靠近。 云枝与佛手的马车却畅通无阻。 两个孩子高兴的扒着窗户看向教场,有人正在练习射击。 子弹的爆破声伴随着硝烟的味道。 神机营的主帅叫李铁,雪翎卫指挥使李心雄次子。 武振和吴爽下了马上前,一左一右勾住他肩膀: “你小子现在不得了啊,殿下将最重要的神机营交给你。” 刚刚还板着脸训斥属下的李铁,笑着露出大白牙:“辉月郡主和静喜郡主呢?” “喏,那边。” 李铁快步上前:“拜见辉月郡主,静喜郡主,嗯……谭将军。” 云枝的笑凝在了脸上,偏头看佛手。 佛手上前道:“李将军无需多礼,这批人练得怎么样了?” 李铁带着他们走向训练场地:“还不错,昨日又送来一批新型号,射程更远准度更精……” 云枝一手牵个小孩儿,站在原地鼓着腮帮子。 静喜急得不得了:“走啊姨姨。” 佛手回头:“你干嘛,快跟上。” 云枝“哼”的一声,心说难得你还能想到我。 一项发明只要打破了技术壁垒,更新迭代的速度就很快。 李铁说,这已经是第三批火铳,可以五弹连发。 佛手拿在手里把玩,拉开保险栓试了试手感。 爆破声带着回响。 记录兵在远处摇旗:“五弹十环!” 士兵简直不敢相信,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是狂热的崇拜。 李铁看着她,不可思议又惊喜万分: “你的准头太好了!比练了十天的士兵还准!” 佛手查看机身:“之前在火器营练过。” 经过一轮试射,机身完好无损,只微微发热。 “性能已经很好了,可以称之为‘枪’。” “枪?” 李铁琢磨着这个称谓,觉得与现有的火铳根本不搭边。 但他觉得是自己没领会到佛手的深意,思考得很认真。 静喜上前摇着佛手的手指,双眼亮晶晶: “谭将军谭将军,我可以试试吗?” 佛手蹲下抱起小孩,站在石墩上: “你力气小,我带着你开三枪。” 云枝说:“欸,声音那么大,小心伤到耳朵。” 李铁立马让人送棉花来。 只一枪,赵静喜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啊啊啊再来再来!” 云枝抄手站在一旁,忽听吴爽道:“云大人。” 云峥作为火器营的最高长官,深受神机营崇拜。 李铁顾不上琢磨了,转身行礼:“云大人。” 云峥颔首,站在云枝身边:“郡主怎么来了?” 云枝翻白眼,抱卫铭去换静喜:“卫铭也试试。” 李铁却不能对云峥视而不见:“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云峥看着前方的背影:“第三批火铳性能如何?” “很不错,准度和射程都有提升,我们士兵的训练结果,最远射程达到一百一十米,百米最高成绩是十弹九十二环。” “不过刚刚谭将军试了五弹,百米五十环。” “谭将军还说,可以称之为‘枪’。” 云峥靠近云枝:“郡主觉得呢?” 云枝深呼吸:“武振!” 武振上前,用身体挡在云峥跟前: “咱们静喜郡主才几岁,哪懂这些啊?” “这第三批才五十支,远远不够啊,云大人这么闲?” 云峥面无表情,还是李铁觉得气氛不对,上前打圆场。 神机营新鲜归新鲜,但噪音大,两个孩子年纪小经不住。 尤其静喜,一会儿就嚷着耳朵疼。 云枝正好巴不得带他们走。 神机营在僻静之地,周围荒无人烟、重兵把守。 走出一段路,云枝才心情好了些: “山上竟然还有一点绿,奇了怪了,今年才下一场雪。” 佛手说:“气候并非经年不变,以几个世纪为单位,有的时候会很冷,有的时候会很暖和,当然也不排除偶然因素,致使今年暖冬,或者冷得迟。” 云枝靠近她:“你懂得好多啊佛手,崇拜你~” 两个孩子刚才见识了她的英姿,捧着脸有样学样:“崇拜你~” 佛手失笑:“别跟辉月郡主学得油嘴滑舌。” 回到城里,马车直往明记酒家。 “今天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晏同春与谭青燕等在大门处,见到暮府马车,谭青燕呼吸都紧张起来。 云枝率先跳下来:“同春,青燕。” 两人行礼:“见过郡主。” 佛手可是识得晏同春的,下马车行礼:“二姑娘。” “谭将军有理。” 两个孩子下了来,相互见了礼,云枝拉过谭青燕: “这位便是谭老先生的孙女,十分崇拜你的谭青燕。” 谭青燕激动得脸色发红,“谭将军,久仰大名。” 佛手单手将她扶起:“不用如此拘礼,我们未来的——女仵作。” 谭青燕心里肯定在尖叫,崇拜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 “有谭将军这句话,我便是头悬梁锥刺股,也一定要通过考试了!” 晏同春笑道:“好了里面叙话,两位郡主、谭将军,里面请。” 第406章 王妃到了 谭青燕十分开朗,有高贵的出身,却没有贵族的假惺惺。 她与佛手有说不完的话。 掌柜与老板娘许久没见佛手,指着最贵最好的酒菜送来。 佛手忙道不用:“太多了,我们吃不了,你家侄子呢?最近可好?” “谢将军记挂,他准备新盘一家店铺,自己开个小饭馆儿。” “好哇,到时候我们去尝尝味道。” 晏同春见谭青燕对什么都好奇,言简意赅将开斧节那日的事说与她听。 其实那日她并未亲眼见到,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流言几经辗转,已经被神话,云枝与佛手打趣: “听见没有,你在大家心里的形象都快封神了。” 谭青燕道:“何止是封神,是比神仙更亲近的活佛,我在路上经常听说有夫妻和离,民间对婚姻的桎梏越来越宽松,假以时日,婚姻自由近在眼前,这都是托谭将军的福,谭将军,我敬你!” 佛手与她碰了杯,忽然想起在成陵关时,小水娘去世的那个晚上。 她感触颇多,心绪杂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来与云枝在屋顶喝酒谈心,决定继续做将军,云枝则伺机入仕。 只因需将权利抓在手中,才能真正的为自己的同类打破枷锁。 那天晚上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在民间,在这片大地的许多个角落,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不应该只感谢我,今日成果需要感谢的人很多,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唯一确定的是,我们女性,要为自己的未来不断努力、奋进,直至精疲力尽。” 晏同春一直分心照顾静喜,闻言抬起头,仔细打量佛手。 从前,她是云枝身边的护卫,沉默寡言,脸色冷峻。 后来,她名震北疆,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大家几乎不敢相信。 可护国寺大火那日,她救火的身影历历在目,又显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谭将军,我也敬你一杯。” 佛手与她碰杯:“女学被你经营得很不错,敬宴校长。” 晏同春又想起,云枝说,老师、校长这样的词汇,都是佛手发明的,避免了女教员被称为先生这样的男性称谓。 她饮尽佳酿,再一次由衷感慨,暮云关真是个好地方。 来的时候她心如死灰,可在这里,她获得了新生。 小环进来,神色惴惴。 云枝放下茶杯:“你们俩咬耳朵说啥呢?” 晏同春神色一僵,勉力笑道: “我母亲到了,郡主、谭将军、青燕妹妹,同春先行告辞。” 谭青燕不知内情,“快去吧,你来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我改日再去拜访夫人。” 晏同春起身:“喜儿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静喜擦了嘴站起来:“外婆来咯~我要去找外婆~” 小豆子同去,厢房里顿时只剩下三人。 云枝与佛手无声对了个眼神,晏同春的日子不好过啊。 唉,同情。 武振又推门进来:“郡主,北骁王与王妃到了,今晚在枣园接风,太子殿下请你过去。” 云枝一下子坐直,什么?! 佛手笑,云枝直接扔瓜子:“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的!” 佛手轻飘飘躲开:“跟我横什么?你如今贵为郡主,太子未婚妻,她还敢给你脸色瞧不成?去吧去吧,我与谭小姐慢慢喝。” 枣园门口,丁小等在那里,见了云枝直笑。 云枝快步上去弹了弹小柿子的脸蛋儿:“小家伙今天有没有好好吃奶?” 小柿子咿咿呀呀,还想往云枝怀里扑。 云枝顺势接过,与丁小一起踏入枣园。 “嘿这孩子,越来越……” 忽然想起舅母说的孩子小气,云枝的话立马转了个弯: “小柿子你要多吃点啊,才能把你祖母压扁。” 丁小掩唇笑。 宴客厅里,赵玦、成王、暮信、暮云夜与北骁王聚在一处说话。 王妃则拉着玉氏的手,闻霜坐在她身侧,华承则站在一旁。 华承说:“这段时间我在暮府帮师父整理心得,暮夫人对儿子照顾有佳。” 王妃道:“真是多亏了你。” 玉氏笑道:“世子言重了,我并没有做什么。” 华承说:“师父带着我打算与各位医者交流,暮夫人忙着郡主大婚,还特地帮忙准备,才让我们免于分心,实在辛苦了。” 王妃又是一通感谢。 丁小与云枝道:“瞧见了吧?王妃对大伯哥宝贝得不得了,有他在连旁人都顾不上甩脸了。” 云枝颠了颠怀里的小柿子:“是吗?一会儿她见到我呢?” 就在这时,怀里的小家伙一声嘹亮的“祖母”,奶声奶气,稚气十足。 王妃一下子站起来:“哎哟我的小孙孙!快来祖母抱抱~” 云枝将孩子递过去,发现王妃的眼里根本容不下旁人了,只能看到大胖孙子。 闻霜笑道:“这孩子早上还没教会呢,见到婆母就喊出来了。” 玉氏道:“血缘至亲自然是不一样,小柿子肯定是想念祖母了。” 王妃笑容更盛,眼里甚至有了雾气。 小柿子还有更绝的,抱着她的脸,biaji就是一口,清脆响亮。 王妃整个人举手投降,“小柿子宝宝让祖母亲亲,想死祖母了。” 北骁王走过来,也想抱抱孩子:“小柿子会不会喊祖父?” 小柿子又朝着他伸手,嘴里喊着:“祖……祖……” 丁小温和的说:“祖父,父。” 小柿子被接过去的瞬间,口齿不清的喊出:“祖~父~” 铁骨铮铮的北骁王,没想到比王妃更感性,眼里一下子有了泪光,贴着孩子的脸:“唉!好孩子~” 丁小这时候向王妃行礼:“拜见婆母。” 云枝不咸不淡抬了抬手:“拜见王妃。” 王妃的笑容在云枝脸上顿了顿,“郡主不必多礼。” 然后拉着丁小的手: “还是你会教孩子,我养了三个,没一个这么小会叫祖父祖母的。” 赵玦走过来,牵了云枝的手:“神机营好玩儿吗?” 云枝点头:“佛手好厉害,百发百中!静喜和卫铭也上手试了,兴奋得不得了。” 赵玦笑着说,“明日给你最新的五弹火铳。” 第407章 王妃道谢 接风宴没什么波澜。 有小柿子和华承这两个护身真神在,王妃整晚都笑着,根本没功夫回想起与云枝从前那些龃龉。 北骁王还问起神机营的情况。 云枝将李铁说过的转述一遍,他转头就与赵玦商量: “看来已经到火候了,殿下觉得,神机营是独立成编,还是分散到各个营里?” 赵玦给云枝夹了一块笋干才道:“独立成编威力最大,但覆盖面不广,分散到各个营里又容易沦为花架子,可以说各有优劣。” 北骁王道:“殿下此言有理,那火铳的产量最大能到多少?什么时候能覆盖一半以上的军队?” 赵玦道:“为了保密,避免被敌国复制,我觉得还是尽量控制一下数量。” 北骁王有不同的看法:“这东西只要用到战场上,绝对保密就是不可能的。” 赵玦看向云枝:“你觉得呢?” 北骁王皱眉。 纵容她一个女子在各个衙门之间乱窜也就罢了,怎么这种事也要听一个女人的意见? 云枝说:“我与哥哥佛手讨论过这个问题,目前为止,我们的火铳已经经过三轮迭代,制造工艺复杂,敌国想要复制是有很大困难的。” “只要严格管制,做到每一把的来历去处都有数,同时严禁工匠叛变,则保密也不是难事。” “话说回来,这些热武器太先进了,广泛普及会造成什么后果很难说。” “关于刚刚王爷的问题,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赵玦眼中噙笑:“说来听听。” “神机营可以独立成编,但不用每次任务都单独行动,两千人不动,作为王牌部队,作为制胜法宝,三千人战时分散编入各营,辅助作战。” “为了战时配合协调,平时就可以在一处训练,多加磨合。” 赵玦笑意更深,显然觉得这个主意值得认真思考。 北骁王道:“刚刚还在谈保密的问题,这时候又与各营一同训练,不是增加了泄密的风险?” 云枝笑道:“还是王爷考虑周密,我也说了,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作战是你们的事,我就不班门弄虎了。” 成王道:“虽然保密是必要的,但战争的决定因素是战术,如果神机营只作为一个符号高不可攀,未必能在战时起到多大的作用。” 赵玦看向暮云夜:“怀泽以为呢?” 暮云夜道:“火器制作,需要整个生产线严密配合,别国即便拿到图纸,以我们最大的两个劲敌,瀚澜和戎月为例,戎月技术低下,造不出来,瀚澜有可能。” “基于这个基础,臣觉得,防备技术人员叛变才是重中之重,而且……” 他环视周围:“诚如北骁王所说,武器一旦面世,早晚会被别国仿制,但如果在他们造出来之前,先挺不住了呢?” 在座几个男人的目光都深邃起来。 王妃的汤匙碰到了碗壁,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看过去,她脸色发白:“还要打吗?” 华承拍了拍她的胳膊:“国与国之间,战争的风险是永远存在的。” 王妃顿时红了眼眶。 她知道。 作为军人的而妻子,她最知道不过。 可是好不容易才结束的一场恶战,她好不容易盼来的丈夫儿子都平安。 难道还要继续提心吊胆吗? 环顾周围,华扬与华霄都不在。 华扬更是新婚才几日就走了。 唉,她的一生,好像永远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下一次,下下一次,她的家庭还能一个不少的团聚吗? 北骁王知道妻子的担心,但这是一个将士家庭的宿命。 北骁军的最高统帅不豁出命去,敌人的铁蹄就会踏破千千万万个平民家庭。 他看向妻子与儿子、儿媳:“千万记住,今日随口所言,切不可外泄。” 宴毕,赵玦留下北骁王单独说话。 云枝与舅舅舅母哥哥回家,分别时被王妃喊住:“郡主,请借一步说话。” 如此客套的语气,云枝指了指自己,发现她没喊错人,只好走过去。 靠近了发现,华承一直朝他使眼色,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妃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做了好久的思想准备,忽然对云枝行拜礼: “多谢郡主,对我儿救命之恩!” 什么? 云枝彻底懵了。 王妃道:“承儿都与我说了,那年他在京中被几个公子奚落,大冬天受了伤坠入河里,将他救上岸。” 王妃拭泪道:“他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却不得不送去京城,几乎剜去我半边心脏,我知他在那里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不想……” 云枝心说我没有啊,你儿子骗你的! “以前是我的不是,请郡主不要记仇,你是承儿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从今以后,请郡主不计前嫌,让我弥补从前的过错。” “呵呵,呵呵呵……” 云枝看向华承,华承非常坦然的回以微笑。 “郡主高义,对我施以援手却从不对外宣扬,但我受郡主之恩,却不得不说。” 云枝还能怎么办?只能顺着编啊: “世子太客气了,我……当时没看清世子的模样,不知道是你,那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哈哈哈。” 王妃感动道:“我对郡主做了许多错事,郡主却从来没有说过京城之事,更显得我心胸狭隘,请郡主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 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不用白不用。 云枝握住王妃的手,半是玩笑半认真道: “王妃如何对娘家人我管不着,只要不害到我头上,您爱怎么样怎么样,但闻霜与小萍是我好姐妹,王妃以后就不要给她们房里塞人了哈。” 王妃脸色十分不自然,“我……承儿也说过我了,闻霜那事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云枝松开她的手:“咱们虽是女流,同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将王妃今日的话记住了,你们慢走,告辞。” 华承说:“母亲与弟妹们先回家,我与小暮将军说点事。” 双方分别,云枝竖起大拇指:“世子好样的啊!” 第408章 好运爆棚 华承叹道:“我是家中第一个孩子,父母倾注的心血最多,又离家独自在京城四年,母亲一直对我心怀愧疚。” “她这个人总是心软,做出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糊涂事,未必没有我之经历的原型,身为人子,我实在不好说什么。” “母亲从前对郡主多有得罪,我也不期望郡主原谅,只希望你们以后能避免冲突。” 云枝语气轻快:“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不害到与我有关的人,王妃随意,你们自己一家愿意陪她折腾,咱也没有意见。” “可你编这么个故事,王妃若知道真相,虽不会把你这亲儿子怎么样,回头找我算账,我岂不冤枉?” 华承笑道:“郡主放心吧,当年确有其事,救我的是你哥哥,男人的关注点不一样,总有疏漏之处,为避免你们之间较劲、交恶,我与小暮将军商量过,将此事移到你头上。” 云枝惊讶回头,望向哥哥。 暮云夜道:“确有此事。” 华承道:“无论是你还是你哥哥,我承了你们家的情,总要报答,从前没机会,如今取了个巧,郡主,我母亲……” 云枝打断他:“世子心思百转,为家为友、为私为公,多方顾虑,令人动容,我愿将从前一笔勾销,但只是我,闻霜怎么想,丁小怎么想,我无法左右。” “还有从今以后,王妃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自敬之重之,但若故态重萌,也没有一味退让的道理。” 华承驻足道:“多谢郡主,如此便好,在下便送到此处,几位慢走。” 转天起来,下了一场小雪,地面都未完全掩尽。 云枝吃早餐的时候望着天:“今年到底是不是暖冬啊?可别等后面憋个大的,老百姓可受不住。” 阿哲道:“奴婢听花匠里的老人说,今年确实比往年暖和,新换的花都能放更久,他们都说是郡主与太子殿下福泽庇佑。” 云枝笑骂:“这话出去可不能乱说,叫人听见了骂我不要脸,这下不下雪天不天寒是老天爷的事,跟我俩凡人什么关系?” 佛手刚好走进来:“我看难说,你的运气好到离谱,说不定真是那天命之人、气运之子。” “你咋来了?早餐吃不吃?” “什么时间了你不看看,这个时候才起床你好意思吗?” 云枝厚颜无耻:“我放假睡个懒觉怎么了?天经地义!倒是你,不去大营还在我家逗留干嘛?” “自然是有别的事,要你管?” 云枝将她拿起的零食盒子夺回来:“不说你别吃我的啊。” 佛手起身就走:“当我稀罕?” “唉唉你真走了?这么小气?你说我什么气运之子真的假的?喂!” 佛手不理人,挥挥手远走,云枝偷笑:“我确实运气挺好的。” 阿哲与月娘笑道:“那是自然,咱们郡主必是那福泽深厚之人。” 两小的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晏同春与母亲和好没有。 好些天以来云枝身边少了小孩子嬉闹,怪冷清的。 主要是大婚在即,有些没来由的焦虑,做什么都有点静不下心。 出门。 路过套圈档子,云枝心说,昨夜才下了雪,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摆摊,好不容易,去花花钱。 结果每套必中。 从廉价不起眼的小玩具,到精美的摆件花瓶,连头彩一只活大鹅都被收入囊中。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 摊主一开始天都塌了,后来想明白了,长久的生意得讲信用,反而鼓掌喝彩最卖力: “诸位都看见了啊,咱这小摊童叟无欺,只要套到尽管拿走!” 云枝整天在大街上晃荡,不少老百姓都认识她,都笑着说郡主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套圈都百发百中。 云枝也是飘了,将摊位上的东西套走了大半。 不过也没让摊主吃亏,临走前给了个金饼。 摊主已经认了命决定今日赔钱赚吆喝,没想到临了这么大一个惊喜,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郡主大慈大悲,比那观音菩萨还心善,您一定会事事顺遂逢凶化吉的,祝郡主与殿下百年好合、恩爱白头。” 云枝笑道:“好吧,承你吉言。” 那么多奖品武振吴爽也拿不完,就地分给围观百姓,大鹅送给了一个衣服打补丁的小孩。 将这份快乐传播到最大化。 换了个地方,一家宝石阁。 里面许多原石现选现切,选错了自认倒霉,选对了一步登天。 云枝问俩货:“我套圈厉害肯定是练箭的原因,你们说选石头还有没有这么灵?” 武振说:“您今天就想花钱,管他行不行上就是。” “有道理,走。” 选了三块,一块冰种,两块帝王绿。 幕后喝茶的大老板都被惊动了:“原来是郡主贵人,难怪这么好的手气,敢问郡主怎么选的?我们顶级掌眼都有失手的时候,能不能请郡主传授传授经验?” 云枝呵呵,呵呵呵呵:“就……随便选的。” 这东西值钱,大老板也不缺这点,云枝给武振吴爽一人一块,最后那冰种让店家帮忙切俩手镯,回头送阿哲和月娘。 出了宝石阁,武振兴奋得有点静不下来:“郡主去赌场玩玩儿?” 吴爽踹他屁股:“那等腌臜地去干什么?别把郡主带坏了。” 武振丝毫未觉不妥:“赢了钱沿街发也行啊,又有面儿又爽。” 好在云枝还算有点理智:“算了,那里的钱每个子儿都沾着业孽,还是离远点好,饿了,走吃东西。” 费序在酒楼找到三人:“郡主你幸运星转世啊?套圈套走半个摊位,切石切走一半珍宝——小二帮我加半斤卤牛——哥哥这里有个事,请郡主帮帮忙怎么样?” 云枝心说这偌大一个暮云关,怎么风刮得这样快? 还有这人真是占便宜没够,追着自己来蹭饭,但还是让小二切肉去了。 “你又要干嘛?跟你说我现在可是放假,你要我做事今天饭钱起码付了。” “那不成,今天钱没带够。” 边说边掏出厚厚一摞画像:“再说了,我今天也是免费给别人帮忙,这些你看看。” 云枝定睛一看,好么,全是通缉令! “我堂堂一个郡主,一个弱女子,吃着饭的时候,你拿这些过来……” 云枝在通缉令上戳了一下一下又一下,不经意往窗外一扫,忙低头一看,颤着手指出去: “那个戴黑布巾穿灰短袄的,按住!” 第409章 好得让人害怕 说时迟那时快,武振欻!的一下就飞了出去。 那人的警觉性也相当了得,拔腿就玩儿命的跑。 但武振是谁?让他跑了丢得起这脸? 小鸡仔似的给他抓回来。 将人反剪捆了,扔在饭馆窗户下,一只脚踩着:“抓到了郡主。” 费序嘴巴张到老大:“这谁?” 云枝恨铁不成钢,将面上第一张通缉令怼他脸上:“你亲自给我的啊大哥!” 费序看看画像,再看看那个瑟瑟发抖、磕头告饶的大汉: “我……还真是啊?我的亲娘!我就找个借口蹭饭而已,你真这么神啊?” 云枝也觉得今日简直顺利得离奇,自己都不敢相信,吃了两口菜急忙翻看通缉令: “我再看看,万一再走狗屎运能抓一个是一个。” 费序却扑上去将东西全薅走:“别看了别看了还给我。” 云枝拍桌:“你!” 见食客小二掌柜的全看过来,云枝憋屈的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你就欺负爷爷如今是个淑女,说出的话又舔回去,脸呢?” 费序瞪眼,将通缉令卷吧卷吧塞回兜里: “你小小年纪一姑娘是谁爷爷?能做谁爷爷?不是我说,你以后说话注意点,这么粗俗万一哪天搁殿下跟前露馅儿了咋整?” “我今天听他们说起还不信,现在亲眼所见不得不信了,不过锤……郡主啊,一个人不可能一直走高,小心物极必反、泰极否来,你马上大婚,不要在不相关的事情上耗费自己的好运,怪吓人的,吃饭,还是吃饭吧啊。” 云枝今天正是鸿运当头的时候,有点听不进劝告的意思,狠狠与他呛了两句。 费序八风不动,照单全收,吃完饭嘴一抹: “两位兄弟,你们要真为郡主好呢,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别有的没的在外头乱晃,那家伙交给我就成,啊,辛苦了再见。” 云枝好怀念云大锤那身皮!好想揍人! 但武振吴爽两个显然是听进去了:“我觉得费大人说得有道理,郡主咱也玩了大半日,回家吧。” “不要,刚刚我趁机记下好几张脸,再逛会儿,要再碰上几个可就撞大运了嘿嘿!” 吴爽眼珠一动就是一个主意:“昨夜下雪降温,不知道唐老夫人有没有受凉,郡主闲暇的日子是越来越少,要不要去看看?” 云枝脚步一顿,当即转了方向, “有道理,走……那什么武振,费大人一个文弱书生带个贼容易给他跑了,你帮着他送去衙门。” 武振垂头丧气:“嗷。” 兴旺胡同,虞嬷嬷好端端的,跟阿锦两个在暖阁里下棋。 她在侯府时养出一身雅调,屋子里爱熏些清新安神的香。 但有阿锦在,炉子上又烤着红薯、板栗、花生柿子等小零嘴儿。 不搭界的味道混在一起,却生出一种朴实的和谐。 “丫头,那里没气了,走那里无用。” “啊哟不对呀,我……唉真是,看我怎么这么笨。” 虞嬷嬷笑道:“你不是笨,而是天赋不在这里,心也不静。” “那我不学了祖母。” 云枝朝丫鬟摆手,自己撩帘子进去: “不许偷懒,就算不能精通,该有的见识还是得有,再说有现成的老师教,不学不是浪费了?” 阿锦和虞嬷嬷起身行礼,“拜见郡主。” 云枝疾走两步扶着虞嬷嬷:“这儿又没外人,祖母不用多礼。” 虞嬷嬷让了座:“礼不可废,私下不讲究,难免在外头犯错,到时候害郡主丢脸,是我们的罪过。” 云枝让她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成吧,祖母总是为我好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继续下,我吃点瓜果。” 阿锦看看屋里的沙漏,顿时苦着脸:“还下啊~” 虞嬷嬷笑着坐下:“郡主说的在理,如今唐吟几个做起了生意,你也要去女学继续任教,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把心静下来,就当陪祖母打发时间了,你说说这些天成天的往外跑,像样吗?” 阿锦撒娇卖乖的:“好嘛好嘛,就跟祖母学下棋。” 云枝眼见着她心神不定总往沙漏处瞟,抓了把瓜子: “对了,明后两日两所女学接连开堂,阿锦去哪里?” 阿锦拿着棋子一边思考一边答道:“雪桐姐姐与闻姐姐安排我两所学堂轮着来,交叉排课。” “嚯!这么能干呢?吃得消不?” 阿锦选了地方放下棋子,与她笑道: “郡主放心,我喜欢做菜,每次上课都很快乐,而且一日只半天上课,完全没问题。” 云枝点头:“那成,也是现在缺老师,等以后人力充足了给你适当减少课程,虽是如此,你觉得累还是要说出来,不要逞强。” 阿锦笑着露出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好的郡主。” 说着又看了一眼沙漏,屁股下面就跟长针了似的。 云枝看着她着急又不敢说的模样:“阿锦最近是不是长胖了。” “有吗?” 虞嬷嬷道:“似乎是有些呢,这身衣服我做的,穿着感觉都有些紧了,不过姑娘大了总是要长身体的,胖娃娃有福气。” 阿锦乐道:“小……小姐妹也这样说。” 小姐妹? 云枝道:“阿锦今年有十五岁了吧?也到相看人家的年纪了,你心里有没有钟意的?” 阿锦抬起头,傻乎乎看着她,耳根、脖子却逐渐红了。 云枝与虞嬷嬷对看一眼,虞嬷嬷放下棋盒:“你是不是热,喝口茶。” 云枝见她反应这么大,“真有心上人啦?” 阿锦喝了茶,底气不足的说: “祖母,郡主,我……我喜欢小陶哥。” 话一出口,整张脸彻底红透了。 云枝早知道了,并不惊讶。 虞嬷嬷看起来也不像毫不知情,只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啊,让我怎么说你?摆着当官的视而不见,小陶是奴籍,生杀大权都属于别人!” “你是幸运,落难就遇上心善的郡主,不知道为人奴仆的悲哀,好不容易有了自由身,有了今日,偏又要往火坑里跳,唉!你太年轻了,你糊涂啊!” 虞嬷嬷很少这样疾言厉色,阿锦小声道: “小陶说,费大人是个好官,待他如同亲弟弟,等他攒够了钱就给自己赎身,不让我跟着他为奴为婢。” 第410章 爬出一个坑很难,掉进去却很容易 原来虞嬷嬷都知道。 云枝放下瓜子,喝了口柿叶茶,提神醒脑。 听虞嬷嬷道:“费大人确实是个好官,又有郡主这层关系在,可能都不需要小陶花钱赎身就会成全你们。” “问题是小陶没家没业,也不见前程,咱不是嫌贫爱富的意思,可你跟他在一起注定不会过得轻松。” 虞嬷嬷有些着急:“人这一辈子不会一直走大运的,爬出一个坑很难,若无贵人相助,自己再差点运气,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一次机会,但要掉进一个坑里却太容易了!” “咱们如今腰缠万贯,你的三个姐姐都有出息,你自己也不赖,是让人尊敬的老师,咱们还有郡主撑腰,说句大话,你连小陶的主子都嫁得,偏偏选了小陶……” “噗……咳咳咳咳……” 云枝惊天动地的呛咳起来。 想象一下阿锦嫁给费序,画面太美简直令人眼瞎! “祖母快这样说!费大人都三十出头了!咱们阿锦嫁谁也不能嫁他啊,差辈儿了都!” 虞嬷嬷为她拍背顺气的手一顿:“我这打比方呢,再说了费大人三十又怎么了?正当壮年不说,他还没成过婚,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货真价实的官太太,以人家的身份眼光,说不定还挑着呢。” 越说越离谱了,云枝指着阿锦: “咱家孩子花苞一样的年纪,嫩得能掐出水,再要高攀也不能给他糟蹋!” “咦?” 虞嬷嬷奇了怪了:“我之前不还听你夸费大人来着?” “一码归一码,他是个好官,兴许还是个好人,但他不适合咱们阿锦。” 虞嬷嬷也不与她犟:“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了吗阿锦,郡主也觉得,你就是配个当官的也行,何必与小陶那穷小子绑在一起?” 阿锦听不得她诋毁小陶,眼泪都沁出来了: “郡主~您当初在鸦城也是与小陶接触过的,您给祖母说说,他是不是品行很好?是不是很可靠?” 云枝叹气,挪去她身边: “你先别着急,这才哪儿到哪儿,哭什么呀?” “是,我所看到的小陶很不错,忠厚、耿直,还跟他主子似的盲目乐观,但那只是我看到的,是以看弟弟一样的眼光,选夫婿却不能只看这些。” “祖母说话直接,你听着可能难受,但理是这个理。” “就算他能脱离奴籍成为良民,以后做什么?可有立身之本,你跟他在一起,难道要你养他?” 小陶着急的摆手:“不会的,他说在鸦城的时候,你和费大人都鼓励他读书认字,他已经学了不少,以后可以去给人做账房,慢慢攒钱,边做边学,说不定能开个自己的铺子。” 云枝十分欣慰,看向虞嬷嬷: “那他心里还是有成见的,对未来是有打算的。” 虞嬷嬷道:“这叫什么打算啊?会写两个字就能当账房吗?那里面的门道可深着呢,在他一事无成之前,是不是得靠阿锦……” 云枝朝她暗暗摇头。 阿锦正是上头的时候,是听不进这些道理的。 虞嬷嬷住了嘴,转而道: “也成吧,我其实也不是非要反对你们,真论起来,咱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资格……” 阿锦吓得跪到地上:“祖母您别这么说!您在我心里就跟亲人一样,我不是不听您的话,我就是……就是……” 虞嬷嬷将她扶起来,脸色也松和了些: “是祖母说错话了,咱们是一家人,阿锦别跟老婆子计较可好?” 阿锦擦着眼泪点头。 虞嬷嬷叹道:“既然你听话,那祖母就多管一些,你别急着谈什么今后、成婚,你们都太年轻了,经历的风霜太少,总以为一个念头眨眼就能到老。” “小年轻嘛,有点那心思很正常,但什么事做足准备再去做,能避免大部分的弯路,从前咱们没得选,但现在有选择了,就要给自己最好的选择。” “小陶要是个靠得住的,自会用行动来告诉我们,可以放心将你交给他,反过来,中能露出马脚教你清醒,你们慢慢来,将人看清楚,免得将来后悔,成不?” 云枝道:“嬷嬷说得有理,你们姐妹几个都不是非得嫁人,晴樟和雪桐估计都没那个心思,就你和寒星两个,咱们家的条件摆在这里,不怕你们眼光高,慢慢来啊阿锦。” 阿锦擦干净眼泪:“知道了郡主、祖母,我与小陶说好今日午后在西市相见,时间到了我可以出门了吗?” 虞嬷嬷嘴唇微张,一副见鬼的样子。 云枝趁她爆发之前先说:“行,你去吧,晚上早点回来,每天晚上都要早点回来。” “好的,郡主祖母,阿锦告退。” 她倒欢欢喜喜走了,虞嬷嬷差点心梗: “她、她……合着咱刚刚说那么多被她当了耳旁风?我的天哪!气死我了!” 云枝笑着为她倒茶:“祖母别急,这上头的时候就算马儿来拉也难将人分开,阿锦没心没肺惯了,第一回动心,肯定投入多些嘛。” 虞嬷嬷灌了两大杯茶,才喘上来气,拍着心口: “她实在太单纯、太没心没肺、太不知人间疾苦了!另外三个姑娘我都不担心,就担心她一个!” “都说了不用嫁人家里养得起,且不说你给的那么多就够她挥霍一辈子,便是在女学安安心心教书,也够衣食无忧了。” “要嫁人也行,那么多选择,偏偏要在最矮的里面选,啊!” 云枝真担心给她气坏了:“咱们刚刚可说了,只要她慢慢来,就给她机会,也给小陶机会。” “我知道你在侯府受了许多苦,看多了世态炎凉,但许多事嘛,总要经历一次才能醒悟。” “且不说这些,小陶实打实是个好孩子,只要他是个人物,咱们也不用计较什么门第出身,而且以阿锦这么单纯的性子,就适合过简单的生活,只要她愿意,遂了她心愿吧。” 虞嬷嬷不知想到什么,拉着她的手: “你比小陶大不了几岁,起点比所有人都艰难,偏偏是你披荆斩棘走出来一条大道,庇护了我们所有人,枝枝啊,我有时候都想,你的心智简直强大到让人震撼。” “换作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那般年幼、那般境地陷在侯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是老天有眼,让你走到如今。” “可我这阵子又老想着,你嫁得太高了,过日子哪有不产生矛盾了,勋爵人家的夫人还能有娘家撑撑腰,偏你选的是那位,将来若受了委屈,谁能给你撑腰啊?” 第411章 赵玦不安 云枝心说,虞嬷嬷看人真准,我可不就是死过一次重头再来么。 上辈子确实被侯府给玩儿死了。 没有前世的经验教训,也走不到如今。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只含笑看着祖母。 虞嬷嬷说着说着,自己却愣住了。 “……你瞧我,一方面怕你嫁得太高,受了委屈无人撑腰,一方面又逼着阿锦高嫁,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云枝宽慰道:“无论是担心什么,皆出自对我等的爱护之心,我都知道的祖母。” “但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阿锦天性跳脱,追求简单,说不定嫁给旁人便不快乐。” “左右有咱们这一家子护着她,就算自个选的夫婿扶不上墙,只要人品不坏,也不至于过得太艰难。” 虞嬷嬷沉思许久:“郡主说得是。” 云枝见她不再纠结,将今日之事说出来,一来让她换换心情别盯着阿锦了,二来找个同盟一起骂费序。 却不料,反而给费序挣了脸面。 “我与费大人没接触过,不过是听你提了几句,又因阿锦找人打听了一些,今日这事,我倒觉得他当真是不错。” “你也年轻,对有些事不放在心上,费大人的考虑却很有必要。” “一个人是不可能一辈子走好运的,这里太顺利,那里就容易栽跟头……” 她把自己吓得不轻:“不行,你的婚期马上就到,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我得去找个菩萨拜拜,求菩萨保佑。” 说风就是雨,起身就要出门: “暮云关有佛寺吗?哎呀我出去打听。” 云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只听过倒了霉受了伤拜菩萨的,哪有因为走运去的啊?祖母您别出去了,暮云关没有佛寺。” “没有佛寺也有别的,这么大座城我就不信没点道行,你回家去,今天开始到大婚期间不要到处跑,乖乖在家待着啊。” 丫鬟已经为她戴上了面巾与出门大氅。 云枝百般劝解,“真的不用去,外头冷,着凉了怎么办?” “我要去!” 虞嬷嬷敞开她的披风为她穿好,再戴上帽子,仔仔细细整理了头发,撩开门帘,寒风顿时刮到几人身上。 她迎着风:“吴爽过来,现在,马上将你家郡主带回家,好好看着她,没事就少出门知道吗?” 吴爽有点草木皆兵:“知道了老夫人,敢问所为何事?” 云枝无语道:“您看,连他都莫名其妙。” 虞嬷嬷苍老温暖的掌心捂住她双手: “乖孙,你听话好不好?越是走鸿运的时候,越是要步步小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谨慎,我期盼着你无事,不过寻个心安罢了。” 一句乖孙,烫的云枝话都说不出来了。 “知道了祖母,那我回家,您别走太远,如今天黑得早,外头又冷。” 虞嬷嬷为她紧了紧毛圈,将脖子上的缝隙堵满,上好的皮毛围着小脸,看起来就暖和。 “我知道了,我去请一尊佛像,照从前学到的法子开个光,供在家里专门为你念经,不会耽搁很久的。” 云枝心说她那一套都是跟侯府那位学的。 福寿堂那位吃斋念佛十几年,也没搞出个什么成果,侯府还不是被她搞散了? 菩萨哪有人灵验? 不过还是不戳祖母心窝子:“好吧,我回去了。” 路过枣园,马车停下来。 云枝睁开眼睛,赵玦正掀开车帘。 他挡着风口,让寒风免于惊扰到她:“枝枝来。” 云枝伸出手,被他扶下马车:“想我了?” 赵玦掀开披风裹住她:“是啊,陪我待会儿。” 云枝与他进入枣园:“你等了多久?手都有些凉了。” 赵玦不说话,脚步很快,穿过前堂与书房那道门之后,竟将她拦腰抱起,几个纵身就进了屋子。 暖意扑面而来,有一瞬间的大脑放空,赵玦的吻随即落下,很深很重,几乎让人窒息。 云枝快喘不过气来,舌根发疼,拍打着他的肩膀,发出“呜呜”的声音。 赵玦终于松开,盯着她的红唇、眼睛。 云枝深呼吸,心窝疼:“你怎么了阿玦?” 赵玦将她抱去书桌,抓住她双手圈住自己的脖子,又吻了下来。 云枝配合的调整自己的角度,于夹缝中汲取赖以生存的空气,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渐渐忘却了周围所有。 两人隔着厚厚的衣物贴在一起,但还是能感受到彼此狂乱的心跳。 以及别处的变化。 忽然赵玦将她的脸搂进怀里,埋在她颈侧大口大口的呼吸。 云枝有些发懵,许久之后才稍微平静,想着这几天的时间大多被两个孩子占据,确实忽略了他, “其实,你……你要是特别想的话,我可以的……我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而且两人马上成婚了,就算现在整出孩子,日子上也交待得过去。 赵玦松开她,“你等我一会儿,别走好不好?” 云枝嘟着嘴,抓着他的腰带:“真不要我啊?” 男人掰开她的手指:“郭老说得半年。” 赵玦深吸一口气,揉乱她的头发:“在这儿等我,乖。” 书房后面就是他平时对付的住处,齐顶的大书架与屏风隔开,不隔音。 里面传来压抑而性感的声音,断断续续,令人头皮发麻。 云枝脸上滚烫,走到离屏风最远的窗户前,轻轻推开一条缝。 冷风扑进来,才浇灭她浑身的燥意。 大约两炷香后,水声响起,赵玦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云枝也是怪了,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赵玦上前,抱臂靠在墙上,垂头追她眼睛: “这才几天没抱着你睡觉,就跟我生分了?” 云枝转身离开他怀抱,假模假式的欣赏架子上的摆件: “没有~明天女学开堂,你去不去?” 赵玦让人送热茶进来:“我不去,你也别去好不好?” “为什么?” 云枝揪住他一缕发丝,缠在指间把玩: “明天后天,接连两所女学开堂呢,闻霜和雪桐又是校长,我怎么能不去?” 赵玦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喟叹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最近一切都太顺利了,反而有些不安。” 第412章 云峥的添妆 云枝闷闷的笑起来:“我知道,我也有点,偶尔前脚想个什么东西,转头就忘了。” “佛手说,这叫婚前焦虑,严重的会失眠,心情叫什么……抑郁!” “吃不下睡不着的,平时普普通通的小事,这时候说不定还哭一鼻子,月娘说她嫁人之前就这样。” 她抬起头:“我反正是没那么严重,原来是殿下帮我焦虑了啊?” 赵玦抵了抵她的额头:“没心没肺的家伙。” 云枝头往后一仰,就磕到了他护在头后面的掌心,正色道: “你是不是也听说我今天的事了?” 赵玦点头,牵着她去坐下:“师父说过,一个人越是得意,越是要当心看不见的陷阱。” 云枝摇头笑道:“说真的,改天我介绍祖母与他认识,他们俩肯定聊得来,我就是被祖母劝回来的。” 赵玦笑起来:“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这都是过来人的经验,咱们成婚之前,你别出门了好不好?” 云枝十分纠结,“嗯……就明后两天去女学,我不抛头露面,在内堂喝茶行不行,之后再不出门了。” 赵玦想了想:“那我陪你去。” “咦,你不是不去吗?” 赵玦眼神不善。 云枝缩头,掩笑道:“哦!” 两所女学的校长,分别由闻霜与雪桐出任。 先开第二女学,闻霜主持。 原本凡事,头一个吃螃蟹的最吃香,第一女学珠玉在前,后来者不容易超过第一回的阵仗。 但谁叫暮云关最近热闹非凡呢? 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者和京城家眷自不必说,成王与成王妃就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儿媳。 虽说成婚前,王妃动过心思,想给宝贝儿子娶平妻。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闻霜有孕,华承又换着花样的表明家和万事兴,王妃现在是生怕儿媳记仇,想方设法的表现。 各界捐赠络绎不绝,舞龙舞狮连绵不断,这里人气高,小摊贩们就往这里聚集,更将热闹推至顶峰。 云枝与赵玦在女学唯一的二层小楼上喝茶,听着礼官不断唱礼。 云枝心情极好:“今日受捐可能会超过第一女学欸。” 话音刚落,礼官高唱:“成王妃驾到~送办学金、白银三万两~” 云枝放下茶杯:“妥了,超过了,那佛手和咱们的就明日送去第三女学,虽然实际上都归我管,但雪桐面子上好看。” 成王妃送了这么大理,外面却奇怪安静下来,连鼓点声都停了。 云枝奇怪道:“怎么了?” 刚走到窗边,听礼官激动道: “云字营主帅云峥,送办学金,白银十万两!” “呃……” 云枝回头,赵玦正看过来,冲她轻轻一挑眉。 外头沸反盈天,云枝眼珠一转,跑过去坐在他腿上, “云峥怎么这么有钱啊?你给了他多少赏赐?” 男人抬眸,手臂圈着她的腰: “赏赐给的不多,他最大的诉求是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世家么,狡兔三窟,就算倒了也会给他留下东西。” “不过我有些好奇,上次十万两,这次也是十万两,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于十万两的秘密?” 云枝瞳孔散大:冤枉啊! 她努力回想,仔细回想,拼命回想,忽然脑海里一个片段闪过。 丰仪县大火,她被他挟持坠入悬崖,回来后云峥很愧疚,问她要什么。 她要了佛手雪桐的身契,还要了十万两银子。 云峥身为侯府世子,握着金汤匙出身,但一没成婚二没袭爵,手里现成的不够,只给了三万两银票,承诺后续的很快补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侯府倒了,他也被关入大牢,亲眼见证双亲丧命。 腰上忽然一紧:“想什么这么入神?” 云枝见他眼神深不见底,莞尔一笑,揪着他两边耳垂: “你不是不吃他的醋吗?” “你不在乎他我就不吃醋,你……” 云枝凑近:“我什么?” 男人别扭的移开目光:“你就算有一点点在乎也没用了,过几天就是我的人了。” 云枝笑容愈发灿烂:“我在乎他做什么?管他的银子哪里来的,花他的钱做咱们的事,培养的都是你的子民,这多好的事儿啊?是不是啊太子殿下?” 几句话就给男人哄笑了,压着她后脑勺接吻:“枝枝说得在理。” 云枝却不肯:“等等!让我出去刺激刺激他,最好明日再送十万两。” 赵玦眼角一抽:“你哪儿也别想去!就在这儿。” “好好好我不去,让武振去,嗯~阿玦哥哥,你有没有这样财大气粗又慷慨的前任啊?” “你说什么?!” 云枝起身朝门口去:“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你没有,武振!” 武振听完,都有点同情云峥了: “这……郡主,咱会不会有点太黑了?” 财神爷也禁不住这样扒皮的啊。 “你说我黑?” 云枝挽起袖子:“办学多费钱你知道么?老师校长杂役的月俸,学生的的伙食,各类教学工具……处处都是无底洞!” 云枝掰着手指头比划,念得武振头都大了: “知道了我错了郡主,咱这就去,求姑奶奶歇歇嘴。” 第二日,盛况不亚于昨日,除了佛手、唐吟等鼎力支持,云峥再次送上白银十万两。 这下不得了,彻底戴稳暮云关第一慈善家的头衔。 云枝气得找不到地方撒气,转念又让武振去刺激他: “你去问问接下来是不是每开一座女学他就送十万两,要真的我赶紧让人准备。” 武振回想着昨日,云峥那副欠揍的模样。 袖着手,望着高楼的尖顶,面带淡淡的悲伤与浓浓的深情。 “云大人说,殿下赐给他几座矿山,银子这辈子都花不完,这些就当给郡主的添妆,以后但凡郡主需要,但凡他有。” 武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肉麻台词,操蛋玩意儿。 云枝回头与赵玦道:“我觉得他在挑衅你,他在惦记你的女人!” 赵玦抱着她,笑着哄:“消消气消消气,他这么做证明我的枝枝魅力大,就跟你说的,花他的钱办咱们的事,教化咱们的子民,划算。” 第413章 晏同春被软禁 云枝冲进佛手家:“我觉得他不在乎我,他不是真的爱我。” 佛手的茶被抢了,搓了搓手指:“你说谁?” “赵玦!” 佛手:“???” “暮小姐何出此言啊?” “云峥这两天这么高调,不是打他脸么?他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他就是不在乎我!” 佛手推开窗,指着外头青天白日:“你再说一次。” “嗨呀!” 云枝跺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起先我担心他计较我的过去,还处处小心来着,谁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你就说话本里写的,男主是不是都对男二男三男四恨得咬牙切齿?” “尤其是得到过女主的男配,是不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他倒好,放着这么大个云峥成天在跟前晃悠,给金山银山,给高官厚禄,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根本不在乎我!他就是不爱我!” 佛手另取一个茶杯倒了茶:“说得有道理,那咱们不嫁了。” “呃……” 云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倒也……不至于吧?这各国使臣都到了,举国皆知的事,临了悔婚,可是抗旨啊。” 佛手的白眼重出江湖:“你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坐下!” 云枝乖乖坐到茶桌对面,蔫头蔫脑耷拉着脑袋。 佛手吐出一口浊气:“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不是霸总文里的龙傲天,要真的看不顺眼就只知道杀,谁敢为他卖命?” “霸什么?龙什么?” “闭嘴!我还没说完呢。” 云枝赶紧把嘴闭上。 “女学是你要办的,教化你俩的子民,云枝的银子不送也送了,你有本事退回去啊。” 云枝弱弱道:“那不行,外界会以为咱不重视女学了,搞的都是儿戏。” 佛手捻起一颗花生朝她扔过去:“你也知道!” 从前云枝不知道被她的花生打了多少回,总算长了记性,抬手接住,剥了壳扔进嘴里:“啊~香!” “你说的我都懂,哎呀我可能是你说的那个婚前焦虑~” 她摊开手仰躺下去:“我要嫁人了喂,其实还有点没做好准备呢,心头就跟有蚂蚁在抓似的~~~” 佛手起身整理了裙摆,理平上面的褶皱: “没事少看点话本子,生活不是小说,日子都是自己过才知道滋味。” 云枝撑起身:“你要去哪儿?” 佛手淡定的脸出现一丝裂痕:“你哥非让我去他师父那里吃晚饭,我准备了一台古琴,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云枝笑道:“你紧张个鬼啊?我都没给拙问法师送过礼物呢。” “拙问法师是世外高人,不在意这等俗物,琴圣又不一样。” “啊~你说我哥的师父是个俗人?” “你找抽是不是?跟你说我有点忍你很久了,干脆趁你当上太子妃之前先打一顿。” 云枝夺路而逃:“我去找同春接孩子了,你自己慢慢儿看~” 宴夫人与王爷王妃同一日到的暮云关,据说路上犯了老毛病,到了地方就一病不起。 这两日女学开堂,晏同春派辛夷出面送了厚礼,但自己未曾到现场露面。 身为第一女学的校长,此举自然是不妥的。 小环替她给云枝传过口信,是宴夫人勒令她不许再掺和女学的事,且约定今日去接走两个孩子。 晏同春现在住的宅子只两进,与从前的居所比起来,可以说简陋得可怜。 住不下的奴仆侍卫都安置在隔壁东院。 柴嬷嬷亲自迎的她。 “夫人让二姑娘在您大婚后就回京城,想留下来就与王祎(yi,四声)定亲。” “王祎?” “是,琅琊王氏二房嫡次孙,他与哥哥王术皆在暮云关,都是曹司徒的手下。” 原来是王术的弟弟,这出身可不差。 有的时候氏族是比皇族更有底蕴的存在,琅琊王氏恰恰是这样根基深厚的氏族。 柴嬷嬷的脚步很慢,声音又低又急: “二姑娘百般不从,已经两日水米未进了。” 云枝心头一惊:“怎么不早点说?” 她欲走快些,被柴嬷嬷拉了下手臂,很快就放开: “郡主请恕奴婢僭越,二姑娘说,她已两日未露面,恐生流言,她预备今夜与夫人对抗到底,请您将小郡主与卫公子带走,照顾好就行,其余的交给她。” 她说完后退一步,恢复了从前那古板又有些刻薄的神情。 云枝有一会儿没动:“我记得,你是宴夫人的人?” 传的话若是真的,岂不是背主? 柴嬷嬷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只是晏家的奴仆。” 她不肯多说,云枝也不多问,思考着这到底是不是晏同春的真实心意。 晏同春将正房让给了母亲,自己迁到西厢。 正房门口的两个婆子垂首站着,一动不动,却在云枝靠近的时候行礼,声音不急不缓: “贵客请留步,我家夫人病重,大夫说不宜见客,恐过了病气与贵人。” 柴嬷嬷道:“郡主也看见了,我家夫人确实病了。” 这就演上了。 云枝清了清嗓子:“那我也不打搅,怎么不见二姑娘与静喜?” 赵静喜从西厢跑出来,扑进云枝怀里:“姨姨~” 晏同春稍后一步,或许是披风上的毛领厚实,也或许是脂粉的帮助,她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她走近来,向云枝行了礼:“喜儿一直说想您呢,只是我母亲生了病,这孩子也牵挂,便一直没回去。” 云枝抱起小女孩儿,在她脸蛋亲了一口: “喜儿这几天有没有乖?小豆子呢?” “我很乖哦!小豆子在东院。” 云枝笑道:“那你外婆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咱们留在这里反而打扰,喜儿和小豆子跟我回家好不好?” 晏同春早同她说过,明日便是云枝的出阁宴,而且外婆再三说自己是老毛病不打紧。 赵静喜点头:“好,我也想舅婆了。” “啊,真是个乖孩子,要不要去给严夫人道个别?” 晏同春道:“不用了,家母最担心过了病气给喜儿,郡主能将她接走照料真是太感谢了。” 云枝看着她:“郭老就在我府中,需不需要请他来给宴夫人看看?” 晏同春朝她摇头:“不用了,母亲带了府医,是知根知底的老人。” 她的手上示意云枝离开,朝她眯了眯眼。 云枝知道了柴嬷嬷传的是她的意思。 “好,那我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云枝无声的说:需要我帮什么忙? 晏同春笑了笑:郡主放心。 第414章 华承心悦二姑娘 刚接到卫铭,一辆简洁的马车停在晏家大门外。 华承走下来,含笑看向几人。 静喜高兴的喊:“华叔叔。” 华承手里还拿着一个盒子和一个玩具,笑起来如同冬日的阳光: “静喜和卫铭要跟郡主回家了?” “是呢。” 云枝与他互相见了礼,华承道:“正好,今日当面送给你们。” 玩具给静喜,盒子里是两本书,给了卫铭。 两个小孩儿道了谢,十分欢喜。 华承望向紧闭的大门:“宴夫人好些了吗?” 云枝道:“不清楚,未免打扰夫人,未蒙见面,世子可是要进去探望?” 华承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进不去,听说郡主来了,想着您总不能吃闭门羹,还想跟着进去的,谁知道耽搁了一会儿就来晚了。” 一抹异样扫过云枝心头,他来过不止一次,每次都吃闭门羹。 何故如此锲而不舍啊? “我这两日多陪着母亲,此时正要去见师父,与郡主顺路。” 云枝一头雾水的上了马车。 华承身量高大,但并没有赵玦那样强烈的侵略性,马车里虽然稍显拥挤,但还算自在。 云枝心思略转了转道:“世子时常关怀静喜,实在有心,我这厢谢过了。” 华承温和道:“郡主不用客气。” 云枝笑着,便不说话了。 然而华承上了他的马车,必有所图。 果然,不一会儿就忍不住道:“郡主见了二姑娘,她还好吗?” 云枝将视线从静喜手里的玩具移到他脸上, “世子问同春?” 男人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是,这几日数度拜访而不得入,在下……有些担心。” 云枝恍然大悟。 就说嘛,他与静喜能有多少交情?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让她想想,北骁王世子这身份配得上晏同春,主要他的根基在北疆,只需一个婚约,晏同春便不用急着回京了。 而且华承本人心性纯良,身为世子却研习妇科医术,可见对女性有偏爱之心,必不会反对晏同春婚后抛头露面。 就是他娘不好相处。 但他很能拿捏那位王妃。 太合适了,云枝由衷觉得太合适了! 就是不知道晏同春知不知道他的心意,愿不愿意。 华承见她不说话,难得露出焦躁之意: “能否让小郡主与卫铭去我的马车?在下有些问题想向郡主单独讨教。” 赵静喜头也不抬,“不要,我要跟姨姨一辆车。” 卫铭看云枝一眼,对她说:“你今日的书还没有背完,去那边我帮你背。” 赵静喜顿时苦着脸:“啊?” 云枝捏捏她小鼻子:“听小豆子的,背完了晚上早点睡。” 卫铭说:“是啊,明日有宴会,我们早些起来玩儿。” 赵静喜被说服了,换去了王府的马车。 华承长话短说:“我今日听说,宴夫人有意撮合二姑娘与王祎,本欲徐徐图之,眼下也等不了了。” “能不能请郡主去帮我问问二姑娘,华承若求娶,二姑娘愿不愿意?” 云枝指腹摩挲着袖子上的刺绣纹路:“世子心悦二姑娘?” 华承点头,神色真挚:“从前我身不由己,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如今有一线机会,自然要争取。” “我知道二姑娘从未思考过与我在一起,或许还会觉得十分冒昧,请郡主帮我带个话给她,嫁给我,她可以尽情做任何事,她可以继续做女学校长,乃至任何其他,只要她愿意。” 云枝沉默着。 晏同春今夜会与母亲之间有个决断,要么成功,从此自由,要么失败,被强绑回京。 北骁王乃是北境雄主,赵玦目前最大的倚仗,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华承是晏家目前最好的人选,好到或许都不敢肖想。 这个意思传过去,几乎没有被拒绝的可能。 正因如此,有可能晏同春不愿意,却被家族逼着强嫁。 不过是从王家,换作华家。 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但云枝还是叫停了马车。 手握权势的父母,教训一个悖逆的女儿有一万种方法,宴夫人要是狠起心肠,谁也不能拦下她带走晏同春。 “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她,但在她同意之前,不会让宴夫人知晓,世子同意吗?” 华承如释重负:“自然是二姑娘的意愿为先,否则我请母亲帮忙出面,婚事已经成了。” 云枝颔首,这点他确实做得很有分寸。 “请世子先带两个孩子回家。” “郡主且慢,我有一封信,请郡主帮我送给二姑娘。” 云枝接过,他下了马车,双手交叠:“拜托了。” 云枝去而复返,借口是帮静喜取一件遗落的玩具。 宴夫人的手下把守着晏同春的房门: “请郡主描述一下玩具是什么样的,奴婢……” 云枝上前一步厉色道:“小郡主都没说清楚,只让我来找,你的意思是让小郡主亲自回来?”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让开!” 奴仆不敢冒犯她,云枝力气又大,被她挤开进了去。 晏同春站在门后:“郡主?” 云枝将门一堵,插上门栓,将信塞给她: “你快看,边看边听我说,华承让我问你,他心悦你已久,婚后允许你做想做的一切,愿不愿意嫁给他?” 晏同春拆信的手一顿:“世子?” 毕竟是别人家里,她区区一个郡主算得上什么? 云枝真是急坏了,“你别愣着啊!一会儿你娘的人进来扔我了!来我帮你拆。” 云枝撕开信封,发现里面只有一首诗。 她发誓,真的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实在是内容太引人注意又太简单了: 锋剑藏绣阁,神驰瀚海涯。 厌听贞洁训,思做勒铭人。 “欸,这不是世子做的诗吧?看起来倒是女儿家的手笔。” 晏同春捧着信纸,有些愣神:“这是我的诗,我……八岁那年……” 云枝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第一才女,我八岁还在挖泥巴呢。” 仆妇将门敲得砰砰响:“二姑娘,奉夫人之命,奴婢进来了。” 云枝管不了谁写的诗了,一把夺过扔进了取暖炉子。 明火腾起的一瞬间,反锁的门被暴力推开。 第415章 我的女儿好狠心 冷风灌进来,宴夫人的手下还保持着世家奴仆的礼仪: “郡主找到玩具了吗?” 云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笑得坦然:“找到了。” 那人道:“找到了就好,我家夫人说,客居于此条件简陋,不便招待贵客,且请贵客先行移步,改日病愈再登门拜访。” 云枝笑道:“不客气,本郡主这便走,不耽误夫人‘养病’。” 她朝晏同春眨了眨眼睛:“明日我的出阁宴,早点来啊。” 晏同春已经恢复了从容:“一定,郡主慢走,请恕同春不便送客。” 回到家,华承等在大门处,见到她立马迎上来:“怎么样?” 云枝戴上帽子:“她被看得太紧,不过该传的话我都传到了,你的信她也看了,而且明日应当会来我的出阁宴,世子不若暂时等待,明日亲自向她要结果。” “对了世子,你在她八岁那年就对人家起了心思?” 还要等到明日,华承有些失魂落魄。 “那时我亦年幼,倒不至于有那般心思,只是觉得二姑娘的诗有意思,如果没有后来的一切,我一直留在京城,或许我们之间可以……” 云枝懂了,不得不叹一句造化弄人。 华承道:“父亲被派往北境打仗,母亲病倒了,随后我们一家陆续离京,相见不知何日,彼此又年纪小,后来我回到京城,却……” 云枝谈叹了口气。 后来,他是朝不保夕的质子,而她也有了心上人。 “喜儿和小豆子在哪儿?” “夫人带去了主院。” “那我先过去了,世子请随意。” “谢过郡主,万谢。” 云枝笑着摇头,转身离开。 明日有宴请,家中装饰一新,披红挂绿、一步一景。 这些都是玉氏的手笔。 云枝刚进主院,听见少年的声音: “落霞山雪景甚美,等忙过了表姐大婚,母亲可以去走走。” 静喜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小豆子说:“太子殿下与辉月郡主大婚后,我们就要回京了,长公主不是让我们回去过年吗?” 云枝走进去:“表弟回来啦。” 赵静喜扑过来,抱着她的腿不说话。 蓝泰起身行礼:“表姐。” 云枝捞起孩子,对蓝泰道:“不用多礼,表弟请坐。” 她端详少年一阵:“怎么感觉你长高了?皮肤也深了些。” 蓝泰道:“母亲也这样说。” 玉氏笑道:“看起来更结实精神了,我觉得很好。” 云枝笑着说:“正是呢,我也觉得。” 她坐下看着静喜:“谁惹我们喜儿不高兴了?” 静喜揪着她衣领上的毛毛:“我和小豆子,在你和二叔大婚之后就要走了~” 小家伙嘴巴翘起老高,俨然是从现在开始就舍不得了。 云枝说:“回京啊?恰是最冷的时候,路上遇到暴风雪也危险。” 赵静喜顿时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也这样觉得!” 卫铭说:“可是临行前,长公主交待……” 云枝说:“是我考虑不周,你们来的这几日尽纵着你们玩儿了,寒冬赶路容易出意外,我给长公主去信,问问能不能在这边为你们找个老师,等暖和了再回去。” 赵静喜拍手道:“我要留下来!” 云枝问卫铭:“你可愿意?会不会想念师父他们?” 卫铭说:“虽然会想念,但郡主既有此考虑,小子自然听从安排。” “好,那我一会儿就写信。” 赵静喜拉着蓝泰的手指:“我可以跟你去落霞山了吗?” 蓝泰看一眼云枝,笑着道:“只要殿下和辉月郡主同意。” 晏家,晏同春服侍母亲用晚膳。 宴夫人动也不动,“你还是不吃?” “女儿不饿,母亲用了便好。” 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绝食相逼,宴夫人心里是同样的难受。 何况她还失去了一个孩子,晏同春已经是她唯一的血脉。 “算了,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母亲陪你耗着。” 仆妇们无声的跪了一地。 宴夫人视若无睹,起身回了寝居。 晏同春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 屋里熏着檀香,人在极度饥饿的情醒下闻起来有些想吐。 宴夫人斜靠在贵妃榻上,晏同春沉默的跪在一旁。 许久,宴夫人悠然开口:“郡主今日去而复返,想必教了你对付为娘的办法,你何必自苦呢?” 晏同春避而不答:“母亲,父亲是不是出事了?” 宴夫人睁开眼睛,眼中有了泪意: “世人皆道你聪慧,我一直为自己培养出京城第一才女而自豪。” “可你看看,我的孩子分明知道家中出事了,分明知道她的父亲每日步履维艰,却还要跟家里对着干,留在这遥远的暮云关,不肯回去看她的父亲一眼。” 晏同春磕了一个头:“京中已经有长公主监国,父亲身为丞相,如果得到太子殿下信任,便没有也留在京城的道理。” “不过我曾是惠王未婚妻,姐姐又悔婚在先,便是只为面子,当今太子与我们秋后算账也在情理之中,我并不能确定是父亲真的做了错事,还是因为从前。” 离开的时候,她心灰意冷,也不想去搞清楚。 宴夫人弯腰扶着女儿:“咱们母女不必如此,你起来。” 晏同春却摇头:“父亲做了什么?” 宴夫人稍许缓和的脸色重新沉下去:“你是何意?难道还要指责你的父亲不成?” “你可知,做官做到你父亲这个地步,是不可能不惹是非的,和光同尘才是世间至理,这些你难道不懂吗?” 晏同春静静望着母亲。 她并不是京中第一美人,但有京中第一的才学与气度。 那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瞳静静看着人的时候,往往叫人无地自容。 宴夫人几乎不敢与女儿对视。 “他犯了什么杀头的罪孽了不成?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太子当他是陛下的手,用起来不顺当,所以看他不顺眼罢了。” 宴夫人心中悲愤:“也不想想,陛下昏庸了这么多年,要不是你父亲苦苦支撑,任何一起兵祸都有可能让整个王朝倾覆。” 第416章 掌掴 晏同春静静的听着。 “你离家那么久,不写一封信回家,唯一一次是为了说服你的父亲同意男女共学,也是那次才知道,太子殿下竟欲治你父亲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插手盐铁买办,操纵官员任用和干预立储之罪。” 时隔许久,但那日的每个字,宴夫人都能毫无差错的回想起来。 雍容的夫人撑着额头:“是,你父亲在支撑朝局的时候,为咱们家谋取了一些私利,可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吗?” “王法便是这样规定的,但凡考过了秀才,乡邻的土地都可以挂在秀才名下,免税增收,全国这样做的人不计其数,整个大桓都是如此。” “功名是可以谋利的,大桓的律法便是如此,秀才尚且如此,何况你父亲是丞相。” “陛下昏庸,纵容窦家搜刮民脂民膏,咱们至少保护了许多百姓,免于被窦家剥削得皮都不剩,卖儿鬻女。” “你父亲在朝堂上虽有打击政敌,但扶上的人手都是真正干实事的,否则就凭陛下今日要削北骁军,明日要建宫殿,后日要搜罗奇珍异宝,大桓早就亡了。” 她睁开眼睛,俯视着自己的女儿: “当皇帝的关起门来享受,做臣子的殚精竭虑,却要被问罪,你觉得这公平吗?” 晏同春一时说不出话。 宴夫人笑了笑:“这天下虽然姓赵,但并不是那一个姓氏说了算,你听爹娘的话,嫁给王氏好不好?” 晏同春摇头:“我不嫁。” 宴夫人一把摔了茶盏:“你到底是不是晏家的女儿?!” 晏同春闭上眼睛,听着母亲带着愤怒与指责的话语: “早知送你来这里让你的心变野了,当初就该将你留在京城,你是谁?你姓宴,差一步就是太子妃,你姐姐还背弃了与那位的婚约!” “你以为帮着辉月郡主跑跑腿,她给你两份好脸色,就真的将你当自己人?” “你扪心自问,她为何重视你,礼遇你?因为你的父亲是晏丞相!因为你是我宴、杨两大氏族的女儿!” “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你为了自由、为了理想,殊不知等到你父亲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是你被弃若敝履之日!” 晏同春睁开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的双眸: “不会的。” “啪!” 一声耳掴,晏同春被打得偏过了身子,宴夫人捂着脸痛哭。 “从小到大,我从来舍不得这样对你,你和你的姐姐,都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晏同春回正身子,握住母亲的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母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您若还不能消气,可以多打几下。” 女儿的肌肤娇嫩,宴夫人盯着她脸上的指印,突然一股无力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到底要为娘将你怎么样?” 晏同春为母亲拭去眼泪:“我说不会的,是指,当初无论预见未来如何,您和父亲都会将我送到暮云关。”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父亲太希望我坐上太子妃,乃至皇后的宝座,任何风险,在他那里都是可以接受的。” “母亲,你说大桓的律法允许秀才挂靠土地,可你没说允许官员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就像一个宝库,守门的人若觊觎里面的宝物,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守门人。” 宴夫人愤怒的指着晏同春:“你是在质疑你的父亲?你不看看自己身穿的绫罗绸缎,出门的前呼后拥,没有你父亲,你何来如此优渥的生活?!” “你如今长大了,读了几页书,交了几个朋友,就回过头来批判你的父母?这也看不顺眼,那也看不顺眼,殊不知你这一身的金尊玉贵,乃至头发丝都是父母养出来的!” 晏同春缓缓点头:“所以当初我想嫁雍王,你们不允,不想嫁给惠王,却不得不听,离开京城的时候你们明知我病了,也不曾留下我,如果双亲将我金尊玉贵养大,只为了让我听话,从前十八年,女儿做到了。” 宴夫人瞪着自己的女儿,胸膛剧烈的起伏: “你什么意思?十八年,你要与我们……与你的亲生父母决裂?” 晏同春望着母亲:“女儿并无此意。” 她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先来说父亲的几条罪名,既然让你们如此愤怒害怕,想必是真的,但我想父亲母亲也不必过于焦急。” “世人抓贼,断没有事先敲锣打鼓一番,打草惊蛇的道理,事发距今从夏到冬,长公主与太子殿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想必可以转圜。” “父亲自诩独立扛着陛下与窦家的压力支撑朝局,可外敌入侵的时候国库空无一物,是靠着殿下发现的前朝宝藏支撑到如今。” “眼下时局重归和平,殿下与长公主行宽松政策,许多贪官污吏肯交出赃款,都能适当减轻罪责,父亲若能……” “不行!不可能!” 宴夫人总算搞清楚女儿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 “王家乃天下氏族之首,素有美名,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只要我们能顺利联姻,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能随便动我们!” 晏同春无力的叹了口气。 “母亲想想,太子殿下带到暮云关的朝中大员是曹司徒,曹司徒的左膀右臂就是王术,你们想联姻,真的做得到吗?” 宴夫人外强中干道:“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与王术的夫人素有交情,正是因为她帮忙……” 晏同春疲惫的矮下身子:“交情、联姻、利益,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可是母亲,您读过史书,知道这些都不是万能的。” “就算联姻成功,殿下一时半会儿不能将我们奈何,那股气憋在心中,迟早也会找到机会清算。” “十年不行二十年,二十年不行三十年,拖得越久,那股气憋得越狠,风雨才更可怕。” “而且当今太子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您看他要是在意外界眼光,会娶辉月郡主吗?他要是循规蹈矩,会一直带着暮云关这个是非之地吗?” 第417章 死士 晏同春深深望着母亲的眼睛:“您与父亲自认为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殊不知你们的那一套道理和办法早就已经老了,已经千疮百孔。” “您说得对,辉月郡主确实教了我对付你们的办法,立竿见影,让你们毫无招架之力,可我不想用那样的方法来对付你们。” “同时我也想看看,我的父母家族,会不会因为我饿了两日水米未进而心生怜惜,会不会对我还有除了家族荣辱以外,只是对女儿的疼爱,我想看看,我的家族还有没有救。” 宴夫人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你……” 晏同春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离开前夜,我听到了您与父亲的对话,族老选了几个兄弟想要过继到您二人膝下,延续父亲香火,您当时没有反对。” 宴夫人急道:“我那时是……” 晏同春摇头:“无论出于什么考量,我都没有意见,离家这么久,想必该办的都已经办成了,您与父亲膝下应该已经有了儿子,无论我在哪里,做什么,都不影响您二位后继有人,既如此……” 晏同春额头触地:“明日是辉月郡主出阁宴,过往摆在那里,咱们要是不露面,不知被人如何非议,且出于私交,女儿也定然要去的。” “王家,我不嫁,我不知将来会嫁给谁,甚至会不会嫁人,但我不会再为了利益而嫁人。” “母亲若听得我一言,请将我的话带回给父亲,吐出赃款,放权致仕,殿下仁和,当会允父亲善终,也不牵累你们的新儿子。” “否则,就算族谱上你们有了后,也不知会断在哪日。” 晏同春起身:“不打扰母亲安歇了,女儿去跪在外面。” 宴夫人哭着软倒在塌上:“你与我离心?这么多年我只生下两个女儿,凭着娘家才逼着你父亲不纳妾、不生庶子,就算勉强同意过继一个子嗣,还不是为了给你撑腰!我这么多绸缪为了谁?我为了谁?” 晏同春红着眼睛回头:“嗯,为了我与姐姐,所以姐姐死了,我要一辈子身不由己,母亲,若我听您的嫁了人,从此回到深闺,也死在某一次的产床上,宴、杨两氏的荣耀,是不是就再无忧虑了?” 宴夫人猛地止住了啼哭,愣愣看着自己的孩子。 蓝泰好不容易回来,暮信今日归家早,询问许多他当差时的细节。 蓝泰本就稳重、心思细腻,这些日子他边看边学,短短时间,显然已经上手,处处回答得头头是道。 连云枝和玉氏,本来对矿山事务一窍不通,也听得津津有味。 晚餐结束,玉氏见时间不早了,对云枝道: “明天且有得你忙,早些回去安歇,静喜今晚就我带着。” “舅母为我操劳了这些日子,最是辛苦,静喜还是去我那里吧。” 玉氏带着她往外走:“你就别犟了,听话啊。” 回到福园,云枝看着花团锦簇的院子,一时有些心燥。 这些花都是今日才摆上的,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 她一盆一盆赏过去,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有,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见她徘徊许久,阿哲说:“夜重了郡主,进屋吧。” 云枝点点头,掐了一朵进了屋,月娘挂披风的时候,阿哲说: “枣园送了牛乳银耳梨汤过来,滋阴润燥,在炉子上暖着,郡主用些吗?” 云枝心说怪不得,屋里一股暖暖的甜香。 她拆了发簪放在梳妆台上:“给我盛一碗,少点就成。” 一勺入口,鲜甜暖人。 云枝眯起眼睛,一会儿想着明日晏同春来不来,一会儿又是枣园的房间怎么样了。 赵玦神秘得很,看一眼都不让。 “对了我要写信,帮我研墨。” 写好了信,让阿哲送去枣园:“交给殿下,若他觉得没问题就尽快送往京城。” “这梨汤有点好喝欸,再来一碗。” 月娘道:“郡主明日要早起,喝多了恐不安枕。” “没关系,再给我……” “月娘说得对。” 云枝看向门口:“哥哥。” 暮云夜走过来,与她相对而坐。 云枝道:“你不是带佛手去拜访九经先生?这么早回来?” 暮云夜挥挥手,月娘也出去了: “师父知道我家明日有事,催促我们早回。” 云枝笑望着她:“先生对佛手满不满意?出门之前她还很紧张呢。” 暮云夜笑道:“师父不会干涉我这些,而且她也不需要被人挑剔。” “枝枝,你嫁的是皇家,身边都是殿下给的人,没有自己的死士,这不行,我与舅舅自作主张,为你训练了二十人,明日宴后带来见你,他们随你去枣园可好?” 云枝一时没有说话。 暮云夜道:“我知道,你与殿下正是情笃之时,他为了你甚至愿意……” “哥哥,”云枝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你与舅舅的苦心,好,明日带来见我。” 暮云夜松了口气,忽然叹道: “你嫁得太高了,小妹,当初确定你还活着,我原本以为,只要我与舅舅在,世间再无男儿可欺你,谁能料到你竟然选了殿下。” 与虞嬷嬷一样的担心。 云枝没料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都有这种想法。 “不说这些了,两人过日子是奔着一条心去的,哥哥做这些已经是犯了忌讳,有一个礼物予你。” 云枝笑道:“还有礼物呢?自从我的婚期定下来,你们都送了多少了?” 暮云夜正色:“这不一样。” 他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半掌大的小盒,十分珍重的打开: “这是咱们的爹娘为你打造的长命锁,还没来得及取,家里便…… ” 他缓了口气,掩去哽咽,笑道: “虽然你从来没戴过,但它的作用一直保护着你,现在我替爹娘送给你。” 云枝从他手中接过小小的一个长命锁,粗糙的银子质地,做工过时了。 但很新,暮云夜说:“我拿去炸过,让它随你出嫁,就当爹娘看到你的喜事。” 眼泪不知不觉掉落在长命锁上,云枝合掌握在手心:“好。” 第418章 王妃的礼太重了 翌日,大晴天。 云枝一早梳妆完毕,晴樟与唐吟陪着她说话。 为了今日,唐吟还特地戴上了当初云枝为她设计的面饰。 她姣好的五官与精美的面饰相得益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美感。 王术夫人与辛夷结伴而来:“郡主大喜啊,今日这天气是连老天爷也为郡主开心。” “谢王夫人吉言,请坐。” 王夫人目光轻挪:“呀,这是唐家大姑娘?” 唐吟笑着行礼。 云枝看向辛夷:“宴夫人好些了么?” 辛夷知道是问晏同春能不能来,笑着说:“听闻好转不少,但还需静养,校长说她稍后便来。” 云枝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赢了。 王妃带着丁小和闻霜随后而至。 小柿子今日穿得喜庆,见到云枝就说:“干娘,漂~漂~” 众人大笑,云枝道:“谢谢小柿子,来干娘抱抱。” 王妃阻拦道:“还是不要了,当心弄皱了郡主的礼服。” 丁小也说:“听婆母的,我让奶娘将他抱出去玩儿。” 王夫人道:“郡主与二夫人这么亲近呢,竟是小公子的干娘?” 云枝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别扭,猛然反应过来,小柿子只是王府第三子的孩子,却被自己取了这样一个小名。 柿子与世子同音,华承才是世子。 不出意外的话,华承的孩子才会是下一任世子。 而以王妃对华承的愧疚和疼爱,绝不可能允许任何意外存在。 苍天明鉴,她当时只是觉得,丁小怀孕喜欢吃烤柿子,院子里又恰好一棵柿子树,瞧着就喜庆,单纯觉得寓意好。 不知道王妃看自己不顺眼,有没有这一桩的原因。 又有没有暗中给丁小气受。 王妃笑道:“郡主在成陵关待过一段时间,恰与我两位儿媳交好,小柿子生下来就拜了郡主为干娘,殿下也是知道的。” 王夫人道:“那敢情好,殿下本就与王府亲近,如此可是亲上加亲了。” 王妃挑眉,显然这话很受用:“是呀。” 云枝缓缓呼出一口气,看来她是不介意的。 陆续有夫人小姐们进来道贺,福园里热闹非凡。 王妃喝了杯茶,见客人都挤满了,伸出手,身后的嬷嬷递上一张对折的宣纸。 她走到云枝跟前:“既然我们是亲上加亲的关系,这份嫁妆请郡主不要嫌弃。” 雪桐替云枝接过,展开看了一眼,惊得几乎笑不出来: “王妃的礼太重了,郡主您看。” 有了这句话,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云枝粗粗扫了一眼,也被惊到了。 玉如意六件,龙凤镯八对,女儿红十二坛,东珠十八斛,锦缎百匹。 另有凤凰琴一架,沉水香屏风一套,谭三绝画作三幅。 鹿茸、灵芝、犀角、百年老参等名贵药材。 更有温泉山庄三座,铁矿一座、铜山一座,良田百顷。 不夸张的说,跟王府娶闻霜和丁小差不了多少了。 王妃今天抽什么风? 云枝合上礼单,“太贵重了王妃。” 王妃生怕她拒绝,上前一步道:“请郡主千万不要嫌弃。” 她压低声音,又快又急:“您救了我的孩子,这些尚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 云枝垂眸思索片刻,抬眸已经笑了:“那我就谢过王妃。” 扬手交给阿哲:“送去给礼官。” 今日的礼官由礼部官员亲自担任,醇厚悠长的声音一件件唱来,震惊四座。 刚将北骁王府的添妆唱完,门口又来了贵客: “长公主给辉月郡主添妆,送上京中店铺十二间,京郊良田百倾,山庄两座,西北马场一间,黄金万两压箱底……” 消息传进福园,云枝心头狠狠一跳。 是义母。 为她这个不合格的义女,她竟送出这样浓重的添妆。 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已经带走了太多。 如今她再一次嫁人,她又再次送上厚礼。 一时间,视线模糊得不能视物。 唐吟带着暖香的手绢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郡主千万别哭,当心花了妆。” 云枝接过帕子按了会儿眼睛,一边深呼吸一边点头。 众人议论着,长公主虽不能亲至,却对太子大婚表现了足够的重视。 遥遥听见人拜礼,由远及近:“拜见太子殿下。” 赵玦今日穿着重工礼服,在正房门外驻足:“枝枝,同我带夫人小姐们去暖阁入座。” 云枝放下手绢,由雪桐扶着起了身,向周围道:“诸位请。” 出了门,赵玦牵上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哭过?” 云枝轻轻抿唇,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想起义母。” 男人手上紧了紧:“很快就会见面了。” 云枝微愣,难道长公主会参加三日后的大婚? 但深想又觉得不可能,监国可不是儿戏,她怎能离开京城? 静喜和卫铭一起跑进来,两人都穿得很喜庆。 “姨姨好漂亮,像画里的仙女~” 云枝破涕为笑:“喜儿嘴最甜了,可有见到你小姨?” 赵静喜古灵精怪的捂着嘴,朝她招手。 云枝蹲下,附耳过去,听她说: “小姨和华叔叔说秘密去了,不让我跟着。” 云枝对她说:“那你记住,这个秘密除了我,不能再告诉别人。” 赵静喜再次捂住嘴,郑重其事的点头。 赵玦牵她起身,对莫姑姑道:“今日我和郡主事多,你带人照顾好静喜。” “是。” 出阁宴需拜别先祖,但云枝的祖先牌位在广进城,礼部更改了章程,应云枝与赵玦两人的要求,尽量删繁就简。 但云枝还是觉得很繁琐,至少比闻霜的出阁宴麻烦多了。 赵玦说,这是因为皇家婚礼的原因。 云枝只能跟随着官员的指引,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与赵玦仿佛两个没有情绪的木偶。 脸都快笑麻了。 她想到上次嫁给朝晖,就没有出阁宴,婚礼也很简单。 那是因为接连的兵祸、丰仪县屠城、瘟疫、春寒、护国寺大火…… “你在想什么?” 这能让他知道? 云枝小声说:“二姑娘干嘛去了?怎么这会儿都不见人?” “你专心点。” “哦,阿玦,” 云枝摇了摇自己腰上的锦囊:“这里有我爹娘给我的长命锁。” 赵玦目光十分温和:“确实保你长命,以后传给我们的孩子。” “嗯!” 第419章 同意还是拒绝 郡主的出阁宴,阖府同庆。 桃花作为郭老的小药童,被奉为上宾。 将军夫人玉氏特地为她准备了一身漂亮衣裳,早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桃花简直不敢认。 今日穿得漂亮不说,还吃到了从未见过的山珍海味,桃花只觉得惋惜,要是祖母和母亲也能在就更好了。 不知道祖母如何了,她不能给祖母送终,太不孝了。 惦记着药庐离不开人手,桃花说:“我吃好了郭老,回去守着炼丹炉。” 郭老作为京城名医,在坐的一半夫人都曾是他的病人,想走都脱不开身。 闻言很是看了小姑娘两眼:“这么热闹你还回去啊?” “再热闹我也不认识几个,郡主那里已经道过喜了,而且我来是跟您学医的,您和世子慢饮,我回去了。” 穿过廊庑,正抹泪的时候,忽与一匆匆行走的少年迎面相撞。 少年眼疾手快避让一边“这……今日事多,可是怠慢了宁姑娘?” 桃花擦干净眼泪,见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生动,原来是将军继子。 方才宴席间,他与小暮将军一起给郭老和世子敬过酒。 “不是的,我只是一时想到病重的祖母,并不是有意在郡主出阁宴上落泪,请少爷见谅。” 少年的视线从她哭红的眼睛滑过:“姑娘言重了,人有七情六欲,为家人伤怀在所难免,姑娘回去歇着吧,我还招待宾客,先去前头了。” 桃花侧身行礼:“少爷请。” 少年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我不是什么少爷,我叫蓝泰。” 桃花莫名其妙,暮将军的继子还不是少爷啊? 蓝泰只是笑笑,转身走了。 拐过一道桃花门,见云枝领着女学校长往花园里的暖阁去。 他遥遥行了一礼,先去了前院。 云枝屏退旁人,瞧着晏同春脸色:“你还好吗?” 晏同春笑道:“我很好,郡主不用担心。” 云枝是不担心,只不过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华承今天的情绪很奇怪,说他高兴吧不像,不高兴吧也不像,时忧时喜,患得患失的。 张口就问人家感情问题挺冒昧的,云枝折了个中:“你母亲好些了吗?” 晏同春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郡主放心吧,母亲不会带我回京的。” 云枝眉梢一挑,喜色便带了些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可你难道要跟……” 她下巴朝前院点了点:“虽然我觉得世子是个非常好的人,但你们好像没什么感情基础,为了躲避眼前的麻烦就允诺一场婚姻,我昨夜思来想去,怎么都有点不划算啊。” 晏同春今日的一切都是勉力支撑。 胭脂下是母亲留下的巴掌印,胃部因断食后忽然复饮而灼痛着。 今日离家前,母亲也只是冷言冷语,她说不管了,孩子大了,也管不了了。 并无她期待的相互理解。 但这是太子与云枝的出阁宴,她的任何一个表情都会被人分析、揣摩、吹毛求疵。 企图在她的脸上找到失意、难堪,或任何一种让人兴奋的情绪。 所以她要笑得比往日更加完美。 此刻,面的云枝的关怀,紧绷的情绪才奇异的松懈下来: “那郡主昨日,还特地折回来与我说那些。” 云枝坐下给自己倒茶:“那谁知道呢,我哪知道你对世子有没有一丁点好感?万一是有的,你却答应了那边的婚约,岂不让我后悔一辈子?” 后悔一辈子么? 晏同春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倒的茶水:“我并没有告诉母亲世子的事。” 云枝动作一顿,愣了会儿笑容更盛: “嗨呀!我就说嘛,二姑娘这么聪明,未必需要靠旁人来救,想要什么自己就能争取!” “怪不得世子是那副表情哈哈哈,你是不是拒绝他了?” 晏同春反问:“郡主这么高看我啊?” 云枝睁大眼睛:“不可以吗?你本来就很聪明啊。” 晏同春喝下茶水,花香味在唇齿间萦绕,心绪也渐渐平和下去。 “我也没有拒绝世子。” “呃……” 云枝搞不懂了。 晏同春笑道:“那首诗,是我八岁那年,为太后娘娘的赏花宴所准备,交给先生过目的时候,先生说锋芒过露,失了女子揉婉,被我揉成一团弃之于地。” 云枝恍然大悟,“难怪我从未听说过这首诗。” 晏同春看过来,云枝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小声嘟囔着: “是叫你是京城第一才女,诗集被京中贵女人手一份,人家虽然不是贵女,也赶个时髦嘛。” 晏同春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郡主原来看过我的诗集啊。” 反正已经说漏了嘴,云枝也不藏着掖着了: “是啊,我可是仰慕二姑娘已久呢~” 两人目光一接,同时笑了出来。 云枝又好奇:“那你是怎样说服宴夫人的?” 晏同春摇头:“请郡主恕我不能细说。” 云枝伸了个懒腰:“那行吧,只要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就安心了,估计你也想图个清净,就在这儿待着吧,我还要去跟那些人周旋。” 云枝撩开帘子,想了想又折回来:“你也觉得华承世子还行?” 晏同春叹道:“他在京中四五年,我们之间实际的接触不多,但世子的为人却看在眼里,不卑不亢、不戾不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儿郎。” 云枝听得高兴:“那你就跟他试试,要是你俩能成,等你们成婚的时候,我必定送上厚礼。” 晏同春忽然道:“一个丞相之女,一个镇北王爷的世子,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见她神色陡然变得认真,像是在探究着什么,云枝沉默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云枝许久才道: “二姑娘,想要得到,必定要有所取舍。” 晏同春闭上眼睛。 她确定了,稍有差池,殿下真的会动晏家。 但她并不觉得父亲无辜。 云枝以为她伤怀,上前一步道: “听殿下讲,六皇子去世前夜,曾与你父亲说过话,想必有所忠告。” 晏同春笑道:“郡主不用担心,您同我说这些,已经超出我俩交情,我知道,您去忙吧。” 第420章 这不扯呢么 暮信在军中人缘极好,加上云枝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儿,直到彻底入了夜,宾客才散得干净。 赵玦与云枝手牵着手,与暮信、玉氏道了别,亲自送她回福园。 按规矩,从明日一直到大婚,两人便不宜再见面了。 男人很有些恋恋不舍:“什么破规矩,三天呢。” 云枝好笑,搂着他的腰:“很快就过去了。” 男人化身大型猫科动物,在她怀里扭了扭:“要不我夜里偷偷来?” “老人说,这是为了婚后吉利,你要是觉得不重要,随便……” “重要重要,我不来了,你要记得想我。” 云枝拍拍他的背:“今天累了一天,回去吧。” 赵玦又磨蹭了好久,临走前忽然问: “明早郭老来送药的时候,你问问唐吟那伤能治不。” 云枝莫名:“不能啊,我两年前就问过了,你为何突然关心这个?” 赵玦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笨。” 云枝瞪大眼睛:“你说我笨?!” 赵玦走了,云枝跟阿哲月娘两个求证: “他是不是瞎?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聪明的吗?” 阿哲笑道:“没有了,郡主是这世界上顶顶聪明的人。” “哼,有眼光~~~” 这一天脸都笑僵了,云枝坐在梳妆镜前护肤,忽听得外头瓦片响。 不一会儿佛手走进来,已经换好了睡衣。 云枝从镜子里瞥见,头也没回: “身手退步了啊,翻个这么矮的墙竟然有声音。” 佛手径直往她床榻去,一头栽在上面,鞋飞一只老远。 月娘上前一看:“谭将军原来是醉了。” “醉了?” 云枝起身走过去,果然距离近了便闻到淡淡的酒味,混合在洗漱香膏的香味中。 “今天谁灌她酒了?” 佛手的酒量她可是知道的,不说千杯不醉,轻易也不能把她喝成这样。 月娘说:“奴婢瞥见一回,是瀚澜那位王子。” 云枝顿时感到生气:“王八蛋,给他面子做什么?不知道拒绝吗?哥哥也真是的,也不说让人帮帮忙。” 佛手撑开眼睛,拿脚尖勾了勾她小腿:“快熄灯,晃眼睛。” 云枝上了床,阿哲等人出去了,佛手忽然侧撑着头,冲她笑着。 云枝只看到一个淡淡的轮廓,拍着心口: “大半夜的你干嘛?在我这里耍酒疯就扔你出去。” “那点酒还不至于醉。” 那声音,哪有半分醉意在里头? 云枝摸了摸她的下巴:“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送你个礼物。” “谢谢,不是已经送过大炮了吗?所有人都没你的礼物拉风。” 只不过还不到炫耀的时候,大家不知道罢了。 佛手躺了下来,换了个话题:“唐吟的伤,你说还能不能治?” 云枝刚闭上的眼睛一下子又睁开,腾身坐起,抓住佛手衣领: “刚刚赵玦就这样问,你也这样问,你们什么意思?” 佛手“啧”的一声,拍开她的手:“你就没发现,费序瞧她的眼神不对劲?” 云枝脑海里“咣当”一声,声音都变了调:“老费?” 佛手枕着胳膊:“费大人样貌是差了点,但性子不差,为官清正,三十岁瞧着年纪是大了些,但其实还好,而且他没成过婚,没爹没娘,没有婆媳矛盾,就是穷了点,但官做久了也穷不到哪儿去,唐吟又不差钱……” 她列举了一大堆费序的优点,云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费序与小陶是主仆,唐吟与阿锦是姐妹,真要成了怎么论? 这不扯呢么? “不行!唐吟不会想成亲的,老费就是自作多情!” 佛手对唐吟的过往也比较了解,扪心自问,换作是她,估计也没勇气再步入另一段感情。 但这也说不准。 这是个女性过得很潦草的时代,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平权与思想解放的启蒙,很多人都是过一天是一天。 而且唐吟现在有家人,自己有挣钱的本事,重塑了自信自尊。 费序虽有诸般缺点与不足,也是个正正经经的文官,且颇得储君器重。 佛手说:“我劝你别这么早下定论,还是问问人家自己的想法,万一她有意呢?” 云枝带着一脑门官司入睡,半夜连做几个梦。 早上醒来,身边早空了,她浑浑噩噩洗了脸漱了口,阿哲说桃花已经送药来了。 云枝喝了药,问桃花:“郭老呢?” 小姑娘说:“郭老昨夜吃多了酒,熬好了您的药又折回去补觉了。” 云枝点点头:“郭老起了给我送个信,我有事请教。” “好的。” 没等到郭老,先等来暮云夜。 她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其貌不扬,眉目柔顺,放在那里毫不打眼。 “这是霍芳,擅长辨毒与药膳,以后留在你身边伺候。” 云枝放下手里的东西,知道这便是哥哥说的死士。 没想到是位女子。 云枝对月娘与阿哲道:“你俩带她去安置。” 三人下去后,暮云夜道:“你身边太多生面孔也不好,她是联络人,有需要找她。” “好。” 近午时,桃花让人送了信过来,云枝放下绣绷子,长舒一口气。 许久不做这个,眼睛都快变成斗鸡眼了。 窑炉,蓝泰竟然也在,“表弟什么时候对岐黄之术也感兴趣了?” 蓝泰行了礼,目光躲闪道:“落霞山……物产丰饶,有许多珍稀药材,为免暴殄天物,向世子请教一二。” 云枝向华承行了礼,很想问问不是想追求晏同春吗?还成天围着师父打转,什么时候能娶到媳妇儿啊? 那边郭老冷哼一声:“过来号脉。” 云枝只好按下闲话,过去坐下:“您怎么朝我使脸色?昨天我哥灌的您的酒?” 桃花笑着说:“郭老对谁都一样,这叫起床气,不是针对郡主。” 老头子又冷哼一声:“今天太阳好,把那几扁药搬出去晒晒。” 桃花吐吐舌头做事去了。 把完脉,云枝问: “郭老郭老,您肯定认识很多名医,唐吟脸上的伤到底能不能治?” “不能。” “哎呀郭老~~~大慈大悲活菩萨~~~” 当官的若娶一个毁容女子,于官声有碍。 世俗就是这么操蛋。 可费序明知如此,还是对唐吟释放善意,至少表明他值得帮一帮。 而且云枝思来想去,现在去问唐吟,她必定一口拒绝。 可这拒绝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对感情灰心,还是担心自己影响了费序的前程呢? 老头被缠得没办法:“像她和牛将军这种情况,都是经年的旧伤,深入腠理,就算能治也得吃许多苦头。” “我倒是认识一个老家伙,确实大概可以,但需要剥开伤痕剔除僵疤,最后的效果么也不能保证。” “面部肌肉走向众多,牵扯广泛,说不定最后功亏一篑变得比从前更丑陋,何必非要冒这个险?” 第421章 瀚澜公主现身 云枝离开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去告诉费序,下了值来见我。” 武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两眼冒光: “郡主,瀚澜那位王子昨夜醉酒调戏民女,被老百姓当街打死了。” 云枝正在瞧静喜与卫铭写字,赶忙捂住小家伙的耳朵。 可惜赵静喜已经听见了。 “死得好!他昨天逮着谭将军一个劲儿灌酒来着,活该!” 云枝便松开她。 卫铭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默默点头,很解气的样子。 云枝心说这就就是佛手送我的礼物,让我给她当不在场证人? 不过那家伙死不足惜,云枝甚至还有点高兴,“那瀚澜使馆有没有闹事?咱们的百姓受伤没有?” 武振眨着眼睛:“就是这点,瀚澜太怂了,竟然一点不敢闹,仿佛生怕惹咱们生气,殿下派人在他们门口叫骂。” 云枝眯眼,瀚澜真怂了? 之前不是与戎月密谋得热闹,意图联合对付大桓来着? 难道一个火铳就让他们胆怯了? 云枝继续剥松子,有点后悔那么早使用火铳。 赵静喜跃跃欲试:“姨姨,我想去看热闹。” 云枝喂她吃松子:“听话,死人的热闹咱不看啊。” 宴夫人正在清点过两日太子大婚需要穿戴的衣饰。 她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如此隆重的场合需要身穿礼服。 如今满朝皆知宴丞相不得圣心,这个关头她越是要支撑起丞相府的颜面。 下人忽然急匆匆跑进来,将外面的事囫囵道来。 她猛然握紧了手里的玉簪。 “那可是瀚澜王子!死在大桓街头?瀚澜新君岂会善罢甘休?殿下怎么处置的?” 下人道:“瀚澜使团没反应,殿下命人堵在瀚澜使馆门口,整了三班兵痞子在那儿斥责王子的斑斑劣迹,听闻有别国使者想为瀚澜王子打抱不平的,也不吭声了。” 宴夫人的玉簪忽然脱手,掉在地板上碎成了两截。 她如游魂离体一般坐下:“同春说得对,那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不怕继续打仗,他不怕天下大乱!” 宴夫人撑着额头,喃喃自语,脸色可怕。 身边的嬷嬷面面相觑:“夫人可是旧疾犯了,要不要请……” “你们出去,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费序傍晚下值了才来,云枝已经叫人做好了烧鸡和卤蹄膀,瞧着他有点犯难。 费序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郡主,小陶那小子今天又有口福咯。” 云枝摇头:“你一个当官的,日子过得这样拮据,说出去谁信?保不齐以为你有什么烧大钱的怪癖,钱都不明不白造没了。” 费序心说我的钱都给小陶拿去交朋友了,还不是怪你家阿锦太能吃。 不过他也懒得争辩:“郡主唤下官何事啊?” “你……” 临了临了,云枝竟有点难以启齿。 说到底,费序跟唐吟不是阿锦那样的小年轻,人家有阅历有考量,自己的私事容得下旁人插嘴? 而且看唐吟那个个样子,似乎对费序并无此心。 冒冒然去干涉,好讨人嫌哦。 “就是让你来拿吃的,拿好了走吧。” 费序觉得莫名其妙,郡主有这般好心? “真的?那我走了?” “走走走。” “我真走了哦?” “滚!” 费序左手烧鸡右手蹄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那我先给郡主交个底,小陶那孩子心眼儿实,肚子里从来没有弯弯绕绕,这一年多也学了好些字,老赖……” “啊,咱军需的来大人说,想找个踏实的帮忙管着暮家军名下的地,我说好了找个时间带小陶去试试。” “他要是中用,被来大人看上了,我马上给他脱奴籍,他也算有了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要是成家,虽不能大富大贵,养活妻儿老小也没问题了。” 原来他都将小陶的困境看在了眼里,也早有了打算。 不过既然说到了这里,云枝的话就脱口而出: “你替小陶都考虑得挺周到了,那你自己呢?” 费序的鼠目努力瞪大,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我什么?都跟你说了我家里负担重,不成家的,就这样吧,告辞啊郡主,谢谢你的肉。” 原来他不打算成家啊? 那赵玦和佛手在操个什么心? 多此一举。 瀚澜王子死在大桓街头,桓朝不说给个说法,储君态度极为桀骜,天下震荡。 戎月使臣暗中拱火,巴不得挑起两国对立。 大桓的士兵情绪越来越激愤:“你们远道而来被我们奉为上宾,却一而再伤我大桓百姓,天理何在?!瀚澜国王必须给个说法!” “我太子即将大婚,你们的王子却死在大桓,不吉利,赶紧抬回去!” 可无论他们怎么骂,瀚澜人就是龟缩不出。 别国使者则大多沉默旁观。 就在焦灼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使馆门口。 赶车的少女声若铜铃:“依芒公主嫁到!” 瀚澜使团仿佛看到了主心骨,含泪下跪:“恭迎公主殿下!”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瀚澜还有公主啊?” ——“嘿,那你可就不知道了,听说啊,瀚澜有位公主乃是桓人所生,少时流落民间,十一二岁上才被寻回王宫,一直金尊玉贵的养在宫廷。” ——“哟,那是不是真的瀚澜公主啊,别给找错了吧?” ——“嘘!别乱说!” 车帘轻启,一位蒙面的妙龄女子走了出来,穿着华贵的瀚澜服饰。 从露出的头发与眉眼看,根本与大桓人没多大区别。 方才静了几息的老百姓又纷纷议论起来。 ——“她的头发怎么是黑色的?瀚澜人不都五颜六色吗?” ——“看起来挺漂亮唉,干啥蒙着脸啊?” ——“你知道个什么?金枝玉叶是能给咱们随便看的吗?” 依芒公主莲步轻移,脚上传来悦耳的铃铛声。 她面对大桓守将,没什么情绪的说: “请让我进去,收敛我的堂兄。” ——“嘿,口音比我还标准,怎么会是瀚澜人?” 守将将她上下打量:“你说你是瀚澜公主,怎么证明?” 跪在地上的瀚澜人站起来:“大桓蛮徒,你们欺人太甚!” 第422章 软禁 守将不是别人,正是牛灿。 那张脸摆在那儿,抱着刀抄着手,脚一支,大写的傲慢: “咱这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要不然大街上随便来个人,说自己是公主,咱是不是都让她进?” “再说了,哪有公主去到别国,身边只一个丫鬟的?” 骂了一天口都快干了,这些个瀚澜人就跟龟孙子一样,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能轻易放过? 管你是不是公主,我不认。 依芒公主闭上眼睛,显然不欲与野蛮的大桓人浪费口舌。 她的侍女上前,亮出关文与国书: “我们公主九月十五日自荡神关入境,这是国王派公主参加你们太子大婚的国书,可以了吗?” 牛灿伸手去拿,被那侍女躲过: “如此重要的东西,被你们毁去了怎么办?” 牛灿大笑,扯动脸上的伤疤: “姑娘说得是,咱是个粗人,没见过这玩意儿,不认识,所以请二位等等,咱让人去找个认识的人来。” 戎月使臣道:“我作证,这是国书与两国通关文牒,你们拦着公主……” 依芒公主打断那人的话:“本宫等着。” 说完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毫不拖泥带水,没给那戎月人一个眼神。 牛灿挑眉,看向戎月使者。 那人自讨个没趣,悻悻偏过头,低声与身旁人道: “依芒公主对我们的态度不妙。” 那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赵玦便得了信。 老黑道:“属下亲自去看过,正是我们去成陵关路上遇到的主仆。” 赵玦没什么起伏的说:“终于是露脸了。” 老黑道:“依芒公主当街打断戎月使臣的话,看起来并不领情。” 赵玦笑道:“要是我,能演得比她还真,两句话而已,算得上什么?” 任六有些隐藏不住的愤怒:“她分明已经入境一月有余,直至现在才现身,还去了成陵关,不知探查了我们多少机密,反正已经杀了阿那伽王子,不如——” 他做了个动作。 赵玦翻了一页书:“还没搞清楚她的意图。” 老黑道:“而且死一个王子可以说是百姓激愤,再死个公主可就说不过去了,咱们虽然不怕打仗,可也得占理。” 赵玦放下书:“不是想进去吗,进去了就别到处走了,免得跟她的哥哥一样,又伤我大桓百姓。” 任六老黑:“是,属下明白了!” 云枝听闻此事,有点好奇:“依芒公主长什么样?她母亲真是大桓人?” 武振道:“郡主要是好奇,属下去让黑哥画幅像来?” “不至于,反正过两日的婚礼上也会见到,说说她母亲。” 武振道:“确实是大桓人,十年前我们与瀚澜的互市一直比戎月密集,边境城市两国民间来往颇多。” “如今的国王在十几年前还是个普通王子,一次跟随商队到我们的城市贸易时受了伤,被大桓女子所救。” “听闻那女子的家人对她不好,动辄打骂,那王子嘘寒问暖一番,就将她带回了瀚澜。” “不过据我们的探子查知,那位桓妃并不受瀚澜王宠爱,否则公主幼年也不会流落民间,直到依芒公主回去后,母女地位才急速攀升。” 云枝顿时来了兴趣:“哦?这位公主有何特别?” 武振道:“她对大桓边防极为洞察,训练了一支两国混血组成的队伍,专门为瀚澜搜集我朝情报。” 云枝眯眼:“狠人啊。”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看来不能让她回瀚澜了。 不过不能是现在,就算不怕惹怒瀚澜人,还是要考虑一下国际影响。 外头通报枣园来人。 任六进来行了礼,道:“殿下整理了一份依芒公主的资料,让属下交予郡主,另外让属下转告,婚礼上依芒公主恐要生事,请郡主不要担心,殿下会处理。” 云枝打开资料细看起来:“知道了。” 晚上佛手又来陪睡:“你问过郭老没有?唐吟能不能治?” 云枝上了床钻进被窝:“问了,他确实有个朋友擅长祛疤,但他说脸部肌肉复杂,又是陈伤,容易弄巧成拙。” “那伤疤不影响生活,她自己也不介意,干嘛要冒那个风险?” 佛手枕着脑袋:“唉,还是现在技术落后,要搁我那时候,这算个什么?不说完全恢复如初,至少百分之八十,再加上化妆神术,放大镜都看不出来,唉~~~我为什么没有系统啊——” 云枝犯困,打了个呵欠:“你到底哪儿来的?神仙下凡吗?系统又是什么?” “我跟你说不清楚。” 云枝觉得今晚的药估计又换了药方,困得比往日早,眯着眼睛声音都拖拉长了: “佛手,凭什么当官的不能娶面容有损的妻子?好不公平。” 佛手嗤笑:“这世界有哪里是很公平的吗?岂止这一点啊。” 云枝没吭声,估计睡着了,佛手还睁着眼睛: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希望你万事顺意。” 云府,书房内弥漫着阵阵墨香,细嗅之下,竟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男子挥毫泼墨,书桌、博古架、地面上散落着杂乱的宣纸。 上面的主角只有一个,一个千姿百态的少女,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喜怒变幻。 日影西斜,鸿歌在外头道:“少主,宋先生求见。” 男子声音嘶哑:“不见。” “吱呀——” 宋立推门而入,看着书房里的情形叹气:“少主,您要这样自暴自弃到何时啊?” 云峥转过身,出乎意料的,脸上并无悲伤失意。 只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如同从地狱里睁开的幽魅之眼。 “我没让你进来。” 看人的眼神,说的话,还是盛气凌人。 宋立弯腰垂头:“属下也不想打扰少主,可是依芒公主被软禁了。” 云峥回头继续作画:“出去,把门关上。” 宋立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 “依芒公主入我大桓两月之久,还跟去成陵关,却一无所获,现在阿那伽王子死于非命,她也没有任何反应,难道是计划有变?” “少主,若她反嘴咬出我们……” “唰!” 云枝一个抬手,依旧背对着人,毛杆却刺入宋立脚尖的地砖缝隙之中。 “我说,出去。” 第423章 大婚:凤临九天 宋立上前的脚步生生止住。 年过知天命的男人站在那里,盯着自己脚尖的地面。 那么多人跟着云峥离乡背井,横跨大半国土,来到这偏僻的暮云关。 这里的冬天这么冷,冷得人心寒。 若他心无壮志,为何不早说? 若他打算用余生去为一个女人陪葬,为什么要拉着这么多人一起? 宋立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声“老侯爷啊”。 “属下、遵命。” 十月十八日,宜嫁娶。 合香熏着大红礼服,北骁王妃与王术夫人为云枝梳妆。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静喜被玉氏抱在怀里,静静趴在她肩头,咬着手指甲。 “二梳梳到尾,比翼连理共双飞。” 王夫人道:“这是太子亲写的祝词呢,殿下说,国泰民安早求过了,今日只求与郡主夫妻同心。”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家和睦。” 唐吟与雪桐将眼泪擦了又擦,虞嬷嬷红着眼睛,也忍得很辛苦。 云枝从镜子里冲三人笑笑,眼里也含着泪花。 从暮府到枣园的距离太近了,迎亲队伍不得不舍近求远,沿着城市的主干道绵延数里。 红妆十里,凤箫声动。 卫铭跑进来:“郡主,太子殿下亲自迎亲,所经之处百姓纷纷叩拜,高呼‘太子大婚,天佑我朝’。” 云枝颔首,武振高声道:“郡主令,酬谢各方、饷食百姓!” 全城六处喜棚同时开放,为百姓分享糖果、糕点、肉食。 半个时辰后,蓝泰跑进来:“表姐,太子殿下作诗催妆。” 云枝手一颤,拂乱了梳妆台上的香膏罐子。 王妃笑道:“让殿下再作两首,新娘子还没梳妆好呢。” 蓝泰笑道,“殿下说,请郡主移步西窗。” 众人莫名,云枝依言起身,来到西侧窗畔。 “哇!那是什么?!” 静喜大喊:“凤凰!真的凤凰!” 随着众人惊呼,空中飞来一双烈焰大鸟,竟似那书中所记载的上古神鸟降世。 神鸟自天际飞到暮府上空,盘旋不去,不时发出瑞鸣。 王妃道:“凤临九天,天降吉兆!暮家女果真是庇佑大桓的祥瑞之人!” 有她带头,众人下跪高呼:“天降祥瑞,恭贺郡主!” 云枝心道这应该是叶娓的机关鸟,被弄得这般神乎其神,确实很能忽悠人。 “众位平身,此乃天佑我大桓。” 众人道:“天降祥瑞,天佑大桓。” 如此盛景有目共睹,百姓们纷纷叩拜神迹。 不知多少别国使臣、细作、间探心中发凉: ——“桓朝有火铳,还有凤凰?” ——“我们恐怕拍马都赶不上了!” 依芒公主的侍女眯着眼睛盯着天空许久:“公主,我觉得不像真的,倒像是人造的。” 依芒公主面色青白:“假的才可怕,我们造得出在天上飞的东西吗?如果不造成神鸟,而是别的更隐蔽的东西,向我们投毒、投士兵……” 她不敢再说下去,因为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云峥猛然回头,盯着身后的宋立。 宋立低下头:“属下马上去查!” 云峥抬起头,看着天空神色肃杀。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福园内繁花似锦、香薰袅袅,王妃与王夫人为云枝穿上凤冠霞帔,凤冠上镶嵌着明珠宝石,霞帔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精细,仿佛活物一般。 阿锦道:“郡主今日太漂亮了,就跟仙女儿似的。” 佛手在门外朗声道:“北骁军谭佛手,为郡主送上太子手写婚书。” 王夫人道:“呀!皇子皇孙的婚书都是礼部准备,太子却亲自写了,可见对郡主的重视。” 玉氏与虞嬷嬷为她披上盖头,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 “好孩子,走吧。” 云枝感受到右侧之人手臂颤抖,覆上她的手背,安抚的拍了拍。 虞嬷嬷低声道:“老妇为郡主高兴,太高兴了。” 云枝又拍了拍,虞嬷嬷渐渐安定下来。 “新娘子出阁——” 云枝走上红地毯,礼部官员高声朗读婚书: 【谨遵坤造,待月于归,值此良辰,缔结良缘……】 到达内院与前院边界的九曲桥,玉氏与虞嬷嬷松开了她的手,暮云夜在她身前蹲下:“哥哥背你上轿。” 云枝听见他声音哽咽,也是鼻子一酸。 【三星在天,花好月圆,以为夫妇,永结同心……】 哥哥的肩背厚实而沉稳,背着她走得很稳。 赵玦将手里的投壶移交旁人,正了正衣冠,紧张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女子。 她今日心情如何?可如自己这般情难自禁? 盖头下是什么表情?她哭了吗? 女人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重,忍不住迎上前,被身旁的华霄与华承拉住。 华霄笑道:“殿下别急,嘛,过了今日就是你的人了。” 众人哈哈大笑。 云枝上了八抬大轿,礼官冗长的祝词。 “……新娘子舅父送别。” 宾客议论纷纷:“皇室婚礼呢,办得跟民间嫁娶一样,太子太重视暮府了。” 暮信清了清嗓子:“吾家娇女,纯善聪慧,今既长成,当为人妇……” 赵玦在花轿的窗边轻声问:“刚刚的凤凰喜不喜欢?” 云枝捂着喜轿里准备好的汤婆子,敲了敲窗沿。 “……女大当嫁,礼之自然,愿尔婚姻顺遂,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福泽绵延。” 礼炮响,起轿。 礼乐声起,赵玦骑在高头大马上,振臂一呼:“带新娘子逛一圈。” 各国使臣纷纷嘀咕: ——“我听说的桓朝婚礼不是这样的。” ——“莫非还有什么花样?” 依芒公主等人跟在迎亲队伍之后来到中心广场,神色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府衙和暮府、枣园所在的整条街都靠近北山,不一会儿便到了北部城市边缘。 成王、北骁王、曹司徒乃至于谭三绝、琴圣九经、拙问法师等人皆候在此处。 赵玦勒绳停马,回头道:“给孤的新娘掀开轿帘子。” 众人小声议论: ——“这又是要干什么?” ——“那边山上是什么?什么时候建的?” 众人朝北山上望去,只见枯黄的山坡上矗立着一段城墙,与实际的城墙等高,大约延伸一里,中间一道城门。 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郊野外,看着就滑稽。 远处的乌桓山巅覆盖皑皑白雪。 众人正在猜测之际,一队纪律严明的士兵,推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东西来到迎亲队伍前几十米处,身上覆盖着红绸,让人无法窥探那是何物。 选好了位置,赵玦打马上前,掀开红绸。 闪耀着冷芒的怪物呈现在众眼前。 赵玦转身:“众位,捂好耳朵,欣赏孤的士兵送给孤 与郡主的大婚贺礼。” 第424章 公主联姻 士兵以身作则,赵玦、云枝、佛手、北骁王等,更是熟练的用耳塞堵好了耳孔。 百姓们不敢轻慢,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赵玦看一眼云枝,回头道:“放!” “轰——!!!”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大地为之一颤。 那怪物长长的洞口喷吐出汹涌的火光与浓烟,一枚气势汹汹的炮弹如同裹挟了死亡气息的流星,呼啸着冲向远方,精准的落在数百米外的城门之上。 刹那间,坚固的城门宛如脆弱的玩具,石块、火星四处飞溅,黑烟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远处山林中腾起飞鸟,尖锐惊慌的鸣叫着。 “轰!轰!” 又是两声炮响,如同深渊龙啸。 众人心悸胆寒,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即便捂着耳朵也无法彻底阻拦那巨大的声音。 烟雾还未散去,就有人大喊:“看!雪山!” 众人极目远眺,远处正在雪崩! 而近处,浓烟散去,刚刚的城墙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城门化为齑粉,只有断壁残垣,可怜的散落着。 北骁王取下耳塞:“北骁军以神威大炮贺太子殿下大婚,太子殿下福泽绵延,北骁军愿效死疆场,保我大桓百姓安居乐业、永享太平!” 北骁军高呼:“雄师百万、百姓安居、大桓昌盛!” 老百姓下跪:“天佑大桓——” 依芒公主的指甲陷入掌心,流了血却浑然不知。 大桓太强了,打不过的。 云峥看着马背上穿着喜服的男人,耳边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嗡鸣。 他不应该献出火药。 即便是前世,单独一个火铳就横行时间十余年,直至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大桓都没有敌人。 可这才多长的时间?火铳已经不是最珍贵的火器,赵玦竟然造出神威大炮,他闻所未闻的东西! 是他,他亲自打开了困兽的牢笼。 慕容瑛从床上坐起来:“方才是什么声音?地动了?” 巴大娘脸色也不太好:“不知道,今日可是郡主与太子殿下大婚,千万不要……姑娘莫急,我去打听一下。” 表演结束,迎亲队伍回枣园。 依芒公主一路上魂不守舍。 直到进入枣园,坐进宾客席位,手下才回来道: “属下仔细检查过,城墙的是用乌桓山就地开采的条石做的,城门用的青铜,缝隙都很牢固。” 不只依芒公主,别国使臣乃至云峥等人也陆续接到了手下的汇报。 他们都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威力这么大的东西,能数百米外摧毁固若金汤的城墙。 可事实就摆在这里。 试射之后,北骁军并未将那里设为禁地,而是敞开任所有人查验。 “不只如此,地面三个大坑,每一个都可将数人活埋!” 依芒公主心中的最后一点期望落空了。 戎月使臣更是面如死灰,差点当场心梗而亡。 他们本不愿来参加桓朝太子的婚礼,是谈判的时候桓朝使臣极力邀请,加之新王想着重回故土,联络瀚澜,总要打探打探桓人虚实。 他们才勉为其难过来的。 可他们看到了什么? 桓人的火铳能百步之外取人性命,桓仁的大炮更能粉碎数百米之外的城墙。 戎月立国百年,连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桓朝的军队赶着大炮打过乌桓山,如何招架? 而别的邻国心中就没那么复杂了,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依靠桓朝,和平的时候互惠互利,虽然也有矛盾会打架,但都是小打小闹。 桓朝不会用这样的武器去对付他们。 只要以后听话点就成。 接下来的流程按部就班,拜了天地宗亲,云枝被送进洞房。 送喜嬷嬷叮嘱了一番出去后,云枝取下盖头:“我的脖子,快断了。” 雪桐忙道:“呸呸呸!不吉利,郡主不许这么说。” 寒星道:“不是得等着殿下挑盖头吗?现在可以取吗?” 月娘笑道:“等殿下来得晚上了,这么长时间新娘难道不吃不喝吗?咱们警醒点,殿下来之前盖好就行。” 云枝小心翼翼的晃动脑袋:“我的头好重,头皮好痛,一头的珠宝能不能取了?” 月娘道:“这个不行,郡主还是坚持一下。” 雪桐说:“我帮你扶着点。” 寒星问:“郡主饿了吗?有好多吃的。” 云枝揉着太阳穴摇头:“不用了,你们去前头吃席吧,不用一直陪着我。” 雪桐捧着她的凤冠:“我就不去了,我陪着郡主。” 月娘笑道:“现在要叫娘娘了。” 雪桐吐了吐舌头:“太子妃娘娘~娘娘吉祥~” 云枝笑道:“我都还不习惯,不用扶着,我好多了,你们去看看房间布置得如何。” 她可记得赵玦准备得很神秘呢。 寒星和阿锦早就对新房好奇得抓心挠肝了,得了允准分头参观。 “外头好大个院子,红梅有一二三四……八株,梅花开得正好呢?” “红梅?”云枝道,“折两枝进来。” 阿锦说:“天爷,好大一个澡池,一直灌着热水,里面好暖和呀。” 阿哲也好奇:“是温泉吗?” 阿锦说:“没有温泉的硫磺味,应该是人工的。” 阿哲道:“太子殿下真心细,天然温泉泡多了未必受得了呢。” 寒星折了红梅进来:“郡主您看。” 云枝闻了闻花香,极淡,但花是真的。 “奇怪,外院的红梅今年都没有花骨朵呢?” 寒星说:“我见外头草地青青,地下应该有温泉流过,所以整个花园都与别处不同。” 云枝想到成陵关王妃的院落,便也不大诧异:“甚好。” 霍芳也待在新房,她比阿锦寒星两个心细,转了一圈回来道: “太子殿下为娘娘准备了书房,与外院殿下的书房相通。” 月娘笑道:“殿下真是时刻不想与娘娘分开呢。” 云枝轻笑,他这样的安排确实费心了。 膳房送了食物过来,雪桐几人陪着云枝用餐。 静喜忽然跑进来:“姨姨!姨姨不好了!瀚澜公主要给二叔做侧妃!” 云枝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拭嘴角:“什么?” 第425章 佛手一脚踹翻了食案 莫姑姑追进来,抱着赵静喜扑通跪在地上: “太子妃息怒,还未听到殿下的回复,奴婢这就带小郡主出去。” 赵静喜不停挣扎,雪桐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变幻不安。 云枝伸出手:“静喜过来陪我用膳,不用管,一会儿殿下会让人送消息过来的。” 莫姑姑见她并未发火,这才松了口气: “小郡主还是跟奴婢出去吧,当心弄坏了娘娘与殿下的新房。” 云枝笑道:“这里多少人进进出出,弄脏了就弄脏了,静喜要不要留下陪我?” 莫姑姑在静喜耳边说了句话,赵静喜眼珠一转: “我去听听二叔到底怎么回答,他要是敢答应,我立马带着姨姨回京城,再也不给他见了!” 莫姑姑冷汗都下来了,趴在地上不敢动: “娘娘明鉴,最后一句不是奴婢教的。” 云枝噗嗤一笑:“我说什么了你就吓成这样?快跟上去看好静喜,人多眼杂的别让她受伤。” 云枝回头,见雪桐几人都盯着她,又拿起筷子: “看我做什么,快吃啊。” 雪桐忍了忍没忍住:“娘娘,你一点都不担心?” 云枝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万一要答应了,我今天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也省得你们改口,继续叫我郡主咯。” 大殿上,落针可闻。 赵玦放下酒杯:“公主刚刚说什么?” 瀚澜公主风姿飘逸,娉娉婷婷立于巨大的牡丹花开地毯中央。 只见她双臂交错,贴于胸前: “尊敬的大桓太子,我奉父亲之命出使贵国,其实还有一项礼物送给您,就是我们两国永久的和平。” 戎月使臣手里的酒杯裂成了碎片,美酒顺着他的指缝流向地面。 瀚澜竖子!背信弃义! 他们的国王分明已经答应了与戎月联手对抗赵桓,不过一个大炮,就吓破了他们的胆! 云峥眼观鼻鼻观心,嘴角轻轻上扬。 大桓有先进的火器又如何?有雄师百万又如何? 就算再先进的武器,打仗也是要死人的。 赵玦身为太子,能靠娶一个女人解决的战争,就不应该用将士的性命去换。 他愿意,百万将士也不愿意,北骁王可坐在大殿上呢。 依芒公主道:“一直以来,我们与大桓一样,深受戎月骚扰之苦,如今戎月国破,退缩一隅,但狼心不死,有卷土重来之势。” “为了我们两国和平,为了两国百姓长治久安,父王欲将我嫁给太子殿下,从此两国同盟,共御外敌,永世修好。” 群臣交头接耳,连王妃都心动了。 她太怨恨战争了,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她的次子都不在,想必便在西北。 今日的神威大炮震碎了瀚澜人的野心,若两国联姻,徐徐图之,逐渐削弱瀚澜国力,她的子子孙孙有都不用打仗了! 她在心里叫嚣着:答应她!答应她! 赵玦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答应?! 宴夫人猛然抓紧了身旁女儿的手,紧张得心脏仿佛都快停跳了。 佛手一脚踹翻了食案:“可笑!堂堂一国公主,在别人大婚的时候自请做妾,如此自轻自贱,简直让人轻蔑瀚澜国格!” 王妃站起身,这时候她跳出来坏什么事! 北骁王轻咳一声:“夫人,坐下。” 赵静喜被莫姑姑扛着跑回来,正听到这句话,暗道一声谭将军威武,上前牵着卫铭的手。 卫铭紧张得整个人都僵硬了,手上打着摆子。 依芒公主转身面对佛手,神色从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 “原来是谭将军,大桓的女战神。” 佛手抬起下巴,气场两米八: “原来公主认识我,好叫公主知道,我一介女流都不惧上战场,任他是谁,打来就是,我大桓将士退一步算输!” “也叫公主知道,今日就算太子答应你做妾,百万北骁军也不答应!否则我等打的什么仗?护的什么国?” 华承华霄、范大志、费序拍桌:“对!我们不答应!” 依芒公主环顾四周,忽然冷笑: “原来大桓的武将根本不用考虑太子殿下的意愿,根本不听太子号令。” “你……” 依芒公主抬头挺胸,仿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我这是为了两国和平!你们既是军人,更应该知道战争的残酷。” 她看向上方好整以暇,一直不表态的男人,破釜沉舟道: “军人好大喜功,可受害的始终是无辜百姓,战事一起,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永远回不到家乡?太子殿下……” 晏同春起身:“共御戎月外敌?公主的意思是,您要以整个瀚澜国为嫁妆,送嫁我太子,归顺大桓吗?” 依芒公主勃然变色:“当然不是!我以公主之尊与贵国联姻,我们的母国自然是平等的。” 晏同春冷笑:“你自诩公主之尊,却在今日的外交场合,话里话外挑拨我君臣关系,居心何在?” 宴夫人又气又急,低声道: “你掺和什么?!闭嘴!” 晏同春甩开她的手,越众而出: “难道今日不答应你做妾,你们瀚澜就要为这个荒唐的理由攻打大桓吗?两国兵戈,在公主眼中就如此儿戏吗?” 文武众臣纷纷怒目而视,仿佛要将瀚澜公主当场撕碎。 曹司徒缓缓起身,来到大殿中央,面向赵玦行了礼,随后环顾四周,高声道: “夫妻同心、家国基石,储君的婚姻是天下夫妻之表率。” “举世皆知,今日乃是我朝殿下与郡主大婚之喜,我们盛情款待各国来使,瀚澜公主却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企图破坏我储君夫妇的感情,实在是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曹司徒一言,直接为此事定下基调。 牛灿出列:“依芒公主只带着一个丫鬟就来参加殿下的婚礼,可见并不受瀚澜国王重视,末将十分怀疑她话里的水分,更怀疑她有没有这个让两国和平的分量。” 依芒公主第一回觉得自己失算:“我……” 华霄出列:“瀚澜国王是派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来当炮灰吧?否则也不会如此没眼色的触怒我朝野。” 暮云夜出列:“臣怀疑西北边境已有异动,请殿下恩准末将带兵前去查探。” 第426章 夫人,要白头偕老哦 依芒公主冷汗岑岑,看着周围同仇敌忾的文武众臣,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看看人家桓人,多团结啊。 可她的父王在她出发前夜,还下了一道谋杀叛逆的密令。 其中有她母亲的情夫,同时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 任何辩解在此刻已经显得多余。 她当然不是想联姻,可以说在今日之前,她一丁点都没有这个念头。 但今日见识了这么多,她意识到只有嫁给赵玦,才能光明正大留在大桓,摸清火铳、飞鸟与大炮的制法。 本以为,以两国和平要挟,当着文武百官,赵玦不答应也得答应,可现在…… 打,打不过。 联姻,被人奚落。 她败了。 赵玦轻甩衣袖,换了个方向靠松弛的在云纹太子椅上: “孤大婚呢,依芒公主如此不礼貌,实在不应该啊。” 依芒公主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云峥定定看着食案上的果盘,听见赵玦陡然变得冷漠的声音,宣布着对依芒公主的处置: “赶出大殿,圈禁驿馆,改日北骁军亲自押送回瀚澜,问问萨赫勒国王是什么意思。” 赵静喜跳起来鼓掌:“二叔威武!二叔好棒!!” 卫铭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忽的咧嘴笑了。 大殿之上欢欣不断,唯有王妃与宴夫人二人,怔怔愣着。 晏同春轻声对母亲说:“已成定局,笑笑吧母亲。” 北骁王握了握妻子的手:“今日若殿下退缩,才是真正打我北骁军的脸。” …… 云枝的心情其实并不似表面平静。 她习惯了,对任何事只抱最低的期待。 这样才不会受伤。 虽然两日前赵玦就预见依芒公主会搞事,让她不用担心。 虽然更久之前,他还许诺过此生只她一人。 但理智告诉她,太子的婚姻是国事,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身不由己。 她完全能想像依芒公主会是怎样一副说辞,同时也在想,要是换作自己变成赵玦,能不能拒绝。 话已经放出去了,赵玦敢答应依芒公主,今日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云枝已经在思考,应该怎么收拾打包自己的行李。 门外忽然吵起来:“怎么样怎么样?武二你快说!” 武振只来得及说一句:“郡主放心!” 声音含着喜色。 雪桐手里的松子“咔哒”一声脆响,阿锦等人已经推门进来,一个个眉飞色舞: “殿下没有答应,郡主放心!” 雪桐差点喜极而泣,云枝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怀疑太对不起赵玦了。 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又来了一群人,晏同春、佛手、丁小、闻霜、辛夷等人进了来。 闻霜道:“方才谭将军、二姑娘以及文武众臣为娘娘据理力争,太子殿下也将依芒公主好一顿羞辱,娘娘不在场真是太可惜了。” 佛手抱着胳膊:“不在场才好呢,那公主的混账话跟狗吠没区别,听了都脏耳朵。” 辛夷至今还后怕的捂着心口:“别看谭将军现在无所谓,大殿上她可是踢烂了一张食案,差点将那瀚澜公主活撕了。” 晏同春道:“我当时还担心太子降罪,毕竟是各国使臣都在的场合,结果殿下暗中点头,我看谭将军不掀桌,他自己都要动手了。” 佛手将身前的头发甩到后边:“如今也不瞒各位了,殿下早有预料,那劳什子公主敢整幺蛾子,咱一点面子都不用给。” 她看向云枝:“可安心了?” 众人笑看云枝,云枝拿扇子扇风: “你们一来一大群,好热,开窗通风。” 佛手翻白眼:“哼,装得淡定。” 这个下午再无风波。 傍晚,赵玦伴着余晖,被人簇拥着走进新房。 众人皆诧异于他这么早,手忙脚乱为云枝盖好盖头。 红烛高照,赵玦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走到床边,先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一大群碍眼的家伙:“你们干嘛还在这儿?” 华霄道:“闹洞房啊,我们要看新娘子,殿下快掀盖头。” 赵玦也是心痒难耐,就要上手,送喜嬷嬷拦在新娘跟前: “要用喜秤,寓意夫妻从此携手、生活顺遂、称心如意。” 盖头下的云枝心脏砰砰直跳,心道她与赵玦又不是盲婚哑嫁,见过多少回了都,这些流程真是复杂。 下一瞬,喜秤挑开了盖头的红绸,眼前逐渐明亮起来。 她缓缓抬眸,撞进那双欢喜而深邃的眼睛。 一瞬间烫红了脸,慌忙又垂下眼眸。 不知谁喊了一声:“新娘子不好意思啦!” 众人哄堂大笑。 赵玦放下喜秤与红绸,又在送喜嬷嬷的主持下,两人喝了合卺酒,剪下一簇青丝,绑在一起放进一个红色的香囊。 赵玦握着她的手,贴在她耳边:“夫人,要白头偕老哦。” 云枝握了握他的手:“好的,夫君。”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来撒喜果……” 天空飘起了小雪,云峥盯着开合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立顾不得拍掉肩头的雪粒,语气焦急: “公主今日太冒失了,不仅没达到目的,还自取其辱,眼下殿下震怒,西北恐要起兵戈,依芒公主为了缓和两国关系,肯定会攀咬我们……” “少主?少主你在听吗?” 云峥回过神:“我们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宋立一顿,“我们帮公主秘密入境,还协助她去成陵关,跟了太子殿下一路……” 云峥伸手靠近火炉:“依芒公主手下那么多人,一直在西北边境活动,刺探我朝军情,要入境用得着我帮?” “而且她野心勃勃,今日敢在婚礼上自请为妾。” 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分明是想祸乱大桓朝纲,若攀咬我,便有陷害朝臣之嫌,赵玦今日才将她侮辱又圈禁,转头就信她的话,岂不可笑?” 宋立逐渐安静下来:“还是少主深谋远虑。” 云峥起身,叹了口气,对这位最倚重的谋士笑了笑: “之前是我心有妄念,耽误了正事,让先生担心了。” 说着,朝宋立深深下拜。 宋立这段日子受尽了冷落,也为他不思进取、动辄被云枝 搞得心神不安,感到十分恼火,突然这样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427章 未曾圆房 云峥起身,深深望着自己的谋士: “今日所见让我不得不警醒,此前功绩不足以高枕无忧,殿下身边能人辈出,若不思进取,便无我云字营立锥之地。” “你们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每一条命都弥足珍贵,我也有责任让每一个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留下自己的家业。” “之前是我任性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宋立几乎是老泪纵横:“少主这番话,简直叫属下羞愤欲狂,殿下藏了那么多秘密,我们一无所知、彻底被蒙在鼓里,实在是属下无能,请少主降罪!” 云峥握住他肩膀,很用力: “以前的事都算了,接下来你一定要派人好好查,飞鸟和大炮怎么制作的,我一定要知道。” 宋立抹掉眼泪:“是!” 宋立有了新目标,一扫颓势,急匆匆去了。 书房的门再一次关上,云峥的肩头一瞬间垮了下去。 他漫无目的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赵玦今日若纳侧妃,以她的性子肯定会生气。 她多狠的心啊,不说闹得枣园天翻地覆,肯定也不会圆房。 可赵玦竟是那样的反应。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他盯着燃烧的炭盆,“噗——” 吐出一大滩鲜血。 云枝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抬手揉太阳穴。 一个温软的亲吻便落在眼皮上:“醒了?” 云枝睁开眼睛,盯着他许久。 忽然掀开被子,见睡衣穿得好好的: “咱俩昨晚没圆房?你怎么就让我睡着了啊!” 赵玦又亲了亲她:“乖,你的身体还不适合怀孕,圆房就得喝避子汤,受不住,咱再等等。” 云枝瞪大眼睛:“你故意的?” 昨夜华霄等人闹到很晚,好不容易走了,他说今日光被灌酒没吃饱,拉着她一起吃宵夜。 郭老的药有助眠功效,他慢腾腾吃着,东拉西扯,云枝听得眼皮子直坠,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赵玦搂着她腰身:“我跟郭老沟通过,昨夜的药稍微调整了一下,怎么样,为夫贴心吗,夫人?” 最后一个称谓被他含在嘴里细细琢磨似的,云枝心头又酥又软,抱着他的脸上下左右的亲了个遍: “我的夫君真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可哪有新婚之夜不圆房的啊?你真要等三个月?” 赵玦被亲得眉开眼笑:“我们有几十年一起度过,三个月如何等不得?” “可礼部的仪程上不是有……” 赵玦把玩着她的发丝:“这些还不都是咱们说了算,睡醒没?我们有三日婚假,没睡醒再躺会儿。” 云枝依言躺下,却不小心碰到出卖他心意的部位,挑眉望着他。 赵玦翻身压住女人狠狠亲了一通,最后放开下了床。 “警告你,最近三个月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 然后恶狠狠的去了屏风后的隔间。 云枝抿唇笑,紧接着用被子捂住脑袋。 他好容易结束,从屏风后头绕出来,月娘在外头道: “殿下、娘娘,北骁王与曹司徒求见。” 云枝才戴好一只耳坠:“他们俩一起来,出什么事了?” 赵玦不疾不徐:“让他们去外院书房。” 还帮云枝戴好另一只耳坠,又左右端详: “松石,那我今日穿那身湖蓝配你。” 云枝拉下他的手:“你怎还这般闲情?师父和王爷还等着你呢。” “不急,能有什么大事,还没用早膳,让人送进来?” 云枝起身为他找到那身湖蓝外衣,为他披上:“快穿,你不急我急。” “不吃早膳了?” “昨晚宵夜那么晚,根本还没饿。” 两人结伴去到前院,北骁王与曹司徒起身行礼,云枝还有些不适应,以往见到两人都是她需要行礼的。 赵玦拉着她坐下:“何事?” 北骁王道:“昨夜瀚澜驿馆隔壁走水,我们救火的间隙,有人潜入驿馆,意图杀害依芒公主。” “幸亏公主警觉,和手下反杀了此刺客,不巧我们查证刺客身份,发现竟是戎月使臣,也是戎月苏和朝克图大汉夫人的亲弟弟。” 这么巧?!!! 云枝回头,见赵玦眼角淡淡的笑意。 再看北骁王与曹司徒,两人的表情就跟谈论天气一样寻常。 北骁王继续道:“想必是昨夜依芒公主所言,触怒了戎月使团一行,但在我大桓境内行刺,实在是无法无天。” 赵玦把玩着云枝的手:“两国在我暮云关如此做派,怎么办?” 曹司徒道:“依芒公主作为我们的贵宾,却在外使云集的场合言行无状,惹怒戎月人招致杀身之祸实在是咎由自取。” “但戎月人在我们境内刺杀别国公主,根本是视我大桓法度如无物,死不足惜。” “臣建议,砍了依芒公主的脑袋,交给苏和朝克图解气,同时派使臣询问瀚澜萨赫勒国王,派出这样莽撞的公主来破坏您的大婚,破坏我们与戎月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和平,意欲何为。” 云枝深吸一口凉气,师父,您这弯子是不是转得有点急? 赵玦坐直身体:“司徒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北骁王。” “在!” “即刻率军驰援西北。” “老臣领命!” “任六。” “末将在!” “宣三品以上武将觐见。” “是!” 北骁王大踏步离去,曹司徒暂留,给云枝上课。 “娘娘现在知道,为什么非要戎月派使者来参加你与殿下的婚礼了吗?” 云枝激动得心脏狂跳: “就算没有依芒公主那一遭,也要挑起两国使者之间俺的矛盾,为开战制造理由?” 曹司徒点头,很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欣慰: “可惜啊,依芒公主是个聪明的,自小流落民间,艰难长大,回到王庭靠一身聪慧站稳了脚跟,却聪明反被聪明误,犯下了昨日大错。” “要不是她昨日自作主张,提出与我们联姻,激怒戎月人,我们编的理由还没这么天衣无缝。” 云枝伸出大拇指:“师父厉害,这招谁想出来的?” 曹司徒捋着胡须:“群策群力。” 云枝望着赵玦:“这就要开战了?” 赵玦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看着,我为你打下前所未有广袤的江山。” 第428章 请恕女儿不孝 艳阳高悬的美景,依芒公主永远见不到了。 这位神秘的,在西北边境为桓朝造成极大损失的瀚澜公主,终于为她的自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北骁王与暮信率两万大军驰援西北,其中有神机营四千士兵。 暮云夜、佛手、华霄等人则奔驰乌桓山北,带走了暮云关大部分兵力。 别国使臣有的留下探听进展,有的匆忙回国报信。 宴夫人指挥着下人收拾行李:“那些都不要了,保暖御寒的东西带齐就行,轻车简行,咱们速速回京。” 一个丫鬟跑进来:“夫人,小郡主不肯回来,说要留在暮云关读书,太子妃已经给她请好了老师。” 另一个丫鬟跑进来:“二姑娘也不肯回来,说女学事务繁忙,还约好了晚上拜访谭老先生。” 宴夫人拂袖:“大的小的都不听话,一个个是想气死我吗!” 下人道:“怎么办呢夫人?” 宴夫人烦躁的走来走去,一边是女儿与外孙,一边是丈夫与家族,真叫她难以抉择。 “继续收拾,不要停,准备好马车等我,我去趟女学。” 晏同春是真的很忙,辛夷的身体逐渐笨重,慕容瑛还在养伤,这两位都是平时帮着她管理女学的得力帮手。 自从母亲到来,她旷工好几日,堆积的事务实在有点多。 而她还要准备后年的科考,策论这几天也看得很少,实在让人心焦。 忙完一阵,辛夷也送完了范大志,与她单独在校长室内: “眼看就到年关了,校长要跟宴夫人回京去过年吗?” 晏同春手上没停:“我不回去,今年的年夜饭定然要上你家蹭一蹭。” 辛夷道:“当真?我还以为没这机会呢,不是我夸口,我婆婆做的炸鱼和卤面可是一绝,我记在心里了,校长今年除夕就到我家。” 晏同春笑道:“好,别家请我也不去,你的肚子已经显怀了最近就不要逞强,受不住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孩子和你的身子最重要。” “谢校长关怀,不过我打小做惯了农活,身体壮着呢,您放心,那我出去了。” “去吧,小心地滑,别摔跤了。” 辛夷出去一会儿,去而复返:“校长,您母亲来了。” 晏同春放下笔:“母亲。” 宴夫人冲辛夷笑笑:“好孩子,我们母女俩单独说说话,你忙去吧,当心肚子啊。” 辛夷行礼告退,贴心的带上了门。 晏同春绕过大书桌:“母亲怎么来了?” 宴夫人抓紧了女儿的胳膊:“你不嫁人没关系,世家女么,多留两年没什么的,但你今天跟我把静喜劝回去好不好?” “母亲……” 宴夫人不想听她拒绝:“你一早就来了这里,不知道外面已经翻天,依芒公主死了!大桓要同时对瀚澜和戎月开战,这里是边关第一城,马上就要大乱,你和静喜必须跟我回京!” 晏同春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您别着急,这些我都知道,辛夷的丈夫也上了前线。” 宴夫人大惊:“你知道?” 晏同春点头:“昨夜殿下大庭广众说,要让北骁军亲自带着依芒公主,找瀚澜国王要个说法,这便是要开战的意思。” “赶早不赶晚,早一步做准备便得一步先机,暮云关大军今日几乎倾巢而出,可见殿下早有计划,这里不会乱的。” 宴夫人急道:“虽然北骁军鼓捣出一些看起来很厉害的玩意儿,可同时与两个大国为敌,他们还彼此接壤,我们国库空虚,今年的秋粮根本就没收上来多少,这一仗注定会打得很艰难。” “你听话好不好?你父亲在京城还不知道这边局势,我们要赶紧回去送信,而且就算你无所谓,静喜呢?” “你可别忘了,她是你姐姐拼着性命留下的孩子,太子妃竟然想将她留在这里读书,这不是留下静喜拿捏我们么?” “你去把静喜接回来,我们趁现在还没戒严,今日就走。” 晏同春实在无可奈何,感觉母亲已经钻进了死胡同: “静喜不只是您和父亲的外孙,也是太子殿下的侄女,跟他一个姓。” “太子幼时艰难,故雍王一直多有照拂,两人关系一直不错,静喜私底下叫太子妃娘!他们留下静喜怎会是为了拿捏我们?有这个必要吗?” “父亲身为丞相,虽远在京城,怎么可能不在这里放眼线?他的眼线会比你更快将消息送回去!” “母亲,我说过要留在这里,太子和太子妃都在这里,这是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我不回去,您若执意要……请恕女儿不孝。” “晏同春!我怎么养出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孩子?!” 宴夫人怒不可遏,胸膛剧烈的起伏: “这里要开战了!是,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父母跟不上你的步子,我们之间有分歧了,可你舍得下父母,父母如何舍得下你?” “你对我说这样的话,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寒心!我若还有别的孩子也就罢了,可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今天必须跟我一起回京,走,我们去找静喜,把她一起带回去!” 宴夫人说着就上手去拽,晏同春闪身后退,迅速拔下头上的簪子,低着脖间跳动的经脉,扑通跪在地上: “母亲,父亲若执意不退,我留在这里才能保住双亲信命,我若跟您回去,晏家就真的完了!” 宴夫人大惊:“你说什么?难道殿下真要对我们动手?你听谁说的?” 晏同春闭上眼睛,清泪滑落: “没有人这样告诉我,可我若是当今太子,我就会这么做。” “你!” 宴夫人指尖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晏同春睁开眼睛:“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虽有拥立之功,却是在最后关头临阵投机。” “最重要的是,他带着那么多同族、门生、党羽,这些年谋了多少私利,就是侵了多少国威,这是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允许的。” “从前陛下不计较,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计较,如今的太子还没有这个能力吗?” “闸刀已经架在了晏家的脖子上,单看什么时候落下,母亲,劝父亲及时收手吧!” 第429章 太长脸了 宴夫人的身体止不住的后退,最后撞到了交椅,无力的跌坐下去。 她的心中思绪翻涌、百转千回。 晏同春从小有才女之名,她与丈夫几乎是将她当做儿子来培养。 倾尽全力,长至如今。 若非她如此出色,又怎会倾家族之力将她许配给六皇子? 正因为她这般聪慧,才有望坐上那皇后之位。 可六皇子命薄,谁都不在意的二皇子竟藏得那样深,他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整个家族的绸缪功亏一篑,化为乌有。 她不甘心啊,太不甘心了。 所以,当丈夫逼着女儿来暮云关的时候,她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支持。 她想着万一呢? 万一女儿入了赵玦的眼呢? 论出身、论样貌、论才学,这世间还有比她的女儿更优秀的女人吗? 偏偏被一个云枝截了胡! 思及过往种种,再见眼前的女儿以命相逼,宴夫人忽然心如刀绞。 “我这一辈子,步步为营,到头来到底得到些什么。” “母亲?” “生下你之后,我连年不孕,本十分灰心,是你姐姐体贴,你聪慧,给了我希望。” 宴夫人想起早逝的长女:“为人父母,该享受的是养育过程中的乐趣,可我却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们身上,逼死了你姐姐,你也不开心,原来是我着相了。” 晏同春泪如雨下:“姐姐的事与您无关。” 宴夫人摇头,忽然一下子崩溃了: “你姐姐是有喜欢的人的,可她自小与太子殿下定了亲,那一年又嫁给了雍王……” 宴夫人捂脸痛哭:“你也不喜欢惠王,我知道,可我还是什么也没做。” 晏同春放下簪子,膝行至母亲身边:“都过去了。” 宴夫人松开手,柔情的为她别起散落鬓边的长发: “我这一生挺可笑的,就这两个孩子,一个也没顾好,我骂你凉薄,你有这样的父母,应该凉薄,可你想的却是保下我与你父亲的性命。” 晏同春哭着摇头,国有国法,可亲情血脉如何能断? 宴夫人抹掉眼泪,站起身: “我这就回去,劝你父亲,若他不听我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走到门口,回眸看一眼女儿: “那日族中长老逼着要过继子嗣给我与你父亲,我拒绝了,我告诉你父亲,不怕我敲登闻鼓与他义绝,不怕我杨家与晏家决裂,就去做。” “我虽没有儿子,便也不需要儿子,同春,我时常惋惜你不是个男孩儿,可今日也无遗憾了。” “你的身份如此敏感尴尬,太子妃却愿意重用你,亲近你,依芒公主出言不逊,你据理力争,对得起太子妃,也对得起大桓。” “你虽是女子,却不逊色男儿,我担心你出风头,其实心里也为你骄傲。” 晏同春匍匐在地:“母亲!” 宴夫人点头,眼泪一串串滑落, “娘走了,你照顾好静喜,好好活下去。” 宴夫人穿过回廊,走到教学楼,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 因为全是女孩儿,声音更柔和,更清脆。 着实好听。 她抬起头,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她年轻的时候,也有很多离奇的想法。 只是她没那个胆量,像女儿一样反抗。 * 云枝这一天忙成了陀螺。 旁观完整个军事部署和城防的会议过程,依依不舍的送完舅舅佛手等人,作为过门第一天的新娘子,还要将枣园的所有管事见一遍。 虽然她从前就是这里的常客,但身份有别,以后这里会由她接手管理内务。 荷叔与欧阳嬷嬷从前代掌内务,带着五十余人等待召见。 这些人在寻常人家,只是各岗管事,但枣园现如今是东宫的别称,这些人便是正正经经的内官。 云枝午餐后只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命人打开畅心园书房的大门。 赵玦的家私属实有点多,根本不像一个才上任的太子。 产业遍布全国,名目种类繁多。 云枝已经自诩豪富,但在赵玦的财产面前,简直小巫见大巫。 欧阳嬷嬷说:“大半是故太后娘娘留给殿下的,殿下生活简朴,不喜豪奢,散了许多出去,否则还要更多。” 云枝看着光是名录就比烛台还高的一大摞,有点憎恨自己想象力的匮乏。 “这些都交给我?他自己不留点来用?” “殿下说了,以后娘娘当家,不分彼此。” 云枝指着名录:“败完也没关系?” “这……” 欧阳嬷嬷与荷叔面面相觑。 云枝笑道:“开个玩笑,我这边稍后派出月娘与霍芳,找个时间你们带她俩清点,以后月娘做我的掌事女官,与你们协同管理,非必要不用经我裁决,你们商量着办。” 赵玦已经给两人说过,太子妃是要去衙门办差的,根本不可能在后院打转: “是,娘娘。” “外面的人叫进来吧,你们俩介绍,尽量仔细。” 内外院的书房之间由一道几十米的连廊隔开。 赵玦处理完政务过来,云枝这里还没结束。 他在云枝另一侧坐下:“要不要明日再继续?先用晚膳?” 云枝摇头:“战事突发,将士们今日开拔,留下妻儿老小,逼近年关,恐心中难安,我预备后日举行一个宴会,宴请将士家眷,今日见完所有人,安排下去,明日准备。” 赵玦为她添茶:“你想得很周到,我陪你。” 直至戌时初,所有管事面谈完毕,云枝道: “本宫新嫁,管事每人赏银五两,其余仆从按极降等,具体你们三人定夺。” 欧阳嬷嬷、荷叔、月娘三人带领众人道:“谢娘娘恩赏。” 云枝道:“后日宴请北骁军千夫长以上将领家眷,另为百夫长以下及所有在暮云关的士兵家眷送礼物,明日一天可准备得出来?” 枣园极少举办大型宴会,目前为止最大的就是昨日的婚宴,还是礼部帮忙。 月娘刚来,压力不在她身上。 欧阳嬷嬷咬牙道:“没问题。” 云枝颔首:“军士开拔,此次情况特殊,辛苦诸位了,下去吧,传膳。” 书房八开的门板被关到只剩两扇,赵玦起身道: “娘子辛苦了,方才的样子端庄威严,谁看得出是我第一天过门的新娘?” 云枝伸出双臂,赵玦立马弯腰将她抱起,朝餐桌走去。 云枝晃着双腿:“我之前可是做足了功课呢,给你长脸了吗,夫君?” 男人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太长脸了。” 第430章 先太后其人 坐到餐桌旁,等上菜的间隙,赵玦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握住她的手:“今天是不是很累?” 云枝摇摇头:“阿玦,先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赵玦轻轻挑眉,并未立即回答。 等下人上好了晚膳,命所有人出去才道: “祖母与先皇之间并无感情,先后生育三个子女皆早亡,只有抚育在她身边的陛下平安长大,继承了皇位。” “夫妻不睦,她便对权利格外看重些,原本想让陛下立我母亲为后,因我母亲出自她同宗。” “陛下不肯听话,母子之间便生了嫌隙,明争暗斗的结果,大多你都知道。” 他语气平淡,但语气中的遗憾骗不了人。 随着他寥寥数语,一个女人的一生画卷一般展现在云枝眼前。 在所有亲近、信任的人都背叛她之后,能抓紧的唯有权柄。 知道陛下不可托付,骄奢淫逸,先将北骁王送到边关,积攒实力,再将赵玦送到北骁王身边,一步步把持北境。 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财富,数量惊人,光一个前朝宝藏就支撑百万北骁军到如今。 若没有她的部署,面对戎月铁蹄,大桓只剩国破家亡的结局。 是她忍辱负重,隐忍周旋,才有如今,扳正整个大桓偏航的船头。 而外界传她擅权弄专,死不足惜。 国丧之时,她和佛手因为有机会敛财,甚至很高兴。 殊不知兜兜转转,她所获得的一切,包括如今的丈夫,全都来自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恩赐。 惭愧、钦佩与惋惜在云枝心中交织,越是安静的时刻,越是让她不是滋味。 赵玦大约明白过来,也为她添了一碗:“为何突然问起?” 云枝喝着汤,缓解身体的饥饿,同时也在斟酌自己的语言: “太后在那样艰难的情境中保下你,为你绸缪了一切,攒下这么多家私,实在令人钦佩。” 赵玦是个很能抓取重点的人,再联系到她今日忙碌的事:“交给你的产业有问题?” “没有,很好,只是……太多了。” 赵玦反应片刻,有点无法理解:“多,不好吗?” 云枝放下汤匙,“不是多,是太多了。” 见他在认真思索,想要努力理解自己,云枝捧起他的手: “如果我是先太后,面对那样的情形,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也跟你一样,感激她将这笔巨大的财富留给你,可以说没有她留下的宝藏,北骁军的胜利不会来得这样快,是他为我们铺就了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 赵玦摩挲着她柔软的手心我,温和的说:“那你在担心什么?” “阿玦,欧阳嬷嬷说,你散了很多出去,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对我来说,散出去的每一笔都能为我带来好处,一个朋友,一个忠臣,或者一份愉快的心情。” 云枝道:“是啊,花出去那么多,还剩下很多很多,阿玦,今日只是略见其数,已经超过今年国库的总和,去年连番天灾人祸,今年的收成受损,但一人私有超过国库总和,还是太夸张了。” 她起身走到插着红梅的春瓶旁,指间轻轻触碰盛放的花朵,随后缓缓下移,摸索着质地温润的瓶身: “光是这一个玉壶春瓶,值白银千两,足够一个民间十口之家五十年花用,运气好还能培养出一个有功名的孩子。” “可这个价值高昂的瓶子,只是放在这里点缀房间的一角。” 赵玦明白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你觉得我们拥有的财富太多了?” 云枝颔首,静静地、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先太后与陛下之间互不信任,担心他将国本挥霍殆尽,她是明智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打退了外敌,你我……” 云枝望着他的眼睛:“我经历过身无分文的时候,自然明白钱是人的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私有财物越多越好。” “可我不是贵族出身,我没有为家族积攒千百年花不完财富的习惯,我觉得钱财够用就好,过多的滞留手中,反而惶惶不安,若德不配位,反倒有可能遭到反噬。” “我们的百姓贫富差距太大了,富有的过于富有,贫穷的连生存都难,大多是不是勤劳与懒惰的原因,而是分配不公的原因。” “就像地主一年到头什么也不用做,却可以堆满粮仓,而佃农从年头辛劳到年尾,说不定还要将子女典卖为奴,才能艰难度过寒冬,见到来年的春天。” “阿玦,你如今是储君,是整个王朝的当家人,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再私有这么多财富吗?” 赵玦的手放在她肩上,用力握了握:“你想将钱散出去?” 云枝望着他:“可以吗?” 男人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身体靠近她: “枝枝有句话说错了,不仅我是大桓的当家人,你也是,夫人心怀天下,夫君自然无条件支持。” 云枝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笑了。 “如果花完了却没有一个好结果怎么办?” 男人搂着她回到餐桌:“你放手去做,我会尽力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 太子妃第一次举办宴会,枣园从上至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来大人押粮草去了前线,留下小喽啰看家。 云枝派人去请个人过来,帮忙商定宴会名单。 刚用完早膳,人就到了,竟是小陶。 云枝拿起茶杯笑道:“你已经去来大人手下了?” 这件事费序在她大婚前两日才提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小陶恭谨地答:“费大人器重,引荐了小的去来大人那里当差,如今来大人带着其余前辈都去了前线,留下小的几人看家。” “因小的分管暮家军田地,所以对暮家军的军属比较了解,小圆前辈就让小的来了。” 第431章 机灵小陶 小陶才去军营后勤区区几日,答话已经很有条理,可见学习能力比较强。 云枝放下茶杯:“费大人给你脱奴籍了吗?” “本来要的,但战事骤起,大人昨日开始忙起来,这件事等战后再办。” 云枝笑道:“好,本宫帮你记着。” 小陶迅速的抬眸瞥了她一眼,总觉得郡、太子妃娘娘格外亲厚。 阿锦说过,郡主是世界上第一亲厚之人,就算做了太子妃也不会变。 他来之前很忐忑,担心太子妃娘娘看不上自己,没想到娘娘的态度这么温和, 他想,或许也有自家大人脸皮太厚,蹭了娘娘太多肉吃的原因吧。 “谢娘娘。” “小陶,你如今是暮家军的人了,对外便不用再自称小的,称属下就好。” 小陶眼眶一热:“谢娘娘指点,属下遵令。” “那小陶,今日便麻烦你帮我定下明日宴会的名单,再及时通知下去,还有另外需要备礼的名单,你只是暮家军的人,整个东大营乃至西大营,你打算怎么做?” 小陶对答如流:“回娘娘话,东西大营皆有如属下这般分管田地的专职,属下找他们帮忙。” “只是两营皆在为前线做准备,属下又是个生面孔,人微言轻,为免误了娘娘的差事,能否请娘娘派个人跟属下一起跑一趟呢?” 云枝暗道,小陶是有脑子的。 没有急着立功就头脑发热,将一切想象得理想又简单:“武振陪你走一趟。” 武振作为她的亲卫之一,雪翎卫出身,又跟着她进进出出这么久,是压得住阵的。 “谢娘娘!今日午时之前,属下会将名单交上来。” “很好,忙去吧。” 接到命令,看着小陶,武振倒是愣了好一会儿。 小陶道:“武二哥,娘娘这差事交待得急,现在能走了吗?” 武振交待完吴爽,与他并肩走出枣园。 从前看着跟阿锦一样不懂事的半大孩子,换上了北骁军后勤的皮,刻意板着脸,端出一副稳重姿态,好似一夕之间长大不少。 武振回想这几天有没有惹姑奶奶生气。 否则明知自己被阿锦拒绝,皆因小陶,太子妃为何还让他配合小陶办差呢? “你什么时候去的北骁军?” 武振这批人,一开始是为了给保护费序被云枝选出来的。 在鸦城时,闲来无事的时候武二哥还指点过他的功夫呢。 小陶爬上马,有面对故交的轻松: “刚去三天,要不是来大人带着大家伙走得差不多了,后勤忙不过来,这差事也交不到我头上,武二哥,东大营有费大人,咱们先去西大营。” 个人感情是私事,不能耽误办差,武振不是拎不清的人。 “好。” 另一头,云枝非别派人去北骁王妃与玉氏,及西大营主帅谢瞻夫人那里送信,明日的宴会需要她们共同出席配合。 玉氏与王妃一块儿先到,云枝正在听月娘汇报库房的情况。 见到二人,云枝挥手让月娘先退下。 “王妃,舅母请坐。” 云枝先对玉氏道:“哥哥与舅舅皆去了前线,明日又有宴会,我与殿下便将回门推后。” 玉氏大约因担心暮信,脸色有些疲惫: “应当的,太子妃这里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王妃也道:“但凡有需要,太子妃尽管开口。” 大婚那日,云枝虽不在前殿,但往她跟前变着法子传消息的人可不少。 王妃当时什么反应,自然也传到云枝耳里。 王妃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或许自觉有愧,自今起,她就不敢看云枝的眼睛。 云枝只是笑笑:“有王妃与舅母帮忙,我可是松了一口气,午时之前会将所有名单送上来,在这之前,请二位帮着确定一下明日的菜式,以及送给百夫长以下官眷的礼物。” 王妃忙答:“好的,臣妇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太子妃娘娘一定要答应。” 云枝本欲起身,闻言又坐了回去。 这么客气的态度,可一点不像从前的王妃。 果然对有的人来说,地位最好说话。 “王妃但说无妨 。” 王妃道:“臣妇殄为王妃,却一直以来没有为北骁军做过什么,明日是娘娘宴请,臣妇不好抢风头,但送给百夫长以下家眷的礼物,由臣妇准备可好?也算臣妇为我大桓将士略尽绵力。” 云枝挑眉:“王妃有心了,便如此吧。” 王妃见她领受,当是不生气了,总算松弛一些。 云枝道:“我要去趟府衙,一会儿谢夫人也会到,明日宴会就劳请三位费心了。” 王妃与玉氏起身行礼:“恭送太子妃。” 云枝扶着玉氏坐下:“舅母可是身体不适?我让郭老来给您看看?” 玉氏笑道:“不用,就是昨夜没睡好,我喝杯茶就好了。” 云枝颔首,从连廊穿到前院。 赵玦不在书房,而在和光阁。 那里是比书房更显正式与隆重的地方,议大事的时候一般在和光阁。 云枝站在那里,老黑很快走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云枝笑道:“我去府衙了,中午若回不来,别误了殿下与诸位将军、大人用餐。” 老黑道:“是,殿下。” 云枝去到府衙,径直入了涛声阁。 王术以上都去了和光阁,下面的人也忙得脚打后脑勺。 见到云枝齐齐愣住:“拜见太子妃殿下。” 云枝摆摆手:“大家忙吧。” 云枝一直没什么架子,有往日比较亲近的,壮着胆子调侃一句: “殿下还在放婚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枝笑道:“就你了,去道学请苏大人与柴肥来见我。” “欸欸,好嘞!” 她转身上了二楼,还去自己那间小隔间,楼下众人随着她移动视线: “殿下怎么还来啊?她都嫁人了。” “嘘,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有消息说,殿下婚后还照从前,来咱们这儿当差。” “我的天!太子殿下能答应?满朝文武能答应?” 云枝自不知道这些,推开窗换气,又去隔壁曹司徒的办公阁转了一圈,见一切如常,才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苏长河与柴肥来的很快,两人刚要行礼,云枝摆手:“时间紧,不用啰嗦,坐。” 柴肥看一眼苏长河,见苏长河颔首,坐在他下首。 云枝问:“公门潇与薛涛出去一个多月了,进展如何?” 第432章 你将来也会遇到秉性相合之人 云枝调到涛声阁月余,人尽皆知她是曹司徒的弟子。 太子什么态度,曹司徒什么态度,无需多言。 她开门见山,苏长河也不推三阻四: “官报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会送一封回来,公门潇说,西道所经之处,办学流于表面者居多,许多学塾的戎月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上学之事并不放在心上。” 情理之中,云点头头:“他们如何应对的?” 苏长河道:“殿下派给他们雪翎卫起了大用,他们联合当地守军强硬执行,同时向当地道学施压,效果立竿见影。” “立竿见影在何处?” 苏长河门儿清:“就目前收到的官报,所经十三处学堂,就学率恢复到八成以上,但在这个过程中也遭到戎月族反抗……” 他看一眼云枝:“伤十七人,死三人。” 云枝没什么反应,看向柴肥:“你有没有什么补充?” 柴肥起身道:“大人说得很详细,属下暂时没有。” 云枝颔首:“坐,请苏大人写信给公门潇,他们是被戎月贵族遗留在大桓境内的,是被戎月抛弃的人。” “不学大桓习俗,不愿做大桓平民,那就去做奴隶,我们有很多矿山与公田,让他们尽管放手去做。” 苏长河拱手:“是。” 云枝又问:“其余州郡男女共学推进如何?” 苏长河道:“截止昨日,南道共成立公私学塾二十三所,其中男女共学只七所,女学生加起来不过一百三十一人,但臣以为,这与办学者的个人偏见关系不大,主要是师资跟不上的原因。” 云枝再次看向柴肥。 柴肥再次起身:“苏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可以担任教员的女子本就稀少,又大多数都集中在暮云关与成陵关两地,再者便是京城与富庶的江南。” “乌桓南道本就地处边陲,多民族杂居,女教员已经奇货可居。” 云枝颔首:“有道理,你们可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 苏长河起身:“暂时没有。” 柴肥也道:“没有。” “好,辛苦了,去吧。” 走出涛声阁,柴肥恭身立在苏长河前侧: “大人容禀,大约是巡学之事刚下达时,属下将一份自己整理的数据资料送给薛涛与太子妃殿下,太子妃可能觉得属下对各类数据比较清楚,才询问属下的补充。” 苏长河正在思考公事,闻言道:“你做得很好。” 柴肥抬头看向他。 苏长河拍了拍他的肩:“从前我对太子妃有些偏见,但这些时间都想明白了,那是我的问题,就说今日,殿下本该在休婚假,却来这里过问办学进展,怎么不是处处为公呢?” “我做的事,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但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你若发现我的过失,也可提醒我,或者向殿下禀明。” “道学事多,改日再闲谈,快回去,走。” 带来暮云关的户部官员叫江直,目前在枣园和光阁,云枝叫来他的副手: “目前为止,和离夫妻一共有多少?” 江直副手道:“回禀殿下,五日前京城送来的数据合比,全国一共三百六十六对夫妻。” 云枝挑眉,意味不明,不只是觉得多,还是嫌少。 副手顿时忐忑,刚要说话,云枝忽然摆手,从窗户往下对吴爽道: “去第一女学把叶娓叫来。” 回头对那副手说:“此事先不提,你回去整理一下每个月的数据,以及这些人分别分布在哪些行政区域,具体到州郡,一个时辰可以吗?” “可以!” “好,劳你帮忙,帮我叫掌冶署贺大人。” 贺居是掌冶署一把手,云枝开门见山: “云峥名下的矿山,以目前的勘测数量和开采进度,他个人的年收益大约多少?这个数据我从户部可以得到,但我想你这里应该更准确。” 掌冶署属于工部,实打实的肥水部门。 实权不大,但一个个腰比桶粗。 “回禀殿下,云大人名下目前只有一个煤矿和铁矿在开采,落霞山那边刚探得初步数据,具体纯度还未知。” “就目前的情况,云大人今年的收益可以达到八十万两白银,明年整年预估在五百万两左右。” 这只是两成,已经如此巨大,那反推过来,这些矿藏贡献给朝廷的收益就在每年两千万两左右。 再加上蓝泰发现的金矿,将更为可观。 云枝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些矿藏原本都属于戎月,不知道北边那些贵族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云枝颔首:“有劳,我这里暂时无事了。” 贺居出去后,云枝开始写信。 武振和小陶回来了,顺便带来午餐: “殿下让人送来的,属下刚好碰到。” 云枝手上不停:“摆开吧。” 约半盏茶功夫,她放下毛笔,移动到小几, “饭菜很多,一起吃,你们说。” 小陶有些拘束,但武振习惯了,出去找了两个空碗和筷子,边盛饭边说: “搞定了,东西大营都很配合,今日会通知下去,名单也拿回来了。” 小陶将名单拿出来交给云枝,才接过武振盛的饭:“谢谢二哥。” 武振扯了扯嘴角,揉了揉他的头。 云枝瞥到一眼,将名单放在办公桌上,和晾开的信纸放在一起。 匆匆吃罢午餐,也了解了两人的过程。 小陶机灵稳妥,又有武振撑腰,一切都很顺利。 云枝让小陶先回西大营,问武振:“小陶如何?” 武振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 “说话有分寸,办事有章程,记性很好,很不错。” 云枝开始分装写好的信:“评价这么高?” 武振闭了闭眼睛:“阿锦选他是有道理的,我知道了。” 云枝抬起头,“阿锦喜欢他之前,没见过他当差的样子,但一个人秉性是渗透在方方面面的,武振,你将来也会遇到与你秉性相合之人。” 武振喉结动了动,哑着声音:“知道了,谢殿下费心。” 笃笃。 有人敲门,“殿下,第一女学叶娓到了。” 第433章 激怒我又嫌我不冷静 云枝将封好的信件交给武振:“开门,然后帮我把这几封信送出去。” 武振开门迎进一男一女,自己下了楼。 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也暖暖的。 叶娓第一次被莫名其妙带来见云枝,就被送去深山里教一群人做机关。 她知道那些东西迟早会用于战场,心里十分抵触,可为了大桓,也无法拒绝。 回来才没多久,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又被莫名其妙带来见云枝。 心里喊了一万遍“我完了”。 她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破罐子破摔,行礼都潦草而敷衍。 云枝笑了笑:“吃午饭了吗?” 江直副手恭敬答道:“谢殿下关怀,吃过了。” 叶娓只是点了下头。 云枝道:“座,闵大人,说吧。” 闵大人将整理好的数据呈交云枝,才坐下道: “就目前统计,全国和离的夫妻数据呈山峰形波动,五月到七月,数量急剧攀升,但从八月开始,数据逐渐回落。” “七月是最高峰,一共和离一百一十对,九月只剩七十二对,十月的数据还没出来。” 叶娓听到和离两个字,也不歪着头了,也不走神了,一下子坐直了。 云枝翻开册子,见到数据与闵大人所述完全吻合。 闵大人又道:“至于地理分布,京城、成陵关这两处谭将军待过的地方最多,其次便是中州与江南,那里经济富庶,百姓与官员思想相对开化,数量仅次于京城与成陵关。” “其余偏僻闭塞之地,属下不知是否未及时上报,还是确实如此,数据非常少。” 叶娓道:“那是因为越是贫穷的地方,对女子的禁锢越深!而且那里思想落后,什么消息传过去都会很慢,甚至被妖魔化。” 云枝先不理她,“闵大人整理得很详细,还有提出者的性别。” 闵大人道:“是,经殿下提醒,下官整理的时候就多想了一些,这才发现,全国三百多例和离案,仅有三例是由男性提出,其余三百六十三例,全由女方提出。” 云枝撑着额头:“这代表什么?” 叶娓激动的站起来:“这代表婚姻中饱受压榨的大多是女人!” 云枝笑望着叶娓:“叶老师请坐,我和闵大人还未聊完。” 叶娓简直无法平静下来,但还是依言照做。 云枝对闵大人道,“我看你还归纳了提出和离的原因。” 闵大人道:“是,提出者过半是因为在夫家毫无生存保障,被夫家非打即骂,有因娘家无人的,有因彩礼过高的,有因生不出男丁或干脆无法生育的,有因生病的……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暴力威胁,只有不到四分之一,单纯是因为感情不和,男方纳妾,或女方出轨等。” 云枝点着册子,“感情不和判离的,只有江南与京城,是别的地方没有吗?” 闵大人低着头,这些案子又不是他办的,但身为户部官员,他有连带责任。 叶娓嘴唇蠕动,快憋不住了。 云枝终于看向她:“叶老师想说什么?” 叶娓站起来,走到云枝书桌对面,身体前倾: “还有许多许多地方,我们看不到的,更偏僻的地方,还有许多许多人,遭受着婚姻的不公,可她们甚至不知道可以和离!” 叶娓的眼睛红了,期盼的、殷切的盯着云枝。 闵大人也站了起来,抱着手立在那里。 他有什么预感,更多的却是茫然。 殿下大婚时,曹司徒当着各国使臣说过,家庭和睦、国之基石。 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磕碰的?就像牙齿和舌头偶尔还打架呢。 如果全国的女人都闹和离,这个国家还怎样维持? 云枝摸了摸腰间的青鱼玉佩:“叶娓,女人不占据土地,大多数女人和离之后,若无娘家接收,就会变成流民,而可以生育的女子漂泊无依,会是什么结局?” 叶娓双手握拳抵在桌面,眼泪砸在手边,“所以这不公平!” 闵大人上前道:“男人上阵杀敌,热血洒满战场,这又公平?” 叶娓回身:“男人打仗为了什么?” 闵大人:“为了妻儿老小在后方的安稳生活。” 叶娓摇头:“妻儿老小,妻排第一,因丈夫不在,家中老的老小的小,需妻子挑大梁,可丈夫荣归故里,多的是休妻另娶,给原配留个位置,就是善待糟糠,该与新人怎么过,还怎么过!” 闵大人深吸一口气:“我承认有这样的现象,可那不是全部,而且朝中用人,虐待原配者晋升慢、上限低。” 他面向云枝:“殿下,和离数据为何呈下降趋势?因为过不下去的只是少数……” 叶娓大喊:“胡说!明明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 闵大人道:“叶老师请不要激动,有什么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商量。” 叶娓大喊:“激怒我又嫌我不冷静,你们男子的惯用伎俩!” 闵大人眼睛放大,随后后退一步,垂下了眼眸。 云枝点了点桌面,“叶娓,如果你不能好好说话,就当今日不曾来过。” 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叶娓已经明白了云枝将她叫到这里的深意。 她艰难的将眼泪和愤怒憋回去:“闵大人抱歉,是我一时口不择言。” 闵大人只是沉默的拱拱手。 云枝把玩着玉佩:“若非今日江大人去了枣园,我不会在这里见闵大人。” 闵大人迅速抬眸看她一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的情绪。 “闵大人是户部所有官员中,对女性怜悯之心最多的,所以整理的资料这样详尽。” 闵大人一时没有表态。 来自太子妃的赏识自然是诱人的,可对他来说也是危险的。 云枝笑道:“并不是拉帮结派的意思,这没有意义,人心百变,思想各有不同,这都是寻常。” “只是我们都看到了现行律法的不足,有相当一部分百姓的权益被排除在律法的底线之外。” 叶娓浑身激动的颤栗着,看着云枝觉得她浑身都冒着佛光。 闵大人同样心中震撼:“殿下,眼下大战一触即发,万千男儿拿命守在边境线上,这时候更改律法抽他们的底……” 后果可想而知,前线哗变都有可能! 第434章 要不要反抗,可以自己选 云枝抬起手,阻止了闵大人接下来的话。 她为两人分别倒好一杯茶,递到两人手边。 叶娓仿佛干渴到了极致的鱼,双手接过仰头喝掉,比闵大人快了不少。 闵大人见状,徐徐的、缓缓的,接过抿了一口。 叶娓放下茶杯:“闵大人所言有理,一直以来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大家分工不同,都是为了过日子。” “女人无法上阵杀敌,男人无法绣花生子,相互理解,相互配合,才能让一个家庭蒸蒸日上。” “但总有些人思想极端,觉得娶了妻子就是家中多个奴隶,有生杀予夺之权,这不仅违背人伦,更违背天理。” “律法若能更加完善,并不会伤害顾家爱妻者的利益,只会规范那些狂妄猖獗者的言行!”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律法不可能一步到位完美无缺,但只要变,只要有了口子,就能一步一步向完善转变。 叶娓脑子快速的转动着:“闵大人您想想,也有男方提出来和离的,因为婚姻中受害的不止有女子,男性在力量不够的时候,一样是受害者。” 闵大人想起那区区三个数据,少得可怜,就像个凑数的。 “我明白叶老师的意思,也明白殿下大概想做什么,但我想说,男女生来力量悬殊,如果步子一下垮得太大,让有些人恼羞成怒,不知会有多少女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意外、生病,死在夫家。” 叶娓悚然一惊。 是啊,一个女子只身嫁到夫家,离开了亲朋好友,被人拿捏着命脉,反抗岂是那么容易? 让一个人无声消失的手段太多了,她就见过不是吗? 可转念一想:“就算律法不支持和离,为了种种原因,那样消失的女人又少吗?” 她看向云枝:“殿下?” 云枝看着二人,表情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轻松。 可片刻的沉默之后,她说: “反抗,总要付出代价,不止婚姻,受压迫的人千千万,要不要反抗,可以自己选。” 闵大人震惊的看着她。 她已经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鼓励民间反抗? 他有没有听错?还是误解了什么? 云枝道:“本以为,你们两个会一拍即合,是我想得简单了,你们之间的分歧还有许多。” “可是没关系,本宫欲将和离纳入律法,同休妻、义绝一样,落成具体条文,叶娓,你不会写折子,回去学,将你的想法和建议写下来。” 叶娓双眼发光,胸中激昂澎湃:“是!” “至于闵大人,我就蛮不讲理一回,你写两道折子,一道支持,一道反对,可行?” 闵大人垂首:“遵命。” 云枝颔首:“此事先行保密,折子呈给我之前,先不要向外泄露,闵大人若担心江大人的态度,本宫与叶娓也替你保密。” 叶娓用力点头:“好!我保证踏出这扇门一个字也不多说!” 闵大人拱手:“谢殿下,谢叶老师。” 闵大人先出去了,叶娓还没走,双眼亮晶晶望着云枝。 云枝见门关好,笑道:“看来这次不算强人所难。” 叶娓问道:“郡主这里有没有不重要的折子给我学学?” 云枝真找出两封递给她,叶娓接过就翻开看起来。 云枝轻咳一声:“跟那些文官打交道有两个技巧,你要不要听听?” 叶娓求知若渴:“请殿下赐教!” 云枝神秘一笑,“第一,如果你想要五十两银子,就开口要五百两。” “第二嘛,想必你刚刚也有所感悟,冷静、体面,那些男人当了千百年的官,掌了千百年的权,玩儿得炉火纯青,要想从他们嘴里撕下肉来,就要做得青出于蓝。” 叶娓如醍醐灌顶,震惊得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云枝身体后退,靠着椅背: “闵大人的父亲犯了错,渎职之外对不起他母亲,他被太子破格提拔,且与上峰江大人政见不和,可以争取。” 叶娓的眼睛已经瞪圆了,云枝却挥手: “本宫等你们消息,出去吧。” 云枝回到枣园,和光阁还在进进出出。 费序提着官袍下摆跑出来,路过的时候跟云枝打了个招呼: “下官军中还有事,下回再与殿下闲聊,啊祝殿下新婚大吉……” 人已经跑远了,云枝笑着拐入内院,没见到闻声看出来的云峥。 王妃、玉氏与谢夫人已经定好了明日菜式,以及送给百夫长以下军属的礼物。 宴会堂布置得接近尾声,王妃等人亲眼盯着,等云枝查验。 云枝看后只有满意:“辛苦王妃与谢夫人、舅母。” 王妃道:“还是殿下与娘娘的人手得用,有条不紊,干活利落。” 王妃与谢夫人都知道,其实高嫁的女主人是没那么好当的。 夫家上至公婆姑嫂,下至奴仆,都想给新娘子一个下马威。 云枝真幸运,公婆远在千里之外,下人也各个听话,必然是赵玦敲打过的。 真让她们这些过来人羡慕。 玉氏也知道这些门道。 她上一次嫁的只是平民之家,尚少不了被公婆磋磨。 可嫁入暮府的时候,上上下下对她没有任何为难,暮信与云枝更是想方设法,在不伤她自尊的前提下,帮她立威,教她持家。 暮家善待了她,她便欣喜云枝也被这样善待。 更下定决心,将来更要善待暮云夜的妻子。 话说不仅她的丈夫上了前线,暮云夜与佛手也去了。 他们都能平安回来吗?真叫人揪心。 如今云枝也嫁了,整个家里就剩她与蓝泰,儿子过几天也要回落霞山。 还好有思怡郡主和卫铭可与她做伴。 玉氏道:“差不多了,臣妇可否先行告退?小郡主还在家呢。” 云枝道:“舅母回去吧,明日将喜儿与卫铭一同带来,先生那里从后日开始上课。” 王妃与谢夫人一同告辞,云枝忽道:“二位请留步。” 她看向王妃:“听闻王府还有一位小姐,一直在道观为国祈福,如今大势在我,也有小姐的一份功劳,王妃要将她接来暮云关吗?” 王妃突然泪湿了双眼,怔怔望着云枝。 谢夫人对华葳蕤之事略有耳闻,眼观鼻鼻观心,生怕王妃察觉自己在这里。 云枝又对她道:“谢夫人的幼女活泼可爱,本宫甚是喜欢,谢夫人有空的话,也带她来走动走动。” 谢夫人受宠若惊:“小女能入娘娘法眼,实在是她的造化。” 云枝笑道:“那明日将谢小姐也带来。” 第435章 我的夫人比花儿还好看 这是云枝与赵玦婚假的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 大桓的惯例,官员婚假九日,取长久美满之意。 但云枝二人情况特殊,又在边关,自作主张缩短到三日。 即便如此,因为依芒公主之死,战争突发,这三日他们都在各自忙碌,相伴甚少。 赵玦庞大的身躯挤在梳妆台旁,托腮看着她梳妆。 云枝为自己涂上口脂:“夫君,我脸上是有花儿吗?” 赵玦手里握着她的玉佩,倾身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我的夫人比花儿还漂亮。” 云枝忙躲:“你能不能别添乱,我刚弄好的呢!” 赵玦握住她的手,终究是得逞了,“为夫帮你补妆。” 云枝放下手,嘟着嘴瞪着她,乌眸水光潋滟,勾得人心痒。 “夫人闭上眼睛。” “为什么?” “一会儿事情还多,我怕走不出去。” 云枝一下子臊红了脸,低声骂:“流氓!” 赵玦受不了了,放下胭脂盒子转身就走。 “唉你……” 云枝气得哼了一声,他昨夜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今天也就睁眼穿衣用早膳的时间见到人。 刚刚还说为她补妆呢,转眼就跑了。 她气鼓鼓的拿起胭脂:“这么快就变心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月娘两人在远处偷笑。 谢夫人果然带来了幼女,也是她与谢瞻连生五子之后唯一的女儿,那叫一个宠上了天。 谢小姐名宁悦,年十五,长相可爱,看起来软软糯糯的,性子却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一张嘴,叫人不敢招架。 云枝最开始对她有印象,是暮信与玉氏大婚那日。 月娘不小心撞到了客人,被训斥时询问她的名字,大约等着向主家告状好惩罚她。 月娘报上名字之后,那人几乎瞪脱了眼珠子: “你一个奴婢,竟敢冒犯辉月郡主封号?” 月娘那时说:“奴婢正是郡主的贴身使婢,郡主说姓名爹娘取的,不用避讳。” 那人又道:“郡主不给你改是郡主仁厚,但你自己不改就是不懂事、没眼色!” 云枝当时在镂空花墙后,让阿哲去为月娘解围。 便见谢宁悦双手叉腰怼那人:“封号又不是名讳,怎么重不得?长公主封号卫阳,还特地为府中许多孤儿起名姓卫呢。” “封号是荣誉,惠及更多人代表主人的仁慈,辉月郡主说不定有效仿长公主贤德之心,你在别人家做客却对别人的奴婢颐指气使,到底是谁不懂事?谁没眼色?” 那客人悻悻而去。 后来有人议论唐吟脸上的伤,也是她挺身而出,将那些人怼得哑口无言。 据说唐吟与她做了朋友。 云枝对她可是好感已久。 谢夫人带着女儿向云枝行礼:“这孩子从小被我溺爱,颇有些不知分寸,要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还请娘娘多多指点。” 这一片慈母心啊。 云枝望向谢宁悦,姑娘眼神灵动,自打进门就眼珠子到处看,打量园内布景。 行了礼,抬眸瞥一眼云枝,眼睛里有好奇的笑意: “臣女谢宁悦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冬日吉安。” 云枝笑道:“哪个悦?” 谢夫人忙道:“喜悦的悦,冲撞了娘娘封号,请娘娘为这孩子改个名吧。” 云枝道:“大桓文字数千,却生民万万,各个都避讳,起名字的权利都没有了?” 她上前执起谢宁悦之手:“我与谢小姐倒是有缘。” 谢宁悦知道她的事迹,又从唐吟处听到不少她的好话,本就有钦佩之心。 如今太子妃屈尊降贵表示亲近,让她整个人飘起来一般,找不到北了。 “娘娘性子真好,人也这么漂亮。” 云枝掩唇一笑:“彼此彼此,宁悦若不嫌我无聊,以后常来找我。” “可以吗?父亲说您是个大忙人,还要去府衙办公,我可以叨扰您吗?” 玉氏带着静喜和卫铭来了,团团与懒羊羊跟在两个孩子脚边打转。 云枝带着她去迎接:“别人是叨扰,你不是。” 谢宁悦开心的抿紧了唇。 赵静喜有两日没见到云枝了,一来就往她怀里爬,云枝弯腰将她抱起:“喜儿这几日还好吗?” 赵静喜抱着她的脸亲了亲:“我好想你。” 云枝心头一阵酸一阵甜,“那搬过来住,跟我和你二叔做伴。” 赵静喜却说:“我和小豆子明日要跟蓝泰哥哥去落霞山。” 谢夫人与女儿对视:“落霞山?” 赵静喜说:“是啊,蓝泰哥哥说落霞山可美了,不输乌桓山。” 云枝结舌:“呃……蓝泰是我表弟,按辈分他算你叔叔。” 静喜叉着腰:“不要,就哥哥。” 玉氏无奈道:“怎么纠正小郡主都要叫哥哥。” 云枝点着小女孩鼻子:“那你直接叫他名字,被外面人听到了虽不会指责你,但会说蓝泰不分尊卑。” 卫铭说:“太子妃说的话你听吗?” 静喜嘟着嘴:“好吧~” 云枝晃了晃她小小的身体:“明日可是先生第一天讲课,你就想着去玩儿?” 赵静喜又抱着她亲亲:“就这一次,等我们回来就跟着先生好好读书,求求婶婶了~~” 云枝将她放下:“狡猾,那就依你这一次。” 她起身问玉氏:“舅母也去吗?” 玉氏点头:“我想去看看他当差的地方。” 舅母的心情可以理解,更何况暮信如今去了西北战场,玉氏唯一的寄托只有蓝泰了。 云枝颔首:“多带些人,御寒的东西也带齐,现在天冷,别受了风寒。” 这又是一个晴朗的冬日,艳阳高照时分,宾客陆陆续续进入枣园。 客人们对枣园并不陌生,因为大多都参加过三日前的婚礼。 只是那时大家享受着和平,心中喜悦,今天却送走了丈夫、儿子或父亲。 有上了年纪的妇人,见到云枝就红了眼睛: “我们能打胜仗吗?他们能平安回来吗娘娘?” 云枝看向一双双复杂而期待的眼睛:“从前没有火铳与大炮,我们的将士尚不惧生死,现在有了利器,胜算更大,我们只需稳固后方,等他们凯旋。” 第436章 泄密 天朗气清,宴席摆在庭院中。 云枝双手交叠于腹前: “我知道,有的人以为,此次战争乃因太子不肯联姻而起。” 有人低下头拭泪。 是的,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无人敢明目张胆指责赵玦,却对云枝心怀怨恨。 她已经占据正妻之位,贵为太子妃,将来名正言顺的皇后。 为何容不下一个异族侧妃? 对她的后位完全构不成威胁的人,就算娶进来,也不过是个摆设。 却能带来几十年的和平。 但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宣之于口便是死罪。 云枝环顾四周,目光澄澈,“我想告诉各位,不是的。” 谢宁悦起身道:“当然不是!” 云枝止住话头,看向义愤填膺的女孩儿。 谢夫人急白了脸,斥道:“你闭嘴!不可妄议朝政!” 云枝微笑着制止了谢夫人:“夫人不必打断谢小姐,北骁军的家眷亲如一家,自己家人说说话,大可畅所欲言。” 谢夫人缓缓坐了回去,云枝对谢宁悦抬手:“谢小姐继续。” 谢宁悦受到鼓舞,看向所有人: “两国联姻有复杂的流程,没有哪个公主会于自己国君不在的场合,自作主张把自己嫁出去。” “依芒公主提出之前,没有半点风声,这证明她只是临时起意,至于原因么,肯定是觊觎我们的神威大炮和火铳!由此看来,瀚澜与我们一战乃是迟早的事。” 云枝笑道:“谢小姐所言甚是,我们与瀚澜之间历来摩擦不断,只有上一任国君期间持续了十多年和平,因为老国君行怀柔政策与我们修好。” “可瀚澜新君对我们虎视眈眈,依芒公主在我朝西北长大,刺探了许多我国部署给瀚澜,还培养了一大批间人,持续刺探我们的机密。”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向家属泄露是要杀头的,所以许多军属并不知情。 王妃起身疾步走到她身边:“此等机密不可宣之于众!” 云枝声量不减:“若是我们宣战之前还有保密的必要,但现在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在座皆是我大桓最骁勇将士的至亲,对大桓的处境有知情权。” 大家竖起了耳朵伸长了脖子,有的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 大桓军法威严,将士们在家不可谈论军情。 所以,尽管这里是边关,是屯兵重地,不少军属依旧同百姓一样,对战争的原因一知半解。 云枝肯说,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听。 云枝看向一双双殷切的眼睛:“戎月去年战败,但狼心不死,与瀚澜新君一拍即合,暗中勾结,意图对我大桓挥刀。” 谢宁悦右拳拍左掌:“怪不得那日,依芒公主提出嫁给殿下,与我大桓共御戎月,戎月使臣的脸色那么难看,那么……可怕!” 云枝笑着点头:“所以当晚他们就忍不了了,刺杀依芒公主。” “依芒公主死在我大环境内,瀚澜岂会善罢甘休?两国开战,岂不让戎月捡漏?” “同时宣战两国虽然有些吃力,但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选择,而且如今我们有了强兵利器,有百万雄师,不惧任何敌人。” 辛夷起身道:“怪不得先前的阿那伽王子敢对我们的百姓那么嚣张,听闻他的父亲并非瀚澜新君,新君派他前来却不加约束,分明就是想故意激怒我们,为开战制造一个由头!” 谢宁悦道:“肯定是被太子妃娘娘的火铳吓到了,所以才更改策略,转而联姻!” 云枝赞许的看向两人:“正是如此,据线报,瀚澜一边派出嚣张跋扈的阿那伽王子,一边在我们的西北边境百里外陈兵,一边遮掩依芒公主入境大桓三个月的事实。” 众人交头接耳,原来瀚澜早就准备攻打大桓了!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早在瀚澜权力交替之时,太子殿下与北骁王已经有所准备,华扬将军大婚后即刻密赴西北,部署防御。” “而乌桓山以北,也早已布下我们的士兵。” 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妇起身道:“太子殿下英明,我们一定会打赢这场战争!” 一队士兵脚步铿锵队列严整进入庭院:“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起身:“拜见太子殿下。” 赵玦大步走到云枝身边,握住她的手,面向数百家眷。 “战争,没有百战百胜,但现在的时机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 “你们的丈夫、儿子、父亲,都是我大桓的中流砥柱,你们是他们背后最大的支撑,后方安定,前线无忧。” 他挥手,士兵端上一壶壶的酒,每一桌的侍女为大家倒满酒杯,当然体贴的避开了孕妇与十岁下孩童。 赵玦将一杯递给云枝,举杯道:“这是祈胜酒,今日共饮此杯,上下一心,期待我大桓将士凯旋!” 孩子们在枣园里玩闹,大家三五一团,聚在一起说话谈天。 王妃准备的礼物也派向各府。 经此一宴,暮云关不和谐的声音迅速淡去,上下拧成了一股绳。 深夜时分,云枝送辛夷出门:“这几日我忙,没来得及过问你,上次就说你的妊娠膏用完了,唐吟有没有额外给你?” 辛夷抚着微凸的小腹:“娘娘百般繁忙,还记挂着辛夷着这等小事,臣妇感激不尽,大姑娘前几日新制了一些,给了我两罐呢。” 云枝道:“这时节只能用干花,不知是否同样有效?” 辛夷笑道:“那臣妇用过之后告诉娘娘。” 云枝扶她上马车:“你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却去了前线,有任何事即刻来找我。” 辛夷捂着她的手:“娘娘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公婆对我很好,宴校长与诸位老师也多有照拂,娘娘不必为我费心。” 云枝看着马车走远,久久不愿回头。 她不担忧战争是否会胜利。 她只希望能少死些人。 愿等在暮云关,和大桓每一个角落的百姓,都能等到自己的亲人。 小圆和小陶在一旁站了会儿,等着向云枝辞行。 最终小圆说:“外头冷,娘娘回去吧。” 云枝回头,东西大营今日皆有派人来协助,西大营来的便是这二人。 云枝的视线停留在小圆身上:“我怎么觉着你清瘦了些?” 第437章 我不是你的附庸 小圆人如其名,宽度快赶上长度了。 他十分贪吃,云枝第一次见面,几乎以为暮家军后勤的油水都被他一个人吃掉了。 偏偏他十分灵活。 许久不见,宽度大大逊色于长度了,就特别明显。 小圆鼓着腮帮子:“老赖上前线不肯带我,说我这么壮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招人注意不说还容易给大家拖后腿。” “他就是偏见,以前我也押粮上前线,没有一次失手!现在却只能留在后方。” 原来是刻意塑身,想必他心中十分气愤。 云枝笑道:“上次打戎月很艰难,是个人都要用,这次我们准备充分,就是翻山越岭辛苦些,其实不大危险。” “再说了如今咱们家大业大,不留两个好手当不好家。” 被夸了,小圆脸上好看起来,云枝笑道: “你好好带着小陶,也别把自己身体搞坏了,今日都辛苦了,早日归家吧。” 跨入大门,赵玦等在廊下,朝她伸出手。 云枝朝他跑去,被他裹进厚实温暖的披风。 她扬起小脸:“夫君今日这么早结束政务啦?” 男人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因为有夫人这位贤内助啊。” 暮云关行政已久,各部门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因突发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安抚后方。 云枝的宴会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为他化解了巨大的压力。 两人手牵手回畅春园,“明日除休,继续屈居曹司徒之下不合适,你想去哪里?” 云枝却有不同的想法:“为何不能继续跟着师父?” “你的身份如今不同了。” 云枝想了想:“论资历,我只是一个刚入官场的小毛头,论能力,从前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摸索,只有跟着师父这一个多月,对上下体系有一个粗浅的整体认知。” “可因为筹办婚礼,我实际上跟着他学习的时间还很短,只是粗通皮毛,并没有学到精髓。” 她摇了摇男人的胳膊:“阿玦,这时候让我独当一面,我做不来,会出大问题的。” 进入畅春园,地气湿润温暖,赵玦驻足: “那些都是小问题,多配置几个人辅佐你。” 云枝牵着他,从一株株盛放的梅树旁走过,点点萤灯点缀着夜晚的园林,静谧而安详。 “我想要权力,但知道自己的深浅,我成长坎坷,整个过程中没有受过系统教育,一直以来做事全凭本能。” “我运气好,大多数时间都做对了选择,做了正确的事,可从前运气好,不代表可以靠运气走一辈子。” “目前的我,无论学识还是眼界,都还十分欠缺,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赵玦想说什么,被云枝碰了碰嘴唇: “你先听我说,咱们的国体,大桓姓赵,你我夫妻,便如大桓父母,无论行事对错,臣工百姓置喙便是不忠,我知道是这样。” “但便如一个十岁孩童,给他亿万家产,他能调用自如吗?” 云枝继续往前走,带着他穿梭在梅林中: “我到暮云关不过半年,起点便是军需处,短短时间已经成为曹司徒弟子,在府衙登堂入室,没人说我也知道,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 她笑瞥男人:“就算有你撑腰,别人心里该怎么想还是怎么想,你能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还能管别人心里想什么嘛?” “只因我嫁了你,如今是太子妃,就要再给我最大的权力,容易引起大家抵触,长远看,并不利于我的目标。” 赵玦拂开一支梅花,不小心蹭掉一丛花朵,反手别上她青丝之间:“那夫人想怎么做?” 云枝摸了摸娇嫩的花朵,“我继续跟着师父学习,其实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 “何以见得?” 云枝望着他,轻轻偏着头:“你是不是想将我调到你身边?” 男人目光微动,注视她良久,最后有些心虚的移开。 云枝好笑,倾身抱住他:“你想与我形影不离,其实潜意识里却将我视作你的附庸。” “我没有……” “嘘!你已做到了当下男儿都做不到的程度,给我最大的支持与尊重,所以偶尔下意识的念头我能理解,也能接受。” 赵玦很快冷静下来,反思自己的这个念头。 云枝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脑子里天马行空的念头一个赛一个。 她不会安于内宅,每日等着他回家,那想要更多的互相陪伴,就只能将她放在身边。 这是他好些日子以来的想法。 但这时候细细想来,太子出入皆带着太子妃,纵使能让她更多的接触权力核心,但两人之间总要分主次。 云枝不可能越过他去,不合礼法,百官不容。 所以有分歧的时候,退让的只能是她。 他俯身抱住妻子:“是我思虑不周。” 云枝摇头,“有人跟我说过,至亲至疏夫妻,如果我们真的日日同进同出,长此以往,有可能相看两厌。” 赵玦蹙眉:“谁又跟你说这些不着调的!” 云枝笑道:“你我皆非不谙世事,这话找不着调心中都有衡量,这只是我不愿待在你身边的一方面。” “还有呢?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夫妻之间,分工不同,大桓不可能有两个皇帝。” 赵玦忙道:“我愿与你共享皇权!” “我信你,但目前的我,承受不住那么大的权力。” 云枝往外走:“这些日子,跟在师父身边,我学到很多,最重要的一点,万事皆需循序渐进,步子垮得太大,容易弄巧成拙。” “阿玦,你愿与我共享皇权,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吗?” 赵玦说:“现在或许稍显稚嫩,但将来你会有这个能力。” “所以啊,你现在这么想,只是因为你爱我。” 男人失笑,紧了紧她的手心: “主动给你的时候你不要,将来不肯给了你怎么办?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云枝驻足,很认真的看着他: “所以我要的不是我一个人享有特权,而是更多的女人,能触摸到被男人把持了千百年的权利。” 云枝俏皮的朝他眨一眨眼睛:“我要在你最爱我的时候做最艰难的事,达到最想要的那个结果,这样,就算哪一天你变心了,也不能轻易把我怎么样。” 第438章 爱你热忱,也爱你凉薄 与人沟通,最忌暴露底牌。 但云枝想,这个男人愿意为她放弃子嗣,知道她最不堪的一面,依旧排除万难、颠倒乾坤,与她结为夫妻。 这样的一个人世间难求,值得她冒一次险,也值得她交一次底牌。 “跟在师父身边,与跟在你身边是不一样的,看起来跟在你身边地位更高,但我必须顾全你的颜面,事事以你为先,遇到分歧,必须为你退让。” “长此以往,我不甘心,也会消磨我们之间的感情。” “跟在师父身边,对我来说是个正正好的位置,既不会太高招致大家反感,遇到太多阻力,在独当一面之前遭到排挤,功亏一篑,也不会太低,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师父处理的政务涉及方方面面,我能最快速的了解整个国家的运转,而我想要改变的领域,也不仅仅局限于一个方面。” “阿玦,你的爱或许会永远在,或许某一天会消失,但我要在你的爱消失之前做很多事,将女性彻底嵌入大桓的权利体系。” “我要让将来想往上爬的女人有例可循,要让所有开口闭口‘自古以来’的男人闭上嘴。” “要让将来的某一天,你想让我滚蛋的时候,我可以离开你的枣园,你的寝居,但不用离开我的职位,不用交出手中权力。” “对不起,我这个人生性凉薄,万事往最悲观的程度考虑,就算已经嫁给你,我也改不了。” 眼前的女人梳着妇人的流云髻,乌发上别着他亲自戴上的梅花,步摇在她身后轻轻摇坠。 赵玦想到大婚那夜,听闻依芒公主企图联姻的消息,她说大不了怎么来便怎么回去。 他低头轻轻一吻她的红唇:“爱你鲜妍,也爱你暗淡,爱你热忱,也爱你凉薄。” 云枝睁大了眼睛,心中暖流淌过。 他又亲吻她的眼睛:“若真有那天,让我滚出你的床榻,你的寝居。” 云枝忽然抿紧了唇,抓住他的衣领,快步走向主殿。 门口的守卫行礼未半,云枝挥手:“全部退下。” 赵玦心头一紧:“你要干嘛?” 云枝在他身后关上房门,脱掉自己的披风,解开自己的衣带,弯着唇一步步朝他走近。 赵玦盯着她曼妙的身体,人却一步步后退: “不行……还有三个月,不行!” 云枝上前贴住他的身体,仰起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喉结。 男人喉咙里“咕咚”一声,眼睛都烧红了,却还是嘴硬: “枝枝,现在不行……” 云枝一把推上他的胸膛,不费吹灰之力将男人推倒在床。 上前跨坐在他腰上:“有一百种方法。” 翌日清晨,赵玦抱着怀里的妻子爱不释手:“你这个妖精!” 云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酸软的手推开他: “什么时辰了?” 男人搂紧她的腰肢:“再睡一会儿。” 云枝却睁眼看了看天色,挣扎着爬起来:“别缠了,今日要去府衙。” 出门之前,赵玦亲得难舍难分。 云枝心想不去他身边是明智的,就他这抓住兔子不撒手的做派,去了他身边还能有什么心思理公务? 府衙。 曹司徒推开门,云枝刚插好一束红梅,摆弄到自己满意。 回头笑望着来人:“师父晨安,王大人晨安。” 与从前一样的装束,中性利落的服饰,马尾高高束起,没有花钿,没有耳珰,整张脸不施粉黛。 曹司徒与王术的交谈戛然而止,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王术看看两人:“拜见殿下,昨日太子还说……殿下怎么来了?” 云枝走到曹司徒跟前,行了个弟子礼: “我要学习的还很多,师父可不要赶我。” 她带来一股梅花的香气,淡雅而沁人心脾。 曹司徒的眼角缓慢的漾开笑意,“殿下那里说好了?” 云枝点头,身后的马尾甩动: “这几枝梅花是殿下帮我摘下送给师父的,师父要快点教到我出师才行啊。” 曹司徒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赞赏的看着她。 大婚前,太子就对云枝有了安排,在他这里只是过度。 大桓终究姓赵,他虽觉得太子操之过急,但也不便过于反对。 在京城的时候,他头上压着晏丞相窦国舅等人,一腔抱负难以施展,保下大理寺已经很吃力。 浸淫官场至今,他深知权力的重要。 云枝是一个巨大的意外,没有先例可遵循,也没有经验可借鉴,他也有些担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未必正确。 可这姑娘比他想象的踏实,也有意思。 暮云关与京城太不同了,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想要出师,那就得比从前更加用心。” “好的师父!师父,昨日弟子请教了道学苏大人与工部、户部两位大人,弟子现在有几件事想这么做……” 涛声阁最大的一间办公阁属于赵玦,但他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 午间,云枝问赵玦在何处,武振说: “方才黑哥派人来说了声,殿下去机关营,大约晚上才能回来。” “怎么临时去?” 机关营与炮营设在一处,那可在山里。 而且昨夜今晨,赵玦都未与她提起只言片语。 “黑哥说,是机关营传信有重大突破,太子亲自去看看。” 还有突破? 大婚那日的凤舞九天已经够震惊眼球了,他们又做出了什么? 云枝心痒得很,恨不能亲自去看看。 “娘娘,太子妃娘娘!” 赵玦不在家,云枝转身就要回府衙,忽然听到有人呼喊,驻足回身:“宁悦?” 谢宁悦跑到她跟前:“娘娘忙了一上午要吃饭吧?能不能让小女做个东?” 这姑娘眼睛一看就机灵,不知道肚子里打着什么主意:“好啊。” 谢宁悦与昨日不同,穿着干净利落的胡服。 她带着云枝进入附近一家私密菜馆,熟门熟路找到雅间,里面竟还有一个差不多打扮的姑娘。 只不过比她更年长稳重一些。 女子恭候在一侧:“臣女谢家二媳李氏,拜见娘娘。” 云枝看向谢宁悦:“你二嫂?” 第439章 家丑外扬 谢宁悦见她并未不悦,与李氏并肩而立,恭敬道: “是我二嫂,请娘娘恕我先斩后奏。” 云枝摆摆手,在主位坐下。 “昨日未见二夫人?” 谢夫人只带了长媳与幼女谢宁悦到暮云关,因她的三四五子皆在其余城池,几位夫人都跟着她们的丈夫去了各自的城市。 谢家二郎驻守西北姚安,二夫人应该在那里才对。 云枝就是故意一问,免得大家尴尬。 李氏道:“本该陪在夫君身边,但暮云关欣欣向荣,臣妇心向往之,自作主张前来。” 谢宁悦为云枝倒了茶,忽然红了眼圈,跪在她身侧: “臣女也不怕家丑外扬,替二嫂说句公道话,我那二哥是个糊涂的,心里揣着人,却顺应父母之命与二嫂成了婚,婚后又不肯收心,将心上人纳为贵妾,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我二嫂这些年过得苦……” 一上来就抖隐私,云枝有点意外和尴尬。 李氏打断了谢宁悦:“小姑不用替我打抱不平,叫娘娘为难,是我时运不济,没有夫妻情缘。” 她拉起地上的女孩儿,开门见山道: “请娘娘来不是为了说这些,臣妇闺阁时父母不曾约束,由着我胡闹,跟着兄长女扮男装读了几年书。” “臣妇能识文断字,想留在暮云关替二郎孝敬公婆,请问能不能在女学谋个差事?” 这话说得可有技巧。 要孝敬公婆,跟公婆丈夫商量去,跑来问她一个外人? 女学缺人缺得厉害,只要她有真才实学,上了门绝对会被几个校长视若珍宝抢着要。 偷偷来见自己,先问她能不能,可见家里搞不定。 云枝看向还在抹泪的谢宁悦:“谢将军与夫人对你二嫂……” 李氏道:“公婆对我很好,只是我与二郎之间实在没缘分。” “二嫂你就不用替我母亲说话了。” 谢宁悦对云枝道:“二嫂的父亲是我爹的下属,大哥成年后也帮我爹做事,一次爹爹遭人暗算,二嫂父兄为救爹爹双双丧命。” “为了回报李家的恩情,爹娘让二哥娶了二嫂,可二哥心中有人,一直冷落她,二嫂这些年过得苦……” 李氏很平静:“别说了。” “我要说,”谢宁悦吸了吸鼻子:“母亲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强将两人凑做一对,这些年让二嫂追着二哥跑,可二哥的庶子今年都六岁了,二嫂却……” 被人揭露这些私隐,多少是难堪的,也是自己魅力不足的证明。 李氏脸色有些苍白,还有一种心死的木讷。 谢宁悦拉着云枝的手:“娘娘,我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帮二嫂,直到谭将军和离,我劝二嫂效仿谭将军,可二嫂不肯。” 李氏说:“公婆不会答应,而且他们也是真心疼我。” 谢宁悦抿唇:“真心疼你就不会让你这么多年守着没有感情的婚姻。” 她说这话可谓大逆不道,李氏变色:“宁悦!” 谢宁悦摇头:“从前没有和离,分开只能休妻,爹娘担心被人戳脊梁骨,非议他们没有善待恩人的孩子,嫂也是个实心眼儿,不忍让我爹娘为难。” “娘娘,我二嫂听闻这里女学办得如火如荼,偷偷前来,她好不容易走出这一步,臣女觍着脸求您一次,一定帮帮她。” 云枝听完来龙去脉,难免心生恻隐。 “请教姑娘芳名?” 李氏惊讶不已:“臣妇……家中排行第三,父母唤做亦纯,纯粹之纯。” 云枝颔首:“亦纯姑娘,宁悦,请坐,我有点饿,可以边吃边聊吗?” 谢宁悦赶忙起身,开门让人上菜。 李亦纯抱歉道:“臣妇二人只顾着自己,怠慢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云枝摇摇头:“女学设有文、数、农、商四科,商科细分织、厨、贾、刻等,招到擅长哪方面的老师就开哪方面的课,亦纯你擅长什么方面?” 李亦纯已经很久没听人称呼她的闺名了,心中的感觉很酸: “臣妇可教诗文算数,另外也会管账。” 说实话,挺普通的。 但凡家中有些底蕴的女子,大多是这样。 女学刚兴起,老师多来自这些家族,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老师,反而是有一技之长的很稀缺。 而女孩儿们求学,大多为了学个一技之长,将来能从事专门的职业,供求是错位的。 但云枝有别的想法:“女学不缺这样的老师,但我缺人。” 谢宁悦吩咐完上菜,听闻此言脸都白了:“娘娘……” 李亦纯却惊喜无比:“若跟着娘娘做事,再好不过!” 云枝道:“别激动,先听我说,我要在外做事,枣园缺人帮我管家,我缺女官。” “你管家的能力如何?” 她笑睇谢宁悦:“虽然谢小姐对你十分推崇,但你未必是适合我的人。” 李亦纯急忙俯身行礼:“请娘娘给机会,让臣妇一试。” 云枝道:“你想好,去我府中做女官不会那么自由,最多每月给你三日假期,谢将军与谢夫人答不答应?” “他们若不答应,本宫不会强人所难,毕竟谢将军与她的几个儿子都在为大桓打仗。” “另外,如果他们不阻拦,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如果我觉得不合适,也不会留下你。” 可以不用常常在家,面对疼爱自己又心怀愧疚的婆婆,对李亦纯来说,简直是比女学更好的选择。 “我会说服婆母!” 谢宁悦急了:“女官都是奴籍!” 云枝笑道:“我想找几个不是奴籍的女官。” 她看着谢宁悦:“其实原本想选你的。” 谢宁悦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突然向母亲问起自己,心中有个小人跃跃欲试: “娘娘一个不够?臣女愿意!” 云枝很干脆:“那先回去说服谢夫人,能上菜了吗?真的饿了。” 一顿午餐,李亦纯与谢宁悦吃得食不知味。 太兴奋了。 她们虽然都是官员之女,但从前不知道除了嫁人,人生还能有什么追求。 现在,她们可以跟着太子妃做事,还是个像男人一样,在府衙当差的太子妃。 太棒了! 云枝惦记着别的事,匆匆吃罢起身: “我要回趟家,你们说服了家里去东宫找我。” 第440章 唐吟不敢看他 云枝回暮府。 今日蓝泰要回落霞山,带静喜卫铭与玉氏同去。 因昨夜忙到很晚,云枝嘱咐玉氏多睡一会儿,等中午暖和的时候出发。 静喜虽跟舅母相处得很好,但这一趟跟着外出,暮家责任重大,而且矿区怎么说都不是游玩之地,云枝总有些担心。 到暮府时,行装已经准备好。 静喜从马车后冲出来抱住她:“婶婶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云枝揪她嫩呼呼的脸蛋:“我去不了,你和小豆子真的要去吗?” 静喜以为她要反悔,挣扎道:“要去要去!婶婶让我去嘛~” 云枝掌住她头顶:“好了,婶婶不拦你,但你去了一定要注意安全,矿区危险,不可擅作主张自己探索。” “好哒!” 云枝看向莫姑姑:“盯紧了静喜和卫铭,我多派些人跟着你们。” 莫姑姑道:“是,娘娘。” “舅母呢?” 玉氏和蓝泰从月门出来:“娘娘来了。” 云枝上前,见她脸色红润,昨夜应当休息好了。 她对蓝泰道:“这一路过去拖家带口的,特别是舅母与小郡主两个女眷,表弟一定要多加小心,时刻留意。” 蓝泰道:“娘娘放心,臣弟一定眼珠子不错的看好小郡主。” 云枝道:“还有卫铭,那也是个孩子。” 衣摆传来一股坠力,云枝低头,是懒羊羊咬着她的衣角,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撒娇。 云枝拿出方才包起来的牛肉干,喂他和团团一个一根。 她抚摸着两个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狗爷和灰太狼跟着佛手去了战场,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是废物知道吗?” 团团抬起头,不悦的瞪着她。 云枝揪一把她的耳朵:“真话别不爱听,你们这次保护好静喜和卫铭,就算你们俩厉害,以后跟灰太狼平起平坐。” 玉氏笑着摇头:“带了这么多人,你却揪着这俩不放,嫁了人还是孩子心性。” 云枝起身拍手:“舅母带着两个孩子出远门费心了,早点回来,我在家等着你们。” 出城时遇到一辆低调的青棚马车避让在一旁,这边出城,那边入城。 因赶车的是寒星,玉氏想里面必是唐吟,让马车停下来,撩开车帘: “你们怎么这时候从外面回来?” 唐吟掀开窗帘,脸色有些疲惫: “设在十里铺的作坊出了点问题,我昨夜后半夜过去的。” 玉氏关心道:“什么问题?解决了吗?” 唐吟早知道他们要去落霞山,如今日昼短,这时候不赶路,天黑了都到不了驿站。 她笑着说:“一个帮工操作失误而已,已经解决了,夫人快去吧,一路平安。” “好,你有搞不定的别逞强,去找娘娘,或者去我家中让人给我送信。” 因唐吟与虞嬷嬷教过她管家,玉氏一直对虞嬷嬷和几姊妹格外亲近。 唐吟笑道:“知道的,先谢过夫人了。” 寒星赶着马车入了城,一个打盹儿让马儿偏了方向,撞上一辆淄车。 唐吟掀开车帘:“寒星?” 寒星吓得僵硬了一瞬,直到发现压阵的是费序才松了口气。 控马退开后下地行礼:“对不起,是民女不小心,愿加倍赔偿军营的损失。” 费序见到姐妹二人:“你们俩干什么去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唐吟一时没有答话,寒星将方才对玉氏的话说了一遍。 费序面对着寒星,眼角余波却在唐吟脸上盘旋:“真的解决了吗?” 寒星点头:“耽误了大人的差事,民女罪该万死,该怎么赔偿请大人定夺。” 费序摆摆手:“无事,你们早些回家吧。” 他转身面对唐吟,只抬手行礼,然后让手下继续前行。 两人上了马车,寒星才问:“大姐刚刚有没有受伤?” 晴樟摇头,目光追随着费序离开的方向。 费序突然回头,她急忙垂下头,钻进了马车:“回去吧。” 暮云关的天一日晴一日阴。 昨日艳阳高照,今日就阴沉沉的,仿佛蓄了许多风雪,却到晚上也没落下来。 晴樟关上至臻斋大门,搓了搓手往家走。 离家不远,而且寒星在家睡觉,没人赶马车,她就徒步走路。 忽然被人呼唤,唐吟顿了一下才回头:“费大人。” 费序从夜幕中走近,身后空无一物,不见那几乎与他形影相伴的驴大爷。 “大姑娘下午才回来,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唐吟低着头:“这就回去休息。” 两人相对而立,身边时不时走过急匆匆的行人,一时无言。 唐吟打破沉默:“大人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民女不打扰您了。” 分明是他找上来的,怎么能算她打扰呢? 不过是不想面对他罢了。 费序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唐吟对他越来越冷淡,心中沉郁。 “我有个事,不知道大姑娘能不能帮帮忙。” 原来真有事,唐吟抬起头,闪烁着不肯看他别有深意的眼睛:“大人请讲。” 费序抬手往前,示意她边走边说。 那是回兴旺胡同的路,与他的家相反的方向。 唐吟道:“就在这里说吧。” 费序双手抱在腹前:“好,我欲为小陶脱奴籍,不巧这阵子突然忙起来,有些不知如何下手,不知大姑娘知不知道流程?” 唐吟有些奇怪,脱奴籍是官府的事,他一个当官的最好打交道,干嘛还来问她? 但转念一想,脱奴籍必是为了阿锦,他或许是在试探自己一家对小陶的态度。 刚好这事她办过不少,与费序细细说来。 费序本想克制自己的表情,但赞许与欣赏藏也藏不住,露出马脚。 只一眼,唐吟彻底不敢看,低着头讲完。 费序道:“原来还有点麻烦,那我抓紧时间办。” 他自顾自往兴旺胡同的方向走,唐吟只好跟上。 费序说:“我给小陶谋了个差事,在暮家军后勤管大家伙的地,虽不是个多了不起的差事,但也有了两分体面,将来能养得起家。” 唐吟点点头,“嗯”了一声。 费序继续道:“小陶是我进京赶考路上捡的孤儿,我家贫,无论在京还是后来去鸦城,他跟着我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他长得俊,办事牢靠,有别的公子哥利诱他另谋高就,他也未曾舍我而去。” 第441章 你不在我睡不着 唐吟静静听着。 夸小陶的话,阿锦不知说了多少,但这些他与费大人之间的过往,阿锦却也不知道。 她道:“小陶心性不错。” 费序点头:“我给他攒了笔银子,等他娶妻的时候,必不会亏待。” 唐吟心说,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叮当响,一身官袍是整个暮云关最旧的,怎么光替别人考虑啊? 费序却忽然话锋一转:“上次为牛灿,这次为小陶,劳烦大姑娘许多,真是不知何以为报,大姑娘若遇到难事,请千万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唐吟心头狠狠一跳。 怪说呢,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说那么多,东拉西扯,不过是担心她遇到了难题。 她往侧边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牛将军之事,我实在没帮上什么忙,小陶这里也不曾,大人实在太客气了。” “民女没有遇到难事,就算有,太子妃娘娘也能帮我解决。” 费序感觉到她的疏远,自嘲一笑。 是啊,她有太子妃,比他管用多了,什么事轮得到他来多嘴?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非分之想,唐吟刻意躲着他。 是他自己忍不住,明知应该保持距离,却一次次朝她靠近。 两人沉默着到达兴旺胡同路口,费序驻足: “不送了,大姑娘慢走。” 唐吟屈膝行礼,转身离去。 家门口,她回头望,路口的墙边还有一道影子。 可她有什么资格回应? 云枝辗转反侧,夜深了还无法入睡。 索性披衣起床,点亮了蜡烛。 今夜霍芳守夜:“娘娘睡不着吗?” 云枝推窗望向梅林,风灌进来。 “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霍芳等了三息,上前关好窗户: “娘娘小心受凉了,殿下身边暗卫无数,您不用担心。” 云枝不好说,她并不是担心赵玦的安全,而是他不在身边睡不着。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明明才成婚几日,不过被他抱了几个晚上,陡然一下他不在,便觉得床也不软,被子也不贴身。 赵玦睡觉有个习惯,就算睡着了也会紧紧箍着她的腰。 屋里烧着地龙,常常憋得她冒汗,可他就是不松手。 非要两个人之间亲密无间,他才能踏踏实实睡觉。 见她神色恹恹,霍芳找话与她聊天:“接替我帮您掌家的人找好了吗?” 她是死士,暮云夜与暮信将她送到云枝身边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但因云枝新嫁,虽枣园的人各司其职,但她需要自己的心腹,所以让她暂时管着畅春园。 云枝道:“啊,有人选了,但不知道能不能来,你再辛苦几天。” “娘娘言重了,奴婢不辛苦,娘娘饿不饿?要不要用些宵夜?” 云枝道:“我不饿……不过你去让厨房备着,万一他回来晚了,还是吃点东西好入睡。” “是,奴婢去了。” 云枝趁身边无人,悄悄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天上的月亮长了毛边,看起来像一块霉豆腐,梅花的香气透进来,仿佛裹满了她全身。 她打了个哈欠,人困得不行。 郭老的药一日两次,晚上那道有安神成分。 她眼皮沉重,就是睡不着,也是折磨人。 看了会儿书,想了想白日的公事,赵玦还没回来,她开始拿起做了两个多月的针线活。 本想给赵玦绣一个香囊,装冬日的梅花正正好。 偏生她的女工奇烂,每日又多事分心,从仲秋节绣到现在还没完工。 那日被赵玦瞧见,很期待的样子,云枝便希望能在除夕之前送给他。 刚拿起来绣了两针,听见门外有人请安,她慌忙放下香囊跑出去。 赵玦将将进门,便被温香软玉扑了满怀,忍不住紧紧搂着她,呼吸她身上温软的香气:“枝枝等我?” 云枝抬起头:“你可算回来了。” 很委屈的样子。 赵玦紧了紧手臂才松开她:“我一身尘土。” 他脱掉披风和外袍,将她抱进内室:“你需要好好休息,怎么等到这么晚?” 云枝被他放在床上,抓着他胳膊:“你不在我睡不着。” 赵玦起身的动作一顿,在床畔半跪下来,捧着她的脸:“你说什么?” 云枝亲吻他的眉心、眼睛、鼻梁、嘴角:“我想你啊,没有你抱着我,我睡不着呢。” 男人眼底的涟漪逐渐放大,却不及心中风浪之万一。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独立到令人心疼的女孩儿,从不曾想过,能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情话。 他激动的抱住她单薄的身躯:“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云枝趴在他肩头,心想这样才对,心里好踏实。 要永远这样才好。 赵玦喉头滚动:“今日也是临时进山,机关营成果可喜,造出了滑翔伞,可以带着一个士兵飞行数百米,我们……” 他忽然顿住,只因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偏过头,云枝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好气又好笑,随即想到郭老的药,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十分不容易。 同时也自责不已,以后不能再这么晚回家了。 抱着她躺平,盖上被子,手也放进去,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盯着熟睡的姑娘久久移不开眼睛。 她是他的妻子了呢,深夜盼着他回家。 还是霍芳过来,轻声道: “娘娘为殿下准备了宵夜,殿下要用吗?” 赵玦摆手,匆匆洗了个澡,抱着云枝心满意足睡去。 天刚蒙蒙亮,青棚马车停在枣园外,寒星扶着唐吟走下来。 守卫认识她,恭敬的开门,忽然往长街右侧看去:“谁在那里!” 唐吟与寒星吓了一跳,朝他呵斥的方向看过去。 两名披甲执仗的士兵快步走过去,揪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辨不出男女: “你是谁?何故窥探枣园?” 那人哆哆嗦嗦:“我……我不是坏人,我想求见太子妃娘娘。” 守卫听见声音:“女子?姓甚名谁?为何求见娘娘?” 那人有些激动,伸出右手拉起袖子: “我是娘娘旧仆,说起我这胎记,娘娘一定会想起我。” “好,名字呢?” “我不能告诉你。” “名字都不说,怎么通报?” 胎记? 寒星走下台阶,奔跑过去:“春蔻?” 第442章 聪明的春蔻 “娘娘仁慈,送我银钱和商铺,放我还家,我母亲早逝,当初是被后娘撺掇亲爹卖给人牙子的,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却不料……” 春蔻跪在云枝跟前:“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从小被那两人当做带弟弟妹妹的老妈子,回家时便长了心眼儿,刻意隐瞒您的赏赐。” “……岂料回家当夜,睡梦中便被他们绑了卖给乡里的员外做妾,那个人都七十多了,早已病入膏肓!” “我进门三天,那人就咽了气,那家人怨我克死了老头,将我痛打一顿关进柴房,老头下葬后又将我扔进家庙……” 春蔻捂脸痛哭:“幸好回家前我将银钱与店契寄存在表姐那里,她不见我找去,好不容易打听到我的下落,费尽周折将我救出家庙,本想去投奔您,却听到您的死讯……” 两年前还青春少艾的姑娘,与从前判若两人。 云枝眼眶湿润,“起来说。” 春蔻摇头:“我留在老家只有死路一条,只能远走他乡,兜兜转转到了广进,倒也安定了一段时间,今年六月,忽然听闻暮将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外甥女,竟年纪对得上,又与娘娘同名。” “我从小到大,只有在娘娘身边那几个月,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想,万一是您呢?万一您还活着呢?便想来看看。” 寒星擦掉眼泪 ,听春蔻道: “我一路走来,越发确信辉月郡主便是您,刚到十里铺,竟听闻您大婚的喜讯。” 春蔻跪步上前,抱着云枝双腿: “娘娘,我无家可归了,求娘娘收留,让我继续伺候您吧!” 云枝不知不觉掉下眼泪,握着她的手: “是我忽略了你们,送你们回家之后应当去看看的,你起来。” 春蔻哭得不能自已,且没得到云枝的答复,跪在地上不肯起,只一个劲重复着: “求娘娘让我继续做您的奴婢吧……让我继续伺候您吧……” 这是陪云枝从最艰难的时候走过来的人,云枝心软,刚要答应,唐吟上前扶起春蔻: “当初遣散你们之后,娘娘的处境也很艰难,后来的瘟疫、干旱,你也经历过,娘娘那时候自顾不暇。” 春蔻忙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没在春旱的时候被渴死,已经是老天爷格外开恩,是娘娘的福泽庇佑。” 唐吟看一眼云枝:“娘娘刚大婚,在东宫尚未完全立足,咱们的身份又别有隐情。” 云枝迅速冷静下来,听她道: “你先跟我和寒星回家,雪桐和阿锦也在那里,我们商量一下,总能将你妥善安置。” 春蔻从前并未见过她 ,只与寒星雪桐熟络。 但从小的经历加上这一年的见识,她见寒星和云枝都对唐吟十分信任,便天然的信任她。 听完唐吟的话,她也冷静下来,擦干眼泪对云枝道: “我见到娘娘太高兴,一时间什么都忘了,我身上还有些银钱,生计不愁的,娘娘若是需要,我愿意继续为娘娘当牛做马,娘娘若是不需要,我便在暮云关安顿下来,离您近点就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云枝伸出手:“过来春蔻。” 春蔻在身上的破衣烂衫上擦了擦手才走过去,跪在云枝脚边:“我身上脏。” 云枝拂开她脸上乱糟糟脏兮兮的发丝:“既然身上还有银钱,为何这副样子过来?” 春蔻道:“我只身一人,若不弄得脏一点,恐招上歹人。” 云枝又问:“当初给了你一个铺子两年月钱,如今还剩多少?” 春蔻打开破破烂烂的外衫,从胸前的夹层里取出两张银票,和自己的户籍凭证,又从双腿的棉裤夹层里取出一些碎银铜板。 “表姐当初为了救我,四处托人、耗费颇多,离京时我便将铺子送给她,报答她的恩情,谁知路上发现,她竟往我包袱里塞了好几两银子。” “她嫁的虽是屠夫,家境殷实,但婆婆掌家,手里也不宽裕,又为了救我花了那么多……。” 想起表姐,春蔻又抹了下眼睛。 云枝看着,银票都是五十两的面值,加在一起已经超出了两年的月钱。 “还剩这么多?当初你身上的东西没被爹娘诓骗去?” 提及那对夫妇,春蔻便恨得咬牙: “我知道他们对我没感情,回家一趟也是不得不回,咬死了身无分文,我一个子儿都不愿给他们!” “到了广进城,我置了处房产,在街口卖饼维生,直到今年六月,听到您的消息,折价处理后来这里,要不然银钱还更多。” 云枝赞许不已,从前不打眼的春蔻,原来很有脑子。 她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 但她明白刚刚唐吟为何打断她。 已经分开这么久,春蔻忽然找过来,虽然说辞暂时没有矛盾的地方,但人心叵测,不得不小心谨慎。 她折好银票将她扶起:“唐吟说得对,我身边暂时不缺人,你一路行来也疲惫辛苦,先去她那里修整,雪桐和寒星都是你的老熟人,她们都在那里呢。” “无论以后来我身边还是跟她们一起,或者自立门户,都可以,等养好了身子咱们慢慢来。” 春蔻点头,忽然跪在地上: “若不是娘娘的馈赠,和在您身边那段经历,我早就被磋磨死了,我来迟了,没赶上您的婚礼,给您磕个头吧。” 她不由分说,迅速的三个响头,起身时额头都红了,却眼神奇亮、笑容灿烂: “娘娘新婚大吉,长命百岁!” 云枝心疼又感动:“好,咱们都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她唤来月娘,让寒星陪着春蔻先去洗漱,吃点东西再换身衣裳。 只剩两人时,唐吟上前一步:“娘娘……” 云枝抬手:“我知道,即刻派人去京城和广进查一查,没问题再用。” 唐吟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就是担心云枝一时心软。 她可是知道,云枝对她们这些旧人有多眷顾。 云枝问道:“你来找我又是何事?” 唐吟看见沙漏,快到府衙上值的时间了:“没什么,您去府衙吧。” “没事你可不会大清早来找我,快说,还来得及。” 唐吟只好道:“臣女在橘城的时候,认识一位姓洪老板,他妻子去世,想娶我做续弦。” 第443章 唐吟的难题 云枝大惊,那头费序还惦记着,可她竟然在橘城有心上人? 怎么之前一点风声没听到? 唐吟的神色却有古怪:“可民女觉得他并不是想娶妻,而是想打压咱们的生意。” 云枝赶快压下小心思,安静听她说: “他是做香料生意的,民女的妊娠香膏方子,就差一点就被他弄去了,本以为离开江南与他不会再有交集,可他竟然也来了北边。” “民女不是在十里铺设了处作坊么,前儿个夜里突然传消息来,被人纵火全烧了,还烧伤了两名工人。” 云枝一掌拍在扶手上:“简直无法无天!工人如何了?幕后指使就是那洪老板?” 唐吟道:“娘娘息怒,因救治及时,两名工人都没有生命危险,民女昨日才知道,洪老板确实也在十里铺,但目前还没有查到证据,到底是不是他。” 云枝明白了来龙去脉。 “十里铺归百花县,我派人去向花县令传信,让他好好查,无论是谁干的,都要严惩不贷。” 唐吟忙道:“娘娘刚大婚,又公务繁忙,这等事本不该劳烦到娘娘跟前,只是幕后指使下手太狠,不加严惩恐出人命,民女这才……” 云枝握住她的手:“你不找我还要找谁?当初送你和祖母南下,我便知道你们会遇到很多困难。” “只是那时候鞭长莫及,你们报喜不报忧,我也没能力帮忙,只能让你们独自面对。” “你和雪桐于我意义非凡,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如果现在还不能庇护你们,那我拥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唐吟红了眼圈:“让娘娘费心了。” 云枝叹道:“别与我这么生分,姐姐。” 唐吟一下子落下眼泪:“民女轻贱之身,请娘娘不要这样……” “这世间谁比谁高贵?我的出身你们都清楚,不说这些了,照顾好春蔻,我先去府衙。” 恭送完云枝,唐吟独自待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擦干脸庞去找春蔻与寒星。 春蔻刚垫了肚子在沐浴,她一进门便看见那背上重重叠叠的鞭痕。 听见推门的动静,春蔻一下子沉入水中,转过身发现是她,才松了口气笑道:“唐吟姐姐。” 浴房里只有寒星在帮她,方才说了不少分别以来的事。 春蔻对唐吟更添了几分亲近。 唐吟走过去,发现她不止后背,胳膊、肩头,甚至脖子上都有触目惊心的伤疤。 “员外家打的?” 春蔻嘴角一扯:“有的是,有些陈年旧伤是那对畜牲的杰作。” 寒星拼命忍住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 “真不是人!” 她从小无父无母,但奶奶含辛茹苦将她养大。 祖孙俩虽然经济上不富裕,但奶奶从未在精神和肉体上亏待她。 春蔻往肩头上浇着热水:“他们已经在遭报应了。” “见到表姐后,她与我说,他们用卖我的钱给大弟讨了个媳妇儿,谁知道那人脑子有问题,进门第二天就把两个老畜牲揍得鼻青脸肿。” 寒星道:“活该!只是她一个女子,怎么抵得过那一家人?” 春蔻道:“她脑子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清醒的时候把我大弟哄得团团转,所以两个老东西打人的时候大弟会帮着她。” 寒星破涕为笑:“你那弟媳倒是个妙人儿。” 春蔻嘲讽一笑,“还有呢,我后来打听到,大弟媳闹了几次,家里能砸的都砸了,帮不了小弟娶妻,他转年就自作主张找了户人家入赘。” “大弟是那婆娘前夫的孩子,只有小弟是我爹的种,他捧在手心里养大,如今剩一个不是亲生的在身边折磨,亲生的却去了旁人家,听说气得他也快疯了。” 她说着这些,似有一股畅快,却并无半分欢颜。 晴樟拿起丝瓜络为她擦身:“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让他们互相折磨去吧,你有自己的人生。” 春蔻深吸一口气,澡豆香喷喷的味道萦绕着全身: “是啊,我与他们再不相干了!” 有人敲门,月娘在外头道: “大姑娘,太子妃担心春蔻姑娘身上有伤,命桃花姑娘来帮她看看。” 唐吟去开了门:“进来吧。” 另一头,云枝派人去了百花县,又找来两个个雪翎卫亲自吩咐: “去给我查,若一切属实,她的父母、两个弟弟,还有那员外一家,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是!” “还有,没问题的话,这张银票交给她的表姐。” 百花县那头,云枝让武振亲自去。 事关唐吟几人,总要格外把细些。 武振匆匆出了府衙,迎面撞上费序。 费序灵巧的躲开,眼珠一转又挡了回去:“武二弟去哪儿?” 这家伙,心里有小九九的时候就爱与人称兄道弟,武振在云枝身边可是把他看得门儿清。 武振挑眉:“娘娘吩咐的差事,不好细说啊。” 费序上前,贼眉鼠眼道: “不打听二弟的差事,不过能不能告诉老哥,唐大姑娘这两日去找过殿下没有?” 武振眉毛都快挑飞了,还想再逗他两句,恰好赵玦走来,连忙拉着费序退让一边行礼。 赵玦停在两人跟前:“武二你干嘛去?” “……娘娘派属下去百花县,给花县令捎封信。” 赵玦面色寡淡:“费序你今天不忙吧?” 百花县盛产鲜花,十里铺是着名的香料产地,唐吟的至臻斋主营各类香料香膏。 费序摇头:“不忙。” 赵玦点头:“孤刚好找武二有事,你帮他跑一趟吧。” “是!” 费序伸出双手,望着武振。 武振戒备的后退一步:“这事儿是不是得请示一下娘娘?” 他可记得以前,云枝老阴阳他只听赵玦的话,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虽然现在,两人修成了正果,但云枝身边不还带着暮家的人么。 赵玦差点气笑了,这人还是他给云枝的。 “滚滚滚,要请示快去。” 回头对上费序怀疑的眼睛,赵玦清了清嗓子,拍了拍他的肩为自己挽尊: “你不懂,成了亲嘛,多少要让着点。” 第444章 唐吟的眼泪 云枝听到费序两个字,就知道赵玦打什么主意。 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忙完了手头的事,拐进赵玦的办公阁: “你还想着撮合唐吟与费序?你不是很看重费序吗?他们若真成了婚,费序的路会很难走。” 赵玦趁着没人,偷了个香吻: “你不是想改革吗?需要改革的事不多这一件。” 云枝越瞧他越稀罕,主动奖赏一个吻: “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太子,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点,如果晴樟不愿意,谁都不能勉强她。” “当然。” 另一头 ,费序到了百花县,见到花县令。 说起来两人还是同年,高考的时候就认识了。 花县令来百花县,除了姓得巧,还有费序推荐的原因,否则他现在还在京城的清水衙门里打杂呢。 见到昔日好友,花县令十分热情,拉着他叙完当年,又问起近况。费序这才将信掏出来。 唐吟本就报了案,如今又是费序送来太子妃的亲笔信,花县令自然当成头等大事来办。 傍晚时分,唐吟刚到百花县,就被衙役客客气气请到县衙。 见到费序,唐吟脚步一顿。 费序从太师椅上起身:“大姑娘。” 唐吟带着寒星上前行礼:“费大人,花县令。” 昨日连见一面都难的县令大人,此时态度平易近人: “唐大姑娘认识费大人,又是太子妃好友,怎么不早说?” 唐吟笑道:“因知县令大人定会秉公办理,臣女也并不急于这一时。” 花县令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脸上的伤疤,承了她这份人情: “纵火之人已缉拿归案……” 审理结束已是深夜,果然不出唐吟预料,正是那位洪老板在背后搞鬼。 而且洪老板手段肮脏,来到暮云关短短时日,不仅烧了至臻斋的作坊,还给好几个别家的香料铺子使坏,花样层出不穷。 经过审理之后发现,他有意垄断北部所有的香料生意,对付唐吟都是顺带的。 只为报她曾经拒婚之仇。 他如此胆大包天,自然是背后有了不得的靠山。 他一开始还挺着腰板态度桀骜:“你们能把我怎么样?等我的幕后老板出手,你们就知道深浅!” 费序起身,对花县令道:“看来这背后还有很多事,接下来你就不用费心了,我回去禀明太子与太子妃。” 洪老板听得此言,终于变了脸色:“太……太子?” 费序只这一日得闲,没想到还挖出个大宝贝。 与唐吟并肩走出府衙: “我即刻回暮云关,大姑娘呢?” 唐吟看着衙役牵过来的马,是北骁军的军马: “我也要回去,夜寒,大人不嫌弃的话……” “大姑娘肯行方便,费某求之不得。” 青蓬马车碌碌前行,唐吟点碳烧水。 费序道:“没想到姑娘的马车外表平平,却内有乾坤。” 厚厚的棉垫,锦步包边,暖炉、小几、茶台、果点、书籍…… 几乎算一个移动的小书房,应有尽有。 唐吟在茶炉旁烤上麦饼和红枣、柿子,笑道: “人生在世,不过追求吃饱穿暖,哪怕旅途奔波,也要让自己尽量舒适。” “大姑娘说得是。” 唐吟剪掉一截灯芯,让烛火更加明亮,也让自己的伤疤无所遁形。 “其实从前我哪能追求这些?只希望那些欺辱我的男人一个个都去死,后来发现不过是我的妄想,就算再恨,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一个个还是活得好好的,逍遥自在。” “我便只希望自己能早死早投胎。” 车帘外,寒星握缰绳的手一紧,有些生气费序这样缠住唐吟不放。 她对唐吟的过去并不知道多少,但长相陪伴,总能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拼凑起一些过往的碎片。 车帘内,费序膝头的手一颤,喉咙跟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唐吟淡然一笑:“好在后来遇到了太子妃娘娘,救我于水火,让我离开那些畜牲,为我报了仇,送我去全新的地方,又给我本金,让我能一切重新开始。” 水开了。 唐吟泡茶,清新的茶香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蔓延。 费序自朦胧水汽后抬起头:“……大姑娘现在过得开怀吗?” 水洒了几滴在小茶几上。 唐吟眸光一暗:“还不错。” 费序道:“那真是太好了。” 一时沉默,费序拿帕子擦干桌面的水渍,接过她手中的茶壶: “早知道太子妃是这世间难得、顶顶善良之人,帮过的的人不计其数,在下便深受其恩惠,没想到连大姑娘也……” 泡好了茶,他递上一杯放在唐吟手边: “往事不可追,只愿大姑娘今后一切顺心如意。” 唐吟看盯着倒映着烛火的茶水: “大人说得是,都是过去了,沉溺其中不过是折磨自己。” 她深呼吸,看向前方:“其他都还好,我如今有良民身份,有银钱傍身,能自由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还有娘娘庇护,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唯有一点,即便是现在的我,在面对男子的时候还是会很难受。” 费序端茶的手微不可察的一颤,惊讶的盯着她。 唐吟扯出一抹微笑,看着就勉强。 “可我要像正常人一样活着,要让娘娘和祖母妹妹们安心,便只能压制着心底的恐惧,一切都不敢表现于人前。” “就像此刻,与大人共处一室,民女头皮发紧,却还能与大人谈笑自若。” 她忽而笑得灿若骄阳:“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费序放下茶杯。 看着她眼底的泪意,忽然很想给自己两拳。 “三姑娘请停车。” 寒星急迫的停下,费序跳下马车:“对不起……” 唐吟没有看他,隔着垂坠的车帘闭上眼睛: “应该是我向大人道歉,这么晚了……” “马车上憋闷,在下骑马就好。” 费序去车后解了马,翻身上去:“三姑娘先行,我在后面。” 寒星行了礼跳上马车,却忍不住回头将车帘撩起一条缝:“姐姐……” 她忽然失去了声音。 马车里,唐吟的眼泪滑过那道伤疤,无声滴落。 第445章 大姑娘于我,便如那天上月 官道上,马车在前,一人一骑在后。 费序心中翻江倒海。 妄他自诩读破万卷书,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来唐吟的从前竟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经历,原来她小小年纪,竟然经历了那么多。 他一会儿似油煎,一会儿似火烤,一会儿又似坠入万丈寒潭。 全身乍冷乍热,煎熬得坐立难安。 直到暮云关遥遥在望,他忽然醒悟过来。 不对呀,唐吟若见到男子就如坐针毡,怎么能好好做生意,怎么跟三教九流打交道? 就说暮信大婚那日,她帮着云枝迎来送往,也不曾见丁点勉强啊? 若真的面对男子便身心煎熬,反正她又不愁生计,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或者干脆皈依佛尘岂不一劳永逸? 到底是她夸大其词,还是全都是骗他的? 费序想,一个女子不会用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所以,他的爱慕还未说出口,便被拒绝了。 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无法克制自己,唐吟不会揭开这段陈年伤疤。 兴旺路口,费序唤住唐吟:“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吟已经恢复如初,从马车上走下来,对寒星道:“你先回去吧。” 寒星咬着嘴唇:“我在前面等你。” 这是黎明前夕,偌大的城池最安静的时刻。 天地间一丝风也没有,仿佛时空都凝滞了,只一轮残月悬挂天边,启明星静静陪伴。 费序牵着马:“我自小失去父母,叔伯姑嫂供我长大读书,自知家贫,不打算娶妻。” 唐吟不知如此,暗道自己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费序忽然轻轻一笑,抬头望向夜空: “有的人虚有其表,却干尽猪狗不如之事,心思肮脏龌龊;有的人伤在外表,却心地皎洁。” “如果因为我,让你想到伤心事,我很抱歉,可大姑娘于我而言,便如那天上月。” 唐吟缓缓睁大眼睛。 费序低下头:“我从不奢望摘下明月,她独自在夜空就好,夜深了,大姑娘归家吧。” 唐吟机械的转身,不知自己到底如何迈动脚步,不知何时来到寒星身边。 直到寒星出声:“姐姐?” 唐吟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人一骑远去的背影。 寒星声音焦急:“费大人说了什么?姐姐哭什么?” 唐吟摇头。 云枝从堆积如山的公务中抬头,推开办公阁的窗户,站在窗边拉伸放松身体。 低头便见费序和王术并肩走来。 她快速去到走廊等着,费序上了二楼,驻足向她拱手行礼,然后径直去了赵玦办公阁。 她跟上去:“什么时候回来的?十里铺怎么回事?” “快天亮的时候回来的,太子殿下跟前一起说吧。” 云枝点头:“唐吟怎么样?” 费序忽然顿足:“殿下是在哪里遇到的大姑娘?” 云枝不明所以,看向他眼神不善:“你问这个干嘛?” 费序只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垂下眼眸:“没什么。” 洪先耀是个假名,原姓胡,曾是晏家庄子上管事的女婿,后来因办事牢靠,入了晏丞相法眼,帮着打理香料生意。 他有几分头脑和手段,生意越做越大,五年前忽然在走商途中生病,因救治不及时去世。 实际上暗度陈仓,改姓洪之后赴江南,为晏丞相打理更多的生意,还暗中与信王有来往。 信王越做越大,拉起势力造反,与之对应的,晏丞相位置越坐越稳,暗中积攒的财富越来越多。 这是费序根据昨夜的口供,与王术对比之后,整理出来的洪先耀底细,以及他与晏丞相之间的关联。 赵玦敲着手指,看向云枝:“你们先出去。” 云枝转身,身旁费序“啧”的一声:“殿下没让你走。” 云枝愣戳戳回头,赵玦已经绕过办公桌来到她身前,牵着她的手,靠坐在桌沿。 “你怎么想?” “什么?” “晏丞相犯的事一大堆,现在又查出与信王有染,无论如何饶不了了。” 云枝眼前闪过晏同春的脸庞,全是这些时日以来的点点滴滴:“你要动晏丞相了吗?” 赵玦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心:“迟早的事。” 云枝看向两人的手:“迟还是早?” 赵玦仰头动了动胳膊:“他知道我手里有他的罪证,这些日子以来吐了不少东西投诚,但也四处扑腾,想让我动不了他,而且隐瞒下这么大的事。” 云枝思考着:“既然你知道他的动向,证明他无论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赵玦点头:“可以帮我们揪出他的党羽,但这也有风险,只要做得巧妙 ,可以隐藏许多人脉和罪证。” 云枝继续思考:“胡老板便是隐藏着没被察觉的暗线,晏丞相怎么会这么大胆?明知你在这里,还让胡老板北上,手段还这么嚣张?简直就是生怕没引起我们的注意。” 赵玦道:“两个可能,要么这里的前景太好利益太大,让他们冒着风险也要试一试,要么两人之间闹崩了,这是姓胡的自作主张。” “我几乎是在与他打明牌,如此明目张胆不像晏丞相的风格,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云枝转身坐在他身侧:“你怎么想的?” 赵玦抱着胳膊:“你想用晏同春,留着晏丞相不合适,现在动,可以给她足够的时间缓冲,但现在其实不是动手最好的时机。” “姓胡的提供了方向,我们可以查得更深一些,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惊喜,无论这些人还受不受他控制,现在挣得越多,将来都是填国库。” 云枝思考着中间的权衡利弊,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抉择。 她忽然打了个冷颤。 初入长公主府时,她发现大家都有隐藏的秘密,都有不止一张面具。 那时候她想着,将来一定要离这些人这些事远远的,不要让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可现在,她也习惯了看待一切权衡利弊。 赵玦搂住她:“怎么了?” 云枝甩甩头起身:“派人去谈,告诉他我要为晏同春铺路,他到底要顺应还是顽抗到底。” “顽抗,杀,若肯为晏同春铺路,干干净净交出家底,让他归隐,留一个美名。” 第446章 云枝,你要快点怀孕哦 晏同春忽然全身一阵恶寒,打了个喷嚏,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遮挡了上面的字迹。 小环进来:“姑娘,是地暖不够旺吗?” 晏同春摇头,搁下笔:“只是刚刚有些走神。” 小环叹气,二姑娘定然是牵挂夫人。 晏同春起身靠近窗边:“外头做什么这么热闹?” “是慕容老师回来了,学生们都很高兴,天气又好,大多数班级都在操场上活动。” 晏同春急道:“她还没有痊愈,走路都困难,扯到伤口怎么办?” 说着就要去阻止。 辛夷推门进来:“校长就放心吧,丁县主送了慕容瑛一台轮椅,行动很方便,慕容瑛也就想念大家了回来看看,晒会儿太阳就回去。” “别说,孩子们看到她可高兴了,好几个还抱着她哭了。” 晏同春便也不去扫大家的兴,只嘱咐小环: “你去盯着点,别让人失手挤到她,差不多了就送她回去。” 小环去后,辛夷道:“她是为了救咱们的学生才受那么重的伤,孩子们也知道感恩。” 晏同春颔首:“你坐,跟你商量个事。” 辛夷已经稍显笨拙,扶着椅背坐下:“校长何事。” 晏同春道:“京城长春药房郭老先生,擅妇科,北骁王世子便是他的高徒,世子正与我商议,单独开设一门课程,由他亲自执教。” 这简直是个巨大的惊喜。 郭老的名号随着京官与家眷的到来,迅速响彻暮云关。 多少人想求见一面而不得。 托太子妃的福,时不时让郭老亲自为她诊平安脉,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恩宠与福分? 如今郭老住在枣园,为太子妃保驾护航。 他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亲自执教是不现实的。 但王世子就不一样了,既得郭老真传,又年轻力壮有时间。 这世间但凡能挣钱的行当,都有严格的收徒标准。 便是悬壶济世的医家,也从来没有公开授课的。 如今世子愿意专开一门课程,还是女学最需要的妇科,简直就像天上忽然砸下一个巨大的馅儿饼。 辛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 晏同春笑着点头:“不骗你。” “太好了!世子不愧是郭老爱徒,心怀大爱、慈悲为怀!身份高贵却愿意来我们女学教科……唉?不对啊,咱们不是只要五十岁以上的男老师吗?” 晏同春道:“所以这门课程未必开在女学。” “啊?” “学医是个漫长的过程,不仅要有悟性,还要有恒心。” “学生需要经过精挑细选,也要征得家长的支持,能够数年如一日的学下去,钻研越深越好,才能学出成果。” 晏同春笑道:“我已经与为公学塾、立民学塾,以及第二、第三女学几位校长商议过,我们几所学校联合选拔一批学生,初步预定二十人,男女不限,在为公学塾教学。” 辛夷顿时感到很可惜:“这么好的事怎么落到为公学塾头上去了?” 晏同春不赞同的说:“既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也应摒弃一己之私,只要能造福大众,虚名在不在女学都无所谓。” 辛夷点头:“学生受教,只不过咱们女学的学生一直都是免费学习,两所学塾却不是,这……” 晏同春道:“女学选出来的孩子由女学继续资助,直至完成学业,那两所学塾的不用。” “这样会不会让他们心里不平衡?” 晏同春道:“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多绝对的公平可言,就像学塾的学生无论男女,家长都愿意花钱送她们读书,读个十年八年都在所不惜。” “而我们女学的孩子,却大多数只能学个一技之长便匆匆去做工,或者回家嫁人。” 辛夷想到自家学校的实际情况,又有些忧愁: “是啊,学医至少需要两三年才能学出点名堂,咱们的学生家里要是不支持怎么办?” “还有,怎么选?” 晏同春抽出一张宣纸:“这是世子整理的,《阴阳脉》前五条,将利害关系言明,报名者十二个时辰内完整背诵者可继续学习。” 辛夷接过,定睛一看,连她都认不全里面的文字:“这怎么背啊?” 晏同春笑道:“所以五所学校,总共只选二十人。” “好吧,学生这就去办。” 云枝在女学门口下了马,正碰到巴大娘推着慕容瑛出来。 轮椅上的慕容瑛行礼道:“拜见娘娘。” 云枝摆手:“不用多礼,你好些了吗?” 慕容瑛弯起嘴角:“谢娘娘记挂,今日感觉好多了,便回来看看,实在想念大家了。” “哦,还没恭祝娘娘新婚,祝您与太子殿下百年好合、芝兰琴瑟、早生贵子。” 云枝笑道:“谢过,你别在外头太久,赶紧回家吧。” 巴大娘忙行礼告退,推着慕容瑛往家走。 慕容瑛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直到进入院门还未消散。 巴大娘道:“去女学看了一趟,您的心情好多了呢。” 慕容瑛说:“是啊,还有幸遇到太子妃娘娘,真是幸运。” 巴大娘原是晏同春从京城带来的仆妇,因晏同春之故,对云枝也十分有好感。 “娘娘成了婚还在府衙当差,出门只带几个人,见谁都平易近人,真没见过这样的太子妃呢。” “是啊。” 慕容瑛笑道:“你说,娘娘怀孕了吗?” “怎么会这么快!” 巴大娘也是生产过的:“娘娘与太子殿下才刚刚成婚,少说还要半个月才能有信儿呢。” 慕容瑛看向前方。 云枝,你快怀上孩子哦。 云枝穿过教学楼,走向办公阁。 辛夷正带着不情不愿的叶娓往外走,“今天就你没事干,帮我个忙怎么了?怎么这般不情不愿的?” 叶娓眼睛下面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谁说我不上课就是没事干?我有事,正事!大事!” 辛夷哄孩子似的:“好好好你有大事,先帮我把这件事办了,再去办你的大事。” 撞见云枝,两人急忙行礼。 云枝握住辛夷的手:“什么事匆匆忙忙的?” 辛夷便说了晏同春刚交待的任务,叶娓惊讶: “学医?妇科?走走走,需要什么你尽管吩咐!” 辛夷失笑:“这下不埋怨我耽误你的‘大事’了?” 叶娓态度大转弯:“不耽误,走啊别耽搁了,娘娘找校长吧,她在里面,我和辛夷先忙去啦。” 云枝看着结伴而去的两人,心里沉甸甸的。 第447章 晏同春醉酒 忽听有人唤:“娘娘发什么呆呢?” 云枝回头,晏同春凭窗而立,笑望着她。 云枝叹一口气,跨入校长阁。 小环正在收拾辛夷用过的茶杯,回头端端正正行礼,脆生生道:“娘娘!” 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好脸色,每次见面都笑眯眯的。 不知下次见面,会不会又恢复从前,横眉冷对。 晏同春见她神色古怪:“怎么了?娘娘看上我家小环了?” 小环红着脸看了她一眼,端着收拾好的茶具: “娘娘想喝什么茶?辛夷夫人带了范老夫人晒制的橘子皮来。” 云枝颔首:“那便请小环帮我炮制一壶。” “好嘞!” 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去了。 晏同春让了座:“娘娘有心事?” 云枝有些难以启齿,最后想到一个不算高明的突破口: “你母亲走的时候还好吗?” 晏同春已经有了预感,点头道:“娘娘想说什么?” 云枝右手放在茶几上:“同春,你父亲……罪证如山。” 晏同春心头狠狠一跳,起身站在一侧。 云枝闭了闭眼,开弓没有回头箭。 “之前的十几年,大桓一直在滑向深渊,要想挽大厦于将倾,光靠打退外敌是不够的,内部的蛀虫也必须要清除。” “晏丞相罪证如山,但你是你,他是他,我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他的事不要波及到你。” 她走到晏同春身边:“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就算你有可能恨我,同春,我希望你前程似锦,同时我们的两年之约依然有效。” 夜色浓重,华承在明记酒家最角落的包房里找到晏同春。 小环跟在他身后,幕离下的小脸泪流满面。 见到人,终于松了口气,可见她酩酊大醉,又悬起了心。 “姑娘,您怎么喝这么多?” 晏同春抬起朦胧醉眼,努力看清来人: “小环?不回家,让我再喝一杯……” 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从一旁伸过来,拿掉她的酒杯,转而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里:“我陪二姑娘。” 晏同春迟钝的转头,痴痴的笑起来:“世子啊。” 华承对小环道:“你先出去。” 小环很担心自家姑娘,但人是世子帮着找到的。 这段时间世子经常造访,与姑娘日益亲近,多少要卖这个面子。 她走出去,关上了门,亲自守在外面。 晏同春第一回醉酒,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机械的拿着茶杯往嘴里倒,还赞了一声:“好酒!” 华承嘴角轻勾:“还喝吗?” 晏同春将茶杯放在他跟前:“倒满!” 华承无有不应。 晏同春面染薄红,目光迷离,红唇水润。 头上的钗环不知何时掉在了何处,几缕卷曲的发丝凌乱的垂着。 捧着脑袋撑在桌上,以支撑自己软绵绵的身体。 晏家同春,向来是端庄与聪慧的代名词,不曾想有朝一日,也能见到她这般放纵的一面。 桌上三瓶东倒西歪的空酒壶,满屋醉人的酒香。 “我知道会有这一日,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我心里……” 食指戳着自己的心口:“还是好难受。” 华承不问世事,醉心医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听小环说,今日太子妃拜访女学,两人密谈。 太子妃离去后,她就很不对劲。 “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晏同春却摇头。 她虽然已经醉得彻底,脑海里却始终有一根弦绷得死紧。 云枝告诉她已经不合规矩,她再对外泄露,若被有心之人探出蛛丝马迹,坏了政事,杀头都抵不过。 她忽然自嘲的笑起来,笑得停不下来。 朝廷要对她的父亲动刀,她还要为朝廷保密。 真是讽刺,可笑! “孝道……大过天。” 她呢喃道:“可我从小便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她哈哈大笑,眼泪夺眶而出,“父母生养我一场,有什么用?” 华承手一颤,杯壶之间发出磕碰的声响。 但只一瞬间,他便恢复如初,继续倒茶,送到她嘴边。 晏同春却喝饱了,抬手推开,茶水洒在男人白皙的手背。 他不拘小节甩了甩手:“快打烊了,我送你回去?” 折腾到后半夜,幸有华承帮忙,晏同春买醉的消息才没有传得满城风雨。 华承回到家,迅速写就一封信,交给自己的长随: “你快马加鞭,即刻入京面见晏丞相,如果已经来不及了……” “不,我会飞鸽传书长公主,确保你能将这封信亲自送到他手上,去吧。” 做完这些,他洗了脸便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袍,彻夜未眠,坐着等待天明。 云枝察觉到皮肤上的触碰,揉了揉眼睛,才伸着懒腰睁开。 赵玦已经晨练过半个时辰,净身后换过衣服,后颈与腮边的发根带着潮气。 低头亲了亲她:“睡醒没有?” 云枝昨夜睡得不好,有些困顿,但还是点了点头。 “华承来过。” 云枝昨夜一直留意着晏同春,直到华承送她回家之后才就寝。 闻言起身道:“他说什么?” “他已去信晏丞相求取晏同春,条件是晏丞相白身隐退。” 云枝想过,晏丞相死不足惜,但他去世会影响晏同春的风评。 还需要晏同春守孝三年,无论婚嫁还是科举都会受到震荡。 最好的结局就是晏丞相肯主动后退,戴罪立功。 “你觉得晏丞相会怎么选择?” 赵玦眸光一闪,帮她穿上衣袜: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云枝忽然抓紧他的手:“你刚刚想说什么?跟我说,不要瞒着我。” 赵玦轻笑,刮了刮她的鼻尖: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宴夫人离京不久,晏丞相便过继了同宗一个十三岁的子侄。” 云枝起先是震惊,随后是满心厌恶: “儿子就那么重要?他这样做将同春的颜面置于何地?!” 赵玦拍着她的背轻哄:“刚起床别动气,趁正妻不在的时候这样做,理法上站不住脚,宴夫人回京后自有决断。” 第448章 唐吟要招人入赘 晏同春转醒的时候,小环趴在她床边: “姑娘以后莫要这样了,您这样伤身奴婢心疼。” 晏同春揉着太阳穴,对昨夜的事记得七七八八。 “世子送我回来的?” 小环点头:“奴婢找不到您,担心闹大了影响您的声誉,正好世子前来拜访,自作主张请他帮忙。” 晏同春从不会苛待下人,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环。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已经准备好了,您先吃点东西吧。” 这一日成王启程回京。 离京半年多,这期间他唯一的女儿诞下小外孙。 爱妻要照顾女儿与外孙,别家亲眷都有派人来暮云关参加太子大婚,只他的妻子没来。 王爷思亲若渴,归心似箭。 曹司徒为他送行:“这些都是我为郡主和孩子准备的礼物,拜托王爷带回去。” “您回去后好好照顾郡主和小孙,敬之若有行差踏错,您这泰山大可管教,千万别委屈了郡主。” 两人作为亲家,这段时间公务上的合作也是亲密无间、十分合拍。 即将踏上回家的旅程,成王已经迫不及待,拍着曹司徒肩膀: “司徒放心,下雪了快回去吧。” 正午,雪越下越大,渐渐有了隆冬的实感。 云枝在窗边搓着手,呵出一团白雾。 落霞山只会更冷,舅母与静喜、卫铭不知踏上回程没有。 武振推门进来:“娘娘,谢小姐与二少夫人请您共进午餐。” 想来是已经说服了家中,云枝道:“好,我这就……” 吴爽忽然跑进来:“娘娘,寒星小姐求见。” “寒星?” 她来府衙定然不会是小事,云枝匆匆走出府衙,登上寒星的马车:“出什么事了?” 寒星忍着哭腔:“大姐要找个男人入赘,过一年让他对外称暴毙,给他一笔银钱送他远走,从此以妇人身份经商。” “胡闹!” 云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对武振道: “跟她们说我中午没时间,下午去枣园等我。” 随后对寒星道:“去找她。” 吴爽赶马车,寒星将那夜,百花县回程路上的事,仔仔细细说与云枝。 天上月? 云枝心说真想不到,费序竟也有如此诗意的时刻。 同时又搞不懂了。 两人说开了,费序不急着求娶,她干嘛要给自己找个丈夫? “依你所见,唐吟说的是不是真的?” 面对男人浑身不自在一事。 寒星摇头:“民女觉着多半是诓费大人的。” 云枝颔首:“我也觉得,平时一点没瞧出来。” 到了唐宅,正遇上阿锦抓了两个包子出门,见到云枝慌忙行礼:“娘娘来啦!” 云枝捏一把她鼓起的腮帮子:“去女学?” “嗯……先去东大营。” 云枝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 “唐吟在家吗?” “在,祖母也在。” 虞嬷嬷已经听到动静出来迎接,云枝对阿锦道:“去吧。” 阿锦顺手拽住寒星胳膊,“三姐赶车送我。” 寒星看一眼云枝,见云枝点头,又折身回去送阿锦。 “话说你自己学着赶车行不行?很好学的。” “好哇,春天再学。” 寒星骂了一句:“你知道冷,我不知道啊?” 虞嬷嬷将云枝迎进屋:“下这么大的雪,娘娘怎么来了?” 云枝脱下披风:“也不冷,祖母用过午餐了吗?” “正在用呢。” 忙招呼人添了一双碗筷,又去再添两个菜。 云枝阻止她忙碌:“我不饿,将就吧,唐吟呢?” 虞嬷嬷知道她的来意,叹了口气,“今晨有些风寒,饭菜送去她屋里了。” 云枝快速扒饭:“祖母别忧心,我一会儿看看她去。” 唐吟的房间里有一尊神像,门没关,云枝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神像前跪着发呆。 云枝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姐姐在想什么?” 唐吟回头笑道:“娘娘来了。” 云枝将她从蒲团上拉起来,两人去窗边坐,推窗便见飘扬的雪。 云枝道:“不是受了风寒吗?” 唐吟笑道:“哪有那么娇弱,今年的雪景可是稀罕。” 云枝便由着她:“是,还有更稀罕的,有人竟想平白找个男人,给自己造一个妇人身份。” 唐吟也不意外:“寒星还是祖母去找你了?” 云枝锁眉:“你为何要这样做?为了让费序对你死心?” 唐吟只好敛了笑意,想到什么,忽然叹道: “他可真有意思,分明听我亲口说过从前的经历,却说我是天上月,太可笑了,他一定是眼神不好。” 云枝搓着指尖:“老费这个人思想与常人不同,常常让人啼笑皆非,但这有个巨大的好处,跟他过日子不愁乐子。” 她留意着唐吟的神色:“你若是想嫁人,不如嫁给他。” 唐吟猛然站起来:“就算从前那些他皆不在意,可我这样一张脸……” 她抚摸过自己的伤疤:“会耽误她的仕途,经年累月,终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一道伤疤。” 云枝道:“有我在,他不敢。” 唐吟回头,莞尔一笑:“是啊,我有祖母,有三个妹妹,更有娘娘,我还怕什么?为什么非要嫁人。” 云枝快被她弄糊涂了:“是啊,你不必嫁人,为什么要找个丈夫?” 唐吟回去坐下,开始慢悠悠泡茶。 看得云枝心头火起。 “别泡了,我喝不下。” 唐吟笑道:“娘娘稍安勿躁,您听我说,未婚女子行商,处处皆不方便。” “今日摆脱了洪老板,费大人待人以诚,不会纠缠,可我遇到的不止他二人。” “我只想好好经商,便需要一个方便行走的身份,找个男人演场戏,最多一年,从此做个寡妇,再无后顾之忧。” 云枝理解这种困境。 从前唐吟无依无靠,在橘城崭露头角,尚且吸引不少人想入非非。 如今她是唐家大姑娘,是太子妃的座上宾,自身能力过人,更会让人趋之若鹜。 不过…… “你对老费的评价很高啊,唐吟,有我在,只要他不行差踏错、贪赃枉法,前程自无忧虑。” “他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实心眼儿得有时候让人无法理解。” “正是这样的人,不容易变心,他既知你过往,还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你袒露爱慕,这比花团锦簇下围过来的男人更可靠,你不用妄自菲薄,可以给彼此一个机会。” 唐吟盯着茶炉,不知在思索什么,最后只是挽唇一笑: “我都知道,但还是算了。” 云枝气得倒仰。 见劝不动晴樟,云枝离开的时候有些气急败坏。 她好好一个姐姐,要与一个陌生人结为夫妻,从此打上那个人的烙印。 虽然只是走个过场,只是徒有其表,她还是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寡妇的身份竟然比唐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方便。 这操蛋的世道! 不小心踢到了台阶,抱着脚靠在廊柱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娘娘怎么了?” 云枝回头,忍痛放下脚:“我没事,你在这里还适应吗?” 春蔻已经换上了锦衣,头发乌黑顺滑,皮肤白皙细腻。 看起来比两年前又多了一分沉稳。 “民女很好,老夫人与四位小姐都十分照顾民女。” 她双手捧着一个东西送到云枝跟前: “民女闲来无事,绣了一个香囊想送给娘娘,不知娘娘喜不喜欢。” 云枝拿起香囊,见上面点缀着朵朵红梅,煞是可爱。 不禁想到自己绣给赵玦那个,对比真是惨不忍睹。 “真漂亮,你的女工长进了,我也就不客气了。” 春蔻十分欣喜,笑得两眼弯弯:“娘娘看得上是民女的福分。” 她这几天学了好些礼仪,举止间进退有度,云枝看得赞许: “我回府衙,天冷,不用送了。” 下午,云枝有些心不在焉,恰好曹司徒派人去东大营跑腿。 云枝眼珠子一转,毛遂自荐。 “我去我去!师父交给我!” 第449章 眉眼抛给了瞎子看 大营空了许多,一个操练的士兵也没有,留下的少数人推着各式各样的军需物资行色匆匆。 云枝办完了师父交待的差事转到后勤,被眼尖的小陶发现: “拜见太子妃!娘娘怎么有空过来?” 其余人才发现她,纷纷停下手里的事,围过来行礼。 云枝摆摆手:“忙你们的,哟,小圆又瘦啦?” 小圆有气无力的扯了扯嘴角:“真的吗?娘娘有什么吩咐?” “没事儿,顺路来看看你们,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啊?” 云枝一介女流,第一天就抓了两波间谍。 虽然在这里统共没待两天,却给大家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圆道:“没事儿,属下这一脸菜色纯是饿的。” 云枝啧啧两声:“我说你要减肥也别挑这时候啊,饿成这样还有力气当差吗?” “娘娘放心!绝不耽误公事。” 小陶也有事,拱手道:“娘娘有别的吩咐吗?” 云枝想了想:“你在忙什么?” “哦,属下刚刚清点好一批送去前线的冬衣,正准备送去北门。” 云枝转身往外走:“看你们挺缺人手的,武振留下帮忙。” 武振:“……” 一天天竟让他给情敌打杂,真不拿他当个人啊。 小陶却很高兴:“太好了!武二哥咱们走。” 为了方便运送物资,暮云关四个方向分别新设办事处,被简称为北门等。 从各地运过来的物资在城内分配好,在几个城门处交接,再送往前线。 武振带着任务来的,等小陶稍微闲下来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哪天能闲下来,咱们娘娘也好抽个空去喝杯喜酒。” 大冷的天,飘着雪花,小陶前后奔走忙出一脑门的汗,抬起袖子擦了擦: “惹得娘娘如此牵挂,哪家的喜事啊?” “啊,就唐家那位大姑娘。” 小陶耳朵竖了起来:“唐大姑娘啊?嫁的何方人士?没听阿锦说过啊?” 武振要的就是这句话:“其实那人咱也没见过,大姑娘嫁过去也不是为了过日子,只因她在外行商,没夫家总招人惦记,索性还是找个人嫁了稳当。” 小陶一脑袋问号:“会吗?” 武振:“……” 小陶眼珠子往天上翻,看起来苦恼极了: “阿锦的姐姐嫁人,我怎么说也要表示表示,可我刚到北骁军几天,一回月银都还没领,我家大人又……你说我送点什么合适?太贵重的也送不起啊。” 武振:“……你就真看着她嫁人?” 小陶莫名看过去:“要不然呢?唐大姐嫁人跟我什么关系?” 武振心梗。 “你知不知道,前儿个夜里你家费大人干嘛去了?” “哦,知道,好像是去百花县公干去了,咋了?” 武振不死心:“北骁军这么忙,他跑百花县干什么?” 小陶抠脑袋:“不知道啊,大营成日忙得底朝天,我好几天没回去了,身上的衣服都快馊了,那天也就大人托人给我捎了句话而已,大人的公务咱也不能随便过问啊。” “那那那……” 武振心说,你不会对你家大人与唐吟的事一无所知吧? 那我这忙活半天,岂不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你要不回去问问你家大人?” 小陶拍脑门儿:“对啊,大人从前还赞过唐大姑娘坚韧聪慧,不惧流言蜚语呢,太子妃娘娘都要去的喜宴,他多半也要去,我回头就让他早点准备着。” 武振跟了几步:“那啥,咱娘娘可看中唐家了,最近又忙,可别让你家大人给忘了,你记得提醒啊。” “成,谢谢二哥,我回头就去跟他说。” 武振也不知道事情办好没有,跟了一段就告了别。 有心想去费序跟前再走一遭,便听说费序别有公务,不知上哪儿去了。 无语啊望天。 话说小陶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味道实在冲人,自己也受不了了,这夜终于回了趟家。 家里一个瘸腿老叔正在烧水。 这也是费家除了他以外唯一一个用人,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也是费序的老乡。 原本小陶年轻力壮,费序的宅子也不大,还算干净整洁。 现在不是连他也出去当差了么,还一下子赶上最忙的时候,自从云枝宴会那天开始,今天是他第一回落家。 费序也跟他差不多,两人都成天见不到人影。 只剩瘸腿老叔,烧一锅饭三顿都吃不完。 凉风卷起落叶跟残雪,怎一个凄凉了得。 小陶看着这景象悲从心头起。 老叔腿脚不便,眼睛也花,自己要是成亲离家,留下大人与老叔相对,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得找个空去买两个用人回来。 不过这又得要钱,唉,难啊! 等他发了月例银子再说吧。 老叔虽然年迈体衰,战场上的警觉性还在:“谁?!” 小陶走近灶房:“我,小陶,我这儿有个包子,老叔去吃吧,我来烧火。” 第450章 死也要死个明白 老叔接过肉包子,还带着小陶的体温, “嘿嘿,又省一顿,让我闻闻,哎哟这一身酸臭味儿,水烧好了,快去洗澡!” 原来老叔想着他们几日不归家,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洗漱,每晚别的都不在意,必定烧一锅热水备着。 小陶倍感温暖,好好搓了通澡,用剩下的水泡了一身脏衣,边搓边望着院门口: “大人今晚回不回来啊?” 老叔在坐在门口翘着腿:“咋的?惦记着给你脱籍娶妻的事儿?” 小陶年少脸皮薄,以往拿这个逗他,总要一张脸红透。 今日却埋着头不说话,只将一盆脏衣搓得欻欻响。 老叔啃着包子转过脸来:“当了两天差,咋还深沉了?” 小陶拧干水分:“没啥,我和阿锦的婚事还是往后推推吧。” “为啥?你俩吵架了?” 小陶笑:“没有,她中午还给我送包子呢。” 老叔掂了掂手里剩下的半个,乖说呢,皮儿薄馅儿大香得流油:“那你们咋了嘛?” 小陶心说,留你们两个老的过日子太惨了。 “没事儿,我晾衣服去了。” 晚上正睡得迷迷瞪瞪的,忽然被一坨冰生生冻醒。 小陶梦到自己冰原上遇到狼群,被撵进了雪窝,浑身一个激灵醒来。 趁着月色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你洗脚没有?我的娘好臭!” 费序见人醒了:“快往里凑凑,困死爷了。” 小陶捏着鼻子:“灶上温着水,你就算不洗澡好歹洗个脚!” 说着就要下床去打水。 费序将他按下,打了个呵欠: “天都快亮了,讲究那些干啥,睡醒了再洗一样的,困得我头疼。” 他愣是挤进了小陶暖呼呼的被窝,鸠占鹊巢的躺下:“快睡啊,瞪我干嘛?” 小陶的脚丫子被他又冷又臭的脚贴着,心如死灰。 费序裹了裹被子:“老叔说你找我来着,啥事儿?” 小陶也懒得计较,摸到一团衣物捂了口鼻躺下:“明天再说。” 费序打了个呵欠,含糊的说: “脱籍的事儿啊?你放心,我已经托了同僚帮忙,赶在年前一定给你办好。” 小陶好几天没睡自己的床了,一沾枕头就困: “不是那个,阿锦大姐要成亲了,咱是不是得送个礼?咱家穷,我想提醒你早准备着,别日子没到就钱花完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后背一凉。 费序将他整个人扳过来面对自己:“谁要嫁人?” 小陶懵了:“阿锦的姐姐。” “她几个姐姐,哪一个?” “唐大姑娘啊。” 费序声音都变了调:“她她她她要嫁人?” “不不不……不可以吗?” 费序只觉得一只大手掀开了自己的天灵盖,揪出他的脑子啪嗒扔到了墙角:“男的女的?” 小陶缓缓爬起来,“大人,你不会这些日子忙病了吧?女人还能嫁给女人啊?” 房间里啥也看不清,费序悄没声儿好久,忽然下床穿鞋。 呛眼睛的陈年脚臭味卷土重来,小陶张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咳咳咳咳你去哪儿?” 费序抓上外套胡乱往身上一裹:“我得去问问清楚!”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 费序推开门,寒风灌进来脑子一下清醒了。 他本就长得不咋样,再脏呼呼臭烘烘去见人家姑娘,不是上赶着讨嫌吗? “你睡吧,爷洗澡去啦。” 说着真去了灶房,不一会儿传来舀水声。 小陶:“……” 他只是习惯了跟费序没大没小的相处,不代表他真的缺心眼儿,等屋里的脚臭味散干净的时候,猛地一下醒过神来。 “不是!他和大姑娘?我的天爷……” 费序泡进洗澡水里的时候就冷静下来。 他前脚才说了这辈子不娶妻,这时候上门拦着人家嫁人,算咋回事儿? 自己无名无份,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是拦下来了又能如何? 这么想着,他就灰心丧气。 可是不对啊! 唐吟说面对男人就不自在,怎么还能嫁人为妻?当中怕不是有什么苦衷? 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说什么得去问问她! 唐吟晨起,推窗见厚厚一层雪,思量着今日可以晚一点去至臻斋。 寒星忽的推门进来:“大姐起了?” 她下了床:“何事匆匆忙忙?” 寒星笑道:“费大人在大堂与祖母喝茶呢。” 唐吟目光一颤。 寒星背过身去偷笑,挑了一身最衬唐吟肤色的衣裳。 “大姐今天穿这个吧。” 虞嬷嬷从旁人嘴里,听过不少对费序的夸赞,也亲自见过费序。 便是太子妃,明面上嫌弃,实际上也对他赞赏有加。 不曾想他会如此狼狈的找上门来。 刚进来的时候,他一身都快冻僵了,嘴唇乌紫,说话都不利索。 好在喝了热茶靠着火炉,人缓过来了。 “大人昨夜没回家?” 费序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外头守了小半宿: “不是,是外头冷,老夫人今日若出门的话,多穿点儿。” 虞嬷嬷几十岁的人了,虽不清楚内情,大概还是能猜到些许,向门口问道:“去看大姑娘起了没有。” 费序忙道:“不急!天都还没大亮呢,我不……”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只因唐吟笑盈盈走进来:“祖母晨安,费大人晨安。” 她今日穿一身湖蓝色,走动间裙摆的浮光晃得人眼晕。 费序站起来:“大姑娘……” 寒星上前行了礼,扶上虞嬷嬷的胳膊: “祖母去我屋里坐坐,指点指点孙女的针线活。” 朝寒星与费序那里使了个眼色。 虞嬷嬷与她出了门才道:“你这丫头,从前不是看费大人很不顺眼吗?” 寒星嘟着嘴:“那是费大人每次见到大姐就直勾勾的看,生怕别人瞧不出来是什么心思,可他却不肯向大姐坦露心迹。” 虞嬷嬷挑眉:“那现在呢?” 寒星扶着她往前走:“大姐与其嫁给一个陌生人,不如嫁给他,虽然穷点丑点,好在品行不错。” 别看她年纪小,几姊妹中其实是最挑剔的。 这样的性子最不易吃亏。 虞嬷嬷道:“你都说他品性好,看来是真好……” 只剩两人相对,费序后知后觉的局促起来。 顺了顺胡子,又扯了扯衣衫,这可是他家里除了官袍以外,最贵重得体的一身行头。 “匆匆忙忙的,有失体统,让大姑娘见笑了。” 唐吟抿唇笑,伸了伸手:“大人坐啊。” 或许是他偷看唐吟的次数太多了,仅是一个微笑,他便感到微妙的不同。 双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直到坐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迟疑着、犹豫着,再看一眼,迅速被烫到一般挪开眼睛。 他没看错,唐吟在看他,在对他笑着! 费序假装自己没反应,缓缓的、不动声色的偏过头,背对着唐吟。 然后张开嘴挤眼睛,深呼吸。 接连三次。 这才回头,恢复了从容自若:“大姑娘今日心情很好?” 唐吟扶着宽大的袖摆,单手去够茶壶。 费序立马起身,反客为主为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身前的时候,再一次去看她的眼睛。 唐吟微微仰着头,轻轻偏着,嘴角上翘:“谢过大人。” 她笑!她还笑! 费序放下茶杯,魂不守舍坐回去。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从前都不看他眼睛,也恪守礼仪,从不对他笑。 今天到底怎么了? 膝盖上的布料抓起又放下,都皱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姑娘的未婚夫……” 他朝她看过去,“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做什么营生?” “你们……婚期可定下了?” 唐吟眯了眯双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哦,还在找。” 第451章 费序求婚 费序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还在找……什、什么?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唐吟拿帕子挡住嘴角,低头笑了好一会儿,抬头已是泫然欲泣: “唉,不知道大人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民女确实正有这个打算。” 她叹了口气:“不瞒大人,我一个弱女子,成日抛头露面,受到的为难不止洪老板这一次。” “他们要么欺我样貌丑陋,要么看我势单力孤,讲信誉的只不过几句难听的话,不讲信誉的便如洪老板……” 费序顿时怒了:“你哪里丑了?大姑娘分明顾盼生辉明眸善睐,颜似芙蓉貌塞西施!” 唐吟长了张嘴,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了,只好选择性的忽略,当没听到一般,抬手按了按眼角: “我们女子,生来不易,做得好人家说你来历不正、手段肮脏,做的不好又说你心比天高、失败了活该。” “我也不想这样,但世道就是这样,别的我都没有办法,只能给自己换一个妇人身份,这样至少将来,别人想在这上面拿捏我的时候,也能掂量掂量。” 费序急道:“可你不是说面对男人会很难受吗?难道是诓我的?” 唐吟只是抿唇:“我只需与他有个虚名,不会有夫妻之实,过个一年半载,他会‘生病’,继而‘去世’,我会给他一笔报酬,任他山高水远而去。” 费序吸气:“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唐吟板下脸:“民女没有儿戏,是认真考虑过的,这对我而言,能最大程度的解决我的困境。” 费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姑娘青春年华,心性坚毅,这样做太草率了,太可惜了!” 唐吟只用余光留意着他的动静:“我有那样的过往,又是这样的容貌,不会有人真心跟我过一辈子的,与其……” 费序有些生气:“怎么不会!” 唐吟抬眸:“什么?” “你漂亮聪慧,落落大方,哪个男人娶了你是他的福气,请大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这样轻易就将自己的人生交出去。” 唐吟呼吸凝滞,抬手摸上自己的伤疤。 费序回到座椅上,侧身面对唐吟,语气也缓和下来: “有的人面上完好,伤在心神,有的人伤在容貌,却心思纯净。” “面上有伤不可怕,只怕因为那微不足道的东西,自暴自弃、阴郁疯狂,我知大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大姑娘不用这样说自己。” 唐吟放下手,轻声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还能等到那个真心待我的人吗?” 费序提起一口气,有的话已经呼之欲出,忽然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整个人又垮下来。 底气不足道:“肯定会有的。” 唐吟没放过他方才的反应,心已经冷了,声音也冷下来,自嘲一笑: “难为大人清早上门同我说这些,天亮了,大人还要上值呢,民女便不留了,改日等我寻好了人家,自会送上请柬,请大人抽空来喝杯喜酒。” 说完起身便要离去。 费序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胳膊:“大姑娘……” 唐吟回头,盯着他的手:“大人若是不想喝我这杯喜酒,民女也不高攀。” “不是大姑娘高攀,是我……” 唐吟盯着他的眼睛:“你什么?” 费序索性孤注一掷:“大姑娘如果只想要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不如选我!” 唐吟:“……” 唐吟:“!!!” 唐吟:“???” 她好几次张开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费序干脆破罐子破摔,松开她的手臂,退后一步双手抱拳: “费某家贫,双亲早逝,由同乡资助,一路走至如今,我俸禄微薄,每月需寄回一半回报乡邻。” “我只有几间陋室居身,给小陶脱籍后只剩一个半瞎瘸腿的老叔,只够养活自己。” “我买不起华宅锦绣、珍馐美玉,本不欲成亲,耽搁女子青春,但如今……” 唐吟怔怔看着他。 费序耳根发红,眼中却满是真挚: “大姑娘与其选个陌生人,不如选我,费某人好歹与大姑娘相识,勉强算个知根知底。” “成婚后,在下与大姑娘分房而居,绝不让你为难,你的家资自用就好,费某不侵占分毫,一年半载之后……” 他破釜沉舟道:“等到大姑娘觉得合适的时机,我们就和离!在下好歹是个官身,和离后不会有人再敢欺辱于你,从此天高海阔,大姑娘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 唐吟久久的说不出话。 费序也是。 说出这番话,仿佛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令人窒息的沉默将他的不安逐渐放大,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太唐突了。 可是说出了心里话,他不悔。 鼓起勇气抬头,却发现唐吟眼含泪水,怔怔望着他。 他一下子慌了:“我知道、我、我贸然上门,说这些很唐突,对不起,大姑娘若是不愿……” 唐吟忽道:“我样貌丑陋,又是商户,对你的仕途毫无益处不说,说不定还会成为你受人非议的污点。” 费序向她靠近一步:“大姑娘都看到了,我这模样也不咋滴,就剩在全乎。” 唐吟抬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大人方才的话可是真心?” 费序郑重点头:“大姑娘若是同意,我的媒人会带着和离书一起登门。” “就算从此你再不能升官?” 费序道:“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就算被别人看不起?” 费序笑了:“身正不惧影斜,旁人如何评价,都不妨碍我是我。” …… 云枝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被赵玦趁机塞了一块核桃酥。 她腮帮子鼓起,嚼嚼嚼嚼嚼:“进去那么久了,咋还不出来?” 兴旺胡同,唐宅大门外拐角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里面正是因唐吟招赘一事,愁得睡不着的另一号人物,云枝是也。 她大清早爬起来,早膳都顾不上吃,让人套了马车就亲自来打听消息。 来得赶巧,亲自看着费序那家伙进去的。 赵玦也跟着过来凑热闹,搬了一堆吃的在马车上,趁她嘀嘀咕咕的时候东喂一点西喂一点。 还要再喂的时候,云枝拿手挡:“吃饱了,真吃饱了。” 男人反手扔进自己嘴里:“这么大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别急。” 云枝从对面挪到他身边,半个身子贴着他: “费序要是这次争气,让我唐吟姐姐打开心扉,你送个什么礼物?” 赵玦偏头,垂眸看她:“咱俩夫妻,要送两份礼?想给什么你库房里选啊。”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云枝抱着他的胳膊摇晃:“不是要改变朝廷以貌取人的旧习吗?其实很简单。” 男人挑眉,示意说来听听。 云枝得逞一笑:“成亲那日,给费序升官!” 赵玦端过一杯茶喂给她:“夫人说得有理。” 两人正如胶似漆,就要溺死在彼此的眼睛里,唐宅的大门‘吱呦’一声打开。 唐吟亲自送费序出来,两人在台阶上说话。 云枝半个身子都快探出车厢,被赵玦拽回来:“武振在那边。” 不一会儿费序走了,唐宅大门也关好,武振回来,笑呵呵望着云枝。 “怎么说怎么说?” 赵玦望过去:“成了?” 武振咧嘴大笑:“成了!” 云枝“嗖”地一下跳下马车,甩开裙摆,双手十指交叉,正反抻了抻: “你们先走,我得进去算个账。” 第452章 你利用我 云枝忙不迭进了唐宅,揪住唐吟推进屋里,关上门就开始算账: “好哇,你利用我!” 她双手在唐吟全身挠痒痒,惹得唐吟躲闪不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饶命饶命!哈哈哈太子妃饶命!” 云枝的记忆里,就从没见过她这样开怀大笑的样子,不知不觉愣在那里。 唐吟见状,起身整理发丝,与她坐在一处:“多谢娘娘帮我。” 云枝头靠在她肩上:“你真要嫁给他?” 唐吟叹了一声,语气却是欣慰的: “从前我也以为,再也不会对男人动心,可他说我是天上月。” 云枝揪起她两边脸颊:“文人的嘴哄人跟不要钱似的,一句天上月就让你投降了?” 唐吟抓住她的手放下来:“费大人拿和离书来向我提亲。” 云枝皱眉、狐疑、不理解,最后不得不伸出大拇指: “是个爷们儿,可他抠得很,那么多赏银送回家乡还不够,每个月的俸银还要送回去一半,他穷!” 唐吟笑起来,当真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有娘娘给的那么多,加上我自己做生意,不需要他养家。” 云枝站起来,气鼓鼓的走来走去: “合着给了你们那些,一个个都要拿去贴补男人?气死我也!!!” 唐吟上前抱住她:“娘娘,我只是觉得,此生再也遇不到像他这样的人了,不介意我的过去,不介意我的容貌……” “那是因为他自己就长的不咋样,还穷!” 唐吟笑:“是是是,可正是我这样的经历,才知道看人最看本真,我不能保证看人一定准,这一次或许也是看走眼了,但我随时可以抽身回头,因为我现在有家人,还有你。” 云枝吸了吸鼻子,忽然间豪情万丈。 “我这么努力,都是太子妃了,当然要为我的小姐妹们撑腰,咱就嫁,想嫁谁嫁谁,一个不行换一个,想嫁几个都行呜呜呜……” 唐吟急忙捂住她的嘴,往门口看去: “太子殿下没进来吧?您的那两个跟班呢?这种话少说,憋心里就行,担心殿下听见了心中芥蒂。” 云枝挣脱她的手:“知道啦,咱说另一件事儿,郭老有个朋友,擅长祛疤,你这伤因是旧年伤痕,又深入腠理,只有一半的把握。” 唐吟顿时激动不已:“当真?大夫在何处?我什么时候能去拜访?” 云枝让她先别激动:“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治疗的流程,需要将伤疤割开,剔除旧伤,因伤在脸部,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变得比从前还不如。” 唐吟顿时冷静下来。 云枝握住她的手:“你不用这么快下决定,好好想想,唐吟,无论你如何抉择,我都会支持你。” 这日下午,费序请了玉氏上门说亲。 第二日,费序与唐吟即将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赵玦与云枝大婚第二日,暮云关的士兵几乎倾巢而出。 从各地赶来的官员家眷也纷纷回家传信。 就这样,坊间还是传得沸沸扬扬。 大桓重农抑商,商户家的女儿想要嫁给官员,那是难上加难。 便是王府那位二少夫人,家中还是皇商,都被王妃横挑鼻子竖挑眼。 婚礼前夕,更是差点闹出娶平妻的荒唐事。 费序虽然是寒门子弟,没有显赫的家世。 但他有实打实的功绩,且圣眷正浓,前途无可限量。 娶一个普通的商户女倒也罢了,偏偏是毁了容的唐大姑娘。 ——我看费大人多半是穷怕了,唐大姑娘丑点怎么了?人家有钱啊哈哈哈…… ——此言差矣,你们都是没见过人家才瞎说,唐大姑娘虽说脸上有道疤,但还能看,细看还有几分姿色。 ——肤浅,肤浅!也不想想,唐大姑娘身后是谁?要我我,有太子妃娘娘那样的靠山,就是唐大姑娘貌似夜叉,也有男人闭眼娶。 ——有太子妃做靠山又怎么样?唐大姑娘若是婚后受伤毁容也就罢了,可她分明是已经毁容,商户之身,费大人上赶着娶,简直是自毁前程。 坊间讨论得热火朝天,比两个当事人还关心。 小陶就不一样了,他拿着费大人的家资算来算去,算去算来,头发都快愁白了。 “家里统共剩二两银子加十一个铜板,要送聘礼,要办酒席,要布置婚房……啊,能不能让我发一笔横财?!!!” 费序提着洗脚水出门:“还有零有整的哈。” 小陶回头:“当初太子殿下赏你几大箱财宝,你不是分给大家伙,就是送回老家,要是能留一小丁点,也不至于如今困窘成这样啊。” 费序清了清嗓子:“分都分完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 小陶抠着脑袋:“我说句不该说的,你送回家乡的已经报答完父老乡亲当年的恩情,还绰绰有余,以后再寄回一半,养得起唐大姑娘吗?” 费序不确定的看向他:“就是每个月的月俸都给她,养得起不?” 小陶被一股气噎到。 “养不起。” 唐大姑娘的一身衣裳,大约就值自己主子一个月月俸,怎么养得起? 主仆二人对视半晌,齐齐长叹一声。 好在他的困顿有人看在眼里。 第二日上午,费序往府衙送账簿,因左脚先踏入大门,受到赵玦夸赞,赏金二百两。 下午,又因被云枝瞧见,避让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家,赏豪宅一栋,仆从若干。 费序可算是明白过来,他该不会上当了吧? 从前云枝既不是郡主也不是太子妃,唐吟在江南经商,遇到的事儿肯定比暮云关多多了去了,那时候没想到招赘。 现在有云枝这么大一靠山,洪老板都被抓了,她忽然想到招赘了。 胆子这么小? 思来想去,费序还有什么不明白? 感谢洪老板,阿弥陀佛,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乌龟吧。 吃得少睡得多,还长寿。 最终,两人的婚期定于十一月二十那日。 云枝回到畅春园就找来李亦纯:“宅子整理得怎么样?” 李亦纯已经说动了婆母,允许她留在暮云关,在枣园给云枝做女官。 本就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这么多年冷落了儿媳,谢夫人自知理亏。 见李亦纯态度坚决,她只能妥协。 谢宁悦也想一起来,但谢夫人已经送了一个儿媳,说什么也不肯再送上自己唯一的女儿,无论如何不松口。 谢宁悦气得七窍生烟,本要绝食抗争。 还是云枝给她劝住了。 谢夫人死活不同意,一是担心在枣园辛苦,二是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来了自己身边不方便。 这些都是小问题,将来李亦纯受到重用做出成绩,恐怕多的是人想往她身边塞女儿。 李亦纯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准备赏赐给费序的宅院。 费序的职位不高不低,宅子的规模得讲究。 那宅子多半会当做两人的婚房,方方面面都得仔细考量。 李亦纯拿着一本大册子:“这是属下今日挑选的几处宅院,户型都画好了,地段、面积与周围布局都有,请娘娘过目。” 云枝随手翻了翻:“都还不错,你觉得哪处最好?” 李亦纯知道,云枝在外忙了一天,此事不乐意细看这些,因此早有成算: “兴盛路住的大多是官员,离兴旺路近,唐老夫人有个什么方便照顾,户型也不错,配得上费大人与唐大姑娘的身份,宅子也开阔宽敞,离府衙和东大营距离适中,方便费大人公务。” 云枝笑道:“很好,就这户了,挑给他们的人呢?” “属下想着,大姑娘肯定会带些陪嫁过去,暂时选了十个人,四个小厮、四个粗使仆妇、三个小丫头。” 云枝觉得她的考虑很周到:“不错,就按你说的办,选好你的住处没有?” 她从今日开始,要在枣园住下,因她官眷的身份,云枝让她自己挑选住处。 反正枣园空着的院落很多。 李亦纯道:“属下选了风荷居,与霍芳做邻居。” 云枝惊讶,风荷居她知道,门口一大片枯塘。 “那里偏僻得很,荷花不知道能不能种活。” 李亦纯笑道:“属下喜静,还能与霍芳切磋武艺,那里很好。” “那便依你。” 第453章 咱娘娘喜欢热闹 新人新气象,云枝安排李亦纯与包月娘一起帮她管理内务,将霍芳解放出来。 另外派吴爽去前线保护佛手,以后就带霍芳与武振两个出入。 老黑趁空跟赵玦道:“娘娘平日里老嫌弃武振聒噪,还以为会留吴爽呢,没想到是这样安排。” 赵玦只是笑笑。 任六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娘娘喜欢热闹。” 当初在京城,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那三个烧饭婆子要不是自己作死,也会跟着大富大贵。 谁知看走了眼,想不开背叛了云枝。 除了那三个,佛手丁小不说,就是阿锦春蔻等人,哪一个不是逆天改命? 皆因云枝喜热闹,对诚心待她的人,从不吝啬。 武振跟着云枝从鸦城到成陵关,又从成陵关到这里,虽说也有嫌弃的时候,但打心底里是当成自己人的。 老黑对云枝了解不深,只知是老大的心上人。 他与武通关系好,连带着就把武振当自家弟弟。 武通因断了一臂退居二线,他便格外留意武振的前途。 起先很是担心他改不了嘴贱的毛病,惹得云枝厌弃。 听了今日一番话,才算放下心来。 那小子,也算傻人有傻福。 眼看就到婚期,紧锣密鼓开始准备。 另一边,两大公塾联合三大女学遴选学生,单开一门医科。 此事交给晏同春和雪桐去办,辛夷与闻霜两个孕妇辅助。 华承虽是这门课的首座老师,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郭老愿公开毕生所学,造福所有杏林同侪与病患。 但凡愿意参加交流者,每月定期集会一次。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定在十一月初十这日。 由于是第一次,消息还未广泛传播,前来参加的都是附近几道的人。 郭老专研妇科,但别的方面也广泛涉猎。 来的人不少。 云枝的建议下,曹司徒拨出专项资金支持,提供了场地、饮食与住宿。 交流会为期三天,郭老的大弟子从泪城赶过来,和华承一起主持了本次交流大会。 为表重视,云枝和王妃一起去露了一面,让人知道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另一边,晏同春和闻霜、雪桐一起,到了向云枝汇报女学庶务的时间。 雪桐说:“已经一再放宽条件,还是只选到十八人。” 闻霜害喜比较严重,这段时间很挑食,尽管如此,还是经常呕吐,任何浓烈一点的味道都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整个人变得很消瘦,柔和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 月娘生养过,当初孕初期与闻霜的情形一模一样,特地泡了酸枣茶给她。 闻霜起先只是尝了一口,后来喝完了,还问:“还有吗?” 云枝忙道:“快快,再给她上茶。” 闻月娘又上了一杯,被闻霜喊住: “这茶怎么做的?你教教我的丫鬟。” 等月娘出去了,她擦了擦嘴角: “可恨的是,一个儿郎也没有,全是女孩儿。” 雪桐道:“是呢,报名参加选拔的儿郎总共才七个,准备得也并不认真,全被涮下去了。” 晏同春道:“两所学塾的儿郎多为将来科考,对这件事并不上心,也在情理之中,咱们选出了里面的女孩儿,已经很好了。” 雪桐道:“教学还是安排在为公学塾吗?” 云枝看向三人:“你们觉得呢?” 闻霜精神不济,但撑着说: “我觉得不要变了吧,女学与学塾的作息时间不一样,女学只上半天课,安排在那边没有学习气氛,容易让人心生懈怠。” 晏同春也说:“女学不允许五十岁以下男老师任教的底线,我觉得必须坚持。” 雪桐见状道:“那我听你们的。” 云枝颔首,瞥见闻霜欲呕,忙唤人拿盂盆。 闻霜却冲去了屏风后面,好一会儿才回来,抱歉的说: “可能方才茶喝多了,实在忍不住,让你们见笑了。” 大家和善的笑笑,晏同春说: “我见辛夷没有这般不适啊,闻校长怎么这般难受?” 闻霜摇头:“大夫和我的乳娘都说,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 云枝道:“快喝茶漱漱口,你不是喜欢这个茶吗。” 却见闻霜连连摇头:“我现在闻到这个茶的味儿就难受,给我换杯热水。” “这……” 第454章 受惊吓的雪桐 月娘说:“是这样的,分明是喜欢吃的东西,吃多了一吐,立马闻到味儿就不行了。” 大家理解了,云枝说:“你这样不行啊,等郭老忙过了,我让他去给你瞧瞧。” 她们走后,赵玦进来,脱掉披风上前抱住她: “这几日好忙,夫人有没有想我?” 云枝圈上他的腰:“西北战报如何?” “华扬带着神机营搞偷袭去了,瀚澜节节败退,怎么了?” 云枝贴着他的胸膛:“闻霜吃不好睡不好,肯定是担心华扬的原因,上次华扬诈死就要了她半条命,两人刚刚成婚三日他又去了西北,闻霜怀着身孕,他这个做爹的却不在身边。” 她抬起头:“西北非得华扬坐镇吗?你手下那么多人,就指着这一个人薅?” 赵玦即刻反省:“我这就飞鹰传书,等王爷带着大部队赶到,换华扬回来。” “哼,这还差不多。” 赵玦抱着她:“他先前对你多有不敬,你……” 云枝揪着他的玉穗:“他只要好好对我义姐,不叛国不枉法,我管他对我什么态度,私底下骂什么我不管,但犯到我面前也不会手软。” 赵玦笑呵呵看着她:“夫人大气。” 但很快收到华扬的回信,瀚澜正在准备反扑,他对西北军务最为了解,一时无法抽身。 云枝只能每日派人探望闻霜,派谢宁悦去给她帮忙,让她多些时间休息。 再者就是唐吟出嫁的事。 因婚期仓促,来不及赶制嫁衣,云枝将虞嬷嬷为自己绣的嫁衣送给了唐吟。 唐家第一个孙女儿出嫁,自然十分重视,全家跟着忙起来。 虞嬷嬷没想到能亲自送唐吟出嫁,一手操持,虽然辛苦,但乐在其中。 而唐吟的夫家有了着落,雪桐三人就被人惦记上了。 唐家但因云枝这座靠山,加上唐吟嫁的朝中新贵,身价自然水涨船高。 寒星与阿锦先不论,雪桐可是女学校长,这个身份自带光环,上门求娶的多为官宦之家。 虞嬷嬷一边操持着唐吟的婚事,一边还要为雪桐打算。 就在这时候,雪桐对外放话:“我此生不嫁。” 云枝听到消息,忙将人寻过来:“你怎么回事儿?为什么那么说?” 月娘凭着当年记忆,又咨询了郭老,做了好几道开胃小零食,预备送给闻霜。 雪桐来了,正好帮她尝味道。 雪桐挨个儿尝过去,漫不经心的说: “就是没那想法,一想到将来要嫁给一个男人,为他相夫教子生孩子,我就觉得很可怕,唉这个豆子有生姜味,又不会特别辣,很开胃,好吃。” 月娘说:“奴婢也觉得那个最好,当年怀孕的时候婆婆做给奴婢吃,记到现在呢。” 云枝说:“你给她挑做什么,都拿去给闻姐姐选。” 然后拉着雪桐的手:“你是不是被唐吟当年的情形吓到了?” 雪桐低下头,许久才点了点。 云枝叹道:“那一幕我至今想起来也不寒而栗,她躺在血泊里,面如金纸,满屋血腥……” “唉,我以为经历了那一遭,她会害怕,没想到留下阴影的人是你,雪桐……” 雪桐摇头:“她能走出来,很勇敢,我为她感到高兴,但是我真的不想嫁人,娘娘……” 云枝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好,不嫁,一个人也很好,只是将来你若遇到合适的人,也不要胆怯。” 第455章 本宫并未赐坐 玉氏听闻唐吟备嫁,忙带着两个小家伙,从落霞山赶了回来。 之前唐吟教她理账管家,虞嬷嬷教她操持宴席,她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如今终于有机会回报,自然责无旁贷。 赵静喜与卫铭终于开始好好上课。 赵玦与云枝为两人专门请了一位名师。 这日,云枝与叶娓喝完茶,让叶娓先走,自己思索着那件事提出的时机。 两人约的地点并不隐秘,就在街边。 她正在走神的时候,忽然听见武振混不吝的声音: “上值的时间,云大人这么闲啊?” 云枝回头。 云峥一身暗纹白衣,衬得面如冠玉: “我有个消息,殿下一定想知道。” 武振抄着胳膊:“有屁就放,咱会考虑要不要转告太子妃。” 自从云枝当面袒护武振,这家伙就十分不将云峥放在眼里。 鸿歌憋气的看向别处。 云峥并不与武振计较,也无从计较,只静静看向云枝。 云枝眼睛上挑,无视了他。 要不是之前研发火铳的时候他藏着掖着,这时候也该带着云字营在前线冲锋陷阵、建功立业。 谁叫他做了让赵玦芥蒂的事,只好以督促火器营的名义被留下来,实际上坐了冷板凳。 这时候才找来,已经算他定力好了。 但云枝实在不想理睬这人。 她如今手握权柄,最大的肚量就是让他自生自灭。 云峥早有准备,拿出一张折好的信纸,示意交给云枝。 武振懂云枝的脸色,漫不经心拿在手里,斜眼一瞧:“有没有毒啊?” 鸿歌忍无可忍:“你!” 武振抬下巴扬眉:“叫你爷爷干嘛?” 云峥平静的阻止了鸿歌,朝武振抬抬手。 武振嘴角一扯,才交给云枝。 信纸在那里放着,云枝并不想看,他说:“对殿下一定有用。” “是你那个妹妹还活着吗?” 云峥微愣:“不可能!” 云枝嘲讽一笑,打开信纸,双眸微凝,反手揉成一团:“跟我来。” 武振惊:“唉不是……” 云枝回头,看一眼他和霍芳。 旁边一家酒楼,云枝要了个厢房,武振霍芳与鸿歌留在外面。 云枝言简意赅:“说。” 云峥走到她对面,刚撩开披风下摆,云枝道:“本宫并未赐坐。” 他身形一僵,云枝抬眸,耐心即将耗罄的样子: “你最好言之有物,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云峥深吸一口气,太阳穴汩汩跳动。 他的信纸上说,晏丞相有一子,养在同宗堂弟房中。 事关晏同春,自然不可能在大街上谈论,云枝才肯与他单独聊聊。 那日赵玦说过,宴夫人来暮云关这段时间,晏丞相已经私自运作,过继了一同宗子侄。 想必便是这位。 至于云峥为何会知道,自然是前世活得够久。 原来有些事,重来一遍也不会改变。 赵玦还说,宴夫人不会放任此事不管,回去之后晏家会很热闹。 那她有没有必要把这个消息送回去,助宴夫人一臂之力呢? 云峥这时候说:“其实,这是晏丞相以为的,那个孩子并不是他的亲子。” 云枝大惊,竟然还有这样的反转? 这这这……一个孩子到底谁是爹,据说可以滴血验亲,但据说也不太准。 “合着你说了半天,等于什么用也没有。” 云峥轻笑:“怎会无用?殿下,我可以坐下了吗?” 第456章 跟我谈条件,可笑 云枝蹙眉:“坐吧。” 看你还要说什么。 云峥双手微抬,优雅落座: “如果我没猜错,太子迟早要清算晏丞相,目前,晏丞相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那利用这个孩子,可以让他最大限度的退让。” 他为自己倒茶,语气悠然: “兵不血刃,解决所有问题。” 云枝凝神思索:“不对,晏丞相早知自己的处境,如果想保下那个孩子,就应该尽量隐藏他的身份,而不是这时候大张旗鼓的过继。” 云峥拿起茶杯:“原来他已经提出过继了吗?我倒是没收到京城的消息,不过我想,那个过继的孩子应该只是障眼法。” 云枝顿悟,她想错了。 晏丞相现在过继的孩子,肯定不是他的私生子。 “是哪一个?” 晏丞相以为的那个私生子,是哪一个? 云峥但笑不语,只看着她。 云枝烦死了他这副模样,起身道:“阿玦自会查清楚,多花点时间又何妨。” 云峥嘴角落下去,放下茶杯: “殿下且慢,晏丞相虽然罪证一大堆,但经营数十载,门生遍布朝野,树大根深,真要动起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云枝凉薄一笑:“这就不劳云大人费心了。” 云峥握紧拳头:“你想让叶娓为你做什么?” 她回身:“云峥,你窥探我?嫌命长啊?” 云峥只是笑,抬起右臂,宽大的袖摆落在膝头。 他本就一副好皮囊,如今多出一分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走到哪里,都不容小觑。 “殿下是君,我是臣,臣子为君分忧,怎算窥探?” 他抬起头,目光清浅,但饱含深意: “要将晏丞相连根拔起,需要处置的人会很多,如今外有强敌,国民稍息,大肆动荡恐伤国本。” “可若利用晏丞相想保住子嗣的心理,与他谈条件……” 云枝不由顺着他的思路深想下去。 这家伙前世不知道活到什么时候,但高中状元,军功入仕,南迁后重塑家业根基,比自己和赵玦加一块儿都老谋深算。 他的思路是可以提供借鉴的。 云峥看着她坐了回去,含笑为她倒了一杯茶: “既然他已经知道太子的心意,肯定也在思索应对之策,这时候殿下可以提出一些条件作为交换。” “他手里的人脉与势力,可以迅速的帮你达成目的,而太子也能以此为契机,顺理成章,留他一命。” 最后,他气定神闲的说: “自然,知道那个孩子的底细,从今以后想什么时候釜底抽薪,要他的命,就全凭殿下心情。” 云枝并未碰那杯茶,只盯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 这真是一个极好的建议。 她正愁叶娓提出的建议得不到大家的支持,晏丞相若能在这个时候帮上忙,就像当初支持男女共学的时候一样,将事半功倍。 最主要这个人可杀可留,失败了推出去顶黑锅,成功了饶一命还算朝廷大恩,怎么看都划算。 云枝抬眸:“你就这么告诉我?” 云峥仰头大笑,但声音很收敛: “想要与殿下喝茶,自然要拿出诚意,只要知道这个秘密,太子的人稍加注意,很容易查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云枝静等下文。 果然,他说:“不过,将他找出来容易,要证明他并非晏丞相好之子,却难。” 云枝平静的望着他。 她如此镇定,云峥的关子不能继续卖了,只好提出自己的条件: “但我知道他的父母在哪里,而且她偏巧与其生父长得十分相似。” “殿下将我调到身边,让我为你效犬马之劳,我就为殿下找出那两个人,如何?” 云枝忽然哈哈大笑,无视他越来越凝重的神情。 云枝是真觉得可笑啊。 笑得拍桌、笑得流泪,笑得摇头不止。 她忽然指向厢房大门:“鸿歌,你身边最亲近的死士,我现在若将他拿下,以他的性命相逼,你怎么选?” 门外的鸿歌耳廓微动,在武振戏谑的目光中,死死盯着自己的足尖。 云枝又道:“宋立带着你的云字营在远赴西北,在战场上搏命厮杀,你还想不想他们回来?” 云枝忍不住自己的嘲讽:“就算这些你都不在乎,可你已经将答案都告诉了我。” “天下生民亿亿万万,找两个长相相似的人有何难?我只要照着那人的样子,找个似是而非的人,编一段高深莫测的故事,你说骗个人容不容易?” 她在男人灰败的神色中徐徐起身:“云峥,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还敢跟我谈条件?” “可笑。” 第457章 云峥,你放肆 云枝不欲再听他胡扯,转身欲走。 云峥忽然抓住她的胳膊:“你想做的那些事难道不需要一个马前卒?留我在你身边,脏活累活我替你干!” 云枝看着他的手,视线缓缓上移:“云峥,你放肆!” 霍芳敲门:“殿下?” 云峥松开他,却上前一步挡住她去路:“枝枝……” 云枝扬手。 “啪!” 云峥偏过头。 “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云峥缓缓回头,却奇异的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如今的你,当真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当真对我的存在毫无波澜。” 云枝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瞧大人说的,一条狗非要拦着我去路,难道本宫不要提防着他咬人吗?” 男人脖颈的青筋隐隐颤抖,退开一步垂下头: “我知道,从前我伤你良多……” 云枝抬步,他忙又拦住。 云枝已经达到爆发的边缘,现在即刻杀了他的念头,在心中横冲直撞。 “殿下,你想做的事全靠女子会很难,当然,我相信不管有多难,你总会达到目的,可我能为你所用。” “我声誉不错,有一定影响,加上我知道的那些事,可以牵制许多人,让你最迅速的达到目的!” 云枝已经走到大门,云峥孤注一掷道: “女子入仕,亘古未有,就算太子现在支持你,等到各方势力群起反对的时候,你们会是什么处境?” 他挡在门后:“让我为你背骂名,你等着留名青史,与他千秋万代,共享荣光!” 云枝停下脚步,看着他脸上逐渐显现的巴掌印:“你有那么好心?” 男人闭上眼睛:“这是我欠你的。” “那你就滚,离我越远越好。” 男人沉默,云枝冷嗤一声: “还是云大人觉得,以我今时今日,会缺马前卒为我冲锋陷阵?” 云峥单膝下跪,以一个绝对臣服的姿态: “我知道殿下不缺人,但任何事都有风险,想在男权中凿开一条路,必然阻力重重,稍有闪失,便会惹得一身脏污。” 他抬起头,殷切而真挚:“殿下现在虽然可以参政,但权力范围还不够大,许多事还束手束脚,不如用我,可以无所顾忌。” 云枝转身,回到桌畔坐下,“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云峥依旧跪着,一步一步挪到她身边,仰望着她: “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生气了。” “嗯?” 云枝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说来听听。” 云峥再次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不愿回想的过去。 “以我护你周全的方式,你的人生不得自由,终生依附于我,生杀荣辱皆系在男人手里,前世……” 他的眼泪无声滑落:“对不起,那时候我还没有忆起从前,不知道让你……” 云枝稍一用力,将他推倒。 他很快撑着地面回正身体,端端正正跪着: “我时常回想过去,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殿下想要自由,己身、他人、万千民众的自由。” “请殿下相信我,如今我无父无母,无家族亲眷,只想偶尔能看你一眼,为从前做过的错事赎罪。” 他双手交叠,深深下拜,匍匐于地: “殿下用我,云峥此生,九死无悔。” 云枝抬手欣赏自己好看的指甲,乃是今晨,赵玦为她涂的。 里面掺了梅花的汁液,闻起来淡淡的花香。 晶莹粉嫩,好看却不耀眼。 在这里耽搁这么久,属实耐心得过了头。 云枝起身 理了理裙摆,青鱼玉佩的同色吊穗,在云峥头顶轻轻晃动。 “把那两个人交出来,再看本宫的心情。” 云峥大受鼓舞:“是!” 第458章 玉氏有孕 马车上,武振抓耳挠腮。 云枝忍无可忍:“你滚下去走路。” 武振翘嘴:“我不!” 霍芳侧目看过来。 小将军此前叮嘱过,太子妃待人随和,身边两个长随,尤其姓武的,颇有些没大没小。 今日算是见识了。 果真没大没小。 武振为防她动脚,抓着座底: “那厮跟您说什么了?您动手了?” 云枝本在闭目养神,主要是不想被两人干扰,脑子里在想事儿。 闻言睁开眼睛:“你打听我的事?” 武振极不服气的样子,“娘娘,您现在是太子妃,跟太子殿下新婚!” “回头殿下问起我今日您干嘛了,咱说是不说?说了殿下生不生气?您叫我跟霍芳怎么办?” “那你照实说啊,就说云峥非礼我,让赵玦宰了他我正高兴。” 霍芳眼睛瞪大,乖乖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武振被噎死了快:“殿下~” 云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闭嘴!” 就算赵玦不问,云枝也要找他。 她与云峥的过往人尽皆知,虽然无人敢在她面前说起,但大家心里指不定在怎么想。 赵玦身为储君,肚量确实大得云枝无法理解,但她与云峥过从甚密,无疑是在给他戴绿帽子。 云枝不相信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下午很忙,黄昏时分夕阳灿烂,两人携手还家。 暮府来人,等在府衙门口:“夫人派小的来问问,娘娘有没有时间过去用晚膳?” 云枝刚到嘴边的话只得先咽下去,玉氏不会无缘无故请她回家,必然有事。 或许是为了唐吟的婚礼。 她对赵玦道:“你要不要一起去?叫上静喜和卫铭一起?” 赵玦道:“今晨我去看了看喜儿上课,发现她有些懈怠,你回家陪舅母,我去看看那孩子。” 云枝回到暮府,发现玉氏愁眉不展,似喜似嗔。 “舅母怎么了?” 玉氏起身行礼,被云枝拦住:“又无外人,舅母不用与我拘礼。” 玉氏牵着她的手坐下,云枝道:“瞧着舅母神色有些憔悴,我让郭老来给您瞧瞧?” 玉氏拍拍她的手,摒退了下人:“我……娘娘,妾身这是有了身孕。” 云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惊喜:“果真?!” 玉氏见状,倍感安慰,泪盈于睫: “今日在唐宅忽感头晕目眩、腹中翻涌,老夫人立刻为我请了大夫,大夫如是说。” 云枝握紧她的手:“太好了!您与舅舅能有自己的子嗣实在是上苍保佑!可您怎么……” 云枝迅速冷静下来:“可是舅母担心表弟心中芥蒂,不想要这个孩子?” 玉氏急忙摇头:“不是的,阿泰虽然从前反对,可自从我与您舅舅成婚之后,他万般皆是盼着我们好的。” “是今日大夫说,我这些年缠绵病榻,身体底子不好,如今这把年纪老蚌怀珠,恐坐胎不稳……” 她想起来便伤心难抑,泪珠垂坠: “我知道这事瞒不过你,我也很高兴,很惊喜,自然要想方设法将他保下来,怕就怕……” 她擦去眼泪:“你舅舅前线危险,这事先不要告诉他,万一保不住……” 她捂着脸:“别让他分心。” 云枝倾身揽住舅母:“好,我知道了,不过旁的大夫说了不算,您忘了,还有郭老呢。” 她起身唤来霍芳:“速去枣园,请郭老来一趟。” 赵玦正与静喜谈天,任六忽然而至: “方才霍芳回来,请了郭老速去暮府。” 他险些筷子没拿稳,匆匆安抚了赵静喜,便追着去了。 郭老把了脉,捋着胡须: “夫人确实母身虚弱,但可以调理,这一胎好好将养,问题不大。” 玉氏与云枝喜出望外。 “那就拜托郭老了!” 赵玦提着心跟来,不期然听了这个喜讯,顿时松了一口气,握住云枝的手:“恭喜舅母。” 玉氏要养胎,暮府的一切要重新安排。 用过晚膳,云枝耽搁到很晚,还是不放心。 舅舅为了她与哥哥,孑然一身到现在,好不容易成了亲,有了子嗣。 她是生怕舅母的肚子出意外。 赵玦在一旁翻着闲书等她,可云枝想今夜就在娘家住下。 牵了牵他的袖子:“我今夜想留下,你先回去?” 第459章 但凭你欢喜 赵玦放下书,握着她纤细的手指:“我陪你。” “可你不是说静喜……” “我也不能陪着她睡呀。” 他起身,牵着她的手,熟门熟路走向福园,云枝成婚前的闺房。 “对了,我今日见了云峥。” 男人侧目看过来,云枝说了晏丞相的事,以及云峥的条件。 然后摇着他的胳膊:“看,你不杀他,他觊觎你的女人。” 说完她自己愣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能用云峥来开玩笑了? 好像,从许久以前,她就完全不在乎云峥这个人了。 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 福园整洁如旧,地暖已经提前烧得暖烘烘的。 见她走神,赵玦挥退了下人,牵着她去洗漱。 “我让人觊觎的多了去了,财富、地位、女人,别人觊觎,证明我拥有最好的。” 他亲了亲她,为她脱去衣袍,放进水里: “你我之间,不会轻易因为任何人有所不同,你想怎么用他就怎么用他,但凭你欢喜。” 云枝抬手,湿漉漉的胳膊圈住他: “那要是有人到你面前嚼舌根呢?” 他偏头蹭了蹭她光滑的肌肤,凑近含住那双诱人的嘴唇: “那你私下多哄哄我。” 第二日午间,云枝回暮府陪舅母用膳,唐吟与虞嬷嬷在。 唐吟道:“我与老费商量过,婚礼尽量简单低调,也花不了多少心思准备。” “娘娘肯定挂心舅夫人这里,但您刚刚成婚,不便回娘家久居,不如让祖母过来照顾一段时间。” 云枝握住虞嬷嬷的手:“我昨夜正为此事忧虑,舅母的这一胎是万万不能出任何闪失的,不过唐吟的婚礼……” 唐吟屈膝,请云枝到一旁叙话。 “我知道娘娘想将我风光大嫁,但我的过往摆在那里,若是太过招摇,遇到从前认识的人……” 云枝握住她的手,唐吟摇头: “婚礼尽量低调些好,只要是对的人,别的我都不在乎。” 她俏皮眨眼:“而且娘娘知道,老费穷。” 云枝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佯做大惊: “什么?刚刚赏了他黄金和宅院,难道他还舍不得好好办婚礼?” 唐吟笑道:“舍得的,他送了一半黄金给我当聘礼,其余的才拿去准备婚礼。” 如此也算有诚意,云枝装作勉强满意的样子:“算他有良心。” 两人回去,云枝握住虞嬷嬷的手: “我昨夜还在忧虑让谁来照顾舅母,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您肯帮忙最好不过。” 虞嬷嬷与玉氏相视一笑:“那便这么说定了。” 玉氏与虞嬷嬷投缘,也佩服虞嬷嬷的才干,在她的极力邀请下,虞嬷嬷搬到暮府暂住。 云枝的身体调养进入收尾阶段,郭老就搬回了暮府,只留下桃花住在枣园,每日为云枝亲自煎药,再向他老人家汇报云枝的脉象。 这番动作,自然有耳聪目明的夫人猜到了怎么回事。 但因暮府和云枝都对外秘而不宣,也没有不长眼的上门打探。 这是无形中为云枝化解了一次舆论危机。 郭老最拿手的是妇科,从夏末到达暮云关后,就一直住在暮府。 他一大把年纪,千里迢迢从京城来,所为何事啊? 起先大家猜测云枝有孕,后来见她肚子迟迟没有动静,还生龙活虎在外头乱跑,又猜她是不是不能生养。 太子大婚,他从暮府搬到枣园,更是让人笃信这个传言。 但这才多久,郭老就搬回了暮府。 大家马后炮的反应过来,原来不是云枝需要,是暮夫人需要啊。 至于搬去枣园那段时间,大家也觉得,是娘家与太子看中云枝,为新婚二人调和。 同时也有人猜测,有郭老保驾护航,太子妃应该快有动静了。 这些都是大家私下里流传,云枝一概不知,但云峥知道。 第460章 晏同春发怒 每次遇到云枝,云峥总会阴沉沉的扫过她的肚子。 那里曾经孕育过他的孩子,但一个也没保住。 而她已经嫁给赵玦,怀上他的子嗣,是迟早的事。 “少主,太子妃。” 鸿歌低声提醒着。 云峥回神,望向楼下街市。 她今日穿着一身便服,窄袖束腰,干净利落,长发束在身后,只用一根檀木簪绾着,正在和一个同龄的姑娘说话,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那姑娘他见过,在槐花巷,那座满是美好回忆的小宅子里。 宅院中庭一株高过屋顶的花木,是他最爱的西府海棠。 如今海棠不在,物是人非,只有她笑颜依旧。 那些旧仆,听闻她都想方设法遣散了,如今一个个重新聚拢在她身边。 连祖母身边的虞嬷嬷,那个本该只剩枯骨的老人,原来也还活着。 除了他家破人亡,侯府的荣耀不再,她的人生,恣意而快活。 他的眼睛在她腰上打转,那么细,应该还没怀孕。 “春蔻你打算好了?真要盘下这家店?” 春蔻在唐家休养了几日,养好了精神就想找点事做。 她观察了几天,暮云关的物价比广进城贵不少,快赶上京城了。 她只有二百多两银子,处处需精打细算。 这个门面地方不大,但胜在这条街热闹。 “想好了娘娘,我打算租下来卖油条豆浆,中午搭着卖面条,应该会有生意。” 云枝不大关心她挣不挣钱,“我听说那样会很累,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请两个伙计。” 春蔻心说能不能回本还两说,现在就请伙计,娘娘多少有点不清楚里面的道行。 不过娘娘不清楚这些多正常啊,她笑着说:“好的,民女边做边打算。” 云枝额外有事,只是偶遇春蔻,“那成,你先忙,一会儿我让人把这里的地契给你送来。” 春蔻大惊:“什么?不、不用!” 云枝拍拍她的肩:“跟我客气什么?这整条街都是我哥哥送的嫁妆,我身边的人你就随便找人问,谁手里没有三四五个店铺的?” “这个小小的店铺就送你先玩儿着,忙吧,我走了。” 离开时不经意抬头,看到窗边的云峥,朝她微笑挥手。 她翻了个白眼,叫霍芳上去传话: “你提醒他动作快点,我等着和离写进律法后有要事。” 云峥闻言后笑道:“请转告殿下,让她放心。” 云枝先去了趟大牢,出来接近中午,直接去了第一女学。 想了想没进去,而是寻了一家附近的饭店。 不一会儿霍芳将晏同春请来,急忙殷切表示:“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晏同春神色如常,跟掌柜的点菜。 云枝观察她神色,看不出深浅,转而看小环。 小环原本低着头,忍不下去她强烈的视线,抬头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好在是没翻白眼。 云枝搓手,看来有点生气,但还好。 谁叫她上次带去一个坏消息,惹得端方自持的晏同春买醉大哭呢。 理解理解。 晏同春点完菜,问道:“娘娘还要再加吗?” 云枝道:“你们店里最贵的,加上宴校长点的全上两份,霍芳啊,你和武振带着小环去隔壁,我跟宴校长说说悄悄话。” 晏同春为两人倒茶:“娘娘又要跟我说什么?” 云枝叹气,实在是有点头大。 晏同春看她一眼:“得,肯定又是坏消息。” 倒好茶,她端坐着:“说吧,不会有更糟糕的了。” 云枝抠抠脸,暗道未必:“那个……听说,你父亲吧,前段时间过继了你族中一位弟弟。” 晏同春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可还是出乎意外。 “什么时候?” 云枝端起茶杯,侧身不看她:“你母亲出发之后十来天吧。” 砰! 晏同春一拳捶在桌面,她那杯茶溅出些许水花,可见心中多么愤怒。 “母亲拒绝的事,他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做?” 第461章 小柿子异状 云枝递帕子给她,“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体无人替。” “你母亲快到京城了,她要是反对便不合律法,你爹一个人也办不到,就算是写进族谱也能给他下了。” 晏同春擦着手,眼睛红了:“娘娘,我想回京城一趟。” 云枝心道果然。 “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觉着吧,你回去大概率解决不了那些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 晏同春仰头,避免眼泪掉落。 自从赵玄去世,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双亲一次次颠覆在她心中的形象。 她发现了父亲隐藏在慈爱面孔下的野心与贪婪,如今还知道了他对于没有儿子的耿耿于怀。 母亲对她的感情更多更深,但也有自己的考量,家族荣辱仿佛比她这个女儿更重要。 这段时间她时常想起姐姐当年嫁入东宫的前夜,她哭得很伤心。 幸好姐夫是个很温和的人,可姐姐还是死在了生产那日。 那日母亲哭肿了眼睛,父亲长坐整夜。 那时她以为双亲是在为失去女儿伤心,怜悯静喜刚生下来就没了娘,现在想来,或许是在为失去的后位与权势而懊悔? 她知道不应该这样猜测自己的父母,可事实让她不得不这样想。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我应该回去一趟。” 云枝也不再劝:“行吧,女学的事我让雪桐帮着辛夷一起打理,再派两个雪翎卫护送你。” 两人从酒楼出来,遇见丁小与慕容瑛在散步。 丁小带着小柿子,小家伙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差点摔到地上。 云枝急走两步接住他,先摸摸他的额头,见如常后接过孩子: “这小家伙怎么了?是不是积食了不舒服?” 丁小几人行了礼,才道:“不知道啊,我想着阿瑛能走路了,来跟她一起逛逛街,谁知道这孩子一直哼哼唧唧的。” 小柿子的乳娘上前伸手:“娘娘将小公子给奴婢吧。” 云枝低头一看,小柿子在她怀里反而不闹了,圈着她的脖子趴在肩上,嘴里嘟囔着:“干娘~” 咬字清晰了不少。 云枝往上掂了掂:“没事儿,我抱一会儿。” 慕容瑛忙道:“可能我身上药味重,,小公子不喜欢吧。” 丁小点头:“可能是,早知道不带他一起来了。” 便要让乳娘带他先回去,可小柿子抓着云枝的披风不松手。 云枝笑道:“那我带他玩儿一会儿,秦姑跟着,他乏了再带他回家,你们俩继续逛吧,慕容瑛,你的伤不碍事了?” 慕容瑛行礼:“多谢娘娘挂怀,如今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行走擦洗都不碍事。” “那就好,你也好久没正经出门了,你们玩儿去吧,小柿子,跟干娘去府衙么?” 小柿子捧着她的脸,吧唧就是一口,然后笑着露出两粒小白牙。 几人哄笑,云枝便带着孩子上了马车。 晏同春跟到马车旁:“娘娘,你随时可能有孕,说不定已经有了,孩子给乳娘抱吧,千万别提到您的腰腹。” 慕容瑛耳廓轻动,还是垂着头,做恭送状。 云枝可不敢见人就说她没怀孕,依言将小柿子递给了秦姑。 但小柿子已经能坐了,不肯让秦姑抱,秦姑便扶着他自己坐。 马车走远,晏同春回身:“慕容瑛,你什么时候能回女学?” 慕容瑛道:“其实已经可以了,校长忙不过来?” 晏同春摇头,“那你尽快回来吧,觉得累就少上课,跟辛夷一起,主持好女学事务就行,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好。” 第462章 为何看不起我 云枝将小柿子带回府衙,正遇到赵玦与曹司徒在窗边,眺窗看过来。 赵玦伸出手:“小柿子来。” 云枝隔着窗将小柿子递给他。 曹司徒看得眼皮直跳,云枝随时可能怀孕,递个玩意儿似的抱孩子,当心闪了腰腹。 但小柿子很开朗,刚摸到赵玦就甜甜喊干爹,又被赵玦带着叔叔爷爷的喊了一大圈。 曹司徒得了一声奶声奶气的“曹爷爷”,顿时想到自己家刚出生的小孙孙,心都化了,什么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张老脸都笑皱了:“小柿子来,曹爷爷抱抱好不好哇?” 由于小家伙一点都不认生,将大家哄得眉开眼笑,这个下午过得很快。 晚上,云枝和赵玦回暮府用晚餐。 郭老给开了滋补养身的药膳,虞嬷嬷盯着厨房做,辅以侯府的家传秘方。 玉氏拉着云枝的手:“老夫人还教我练体,这一番活动下来,感觉身上通身舒畅,神奇得很呢。” 云枝向虞嬷嬷道了谢:“祖母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又有郭老坐镇,我可算放心了。” 两人刚回枣园就收到前线飞鹰传书。 还没开打,刚排兵布阵好,戎月新王苏和朝克图亲自来到边境,愿与大桓休战,缔结同盟、永世修好,共同夹击瀚澜。 提出的条件也很有诚意,攻下瀚澜后只分割其接壤的三分之一国土,余下三分之二尽归大桓。 同时附上佛手的意见:【戎月人心羁野,随时可能背弃盟约,焉知此是否为缓兵之计?不可轻信。 如今大桓人才济济、军事武器上有压倒性优势,两方势力悬殊,正是将他们一举击溃之良机,万不可图一时安逸、养虎为患。】 云枝望向赵玦:“你怎么想?” 赵玦揉了信纸,“你呢?” “国与国之间说什么永世修好,都是无稽之谈,佛手的顾虑有道理,我们跟两国同时开战有没有压力?” 赵玦负手道:“有压力又如何?一个国家的生存,什么时候是全无压力的。” “乌桓山以南是戎月的马场和粮仓,如今这里被我们占据,他们的这个冬天会饿死很多人,与瀚澜之间的信任关系也土崩瓦解,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云枝听懂他的意思,还是想打。 “那就打。” 赵玦看着她,眼中盛笑。 显然,此刻两人不谋而合、心意相通。 赵玦去书房回信。 云枝则去看赵静喜,她还在写字。 “我的天,这么用功干什么?怪不得让你们去暮府都不去,用晚膳没有?” 赵静喜抬头喊了一声,答刚用过晚膳,又低头继续写。 莫姑姑答道:“郡主今日可认真了,午膳都差点耽误,还是先生劝她休息,每次休息片刻又继续用功。” 云枝上前坐下:“婶娘来了你还要写?” 赵静喜抬手揉鼻子,蹭了一手墨:“要写的。” 云枝看她的字,显然在京中长公主眼皮底下就开蒙了,笔触虽然稚拙,但已有形神, “宝宝告诉阿娘,受啥刺激了?” 赵静喜放下笔:“二叔说,我将来要像您一样外出当差、参与朝政,就必须得有真才实学。” 她奶呼呼的小脸十分严肃:“请阿娘支持我。” 云枝挑眉,原来是赵玦给她灌了迷魂汤。 “要用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么晚了点灯熬夜的,伤了眼睛得不偿失,再说咱们大桓儿女文武兼修,你学了一日文,也当练练武,走我带你出门散步,明日给你找个武学老师。” 赵静喜觉得有道理:“好,我们去找卫铭。” 云枝带她洗了脸净了手,携手出门。 赵静喜跳上门槛又跳下去:“婶娘,等明年春天,我去女学上学好不好?” 云枝牵着她暖呼呼的小手:“怎么想到去女学?” “我小姨在那里啊,而且听说女学可有意思了。” 云枝想了想,“女学的孩子大多是为了学谋生本领,文化课并不多,你和卫铭适宜去学塾。” “男女混学将是大势所趋,但民间大多数人还是有成见和顾忌,你的身份去那里入学,能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你觉得呢?” 赵静喜有些遗憾不能去小姨的女学,但觉得云枝说得很有道理: “那我听婶娘的,我和卫铭一起去哦。” 云枝刮刮她小琼鼻:“好啊。” 第二日,晏同春交代了女学诸多事务,便轻车简行,快马加鞭往京城去。 云峥收到薛涛的信,骂他替自己向云枝道歉,在信中说: 【你我总角之交,本以为你明白我之心性。 我不知你为何这般看不起我,是现在才有的,还是一直如此?】 云峥放下信,这都多久的事了? 那时候她还未与赵玦完婚,他刚从乌桓山北结束与戎月的谈判,回到暮云关便听闻了薛涛跟着云枝混了,阵仗不小。 又是入驻学塾,又是外出巡学。 大家对薛涛褒贬不一,大多数明褒暗贬,指责他仗势胡为。 这倚仗的势力嘛,一是他亲爹户部尚书,另一个就是准太子妃云枝。 薛尚书天高地远,大家不能把他怎么样,就对云枝颇有微词。 他不大关心薛涛犯了多少错,但好歹是发小,也是听闻自己还活着,第一个赶来陪伴和安慰的故友,多少算有点情谊。 最主要的,云枝处处避他如蛇蝎,从北山上搬回了枣园隔壁不说,平日里碰面也不假辞色。 他想跟她说说话,好好看看她,薛涛只不过是借口的接近。 话没说两句,她就神情诡异的跑开了,没想到竟写了信给薛涛告状。 他失笑摇头,放下信纸,对此并不放在心上。 可以说如今的他,对绝大多数身外之事都并不在意。 已经鲜少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心起波澜。 不过,他复看一眼信纸,忽而计上心来,起身去了府衙。 云枝从大牢回来,在走廊遇见他。 他今日穿着绛红色官袍,眉眼含笑:“殿下回来了。” 云枝挑眉,推开办公阁,进去之前终回首:“进来吧。” 第463章 闻风丧胆 云峥第一次进入云枝的办公阁,在门口便闻见一股腊梅的香气。 暖气一烘,沁人心脾。 她的办公桌上一个莹白的瘦口瓷瓶,插着一枝横斜的红梅。 枝枝。 这个亲昵的称谓在他心尖绕了两圈。 办公阁内的布局与其余官员大同小异,但有细微的不同。 比如别处的坐垫多为棕色或深蓝,而她这里是浅青色。 她的茶桌造型也更别致。 墙上两幅字画,一幅是佛手射击的画像,飒爽英姿、跃然纸上,盖着谭青燕的印章。 一幅赵玦所书:【路虽远,行则将至】 还有对仗的半句:【事虽难,做则必成】正挂在赵玦阁内。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红梅不错。” 云枝轻笑,将外出的披风挂在衣帽架上,在桌后坐下:“等我何事?” 云峥行了礼:“去寻那对夫妇的人已经出发,请殿下静候佳音。” 云枝左手撑着太阳穴,右手给自己倒茶:“多久能回来?” “算上往返路途,最少四十天。” 云枝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今日收到薛涛的信。” 云枝没什么反应。 他说:“那日贸然替他向殿下请罪,是我没搞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但我的本意并不是贬低故友,而是刚回来便听到坊间对他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且波及了殿下声誉。” 云枝抬了抬茶杯,示意他继续说。 既未赐坐,也没有赏茶。 云峥的视线从她纤细粉润的指间,滑向莹白细弱的手腕。 他换了个话题:“殿下看起来很忙,有没有需要臣下效劳之处?” 云枝放下茶盏:“有啊,那对夫妇绑过来之前,请云大人专注自己的公务,不要总来打扰我。” “哦,本宫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做,所以成日无所事事?” 云峥八风不动,只行礼道: “臣奉太子之命,监造火器与弹药,保障前线供应,目前……” 云枝抬手:“去向曹司徒汇报吧。” 外间水刻发出巳午交替的提示,云峥再次行礼,告退转身。 云枝随手抓起一本奏折,扇了扇前面的空气。 海棠香的味道,她不喜欢。 * 两国接壤处,佛手在树上放空。 几十米高的白杨树,可以很好的监视对面戎月军队的动向。 一声鹰啸从头顶划过,她坐起身,打开飞鸾开关,然后足尖一点,抓着飞鸾肚腹的着力点飘向大营所在。 树下的狗爷与灰太狼立即拔足狂奔,朝她追去。 飞鸾翼展达到一米五,飞行距离可达两百米,在她这样的轻功高手辅助下,距离可以更远。 这便是花大娘弄懂了叶娓的机关术之后,结合自身所长,制作出的飞鸟。 可惜现在的工艺水平达不到,这是用木头做的。 也没有发明电磁现象,这东西用一次就得拨一次发条,笨拙且费力。 对她与暮云夜这样的身手来说,作用大约等同于一把大伞。 尽管如此,在这里,飞鸾是和火铳、大炮一起,让戎月那群未开化的蛮人闻风丧胆。 这几天两边对峙,她驾驭飞鸾凌空飞扬的的姿态,戎月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见。 戎月的哨兵急匆匆跑向王帐:“大汗,那女煞神今日只上树不到半个时辰 ,追着一只海东青就下来了。” 苏和朝克图推开身边袒胸露乳的女奴:“一定是姓赵的回话了。” 佛手轻盈的下到地面,进入主帅营帐。 暮云夜自沙盘地形图前抬头,只一个字:“打。” * 宴夫人沈氏,闺阁中也是活泼跳脱的女子。 她一路上心急如焚,半道将乘坐的马车换作骑马,快马加鞭,硬生生将十几日的路程缩短到时日。 京都遥遥在望,她已经疲惫非常,差点从马背上跌落。 她已年过不惑,不是精力充沛的少女了。 道旁的茶寮里走出一位青衣妇人,是她从娘家带到晏家的陪嫁,几十年的忠仆。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沈氏很意外,“你怎在这里?专程候我?” 道路上人来人往,那人道: “请夫人跟我来。” 沈氏料想,必然是家中出了事,太子的动作那么快吗? 两人行至林间,她焦急道:“府中如何?夫君如何?” 妇下人不敢看她的眼睛:“夫人容禀,您出发后的第六天,初三那日,老爷过继了祖籍二房的同殊少爷,已经记了族谱。” 沈氏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下人忙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家那个告诉我的!老爷下令此事不得外传,违者杖毙!” 她下跪:“求夫人念在奴婢忠诚,不要告诉老爷是我说的。” 沈氏捂着心口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树上。 妇人的丈夫在外院书房当差,此事断不会有误。 她千里迢迢去暮云关劝导女儿,他却在家中暗度陈仓。 老天爷呀,还有没有天理! * 海东青再次飞跃乌桓山,停在和光阁的窗沿。 任六取下信件交给赵玦,赵玦阅后大喜,对众臣道: “我军队与戎月首战告捷,伤敌三万有余,戎月溃不成军,苏和朝克图向我们俯首称臣,欲为我大桓附属。” 众臣左右交接,皆大喜过望: “殿下鸿福,得天庇佑,我大桓军队神勇无双!” 费序道:“那还打吗?真要接受他们称臣?” 王术道:“臣 认为可以,首战告捷,举国称臣,已经是不世之功,足可彪炳史册!” 赵玦向老黑低声吩咐,老黑即刻离去,随后放下信笺,松弛的往后靠:“司徒以为呢?” 曹司徒很谨慎,也没有 如旁人一般喜形于色: “戎月人好斗,且大多数野蛮不开化,伦理纲常一概不管,今日势弱可伏低做小,来日运来便可背信弃义,我们与他们打了几百年交道,还没见过几个信守诺言的大汗。” 大家不否认曹司徒的观点,但考虑到西北战事,态度摇摆不定。 众臣在战与停之间各执一词 ,双方激烈辩论。 赵玦一直未表态,好整以暇的听着大家各抒己见。 还有一个人不置一词,仿佛是否继续打,他都毫不关心。 直到大殿外走进来一道轻盈的身影,“军机处行走暮云枝,拜见太子殿下。” 清泠泠的声音顿时让他抬起头,也让闹哄哄的大殿静下来。 赵玦笑着抬手,“辉月郡主免礼,你对北部战局有何见解?” 第464章 模糊权利与性别间的必然联系 郡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为何不称太子妃?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吗? 不。 大殿中人都注意到老黑去而复返。 定然是他去府衙报信,且已告知太子妃战报内容,反应如此迅速而自然。 太子在刻意弱化郡主妻子的身份,模糊权力与性别之间的必然联系! 云枝参政这件事,由于之前温水煮青蛙的操作,大多数人都接受良好。 但她从未进入过和光阁。 这是东宫里的小朝廷,每句话都关乎国朝未来。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一步步走向权力中枢,是迟早的事。 云枝朗声道:“太子垂问,属下便略抒浅见。” “戎月本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几百年前,中原君王怜其困苦,派使臣、嫁公主,传播文化、教授耕种。” “可他们的先祖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固用古老的生活方式,蓄奴斗狠,平日里你争我夺,天灾人祸活不下去了就南下抢掠,不仅不顾念中原恩情,且几百年来毫无寸进……” 有人低声问王术:“太子妃竟能说出如此深入的见解,到底是她自己的思想,还是曹司徒教的?” 王术笑道:“殿下虽是司徒的徒弟,但与太子同床共枕,卿不如问,这是太子妃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那人拱手:“多谢指教。” 云峥第一次直面云枝议政,看着那熟悉的背影,几乎颠覆了自己两世的认识。 她只七岁之前上过两年学,还是跟着他的启蒙老师…… 对了,先生那时便赞过她聪慧,惋惜她不是一个男孩儿。 遥远的记忆从时光长河的另一端浮现,向他逼近,越来越生动,仿佛呈现在眼前。 他忽然感到心脏一股钻心的痛,是悔,也是怨。 如果她的父母健在,她生于乡野,或许大字不识一个,但一定会是个开朗快活的姑娘。 如果母亲将她带回侯府后,怀着感激之心好好教导,她必会成为名动京城的大家闺秀,毫不逊色于晏同春。 可惜没有如果,那么多路,那么多选择,侯府偏偏选择了最恶劣、最歹毒的一条路。 他看向她的背影,已是泪流满面。 说一百次抱歉,他都没资格靠近她的灵魂。 他没有资格祈求她的原谅。 云枝道:“附属国说起来好听,向我们称臣纳贡、交出军事自主权、由我们册封君王。” “可戎月穷啊!他们进献一点土特产,为彰我宗主国气度,咱们是不是得赏赐更多金银财帛?可他们杀了们那么多百姓、士兵,对他们太好了,我反正是不甘心。” “再者,纵观戎月的历史,对他们太好了,他们会就地躺下来享受,还会埋怨大桓给得不够多,哪天觉得吃了亏,骑上马拿上刀就会翻过乌桓山,毕竟他们毫无信誉可言。” 众人听得连连称是,暗中赞许。 赵玦看着她,无声的骄傲与赞美。 “郡主觉得,继续打?” 云枝握拳:“打!我们不要一个随时会反水的附属国,而是要将戎月的国土,全部纳入我大桓的版图,要将所有戎月人,变成我们的一个民族!” 曹司徒刚抬手,云峥出列道: “郡主言之有理,继续打永绝后患,造福千秋万代,臣附议!” 云枝挑眉,朝赵玦抛了个媚眼。 王术、费序出列:“臣附议!” 曹司徒出列:“臣附议!” 众臣齐声:“臣附议!” 既然如此,政令没有任何悬念。 费序走出和光阁,好几位同僚疾步追上来: “费大人留步,为何如此匆忙?眼见到了晚上,不如我们一起去四海楼小聚?” 费序道:“多谢诸位相邀,但在下近来家事繁多,实在抱歉。” 人便道:“哈哈哈,知道费大人婚期将近,咱们同朝为官,到时候定要去讨杯喜酒,不知可有我等的席位?” 费序道:“诸位抬爱,本该扫洒以待,但在下与未婚妻已经决定好婚礼尽量简办,因此只邀请了双方至亲,费某家世贫寒,也恐招待不周,怠慢了诸位,万请海涵。” 几人眉来眼去,最后哈哈大笑:“看来我们是没这口福了,那就提前预祝费大人新婚大吉,与嫂夫人百年好合,哈哈哈哈哈……” 费序不卑不亢行过谢礼,又道一声“失陪”,先行离去。 那些人慢走闲谈:“不知道那受邀的‘至亲’当中,有没有咱们的太子妃、哦,辉月郡主啊?” “那还能少得了?郡主与那位可是胜似姐妹,还是咱们人微言轻,问到跟前也得不到邀请。” 有人嗤笑:“咱们也不靠娶一个毁容的妻子来鸡犬升天。” “嘘,小心传进辉月郡主耳朵里,啊哈哈哈哈……” 云枝与赵玦走出和光阁,从几人身上收回目光。 自从费序与唐吟的婚讯传开,费序就成了为讨好太子妃而走捷径的投机者。 那些自视甚高的人见到他都要绕道走。 但今日云枝走进和光阁,意义非凡,跟着身边的人也是水涨船高。 那些人才会纡尊降贵,主动与费序结交。 赵玦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时间久了你就会知道,男人的嘴与女人没有任何区别,因为读书多,自诩清流,还更阴损刻薄。” 云枝牵着他的手:“我现在就知道。” 男人看着她:“会不会觉得很无趣?” 云枝抬手抚平他的眉心:“会不会很辛苦?” 赵玦怔愣,云枝叹道: “你的性子,也不喜欢这些尔虞我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但这些人闲话说了,事也干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喜欢却还要与他们共事,很辛苦。” “我很早就知道一件事,别人口中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我只管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别人如何评价,并不能左右我。” “阿玦,不用担心我受不起几句非议,也不用担心我会轻易退缩,我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恰好走至内外院相交的垂花门,赵玦一时情动,握着她的腰,快速隐没在花丛竹枝后。 第465章 蓝泰有意,桃花无情 休沐日,云枝好容易得空,在家中做那个耽误了许久的香囊。 开始做的时候才中秋,刚刚定下与赵玦的婚期,现在才堪堪进入收尾阶段。 赵静喜在一旁拿着笔画花样子,看起来有模有样。 这孩子秉性柔韧,自那日决定潜心苦读开始,当真日日用功,早晚不怠。 那样子看得云枝都心疼。 终于绣好了,云枝放下针线,将香囊拿在手里端详,松了口气。 赵静喜双眼亮晶晶:“真好看,是送给我的吗?” “呃,这是送给你二叔的,你想要我让舅婆或者虞老夫人给你做好不好?” 她可不敢乱允诺小孩子,做这一个就费老鼻子功夫了。 赵静喜嘟了嘟嘴:“好吧。” 霍芳进来:“娘娘、郡主,蓝泰回来了。” 云枝一早便命人等在门口,让他回家之前先来枣园:“快让他进来。” 两人有事要说,赵静喜去寻卫铭。 安泰快步走进来:“臣弟拜见娘娘。” “快起。” 云枝赐坐看茶:“听闻落霞山上很冷,表弟近来可好?” 蓝泰越发稳重:“谢娘娘关怀,臣弟一切安好,只十分挂念双亲与娘娘,父亲可有家书送回来?” “有,已经送去给舅母,你回家就能看到,舅舅一切顺利,你也不用担心。” 蓝泰颔首:“那便好,娘娘唤臣弟可是有事?” 云枝喝了口茶,缓缓道:“舅母刚回来不久,就查出有孕。” 蓝泰噌地一下站起来,脸色微微发白: “我母亲年事已高,且体质羸弱……” 云枝放下茶盏:“表弟稍安勿躁,我之前也担心她的身体,特意请郭老看过,郭老说,有他调养,舅母的身体便没问题。” 蓝泰神色稍松,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果真?” 云枝起身走到他身边:“我起先还担心,你会对那个孩子有成见,但你只是担心舅母的身体。” “表弟放心,虽然我舅舅好不容易才成家,这个孩子更是意外的惊喜,但舅母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是最重要的,一旦郭老觉得孩子不能留,我断不会勉强舅母。” 蓝泰垂下头:“谢娘娘恩典。” 他太过小心翼翼了,云枝道: “表弟,新生命的诞生除了给我们增加幸福,不会对现在的一切造成任何影响,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舅舅待你视若亲子。” 蓝泰眼眶微微湿润:“臣弟自然铭记父亲的恩情,母亲能为父亲诞下孩子,本是为妻者本分,娘娘还对臣弟如此关怀,实在令臣弟惶恐。” “不用惶恐,我们是亲人。” 蓝泰点头:“我想赶快回去看看母亲。” “去吧。” 云枝去院子里摘了几朵开得最好的红梅,塞进香囊中。 赵玦进来,恰见她行走于梅林中,顾盼徘徊,偶有花瓣飘到她肩头,真如林间仙子。 “枝枝。” 云枝回眸,朝他走来,将香囊拿给他看:“好看吗?” 赵玦见上面绣着个‘福’字,挑剔道:“我还以为是‘永结同心’。” 云枝嗔怪,“你一个太子,整日带着‘永结同心’在外招摇,让别人怎么取笑我?” 他打开月白色的香囊,见里面装满红梅,馨香可爱。 香囊的边口内侧绣着个‘枝’字,大拇指抚摸其上,缓缓摩挲,男人这才勉强满意: “好吧,我很喜欢,谢过夫人。” 云枝为他系在腰带上:“别挑,我再也不想干这些针线活了,这一个很有可能是绝版。” 赵玦拉起他她的手仔细端详:“伤到了?” “没有,就是费心费力费眼睛。” 男人牵着她进屋:“好好好,以后别做了,为夫有这一个足矣。” “对了刚收到长公主来信,宴夫人到了京城,知道了晏丞相所为,两人现在正闹得不可开交。” 云枝旋身坐下,裙摆花瓣一样扑开: “宴夫人有脾气,确实不可轻易放任此事,不过晏丞相敢这么做,也是吃定了她翻不出风浪。” “从前在京时,还听闻丞他妻二人感情甚笃蒹葭情深,是不可多得的模范夫妻,原来也有这些龌龊,要换做是我……” 她的裙摆是渐变的粉红色,赵玦只觉心驰神摇,并没听清她还说了些什么。 傍晚,桃花来给云枝送药,云枝喝了将碗放回去: “咦,你腰上的宝石好漂亮,红似桃花,衬你的名字,何时得的?” 桃花抱着托盘,好看的眼睛弯作月牙: “这个呀,是蓝泰公子给的,他说我跟着郭老照顾暮夫人辛苦了,这是他的谢礼。” 小姑娘抠了抠后脑勺:“其实我哪有做什么呀,都是给师父打杂,而且我整日都在福园,真是受之有愧呢。” 云枝目光慢慢上移,停在小姑娘懵懂坦荡的小脸上。 桃花不是极惊艳的长相,脸上和下巴很有肉感,单眼皮,偏偏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心态一绝,成日将笑容挂在脸上,让人如见春日,阴霾的心情都能瞬间晴朗。 而且郭老刚开始怕她女孩子娇气,多有挑剔,现在却将她的踏实质朴看在眼里,已经动了收她为关门弟子的心思。 她笑道:“应当的,如果阿泰来找你玩儿,你也不用一直拘在枣园,让他带你出去走走,你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好好逛过暮云关呢。” 桃花却急忙摆手:“不行不行的,郭老给了我四十天的时间背下整本《阴阳论》,才肯继续留我,不然就让我离开他的药庐,不跟您说了,我要回去背书,告退啊娘娘。” 云枝:“……” 她与霍芳笑道:“这是完全没有开窍,看来表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李亦纯也在房中伺候:“娘娘不会觉得,桃花配蓝泰公子,身份低了吗?” “怎会?只要是好姑娘,计较那些出身做什么?” 李亦纯低下头,神色黯然。 她时常这样,应当是想到自己的从前。 那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看起来给她造成巨大的阴影。 旁人也无从安慰,只能给她时间慢慢自己走出来,云枝道: “阿泰还没有挑明,桃花也没有察觉,你们不可对二人打趣,否则搞不好弄巧成拙,知道了吗?” 第466章 宴夫人义绝 赵玦匆匆进来,李亦纯等退下。 “长公主飞鸽传书,宴夫人将宴相告上公堂,欲与之义绝。” “义绝?” 云枝赞道:“宴夫人还算有脾气,便该如此。” 她掐指一算:“同春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也才走一半路程,晏丞相什么态度?” 赵玦打开点心盒,任她挑选:“今日新开的铺子,你尝尝。” “据说宴相坚决不同意,目前送上许多礼物,想劝得宴夫人回心转意。” 云枝挑眉:“已经上了公堂,岂能容他说撤回就撤回?” 赵玦道:“若是不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我可能还会以为,宴夫人只是出于义愤,但既然知道了,晏丞相的打算就有点让人起疑。” 云枝道:“你怀疑,晏丞相将一个假的私生子推上台面,逼宴夫人离开,其实是想保全宴夫人和晏同春?” “有这个可能。” 云枝沉思片刻:“看来晏丞相并不想轻易认输。” 赵玦眯眼:“这可由不得他。” 又过七八日,雪翎卫飞鹰传信,晏同春在京城郊县被晏夫人的手下截留,阻挠她入京。 同时长公主传信,晏丞相同意与宴夫人义绝,宴夫人带走价值连城的嫁妆,还获得宴氏丰厚的赔偿。 宴夫人,哦,现在应称沈氏,到了郊县与女儿团聚。 “如今,沈、宴两家已恩断义绝,你外祖父固执守旧,向来来不赞同女子和离,若我回到祖籍,也不会受家族待见,母亲陪你去暮云关。”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晏同春有一种置身梦幻的不真实感:“父亲怎会同意?” 沈氏闭目,长叹一声:“他犯错在先,如今京城也不是他只手遮天的时候了,上了公堂,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 “说起来还要感谢潭将军,她与云大锤开和离之先河,还有如今,京城摄政的是长公主,她也帮了我一把,否则,纵使你父亲做得如此地步,我也不能轻易与他切割。” 她忽然握着女儿的手:“之前我觉得你参加科举,妄想跟男人争权,乃是不自量力,经了这一遭,我想着,你应该去做,咱们女人,一定要不顾一切,爬到那高位上。” 晏同春沉默良久:“那个孩子……” “同春,你姓宴,以后那个孩子就是你的弟弟。” 晏同春抱着母亲:“我没有弟弟,以后我跟母亲一起生活。” 沈氏隐忍多日的泪水潸然而下,轻抚着女儿消瘦的后背: “只是苦了你,青春年华,却要遭人非议。” 父母感情的破裂,还是这样恩断义绝的结局,也让晏同春从令人艳羡的高门闺女,变成令人同情的小可怜。 外人的非议,对沈氏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无足轻重,可她的孩子多么无辜啊。 晏同春为母亲擦去泪水:“我不在乎这些,只是……母亲,我还想回去一趟,去见见他。” 沈氏大惊,但很快平静下来: “也是,毕竟你姓宴,是他的女儿。” 晏同春摇头:“女儿并非对他还有多余的期望,只是毕竟父女一场,该做的事要做到。” “父亲如今已走到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回去劝劝他,无论他听与不听,女儿也还完了他的生养之恩。” 两人商议,沈氏在这里停留几日,让晏同春回一趟京城。 与此同时,云峥的手下找到了晏丞相真正的私生子,还有他的生身父母。 第467章 父女决裂 那个孩子,一直养在一个不起眼的兵户家中,看起来与晏氏毫无关联,更不知生父生母是谁。 晏丞相每年会去看他几次,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做大官的爹,在家中享受着公子哥的待遇。 云峥的意思,三人一起抓去暮云关,不愁晏丞相不言听计从。 刚欲动手,被长公主府的人拦住了去路: “太子有令,诸位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长公主定夺。” 为免打草惊蛇,只抓走那对男女。 至于那孩子,只派了人在周围监视。 当初那女子诞下孩子,被晏丞相下令去母留子,不知是替他办事的族弟有外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捡回一条小命,这些年还与姘头隐姓埋名,一直在京中生活。 长公主的眼睛如今大有好转,但看东西比以前清晰了许多,只有少部分重影。 她虚着眼睛打量地上唯唯诺诺的男女,问自己的属下: “他二人果真与那孩子长得十分相似?” 属下道:“这女子先不说,这男子……晏丞相的孩子简直是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长公主摇头:“机关算尽一场空啊,关起来吧。” 两人吓得涕泪横流,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长公主揉着太阳穴:“传宴相来见我。” 晏同春快马扬鞭奔入城门,叩响丞相府门环。 她同父亲说了很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父亲,别再负隅顽抗了,向朝廷请罪,留一条命,留一个清名吧。” 晏丞相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神已有些混浊: “你母亲说,在你房中发现许多科举教材,怎么,你还想参加科考?” 晏同春咬着嘴唇:“不可以吗?” “啊哈哈哈哈哈……” 晏丞相简直啼笑皆非:“你一个女子,读了几天书就想参加科举?当真以为大家敬你一声‘京城第一才女’,就真的学富五车,才压儿郎了?” 晏丞相苦笑:“傻女儿啊,你若不是我的孩子试试,人家看重的是你的家世、样貌,是你身后的丞相府,还有丞相府背后的宴、沈两大氏族。” “啊……怪不得你一去不回,与辉月郡主抛却前嫌,走得那么近,她肯定许了你不少好处吧?我猜一猜,之前大费周章鼓动男女共学,现在又蛊惑你参加科考……” “我的傻孩子啊,你糊涂啊!那辉月郡主是什么人?侯府的丫鬟,云峥的通房!一个如此出身的女人,爬到如今的位置,做了多少不可告人之事?她的话,有一个字可信?” “你顶着才女名头进入考场,到时候却铩羽而归,你的脸面丢尽了,她的政绩却拿到了手,好算计,好算计啊!” 晏同春擦去脸上的泪痕,整个人冷若冰霜: “她的话不可信,父亲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哈哈哈哈哈……” 晏丞相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整个人有一种濒临绝路、却誓不回头的疯狂: “我是你的父亲,我会害你吗?” “那母亲与你同床共枕二十年,本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父亲过继嗣子,就没想过我与母亲将颜面无存?” 晏丞相摇头:“你不懂,你没有兄弟,将来我的所有财产权势,都会被旁支侵吞,我正是为了保全你们母女!” 晏丞相悲从中来:“我这番打算,都是为了你们,可笑你母亲却要与我对簿公堂,将我架在火上烤,而你!” 他指向晏同春,指间颤抖: “从小到大的夸赞让你昏了头,你这般孤傲天真、目空一切!又是这样的冷漠自私,宁肯帮敌人劝我投降,也不肯帮帮你的父亲!” “就算你真的能科举及第又如何?就算你考个状元又如何?啊?” 他目眦欲裂:“多少寒门学子空有抱负却一辈子怀才不遇,世家门阀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没背景没靠山,何来青云路?何来登天梯?” “你外祖父连男女共学都不支持,更是对男尊女卑那一套奉若圣明,当初我被逼支持暮云关的男女共学,他还特地写信来骂我。” “便是这次你母亲非要与我义绝,他也不同意,扬言要与你母亲脱离关系。” “还有我过继嗣子,他若不同意,你以为我敢吗?” 晏同春一步步后退,不敢相信母亲被自己的娘家,背叛得如此彻底。 晏丞相摇头:“我若退了,你有一个罪臣父亲,外家不管你,官场哪有你这女子的一席之地啊?” 他抓住女儿双肩:“醒醒吧同春,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来对付我啊!” “你留下来别走了,我会趁现在还有能力,为你寻一个可靠的婆家,让我想想……” 晏同春闭上眼睛,对这个男人彻底绝望。 她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父亲是否察觉到自己处境不佳,无力回天,才出此下策,逼走母亲。 现在才知,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站了起来:“女儿言尽于此,父亲若执迷不悔,我从此与母亲一样,与你恩断义绝。” “父亲,你说女子入仕是妄想,可暮云关如今有女将军、女校长、女商人、女仵作,太子妃已拜了曹司徒为师,自由出入府衙,接触政务核心,决心变革官场。” “外面的一切正在翻天覆地的巨变,而你还在纠结有没有儿子,你无法改变我,我也无法改变你,那从今以后,请恕女儿不孝。” 她干净利落磕了三个响头:“从此我与母亲一起生活,您自己保重。” 晏丞相大怒:“来人!把二小姐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晏同春拔出袖子里的短刀,抵在脖子上: “父亲若是将我禁足,来年今日为我烧纸!” “你!” 管家冲进来跪下:“丞相息怒,长公主传您进见。” 晏同春一把推开家丁,夺路而逃。 家丁面面相觑,等着晏丞相示下:“这……这……” 晏丞相猛然倒在身后的椅子,疲惫的撑着头,挥了挥手:“出去吧。” 家丁退散,他缓缓取出书桌上压在最底层的一张信纸,顷刻间老泪纵横。 这是北骁王世子华承,求取晏同春的书信。 那是一个极好的人家,华承也是个温厚有礼的孩子,更不用说北骁王府是当今太子最倚仗的重臣。 可太子与长公主怎会允许,丞相的女儿嫁给北骁王的世子? 第468章 我不需要为自己辩解 寒风卷雪。 晏同春夜奔离京。 晏丞相整理衣冠,昂首挺胸走过长街。 京城真是繁华啊。 街边的树下,府舍的门后,巷弄的拐角,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窥伺他的一举一动。 大家肯定收到风声了吧? 与窦国舅时而争斗,时而合作的宴相,终于等到了被清算的那一天。 定有许多人拍手称快吧。 进入长公主府大门前,他驻足回头,望向夜空。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从青春年华到如今头发花白,不过几十载年华。 他的人生正在走向腐朽,唯有日月恒久。 长公主感到一阵风吹进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冷香,让她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 那时她还没有带兵出征,宴相只是一个刚刚及第的举子,皇弟刚与皇后情投意合。 她们四人常常一起出游,在山林里见到随父亲入京的沈氏。 一片翠色与蝉声之间,年轻的沈氏比花朵还娇艳。 他对沈氏一见钟情,禀了父母,托了媒人上门求娶。 那一场婚礼十里红妆、轰动全城。 正因这当年情谊,她才帮了沈氏一把。 岁月流转,记忆中的人都变了模样。 帝后贪图享乐,将大桓弄得民不聊生。 她在战场上伤了眼睛。他也选了不同的路,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再多的语言,此时也无济于事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睁开眼睛,看向手边的厚厚的卷宗: “这里面全是你的罪证,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宴相看着她身后的漠北浮图,那是她曾经出征的地方。 “我不需要为自己辩解。” 长公主敏锐的察觉出,他话语中的不同寻常:“你说什么?” 晏丞相收回目光,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小巧的令牌。 烛火之下,长公主的视野比白天更模糊:“那是什么?” 晏丞相双手交给她的侍从,侍从转呈给长公主。 长公主拿着令牌凑在眼前,忽激动喊道: “蜡烛!蜡烛给我拿过来些!” 其实已经不用了,她摸到了令牌背后的朱雀雕刻。 “这是……” 晏丞相平静的陈述:“十八年前,先皇与还是储君的陛下之间有了分歧,但他病入膏肓,已经无法再培养一个满意的继承人,秘密宣我入宫,传授了这枚令牌。” “后来,今上宠爱窦家,赋予的权势太大,连太后也无法制衡,为了从陛下与窦国舅手中分权,我只好一边与之虚以委蛇,一边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卖官鬻爵。” “十八年来,我毁誉参半,所做的事你们大多无法理解,但不能否认,在窦国舅如日中天的权势之下,我为尽可能多的人争取到一丝生存的空间。” 长公主震惊到失语。 先皇弥留之际,她突遭一场恶疾,本就负伤的眼睛,在那场疾病中更加恶化。 等挺过来的的时候,先皇已经出殡,皇弟也已登基。 她罕见的声音颤抖:“你是说,你所犯下的累累罪恶,都是为了匡扶社稷,为了先帝的嘱托?” 晏丞相抖了抖衣袖,重新站好: “如果后来,我没有被权势腐蚀,不受控制的滑向深渊,可以这么说。” 他轻叹一声:“可惜,权力的滋味太迷人了,我少时也曾踌躇满志,满心只愿报效国家,可当我一步步走上丞相之位,一个眼神便有人为我冲锋陷阵,想到的、没有想到的,都有无数人替我去做……” 他看向虚空,眼睛失去了光泽: “我也变成了与陛下、窦国舅,一样的人。” 雪下得好大,屋顶的瓦当上有了簌簌的落雪声。 他的语气很复杂:“我让先帝失望了。” 长公主紧紧握着朱雀令牌,不知道该不该信今日听到的一切。 “我怎么相信你?” 晏丞相从忆往昔中回过魂来,自胸前掏出一份名单: “这些年我每用一个人都习惯记下来,请转呈太子,红字可用,黑字不可用。” 长公主拿到名单,其中的大多数都已经在调查卷宗里,但有小部分却完全处于他们的视野盲区。 尤其黑字的好几个名单,是分量举足轻重的朝中大员。 这份名单若是真的,将引起整个朝廷的动荡。 她放下名录:“你想用这份名单将功折罪?” “不。” 长公主瞳孔微颤。 晏丞相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佟儿回来之前,我还有这样的想法。” 那是沈氏的小字。 他说:“佟儿与我说,我们的女儿去了暮云关,就如同回到森林的小鸟,从不见那般快活过。” “她还在同春的房里发现了科举的教材,哈哈哈哈哈……她想参加科考。” 他忽然跪下:“长公主,我在刀尖上行走了十八年,以为大桓只有按我的想法才能重新昌盛,现在才发现,我早就落伍啦!” “我已是对大桓无用之人,不如以我为刀刃,剔除朝廷的蛀虫。” 长公长身而立,朱雀令牌在她手心里颤抖。 她能想到先皇给他这块令牌的用意,只要他拿出来,就算罪恶滔天,就算陛下在此,也必须赦免他。 这是先帝给他的保命符。 可他都说了什么? “你自求死路?” 晏丞相低下头:“是,陛下执政十七年,整个朝廷已经昏暗到了骨子里,不破不立,只有将腐肉彻底剔除,才能迎来大桓的新生。” 长公主闭上眼睛,这也是赵玦说过的话。 晏丞相便是为此留下来的。 “你是认真的吗?” “是,但我有一个请求。” “……说。” “我想与晏同春,脱离父女关系。” 长公主猛然睁开眼睛。 晏丞相含笑道:“我若去了,她需守孝,会耽误科举,而且有我这样的父亲,会是她一辈子无法摆脱的耻辱。” 少年情谊悉数钻出来,充盈心间:“或许不需要这样,我写封信给阿玦,与他商量……” “长公主,”晏丞相打断了她:“十八年前跪在先皇塌前,我没有想过为自己留后路。” “我做的一切,到如今没有任何人能为我作证,我所犯下的罪孽,不比窦国舅少,无论发心如何,都该死。” 他磕了一个头,匍匐到底。 “如今我只有一愿,华承写信求娶同春,我去后,沈家也不会帮她们,请看在我们曾经的情谊,照看她们母女一二。” 长公主沉默许久,忽然问: “当年你求娶沈氏的时候,曾承诺忠贞不移,这些年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他忽然笑了:“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自然做过的,所以这是我罪有应得。” “长公主,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