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王今天追妻成功了吗》 第1章 婚夜惊变 “小姐,大婚之日您怎能自己掀了盖头,九皇子还没来呢!”南青惊呼一声,不敢相信自家一向娴静知礼的小姐,会在新婚之夜自己扯下了红盖头。 烛台上明亮的龙凤喜烛,映照出新娘子绝美无瑕的容颜。明艳的嫁衣映得新娘肌肤胜雪、楚腰蛴领,镂金环丝玳瑁凤冠流光溢彩,凤冠顶上硕大的东珠更是显赫华贵的象征。 顾翎昭望着手中金丝锦绣的红绸盖头,秀眉微拧,眸清似水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我何尝不知这样不符礼数。” “那小姐为何?” “侯府可能出事了。”顾翎昭左手握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寥寥几句:宣平侯府,通敌叛国,危! 喜房之中明亮如昼,顾翎昭此前在盖头下也能看清纸上的内容,只看一眼便让她心脏猛坠。 “此前除了你们两个,还有何人近了我的身。”这张纸条是她进房门时,被人突然塞入手里的。 南玉南青面带迟疑,堂前拜完天地,这一路被人簇拥着走回来,身边的人可是太多了。 “对呀,刚刚那些丫鬟嬷嬷怎么都不见了。”南青后知后觉地说道,当朝皇子的大婚,周遭怎会如此安静。 南玉性格更沉稳,瞧着顾翎昭脸色不好,立刻低下身轻声宽慰“小姐莫要乱了心神,侯爷为人刚正不阿,顾氏一族更是累世公爵,怎会被冠上如此罪名。依奴婢看,少不得是有人想在小姐的大婚之时捣乱。” 顾翎昭自然能判断给她传此纸条的人是敌非友,周遭异常的情形也不至于让她失态,可“通敌叛国”这四个大字,实在将她晃得头脑发晕,越想越感到头皮发麻,她全力保持冷静,但纤细的手指却止不住发颤,她等不了! “我要去找阿暻!”顾翎昭抬手将头上沉重的发冠卸下“拜了天地,便算礼成,我只任性这一次,阿暻不会怪我的。” 人在惊慌无措之时,定会去寻找那个最能让自己依靠的人。 就如此刻的顾翎昭,一纸密信背后之人是何用意,她已经没心思去推理。此时此刻,她只想迫切的见到叶暻。 府中书房内,匆匆赶来的谋士正一脸沉重地站在书案前,小心斟酌着话术。 “九殿下,你可知今晚宣平侯府的变故?” “我已经收到消息了。”叶暻正坐在红木椅上,身上红色的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大殿下派我深夜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宫里的旨意来的突然,又是叛国通敌的重罪,陛下的心思实在难猜。” “你直接说兄长派你来到底想传达什么?”叶暻眸色幽深,阴沉的表情与身上的喜服极其相悖。 卢勤心中闪过一丝无奈,眼下的形势确实来的太过突然。 顾家是三皇子一派最忠诚拥护者。 而当年让叶暻去接近顾翎昭,不过只是叶璋随口的玩笑,初心也只是觉得刚从沧宿山回来的叶暻太闲了,日日在京中闯祸,闹得他头疼. 不想年少的叶暻真的较了真,开开心心得领了任务,全然一副要为兄长分忧的雀跃神情。 叶暻那样一副不得闲的性子,竟当真生生跟了顾家那位大小姐整整五年的时间,陪着人家赏花赏雪,烹茶煮雨,更是为了佳人做尽了冲动护短的事情,情根深种的模样几乎让人难辨真假。 就算是他们自己人,如今也不敢保证叶暻能在这件事上全身而退。 这也是叶璋连夜将卢勤派来的原因,没能借上顾家的力已是可惜,万不能因为此事再招来祸事! 思及于此,卢勤咬咬牙低头接着说道“此番顾家怕是要遭些磨难,还请九殿下切莫鲁莽行事。大殿下已经吩咐,他会想办法周旋,只要您这段时间低调些,顾家的罪过绝不会沾到九殿下您的身上。” 眼看叶暻没有出声,卢勤想起这位殿下火爆不受控制的脾气,心中一阵发虚,实在不敢就这样告退。 “九殿下,您迎娶顾氏本也是为了权衡顾家的势力,莫要忘了当年答应大殿下的事情。此番形势严峻之像不同以往,大殿下希望您做好准备,必要之时该当机立断!” 叶暻猛地瞪向他,眼中寒光四射,就在卢勤以为叶暻会将桌上的茶杯砸到他头上时,却听对方突然笑了一声“当年我便说过,一个女人而已,皇兄需要我去娶,我便去娶,为了皇兄的大业这些都算不上难事。卢先生不必紧张,我知道分寸,皇兄应对叶棠叶煊已是不易,我不会再添乱的。” 卢勤闻言当真松了一大口气,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不少“这些年您的辛苦,德妃娘娘和大殿下都看在眼里,待过了风口,德妃娘娘定会为殿下您再觅良缘,不会让您白受委屈的。” 叶暻垂下眼,手指轻轻捻着衣袖上的精致花纹,一双凤眸少了往日的飞扬明亮,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沉寂冷然之意。 “殿下也不必过于忧虑,三殿下与四殿下针锋相对已久,宣平侯府此番遭难明显就是四殿下的手段,他们两家免不了要一番斗法,谁输谁赢还未可料。” “我会谨记皇兄的吩咐,时候不早了,卢先生回去吧。” 卢勤听出了叶暻的不耐,识趣地行礼道“殿下也请保重身体早些歇息,下官告退了。” 叶暻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 他能听到卢勤离开书房的脚步声,在推门声响动的那一瞬,似乎突然有一阵寒风涌入屋室,叶暻的书案明明不与房门相对,可凉风仍是吹得他寒毛竖起,五月正是初夏之时,但周遭突至的冷意,却让叶暻恍然觉得是否天地错乱了时节。 “顾……额、草民卢勤参加皇子妃。”卢勤的声音虽有恭敬,但并无惶恐。 屋檐下为新婚作装饰的大红灯笼向外散发着暖意,而站在门外身穿嫁衣的新娘此时却是双眼空洞,大红的喜袍将顾翎昭的脸照映的煞白一片,乍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渗人之意。 第2章 质问 历来恪守礼数的她,无视了卢勤的见礼,迈着僵硬的步子,跨入了书房的大门。 顾翎昭进门便迎上了叶暻的目光,那端坐在书案后的男人面容十分平静,冷漠的眸光并没有丝毫躲闪。 顾翎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心里阵阵泛着冷意,四周寂静得可怕,但她却觉得耳中净是刺耳的杂音,好似灵魂都在哀鸣。 她一定是在梦魇,不然她怎么会在叶暻口中听到那么可怕的话?她的阿暻,是为了替她出头敢不顾后果大闹公主府,会为了能得到她父亲的认可,十七岁站上演武场,拼着一条折了的胳膊也要夺得魁首,他救了她许多次,数年如一日的对她好,呵护她。如今大婚之日,却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设局长远的陷阱,她全心全意爱的人只是为了她的身世。 叶暻沉默不语,到底还是顾翎昭先开了口“刚刚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权衡顾家的势力?” 那说话的声音既脆弱又无助,全然没有质问过错之人的底气。哪怕已经看懂了叶暻的神情,但顾翎昭还是不愿相信,她迫切的希望眼前的男人给她一个解释,只要是他嘴里说出的苦衷,她都可以说服自己忘记刚刚听到的对话。 “你为何不说话?叶暻?”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叶暻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或者是眼下已无顾虑,没有必要费心想理由,再或是良心未泯不愿继续扯谎,总之当着顾翎昭的面,他确实编不出什么瞎话。 “所以,你娶我,装作喜欢我的模样,日日月月的哄我欢喜......就只是为了麻痹我的父兄,让他们掉以轻心,然后再利用我调拨顾家与三皇子的关系,好让你和你的亲皇兄能渔翁得利,坐享其成?” 顾翎昭强撑着站稳脚跟,泪水将她的眼眸洗得分外澄澈。面对这样干净的一双眼,叶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对我的喜欢,对我的一见钟情,都是假的,这些年、我们的所有就只是逢场作戏……”顾翎昭第一次痛恨自己理智的思绪,那些可怕的事实,过往不曾留意的真相,都在一瞬间尽数呈现在脑海中。 “其实,我说到底在你眼里,就只是你大皇兄派给你的一个任务,对吗?” “是。”在某一瞬间,叶暻并不想应答,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猛扯了一下,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摊牌。然而顾翎昭句句啼血的质问,并没有给他留下能糊弄应付的余地。那可是顾家的女儿,以她的才学见识,只要脑子清醒。其实听到那几句话,便足够能推断出事情的原委了。 “你……”顾翎昭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她用手死按住自己的心口,仿佛这样便能让心碎的痛苦来的迟缓些。 叶暻面容冷淡的站起身,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你既然嫁给我,我自当护你周全,你只要听话,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会撼动你的身份。” 顾翎昭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话,她失神地反问道:“所以,我还该对您感恩戴德吗?殿下真是好手段……做了恶鬼的勾当还想要被立像供奉?” “昭昭”叶暻皱着眉深深地看着她“你没有别的选择。” 顾翎昭无力地闭上了眼。 是啊,她已经嫁给了叶暻,嫁进了皇家,她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她的爹爹和大哥确实会无条件的站在她的身后,可如今宣平侯府处境不明,自身难保…… 顾翎昭很想动手拿身侧的花瓶砸向叶暻的脑袋,她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他们相识多年,期间也算出生入死,那些年月的相伴,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发誓这一辈子只会娶她一个人,那双眼眸中闪烁的真挚还尚在眼前。 他怎么能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呢?他凭什么能这样理所当然地伤害她! 但此刻她连痛骂对方行为都无法做到,她不敢,她不敢和叶暻彻彻底底地撕破脸皮。 宣平侯府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不能将叶璋叶暻也推到侯府的对立一面,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让侯府的处境变得雪上加霜。一口怨气生生憋回心里,顾翎昭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翻江倒海,痛意自五脏六腑传至四肢,连带着指尖都能感到疼。 一道阴影打下,不知不觉间叶暻的已经站在了顾翎昭的身前,他抬手想拭去顾翎昭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熟悉又自然,但这一次对方却直接转过脸避开了他的触碰。叶暻手臂一僵,而后利落地收回了手。 “时候不早了,用我陪你回房吗?” “不必了!” 顾翎昭连退了两步,而后对叶暻福了福身,风云变幻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她低眉顺眼地说道:“殿下事务繁忙,妾身不便打扰,这便告退。” 叶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他平静地站在原地目送顾翎昭踏出书房大门,她身上的喜袍在夜里灯笼的映照下依然熠熠生辉。 不知过了多久,叶暻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他感觉不到腿脚的酸痛,只是在心中默默计算,这个时候顾翎昭应该已经回了明昭阁,卢勤也该早就离开了皇子府。 叶暻挪动双腿,走到书案前,情绪之变只在一瞬之间,没有任何预兆,叶暻突然对着那张黄梨木书案劈下一掌,雄厚的内力瞬间让书案四分五裂。下一刻,叶暻又转身踹倒了一侧摆满古董瓷瓶的博古架,木架倒地、瓷瓶破裂的声音惊心动魄。书房外的侍卫听着书房内不断传来的巨大的响声,无一人敢出声进门劝阻。 “慕水!”良久,书房内终于传来吩咐。 慕水闻声迅速推门进入“属下在!” 叶暻一人立在房中,遍地的狼藉让慕水心中一跳。 “今日起府中所有护卫不得离开,全部于府中待命,没有我的命令,母后和兄长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 “是,属下明白。” “嗯,去吧。等等!” “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刚刚……她出去的时候……” “皇妃刚刚确实哭得厉害,殿下不若去看看?”慕水小心翼翼地答道。 叶暻认真地看着他最信任的心腹,声音平淡又冷漠:“没什么好看的,这种场景我们早有预料不是?” 第3章 我名叶暻 叶暻自幼被送到沧宿山,养到十几岁才被接回京城。 当时的京城中,共有三位炙手可热的皇子。 其中三皇子叶棠生得风光霁月,最得民心,年纪轻轻便贤名远扬,京中各族各派暗地里押宝叶棠的不在少数。 而四皇子叶煊,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因着嫡子身份,被京中一派老臣所扶持,同时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喜欢远超其他人,过分的纵容导致四皇子的性情乖张,阴冷狠辣, 习惯仰着头睥睨众生,瞧不上周围这些兄弟姐妹。 最后便是德妃所出大皇子叶璋,作为皇长子,叶璋一向行事稳妥,滴水不漏,然而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却略显平庸 论地位他不及叶煊,论风采他不及叶棠,朝中愿意支持他的更是寥寥无几。 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叶暻自然是不愿让叶璋落入下乘,整日里想着如何能为他兄长出力。 于是他便盯上了当时京中风头最盛的顾家嫡女。 顾家本是勋贵世家,其家主宣平侯顾奕年少为官,政绩卓绝,门生遍布各地,可称为士族文官之首。顾侯的亲弟弟顾晟为朝廷亲封的威远将军,掌管东南军权,护卫一方边境。 当时京城各府心中皆有一个认知,顾家的大小姐,地位不输王孙公主。 可以说,叶暻年少时初回京城,听到的第一个陌生人名,便是顾翎昭。 “那顾家的女儿既然如此重要,若我娶了她,是否能为兄长助上一份力?”叶暻彼时年纪尚小,看向叶璋的眼里满是钦慕。 “哈哈我们阿暻年纪轻轻,竟已想着为兄长分忧了,真是好样的!顾侯的千金嫁给老三确实对我不利。你倒是提醒了我,若她能嫁给你……”叶璋的神情变得认真了起来“如果你能娶到顾翎昭,怎样看都是有利于我们的,顾翎昭是顾侯唯一的女儿,即使不能得到顾家助力,刀光剑影之时,顾侯定然不会完全不顾及这一层关系。你的年纪与她相仿,如今不愿看到顾家与叶棠联姻的不止我们一家,或许倒是个好机会。只不过......” “不过什么?” “顾家与老三的渊源实在太深,顾侯曾是老三的授业恩师,顾大公子有与老三年少相伴情同兄弟,只怕那顾翎昭早就与老三......” “这有什么?父皇又没下旨赐婚,他们的渊源越深,顾家大小姐对我们才越有帮助。” 看着叶暻眼里的跃跃欲试,叶璋好心提醒道:“顾家大小姐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阿暻,你可不要到头来被那女儿家勾走了心魂。” “怎可能?一个女人而已。”叶暻不以为然,他最看不上痴男怨女的矫揉造作之态。 如今的叶暻依然如此认为,皇家之人注定冷血冷清,血肉至亲都可能刀剑相向。一切的仁慈恻隐都可能会成为回刺在自己身上的利刃。爱情是什么,他从来没有深思探究过,那些小女儿家羞怩渴望的东西,他实在无从体会其中意义。 顾翎昭挺直背脊走回明昭阁,这一路上房檐屋角处皆是红绸红灯,她步伐匆匆不愿去感受其中落差,却唯独在行至明昭阁门前的时候驻足抬头,这是叶暻起的名字,彼时他在身后抱着她,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商量,他的声音好听又带着雀跃,浅浅的气息吹得她耳根通红,那时她觉得“明昭阁”这三个字,每个字里都含着叶暻对她的喜欢。 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顾翎昭渐渐看不清前路,迈进大门后,她挥手让皇子府中的下人退下。待到踏入自己的卧房时,顾翎昭方才彻底撑不住身体,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 “小姐!”南青南玉异口同声,慌忙过去将顾翎昭扶起。 “我没事。”顾翎昭坐在地上,回头看南玉哭红了眼睛,她伸出手拭去她的泪,而后展臂将二人一同抱住,这两个陪她一同长大的侍女,在她的心里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亲人。 以往话多的南玉,懂事的不敢多说半句话。 “不哭,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顾翎昭低声重复道,心中苦涩如黄莲入口,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可惜心口痛楚让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这一夜,顾翎昭她没有让任何人陪伴,她换下喜服,静静地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黑暗之中她的眼中一片麻木,她不想再哭了,她也有自己的心气傲骨。今夜她一脸泪痕奔回明昭阁,日后不知会成为多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顾翎昭头疼欲裂,头脑中种种思绪纷翻乱飞,宣平侯府,叶暻......每一件事都让她周身发冷,她想冷静下来,但心口如潮水般涌来的一阵阵的痛楚,让顾翎昭找不回过往的冷静从容。 迷迷糊糊间,天色已近五更,微微光亮自窗外透入,无尽的疲惫让顾翎昭觉得身体越来越沉,恍惚间她竟然梦到了与叶暻初次相见的场景。 当年顾翎昭被人陷害,惹得一身谣言蜚语,那段时间她仿佛霉运缠身,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那时候的顾翎昭不过十二岁,初遇世事之险恶,整日闷在府里,不愿见生人,就连去寺庙祈福也要避开香火旺盛之地。 正因她太想低调行事,去上香的时候便只带了两个家丁一个侍女,乌山寺又过于偏僻,所以当他们流年不利遇上山匪时,一行人没有半点还手之力。马车被毁,南青拉着顾翎昭拼了命的跑,见实在跑不过,便一人独自想去将山匪引走。可即使是这样,顾翎昭还是被一群人围住了。荒郊野岭,她脚踝扭伤跌坐在地上,眼前尽是面带淫笑的穷凶极恶之徒,一时间,她眼里尽是绝望,脑海中茫茫一片空白。 “嗖”地一声,带着风的羽箭正中为首恶人心窝,那身着墨色劲装的少年,像是天神般从天而降,长弓拿在左手,右手薄刃青锋出鞘即见血,兵器交锋,银光飞舞,山匪一众人眼见得一个个倒下,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吓傻了?你是谁家的小娘子?” 顾翎昭猛然回神,瞪大双眼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人。那人一双凤眸生得极亮,五官俊朗,银冠将黑发高高竖起,扬眉问话即使收着气势,可还是难掩眉宇间的桀骜。 “我是宣平侯的女儿!感念公子救命之恩,只是我的侍女恐怕仍处险境,劳烦公子施手相救,宣平侯府日后定会送至千金已答谢!” “顾家的女儿?”叶暻表情有一丝波动,嘴角抿起仔细地打量着顾翎昭。 “公子,我的侍女……” “哦,你无需担心,正是你的侍女向我指出了你的方向,她先前已经被救下了。你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顾翎昭微怔地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心里闪过犹豫,但下一刻还是将手搭进了对方的掌心,被吓得尚未回温的手与少年手心的热度对比过于明显,像是攥住了个小火炉。 顾翎昭借力起身后,就立刻收回了手“小女子感念公子大恩,还未请教公子名姓,不知公子所住何处?” “我名叶暻。” “叶暻!”顾翎昭突然惊醒,猛然抓向虚空,可她的手掌中就连梦里的那一抹温度都没能留住。她终是没能忍住,捂着眼睛呜咽出了声音。她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如何就落得了如此处境,明明前一日她还憧憬着她的大婚,她还在向往着她与叶暻今后的长久生活。 第4章 还要继续骗我吗 转头望向窗外,天已经彻底亮了。 顾翎昭揉了揉眼睛,摸了一把脸,沙哑着声音将南青南玉唤了进来。 “南青,你今日试试能否联络上侯府的人,问清府中情况即可,莫要将昨日的事情传出去。” “南玉,你不用陪着我,你多在院外走走,若是有人同你说话或是交给你什么,你就立刻来回我。”顾翎昭想着昨日手中的那张纸条,若是有人伏在暗处,那应该不会只有这一次动作,她如今只能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南玉皱眉问道:“小姐,我和姐姐都走了,那您怎么办。” “无妨,皇子府不缺侍从,旁人在也是一样的,如今他还不至于会要了我的性命。”不过以后就不一定了。 按常理,婚后第一日是要去宫中敬茶的,只是顾家突然出事,皇帝震怒,原本叶暻便不受皇帝待见,如此一来更无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此事,大家心照不宣的将此事忽略,却也让顾翎昭少了一道折腾。她在房里待到日上竿头,除了有侍女送来膳食,其余再无人了来寻她做事。 顾翎昭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整个明昭阁寂静的令人发慌,如今的她早已无暇顾及这些成婚礼数,她与叶暻连合卺酒都没有喝,礼成与否她早就不在乎了。 屋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南玉快步踏入屋门,眼神急切地看向顾翎昭。 “你们都出去。”顾翎昭挥手让其他侍女出去,此时此刻明昭阁里的下人,还是服从她的命令的。 待周围只剩主仆二人时,南玉走近顾翎昭,低声禀道:“出了明昭阁大门不足五十步,在西边的那座假山处。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突然将这封信塞到了我手中,不等我过问,她便没了踪影。” 顾翎昭接过南玉递来的信封,不同于昨日的一张纸条,今日送来的一封十分正式的信件,入手纸料极佳,火蜡封口处娟秀的小字写着“顾翎昭亲启”的字样。 “去把门锁上。” “是。”南玉动作很快,小心翼翼地把屋门锁上后,回身便见顾翎昭已经撕开了信封,她走到顾翎昭身边,问出自己的疑惑。“小姐,这来人神出鬼没的,也不知是敌是友?” 顾翎昭没有出言回答南玉,但是她颤抖的手依然诉尽了一切,那一张薄薄的信纸拿在顾翎昭纤细的手指间,却仿佛如重山压顶,直接砸弯了她挺直的脊背。顾翎昭自幼聪慧,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样的一封信,半盏茶的时间已足够读完两遍。 可此时,她却好像读不懂这白纸黑字的内容,她反反复复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一张脸早就蜡白如纸,漂亮的一双明眸布满血丝,牙齿咬破嘴角也浑然不觉。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南玉害怕的扶住顾翎昭的肩膀,她发誓,她从未见过自家温柔和善的小姐露出过如此可怕的表情。 “可是侯府的局势不好?” “......这里并未提及侯府,说的是一些陈年旧事,先拿去烧了吧。” 南玉忙点头,接过信件转身便去寻火折子,才刚刚点燃信纸的一个角,只听咣的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踹开,南玉心头一惊,带着火的纸直接脱手飘到了地上。 “大白天的,锁着门作甚?”叶暻踏入屋门,一眼便瞧出了异样,他如鹰隼般的眼眸盯向南玉“你们在做什么?” 南玉被叶暻的威压吓得不敢动弹,整个人如同被定在原地。从前的安稳时光里,叶暻一日日的粘着顾翎昭,那时的叶暻像是没有脾气,即使被南玉冒犯打趣,也只是对着顾翎昭傻笑,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但此时,南玉绝不怀疑叶暻会轻描淡写地杀了自己。 “殿下为何来此?”顾翎昭依旧坐在原处,仰头望着叶暻的脸,声音异常沉稳“南玉,把火灭了。” 叶暻回神打量着顾翎昭,他觉得她的脸更苍白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清瘦了一圈,他不意外顾翎昭的脸色,她知道了这些事,若是能有好心情那才真是见了鬼。 “这里是皇子府,我踏入这里不需询问别人的意见。昭昭,近来时局不稳,你和你的侍女最好不要自作主张,除了这处府邸,没有其他更安全的地方。”叶暻一挥手,南青便被缚着手让人推了进来。 顾翎昭神色一惊,猛地起身,打量着南青身上未带伤处,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侧眼看向叶暻时,眼里则是掩饰不住的怒火和恨意,其中怨气甚比昨日更重。 “你还没说,你刚刚在烧什么?”叶暻瞧着顾翎昭的神色,心中莫名憋闷,硬生生地别过脸不愿去看她的眼睛。转头便再次盯上了南玉。 “殿下,我有些事情想单独与你说,让她们先下去吧。”顾翎昭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在数年如一日的习惯里,当同时面临很多事情时,叶暻一定会第一个听见顾翎昭的声音。这个习惯的养成虽然夹杂利益并非出于本心,不过一时半会竟也无从纠正。 “都出去。” 在众人退去,房门关合的一刹那,叶暻敏锐地感觉眼前人换了一种气势。 顾翎昭直直地望着叶暻,开门见山道“正武十八年,杜雨芙诬陷我推她落水,当时在场的下人皆被其买通,他们联合起来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令我百口莫辩。其后京城更是谣言四起,说我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一时间我便成了京城里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存在。” “为何说起此事?”叶暻定定地看着顾翎昭,眼如寒潭幽深不见底。 顾翎昭的眼神不见畏惧,吐字清晰从容不迫“那时谣言来的太过汹涌,脏水从顾府一路泼到三皇子身上,无奈顾家只得与他解除了婚约。” “你现在说这些是想提醒我什么?”叶暻墨色的眼仁突地燃起了无名怒火。 “殿下在愤怒什么?”顾翎昭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无奈的轻笑“殿下该知道那件事对我的伤害。说起来,我与殿下的相遇也是在此之后。” “叶棠如今已经成婚,你即使心有遗憾,也是无用功了。顾家势力再强,你也不可能嫁给两个皇子。”叶暻薄凉地吐出几个字,像是带着倒刺的竹枪,根根见血的刺在顾翎昭的心口。她从前也知晓此人性格激怒,恶劣起来更是嘴毒如利刃,可那时到底是隔岸观火不知其痛。 顾翎昭强忍着喉中的哽咽。继续着险些被打乱的思路“我只是想问问殿下,你第一次见到我,真的是在乌山脚下嘛?” 叶暻眼中闪过心虚之色,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为何这样问?” “你还要继续骗我吗?顾翎昭闭眼深吸一口气,大颗的泪珠在眼尾无声滑落“叶暻,当年在蒋府,杜雨芙自己跳入水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当场?!” 第5章 元凶在身边 叶暻猛然一怔,神情竟是比昨晚二人对峙之时还要心虚几分。 “当时你不仅在场,亲眼看到了我受诬陷的全过程,之后京城铺天盖地的谣言,也有你的一份,对不对?” 顾翎昭死死地盯着叶暻,深褐色的眼眸里尽是悲伤与痛楚。 叶暻莫名畏惧她的眼神,不敢与之对视。 “......整个京城,真心愿意看到你和叶棠联姻的人,屈指可数。”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终是打在了叶暻的脸上。 “那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我日日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你怎么好意思带着一张无辜的脸来安慰我!” “你到底有没有心!”顾翎昭声音嘶哑不堪,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她最终无力的跪倒在地。昨夜生生压下的痛楚,在今日挟万钧之力归来,变本加厉将顾翎昭的一颗真心彻底碾碎。她无助地捂住脸,痛得连哭声都难以连贯。 叶暻垂下眼眸,无声地看着顾翎昭。这一巴掌他并不意外,他甚至觉得昨日她就应该动手。顾翎昭自小身体柔弱,盛怒下的一巴掌,让叶暻连火辣辣的痛感都没有。 眼前的一切,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了预料,但不知为何,叶暻就是很难受,像是脚下长出丝丝络络的带刺藤蔓,由下而上爬满全身,顾翎昭每哭一声,这些藤刺便扎他一下。疼痛不达深处,但痛点却是密密麻麻让他寻不到结症所在。 他最终将这些意想之外的情绪归结为羞愧,毕竟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用阴谋诡计将人家姑娘骗的这么痛苦,心里有些愧疚也是情理所在。 叶暻心中理由一段接一段,就这样没有任何阻碍地说服了自己。 “这一段时间会委屈你只能待在府中,不管当初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你已经成了我的妻子,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叶暻还想说,若是你愿意,我们依旧可以回到过去,他仍是可以像从前对她好......只是话到嘴边,他都觉得无力。 罢了,顾翎昭不是一个会钻牛角尖的人,多给她些时间,她肯定能想明白如何才是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叶暻,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到底与你,与大皇子有没有关系?” 叶暻这次回答地很痛快:“没有。” 他怕顾翎昭不信,又接着解释道:“这一次是四哥和杜相突然发难,兄长对此事亦是措手不及。” “昭昭”叶暻蹲下来,与顾翎昭视线保持平齐,虽然对方并不愿看他“你生气,冲我怎样发火都无妨。只是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不要再想方设法和外面的人联系,我不能拿你如何,但是你的侍女,若有下次,我绝对不会饶了她们。现在的宣平侯府顾不上你,倒是有无数歹人在等着你入网。”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自由呢?”顾翎昭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此刻她已经没了痛哭的力气,只是眼中无神地盯着地板。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宣平侯府度过此次危难,一切便可以还原如初。” “当真还能如初嘛?”顾翎昭自顾自地轻声问道,而后又转过头,抬眼盯住叶暻:“在你的心底会真的希望顾家度过此劫吗?” 叶暻避开她的视线,出声答道:“自然,顾家乃是百年世家,忠臣无数,顾侯更是国之栋梁。朝堂中人人心知肚明,宣平侯府是被诬陷冤枉的。其实你不必日日为顾家以泪洗面,三哥不会放任顾家出事的。” “叶暻,不,九殿下……”顾翎昭突然改变了态度,她拉扯住叶暻的衣摆,双膝跪在地上,姿态极低“你能不能求大殿下帮帮我父亲。这时候若是顾家倒了,对大殿下同样不利。四皇子性格乖戾暴躁,行事不择手段,可偏偏又得陛下偏爱......真到了生死较量之际,三殿下定然落入下乘。只要顾家能安稳渡劫,我可以配合你,我可以当一切不好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们人前依旧能作一对恩爱夫妻!” “你......” 叶暻紧抿唇角,他心中承认,顾翎昭说的很有道理。叶棠曾说过,顾翎昭若为男儿,必有军师之才。她也确如他所想,很快就能想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对策。 只是这些他想让顾翎昭想通的道理,当真正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听她轻易将二人的关系用利益相连时,叶暻却又觉得胸中一阵无名艰涩。 “……你不要跪我。”叶暻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这地方压抑地让他无法喘息“我做不了我兄长的主意。” “我可以去说服大殿下,你带我去见见他。传话也行,或者让我见见卢勤。” “卢勤?你就那么不怕死?”叶暻几乎要冷笑出声“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不要让任何人想起你的存在。” 叶暻根本不想告诉顾翎昭,现在外面为了宣平侯府一案,说不上血流成河,但为此人头落地的人也是不在少数。顾家必定会元气大伤,昨日她又被卢勤撞了个正着,在他兄长眼里,她已经是废棋一枚了。在叶璋众多谋士中,卢勤就偏是那个最心狠手辣的,昨晚顾翎昭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若说没有此人的手笔,他是万万不信的。 她躲在深宅,最好少些存在感,可有可无让叶璋想不起来她,不管顾家是什么结果,他都是能保她衣食无忧安稳度日的。 “昭昭,我如今做的都是为你好。” “你如果真的这么在意我的生死,又怎会设这种死局来诳我!” “......所以你可以尽情怨我,恨我......”叶暻站起身不再去看顾翎昭的神情,这场横生的灾劫谁都无法预料,但他很清楚,他现在所作所为全部被人看在眼里,稍有不慎可能就会送顾翎昭走上死路。 他宁愿顾翎昭怨他,他不冤枉,顾翎昭对他是爱还是恨,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他从来不在乎。 不管日后会走到什么地步,但此时此刻,他至少得保住顾翎昭的性命。 “你好好待在明昭阁,我会派人送些补品过来,你这副身子骨禁不住折腾,你要是饿死在我这里,回头你大哥还不得吃了我。”叶暻见顾翎昭垂眸不语,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直接扯起她的胳膊,将顾翎昭抱回到了床上“入秋了,地上凉,你有何用度上的需要,就让人去找管家,不会有人怠慢你。” 第6章 染血密信 叶暻没在明昭阁多留,他也不敢再多待,他只当顾翎昭听懂了她的话,只要她听话地待在明昭阁,表现得乖巧些,他宫里的母妃和他兄长,便顾不上对付她。 叶暻走了不久,一个长相清秀的粉衣小丫鬟,走到顾翎昭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皇子妃,膳已摆好,让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顾翎昭眼神发直地望着前方,声音低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为知训。” “呵”顾翎昭轻笑一声“真是好名字。让南青南玉进来,我只用她们贴身伺候即可。” “殿下交代,只有等皇子妃用过膳后,才能让南青南玉两位姐姐回来。” 顾翎昭扭头瞪向她,却见小姑娘一脸紧张,连额头都出了汗。 心中闪过一抹无力,罢了,顾翎昭心想,自己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这也不是她的罪孽。 “你来扶我过去吧。” 知训听顾翎昭有所松动,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意“是!” 面对满桌的菜肴,顾翎昭不仅没有半点胃口,甚至隐隐泛着恶心。但她还是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生生塞进嘴里,换回南青南玉是一方面,她也不想自己在这个时候倒下,所以即使噎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也强行喂饱了自己。 一连三日,叶暻都没踏入明昭阁,但是那来历不明的密信,却是能一张又一张的送到顾翎昭手里,这也是她刻意隐瞒下的结果。但凡这张纸出现在明昭阁其他人的眼中,那么不足半日,叶暻大概就会出现在这里。 顾翎昭猜不透叶暻到底在想什么,她也没有心力去猜,可那一封封的密信内容看得人惊心动魄,白纸黑字却可望见鲜血淋漓,短短几日,她父亲从前的门客、学生,那些熟悉的名姓,如今已经成了刀下之魂。顾翎昭觉得,这轻薄的纸拿在她手里,就像是一张张的催命符,字字都带着索命之意。 顾翎昭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一个个血淋淋的脑袋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想去看,可在梦里竟怎样都合不上眼,她不得不看清这些人的容貌,她惊惧地祈祷不要在这里见到她的亲人,然而长夜漫漫,数不尽的鲜血最终将整个梦境尽数染红。 “小姐,小姐。”南青南玉急切地声音响在耳边,顾翎昭猛地惊醒,身上已是布满冷汗。 “什么时辰了?” “已经到巳时了,小姐刚刚梦魇住了,我和南玉怎么都唤不醒您。” “巳时?我怎能睡这么久!” “小姐,您三更才入睡,睡得又不安稳,晚起些也是正常。那些来历不明的信,日后不如我们不要再看了,我们无法辨明真假,只能徒惹小姐烦忧。” “烦忧在于事情本身,与信件无关。” 南玉强忍着哽咽:“小姐,您千万保重身子。侯爷和少爷都是有福之人,不会出事的,您现在的模样,奴婢害怕。” “别瞎说!”南青打断南玉的话。 “给我洗漱更衣,今日是休沐之日,大皇子很可能会过来找叶暻商议,我要去堵他。” “这......”南青迟疑道“小姐可有把握劝服大皇子?若是九皇子知道,恐怕又要发火。” “生死擂台上,多一分力,哪怕再微薄都有可能扭转局势。叶暻在京城的年月少,他根本想不到早年陛下对叶煊的宠爱到了何种地步。再说,如今生死不明的不是他的父兄,他怎能体会心如火煎的滋味。” “我身在这里,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既然横竖都是死,又何妨再争上一争。南玉你去给我寻一身轻便的衣服,从正门是出不去的,一会儿南青去将后院的人引走,从后墙翻出去,正好能落到园林处,也好掩人耳目。 ” 南玉闻言顺着窗口向外望了望,舔了舔唇说道“后院那道墙,可是不矮,小姐不如我先跳出去接着你。” “不必,你们去准备吧。” 其实南玉的担忧不无道理,顾翎昭踩着东西爬上墙头还算轻松,而后一咬牙,猛地想下一跳,刚一落地右脚踝便一阵剧痛。 到底是身弱跟不上志向,顾翎昭在闺阁中被顾侯养的是身娇肉贵,练了两三年的马术,最终也仅仅是会了骑,上马和下马都得有人宝贝着去扶,生怕这娇贵的美人有半点磕碰。当然,一直以来这个围在顾翎昭身边、事事周到的角色都是由叶暻扮演的。 顾翎昭挑着偏僻的路,一边忍着痛走路,一边在心里痛骂叶暻卑鄙,这些年借着讨好献殷勤为由,定是早存了将她养成废物的主意。 叶暻的这座府邸,虽然占地不小,但内中建筑远不上京中那些百年世家规矩精致。叶暻自小在沧宿山长大,身上不曾沾染贵族子弟的奢靡爱好,对自己吃的用的,一向是过得去即可,这府里讲究的摆设、珍贵的树木,几乎都是遵从的顾翎昭的意见。 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顾翎昭根本不愿细看在府中的一草一木,那些回忆越是美好甜蜜,就越显得她愚蠢可笑。 顾翎昭沿着小路,借着几棵大树的遮挡,这一路前看到了前厅,倒是没有被一个人撞见。她躲在一处枝丫茂密的树丛后,一眼就看到了叶璋银白色的衣袍,卢勤站在靠边的位置,而慕水正恭敬地作揖,似乎作送客状。 连着几日的忧虑加上噩梦萦绕,如今的顾翎昭头脑并不怎么灵光,她抬腿就想喊住叶璋,然下一刻身前便横空出现一条手臂,不等她反应过来,腰间突然一紧,后背也好似撞上了硬邦邦的一堵墙。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升至全身,她想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出声。 叶暻一手抱住顾翎昭的腰,一手捂着她的嘴,将顾翎昭死死地按在自己怀里。 顾翎昭左手没有被钳制,可是不管她怎么掐、挠,都无法撼动叶暻半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璋的背影慢慢消失。仿佛看着希望,一点一点在眼前消失。 第7章 她对他最后的话 叶暻的手刚有松动,顾翎昭低头直接咬上了他的虎口位置,她已经失去了理智,恐惧、愤怒掺带着委屈,顾翎昭血气涌上大脑,连那点对叶暻的畏惧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甜腥味道弥漫整个口腔,顾翎昭方才神思回涌,她这一口咬的又深又狠,即使松了口,那牙印处仍在向外渗着鲜血。 她尚在发愣,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竟然被叶暻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你放开我!你凭什么这样对我!放我下来!叶暻,你个混蛋!王八蛋!” 顾翎昭对于如何骂人的储备实在太少,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几乎从未对人说过如此粗鄙的话语。 叶暻完全不顾她的挣扎,一声不吭地将她扛回明昭阁,他本想将顾翎昭扔回到床上,但因着她突然挣扎,这一脱手,便让顾翎昭直接滑坐在了地上。叶暻心中火气正盛,也没有要扶她起身的动作。 殊不知,这一下顾翎昭的腰在床沿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尖锐的剧痛让她脸色瞬白,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她只能通过余光瞥见叶暻离开时随步伐摇曳的衣袍。他走得那样快,好似连同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无趣。 顾翎昭咬住牙根,抬起头死死盯着叶暻的背影,那玄色挺拔的身影没有片刻停留,她在他迈出大门时下意识抬手想唤他,只是因为心悸,口中未能发出声音,而短短的迟疑间,叶暻就已经走出去房门。 顾翎昭的话终是没能吐出,她呆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心脏处有寒意萦绕的,不疼,就像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汩汩地向外流着,又温又凉,令人麻木。 她缓了许久,腰上的疼虽然消减不少,但她只要动一动,那股刺痛就会再度袭来,她怎样都没办法爬起来。 “南青、南玉......”顾翎昭喊了两声,无人应答,整个明昭阁一片寂静,顾翎昭唯一能听到的声响,就是她隐隐发作的耳鸣声, 若言心碎,只是瞬时之事。成亲当日,面对那些真相,顾翎昭还可以凭着她的骄傲,死扛着挺直脊梁,装作冷静自持的模样。然而锥心蚀骨的疼痛,却不会因为当时的忍耐,而减轻半分对她的折磨。那些从前美好的记忆,对比当下的处境,二者相结合,便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下一下反复地捅着她的心窝。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环境渐渐暗了下来,又是一个难熬的长夜,顾翎昭忽然很想回家,她一刻都不想再待在此处,她想她的爹爹,想她的大哥,这个世界上的坏人不尽其数,但唯有她的家人永远不会害她。 在巨大的打击下,顾翎昭的精神状态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差,当周围陷入黑暗时,她会彻底陷入混沌的状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眼前光怪陆离,各种画面交换着在她眼前上演。她看到记忆里的叶暻,带着心疼和急切向她跑来,可转瞬之间,他又坐在远处,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不带半分感情。她看到她的大哥带着笑意出现在她面前,然而银光一闪,她的眼前暗红一片...... 再次睁眼已是天明,知训见她醒来,立刻上前问候“皇子妃感觉身体如何,昨日您靠在床沿上便睡着了,是李嬷嬷将您抱上床铺的,您若是觉得身体不爽利,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顾翎昭平躺着,感觉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她咳嗽两声,无力道:“我没事,南青南玉呢?” 知训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给顾翎昭掖了掖被角,说道:“皇子妃还是要以身体为重,这世上没什么比......” “我问你南青南玉呢!” 顾翎昭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朝着这府中的下人发火。 “皇子妃息怒。”知训连忙跪下,紧张地说道:“南青、南玉两位姐姐,被殿下以失职为由责罚了十板子,暂时不能侍奉皇子妃。” “那是我的侍女,叶暻凭什么动她们!我要去找他,他欺人太甚!凭什么!” 顾翎昭顾不上头晕,掀开被子就想去找叶暻理论,只是又被知训拦住。 “皇子妃,殿下有令,让您暂时不得出明昭阁。” 顾翎昭被知训抱住,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那我去瞧瞧南青南玉,总可以了吧。” “这、这也是殿下不许的。”知训上前扶住顾翎昭,细声细语地相劝道:“殿下罚的不重,南青南玉姐姐两日后就能回来,皇子妃不若先好好休养自己的身体。等您养好了身子,殿下自然就解了您的禁足,殿下心里自然是有您的,如今只是殿下心情不好,您何苦去惹他。” 顾翎昭闭上眼,她是彻底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生不如死的滋味。她从前听说哪家的夫人小姐被逼的疯魔了,还会好奇不解,一个好端端的人如何就会被逼疯了呢?终归是她从前太过天真,侯府将她保护的实在太好。当初杜雨芙对她的陷害,后来也被她大哥出手悉数还了回去,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她不知晓,总之再后来,全京城便再也没人敢她面前生事。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府里的?” “回皇子妃,奴婢是德妃娘娘一年前送来府中的。” 顾翎昭睁开黯淡的双眼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知训“所以你此前一直在宫里当值?” “奴婢在宫中只待了半年,多数时间都在学规矩。奴婢既是被派来伺候皇子妃,那皇子妃便是奴婢的主子,知训侍奉主人绝不敢有二心。” 顾翎昭看着知训诚惶诚恐地表忠心,心中唯有自嘲,忠于皇子妃,可不代表是忠于她的,日后说不准还会有多少皇子妃需要她的忠心。 “你去我的妆奁里拿些银子打点打点厨房,让他们给南青南玉送些适于养伤的食物。” “是,奴婢遵命。” “这样,你回头将厨房送膳的人叫到我这里,我要亲自嘱咐她们。” “是。”知训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心中感慨,皇子妃果然如传闻般善良。 第8章 顾侯字迹 厨房的来人是一个小丫鬟,岁数不大,梳着两个垂耳髻,十分恭敬地站在卧房之中。 因着顾翎昭一直躺在卧房休养,她不喜一群人围着自己,所以就只留了知训一个从身边侍候。 “皇子妃,这是厨房的小林丫头,您有何吩咐只管对她说。” “参见皇子妃。”小林抬头看了顾翎昭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 “知训,我总是听到外面有鸟儿在叫,吵得我头疼,你去让人赶一赶。” 顾翎昭半倚在床上,痛苦地扶着额头,苍白的脸色让知训不疑有他。 知训前脚刚出去,小林立刻便走上前,她的神色完全没有恭敬,看向顾翎昭的眼神中,更似乎带着挑衅。 “皇子妃,这是厨房的菜单名册,请您过目。” 顾翎昭接过来一张纸,打开只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大变。 那是她父亲的字迹,上面写着让她明晚务必回府相见。 “这是哪来的?你到底是谁的人?” 小林微笑着说道:“奴婢的身份如何并不打紧,重要的是这字条可是顾侯亲笔所写,若皇子妃不愿冒险,奴婢便当自己从不曾来过。” “你放肆!你就不怕我立刻叫人处置了你!” “皇子妃息怒,若是您无心相见,奴婢自然得不到机会来此。” 顾翎昭突然想到了那张诉写叶暻与杜家联手败坏她名声的字条 她瞪向小林,冷声道:“你是杜雨芙的人?” “皇子妃不愧是聪明人,的确,我们主子同九殿下有些交情,所以奴婢才能安然出现在这里。”小林有恃无恐,表情恭恭敬敬,可眼里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顾翎昭死死握着被角,一张脸几乎煞白如纸,她不敢去思考叶暻和杜雨芙的关系,顾家与杜家分别支持叶棠与叶煊,两家始终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杜雨芙更是莫名对她恨之入骨。 叶暻与杜雨芙不管是怎样的关系,都足以让顾翎昭像是吞了苍蝇一般的恶心。 小林见顾翎昭失魂落魄,想着杜雨芙的吩咐继续火上浇油道:“皇子妃是主子,如何处置奴婢都是您的权力,只不过没了奴婢,您可就只能从九殿下嘴里知晓宣平侯府的情况了。皇子妃还不知道吧,您的二叔顾晟将军因通敌卖国、延误军机之罪,已被绳之以法。您的两位堂哥许是因为羞愧,也已经自裁于狱中,这些九殿下想必没有告知您。” “咔”顾翎昭的指甲直接折断在被子里,血迹在大红色的绸缎中并不显眼,就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疼。 “奴婢可对天发誓,所言句句为真,若您不信,尽可向九皇子求证。”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毕竟相识一场,我们主子愿意帮九皇妃赴约。” 顾翎昭闻言只觉得可笑,顾家与杜家一向势如水火,她和杜雨芙更是自幼结怨,杜雨芙这是摆明了想要她的命! 可那张纸条上的字迹,又着实让她没法视而不见。 门口传来动静,是知训回来了。 “皇子妃可好好考虑,说不准这是您唯一能再见顾侯的机会。” 小林说完,立刻恢复成原本人畜无害的模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皇子妃若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膳食,尽可让知训姐姐吩咐。” “......知训,去送送。” “是。” 待她们离开,顾翎昭开始剧烈地咳嗽,拿开掩口的手帕,只见雪白绸缎上的鲜血让人触目惊心。 南青南玉二人会些拳脚功夫,身子底子不错,当日下午便能撑着伤来见顾翎昭。 不成想,刚一进门,二人便被顾翎昭眼底的青色和眼中的空洞吓得不轻。 南青跪倒在床榻前,关切地握住顾翎昭的手“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憔悴成这样?” 知训在一旁好心提醒南青道;“南青姐姐,如今在皇子府,是该称主子为皇子妃的。” 南玉不忿,刚想回嘴,就被顾翎昭一个眼神制止了。 “知训说的对,身在何处就要遵守何处的规矩。知训......” “奴婢在。” 顾翎昭眼中闪过犹豫之色,还是开口道:“你去将九皇子请来,就说我有事要与他相商。” 知训乖巧地回道:“是,奴婢这就去请。” 眼看着人走了,南玉望着顾翎昭瘦的只剩下巴掌大的小脸,突然就落了泪,哭道:“小姐受苦了,这才几日就瘦了这么多。” 顾翎昭面带苦笑,心疼地摸了摸南青的脸颊,低声道:“让你们受苦了才对,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两个。” 另一边的知训刚走到明昭阁的大门,还没迈出门槛,打眼便看见叶暻高挑的身影正立在门外。 明昭阁外有棵古杨,瑟瑟秋意中,即便晴朗少风的天气,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枯叶下坠,显得此处格外萧瑟寒凉。 “奴婢参见殿下。”知训上前行礼。 “你怎么在这?屋里谁伺候呢?” “回殿下,是皇子妃吩咐,有要事想求见殿下。” “她想见我?”叶暻的皱紧眉头,神情泛冷地问道:“可是近来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皇子妃并未说明缘由,只是想见殿下。” 叶暻点点头说道:“皇子妃怎么样,饮食如何?气色可有好些?” “皇子妃这几天食欲一般,而且多有梦魇,奴婢瞧着倒是又瘦了不少,殿下可要随奴婢进去,皇子妃正等着您呢。” 叶暻眸色深沉,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翎昭。 他如今帮不了她,也害怕看到她的眼泪,索性便不要相见...... 叶暻抬手拂去自己肩膀上的半片残叶,语气里透着凉薄“不要告诉她你在这里见到了我,就说我有要事无暇来此,让她好好休养,保重身体。” 知训脸色脸色白了白,还想再说话,却畏惧于叶暻低沉的气场,只能福身道:“是,奴婢告退。” 叶暻眼看着知训回了明昭阁,他也想走,只是双脚却仿佛被定在原地,他的心脏跳得极乱,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走! 可他又不知道该以何理由留下,他总不可能真的爱上顾翎昭....... 枯叶不知落了几番,叶暻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的离开,此刻的他并不知晓,这一时的退缩,会酿成他后悔终生的后果。 ------------------------------------- “皇子妃,殿下说他还有要事需处理,暂时无暇来此。” “他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不想见我?” 知训被顾翎昭空洞的眼神吓得心脏发颤,连忙回道:“皇子妃多虑了,殿下怎会不愿见您,殿下还嘱咐让您好好休养身体。” 顾翎昭突然笑了一下,她只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明明双方已经撕破脸了,她竟然还腆着脸去找叶暻求助,她怎么就那么怕死! 心中爆发的羞愤之意战胜原本的恐惧,绝望的内心中竟生出一丝解脱之感。 顾翎昭只在一瞬间便有了决定。 第9章 出逃 “替我多谢殿下关怀,对了,辛苦你再跑一趟,去厨房告诉小林,她上午的食谱我很满意,让她多备些。” “是,奴婢这就去。”知训没有多想,只当是顾翎昭是因为生九皇子的气,才刻意支开她。 “南青扶我起来,南玉去将我妆奁中的那个红木匣子取来。” 顾翎昭端坐在矮榻上,抱着红木木匣子,仔细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在茶案上。 “南青南玉,这是你们的卖身契,拿去毁了吧。” 此话一出,南青两人立时惊得跪在了地上。 “小姐为何突然要赶我们走!” “对呀小姐,不要赶走我们......” 顾翎昭无奈地叹了一声:“当下我已经步入了绝境,不想再害了你们。你们二人并未手不能提的娇弱姑娘,明晚趁乱离开,然后远走,再也不要回来。” “小姐,您在说什么?”南青南玉震惊地瞪大双眼。 顾翎昭无声的叹了一叹,而后摇摇头,道:“我是顾家的女儿,必然是要同顾家共进退的,与其在这里仰人鼻息,诚惶诚恐地等死,我宁愿随顾家一路赴黄泉。” 南玉听完顾翎昭的话,急得眼睛都红了一片:“小姐!你怎能这样想,侯爷为人亲善一身正气,不会如您说的那般的。” “小姐,奴婢知道您这段时间伤了心,但事关性命,小姐万不能因一时之急轻易决断,或许我们还可以再找九殿下谈一谈。” “可我已不想再见到他。”一滴清泪突然落至手背,顾翎昭垂目片刻,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他求娶我就是看中了顾家的势力,同时还能离间我爹和三皇子的关系,一箭双雕的买卖,值得他这五年来逢场作戏的辛苦。拼着折了腿,断了手,也要取得我父兄的信任......” 顾翎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卑微下贱的话,我能说的都说尽了,他不会救我们的......杜雨芙派人传话,说爹爹要我明日出府与他相见。” 南玉急切道:“小姐!杜雨芙自小心思歹毒,明里暗里害过你多少次,你可千万不能信她!这一定是阴谋!” “她是明谋想要我的命,但我无路可走。”顾翎昭闭上了眼“我怕没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 “我的命,不想交给别人做主,但我也不能任性害了你们。”顾翎昭见二人不愿收下卖身契,也没有强求,而是直接撕了那两张纸。 “.....叶暻敢动你们,就是想告诉我,这个府中一切都是他说得算。”顾翎昭顿了顿,掩下眼中的泪意,自嘲道:“可我偏不如他所愿。” “小姐,不管您想做什么,我们姐妹二人必定追随小姐,万死不辞。侯府对我们有恩,我们怎可背信弃义苟且偷生!” “姐姐说得对!我们绝不和小姐分开!” 南青南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向死的决心,既然小姐不想待在这里,那她们拼了性命也要送小姐出去。 顾翎昭眼眶更红,她没有做声,侧身在木匣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分为两份,分别塞给南青和南玉。 “先拿着,左右不能便宜别人。” 幽黑不见五指的深夜,同往常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今晚领队巡逻的慕水却莫名感到心慌,眼角突突跳得厉害。他作为叶暻的贴身护卫,照理来讲巡逻这种差事本轮不到他,只是近来叶暻心情烦躁,只愿独处,加上这世上凭武功能威胁到叶暻的也不多,慕水便顺理成章得成了府中巡逻队的队长。 “慕水大人,属下怎么觉得这明昭阁看上去不太对呀。” 慕水听到明昭阁三个字,心头瞬间一激灵。 “怎么?” “以往明昭阁这个时辰除了大门外的灯笼,院里并无光亮,可您瞧,那棵大树被风一吹,竟是隐隐泛着光,而门口却漆黑一片。” 慕水眼神望向明昭阁,只觉得眼尾处跳得更厉害了。 “属下与明昭阁的知训是同乡,不如属下去叩门问问,无事最好,要是九皇妃怪罪,咱们只说是......” 不等一旁的小侍卫说完,突然一声高呼几乎划破整个黑夜。 “快来人!有人逃了!” 慕水当即喊道:“你带几个人守住明昭阁,其他人随我来。” 声音是在王府的一个小侧门处传来的,等慕水带着人提着灯赶过去,就只见脸色发青的慕林,以及一身鲜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南青。 “这是,你干的?”慕水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甚至祈祷这是一场噩梦。 慕林急得跺脚,一时间话都说不清晰:“这、这丫头堵着门,还想来夺刀,我也是......别说这个了,皇妃逃出去了,怎么办!” “还不快去禀告殿下!皇妃出了事,我们谁也活不了!你们几个寻着去宣平侯府的路找,记得莫要声张,殿下没下命令,谁都不能将此事传出去!快去!” 侍卫迅速散开,慕水看了看地上的人,咬了咬牙根,将南青偷偷抱到了柴房的角落中。 直通城门的玄武大街,白日里是京城中最热闹繁华地界。而到了午夜,没了人们的熙熙攘攘,整条街显得空旷又寂寥。这一晚格外的黑,像是大雨将至,天黑得像是一道深渊,空气沉闷无风,压得人心里发慌,周遭安静的出奇,仿佛一切都被凝固静止。 站在这条通往宣平侯府的必经之路上,慕水慕林能感受到他们主子身上的煞气,今晚叶暻本不在府中,一来一往便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带人追过来时,哪里还能找到顾翎昭的身影。 慕水头上冒着冷汗,眼前这位主,这一夜几乎没说过话,他总觉得可能会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殿下,前面可就是宣平侯府了,只是如今侯府被禁军看守,按理来说,皇妃应该是进不去的。” 叶暻只是握紧了手里的佩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奔向宣平侯府。 “殿下,禁军守卫的地方,我们去闯可是重罪!” 叶暻猛地顿住脚步,慕水下意识闭上了嘴。 一阵马蹄声寂静的环境下十分突出,一匹马就这样突兀地从宣平侯府后门跑出,向城门奔去。 习武之人五感皆强,以叶暻的武功,再黑的环境对他来说,同白昼没多大差别。那马背上的两个人,他看得一清二楚。 “取弓来。” “殿下?!”慕水慕林异口同声道,他们殿下一定是疯了! 第10章 坠崖 “少废话!” 长弓被递到叶暻手中,叶暻拉弓搭箭没有半丝拖泥带水,他的箭法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他有绝对的信心不会让箭伤到顾翎昭,他只想逼停她们。然而在最后时刻,叶暻突然想起了从前一个官员就是坠马摔伤不治而亡,拉着弓弦的手指没由来的颤抖了一下,犹豫间,那匹马已然载着二人跑远。叶暻闭了闭眼,忍下心中的狂怒。 “备马!” 眼看已到城门,而身后阵阵马蹄声由远至近,一直掌控缰绳的南玉深知这匹马载着两人,根本跑不过后面的追兵,而被叶暻抓回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小姐,您日后要多保重,记住梁伯的话,握紧缰绳,往南走去望阳镇,以后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南玉......” 身后一空,顾翎昭甚至来不及看南玉最后一眼。 在极致的恐惧后,顾翎昭突然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团火在肆意撕扯她的五脏六腑。 杜雨芙这次没有骗她,她实实在在见到了她爹爹,也看到了整个顾家灭门的过程。 她在宣平侯府亲眼目睹了一场人间炼狱,满目的鲜血和火焰从噩梦来到了现实。她被梁伯和南玉拉扯着上了马,她其实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跑,所有人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必要活在世上。 杜雨芙的目的便是要她经受痛中之痛,让她再无求生的念头。 不得不承认,杜雨芙成功了,如今对顾翎昭而言,死亡就是最好的归宿。 顾翎昭的马术本就很一般,如今她神情恍惚根本辨不清方向,所谓逃跑,只是由这匹马自己跑着,她只是下意识拽着缰绳。不知不觉跑到郊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地方。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夜更黑了。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竟没有丝毫察觉。 “顾翎昭!”怒吼声正与天空中的闪电重合。顾翎昭被吓得一激灵,直接从马背摔了下来,从高岗向下滚了几圈。 是叶暻!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坏人! 顾翎昭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她不能落在叶暻手里!绝对不能!! 忍着疼,她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向前跑。荒郊野岭杂草横生,土地泥泞又湿又滑,顾翎昭每跑几步就要跌一跤,然后在从泥里爬起来。她的手和脸被杂草叶片刮出一道道血痕,身上被摔疼的地方更是不计其数。 叶暻见到这一幕简直气的发狂,他不明白顾翎昭在闹什么?至于如见豺狼般的疯跑吗?他难道还能吃了她不成?如今整个京城除了他,还有谁能护着她! “殿下,此地前面好像有悬崖!” 叶暻何尝不知这个地方的危险,他拉住马,收敛着脾气,用尽量和善的语气高声道:“别跑了!我不追你,你现在回来,我可以当今晚的事情没发生过!” 只是这声音在顾翎昭耳里没有半丝善意,她只觉得身后追着魔鬼,惊惧之下,越跑越快。 “殿下!”慕水出声提醒。 声音未落地,叶暻已经调动轻功赶上前去。 顾翎昭能感受到身后人的气息,她曾经无数次欢喜于他的到来,而现在这份熟悉的感觉只让她感受到了绝望。 突然,脚下一滑,紧接而来的失重感,她甚至来不及喊出声,便被天旋地转夺取了意识。 “昭昭!” 叶暻眼睁睁看着顾翎昭的身影突然消失,他脸色一白,心跳仿佛骤然停止。 “昭昭......” 叶暻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指尖明明已经摸到了顾翎昭的衣料,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抓住她! 叶暻下意识地向前迈步,却便被从后面赶来的侍卫拼命拉住。 “殿下!” 冰凉的雨意落在面颊上,须臾间,叶暻便恢复了清醒,纷纷雨点落在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周围像死一般寂静。 “去找,不论结果,务必将人寻到。” 叶暻的声音沉稳的出奇,神情更是过往十九年中从未有过的冷静。 漆黑的雨夜,想在悬崖下找人谈何容易?崖底常年潮湿,各处布满青苔,只是迈步行走都是件难事,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寻了一夜,都没能找见顾翎昭半块衣角。 叶暻在这一夜几乎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觉得越来越冷,是由内向外的寒冷。 他突然很想听到顾翎昭的声音,只是在脑中想了又想,却发现他与顾翎昭最后的相处,是他怒火中烧将她扔在了床榻上,当时她似乎想与他说话的,但是他没有听...... 后来顾翎昭也派人请过他,他还是没有去...... 那时候,她想对他说什么呢? 他应该对顾翎昭有些耐心的,她胆子不大,他不该放任她一个人待在明昭阁的......他也不该吓她,刚刚若是他声音小些,她是不是就不会跑得那么快,他就能拉住她了...... 不知不觉中,雨渐渐停了,天边也微微开始发亮。 叶暻望着遍地碎石的崖底,心里像是被闷声砸进了一颗大石,外人看不出端倪,他也并不觉得痛痒,只是偶尔会在呼吸之时,感到胸口憋闷压抑。 到了第二日上午,几个叶璋身边侍卫满脸急切的出现在叶暻面前。 “九殿下,可算找到你了,大殿下让您马上回去,出事了!” “我此刻走不开,替我向兄长告罪。” “九殿下,出大事了!顾家没了!”来人急得声调更高“昨日宣平侯府走水,把整个顾府烧成了一片废墟,一百多口人一个都没出来。”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叶暻声音激动,干裂的嘴唇当即渗出鲜血。 “属下怎敢胡说,大殿下找您一天了,四皇子在朝堂上大放厥词,非说顾侯是畏罪自焚,三皇子当着陛下的面就动了手,整个朝堂都乱成一锅粥了!如今顾家,可能就剩九皇妃一人了。” 话音刚落。叶暻突然看向他,那说话人本来就累得一头汗水,然而一刹那寒意吹进心里,他被叶暻墨色的瞳仁看得背后直发凉。 “九殿下?” “其他人留下.....我随你回去。” 第11章 绝美杀手 正武二十三年九月,宣平侯府被以通敌叛国罪论处,宣平侯顾奕畏罪自杀,其子顾凌枫与他一同葬身火海。 至此顾家百年基业尽数毁于一旦。 同年冬至西戎犯境,九皇子叶暻自请领兵出征,大军于腊月开拔离京,赶赴西北。 正武二十四年夏,四皇子叶煊上表弹劾叶棠有谋逆之嫌疑,并举出其与顾家勾结联络罪证。皇帝大怒,将叶棠软禁于其府邸。 叶煊在陷害叶棠的同时,又派出多名杀手刺杀叶璋,以求夺嫡之路可以畅通无阻,再无对手。 然而在他志得意满之时,却忘记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个道理。 在叶璋叶棠的联手下,一场宫变突如其来。 那一夜,无人知道京城、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只知晓,一朝之间,这天下便换了主人。 原本默默无闻,在夺嫡大战中并不显眼的大皇子,摇身一变成了最后的赢家。从前最被人看好的三皇子,则是用其残存的所有势力换得了一个闲散亲王的待遇。 正武二十四年八月,皇帝驾崩。九月,叶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元安。 叶棠获封静王,远在西北的叶暻得封容王,而以往最嚣张狂妄的叶煊,则是销声匿迹,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没来到过这个世界。 ------------------------------------- 元安三年 京郊一处密林,一架马车四分五裂,贵重的丝绸锦帛与泥土混作一团。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圆月之下,一滴滴粘稠鲜红的血液,沿着血槽自玄铁古刀的刀尖流下。 “别、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银子,别人花多少钱雇你,我可以给你双倍,给你十倍!”娄昌贵看着面前的黑衣人,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声音颤抖地乞求道。他想逃跑,可是腿软的根本站不起来,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他花高价雇佣的侍卫。娄昌贵此前便猜到这入京之路不太平,但到底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敢在京郊截杀朝中命官!而且只一人,便杀得他们二十几人毫无还手之力。 狰狞凶狠的梼杌面具带在黑衣人的脸上,使他如同冥府走出的杀人恶魔,眼看那柄带血的刀越来越近,娄昌贵发出一声极惧的尖叫“我是朝廷命官,我兄长是朝中三品大员,你伤了我,我兄长不会放过你!” 那黑衣人闻言身形一顿,可怖的面具后发出一声嗤笑,清冷的女声如苍山雪水般清冽“娄大人不用自证身份,我若不认得你,怎会来杀你呢?你放心,你的兄长很快就会下去陪你。”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别杀我,求求你,草菅人命是要遭报应的。” “你们陷害毒杀顾晟将军,冤死他两个儿子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日的报应!” “你是来为顾家人报仇的?”一股寒意通灌全身,娄昌贵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看来你的消息不怎么灵通,瞧瞧你的兄长,一个月前就逃到京城闭门不出了。”黑衣人并不着急动手,夜还很长,对待仇人让他们死的太快也是一种仁慈。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当年的事,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我兄长是杜相的门生,你动了我,杜相不会袖手旁观的!我……” “杜相?”提及这个人,黑衣人周身立刻笼罩上了一层血气,再没耐心听娄昌贵废话“既然你这么仰慕杜弘之,那就好好在黄泉等着他来庇护你吧。” 寒光一闪,一颗人头咕噜噜地滚到地上,所有垂死挣扎的言语最终只能化成死不瞑目的双眼。 旭日初升,京城之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片热闹繁荣的景象。 “今儿个京城怎地这般热闹?”一个打扮利落的女孩,向一个正欲去凑热闹的挑扁担大叔打听道。 大叔满脸笑意,很是热情地答道:“今天是容王殿下班师回朝的日子,容王殿下征战四年,一举平定西戎、南疆两地,这可是我们大乾真正的战神,若能一睹尊颜,那也是我们百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啦!” 女孩礼貌地笑笑,目送大叔欢快的背影,而后转身向一处茶楼走去。 茶楼二楼,有一带着面纱的素衫的女子正靠窗而坐,她静静望向窗外,眼里似乎凝着无法消融的千年冰雪。 此处于城门附近而非闹市,这间茶楼则是江湖人常来的落脚之所。女子气质卓然,一双眼似如冷水芙蓉,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主人,听这城中百姓的话,容王班师回朝的队伍,今日便要入京了。” 青玉跑上来站在一边,恭敬地禀告道。 女子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外沿与桌上横放的古刀外鞘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正是这把带着血气的刀,让不少想来搭讪的人望而却步。 她的眼神没有离开过窗外,外面好一番热闹景色,百姓们围在道路两旁,即使烈日当头也无人离开,人人眼中带着好奇,那兴奋与期盼的神情,犹似她当年第一次坐在等着叶暻回京。 时隔多年再来这间茶楼,顾翎昭已经不会因为此处的人龙混杂而心中不安了。 “我瞧二位姑娘的打扮不似本地人,在下赤炎帮周鲤,不知可否有幸结识二位姑娘。” 周鲤自来熟地往对面一坐,顺着顾翎昭的目光向窗外看。 “姑娘也是想目睹战神风采?你或许不知,我们这位战神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亦是太后娘娘最小的儿子,说他如今权势通天不足为过,可若论起武功,我倒不信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能有几分本事。” 青玉年纪小,最看不得自大猖狂之人,她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嫌弃:“一会儿容王经过这里,你从窗户跳下去与他比试一场,不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周鲤定定地看着顾翎昭问道:“姑娘可想一看?” 第12章 容王回京 “周鲤,为搏美人一笑可别把这整个茶楼都搭进去?容王自幼长在沧宿山,拜于掌门虞善渊门下,所习武艺不同于其他世家公子。别说是你,就是你们赤炎帮一起上,也不是人家容王殿下的对手。” “有你什么事?人家姑娘还没开口呢”周鲤不减轻狂之色,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顾翎昭的面纱,似乎迫不及待想勘破这张薄纱下的真实面容“这位姑娘,可否赏脸告知芳名住处,权当交个朋友,江湖人同在京城,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顾翎昭总算是正眼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南萧楼,龙虎阁。” 南萧楼,当今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集结着一群最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武林高手。 传闻,只要金子够多,天底下便没有南萧楼不敢接的单子。 周鲤闻言,脸色瞬间凝固,硬着舌头问道:“你们是南萧楼的人?额......小弟还有些杂事,就不在此打扰二位雅致了,告辞!” 周鲤跑得极快,一旁人听了南萧楼三个字,也纷纷收回放在顾翎昭身上的目光。 “自大无脑,跑的倒是快。”青玉嗤笑一声,抬腿坐在桌旁,拄着头小声问道:“主人,容王武功真的有那么好,那他与楼主相比,谁更厉害呀?” “不曾交手,无从判断......听到鼓声了吗?他们要入城了。” 军队未及城门,擂鼓声就已响彻天地。城内羽林军站在道路两侧维持纪律,肃杀的兵士抵不过百姓的热情与好奇。他们听说过容王的丰功伟绩,可没有哪个能记起这年纪轻轻的战神到底是什么样貌。 队伍前方高头大马之上,叶暻身着乌金铠甲,金冠墨发,身姿挺拔,多年征战使他已完全褪去了从前的少年之态,如今的他五官棱角更加分明,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只是远远望着便能让人徒生敬畏。 百姓们分布在道路两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军队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战神,男子心生仰慕,女子多是直接看红了脸。 容王在边疆四年,从西戎打到南疆,一举收复近十余座城池,如此战绩几乎是大乾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而叶暻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如今得胜回京,自然成了整个京城众星捧月的对象。 “啊!这就是容王殿下呀,当真是芝兰玉树,英俊潇洒呀!” “都说静王殿下貌若潘安,我瞧着容王也不逞多让,这上辈子修得多大的福分,才能嫁与容王殿下为妻。”几个女子在人群中感慨道。 “听说太后娘娘已经赐婚了,定下的是丞相府中的嫡出千金,杜雨芙。” “不对,我怎么记得这位殿下曾经娶过一门妻子,你忘了,那宣平侯府的大小姐过去可是京城第一美人,长得漂亮着呢。” “嘘,小点声,顾家全族都死光了,过去的事情你莫要再提。” “我晓得,这不没敢大声言语。要我说,容王殿下也算心狠,那么好看的大美人,竟然成婚不足半月便香消玉殒,好像最后连尸骨都未被好好安葬......你说这位殿下会不会有点克妻,唔......” “快捂上她的嘴,一会儿尸骨无存的该是我们了。” 人群中的几个小姑娘,正你一句我一语的说笑着,突然便觉得周遭一冷,抬头猛然察觉那高高在上的战神殿下,正斜眼瞥着她们。 那眼神实在称不上善良,即使只是看了她们一瞬,还是令几人从心底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凉。 几个人吓得脸色发白,看队伍走得远了,才敢再次说话。 “隔着这么远,容、容王应该听不到我们的话吧。” “我害怕,我想回家了......” 这段小插曲无人注意,不过只是叶暻脸色变得更加冷峻,没有半点大胜而归的志得意满。 叶暻确实不曾体会过名声大噪,受万人追捧滋味。从前叶煊仗着受宠,性格自负暴戾,容不得别人比他功劳大,不好太得罪叶璋叶棠,欺压起叶暻则毫无顾忌,不知明抢了叶暻多少功劳。 那年在城郊剿匪,叶暻负伤肉眼可见,到头来,却是那个连剑柄都不曾握一下的人心安理得接受各路恭贺。 皇帝不在意,德妃一心在大儿子身上,朝臣就更不会将目光放在无用之人身上。 只唯有一人会在私下里,满目心疼的为他细细擦药,温言软语安慰他的失落。 “剿灭土匪哪里算得上丰功伟绩,以后我的阿暻是有本事能当主帅的人,收复失地保得一方太平,那才称得上战功。” “你觉得我可以?” “自然,你可是我见过武艺最好,胆量最大的人。其实我今日我就在入城第一家那个没有招牌的茶楼里,可惜你竟瞧都没瞧我一眼!简直过分!” 记忆里的声音温温软软,即使是想唬人,也提不起气势。 “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下次可不许看不见我。” “好,若下次还有这样的场合,我一定能第一眼望到我的昭昭。” 心口骤然一痛,叶暻刹那回神,回京的这一路,那些本已快要淡忘的记忆,如同借风催长的野草,一寸一寸占据他的脑海。 路旁的一间茶楼出现在叶暻视线之内,像是心脏被狠狠捏住,他的眼里再注意不到其他事情,恍惚之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行至茶楼下,他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一扇窗一扇窗的望过去,寻找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轻风吹过,叶暻的眼神突然被一抹白色吸引,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那扇窗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主人,刚刚容王转头朝这边看了!”青玉不明白,她主人坐在这盯了这么久,为何在容王经过的时候,却要将身影隐在窗后。 “您看到没有,这战神的脸长得还挺好看的。” “走。” 顾翎昭拿起刀,只说了一个字,便起身迈步下楼。 第13章 卢勤之死 “主人,刚刚容王转头朝这边看了!”青玉不明白,她主人坐在这盯了这么久,为何在容王经过的时候,却要将身影隐在窗后。 “您看到没有,这战神的脸长得还挺好看的。” “走。” 顾翎昭拿起刀,只说了一个字,便起身迈步下楼。 青玉连忙收拾东西跟上。 二人匆匆离开茶楼,然而未到落脚之所,却先在一无人小巷遇到了不速之客。 来人所提的长刀与顾翎昭手里的刀形制极像,但更引人注目的要数他那一头乍眼的红发,赤羽嘴角噙着笑,可那双浅淡的瞳仁却死死盯着顾翎昭,偏有一种不死不休之意。 “我龙虎阁的名头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用的。” 青玉面露不忿,当即回怼道:“你才是阿猫阿狗,红毛怪!” “青玉”顾翎昭轻声制止青玉,看着赤羽开口解释道:“我此番来京只为寻私仇,不会对你有任何阻碍,你我尽可井水不犯河水。” “哼!花言巧语!你这个疯女人,拿着我最擅用的长刀,在京郊明目张胆的杀害朝廷官员,我看你分明是想借刀杀人!” 青玉向前迈上一步,气势完全不输赤羽:“红毛怪,你在这装什么苦主?去年你在江南三天逛了七家青楼呢,用的还是我们朱雀阁的名头呢!我们没把你买去南风馆做小倌你就偷着乐吧。” “臭丫头,你找死!” “当姑奶奶怕了你!” “够了!”顾翎昭低声喝止二人。 “赤羽,你到底想干什么?” 赤羽眯眼看向顾翎昭,神情莫测地说道“干什么?不周风,你趁着楼主闭关,未有调令擅自进京,是当真不把楼主放在眼里呀。” “楼主有令”赤羽举出一枚暗红色的玉令,声音严肃道:“命龙虎阁、朱雀阁在一月内取回凤凰血,若有违令,必将严惩。” 顾翎昭闻言眉心微蹙,凤凰血是疗伤圣物,传闻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这些年来她也在暗中寻找却始终无所获。 “楼主急寻凤凰血,可是受了伤?” “这不是我们该知道的。”赤羽走近顾翎昭,语气凉凉地说道:“我知道若这凤凰血拿不到手,你我只怕都要蛇窟一游了......看我这记性,我竟忘了我们朱雀阁主可是蛇窟的常客。” “少说废话,一个月内,想要大海捞针寻到凤凰血谈何容易?” “我已有凤凰血的线索,你随我来......” 顾翎昭看了赤羽一眼,转头吩咐青玉道:“你先回去,一切按计划来,先将娄府摸清楚。” “是,青玉明白。” 顾翎昭跟在赤羽侧后方,二人行过坊间暗巷,却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也算是两个顶尖杀手心照不宣的动作。 “你的胆子倒是真不小,在京畿之地也敢如此放肆。” “杀个地方小官而已,不比赤羽阁主,连朝廷二品大员都敢下手。” 赤羽想起往事脸色有些发青:“是那人倒霉,藏得那么深,南萧楼最灵通的消息点都查不出他的身份......” 赤羽似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住脚步看向顾翎昭:“当年你也在场,你莫非早就知道那姓卢的家伙真的是朝廷重臣?” 不怪赤羽耿耿于怀,如果不是他在元安初年犯了朝廷大忌,连续几年被官府围追堵截,如今也不至于在南萧楼同顾翎昭这个半路出家的杀手平起平坐。 顾翎昭轻飘飘地答道“你都查不到的人,我又如何能那未卜先知的能力。” 当年有人出万两黄金杀一京中儒生,但当时正值新皇即位,皇城之中护卫森严,当街杀人实在过于猖狂,赤羽也不是嫌命长之人,于是便费了些功夫把人绑到了一隐秘之处,打算无声无息的处理掉。 然那儒生亦不是无能之人,他趁着看守不注意,背靠砖棱硬生生磨断了捆住双手的绳结,最后虽未能逃出去,却也有了同赤羽对话的机会。 那人直接表明其为当朝二品官员,若赤羽能放过他,日后必许千金来做答谢。南萧楼其实并不愿与朝廷有太多对抗,若此人真的为二品大员,赤羽或许真的会放他一条生路。 可事情怪就怪在,赤羽令人查了一整夜,也未能查出这儒生真实的身份。后来,天亮了,赤羽便没了耐心,直接将人一刀抹了喉咙。 对于全程观摩的顾翎昭来说,她对此人的身份其实再清楚不过。 她虽与卢勤见面次数不多,可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他那张老谋深算的脸! 不得不说冷眼旁观别人在生死中煎熬的滋味,确实很不错。 其实算起来,卢勤与顾翎昭并没有直接的血海深仇,他只是做了当时那种情景下,最有利其自身的选择。 所以顾翎昭也同样予以回报,她眼睁睁地看着卢勤,因身份无法证实,而被没有耐心的赤羽直接割了喉咙,期间始终保持沉默,不曾多言半句。点点鲜血溅至她的衣裙,未能在她心里掀起半点波澜。 赤羽查不到卢勤身份的原因很简单,卢勤作为叶璋的心腹,多年始终未在朝中记名做官,将身份隐藏十分周密,而叶璋登基后,虽已许诺给卢勤二品官职,但圣旨尚未颁下,卢勤在京中依旧是个神秘的身份。 只在一来一往的时间差里,赤羽便闯下了这滔天大祸。 卢勤身死、龙颜大怒,南萧楼也算经历了一场浩劫,玄武阁全军覆灭,青龙白虎各毁一半,合并成了今日的龙虎阁,仍盘踞在北方京城一带。而朱雀阁,则是后来才由顾翎昭掌管,其势力多聚于江南地区。 赤羽将顾翎昭带到一处普通宅院,他对顾翎昭提防得紧,自然不会将这心头大患带到龙虎阁的大本营。 “拿着这张地图。”赤羽进了屋内,当即扔给顾翎昭一个卷轴。 顾翎昭打开地图只看了几眼,便立刻抬头问道:“这是容王府的地图?” 赤羽意外地挑挑眉:“你倒是识货。” 顾翎昭的指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你的意思是,凤凰血在容王府?” “正是,凤凰血曾是南疆圣物,有人亲眼得见容王剿灭南疆皇族时,将凤凰血收入了自己的囊中。容王班师回朝的队伍此时入京,宫宴至少要到亥时结束,你我在今夜行动,夜探容王府!” 第14章 她不是我的顾翎昭 顾翎昭表情凝重异常,赤羽忍不住嘲讽道:“怎么?怕了?今日瞧那战神风采的时候不是很有精神吗?若是运气好,说不准你们今晚还能有个亲密接触的机会。” “......我今日随你夜探王府,若能取得凤凰血,日后我在京城寻仇,你不得阻拦。” “好,一言为定!” ------------------------------------- 皇宫内,叶暻先是拜见了当今皇帝,而后便立刻被催着去了太后所在的凤安宫。 “暻儿,快让母后看看!” 太后眼中含着热泪,伸手抚摸着叶暻的脸说道:“瘦了,也高了,边境苦寒,多是风沙,我儿受苦了,你此次回来就莫要再走了。” “儿臣在边疆很好,并未觉得辛苦。”叶暻勉强笑笑,虽是亲生母子,可面对太后的亲昵,他很难有相应和的神情。 叶暻三岁的时候,因为有道士断言,他与叶璋相克,于是便被他的母亲送往沧宿山,待他十四岁的时候,才被接回京城。那时,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德妃一心扑在叶璋身上,甚至与他还有刻意避嫌。 叶暻明白母亲的难处,她有她的为难,他从没埋怨过自己的母亲,他依旧敬重她,可她若是想在他身上再多要些什么,他却也只有无能为力。 太后看着他表情的生硬,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我知道你觉得边疆自在,可如今京中已不似以往,有母后在,从此你在京城尽可随你心意行事。”不等叶暻回话,太后马上又道“宴会快开始,你去入席吧,你我母子以后尽是团圆日。” 太后如此言语,倒是堵住了叶暻的嘴,叶暻想了又想,最终也没有多言。 宫中的宴会一向没什么新意,无非是丝竹歌舞,外加推杯换盏的恭维。容王接风宴当朝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尽数到场,大殿之上放眼望去,尽是衣着华丽的世家公子与小姐。 叶暻抬眼向四周望去,大殿之上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席位间推杯交盏的皆是熟悉面孔。离开上京四年,他原以为改朝换代后会有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可实际上远没有他想象中的物是人非。 唯一变化的,大概只有他和叶棠的座位的调转,如今他成了整个朝堂地位最高的亲王。 不会再有人忽视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皆交织在他身上,恭维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今日是庆功宴,席间觥筹交错,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但是叶暻却无法感到任何快意,他融不进这欢快的氛围之中,他看着人们脸上的笑,只觉得陌生甚至反感。 叶暻坐在上位,垂着眼,只有在叶璋问话的时候才会回复一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叶暻的心情不佳,但他们实在想不出,这位地位显耀、战功赫赫的年轻王爷到底在因为什么郁闷?筹办此次宴会的官员不由得心里打鼓,思索着是哪里出了问题,惹了容王殿下不快。 不过,若是比起脸色难看,这大殿上确是还有一个能与叶暻相媲美的。 在战神名号之前,若说皇室中名声最响亮之人,那便非静王叶棠莫属,当年丰神俊朗的三殿下,如今即使地位不如从前,可提起静王,人们总还是会亮着眼睛,对那位曾经的天之骄子不吝赞美。 不过此刻,一向以豁达温和着称的叶棠,脸色明显比叶暻更差,两人席位正相对,一个赛一个的不高兴。 群臣们也是无奈,谁不知道容王年少时便是个不好相与的性格,毫无依仗之时,就敢凭着一身莽劲与当时气焰最盛的叶煊动手,自知道容王要回京的消息后,他们便知道,这是回来了一位祖宗。 不过再怎么说,静王才是当年真正受了委屈的人,一份漏洞百出的罪状,竟让宣平侯府一夜覆灭,顾家几乎被灭了全族。但凡心中存有几分良知的人,提起当年的惨剧,心里都少不了叹息一声。 大殿上,除了那几家过去同叶棠走得近的,更多的人还是想不清楚,这一向以脾性温和着称的叶棠为何会对叶暻横眉冷对,莫非是不喜今日的座位安排?还是不满这万众瞩目角色如今换给了别人? 丝竹曲调突变,悠扬婉转似如脉脉含情,一女子双袖掩面,轻舞莲步缓缓而来,翩翩起舞,其身姿曼妙,步伐轻盈,众人见此场景皆屏息掩声,如同沉浸在这天人之姿的舞蹈中。 叶暻起初没有在意,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直到一曲舞毕,坐在高位的太后抚掌称赞道:“杜家姑娘的舞姿不愧是京城之最,哀家看了只觉神怡心旷,暻儿,你说是不是呀。” 叶暻收回思绪,抬头正好对上杜雨芙含羞的一双眼。 眼前突然浮现另一双眼,悲伤怆然,痛不欲生,他忆起了她的哭泣,哭声虚无缥缈却又如从四面八方而来,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难以呼吸。 “暻儿?眼睛都看直了,哀家刚刚问你觉得杜小姐的舞跳得如何呀。”太后笑意盈盈地说道。 “母后说好,自然是好的。” “你这孩子......雨芙一舞辛苦,快快入座吧。” “谢太后娘娘。”杜雨芙对着上位几人福了福身,不知是否刻意安排,她的座位就在叶暻的右手边。 “从前怎么没发现,容王殿下同杜小姐这样一看,真是璧人一对呀。”梁国舅深知太后的心意,借着酒意便大胆打趣道,反正叶暻也不能当众驳了他这个亲舅舅的脸面。 可叶暻毕竟是叶暻,世俗人情在他心里也就仅仅是一个词语。 只见叶暻抬眸盯向梁国舅,血海里磨砺出的眼神,如鹰隼般,让梁国舅脊背发凉。 “多年不见,舅舅可能眼神出了问题,不然就是记性不好了,您好好看清楚,这可不是我的顾翎昭。我与杜小姐并不熟识,舅舅还是莫要说此等玩笑话。” 第15章 我与她的恩怨无需外人置喙 话一出口,场上顿时一片寂静,梁国舅更是脸色一白直接僵在了当场。 众人脸色各有相同,但终归还是诧异为多,在他们的认知里,顾大小姐死因成谜,但根据后来种种不难猜测,顾家大小姐香消玉殒肯定和叶暻脱不开干系。 如果顾翎昭是被旁人害死的,依照叶暻从前表现出的那对人家至死不渝的爱意,他早就将京城翻过来,找到凶手将其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了。 顾翎昭的下场,甚至暗地里成了高门大户中告诫世家小姐,男人心意不可轻信的一桩先例。 当年那么轰轰烈烈的喜欢,还不是抵不过名利权势,一朝令人羡煞,一朝黄泉枯骨。 此前这京中各世家官眷曾一致认为,顾翎昭这个名字如今必定是容王的禁忌,可如今看来,只能说容王殿下让人捉摸不透,或者已然无情到了顶点,对过往全不在意。 “暻儿,那是你舅舅!”太后皱眉隐有不满。 “是儿臣的错,酒意上头冒犯了舅舅,还望舅舅不要怪罪。”叶暻起身对太后行礼道“儿臣先出去醒醒酒,请皇兄母后见谅。”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宴会大殿,只留一群官员面面相觑。 叶暻一直走到湖边,伸手驻住湖边围栏。他其实滴酒未进,但眼前确实是一阵阵地眩晕。 “顾翎昭......” 在殿上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叶暻自己都是一愣,过往四年里,不曾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三个字很是遥远陌生。然而话到嘴边,竟然没有一丝迟滞,仿佛那个名字,早已在心底反复摩挲,低语轻唤过万遍。 他在廊亭中失神地看着湖面,扭头却见叶棠就站在不远处。 叶暻微微歪着头,手扶在白石栏杆上,模样轻佻地说道:“三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呀。” 在叶棠面前,他总是有一种别样的好胜心,尽管叶棠从来没开罪过他。 可能因为叶棠和顾翎昭的那段婚约,又或是他知晓顾翎昭是真的欣赏叶棠,即便后来他将人生生抢过来,可总觉得在她心中自己似乎永远较叶棠差上一节。 “不及九弟风采。”叶棠冷冷地回复道,他实在懒得和叶暻装模作样。 “认识三哥这些年,我到从未见你对谁有过如此神色。” “我只是看不惯卑鄙下作小人。” “卑鄙?”叶暻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嘲讽:“三哥一向自诩清流正派,你就敢保证,自己的手中一定干净吗?三哥当真没有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过?” 叶棠眼中怒火极盛,走到叶暻面前,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不择手段也该有个限度,男人间的争斗,明枪暗箭皆是手段。可你不该把无辜女子牵扯进来!你用尽手段诓骗阿昭的真心,装成一副痴情的样子骗过我们所有人,她当年才十七岁,阿昭从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她的!这些年你就不曾觉得心中有愧?午夜梦回时,你就不怕她来找你讨命吗!” 叶暻闻言,仰头笑了一声,凤眸中满是邪气“顾翎昭是死是活,她都是我的妻子。我与她恩怨如何,无须外人来置喙。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我是阿昭的表哥,她是我自小看到大的妹妹!” “你的母族虽为顾氏,但顾侯并非是你的亲舅父,论起血缘,你与顾翎昭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三哥要是觉得事少身闲,不若多陪陪三嫂。” “你!”叶棠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心中涌起燎原怒火,举起拳头欲向叶暻砸去。 “夫君!万万不可!”穆云瑶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紧紧地抱住叶棠了的手臂“今日文武百官齐聚大殿,万不可冲动!” “正说着三嫂,三嫂就来了。”叶暻笑着同穆云瑶打着招呼,看着她一脸正色,随即又欠揍地开口道“三嫂来的正好,快管一管三哥,别让他总是掺和别人的家事。” “叶暻!你就是个冷血无耻的小人!” 叶棠此人一向为人和善,讲究君子气度,极少在外人面前发怒。至少在叶暻的记忆中,他从来没见叶棠如此失态过。 “三哥脾气倒是越来越差,从前三哥可是我们兄弟里最喜修身养性的人。”叶暻仍是不知收敛,仿佛今日一定要勾着叶棠大闹一场“三嫂,你莫要拉着三哥,他有什么火气冲我来即可,万一回头生闷气,伤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穆云瑶冷冷地扫了一眼叶暻,扭头对叶棠苦苦劝道:“夫君,阿昭若是看到你为这种事身陷囹圄。她定然是不愿的......你冷静些,切莫因小失大。” 叶棠看着穆云瑶别有深意的眼神,垂眸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卸了火气。他对着穆云瑶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然冷静。 叶暻在对面看着这一对夫妻默契十足、你来我往传递着眼神,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抬眼看到穆云瑶头上的红宝石镶嵌的黄金头面,暗黄宫灯映照下,本该耀眼明亮的红宝石在叶暻眼里,就像是暗红的血迹,让人心中忍不住感到阵阵涩意。 这幅头面,他记得是叶棠大婚前,顾翎昭送给穆云瑶添妆的...... 穆云瑶是从前顾翎昭最好的朋友之一,作为世家精心培养的高门贵女,其二人甚至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如今穆云瑶举止端庄的正立在他面前,总会让叶暻有一种十分恍惚的错觉......就好似,他的顾翎昭应该也在这附近,他只要用心寻一寻,就还能再牵到她的手。 “容王殿下在边疆得胜而归,我夫妻合该为殿下贺喜。” 叶暻挤出笑意应答道:“都是自家兄弟,三嫂何必客气。” “容王殿下如今正是得意之时,却也需记得这世间还有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道理。当然,倘若您自认行事光明坦荡、问心无愧,自当不必理会我的言辞。” “三嫂不愧是有名的京城才女。”叶暻响亮地拍了下手,他一向气盛,习惯着嘴硬,不肯有半点低头“我一向是不信鬼神的,至于报应,本王也正想看看这神佛到底长什么模样,谁又能奈我何?。” 第16章 屋顶有刺客 叶暻全然不顾叶棠要杀人的目光,面带笑容地欲在二人身前离开,他与叶棠擦肩而过,只听叶棠突然平淡了语气“阿昭生性腼腆,我与她认识多年,她私下里只主动寻过我一次。” 叶暻一时没有停下步伐,他直觉对方不会说什么他愿意听的话。 “那时你正被禁足,她来求我,让我想办法送她进宫一趟,她想去见见你。当时我很惊诧于她的胆大......” 叶暻脚步突顿,腿似灌铅般再难抬起。 “叶暻,我确实奈何不了你,这世间其实难有公道。当初顾侯并非对这一遭劫难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事情太急,他能做的只有尽快为阿昭选一个能护她余生安稳的人,你装得太过天衣无缝,那时顾侯是真的相信你能护住她的性命。” 叶棠长叹一口气,他想他的话叶暻大抵是听不懂的。 “其实你不用担心阿昭会报复你,依阿昭的性格,她一定下辈子也不想再见你。” 叶暻死死地握紧拳头,他的嘴唇动了动,他想反驳、想回击,可对方的三言两语,却好似有山呼海啸的威力,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着他心中的掩饰与自欺。 他终于有些怕了,他不想再听到叶棠的任何话语,他离开的步伐极快,恍似落荒而逃。 叶棠夫妻二人并未在宫中多留,早早凭着借口退了场。 而叶暻重新回到宴会后,面对众人的敬酒则是来者不拒,颇有一副不醉不休的架势,人们见他喝得开心,则更是捧场,未到散宴之时,叶暻便已经醉得走不稳路了。 最后只能提早散场,让叶暻尽快回去休息。 叶暻歪倒在马车里,耳边尽是叶棠的指责之声。 他睁着双眼,静静地看着车顶,他想他是不怕顾翎昭来报复的,只是顾翎昭活着的时候,身子骨就不太好,八成变成鬼也是个没什么力气的鬼,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梦见过她呢。 难道真如叶棠所说,她恶心极了他,所以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不,不......一定是叶棠在胡说八道,肯定是因为他跑得太远,顾翎昭才找不到他的。 一路上静得出奇,只能听到车辙压过石板路的声音。 叶暻闭上眼,心中又想,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变成鬼。他梦不到顾翎昭,没准是因为顾翎昭没有死,活人怎么能托梦? 心中似乎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叶暻忍不住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顾翎昭如果活着,她会在哪里呢?是不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了?他认识顾翎昭那么多年,还从来不知道她恨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边境苦寒之地的好处,便是让人只能思及眼前二三事,时刻发生的征战,是叶暻最好的遗忘往事的借口。 可如今他已经没了搪塞自己的借口,于是便只能由着思绪如藤蔓般肆意生长,直到脑海尽数被顾翎昭的身影填满。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慕水在马车外唤了两声,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便以为是叶暻在里面睡着了,不料掀开车帘,竟正好与叶暻那双幽黑的眼眸相对。 “王爷......”慕水被吓了一跳,不等他反应,叶暻已经利落地跳下马车。 “王爷,您慢些。”慕水闻着叶暻身上的酒气,连忙想上去搀扶,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让开,本王还没残废到连路都不会走。” 慕水无奈,只能退后,然而下一刻,他竟又被叶暻扯着衣领拽了过去。 “慕水,你知道吗,顾翎昭......她还活着......” 慕水心里一激灵,眼神震惊地看着叶暻。 “您是说王妃还活着?可是静王殿下告诉你的?” 当初叶棠也曾派人去崖底寻过人,所以慕水觉得顾翎昭被叶棠救下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不,我只是觉得,从前各系各派那么多人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凭什么上天就偏偏要了她的命?” 慕水听着叶暻虚无缥缈的话,暗自咽了咽口水,他家王爷频频提起王妃......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果不其然,接下来叶暻的一句轻飘飘的自问,就险些将他吓得魂飞魄散。 “若昭昭真的死了,那我为何还会活在这世上?” “王爷,您定是喝醉了!来人,快将王爷扶进去!” 一群侍卫瞬间涌上,几乎是将叶暻架进了王府大门。 “慕水。” “属下在。” “你看那房顶上,好像有个刺客。”叶暻被一群侍卫簇拥着,语气似消遣般不见正色。慕水心中一跳,顺着叶暻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远处屋顶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慕水心中不以为意,正想说那里没有东西。突然见那黑暗之处,亮起一抹碧绿之色,绿光竟真的映出了一个人影。 “来人,有刺客,抓刺客!” 赤羽心中暗骂倒霉,迎面碰上叶暻提前回府就够倒霉了,这个碧瓦灯好死不死偏在这个时候亮! 王府护卫自四处蜂拥而上,那杀手起身站在屋顶房梁上,只能拔剑应对。 能被赤羽选出来跟在身边的人,武功自然是不差的,只是面对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容王侍卫,他在气势上便输了一节,刀光剑影之下竟被逼得步步紧退。 顾翎昭在赤羽身边低声急道。“快通知你的人,马上撤退!” “既然迎面遇上了,不如先探探这容王府的底细。” “你在找死......”顾翎昭急着伸手,却也没能扯住跃跃欲试的赤羽。 转眼间,赤羽已飞身至屋顶之上,隐藏在暗处的其他龙虎阁杀手也纷纷飞上房顶与王府侍卫相抗衡。 双方一时难分高下,整个容王府霎时被兵刃交锋之声充斥。 顾翎昭隐在一处高墙之后,在她的角度正好可以从侧面望见叶暻颀长的身影。 他们的距离很近,顾翎昭甚至能看得清此刻叶暻满是兴致的表情。 叶暻仰头瞧着战况,确实觉得这一幕比宫中的丝弦歌舞更有意思。 第17章 正面交手 “王府的侍卫是该再操练操练了,拿下几个刺客也要这么久?你去,速战速决。” “是!”慕水声音一凛,拔剑便加入了战局。 作为王府武功最好的护卫,慕水的实力有目共睹,他的加入立刻打破了原本的僵持。赤羽接了他一剑,虎口立刻被震得发麻,险些扔了武器。 赤羽脸色瞬变,他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侍卫竟能有如此本领。 愣神之间,数十刀刃即刻迎头劈来,赤羽慌忙抬刀抵挡,手臂隐隐脱力的感觉,让他心里渐渐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你还不出手!” 话音未落,顾翎昭似凭空出现,手中长刀出鞘,凌空一斩,风声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一刀便震断了半数侍卫的长剑。 她在屋顶上如履平地,横扫一腿直接踹下去三个侍卫。 赤羽同样被顾翎昭的强悍震了一震“不错,功力见长啊......” 顾翎昭狠狠剜了他一眼,梼杌面具也难掩她的火气。 如果不是担心这个红毛怪被叶暻捉住,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她绝不会吃饱了撑的来救他! 余怒未消之下,顾翎昭下一招便直直砍向慕水,刀剑相抵擦出一串火花。 慕水止不住向后退步,同时心中一惊,不想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竟有如此强横的内力。 “速战速决!” “好!” 赤羽不敢再多做纠缠,开始主动与顾翎昭打起了配合。 二人边打边退,只待时机一到便能闪身离开。 见二人想逃,慕水不敢有半分懈怠,指挥其他人对付赤羽,自己则飞步上前阻住顾翎昭的退路。 然而连续对了几招后,慕水心中愈发感觉异样,对方似乎能先一步猜出他的招式。不待他多想,招招带着内劲的刀法,已让他有招架不住的态势。 顾翎昭左手挥出一道掌风,横扫慕水脚下所踩的瓦片,随即趁着慕水脚步不稳,转身欲施轻功离开。然周围空气突遭扭转,顾翎昭先是看着赤羽被一掌打下屋顶,紧接着一股恐怖的力量转瞬便将她笼罩。 来不及反应,她当即扔了刀,运转全身的内力与之相抵。 两掌相对,巨大的内力冲撞,气流纷飞,将房顶上的其他人也径直冲顶了下去。 硬扛下这一掌并不容易,顾翎昭后退数十步,足尖勾住屋檐边角的走兽才堪堪稳住身体,没有掉下去。 叶暻长身玉立地站在屋脊之上,入夜无风,月色渐浓,天地间仿佛唯映二人对立而站的身影。 “一群废物!”叶暻向下瞥了一眼,十分不愉。目光转回到眼前人的身上,不知为何,看到这个身影,叶暻心脏竟传来了一丝隐痛,似如痉挛般,连呼吸都变得不畅。 不过他并未太多在意,摇摇头,只当是自己喝多了酒。 “胆子不小,敢在本王的地盘生事。你束手就擒,交代清楚来意,本王或许能饶你半条命。” 顾翎昭抬眼看着眼前人,这是她时隔四年第一次正面直视叶暻,叶暻同她记忆里的模样并无太大改变,那双凤眸中亦是她最熟悉的张扬桀骜。 她过去曾无数次仰头望着这双眼睛,这样的一段距离,刚好足够从前的叶暻飞奔过来抱住她......不堪的过往如同四分五裂的琉璃碎片,生生地扎进心里。 顾翎昭抬手催动内力,将落在屋瓦上的古刀召回自己手中,她举起刀,刀刃直指叶暻。 “冥顽不灵。”叶暻冷笑一声,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他突然来了兴致,很想看看这副凶兽面具后,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 叶暻身法极快,顷刻间便到了眼前。顾翎昭挥刀劈下,刀刃被内力阻挡,像是砍进了棉花,她心道不妙,刚想收招,叶暻身体一转,贴身而上,直接钳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顾翎昭身体前探,用肩膀撞向叶暻,借力打力,同时松开右手,将刀刃换与左手。 就在叶暻眼神随其长刀而动时,顾翎昭突然猛地发力,挣开了他的钳制,一把袖珍匕首出其不意现于其右手之中,直冲叶暻喉咙。 叶暻闪躲虽然足够及时,可颈间还是传来丝丝痛意。 顾翎昭深知叶暻的实力与劣性,她绝不能和他缠斗,无暇多想,另一只手化掌为爪,向叶暻面门抓去。 “想毁了我的脸?” 叶暻躲得轻松,转身轻易就抓住了顾翎昭另一只手臂,他身形高大,这个姿势好似将她环在了怀中。 刹那间,顾翎昭便觉得遍身冷汗,这个人远比她猜想的还要强。 她不敢想象被叶暻发现身份的下场...... 两人身体相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叶暻清楚地看到那张鬼面面具下,是一双带着恐惧的翦水秋瞳,那似乎是他极为熟悉的一双眼。 叶暻仿佛遭遇当头一棒,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记忆与现实发生交叠,叶暻早已忘记了身处何地,他怔怔地伸出手,只想要摘下这张面具。 顾翎昭见其出了破绽,心弦骤然一松,当即后撤一步,没有任何犹豫,拧身一记重膝直击叶暻心窝。 梦境破碎的突然,叶暻闷哼一声,脚下一空,仰面径直从屋顶跌落。 “王爷!”地上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去接,任谁都没想到叶暻会这么容易被伤到。 人在高处坠落时,眼前景色都会变的十分缓慢,旁人的一瞬之间,足够叶暻思及许多事情。他倒是没觉得堂堂战神被一个小刺客偷袭,从自家房上摔下来是件耻辱之事。他只是在想,自己是真的喝醉了,竟然会从那个刺客的眸子里看到顾翎昭的影子。 南萧楼的一众人趁乱四散而逃,赤羽紧紧跟在顾翎昭身后,待行至安全地带后,他本想开口同顾翎昭说些什么,却不想对方站定脚步的下一刻,便是回身一拳重击在了他的腹部。 赤羽被打得直接弓起了身子,连骂人的话一时都没能说连贯。 “......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第18章 将你送进容王府 “我怕你不知道什么是疼,特意来提醒你!”顾翎昭如今火气大得很,一惊一吓之后,她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下次找死,少拉上我!” “不周风,你少在这装相!哪个惜命的人会来做杀手!今日不探探容王的虚实,日后如何再做打算?” “那你探的如何呀?” “碧瓦灯既然亮了,就说明凤凰血确在容王府......依那容王的武功,硬碰硬,怕是不行了。” 赤羽看看抱臂站着的顾翎昭,突然走近,毫无预兆地抬手摘了她的面具。 “你这张脸或许还能有些用处,眼神别这么凶,说不准容王也能为你这美人折了腰。”赤羽边说边笑,浑然不觉危险“不如,我把你送进容王府?我听说容王什么至今都没有一个红颜知己......” 顾翎昭眯了眯眼,下一刻便出脚径直踹到了赤羽的要害之处。 “唔......”赤羽倒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只能瞪圆眼睛控诉顾翎昭的阴毒。 “他身边没女人,说不定是因为喜欢男人,你不如自己先去试试水!容王保不齐出于猎奇便看上了你!” “你!” “容王府我已随你去探了,日后如果龙虎阁再敢阻挠我的事情,休怪我出手无情。”顾翎昭撂下这句话,没有再管赤羽的神情,拾起自己的面具,转身独自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顾翎昭在京城有一处极为隐蔽的院落,知道此处的人皆是她真正的心腹。 回到自己的屋子,顾翎昭随手将面具扔在一边,整个人重重地坐在梨花木椅上,深深地喘着粗气,汗水打湿额头上碎发,犹如一个易碎的白玉瓷瓶,美丽却让人不敢触碰。 “主人!”青玉见顾翎昭脸色不好,立刻倒了杯温水递到顾翎昭手中,语气焦急地问道:“行动可有成功?” 顾翎昭摇摇头,疲惫道:“我们与容王打了照面,险些全折在里面。不过碧瓦灯亮了,凤凰血的位置便确定了,也算不枉此行。” 青玉不可置信道:“您和红毛怪联手都不行?这容王的实力还能捅破天不成?” 顾翎昭不想对今晚的事情有过多回忆,她转移话题道:“凤凰血不必急于一时,但娄昌福必须尽快宰了,他的行踪查的如何了?可有探清他近日的动向?” 提起这事,青玉更添了了几分火气:“这个老狐狸怕死的厉害,自从他逃回京城后,就再没见他出过府邸大门,娄家在京城的宅子紧挨着京兆尹,而且娄昌福雇了不少护卫,兄弟们蹲守了几日,就只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主人,不然让我带着几个人直接冲进去,砍了那老头!” “你刚刚说了,娄府在京兆尹旁边,天子脚下,抢闯入朝廷命官家中杀人。”顾翎昭深深看了青玉一眼“娄昌福还不值得我们都去送死。” 顾翎昭揉了揉额角,抬头看着满脸苦恼的青玉说道:“近日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歇吧。” “主人......” “下去吧。” “是” 青玉走时,将房门轻轻合上。 顾翎昭透过半开的窗户,双眼没有目的地向外望着,夜里三更天,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她时常能感知到命运对自己的捉弄,可能是上天嫌她这几年杀孽造的太重,为了折磨她,所以才想方设法地让她和叶暻产生瓜葛。 如果不是为了凤凰血,她绝对不会踏入那座府邸半步。 事实如她所料,直面叶暻时,她做不到心如止水。 在她年少对情爱之事最懵懂的时候,那个人硬生生地闯入她的生命中,几乎占满了她少女时的光景。她所经历的每一件记忆深刻的事情,其中都有叶暻的存在,就像一个贴附于她身上的影子。 而从叶暻真面目暴露的那天起,她过往的回忆便似沾了污浊秽物。 她只要想起叶暻对她的笑、对她的好,她就会忍不住的继续想,当叶暻看到她眼中的信任和依赖时,他会不会在心中放肆大笑,嘲讽她的愚蠢。 她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恶心极了那段时光,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一同厌弃。 如今江湖之中,除了那人以外,无人知晓她的真名,就连青玉也只是知晓她名字里的一个“昭”字。 调匀气息,顾翎昭走到暗匣处取出一个红玉卷轴,而后坐到书案前,借着烛火摊开卷轴。 簪花小楷整齐工整,不仔细端看,则察觉不出笔画横竖里存在的颤意。这是她四年前的笔迹,如今她已经再写不出这样干净的字。 一笔一划横列着十几个人的名字,但大多数人名之上,都已被朱砂笔划上了刺目的一道。 这些人都是曾向她的家人,举起屠刀的刽子手。 顾翎昭持笔,在娄昌贵的名字上划上大大的“叉”字。 如此一来,这一卷仇家名目,如今就只剩两个人名了。顾翎昭手指指住娄昌福的名字,这个人一个月前就该被她送去见阎王的。只是她运功出了岔子,内力险些全失,调养了近一个月才堪堪养好。 此人便趁着这段时间,举家一溜烟逃到了京城。 她此前在京城外截住的娄昌贵,正是收到消息,准备去京城投奔兄长一起躲灾的。 “娄昌福”顾翎昭轻声念出这个名字“跑得倒是快,以为到了京城就能活命了吗?” 苏南一案,她二叔和两个堂哥冤死客乡,当时的主谋便是这个娄昌福。 当年参与苏南一案的官员共有十六人,待宰了娄昌福后,她就算是彻底为她二叔一家报了仇。 余下,也是轮到她自己真正的家仇了。 那个害死她父亲和她大哥的人,如今正宾朋满座,受百官尊捧。 指尖划向最后一人的名字,顾翎昭耳中瞬间涌入无数哭喊之声,漫天的血光,她父亲至死的最后一刻,还在护着她,让她快跑! 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痛意,顾翎昭习惯地拭去嘴角流下的鲜血 第19章 血色往事 她四年前曾亲眼看到,杜弘之带着一队兵士肆意在宣平侯府挥舞着屠刀。 “顾侯,莫要怪我,怪就怪在您太不自量力,碰了咱们陛下的心头肉,四皇子通敌东安又如何?只要陛下护着,你的那份证据便是你们整个顾氏的催命符!” “是陛下派你来的?” “你们顾氏一家威望太高,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陛下才不会将话柄落入天下人的口中。今晚一过,你宣平侯顾奕便是一个畏罪自焚的结局......”杜弘之抬高右手,得意吩咐道:“宗藏宗罗,委屈你们两个内家高手在我身边匿影藏形多年,今夜你们尽可放开手脚,四殿下有令,顾家叛贼当尽数斩杀,不留一人!” 两个中年人抱拳沉声道:“遵命!” 顾奕虽是文臣,但其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年轻时也曾背负边疆,血洒疆场......如今纵使皇权难违,家族倾覆之难已定。可他也绝不会在奸人佞臣面前窝囊的束手就擒! 手中曾长剑纵使多年未曾出鞘,但如今寒光依旧不减当年。 顾奕一剑直刺杜弘之面门,虽有宗藏宗罗回护,可剑芒还是划伤了杜弘之的手臂。 “杀!给我杀了他!”杜弘之面上血色尽褪,躲在一众护卫后恼羞成怒地高喊道。 宗罗闻声瞬间出手,短刀直冲顾奕而去,单论武力,顾奕不如宗罗,可困兽犹斗,一时间这二人竟也打得有来有往。 可就在这时,似心灵感应般,顾奕突然从一个极偏的角落里,看到了他的女儿。 四目相对那一刻,他再无力招架,只能仍由短刀插入腰腹......他看到顾翎昭目眦欲裂想冲过来,好在她的身后有人捂住她的嘴,死死地抱住了她...... 顾奕在最后的时候,仍在害怕,若他朝着那个方向倒下,会让杜弘之发现顾翎昭,所以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手里的剑朝杜弘之掷去,长剑被宗藏轻易抬手拦下,而宗罗也将刀刃再一次插入他的心口...... 眼前被一片红色笼罩,那是顾翎昭日日摆脱不了的噩梦,心口似如刀搅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心底积攒的恨意早就扭曲了她的心志。不管用什么代价,她都要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叶暻真的梦到了顾翎昭,只是场景有些久远。 午后斜阳又亮又暖,照得书馆里的人十分犯困。 顾翎昭正襟危坐,面色认真地翻看手中的书,面前一摞摞书卷摆的极高。 “昭昭,这么暖和的天气,不如我们去钓鱼吧。”叶暻无聊的趴在桌子上,侧着头懒洋洋地说道,他盯着顾翎昭右眼眼尾的朱砂痣,怎么都移不开眼。 她的脸被日光映得微微发粉,莫名让叶暻想起“人面桃花”这个词。 “前日您说要去骑马,昨日您说要去看鸟,九殿下,这些书目,你可有看完过一本?”顾翎昭即便是不悦,语调也是柔柔软软的。 但叶暻知道,顾翎昭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叫自己九殿下。 “好好好,我看、我看还不成,莫要生气嘛。”叶暻挺直腰,挪得离顾翎昭更近些,语气委屈地说“我也并非什么都没看,你上次送我的那本书,我早就背下来了。” 顾翎昭眼睛亮了亮“当真?” “你亲手抄的书,我自然日夜都捧着。” “你呀。”顾翎昭用手指戳了一下叶暻的额头“但凡将这哄我开心的劲,分半点用在陛下身上,也能少挨几次惩罚。” 叶暻笑嘻嘻地抬起手臂,想要揽住顾翎昭,但这一抱却抱了个空。 眼前场景变得扭转,叶暻心中猛地一跳,手背碰到冰凉的红木床头,寒凉瞬间将心中的暖意击溃。 叶暻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脸。天色尚早,太阳还未升起,外面只见隐约亮光,屋内更是一片昏暗,与梦里的暖阳犹如两个世界。 当酒意散去,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叶暻觉得他大概是犯了癔症,才会将那凶悍的刺客当成顾翎昭。顾翎昭的小身板,来一阵风都能将她刮跑。 让她骑最温顺的马,走一步也要晃三晃,跑上不足百米,就能把他吓得一身汗。 她要是能有这份本领,又何至于...... 叶暻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待到天色大亮时,才出声将慕水唤了进来。 “昨夜的刺客,可有查明来处?” “王爷恕罪,属下已派人通知京几卫,令其连夜搜查京中可疑之人,城门也加了人手排查,定不会让那些贼人逃脱。” “嗯,尽快找到,要留活口。” “是,属下明白” 叶暻起身准备更衣,慕水紧随服侍。 “王爷,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说” “苏南统领娄昌福娄大人,上书请帖,说是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叶暻系好衣领上的扣子,不解地皱起眉头“苏南统领?他不在苏南,为何会在京城?本王此前已说过,这种不相识的人,请帖拜贴一侓拒了。” “以此人的身份,上书请帖于理不合,甚至有些逾越,属下本不该禀报。只是这位娄大人,在王爷回京前,便多次差人来府里打探,并暗里送来了几大箱黄金,说是急求王爷救命。属下觉得此事蹊跷,担心不让王爷知晓会误了大事。” 叶暻哼笑一声:“本王有何本事,能让堂堂苏南统领不辞万里跑来京城?况且本王不记得与这位娄大人有何渊源。” 慕水脸色复杂,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有话就说,少做那扭捏的妇人之态!” “属下不敢,只是属下想起一事。”慕水低着头,不敢和叶暻对视,到嘴边的话硬是转了一个弯“娄昌福大人曾是杜相相府的门生,当年也曾是叶煊一派的人,苏南统领一职此前并未设立,只是在威远将军死后,娄昌福接管苏南,方才有苏南统领这一说。” 第20章 你们说谁薄命? 叶暻沉默了片刻,脸上不见任何情绪,就在慕水以为叶暻不可能搭理这人时,却他平淡地吩咐道:“罢了,你去安排吧。索性也是闲着,那几箱金子就拿去给西北军发饷吧。” “......是。” 慕水走出正院,脸色带着凝重。慕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慕水哥,脸色这么难看,被王爷骂了?” “你来的正好,王爷吩咐,拿那几箱金子去发军饷,就交给你了。” “王爷真准备去!那娄昌福可不是什么好人, 顾晟将军就是死在他手里的!”慕林瞪大一双圆眼“慕水哥,你没同王爷提此事吗?” 慕水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哪能摸得准王爷的想法。再说这些事也只是传闻,私下说说还行,如何能当做真事向王爷禀告。” 慕水含糊其意其实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便是他猜不透叶暻到底站在哪一边。这些年叶暻的脾气越来越差,行事少有章法,让人很难琢磨他到底想要什么。 “慕水哥,娄昌福可是苏南惨案的始作俑者,这绝不是空穴来风,此事随便在苏南无人不知!” “够了,有胆量,你就去王爷面前叫喊。你看王爷会不会容你说完整件事。慕林,我只提醒你一次,注意你的言辞,顾家罪名未除,娄昌福才是当朝命官。这些年王爷手里不止一支暗卫,别以为什么事就只有你知道。” “我知错了。”慕林低着头小声说道。 “娄家催的急,王爷既然收了东西,应该这两天就会去走一趟。” “我知道分寸,会谨言慎行的。” “王爷下午要进宫,在宫里更应小心谨慎,千万管住你的嘴!” “明白。” 皇宫,勤政殿。叶暻作为西北军的主帅,进宫述职也是他的职责。 叶璋对自己幼弟这些年在战场上的表现很是满意,叶暻是他的亲弟弟,自小一心向着他,看到叶暻功成名就,除了作为皇帝应有的喜悦外,叶璋更多了一层由心而发的自豪。 “阿暻,在京城可有住不惯的地方?吏部给你重新修缮的王府可还满意?” “回皇兄,都住得惯。” “从前朕总担心你行事不够稳重,生怕你到处惹事,谁想一晃眼,我们阿暻也能独当一面,成为我们大乾的战神了!” “臣弟不敢当,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荣幸。”叶暻恭敬之中带着疏离,再做不出从前那般亲昵神态。 叶璋望着这个比自己个头还高的弟弟,心中一时有些惆怅。过去他和他母后头疼于叶暻的叛逆,如今在军营历练了几年,叶暻确实方方面面都变得沉稳许多。只是他总感觉,叶暻身上少了几分生气,本该意气风发的人,周身却莫名笼罩着一层萧索之意。 “早年的事,是朕和母后委屈了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母后想着便趁这段时间,将你的婚事定下来。母后是看中了杜家嫡女,你......” “皇兄,臣弟并无续娶的打算,待母后寿宴过后,臣弟便打算回西北去。” “西北西南如今都是一片太平,你何苦回去受罪?” “军营很好。”叶暻表情执拗,并无松口的打算。 叶璋心中暗自叹了 一口气,他和母后终究欠了叶暻太多“罢了罢了,你的事情自己做主就是,我们不会逼你。回西北的事以后再商量......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记得去凤安宫给母后请安,她一大早就念叨着你。” “是。” 自勤政殿到凤安宫,须从御花园中穿过,叶暻隔着很远便看到了御花园中的热闹。一群打扮娇美年轻的女孩,身上鲜艳华美的衣裙衬得御花园中的花朵都黯淡了几分。 “王爷,前方是皇后娘娘设宴,请的都是各府未出阁的小姐。”慕林打探消息速度一向迅速“不过皇后娘娘还尚未到场。” 叶暻皱了皱眉,既然皇后不在,他也不必上前见礼,不如绕个远,换条路去凤安宫。然而许是习武之人耳力较好,未及叶暻转身,一句句刺耳的话便生生绊住了叶暻的脚步。 “杜姐姐蕙质兰心、才貌双全,一看便是天生高贵的命格,岂是那薄命的顾氏能比得了的?” “当年人人都说她长得好,我可没看出来,我幼时便觉得杜姐姐的容貌,才是名副其实的京中之最。” “你们几个休要胡说,已故之人莫要调侃。”杜雨芙嘴上虽在制止,脸上的笑意却半分未减。她父亲如今在朝堂上是无可撼动的地位,她在一众贵族小姐中理所当然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 “杜姐姐说的是,一个死无葬身之所的人,不值得我们费心。想想也是可怜,我听说顾氏是被野兽活活咬死的,尸骨都被扯散分食了。” “你们别不信,这是柴宫真人推算出来的,他说这顾氏死状极惨,四肢尽断,血尽而死!” 杜雨芙与顾翎昭的恩怨,整个贵女圈子无人不晓,她们想巴结杜雨芙,自然要说杜雨芙喜欢听的事情。所以诋毁顾翎昭便成了每次宴饮聚会的必言内容。她们将顾翎昭说的越惨,杜雨芙便越高兴,她们也能有更多的好处。慢慢的,无人顾忌分寸,过分的话越说越多。 “你们在说什么?”低沉阴冷的声音响起,吓得众人立刻收了声。 叶暻从枝叶繁茂的树后走定至众人面前,一双眼带着骇人的煞气,仿佛下一刻便能拔剑杀人。 “本王在问你们话,你们说的人,是谁?!” 刚刚一脸谄媚的几人瞬间吓白了脸,低着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叶暻从来不是一个大度宽容的人,他若较起真来,便是天王老子在场,也断然拿他没有办法。 “你们说谁薄命?谁被野兽活活咬死?”叶暻一步步走向那三个说话的女子,眼中的森然仿佛地狱中的修罗,吓得那二人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 “参见容王殿下。”周围贵女总算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对叶暻行礼。 “容王殿下息怒,这三位小姐年纪小,一时失言,确实不合规矩。玉芙与殿下相识多年,知晓殿下心胸宽广,望殿下念在她们是无心之失,便饶恕了这一次,玉芙愿替她三人承下罪过。”杜玉芙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跪在叶暻面前深深一拜。 后面几人的眼神如同见了救命恩人,同时她们也松了一口气,那可是相府嫡女杜玉芙,就连静王妃都需避让三分,眼下太后又有意让她嫁入容王府,怎么想容王都不能拂了她面子。 叶暻冷冷扫了杜玉芙一眼,那眼神中的寒意,让杜玉芙头皮发凉,她突然后悔为这几人出头了。 “既然你能说话,那本王便问你,她们刚刚说的顾氏是不是顾翎昭?” “这......”杜玉芙跪在地上一时哑了声,没想到叶暻会问得这么直接,也没料到叶暻竟一点脸面都不给她,花团锦簇的日子过久了,让杜雨芙已经忘了低人一等的感觉 “回话!” “......是。” 第21章 不敬之罪 叶暻抬起头,站在御花园里环视了一周,他的牙齿在控制不住地打颤,怒火几乎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 在皇宫里这些人都敢如此放肆,那平日又该是怎样的嘴脸?就算顾家获罪,他与顾翎昭撕破了脸,变得相看两厌,但那可是顾翎昭啊!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多想,这些人怎么敢这样说她! “柴宫真人又是谁?” “这,柴宫真人便是,便是尺斗观的一位得道真人。” “王爷,这个柴宫......”慕林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注意到叶暻的眼里满是红血丝,一双眼下仿佛藏着惊涛骇浪,让慕林没由来心里一哆嗦。 “说!” “属下没记错的话,当年在平遥公主府扬言要以人血饲花的,就是这位柴宫真人。” 叶暻眼神一怔,沉默半响轻轻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本王当是什么高人,原来是他,他竟然还活着......他的话不作数。” “回头将这位真人请进容王府,本王要亲自和他探讨道术。”叶暻话语中的隐藏的戾气,让容王府的侍卫跟着心头发寒。 “这三人以下犯上该当死罪,杜小姐确定要替她们担下罪责?” 杜玉芙脸上血色尽失,她只抬头看了叶暻一眼,就立刻低下了头,手指不自主勾住衣裙布料,不敢多言半句。杜雨芙平时胆子再大,此刻身上也不由得冒出冷汗,对方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活人。 那三人闻言慌张至极,磕头求饶道:“容王殿下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 “既然日日将薄命挂在嘴上,本王就成全了你们,慕水慕林!” “在!” “将这三人带去诏狱赐死!” 此时在场的其他小姐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纷纷跪下道:“王爷息怒!” “容王饶命!杜小姐求求你救救我们!”那三人发钗尽乱,慌不择言“这些话,都是你们府里人教的呀!” “信口雌黄!我好心救你们,你们怎好意思反咬一口,王爷明鉴,玉芙对容王妃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此时皇后的仪仗正在另一条路,凤冠华服的皇后身后,随着打扮并不突出的静王妃。 “听说三弟昨晚同九弟起了争执?按理说三弟一向待人亲厚,怎倒对自己的弟弟发了火?” 穆云瑶淡笑着回应道“只是兄弟间闲聊了两句,算不上争吵。” “你作为妻子该多规劝规劝,九弟常年待在西北,边境苦寒,不比京城待着舒服自在。你们要明白,现在九弟是大乾的功臣,那是真正在沙场上流过血的,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闲人,可是万万经不起那份罪的。” 穆云瑶低头应道:“皇嫂说的是,妾身谨记。” 皇后很满意穆云瑶的顺从,她点了点头,总算露出了些笑意。 “本宫也是为了三弟好......什么声音?” 这场说教,最终被不远处传来的鬼哭狼嚎打断。 皇后一行人进入御花园后,直接被眼前场景惊得瞪大了双眼。 一群官家小姐跪在地上,前面三人头发凌乱,额头一片血红,那哭喊声就是出自这三人口中。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命呀!容王要杀了我们。”那三人一见皇后出现,如同看到了救命神仙,她们被吓得没了力气,只能拼命向皇后是方向爬去。 皇后厉声喝道:“你们成何体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参见皇嫂。” “九弟,你这......这几人都是京中官眷,可是她们顶撞了你?”皇后怎么也想不通,这几个弱女子如何能惹得了叶暻。 叶暻板着一张脸,平声道:“她们顶撞了我的王妃,她们说她福薄命薄,未得好死,皇嫂给评评理,我不该处置了她们吗?” “这……”皇后先是一愣,心里责怪这几人口无遮拦,当着叶暻的面也敢说顾氏的坏话,顾氏再不堪,如今也毕竟挂着容王妃名号,这何尝不是在打容王的脸。 “那九弟你想如何处置?” “不敬之罪,理应处死。”轻飘飘地几个字从叶暻嘴中说出来,让皇后表情有些僵硬。 “九弟,这几个姑娘年纪尚小,即便有错,可也罪不致死,不如罚她们回去禁足抄写百遍女戒以示惩戒,你看如何?” 三人闻言眼中爆发出狂喜,只是还没来得及谢恩,就听得容王直直说了句:“不可,太轻了,至少也该割了舌头。” “......” 皇后胸口顿时一阵气闷,心道顾氏年岁不及双十死无全尸,福薄命薄这不是事实嘛?而且人可是死在他手上的,又不是被别人害死的,何至于摆这么大阵仗,这几人是她请进宫里赴宴的,出口便是打杀,可还有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容王殿下,饶过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错了,别割我们的舌头,求求您了!” “九弟,你……母后的寿辰在即,宫里不宜见血呀。”为了防止叶暻下一刻说出把人提到宫外的话,皇后紧连着说道:“母后慈名远扬,最听不得打打杀杀,你看在母后日日吃斋念佛的这颗仁善之心上,便宽恕了这三位姑娘吧。静王妃,你说是不是。” 皇后给一旁的穆云瑶用眼色,示意她别看热闹了,也快想想办法。 穆云瑶眼里闪过一丝淡漠,但还是开口劝道:“容王殿下,这几人确实犯了不敬之罪,但阿昭妹妹不是心窄计较之人,如果她知道有人只是在背后议论了她,便要被割去舌头,想来她的心里也不会痛快。不如掌嘴二十,禁足三月,容王殿下觉得如何?” 叶暻深深望了一眼穆云瑶,再将眼神转回到那瑟瑟发抖的三人身上。 “掌嘴四十,还有,子不教父之过,让你们的父亲来容王府,本王要亲自问问他们是如何教导的子女!” 皇后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压下心里的火气,一抬手,立刻有人将三人快速拖走。 第22章 此生只娶她一人 叶暻转身对皇后行了一礼:“此番扰了皇嫂的兴致,还望皇嫂恕罪,臣弟不便多做打扰,先行告退了。” 叶暻临走前向杜玉芙的方向扫了一眼,只是这一眼便让杜玉芙心中砰砰直跳,虽然双膝已经跪得麻木,但她心中对于叶暻的渴望竟更深了几分。 皇后确实是被扰了兴致,草草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众人告退了,待这些官家小姐走后,皇后看着低眉顺眼的穆云瑶,难得出自真心的叹道:“本宫现在倒是理解三弟了,难为母后和陛下将九弟夸上了天,本宫还以为有了什么大长进,到头来还不是这副疯癫样。这段日子劝三弟少与他碰面,真较起劲来,吃亏的还是你们。” “皇嫂叮嘱,云瑶记下来了。” 经了这一番闹剧,叶暻到凤安宫只坐了一会儿,便到了太后该礼佛的时辰。 太后见叶暻对自己的话提不起兴致,便也没敢再多唠叨他,好不容易才将人从边关叫回来,她实在担心叶暻一时心烦再跑西北待个五六年。 和叶暻一同告退的,还有早在凤安宫接受教诲多时的梁峥。 “你倒是聪明,拖了这么久才来,你是不知道刚刚姑母就差让人按着我去成亲了。”两人走在凤安宫外,梁峥对于刚刚的精神折磨仍然心有余悸。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是来给姑母祝寿的,也是刚刚回来,我在江东府闲人一个,自然比不上战神的排场。”梁峥比叶暻大上几岁,当年叶暻初回京城,大多数时间都是由梁峥带着他结识京中各路人士,二人虽是表兄弟,但情谊怕是比亲兄弟更熟稔几分。 “刚刚姑母可是说了,你我二人的婚事就是她的心头大石,这次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给咱俩做媒娶亲,是不会放我们离京的。” 叶暻皱紧眉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 “诶,战神殿下,你这次便随了姑母的心,娶上一门亲,全了姑母的心事,也好让她放过我。” “我不会再娶的。”叶暻回答得干脆。 “你......”梁峥眯了眯眼,迟疑道:“你是不想现在成亲,还是以后都不打算成亲了?” “永远不会。” 梁峥惊道:“你当真?你不怕日后没有子嗣,日后孤家寡人,老了孤苦无依.......别瞪我,这都是刚刚姑母的原话。” “表哥,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我不会有孤苦无依这一天的。” 梁峥撇撇嘴,突然脑中灵光一动:“你该不会是已经在外有孩子了吧?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外室?” 叶暻脚步一停,像是听到了极其匪夷所思的东西,俊脸难得有了几分你扭曲。 “梁公子莫要以己度人,有这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去寻寻你从前的那些红颜知己,没准还能寻到些惊喜。”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是我失言了,还请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记挂于心。不如我请你去怡红馆听曲,怎么样?” “不去。” “你过去心有顾忌,担心顾家的看法,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听个曲都不敢?”梁峥是家中嫡子,又是皇亲国戚,自小被宠坏了性格,一向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你这一不续娶,二连青楼都不愿去,难不成......” “够了!” 梁峥神色一愣,突然正色凑近他道:“你不会还想着顾翎昭吧......” “没有,但我当年发过誓,此生只娶她一人。” “这叫没想她?”梁峥差点被叶暻的逻辑噎死“我说,你不是在和我说笑话吧.....你不是最讨厌佛道神鬼之说嘛?你竟是为了曾经发的誓,打算一辈子不成亲?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顾家大小姐说不准已经投胎了,哪里还有空闲看着你是否履行誓言......” 叶暻步伐更快,几乎要将梁峥甩下。 “诶,你等等!” 梁峥小跑着跟上他,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没有外人后,压低声音问道:“其实我一直有疑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静王府一口咬定是你害了顾翎昭?这些年静王府可没少宣扬你杀妻的恶名。” “我知道。” “那你不打算澄清澄清?我在江东府都知道你这骂名。” 叶暻闻言淡淡地回复到:“我本也不靠着名声过活,不痛不痒何必去管?再说......骂的也没错......” 青天白日之下,抬头便是刺目的太阳,叶暻眯了眯眼,周遭一片灼热,但他的心中却体会不到半丝暖意。 最后一句语气极轻,梁峥一时没能听清“什么?” “没什么”叶暻岔开话题,看着梁峥道:“你比我还大两岁,是该让母后给你指一门婚事。” “可别,江东府近来不太平,我得尽快回去。” “江东府不靠边境,还有人敢生内乱不成。” “是那帮江湖人,江东府毗邻南苑,而南苑城正是南萧楼的大本营。这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殿下总该有耳闻吧。” “知道。” “最近,有传闻说南萧楼楼主走火入魔受了伤,现在整个江湖武林暗流涌动,我得回去守好我的江东府。这些年南萧楼实在过于猖狂了些,屡屡敢对朝廷命官出手。” “亡命之徒一向如此,拿钱办事,替人消灾。杀手眼里没有明天,自然行事全无顾忌。”叶暻望向远处,声音轻飘飘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 “老黑,你看我可有几分窈窕淑女之态?”亡命之徒青玉不知从何处淘了一身华绸长裙,头上插着几根金钗,端着手在院子来回踱步。 老黑坐在石墩上,摸着鼻子有些为难道:“青玉姑娘,这身衣服倒是好看,但是你这步子迈的比男子都大,一身侠气在身,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弱女子。” “你们在干嘛?”顾翎昭突然出现在前院,两人赶忙站好行礼。 “主人!” “阁主!” “青玉,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这......我是......” “回阁主,我等最近打听到娄府正四处搜罗美人,额,青玉姑娘便打算,试试能不能用这个法子混进去,” “搜罗美人?” 第23章 娄府有贵客 “没错!那老东西一把年纪竟干恶心事!” 老黑补充道:“也不仅仅是女人,还有各种奇珍异宝,这段日子娄昌福虽然当着缩头乌龟不敢出门,但是娄府的动作可是不小,属下猜他八成是想在京城顺通关系、寻个靠山。” “谁不知道那姓娄的在苏南干尽了欺男霸女之事,少不准是到了京城恶性难改,待我去了,看我不扎他个三刀六洞! 顾翎昭再次看向青玉,面带沉思,眉目微皱。 “主人,你为何这样看我?” “这身衣服虽然华丽,但不适合做此行当,这件事也不该由你去做。黑州,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塞永街寻一个叫巢五的人牙子,他是朱雀阁的人,将此事交于他的安排,告诉他三日之内,我要踏入娄府大门。” “是,阁主!” “啊?主人,您的意思是您要亲自去娄府?这、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您去!娄昌福此举不怀好意,再说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谁知道那府中是怎么一回事,万一娄府中人您受了折辱怎么办!而且那娄昌福......”有些话青玉实在说不出口“反正这不是个好计策。” “从前为了任务,什么手段没用过。”顾翎昭看向老黑,正色说道:“黑州,我要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至少能禁得住深查。” “属下明白。” 青玉第一反应是不能接受,怎能让她高冷圣洁的主人去出卖色相!不过转念一想,她主人确实与她不同,顾翎昭一举一动,没有半点粗鄙之态,平日里静静地坐在那,像极了世家大族中的小姐。 也唯有在她握着刀剑的时候,才能让人恍然想起,这一位其实是南萧楼身手顶尖的杀手。 青玉想着依她家主人的这副相貌,别说是混入娄府,就算是皇帝老儿来了,少不得也得被牵绊住心神。 “主人,娄家现在请了不少武林人士助阵,江湖中不少挂名的高手,如今可都在娄府。” “倘若连娄家都要畏惧......”顾翎昭轻笑一声,并未说出余下的话。她如果连娄昌福都杀不了,那也不必再筹谋找杜相报仇了,害人害己,直接死在娄府也算了然。 “就让我看看,娄昌福愿意下怎样的血本来保他这条命。” 顾翎昭拍拍青玉肩膀,她实在不觉得杀掉娄昌福是多大的难事,留下痕迹便留下痕迹,被人知晓凶手是谁也无所谓,反正南萧楼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一向只认钱不认人,娄家两兄弟这些年作恶多端,谁会将南萧楼的手笔归到已被灭门多年的顾家身上? 相比于京城中的顶尖权贵,娄家在京中的府邸外表看上去并不显眼,但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树木流水,凡是彰显华贵的摆设布置,这府里样样不少,半点不像逃难的临时落脚之处。 娄府管家站在廊下,眯缝着一双三角眼,面前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站成一排供其训话。 “老爷今日在府中宴请了贵客,你们几个可要给我记好了规矩,稍有差池,惹了贵客不悦,别说是你们,就连我的这条老命都得一起赔进去。” “奴婢明白。” 娄府管家满意地“嗯”了一声,面前的这几个美人,可是他费了大力气,千挑细选才找出的这么几个相貌绝佳的女子。 管家走到一人面前问道:“念月?” “管家。” 被喊到的女子对娄管家福下一礼,娄管家盯着念月的脸有些移不开眼,即使已经见了几日,但每次心中仍是会有惊艳之感。娄管家心道,他本以为在苏南已经看尽了美人,不想这世间竟还会有此等绝色。 “你们几人里,我最看好你,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可就在眼前。” “管家大人提携之恩,念月铭记于心。” “哼,嘴倒是甜,不急,还有更幸运的事,你可知今日府中的贵客是谁?” 念月眼睫微颤,抬眸看向娄管家,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哈哈哈哈,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继续练舞,莫要松懈。” ------------------------------------- “容王殿下大驾光临,实乃寒舍蓬荜生辉啊,下官略备薄酒,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娄大人客气,你这府尹中的守卫排布,可不比本王的王府差。” 娄昌福苦笑道:“王爷抬举下官了,下官这也是无奈之举,您快请上座。” 叶暻坐在主位,慕水慕林两个侍卫严肃地站在他身后,在气势上便让娄昌福有了些压力。 “本王久在军营,不懂官场的话的弯弯绕绕,娄大人有事直言即可。” 娄昌福变脸的速度极快,上一刻还是满脸堆笑,下一刻落了座竟是顷刻便落了泪。 “王爷有所不知,下官在苏南任职多年,虽不敢说有多大的政绩,但这些年也算是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娄昌福说着说着又开始抹上了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暻暗道了声恶心,但还是按下心中的不耐烦,清了清嗓子问道:“娄大人莫要悲伤,你若是遇了不公之事,尽可言明于本王,本王自会替娄大人做主。” “王爷若是此次能救下官一命,日后下官愿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叶暻眉头皱了皱,道:“你先把事情说明白。” “是有人想要下官的命!王爷有所不知,近三年来,当初参与顾晟一案的主事官员不断遭受意外,有突然在府中中毒身亡的,还有在外被刺杀身亡的,更有甚者,人在自己府中却被贼人冲上门斩杀的......下官也是匆忙逃来京城,才堪堪暂时保住了性命。” 叶暻听到顾晟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但面色确实不显,仍是装作满不在意地问道:“哦?竟有人如此猖狂?” “何止猖狂,他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下官的胞弟就是在京城城门外被人砍了脑袋,天子脚下也敢这样杀人,可见为首之人全然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呀!” 第24章 相见 叶暻随意地问道:“娄大人心中可是已有怀疑之人?” “这......下官不敢说。” “不想说便算了,本王也不是很感兴趣。” “啊?”娄昌福没料到叶暻不按常理出牌,怔愣的表情留在脸上。 “王爷息怒,并非下官刻意卖关子,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这些横死的官员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全都参与了罪臣顾晟的案子,所以下官猜测,这件事定然与顾家脱不开干系。” 叶暻目光闪了闪,语气却是更加缓和地问道:“顾家?宣平侯府顾家?” “正是。” “娄大人,本王很想知道一事,当年你们到底是以何为证,将顾晟定为死罪的?” “这......顾晟受宣平侯授意,通敌他国,这、这是铁证如山的......下官们绝对是按照律法决断。”娄昌福抬袖擦了擦脸,这次是为了抹掉头上的汗。叶暻的态度与娄昌福预料的不太一致,再加上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娄昌福一时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往下诉说。 “今日下官只是有些私事想求王爷,论及不到公事之上,哈哈哈,光顾着说话,竟忘了件大事,这席间单单饮酒有些无趣,下官特意准备了一场表演,只当助兴,望王爷赏脸一观。”娄昌福殷勤地笑着拍了拍手,顿时自两侧屏风后缓缓步入八位打扮美艳的女子。 丝竹之音响起,几个美人闻声而舞,姿态婀娜,甚是夺目。 叶暻对面前的美人没有兴趣,连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只是侧着头沉沉地看着娄昌福。 “娄大人,你兜兜绕绕将矛头指向顾家,可天下人皆知,顾家早就没人了,你是想让本王去何处护你呀!阴曹地府嘛!” 娄昌福起身跪拜在叶暻面前,此时丝竹声一停,跳舞的女子也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王爷息怒,顾家罪首虽死,可余孽仍存,这股势力已流窜入京,其背后之人目的,恐怕不为下官一人性命啊!” “你的意思是想说,这余孽也会波及到本王?” “丧家之犬难免乱咬,王爷毕竟同顾家有些纠葛,敌在暗处不可不防呀!” 叶暻拿起桌上的酒盏刚想砸出去,却突然听到身后慕林惊诧地“嘶”了一声,叶暻心中本就不畅快,警告地瞪了慕林一眼,回过头目光正好扫向堂下。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没有给他任何准备,如山岗中疾风呼啸,似雪域高山顷刻雪崩。 叶暻只觉心中一悸,头脑里仿佛有一道银光闪过,电光石火间,所有理智瞬间崩溃。 那是......顾翎昭?!! 叶暻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快,直接碰翻了面前的桌案。 酒盏碗碟落地即碎发出清脆的声响,娄昌福不曾料到叶暻反应,一时表情有些呆滞。 而叶暻早已顾不上周围还有这样一人,他目光完全被眼前人吸引,那魂牵梦绕的一张脸,在他的梦里都少有出现...... “昭昭!” 不过几步的距离,叶暻走得跌跌撞撞。 “昭昭......” 顾翎昭跪在下方,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却只能低着头认命的闭了闭眼。 眼下荒唐的场面,是她不曾想过的,原来娄昌福费劲跑来京城所寻的靠山竟是叶暻? 顾翎昭在屏风后听到叶暻的声音时,心口骤然一缩,像是有粗粝砂石不断磨搓着心头的嫩肉,紧接着腿便止不住的开始发软。第一反应便是逃!可她想跑出宴客厅,必然先暴露在叶暻眼前。 前几日在王府已经试过了,她此时的功力根本无力和叶暻抗衡,贸然出手只会将事情变得更糟糕。 思来想去,她也只得静静候在屏风后,静观其变。 显然,事情的发展正朝着最糟糕的一条路奔去。 那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一句句响在耳边,如同有一条毒蛇从脚底缓慢蜿蜒的爬到了她的身上。 而此刻她低头垂目跪在堂前,听着叶暻一步步走来的声响,仿佛毒蛇终于爬至眼前,吐着信子露出毒牙,准备着致命一击。 “容王殿下?您这是?”娄昌福不合时宜的出声询问,却没能分得叶暻的半丝注意。 他而今眼里只有顾翎昭的身影,根本听不见旁的声音。 叶暻一步一步走到顾翎昭面前,弯腰握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反应,便直接将人提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 “看着我!” 顾翎昭被迫抬眸,二人四目相对,女子眼中尽是陌生与胆怯,而男子的寒潭般黑眸之下则似乎压抑着万钧怒火。 “咚咚”地心跳声响在耳边,却分不清是谁的心脏失去了控制。 “你既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为何半点消息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叶暻越说越急,威压感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就能扼住她脖子,将她掐死。 顾翎昭不由得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她自然是不明白他的怒意来自何处,被诓骗得彻头彻尾的不是他,全家惨死的也不是他,他难道在生气这张脸碍了他的眼? “王爷息怒。” 顾翎昭记着念月的身份,刚想装装相,奈何对方手上的力气太重,生拉着她让她连跪都跪不下。 “不许跪!”叶暻死死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是难以言明的偏执。 “奴婢名为念月,此前并未见过王爷,您是否认错了人......” 顾翎昭细声细语地解释道,她也不是完全撒谎,顾家怎么会有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的恶人呢? 时间仿佛陷入静止,周遭没有一丝声音,顾翎昭能感到叶暻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她的眼尾。 那一处肌肤光滑白皙,没有半点瑕疵,更没有叶暻熟悉的那颗朱砂痣。 叶暻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的指尖几乎将那一处皮肤摩挲得泛了红...... “你叫什么?”叶暻又问了一遍 “奴婢名叫念月。” “好。”叶暻应了一声,再次抬头眼神已恢复平静,只是抓着顾翎昭的手仍迟迟没有松开。 第25章 这个人本王要了 “娄大人,这个舞姬本王要了。” 顾翎昭身体一僵,一刹那有了想和叶暻鱼死网破的冲动。 “这些舞女皆是下官命人四处寻觅而得,身家清白,若能入得了王爷的眼,乃是下官之幸。” “你愿意随本王回府吗?” 顾翎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有勇气抬头面对叶暻的眼睛。 这个人语气虽然算得上平和,可那带着血气的眼神,实在不像在请求她的意见。 “......奴婢遵从王爷命令。” “下官恭喜王爷得一如花美人!” 叶暻的目光始终交汇在顾翎昭身上,不曾给娄昌福半个眼神。 可娄昌福却自以为时机成熟,再次俯身趴在地上,大声地说道:“顾家余孽在京城尚有根基,不过只要有王爷支持,下官定能在十日之内将这伙余孽一网打尽,悉数绞杀。” 慕水慕林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诡之感。 娄昌福一口一个顾氏余孽,张嘴便要绞杀,而他们面前就站着一个和顾翎昭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 慕水慕林虽然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可此时还是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奇异的背德之感。 从前的顾翎昭,不曾亏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叶暻总算侧目看了过来,他的眼神犹如寒潭之水,不见一点温度:“依娄大人所言,那余孽的根基究竟在何处呀?” 如果娄昌福足够了解也叶暻,他就该听得出叶暻话语后隐藏的危险,再或者如果他此时抬头看到叶暻那双发红的眼睛,定然也能察觉出些异常。 “顾家的根基正是静王!若无静王相助,那些顾家罪人如何敢杀害当朝官员,此等无法无天的罪行,按律应处以凌迟之刑。” “静王”二字一出,场上顿时陷入了寂静。 顾翎昭的杀意几乎快从头顶直冲而起。 如果不是叶暻在,她一定先活剐了他! “容王殿下,下官绝非肆意捏造,若是陛下能下旨搜查静王府,下官敢用人头担保,必能查出静王与顾家余孽来往证据!” 听到娄昌福不知死活的言论,顾翎昭再难克制,她的左手微动,指尖凭空翻出一根银针。 眼下众人目光集中在娄昌福身上,她在叶暻身侧,倘若冒险一试,未必会被发现。 她不能搭上了自己,最后还让娄昌福好好地活在世上。 “娄大人,你久在京城外,有些事情不清楚也是正常。”叶暻幽幽开口,打破了沉默。 “静王母家虽然姓顾,可与宣平侯只是五服外的亲缘,若论起亲疏远近,同顾家关系最近的人。”叶暻停顿了一声,一字一句接着道:“是本王才对。” “王爷,您......”娄昌福眼里突然显现出一丝惊恐。 容王是宣平侯的亲女婿!他怎么忘了这一茬!或者说,不是他忘了,而是如今整个大乾,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心照不宣地模糊了这件事。 “怎么,是不是本王也该当凌迟之刑呢?” 娄昌福全身发抖,俯身不敢抬头:“王爷息怒!下官不敢......” “慕水慕林,将他绑了送到大理寺,告诉陈大人,此人无召擅离任职之地,还欲挑拨离间陷害静王,用心险恶,该好好审一审。陛下那里我会上奏,让他先把人关好。” “是!”两人的声音高昂,眼里都放着光。 面对突变,顾翎昭心中千回百转。 她不是杀不了娄昌福,只是刚刚听了他对叶棠的恶意,她恍然觉得这个人不能这么简单的死。 大理寺的陈怀扬,性格刚正,与叶棠关系不错,让他去查娄昌福倒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叶暻......顾翎昭很想知道,他在刚刚说下那番话时,有没有感到些许的脸热...... 右手突然被拉动,顾翎昭心中一颤,连忙收好另一只手中的银针。 “你随我走。” “是。” 从宴客厅走到娄府大门,叶暻一路紧紧攥着顾翎昭的手,仿佛生怕她一溜烟地跑了,就是上了马车都不肯松手。也正好绝了顾翎昭想在外面趁乱逃跑的心思。 进了马车,顾翎昭立刻后悔了刚刚的“束手就擒”。 她与叶暻独处于车厢内,密闭的空间内充斥着彼此的气息,胸口仿佛被压了一座大山,窒息的感觉让顾翎昭几乎想一掌拍碎这辆马车。 “你是哪里人,如今进的娄府?” “奴婢是......” “不要自称奴婢。” 顾翎昭字斟句酌地应道:“小女是渝州人士,今年十七岁,自幼被人卖到华香楼,华香楼的妈妈待人也算和善,只是前些时日楼里有人触怒了大人物,接着华香楼便被官府贴了封条,我等无处可去,正巧遇到娄府在四处寻找女人,娄府管家许是看中了小女的两份颜色......便直接让我入府排练舞蹈。” “华香楼……那你可还记得,你的本家在何处?” “那时年岁小,都不记得了。” “是吗?”叶暻眼里戾气一闪而过“很好。” 叶暻没有接着问话,顾翎昭更不会主动出声,周遭再次回归安静。 容王府的马车内部很是宽敞,可因着叶暻的强势,硬是拉着顾翎昭几乎与他身体向抵,两人紧靠在一起,余下地方空空荡荡。 偶尔一阵风吹来,寒意透过帷裳,直吹得顾翎昭发丝发凉。 在很久很久以前,叶暻也喜欢这样挨着她,那时她亦满心满眼都是他,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日日黏在一起。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叶暻便一定会做到,那几年的相处,曾是她以为的最美好的时光。 直到现在顾翎昭也不得不惊叹,这个人伪装的实在太好,简直无懈可击,他的手掌和怀抱是无尽的温暖,那双好看的凤眸中永远盛着欢喜和爱意...... 顾翎昭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叶暻拘她回来的目的......难道他认出了自己是那日的刺客?还是说他只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马车内一片寂静,二人坐在一处,衣袍相互交叠,顾翎昭无意地盯着玄色云锦上的暗银色纹路,而叶暻的眼睛则始终离不开顾翎昭那张脸...... 第26章 都是我的错 马车行进的速度减缓,直到最终停在容王府门前。 一个偏僻角落里,两人矮着身子,神色认真地盯着这辆马车,只见叶暻先是从马车上利落跳下来,而后主动掀起车帘,将一位衣着华丽、容貌绝美的女子扶了下来。 “阁主!还真是她!” 赤羽面露得意:“果不出我所料,对付京中贵族,还得用这美人计。不周风倒是争气,还真能让容王看上。” “阁主,我瞧着朱雀阁主的脸上可不见笑意,她日后不会报复我们吧,她发起疯来,可是有些威力的。” “呵,她的功力是从平地硬拔起来的,你当她还有几年的寿命?放心,咱们可不值得她费力气。” 顾翎昭就着叶暻的手下了马车,抬头便看到了容王府牌匾,翻修后的府邸,处处都比从前的九皇子府气派奢华,连门槛都较此前更高了。 叶暻将她的手握得极紧,不给她任何动歪想法的机会。 “昭昭。” 一声呼唤之中,似乎夹杂着无尽的思念和眷恋...... 顾翎昭顿时身形一僵,不敢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她数着时间,在眼中调出一丝迷茫的情绪,而后方才敢对上叶暻的眼睛。 “王爷,是在与谁说话?” 叶暻脸色闪过一丝失落,他勾了勾嘴角,道:“走吧。” 顾翎昭自心底抵触这个地方,她整个人几乎是被叶暻生生拽进去的。 听到身后大门缓缓关上,顾翎昭明显感到叶暻变了情绪,像是自野外捉了只山雀,一路小心翼翼的提着,唯有进了屋内关了门窗,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后,才能安下心来松口气。 叶暻没有预兆地抱紧顾翎昭,她的头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用脸颊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而后又突然吻上了她的额头,大庭广众之下,这过于亲昵的举动让顾翎昭毛骨悚然、寒毛倒立。 “......王爷,这。”顾翎昭只是微有挣扎,理智占据着主导,在这里动手,血溅当场的只会是自己。 叶暻低头,恰好捕捉到对方眼中的忍耐......甚至还有丝厌恶,一瓢凉水让炽热的心瞬间归于冷寂,也让他的神思回归清明。 “你很厌恶我吗?”叶暻眼里有说不明的悲伤,他很迫切地想得到这句话的答案。 “王爷这是再说什么......念月能见到战神殿下已是三生有幸,怎会厌恶您呢?” 叶暻眼中渐渐染上一丝疯狂,但他还是忍着情绪,伸手抚上顾翎昭的脸颊,认真地说道:“昭昭,相见不相识这个游戏,在你我之间是没有意义的,我不可能认不出你是谁!”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重,叶暻再次缓和着语气道:“我知道你怨我,我、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 顾翎昭退后一步,躲开叶暻的触碰。“王爷,您的确认错了人......今日真的是念月与您的第一次相见。” “你!”叶暻咬牙再次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他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妄图从其中看到躲闪和心虚。 但什么都没有,对方眼里一片澄澈与坦荡,几乎差点动摇了叶暻的信心。 顾翎昭死咬着念月的身份,她对叶暻没有任何信任,念月不过一届舞女,纵然面容长得再相像,叶暻也没有处置她的由头。 叶暻闭上眼深吸一口,他握紧拳头却终究是无计可施...... “我会好好的去华香楼查一查,在此之前你随时可以与我坦白,我不会计较......” 顾翎昭突然抬头看向叶暻,她差一点没忍住冷笑出声。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顾翎昭真想笑着问问他,是不是她还应该感谢他的大度,感谢他不计较她的欺骗? “若是王爷能帮念月查明自己的身世,实乃念月之大幸。” “慕水,去将明昭......将月华楼收拾出来,安排念月姑娘住进去。” “属下遵命。” 月华楼对比王府里其他院落来比,唯一的特点便是没有院墙,同时远离府中所有通向外面的门。 顾翎昭听到这个名字,第一时间便是计算此处与那晚他们交手的那间屋室的距离。 碧瓦灯与凤凰血可相互感应,既然当晚碧瓦灯能够点亮,那凤凰血一定在其附近。 她现在的处境至少比穿着夜行衣被叶暻逮住强,顾翎昭一遍一遍地安慰着自己,凤凰血对她有别样的用处,为了凤凰血、为了报仇,这都算不得什么...... “随我先去书房。” 叶暻强硬扯过她的手,好似拖一般带着她向王府深处走去。 “诶——” 望着两人不太和谐的身影,慕林愣愣地问慕水道:“慕水哥,咱们不是在做梦吧,这天下真的长得这么像的人?这也太玄乎了。” 慕水摇摇头,他同样满头疑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王府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顾翎昭被叶暻扯着走了一路,她面上挂着懵懂的表情,可眼睛却没有片刻的空闲。 她仔细观察了府里的各种新增建筑,在不亚于龙潭虎穴的地方,她最好最周围的环境有足够的熟悉。 踏入书房的时候,顾翎昭仍在盘算着凤凰血的位置。 但下一刻,她便被抵在了一处光滑的墙壁上,她急切地抬头,却正好对上了叶暻那双灼热癫狂的眼睛。 顾翎昭脑中似乎崩掉了什么,她以为叶暻是来继续盘问她,所以准备了满腹的草稿...... 只是他怎么这幅模样?难道又被人下了春药?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要闹了......是叶棠救了你对不对?一定是他!”叶暻好似陷入了完全自我的世界,他的语速极快,让人根本插不进嘴。 “是他也无妨,你还活着就好。”叶暻突然又扳着顾翎昭的肩膀,将她狠狠地按在怀里“昭昭,你终于回来了......都是我不好,是我跑得太远了,让你根本寻不到我,都是我的错——” 第27章 情迷意乱 叶暻身上熟悉的青竹香气自鼻间涌入大脑,顾翎昭有一刹那的恍惚......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忽远忽近地闪现在脑海之中。 “阿暻,你身上的竹子气味真好闻。” “你喜欢这味道?” “喜欢!你是去了哪处书院?还是用了什么香料?” 叶暻摸了摸鼻子,小声说道:“......今日罚跪的地方四周皆是竹子。” 罚跪这种对其他皇子可做奇耻大辱的惩罚,于当时叶暻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啊?你怎么又被罚了?” “一些小事而已,莫要担心。既然你喜欢这味道,待日后出宫开府,我们就在府里多种些竹子......还能给你挖最新鲜的竹笋。” “君子爱竹,多是慕其气节。哪有为了竹笋在府园内栽竹子的,岂不让人笑话......” “笑便笑,管旁人作甚......我只知道我的昭昭喜欢竹子香气,喜欢吃清炒笋尖,别说重在府里,便是将府邸直接盖在竹林里,又能怎样?” “嗯......那你需记得在竹林里开条路,我会每年都去看你的。” “这可不行!”叶暻佯怒着将忍着笑意的顾翎昭环在怀里“我们以后当然是要住在一起的,我可受不了这相思之苦,一年见一次还不如杀了我......” 记忆里温暖的相拥与此刻窒息的怀抱对比鲜明,心间弥漫着细密的痛感将顾翎昭再度拉回现实。 顾翎昭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用尽力气将叶暻推开。 内力出手的刹那,顾翎昭便慌了神,她甚至怔愣地看向了叶暻,等待他的新一轮逼问。 但什么都没有,此时的叶暻,似乎比她更加慌乱...... “你别走!我不会再放手的,我这次一定会抓住你。”叶暻眸中一片血色,他再度冲过来将顾翎昭禁锢于他的掌下“我很想你......旁的都是骗他们的,我真的很想你。你别不认我……” 他在人前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如今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情欲,低头便吻上了顾翎昭柔软的双唇。 “你!唔——” 顾翎昭心里仿佛有股火苗被瞬间点燃,她用力的想推开叶暻,她想诉明她不是...... 但叶暻似乎早预知,他偏不让她开口,不让她说出半句扫兴的话。 她不老实的手被叶暻轻易制住,书房中的温度不断地升温。 难言的羞愤涌上心间,顾翎昭也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用力咬上叶暻的唇,血腥之味在两人口齿间流传,仿佛在映射曾经那场惨烈结果的爱情...... 空气逐渐稀薄,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 顾翎昭背靠在墙壁,身体逐渐下滑,然她还未跌坐在地上,叶暻便已将她打横抱起。 “咣当”一声,檀木雕镂屏风横倒在地。 压抑至极的情感,有朝一日得到迸发的出口,情迷意乱的又岂是一人...... 入夜,惨淡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缝洒进书房。 书房内的一张软榻没有多宽,容纳两人多少有些勉强,但叶暻将人抱得紧,他结实的小臂甚至压得顾翎昭于昏睡中再次悠悠转醒。 顾翎昭眼里难得闪过迷茫之色,她怎么也不曾料想到,一朝之内,她竟已和叶暻处于一张锦被之下。 老天爷可当真能和她开玩笑! 当年卢勤被赤羽关在密牢的那一晚,她曾将人支开,暗中审问过卢勤。 她给卢勤喂下了真话丸,那算是一种能削弱人思考能力的迷药,最适合对付卢勤这种没有内力却头脑精明之人。 在卢勤半迷半醒的交代里,叶璋和叶暻确实没有对顾家的覆灭推波助澜,也是因此,后来叶棠才愿意将残部交于叶璋,与其联手宫变,只为取下叶煊的性命。 而至于杜家,杜弘之那个老狐狸极会度量时局,眼看着叶煊处境不对,不等叶煊彻底倒台,他竟前投诚了叶璋一系,暗中将叶煊出卖的彻彻底底,是以新皇登基后,他也仍能继续做他的丞相之位。 叶暻没有害过顾家,所以她原本也不曾想过要对叶暻寻仇......该死的人太多,她的时间有限,没必要为了点孽缘,浪费时间来啃叶暻这块硬骨头。 但如今这个局面,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顾翎昭觉得自己脑袋满是浆糊,她能做的只有见招拆招,先藏住身份,再去取凤凰血。她与赤羽本不是一路人,赤羽是奉命行事,而她则是为了自己,只要凤凰血到手,她是绝不会交出去的。 不过,她还需要想办法和外面的手下通通气...... 顾翎昭正思量着该怎样联络青玉,身上的手臂突然箍得更紧了些,睡梦里的叶暻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他头紧紧贴在她的颈间,不容她有半分抗拒。 月光映照之下,叶暻的睡颜透着几分乖巧,同刚刚失控发疯的家伙完全判若两人,他似乎做了什么美梦,嘴角还勾着小小的弧度。 月亮好似能柔和人的内心,顾翎昭盯着叶暻长长的睫毛有些失神,这样近的距离,她看着他的五官,四年过去,这个人竟是与她记忆里的样貌没有半点变化。 若是能彻底忘记那些往事就好了...... 顾翎昭的眼神一路滑到叶暻的脖颈,她几乎能看到那处正在跳动的颈脉......顾翎昭眼神发暗,她其实是该弄死他的,单为了她自己,也不算冤枉了他...... 察觉到叶暻的气息有些起伏,顾翎昭立刻收起所有心思,侧过脸,假装沉睡。 叶暻似乎是醒了,又似乎还未清醒,他猛地睁开眼,急匆匆地去确认怀里的人是否还在。 待看到身侧之人精致熟悉的五官时,那颗突然提起的心,才堪堪落了下去。 不是梦就好…… 作为一个常常游走于黑夜中的人,顾翎昭极少会在晚上入睡,即使没有任务,她也常常睁眼到天明。 但在今晚,或许是身心俱疲的缘故,明明躺在狼窝虎穴,可她在装睡的须臾间竟完全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已是大天白亮。 第28章 上门道歉 顾翎昭睁眼时,叶暻正在穿里衣。 她正好瞧见叶暻身后那条几乎贯穿整个脊背的刀疤。 顾翎昭下一刻又闭紧了眼睛,她需要想一想,该用什么情绪面对叶暻。 书房里只有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的声音,顾翎昭闭着眼,脑海里不住浮现叶暻后背的那条疤痕。 依照叶暻的本领,到底是怎样的险境,才会让他吃这么大的亏? 那样严重的外伤,他还真是命大。 果然应了那句祸害留千年的老话! 叶暻好似隔空察觉有人在骂他,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扭头缓缓地看向顾翎昭。 依照以往他的性格,他此刻便该坐在这里,一直等,直到她“醒”过来。 但这些年过去,叶暻多少还是有长进的,再者,他对顾翎昭本也有无尽的耐心。她能活着回来,已是他白日做梦都不敢妄想的结果,她眼下既然不愿意见他,他又何苦步步紧逼,原本也都是他的错...... 顾翎昭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又等了许久,方才敢睁开眼睛。 门口传来轻轻叩门声,恭敬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念月姑娘,奴婢服侍您的,可方便奴婢们进去?” 略有熟悉的声音让顾翎昭眼神一凝,她稳声说道:“进来吧。” 房门敞开,知训先抬步迈了进来,后面是两个分别捧着衣服和洗漱用具的小丫鬟。 三人看到书房中的一地狼藉皆是一愣,而后再看到半倚在榻上青丝如瀑、香肩半露的美人时,更是齐齐耳根泛红。 对比另两人的害羞,知训则是多了几分惊诧,她此前已被慕林告知,他们主子寻了一位和王妃长得极像的女子回来。 知训心里虽有准备,可真正看到这位“念月”姑娘时,她还是忍不住地直了眼。 天下竟真有这么相像的人?! “王爷是叫你们来站着发愣的吗?” 冷厉的声音响在耳侧,知训骤然回神。 容貌虽相似,这脾气可是较她们王妃差远了...... “姑娘恕罪,奴婢是来服侍您梳洗的,王爷吩咐,让您用过早膳后再回月华楼。阿桃,去服侍姑娘更衣。” 顾翎昭冷冷扫过托盘最上面的象牙色锦衫,不满道:“这颜色太素了,我不喜欢。” 知训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姑娘喜欢什么颜色?” “自然是明艳的颜色!又不是家里人都死了,穿这么素干嘛!” 知训神情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难听的话“姑娘息怒,奴婢这就去换。” “这次便算了,一来一往还不知要耽搁多久!” 见对方板着脸,拾起了托盘中一件件衣装,知训总算松了一口气。 “让奴婢帮您......” 待顾翎昭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站在知训面前时,望着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容,知训心中又是一场震撼。 若这位主不开口,谁又能分得清她和王妃的区别? 但这次她没敢迟疑太久,她可不想惹这人再发第二次火。 “姑娘,请移步侧房用膳。” 顾翎昭一抬步,正好踩到了她昨日所穿长裙上的一块布料。看着地上的碎衣和被摔成两半檀木屏风,顾翎昭心里忍不住地暗骂......这个王府就多余设置书房,简直侮辱了这房里经籍古文。 ------------------------------------- 另一旁,叶暻正在月华楼附近徘徊,如果不是理智的牵扯,他现在就想马上飞到顾翎昭身边,时时刻刻同她待在一起。 但他还记得昨日在她眼中看到的厌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却像一根细长的尖刺深深扎入心肺......他不敢深想,却又不得不想......如今,她对他到底还剩下几分感情...... 慕水从远处跑来,恭敬地汇报道:“王爷,今日是休沐日,朝中几位大臣来王府登门道歉了,属下怕一众人聚在门口平白招惹是非,便将几位大人请去了前厅。” 叶暻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问道:“什么道歉?” “就是那日几个官家小姐在宫中出言冒犯王妃......” 叶暻表情瞬间转冷“来者都有谁?” “以江尚书为首,三位都是户部的官员。” “江尚书,是江承文?” 不仅叶暻皱眉,慕水的同样也是一脸无奈。 江家与顾家从前关系极好,江承文能在官场平步青云,离不开宣平侯府的帮衬,江家嫡女与顾家长子更是幼时便定了娃娃亲,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极为深厚。 只是后来顾家逢难,顾凌枫死于那场大火,一夕之间,兵荒马乱、天翻地覆......都说患难见真情,那场危机之中,江承文却是极快的撇清了自己和顾家的关系,独自隐在暗处选择明哲保身。 “宫中那三个人里,有江家女眷?”叶暻面色更沉。 “回王爷,有一个确实是江家庶女,不过其母亲一年前被扶为正室,如今对外也称嫡女。这些年,江鸢姑娘过的艰难,属下听闻,这江尚书已将江鸢姑娘许给了平遥公主的独子,只待三月后便要完婚了。” 叶暻自鼻间发出一声冷哼:“带路,本王要和这位江大人好好叙叙旧!” 叶暻走到前厅时,三个大臣正佝偻着背,一脸局促地站在大厅之中。 听到脚步声,三人还没来得及回头,叶暻已经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下官参见容王殿下。” 叶暻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位,也不说话,只是垂眼打量着这几人。 他这一沉默,便苦了那三个年过半百的大臣,这仨人弓着身子行礼,叶暻不开口,他们自然不敢乱动...... 汗滴自额头滑进眼睛,江承文身后一个年岁更老的官员先承受不住了,便是在当今皇上面前,他们也不曾受过这样的难堪。 “......容王殿下,您这是何意呀?” 叶暻笑了一声:“瞧本王这记性,竟忘了让三位大人免礼......” 第29章 子不教父之过 叶暻不掩周身杀气,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气势,绝不是几个文臣能承受的住的。 “本王为何唤你们来,三位大人可还要本王再重复一遍缘由?” 江承文作为三人中官职最高的人,虽有千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先开口回答道:“容王殿下息怒!孽女顽劣痴蠢,犯下此等大错,下官已下令严惩,还望殿下念其年幼无知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便宽恕她们这一次吧。” 叶暻玩味地看着江承文,语气嘲讽道:“江大人敷衍塞责的本事倒是不减当年。本王当日既已下令惩治,她们的罪过便算翻了篇。但子不教父之过,三位大人的过错如今在本王这可是翻不过去的。” “殿下息怒,此事确是我等疏于教导所至,下官保证日后定会严格管教子女,好好让他们学学规矩,必会让他们清楚冒犯容王殿下的代价。” “江大人,你再说一遍,她冒犯的是谁?” “是王爷您......是容王妃!” “本王的王妃是谁?” “这、这......” “怎么,忘了?” 江承文只觉周身一凉,仿佛有股杀意直冲面门,他腿下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不不,下官不敢,只是不好直呼王妃名讳。” 叶暻起身走到江承文面前,用杀人般的目光看向他“旁人也就罢了,本王多年不在京城,他们许是以为本王死在边疆了......” 话音一落,另两人也立刻跪了下来,齐呼不敢。 叶暻并未理那二人,而是用力拽住了江承文的衣领,将人从地上半提了起来。 “可是你,江大人,阿昭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从前也一声声唤过你江伯父,如今顾家倒了,你便连这点体面都顾及不了吗!” “下官......” “江承文,你真该庆幸,若是本王早两日看到你,定会一剑砍了你......” 叶暻的话全然不似玩笑,江承文脊背满是冷汗,对于那个愚蠢多话的女儿,他恨不得现在直接掐死她! “王爷明察,下官终日忙于朝事,真的不知这后宅女子们竟如此无知大胆。王爷明鉴,下官绝不敢对容王妃有半点不敬之意!” “好......从前姑且算你不知,从今日起,本王若再听到有江家人在人后肆意议论本王的妻子,休怪本王让你尝尝断手断脚、死无全尸的滋味。”叶暻看向另两人,话中戾气不减“你们亦是如此!” “下官明白,谢王爷宽恕之恩。”三人再次行礼谢恩,语气恳切神情卑微,只盼叶暻能快些放过他们,速速结束这场折磨。 叶暻足足晾了他们近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凉凉开口道:“既然话都说明了,那便不耽误三位大人的正事了,慕水送客!” 三人如获大赦,极为整齐地拜道:“下官告退......” 离了前厅,三人的步子都有些不利索,但慕水在身边,他们也没胆量抱怨,只能低着头静静地跟在慕水什么。 另一边的顾翎昭对叶暻大逞威风全然不知,用过早膳,知训便准备将她领回到月华楼。 月华楼在前厅与后宅相连的一片桃林之中,景色极美,但缺点便是没有围墙,里面的人只要出了房门,一举一动便都能被人看在眼里。 顾翎昭自然不想早早回到“监牢”,她还想仔细找一找到底哪间房屋,最有可能被用来存放凤凰血...... “念月姑娘,月华楼在那边。” “我还想再走走,那边的花看上去不错。”顾翎昭随意指了一处花园,她对奇珍异草不感兴趣,但她知道穿过这个花园,便是那晚他们与府中侍卫交手的地方。 “念月姑娘!”知训声音突然拔高,引得顾翎昭深深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一惊一乍地想吓死谁?” “是奴婢失态,请姑娘恕罪。”知训脸上带着莫名的害怕,慌张地找补道:“奴婢是觉得这府里的竹林也很有意境,姑娘不妨换一条路......” 顾翎昭看着那片竹林眼神微闪,知训指的这一条路,好似离她的目的地更近。 “这花园里是养了什么豺狼虎豹吗?罢了,秋日的花也没什么好看的......” 见顾翎昭没有发难,知训情绪立刻放松了下来,跟上顾翎昭的步伐,主动开口介绍道:“王爷常年不在京中,我们府中主子少、下人也少,多的便是这些树木花草。” 顾翎昭并未搭话,事实上她一踏进这片青竹林,便后悔了刚刚的选择。 竹子的味道萦绕鼻间,让顾翎昭避无可避地想起了叶暻,以及昨晚荒唐场景...... 顾翎昭步伐越来越快,身后的知训甚至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念月姑娘,您等等奴婢......” 走出竹林,顾翎昭脚步一顿,指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问道:“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为何外面还会有人把守?” “回姑娘,这里无人居住,这间楼阁算是我们王府的藏宝阁,存放的尽是王爷贵重的物件。外面的护卫自然是为了防盗贼的,前几日府里便来了一伙盗贼刺客,险些将这藏宝阁的屋顶踩塌,而后王爷便下令在这边增派了不少侍卫,若这些贼人还敢再闯,必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小贼。”顾翎昭语气带着不屑,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藏宝阁外的持刀侍卫,她在想衡量此刻动手,硬闯这里的可能性。 顾翎昭缓慢地踱步向那里走,她的神情太过从容,没有引得知训的半分怀疑。 藏宝阁朱红色的大门距顾翎昭越来越近,她已将身体中的内力尽数调转起来...... “知训,你看那边......”顾翎昭长袖下已成手刀,只待知训扭头露出脖颈。 知训闻言果然转头向侧面看去,顾翎昭后撤一步将身体置于知训的身后,她那即将作恶的手已经伸出去袖子,却突听知训嗓音明亮地喊了一声:“是慕水大人!” 第30章 他可不是我弄晕的 顾翎昭心头一震,双手隐回袖中瞬间握成拳头,眼里的火气险些遮藏不住。 待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时,慕水已经带着一群人走到了她们面前。 “念月姑娘......”慕水上前行礼问好,只当是寻常的偶遇。 顾翎昭此刻心脏仍在砰砰乱跳,她一时很难把控对慕水的态度......这个人可比王府中的其他人难对付的多。 “顾顾、顾......” 尖利惊恐的声音响在耳边,顾翎昭这时方才注意到慕水身后的江承文。 她这些年在京城的势力虽然微薄,但不代表她完全不知道江承文的“事迹”。 “这位大伯可是昴日星官上了身?在这咕咕什么呢?” 慕水眼角一跳,忙和顾翎昭解释道:“这位是户部尚书江尚书,江大人......是来府中和王爷议事的。” “江尚书?”顾翎昭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似乎犯了大错,她急步走到江承文面前,语气恳切的说道:“小女有眼不识泰山,未识大人身份,出言冒犯了您,还望江大人海涵!” 顾翎昭装作莽莽撞撞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懂人与人之间应该有个安全距离,她的脸几乎要贴上江承文的眼睛上......而江承文又是出了名的胆小、怕鬼...... “顾......顾大小姐......”江承文在惊惧之下,喊出了那个他最熟悉的称呼,而后双眼珠逐渐对在了一起,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慕水,这这——他怎么了?” “来人,快请大夫!”慕水一边掐着江承文的人中,一边对顾翎昭委婉道:“念月姑娘,这里太乱,不如您先随知训回去。” “他可不是我弄晕的......” “您放心,此事和您没有半点牵扯。” 顾翎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知训摆了摆手:“我们快走。” “是。” 顾翎昭看那片竹子不顺眼,抬步便又走向了花园那条路...... “念月姑娘,这花园如今不方便经过,我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你总该告诉我,这里到底为何不能过?” “这——”知训面露难色,但思及眼前之人脾气不稳,万一自己的遮掩激起她的叛逆,到时场面只怕会更糟糕。 “是这样,近日王爷这这处花园里处置了一个人,如今这条路带着些不吉利,姑娘是贵人,莫要再次沾了晦气。” “王爷在这里杀人了?” “听那些侍卫们说,该是这个意思,但又好似还没杀完......” 顾翎昭还是第一次听说杀人,还有没杀完这一说......她没什么好奇心,看到知训害怕,便也没在坚持。 “怪瘆人的,还是原路走吧……对了,回去记得煮一碗避子汤给我。” “是……嗯?避子汤?这个王爷不曾吩咐,恐怕……” “王爷一日万机,岂能事事巨细的吩咐你?如今王府并无正妃,若是我先有孕,外人自然会对王爷多有议论,说不准会碍了未来王妃的眼……我可不想早死。” “姑娘言重了……”知训僵着脸笑了笑,却也没敢说答应。 ------------------------------------ 江承文未等到王府的大夫来,就已经被慕水掐着人中,生生掐醒了。 “慕水大人,刚刚那位可是、可是……” 慕水人精似的反问道:“江大人看到了什么?” “你!你没看到?!” 见江承文又要翻白眼,慕水赶忙死死按住他的人中,让他不能昏死过去。 这人虽然没什么活着的必要,但也不能死在他们府里。 “江大人您先请起。” 除了慕水,旁边的几个人来过来搭手,可不管他们怎么扶,江承文的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得怎么都站不起来。 慕水心中暗道:这人到底是做了多少对不起顾家的事情呀! 没办法,他最后只能多叫了几个侍卫,将江承文抬到了外面的马车上。 王府外面人来人往,少不了有说闲话的,这江承文的马车还未回府,他被容王打得只剩一口气的消息,就已经传回来了家里。 “哎呦!我的老爷,您这出门还是好好的,这还不足两个时辰,您怎么就这样了!作孽呀!” 江承文躺在床上,一旁的江夫人痛哭流涕,仿佛江承文真的就快要驾鹤西游了…… “你、你给我闭嘴!混账东西,老子还没死呢!” “老爷,老爷您别生气,妾身也是太过忧心您的身体。” “哼!若不是你养的好女儿,本官何至于受此大辱!到底是庶出上不得台面!” “老爷,您怎能这么说柔儿……柔儿已经受了大苦了。” “大苦?哼!让她再领二十板子,这一年都不许出门!” 江夫人哀嚎一声“老爷呀,您怎能这样对您的嫡亲女儿呀,她可是您的骨肉呀,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如果至于要了她的命啊!” 江承文气得坐直了身体,一个巴掌抽了过去“荒谬!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大题小做?!你可知,那容王殿下已经言明,若再听到江家人敢对容王妃不敬,他便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老爷!您可是尚书大人,当朝二品大员,容王就算地位尊贵,可也没有能随意处置您的权利啊,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懂什么?”江承文眼中流露出一丝畏怕“容王杀了我,虽然算是大错,但谁又能拿他怎么办?陛下就算生气,太后也不会让陛下真正下令严惩……” “而且就算严惩……容王也不会忌惮,他这人一向鲁莽,当年东安国皇子调戏顾翎昭两句,他便能冲到使馆险些将那皇子打死!” “那就没人能管得了他?” “当年如果不是当今陛下和静王联手求情,容王可能已经被先帝斩了,可后面也不见其收敛……总之,管好后宅,以后务必让府里人谨言慎行!” “是,妾身明白了。” “嗯……还有,阿鸢近日还在闹吗?” “这,大小姐何时停过……” “莫要逼得太紧。”江承文想起在容王府见到的那人,心中一凛,紧忙吩咐道:“解了她的禁足......那是我的嫡长女,你行事要有分寸,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是,妾身知道了。” 江夫人脸色难看,心中无奈骂道,这些年惩治江鸢,哪次不是他亲自下的命令,怎么如今倒成了她的不是…… 第31章 从前字迹 顾翎昭迈进月华楼的大门,一眼就看到正坐在书案后的叶暻。 叶暻换了一身浅色的外袍,与她此时身穿的长裙是一个颜色,但这身素色的衣服在日光的映照下,却好似有无数银丝金线隐藏在布料之中,好似微风吹拂水面而泛起的波光潋滟。 知训见到叶暻,立刻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房内一片安谧,书案后的叶暻手持毛笔,面容沉静,白玉发冠更是为他添了两分温润气质。 翩翩君子、眉目如画......若不是顾翎昭太清楚叶暻的脾性,她八成会被眼前的这一幕唬到...... “念月参见王爷。” 叶暻闻言方才抬眸,虽然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可见到这张脸他仍是难免恍惚一阵。 “过来......” 顾翎昭无可奈何地走到他面前,却发现叶暻竟然真的在处理公务。 叶暻眼神复杂地望着对面的人,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他不是无话可说,他有满腹的情意歉意想表达,但顾翎昭故作陌生的眼神,就像一堵无形的高墙横在二人之间......让他不敢亦无力说出那些推心置腹的话。 顾翎昭被叶暻看得实在难受,只能主动说道:“王爷为何在此处看公文?” “以后我都会在这处理公务。”叶暻认真地观察着顾翎昭的微表情,他既渴望着探明如今顾翎昭对他的心意,可心中又隐隐明白,他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不出所料,他的话一出,顾翎昭的脸立刻就僵了。 “都会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叶暻心底泛起淡淡的苦涩,他放下笔,装作风轻云淡地倚在椅背上:“我已经让人将正院和书房的东西都搬到了月华楼,以后你我就在这里,同吃同住。” 顾翎昭双眼瞬间瞪大,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不符礼数吧,你日日宿在这里,外人怕是会多有议论。” 叶暻眸光暗了暗,脸上却是更多了几分笑。 “这里是我的王府,旁的礼数管不到这里,谁敢议论就割了他是舌头......念月,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本王在这里?” “念月只是担心会误了王爷的名声。” 叶暻觉得自己像是被魇住了内心,他明知道对方的真实心意,却仍是不死心,他执拗地想听到那个令他满意的答案,哪怕是假的! “你还是不喜欢本王,对吗?” “念月不敢,能得王爷青睐,是念月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你是喜欢我?” 顾翎昭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刚刚就不该因为忌惮慕水而收手,该趁着叶暻不在搏一搏的! “......自然。” “那便好,本王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叶暻将桌上的公文都整理到一边,抬手招呼顾翎昭到他身边“你坐在这,替我临摹几篇文章。” “我......”不待顾翎昭反对,她已经被叶暻按坐在了紫檀木椅上。 “王爷,念月少时读书少,字也不太拿的出手......” “你只管写,又不是出去卖字,拿不出手又何妨?” 叶暻将一张白纸横铺开,又将一本书册推到她的面前“照着这个写。” 眼前的册本似乎有了些年岁,鸦青色的书皮隐隐带着光泽,似乎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抚摸。 顾翎昭见了这本书册,手指难以抑制地颤了颤。 她稳了稳心绪,抬手翻开书页,一行行白璧俊秀的簪花小楷即刻映入眼帘。 眸中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顾翎昭透过点点墨迹,好似看到那个连着三个日夜伏在在案前奋笔疾书的自己。 她不用翻,也知道这其中内容。 当年在书院教学的骆老先生乃是当世之大儒,对待学生严厉且有些古板,他教学用的书本多是用小篆书写,并且也不许学生拿书院外的书籍进入课堂。 这对半路回来读书的叶暻,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折磨,他日日面对鬼画符一般的课本,除了睡觉,就还是想睡觉......因为叶暻课业成绩太过难看且屡屡在书院惹事打架,骆老先生一气之下将他的种种恶行上达天听、控诉于皇帝。 当时皇帝下令要他半月之内将课中所讲文章全部背熟,否则,那便是剥皮抽筋的惩罚...... 旨意下来,顾翎昭远比叶暻更着急,她连着三天不分日夜,将骆老先生近几年讲过的文章一一整理,用楷书撰写,最后竟是直接汇成了一本书册。 时隔多年,顾翎昭已经记不清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真的忘记了......她的头受过许多外伤,有些不重要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淡化。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常常能忆起当初那个毫无防备一头扎进温柔陷阱中的自己。 一颗赤忱火热的心,尽数交付在那年少青春的时光当中。 可当一场爱情变得苍白可笑后,回忆真心便会让人格外难堪...... “王爷是想我临摹这上面文章?”心绪的扰动只在一瞬,如今的顾翎昭已不会再为这种事情哀恸。 “照着写即可。” “好!” 顾翎昭大笔一抬在墨砚中沾饱了墨,而后再猛地一提,墨滴瞬间绽放,在铺好的白纸上留下几滴斗大的墨点。 叶暻看了看顾翎昭手里尚在不断滴墨的毛笔,心中突地一跳。 顾翎昭动作不停,她再次快速提动笔杆,墨滴向四周小范围喷散。 “等等!” 叶暻按住顾翎昭的右手,而后眼疾手快地将那本宝贝书册再次收回到自己怀里。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这辈子大概再难求顾翎昭为他认真写些什么……这本书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我给你换一本。”叶暻重新找来一本书,直接翻开推到顾翎昭面前。 “写这篇。” “哦......” 顾翎昭这次十分顺从,一笔一划的细致描摹。 如果叶暻想从她的笔迹中寻找蛛丝马迹的话,那便是彻底地打错了算盘。 她这些年极少有握笔的时候,右手指骨折了断断了折,还能记得握笔姿势已是不错...... 第32章 你能不能搬出去 叶暻站在一旁,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书册,生怕被哪一页纸被溅上了半点飞墨。 待从头到尾未有看到污迹后,叶暻刚稍稍松下一口气,转眼便发现其中一页纸张,在手指被捻过后出现了分层。 叶暻双手猛地一抖。 他这些年虽一直将这本手抄书带在身边,但却极少去翻动书页,他只有在周遭环境绝对安全的时候,才愿意洗净双手,将这本书拿出来摸一摸。 它不该一碰就散了呀! 叶暻轻轻拉动那飞边的书页,书页即刻与书本分离,化为一张写满小字的草纸,静静地处在叶暻掌中。 也是这时,叶暻发现,这页纸滑落后,书本中竟又露出了一篇他从未见过的字迹。 这是一首倾诉相思之意的情诗...... 叶暻的大脑突然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就算性情再顽劣,他也知道当初骆老先生不会把这种相思诗文当做课业。 所以这是顾翎昭曾经写下的情诗,而后又再上面重新覆了一页正常的古文? 叶暻仔细将这几个字看了又看,心中渐渐涌起一种难言的酸胀......顾翎昭不是喜欢故作玄虚的性格,她既然遮盖住了这些字,就一定是真心不想他看见。 透过一个个隽秀的字迹,叶暻仿佛又看到了记忆里的那个少女,认真地将自己的心境诉诸纸上,然而须臾间,害羞之意浮上心头,她摇摇头,红着脸,手忙脚乱地寻找补救隐藏的办法...... 他能想象得到顾翎昭红着脸的娇憨模样,他想沉溺于这美好的梦境之中,但他又没有办法忘记顾翎昭双目含泪,神思崩溃的模样。 当年是他亲口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情意,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在顾翎昭最满怀期待的时候,他对她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王爷,这张纸写满了,还要再写吗?” 叶暻被声音拉回现实,他低头去看顾翎昭的成果,眉心瞬间拧了起来。 顾翎昭观察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是不是觉得不好看?” 这几行字乍一看似如春蚓秋蛇,毫无章法,但若细细地瞧,这排落在白纸上的字,也是横是横,撇是撇,且墨痕极深,又不似随意敷衍的作品。 叶暻眸色晦暗不明,他此前一直为顾翎昭的装疯卖傻感到愤怒无奈,心中的急切惶恐甚至压住了原本失而复得的喜悦,所以他昨夜发疯般地占有她,用蛮横的手段证明二人亲密的关系。 可他好似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 那就是当年他曾对顾翎昭的伤害!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尚且听不得顾翎昭对他有半点嫌恶,尚且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感到心碎颤抖…… 那么,当时的顾翎昭……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对着他下跪恳求呢? 如今她的伪装,会不会也是因为站在顾翎昭的角度,她实在无法面对那场残酷的爱情和那个狠毒的他…… 叶暻不敢再多深想,他只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嫌隙,绝非一句两句轻飘飘的道歉能够抚平的。 “不必再写了。”叶暻抬手揉了揉顾翎昭的脑袋,浅浅道:“难为你了… “念月从前在华香楼少有练字的机会,笔迹拙劣,还望王爷见谅。” 叶暻俯下身,从背后环住顾翎昭,用帕子将她手指上的墨水擦拭干净。 “无妨,王府里不缺书法大家。” “王爷……” “嗯?你想说什么?” 叶暻语气十分轻柔,吐气似羽毛般轻轻抚动在顾翎昭的耳畔。 “您长住在月华楼真的不妥,若外人知道您日日同青楼女子混在一起,定会有辱您风光伟岸的形象!” 叶暻心中一沉,他本想同她和睦地说话,奈何话一出口便成了斥责:“你不必时时提醒我你的出身。” 他在心中忍不住暗骂道,叶棠那么神通广大,为何偏给顾翎昭安排一个这样的身份! “……念月是在提醒自己勿要忘本。” “你!” 顾翎昭趁热打铁,再进一步道:“王爷不喜听到青楼这个名字,可是因为嫌弃念月非完璧之身?” “不!” “念月自幼流落青楼,许多事情身不由己……王爷若实在嫌弃……” 不待她说出更加刺耳的话,叶暻已经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 “够了!” 叶暻难持冷静,他语气急促道:“不要再说了!” 不管顾翎昭是为了气他,还是确有其事……他都不想让她再说这些自轻自伤的话! 何况他曾经造的孽,他自己再清楚不过,眼前人若是完璧之身,他才真的会崩溃…… 叶暻将顾翎昭拉起,轻轻揽入自己的怀抱:“过去的事只当过眼云烟,我们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顾翎昭有一瞬间的语塞。 如果往事皆能随便因一句话而就地消散,那她也不会似如今这般生不如死。 “那王爷可否搬回正院?您在这里与我同住,实在不合体统,就算您不顾及外人的目光,也要为您未来的王妃做些考量,您总不忍心您的王妃未嫁入王府便先受人指点嘲笑......” 叶暻闻言,一股血气再次直充大脑…… 他松开对顾翎昭的怀抱,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反反复复深呼吸了几次,方才能咬着牙用平缓的语气吐字。 “我可以满足你这个要求,不会日日在月华楼碍你的眼,但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提青楼,也不许再提未来的王妃,华香楼也不许!我的府中绝不会出现除了你以外的第二个女主人!” 顾翎昭眨眨眼,小声应道“好。” 她其实只在意前面的那句话,不要让她时时见到叶暻就好。 这府里是不是会有新王妃,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当上一次就足够刻骨铭心了,她不会再相信叶暻的任何承诺。 至于叶暻对她身份的坚持,她更是不甚在意......一个人的想法是这世上最容易松动的东西,只要她不先露出马脚,叶暻的热情迟早有一天会退散。 退一万步讲,她又不求天长地久,只要这层窗户纸能撑到她拿到凤凰血,那便足够了。 第33章 带她去赴宴 叶暻说话算话,未及中午便离开了月华楼。 没了叶暻,顾翎昭实觉放松,连带着午膳都多吃了几口。 而另一边,知训也在书房将顾翎昭一上午的所言所遇事无巨细地说给了叶暻。 看着叶暻越来越阴沉的脸,知训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真的说了那句话?” “奴婢怎敢胡乱编排。” “将京中如今最好最贵的布料通通拿到月华楼,让她自己挑选颜色,日后多顺着她的心意。” “是,奴婢知晓。” “下去吧。” 知训刚想转身,可突然又想起了顾翎昭吩咐的另一件事。 那是一件她绝不敢隐瞒叶暻的事情。 知训低着头,偷偷地瞄着叶暻的表情,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不会惹得叶暻大发雷霆。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 “念月姑娘,今早向奴婢要了避子汤,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王爷......” 知训的话音逐渐变弱,她能感受到屋内的空气瞬间转冷,冻得她舌根发涩。 叶暻似是有些疲惫,他捏了捏山根,闭眼沉思良久方才出声回复道:“去让郎中抓药。” 知训如释重负道:“是,奴婢遵命!” “叮嘱郎中......算了,去吧。” 叶暻想说让郎中不要开过于伤身的方子,可转念一想,哪里会有不伤身的避子药呢? 知训刚走,慕水便急匆匆地赶到了书房。 “将人送回江府了?” “王爷,您都知晓了?那江大人的胆子实在太小了些,念月姑娘不过是凑得近了些,他便直接昏过去了。王爷,他在府中看到念月姑娘的事,可需要属下再去敲打一番?” “不必,看便看到,亏心的人又不是顾翎昭。” 慕水顺着叶暻的心意接话道:“可如今王妃的身份到底不好交代,若是有人询问……” “她不是已经给自己编好了身份?” 慕水看了叶暻一眼,了然道:“属下明白。” “她心里怨我,本王亦不想逼得太紧,终归人回来了便好。不过,本王总觉得她不会安于如此,要对月华楼严加看管,若让她在府里跑出去第二次,你们也不必再出现在王府中。” 慕水单膝下跪道:“王爷放心,属下拼了性命,也会将王妃安然无恙地护在王府之中。” “后日我会带她同去北静王府,届时让慕林与知训随从,不要给她独处的机会。” 慕水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着胆子迟疑地问道:“北静王设宴,只怕京城多数官府女眷都会到场,是不是人太多了些......” “若是能推辞,本王也不愿凑这个热闹,可北静王叔的面子不好不给,留她一人待在王府本王又不放心......”叶暻抬起眼皮问向慕水“你在担心什么?但说无妨。” “属下只是觉得,后日京城各府官眷齐聚北静王府,其中不乏王妃的熟人故友,如今王妃虽然凭空捏了个身份,可那张脸还是骗不了人,此番出场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叶暻冷笑一声,略带不屑地说道:“随他们怎么想,本王也正想看看叶棠的表情。他在外放的流言蜚语本王都可以不计较,可他将本王的妻子藏了这么多年,这个账怎么也该算一算。” “王爷已认定王妃的失踪是静王殿下的手笔?” “当年叶棠尚未完全失势,护住顾翎昭并非难事,而且除了他,本王也想不到昭昭还能去哪,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是从山崖跌落......”叶暻说着说着,自己先痛了心。 他想如果叶棠不主动挑事,他也不会同他发难。 就算他愤怒于叶棠插手他与顾翎昭的家事,但转念想一想,顾翎昭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已经足够他妥协一切了......他是该念叶棠的救命之恩的。 慕水从书房外走出来,脸色是难言的凝重,一阵凉风吹过,冷意通彻全身。 慕林远远见到他,立刻凑上前来:“慕水哥,你怎么在书房待了一头汗?王爷骂你了?” 慕水左右看看,保证周围无人后,才敢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已经认定了念月姑娘就是王妃,还打算带念月姑娘同去北静王府。” “可、可这事明眼看即是疑点百出......且不说王妃在山崖坠落能否生还,就算是侥幸,她又怎会成为娄府的舞女呢?” “王爷认为是静王殿下将王妃藏起来的。” “若是静王所为,那就更不应该了,静王和静王妃怎可能容许王妃以那种身份出现在娄府?王妃是多么不染尘埃的人!” 慕水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些我又何尝想不到,但除了这个猜测,其他的,王爷只怕不敢再想了......后日王爷要你随从念月姑娘入后宅,到时你或许可以多观察一二,不过但向王爷禀告时,一定要注意分寸,莫要随意说出你自己的想法。” “慕林明白,多谢慕水哥指点。” 另一边,顾翎昭是在即将入睡前,才知道自己要陪叶暻前往北静王府。 她忍了几个来回,方才没在知训面前蹦起来骂人......她果然应该弄死叶暻! 可惜她身上除了化尸粉,旁的毒粉毒虫一概没带。 应付走了知训,顾翎昭快速地吹灭了蜡烛,她半倚在床上,将阴沉的脸色隐藏在黑夜之中......也只有在黑暗之中,她才不用费力带着那谨小慎微的面具。 北静王在京中德高望重,他的宴会一向是宾客如云,聚集着京城所有的世家望族、公子官眷。 她完全不用担心会在宴会上碰不到故人...... 这难道又是叶暻试探她的手段? 正费神思索着,顾翎昭突然觉得床铺一颤,紧接着腰间便多了双大手,搂着她压实在了硬邦邦的胸膛上。 “这么晚了还不睡,想什么呢?” 叶暻带着低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顾翎昭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一动不敢动,只能任由叶暻清浅的呼吸吐在颈间。 第34章 柴宫真人 “可是月华楼有哪里不合你的心意?” 叶暻调整了下姿势,让顾翎昭更加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正院实在太冷,我以为你早已睡下,便想着偷偷摸到你的床上取个暖,绝不扰你。” 顾翎昭被迫枕在叶暻的臂弯,并不想开口理他。 如今尚未入冬,以叶暻的身体,就算钻到正院的井里睡觉,都不可能感到寒凉。 叶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顾翎昭的后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不用担心白日里的一切都是黄粱美梦。 “说句话来听听,别不理我,昭昭。” “我不......” 叶暻想哄小孩一样,先一步抢话道“好好好,你不是,你是念月,我记住了。” “王爷是想留宿于此吗?但今日这里只备了一套床褥。” 叶暻自然而然道:“我不怕冷......” “王爷对冷暖的感知倒是变化得快。” 叶暻发出一阵低笑:“不要脸便不要脸了,反正我一定要睡在你的床上。” 顾翎昭内心只觉一阵无力,这个人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似城墙。 “别恼,只待一晚,明早我还要上朝,晚些才能回来陪你。” 叶暻轻轻捏了捏顾翎昭的后颈,柔声道:“莫要僵着身子,我不闹你,放松些。不过你若实在不想睡,春宵苦短,我也可以......” “睡!我乏了。”顾翎昭即刻闭紧了双眼,生怕叶暻再想出什么幺蛾子。 叶暻始终轻抚着顾翎昭的后背,待察觉她呼吸平缓,是真的睡熟了之后,他才稍稍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昏黑的环境并不会影响叶暻的视力,他认真地望着顾翎昭的睡颜,用目光细致地描绘她的轮廓。 “昭昭,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原谅,但这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 ------------------------------------- 一夜无梦,顾翎昭睡醒睁眼,叶暻已经离开了月华楼。 顾翎昭记得昨晚他提过一嘴,说是早上要去上朝......也就是说这个时候他不在府中。 “知训!” 知训小跑到顾翎昭面前,乖巧应道:“奴婢在。” “王爷是何时走的?” “王爷、王爷何时来过月华楼?” 见知训懵懂的神情不似作伪,顾翎昭也就没有接着这个话题问下去。她起身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算了算正常上朝的时间。 如今刚过辰时,叶暻至少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回来......是个动手的好时机,如果她能趁着这个空档得手,明日也不必再去参加那狗屁宴会! “念月姑娘,奴婢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好。”顾翎昭不动声色地吩咐道:“稍后不必传早膳,我昨晚吃的多,这会儿还有些胃胀,想一个人先出去走走。” “念月姑娘恕罪,王爷是不准您一个人在王府走动的......”知训看着对方脸色不愉,立刻再做解释道:“王爷也是担心您初入王府对环境不熟,怕您在府里迷路,方才下此命令。您若实在想出去,奴婢可随您同行。” “也好,我在这里确实容易迷路。” 顾翎昭虽然答应的轻松,但出了月华楼的门,她便加快了脚步,直冲藏宝阁而去。时间紧迫,她自然不会选择绕竹林那条远路,而知训虽然想阻止,可她在后面很难跟上顾翎昭的步伐。 这一路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等发出声音,顾翎昭的身影已经没入了花园之中。 “念月姑娘!”知训提着气,跟着跑了进去,刚找到正站立着的顾翎昭,心头稍微有所放松,不想扭头就见到了让她胆颤魂飞的场景。 “啊!!!” “他还有气呢,再喊两声,说不准就死了。”顾翎昭好心地提醒道。 她仰头望着槐刺树上倒吊着的人,这个人面色泛着青白,紧阖双眼,一张脸瘦的似乎只剩了一张薄薄的皮,他的两只手自然垂在半空,手腕皆有刀痕,滴滴答答的红色鲜血仍在流淌,而对应着的地面上则是一盆半死不活的花。 顾翎昭着实被绊住了脚步,她控制不住的上前,想仔细看清这人的脸。 “念月姑娘,莫要上前......” 知训早已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她两只手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到顾翎昭的动作,心中更是惊惧,可惜她腿软得一时站不起来,只能哑着嗓子唤顾翎昭回来。 顾翎昭此时已经走近了,这人被吊得并不高,他的头与顾翎昭的头顶几乎是一个高度,她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清他五官。 柴宫真人? 顾翎昭足足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从那瘦得脱相的脸上,辨别出他的身份。 脑海中沉淀的记忆再度翻涌,即便相隔了七八年的时光,顾翎昭也不曾忘记过他那阴狠的笑容。 “这西域进贡的白锦流蕊,最适用人血浇灌,贫道曾开坛推演,若有长夏子时出生之人自愿奉出鲜血,则可保此花枯木逢春,长久盛开。”彼时身材矮胖的柴宫真人一脸谄媚地站在平遥公主的身边,玄乎其词只为将这开刀放血的对象,指向堂下唯一六月出生的顾翎昭。 平遥公主与叶棠的关系本不融洽,加之其驸马又是杜雨芙的亲舅舅,有着这一层关系在,她自然是看顾翎昭不顺眼的, 叶棠和顾家碍了她的眼,她自然有的是法子折磨他们家的宝贝明珠。 那时也顾翎昭自被诬陷推人后的第一次出席宴会,平遥公主相邀,即便知道是鸿门宴,她亦不能不往。 “公主殿下,白锦流蕊虽然名贵,可毕竟只是一株花,怎好为一朵花而伤了人。”江鸢性子急,她第一个站出来护住顾翎昭。 “放肆!本宫的花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臣子的女儿?你是想藐视天威吗!” “臣女不敢!” “哼,不敢就好......顾大小姐,你的意下如何呀?”平遥公主边说,便让人呈上了一个托盘,那托盘中的亮刀海碗看了即让人眼晕。 身边穆云瑶也欲起身辩驳,却被顾翎昭一把按下。 “阿姐,不可……” 顾翎昭走到堂前跪下,俯身拜道:“若臣女的血能换得公主愉悦,是臣女的莫大荣幸。” “好!顾大小姐的手有推人入水的力气,放点血想来也不是难事。”平遥公主拍了拍手,柴宫真人立刻拿起托盘上的利刀。 顾翎昭心中明白,因为她被诬陷的事情,她大哥气得发疯,有了不少手段回报到了杜家身上。 甚至逼的杜相去监斩他的亲生儿子。 虽然那杜家庶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但顾凌枫的不留余地,也着实让杜弘之颜面扫地了一回。 如今平遥公主以这种荒唐的理由发难,只是杜家的又一次你来我往罢了。 顾翎昭脸色煞白,可也不打算出言为自己拖延时间,她知道她哥哥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但她心中存了息事宁人之意,不想让顾家因此事再遭风波。 柴宫真人走上前将短粗的手伸向了顾翎昭的手腕。 银亮的刀子晃的顾翎昭冷汗直流,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柴宫真人拿起她的右手。 “咣当”一声,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顾翎昭睁开眼睛,发现叶暻正站在她身边,一手死死抓住柴宫真人的拿刀的胳膊。 “九殿下?” 叶暻递给顾翎昭一个令其安心的眼神,同时手上用力,将柴宫真人抓出一声惨叫。 “你也知道疼?你开坛做法的时候,可有算到今日还有一劫呀!” 叶暻话音未落,抬脚大力向柴宫真人的腹部踹去。 柴宫真人平日里流转于高门显贵之所,养尊处优惯了,何曾遇见过叶暻这样的野蛮人。 他连防备都没有,胖乎乎的身子直接倒飞了出去,将公主府的屏风木架砸得个稀巴烂。 顾翎昭吓得直接直起了身子,那时她与叶暻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也从未想到他是个这样鲁莽胆大的性格。 “小九!你好大的胆子!你怎敢在公主府放肆!” 叶暻走向柴宫真人,毫无惧色道:“姑母息怒,侄儿只是看不惯妖道在此装神弄鬼欺骗姑母。” 叶暻回话时手中亦不停歇,一拳轰向柴宫真人面门,只一拳便是鲜血横飞。 “故弄玄虚地欺负一个小姑娘?你算什么真人!我今日就先给你放放血,看看这神佛能奈我何? ” 平遥公主气急怒吼“叶暻!你放肆!来人拿下!” 公主府中能听从调令的不过是她手下的家丁婆子,即使蜂拥而上,也拉不住叶暻三拳两脚将柴宫真人捶成了猪头。 场面混乱又血腥,下人躺在地上东倒西歪,花瓶木架倒的倒,碎的碎......而叶暻则是不管身旁怎样阻挠,都不曾停下施展在柴宫真人身上的拳头。 一切发生的过于迅速,当堂一众贵女皆目瞪口呆,而穆云瑶则趁乱将顾翎昭拉到了后面去。 等叶棠与顾凌枫赶来时,整件事的焦点早已不再是顾翎昭, 最后的结果,便是平遥公主被气晕,而叶暻则因以下犯上冒犯长辈,被皇帝责罚了三十杖 第35章 挣一份功德 思及往事,顾翎昭睫毛微微发颤。 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受过的那一点惊吓,早已随风飘散消失在茫茫时光之中。 而之所以将此事记得清楚,只是因为她很清楚,她在那个时候动了心。 绝境逢甘霖,她的心因叶暻的出现而疯狂跳动。 而后像是坐下了病症,她每每见到叶暻,心脏都会失去控制,疯狂跳动...... 眸中浮起浅浅水光,顾翎昭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尽是对自己的责怪。 木已成舟,她不该再为这些无用的回忆驻足。 然而她就是忍不住地想,当初的叶暻为她出头时,是不是心里也藏着算计?他的大逆不道,会不会只是兵行险招,目的便是来谋她的心? 胸口憋闷的发疼,顾翎昭再次将目光瞄上了眼前半死不活的柴宫真人。 柴宫真人本是东洋人,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哄住了不少贵人。 顾翎昭远在南苑,都听说过柴宫真人捉少女取精血的恶事。 这个家伙,被大卸八块都是活该的。 但叶暻将他捉来放血浇花,摆明了拿当年的事情报复他。 可时间过了这么久,叶暻的脑子到底是有多跳跃,会将这个人挖出来报复一番? “念月姑娘!”慕林自小路跑到顾翎昭面前“属下慕林,参见念月姑娘。” 顾翎昭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语气平淡道:“不必多礼。” “属下听闻姑娘进了这处花园,担心您被这恶人受刑的一幕惊到,便想赶来提醒,不想还是没赶上。” “这是怎么回事?他做了什么,要受如此酷刑?” “这人私下散播流言冒犯王妃,惹得王爷大怒......” “于是便将他绑了,吊到了这里?”顾翎昭难得地皱了皱眉,这种事情也值得愤怒吗?那叶暻怎么不把自己吊起来? “额......念月姑娘有所不知,这个妖道常在官门世家招摇撞骗,行恶无数,这次又编排了我们王妃,这才让王爷忍无可忍动了私刑。” 慕林偷偷看着顾翎昭的表情,他惊讶于顾翎昭的胆量,知训被吓得走不了路,这女子竟还能面不改色围着柴宫看了又看。 眼前这一光景,就是他看的都觉得有些渗人。 “慕林侍卫可知,他是如何编排的王妃?” “这......”慕林尴尬地咧了咧嘴“若是属下说了,下场怕是与他也好不到哪去。念月姑娘若是想赏花,府里还有其他花园,您不妨随属下移步别处。” 顾翎昭背过身后的手缓缓紧握成拳,到底还是耽误了正事。 她不是打不过慕林,但时间不够了,眼下还不到冒险的时候...... 顾翎昭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恼怒,她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她眼里闪着火光,望着柴宫真人的脸缓缓地说道: “平白瞎了这处景色......这人就算有天大的罪过,可得饶人处且饶人......慕林,不如我们瞒着王爷直接埋了他吧。” “这......啊?埋了?!” 慕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是饶人的法子吗? “对呀,省得他再次遭罪。” 慕林咬了下舌头,口齿不清道:“可他还活着呀。” 顾翎昭挑高眉毛不解地问道:“活着就不能入土吗?” “......”慕林彻底傻了,他愣愣地看着顾翎昭,不知该如何回话。 “最好不要埋在府里,影响风水......你偷偷去做,这份功德便也有你一份。” 第36章 送去喂狼 功德?功德岂是这样算的? 慕林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毒妇!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此女就是一个口蜜腹剑的毒妇! 这种女人怎配与王妃相提并论! 慕林想得入神,以至于连叶暻走近了都不曾发现。 “什么功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叶暻看向顾翎昭,眼里带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明的意味。 顾翎昭心中暗道,叶暻果然比预料中归来的更早,还好没直接动手。 她抬手行了一礼,用手指指着柴宫真人道:“早起无聊想出来走走,不想,就看到了这个......” “你想救他?” 叶暻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却让顾翎昭瞬间紧张——他又在试探了! 若是从前的顾翎昭会怎样? 她必然看不得这种虐杀的场面,会让叶暻给他一个痛快。 而这也是叶暻想听到的答案。 “我不知他犯了何错要被吊在这里放血。” “他为了取得某些人的欢心,到处说本王的王妃被野兽啃食,尸骨无存......他说是他算到的,本王便请他来这好好算一算。慕水,把他弄下来。” 慕水拔刀将绳子砍断,柴宫真人立刻重重地磕到了地上。 另有一侍卫将一瓢水泼到柴宫真人的脸上,硬是将陷入昏迷的柴宫真人激出了两分精神。 柴宫真人睁眼望到叶暻的衣袍,便开始虚弱地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人在京中活得如鱼得水,想来必有几分真本事,你倒是说说,本王的王妃究竟怎么样了?” “王妃洪福齐天,日后必定享尽荣华,长命百岁......” 叶暻垂下眼,声音不露悲喜:“念月你说,此人该如何处置?” 顾翎昭眼珠微微转动,眼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戾气:“这位真人既已真心悔过,不如就将他扔到荒野去,再捉来几只豺狼野兽,最好是饿过几天的。到时将人与畜生放在一处,不必绑着他,将他的命交于上天决定就好。” “夫人饶命呀!小人真的知错了!小人已经悔过了!若将小人与野兽放在一处,小人必定难留性命,还求夫人收回成命呀。” “悔过有什么用?做错的事、说错的话,皆如江水东流,如何能有重新收复的道理?”顾翎昭转身朝叶暻问道:“这个处置的法子,王爷怎么看?可是有些仁慈了?” 叶暻一双黑眸犹如千尺寒潭,他深深地看了顾翎昭一眼,而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柴宫真人拖走处置。 “方法很好,也省得脏了王府的地方。”叶暻走过去揽住顾翎昭的腰,平声道:“回去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花园走出,知训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的脸比刚刚还要白,她如今是真的怕了这位念月姑娘。 她以为他们王爷已经是阎罗转世了,可这位面善心狠的姑娘,简直比王爷更加残忍可怖。 回去的路上,顾翎昭主动询问道:“王爷今日去上朝了?” “对,不过今日皇兄身体不适,提早令众人退了朝。” “那明日,王爷是不是便不能这样早的归来了?” 叶暻笑了一声:“我非命官,不必日日早朝,今日我已将要事禀告,近来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去朝堂。我会用大把的时间来陪着你。” “那真是,太好了......” “明日要去北静王府赴宴,待会儿我陪你选一套衣服。对了,还有首饰,回头都让他们送到月华楼。” 顾翎昭此刻已经不想说话了,她一想到未来要日日夜夜在叶暻身边伪装,她便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回到月华楼不多时,就有丫鬟捧着华衣布料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了顾翎昭的眼前,各种名贵的布匹、时兴的成衣隐隐有要将月华楼堆满的架势。 “明日的宴会是来不及现裁衣服了,只能委屈你挑件成衣。剩下的绸缎布料,你瞧瞧喜欢哪个颜色,随便选,若是挑不到喜欢的,还可让他们接着送。” “这、是不是太多了些?”顾翎昭怀疑叶暻是不是抢了哪个布庄绣阁的仓库。 “这只是罗裳坊一家的东西,你先挑挑,不行,再找别人家。” 罗裳坊是京中最具盛名的成衣铺,其中的绣娘身负绝技,就是宫中的制衣局,有时都会客气地请她们进宫传授手艺。 顾翎昭年少时,也会为得到一件罗裳坊的裙子,而开心好几天......这曾是她最喜欢去逛的商铺。但即使是从前顾家最盛之时,顾翎昭也不曾见过那么多罗裳坊的衣裙。 依照叶暻这样的做法,只怕此刻的罗裳坊已经被搬空了。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不怕得罪任何人...... 既然叶暻的府库充足,顾翎昭自然是不会同他客气。 “我最喜欢明艳的颜色,就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紫色的......”顾翎昭像是点将的将军,手指纷飞,选下来的布料,已经足够平常的官家女子穿上好几辈子了。 “王爷,我明日便穿这身如何?”顾翎昭脸上带笑地指向一身以鹅黄色为主色的云纹月华裙。 叶暻的手指微微敲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他记得顾翎昭最讨厌的颜色就是黄色...... “你穿什么都好看,选好了衣服,再去挑几副首饰。” 一个个盛着名贵珠宝首饰匣子早就摆满了一张圆桌,金玉翡翠、东珠珊瑚、各色的宝石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 叶暻是提前筛过一遍的,这些大多都是他按照顾翎昭从前的喜好挑选的,不过他在最后也添了几件原料珍贵,但看着就带着俗气的饰品。 叶暻靠在椅背上,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翎昭走近那张桌子,然后费了近小半个时辰,将那几件丑东西一一挑了出来...... “王爷,好看嘛?” 叶暻笑容不变,微微点头道:“好看。” “我明日再多簪一朵红花可好?” “当然可以,都随你心意......” 第37章 那个女人是谁 二人距离不近,顾翎昭便没有察觉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掂量着手里沉甸甸地金步摇,若这东西拿出去买了,应该也可以在南萧楼雇到她与赤羽这样级别的杀手。 “念月,过来......” 顾翎昭不明所以的慢步上前,却被叶暻一把扯过,强行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这种距离让顾翎昭极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逃离,可叶暻的手掌好似一把铁钳,牢牢地卡住她的腰杆,让她挣扎不开。 “别动。” 顾翎昭听出了叶暻嗓音中的沙哑和忍耐,也看到了房里下人纷纷退去的动作。 她面色一红,僵硬着身体不敢再多做动作。 “你好像很怕我。” “王爷待念月极好,念月怎会怕您?” 叶暻伸手抚摸上顾翎昭的脸庞,他的手指再次划过她的眼角,不死心地寻找那颗朱砂痣存在过的痕迹。 “你的脸,可曾受过伤?” “不曾,我将自己养得很好。”顾翎昭抓着叶暻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您摸摸,这张脸一丁点疤痕都没有。” “没有就好。”叶暻弯了弯嘴角,展臂紧紧抱住顾翎昭。 二人身体相贴,耳畔厮磨,似乎有着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可叶暻却觉得,他怀里的这个人,距离他很远,他甚至没有信心有朝一日能再次赶到她的身边。 覆水难收,不得原谅......他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 “午后大理寺少卿会来与我谈些公事,明天的宴会少不了一番折腾,你今日好好歇着......我今晚不会来打扰你。” 顾翎昭“腾”地直起身子,眨着眼望着叶暻道:“王爷既是公务繁忙,不如就先回正院休息吧。” 看着顾翎昭明显亮了两分的眸子,叶暻心中发酸,但也没想与她再多作对。 他如今少有能让她真正开心的机会,只要她还在这王府中,他让她几分有又何妨? “明早记得好好打扮。” “王爷尽管放心。” “......好。” 顾翎昭的心思集中在叶暻快要离开的喜悦之中,根本没考虑大理寺少卿到底何等人物,以及他是来干什么的。 到了第二日,顾翎昭按照叶暻的吩咐,早早地起床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她将昨日选的金头饰一股脑全插在了发间,妆容也是化得极重,浓妆艳抹将她清丽干净的气质遮得严严实实。 顾翎昭完全按着风月女子的风格来打扮自己,她拼死将自己向俗气里装扮,满头金饰中簪了一朵红花还不够,临出门前还又多加了一朵粉色的海棠。 知训在一旁看着顾翎昭的背影,根本不敢出声,她家夫人的这一身打扮......简直比百花仙子还要艳丽三分。 “行了,可以出门了。” 待顾翎昭转过身来,知训瞧见她的正脸后,又是一阵失语。 顾翎昭以为是自己俗气的装扮丑到了知训,她心中愈发满意,径直越过知训,走向月华楼的大门口。 而后面的知训则轻轻抚上自己的心脏,小声叹道:“念月姑娘这身打扮,好像更好看了......” 顾翎昭的选择是没有出错的,金器配鲜花,放在普通人的头上确实俗不可耐。 可她的一张脸生得完美,华丽的首饰妆容虽然消减了她身上的清贵气质,但却将她的脸映衬得更加娇艳,犹如万花丛中最耀眼夺目的大红花。 叶暻见到顾翎昭的打扮,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便恢复正常。 顾翎昭再次笑着问道:“王爷,妾身今日好看吗?” “极为漂亮。”叶暻真心实意回答道。 上了马车后,顾翎昭故作无知的问道:“王爷带念月前往北静王府赴宴,是否会惹得主家不高兴?毕竟念月出身低微......” “你是我的女人,你的出身便是容王府。” “可若外人问起念月的身份,又该如何作答?妾身如今可算是王爷的通房?” 叶暻眉毛蹙起,这个称呼怎么听都觉得难听......他可以接受顾翎昭暂时别扭着不与他相认,可却不想用这些虚名来折辱于她。 一层层假身份的最下面,藏着的不还是他的顾翎昭? “若私底下真的有人不长眼问了这种话,你就告诉他,让他来我的面前问,我会好好告诉他你的身份。进了后宅,我不能时时待在你身边,慕林和知训会跟着你,京中上下的官眷贵女,慕林能认得大概......若有人欺负你,一定让慕林记清他们的身份。” “一场宴会......不至于会闹出这样的阵仗吧。” “有备无患,要是真的遇到了难事,记得让知训去找我,不能让慕林离开你的身侧。” “念月记下了。” 顾翎昭听着叶暻句句真切的叮嘱,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人一旦想对人好,还真的挑不出错处,那么这一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会在何时再次翻脸呢? 身体向前一倾,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 即使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可听着外面熟悉的吵闹声,顾翎昭脚底还是升起了一股寒意。 待叶暻下车时,北静王世子叶宁已先一步候在容王府的马车前。 “参见容王殿下。” “世子不必多礼。”叶暻礼貌回了一声,而后便转身去接马车中的另一人。 叶宁见容王府的马车中伸出了一只白净秀气的手,再看叶暻那副体贴周到的模样,好奇心使得他瞬间眼神发亮。 “哦?今日容王殿下身边也有佳人相伴?” 叶宁语气中带着雀跃,可当他看清叶暻身旁佳人的真正面容时,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向聪颖善言的北静世子,此时也傻了眼。 那张熟悉的脸,让他脑袋里有了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混沌...... 叶暻率先出言道:“念月,这位是北静王世子。” “念月见过世子大人。” “念、念月姑娘好......”叶宁脑袋虽然乱,但是八面玲珑的素养仍在,他抬手将二人请进府中。 等叶宁再回到大门口迎客时,他已经完全没了注意力......满脑子都在想——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呀? 第38章 这人是谁 叶宁的人虽然还站在大门口,但是心早就随着叶暻二人一同飞走了。 他神情恍惚,以至于宾客都走到眼前了,他方才反应过来迎接。 “参见静王殿下、王妃......” “阿宁不必客气。”叶棠和煦地笑笑“王叔近来身体可还硬朗?” “父王一大早就念着您呢,快请进!”叶宁微微躬身将二人请入大门,他的脑袋仍未恢复正常,一切动作全凭身体的下意识支配。 叶棠夫妻二人相携走进北静王府,穆云瑶靠近叶棠耳边小声说道:“听说江家解了阿鸢的禁足,她今日想来也会到场,稍后我会先去寻她。” “江姑娘心性不比从前开朗,去护一护也好,若出现你不好解决的事情,记得叫人立刻来寻我。” 穆云瑶眼中闪过一丝柔情,失笑道:“夫君放心,在北静王府的地盘,应该不至于闹出需要你出面解决的大事。” “静王殿下、王妃,还请留步!” 叶宁将叶棠二人请进去后,越想越不对,他见了叶暻身边那女子后,尚且觉得犹如见鬼一般离谱。 依照叶棠穆云瑶与顾家的渊源,若是见到叶暻身边那个酷似顾翎昭的美人,八成当时是忍不下火的。 若是叶暻再杠上几句呛人的话,只怕这两家当场就得打起来...... 虽然他们的恩怨与北静王无关,可叶宁还是担心,这两个惹不起的主发起疯来会掀了他们北静王府的房顶。 叶棠与穆云瑶在廊下站定,双双回头看向叶宁。 “阿宁还有何事?” “额......”叶宁咂了咂嘴,面色有些犯难。 穆云瑶与叶棠对视一眼,轻声询问道:“世子可有要事相告?” 叶宁左右看看,将二人请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煞有介事的低声道:“刚刚容王已经进府了,我瞧着他身边还带了一个美人。” “只是这事?”叶棠无奈地摇摇头“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别说一个女人,他就算带了一群女人,也不值得稀奇。” “若是普通女子,自然不必多言,可容王殿下身边那个与容王妃有九成相像,刚刚在门口见了,我险些以为是顾大小姐回来了......” 穆云瑶倏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容王带了一个和阿昭容貌相似的女子?” “嗯。”叶宁弱弱地点了点头。 叶棠当即咬牙骂道:“这个混账东西!” “静王殿下莫要动火,小弟是想着先告知你们二位一声,稍后也好有个应对的法子。” “多谢世子好心提醒。”穆云瑶真心实意地感谢道“您放心,我们夫妻二人心中有数,不会扰了王叔的宴会。” “王妃客气,叶宁与静王殿下相交多年,这是我该做的。”叶宁见穆云瑶面容冷静,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小弟还需去门前迎客,先失陪了。” “世子请便。” 待叶宁一走,穆云瑶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叶暻就是一个天字号的混蛋!他怎么能......”穆云瑶攥着叶棠的衣袖,气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云瑶”叶棠抱住穆云瑶安慰道:“算了,不值得为这样的人气坏自己。” “我只是为阿昭难过,她曾经那么喜欢他......”穆云瑶胸口不断起伏,眼里甚至有泪光闪过“他何至于要这样恶心阿昭?!” “待回了王府,我会派人再去查一查。”叶棠抚着穆云瑶的后背顺了顺气“你若不想见他们,我们便去人少的地方躲一躲。” “......这岂是能躲得开的?”穆云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夫君,你到了前厅莫要多理那混账,北静王叔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争闹。” “那你呢?” “我还要去找阿鸢,另外,我也想看看那个女子......就算只是面容相似,我也想见一见......” ------------------------------------- 另一边,叶暻则是完全不在意周遭人的看法,带着顾翎昭一路招摇过市,凡他所到之处,皆会有刹那间的噤声,而后便是众人五花八门的表情。 不认得顾翎昭的还好,只当是叶暻随意带了个美女相伴。 但从前见过顾翎昭的公子小姐,如今脸上的色彩便十分丰富了。 有似见鬼般被惊吓到的,还有瞪直眼睛回不过神的,隐隐也会有别有深意的眼神投向叶暻,但大多不敢停留,更多如芒刺背的目光还是集中在顾翎昭身上。 好在,她如今对这些虚无的压力已完全不再在意。 毕竟再厉害的眼睛,也不会真正剜掉人的血肉。 待叶暻被拉去前厅,顾翎昭便飞快地带着知训和慕林,在北静王府的后宅寻了一处僻静的凉亭。 她如今对贵妇小姐之间的话论家常没有一点兴趣,她没有同她们闲聊的话题,更没心情顶着这张脸去招惹被人惊诧的目光...... 她虽然会演戏,可演多了也会疲惫,影响精力......不如跑到远处来躲个清静。 “这个糕点太甜了。”顾翎昭皱着眉看着手里叫不出名的白糕,偷闲是偷闲,她也不能太安静,否则还是会被叶暻推敲一番。 “奴婢给您倒杯水压一压。”知训动作很快,一丝不苟地服侍着顾翎昭“奴婢在再给姑娘剥个橘子吧。” “橘子太酸,剥核桃吧。” “是。”知训拿起夹子,细致地将核桃仁剥出,放在顾翎昭面前的小碟子上。 慕林站在凉亭外,没有目的地向四周望着......不知是这地方距湖水太近,还是因为树木太多不见阳光,慕林总是莫名觉得周身阵阵发冷,双眼眼皮也在一个劲的跳动...... “阿昭?!” 一声呼喊,让慕林神游的思绪瞬间回味。 顾翎昭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指尖的核桃仁被她下意识地碾成了粉末。 “阿昭!” “噔噔”的跑步声响起,转眼间江鸢已经出现在了凉亭之中。 慕林见江鸢出现,立刻也快步进入凉亭之中,挡在顾翎昭身前。 顾翎昭稳稳地坐在木凳上,眼神陌生地看着江鸢“慕林侍卫,这人是谁?” 第39章 一片混乱 “阿昭?你不认得我了?” 慕林弯下腰,对顾翎昭禀告道:“这位是江尚书家的嫡出大小姐江鸢。” “江尚书?就是那天晕倒在王府那个?” “正是。” “慕林,这是怎么回事?”江鸢急切地问道。 “江大小姐,您认错人了,这位念月姑娘刚刚被接入王府不久,她并不认识您。” “怎么可能?这分明就是阿昭!你们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江鸢还欲上前,却被慕林先一步拦住。 “江小姐,您真的看错了,念月姑娘虽与王妃有些相像,但确实不是王妃。” 顾翎昭隐在慕林身后,静静地看着江鸢的脸。 江鸢瘦了太多,若不是她再与慕林辩驳时眼中存有激动,顾翎昭根本不会将这个眉间憔悴、形销骨立的人,同记忆中的活泼少女相联系。 “江姑娘”顾翎昭站起身来走向江鸢,慕林也在此时退到了顾翎昭的身后。 “你觉得我像谁?” “你......”触及到顾翎昭略带冷意的眼神,江鸢顿时失了底气。 她不可置信地贴近顾翎昭,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想从中找出属于顾翎昭的特征。 但什么都没有......这个人的眼尾没有朱砂痣,那冰冷不善的眼神更是不可能与顾翎昭这个名字扯上关系。 江鸢后退一步,似是真的伤了心:“你不是阿昭......可你还是容王府的人?” “我是容王殿下的女人。” “你!你们......”江鸢像是明白了什么,她捂住胸口步步后退,却忘记了凉亭边上的台阶。 顾翎昭眼见江鸢一脚踩空摔了下去,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江小姐!”慕林远比顾翎昭表现的善良,他快步跑下去,小心地把江鸢扶了起来。 “江鸢眼盲,无意打扰,还望夫人海涵。” 江鸢留下一句话,便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着急的向外走。她的身边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背影里透着狼狈与凄凉。 顾翎昭侧过脸不忍再看。 江鸢刚走了几步,迎面便遇上了一群来者不善的人。 “呦!这不是江家大小姐吗?” 江鸢脸色更白,她忍着疼抬手行礼道:“参见郡主,杜小姐......” 杜雨芙抱起双臂,高声道:“江大小姐身边怎么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穿得衣服也是旧日里的样式,如今江家已经落败到这种田地了?” “哼”一旁的怀燕郡主冷哼一声“江家好得很,表姐有所不知,她如今这幅寒酸模样,是特意装扮出来为她那姘头守孝的。” 怀燕郡主是平遥公主的女儿,与顾翎昭和江鸢已是交恶多年。 从前叶棠势力盛极一时,顾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加之顾翎昭身边还有叶暻那个疯子在,使得她不好招惹......如今顾家覆灭,顾翎昭身死,江承文也成了杜家手下的一条狗。 只留下江鸢一人形单影只,自然任由她们磋磨。 杜雨芙听了怀燕郡主的话,嘴角含笑明知故问道:“哦?还有这事?” “真不知道哥哥看上了她什么?说不准她早已是残花败柳。”怀燕郡主当着江鸢的面啐了一口“下贱坯子。” 江鸢平静地听着二人的侮辱,眼神古井无波,不见任何波澜。 “念月姑娘可否觉得此地吵闹?不如我们换个亭子。”有些话实在太过刺耳,慕林跟随叶暻多年,与顾翎昭的故友多少也曾有些交集,他见过江鸢从前肆意明媚的样子,如今见她落入此番境地,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好!” 顾翎昭起身便走,她一身明亮装扮,走起路似花花蝴蝶一般,十分惹眼。 原本怀燕郡主还没注意到亭中有人,可顾翎昭一动,她那鹅黄色的长裙以及金光灿灿的发饰便让人再难忽视。 “那是谁?站住!” 顾翎昭抬头一步步走向怀燕与杜雨芙,她的眸色明亮,脸上不带丝毫惧意。 “你唤我?” “你是谁!”怀燕郡主同样大惊失色“顾翎昭,你没死?!” 杜雨芙死盯着顾翎昭的脸,面色不比怀燕郡主差,她此前已得了消息,叶暻寻了一个与顾翎昭容貌相似的替身来解闷。 可即使心中有了预料,她还是没想到此人会与顾翎昭想象到这种程度。 “郡主,我打听过,这是容王殿下特意寻来的美人,只是长得像,并不是顾翎昭。” 顾翎昭清了清嗓子,不客气地说道:“既然无事,那便不要挡路。” 眼前的这条石子路不过只有两个人宽。 顾翎昭要向前走,便必须让二人先让出路来。 怀燕怒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要我们让路?” “两位夫人,你们只要不是山贼的身份,就该把路让开......” 一句话,让怀燕与杜雨芙两人脸色即刻黑似锅底。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也敢冒犯郡主!” 杜雨芙上前两步伸手便要给顾翎昭一个耳光,她的动作熟练,一看平日里就是没少伤人。 顾翎昭只怕她们不动手,她左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杜雨芙高抬起来的手腕,右手转瞬即是一巴掌,毫无预兆且又快又狠。 “啪”地一声。 杜雨芙被打得眼冒金星,直接坐到了地上。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容王府面前放肆!” 知训和慕林同时傻眼愣住,他们知道念月姑娘脾气差,却没想过她这胆量竟也如此之大。 连身份都不问,就敢直接打人? 杜雨芙捂着脸,狠毒地看着顾翎昭:“你可知我是谁?你敢拿容王压我?” “我管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 杜雨芙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 “我是未来的容王妃!” “你是未来的王母娘娘也管不到今时的事。” 顾翎昭轻飘飘地语气激得这一对表姐妹双眼通红,要知道,自从叶棠失势后,她们在京中一向是众星捧月的存在,何事受过此等委屈! 怀燕从腰间扯出一根黑色鞭子,眼神阴狠地看着顾翎昭怒道:“王母娘娘管不了,就让本郡主来管!看我今日不抽烂你的脸!” 第40章 满头是包 长鞭一扬,顾翎昭闪身一转,直接将慕林推到了最前面。 可怜的慕林根本没看清顾翎昭的动作,只感觉腰间被大力一推,下一刻身上就挨了鞭子。 顾翎昭先推慕林,而后趁乱又一脚绊倒了江鸢,这一下可比对付慕林温柔的多,她在江鸢摔倒在地面的时候,暗中用内力相接,外人或许见她摔得很重,但实则并没有多大伤害。 江鸢不会武功,顾翎昭也不担心她会察觉出端倪。 怀燕郡主挥完一鞭,再次举高鞭子又是一鞭。 慕林伸手抓住鞭身,任怀燕怎么拽也拽不回去。 “狗奴才!松手!” 慕林脸色有些难看,但语气仍是恭敬:“怀燕郡主,得罪了......” 怀燕还欲再骂,可突然一个苹果自空中飞来,迎面直击她的面门。 顾翎昭一溜烟地跑回了凉亭之中,凉亭地势偏高,与这群人相差不过几步之远,正适合投掷攻击。 她的手下用了暗劲,一个果子打到脸上,不亚于直接用脸撞向石板。 怀燕当即被打出两道鼻血,她不自觉松开了鞭子,整个人仰着面向后倒去。 “郡主!”怀燕身边的侍女紧忙上前搀扶。 “将那人拿下!” 不知谁喊了一句,杜府和公主府的侍女全都朝着顾翎昭奔来。 不过她们也只是向前迈出了一两步,就被顾翎昭用苹果、橘子打了回去。有些被打得轻的,还能想着在地上找石块回击,那些挨得重干脆就一直躺在地上装死了。 一时间,北静王府这个小角落已不亚于战场,凶器满天飞,遍地都是瓜果梨桃的碎屑,不留意就会被误伤。 慕林一个人就挨了两下石块和一个果子......石块倒还好,那些小丫鬟没什么扔东西砸人的经验,扔出去的石头杀伤力一般不说,她们甚至根本扔不进顾翎昭所站的亭子里。 但从那亭子砸出来的东西可就了不得了,慕林只被一个蜜橘砸了一下,刹那之间,他甚至有一种脑浆乱晃的迷糊感觉。 “慕林、知训!去再找些果盘来!不够用了!” “啊?还打?”二人异口同声道。 顾翎昭语气严厉道:“还不快去!没看到她们在扔石头!快点!” “哦哦,好!”知训心肠实在,见顾翎昭以一敌多,确实不占优势,她也没有多想,赶忙跑去别的亭台又端来了两大盘硬果子,都是苹果和梨,一个软的橘子都没有。 “干得好!”顾翎昭对知训的做法表示肯定。 “念月姑娘,不能再闹了!”慕林见顾翎昭一手一个大苹果,只觉自己两眼发黑,然而刚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胸口便又挨了一下,仿佛被一记重拳闷向心口,慕林当时便弓起身子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来。 待顾翎昭将桌上所有能扔的都扔出去后,亭下已经几乎没有声音了。 此处胜在僻静,除非刻意过来寻人,否则很难引起大批人的注意。 顾翎昭长呼一口气,刚准备喝口水润润喉咙,余光突然瞧见了不远处穆云瑶的身影。她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垂着脑袋望着手里的杯子,只当什么都不曾看到。 穆云瑶也确实没能第一时间望见顾翎昭。 原因无他,实在是亭外的情景太过令人震撼。 不同衣着的丫鬟趴了一地,人人脸上都带着红肿。怀燕郡主脸上的鼻血糊了满脸,只能靠衣装来辨别她的身份。而杜雨芙则是更惨,她脸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不说,额头上还布满了青紫色的大包,整个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仿佛让人按着砸了一顿石头。 一群人喘着粗气或躺、或跪、或趴......由里而外透着虚弱...... 若不说此处是北静王府的后宅,旁人只怕会当这是什么杀手组织的秘密训练之地。 饶是性格稳重如穆云瑶,见了此景,一时也有些瞠目结舌。 “这这、这是怎么了?” “王妃殿下......”江鸢轻声呼唤,她之前崴了脚,被绊倒在地后一直没机会爬起来,这会儿混杂在“伤员”之中,让人下意识就会以为她也一同受到了攻击。 “阿鸢!”穆云瑶快步走到江鸢身边,半路还从杜雨芙身上跨了一下...... “阿鸢,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只是摔了一跤,崴了脚,没有其他的伤。” 穆云瑶和她的侍女一同将江鸢扶起,她仔细摸了摸江鸢的脸,见她真的没有外伤,方才安心。 “那她们?”穆云瑶指了指周围,又向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去将郡主扶起来。” “......这都是容王府的那位姑娘打的,她们先起了争执,杜小姐和郡主先动了手......这些人的伤应该都是那姑娘用果子砸的。” 穆云瑶随着江鸢的眼神望向亭中,刚好与正捧着杯子的顾翎昭四目对视。 顾翎昭心中多少有些杂乱,她迅速转过脸看向慕林:“她是谁?” “这位是静王殿下的正妃”慕林小声回复顾翎昭后,又向穆云瑶的方向走了几步“见过静王妃殿下。” 顾翎昭眼珠转了转,同样起身朝穆云瑶的方向行了一礼。 穆云瑶眸色复杂,像!实在太像了...... 江鸢提醒道:“王妃,她说她不是阿昭。” “我晓得。” 眼前的这种战况,就算那人承认自己是顾翎昭,她们也需好好思量思量......以顾翎昭弱柳扶风的身体,加上温吞绵软的性子,就算十个她摞起来,都不可能打出这样的威力。 后面怀燕郡主在被扶起来后,也慢慢地缓过了神,见远处顾翎昭完好无损,她的心中更加怒不可遏。 “北静王府的人在哪?不是叫你们去找人吗!人呢!给本郡主把她抓下来!本郡主要杀了她!” “你要杀了谁?”低沉的男声响起,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叶暻与叶棠并肩而站,而叶宁跟在二人身后,再后面还有几个面熟的世家子弟。 第41章 偏心眼 “王爷!”顾翎昭惊喜地叫了一声,提起裙子,绕过一地“伤员”,径直奔向叶暻。 顾翎昭完全不顾旁边叶棠异样的眼光,一把抱住叶暻的胳膊,委屈地控诉道:“你终于来了!她们欺负我......她还想用鞭子抽我的脸!” 站在后面的叶宁看了看顾翎昭,又望了望满脸是血的怀燕郡主......他吞了吞口水,弱弱地问道:“那姑娘您可是伤到了哪里?” “我被吓到了,伤到了心......”顾翎昭说着就想往叶暻怀里扑,但叶暻支着她的肩膀,没有让她贴近。 叶宁忍不住扶额,这姑娘的演技多少有些拙劣,容王殿下若是能信才算见鬼!看来这位贴身美人要失宠了...... “别闹,我瞧瞧,真的没有受伤?” 叶暻温柔的嗓音让叶宁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暻,心中对情种一词有了更深的一番领悟——情义或许不能忠于一人,但是可以忠于同一张脸。 顾翎昭直视着叶暻的眼睛回道:“没有,妾身躲得快,不曾伤到。” “那这些......”叶暻望着四周,眼角忍不住的抽了抽“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顾翎昭瘪了瘪嘴,眼巴巴地看着叶暻“妾身不该反击嘛?我是不是真的闯了大祸?” 叶暻哪里受得了这种眼神,他的心软的能滴出水来,别说眼下这点小事,她就算将天捅出一个窟窿,天塌下来,他也愿意第一个上前顶上。 叶暻展臂将顾翎昭搂在怀里,语气轻柔地安慰道:“不怕,你做的很好。” 叶棠皱眉瞥了二人一眼,转身直接走到了穆云瑶身边。 如今场上隐隐分为三方,叶暻顾翎昭与怀燕郡主正面相对,双方剑拔弩张,随时有开始第二次战斗的可能。 而叶棠一方则站在稍远的位置,类似观众一般,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 见叶暻无条件的护着顾翎昭,怀燕郡主声音近乎咆哮“容王表哥!你府里的这个冒牌货伤了本郡主,你们容王府难道就不该给本郡主、给平遥公主府一个交代!北静王世子在此,你就这样看着别人在北静王府作乱!” 叶暻将顾翎昭挡在自己身后,侧头看向慕林问道:“是谁先动的手?” “确实是怀燕郡主先挥的鞭子。”慕林边说,便露了露自己手上的鞭痕,怀燕的那根鞭子尽是倒刺,抽一下便能刮掉一层皮。 叶暻眼神瞬间转冷,他牵起顾翎昭的手,不慌不忙地走到亭子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怀燕道:“即是你先动的手,就算讨说法,也该是本王向你来讨!” “他也是你们容王府的人,他的话自然是向着你们!刚刚分明是这个女人先动手打了表姐!” “表姐......那是谁?” 不怪叶暻疑惑,顾翎昭认得杜府和公主府下人的差别,她对怀燕郡主和公主府的下人多少留了三分力气,这也就导致了怀燕郡主一方虽然看着挂彩,但多数还都能站起来。 这也是想着公主府较为难缠,出气是一回事,但做过了火也有耽误正事的风险。 而对待杜府,顾翎昭便没有任何顾忌了,若不是怕出了人命实在不好交代,加上这种死法太便宜杜雨芙......顾翎昭早就送她们杜家一伙上了西天。 即便如此,她下手仍然极重,她专拿硬水果朝人脑袋上砸,一个果子就能将人砸晕。而这样做的结果便是,时间过了很久,杜家还是没有一个能爬起来的人。 以至于叶暻叶棠等人,根本就没注意这场上还躺着杜家人。 “是杜小姐!”叶宁惊呼一声,连忙招呼府中侍女去救人“快去叫郎中!” 趁着叶宁上蹿下跳忙活的空当,叶暻向顾翎昭问道:“这也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妾身出身贫苦,少时常用石子打野鸡,时间久了,便练了这掷东西的技艺,还常常被人夸是天赋异禀呢。” “......好。” 怀燕指着顾翎昭恐吓道:“若本郡主的表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等着赔命吧!” 叶暻眼神一凌,目光似刀子般刺向怀燕。 怀燕被看得只觉周身一凉,有股寒气瞬间自脚底向上蔓延......她不敢再迎着叶暻眼神,跋扈的气场也被瞬间削弱。 “容王表哥莫不是觉得有了权势便能一手遮天、蛮不讲理......”怀燕郡主的话仍是难听,但说话的声音确实越来越小。 叶暻轻哼一声,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论及蛮不讲理,本王的作为还是比不上公主府的。” “江姑娘。”叶暻神情一转看向江鸢。 江鸢神情一振,立刻行礼道:“见过容王殿下。” “江姑娘不必害怕,本王只是想让你说说刚才发生的事情......郡主信不着容王府的侍卫,就只能有劳江姑娘做个证人了。” “回容王殿下,刚刚这位念、念月姑娘确实打到了杜小姐,但是先扬起手的却是杜小姐。念月姑娘最早只是想要过路,不想杜小姐与郡主言辞尽显刁难,念月姑娘回了两句,杜小姐抬手就要打人。” “江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本郡主看你是不想活了!” 江鸢面色不改,接着叙述道:“念月姑娘挡下杜小姐的手后还了一巴掌,然后郡主便抽出了鞭子想打人,念月姑娘应该也是被逼无奈,才会用这种法子反击。” 怀燕狰狞地看着江鸢,怒道:“你等着,待你嫁入公主府!本郡主定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叶暻瞪向怀燕道:“你理亏在先,还想威胁证人?怀燕,看清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公主府的手还伸不到这里!” “如今事情已经分明,是你们挑衅在先,念月只算被动防卫。”叶暻站在亭中直接定了结论“念月,你可还还有想追究的?” 这种偏心眼偏到天边的论断,顾翎昭也是第一次见...... 她似乎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了。毕竟怀燕郡主脸上的血还没擦净呢…… 第42章 还有不开眼的人 见好就收这个道理顾翎昭还是明白的,她摇了摇头,乖巧道:“没有了。” “今日是王叔设宴,不好被我们这些小辈打扰了兴致,不如先将杜小姐和怀燕郡主送回其府中治疗......三哥意下如何?” “容王已有决断,不必再问旁人意见。”叶棠没兴趣和叶暻唱双簧,他已仔细观察过念月,这个女子除了脸和顾翎昭有九分相像,旁的气质、神态、脾气没有一样与顾翎昭相似。 叶暻越是对其宠溺,叶棠越是觉得恶心......苍天若是有眼,就该降下一道雷活劈了这个混账东西。 顾翎昭偷偷地瞟了叶棠一眼,她的心里有些疑惑,叶暻的心思她猜不透。可叶棠对顾家的情义,她是清楚的......如果叶棠知道是杜弘之亲手杀了她爹爹,如今他对杜家不该是那种莫不关己的冷淡。 难道京中的人,自始至终都不知晓杜弘之的恶行? “慕水,你随世子走一趟,将郡主与杜小姐安置妥当后再回来。” “是,属下遵命。” 叶暻心情不错牵着顾翎昭的手,带着她向外走去“你还是跟着我吧,以免再有人欺负你。” 行至人少的地方,顾翎昭贴近叶暻问道: “王爷为何会赶到的这样及时?” “是公主府的人去寻叶宁,我正好也在旁边,听到了容王府的名字,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王爷真的不怪罪我?刚才那个什么府的小姐还说自己是容王妃呢......您不会对我秋后算账吧。” 叶暻垂下眼,认真地看着她的眸子“我说过,我不会再有其他王妃。”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语气加上了两分急促,补充道:“我与杜雨芙并不相熟,我从小到大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什么都不要相信。” 顾翎昭眸子更亮了,她对着叶暻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我只信你,她说什么我都不信。” 屈指可数的见面,也不会阻碍他们联合起来害她一遭......某种程度来说,杜雨芙比叶暻可信许多。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真担心我会秋后算账呀?”叶暻噙着笑,戳了戳她的脑门。 “那二人说话实在难听,和她们动手不过是头脑一热,如今自然是后怕的……念月只怕为殿下惹上麻烦。” “这有什么后怕的,我年少时再大的祸事也闯过。” “郡主气得不清,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公主府最大的能耐,不过就是姑母亲自去御书房闹上一闹,皇兄能应付的来。这些年怀燕在京中横行霸道,那根鞭子不知抽了多少无辜之人,你就当自己是替天行道,不必忧虑,我罩得住你。” 叶暻的话十分熨帖人心,以他的身份,凭着这几句话,足够让一个单纯姑娘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了。 她曾经也的确那样做了,但叶暻没能罩住她...... “多谢王爷体恤。” 顾翎昭很自然地侧过脸,躲开叶暻的注视。 风和日丽的天气,明媚的阳光将顾翎昭的脸庞映照得更加艳丽。 叶暻扶着她的腰,与她漫步在北静王府后院的石阶小路上,此刻的两个人步伐一致,像极了一对寻常夫妻 日光似乎能照进心里,眼下的场景让叶暻胸口充斥着阵阵暖意,恍惚间,他觉得他与顾翎昭就该是如此,年少相爱、水到渠成的大婚、而后心心相印,举案齐眉…… ------------------------------------- 杜雨芙和怀燕郡主虽然被叶暻私下里打发了,但顾翎昭的壮举却还是流传了出去。 未及晚宴,这些个世家公子小姐已经对容王身边的美人有了一个新认知。 这女子长着一张与顾翎昭极为相似的脸,但性格跋扈,脾气暴烈,仗着有容王的恩宠,谁的面子都不给……但凡惹了她,她抬手便打,没有一点稳重矜持。 顾翎昭跟着叶暻入席时,明显感觉自己成了正殿之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周围人的目光似牛毛钢针,簌簌地扎在她的身上,但只要她望过去,那些人便会立刻收回视线,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北静王尚未入席,加上王府宴会不比宫宴规矩森严,一时间殿上多数人都在小声闲聊。 叶暻的席位仍与叶棠相对,顾翎昭刚刚跪坐下来,抬头便又与穆云瑶对视了一番。 顾翎昭与穆云瑶、江鸢的情意,继承于她们母亲之间的情感。 宣平侯夫人与穆夫人、江夫人皆是闺中密友,但侯夫人曾在年轻时因战事伤了身体,在顾翎昭三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 宣平侯痛彻心扉,发誓再不续娶,偌大的侯府没了女主人,只有顾奕一个男子和顾凌枫这个半大的孩子照顾一个奶娃娃。 即使侯府中奴仆成群,可穆夫人与江夫人这两个姨娘仍是不大放心,隔三差五便要来看一看顾翎昭,或是将顾翎昭抱到她们府中养上两天。 等顾翎昭八九岁的时候,她已可以自由出入穆府江府,自在的仿佛身处自家别院。 而她与穆云瑶、江鸢更是常常睡在一张床上,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 如果当年宣平侯府没有发生变故,顾翎昭想,她们之间的友谊应该还会继续传到她们的下一代...... 但如今,物是人非,顾翎昭已经不想再见到她们了......她的命已经留在了当年,留在了她父亲倒地、侯府没入大火的那一刻。 她的前路注定没有生机,她不想让自己的戾气影响到她们正常的生活。 顾翎昭尚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却挡不住不开眼的人总要向这满是戾气的人身上撞。 “静王妃怎么总盯着容王殿下身侧的美人呀?”江尚书的续弦夫人一脸脸含笑地问道:“平日里王妃善吐美言,如今怎地只盯着人家瞧,不开口聊一聊呢?” 谭氏此话一出,场上瞬间安静,人们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穆云瑶和顾翎昭身上。 第43章 思忆往事 这话乍一听好似长辈为了活络气氛在开玩笑,但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容王、静王两家尴尬的关系。容王找了个同顾府大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往好了说是容王念及旧人,为人深情,可这也只是恭维着说一说。 京中谁不知晓当初顾翎昭消失和叶暻脱不开干系,将人害死了,又找了一个长相相似的美人带在身边,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都是对故去之人的侮辱。 这位江夫人与顾府不是没有渊源,在江府做姨娘的时候没少见到过顾翎昭,更知晓顾翎昭与穆云瑶的关系......她提这一嘴,完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想要鼓动静王府与容王府当场翻脸。 既然你穆云瑶自诩与顾翎昭相交甚好,日日以姐妹相称,那你面前的人如此作贱你的妹妹......你身为王妃,难道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吗? “看这位夫人的口气,莫非是哪个国公夫人?怎地坐得那么远,让人都瞧不清你的脸呢。” 谭氏一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吗,未想顾翎昭会先出言直戳她的痛处。 依照江尚书的官职,别说是他的夫人,就是他自己都没有在穆云瑶面前以长辈自居的资格。 这群人不过是欺负叶棠没了实权,而穆云瑶也做不出斤斤计较、抬手去打笑脸人的事情。 顾翎昭眯着眼看向谭氏,而后扯了扯叶暻的衣袍,毫不避讳地说道“王爷,这位夫人身边做得可是江尚书江大人?” “没错。” “那这位夫人便是尚书夫人了?” “许是吧,不曾见过。” 顾翎昭重新看向谭氏的方向,面带无辜地问道:“前几日江尚书在王府晕倒,不知如今恢复的如何了?” 江承文心中暗骂谭氏不知轻重、没事找事,但脸上却不敢带着半点不满:“已经大好了。” “江尚书那日可是因劳累而昏厥?” “额......”江承文微微一顿,刚想厚着脸皮承认,却听叶暻不咸不淡地说了声:“是被吓的。” 顾翎昭转头看向叶暻,故作惊讶地问道:“被什么东西吓的?” “胆子小,自然什么东西都能吓到他。” 叶暻向顾翎昭嘴里送了一粒剥好皮的葡萄,神情自然地说道:“有些夫妻是互补的,江尚书虽然胆子小,容易晕倒,可人家夫人胆子就很大,不分尊卑,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顾翎昭嚼着葡萄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尚书夫妻二人双双脸色煞白,江承文刚想拉着谭氏去叶暻面前谢罪,却正好赶上北静王进了大殿,众人纷纷起身迎接。 北静王是先帝的亲哥哥,也是如今叶氏皇族最德高望重之人,给江承文几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个时候上去扫兴。 然而待一阵寒暄完毕,江承文再向叶暻看去时,人家已经与北静王聊得开心,似乎早已忘却了他这个人。 这一场宴会,注定让江承文坐立难安,但他已经下定决心,回府后便要休了谭氏,连带她的那个倒霉女儿,一同赶出府去! 有了刚刚那一场交锋,如今场上众人对顾翎昭简直避之不及,无人再敢盯着她看,更没有人敢出言询问她的身份。 顾翎昭看出了她们的畏惧,心中冷嘲道,还是恶人当得爽快。 她从前谨小慎微,事事顾及旁人的想法,后期京中确实留下了一个还不错的名声。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在世家高门这种利益、脸面至上的地方,纯善是最无用、最会被人不吝践踏的东西。 若她如今还用顾翎昭的身份活着,处境只怕还不如江鸢自在。 酒过三巡后,北静王来了些醉意,他看了看叶棠,又看了看叶暻,有些动情地说道:“本王记得阿暻初回京城的时候,阿棠也是很愿意护着你、带你出行的,如今本王为何瞧着你们生疏了许多呀。” “王叔说的是,叶暻多年不归王城,在西北习惯了少言寡语,竟是忽略兄弟之间的感情。”叶暻举杯望向叶棠,正色道:“叶暻礼数不周,回京后未曾登门拜访,还望三哥海涵,莫要与弟弟计较。” 叶暻语毕,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九弟客气了,做哥哥的岂会和你较真这些琐事。” 叶棠同样举杯,饮尽了一整杯酒。 “这便对了......兄弟之间,应以真情为上。” 叶宁坐在下方,眼角止不住地抽抽......他这老父亲喝上点酒,怎么有隐隐要犯糊涂的架势...... “瞧着你们两对夫妻和美,本王心中也是很受安慰。” 果不其然,北静王的下一句话,直接让叶宁心头一突,险些失手掀了桌子。 北静王脸上泛着酡红,他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往事之中,自顾自地回忆道:“想当年,你们二人提亲之时,可都是由本王出面的。阿暻,你当初可是在本王这里整整磨了三日,好话说了一箩筐,只怕你委屈了你那媳妇......” 叶暻倏地握紧了酒杯,北静王的话生锈了的刀,钝钝地劈向他的心扉,让他不得不去面对那些被他尘封住了的回忆。 当初......当初他是用什么心境去求北静王上顾府提亲的呢? 是为了做足戏码? 可若只是为了做戏,以他当时毫无根基的地位,随便找个宗室长辈,顾家也不会说出差错,更不会影响顾翎昭对他的感情。 他那时的第一想法,确实是想给他的阿昭挣一份脸面。 旁人有的,顾翎昭也应该有。 顾翎昭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对待! 叶暻缓缓抚摸上自己的心脏,他那时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到了后来,却又忘记了? “父王、父王!”叶宁一路小跑到北静王身边,他看着叶暻脸色不对,只觉身上阵阵发麻“父王可是有些醉了?莫要再饮了,孩儿送您回房休息吧。” “回什么房!本王没有醉!本王都多少年没看到阿昭丫头了,你休要跑出来扫兴。” “父王,您真的喝醉了!”叶宁拍了拍北静王的大腿,低声劝道:“容王身侧的不是阿昭,您认错人啦!” 第44章 您很爱您的王妃吗 北静王虽然酒意上头,但他本身并不是糊涂之人,虽是脑中分辨不清叶宁的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定然是不会害他。 “认错了?”北静王顺着叶宁的意思,和气地笑了笑道:“看来本王确实是老了,饮了几盏酒便开始头晕眼花,连人都认不清了,望诸位莫要见怪啊......” 北静王以自嘲的方式暖场,马上便有人接着话头恭维,大殿之上很快便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但叶暻显然再融不进这喧闹的场合之中,他的思绪早已游离去了远处,不是三言两语的圆场便能拽回来的。 被北静王这样一提,叶暻便想到了他顺利提亲的那个晚上,那时他饮了酒,整个人兴奋又大胆,借着醉意又一次翻墙进了顾翎昭的小院。 他落地后正与顾翎昭对视了个正着。 顾翎昭对他这如小偷一般的入门方法早就习以为常...... 她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坐在庭院中静静的看着他。 月凉如水,透着柔和与静谧,叶暻站在墙根,屏着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月下恬静的美人......他想,就算嫦娥下凡,应该也不及他的顾翎昭好看。 或许是那一刻太过满足,开心到了尽头,于是迎来了扭转......他在那时心中便有了莫名的惶恐。 他主动走到顾翎昭面前坐下,心中翻拧的情绪让他的酒气都散了两分。 “昭昭,我很爱你。” 情意表述的太过直白,顾翎昭当即便红了脸“大晚上的,说什么胡话。” “你开心吗?昭昭,我们定亲了,你可是欢喜的?” 顾翎昭听着叶暻没头没尾话,迟疑地答道:“又不是逼婚,我为何不开心呐?” “那如果......有一天,我犯了错,你会不会后悔嫁给我?” 顾翎昭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你是不是已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怎会!我只是害怕,怕有一天你会后悔......毕竟你那么好,外面还有那么多好儿郎眼巴巴地望着你,我总是会怕的。” 叶暻神情恳切,眼里带着几分或真或假的自卑,那副目含水光的可怜模样,倒真的扯得顾翎昭心中泛疼。 “别瞎想,我们顾家人向来一言九鼎,我既然决定嫁给你,那便死生不会后悔。” “你就这么相信我?”叶暻弯了弯唇角,继续试探道:“可如果这个世上有人骗了你,你会怎样对他?” 顾翎昭并未听懂他话中隐藏之意,她拄着头,认真想了想:“如果有人骗了我......我就再也不相信他了!” “就、只是这样?”叶暻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轻松了,你就不想想怎么报复回去?” “可我不会骗人、也不想成为骗子,如果倒霉踩了陷阱,那也只能吃一堑长一智,最多找我大哥出马揍他一顿!” 顾翎昭顿了顿又道:“不过,如果是你骗了我,那可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那......你会怎样?戳我几刀?” 顾翎昭向前挪了挪木凳,伸手摸上了叶暻的脸颊“如果你敢骗我......” 有些话,只是打了比方,却也会让人伤感。 顾翎昭本是带着玩闹的心,她想说,她会将他绑起来,三刀六洞令他血流满地...... 但话到嘴边,顾翎昭发现,对待叶暻,她竟是连半点残忍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我最爱的人,就算你骗了我,我大概也舍不得为难你。嗯......若你真的让我失望了,我顶多就是再也不和你说话,跑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一辈子不再见你......” “不成!” 不等顾翎昭将话说完,叶暻已经急得站了起来,他上前握住顾翎昭的双手,直接半跪在地上。 “日后你如果心中有火,一定要叫顾大公子出手,怎么打都成,就是千万别让我找不到你!” 顾翎昭挣扎着收回自己的手,狠狠地在叶暻额头上弹了一下“我看你当真醉得不轻,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脑袋里装!” 杯盏倾倒,酒水洒在指间传来丝丝凉意。 叶暻猛然回神,正看到顾翎昭伸手将酒盏扶起。 他想起了顾翎昭说过的话,她说她要一辈子不见他...... 心脏仿佛突然坠入冰窟,叶暻感觉周身血液都不再通畅......他本是打算不日就启程回西北的,如果不是那日突起兴致去了娄府,顾翎昭是不是真的打算一生都不与他相见了? “王爷,你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叶暻无声地摇了摇头,他忍着心中的念想,不敢再冲动开口。 他与顾翎昭的关系,比早春河上的那层薄冰都要脆弱......再容不得任何差池。 叶暻撑着这口气,上了马车,和顾翎昭肩并肩的坐在了一起,他方才试着用最温和的语气,缓声开口道:“今日赴宴,可觉得劳累?” “不觉劳累,多谢王爷愿意带念月出来增长眼界。” “白日里,江姑娘可与你说了什么话?” “江姑娘?”顾翎昭轻轻笑了一下“王爷总该能猜到的,她也将我认成了她的故人,就同王爷一样。” 叶暻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我们都将你错认成了谁?” “大抵,是王妃殿下吧......” “你长得很像她。” “是因为容貌相像,王爷才会这样喜欢我吗?” “......不是” 顾翎昭似乎是听到了惊奇的语言,她扭过头看着叶暻道:“不是?” 叶暻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他似是没了兴致,只沉沉地看着前方,不再开口。 “念月在坊间曾经听过王爷与王妃的事迹......妾身只斗胆相问一句,您真的喜爱容王妃吗?” 叶暻眼中突然多了一丝色彩,他缓缓地攥紧了手下的衣袍......手心中已沁出了紧张的汗水。 自顾家出事后,类似的话,他被问过许多遍,他的回答无一不是绝情冷血,让人听着都会在心里暗自给顾翎昭鸣不平。 在没与顾翎昭重逢前,叶暻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任何问题。 第45章 路遇刺客 不过是一群只会瞧热闹的外人。 叶暻一向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喜欢外人说自己无情......他们说他没有心肝,他从不觉得这句话是恶语,胸膛空荡荡的感觉没什么不好。 就如比干挖心,只要坚持着向前走,不去多想这颗心的所在,他便能撑着这口气活下来。 反正他就算哭天喊地,痛心疾首,旁人也不会看他可怜便将顾翎昭还给他,他又何必去对外展示那无用矫情的后悔?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身边坐着的人是顾翎昭啊! 她上一次穿着大红喜袍,一字一句质问他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那时他尚不懂失去二字的分量,心中的轻狂加上谎言被戳穿后的恼怒,种种情绪作用之下,让他吐出了那个悖逆于内心的答案...... 他曾令顾翎昭痛彻心扉,最终铸成了难以弥补的大错,让他与顾翎昭的这份情意几乎消磨殆尽...... 可如今她还愿意问出这个问题,是否意味着她仍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叶暻想用最正式的话语回答,可话一出口,其中便带上了哽咽。 “我很爱她。” “我对她一见钟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她便会心生欢喜。” “可她太过优秀,她耀眼的似天边明月......而我只是无权无势的皇子,因为命格冲撞兄长,刚刚满月便被母亲送出京城,我在京中的地位甚至不如二品官员府中的嫡子。” “我不敢主动说明自己的内心,我怕看到旁人鄙夷的眼神......所以便费尽心思,拿着一个莫须有的提议,当成接近她的正大光明的理由。” “她真的很好,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不嫌弃我的低贱,愿意一字一画地教我写字,会为我的课业担忧,会为我缝衣服、做荷包......” “王爷。”顾翎昭终是听不下去了,她出声打断道:“您的王妃真的很好,确实为吾辈之楷模。” 叶暻没有受顾翎昭的打扰,反而侧过身扳着她的肩膀,令其与他对视。 “以前是我说错了话,从来都没有什么逢场作戏,昭昭,我知道错了,我是真的爱你的......” 叶暻深邃的眼眸中盛满了悔意,他径直地望向顾翎昭的双眼,渴望从中看到一丝动容。 马车中只有一盏烛灯,暖色的光亮本能更好的渲染情深意浓...... 可点点烛光倒映在顾翎昭瞳孔之中,却仿佛照进了空洞洞的幽谷,让人看不到一丝感情。 “王爷又开始混乱认人了。” 顾翎昭平淡的一句话,让叶暻心中一恸,他竟是有了绝望的感觉。 叶暻仍不死心,他还想再做纠缠,可此时马车外却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便是刀剑相交的“铮铮”声响。 “有刺客!保护王爷!”外面响起了慕水急切的声音, 下一刻,马车帷幔便被一长剑划破。 叶暻一掌击退冲到眼前的剑刃,而后搂住顾翎昭的腰身,以内力开道,带着她直接破出了马车。 到了外面,站到车板上,顾翎昭才察觉这场刺杀的规模之大。 只见一条路上从前到后,侧至两边房顶,全都站满了黑压压的杀手。 长街之上充斥着肃然凝重的杀气。 顾翎昭眉心微蹙,她怎么觉得这些杀手的气场有些熟悉? 不过杀手们是不会站在那供顾翎昭观察的,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举着刀剑直冲顾翎昭而来,但都被叶暻一一挡下。 叶暻一手拉着顾翎昭,另一手负责对付集结在二人周围的长刀短剑。 王府的侍卫纵使奋力抵挡,可仍有数不清的杀手攻到二人跟前,叶暻急于护着顾翎昭,以至于他的佩剑根本来不及出鞘。 待用内力再次轰退一拨杀手的攻击后,叶暻看着站在最前方的领头人,威压十足地问道:“你们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街行刺本王。” “有人下了急单,出了黄金万两要这小美人的性命......容王殿下,对不住了!速战速决,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本王看找死的人是你!” 这声音...... 顾翎昭双眼瞬间放大,她倏地看向那用黑布将脸围的结结实实的杀手的首领。 这不是赤羽那个狗东西,还能是谁! 如果不是她还要跟叶暻演戏,她此刻必要第一个飞过去打折他的几根骨头。 别以为她猜不到,是谁隐匿了消息,让她撞到了叶暻手里! 顾翎昭用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生气归生气,但还不至于为了弄死赤羽而暴露身份, 武器交战的声音响在耳侧,顾翎昭看着旁边不断倒下的杀手,心中对叶暻的实力又有了新的估量。 她如今脚踩着在破碎的马车车板之上,身体现在完全随着叶暻的拉动而移动。 叶暻将她保护的很好,她甚至不用睁眼看,也知道那刀剑近不了她的身。 顾翎昭甚至还有心情去猜是谁下了重金,雇到了赤羽,让他不惜动用上龙虎阁的家底。 不过龙虎阁真的有这么多杀手吗?顾翎昭忍不住地思量着龙虎阁的实力。 能调出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赤羽该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她朱雀阁的人也一并驱使了吧。 正这样想着,顾翎昭站在高处,目光一扫,当即便看到了车下几个挥剑动作略带敷衍,却脚步挪动迅速的人。 她的心腹,光看身形便已足够辨认。 顾翎昭心思一动,见有几个杀手自屋顶向下挥剑而来,她立刻换上了焦急的表情,惊呼道:“王爷,小心!” 顾翎昭边喊,边挣开了叶暻的手。 她放任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下一刻便撞到了青玉的身上。 “昭昭!” 叶暻目眦欲裂,瞬间拔出佩剑,携万千杀气而来。 顾翎昭心中一凛,万不得已之下,只能暗中将内力注入青玉的剑身,二人合力挥出一击,方才靠着内力对冲的力量与叶暻拉开了些距离。 “别过来!”青玉将剑虚横在顾翎昭颈间,朝着叶暻大声斥道。 与此同时,朱雀阁的另几人也夹在了顾翎昭身前,将她和叶暻的距离拉得更开。 “娄昌福死了,是在狱中被人暗杀的,就在今日上午。”青玉压低声音,在顾翎昭耳边说道。 顾翎昭头微微一点,表示自己知晓了。 “主人可要随我等撤离。” 顾翎昭眼睛死盯着叶暻的动作,嘴唇微动地小声道:“再等等,我会想办法出去见你们。” 第46章 刺伤 眼看顾翎昭受制于他人之手,叶暻心中仿佛即刻生出一条火龙,团团火焰燃烧着他的心智,挥剑一扫,凌人的剑意与滔天的杀气交叠,爆发出了势不可挡的气势。 顾翎昭见情况不对,立刻急声命令道:“让他们撤!” “主人......” “将我推过去,快!” “撤!”青玉一声高呼,挡在叶暻面前的几个黑衣人瞬间让开一条道路。 与此同时,青玉手上发力,推着顾翎昭的后背将她似沙包一样腾空扔起,仿佛是为了阻挡叶暻的攻势。 “昭昭!”叶暻瞳孔一缩,当即扔了剑,展开双臂将顾翎昭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为了不让叶暻再度发难,顾翎昭同样死死抱住了叶暻的身体,她甚至压低重心,欲将叶暻向后推行。 可她忘记了,眼下的杀手并非全部听命于她,龙虎阁的进攻仍在持续......要知道,根据南萧楼的规矩,但凡超出千两的订单,只要杀手的兵刃令那被刺之人见了血,雇主便需支付半数佣金。 很明显,今日龙虎阁便是为了这一半的佣金而来。 赤羽的身形犹如鬼魅,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顾翎昭身后,趁顾翎昭还在和叶暻动心眼,抱住他手臂的时候,赤羽已经举起了他的长刀。 寒光闪入叶暻的眼中。 “小心!” 叶暻一时无法出手,电光火石间,他极快地背过身去,用自己的身体来为顾翎昭挡下这一刀。 赤羽的刀刃在叶暻肩膀划过,浅色的外袍当即便见了鲜血。 “王爷!” “王爷受伤了!” 容王府的侍卫似疯了一般向叶暻的方向涌来,而赤羽也在伤到叶暻后微微发怔,这战神还真是中了美人计...... 慕水第一时间赶到车板之上,挥剑与赤羽交锋。 赤羽被逼得步步后退,同时心里也萌生了退意......他今日本不是为了杀人,不过是那主家出了金子数目过于诱人,他才想着来趁乱给不周风放放血。 如今见容王回护之意坚决,赤羽深知再打下去,他们龙虎阁只会有更大的伤亡,何况......他也不敢真的逼急了不周风。 若她突然反水同容王联手,那今日命丧黄泉的便该是他赤羽了。 “撤!” 一声令下,大批黑衣杀手瞬间似潮水般退去,长街重新回归平静,唯有地上的几具尸体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乱象。 “你受伤了?”顾翎昭听到了侍卫们的呼喊,但她刚刚被叶暻搂的紧,整张脸都埋到了叶暻的胸膛上,虽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但根本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叶暻看到了顾翎昭眼里的几分急切,他莫名心情不错,肩上的外伤都不再觉得疼痛。 “没事,只是划了一个小口子。” 顾翎昭转过去看了看,叶暻的肩膀右肩被砍出了一条巴掌长的血痕,鲜血将外衣晕染出了一片血迹,但是细看,其实这会已经不再流血了。 确实不是什么大伤。 顾翎昭心道,看来赤羽并非想下死手...... 唉!他应该狠一点的,直接将叶暻伤得四五十天下不来床,还怕在容王府拿不到凤凰血吗? 叶暻受了伤,整个容王府如临大敌,戌时已过,整个正院仍灯火通明。 顾翎昭也不知是怎么被拥着,便和叶暻一起进到了他的卧房。 原本顾翎昭见了那肩头的鲜血,心中一时是存有几分愧疚的,亦或可以说是心虚......毕竟若不是她刻意挡着叶暻,他也不至于会被赤羽伤到。 但当顾翎昭跨进正院后,她的心境即刻就有了转变。 许是周围人紧张叶暻的情况,无暇顾忌于她,给她独处的机会。 亦或是黑夜与记忆中的噩梦场景相叠。 大婚当日,她穿过这里去书房寻找叶暻的情形骤然浮现于脑海,周遭熟悉的场景仿佛在她的心上吹了一口凉气,让她所有的愧意霎时灰飞烟灭。 顾翎昭自进了卧房的大门后,便一直躲在众人的后面没有露头。 她期盼着郎中快些来,早点给叶暻处理伤口上了药,也好早点放她回去睡觉......这一天虽然既没练功、也没动武,但这场宴会加上一场刺杀,对顾翎昭的精力消耗是极大的,她在这个时候甚至已经有了困意。 叶暻进了房,先是坐在床边吩咐了慕水如何将此事上报京兆尹,而后再抬头,他便找不到顾翎昭的影子了。 他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直到有一个侍卫领命出了门,他方才看到门边那个正倚着墙、双眼出神的顾翎昭。 顾翎昭的眼睛没有一刻是看向他的,他盯了她半盏茶的时间,都没见得被她发现...... 叶暻心中倘过阵阵苦涩,明明之前在外面,她还是有几分急意的。 “昭......”叶暻顿了一下,用力想了想她现在的名字,咬着牙叫了出来:“念月。” “嗯?”顾翎昭像是学堂犯困却被突然点名的学生,她快速站直身体,略带懵懂地看向叶暻。 “王爷唤我何事?” “......我的伤口有些疼。” 顾翎昭闻言连半点上前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朝着慕水发难道:“慕水,大夫怎么还没到?这么久了,太医也该请回来了。” 慕水就站在叶暻身侧,他能清晰感觉自叶暻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意。他咽了咽口水,不敢去细看叶暻的神色,只能讪讪地对顾翎昭回复道:“王府平日里没有大夫,王爷又不欲让太医出诊,近处信得过的郎中怕是多以入睡,方才来的较慢......” 正说着话,门外便传来了慕林的声音:“许大夫来了!” 一个白胡子大夫紧跟慕林身后进了房内。 顾翎昭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倒还真像是从被窝里刚拽出来的模样。 叶暻见顾翎昭目光在老郎中身上停留的时间都比看他的时间长,脸色不禁又黑了两份。 “老朽参见容王殿下。” “不必多礼。” 第47章 我受伤了 “许大夫快来看看王爷的伤势!”慕水将许大夫拉到叶暻身边。 “王爷这外伤需要尽快处理,还请王爷褪去外衣,让老朽为您涂上伤药。” 叶暻又看了顾翎昭一眼,他无奈的发现,她又走神了......他就这样不值得她关注?宁愿看着房梁,都不愿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叶暻将解开衣袍,露出受伤的肩膀,这道伤口虽未深至见骨,也毕竟也划开了皮肉见了血,伤药触及血肉终归的疼痛的。 但叶暻却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受了伤的另有其人。 “王爷,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近期莫要沾水,最好也不要饮酒。” “劳烦许大夫晚上跑这一趟,今晚的事,还望莫要外传。” “老朽明白,请王爷放心。” 叶暻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慕林送客。 见郎中被送出了门,顾翎昭终于迈动她的脚步,往叶暻的方向挪了一挪。 “王爷,天色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妾身就先告退了......”顾翎昭说完便转过身,片刻停留的迹象都没有。 “回来!”叶暻声音染着两分怒意“到我这来......” 顾翎昭一步一步走回叶暻的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还有事?” “我再慢些出声,是不是就唤不回你了?” “怎会,妾身是王爷的人,自然随时听王爷差遣......” “你就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 “......” “我受伤了。” 叶暻莫名开口,让顾翎昭不明所以...... “我说,我受伤了......”叶暻抬头看向顾翎昭,他的眸中微微有些泛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强忍着等待那个关心他的人来挑明。 顾翎昭这次看懂了他的心意,他的模样确实可怜,但可惜,他找错了对象......如今的她心硬如铁,若论起可怜,她比他悲惨可怜万倍。 “念月明白,王爷是为了护住妾身才会被恶人所伤,王爷放心,您的大恩念月永世铭记,来世就算当牛做马也会......” “够了!莫要说了。”叶暻整个人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疲惫,他揉了揉眼,再次恢复了沉稳的情绪“你刚刚想去做什么?” 顾翎昭迟疑地回道:“没什么,就是天色晚了,想回去休息......” “好,去吧。” 叶暻的突然转变让顾翎昭做足准备的有些措手不及。 “......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机会来之不易,管他另有什么深意,顾翎昭只管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见顾翎昭当真毫无留恋的离开,叶暻只觉周围空气渐渐稀薄,呼吸似乎都变得艰难。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慕水,你说她......是有多恨我。若是放在从前,她早就贴在我身边掉眼泪了,那会如这般,生怕和我沾上半点干系。”叶暻眸中闪过一丝茫然:“这便是没了爱意吗?” “......王爷就那么确定念月姑娘是王妃?恕属下多嘴,念月姑娘虽与王妃有九成相似,可她的脾气秉性却和王妃截然相反。而且属下今日见静王与静王妃频频观望念月姑娘......那眼中探究居多,并无担忧,似乎先前并不认识念月姑娘。” “那你的意思是?” “属下认为,念月姑娘与王妃并非一人。” 叶暻并未恼火,他只是闭上了眼,沉声道:“她的出现或许与本王的猜想有所差异,但人的性格秉性既可以改变,也可以伪装......绝非识人的要点。” “那......王爷可是认准了念月姑娘的容貌?” “不。”叶暻否定的坚决“本王还不至于那么肤浅。” “本王从前纵使对昭昭的心意不够单纯,但对她的好也是用了心的。本王能看懂顾翎昭的每一个眼神,是喜是怒,是悲是哀......本王可以认错这世上的任何人,但独独不会错认顾翎昭。” “慕水,在娄府时,你可有看清她的神色?” “属下,记不太清了......” 叶暻苦笑着勾了勾嘴角:“她虽然假装与我初次相见,但那双眼睛里其实却并没有多少陌生。” “属下不善观色,倒是未看出来。” “本王知道你们不愿相信......你们可以辨不出来,但本王不行。”叶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透着难言的悲伤“既为人夫,怎会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来......” “本王的妻子,已经不再在意本王了.......也好,少流眼泪也是好的。” “都退下吧,本王想静一静。” “是,属下告退。” 烛火逐渐燃尽,叶暻坐在床上仿佛融进了黑暗之中。 肩上的伤口异常的疼痛,明明这点小伤,对他而言,就好似普通人被蚊子叮了一下,只是不痛不痒的存在。可在此时,他却觉得肩上似有千万蚂蚁啃食,让他痛得难以忍耐。 这些吃人的蚂蚁从肩膀逐渐爬向四肢,再到胸口,他哪里都是痛的。 “昭昭,我真的,很疼......” 神情恍惚间,叶暻忽然想起,他曾用自己的身体在顾翎昭那里骗过很多眼泪。 习武之人受伤本是家常便饭,少时叶暻除了练功之外,这副难驯的脾气,也常常为他招来责罚。通常而言,若是伤情不重,他便会故意去顾翎昭面前展示他的可怜,想看她为他心疼焦急的模样。 这个方法,百试百中,顾翎昭每次都会上当,她只要看到了血,便觉得他遭了大罪......那眼泪便会似开闸了的河水一般,怎么都止不住。 往往最后还要叶暻还要再顾翎昭面前打一套拳法,证明自己的身体康健,这才能堪堪将人哄好。 如今忆起往事,叶暻心中已尽是悔意,他想自己从前可真是混蛋! 他怎能为了自己的满足,便让顾翎昭一次又一次的伤心落泪呢? 如今,他也算是得了报应...... 第48章 念月姑娘逃走了 顾翎昭自然想不到叶暻那千回百转的心肠,她刚走出正院的大门,就发现自己身边又跟了两个脸生的小丫鬟。 “你们为何跟着我?” “回姑娘的话,知训姐姐受了伤,暂时便有奴婢二人贴身伺候您。” “大晚上的,我不想陌生人进我的寝房,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我找得到回月华楼的路。” “王爷有令,您在府内身边必须跟有侍从,姑娘若是嫌人多碍眼,奴婢们可只守在月华楼外,绝不扰您清净。” 顾翎昭没在说话,转头沉默地朝月华楼走去。 这样严密的看管下,若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那还真是一辈子都插翅难飞了。 顾翎昭想起青玉冒险向她传递的那句话,娄昌福死了是件大好事,可他死在了大理寺,这里面的问题就值得思量了。她当下实在想不出,除了她,还会有谁杀心这样重,敢在大理寺出手杀人。 回到月华楼后,顾翎昭一直在思考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一趟......最好不要惊动叶暻,当然惊动了也不是大事,只要能让她出去听青玉把话说完,剩下的事情都好应付。 顾翎昭一夜未眠,她不是不困,事实上她进了这个府邸后,身体仿佛立刻跟着娇气了起来。过去日夜连轴的出任务杀人,她都不会觉得累,可如今只是遭了这么点事,她就已经觉得心累身乏想好好躺下休息了。 可疲乏归疲乏,事实上,顾翎昭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受控制的出现叶暻的那张脸,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她不想去细想这每句话的深意,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只得立刻睁开眼睛,重新平复心境。 然而再次闭眼后,相同的情况还会继续发生。 顾翎昭反复地折腾了几回,让自己彻底没了睡意...... 过了丑时,天边泛起了蒙蒙亮意,屋内虽是昏暗,但已能借着光亮看清东西了。 顾翎昭在床上双腿打坐,快速地将真气在身体中运行了一个周天。 她的功法本需日日修习,可身在容王府,顾翎昭轻易不敢有动作,如今她功力已经有隐隐发溃的趋势,若是被人突然惊扰,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极大,届时便是真的功亏一篑了。 顾翎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这几天不曾动武,内里的躁动倒是好了许多,就算一时半会拿不到凤凰血,应该也能再撑些时日。 心中有了底,顾翎昭的心情也暂时得了几分轻松......不过这份松快的心情只持续到了早膳。 待吃过早膳后,慕林将几个丫鬟领到了顾翎昭面前。 “念月姑娘,知训在昨晚受了伤,暂时不能当差。您的身边不能没有贴身伺候的人,这是属下在府中挑选的几个聪慧懂事的丫头,您瞧瞧可还有合眼缘的?” 顾翎昭的目光扫过去,待看到一人的容貌后,心中一动,指甲瞬间在手上划出了一道白痕。 “知训伤势如何?” “回姑娘的话,知训身体并无大碍,就是扭伤了脚,回头养两天便能痊愈。” 顾翎昭点点头,再次看向眼前站成一排的丫鬟们,她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瞧着你们长得都差不太多,这样吧,说说你们都会些什么特殊的本领,留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用处。” 话音刚落,一人便出列“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回姑娘,奴婢一直在厨房干活,能做得一手好菜和各式点心。” “哦?这么厉害......好!那就是你了。” “谢念月姑娘赏识,奴婢必将竭尽全力侍奉姑娘。” “慕林。” “知训既然还没死,那我也不急着挑那么多人进来,我喜静,以后房内没有我的吩咐,只留她一人便可。” “是,属下明白。” 顾翎昭朝着那跪着的丫鬟扬了扬下巴:“起来吧。” “谢姑娘......”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小林。” 顾翎昭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嘴角勾起一抹极浓的笑容。 “很好......” 当仇人的太多的时候,一些小虾米小喽啰无法避免要被搁置一旁。顾翎昭一向以她爹爹和二叔一家的仇人为主要对象,她少有主动费心为自己报仇的时候。 当然,如果这些人能免了她搜寻的麻烦,主动撞到她手里,顾翎昭也是极乐意在手上再多抓几条人命的。 此时的小林一脸憨厚乖巧,并不似当年在顾翎昭面前的自傲阴狠。 顾翎昭心道,不愧是杜家的奴才, 杜家人共同的特点便是只能做一时之伪装,他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可以将自己的性格完全隐藏,天衣无缝让人完全看不出问题。 但他们的内心又极度自大自傲,一旦事情不如他们所愿,这份伪装便会立刻破灭。他们的胆子同样极大,只有旁人想不到,却没有他们不能突破的底线。 就如当年,顾翎昭完全想不到,同为官家小姐,杜雨芙竟然会主动跳进水里,用那么低劣的手段来陷害她。 但她就是成功了,成功搅散了顾翎昭与叶棠的婚事,达到了她当初的目的...... 想成多大的事,就需有多大的胆,这是顾翎昭从杜家人身上学到的,总有一天她会将这个道理全部回报给杜家人。 “奴婢在王府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王爷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念月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小林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她绕到顾翎昭身后,体贴地问道:“奴婢曾学过一套推拿手法,不若让奴婢给您捏捏肩膀?” “到我前面来。”顾翎昭将腿搭到前方的凳子上,道:“捏腿。” “是。” 小林动作不见敷衍,半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为顾翎昭捏着腿。 “念月姑娘的容貌当真同王妃有九成像......怪不得如此受宠。” 小林的声音并不大,只是着重咬紧了“容貌”和“九成像”两个词,像是抛出一个钩子,故作玄虚,等人上钩。 “你说什么?” 小林即刻慌了神,双膝跪在地上,认错道:“奴婢失言,望姑娘恕罪!” 顾翎昭语气更冷:“我在问你刚刚说了什么?现在不说,以后可就说不出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说......”小林伏着身子,声音颤抖道:“奴婢在厨房忙活时,常听人谈论,新入府的美人与先王妃极为相像,她们还说......” “还说了什么?” “奴婢不敢说......” 顾翎昭冷哼了一声,让小林更加颤抖。 “说!”顾翎昭是真的想听一听,这一次杜雨芙又打算借着小林,向她传递什么东西。 “她们说姑娘您是王爷寻来的替身,您的恩宠只是因着这一张脸......” “还有呢?” 听着顾翎昭平淡的语气,小林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依照此人的火爆脾气,她此时应该大发雷霆,下一刻就该冲去和叶暻理论了呀...... “还有......”小林见如此刺激不够,无奈只得在心中现编了一段话术。 “她们还说您的荣宠并不牢固,王爷其实并不喜欢王妃,不过是故人离去太久,心中徒生几分怀念......当怀念散去,这独宠也便该消散了。” “念月姑娘,这些都是奴婢听府中下人议论,一群卑贱之人妄议主子的事情实在该罚!您莫要往心里去,她们一群奴才怎会猜得透王爷的心意!” 顾翎昭强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平声问道:“那你说说,你是如何猜想的?” 小林眼珠转了转,张口说道:“奴婢想着王爷定是对您有真情实意的,王妃已经故去多年,待您与王爷相处时间久了,王爷说不准还是会给您一个名分的。” “那他何时能给我一个名分呐?” “姑娘不必太急,待新王妃进府后,王爷总会给您一个名分的......” 顾翎昭手指一下下地敲打着木椅扶手,她明白了杜雨芙的心思,这是想在外面就挑动她与叶暻大闹,好叫她彻底得罪了叶暻。 不得不说,这仍是个毒计,但凡这个人心中存有半点对爱情的渴望,就一定会掉进这个陷阱......就算不闹起来,这些话也足够这人失魂落魄多日,最后仍有失宠的可能。 杜雨芙的手段果然够狠,即使被她砸的满头包,也能连夜想出这种对策,不愧是杜弘之的女儿!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小林忍不住抬头偷偷观察顾翎昭的脸色,她惊讶的发现,这人脸上竟是半点恼火憋屈的表情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呢? “念月姑娘......” 小林还欲再添一把火,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知训的声音。 “姑娘,奴婢是知训。” “进来。” 知训推门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小林后,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不是受了伤吗?还跑回来做什么?” 知训走路的确还有些不稳,她努力维持正常的步伐,走到顾翎昭面前道:“奴婢只是扭了脚,今早醒来已经好了多半,不耽误当差。” “算了吧。”顾翎昭冷嘲道:“我可不想身边跟着一个瘸子,看着就碍眼,赶快滚回去。” “姑娘......”知训立刻红了眼圈。 “滚!” “是......” 知训的步伐更加蹒跚,待走到小林身边时,原本跪着的小林立刻起了身,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顾翎昭:“奴婢扶知训姐姐出去。” 见顾翎昭未出言制止,小林便大着胆子搀住了知训的手臂,扶着她向外走。 “知训姐姐,我扶您......” 顾翎昭看着二人的背影,她心中疑惑,此人还会有这样好心善良一面?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眼睁睁看着小林抬起腿,正好绊在了知训欲迈门槛的伤脚上,她在知训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收回双手,任凭知训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 “啊!” 知训惨叫一声,惊得顾翎昭立刻站了起来。 “知训姐姐,您这腿脚看来确实不适合跟在姑娘身边,还是好好再养一养吧。” 顾翎昭眼里闪着寒光,她走到门外,叫两个侍卫将知训抬了回去,而后转身对小林道:“知训太蠢,还是你合我心意。” “过来,随我上二楼。” “是。” 顾翎昭打开衣橱,扯出了一条橘红色的艳色长裙。 “穿上它。”顾翎昭将衣服扔给小林,转身坐在了床沿:“你的身形与我相差不大,换上这衣服,背靠着站在窗前,你便是我......” 小林抱着裙子,有些愣神:“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府里让人憋气,本姑娘要出去走走,这会儿刚好支走了侍卫,王爷也正在养伤,我换上你的衣服,从小门应该溜得出去。” “姑娘万万不可,若王爷发现,只怕会降下雷霆怒火啊!” “随他,到时由我扛着。”顾翎昭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扣,一边催促道:“动作快些,一会儿那两个人回来了。” “别怕,我去去就归,只要你不说,王爷是发现不了的。” “......好。” 小林嘴上虽说着害怕,可动作确是十分利落,三两下就与顾翎昭换好了服装。 顾翎昭将发饰插到小林头上,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在王府中的心腹!” “......小林愿为姑娘赴汤蹈火。” 顾翎昭换了丫鬟的衣服,出门后,果然再感受不到集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并未像对小林说的那般,找个偏僻的小门溜出去,而是溜着墙边,察觉周遭无人关注后,当即轻功一现,踏着墙檐飞了出去。 另一边叶暻本在书房等着京兆尹前来,不想慕水却突然闯进来,急声道:“王爷,念月姑娘好像逃走了。” “你说什么!” 叶暻觉得心脏像是突然被人重击了一拳,铺天盖地的恐慌令他眼前一黑。 “刚刚月华楼侍女来报,说念月姑娘强迫她换上华衣,同时自己穿了那身丫鬟衣服,说是要出府走走......如今怕是已经出府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叶暻起身对书案猛地拍了一掌,岸上摆放的笔架当即翻倒在地。 “去找!她现在跑不远!周边所有商铺,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我一间一间的查!”叶暻转瞬间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将一个玉令扔给慕水,寒声吩咐道“通知守城护卫,严加管制,与顾翎昭相似的身形一律不得放行。” “是!” “找到她即刻绑回来!” “......属下得令” 第49章 乔大哥 顾翎昭跳出王府,直奔距离最近的朱雀阁联络地,也是她在京城的又一产业,一间门面不大的酒楼。 她从小门闪进酒楼后院,一个坐在柴垛上年轻男子瞬间起身,只与顾翎昭对视一眼,便立刻转身同时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二人沿着一处隐秘的楼梯走到三楼,到了最里面的隔间外,那人方抱拳行礼道。 “属下白汀见过阁主。” “青玉可在?” “青玉和黑州大人自昨夜回来后,便一直在此处恭候。” “好。” 不等顾翎昭伸手推门,房门已率先被青玉从里面打开。 “主人你总算回来了!” “进去说话,白汀让人观察四周动向,如有异常,即刻来禀。” “是!” 青玉合上房门,立刻开始了对赤羽的控诉:“那个王八蛋红毛鬼暗中耍诈,截了我们的消息,否则我们也不至于对容王要去娄府毫不知情!” “阁主,您请坐。”黑州为顾翎昭奉上一杯茶,而后便走向窗边,自高处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顾翎昭坐下抿了一口水,平静地问道:“昨晚是何人出钱雇的杀手?” 黑州开口道:“是公主府的人,我们当时正好在与龙虎阁的人对峙,正巧碰上了来送定金的人,我与白汀跟了那人一路,确实他进了公主府。” “出手如此大方,确实像公主府的手笔,不过此事不重要,若有下次你们不必跟在其中。” “主人,那红毛鬼坑害了您,这个账怎么算?” “我前些时日吩咐你们在山阳郡寻得人,可有下落了?” 青玉眼前一亮,兴奋道:“是赤羽的那个红颜知己?早就寻到了!只是您一直未下命令,在山阳郡的兄弟便没敢妄动,可要将人拿下?” “不急......楼主闭关这段时间,不只是我有悖逆动作,赤羽那边一样不消停。告诉他们继续蹲守,待楼主出手后与赤羽交锋后,我们再趁机动手,坐享渔翁之利。” “楼主如今还有心思去捉赤羽的女人?” “赤羽对那女子看得重,楼主想要我的命,就需先稳住赤羽的心,可她信不过赤羽,定会留有一手捉个人质来恩威并施。将朱雀阁在山阳郡附近的人手都调过去,务必将人抢过来,但记住得是活的!” “青玉明白。” 顾翎昭起身慢步走至窗边,边向外看,边问道:“娄昌福当真死在大理寺了?” “千真万确,大理寺有我们的探子,不过地位较低只是个打杂的,据他来报,娄昌福是在狱中被人活活勒死的。” 黑州看向顾翎昭,神情略有凝重地说道:“而且今早得到的消息,娄府也被人屠了。” “娄府被屠了?”顾翎昭平淡的表情总算有了波动“是昨晚的事?” 黑州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怪我们昨晚全员出动,未能在第一时间勘明情况,如今那座府邸已被官府围住,再想进去只怕不易啊。” “我知道了。”顾翎昭眼神好,一眼就盯到了街上身穿常服的容王府侍卫,她迅速离开窗边,神情无奈地说道:“按照我们之前的行事方法,官府的人只怕已经将此事归在了我的头上。” “阁主是担心有人冲着我们而来?” 顾翎昭摇摇头,蹙眉道:“这些年我们行事并不留名,除了你们几个心腹,就连朱雀阁的其他人都不知这些任务是为了我的私仇......我想这幕后之人或许只是想拿我们当个靶子。” “哼!敢将心思动到我们朱雀阁头上,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青玉气得脸色涨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打人。 “此事只能静观其变,你们日后在京中行事务必小心,千万不能落到官府的手里,在京中不比别处,出了这么大的命案,他们必然是要捉几个替罪羊交差的。” 青玉与黑州齐声道:“属下明白!” “对了主人,还有一事!” “有话慢慢说,不要一惊一乍的......” “是乔沛公子来信了!”青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我昨晚想趁乱给你的,但被容王逼得太紧,根本伸不出手。” “乔大哥来信了?”顾翎昭听到乔沛的名字,眉宇当即舒展开来。 她伸手接过信封,细致地拆开封口,仔仔细细地阅读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待看完全信的内容,顾翎昭脸上多了几分愉快:“乔大哥说他摆脱了楼主的钳制,已经和朱雀阁的人汇合了......总算是有了件好事。” 青玉见顾翎昭心情不错,也跟着有了笑意:“那乔公子现如今在何处?” “信上未说,不过他既是和朱雀阁有了联络,你们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两月不见,也不知乔大哥身体可否康健。” 青玉抚了抚额头,无奈说道:“乔公子可是南萧楼最好的医者,若担心,也是该他担心您呀......他若是知道您为了凤凰血在容王府卧薪尝胆,怕是要心疼死了。” “所以你们不许告诉他。” “这如何能瞒?”青玉还想再争辩两句,却听门外突然响起了白汀的敲门声。 “阁主,楼下来人搜查了!” 房内三人神情一紧,方才愉悦的氛围瞬间一扫而空。 顾翎昭冷声道:“进来。” 白汀推门进来,眼里带着几分紧张:“阁主,可要动手?” “来了多少人?” “只有三个,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做掉。” 顾翎昭瞪了他一眼“那就谁都跑不掉了。” 黑州凑上去说道:“这屋内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两条街外的一处暗巷,阁主从那里离开便是,不过地道陡峭狭窄,阁主还需多加小心。” 青玉飞快的打开室内的一处衣柜,又在柜底抽出了一个木板,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深洞。 “主人这下面有软梯,您一定小心。” 顾翎昭点点头“我先走,日后若是要联络,我会主动来寻你们......记住一定要小心,你们当下的任务就是保住自身!” “主人,我们都有分寸,你也要保重自己!” 顾翎昭应了一声,迈进地道前仍在叮嘱:“莫要与乔大哥多言我的情况......” 第50章 为何要逃 顾翎昭同手下交代完了事情,心中的一块大石便暂时的落了下来。她从暗巷出来,便顶着这身丫鬟衣裳,先去了城东最热闹的市场。 躲是躲不掉的,但好不容易从这件衣服里摸出二两碎银,怎么也得先将钱花了...... 上午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 顾翎昭听着耳边嘈嚷喧闹的声音,心中竟是难得的平静......这还是自当年出事后,她第一次带着闲逛的心情进入闹市。 她没有目的,只是随着人流走动。 她享受着这一刻的摩肩接踵。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找到一丝自己尚在人间的感觉。 “姑娘可要来一根糖葫芦?” 顾翎昭被挤到了卖糖葫芦老伯的身边,她一扭头正好和那老伯对视了个正着。 “多少钱一根?” “三文。” “给您,不用找了,我要那个最大的。”顾翎昭向上指着那根最大最红的糖葫芦,仿佛再次回到了少时。 她小时候极为嗜甜,小小年纪就吃坏的牙齿,那时顾凌枫限制她的甜食,她还会争辩着说,只有一侧坏了,另一侧还是好的......顾凌枫虽面上严肃,但心里最受不了自己宝贝妹妹撒娇,是以他往往一边虎着脸不许顾翎昭多吃糖果,一边也会留意京中哪里开了好吃的糕点铺子。 后来叶暻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他起初不知道她有虫牙,常常带着甜食糕点糖葫芦来哄她开心,直到顾翎昭牙病彻底爆发,半张脸肿得变形,这才实实在在的惊到了叶暻。 自此之后,他便时刻盯着顾翎昭入口的食物,严苛程度较顾凌枫还狠上三分。 顾翎昭曾经抱怨,觉得叶暻像是寻常百姓家大门上贴着的震慑邪祟的门神,人家凶神恶煞是为了吓退鬼怪,而他则是正模正样只为“驱散”她桌上的甜食。 叶暻是个极有精力和耐力的人,在他日复一日的看管下,顾翎昭对糖果糕点的食欲逐渐也淡了很多,及笄后她更是极少再想着甜食。 算一算,她似乎已经有六七年没吃到过糖葫芦了。 顾翎昭走到人流稍缓的地方,咬了一口山楂糖葫芦,熟悉的酸甜味道蔓延在口中。 如今她再不用害怕牙病作祟,因为那颗坏了的牙,已经在一次搏斗中,被人用外力打掉了...... “姑娘瞧瞧,这小兔子多可爱,抱一只回去养呀?” 顾翎昭还真仔细看了那兔子一眼,但最后也只是对摊主摇头笑了笑......她连自己的命都快养不住了,何况那兔子只怕也畏极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顾翎昭自己计算着时间,她在东市大概走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能感觉到周围出现了不少身姿挺立的男子,他们的步伐沉稳有力,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但却没有半点融于街巷的平凡烟火气。 看来叶暻还没疯狂到让穿着容王府制服的侍卫来当街抓人。 四周不断有这样的生面孔靠近,似乎是想将顾翎昭在与市场中的百姓间隔开来,离了人群,自然怎么捉都好捉。 不过顾翎昭早不似从前那般听话顺从,如今的她练就了一身的反骨,让她就这样束手就擒随了叶暻的心意,绝不可能! 反正她偷跑出来肯定已经惹怒了叶暻,既然左不过都是死,她怎么也得“垂死挣扎”一下,让他们多费些力气。 叶暻的气性那么大,她得多让他伤伤身。 顾翎昭缩着肩膀低着头,一边护着还没吃完的糖葫芦,一边便找准时机扭头就钻进了卖艺杂耍的人堆里。 她先在人堆里挤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才费劲了从另一边的人群里撤出来。 不想,她这边双脚刚落到空地上,抬头就看到了叶暻正站在她的正前方,与她的距离几乎不超过五步。 顾翎昭没敢再看第二眼,她转身拔腿就跑,仿佛在逃避身后的洪水猛兽。 顾翎昭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还要逃,她一不敢用轻功,二也没存真要逃离容王府的心思,其实完全没必要白费这力气...... 或许是叶暻对她的伤害太过深刻,她本能想要逃离叶暻,以至于何时何地,只要看到叶暻,她的第一反应都是跑。 眼看前路已到尽头,顾翎昭下意识想转进旁边的街巷,然后不等她转身,从那条巷子里突然出现的叶暻,已经冲上了单手直接抱住了她的腰。 他这一下几乎是将人从地上直接捞起,二人的身高差距使得顾翎昭双脚瞬间离地,再没了逃跑的能力。 叶暻声音嘶哑低沉的问道:“为何要逃?” “先、先放我下来。” 叶暻悬空着抱住顾翎昭,迫使顾翎昭整个身体都紧紧地贴到了叶暻身上,熟悉又陌生的触觉让她分外难受,她上半身奋力地后仰,只为和叶暻的脸拉开些距离,对方硬得似铁一般的手臂就将她的腰死死勒住,她越是向后躲,她的腰便越是难受的厉害。 “你先回答我,为何要逃?” “就是想出来走走,王府里太闷了,没有意思......先放我下来,腰快折了。” “你不向后折,你的腰也不会疼......” 叶暻面无表情的将顾翎昭放了下来,与此同时拿走了她手里的半根糖葫芦,随手便扔到了墙根处。 顾翎昭黯淡眼神在那沾了泥土的大红糖葫芦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她该有的正常神色。 “王爷,妾身不过就是有些无聊,看着今日天气好,便想出来看一看。” “只是无聊?那倘若无人来寻,你准备何时回府呀?” 顾翎昭声音渐弱地说道:“逛累了,自然会回去的......毕竟在京中我也无处可去。” 叶暻听了她的话,脸色略有些和缓,不过语气中还是难掩不愉“你既见了我,为何还要跑?” “......王爷脸色不好,让人看了害怕。” “哼,知道怕就好,随我回府!” 第51章 杖毙 顾翎昭被叶暻塞进早已等候在旁的马车里,即使眼下发生的事情都在预期之内,可一想到这个正在行驶的马车将通向容王府......她的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抗拒。 顾翎昭歪头靠着车壁神游天外,不曾察觉身边的叶暻脸色越来越差。 直到周遭的空气越来越冷,顾翎昭方才用余光瞟了一眼叶暻。 他看起来好像比刚刚更生气了...... 顾翎昭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挪,她看不懂他的心情,也没心思去猜他又在想什么。 “你自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可是对本王有所不满?” 左等右等也听不到顾翎昭的软话,叶暻终是再受不住沉默。 “妾身只是在等王爷问话,不敢对王爷不满。” “不敢不满......很好,你的那个侍女本王已经抓了起来,替本王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置她。” “小林?”顾翎昭面上露出一抹急色“小林也是受我命令才会替我遮掩的,王爷要罚就我、罚妾身好了,怎好牵扯无辜!” “无辜?你对旁人倒是很在意,一个侍女也能惹得你说这么多话!” 顾翎昭只当听不懂他话中醋意,继续开口求情道:“小林今日刚来到我身边,我瞧着很有眼缘,您处置了她,我日后身边岂不是连个合心相伴的人都没了。” “合心相伴?”叶暻感觉有一团火焰刹那冲向大脑,他咬着牙根恨恨地说道:“不用担心无人相伴,今日以后你就时时在我身侧,我在哪你在哪,免得你孤单无聊。” 顾翎昭闻言脸色有些发青,她强忍着心中的抓狂,软声开口道:“这......王爷身负国事要务,妾身怎好时刻跟随。” “无妨,本王信得过你。” “......” “到了,下车吧。” 顾翎昭跟在叶暻身后,向府内走去。 还不未到月华楼楼下,远远地便听到了小林求情哭喊的声音。 “王爷饶命,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不是有意包庇念月姑娘的,实在是命令难违,还望王爷明察啊!王爷饶命......奴婢有检举之功,奴婢罪不至死啊!” “这是什么声音?”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顾翎昭看了叶暻一眼,而后小跑着奔向声音的来源之地。 只见小林已经被扒了那身华衣,只穿着白色的中衣被两个侍卫压倒在了长凳身上,慕林在一旁将长杖直杵在地上,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即刻对小林行刑。 “慕林,你这是要做什么!” “此女欺上瞒下、包藏祸心,王爷下令欲将其杖毙!” “杖毙?”顾翎昭回头看向叶暻,神情慌张地问道:“她不过是受我命令,当真要杖毙?” “念月姑娘,念月姑娘救救奴婢啊!奴婢是无辜的!” “王爷,我刚刚听小林说她有什么功绩,不知能否抵些过失?” 叶暻神色不明地看向顾翎昭,道:“的确有些功劳,如果不是她及时告诉慕水你逃走了,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 顾翎昭愣了愣,小林竟是生怕叶暻不知道她逃了出去?看来她确实低估了小林对杜雨芙的忠心...... “王爷、念月姑娘,求您饶了奴婢一命吧,奴婢真的只是听令行事,绝无坏心呐!” “看在念月已经回府的份上,你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责杖二十,若还有再犯,直接杖毙!” “王爷”顾翎昭喊出叶暻“......您说日后再犯的意思是?” “若是你下次再不经允许擅自离府,本王就即刻杖毙这个丫头。慕林,动手!” “是!” “等等!” 慕林将长杖高高举起,还未落下,便见顾翎昭直直地冲了过来。 担心会碰到顾翎昭,慕林只得先收了力气放下长杖。 “念月姑娘,请您退后免被误伤,若是不忍观看,还请您屋内回避。” 顾翎昭没有和慕林废话,她伸手就将长杖抓到了自己手里。 “念月姑娘,您!王爷已经下令,您不要为难属下。” 见顾翎昭握着木杖不放,慕林只得求助地看向叶暻。 叶暻眉宇间并未显现出不耐,他踱步走过来,朝着顾翎昭温声说道:“你若不想她受罚,也有旁的解决方法......” 叶暻原本也只是为了让顾翎昭服个软,做个保证,他如果真的想打人,怎可能将人按在这里一直等到顾翎昭回来。 “不!”顾翎昭先一步答道:“王府不能坏了规矩。” “你是什么意思?”这次轮到叶暻疑惑了。 “王爷的规矩不该为了妾身而破,可妾身也不忍见她屡屡因我而受皮肉之苦。” 顾翎昭拎着长杖走到小林跟前,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眼神下,俯身在小林耳侧说了一句话:“放心,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主子们的。” 小林冷汗瞬间布满全身,她用惊恐的眼神看向顾翎昭。 顾翎昭直起身,没有半刻犹豫,朝着小林的脑袋直接挥杖而下。 “咚”的一声闷响,似如白日炸雷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一杖落下,再看,小林的身体已经软绵绵地摊在木凳之上。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唯有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声音。 顾翎昭面色不变,她将长杖扔给慕林,道:“帮你省了不少力气。” 慕林下意识抬手接住木杖,但双手一阵酸软,差点将已经接住的棒子又丢了出去。 因为距离紧,慕林脸上甚至被喷上了几点红白之物,他怔怔地看着顾翎昭,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态轻松的人竟然能毫无征兆的当场杀人。 她怎么能敲人脑袋像敲西瓜一样随意! 顾翎昭并不在意慕林的想法,她脸带笑意的走向叶暻,像是等待夸奖的孩子:“王爷可还满意?” 叶暻的做法成功牵扯出了顾翎昭心里暗藏已久的魔鬼,她如今很想听听叶暻的心声。 最擅长的要挟之法落空后的滋味如何啊? 他是该责怪她冷血无情、不受人情牵挂,还是该责怪小林的分量太轻起不到作用呢? 第52章 为何要杀她 叶暻目色沉沉地凝视着顾翎昭的眼睛,妄图从其中找到他能读懂的情绪。 高悬的太阳刺眼明媚,可叶暻却觉得身体由内而外阵阵发冷。 他发现他没法将面前的人与记忆里的顾翎昭叠合了。 眼前人表情坦然嘴角含笑,因着早些时候在市场上的疯跑,如今脸上还有尚未褪去的粉色,似如人面桃花,柔和美丽。 若非亲眼看到,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如此纤弱漂亮女子竟能面不改色的亲手挥棒将人打死,而且是动作利落,一杖毙命。 她的轻松姿态,并不像了结了一条人命,而仿佛只是在路边随意地掐了朵花。 可从前的顾翎昭,分明是个连花草都不忍伤害的善良姑娘......叶暻记得清楚,顾翎昭最怕血,所以她一向惧怕菜市口的刑场,即便是没有处决犯人的时候,她也不敢从那经过,甚至就连街上杀鱼卖鱼的场面她也不敢看。 地上勾勾弯弯流淌着的血流昭示着回忆与现实的割裂。 叶暻强稳着情绪,开口问向顾翎昭道:“为何要杀了她?” 顾翎昭十分自然的回答道:“妾身出身低贱不懂礼数,日后难免会惹得王爷不快,届时恐怕她又要受皮肉之苦......与其日后常常自责,不如只难过一回,也省得府中侍卫再多费力气。” 这逻辑离谱的吓人,慕水慕林难得统一的露出了骇然之色。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此人脑子里到底住了什么妖魔鬼怪?! 叶暻不同于旁人的心境,他望着顾翎昭的神情,心中纷飞杂乱的情绪竟是有了些的许收敛。 他觉得他听懂了顾翎昭的话......她是在同他算当年的旧账。 他当年也曾用南青南玉要挟过她,并真的下令杖责了她们。 不管顾翎昭现在是什么心态,但那时她一定自责伤心了许久...... 心中隐隐泛起痛意,叶暻不敢在对那段时光多做回忆,他伸出手指将顾翎昭脸上的点点血污擦拭干净。 “以后再不会了。” 叶暻的话里带着鼻音,让人听得不太清亮。 “嗯?”顾翎昭懵懂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叶暻的意思。 再不会什么了? “让人烧水,先进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叶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月华楼大门的方向推去。 “洗澡?……那然后呢?顾翎昭被动地走着,不敢相信叶暻会这样风轻云淡的放过她。 “然后你才能去吃饭休息,先去沐浴......” “哦哦……” 现在确实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顾翎昭这次乖乖地顺从了叶暻的话,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她也没有力气再闹了。 坐在浴桶里,雾气萦绕下,顾翎昭一边拨着水,一边止不住地想......她这次或许真的膈应到了叶暻,一个人自己可以视人命于草芥,可却不一定能受得了枕边人残忍冷血。 毕竟危及到了自己的身边。 在身边侍女的服侍下,顾翎昭从里到外的换了一身干净衣装,她抚摸着袖口精致华美的刺绣,心中暗暗想。 叶暻该不会以为她穿着带血的衣服会吃不下饭吧? 那他可是太小瞧她了。 作为南萧楼的杀手,躺在死人堆里啃干粮都是常有的事情,她能短短几年爬上阁主的位置,脚下早已是白骨累累。 手上染得血太多,以至于杀人后该有的慌张后怕,她装都装不出来。 原本顾翎昭也没想这么早要了小林的性命,可叶暻的做法实在勾起了她的愠怒,加上小林又是杜家的人,双重的刺激下,杀意赢过了理智直接操控了顾翎昭的行为。 当她现在重新恢复冷静后,她方才觉得自己的做法好像有些过激......寻常女子哪有能将人直接一棍子打死的。 顾翎昭心中闪过一丝懊悔,她应该多打几下的...... 好在她没有用上内力,否则可就真的装不下去了。 如顾翎昭所想,待她走进月华楼后,叶暻第一时间便走过去查看了小林的伤口。 “王爷,这丫鬟......走得该是挺痛快的。” 慕水跟着走到慕林身边,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乱说。 叶暻面无表情地问道:“慕水,你怎么看?” “额,回王爷,依属下愚见,这伤口应该是用蛮力砸击所致......王妃许是受了刺激心情不佳,这才会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 叶暻闭了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备马!本王要去静王府走一趟。你们二人守在月华楼,本王未归之前,谁都不许离开。” “属下得令!” “先将这里收拾干净,待会只要她不闹着离开,有什么其他要求,你们尽可满足,莫要再惹她。” “是!”慕林慕水二人齐声应道。 叶暻心中似是燃起了一团火苗,他如今在意的并非是顾翎昭对他的怨恨,他从前做的错事太多,顾翎昭再怎么恨他都不为过。 让他真正发慌的是顾翎昭今日杀人时的眼神,她的眼中过于淡然,细看上去还有几分空白和麻木......那绝非是普通人能拥有的眼神。 他此前一直想当然的以为,顾翎昭是被叶棠救走的,这些年也一直被叶棠藏了起来。 这一切也是能解释通的,毕竟当时娄昌福满心要和叶棠作对,不管顾翎昭进入娄府是想做什么,这其中终究是有关联的。 即使那日在北静王府,叶棠和穆云瑶对顾翎昭的态度陌生,他也没有太过在意......他们贯擅长演戏,在他面前表现出熟识的一面才是见了鬼。 但如今,叶暻再没办法自欺欺人,顾翎昭身上那几分邪气,那绝非是寻常遭遇能养出来的气质。 他要迫切的确定一件事,这些年叶棠到底和顾翎昭有没有联络? 如果没有,那么他的顾翎昭到底在外经历了什么啊? 叶暻不敢再多做深想,他一路策马狂奔,独自一人径直冲向了静王府。 第53章 脑袋有病就去看 顾翎昭沐浴更衣完,便发现月华楼外已经干干净净恢复如常,而叶暻那个碍眼的家伙也已经消失不见,只留慕水慕林两个人像柱子一样立在她的门口。 “慕水,怎么守在这里了?王爷呢?” “回姑娘,王爷有要事在身,暂时不能陪您用膳了。” 顾翎昭闻言心中顿时开心了几分,她装模作样道:“王爷事务繁忙,的确不该将时间浪费在这里。对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小林的后事?” 慕林不似慕水态度恭敬,他甚至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小林姑娘死的冤枉,自然需入土安葬。” 顾翎昭盯向慕林,似笑非笑道:“死的冤枉?慕林,你是在怪我打死了她?” 慕林神色一紧,低头行礼道:“属下不敢。” “她是被你们押过来的,那根木杖也是我在你手里拿到的。”顾翎昭不依不饶地说道:“有本事就去责怪王爷,少在我面前装清白善良,我已经忍了你许久......” 慕水先一步作出反应,他单膝跪地请罪道:“念月姑娘息怒,慕林并非此意。” 慕林跟随下跪道:“姑娘息怒,属下并无责怪姑娘的意思。” 顾翎昭冷笑了一声道:“我的脾气容不得别人在我面前放肆,你们最好记住了,就算看不惯我,也得给我好好忍着!” “属下不敢!” “哼!”顾翎昭瞪了二人一眼,冷冷地说道:“起来吧。” “谢姑娘!” “既然觉得小林死得冤,那就好好查查她的父母家底,给他们带些补偿。”顾翎昭将一根金簪扔给慕水“办得仔细些,别找错了人。 ” 慕水伸手接下金簪,恭敬地说道:“属下明白,请姑娘放心。” “这还差不多,传膳吧。” “好,属下这就去吩咐。” 顾翎昭拂袖而去,步伐轻悠悠地走回月华楼。 很快,传膳的侍女们端着一个个食盘走入月华楼,慕林估摸着顾翎昭已经用上了午膳,不会再出来,这才敢走到慕水身边,表情扭曲的小声说道:“慕水哥,这人也太嚣张了,手段残忍不说,谱摆的比王爷都大!” “我看你还是不知死活,主子的事情,也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什么主子!这人就不可能是王妃!王妃可是个有菩萨心肠的人,她那份慈悲较天上仙子也不遑多让,怎会有如此做派。” “这些事与你无关。” “可我就是为王妃不平,王妃从前待我们极好,我只是看不惯王妃那般出尘不染的人,竟然被一这样蛮横凶残的人替代!” 慕水定定地看着慕林,语气不明地说道:“王妃过去确实对我们很好,但你不要忘了后来发生了什么,特别是你。”慕水眯了眯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府中除了王爷,王妃最恨的那个人就是你!” 慕林一怔,脸上瞬间没了之前的愤怒...... 慕水拍了拍慕林的肩膀,道:“好好当你的差,别琢磨那些不该琢磨的东西。” “......是。” ------------------------------------- 另一边,叶棠和穆云瑶趁着午后阳光好,正悠闲地在府里相携赏花。 “此处颜色有些单调,日后不如在此多种几棵海棠树。” 叶棠温和地笑笑道:“那便等明年开春,寻花匠将这里都重新布置一遍。” “明年开春......”穆云瑶向远处望了望,叹息地开口道:“又是一年了,不知明年我们能否等到想要的结果。” “邪不压正,我们终有为顾家平冤昭雪的一天。”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管家急切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周遭安谧的氛围。 “莫要慌张,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容王、容王来了!” “本王说过,没有拜帖,静王府拒不见客,不许他进来。” “小人就是这样和容王说的,可他心思坚决,一心要见王爷您,如今已经推门闯进来了!” 叶棠夫妇二人一同惊道:“什么?!” “让人拦住他,调集所有人手,决不许他通过前厅!” “小人已经提前安排下去了,不过看着容王的架势,怕还是需要您亲自去见一趟。” “这个混账!”叶棠气得脸色发红,恨不得此刻便将叶暻掐死“先稳住他,本王随后就来。” 待管家快步走后,叶棠神色认真的同穆云瑶说道:“阿瑶,后院就交给你了,叶暻来意不明,必要时直接让人从暗道离开。” 穆云瑶递给叶棠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前院。叶暻看着面前持刀持枪的一众侍卫,皱着眉不解地问向静王府的管家:“你们静王府一向是这样待客的?” 静王府的管家虽然上了年纪,但处事的能力仍是不减当年:“回容王殿下的话,我们府上一向有规矩,预见我们王爷需先上拜帖,这是从前朝就留下的规矩。” “可我从前来也不是这个规矩?” “从前您与我们王爷相交甚好......如今嘛......自然是有些变化的。” “我寻三哥是有要事,你们都让开!” 容王殿下不妨先将要事告知小人,由小人向王爷传达,若是......” “马上让开,别怪本王对你们不客气!” “叶暻!”叶棠站在前厅门下,呵斥道:“滚回你的地盘去耍威风,这里不欢迎你!” 叶暻闪过一丝疑惑,依照叶棠圆滑体面的行事风格,就算他再厌烦自己,不该是如此作风呀...... “三哥,我并非有意扰您清净,只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与您确认。” 叶棠冷眸微眯,对态度恭敬的叶暻多了几分打量。 “都退下。” 叶棠没有请叶暻进前厅的意思,他将护卫撤走,自己走到叶暻面前,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叶暻本不在意那些虚礼,见叶棠走近,立刻开门见山道:“昭昭坠崖后,是不是被你的人找到了?” 叶棠闻言先是一愣,似乎不知该用什么情绪来应对叶暻荒唐的问话。 “叶暻,你若是在战场上伤到了脑袋,本王可以给你引荐些大夫。若只是闲得无聊来寻消遣,我的王府还容不下你来放肆!” 第54章 顾凌枫 叶暻并不死心,他走近叶棠情绪激动地问道:“可当时只有你我两家在崖底寻人,那一个月里我几乎翻遍了那崖底的每一块石头,却连片衣衫都不曾找到!” “所以你就认定是本王找到了阿昭?”叶棠咬牙切齿道“本王当时被困京城,等我派出去救人的手下到崖底时,都已经是第二日午后了!那处山崖之下磷石遍布,瘴气弥漫……从哪里掉下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心知肚明。阿昭不是性情冲动的人,她忍力较寻常人还要强上三分!本王也想问问你,当初到底对阿昭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才会逼得她连夜出逃!” “我只是想求一个当年的真相,既然三哥给了答复,那叶暻就不多做打扰了。” 见叶暻眸光逐渐黯淡,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站在眼前,叶棠的怒意更盛,心口被气得阵阵发疼:“等等,你今日强闯我的府邸,就是为了问清此事?” “……是。” 叶棠怒极反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情,就连一张俊脸都多了几分扭曲:“我知道寻了一个阿昭的替身养在府里,你该不会丧心病狂的以为,那人就是侥幸存活的阿昭吧......” 叶暻沉默未语,但叶棠显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滚出去!静王府不欢迎你!” 叶暻的情绪没有什么变化,他抬手行了一礼,浅声道:“叶暻告退。” 叶棠目送叶暻彻底走出静王府,而后深吸一口气,用了许久才将自己的怒火平复下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转过身,抬头却看到前厅檐下正站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凌枫,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叶棠语气中带了几分紧张。 “他没有看到我。”顾凌枫清瘦的脸上泛着几分惨白,深秋凉风吹过,他的身体犹如严冬之前的枯死,虽仍挺拔傲立,但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生机。 “先随我回后面去,叶暻行事没有章法,保不住还要再闹什么幺蛾子。” 顾凌枫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叶棠身后,向王府深处走去。 叶棠看着顾凌枫一路上的默不作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凌枫,你......你若心中难受,也不要憋在心里,在这里你尽可随意发泄,叶暻那个混蛋,怎么骂他都不过分。但只有一点,你千万不可一时冲动跑去寻仇,我们筹划多年只为替侯爷昭雪,万不可在最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 顾凌枫闻言勾了勾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殿下多虑了,我不会那样没分寸的......我就算有机会能杀了他,却也再换不回小妹的性命。” “我只后悔当初没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为小妹把好关,将她嫁给了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叶棠不忍在看顾凌枫的表情,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恳切地说道:“过去的事情终归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要向前看的......” “殿下放心,我一定能挺到为我父亲沉冤的那一天。” ------------------------------------- 叶暻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慕水唤到了书房。 “王爷,您寻属下有何吩咐。” “你可知京中的华香楼是何人的产业?” “这......华香楼此前在京中的烟柳场所中并不算入流,况且如今又被官府轻易查封,想来背后应该站不得什么大人物。” “去查,华香楼封了,但从前华香楼的人不可能一个都找不到。动用王府的所有力量,只要和华香楼有过关系的人皆要逐一审问,任何信息都不能放过,就算将京城搅个底朝天,也务必查清顾翎昭和华香楼的真实关系!” “属下明白!王爷可是怀疑念月姑娘话中有假?” 叶暻眸光似剑地瞪向慕水“你说什么?” 慕水周身一凉,立刻跪地请罪道:“属下失言,该是王妃殿下。” “慕水,你也觉得她不是顾翎昭吗?” 叶暻的语气似乎只是寻常问话,但他幽冷的气场却让慕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 “属下只是一时失言,绝不敢对王妃的身份妄加猜测。” “......下去吧。” “是。” 叶暻独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又去到了月华楼,他的心里始终蔓延着一股恐慌,只有在见到顾翎昭的时候,才能稍微有所缓解。 当叶暻悄无声息地进到月华楼时,顾翎昭正半倚在美人榻上看书。他看着她眉间熟悉的娴静,鼻间一时涌上了一股酸意。 顾翎昭察觉了叶暻的到来,立刻放下书,坐直了身体。 “不必起身......”叶暻几步便走到了美人榻旁,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榻边,让顾翎昭不得不向后挪了挪身体。 “王爷何时来的,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叶暻已经习惯了顾翎昭不经意间流露来的抗拒,他忽视掉心中的那点苦涩,对着顾翎昭笑了笑,道:“见你看得认真,实在不忍打扰,不知什么书能让你这样入神?” “一本杂书罢了。”顾翎昭大方地将书封展示给叶暻。 《十殿阎王谱》 叶暻看了书名一眼,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凝固。 “你刚刚,一直在看这本书?” 叶暻伸手将这本《十殿阎王谱》拿了过来,快速地翻了一遍,发现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是凶神恶煞的阎王鬼神像,以及各种瘆人可怕的地狱受刑图解。 “为何要看这种东西?” “为何不能看,又不是禁书。”顾翎昭将书重新拿到手里,语气平淡道:“我看不懂那些诗词古文,也就只能找点带图画的东西解解闷。” “可......” “不过就是个画册,王爷难道真的相信有地狱一说吗?” “不信。”叶暻不带犹豫地回答道。 顾翎昭微笑道:“我也不信。” 就算真的有十方阎罗殿,她也不会害怕,世间善良正直之辈尚不能得神佛庇佑,那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惩治她的睚眦必报呢? 第55章 纤纤玉手 “快要日落了,这个时候看书伤眼睛,歇歇吧。” 叶暻再次将手伸过来,顾翎昭以为他又要来夺书,她无心和他争抢,下意识的将书递了出去。 叶暻将书本放到一边,另一只手径直去捉顾翎昭的手腕,他的动作过于突然且刻意,让顾翎昭脑中的那根弦瞬间绷紧。 不待她有反应,叶暻已经将她的两只手都放了自己的掌中。 他细细地摩挲着她手背、指缝、掌心,似乎想在这双手中找寻点点蛛丝马迹,来让自己悬着的内心有一个落下的方位。 掌下的这双纤纤玉手细腻光滑,骨节处没有一丝薄茧,似乎是一双曾养尊处优的手。 叶暻又摸向了她右手的小指,顾翎昭的小指曾经摔断过,由于治疗的不是很及时,后来虽寻得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可还是没能把骨头完全养好。 外表看不出什么,但如果沿着骨头仔细的摸,还是能摸到微微弯曲指骨。 但是现在,叶暻发现眼前人的指骨笔直,不管他怎么摸、怎么看,都在这双手上找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叶暻的心似乎悬得更高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抬头定定地看向顾翎昭的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爷怎么突然盯上我的这双手了?” 顾翎昭神情自若地对上叶暻的眼睛,她的十指尽数折断过,乔沛在给她接骨时,顺手已将她小指的旧伤修复如初......所以任叶暻如何寻找,他都不会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的手......养的很好。” 顾翎昭看向自己的手,抿唇道“王爷见笑了,女儿家终归是喜欢在这些事上费功夫。” “不要低头,看着我。” 顾翎昭抬起头,眼神不解地看向叶暻,她感觉今天的叶暻不太对劲,不过他好似也很少有正常的时候...... “笑一笑。” 顾翎昭勾唇微微一笑,表现得十分乖巧。 叶暻凝眸看了她半许,心中空落的感觉稍微得到了些缓解。 不管顾翎昭有多少改变,他都不会认错人的...... 辨认旁人或许需要千万证据,但辨认爱人不过只需要自己的一颗心。 他只要见到顾翎昭,心脏便会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他的内心会驱使他靠近她,他想对她好,也想看到她笑...... 叶暻奋力忽视掉摆在眼前的现实,他像是拽着救命稻草般感受着心中熟悉的情感,他相信自己不会出错,他也容不得自己出错。 “念月......你说过谎话吗?”叶暻的眼眸中带着点点朦胧,他的语气并非逼问,而是仿佛在与顾翎昭温和地探讨什么学问。 顾翎昭的眼神泛起一层难以察觉的寒意,她勾唇一笑,将目光移到别处:“妾身不曾骗过人。” “那你觉得一个常说谎言的骗子,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王爷是天之骄子,哪里会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敢来骗您呢?” “不。”叶暻摇了摇头,声音泛着沙哑“我是说,如果有人骗了你,你会怎样惩罚他?” 顾翎昭睫毛微微颤动,陈旧的回忆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猛然记起叶暻以前好像问过类似的话,只不过她当时心思简单,日日沉溺在叶暻满是爱意的眼神中,什么都不曾察觉。 “若是有人骗了我......”顾翎昭眼神坚定地看向叶暻“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报复回去,必要让那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顾翎昭原以为会在叶暻脸上见到几分恼意,却不想叶暻闻言眼里竟是多了几分光彩:“是该如此,你说的很对......” “咚咚咚”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何事?” “启禀王爷,派去大理寺的人送回了信件。 ” “进来。” 听着房门打开的声音,顾翎昭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慕林还是可以再多留几天的。 “王爷,这是刚刚送来的密信。” 叶暻接过信封,直接拆开了信件,当着顾翎昭的面读了起来。 “娄昌福在狱中被人缢死,娄家全府五十七口尽数被杀,尸身多只有一条致命伤......” 顾翎昭估摸着自己说话的时机,她刻意睁大眼睛装作一副受惊的模样道:“王爷,你说的可是娄家娄大人?他、他们都被杀了?” “就是昨晚的事情,的确事发突然......慕林,让他们继续驻扎大理寺,此事透着诡异,打探消息真相的同时也需保证陈大人的安全。” “王爷放心,慕水哥亲自挑选的人手,两人明面跟着陈大人查案,另几个藏在暗中保护陈大人安全。” “好,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若有新消息即刻来禀。” “遵命,属下告退。” 慕林一走,顾翎昭立刻调转身体,同叶暻一样侧坐于榻上。 “王爷,可有查到杀人凶手?到底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如此凶残之事?” “目前还没有进展。” “那大理寺可有怀疑对象?这么大的凶案,怎么也该有能找到些线索。” 叶暻好奇地看向顾翎昭“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 “我毕竟在娄府待过几日,若无娄大人,妾身也不会有幸与王爷相见。对了,您刚刚说娄大人他也已经死了?” “对,是在监牢中被人活活缢死的。” “可......大理寺的监牢怎么防范的如此松散?” “这也是此事的蹊跷之处,娄昌福尚未被革职,就算进了大理寺也不会和普通犯人关在一处,想要瞒过层层守卫将其灭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娄大人可是得罪了朝廷中的什么大人物?这种事定然不会是民间仇家做的。” 叶暻瞧着她的侧脸,神情莫测地回复道:“大人物倒是有一位,当日你也听到了,娄昌福在京中的仇人好似只有叶棠一个,不过叶棠倒是不一定知晓他......” “......静王殿下不像穷凶极恶之辈,保不齐是有人想陷他于不义!” 第56章 女儿家的情义 顾翎昭说完这句话,自己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如饮醍醐般串联出了真相。 娄昌福的死,恐怕就是为叶棠而来。 先前是她想错了方向,南萧楼在江湖上虽有几分地位,但是在这些权臣高官的眼里,这只不过他们手中杀人的工具,绝对不值得费心做局构陷。 而娄昌福是被叶暻以擅离职守、挑拨离间的理由扔进大理寺的。 旁人不难知晓娄昌福当日挑拨陷害的对象正是叶棠......而此事若被有心人提起,则很容易顺藤摸瓜查到娄昌福与顾家的仇怨,如此一来便是给了叶棠按上了行凶的正当理由。 叶暻伸手在顾翎昭眼前晃了晃,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想得这样入神,可是因为提起了静王?” “分明是王爷先提起的静王殿下的......”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妾身在北静王府见过静王殿下,观其面相,不似恶人......” 叶暻脱口而出道:“那我呢?” 不知叶暻又在抽哪门子疯,顾翎昭只得眨了眨眼,装傻充愣道:“什么?” “他的面相不似恶人,那你瞧我呢?”叶暻贴近顾翎昭,二人面对面的距离几乎不足两尺宽“你看我像不像恶人......” “你”顾翎昭气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忍耐地偏着脸说道:“王爷的面相自然也是亲善温和的......” 叶暻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可你都没在看我,望着地板也能瞧出面相吗?” 面对叶暻的胡搅蛮缠,顾翎昭再也忍无可忍,她双手用力将叶暻推到一边,而后飞快地穿上鞋站到了远处。 “王爷放着正事不做,为何偏要来消遣妾身?” 叶暻正了正脸色,朝着脸色通红的顾翎昭招手道:“......你坐回来,我们接着说正事。” 顾翎昭往回走了几步,再试探地坐到了距离叶暻较远的地方。 “静王殿下仁义之名远扬,您则是大乾的战神,背负赫赫战功,妾身不过是怕你们被奸人挑拨陷害,离间了这血浓于水的兄弟情义。” “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叶暻眼神明亮,他心情其实自听到顾翎昭为叶棠说话后,便已瞬间由霾转晴...... 他很清楚顾翎昭同叶棠之间只是君子之交。 记得当年叶棠同穆云瑶大婚前夕,他连着几日未见到顾翎昭的身影,下意识的便以为顾翎昭是因为此事心情不好。 他那时待顾翎昭十分殷勤,夜里思量着要去哄顾翎昭开心,这一晚上便基本睡不着觉了,可他当大清早到达宣平侯府时,却正赶上顾翎昭已穿戴整齐打算乘车出门了。 叶暻没脸没皮地爬上马车,坐到顾翎昭的对面,指着她手里抱着的盒子问道:“什么珍贵的东西,还要一路亲手抱着。” “云瑶阿姐即将成婚,我想着为她添妆,但手里一时也找不出太合适的首饰,便想现去广明阁找老师傅打一副头面。” “打首饰用得着这么早就去吗?人家师傅会不会还没起床?” “广明阁有规矩,他家最厉害的手艺师傅一月只做一套首饰,且只在初一竞价,价高者得。如果去晚了,可就什么都赶不上了。这箱子确实珍贵,不过你可以来抱一会儿......省得压的我腿疼。” 叶暻闻言马上主动起身将箱子抱了过来。 “这么一个木头箱子,怎么比块石头还沉。” 顾翎昭没了负担,脸色轻松地说道:“一箱金子,怎么可能不沉。” “你、你说这一箱都是金子?” “这是我的半数积蓄,可要抱得稳妥些。” 叶暻不曾想到平日里打扮不显山不露水的顾翎昭,一出手竟是如此阔绰!这京城中别说是姑娘家,就算是少爷公子又有几个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一箱金子来的...... “昭昭,你这样出手花钱,可需知会侯爷一声?” “不必,我平日里用钱用得省,攒下的私库可由我随意支配,也不知这些金子够不够竞得广明阁的首饰。” “昭昭”叶暻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穆姑娘要与三哥成婚,你心里可会觉得难受?” 顾翎昭目光坦然地望向他:“难受什么?” “三哥从前毕竟与你有过婚约,如今他要成婚了,你当真什么感觉都没有?你对穆姑娘当真没有隔阂?” 顾翎昭好似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她微微蹙起眉头解释道: “我与三殿下的婚约早已是陈年旧事,不值得一提,若我还想着三殿下,由怎会容九殿下您坐在我的马车里?何况云瑶阿姐与我自幼相识,她在我心中便如亲姐姐一般,我怎会为了一桩婚事随意迁怒自己的姐姐呢?你也太小瞧我们女儿家的情义了......” 顾翎昭当时所说的话,放到如今依然字字清晰。 那时叶暻便知道,顾翎昭是一个心明眼亮、纯粹真诚的人。 而自始至终的小人只有他一个,他惧于所行恶事有朝一日会被顾翎昭知道,所以才会常常去试探叶棠在顾翎昭心中的地位。 他得来的手段不够干净,于是便开始对干净的东西抱有敌意。 就像他明明知晓顾翎昭对叶棠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可当他从顾翎昭口中听到叶棠的名字时,心中隐匿的恐惧还是会瞬间爆发,他迫切地需要听到顾翎昭对他的肯定,但凡顾翎昭有一丝迟疑或者犹豫,他的心中便会开始惴惴不安,这种惶恐会持续很久,直到他再次从顾翎昭嘴里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直到今日,但凡听到顾翎昭对叶棠的称赞之词,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想要攀比...... 但这样是不对的,叶暻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他如今在顾翎昭眼里已经是负罪之身,他若再任性而为,只怕会将顾翎昭推得更远。 “念月,你说的很对,我与三哥的关系若势如水火,对朝堂、对大乾百害而无一利,我会好好查明这暗中兴风作浪的人到底是谁!” 第57章 再出凶案 顾翎昭对叶暻的保证并不在意,他的话她不敢再信,如今同他费这些口舌也只盼能暂时稳住他,不让叶棠的处境雪上加霜。 背后之人来者不善,她需尽快在这里脱身,亲自在朱雀阁坐镇。 可顾翎昭心中越是急切,叶暻便偏好似同她作对一般,一连几日从早到晚的赖在月华楼,似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她身边。 他似乎闲得要命,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竟然可以日日不出门、不见客,时时刻刻地跟在一个女人身边。 顾翎昭一方面担心外面的局势,一方面又要应付叶暻时不时的试探,虽说这段时间叶暻表现克制不曾碰她,可心力交瘁之下,顾翎昭的气色还是一日比一日的难看。 “这几日怎么瞧你瘦了许多,可是吃的不合胃口?我需即刻入宫一趟,若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回府时可以给你带回来。” 顾翎昭原本正托着下巴双眼无神地坐在窗边晒太阳,听到叶暻的话立刻站了起来,像是被突然注入灵魂的人偶,眼里的兴奋压都压不下去。 “王爷要入宫?” 叶暻看着顾翎昭瞬间变亮的眼神,心头渐渐泛起一阵酸涩。 他跟在顾翎昭身边的这段日子,其实时常能感知到她对自己的不耐。她就像一只隐藏在柔软皮草下小刺猬,外面看温柔解意无懈可击,可若贴得近了、靠得久了,那软皮下的硬刺便会时不时地展现出它的威力。 叶暻明白依照他之前对顾翎昭的欺骗,顾翎昭再怎么恨他、厌他都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 但道理是道理,当叶暻真正在那双曾经盛满爱意喜欢的眼睛里读到隐忍和憎恶时,他还是会不受控地感到心脏阵阵痉挛。 叶暻装作看不见顾翎昭的愉悦,他保持着温和的语气回复道:“宫里传令要我即刻入宫议事,许是为了昨晚的又一桩凶案,近来京城不太平,我已将府中最善战的侍卫全都留在了月华楼,安心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顾翎昭在叶暻持续的精神折磨下,注意力并不集中,她一时只关注了叶暻后半句话,听到他似乎要将月华楼封起来,她立刻瞪大眼睛反对道:“月华楼如何用得上如此多侍卫?京城既是不太平,王爷才更该多带些人手出门呀!” 叶暻浅笑着摇摇头,忍不住走到顾翎昭面前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才是王府中最重要的人,只有你好好地待在王府,我才能安心去办正事。” “可是......” “没有可是,嫌他们碍眼可以下令让他们藏到暗处,慕水慕林都在外面,有事尽可吩咐他们。” 叶暻转身不再去看顾翎昭的神情,他怕他看见她不开心便会心软。 叶暻瞧得出顾翎昭的心思不在这里,也知道自己只要稍一放松精神,顾翎昭就可能找准时机再次逃到天涯海角。 所以即使那些刺扎得再疼、刺得再深,他也要死死抱着不敢有一刻的松手......他承受不来第二次失去,也不可能再次将顾翎昭放走! 顾翎昭被气得一阵头晕,只待叶暻走后许久,她才思量起他话中的前两句......京城发生又一桩命案? 不对劲......能惹得皇上过问并且还需将叶暻召进宫的命案,绝对不会是寻常的事件! 想到此处,顾翎昭没有半点迟疑,立刻跑着迈出了月华楼的大门。 “念月姑娘请止步。” 慕水慕林分别站在门外两侧,二人抬手正好死死挡住了顾翎昭的去路。 “王爷不许我出去?” 慕水正色道:“近日京中凶案频发,王爷让您暂时待在楼里,也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王爷有令,只要他在府中,您便可以自由出入府中一切地方。” “......凶案频发?难道除了娄大人一家,又发生了别的凶案?” 慕林见顾翎昭没有闹着要出去,心中顿觉放松,连带着回话都多了几分啰嗦:“昨晚中书侍郎刘大人暴毙家中,其一家三十几人尽数被人灭口,这死法与娄家极为相似,让人不得不猜想是同一伙人所为。” “御史台刘大人......”顾翎昭脑中想到一个人名,她眼神微闪继续朝慕林问道“这位刘大人可是曾做过渝州知府?” 这个问题可是将慕林问住了,他哪里记得中书侍郎此前还外任过什么官职。 “慕水哥,刘玉白刘大人可曾任过渝州知府?” 慕水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对!就是刘玉白大人,你说他被人害了?他是个好官呀!” 慕水慕林知道念月出身渝州,所以为对她的表现感到诧异。 慕林继续道:“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急召王爷入宫,听说一同进宫的还有杜相......或许上面对这穷凶极恶的匪徒已经对策。如此胆大包天滥杀无辜之人,就该绑到菜市口枭首示众!” 慕水眉心一皱,语气严肃道:“慕林,慎言!” “......是。” 顾翎昭趁着二人对话,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回到了屋内。 她如今心思极乱,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超她的预料。 顾翎昭之所以对刘玉白的情况了解颇深,是因为当年刘玉白曾是叶煊一派的重要人物,她曾在她爹爹口中听过这个人名,当年她爹爹曾夸赞刘玉白为人刚毅正直,只可惜站到了叶煊一队,同他们成了敌人。 顾翎昭功法初成后,曾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一个个搜寻曾经参与陷害她爹爹和二叔一家的官员,她找到一个便杀一家,所屠之处鸡犬不留。 而刘玉白也曾是她仇人名册上的一员,不过对这人所作所为,顾翎昭一直没有实际证据,她只是猜测这人作为叶煊一系中的重臣,定和顾家的覆灭脱不开干系。 然而当她潜入渝州准备刺杀刘玉白的前一天,渝州天降暴雨突逢洪灾,她亲眼看着刘玉白穿着斗笠挽着衣袖站在堤坝最前边,与渝州百姓一同搬运沙袋抵挡洪水,没有半点官员架子。 顾翎昭望着此人的身影,杀心渐渐消退。 她想刘玉白是个好官,她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动手...... 后来顾翎昭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刘玉白早前曾因政见不合,同杜弘之关系极为紧张,甚至他从京城被外放至渝州也同样是杜弘之的手笔。 顾家出事的时候,刘玉白甚至已经没了面见叶煊的资格。 顾翎昭如今尚还记得她得到这些消息时,心中的如释重负之感,她很庆幸自己不曾错杀好人...... 第58章 静王嫌疑 可刘玉白如今还是死了,且死法同那些被她灭门的官员几乎一模一样…… 先是娄昌福,后是刘玉白,看来幕后之人对她从前的行事风格很是了解。 若只有娄昌福一家横死,顾翎昭或许还对凶手的猜定有些犹豫。 但在得知刘玉白出事后,此番风波的背后黑手便已在顾翎昭的心里呼之欲出。 放眼京城,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屠杀朝廷命官、且视百余条无辜性命于草芥的人,恐怕也只有杜弘之一个了。 借刀杀人一向是杜弘之最擅长的操作,即使如今他还查不到那十几桩凶案的真正凶手,但却不耽误他利用此事来陷害叶棠...... 娄昌福此前在叶暻面前已经控告过叶棠一番,他的死原本就让叶棠有了嫌疑。而刘玉白此前与叶棠派系对立,即使二人之间并无深仇大恨,可在外人眼里,这刘玉白同杜弘之的身份一样,都是与静王是积怨已久的旧臣。 如此一来,但凡是知晓些从前旧事人,只有听到这两桩命案,心中定然首先便会想到叶棠...... 不过令顾翎昭有所疑惑的是,杜弘之策划此事的目的在于什么?虽说能将怀疑的目光引向叶棠,可叶棠混迹朝堂多年亦非等闲之辈,想将这欲加之罪盖棺定论到他身上,可绝非一件容易事。 莫非杜弘之与叶棠之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边顾翎昭在月华楼中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地归捋着整件事情的思路。 另一边叶暻在保和殿却被杜弘之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说得眉头紧皱。 正如顾翎昭所预料,杜弘之在叶璋面前详细地诉说了这些年苏南一案官员们的遇害情况,并阐明这些被杀之人的共同之处,便是都参与了当年前威远将军顾晟的案子。 杜弘之不带停顿地足足说了近小半个时辰,最后终于将事件的矛头指向了叶棠。 “陛下,从目前的证据来看,娄昌福和刘玉白两位大人的命案或与静王殿下脱不开干系。” “杜丞相!”叶暻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你刚刚所说的一切皆是推理猜测,并无实际证据,两桩凶案兹事体大,怎可用儿戏的方面判断凶手。” “王爷莫急”杜弘之镇定自若地回复道:“这两件命案事关重大,涉及我朝廷的脸面与权威,的确不能轻言定论,不过眼下静王殿下的确是最有嫌疑之人......” “没有证据,那便是血口喷人!” “阿暻,休要胡闹,先听杜相将话说完。” 见叶璋开了口,即使心中不悦,叶暻也终是安静了下来。 “此事并非老臣一人信口胡言,老臣所言每一句亦是朝堂百官心中所想......静王殿下身份尊贵,普通衙门怕是难从静王府内取证,无法取证自然谈不上证据。”杜弘之别有意味地看向叶暻“这也是老臣求陛下召王爷入宫的原因......” “你想让本王去搜查静王府?” “正是此意!”杜弘之转向叶璋恭敬说道:“启禀陛下,老臣认为可派容王殿下进静王府中查探,容王殿下性情刚直且与静王身份相当,由他出面必能服众。何况若派普通官员前往静王府,难免会让静王殿下心存被冒犯之感,但手足兄弟毕竟血浓于水,想来静王殿下也会少些抗拒......” “照这么说来,阿暻便是这番差事的最佳人选了?” “回陛下,老臣正是此意。” 叶璋点点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叶暻:“阿暻,你可愿走这一趟?” 叶暻拱了拱手正色说道:“臣弟谨遵皇兄吩咐。” “眼下未有铁证,大张旗鼓地搜查只怕会伤了静王的心......你与杜相只带一队羽林卫,传朕口谕进静王府探查,如有蛛丝马迹即刻回禀。” “臣弟领旨。” “臣领旨。” “阿暻!”叶璋叫住已经转过身的叶暻,用心叮嘱道:“切记,若没有查到证据,绝不可以无中生有,在你三哥面前不得太过失礼。” “臣弟明白,请皇兄放心。” 出了保和殿,杜弘之看着叶暻微沉的脸色,忍不住地发问道:“王爷看上去心情欠佳,可是担心此次差事不好办?” 叶暻看了杜弘之一眼,到嘴边的话突然拐了一个弯:“怎会,有了皇兄的口谕,还怕静王会抗旨不成?本王只是没有想到,一向贤名远扬的静王,竟然会和这手段残忍的命案扯上联系,实在是辜负本王从前对他的仰慕一心啊......” 见叶暻恢复了以往的傲慢不逊,杜弘之悬着的心便也有了着落。 刚刚在保和殿内叶暻突如其来的质问,确实令他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在杜弘之的认知中,叶暻与叶棠自顾家灭门后,一直是势如水火的关系。 他甚至打听到,就在几日前叶暻还在静王府被人灰溜溜的赶了出来,他不该为静王说话才是。 但转念又一想,这位容王殿下的性情一向多变,许是他的天性就喜欢与人争辩......要知道他和叶棠可是实实在在的结了仇的,叶暻唯一的坏名声便是出自叶棠之手,他怎可能不怨恨他。 这样想着,杜弘之心中便又踏实了许多。 “容王殿下,静王虽说不敢抗旨,但难免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小动作。” “哦?”叶暻斜眼瞟向杜弘之“杜相有何高见?” 杜弘之胸有成竹的笑了笑,道:“老臣已先一步安排下去,若此次出师顺利,老臣再为王爷解惑不迟。” “那就有劳杜相费心了......” 叶暻勉强地笑了笑,将自己眼底的不悦尽数藏匿。 他倒要看看杜弘之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叶暻这些年和叶棠关系紧张,一方面是叶棠确实恨他,暗地里将他忘恩杀妻的事迹到处宣扬,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叶棠对他的憎恶。 可另一方面,站在叶暻的角度,他其实对叶棠并无恶意,那些外人看上去十分激烈的言辞冲突,在叶暻心里根本掀不起波澜。 更有一些,甚至他刻意为之的结果。 此前那场惨烈的夺嫡之争虽然已经落下帷幕,可叶璋叶棠从前毕竟曾长久地做过对手,二人之间不可能完全没有隔阂。 叶暻对他皇兄的心境颇有了解。 叶璋在心内对叶棠尚存有几分欣赏,而每当叶暻与叶棠争执且让叶棠吃瘪的时候,叶璋心里的这份欣赏便会化出几分怜悯,对叶棠的顾忌便也会消散许多。 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叶暻才会毫不避讳地在叶棠面前大放厥词,反正他在叶棠眼里永远是个恶人混蛋,那索性便破罐子破摔将恶人做到底...... 至于外人对他的看法,叶暻一丁点都不在意,忘恩负义便忘恩负义...... 反正他已经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就算他将后悔和心痛溢于言表、日日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旁人难道会因为可怜他便将顾翎昭还回到他的身边吗? 第59章 对峙寻人 静王府 静王府中侍卫匆匆跑到书房向叶棠禀告道:“报告王爷,府内的暗道突有浓烟袭入!” 叶棠眼神一凛,神情瞬间严肃:“可有派人去查探?” “属下已立刻派人去密道出口查探情况,但现在密道内已是烟雾密布,怕是进不去人了。” “报!”又有一府中侍卫快步进门单膝跪地道“启禀王爷,容王与杜相带着一队羽林卫似朝王府方向赶来!” “可知他们所来缘由?” “回王爷,据宫中探子回报,似是为了近期京中的两大凶案而来,应该是杜相和容王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叶棠猛地拍了一下书案:“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小人!快去将顾公子找来!” “不必找了......”顾凌枫平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而后他清瘦的身影才迈进门来。 叶棠挥手对一众侍卫说道:“你们先退下。” 待书房内只余二人后,叶棠立刻从书案后走到了顾凌枫身边,急切得说道:“我不怕他们为京中的这两桩案子而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想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没那么容易......怕只怕他们是为了你而来!” 顾凌枫眸色黯然,他声音中更是透着几分麻木“看来我们查找证据的动作,已经惊到他们了,可惜了刘大人,他明明已经松口愿意帮助了我们了......看来这些年一直在暗中阻挠我们翻案的,必有这二人无疑。” “顾家出事之时,杜相还是叶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即使最后他临阵倒戈将自己摘得干净,却也不可能和顾家的冤案无关。”叶棠语气委顿,侧目看了一眼顾凌枫的神情,迟疑地说道:“只是,我倒不觉得叶暻会与此事有关,当年他......唉,不提也罢。” 那些中立不倚的话,他实在无法在顾凌枫面前说出口。 “凌枫,不若我现在将你送出去,先躲一躲?” 顾凌枫摇头说道:“若对方有备而来,那王府外四周应该已经布满暗探,我们的动静逃不过他们的监视,何况又已经惊动了宫里......” “所言有理,倘若被人捉到你在这个时间点出逃,只怕会更难自证。”叶棠在书房中左右踱步了几圈,下定决心说道:“怕是要让你见一见他们了......” 叶暻与杜弘之赶到静王府的时并未受过多阻拦,他们一路行至正堂,在那里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叶棠。 杜弘之笑着对叶棠拱了拱手说道:“老臣见过静王殿下。” 叶暻亦行礼道:“三哥。” 叶棠见到二人心中便是一阵郁气,他背靠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的问道:“二位带着如此阵仗不请自来,可是有何要事啊?” 杜弘之神情自若地问道:“静王殿下可知京城近日发生的两桩骇人命案?” “有所耳闻。” “静王殿下知道便好,娄昌福和刘玉白两位大人曾都与您有过些瓜葛,不知您可否记得?” 叶棠冷笑一声道:“本王连娄昌福这个人都没见过,何谈瓜葛?” “娄昌福曾在容王殿下面前控告过您,但容王殿下体恤兄弟之情,并未听从娄大人的说法,并将其送到了大理寺......如今娄昌福横死于监牢之中,殿下您怕是难脱嫌疑呀。” 杜弘之侧目看向叶暻,见其认同地点了点头,心中底气便又多了几分。 娄昌福虽是被叶暻送进大理寺的,但却未引得杜弘之有过多猜疑,叶暻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喜怒无常的莽撞之人,对这种人不值得太过用心揣度。 更何况杜弘之知道,叶暻藏在府里的那个替身正是从娄昌福手中得来的,与其相信叶暻对叶棠有回护之意,倒不如猜他是为了这个女人同娄昌福翻脸的...... “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你们今日便要用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缉拿本王吗?!” “殿下莫恼,如今京中人心惶惶,百官心中的疑云也多指向静王府,众压制下之下,陛下不得不给朝中官员一个交代,这才传口谕令老臣与容王殿下先来调查一番。我等急行来此,一来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二来也是想还殿下一个清白。” “哼!如此说来,本王倒是该感谢二位,不辞辛苦的为本王证明清白了......” “殿下客气了。” 叶棠被恶心的不轻,他侧目避开这两人的脸,冷声说道:“说吧,要查什么?” “还请令府中所有人都集中于院外,羽林军需对殿下的府邸搜查一番......” “搜府?”叶棠眼中寒芒四射,他就知道他的猜测不错,搜府是假,只怕搜人才是真的。 “静王殿下放心,羽林卫手下有分寸,不会糟蹋府中物件......时辰不早了,还请殿下先将人唤出于外院。” 叶棠沉声道:“女眷也要查?” 叶暻抢声说道:“三嫂便算了,不必出来。” 杜弘之接着说道:“但须保证静王妃身边并无可疑之人。” “好。”叶棠起身走到杜弘之面前居高临下道:“本王倒想看看你们能查到什么?” 叶棠松了口,院中很快便陆陆续续的站上了人。 杜弘之不嫌麻烦,他站在后院之中,对所来之人一一细看,似狐狸一般的眼睛不漏死角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这一过程极为漫长,叶暻的内心甚至逐渐有些浮躁。 他站在远处目光虽朝向这边,可心早就飘到了远处。 叶暻满脑子都是顾翎昭,他忍不住地想,他不在府里的时候,顾翎昭在干什么呢?可有似他思念她这般念着他? 此想法刚一浮现于脑海,今早顾翎昭那双因为他离开而骤然发亮的眼神,便不合时宜地再次显现,将他头脑中那点痴心妄想打击得干干净净。 他还是更应该祈祷,顾翎昭不要趁着这段空闲逃出王府才是...... 叶暻这边正寻思着该如何讨顾翎昭欢心,那边杜弘之突然便好似有了发现,连带着声音都高亢了不少。 第60章 把别人当瞎子 “你是何人,为何戴着面具?”杜弘之声音透着兴奋,伸手指着那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大声斥问道。 “杜丞相,这是我府中的侍卫名为周绍,他此前脸上受过伤,所以才会戴着面具示人。”叶棠站在杜弘之身后,语气沉稳的解释道。 “殿下可否令其摘下面具。” 叶棠一步步走到杜弘之面前,语气不善地说道:“陛下口谕可有说明,杜相需将这府内每个人的脸都一一认清吗?” “陛下未有说明。” “那便是没有!”叶棠语气强硬,拦在杜弘之身前没有半点退后之意。 杜弘之微微一怔,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之意,随即扭头便向远处的叶暻看去。 此刻杜弘之的心中隐隐泛着雀跃,他原本以为还要费些周折才能将顾凌枫逼出来,未料到叶棠竟敢当真让顾凌枫就这样站出来,这可当真是全了他的心意! “容王殿下,此处有一事须您来决断!” 听到杜弘之的求助,叶暻这才背着手迈着方步缓缓走到了院子最中央。 “何事?” “此处有一不敢以真面目示众的可疑之人!” 叶暻循着杜弘之的手看了过去,第一眼他并无看出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戴着面具遮住了脸而已。 可下一刻,他敏锐的在此人身上察觉了一种异样之感,那似乎是一种隐藏的极深恨意与憎恶,滔滔洪水般的情绪被现实处境死死压在心中,只能偶尔通过眼睛流露出点点痕迹。 将顾翎昭拘在身边这段时日,叶暻对这种情感的体会尤为深刻,有时他甚至替顾翎昭感到憋屈,他极想让她坦明一切,哪怕之后她仍是恨他,可终究好过当下的互相折磨。 顾翎昭...... 叶暻脑中银光一闪,不可思议的猜测让他瞬间瞪大双目,定定地看着那人面具后的一双眼睛。 这是......顾凌枫? 顾凌枫没有死?! 叶暻一时难言心中震撼,他对顾凌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内心暗道,顾凌枫与顾翎昭倒真是一对亲兄妹。都喜欢把别人当成瞎子...... 顾凌枫好歹知道弄个面具遮住脸,顾翎昭那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容王殿下,静王始终在此阻拦,您看我们是否要动用些手段?”杜弘之在摩拳擦掌地准备等待叶暻的大显身手,他心中过于亢奋,以至于直接忽略了叶暻舒展的表情...... 杜弘之的问话打断了叶暻的腹诽,他伸手制止了杜弘之的话,抬步径直走到顾凌枫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为周绍。” 顾凌枫低垂着头,声音轻飘飘地让人听不出情绪。 “你在静王府当差多久了?” “启禀容王殿下,小人已在静王府当差两年。” “你的脸受了什么伤?” “叶暻!够了!”叶棠快步上前夹在二人中央,并上手将叶暻推得向后退了三两步。 “你们说奉诏查案,本王已经一一配合,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了,羽林卫并未查出任何东西,理应便能证明本王的清白。可如今你们二人不回宫复命,却在此欲折辱本王的侍卫,到底是何居心!” 第61章 畏惧静王 叶棠话音刚落。 羽林卫最后一队人也行至院中,向叶暻汇报其并未找到任何嫌疑之物。 叶暻似乎真的被为叶棠的暴怒所震慑,他的神情有些无措,眨着一双眼看了看叶棠,随即扭头对杜弘之说道:“杜丞相,时候确实不早了,既然不曾寻到可疑之物,那不如就先回宫复命吧,也省得在此惹三哥不快。” “容王殿下这......”杜弘之脸色瞬变,再不见此前运筹帷幄的从容之态。 眼前这一幕可不符合他的预料呀,依照叶暻软硬不吃的性格,叶棠越是阻拦,他越是该奋起与之抗衡才对,怎会这么简单的就败下阵来! 他费尽心思、用了大力气将叶暻引到这里来,可不是想让叶暻在这里不咸不淡地做个陪衬! “容王殿下,若这般回去,可又如何能将陛下交差呀?” “杜丞相。”叶暻突然板起脸,眼神阴恻恻地看着杜弘之:“难道没有证据就不能对皇兄交差了吗?你莫要在此颠倒黑白,皇兄明明说过不得无中生有。本王虽没有查案经验,却也知道这天下没有先定罪后寻证的说法!” 杜弘之指向顾凌枫,言辞恳切地说道:“容王殿下,此人在如此场合不敢以真名目示人,足以见其嫌疑,老臣愚见,不如让这人摘了面具......” “杜丞相。”叶暻声音幽幽地问道:“命案发生之时,你可又在现场?” 杜弘之神色微敛,他仔细看着叶暻的神情,确认其中并无深意后,方才一脸无奈与不解地回复道:“王爷这是哪里话,老臣怎可能在事发现场呢?” “既然不在,那定是不曾见到凶手喽?” “这是自然!” 叶暻直言直语道:“那你总盯着人家的面具做什么?就是将面具摘了,你又能认得出凶手的脸吗?” 杜弘之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甚至有一瞬间想直接将顾凌枫的身份点名...... 是他失策了! 他不该想当然的认为叶暻能轻易认出顾凌枫的! 叶暻自然不管杜弘之青一阵紫一阵的脸色,待羽林卫最后几人归队后,立刻对叶棠礼貌行礼道:“臣弟奉旨查案为乃依规程行事,如有冒犯之处,还望三哥海涵,如今三哥嫌疑已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叶棠脸色冷凝之意微缓,但语气仍十分生硬道:“配合办案是本王应尽之责,谈不上冒犯。” 叶暻浅笑着向叶棠再行一礼,而后带着羽林卫头也不回地便向外走,若不是杜弘之跟的快,他甚至有被落在静王府的可能。 待外人走净,府内众人也各归其位后,顾凌枫方才慢慢拿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满是伤痕,不见真实面容的一张脸。 叶棠咂舌道:“没想到叶暻就这样退走了,白费了为他们准备的这张人皮面具。” 顾凌枫抚着脸颊处已经有些翘边的人皮面具,道:“可惜我脸上存了疤痕,不能长久的带着人皮面具,否则也不必连累殿下为我劳心。” “你我之间莫说这些见外的话,既然杜相步步紧逼,我们也无需再畏手畏脚。刘大人曾说过,杜相的书房暗格中存有当年他在叶煊手下效力时的重要信件,或许那里能我们想要的东西。三日后杜相生辰,本王已收到了请帖,想来当日杜府必定前来贺寿之人必定络绎不绝......杜相带着叶暻在静王府翻了个底朝天,我们自然也该对他有所回应!” “......殿下的意思,凌枫知晓了。” ------------------------------------- 皇宫 保和殿 得知在静王府一无所获的消息后,叶璋并未有太多情绪,在他心中也从来没想过叶棠会是这个凶手。只是朝中议论之声太大,他这才同意了杜弘之让叶暻出头查案的建议。 “皇兄,若无其他要事,臣弟便退下了。” 叶璋下意识拜拜手,可随即又想起来该让叶暻去看看太后。 然而就是这样一呼一吸之间,待叶璋再抬头准备说话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叶暻的影子...... “这小子怎么跑得这么快?着急回府做什么?” 杜弘之见叶暻离开,心中仍不死心,他紧随其后朝叶璋躬身告退,而后便跟在叶暻身后一路直追。 “容王殿下!容王殿下!等等老臣......” 叶暻在宫门口刚准备结果侍从手里的麻绳,便听到了杜弘之在他身后的呼喊。 杜弘之的声音实在过于洪亮,以至于叶暻想装作听不见都很难。 在叶暻犹豫之间,杜弘之已经一头薄汗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杜相有事慢慢说,不必如此心急,您这一把年纪若为追赶上本王而摔上一跤,那便是本王的罪过了。” “不敢不敢,老臣确实有话想和王爷细谈,不知王爷可愿去寒舍一叙。” 叶暻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觉得他会与杜弘之有什么共同语言,他还惦念着回府去寻他的顾翎昭呢...... “本王还有要事,丞相若有话,当下即说便可。” 杜弘之拿叶暻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将他拽到宫门附近的一处无人之地,小声询问道:“殿下今日为何在静王面前轻易退居下风?如今不必当年,您明明有胜静王一头的实力,又何必惧了他!” 叶暻斜睨着杜弘之说道“丞相说得轻巧,若是三哥发火对我动起手来,丞相是能替本王受得住一拳还是一脚呀?” “殿下是大乾战神武艺超绝......怎会畏惧静王的拳头?” “静王毕竟是本王的兄长,长幼有序,本王若是对三哥还手,岂不是又要背上一身骂名?” 杜弘之一阵语塞,如果不是曾亲眼叶暻从前的事迹,他大概就真的被叶暻的义正言辞骗到了......这人可是当年赶在宫中长廊上直接同叶煊抱打在一起的人,若说长幼有序,叶煊还是他的四哥呢,当年还不是将其打得鼻青脸肿...... 第62章 渐生误会 杜弘之缓了缓心神,再懒得和叶暻绕圈子,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可知今日静王府中戴面具那人的真正身份?” 叶暻不以为意道:“只要不是杀人凶手,本王便没有兴趣知道他的身份。” “他是罪臣顾奕之子顾凌枫!” 叶暻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他严肃地看着杜弘之,沉声问道:“杜相此话当真?顾凌枫......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 “当年顾家几十口人多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清面貌,浑水摸鱼并非难事。” “杜相可有实证证明那人是顾凌枫?” 杜弘之自然不能说,当年是他带人屠了顾家满门,放火之前,他曾一一查验了每一具尸体,其中并没有顾凌枫...... “这......老臣观其身形,基本有九成把握。王爷莫要掉以轻心,这顾凌枫对旁人威胁或许不大,可对您就不好说了。” “怎么?他还想暗杀本王不成?” “此人暗中潜伏于京城,实在难辨其真实目的,老臣的确心忧王爷的安危......” “此事我已知晓,会派人再去查探,不劳丞相费心了。”叶暻脸上带着不耐之色,他实在不想再和杜弘之周旋了,他本就不喜欢杜家人...... “容王殿下。”杜弘之拦住叶暻的去路,定定地看着叶暻,道:“老臣若是何处得罪了王爷,还请王爷明示。” 事情的发展完全不符合他的预料,杜弘之反应再迟钝,如今也看出了叶暻对他的不满。 “得罪谈不上,本王只是不喜欢被别人强迫着行事,就如现在......” “老臣明白了。”杜弘之立刻让出了一条路,礼数周全地低头道“恭送王爷......” “这边对了。”叶暻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叶暻回府后直奔月华楼,直到看到顾翎昭安安稳稳地待在房内,他心中空落落的滋味方才能得到缓解。 而顾翎昭自从听了叶暻与杜弘之一同进宫的消息后,她的脑海中便不受控的出现这二人在一起同流合污的场景,以至于当叶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眼里瞬间爆发出了她自己都无法阻止的敌意。 见到叶暻神色发怔,顾翎昭立刻垂下了眼,柔和着语气问道:“王爷......您这是办完事情了?” 叶暻并没有被糊弄过去,他走到她面前,用双手捧起了她的脸,他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眼眸,似乎是在分辨刚刚那个令他如坠冰窟的眼神,是否真的来自于这双眼睛。 “你......” 叶暻眸色复杂地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没有意义。 他想问她是不是很讨厌他,以至于看到他的出现,就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但转念又一想,他即便问出这句话,顾翎昭也不可能用真话来回复他......或者说,他本身也听不得真实的答案。 叶暻闭了闭眼,努力将心中起伏的情绪按压下来,只当自己刚刚什么都不曾看到。 “我刚刚去了静王府。”叶暻虽然不敢去探究对他是何情感,但他确十分想弄清楚,顾翎昭到底知不知道她大哥还活着? 若早几日见到顾凌枫,叶暻绝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想法,顾凌枫和顾翎昭难道还能分开逃命不成? 可现在,他却有些迟疑了。 他此前已经基本确认叶棠并不清楚念月就是顾翎昭,否则依着叶棠和穆云瑶对顾翎昭的重视,他们只怕用上挖地洞的方法也得将顾翎昭偷出去,却不可能容得他这边如此平静...... “静王府?王爷不是去查凶案的吗?怎会查到了静王府?”顾翎昭眼里闪过一抹阴郁,她对叶暻的偏见太重,以至于叶暻不过说了一句话,她脑中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他和杜弘之联手欺压叶棠的场景。 “ 那两家被害之人都与静王有些渊源,静王府便由此惹上了嫌疑,我也是奉陛下的口谕前往搜府。” “搜府?好大的阵仗......”顾翎昭心中更是沉重了几分“那王爷可有搜到什么东西?” “静王府干净的很,没有半点可疑之物,不过熟悉的人倒是见到了不少。”叶暻盯着顾翎昭的双眼,他吐字时特意念重了“人”这个字,就是想看看顾翎昭的反应。 但很明显,顾翎昭更重视前半句话...... “那这是不是说明,静王府的嫌疑便已经洗清了?” “现在而言,尚为时过早。” 叶暻说的是实话,只要真正的凶手一日不缉拿归案,那么叶棠自然不可能完全洗脱嫌疑。 不过叶暻此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与顾翎昭之间早已没了信任,自然也不存有任何默契,他随口而说的实话,在顾翎昭耳中便似如一句令人通体生寒的威胁。 顾翎昭一向不惜用最恶毒的方向去揣测叶暻......叶暻在她面前特意提起此事,莫非是要她为了叶棠而向他低头、对他俯首称臣? 上一次用小林威胁不成,这一次就换静王府了吗?! 心中的怒意逐渐焚烧着她的理智,顾翎昭垂下头,她不敢让叶暻看到她的恨意,亦不想再看到叶暻的那张脸......她很担心她会克制不住的想要杀了她! 叶暻自然不知顾翎昭心中的千回百转,他看着顾翎昭低着头不说话,便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 这段时间叶暻虽能在偶尔察觉到顾翎昭对他隐晦的不耐,可却从未见她有过如此明显不愉之色。 叶暻有些慌神,他当即将心中的那些一时无法解开疑惑抛掷脑后,亦不敢再开口试探。 有些事情即使眼下猜不到,日后也总会知晓的,可他与顾翎昭的关系却再经不起磋磨了。 叶暻突然想到一事,随即朝外喊道:“来人!” 慕林推门走入,低声道:“属下在。” “广明阁白日里可有送东西过来?” “回王爷,确实有一件首饰,被管家送到正院了。” “去拿过来。”叶暻神色不悦道:“下次这种东西直接送到月华楼。” “是!” 第63章 杜府寿宴 广明阁的首饰乃京城之最,其设计精妙、工艺绝佳的一直是其在京中的金字招牌。 京城贵族小姐之中本就攀比成风,广明阁打制首饰的工期之久,更是在其物有所值的首饰上平添了稀有珍奇之意,更加引得了京中贵女们的追捧。 慕林将一个黄梨木盒送到叶暻手中后,马上有眼力地退出了月华楼。 叶暻打开木盒看了一眼,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说道:“你未说明你想要什么,我便也忘记带些新奇玩意来给你,只能拿这一支簪来赔罪了。” 叶暻手中的是一支极为漂亮的凤凰金簪,正是由那广明阁最具盛名的手艺师傅打制,是名副其实的重金难买的东西。 顾翎昭藏着心事,实在跟不上叶暻情绪转变的速度,她看着被递到眼前的发簪,一时竟不知该在脸上展示什么表情。 “念月,过来......” 叶暻极有兴致地牵过顾翎昭的手,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他则站在顾翎昭的后面将她胡乱搭配的发饰拆掉,十分用心的为顾翎昭重新绾了一个新的发髻。 在外人眼里,叶暻一直是一个心性极为浮躁之人,这一点所有给他授过课业的先生都深有体会,他能安安稳稳地在课堂上端坐半个时辰,那便值得当日教学的先生回家立刻敬上一柱高香,感谢祖宗保佑...... 无人能想到,这样急躁易怒的粗人,私下里竟然有能为女子梳头编发的一双巧手。 叶暻的手法极为熟练,待他将那支发簪插入顾翎昭乌黑浓密的发间时,顾翎昭甚至还没有完全隐藏好自己的心情。 广明阁的手艺一向当得起它的名声,但当这支华贵凤簪配上顾翎昭绝美无瑕的一张脸时,那栩栩如生的凤凰似乎蒙上了两分黯淡。 “这只簪,果真是适合你的.......”叶暻将手臂环在顾翎昭的颈下,弯下腰与她的脸一同出现在铜镜之中。 看着镜中映照出的亲密人影,叶暻心中猛然涌起一阵酸胀之感。 他想他与顾翎昭此刻可真像一对寻常夫妻......就是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四年里,是他在梦里都不敢妄想的事情。 叶暻忍不住将顾翎昭环得更紧,又用脸颊贴了贴顾翎昭的头发,他万分珍惜此刻的温存。 “这只簪很漂亮......可是王爷特意为我定制的?” 叶暻的神色微有些发怔,并未即刻回到顾翎昭的问话...... 这只金簪是他年初的时候,派人专门回京去广明阁掷重金约制的,原本是为了给顾翎昭作生辰礼的...... 顾翎昭不在的这些年,她的生辰依旧是叶暻最为重视的日子,他每一年都会同从前一样,早早的为她备上一件礼物。 这是叶暻最期待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时,他才能恍惚觉得顾翎昭其实并没有离开他......她还好好的待在京城,只待他班师回朝,一切便能恢复如初。 叶暻失神地看着镜中的顾翎昭的那张脸,他觉得上天对他还是不薄的......至少他还能拥有将生辰礼送出去的机会。 “这是簪是早先已经定好的,一直放在广明阁,你若喜欢,过几日我让广明阁按你的心意再制一套新的首饰来。” “不必了,有这一支已是很好了。” “我只是想你更开心些......” “妾身没有不开心,只是觉得日子太过沉闷,王爷不能总将我扣在这月华楼之中呀。”顾翎昭微微用力挣开叶暻的手臂,站起身与叶暻真诚对视道:“念月此前离府,不过只是生了玩心,想出去走走罢了,绝对没有就此离开王爷的意思,还请王爷能解除对妾身的监禁......” 叶暻伸手摸了摸顾翎昭的脸,语气复杂道:“我从来没想过要监禁你,但是现在还不行......” 顾翎昭眼里的光彩瞬间黯然,一时让叶暻心中也有些难受。 “你若觉得王府无聊,我带你去赴宴如何?”叶暻语气殷勤的补救道:“三日后是杜相寿宴,你可想去凑个热闹?” “杜相?”顾翎昭全身血液瞬间沸腾,心中爆发出了一股强烈亢奋之感,她揉了揉眼角,掩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装作迟疑的模样问道:“丞相的寿宴一定热闹有趣,若能去看看自然是极好的,但......上次在北静王府,我似乎得罪了杜家的小姐,杜相会不会拦着我,不让我进门。” “放心,没人敢拦着你,上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错,若他们敢旧事重提我们容王府亦无惧意。” “那我们说定了,王爷到时可不能反悔......” “只要你愿意去便好......我本以为你对此不感兴趣,正准备想让人拒了请帖呢。” “在房里闷久了,自然哪里都想去,在这里都没人与我说话,无聊得要命......” 顾翎昭垂眸似有委屈之意,将叶暻看得心里阵阵发疼。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头脑中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里只剩当前顾翎昭难过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一定多多带你出去玩......我们先去杜府赴宴,而后京城中若还有什么热闹可以看,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顾翎昭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多谢王爷体恤。” 顾翎昭的笑存了几分真心,却不是为了叶暻。 她是激动她距离自己复仇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顾翎昭对杜弘之的恨意早已刻入骨髓,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她从未质疑过自己复仇的目的能否最终达成,当她决心献祭自己几十年寿命与天相搏之时,她眼前的这条路便只有路途长短之分,尽头之结果绝不会出错! 她坚信杜弘之一定会死在自己手里,而且她让他亲眼看到他杜家全族人一一死在他的眼前,她要给他最痛苦的死法...... 顾翎昭心中的狂热让她连着三晚不得入睡......可当她真正坐上前往杜家的马车上时,她的心情却又渐渐回归了平静。 对待杜家容不得半点差池,如今时机未到,顾翎昭不能容许自己在杜弘之面前表现出一点点的失态。 马车速度逐渐放慢,顾翎昭提前便在脸上刻好了得体的笑容。 待她挽着叶暻的手臂走到杜弘之面前时,顾翎昭心中平静异常,似如风雨将至前的安宁。 顾翎昭并没有仔细地去听叶暻与杜弘之寒暄的内容,她的眼神盯着杜家门匾上的大字,心中只想着这块门匾落地之时的场景。 有了在北静王府的亮相,这一次顾翎昭并未收获太多震惊的眼神......众人虽然心中不适应,可迫于她此前的战绩以及身后叶暻的威慑,却是谁也不敢在主动招惹她的不快。 赴宴的流程都是一致的,叶暻即使再不愿意,却也不能时时将顾翎昭拽在自己身边。 “让慕林跟在你身边,有事记得及时让人通知我。” “王爷放心,念月不会再给您招惹麻烦了。” 虽然知道眼前人对自己没有几分真情实意,可看着她的乖巧,叶暻还是忍不住软了心肠,他摸了摸顾翎昭的头,温声道:“万事有我在,不用委屈自己。” 顾翎昭点点头,指向前来引路的小丫鬟道:“那我们便先走了......” “好。” ------------------------------------- 顾翎昭进入杜家后,并不似此前在北静王府那般,只懒散地待在角落里吃水果 这一次她脚步不停穿梭在杜府后院的各个小路上,一双眼细致地观察着这府中的每一处建筑、每条路的通向、守卫站岗的位置以及换岗的频率......她要用最短的时间将杜府内宅的布置记入脑中,以便日后能凭着记忆画出杜家的路线图。 “念月姑娘,咱们已经在这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您可是在寻人?” 慕林不合时宜的声音提醒了顾翎昭,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呢。 因着知训的脚伤还未养好,这次叶暻派来的是一个名叫琴悦的小丫鬟...... 顾翎昭眼珠微微转动,她转过身,朝着慕林吩咐道:“你还记得上次在北静王府见到的江姑娘吗?她那日并未惹我,可我扔果子的时候好像多少波及到了她......我是想寻她和她说声抱歉的。” 慕林闻言,恍然大悟道:“属下知道江姑娘,不过,江姑娘应该不会来相府赴宴......” “为何?” “这......”慕林向四周看了看,对顾翎昭低声说道:“江姑娘与杜家小姐不合,自然不会来这种场合。” 顾翎昭不以为意道:“这也说不准,我上次还打了杜家大小姐一巴掌呢,杜家不也没拦着我进门。” 慕林闻言一阵无奈,他心道,这位祖宗是真傻还是装傻......有他们王爷在,杜家自然不敢把她拦在门外,哪怕心中恨不得掐死她,面上也得对她笑脸相迎啊! “念月姑娘,有请帖在手,相府是不会随意拦人的。但江姑娘与杜家小姐积怨已久,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江姑娘多是自己不愿来此。” “走了这么久,我也走累了。”顾翎昭弯腰表情疲惫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这样吧,你是习武之人体力好,你替我偷偷去人多的地方看一看,若是江姑娘真的不在,我也就死心了......” “可王爷吩咐,让属下必须时刻跟在姑娘身边。” 顾翎昭眼睛一横,回斥道:“王爷还吩咐让你凡事听命于我呢,你有多少次阳奉阴违当真以为我不知吗?需” “属下不敢!” “快去快回,别忘了,上次在北静王府你不听我命令的事,我还没找王爷同你算账呢。” 顾翎昭一脸刁蛮的模样让慕林脸色瞬间难看,他的确惹不起她...... “属下即刻去办,还望姑娘在此处切莫远走。” “少废话,快去!” 将慕林忽悠走,剩下的这个小丫鬟就好对付好了,顾翎昭看到远处有一众相府中的侍女走来,她径直朝那人多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小丫鬟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可又哪能敌得过顾翎昭诡谲的身法。 不过须臾的功夫,那小丫鬟便看到顾翎昭的身影与人群逐渐融合,再一眨眼,那眼前又哪还有顾翎昭的身影。 顾翎昭甩掉那小丫鬟后,本想立刻跑远,但刚刚经过那些侍女时,似有一股淡淡的奇异香味飘到她的鼻间,那似曾相识的味道让顾翎昭瞬间汗毛倒竖。 顾翎昭不受控制地跟在那群侍女身后,她需要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那几人逐渐走到一处僻静的别院,顾翎昭跟在其身后,并未因为周遭环境的转静,而担忧自己暴露。 作为南萧楼出来的杀手,顾翎昭的隐匿行踪之法,对付这几个小丫鬟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看那几人接连进了房门,顾翎昭立刻矮身进了别院,她小心地半蹲在窗外,透过窗缝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小姐,我们当真要瞒着相爷做这种事?若是相爷知晓,奴婢们怕是性命不保了......” 杜雨芙浑不在意的声音在屋内幽幽响起。 “怕什么?事成之后,本小姐就是容王妃了,救下你们自然轻而易举。” “小姐,这当真不与相爷商量商量?” “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的官路,何曾为我谋划过?当年他为了巩固地位,便一心想将我嫁于那叶煊,他明明知道叶煊极爱虐待妻房,后院埋了数不尽的女人尸骨!” 杜雨芙的声音带恨,语气中充斥着对杜弘之的控诉:“如今我好不容易讨好太后,有了嫁给容王的可能,可他竟然让我放弃容王进宫为妃?如今陛下后官妃位已满,我若入了宫便需从昭仪做起......本小姐这些年苦心经营,可不是为了进宫对别人附小做底的!” 第64章 相思引 “小姐,可这件事毕竟事关您的清誉,也关系相府的名声......您当真不需三思?” 杜雨芙冷哼一声:“声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只有顾翎昭那样自命清高的蠢货才会万般在意......本小姐从不怕众口铄金,谁敢议论直接打死便是!” 对话的侍女仍有疑虑,她迟疑地发问道:“那......若是容王不认账怎么办?” “有太后在,容王没那么容易赖账,何况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就算父亲再不愿,权衡利弊之下他也会站在我的这一边。容王迟早是要娶正妃的,本小姐家世容貌在京中皆属上层,容王何必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要与太后、丞相抗衡呢?本小姐不图他的真心,我只要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当下,只有做容王的女人才能得到这样的地位。” “可是......” “少废话!东西带来了?” 那侍女闻言立刻将手中的瓷瓶递上,语气弱弱地道了声:“这便是相思引......” “相思引”三个字掷地有声地落在顾翎昭耳中,好似一阵夹带粗粝砂石的狂风朝着她心脏奔袭而来,细细密密地隐痛让她无从招架,不过须臾之间,顾翎昭的额头便沁出了一层薄汗。 那股奇异的香气似乎再次将顾翎昭挟裹,现实与回忆重叠,沉重的呼吸声、被撕碎的鸳鸯锦......芙蓉帐里,残红窈窕,那一场荒唐的厮缠如沦肌浃髓般刻印在顾翎昭脑海之中。 有些往事被刻意压埋在记忆的最深处,就像是将一团棉花按在房间的各个缝隙之中,虽平日里在外看不出端倪。 但若遇到如点点火星,那易燃的棉絮便会瞬间连成一片火墙,仿佛洪炉燎发,顷刻便能将人吞噬,不容她有任何反抗。 相思引是一种西域迷药,用之便能使人动情难抑,且无药可解。 而叶暻就曾经在一场宫宴上误饮了这被下了药的酒...... 那时顾翎昭刚满十六岁,她甚至还没真正的与叶暻定亲。 慕水告诉她,这种药的第二种解法只有放血,但他也不知道这血到底需要流多少,才能彻底让相思引的药效散去。 十六岁的顾翎昭对叶暻的心意似如清辉明月,即使她明知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是覆水难收再难回头......但她心念叶暻旧伤未愈的身体,根本不忍让他放血解毒,所以即使心中存有惧意,她还是主动走进了那处私宅...... 浮浮沉沉之中,顾翎昭忆不太清当晚的细节,她只记得相思引的气味混杂在叶暻的吐息之中,似如菟丝花将她层层缠绕,束缚住了她的一切。 后来她一直睡到了隔天的下午,当然也可以说是昏迷...... 待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而叶暻正穿戴整齐的坐在她的身边。 他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几乎说尽了一肚子的好话和承诺,情动之时甚至要有几滴清泪落在她的手上。 顾翎昭记得清楚,那时候她心疼地抚摸着叶暻眼角的眼泪,傻乎乎地宽慰他道:“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负我......” 那时她太过相信叶暻眼中真挚的疼惜与爱意,以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根本不愿站在高处去俯视那段记忆。 顾翎昭的眼里划过一抹难言的痛苦。 从前的她实在蠢得可怜,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姑娘...... 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是杜雨芙在给那几个侍女吃定心丸:“你们勿要觉得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高门后宅一向不是干净的地界,手段不够狠胆子不够大,那便只能拾人牙慧、仰人鼻息......” 顾翎昭将头靠在窗户下方的木梁上......她不觉得杜雨芙所言有错,但却又止不住的胡思乱想——那日的叶暻会不会亦抱着如此想法,那盏酒真的只是误饮吗? 唇上传来一阵痛意,原来她已在不知不觉间用牙齿磨破了自己的嘴唇。 顾翎昭用手摸了摸,鲜红的血滴印在手指上,渐渐将她的思绪引回正轨。 那件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值得再探究,她不能再沉浸于这些无用的往事。 杜雨芙嚣张的声音仍在不断传来:“待本小姐当了容王正妃,我定要将那个猖狂的冒牌货扒皮抽骨,让她不得好死!” 电光火石之间,顾翎昭眼中一亮,她似乎有了破局之法...... 顾翎昭没有忘记静王府的困境,即便短期内静王府到不了火烧眉毛的境地,但如果杜弘之一心盯上了叶棠,就算叶棠并非任人宰割之人,这往后日子也将难有安宁。 而在此刻,她突然想到一个既能缓和静王府一时之困,又能让自己脱身的好办法。 不过,这就要看杜雨芙的手段了,或者她其实可以不计前嫌助她一臂之力...... 毕竟叶暻与杜雨芙同样相识多年,他能与杜雨芙合手坑害她......她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对! 顾翎昭此刻心中异常冷静,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串联好了自己今日应行之事。 如若成功,她今日便能拿到凤凰血脱身,而届时叶暻必然会陷入与杜家纠缠的泥潭之中,毕竟亲王娶妃的流程繁琐,必然能将叶暻绊住一段时日。 她只要趁着这段时间,将功法提升至第九层,到时杜家便是她手下的待宰之羊。 顾翎昭怀着心思从别院悄悄退走,她眼下已经无心再从杜府探查些什么,杜家宅院的构造再复杂到时也抵不住一场大火,杜弘之对宣平侯府所做的一切,她都会如数奉还。 相思引的气味特殊,叶暻极可能同样对此敏感......顾翎昭需要帮杜雨芙一把,才能这一场谋算得以完美的开始。 顾翎昭避着人走在相府小路之中,她本思虑着这“助人为乐”之法,却突然感觉附近有另一人行进的脚步声。 这人内力深厚,绝非普通人! 第65章 助其成事 顾翎昭心思一动,下意识便进了高墙之间的一个窄小的空隙之间,与那人完美的擦肩而过。 似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如果顾翎昭此时不避,那她便会与那人迎面相撞,以顾翎昭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经验,她一定能一眼看出那人脸上人皮面具的瑕疵。 而顾凌枫亦不会轻易地将她放走。 ------------------------------------- 待顾翎昭回到后院热闹之地时,慕林和琴悦已经惊慌失措地将叶暻找来了。 即使隔了百步,顾翎昭也能清清楚楚望见叶暻黑如锅底的脸色,她心跳微微加速,迎着叶暻的目光快步移到了他的面前。 “这后院女眷居多,王爷怎么来了?” 叶暻眉头紧锁,盯着她道:“你说呢?” 顾翎昭明知故问道:“是来寻妾身的?” 叶暻看着顾翎昭亮晶晶的眼睛,纵使心中有恼,却也再说不出任何责备之语。 “......你既知道我担心你,为何还要将他们二人甩开?” “我没有甩开他们,只是相府人多,我走着走着便和琴悦走散了,可我又偏偏不识路,绕了一大圈方才找回来。”顾翎昭一边说,一边主动抱着叶暻的胳膊,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王爷莫要生气,妾身真的不是有意让您担心的,您莫要吓我......” 叶暻没料到顾翎昭会突然主动示好,他听着顾翎昭娇憨的语气,内心即刻化成了一汪春水,他软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回复道:“我哪里吓到你了?可是我的脸色吓人?” 顾翎昭靠在他的肩膀上,努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叶暻心弦一紧,他慌张地为自己解释道:“我并非想要吓你,我只是担心、我......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这样了。” “那王爷可不许食言。” 叶暻肯定道:“绝不食言。” 顾翎昭笑意更盛,她转到叶暻面前,抬起自己的长袖,兴致勃勃地问道:“妾身是不是很香?” 叶暻被顾翎昭璀璨的笑容晃乱了眼,直到顾翎昭发问,他才恍然闻到顾翎昭身上浓郁的花香味。 “很香,似乎是栀子花的味道。” “相府东边有很多栀子花,既好看又好闻,妾身还用花枝编了个手环。”顾翎昭一边说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花环套到了叶暻的手腕上,同时又向叶暻展示了自己右手上一模一样的栀子花环。 “这是给我的?”叶暻眼中突然涌现出一抹惊喜,他受宠若惊地轻轻摸着手腕上一朵朵栀子花,像是一个突然收到表扬的小孩,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开心。 “我很喜欢,谢谢你......” 许是当前的一切过于美好,亦或是叶暻对顾翎昭从无设防,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想过顾翎昭突然转性的背后藏有算计,他甚至在激动的认为,这是顾翎昭愿意与他和解的讯息。 顾翎昭并未料想到这样一个廉价的花环就能让叶暻如此开心,她看着叶暻眉眼间的欢喜,自己脸上的笑容则多了两分僵硬。 她仍是不擅长蹂躏别人的真心......即使这个人曾经残忍的对待过她。 顾翎昭自嘲的想,叶暻当年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她满怀期待地走到他的身边,再将她的所有期望一一摧毁的呢? 他可有如她这般,在见到她开心无忧的眼神时,有过那么一丝丝的心软? 其实最好是没有...... 顾翎昭不会因为心中的异样之感而改变自己的决定,就像当年的叶暻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改变对待她的方法。 栀子花的香气同相思引的味道存有些许相似,单独闻起来虽然很容易区分,但若将两种香气混在一处,浓香之下极难辨别这栀子花香中还藏有别的味道。 顾翎昭盘算的周密,杜雨芙既然敢对叶暻动手,只要叶暻饮了那加了料的酒,她必然有办法将叶暻带到无人之所。 今日叶暻将慕水慕林都带在了身边,此刻容王府中的侍卫实力已不足为惧,只要杜雨芙能牵制住叶暻,顾翎昭便有了夺得凤凰血的最好机会。 除此之外,她还要将此事大做宣扬,即便叶暻能够与杜家妥协,她也要将此事添油加醋让他们成为坊间笑谈。 她要让叶暻与杜弘之体会到焦头烂额的滋味,省得他们日日想着如何对付静王府...... 顾翎昭随叶暻一同步入寿宴正厅,待入席后,叶暻手腕上仍戴着那与场合不相符的栀子花手环。 觥筹交错之间,顾翎昭注意到一个小丫鬟静悄悄地将一壶酒摆在了叶暻的桌旁。 顾翎昭记得她的脸,这丫鬟正是听从杜雨芙身边那几个侍女中的一个。 这应该便是杜雨芙的手段了...... 看来杜雨芙还是了解叶暻,她知道她若亲自来敬酒,叶暻多半不会接下她的面子。倒不如这样,安安静静地将东西送过来,即便被拆穿了,却也让人无从证实这春药是来自她手。 顾翎昭明白了杜雨芙的意思,她愿意做这无名好人,顺水推舟成全了她二人。 反正杜雨芙在她眼里,早就与死人无异了,无非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顾翎昭自然地伸手拿过酒壶,扬起手将清澈的酒水斟满酒杯,而后体贴地送到叶暻面前:“王爷,请。” 叶暻沉浸在顾翎昭的笑意之中,在周遭尽是花香的环境下,他接过顾翎昭递来的酒,未有半点迟疑,直接一饮而尽。 顾翎昭紧紧盯着他的喉咙,待确定酒水被他咽下后,心中便好似瞬间响起了击鼓传花的鼓点。 大戏很快要开始了......她务必需要再快些动作! 相思引的药效共有两个阶段,首先它会加重中药之人的醉意,让其只以为自己是喝多了酒,而非被人下了药…… 而第二阶段,才会向人展示出它牵线撮合令人动情的威力。 第66章 容王殿下不要走 顾翎昭冷眼看着叶暻神色逐渐出现迷离,她举起自己的酒盏,贴近叶暻的身体,笑意盈盈地试探道:“王爷,可要再饮一杯?” 叶暻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顾翎昭,他的面色泛起一抹酡红,瞳色却更加澄澈,他注视着顾翎昭,眸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眼底。 在酒水和相思引的双重作用下,现在的叶暻已经渐渐忘了自己所处之地,他的眼里只能看到顾翎昭的笑脸,没了思考的能力后,他的脑海中便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的昭昭回来了。 “昭昭......” “嗯?”顾翎昭分了神,她下意识地做出了回应,随即一阵凉意自心中直冲发顶, 顾翎昭硬着舌根转换了语调,将应声转成了疑惑 “额......王爷怎么又认错人了?” 叶暻没有回答,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更加飘忽,见叶暻没有再多反应,顾翎昭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个插曲虽小,却让顾翎昭背上霎时生了一层冷汗。 她与叶暻,一时竟不知道是谁在试探谁...... 顾翎昭再没了再往叶暻身边凑的心思,反正叶暻已经将相思引咽下了肚,接下来也该是杜雨芙出手的时候了。 如她所预料,不多时便来了一个端着汤盏的小丫鬟,在经过她的身边时双手猛地一抖,径直将浑浊的油汤泼到了她的身上。 当着众人的面,那小丫鬟未敢大声求饶,只是惨着一张脸,小声地向顾翎昭说着好话。“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对方吃准了顾翎昭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而顾翎昭自然顺其所意,她甚至不用那小丫鬟多费口舌,便主动提出要随她去换身衣裳。 见顾翎昭要走,叶暻即使已经神志不清,却仍第一时间抓住了她的手:“不要走......” “王爷”顾翎昭声音柔和地说道:“妾身弄脏了衣裙,需重新刚换一件,妾身很快便回来,王爷莫要担心......” 那温柔的声音极具蛊惑力,叶暻慢慢地松开了手。 顾翎昭没有半刻停留,起身便跟上了相府小丫鬟的步伐,而琴悦与慕林看到顾翎昭离开,没有多想便也紧跟着她走了出去。 除了顾翎昭,容王府的人并未有一人察觉到叶暻的不对。 顾翎昭心中很清楚,杜雨芙支走了她,那此事便已成了大半。 慕水即使再机灵,他也料想不到杜雨芙有如此大胆,更不会对这府中人有过多的防范,毕竟叶暻的身份放在那里,又有哪个嫌命长的人敢光天化日的去害他? 相府的丫鬟引着顾翎昭在花园中四处绕圈,而顾翎昭也乐得如此拖延,倒是跟在后面的慕林忍不住的发起了牢骚:“相府已经大到连着绕了三圈,还转不到一个能换衣衫的房间吗?” “大人息怒......前面马上就到了。” 顾翎昭瞪了慕林一眼,语气生硬的说道:“慕林,不得放肆,这里毕竟是相府......你如果嫌跟着我无聊,可以先回去陪王爷。” 慕林闻言讪讪地低下了头:“属下不敢。” 顾翎昭转过头来,正好看到那小丫鬟眼里未曾收回的狠意,她脚步一顿,对琴悦说道:“这汤水将我的腿浸得发冷,你去马车上将我的大氅取来,不必回到此处,在前院杨树后的凉亭等我便是。” “是。”琴悦福了福身,听话地转身去取大氅。 顾翎昭被小丫鬟请到了一间偏房之中,慕林则照例把守在门外。 “夫人,您喝茶。” 小丫鬟殷切地送上一杯茶水,眼神迫不及待地等着顾翎昭的饮下。 “多谢......” 顾翎昭很有礼貌,接过水后,抬袖遮脸,仰头的动作仿佛将茶水饮得干净。 “夫人,这是用上好绸缎所制的新衣,委屈您暂且将就一下。” “我为何觉得有些头晕。”顾翎昭难受地捂住自己的头,一双眼好像睁都睁不开“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夫人是太困了,在此睡一觉,便什么都好了。” “你!”顾翎昭愤怒地指向那洋洋得意的小丫鬟,但怒火到底抵不过迷药,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顾翎昭便倒在地上,再无意识。 周围的环境逐渐回归安静,顾翎昭听着房门开关的声音,缓缓睁开清明的双眼。 顾翎昭先是换上了那件干净的裙子,而后起身趴伏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待察觉门外无明显的走动声音后,顾翎昭轻轻推开了房门。 门外并无旁人,只有像是被人用蛮力敲晕的慕林横躺在门前,险些将顾翎昭绊倒。 相府的人对她们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迷倒了顾翎昭,打晕慕林后,便觉得大功告成,可将他们二人留在此自生自灭了...... 却不知,慕林作为身经百战的习武之人,岂能被区区木棒的偷袭彻底砸晕?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慕林便回归了意识,他扶着剧痛的后颈,用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脑袋里不断地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然而,事情的思路尚未捋清,亦或说他还没完全站起来,携风而来的掌刀便再次劈向他的后颈,彻彻底底地将他再一次拽回了黑暗的世界。 顾翎昭甩了甩手,毫无负担地从慕林身上迈了过去。 相府的人太过废物,还是得她亲自动手......有了她这一下,足够慕林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了。 顾翎昭快步往琴悦所在的方向而去,如今慕林陷入昏迷,想来慕水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她要趁着这段空当,马上赶回容王府,若事情顺利,她今日或许便能彻底摆脱叶暻。 当顾翎昭再次返回前院时,她先是自远眺确认了琴悦的身影,可向前走了不过两三步,耳力敏感的她便听到了右手边厢房内出来的细碎娇喊之声。 “容王殿下......您别走啊,您想去哪里?” 第67章 落锁 顾翎昭吞咽了一下口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扇紧闭着的房门前。 “容王殿下,雨芙究竟哪里不好?我才是这世上最合适你女人......” “你......滚开!”叶暻的声音透着忍耐,他此刻的醉意渐渐转淡,取之而来的则是口干舌燥、烈火焚身之感。 叶暻怎会不知自己身处何境! 相思引的毒辣之处便在于,中药之人短时间内会内力全失,而且越是动情,他的头脑便越是清醒,即使万般不愿,他也会意识清楚的屈服于身体的本能...... 但叶暻不明白的是,他明明已经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了,他怎能又一次入了这相思引的局! “容王殿下,您莫要挣扎了,这东西是无药可解的”杜雨芙从背后紧紧抱住叶暻的身体“我会做您最好的妻子......” 叶暻神情一震,相思引的催动更加剧烈,他神志几乎就要屈服。 但这时,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如若今日真的将事情坐实,那么往后,他将再没有出现在顾翎昭身边的资格。 头中似有一道力量将他劈裂开来,叶暻死死地咬着牙,口中隐隐泛着甜腥之味。 “滚开!”叶暻用力一挣,即使没有内力,他自身的力气也足以将杜雨芙震倒在地。 叶暻将拿起茶壶直接拍碎在桌上,而后拾起一块碎瓷器狠狠地在手臂上刮出一道血口。 尖锐的疼痛让叶暻逐渐找回一丝对身体的掌控,他跌撞地奔向门口,用力地拉拽着木门,门外的门栓在大力的震动之下,渐渐开始向一侧挪动。 叶暻全凭着一口气来催使身体对抗相思引的药劲,衣料上的血迹缓缓晕染,而木门摆动的幅度也逐渐变大。 就在叶暻觉得他即将破开这扇门,而心中浅浅松下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一股大力自门外推来,紧接着便是门栓被复位、以及铁器碰撞的落锁之声。 这扇门,被人从外面再一次锁住了! 叶暻眼前一黑,似如日食之时,天上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遮盖,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门外的顾翎昭将双手收回身侧后,她的十指忍不住的微微发颤。 她的做法没有错!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出了手,那就该好人做到底…… 可顾翎昭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伸手落锁的一刹那,她的心脏仿佛突然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不敢去探究自己内心的感受,亦不敢在原地停留,顾翎昭几乎如逃跑一般从这间房门前跑开。 她找到琴悦,继续着原本的计划。 “琴悦,我听这府里人说,王爷醉了酒,暂时在相府睡下了......如今天凉了,贸然将王爷唤起来只怕会受寒,不如我们先回府,我今日亦吹了风,实在头疼的厉害,有些撑不住了。” 琴悦正往顾翎昭身上披着大氅,闻言有些发愣的问道“那、慕林侍卫不同我们一起吗?” “我没看到他,许是慕水一人照顾不来王爷,便将他唤走了。我们先回去,回头再让马车返回相府将王爷接回来。” “是。”琴悦不敢对顾翎昭有质疑,她可是亲眼看到小林下场的人,在琴悦的心里眼前的人比王府中的任何一位都要可怖,是绝对不能忤逆的对象! 顾翎昭未与任何人打招呼,带着琴悦便上了马车,在她的计划里,今日便是她这一场大戏的最后一幕。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很是平稳,但顾翎昭的心脏却一下一下地跳得剧烈,让她不得不用手死死按住心房的位置,来缓解那难以忍受的失重飘忽之感。 “等等,停车。”车夫闻声勒紧缰绳,将马车慢慢停在路边。 顾翎昭掀开车帘,指着外面的一间铺子对琴悦道“你在车里等着,我去买些酸梅......” 琴悦连忙拦住顾翎昭道:“念月姑娘,怎能让您亲自下车,让奴婢去吧。” 顾翎昭翻了个白眼,不耐道:“蜜饯铺子的种类那么多,我还要费时间教你分辨,太麻烦了,你就在这看着,我又跑不了。” “......奴婢遵命。” 顾翎昭已经无暇将戏做全,她掀了帘直接跳下了马车,直朝蜜饯铺子走去。 “咚咚咚”顾翎昭弯起食指在柜台上敲了三下,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铺子内的伙计没有半点迟疑,转身便去内室叫人。 不多时,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从出现在柜台后。 “姑娘叫在下,可是想买什么特殊的果脯。” 顾翎昭盯着那人的眼睛,眉心微拧,周围没有内家高手,所以她可以肆意的用内力传音。 掌柜眼睛紧盯周遭环境,见四周一时无人,立刻小声地回道:“阁主吩咐,小人明白。” “要快,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准备。” “阁主尽可放心,小人马上安排。” 顾翎昭这边正紧锣密鼓的安排正事,另一边的相府却已经真正的乱成了一锅粥。 在众人还沉浸在酒足饭饱后的悠闲安谧之中时,前院厢房突然传来一巨大声响,只听“轰”的一声,两扇房门直直地拍倒在地。 尘土飞扬的后面,是气势汹汹、双目血红的叶暻...... 此时的叶暻神情还算平静,只是那尽是血丝的双眸,将他此刻的冷静显出了几分山雨欲来的腥风血雨之意。 “王爷!”慕水飞快地穿过人群,满脸焦急奔至叶暻身边“王爷,可算找到你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叶暻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握住慕水腰间的刀柄,用力将长刀拔出刀鞘,面不改色地在手臂上深深地割了一刀。 这一下同那瓷片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只一下,叶暻的整个左臂便几乎被鲜血浸透。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慕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叶暻。 叶暻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吐出了两个字:“人呢?” 慕水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人?” 叶暻眼中浮现一丝疯狂,声音却是异常平静:“念月……她人呢?” 第68章 垂死挣扎 慕水眼睛紧盯着叶暻还在流血的胳膊,无措地说道:“王爷,您的伤需要......” “我问你人呢!” 叶暻一声暴喝,如白日惊雷敲在慕水心上,让他不敢有半点忤逆:“回王爷,刚刚一人拿着慕林的腰牌说有急事寻属下,属下担心念月姑娘出了事,便直接跟了上去,未想领路之人竟带着属下在后院来回兜圈子,属下察觉不对,这才摆脱那人,急着回来禀告您......” 在叶暻身边站了一会儿,慕水已经察觉到叶暻身上那一股淡淡的异香,他心中一凉,暗道一声大事不好。 叶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情绪已是一片死寂:“去找。”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慕水耳中,却不由让他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他可以确定,若是真的寻不到念月姑娘,那他的这条小命也就保不住了。 “可您的伤......”冷飕飕的眼神扫过来,慕水马上改口道:“属下马上去找念月姑娘。” 慕水尚未远走,相府众宾客已陆陆续续地闻声而来,人群越来越密集...... 众人见事情不对,无一人敢主动上前询问,可好奇心的驱使加之法不责众的侥幸想法之下,一时间竟是也无人退场。 很快,杜弘之步履匆匆地赶到叶暻面前,他的脸上尚带着几分酒色,纵使其平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能,如今眼前的场景,也不由得有些傻眼。 “容王殿下,您这是在何处受的伤啊?” 叶暻将长刀在手中转了个方向,而后直接搭在了杜弘之的脖子上:“杜丞相,你真是教得一个好女儿。” 杜弘之脸色一慌,下意识地举起了双手求饶道:“王爷息怒,刀剑无眼啊......” “刀剑无眼?”叶暻将刀又向前递了两分“你有胆子算计本王,却还畏惧本王手里的刀?” “王爷明鉴!老臣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您先放下刀,老臣先为您请位大夫来,你这伤耽误不得!”杜弘之一边安抚着叶暻,另一旁其心腹迅速跑进了那间已无房门的厢房之中。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心腹之人一脸复杂地回到杜弘之身边,对他小声耳语了几句。 杜弘之听了回禀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来回变换。 原本以他在朝中的地位,他是无需过于畏惧叶暻的。叶暻用刀胁迫于他,他告到叶璋面前,也能将叶暻定个罪过的。 可如今这丑事的始作俑者是杜雨芙,且事情还发生在相府,他即使再能说会辩,却也摘不清自己与杜雨芙的关系! “王爷受此无妄之灾,实乃老臣教女不严之罪过,老臣甘愿受王爷责罚!”杜弘之以退为进,完全不自持百官之首的身份,当着满院宾客的面,老泪纵横的便要给叶暻下跪。 叶暻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举着刀,刀尖并未因为杜弘之激动的情绪而有半点躲避,银亮的刀光之下,杜弘之半斜着身子略有些滑稽,却到底没敢狠心跪下去…… “王爷!”杜雨芙娇弱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她越过杜弘之心腹的阻拦,径直在大庭广众之下扑跪在叶暻面前。 “王爷饶命,此事与父亲无关啊!”杜雨芙发丝凌乱,眼圈通红,悲痛欲绝的哭喊道:“容王殿下,小女知错了,小女不该看王爷醉了酒便自作主张将您扶进房里......如今出了此事,全乃雨芙一人之过,是雨芙好心办了坏事,求王爷勿要迁怒加家父!” 此般模棱两可的话一出,场上众人看向叶暻的眼神中立刻多了两分异样的色彩...... 听杜家大小姐的意思,这容王殿下莫非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转过头又要翻脸不认人? 随着手臂上鲜血的不断流出,叶暻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药效渐渐消失,相思引过劲后不会在中药人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也就是说,他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杜雨芙给他下药的证据。 而他一个大男人,着实也无法似官府查案一般,在相府寻找蛛丝马迹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叶暻感受到周围人灼灼的目光,心中突然浮现一丝陌生的感觉,原来这就是百口莫辩的感觉吗? 此时,杜雨芙同样在赌,她赌叶暻蛰伏多年,一朝名声大噪后绝对舍不下战神的好声望。而眼下这场大戏,最好的收场方法便是娶她入府。 只要叶暻能松口,有她父亲和太后在,这正妃之位即便一时落不在她头上,日后也必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叶暻看着仍在低头啜泣的杜雨芙,冷声开口道:“杜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当真炉火纯青,叶暻受教了......” “王爷位高权重,小女不敢冒犯,可小女一片赤诚同样青天可鉴,若小女有半句胡言乱语,必受天降雷霆不得好死!” 叶暻一直等到杜雨芙发完誓,方才缓缓开口道:“杜小姐,本王听你这番誓言很是耳熟,若没记错,当年你也是这般污蔑本王的王妃的......” “王爷明鉴!小女何时诬陷过容、容王妃。” 容王妃这三个字在杜雨芙嘴里吐得艰难,而一旁的看客们却个个眼睛发亮,有一种要探究过往秘辛的兴奋之感。 “本王曾亲眼看见杜小姐自己跳下池塘,却在阿昭寻人将你救起后,一口咬定是她将你推了下去,当时你也是这样发誓的。”叶暻的吐字清晰,每一句话都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杜小姐还安安稳稳的活着,由此可见,青天并没有惩治恶人的能耐。” “容王殿下说是亲眼所见,可当年为何不见您出来为顾翎昭辩驳!” “这句话,轮不到你来质问。”叶暻将长刀扔到杜雨芙面前,没有半点感情的说道:“你若咬定本王碰了你,那便用此刀自裁吧。” 杜雨芙猛地抬头,一脸惊恐地望着叶暻。 这与她设想的不符,她是官宦贵女,身份高贵!在她的想法里,叶暻不给她正妃之位已是对她最大的折辱...... 她从未想过,叶暻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取她的性命。 他怎么能如此对她呢! 杜雨芙下意识地躲避那把刀的位置,同时急切地说道:“不,你、你这是草菅人命,你不能让我死,这不公平!太后娘娘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不用拿太后来压本王,你死之后,如若母后降罪,本王领罚便是。” 杜雨芙眼底尽是慌张,她苦苦挣扎道:“不,不对......容王殿下!您当真不在意这世人目光?您就不怕落得一个残暴蛮横、仗势欺人之名?” 叶暻脸上没有表情,话语却很是真诚:“本王原也没有好名声,更不是讲道理的良善之人,你若心有不平,尽可以做了鬼后来寻本王报仇。” 杜雨芙看着叶暻居高临下似看蝼蚁的眼神,此刻方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叶暻的无情冷漠,他是真的敢要了她的命。 直到这时,杜雨芙才意识到自己寻错了对象,她怎么能赌叶暻会在意名声?这分明是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冷血疯子! “父亲!父亲救我!” 杜弘之闻声快速地侧过头,并不接受杜雨芙的求救。 杜雨芙又将眼睛扫向周围看戏的一群人,却发现人人都在回避她的目光,无一人敢出来为她说一句话。 她心中不禁大骂:一群胆小怕事的废物!半点刚正不阿的文人风骨都没有! “怎么,想好了吗?” 杜雨芙眼中淌下两行泪水,不似此前装腔作势的假哭,她这一次是真的后悔了...... “王爷,小女知错了,是小女意图谋算王爷在先,求王爷看在小女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况且什么都没发生的份上,就饶小女一命吧!” 这时,慕水带着慕林再次回到了院中,慕林知晓犯了大错,此时脸色煞白。 “王爷!”慕水快速地跑到叶暻耳侧说道:“属下打听到,方才念月姑娘同相府管家打过招呼,说是头痛难忍,已经先回府了。” 叶暻眼神中闪过一丝戾气:“回去了?” “对,还是乘的王府的马车。属下想,念月姑娘怕也是得到了错误传信,这才会先一步回府。” 叶暻闻言看了慕水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还当真会为她开脱。” 慕水一愣,忙道:“属下不敢。” 知道顾翎昭的去向后,叶暻便没了在此废话的心情。 “杜丞相,你的家事本王不欲多管,此人就交由你自己处置吧,免得有人会说本王草菅人命......” “老臣遵命,还请王爷放心,老臣必定给王爷一个交代!” 见叶暻抬步要走,杜弘之立刻唤来刚刚赶到的大夫,殷切地对叶暻说道:“王爷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流血之伤不能大意呀。” “不必麻烦,本王还有急事。”叶暻自行从大夫的药箱中,扯出一块白布条,三两下便把流血伤口死死扎住“慕水,备马回府。” “是!” 叶暻大步流星的从相府离开,只留下一众还没看够热闹,有些意兴阑珊的宾客。 叶棠在站在人群最外面,远远看到了顾凌枫的一个手势,他即刻转身朝相府大门而去。 静王府的马车之中,顾凌枫已先一步回到这里等候。 叶棠进了马车,直截了当地问道:“东西可拿到了?” 顾凌枫微微一笑:“拿到了,而且收获颇丰。多亏前院乱成了一锅粥,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叶棠听言脸上也现了几分轻松之意,道:“前院狗咬狗的一场大戏甚是热闹,也算天助我也。” “殿下,您的披风为何沾了血?可有受伤?”顾凌枫忽见叶棠浅云色的披风之上带了一片血印,不由得急切问道。 叶棠不以为意的回道:“不打紧,不是我的血,是叶暻的......他这疯病未消,刚刚像头疯牛一样向外走,撞了人也不说话,横冲直撞的,也不知有何急事在等着他……” ------------------------------------- 话分两头,此刻的顾翎昭已经顺利的进到了容王府的藏宝阁之中。 容王府内,没了叶暻,一切便都不足为惧。 顾翎昭回府没多久,朱雀阁的杀手便一袭黑衣、明目张胆的站到了王府众侍卫的面前。 这些侍卫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追逐刺客,而顾翎昭便趁乱再一次甩了琴悦,趁着藏宝阁的侍卫分身乏术之时,直接撬开房锁,溜进了藏宝阁之中。 而踏入这间楼阁的那刻,顾翎昭便开始庆幸,此前没有因一时之急而硬闯此处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叶暻的府库远比她想象的充裕太多,三层的楼,有两层都堆满了各式的珠宝金银,金光灿灿地直晃眼睛。 顾翎昭也想不太明白,叶暻到底是对自己府上的防卫过于有信心,还是当真视这些金银细软为身外之物,他竟敢将这么多的金银玉器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堆放在一间寻常的房屋之中,不做半点掩人耳目的遮盖。 顾翎昭粗略的看了一眼,直觉凤凰血这种东西,应该不能存放在金堆银山里,于是便也没多做停留,直接奔到了藏宝阁的最顶层。 这一层的布置明显与楼下不同,顾翎昭踏上去的第一步就险些踩到机关阴沟翻船。 好在她轻功极佳,即使踩到了那块有问题的地砖,也可使足尖之力如蜻蜓淡水一般轻盈,只凌空一翻,便直接越过了楼梯口近有五步宽的机关布置。 顾翎昭扶着胸口稳了稳心神,许是因为吃了亏太多了,如今的她对机关暗器很有研究,对于那些设计寻常的机关,只需打眼一看,她便知晓该如何破解躲避。 然而虽然这些机关不足畏惧,可眼前这一排排高大厚重的黑檀木架,以及摆放在其中的上百个雕刻精致且用料名贵的盒子,着实让顾翎昭有些目眩......这,她应该从哪里找起呢? 第69章 探查藏宝阁 对峙真相 顾翎昭仔细观察了这些宝物的排列布置,照理而言,凤凰血这存于传说之中的疗伤圣宝,对京城贵胄而言,或许用处不大,毕竟普通人也承接不住凤凰血对经脉的洗髓重铸。 可叶暻毕竟不同,他自幼长在沧宿山这种武学名宗之中,年纪轻轻武学造诣便已至顶峰,江湖中各类排名论辈也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这样的高手,绝对知晓凤凰血在习武之人心中的地位! 顾翎昭想通了这个逻辑,立刻便寻到了东边最气派庄重的檀木架前,她先是快速的打开了面前的一个个锦盒,她的动作极为利落,只要瞄到东西不对,下一刻便直接将盒子盖上复归原位。 将面前和下方的盒子都翻找一遍后,顾翎昭这才踮起脚去取头顶上那个最大的红木木盒。 这个木盒极为精致,上面镂空雕刻着一对龙凤,四角还有红宝石镶嵌,只观外表便能看出其所盛之物价值不菲。 顾翎昭将木盒抱在怀里,微微有些愣神,一来是因为这个盒子重量与它的外形并不相符,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感觉仿佛是一个空箱。 二来则是因为,顾翎昭看这个盒子有些眼熟...... “咯吱”一声,风化的铁轴与红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待顾翎昭看清里面的东西时,这令人升起凉意的动静便好似再次响在了她的心里。 一张红底金字的婚书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木盒之中。 六礼既成 缔结良缘 赤绳早系 白首永偕 ...... 顾翎昭只看了两行,便毫不犹豫地想将木盒关上,这动作来的慌张,她的手指甚至没来得及撤开,就直接被自己夹进了木盒里。 “嘶......”十指连心的疼痛让顾翎昭不禁皱紧眉头,她咬牙忍着疼痛,将那红木盒子再度送回原位。 顾翎昭本应不做停留继续寻找,可那卷明艳鲜红的婚书却着实刺到了她的眼睛...... 她明明已经忘记了婚书原本的模样,但是此刻那张婚书上的内容却不受控制的一字字浮现于她的心中。 顾翎昭的心脏越跳越快,她甚至看到了那个多年前,认真抚摸着那张婚书的每一个细节,并将上面的内容字字铭记的自己。 心中骤然一痛,似是皮肉不断撕扯的感觉...... 顾翎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今日她就是用这双手锁上了相府厢房的那扇门...... 她不觉得对叶暻有任何亏欠,但如果此刻,年少的顾翎昭站到了她的面前,那她一定没有勇气去直视少女的那双眼睛。 顾翎昭心知此刻不能分神,她只给了自己一刹那的晃神时间,便再次转向了其他木架。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顾翎昭连着翻遍了三个木架,却连凤凰血的半点踪影都没有找到吧。 即便顾翎昭不敢奢望自己有随手一拿,便能心想事成的好运气,可这么长时间的一无所获,还是让顾翎昭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与此同时,她的双眼眼角开始不停跳动,似乎在向她昭示着什么不好的迹象。 顾翎昭手心发凉,心中渐渐有些慌乱,她再次加快的动作,却未想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楼外便开始逐渐喧杂起来。 “你们寻到了没有?” “没有,念月姑娘不在此。” “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记着每间屋子都必须查看清楚,今日务必找到念月姑娘,否则王爷怪罪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 顾翎昭贴近窗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她知晓这些人在寻她,可是......王爷?难道叶暻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但怎么可能呢! 她从相府出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足一个时辰,叶暻怎会这么快的回来? 莫非事情没成?但相思引是她看着叶暻喝下去的,那药劲的威力应该能暂时化去他一身内力才对,杜雨芙怎会没得手呢? 顾翎昭对此事虽百思不得其解,但却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在藏宝阁堵到,否则就真的全完了。 以叶暻的恶劣性格,他若是知道她是为了凤凰血而来,那她或许真的这辈子都看不到凤凰血了...... 顾翎昭观察着楼下侍卫的动向,她轻轻推开一扇窗,眼见楼下空地四面无人,当即脚踏窗沿,从三楼一跃而下,身姿轻盈地落到了地上。 她没敢在藏宝阁附近停留,落了地,抬脚便钻进了楼阁后身的一处树林之中。 不多时,几个握着佩刀的侍卫便出现在了顾翎昭的眼前。 顾翎昭先发制人,一脸焦急地问道:“刚刚的刺客可都抓到了?” 那几名侍卫对视一眼,一个长相和善的侍卫上前一步,恭敬地对顾翎昭禀告道:“回念月姑娘,刺客已经驱逐。” “那便好,吓死我了......你们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王爷回府后,遍寻姑娘不到,一怒之下让我等在府中细细搜查,好在如今姑娘安然无恙,属下们也能松一口气了。” 顾翎昭闻言勉强的笑了笑,为自己解释道:“我自远处看到刺客,心中一慌便只想着躲起来,给诸位添麻烦了......” “属下不敢当,不过当下府中危机已解,还请念月姑娘先回月华楼吧。” 顾翎昭眼珠转了转,迟疑地问道:“王爷可是在月华楼等我?” “这个属下也不知,但王爷确实吩咐只要寻到您,便即刻将您送回月华楼。” “那.....王爷是何时回府的?” 侍卫没做犹豫的回答道:“一刻钟之前。” 顾翎昭轻轻地咬了一下唇,心道,果然没能成事...... “念月姑娘,请吧。” 顾翎昭被几个侍卫前后夹护,不给她一点动歪心思的余地。 此刻,顾翎昭的眼皮跳动的愈发剧烈,她边走边不禁回想自己今日行事可有明显错漏之处。 但思来想去,她这一日虽然做了不少的事,但每一件都留有余地,不曾彻底暴露自己,叶暻就算有所怀疑,也决计找不到什么板上钉钉的证据! 有了这份考量,顾翎昭心中微定。 叶暻在相府遭了算计,回来后又寻不到她,心中生气着急也是人之常情。对付叶暻,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 书房中,叶暻第一时间得知了顾翎昭被寻到的消息,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命令府中侍卫对其严加看管,便再无动作。 待回禀的侍卫走后,叶暻方才将幽冷的眼神放到正跪在书房中央的慕林身上。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暻此刻的脸色极为渗人,他的面容泛着惨白,可眼里却是一片血红,周身也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杀伐之气。 慕林咽了一口口水,声音略有发抖的回复道:“回王爷,属下原本一直跟在念月姑娘身边,可就在念月姑娘进了那间房后,属下便突然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味,属下被熏得有些发晕,并未察觉身后有不轨之人......” “所以你就在相府被人直接敲晕,还得让相府的人去找你、泼醒你!”叶暻一个茶杯甩到了慕水身边,瓷器爆裂发出的巨大声响将木慕林吓得冷汗直流,当即俯身拜道:“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去领八十杖。” “属下遵命,多谢王爷宽恕......” “滚出去!” “是......” 慕林低着头,一溜烟地走了出去。 慕水见慕林已受了处置,心中猜想着叶暻应该能消了几分气,于是便走近叶暻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慕林此番失职已受惩处,还望王爷能够消消气,莫要为这些小事伤身。” 叶暻并未说话,只是直着眼睛,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处,他左臂伤口的包扎很是随意,白布上仍在隐隐向外渗血。 慕水恍然道:“府中大夫已在外等候,王爷可要传进来?” “不必。” “可您的伤口尚未完全止血,这、这不能耽搁呀......” “哼,她只怕乐得见我流血,流尽了才好!”叶暻猛地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墨砚笔架摔在一起发出的稀里哗啦声音,只听的慕水脚底发凉。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何叶暻会对念月有这样大的怒火。 “王爷,这件事念月姑娘或许也是无辜的......杜小姐想要设计陷害您,那首先便需将念月姑娘支走,保不齐她也给念月姑娘饮了什么东西,这才让念月姑娘头风发作,提前回府的。” “哈哈”叶暻突然笑出了声音,他笑着看向慕水,眸中带光的说道“本王比谁都希望这就是实情......”叶暻深吸一口气,问道“知道本王为何在这耗着不去见她吗?” “属下不知。” 叶暻闭眼说道:“因为本王怕自己会忍不住撕了她。” 慕水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躬身问道:“王爷,这其中是不是有何误会呀?这、这,此事和念月姑娘并无关联啊......王爷若有猜疑,何不找念月姑娘问清楚呢?” “......慕水,去城外调一队擅长隐匿的暗卫回来,将他们安插到月华楼附近,让他们十二个时辰紧盯月华楼,里面人但凡有任何动向,即刻来报。” “属下明白!不过,王爷您的伤当真不能再拖了......” 叶暻没有说话,而是用那只伤手在右手手腕处拽下了一个花瓣尽碎,近似草环的东西。 他将这个面目全非的栀子花环握在手里,撑着桌案缓缓站了起来。 “本王,是该去问问她......” 顾翎昭在月华楼左右等不到叶暻,这对于她本该是件顶好的事情,可她心中就是莫名感到发慌,眼皮连着眼眶一个劲的狂跳。 天色渐黑,日落后外边逐渐起了凉风,似有夜来生雨的架势。 如今月华楼内只有顾翎昭一人,在听到“咣当”一声响后,她下意识的以为是楼下的窗户被风吹开了。 顾翎昭缓步下楼,在台阶只走了一半的时候,下意识朝窗户处看了一眼。 着眼处,木窗紧闭,不似有半点凉风能吹进的痕迹。 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身后却突来一阵凉意,顾翎昭猛地回头,正见那站在大门中央似与冷风融于一体的叶暻。 顾翎昭不自觉地扶住楼梯扶手,仿佛想给自己一个依仗。 “王爷,您来了......” 叶暻踏进月华楼内,转身便将房门关死。 顾翎昭听着门栓下落的声音,心中只觉一阵胆战心惊......却也在这时,才看到叶暻身上的大片血迹。 “王爷......您这是受伤了?为何不好好包扎一下?府中的大夫呢?” 叶暻听到声音脚步一停,他仰头看着仍站在楼梯上的顾翎昭......她的话这样着急,却也不见她挪动一下脚步来到他的身边。 “王爷,您为何这样看着妾身,你的手好像还在流血呢......”顾翎昭纵使心里再有底,如今见了叶暻苍白可怖的脸色,心中也顿觉不妙。 顾翎昭的害怕并未多少是来自心虚,更多的则是在实力悬殊之下,由身体自主产生的对于强者的畏惧。 叶暻并未做声,而是一步步踏上了台阶,他向上踏一步,顾翎昭便朝后退一步。 直到顾翎昭被逼到了二楼的墙角处,叶暻这才堪堪作罢,停下了脚步。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叶暻并未贴近顾翎昭,而是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他此时的眸色十分平静,问话的语气更是平淡的仿佛只是在问天气如何。 顾翎昭讨好地说道:“王爷是想问我今日为何早退?是相府的人说,您醉倒在府中无法行动,妾身当时莫名头晕,这才想着先行回府,一时忘记向王爷禀告,还望王爷恕罪。” 叶暻凝视着顾翎昭,弯起嘴角道:“头晕,可是因为闻多了栀子花?” 第70章 疯狂 顾翎昭狠掐了自己手心一下,强行保持着自己的镇定,她瞪着那双黑白分明大眼睛,故作不知地说道:“栀子花的味道闻久了会头晕吗?妾身还当真不懂......不过王爷的手臂,似乎需要尽快医治,慕水侍卫可有去请大夫来呀?” 叶暻始终凝望着顾翎昭的眼睛,直到她把话说完,他才浅声回道:“本王没有让他们医治。” “为何?” 叶暻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但笑意却并不达眼底,让人看了平白觉得心里发凉。 “本王自然是担心,若伤得不重会令你失望。” 顾翎昭心下一跳,心口不一地说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妾身是当真担忧王爷的身体,您怎会如此想......莫非是对妾身有何误会?” “误会?”叶暻没了继续周旋下去的耐心,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胸口处不断翻涌的怒火,一字一句道:“你一身栀子花的香气,又送给了本王栀子花编的手环,不就是想用栀子花掩住相思引的气味,好让本王全无防备饮下那加了料的酒......你当本王真的猜不到你的心思?” 顾翎昭看得到叶暻眼中森然的眸色,她仍想后退,但身后已是冰凉墙壁。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暻,从前的叶暻对她虽有所图谋,但对她的好的确没有破绽,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即使在新婚之后二人彻底撕破了脸,她也不曾在叶暻脸上看过这样可怕的神情。 顾翎昭的后背紧紧贴在砖墙之上,虽是寒凉,却仍能给她一点依靠。 “妾身不懂王爷在说什么......那栀子花只是妾身一时兴起方才做了个手环,王爷若是不喜,下次妾身不自作主张便是,可这和酒有什么关系?相思引又是什么?” 叶暻目光终于离开的顾翎昭的脸,他垂下眼,没有方向地看着地面,情绪不明地说道:“昭昭,你不用和我装傻,我知道你做了何事,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王爷的话实在让人糊涂,妾身听不明白......” 叶暻没再说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进一步拉近。 他抬手伸向了顾翎昭的发间,缓缓地将那支贵重的金簪抽了出来。 “昭昭”叶暻轻声唤道“你看......” 顾翎昭下意识地寻着他的手看去,只见叶暻将金簪举在迎光的位置,簪头的凤凰在烛火前被映照出光影,那影子打在墙上便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凤凰飞天图。 “这只簪最精妙之处便在于此,可惜你应该从未正眼看过它......否则,你今日也不会戴着这只簪去落那门闩!” 顾翎昭心中猝然一坠,她心中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莫非她在那扇门外落锁的时候,叶暻便已经认出了她? 叶暻将手里的簪子猛地向外一掷,金器磕碰到木质扶栏,而后又反弹回来击中瓷瓶,屋内一时发出的惊天声响,似乎是打破平静的冲锋号角。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样对我?相思引明明是你我共同的痛处,你怎能用这种东西帮助杜雨芙来对付我呢?!”似乎是愤怒到了极点,叶暻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将他毫无血色的脸衬得更加灰白。 顾翎昭心脏狂跳,她将右手背到身后,手腕一动,一支小小的发钗便迅速落入手中,她握紧这唯一防身的东西,摇了摇头:“念月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叶暻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你还不说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可以直接的告诉我,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可以满足你!不要和我装疯卖傻了,顾翎昭!” 顾翎昭被喊得心房一激,见叶暻还要靠近,未做任何思考,本能地双手举起发钗,将尖锐的一头对准叶暻斥道:“别过来!” 叶暻神色一愣,看着尖锐露锋的钗尾,眼里渐渐蒙上一层疯狂。 他抓住顾翎昭握钗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拽,径直让短钗刺向自己的喉咙。 顾翎昭发出一声惊呼,双手当即松开了发钗,可即便她的反应已算迅速,那利器还是在叶暻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顾翎昭惊魂未定,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我不该疯吗?我的妻子眼睁睁地见我被下药,又在我费力脱身的时候于门外上锁,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顾翎昭,你就那么想看我躺在别人的床上吗?!”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打我、骂我,你就算是想杀了我、想要了我的命,也可以......但你为什么要用手段?我们是夫妻啊......你到底是想恶心我,还是要恶心你自己?!” 叶暻的话又急又快,顾翎昭根本记不全他的问话,只能凭意识先反驳那句最戳耳的话:“不......我们不是夫妻。” 叶暻气得几乎就要吐血,他咬着牙根问道:“你说什么?” “念月在王府无名无分,连侍妾都不算,如何能当王爷的妻子......” “顾翎昭,别说你顶着这张脸,你就算是换了一张脸,我也不可能认不出你!”叶暻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与他近距离的对视,然而顾翎昭眼里的惊恐对其来说却分外刺眼,让叶暻不得不先软了声线。 “......昭昭,你只要与我说实话,说明你为何要这样做......今日的事情我就当从未发生,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会好好弥补你,你永远都是我的王妃。” 叶暻的声音恳切,一双凤眸没了凌人的气势,只是带着哀求地看着顾翎昭。 顾翎昭看着叶暻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心悸......她一直都知道叶暻的眼睛很好看,当他温柔下来,他的双眸便仿佛是这世上漂亮的琉璃盏,其中呈着最真挚的爱意......只需一眼,便能让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但可惜,她已经上过当了...... 顾翎昭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握成拳头,指甲刺破皮肤也不觉疼痛,她再次摇头为自己辩道:“我不是您的王妃,也不曾做过您所说的那些事......王爷既是在相府遭了算计受了伤,为何不去惩治罪魁祸首,反倒来责难妾身呢?妾身出身低微,见识浅薄,何来神通广大的本领能于外人联手害王爷于不义呢?” 叶暻没想到顾翎昭会这样嘴硬,铁证都摆到了面前,却还能抵死不认。 “我在房内已经看到了你的影子,你还不认?难道非要本王将你当场抓住,你才能说实话吗?” “王爷中了药,眼花了也说不准......” 叶暻皱眉看着顾翎昭脸庞,她眼中或有慌乱、或有畏惧,却独独没有愧疚......她像极了那种死不悔改大魔头,即使作孽无数,东窗事发后也只会懊悔自己的手段不够决绝,绝不会有任何后悔和内疚。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是他能在顾翎昭身上感受到的情绪。 叶暻感觉浑身像是被剥了一层皮,到处都泛着痛...... 顾翎昭对他有怨恨,他心知肚明,可他还是不愿相信,顾翎昭对他的感情会彻底的消失殆尽......他们相爱的那么多年,曾经的顾翎昭爱他入骨,她能为了他离经叛道、不顾一切...... 叶暻拼命的回想顾翎昭从前对喜欢,意图用那些刻在时光中的爱意,来作为如今支撑他不彻底崩溃的依仗。 可越是回想从前的那些美好,他便越是觉得眼前的场景无法接受。 叶暻的心痛得一时没了知觉,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顾翎昭的身影在他眼里甚至开始有些发虚...... 叶暻用力眨了眨眼,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来判断眼前之人是否真实存在。 而顾翎昭见他有抬手的意向,下意识便是闭上双眼侧头躲避。 这一个动作让叶暻眼中的薄冰骤然碎裂,他愕然的看着顾翎昭,手顿在半空之中久久未有动作。 窗外风声忽起,深秋的雨不似仲夏雷雨的倾盆滂沱,它夹在风中不显雨滴砸落的声音,但却能透过门窗缝隙渗过寒意,隔着高墙也能让寂寥湿凉之感将二人深深笼罩。 “昭昭,你只是想报复我对吗?”叶暻听不到顾翎昭的真话,便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来作为这件事最后的交代“你恨我从前与杜雨芙合手让你名声有损,所以才会顺水推舟,想让我也尝尝百口莫辩、为人指点的难堪?” 叶暻拾起顾翎昭的手,想要通过身体的触碰在给予内心一点支撑。 顾翎昭的手冰凉一片,叶暻握上了她的手,第一反应就是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手......这是他曾经最常做的一件事。 可这一次,叶暻的手掌没了那常年如热炉一般的温暖,他失血过多,他的手同样冰得吓人。 两只没有温度的手交叠在一起,谁都没有办法捂暖对方,亦无法汲取温暖。 “昭昭,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复,我、我......不怪你,是我罪有应得,你不要害怕。”叶暻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苍白,让人看了便觉得怵目“你应我一声,你只是因为恨我,所以才会对我以牙还牙的报复......啊?” 这是叶暻唯一能接受的答案,他宁愿相信顾翎昭是因为恨他,才不择手段地对付他...... 是他先辜负了她,所以如今她将这份恨排在爱意之前,那也是人之常情。 叶暻自欺欺人的安慰着自己,顾翎昭只是太生气了,而不是一点都不在乎他了,她不会不要他的! 顾翎昭这一次没有再说话,只是偏过头不再看他。 与叶暻的对峙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实在没精力继续伪装下去,也不想将那些废话再重复一遍...... 他们谁都不信对方的话,其实早就没了对话的必要。 顾翎昭的沉默,看在叶暻眼里便是无声的反驳。 窗外的冷雨似乎落进了心里,带来了绝望的气息。 他松开了顾翎昭的手,缓缓向后退了两步,须臾之间,他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容王。 “或许,真的是本王错了......你的确不是顾翎昭,我的昭昭不会这样对我。” 一阵酸意自心头涌至鼻间,顾翎昭不得不闭上眼睛,来隐藏自己破绽百出的内心。 略有虚浮的脚步声缓缓远去,顾翎昭知道叶暻离开了,她闭着眼,靠着墙壁直接滑坐在地上。 她脱了力,两腿软得厉害,怎么也站不起来。 顾翎昭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无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叶暻那双悲伤至极的眼睛。 她的心湖到底还是因着他的痛苦而有了波澜...... 顾翎昭心底清楚,她今天的行为,有着摧毁一切情意的威力。 叶暻的难过不是假的,他应该真的很伤心...... 顾翎昭抚着自己的胸口,她曾有过一瞬间的心软,她在他的眼眸里也有过刹那的迷失......但这些插曲,并不足以改变她的决定。 叶暻其实比她幸运许多,至少在发现自己被背叛之后,他还有在罪魁祸首面前大闹一场的能力。 她当初可是什么都没有,承受了莫大的委屈,却也要跪在地上求他......她就连恼火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叶暻曾经未能好好听她说话,如今自然也不该指望她还能推心置腹的与他交谈。 顾翎昭攒了几分力气,努力站起身走到床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细雨凉风吹在脸上,霍然的清凉微微驱散了顾翎昭心中的烦躁,她的处境似乎更糟糕了......不过如果这件事能够让杜弘之对静王府少些针对,那么此事便也不算太过失败。 第71章 有流言? 那晚叶暻离去后,一连三日,顾翎昭都没有再见到过叶暻。 他似乎是在单方面的与她冷战......当然顾翎昭更希望他是彻底的对自己歇了心思。 顾翎昭的生活并未照此前太多变化,她的贴身侍女再度换回了知训,吃穿用度于此前无异,只不过因着叶暻的消失,她的月华楼显得更加清净了而已。 “知训,我怎么觉得月华楼外,好像少了点什么?慕林这几天,都不在吗?”顾翎昭还是受了这场风波的影响,连着两天精神恍惚,直到今日方才灵魂归位。 知训规规矩矩地回复道:“回姑娘,慕林侍卫因着前几日在相府的失职之过,被王爷责了杖刑,如今应该正在养伤。” 顾翎昭转头看向知训,不见半点担忧地问道:“伤得重吗?” 知训看不懂顾翎昭的想法,只能如实回答道:“被责了八十杖,只怕这半个月都难以下床了。” “八十杖?”顾翎昭微微惊诧,看来叶暻真的被气得不轻,竟会动这样的重刑。 “命倒是挺硬。” 八十杖也没打死...... 知训听到顾翎昭的自言自语,不由得低下了头。 顾翎昭在房里看不到外面把守的侍卫,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疑惑。莫非叶暻真的信了她不是顾翎昭,所以不准备再管她了? 若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知训,随我出去走走。” “是。”知训忙去取来披风“今日风大,姑娘多穿些。” 顾翎昭任由知训为了披上大氅,她看着知训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南青南玉......若她们都还活着,如今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知训将披风系好搭理规整后,抬头便发现顾翎昭正无声地盯着她。 “姑娘......”知训心中一突,立刻低下了头。 顾翎昭轻声道:“走吧。” 外面是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无云,太阳高悬于头顶,阳光虽足却并不刺眼。 顾翎昭从前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秋高气爽的晴天。 但今天,她却没有心情来感受这美好的景色......她发现月华楼外虽然没了明着的侍卫,但是却多了很多暗哨。 这些暗哨藏得隐蔽,即使顾翎昭已是隐匿行踪的高手,但也只能察觉到周围有人,并不能完全判断出这些暗卫的实际人数。 叶暻果然还是没打算放过她...... 顾翎昭入了神,一言不发地行走在王府之中。 她不想撞见叶暻,于是选的大多是僻静幽长的小路。 可不管她走进多么荒凉偏僻的地方,那监视的目光都会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上,似如一道铁箍紧紧将其箍住,惹得顾翎昭险些动了杀心。 顾翎昭蹙起眉心脸色微沉,她现在的处境不妙,叶暻就算现在隐忍不发,日后也难免会有清算的那一日,她不能长久的被困在这里,可是现在看来......即便不取凤凰血,她想逃出去怕是也不容易了。 踱步于幽径之中,顾翎昭突然听到花丛的另一边有闲人议论之声。 “你可知晓近日外面的流言?” “自然知道,外头都议论成什么样子了!如何能不知?” “那、那你说,王爷会听到吗?那么过分的言论,王爷若知晓还不得大发雷霆......” “我听正院陈扫的虎子说,王爷已经连着几日在书房闷着不出来了,定然是动了大火,不然慕林侍卫也不会被打的那么惨!” “嘘,小声些......” 顾翎昭听了流言二字,这才猛地想起来,她那日确实有吩咐过她的手下,让他们在事发之后,务必火上浇油将此事传开。 至于流言的内容,顾翎昭也用内力传音细细交代过。 这种事情若想闹得开,用容王被相府小姐算计失身的话题,其实缺了几分味道。 所以出自顾翎昭之手的谣言本是这样的—— 容王殿下与相府嫡女早有私情,二人看似平日无交集,实则背地里已经珠胎暗结。 趁着相府宴席得以情人相会,因着彼此都醉了酒,于是便干柴烈火、不顾场合......而有了一场爱的缠绵。 不过容王殿下是爱面子的人,在被众人勘破私密之事后,竟一怒之下迁怒了杜家小姐,这才会怒气冲冲的离开相府......当然,容王之怒只是一时,待风波平息之后,便是容王与相府小姐好事将近之时。 顾翎昭的这个想法,是她在马车上用短短的时间思量而出的,算是急智之下的结果。 这一招原本是个一箭双雕的计策,一来能将杜雨芙和叶暻彻底的绑到一起,容不得叶暻赖账。二来这个传言明里暗里偏向杜家,而叶暻最恨被人压着他的头做事,听了这种谣言绝对会勃然大怒,杜弘之自然而然便成了他泄愤的对象。 这二人若是斗起来,短时间内静王府的危机便得以解除,而叶暻因着这些烂事,定然也无暇顾及她...... 顾翎昭知道此招阴毒,但她在破局之时,确实也存了报复之心,她也想让叶暻尝一尝声名狼藉、有口难言的感觉。 不过,杜雨芙并未得手啊...... 顾翎昭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迷茫,按理来说,朱雀阁应该停手才对,怎会还有谣言传出呢? 他们在外面到底传了什么东西? 顾翎昭的内心突然变得很乱,她那一晚见到叶暻的时候,叶暻身上大片的血迹都接近干涸,他若带着那一身血从相府走出,便足够他自证清白了。 朱雀阁的人如果刻板地执行了她的命令,在明知事情败露的情况下,还一个劲的鼓吹二人私下有情,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叶暻,这件事还有第三方人参与! 叶暻现在心知肚明那天在外关门的人就是她,如果再让他知道这些流言也源于她,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那些内容她现在想来都觉得过分,如果叶暻知道是她被背后放出的流言,他恐怕真的能活活掐死她...... 第72章 震惊 顾翎昭站在原地,语气严肃道:“你们两个,出来。” 两个丫头听见身侧的声音后,身子先是一激灵,当转头看到出声之人时,二人更是瞬间面如土色,被吓得当时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见过念月姑娘。” “奴婢见过念月姑娘。” “把你们刚刚议论的所谓谣言,说给我听听。” 二人闻言惊恐的对视一眼,动作同步地磕头求饶道:“念月姑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不敢私下胡言乱语了,求姑娘饶命!” “你们只需告诉我流言的内容,我可以不处置你们,也不会向王爷告状。” “这......”两个小丫鬟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顾翎昭接着道:“不过你们若是顾左右而言他,让我失去了耐心,我可就保不准,你们会不会同慕林一个下场了。” “姑娘饶命!我们说、我们说......” “起来回话。” “多谢念月姑娘。”二人站起身后,一个黄衣小丫头先开口道:“如今府外都在议论三日前王爷在相府、在相府出的那桩事。” “此事我知道,王爷被人算计吗,还受了伤......莫非外人并不知事情,认为是王爷轻薄了相府小姐?” “不不不......”绿衣小丫鬟忙摆手道“倒是没有这样的传言,不过当下的流言比这更过分。” 顾翎昭眼底划过一抹诧色,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能比这更严重。 “你把话说明白,外面的流言到底是什么?” “他们说......”绿衣丫鬟突然脸色涨红,低着头艰难地说道:“他们说杜家小姐意图勾引王爷,但因着王爷......这才未能成事。” 顾翎昭不耐地问道:“因为什么?你再说不清话,我就将你送到王爷面前!” “因为....”小丫鬟眼一闭心一横道:“因为王爷不举。” “不举?”顾翎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嘴里念叨了两声,才猛地瞪大眼睛道:“啊?” 另外一个小丫鬟补充说道:“外面人传王爷身有暗疾,不能人道,在相府小姐的算计下恼羞成怒,即恼火自己亦恼火他人,这才一气之下伤了自己,又在相府大闹了一场......” 顾翎昭眼前一黑,脱口而出道:“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念月姑娘说的是,背地里传此流言之人,胆大包天、丧心病狂......若是被王爷逮到,定要将他扒皮抽筋!” 顾翎昭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那二人挥挥手道:“行了,你们走吧。” 两个丫鬟如释重负,赶忙谢恩道:“多谢念月姑娘,奴婢告退!” 二人走后,顾翎昭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侧目看向一旁的知训,道:“此事,王爷当真已经知晓了?” “回姑娘的话,奴婢先前未听说此事,不过这流言既然能传进王府,王爷就算一时不知,想必也不可能长久的瞒下去。” 顾翎昭感觉头疼的厉害,她朱雀阁到底哪来的如此能人,能办出这样的活计! 这种身败名裂的走向,的确是她不曾想过…… 第73章 白汀被捉 顾翎昭抬头望了望王府内的高墙瓦檐,心中满是郁闷,她自从遇见叶暻后,当真是事事不如愿...... 然而更让她烦躁的事情还在后面,顾翎昭知道自己处在暗卫的监视之中,便没打算再往藏宝阁的方向走,她至少不能暴露这最后的秘密。 可就在她招呼知训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她的余光却扫到有一队侍卫押了一个人,一行人正脚步匆匆地行走在甬路上。 顾翎昭心中一跳,顿觉大事不好,她未做迟疑,快步从花园向外走,抄近路直接拦在了那一队人面前。 那几个侍卫顾翎昭并不认识,但他们却清楚顾翎昭的身份,皆恭敬地朝顾翎昭行礼道:“参见念月姑娘!” 顾翎昭目光不经意地从他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定在其中那被反剪着手、押在一队人最中间的那个犯人身上。 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顾翎昭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白汀! 当屋漏偏逢连夜雨,顾翎昭心中烦躁的要命,却又不得不想着应对之策。 她不担心朱雀阁的人会背叛她,可他们毕竟是听她指令行事的,虽然这事情未有预料般的成效,但对叶暻的激怒效果定是实打实的。 如果让白汀就这样被送到叶暻面前,叶暻不说活剐了他,却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翎昭清了清嗓子,目带不解地看着几个侍卫,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回姑娘,此人身份成疑、行踪诡异,近日曾在外散播谣言,意图败坏王府的声誉。我等盯了他些许时日,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其捉住,现已他穴道点住,正准备送往刑房,交由王爷审问。 ” 此时的白汀被人压着肩膀,按住后脖颈,但却还执着着仰着头,满脸的倨傲模样。 顾翎昭眸色微敛,她抬了抬下巴,神情不善地看向了白汀。 “府外的那些针对王爷流言蜚语都是你传的?” 白汀只与顾翎昭对视一眼,便迅速不屑地偏过了脸“哼,关你何事?” 顾翎昭脸色一黑,周身都燃起了怒火,她猛地一脚踹向白汀,恶狠狠道:“冥顽不灵,简直找死!” 她的这一脚力气极重,且出乎意料,以至于那两个钳制着白汀的侍卫根本没有防备,手中只觉一阵大力冲来,而后手里抓着的人便仰面被踹翻了过去。 顾翎昭似是仍不解气,她顺手从一个侍卫的腰间抽出一根鞭子,再次走向白汀,可还不等她扬鞭挥下,那原本已经被点穴失去内力的白汀竟突然暴起,未等旁人反应,便直接将顾翎昭掳至自己身前。 他一手掐着她的肩膀,一手成爪状抵在她的经脉,对众人威胁道:“都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顾翎昭惊恐道:“都退后!别过来......” 容王府的侍卫见此突发急情,脸色骤变,纷纷拔刀指向白汀。 “休要妄动!你若伤了念月姑娘一根汗毛,我们王爷必会将你千刀万剐。” “你们滚远点,小爷自然不会伤她。” 白汀挟持着顾翎昭一步步后退,眼看就要远离那几个侍卫,却不想从四处再次涌入数十名身着玄衣、训练有素的护卫。 顾翎昭与白汀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阁主,怎么办......” “去高处。” 白汀闻言立刻施展轻功,带着顾翎昭一跃而起,站到了一处二层楼阁的房顶正脊上。 “都不许过来!谁敢上来,我便直接杀了她!” 下方跃跃欲试的侍卫果然不敢再妄动,只能一层层将这间房屋彻底围住。 而只有站到制高点,顾翎昭才察觉这府内暗卫之多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白汀看着四周围得越来越多的暗卫,心中浮上一阵绝望,他小声对顾翎昭说道:“阁主,看来属下今日怕是难走了。” “你是在哪被捉到的?”顾翎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动向,大脑飞速地思考对策,却也不忘趁着空隙问白汀几句话。 “是在华香楼附近,属下今日是过去取信件的,好在他们动手早,信件尚未取到......” 顾翎昭注视着这些暗卫赶来的方向,突然道:“往东南走,快!” 白汀挟着顾翎昭一连落了几处房顶,如顾翎昭所料,东南方向防守薄弱,一时间,他们便成了白汀挟持着人在高处跑,底下的人跟着追。 “容王府的人怎会找到华香楼呢?” “华香楼一直有容王府的人出没,但那里是我们在京最重要联络处,一时难以舍弃,属下此番也是大意轻敌才会被擒,连累阁主了。” “华香楼弃了也无妨,你回去后,叫他们近期不要再有动作,一切等我调令。” “属下遵命......不过今日,属下怕是难逃生天了。”白汀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暗卫,心中不住泛起了绝望。 “去那个四角楼上!” 顾翎昭怕白汀脱力,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将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到他的体内。 二人再次一跃,飞至府中最高的建筑之上。 此处已算是王府的最东面,再向外去,便可直接出府。 但此刻,王府中的两波暗卫都已赶到,他们眼中看着白汀已是跃跃欲试,若非他手中有人质,这些人早已一拥而上将其按住。 “白汀,将我扔出去。” “这!您会受伤的!” “别废话,你要是被审出什么东西,我的下场会更惨。” 白汀忙道:“属下即便是死也不会背叛阁主!” “这种东西由不得你。” 白汀想了想他们平日里用的刑讯手段,脸上顿时白了白,毕竟就算是能禁得住严刑拷打,却难免对方不会用什么迷药毒粉将其心智迷惑......南萧楼便有这样的东西。 “快!” 白汀心下一横,一掌虚拍向顾翎昭的后背,将人如一件兵器般径直扔向成群的暗卫堆。 顾翎昭在周身裹挟了一身罡气,只待自己的身体撞向人群......不过,想象中的冲击与痛感并未来临,顾翎昭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竟被叶暻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第74章 风起 顾翎昭不忘瞄着白汀的动向,待看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安下心来正眼看向叶暻。 “王爷……” “嗯?”叶暻的表情甚是平淡,仿佛只是随手将一个人捡到了自己怀里。 可实际上,叶暻的内心远没有表现的那般风轻云淡,他的心脏因为顾翎昭由高处的跌落而剧烈跳动,即使已经将顾翎昭抱在了怀里,那胸口处萦绕的那股绝望与恐惧还是未能消散...... 而顾翎昭眼里的满不在意以及频频回望的动作,则是直接刺激叶暻将心有余悸转化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冷目灼灼地盯向顾翎昭,语气严肃道:“你将他放走了,是打算自己向本王袒露实情吗?” 顾翎昭神色一愣,连忙从叶暻怀里跳了下来,不可置信地反驳道:“刚刚是那贼人挟持了我!他还想杀我呢,怎么在王爷眼里我们便成了一伙的了?难道非要看我摔死......” “摔死”两个字即刻牵动了叶暻的神经,他厉声制止道:“够了!别再说了。” “王爷!”顾翎昭以为叶暻不相信她的话,也担心他会下令继续追逐白汀,情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阵湿意传至手心,顾翎昭想到了叶暻手臂的伤,像是被烫到一般瞬间收回手,可手掌上却已经沾上了殷红的一片血渍。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顾翎昭看着手里的血,心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 “你还准备继续与我装疯卖傻吗?” “我真不是故意碰你伤口的!” 叶暻深吸一口气,几乎将牙齿咬出了声音:“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和我说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是念月呀......妾身已经说过许多遍了,王爷为何就是不信呢,这种东西还要如何证明不成?” 叶暻胸口处起伏明显,他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只等到心里的戾气稍稍缓解,他方才抬手用指骨轻轻碰了碰顾翎昭的脸颊。 “我总有让你开口说实话的办法。” 顾翎昭心中骤然升起警惕之感,但却又想不出叶暻能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法子,莫非要将她也送进刑房?那她倒是不怕...... 叶暻对顾翎昭的神情,基本能读懂个七七八八,他心中火气更盛,几乎近要燃尽了理智。 他宁愿顾翎昭与他翻旧账,与他大吵一架,就算她将整个王府砸了、烧了都无所谓,至少他能知道她想做什么,也让他有一个补救的方向。 可现在,他明明看着朝思暮想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是却听不到她的一句真话。 明知她行事有问题,却也猜不到她的目的。 她就像顶着顾翎昭皮肉的木偶,让他看得到、摸得着,却感受不到她的内心。 但偏偏她又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显现出两分独属于顾翎昭的情感,令他悬悬而望,却又只能浅尝辄止。 那若即若离的虚幻感觉已经将叶暻折磨的近乎崩溃,以至于他在不知不觉间再度踏上了一条歪路。 “......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不代表我对旁人也如此仁慈。” 叶暻神情莫测的语气令顾翎昭太阳穴一跳,她直觉有什么事情即将超出自己的掌控。 “近日多地番邦使臣来访,杜丞相提议于五日后在释旸别院举办一场演武大会,以向外宾彰显我大乾武士之英姿。” 顾翎昭不懂叶暻为何突然转换话题,只能跟着附和道:“我大乾勇士的风采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只是,王爷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演武当日,须有人代表皇室出战。” 顾翎昭语气笃定道:“原来您要上场比武啊......” 若论及武艺,不说叶氏皇族,就是整个大乾也难找出有比叶暻武功更强之人,所以顾翎昭听到比武两字,便想当然地认为此事非叶暻莫属。 叶暻瞟了顾翎昭一眼,凉声道:“本王若上了场,你趁着这空当跑了怎么办?” 顾翎昭讪讪一笑:“怎会?妾身能跑去哪里?” “哼”叶暻冷笑一声,继续道:“当日会由静王府派人出战。” 叶暻紧紧注视着顾翎昭的表情,不想错过她任何真情的流露。 但顾翎昭这次并没有对自己的疑惑做任何掩饰,她眸色清亮地看向叶暻,真情实意地质疑道:“静王殿下?可这比武,不该是您的长项吗?这与番邦比试,理应派出武艺最强之人,为何要让静王殿下出战?” “不是他上场,只需他府中出人即可。静王府的能人异士不少,杜相已在今日拟好了名单,只待五日后,你便可知道这场上之人是谁。 看着叶暻幽深的眼眸,顾翎昭不自觉地紧皱起了眉心,她知道叶暻的话里有话,但又怎么也听不懂他话中的隐意......冥冥之中,一股不详预感笼罩心头,让她心间阵阵发寒。 ------------------------------------- 此时,静王府中同样是一片混乱。 “陛下怎会下旨点名要你出战?!”叶棠在房中来回走动,一张俊脸满是急色“定是杜相的手段!他定然已经知晓我们拿了他书房中的信件,所以狗急跳墙,想对你明着动手!演武大会,你不能上场!” 顾凌枫面容平静地坐在一旁,闻声摇了摇头道:“陛下虽然不知周绍是谁,但那日叶暻和杜相都见过我,杜相既然用了此法,必然留有后招。若我们真的找人冒充周绍出战,那边是实打的欺君之罪。” “可......” 顾凌枫弯了弯唇,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比武而已,我这些武功亦有精进,不会为殿下丢脸的。不过......演武大会热闹非凡,少不得要有各家官眷到场......怕是会有故人认出我。” “你是说江鸢姑娘?”叶棠暗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我们始终瞒着江姑娘,也不知是对是错。” 第75章 眼神陌生 释旸别院作为唯一一处坐落在京城之内的皇家别院,其广阔的场地以及庄严华贵的气势,理所当然的使其成为招待外宾、彰显国力之所。 宫中圣旨下达,短短五日,释旸别院之中便搭起了一个巨大的演武擂台。 演武擂台东边设有上座,为大乾官胄贵族落座之处,而南北两边则分别为番邦使臣、以及朝中官眷的座位。 比武大会当日,释旸别院府门大开,并不禁止百姓入内,擂台西边则专门圈出一块场地供百姓站立观战,以示大乾官民一心,万众同乐。 顾翎昭对这些比武斗狠没有任何兴趣,但是却不得不跟随叶暻来此观看。 马车上,叶暻始终板着一张脸,向四周不断释放着冷气。 顾翎昭摸不清他到底在生哪天的气,索性也懒得理他,任由他端坐在那边冷脸,她则是靠在马车车厢内昏昏欲睡。 没办法,她的身体近来未得调养,又常常殚精竭虑,消耗心血,她体内蛊虫的力量日益衰弱,功力的溃败之意愈发明显。 若短期再得不到凤凰血,她便必须要离开容王府,先出外闭关一段时间,再回京另作打算......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直到最终停下,顾翎昭眼中的睡意尚未褪去,便直接被叶暻拉着下了马车。 顾翎昭双脚刚一落地,抬头便正好撞向叶暻那双幽深难测的漆黑眼眸。 叶暻似乎还想对她说什么,但许是顾翎昭的表情太过漫不经心,使得叶暻失了谈话的兴致,最终他也只是抿了抿嘴唇,未做一言,转身直接进入了别院。 今日叶璋并未出宫临驾此地,叶暻便可以说是场中地位最高之人,周围人见其到来,立刻如蜂拥一般,带着恭维的笑脸,围到了他的身边。 然而叶暻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他的脸上挤不出一丝笑意,面对那些上前问候的官员,他也只是微微点头,以示尊重。 众人见叶暻心情不佳,自然而然认为他是被近期的流言蜚语所困扰,毕竟这段时间内,容王府与相府已经成了京中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想到这个方面吗,人们便也不敢往叶暻身边凑得太近,甚至主动在叶暻面前让出了一条宽路。 顾翎昭兴致缺缺地跟在叶暻身后,直到看见了迎面走来了叶棠夫妇。 顾翎昭其实不希望叶棠与穆云瑶过多关注她,因此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后,便迅速垂下了眼眸。 然而当两拨人逐渐靠近,即将擦肩而过之时,顾翎昭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道灼热的视线,那目光刺如烈阳,令人完全无法忽视。 顾翎昭下意识回望过去,但她的明眸与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只对视了一瞬,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前方的叶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顾翎昭,不愿放过她任何情绪的波动。 但令他失望的是,顾翎昭面色如常,仿佛只是瞟了一眼不相干的人,神情陌生又冷漠。 她就这样表情平静地走到他的身边,完全不顾身后已经被钉在原地的顾凌枫。 “王爷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你……” 叶暻不死心地望着顾翎昭的眼睛,顾凌枫的激动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显现出几分,可为何他却在她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 她的眼中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不见一点波澜。 难道,她真的不是顾翎昭? 叶暻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难道真的认错了人? 不,这不可能! 这个想法在心中一冒头,便立刻被叶暻踩了下去,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眼前之人一定是顾翎昭,也只能是顾翎昭! 或许是她一早便知晓顾凌枫尚在人世,所以才没有惊讶,亦或者她根本没认出那是顾凌枫......叶暻不断想着理由安慰自己,距离擂台前的上座不过十几步远,可他竟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于心中浮现出了数十种可能。 叶暻落座后,顾翎昭跟随其后,顺从地坐在他的身边。 叶暻侧目看着顾翎昭沉静的脸庞,心中似有风暴酝酿,有些念头一旦出现,即便内心再抗拒,但那份恐惧之感仍是会如蛆跗骨,时时萦绕于心间。 另一边,叶棠在发觉顾凌枫的不对劲后,立刻将他拉到了人少的地方,对他小声解释道:“此前怕你难受,未将此事告知于你,叶暻那个混账在府中养了一个与阿昭有九分像的姑娘,近来也常常带出门来招摇过市,似乎是专门来恶心人的。” 顾凌枫眼中情绪不断翻涌,像是并未听到叶棠的解释,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远处的顾翎昭。 叶棠轻轻叹了口气,劝慰地说道:“我第一眼看时也有些恍惚,可终究只是形似神不似的替身罢了,那女子性格霸道的很,前些日在北静王府将怀燕和杜家小姐砸的鼻青脸肿,险些把江姑娘也一同打了。” 叶棠话一出口便开始后悔,他怎么又在顾凌枫面前提起江鸢了? 若说顾凌枫心中最愧对的人,除了顾翎昭,那便只有江鸢了...... 顾家出事后,叶煊也铲除叛贼党羽之名,在京中对与顾家较好的官员士族进行恐吓威胁,使得宣平侯府一时间成了京中人人不敢提及的禁忌之词。 那时候叶棠虽然暗中护住了顾凌枫,但京中形势不明,并且叶煊也在步步紧逼,分身乏术之下,他根本无法顾及江鸢。 再后来,一切虽尘埃落地成,但顾家罪名尚未洗清,顾凌枫依然没办法暴露于人前...... 为顾家申冤的道路茫茫,顾凌枫尚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何方,自然不想让耽误了江鸢的大好时光,因此便求着叶棠和穆云瑶不要将他尚在人世告知江鸢。 可他们都不曾想到的是,一向外表谦和内敛的江承文,竟然会在顾家倒台后露出狡诈阴险的一面。 他先是倒戈投向了杜弘之,又在江夫人病故后不到三月,便将府中一小妾抬为正妻。 因着平遥公主府与相府的紧密关系,在得知平遥公主的儿子对江鸢有几分青睐后,江承文完全不顾平章世子暴躁纨绔的名声,暗中使了不少手段,来为江鸢定下了这桩如同火坑一般的婚事。 而穆云瑶与叶棠虽看不惯此事,但叶棠的势力到底不比当年,并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来得顺理成章,他们即使再心急,却也没法将手伸得过长。 这桩婚事之所以能拖到如今,全凭江鸢自己强硬的抵抗,以及一次次的自杀...... 叶棠拍了拍顾凌枫的肩膀,认真道:“今日你还要上场比武,这些事先放一放,杜相来势汹汹,你万不可在阵前先乱了心神。” “......殿下放心,我明白。” 第76章 不受逼迫 叶暻与叶棠作为大乾皇室最重要的两个的代表,他们的座位并排处在比武擂台的最前方。 顾翎昭的余光能看得到叶棠与穆云瑶的身影,亦能感受到有一束目光始终贴附在自己的背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也仅仅只有一瞬,在叶暻心有感应看过来之前,她的眸色便已经回归了沉寂。 礼部官员站到前方,先是唱和礼词,以示大乾对各番邦邻国的敦睦共济之心,而后再高声宣布此次演武大会的规则。 顾翎昭的双眼始终正视前方,长而浓的睫毛遮盖着目色,让人觉得她是在认真地听着典仪大臣唱词。 叶暻见她如此模样,只感觉心中更加烦躁,他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要带她来此...... 擂鼓助威之声响起,演武大会正式开始。 对于京中百姓以及各家贵族小姐来说,这比武现场是难得的有趣场面,场上比武之人的一个精彩招式,便能获得场下接连不断的喝彩声音。 不过对顾翎昭来说,这种场合便显得有些喧闹了......她今日的耳力似乎格外敏感,一点点嘈杂的声音便能将她闹得头疼至极。 “第七场,静王府周绍对漠北铁尔赞! ” 顾翎昭听到静王府三个字,灵台瞬间回归清明。 周绍自叶棠身后一步步走下高台,在顾翎昭的位置刚好能看到他的背影...... 叶暻时刻注意着顾翎昭的举动,他渴望她能目不转睛,哪怕她有片刻的出神失神,他便也能给自己一个借口,盖棺定论她就是顾翎昭! 但是,什么都没有......顾翎昭甚至兴致更差了,她神色恹恹地看着桌前的酒盏,似乎根本懒得抬眼观战。 叶暻咬咬牙,直接命令道:“念月,抬起头来。” 顾翎昭闻声先是疑惑地看了叶暻一眼,而后才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坐直身体,直视擂台中央。 只见顾凌枫此次并未带上他一贯擅用的佩剑,而是挑了一杆长枪,身姿利落地翻上了擂台。 顾翎昭看到那杆枪,下一刻便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的铁尔赞。 铁尔赞人如其名,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遮天蔽日的铁塔,高大的令人生怵。除了身形庞大以外,另有让人惊心的便是他那一双血红的双眼,他的眼白布满血丝,而瞳仁中又是一片空洞,没有任何寻常人应有的神态,但却能让人感受到滔天的杀气。 此人根本不似活人,更像是一个专为杀人而打造的机器。 顾翎昭明白了那日叶暻所言的意思,这便是他的手段...... 顾翎昭与叶棠的坐席距离很近,她不用转头也知道,叶棠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比武开始!” 随着一声锣响,铁尔赞率先才冲向顾凌枫,他的姿态犹如一头野兽,虽然身体块头极大,但动作却不失敏捷。 而顾凌枫作为当年世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武学精湛之人,对于这种横冲直撞的攻击并不露怯,他脚步一动,身形巧妙地躲过铁尔赞的冲击,与此同时,长枪一扫,径直在铁尔赞身上留下了一条小臂长的血口。 “好!”场下不乏有大乾百姓为其喝彩,但高台上的一众人脸色却并不乐观。 叶暻眉心紧锁,表情凝重地看着擂台之上的对决,铁尔赞的出现亦是他未曾预料过的情况。 他的确存了试探顾翎昭的心思,因此并未阻止杜弘之推举顾凌枫上擂台的举动......在他的认知中,顾凌枫武功不差,让他打一场擂台再轻松不过。 杜弘之即便有心为难,当日场上并无比他身份更高之人,那只要他不上套,杜弘之便对顾凌枫构不成实际威胁。 可如今,事情似乎与他想的有些出入,杜弘之的杀心比他预想的更重,他竟能找出这样一个蛮族异人来对付顾凌枫! 这个人浑身透着不对劲,身上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叶暻心中有些异样,他无法预料台上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似乎是印证了场外众人的担忧,铁尔赞在身上被刺出伤口后,自身的血液似乎激起了他的兴奋,他的动作更快,并且完全不怕长枪的威胁,不经意间挥出的一拳,便险些将顾凌枫掀到擂台之下。 杜弘之见状立刻起身高呼道:“周绍侍卫莫要轻敌!你不仅只代表着静王府,你的身上也系着大乾的荣光,此战只许胜不许败!来人,擂鼓!” 叶棠猛地站了起来,一脸怒容地看向杜弘之。 擂台上的场面逐渐开始失控,顾凌枫枪法虽不见凌乱,可他的体力却在不断消耗。 而面对的仿佛一个没有痛觉的杀戮傀儡,即便手臂肩膀后腰上都被刺出了一个个的血窟窿,但这些依旧对铁尔赞的进攻没有任何拖累,他仍是可以一拳便让顾凌枫口吐鲜血。 不过呼吸间的功夫,顾凌枫便开始落入下风,铁尔赞连续两拳直击他的胸膛,隔着数米远,也能看到顾凌枫吐出了血里带着肉块。 叶棠脸色骤变,立刻朝着充当裁判的官员喊道:“本王怀疑此人服用了禁药,此场比武即刻停止!” 礼部的官员神色一愣,未等反应,便听到杜弘之制止的声音:“不可!比试结果尚未得出,怎能见了败势就要叫停比赛!静王殿下,您不怕被人嘲笑输不起,我大乾却不能在番邦使臣面前失了颜面!” “你!” 杜弘之看向叶暻,笑眯眯地道:“容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叶暻先是瞥了一眼顾翎昭的神色,只见其面色如常,且双手十分自然地放在两腿之上,全身上下不见一丝急切担忧之色...... 叶暻心中一滞,理智瞬间被恼怒所替代。 “继续。”叶暻的声音冷沉,他的眼神仍盘旋在顾翎昭身上。 叶棠狠狠剜了叶暻一眼,未发一言,直接带着静王府的一众侍卫,走下高台,似乎是想直接冲向擂台。 羽林卫的首领见此情景立刻上前阻挡,两队人竟直接在擂台之下形成了对峙之势。 如今的羽林卫尽听叶暻调遣,未有叶暻发令,他们便不敢让叶棠破坏比武。 叶暻看着场上愈发血腥的对决,他的内心远不如他表现的平静,他原本存着逼迫顾翎昭主动服软的心思,可如今僵持之下,他竟是先体会到了心如火煎的感觉。 如果身旁之人真的不是顾翎昭,那么他如今所行之事,便是一场荒唐至极的笑话。 “念月”等不到顾翎昭出声,叶暻只能主动靠近顾翎昭,语气幽幽地说道:“你若看不下去,可以直接告诉本王,只要你开口,本王可以随时叫停这一场比赛。” “......妾身看不懂比武,却也担不起让大乾丢脸的名头,王爷随心行事即可,莫要让妾身担责。” 叶暻急道:“你当真听不懂我的意思?” 顾翎昭眼看前方,没有感情的回复道:“......不懂。” “好!那便一起看着!” 不等顾翎昭再次回话,只听前方“扑通”一声,膝盖触碰地面发出敲击人心的声音。 叶暻与顾翎昭同时抬眸,只见江鸢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叶暻的桌前,俯身叩拜道:“容王殿下,台上比武存有端倪,我大乾勇士恐有性命之忧,求王爷看在其为大乾子民的份上,让这场比武停下吧。” “江鸢!”江承文怒斥道“逆女!在容王殿下面前也敢放肆!还不快将她拖回来!” “容王殿下!不能再打了!求您发发慈悲吧......”江鸢不顾江承文的怒吼,含着泪一个劲地朝叶暻叩头。 “阿鸢......你先起来。” 穆云瑶再看不下去,直接站起来想要将其扶起,而江家的侍女也匆匆赶来想要带走江鸢,静王府的侍女护着江鸢,推搡着江家的人,一时间,高台之上亦是一片混乱。 叶暻看着顾翎昭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中突然浮起一阵无力之感,江鸢已经跑出来了,她若真的是顾翎昭,那么她再迟钝也该猜出那场下之人的身份了。 罢了......她究竟是谁,他现在确实判断不出来...... 可顾凌枫是顾翎昭的亲哥哥,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不能真的让顾凌枫在他的眼下出事。 叶暻心中动了止战的念头,但还未等说话,抬头便透过人群看到了铁尔赞的一个动作。 叶暻脸色一凝,立刻起身道:“羽林卫,拦下他!” 但此时一切都晚了,铁尔赞握拳的五指间的银光刺目,那带着刀片的拳头挟着千钧之力朝顾凌枫身体而去。 叶暻心脏猛跳,他未有耽搁,起身一跃,将轻功展现到了极致,犹如一道光影般径直奔向擂台。 擂台之上,瞬息即见胜负。 不等叶暻奔上擂台,利刃入肉已发出“噗呲”的声音, 叶暻心中一凉,他抬眼上看的时候心中竟存了逃避之意。 周遭瞬间一静,只见满是血污的擂台之上,铁尔赞手中的利刃距顾凌枫尚有一掌之远,而顾凌枫的长枪却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第77章 白眼狼成精 『“大哥,你的枪法这么好,为何平日里少见你用枪?” “这套枪法是我们顾家的绝学,自然不能轻易显示于人前,藏锋于内,才好攻其不备。” 一杆银枪在顾凌枫手中灵动如龙,气势汹涌,枪锋划在空中发出阵阵破空之响。 彼时的顾凌枫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眸中尽是轻狂肆意。 “小妹,看好了!” 顾翎昭闻声望去,只见那长枪似是生出灵性,她看不懂顾凌枫的动作,只看到枪尖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于一个刁钻的角度猛然回刺,破风声音炸在耳畔,罡劲震得梨花花瓣簌簌坠落,如同在兄妹面前下了一场落花雨。 “哇……” “这便是这套枪法的最后一式,意在置之死地而后生……”』 记忆与现实重合,晴空之下,唯有彻骨之寒。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知道她大哥一定会赢…… “第七场,静王府周绍胜!” 江鸢起身提着裙子便往擂台方向跑去,穆云瑶也紧跟在其后,原本堆在顾翎昭眼前一众人,呼吸间的功夫便全部散开,刚好能令她视野开阔地看到擂台上的全貌。 她看到顾凌枫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他的面具仍稳稳地戴在脸上,他的伤会这么重,实则也与他时刻护着脸上的面具脱不开干系。 很快,静王府的人便涌上擂台将他护住,远处的场景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渐渐的她便看不太清顾凌枫的人影了。 顾翎昭感知到了什么,侧头上望,果然见杜弘之正用考究的眼神打量着她...... 顾翎昭狠咬了一下舌尖,用尽了全身的忍力,生生地对杜弘之展现了一个礼貌和善的微笑。 杜弘之微挑眉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轻轻点了点头,再度将目光投向擂台的方向。 这是演武大会的最后一局比试,而顾凌枫的胜利,也使得大乾以四胜三败的成绩,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周围的人开始逐渐退场,而顾翎昭并未有随人群走动,她只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像极了一个脑中无物、靡知所措的花瓶。 待四周人基本走净后,慕水方才匆匆跑到顾翎昭的身边,躬身道:“念月姑娘,王爷唤您回府。” “知训。”顾翎昭抬起一只手,示意知训来扶。 知训立刻上前恭敬地扶住顾翎昭,手上的力道一重,知训险些未能止住顾翎昭的身体。 知训未做多想,只当是念月姑娘怕是坐得腿麻了...... 叶暻修长的身影立于影壁之下,见顾翎昭走来,他并未如往常一样走向她,而是待她距离他还有两三步的时候,转身向前大步走去。 他心中复杂的很,已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女人...... 他的步子很快,不曾注意身后之人越走越慢,穿过一道游廊后,顾翎昭便被他彻底地甩到了后头。 游廊尽头,一道端正的身影挡在了叶暻的面前。 “三嫂?” 穆云瑶脸色不善,而叶暻也基本清楚她的来意。 “三嫂是来教训我的?” “我只是特地来看一看,这化了人形的白眼狼到底长什么模样!” “......三嫂说话总是这样风趣。” 穆云瑶眼里的怒火瞬间爆发,她大步走到叶暻面前,急声质问道:“这些年你对阿昭就没有半分愧疚?你先招惹了她,又抛弃她、害死了她!我以为你心中至少该有些愧意的......直至今日,我才发现简直大错特错!你根本没有心!阿昭若是见了你今日所为,只怕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见叶暻垂眸不应,穆云瑶怒极竟是生出了眼泪:“当年叶煊在白曲山生事,欲用火药将你们都炸死,你为了护住陛下失足坠崖,是谁冒着大雨带人去那陡峭之地寻回的你?!是阿昭啊!她甚至为了去救你摔断了手指!” 叶暻阖上双眼,轻声道:“我知道......” “可你还有不知道的!当初你根本就是被人忘在了白曲山,你们的人一心系于你皇兄的伤势,慕水想寻你舅舅去救你都被拦在了房外!你若不信,尽可去问问慕水!当年危急关头,是不是只有阿昭会真正的为你忧心!若不是顾家派人搜山,你早就死在崖下了!” 叶暻垂着身侧的双手越握越紧,他从未忘记过那些事。 他那时候在崖下时摔伤了腿又淋了雨,脑子快晕成了浆糊,他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当恍恍惚惚间看到顾翎昭的脸时,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做梦...... 如果能在死前看到顾翎昭,其实也还不错,可是他的昭昭为何哭得这么伤心......头脑中的混沌似乎因着她的眼泪而回归清明。 叶暻尚还记得顾翎昭找到他时,在他面前又哭又笑的激动模样......她的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上沾着泥水如同一只小花猫。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他愿意为眼前之人付出一切,哪怕是为她舍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可最后,他也不知道他和顾翎昭怎么会走到一条绝路。 他明明最不愿见她流泪,却最终害得她流进了泪水...... 穆云瑶见他脸色发白、眼睫颤抖,继续诛心道:“阿昭若是还活着,见了你今日的行为,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年对你的搭救。她若是看到擂台上的一幕,恐怕心都要碎了......” 穆云瑶的话犹如一道道利箭,径直没入叶暻心口,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钻心的痛楚令他后背有些佝偻。 “今日是我的过失,我本无心与三哥作对,只是......”叶暻声音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保证道:“三嫂放心,我日后不会再坏三哥的事,也不会再去为难顾凌枫。” 穆云瑶怒意未消,仍是瞪着叶暻。 “我猜得到你们在做什么,若有需要我做的,我也愿意为顾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穆云瑶冷笑一声,只差把猫哭耗子假慈悲几个字写到了脸上。 “哼,不必了,容王殿下的补偿,还是用在你府中那位姑娘身上吧。” 第78章 发作 穆云瑶潇洒地拂袖而去,而叶暻则是缓了许久,才猛地发现自己身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是念月,就连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慕水也不见了...... 叶暻眉心一皱,将心中杂乱的思绪暂且搁置,抬步沿着来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而将长廊重新寻了一遍,还是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叶暻先是有些生气,随即心间又突然弥漫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似有感应一般,叶暻胸口刚有了不适之感,下一刻便知训急促的声音。 “念月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挺一挺,慕水侍卫已经去寻大夫了......” 屏门后传来的声音让叶暻心头骤颤,他快步跑到屏门之后,只见顾翎昭面如金纸、一头冷汗,正倚靠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叶暻有些愣神,他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他好似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可紧接着另一个的声音猛然冲出,暴怒的咆哮贯穿在他的整个身体之中。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根本就不该对顾翎昭的身份生疑!更不该与她置这一场气!他怎能为了争这一时输赢,而去伤害她最重要的亲人呢? 叶暻啊叶暻,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顾翎昭见到叶暻,脸色更差,她的脚下愈发无力,一只手拽着知训,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背靠着墙壁一点点的向下滑。 “念月!”叶暻惊呼一声,在顾翎昭跌坐在地上之前,先一步抱住了她的腰。 “你怎么了?” 顾翎昭的身体软绵绵的不见半点力气,叶暻只得自己坐在地上,再让顾翎昭靠在他的怀里。 “你哪里不舒服?”叶暻的心慌得厉害,他用衣袖不停地为顾翎昭擦着额角的冷汗。 顾翎昭摇摇头,却恍然感觉有水流划过鼻下。 她抬手轻轻在鼻间摸了一下,触目即是一片鲜红,那沾了血的指尖险些晃花了叶暻的眼睛。 “念月姑娘......”知训见顾翎昭流了鼻血,忙拿着帕子想为她擦拭。 “给我!”叶暻抢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按在顾翎昭鼻下,同时急声朝知训问道:“可有去找大夫?” “慕水侍卫已去寻大夫了,应该很快就到。” 说话间,叶暻突然觉得手指间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整张浅色帕子竟然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那血竟是已有了止不住的架势。 “昭昭!” 叶暻瞬间成了炸了毛的猫,他无措地摸着顾翎昭的脸,惊恐地说道:“怎会流这么多血?你不要吓我,昭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吓你......” 顾翎昭气息微弱,但仍开口做着无用的掩饰:“天气干燥,流些鼻血不值当大惊小怪。” 然而话音刚落,顾翎昭身体便剧烈地向前一倾,随即吐出一大口黑血。 叶暻被眼下的场景吓得心胆俱裂,如坠冰窟......他是真的后悔了,他恨不得掐死几个时辰前的自己! 第79章 自省 “王爷,大夫来了!”慕水的声音似如天外之音,叶暻循声看去,只见慕水身后跟了一位清瘦如竹、眉目俊秀的白衣公子。 “王爷,释旸别院的大夫都被静王殿下叫走了,这位乔大夫是一位游医,今日碰巧来此观战,属下便想......” 未等慕水交代完,顾翎昭再次呕出一口黑血。 “昭昭!”叶暻的视线瞬间收回,他慌乱地为顾翎昭擦着嘴角上的血,脸色不比她好看几分。 乔沛眉心一皱,当即抢到顾翎昭身前,半跪下来,手中迅速翻出三根银针,定到她的三个大穴之上。 “夫人莫慌。” 听到温润熟悉的声音响起,顾翎昭费力的掀开眼皮,她慢慢地伸出手......在叶暻诧异的眼神下,用力的握住了乔沛的手腕。 乔沛神情不变,语气自然地安慰道:“夫人别怕,您只是气血逆行,血毒攻心,待小人施上几针,便可让您安然无恙。” 四目相对,二人之间似乎流转出了一股别样的情愫,让一旁的叶暻莫名感觉心中不爽,像是有一颗小石子磨进了心中的嫩肉里,难受的滋味并不明显,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顾翎昭听了乔沛的话,缓缓地松开了手,而叶暻则在她的手落下前,先行将她纤细的手紧紧地包裹在了自己掌中。 叶暻心里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可眼前毕竟顾翎昭的身体最重要,听到乔沛把握十足的话后,他也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当下也算是真心实意的感谢道:“有劳乔大夫了。” 乔沛一边行针,一边不忘恪守礼数地说道:“为王爷分忧,是小人应尽之责。” 乔沛的针法立竿见影,几针下去,便止住了顾翎昭鼻血,然而他手中的行针的速度不减,银针划过空中只能留下一道光影,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 顾翎昭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有了些血色,叶暻内心的不适也逐渐被真切的感激之情所替代。 一刻钟过后,乔沛收起了顾翎昭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如释重负地说道:“夫人的急症暂且稳住了,不过夫人的身体仍是受了些损伤,日后万不可再随意动怒,还需细细调养才是。” 顾翎昭半阖着双目,苍白的小脸正好印证着乔沛的诊断。 叶暻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顾翎昭可怜的模样,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马上回去将顾翎昭供起来...... 乔沛起身朝叶暻深深行了一礼,语气平和的说道:“小人本是江南的游医,近期也是受人所托来京中看诊,小人的医馆就在城南红湘桥旁边,若王爷日后还有所需,小人随时愿听王爷差遣。” 叶暻语气和善地说道:“好,慕水,派人送乔大夫回去,再去取一百两金子送到乔大夫的医馆以作答谢。” “属下得令。” “多谢王爷。” 慕水客气的对乔沛抬手道:“乔大夫,您请......” 乔沛对慕水微微颔首,礼貌道:“有劳。” 乔沛离开后,叶暻即刻将顾翎昭打横抱起,同时吩咐知训道:“拿着我的令牌,让别院外的暗卫立刻去宫中请几位太医过来,不,直接请到王府。” “是,奴婢这就去。” 耽搁了许久,待叶暻将顾翎昭抱回到马车上时,释旸别院外已是一片空旷安静,连走动的人影都少见。 顾翎昭自进了马车后,便一直缩在马车内的角落里,与叶暻之间隔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叶暻如今已是悔不当初,若说此前他会因顾翎昭对他隐晦的躲避而恼怒,那么现在,顾翎昭对他的抗拒已经不加掩饰了。 他亲手将顾翎昭推得更远了...... “昭、念月......”叶暻想起乔沛的叮嘱,立刻改了口。 他已经不敢再逆着顾翎昭的意思,既然她还不想同他真正相认,那他就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叶暻斟酌着言辞,小心地询问道:“念月,你还有哪里难受?我已经派人再去请了太医来,你流了这么多血,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身上若还有别的痛处,到时一定要告知太医。” 顾翎昭并未回答他,她仿佛疲惫至极,只闭着眼靠在车厢上,好似已经熟睡。 叶暻心中一阵苦涩,他突然想起,今日来时,顾翎昭好似就是这副模样,她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 然而那时的自己正一心拘囿于她对自己的隐瞒,半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他自私地想要逼迫她快些坦白一切,却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伤害了他。 其实仔细想想,他与顾翎昭走到今天这一步,万般错处皆在于他,顾翎昭再怎么恨他怨他也不为过!她不说实话又能怎样?她想要什么他由着她就是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叶暻的内心备受煎熬,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唾骂着自己。 车轮碾过一颗石子,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顾翎昭的身体瞬间失去控制,整个人竟直接向前倾去。 “念月......”叶暻眼疾手快将人拉回来,直接搂在了自己怀里,直到紧紧抱住顾翎昭后,叶暻的心脏仍是为着刚才那一下而惊魂未定。 怀里的顾翎昭突然抽搐一下,嘴里无意识地念了一声“大哥!” 叶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起来又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没事了。”他轻柔地抚着顾翎昭的后背,声音微微颤抖地哄道:“他不会有事的......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顾翎昭在叶暻的怀中渐渐安定,或是说她根本没有意识反抗。 叶暻的脸颊贴着顾翎昭的发顶,时不时的还会轻轻吻一吻她的额头......他们在这一刻仿佛只是一对寻常夫妻,但叶暻的心却是寒凉彻骨。 他心中悬起的那颗大石在刚刚轰然落下,但却没能落实在心底,而是将整颗心贯穿出一个窟窿,随即下沉到了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依照顾翎昭今日忍到吐血都不低头的强硬,她或许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第80章 我讨厌你 顾翎昭好似又睡了过去,她依偎在叶暻怀里,没有任何抗拒,乖巧得让叶暻心中弥漫着酸涩之感。 叶暻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他突然觉得顾翎昭转着眼珠对他阳奉阴违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好,纵使会让他挫败恼火,可那样的她毕竟还是有精神气的,她还有力量与他斗智斗勇......不似现在,羸弱的好似一个破布娃娃。 马车渐渐驶停在容王府大门,叶暻轻声对顾翎昭说道:“我们到家了。” 有侍从在外面掀开车帘,叶暻将顾翎昭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准备将她抱下马车。 然而叶暻才刚刚调整了个姿势,还未等用力将顾翎昭抱起,原本紧阖双目的顾翎昭突然睁开了眼睛,黑幽幽的瞳仁直勾勾地望着叶暻,将叶暻盯得莫名有些发毛。 “你、我哪里弄疼你了吗?” 顾翎昭好似听不懂他的话,她皱起眉梗着脖子又朝着叶暻的脸贴近了两分。 “叶暻......” 顾翎昭的声音没什么气力,但却让叶暻瞬间寒毛卓竖。 他好似看到了四年前的顾翎昭...... 顾翎昭的眸色带着混沌,她再一次开口唤道:“叶暻” 叶暻像是军营中被将军突然点了名的兵卒,脊背顿僵,却不敢有任何犹豫。 “昭昭,我在!”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翎昭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抬手似是想要摸一摸叶暻的脸,但手抬在半空之中,指尖便已经先蜷缩了起来。 “叶暻......我讨厌你。” 顾翎昭的声音悲恸却又认真,让叶暻心脏骤然一拧,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 叶暻抿紧了嘴唇,他难受的说不出话,只得死死咬住牙关以抵抗心中洪水般汹涌的痛楚。 此刻的顾翎昭眼中没有欺瞒与忌惮,明月般的眸子里唯有伤心和失望。 “对不起......” 叶暻怕极了这双眼,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是化成了一句道歉。 顾翎昭未能对叶暻说出下一句话,她的双目再次变得迷惘,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向后仰去。 “昭儿!”叶暻惊慌扶住她的身体,闭眼稳了稳心神后,直接将她抱出了马车。 王府侍从见叶暻下了马车,立刻赶上去禀告道:“王爷,今日宫中当值的太医本就不多,静王殿下先是叫走了三位,我们王府就只请到了林老太医......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还需一刻钟的时间。” 叶暻怀抱着顾翎昭,边走边说道:“无妨,林老太医的医术本王信得过......对了,派去静王府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 “等他们回府后,令其即刻来见本王。” “是” 叶暻一心顾着怀里的顾翎昭,不抬眼地吩咐道:“待林太医抵达,直接将他们带到正院。” 这一路上,顾翎昭始终紧闭着双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叶暻的幻觉。 叶暻将她轻缓地放置在正院寝房的大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看护着她。 顾翎昭不开口说话,叶暻也不敢先出声惊动了她 很快,林老太医便在侍从的带领下迈进了房门。 “微臣见过容王殿下。” “林太医免礼,来人,看座。” 宫里的太医皆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叶暻没有寒暄的耐心,林太医也不敢再多拖延,将药箱放置一旁后,便立刻上前为顾翎昭看诊。 “嘶......容王殿下,敢问夫人在症状发作前,可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 叶暻放在膝上的拳头瞬间握紧,他垂目想了一会儿,道:“今日演武大会,擂台之上的比武见了血,她许是被惊到了。” 林老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点点头道:“那便是了,这位夫人有气血逆行,心脉受损的迹象,的确为惊吓所致。” 叶暻听到心脉受损的字样,立刻急得站了起来:“那该如何医治!” “王爷莫急,夫人尚还年轻且症状并不太重,日后按时吃药、好好调养,必不会有大碍的。” 林老太医当场写下了药方,王府中的侍从立刻接了过去,转身便赶忙去抓药。 “心脉受损需长久休养,切忌劳心伤神,需令夫人保持好的心情,日后才能恢复得更快。” 叶暻点头道:“本王记下了。” “林太医。”叶暻突然叫住背上药箱准备离开的林老太医,沉声道:“若皇兄问起今日之事,还请您小事化了,不必提及内子的具体病症。” 林太医面色一变,立刻躬身应道“王爷放心,微臣明白。” 叶暻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沉甸甸的荷包交到林太医手上。 “劳烦林太医跑这一趟,一点谢意,烦请笑纳。” “微臣惶恐,祝愿夫人能早日康复。” 太医走后,叶暻让房里的其他人也一同退下。 偌大的卧房,转眼便只剩他与顾翎昭两个人。 叶暻坐在床边,十指相扣地握住顾翎昭的手。 叶暻低着头,细致认真地注视着顾翎昭的容颜,他的昭昭,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总让你伤心......实在对不住。” 叶暻拉起顾翎昭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语气卑微地恳求道:“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他少时常听人说恶语伤人、积毁销骨......彼时的他轻狂无知,并不觉得不痛不痒的言语会有多么大的威力。 这个认知从未得到过矫正,所以到后来,他才会自以为是的认为,顾翎昭恨他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种情绪,伤不到他。 可到了现在,顾翎昭只用了两个字,便让他体会到了溃不成军的滋味。 其实和他所做的事情相比,“讨厌”二字已经是恶意最轻的词语了。 但即便是这样,叶暻还是觉得浑身都因着这二字泛着痛意,他的内心不断地发出质疑,这两字,怎么能出现在他与顾翎昭之间呢?! 如果说被心爱之人讨厌尚是这样的痛苦,那被所爱之人背叛又该是什么滋味呢? 第81章 永州往事 顾翎昭的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浮浮沉沉之中,她的灵魂再次陷入了一场回忆之中。 顾翎昭十四岁那一年,永州发生了一桩贪腐大案,因着牵连甚广,正武帝便下令由叶棠与顾凌枫前往永州督案。 因着永州毗邻苏南,而当时的顾翎昭正在苏南探亲,因此她便想着待此案了解后,随顾凌枫的车队一同归京。 可就在她带着侍从刚到永州的第二天,永州城突然发生动乱,由于没有防备,永州城转瞬之间便被叛军占领。 顾翎昭当即被困在了永州城,而叶棠一众人却都在城外处理公差。 叛军占据永州城后,第一个便攻入了她所在的驿馆,顾翎昭提早察觉到情况了不对,她先一步带人离开了驿馆。 然而在满街都是乱军的情况下,顾翎昭虽然躲过了被活捉危险,但却在人群的冲挤下渐渐与顾家的人走散。。 顾翎昭虽有一定的警觉性,可毕竟年纪小,且终日养在深闺中,哪里见过这砍人似砍萝卜一样的场景...... 见着叛军当街杀人,顾翎昭当即就吓软了腿,而她的一张脸又太过瞩目,很快便有乱军发现她的存在,随着一声令下,她瞬间便进了叛军的包围圈。 顾翎昭手里握着一个发簪,看着他们尽是邪意的眼神,她已做好了自戕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有一人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突然地落到了她的身边,顾翎昭只见银光一闪,面前为首的叛军便捂着喷血的喉咙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九、九殿下?”顾翎昭此时已经魂不附体,她愣愣地看着叶暻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昭昭,走!”叶暻拉住顾翎昭的手,带着径直冲出了叛军的包围。 叶暻虽然也只有十七岁,但武功仍不可小觑,他护着顾翎昭不受伤害的同时,还能不损分毫的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顾翎昭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迈的步子,只知道叶暻的手掌十分有力,能一直拖着她向前走。 “这附近几条街叛军最多,你上马,我带你冲出去。”叶暻将顾翎昭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胡同里,此处停着一匹通体乌黑油亮的骏马。 顾翎昭闻言立刻握上了麻绳,但用了用力,却还是没能抬得起腿。 “我腿软,使不上力气。” “是我欠考虑,莫慌,我抱你上去。”叶暻的声音沉稳又温柔,仿佛有能让人即刻安定的魔力。 “别怕,顺着我的力气。”叶暻双手握住顾翎昭的腰身,向上微一用力,便将顾翎昭轻轻松松地搁置到了马背上。 顾翎昭还没来得及握紧缰绳,突然身后一重,她的后背便完全贴到了叶暻的胸膛上。 叶暻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下一块布条,利落地环过顾翎昭的上半身,将她直接绑在了他的身上。 顾翎昭听得到自己“砰砰”地心跳,未等她判断出心跳加速的缘由,叶暻的声音已再次响起。 “待会儿害怕就闭上眼睛,有我在,不会有事。” “驾!” 马匹跑起来的那一刻,顾翎昭便死死闭上了双眼,身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以及剑戟交锋之声,令她胆战心惊,身体紧绷着不敢有半刻放松。 而除此之外,许是因为闭上了眼,她的其他感官便格外敏感,她听得到叶暻的呼吸声,感知得到叶暻的体温与心跳。 疾驰之下,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她的心脏跳得仿佛要冲出胸膛, 叶暻凭着强悍的武艺,硬是一骑一剑带着顾翎昭横跨三条街道,从叛军聚集之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永州整个城都被叛军占领,尤其以四方城门守军最多,城门处是一片开阔地,叶暻不敢冒险带着顾翎昭去当靶子,因此只得在城中找了一处简陋无人居住的房屋暂时落脚。 “九殿下,您何时来得永州?”顾翎昭坐在房中唯一的床上,手里还捧了一杯叶暻刚烧的热水。 “我是随三哥与顾公子一路来此,昨日我本欲去苏南寻你,不想出了永州才知晓你已经到了这里。待我打马赶回来,天色已晚,我便没去打扰。哪想今日会出这样的事情,还好我就在附近,否则简直不堪设想。” 顾翎昭羞赧地低下了头:“九殿下搭救之恩,翎昭没齿难忘......” “好了,认识这么久了,与我客套什么?”叶暻佯装不愉的说道“若连心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那我要这身武艺又有什么用呢?” 顾翎昭的脸颊瞬间涨红,这些年她虽与叶暻走得很近,可中间这一层窗户纸到底不曾捅破。 然而两人之间的旖旎的氛围尚未得到酝酿,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一不速之客,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 “殿下?顾大小姐?” “慕水侍卫?快进来!”顾翎昭见到慕水的瞬间立时松了一口气,但叶暻则是直接黑了脸...... “慕水侍卫,你是怎么找来的?” “殿下沿路留了记号,属下是跟随记号而来。”慕水不太敢去看叶暻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回着顾翎昭的话。 “那你可知当下永州城的情况?” 论及正事,慕水立刻正色答道:“永州城如今皆被叛军占领,我们所在的地方虽然乱军不多,但同样距城门太远,若想出城,恐怕只得等叛军被平定之后了。” “三哥与顾公子即便是立刻从苏南借兵,急行军来此也需要个两三日。”叶暻眼里闪过一丝愧疚“昭昭,怕是要劳你在这地方委屈几日了。” “如此险境之下,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好事,如何能说是委屈。” 顾翎昭答话之时虽然目光坚定,一脸不畏艰辛之色,可毕竟是个身娇肉贵的大小姐,身体完全跟不上精神。 只是因着白日里的奔波惊吓,夜晚顾翎昭便直接发起了高热。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常年干旱的永州,竟是在这个时候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吹得屋外的瓦片都在沙沙作响。 “冷......” 叶暻用这房中相对干净的被子将顾翎昭围起,然后再将顾翎昭连着被子一同抱在怀里,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能感受到顾翎昭一阵阵的打颤。 第82章 一点报复 叶暻摸着顾翎昭越来越烫的额头,沉声道“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去找个大夫!” 慕水担忧地回道:“这如今城内百姓家家门户紧密,怕是难有大夫愿意出门。” “你先去房中找找看,有没有雨伞蓑衣,我们直接带着她去医馆” “是!” 慕水来的时候,是带了几件衣衫和银两的,叶暻怕顾翎昭再度着凉,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披在她的身上,就连顾翎昭长发都被他盖在了布料之下,直将她裹得似粽子一般才肯罢手。 兵荒马乱之际寻医如何容易,顾翎昭迷迷糊糊地伏在叶暻背上,她能听到呼啸的风雨声,但却极少有雨滴能打在她的身上。 距离最近的一处医馆房门紧闭,任凭怎样敲门就是无人应答,叶暻与慕水在外好话说尽,姿态低得不能再低,顾翎昭觉得若不是房门及时打开,叶暻和慕水可能就要下跪求人了。 医者仁心,那间医馆的大夫终究是抵不过善心,将房门开了一个小缝将三人放了进来。 老大夫一边开药,一边小声嘀咕,祈求上天看在他又救了一条人命的情况下,让他的妻儿老小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安然无恙。 “近来时局动乱,你们频频出门也有危险,就先留在医馆待几日,待这姑娘彻底康复后再走不迟。” 叶暻向那老大夫深深行了一礼,眼中尽是感激之意:“多谢老伯!” 顾翎昭躺在医馆的榻上,脸色仍是苍白,但身体已经褪了些高热。 叶暻榻前的矮凳上,时不时探一探她的额头,整整一夜不曾有过合眼。 顾翎昭第二日醒来后,看着叶暻眼下的淡淡青黑愧疚不已。 “九殿下......” “嘘。”叶暻移坐到榻上与顾翎昭靠得更近“不能这样喊我。” 顾翎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立刻了然地点了点头。 “头还疼吗?”叶暻再次摸了摸她的额头“现在倒是退了热。” “九......”顾翎昭捂住自己的嘴,犹豫半天,才缓缓叫出了叶暻的名字“阿暻。” 见叶暻神情一愣,顾翎昭立刻慌忙的问道:“我可以这样唤您吗?” 叶暻粲然一笑,眉眼间的喜悦几乎快要溢了出来“我很喜欢,回京之后也不必改回来。” 顾翎昭脸上又是一红,二人之间的那一层隔阂仿佛瞬间被捅破。 “对了!”叶暻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条成色极佳的南红手串,径直缠到了顾翎昭的手腕上“前些日子在路上无意间买的,昨日便带着想送给你,不算名贵,只求它能驱邪避灾,让我们昭昭无病无灾,平安常乐......” 温暖的声音尚在耳边,可眼前的画面却突遭扭转。 顾翎昭的心脏突然一坠,梦境与现实瞬间串联,她几乎是惊醒地睁开了眼睛。。 容王府各房屋整体的布置均呈暗调,多少带了些沉重之意。 顾翎昭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脏,虽有厚实锦被盖在身上,可她仍是觉得冷,手脚是凉的,五脏六腑也跟着浸透了寒意。 “......念月,你醒了?” 叶暻原本就靠在床头帷幔旁,察觉到顾翎昭苏醒,他立刻坐直了身体。 然而还不等他有俯身靠近的动作,原本安稳躺在床上的顾翎昭就好似被吓到一般,突然支起身体,抱着被子缩进了床铺的最里面,尽全力和叶暻保持着最远距离。 叶暻伸出的手僵硬的抬在半空中,一时间二人似乎都有些发怔。 顾翎昭的躲避原是本能之举,她的脑袋还未全然清醒,一时转不过弯来,也不知该如何收场......顾翎昭心一横,索性坐在床角,将头枕在膝盖上,垂下眼,对叶暻不看也不理,只当他是一团空气...... 叶暻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声细语地哄道:“念月,你的身体还未养好,先出来吃点东西,才好趁热喝药......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说,当下先养病,可好?” “......” 顾翎昭仍是不答,她甚至又一次闭上了眼,抗拒之意十分明显。 一个床铺的距离,叶暻伸手就能够得到顾翎昭,可顾翎昭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嫌恶之意,就如同一道无形之门,硬生生地压下了叶暻的所有动作。 叶暻的心像是被无数细丝缠绕,丝线渐渐收紧,细细密密的痛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前怎么会觉得顾翎昭恨他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呢? 她现在只是不理他,他就已经难过得要死了...... “昨日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刻意吓你,但你放心,我们大乾的武士全无性命之忧,待你将病养好,我还可以带你去探望他们。” 叶暻想当然的认为,若他们兄妹二人彼此不知对方活着,那此时顾翎昭定然是极想见到顾凌枫的。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顾翎昭的瞬间抬起了头,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却还是将身体挪到了叶暻身边。 叶暻神色一喜,立刻起身去桌上端了一碗热粥过来。 “这是厨房一早熬的鳜鱼粥,你从前......”叶暻意识到说错了话,当即不动声色地错开话题:“此粥有滋补之效,不知你能否只吃惯。” 叶暻侧坐在床边,用汤匙轻轻拨动着碗里的白粥,他的举止十分自然,毕竟顾翎昭从前经常生病,喂药喂饭都是他习以为常的活计。 “我自己来。” 这是顾翎昭今日对叶暻说的第一句话,叶暻听后什么都没想,立刻乖乖地将粥碗递了过去,直到看到顾翎昭两手握住这只碗,他才恍然道:“不行,这粥太热了。” 但已经晚了,他的话音还未落,顾翎昭便已脱手将那只碗扔了出去。 顾翎昭下意识地想补救,但却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床边,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冲,整个人却是要栽倒床下。 叶暻着急地想要接住她,而匆忙之间,他的肩膀被顾翎昭抓住,随即便是一股诡异的力量令他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瞬息之间,叶暻只得先抱住顾翎昭,让自己垫她的身下...... 躺在地上的一瞬间,叶暻身上霎时疼出了一身冷汗。 摔在地板上根本对叶暻造不成任何伤害,而他真正的痛,则是源于他手臂上的伤口,正被顾翎昭弯起的膝盖死死压住。 第83章 一点都不怪她 “王爷,您没事吧......” 顾翎昭边问边跪直了身体,硬是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叶暻之前在手臂上割的那条口子本就又长又深,加上他从相府回来还没有第一时间包扎,因此这处伤口恢复得并不好。 而顾翎昭虽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可凭着狠劲一时爆发出的力量也是惊人的,她的力道若是顶在普通人的脖子上,片刻便能将其送上西天。 顾翎昭很快便感知到了膝盖处有湿意传来,而在这整个过程里,叶暻都未出一声,仿佛这条胳膊根本没长在他的身上。 慕水听到屋内不正常的动静,他不敢直接推门进入,只得试探性地在门外问道:“王爷,发生了何事?” “进来。” 顾翎昭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这才慢慢地将腿移开。 而慕水则着实被屋内人仰马翻的场面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就是两个祖宗打起来了,可他们王爷必然是不可能对人家姑娘的动粗的,所以......念月姑娘把王爷打了?! 慕水吞了吞口水,赶忙走上去查看叶暻的情况。 而这时叶暻已经用另一条胳膊支起了身体,始料未及的剧痛让他的脸色微微泛白。 顾翎昭盯着他的动作,膝盖缓缓向后移动。 叶暻看着她防备的动作,胸中顿觉一窒,与心中的憋闷相比,手臂上尖锐的疼痛似乎也没那么难忍受。 “地上有瓷片,小心割伤,先到床上去。” 顾翎昭起身坐在床沿,她膝盖上的血印便先一步展现到了慕水眼前。 “念月姑娘的腿受伤了?属下这就去找大夫!” “我没有受伤。”顾翎昭茫然的摇摇了头,而后惊讶的轻呼道:“是王爷手臂流血了!” 这时的叶暻已经起身站了起来,他今日穿的玄色外袍,衣袖上血迹并不明显,但很快,鲜血便如水流般从他的手腕处一路流到指尖...... “王爷,这......”慕水见了叶暻的伤,心中更急,连话都没说完,就先跑了出去。 按理来说,亲王府一般都会养着几位府医,以备不时之需。 但叶暻的容王府一来没几个主子,叶暻本身又身体强健极少生病,二来他在京城来去匆忙,压根没存常住的打算,因此府内人员配置一律从简。 偌大的王府,放眼望去,皆是各种树木花草,就是很少能见到人......、 房内再次只剩两个人,顾翎昭就算是心有不愿,却也不得不说些虚伪话语。 “定是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了王爷,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身体无力难以自控,还请王爷恕罪。” 叶暻望着顾翎昭重新染上神采的双眼,苦中作乐地想着 ,如果一定要他受些伤,她才能正眼看他、才愿意和他说话,那他现在的身体应该还能应付一段时间。 这些年习武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 “......无心之过不必愧疚,你没伤到就好。我先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让知训来服侍你用早膳,你的寝衣上也沾了血,记得再换身干净的。” “王爷的话我都记下了,您快去处理伤口吧。” 叶暻沉默了片刻,他只当顾翎昭是在关心他......反正自欺欺人,也不算罪过。 “我晚些再来看你,不要忘记喝药。” 顾翎昭闭着眼点了点头,仿佛这几句应付的话已消耗了她所有力量。 ------------------------------------- 这是许大夫这个月内第三次来给叶暻治伤,他真的想不明白,这位传言武艺绝顶的战神,为何会在京城时不时的受外伤呢? 他每次来这种高门显赫之地,心中都带着几分胆战。 好在王府的诊金较为可观,加之这位战神王爷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难相处,否则他即便是买了祖宅,也得搬得离容王府远一些...... 许大夫剪开叶暻的衣袖,见了他的伤口,当即脸色一垮“容王殿下,您手上的伤口尚未愈合,便不要去纵马狩猎,这猛兽的冲撞之力可不容小窥......您瞧,您这手伤得比以前更重了,都快见骨了。” 慕水在旁边也被叶暻的伤势吓了一跳,他起先真的以为只是一场意外,可瞧着这皮肉翻飞的伤口,说是被猛兽撞得的确也不为过...... 他偷偷瞧着叶暻的脸色,生怕叶暻因为许大夫这句话发火。 但叶暻只是轻声道了句:“有劳了。”。 见叶暻没有解释,慕水自然不敢多嘴,只是瞧着那伤口有些心焦,他们王爷回京不到一个月,受伤的频次都快赶上两军交战之时的情况了。 莫非是他们王府的风水不太好? 慕水胡思乱想的出神,他觉得自己的想法不无道理,府内频频见血,定然是有些问题的...... “慕水。” 叶暻的声音让慕水瞬间清醒,他马上应声道:“属下在!” “想什么呢?叫你两声都听不见。”叶暻瞪了慕水一眼“送许大夫出门。” 慕水低头一看,叶暻的伤口已经处理包扎完毕,他未敢再有耽搁,立刻带着笑意朝许大夫道:“许大夫,您请。” “大人客气......”许大夫临出门时还不忘叮嘱慕水“王爷的伤切不可再有反复,日后还需多加注意,细心养护,切莫再做些危险的事情。” “多谢许大夫提醒。”慕水面上虽然笑了笑,但心中则尽是无奈...... 慕水将许大夫送出房门,立刻便有其他侍卫上前为许大夫引路,而慕水则再次回到了叶暻身边,同时服侍叶暻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袍。 “王爷”慕水犹豫许久,壮着胆子朝叶暻问道:“念月姑娘她......会不会真的是......” “是什么?”叶暻平静地看向慕水。 慕水有些结巴地回道:“属下此、此前觉得念月姑娘除了容貌外,并无其他与王妃相似的地方,她的脾性、习惯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但如今......属下不认为能亲手将人一棒打死的人,会被昨日的擂台上的场景吓到......” “接着说。” “属下斗胆猜测,念月姑娘或许真的就是王妃本人,不过她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才不愿与我们相认!” “难言之隐?”叶暻冷笑一声,自嘲道:“她的难言之隐大概就是想要了本王的命,但却不好下手......” “王爷怎能这么想,您与王妃是少年情谊,即使从前有些不愉,可多年的点滴相处,那情分终究是抹不掉的。” “昭昭如今留在我身边,会是为了当年的情分?你自己相信吗?” 叶暻靠在椅背上,神情黯然地说道:“当年的情分越深,如今的恨意便越重,如今本王又伤了她大哥,她想弄死本王也不足为过......我实在想不通她的目的,不过若她真的想杀我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慕水闻言立刻着急地回道:“侯府出事之时,京中大乱,属下知道您担心王妃被当时的陛下和太后娘娘盯上,这才会暂时冷待王妃。对了,您何不现在告诉王妃,宣平侯落难后陛下并未袖手旁观,他也出手相救侯爷性命来着.....这是实情,有当年陛下上书的折子为证!” “无需找皇兄当年的奏折,这件事直接让三哥来证明即可......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叶暻语气麻木的说道:“宣平侯终是在那场冤案里殒了命,而皇兄当时之所以出手,也不过是担心三哥彻底失势后,会无人牵制叶煊。” 叶暻似是畏光般,突然抬手用手背遮住了双眼:“这些事情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厌恶我,如今我的一点点举动,她都不会异常戒备.....但这一点都不怪她,都是我的错......” 第84章 再次相见 叶暻自己很清楚,他当初对顾翎昭的冷待,虽有一部分来自于对叶璋和他母亲的忌惮。 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顾翎昭听到了......因为太过于清楚这一场谋算的龌龊无耻,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翎昭。 他害怕顾翎昭的质问与指责,亦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驳。 极度的心虚与恐惧让他本能的选择了逃避,只要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他对顾翎昭是虚情假意,他就不会承受不住顾翎昭对他的失望。 但纵使他的脑袋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当时的他也从未想过要放弃顾翎昭,他甚至已经做好的最坏的打算,若是有朝廷的人来捉顾翎昭,他就算拼死也会挡在她的前面,他一定能做得到! 然而顾翎昭还是离开了他,似如一缕青烟般,在他的生命里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连梦见她都成了奢望...... “慕水,你说她一个弱女子,是怎样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的呢?” “这......王妃不是被静王殿下救走了吗?属下愚见,近来静王府有为宣平侯翻案之意,王妃重回王府八成也是为了此事。” 叶暻眉心紧皱,而后又摇了摇头“若昭昭跟在她大哥的身边,她绝不该是现在这种状态,而且顾凌枫也不会容许她回到容王府......她身上有太多的疑点,而且我总觉得,她一定在外受了许多罪,所以才会性情大变,连杀人都不怕。” 叶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了颤意。 有些真相很难让人直视,慕水识趣的没有再开口。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之中,良久,终听叶暻长叹一声,道:“罢了,眼下最终要的还是先让她养好身体......” 慕水闭着嘴跟着在一旁点头。 “等等”叶暻似是想起什么,语气突然地问道:“派去静王府的人还没回来?” 慕水后背一亮,连忙告罪道:“王爷恕罪,那几人是昨日丑时回来的,属下怕他们会打扰王妃休息,这才自作主张令其先行退下。不过王爷放心,顾大公子性命无忧,只是外伤有些重,断了几根肋骨......属下本想今日一早回禀,但不想一时竟给忘了......” “派人将府里名贵的疗伤草药送去些,本王记得当初在南疆寻到不少疗伤宝物,挑几件最珍稀的送过去。” “这、静王殿下怕是不会收下吧......” “那是他的事情......让你手下的人轮流去送,让他们脸皮厚着点,多打探些顾凌枫的情况。” “属下明白了!” “有什么消息你先听一遍,若是顾凌枫的伤势见好,便让他们当着顾翎昭的面向我禀告。还有,昭昭不愿与我相认,你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露出马脚让她费神猜疑。” “属下知晓该如何行事,必不会让王妃猜忌。” 叶暻点了点头,他一时也想不到再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做。 就在这时,房门外突然跑来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语气急促地说道:“启禀王爷,念月姑娘说她心口疼,刚刚又吐了一口鲜血。” 叶暻“腾”地站起身,二话没说,直接越过小丫鬟,疾步向寝房走去。 进了房门,顾翎昭毫无血色的脸便直接映入了他的眼帘。 叶暻急得发慌,他还没有走到顾翎昭身边,便先厉色质问起了知训“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还不似这般严重!” “王爷息怒!”知训立马下跪告罪道:“念月姑娘吃了早膳,喝了汤药,然后就突然吐了一口血......” “慕水,再去请林太医!”叶暻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顾翎昭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等一下。”顾翎昭虚弱地抬手想要叫住慕水。 叶暻将她的手握住,朝慕水喊道:“回来!” 慕水闻言马上跑回了床前,对着顾翎昭躬身问道:“属下在,念月姑娘有何吩咐?” 顾翎昭费力地看向叶暻,小声地问道:“昨日在释旸别院救下我性命的......是林太医吗?” “不,别院的那位大夫是一位游医,好像是江南人士......怎么,你觉得他的医术更好些?” 顾翎昭吐息艰难地否认道:“医者之医术岂是外行人能论断的?但我如今的症状与昨日无异,也是心口闷痛,呼吸艰难......我隐约记得昨日那位大夫只是扎了几针,便让我的难受有所缓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急,先不要说话了。”看着顾翎昭气息微弱的模样,叶暻心下没有任何提防,不等顾翎昭说完,他便已经朝慕水吩咐道:“去将昨日那位乔大夫寻来,你可有记住他的住处?” “记得记得,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办。” 顾翎昭听见慕水离开的声音,疲惫地闭上了双眼,直到房内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才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草民参见容王殿下。” “免礼。”叶暻看着眼前一袭白衣,儒雅温润的乔沛,心中那股异样之感再度升起,他虽然来不及探究异样来自何处,但出口的话却已有了锋芒:“内子今日仍感不适,刚刚又吐了血,不知乔大夫可还有更加有效的医治办法?” “又吐血了?”乔沛的脸上闪过一抹急色,他立刻坐到早已准备好的木凳上,将手指搭到了顾翎昭的手腕上。 乔沛眉心紧锁,他望了一眼顾翎昭,却险些被对方眼里的漫不经心气晕了头。 顾翎昭浅笑着问道:“这位郎中,我可是要死了?” 叶暻闻言瞬间有些激动:“休要胡说!” “王爷,你把人家吓得脸都白了,咳咳”顾翎昭猛咳了两声,转头看向叶暻道:“我能不能单独问这郎中几句话?” “你现在问也是一样。” “......” 叶暻看到顾翎昭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马上改了口:“好好好,我和他们都出去,你单独来问。” 第85章 有毒药吗 叶暻这次没有耍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将房内侍从全部带走,给了顾翎昭足够自由的空间。 顾翎昭看着门口的方向,用正常的声音问道“乔大夫,我的病到底怎么样了,王爷不在,你可以实话实说。” 乔沛瞥了她一剑,见外面没了动静,立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在顾翎昭身前说道:“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敢强行催功,我看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虱子多了不怕痒,能见你一面也是值得的。”顾翎昭神情并不放松,她仍在时刻注意着房外的动向。 乔沛清俊脸上平添几分红色 “可你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对了,你昨日为何会走火入魔?可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顾翎昭勾唇冷笑道:“在叶暻身边,走火入魔还不是迟早的。” “你先躺好。”乔沛运了运气,取来针包,下手利落地将银针落在顾翎昭的身上“你唤我过来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见乔沛脸色严肃,顾翎昭也端正了态度。 “我的功法已经掉到第六层了,而且还有继续退散的迹象......这次的发病似乎比此前更加严重,我如今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是我暂时封住了你的几个大穴,以免你的脉象被其他大夫察觉出异样,不必担心,几天便好。至于功法……因为这一次的走火入魔,你体内的九还子母蛊已死,没了固基的东西,功力自然会加速溃散。” 顾翎昭脸色更白了,忙问道:“蛊虫死了?那凤凰血可还有用?” 乔沛抿了抿嘴唇,脸色沉重地望着顾翎昭,低声道:“如今只有凤凰血能保住你的武功,你需在三月内拿到凤凰血,不过也不必太心急,一个月内你决不可动武,至少要等你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才能受得住凤凰血力量。” 顾翎昭闻言瞬间松了一口气:“凤凰血还有用就好……” 乔沛的脸色远没有顾翎昭轻松,他眼中哀伤难掩,整个人好似被一团低压笼罩。 “乔大哥”顾翎昭小心地问道:“如今凤凰血还能如你此前所说,将我的功力提升至第九层吗?” 乔沛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还这副神情……” “有九还子母蛊在,我至少能保你十年寿命……可如今,唉……已是没有选择了。” 顾翎昭笑了笑,眸光平静地说道:“枯骨杀第七层于我而言远远不够,我从来不需做选择,乔大哥也不必为我遗憾。” “罢了,当务之急,是将你现在的身体调理好……我会与容王言明,你的身体需施针七日方可痊愈,想来他应该会允许我为你医治。” 顾翎昭点点头,谨慎地说道:“你近日莫要与青玉他们联系,此前白汀曾被叶暻活捉,我担心青玉他们或许已经被王府的人盯上了。” “我明白,可还有别的事情?”乔沛手下动作不停,行云流水的针法并不因议事而有片刻停滞。 “还需你帮我做一件事,京城东南三十里外,有一处相府的庄子,相府老夫人常在这个时节去那边小住……我在京郊还留有另一队人马,是你知道的那处茶庄,替我传令,三日内我要那个地方化成灰烬……” 乔沛皱了皱眉,迟疑地说道:“那里是否尽是妇孺?可是要将她们的性命一并了结?” 顾翎昭唇角微弯,并未直接回答“乔大哥只需帮我传达这句话,我的人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乔沛仔细地将顾翎昭身上的银针取下,点头应声道:“好,我会去联络,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出去,容王怕是要生疑了……” “等等!”顾翎昭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拉住了乔沛的衣袖“乔大哥,你身上可有毒药?” “你要做什么?”乔沛下意识往自己荷包处摸了摸,而再下一刻,那荷包便被顾翎昭十分不客气的拽走了。 “阿昭!” “嘘……” 顾翎昭撑开荷包的抽绳,手指快速的翻动着里面的纸包。 “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乔沛声音虽小,可语气里的焦急却不减半分:“寻常急性毒药对容王那种内家高手根本无用!” “哪个有用?”顾翎昭的神色不容拒绝,大有乔沛不说,她将所有药包都留下的架势。 乔沛向外望了望,心知耽搁下去便是找死,他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指了指一个白色的纸包“这是慢性毒药,易溶于水,无色无味,至少要服用一个月以上才会有些症状......不过若真能让容王饮其一个月以上,他的功力定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好!”顾翎昭二话没说便将药包藏进了被里,连带着还拿了三包棕色的纸包。 “这是化尸粉!” “我认得。”顾翎昭将荷包封口拉紧,麻利地递还给了乔沛“还给你。” 乔沛拿回自己的荷包,无奈地嘱咐道:“切不可莽撞行事。” “放心,我自有分寸......” 顾翎昭向房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而乔沛立刻心领神会,他声音明亮、吐字清晰道:“此次行针会对夫人心口的疼痛有所缓解,但尚未拔出病根,夫人近日切忌动怒,也不可思虑过重,应安心静养才是。” “我记下了,多谢乔大夫......” “那草民先行告退了。” 顾翎昭看到乔沛转身离开后,立刻仰面半倚在床头,并将锦被完全盖在身上。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无法将几包药粉藏在身上,因此只能暂时将其放在身下,日后再寻机会转移归置。 房门再次响动,顾翎昭立刻闭上了双眼。 叶暻进门后并未即刻走到顾翎昭身边,而是就近坐在了靠近房门的八仙桌旁。 他的眼神朝外有些飘忽......就在刚刚直面乔沛之时,他的心里再次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压抑之感,似乎是一种忌惮且夹杂着不喜的情感,可叶暻又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忌惮一个郎中。 第86章 心存畏惧 顾翎昭没有感受到叶暻的靠近,她本想支着耳朵再听一听他的动静,可她的精力实在透支的严重,昏昏沉沉间,再睁眼已是接近傍晚。 “你醒了?” 顾翎昭平躺在床上,睁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矮凳上的叶暻。 这一觉睡得极沉,顾翎昭人虽然醒了,但脑袋仍是有些发晕。 “我睡了多久?” “足足有三个时辰,不过乔大夫说你此番失了太多精血,正该卧床修养,多睡些时辰对你的身体无害。”叶暻温柔地抚摸着顾翎昭的长发“如今可有感觉舒坦些?” “好多了。”顾翎昭只看了叶暻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她现在身心乏力,既然已经见过乔沛了,她自然也懒得费精力再去应付他。 “躺了好几个时辰,要不要起来坐一会儿?” 顾翎昭未做应答,只是再次闭上了眼睛。 叶暻以为顾翎昭还是想接着睡,连忙细声细语地劝道“现在已经傍晚了,你缓一缓,吃过晚膳后再睡,可好?或者你先吃些东西,将药喝了再接着休息......” 顾翎昭深吸了一口气,人在屋檐下,她还没有在容王府和叶暻抗衡的资格,至少在一个月内她还需与他维持一个基本的和平关系。 想通了这层关系,顾翎昭忍着心烦,睁眼坐了起来。 叶暻殷勤地帮顾翎昭将靠枕摆好,动作轻柔地扶她依靠在床头,而后又转身去桌边倒了一盏温水。 “喝些水润润喉咙,你的嘴唇都干了......”叶暻将茶杯递到顾翎昭手里,语气中满是心疼。 “多谢。”顾翎昭礼貌地回了一声,便再无开口说话的意思。 房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顾翎昭认真地抿着茶盏里的水,而叶暻则再次坐回床前的木凳上,这是他们之间较为安全的距离,若是再近些,她的抗拒便会让他失去强颜欢笑的能力。 不过,顾翎昭似钝刀子一样的冷待,也同样挑战着他的神经。 “念月,你刚刚都向乔大夫询问了什么?”对这个问题,叶暻心中已是挣扎许久,他知道他这样并不讨喜,可心中的不安却让他无法将此事忽略。 顾翎昭闻言疲惫地弯了弯唇,侧过头看着叶暻的眼睛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问一问我会不会死得很早,若是注定要做个短命鬼,我也不想死前太过痛苦。” 叶暻呼吸一窒,瞬间被踩到了痛处。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你不会死,也不会短命!大夫已经说过了,静养一段时间,你的身体便会痊愈,一定不会有事的......” “王爷,我昨日被吓到后,是不是流了许多血?” 叶暻不懂顾翎昭问话的目的,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那王爷可有消气,或是心情好了些?” “你在说什么?”叶暻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头,他恍然觉得自己竟是有一种头晕眼花之感。 “王爷当日也将鲜血浸透了半个衣衫,如今两两相抵,您该消些怒火才是。” 顾翎昭话落过后自己心中也是一惊,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完全不由她掌控! 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不由顾翎昭静心沉思,身边的叶暻已是先红了眼眶。 “你觉得我在报复你?”叶暻这回当真体会到了被人当头一棒,打得眼冒金星的感觉了。 他的性格本来就急,当下便站起来想为自己辩驳。 然而看着顾翎昭没有血色的小脸,他终是将那一口火气生生吞回了腹内,忍住心中的沸腾,老实的继续又坐回矮凳上。 “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在幸灾乐祸,对吗?”叶暻胸口处似如针扎一般,每呼吸一下都会带动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知道自己在顾翎昭心中没有什么好形象,但他却不曾预料到,他在顾翎昭心里已经恶劣到了这种程度。 即便抛除掉那份爱意,顾翎昭曾经也救过他的性命,他是要多无耻卑鄙,才会喜闻乐见她受伤难受呢? “......”顾翎昭避开叶暻的注视,平淡地答道:“念月失言,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只当我什么都没说。” 叶暻闭了闭眼,若说出口的话当真能收回,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从未有任何一刻想要你受伤生病,念月......”叶暻唤着这个假名字,鼻间突然涌起了阵阵酸意,他突然很想挑明一切,他不想在这样继续演下去,他想唤她真实的名字,也想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然而话到嘴边,叶暻却被顾翎昭那双似迷雾一般的眼眸刹住了声音。 她的眼里实在找不到一丝情感,平静地令人感到心慌。 叶暻突然有些害怕......他其实从未见过顾翎昭发怒的样子,当年她在最伤心的时候都没有和他真正翻脸。 他这一生承受过许多人的怒火,可即便跪在先帝案前,被其用砚台将头砸破时,他也从未产生过任何畏惧。 但此刻,他确实退缩了...... 开诚布公后的结果,他无法预料,他也不敢再拿顾翎昭的身体和他们这段脆弱至极的关系做赌。 “念月,让你被擂台上的血腥吓到,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不会再有发生!” “王爷言重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深意。” “叩叩”门口传来两声敲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慕水的声音:“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叶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转头看向房门处,道:“进来吧。” 慕水推开门,还未踏进来,便已经感觉到了房中有些诡异的氛围。 但这也是能预料得到了,若是这二人独处时的氛围变得轻松正常,那他才要怀疑他们王妃是不是失忆了...... “何事?” “王爷,派去静王府的人回禀说,昨日上场出战的周绍侍卫伤势虽看着极重,但多是外伤,如今基本已无大碍,仔细调养个月余,便可恢复如初。” 慕水低头向叶暻禀告,却也在暗暗瞄着顾翎昭的神色,然而令他有些讶然的是,顾翎昭对这些话没有任何反应,她还在悠闲地喝着水,仿佛这一切完全与她无关。 “东西都送去了吗?” 慕水不敢再走神,忙回复道:“送是送去了,可静王府并不收,连带着这凤凰血一同给送了回来。” 顾翎昭神情一震,瞬间抬头看向慕水,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白玉玉盒。 第87章 触碰凤凰血 “凤凰血?” 见叶暻面露不解,慕水连忙解释道:“王爷此前下令将府中名贵药材送去静王府,下面的人便将这凤凰血也当做药材,同雪灵芝千年参一起送了过去。” “凤凰血虽是传说中的疗伤圣物,但却对外伤没什么作用......静王府既是不收,你重新放置好便是,为何将这寒玉盒子又抱了过来?” “回王爷,下面人来报告,说是这寒玉盒子在搬移的时候被不小心摔了一下,属下前去查看,确实见凤凰血与此前不太一样了,属下不敢妄自处理,特来禀王爷。”慕水说着便打开了寒玉盒。 叶暻站起来走到了慕水身前,从寒玉盒中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半透明血色玉石,夕阳的日光虽不刺眼,但透过窗缝照在其上,仍能映照处玉石之中缓缓流动的暗红似血的东西。 “哪里出了问题?” “在这里。”慕水将凤凰血上一处指甲盖大小的黑斑指了出来“属下记得这凤凰血是通体血红的,不曾有任何瑕疵。” “在南疆王宫收缴此物时,它近乎一半都是黑色,这东西就是如此,颠簸或是受热都会变色,不会过段时间就能自己养回来,不必大惊小怪。”叶暻略带嫌弃地瞥了慕水一眼,随手将凤凰血扔回了盒子。 慕水低头应道:“属下明白了......” 叶暻刚想让慕水退下,转头却见到顾翎昭正出神地盯着慕水手上的寒玉盒子,他未想太多,只当顾翎昭是对这没见过的玩意有些好奇。 难得能在她脸上看到两份兴致,叶暻乐得哄她开心,当下便把寒玉盒从慕水手中接了过来。 “想看看吗?”叶暻走向床边,直接坐到了床沿处。 顾翎昭嘴唇微微翕动,她需耗费极大的力气才忍住心底翻腾出来的激动。 “......这是什么东西?好像还挺漂亮的。” 叶暻眼中浮现出一丝柔和,他将玉盒递到顾翎昭身前,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凤凰血的全貌。 “此物名为凤凰血,是自南疆而来的宝物。” “凤凰血?这世上还当真有凤凰不成?”顾翎昭一边搭着话,一边将手径直伸向凤凰血。 “诶,小心!”叶暻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这东西不能碰吗?我只是瞧它好看,想摸一摸是什么材质的宝石。” “凤凰血周身火热,普通人若是长久接触,很容易被灼伤皮肉,我是怕你被烫到。” “......那我,可以摸一下吗?” 叶暻看着顾翎昭歪头询问的模样,不自觉地放软了语调:“可以轻轻地碰一碰。” 顾翎昭立刻伸出一根手指,十分谨慎地慢慢靠近那散发着血红光芒的凤凰血。 在触碰到凤凰血的一瞬间,火热的触感即刻由指尖传递至全身各处,顾翎昭感觉她的五脏六腑、骨骼血液都在疯狂叫嚣,那是一种对力量的极度渴望! 顾翎昭有一种想即刻将凤凰血占为己有的冲动,但头脑中尚存的理智,还是将她整个人从亢奋之中拉了回来。 她已经见到了凤凰血,也记住了寒玉盒的特征,她离成功只有咫尺距离,万不能因一时急躁而前功尽弃。 顾翎昭克制着自己对凤凰血的热忱,只碰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叶暻将凤凰血拖回到自己身边,认真地解释道:“南疆的东西多少有些邪性,这东西虽说有疗伤之用,但我总觉得它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身体正是虚弱,还是忌惮些好。我的库房里有一块半人高的鸽子血原石,我回头叫工匠拿图纸过来,你尽可让他们雕刻你喜欢的物件。除了鸽子血,我那还有红玉、红珊瑚......你喜欢什么尽管挑,我都让人搬来!” “我只是听了凤凰血的名字有些新奇,并非将其摆在身边,王爷不必再多费心。” “那就等你身体痊愈后再挑,现在先吃些东西可好?” 顾翎昭听话地点了点头,凤凰血的出现让她再度燃起了希望,甚至将她心中的疲累一扫而空,让她对叶暻又多生出了几分耐心。 虚无的目标有了轮廓,配合叶暻就变得没有那么难忍受。 接下来的几天,顾翎昭虽仍是少言寡语,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但她也没有再专门做那些招惹叶暻不快的事情。 乔沛如他所说一般,每日上午来府内为顾翎昭施针。 由于叶暻时刻在房中看着,顾翎昭便也没在寻求与乔沛独处的机会。 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犯不着多此一举,平白招人怀疑。 这样平静的生活只过了两三日,在顾翎昭身体有些康复,终于能出门行走,晒晒太阳的时候。 宫中的一道口谕突然将叶暻大清早召进了宫门。 叶暻是在早晨进宫的,可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他回来。 倒是慕水先行从宫中赶了回来,并第一时间跑到顾翎昭面前禀报道:“念月姑娘,陛下留王爷在宫中议事,今晚应该不会回府,王爷特意嘱咐让您早些休息,莫要记挂。” 顾翎昭坐在八仙桌旁,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语气自然地问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慕水对顾翎昭并不设防,见其询问,立刻回答道:“不是宫里出了事,只是城郊的一处庄子走了水。” 顾翎昭眨了眨眼,面露疑惑道:“城郊的庄子走水,何至于会惊扰陛下?” “若只是普通农庄走水自然不是大事,但这次着火的是杜家的庄子,而且不久前杜相的老母亲带了不少女眷去那边礼佛小住,如今一场大火下去......”慕水顿了顿声,似乎是害怕惊到顾翎昭的心脏。 “怎么了?莫非有人员伤亡?” “从属下听到的只言片语判断,应是无人生还......京郊的地界人家不多,大火烧了一夜,外人根本没法搭救,带京中的人知晓,那座庄子早已化成了灰烬。” “天呐!怎会如此?”顾翎昭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第88章 无人生还 慕水继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道:“现在整个相府一片乱象,杜家失了老妇人和几位小姐,杜相已经悲痛到卧床不起,朝堂之上也有些哗然。” “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祸事?” “整个庄子烧得干净,一时怕是也判断不出起因。” 顾翎昭突然间想到什么,她抬眸看了看慕水,似有关心地问道:“照理而言,这种事情应该交由巡防营或是京兆尹查办才是,王爷为何会在宫中停留这么久?莫非此事还有别的牵连?” “念月姑娘有所不知,由于此前京中那两起凶案始终没有抓到凶手,陛下恼火巡防统领办事不利,一气之下便罢免他的职位,将京城城防的差事暂时交给了王爷。” “什么?你是说如今京中防卫是由王爷负责的?”顾翎昭这一次的震惊不是作假,她的表情甚至有一瞬间的失控。 慕水不曾料到顾翎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有些迟疑地回答道:“眼下确实是如此......念月姑娘为何如此惊讶?” “......我此前一直以为王爷只是赋闲在京,这才能日日陪在我的身边。” 慕水闻言,表情立刻轻松了许多。 “王爷这段时日多是在午夜处理公务,不过即便公务繁重,能成长久与姑娘相伴,王爷亦是乐在其中的。” 顾翎昭眯了眯眼,她突然觉得慕水有些聒噪...... 她其实还有些其他的话想问,但又担心话多了会引起慕水的怀疑,这家伙精得似猴一般,决不能被他带着憨气的外表所迷惑。 “慕水侍卫,你跟着王爷跑了一个下午,先下去休息吧。” “属下遵命,还请姑娘早些就寝,保重身体。” 顾翎昭点了点头,目送慕水离开。 她对杜家的伤亡惨重并不惊讶,京郊的那队杀手,是她一手调教出来,专门对付这些仇人的利刃。 她平日里从不调动他们做杂事,就连青玉,也只是知晓有这样一队人的存在,但却从未和他们有过任何接触,亦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他们此次的做法完全是遵照着她的意思。 灭门之仇,从没有不伤及妇孺的道理。 既然已经到了兵刃相见、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便要狠狠地戳其痛处,决不可有一丝恻隐之心。 不过顾翎昭并不觉得杜弘之如今卧床不起,真的是因为悲痛所致。 他这个人心中极度冷漠,父母妻儿根本不能同他的地位与权势相提并论......与其说他是因悲痛而病倒的,倒不如说他是被吓病的。 视旁人性命如草芥的弄权之人,当杀气蔓延到了至亲之人的身上,他第一反应只会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这正是顾翎昭的目的。 既然杜弘之想在文武百官和众多百姓的面前对顾家人赶尽杀绝,那他便也该提前承受一下顾家人的怒火。 她要让他在惊惧之中等待死亡的来临,她要让他此后的每一时刻都不得安宁! 第89章 阿鸢不能嫁 静王府中,在连日各种名贵药材的滋养下,顾凌枫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坐起来待上一两个时辰已不是问题。 府内探子来报知此消息时,叶棠正在与顾凌枫议事。 即使与杜弘之的交锋已经摆到了明面之上,闻知一场大火将相府老夫人及几个小姐尽数烧死后,叶棠和顾凌枫仍是有些惊诧。 “如今天气虽然干燥,但这几日并无强风,怎么生出那么大的火势,能将整个庄子都烧没了呢?莫非是人为的?”叶棠百思不得其解“可若是人为,如今杜相在京中权势正盛,一般人断是不会有这样的胆量......” 顾凌枫应声道:“能有如此狠劲,必然是杜相不共戴天的仇家。” 叶棠继续朝探子问道:“如今相府和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回王爷,相府那边只听说杜相悲痛至极卧床不起,至于宫中......陛下昨日已召容王入宫,但具体商议了什么,如今还打探不到。” 叶棠点点头,沉声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盯紧相府和宫中的动向,若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属下告退。” 相府遭此劫难,虽让叶棠心中有些惊诧,但他也没什么悲伤之感。杜弘之屡次暗中出手阻挠他们沉冤翻案,又明面出手重伤顾凌枫,他不幸灾乐祸已是慎独克制,实在没有以德报怨的心力去为此事悲伤。 不过令叶棠有些奇怪的是,顾凌枫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正常,他垂着双眼,眸中似有无限的愁意。 “凌枫,你无需为此事难受。杜弘之当年是叶煊手下的第一干将,顾家被叶煊陷害,这其中难免不会有杜相的手笔,何况他如今拼命阻碍我们翻案,更说明了他与当年的旧事脱不开干系!” 顾凌枫闻言摇了摇头,轻声道:“从杜相这些年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必然与侯府的冤案有关,杜家出事我自当喜闻乐见,又怎可能去同情他们......我若是为仇人恻隐,我顾家的上百冤魂又该如何瞑目呢?” “如此便好,这件事对我们并无坏处,杜家老夫人去世,杜相需丁母忧暂离朝堂,没了他的针对,我们凭着眼下手中的证据,已足够为侯府和顾晟将军翻案。”叶棠的声音带了几分轻快“你只需安心养伤,一切都交由我来打点,待此事稍作平息,我便立刻上奏鸣冤,为顾侯昭雪平反!” “殿下对顾家的恩德,凌枫永世难报......” “好了。”叶棠立刻打断了顾凌枫的话“顾侯待我有恩,你亦是我最好的朋友,莫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其实还有一事,是云瑶要我一定与你商议的。” 顾凌枫泛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出口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哑涩“可是为了阿鸢?” 叶棠点了点头,无奈道:“确实是为了江姑娘,听闻江尚书似乎对江姑娘动了家法,云瑶昨日便强行闯进了江府后宅。” 叶棠不忍去看顾凌枫的表情,只得将眼神瞟向别处“江姑娘的情况的确不太好,江承文为了向公主府的表诚心,已经将婚期提前至一个月后,有公主府做依仗,江尚书如今底气足得很......” 顾凌枫痛苦的闭了闭眼,转瞬之间,他的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阿鸢不能嫁给平章世子......” “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我对阿鸢早已不敢再有奢想,我只希望她能安稳生活,可平章世子绝非良人......”顾凌枫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事关公主府,不可贸然行事,殿下还需容我再想一想对策。” 叶棠安抚道:“不必太过心急,我们还有从长计议的时间。” 顾凌枫其实已经想到了对策,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江鸢与平章世子的婚事再荒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婚约,不由旁人横加干涉。 若是叶棠强行插手,即便闹到皇帝面前,叶棠也是说不出道理的。 所以顾凌枫心中有一个简单了当的法子,那便是杀了平章世子...... 顾凌枫曾也是京中世家公子中的领头人物,自然知晓这高门府宅中暗地里的阴晦肮脏。 平章世子十五岁时手里便沾了女子的性命,这些年的风流之名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美人白骨。 和江鸢的性命相比,杀掉平章世子实在没有负担。不过,顾凌枫考虑到平章世子与叶棠毕竟有些血缘关系在,因此便也没有将这一打算过早挑明。 某种程度来说,顾凌枫的思维与顾翎昭有着高度重合的地方。 只不过年少时,顾翎昭被呵护的很好,心中只有善念和纯良,甚至有时还会觉得顾凌枫出手冒进狠厉...... 可惜天意弄人,如今的顾翎昭已被磋磨的心如坚石、出手狠辣。 这一场大火将京城搅得一团混乱,而始作俑者的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乔沛上午例行公事来为顾翎昭施针时,前一日被传召进宫的叶暻仍未归来,房内一时间只有知训贴身侍奉。 没了叶暻,顾翎昭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轻松,不过愉悦之余,她还是注意到了乔沛那双略带质疑的眼神。 顾翎昭偷偷看着他的表情,正想着该如何将知训支走,却在这时,突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响,似乎有许多侍卫在四处跑动。 “知训,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是。” 知训顺理成章地被支走,顾翎昭立刻扭过头,暇整以待地看着乔沛。 “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会是这样的结果?”乔沛没有客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顾翎昭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们南萧楼干的就是杀手营生,何况放火不杀人,难道要取暖吗?乔大哥,你看,我这样的人少活些年岁也是应该的......” “你!不许说这样的话......” 顾翎昭先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将手指竖放在了唇间。 乔沛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将顾翎昭身上的银针一根根地取了下来。 很快,几个呼吸间的功夫,知训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顾翎昭率先开口道:“问清楚了?” “回姑娘,奴婢听说是有个刺客强闯进了月华楼,还打伤了几个侍卫。慕水大人担心是有人意图对您不利,这才将大批守卫调进了正院。” “强闯月华楼?可有看清那刺客的脸?”顾翎昭的脑海里其实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这......姑娘恕罪,奴婢没有询问。” 顾翎昭立刻转头问向乔沛:“乔大夫,我如今已经可以出门行走了吧?” 乔沛将针包收入药箱,回应道:“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适当走动也有助于恢复元气。” “知训,扶我起来,我要亲自出去看看!” 知训不敢有迟疑,立刻上前将顾翎昭扶起,先将她的衣衫整理好,而后又取了一件狐皮大氅为顾翎昭披上。 “今日有北风,姑娘多穿些。” 见顾翎昭穿戴整齐,乔沛也背起了药箱,跟在了她的后面。 房门刚一打开,正好便遇上了神色匆匆、头上带汗的慕水。 “念月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知训说王府又进了刺客,到底怎么回事?” “是有一个刺客,先是强闯进了月华楼,在月华楼扑空后又接连闯了两处房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顾翎昭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挑眉问道:“可有将人抓住?” 慕水咽了咽口水,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府中侍卫砍伤了他的手臂,但并未将其活捉。” “王府明里暗里那么多侍卫,就连一个刺客都捉不住?”顾翎昭话里虽有不满,但心里却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已经猜出了那人是谁,若真的活捉了他,那才真的坏了事。 “回姑娘,自从您搬来正院养病后,月华楼那边无人走动,也就一时放松了守卫......没想到竟叫人钻了空子。” 其实顾翎昭很想提醒慕水,这容王府的守卫哪里是一时松懈,这分明是异常松懈! 整个王府,除了她的身边围了层层叠叠的暗卫外,其余的地方简直是漏洞百出。 顾翎昭怀疑叶暻根本不曾将王府的守卫布置放在心上过。 难道是因为叶暻对自己的武功太过自信?觉得没人能伤得了他? 顾翎昭腹诽叶暻的粗心糊涂,但却也没有义务指出来,毕竟,说不准她以后也是这刺客中的一员呢...... “慕水。” “属下在!” “京中不太安宁,稍后你派两个身手好的人,将乔大夫护送回去。” “属下遵命。” 慕水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府中刚刚进了刺客,即便顾翎昭不提醒,他也会这样安排的。 外面确实刮着北风,顾翎昭站在廊下目送乔沛离开。 然而就在乔沛走到正院大门的时候,门外面却突然走来了叶暻的身影。 这一切原本没什么问题,乔沛行礼告退后,便继续向外走去。 然而叶暻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吸住了视线,他转过头,盯着乔沛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第90章 她做的衣服 叶暻的动作不算刻意,但还是让顾翎昭瞬间心惊肉跳,她连忙迈下台阶,快步走到叶暻身边,浅笑道:“王爷总算回来了,外面起风了,先回房吧。” “你怎么出门了?”叶暻回过神,伸手将顾翎昭的披风拢了拢。 “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好听到到外面有动静,便好奇想出来看一看。” 叶暻一边听着顾翎昭的话,眼神还在止不住的向外瞥。 顾翎昭心中有些紧张,她想不明白乔沛到底哪里能吸引叶暻的目光,但却是十分明白他若被叶暻盯上,那绝对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王爷在看什么呢?乔大夫今日有什么奇怪吗?”顾翎昭看着叶暻的脸,试探地问道。 叶暻脸色如常,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乔大夫今日衣衫的颜色很不错。” “......”顾翎昭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好啦。”叶暻用手背蹭了蹭顾翎昭的脸,展露笑意道:“你先回房,我还有公事需要处理。等天气好的时候,我带你出府散心。” 顾翎昭微微颔首,转身带着知训回了房。 慕水在顾翎昭进房后,刚想和叶暻汇报刚刚发生的事情,却看到叶暻的脸色骤然转沉,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稀薄。 “王、王爷?” 叶暻没有说话,只是板着脸走回了书房,慕水不敢多言,忧心忡忡地跟上了叶暻的脚步。 不过,叶暻这次并没有对慕水多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月华楼的情况,交代了几句便让慕水离开了。 慕水迈出书房的大门后,脑中还在不断回忆着刚刚叶暻表情转变的瞬间,他虽未承受到叶暻的怒火,可这提着的心仍是没有放下。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日,当乔沛一如往常来房中为顾翎昭行针,而叶暻坐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时候,顾翎昭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她想着昨日叶暻对她的回答,他说觉得乔沛的衣衫颜色很好看...... 今日乔沛身穿的仍是昨日那件外袍,顾翎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件衣服。 这身荼白色的外衫与乔沛清朗的气势十分相配,可这并不是什么珍贵少见的颜色。 这只是她在一个小镇上的布庄上,花几块碎银子买来的普通布料...... 顾翎昭脑中好似闪过一道霹雳银光,她身体猛然一抖,将正在凝神施针的乔沛吓了一跳。 “莫动!哪里不适?” 叶暻听到声响也是立刻站了起来。 “没事,就是突然喉咙有些痒,想咳嗽一声。” 乔沛不放心地搭上了顾翎昭的手腕,在确认她没添新的毛病后,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开始了他的工作。 但顾翎昭就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了。 她刚刚想起来,乔沛的这身衣服好像是她亲手做的...... 当年坠崖后,她被乔沛所救,一直养了两个月,才将身上的伤养好了个七七八八。 那时她还没有被乔沛引入南萧楼,心性还是同寻常小女儿一般,她在随乔沛回江南的时候,为了表达对恩公的谢意,曾力所能及的为乔沛做了不少用得上的衣服、靴子...... 那是当时她唯一拿的出手的东西,不过也仅限于当时......她现在连绣根草的耐心都没有。 顾翎昭心中有些打鼓,她也为叶暻做过衣服,年少时的她心眼实在,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叶暻,她为他做过衣服,鞋子,腰带,还有各种各样的荷包、平安符。 叶暻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往往也会很开心,一副得到天价宝贝的模样,三言两语便能将顾翎昭哄得心花怒放...... 可是,他真的会仔细注意她的女红技艺吗? 顾翎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叶暻能认得出这件外袍出自她手的可能性很小。 她为乔沛做的这件衣衫并没有什么独到的设计,而叶暻又不是裁缝出身,何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出这件衣服的端倪呢? 顾翎想得入神,直到乔沛将针收好,站起来背上药箱时,她才反应过来今日的治疗已经结束了。 “王爷,夫人的病情已经暂时稳住,待明日草民最后为夫人施针一次,夫人便可恢复与常人无异,不过日后还需多加养护,短时间内夫人的情绪仍不可有太大波动。” 叶暻点了点头,语气平和道:“本王记下了,有劳乔大夫费心。” “草民不敢当,能为王爷分忧是草民的荣幸。” 趁着二人说话的空隙,顾翎昭已经拢好衣服,穿鞋站了起来,她心里提防着叶暻,不太放心让乔沛距离叶暻太近。 “王爷、夫人,草民告退。” 乔沛分别向二人行了一礼,转身便向房外走去。 顾翎昭看着乔沛走至正院中间,转头突然从床铺上拾起一个瓷瓶,在叶暻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直接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乔大夫,你的药落下了。” 乔沛闻声回头,就只见顾翎昭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将药瓶塞到他手中的同时,用内力对他传了一句话。 “明日换件衣服。” 乔沛有些不明所以,但此时的顾翎昭已经转身离开了。 顾翎昭也不是非要故弄玄虚,而是叶暻随她而动,她但凡再所传一句话,都可能会被叶暻察觉她有内力在身,因此只能简练出最直接的命令。 她刚转过身,叶暻便已经走到了她的眼前,他看着她眼中似有无奈,但却又有一些她看不清楚的情愫。 “你的身体刚刚见好,就算心急,也不能这样跑动。” “王爷今日不需要处理公事吗?” 叶暻眸中的暗芒一闪而过,不待顾翎昭察觉,他就已经恢复了常态。 “今日无事,不过我明日需带着慕水出城一趟,午间方能回来陪你。” 顾翎昭眼睛微微发亮道:“王爷身负要职,一切当以公事为重。” “昨日的刺客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已加强了府中警戒,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你若觉得闷,尽可以带着知训在府中多走一走。” 叶暻虽是公认的喜怒无常,脾气暴戾,但他的一双眼却生得格外干净,只要他平心静气地说话,便很难让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 他曾用这种方法蛊惑了顾翎昭,而如今顾翎昭虽然已经吃过大亏,但细枝末节间,她依然很难对叶暻日常的话语生疑。 第91章 情敌 眼下顾翎昭听闻叶暻明日不在府中,心中顿时一阵轻松,连带着此前的忧虑也荡然无存。 叶暻遇事一向当场发难,想拦住他都是费力之事,如今他神情正常,顾翎昭自然没有闲情去琢磨他是否心口不一。 更何况,他自己都说他对她的喜欢只是逢场作戏,若一个劲的猜疑他会因为这点蛛丝马迹而恼火愤怒,那岂非是她自作多情? 顾翎昭委身在叶暻身边,她从不去回忆她与叶暻的过往,那些往事在她刻意的遗忘之下,竟真的逐渐模糊,不费心回想,根本不会自动浮现于脑中。 午膳时,叶暻一如往常的为顾翎昭夹菜,事事周到的询问她的口味,那份体贴让慕水都觉得昨日看到的或许是一场幻觉。 慕水的心中的安宁并未维持多久,下午顾翎昭午睡后,叶暻再次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书房...... “慕水,寻个火盆来。” “火盆?王爷觉得冷?” “少废话!” “是,属下这就去。” 待慕水再次回到书房,便见叶暻已经将书案上的纸张墨砚统统撤下,偌大的黄梨木书案之上只规规整整的摆着十几个荷包。 那些荷包颜色各异,但做工皆极为精巧,行线走针纵使京中一等一的刺绣大师都难以挑出错处。 “王爷,您要的火盆......” “嗯。”叶暻应了一声,但并没有下一步指令。 慕水看着这架势,心中突突直跳,莫非他们王爷要将王妃送他的这些荷包全都烧了?但这怎么可能呢?他私下里将这些东西看得几乎比命都重要,平日里都逐一放在各个锦盒之中,生怕有一丝尘土落上......今日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慕水。” “啊?呃,属下在!” “你看这是什么?”叶暻举起手中一枚宝蓝色荷包,上面绣着仙鹤云纹,布料虽然普通,但胜在做工精致,隐隐亦可窥见制作之人的用心。 慕水向前走了两步,隔着桌案,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 “这不是当年送给您的荷包嘛?属下记得你很喜欢这个颜色。” “那这个呢?”叶暻左手之中赫然又是一宝蓝色荷包,只不过这只上面绣的是一对鸳鸯,两只荷包对比摆放在一起,除了上面绣花纹不同,其余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这、这个也是王妃......送的呀。”慕水看着这个眼熟的鸳鸯荷包,语气最后已经变了调。 叶暻低着头,用拇指仔细的捻着这仙鹤荷包上的花纹,那动作并不轻柔,似有想将仙鹤从荷包上抠出来的迹象。 “王爷,这个荷包,许是王妃拿来自用的吧......” “这是本王前日在靠近王府大门的地方捡到的,而顾翎昭这些时日根本没有走出过正院。”叶暻的脸色阴沉可怖,可眼睛里却满是落寞与迷茫...... “原本还不能确定,直到昨日看到了那位乔大夫。”叶暻冷笑一声,牙齿都几乎咬出了声响“他身上的那件衣服,也是阿昭做的。” 慕水瞪大双眼,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直将他的大脑震得立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叶暻将那支荷包攥紧,指骨泛白发出咯吱的声响,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现实——顾翎昭可能喜欢上了别人! 当这句话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叶暻其实觉得很荒谬,他可以接受顾翎昭不原谅他,他也做好了用尽一生去弥补偿还的准备,但他从未设想过顾翎昭会和别的男人扯上关系。 心中溢出的委屈和难过让叶暻的眼睛甚至蒙上了一层水光,她在月老面前发过誓,会永远喜欢自己、爱自己的啊。 胸口处拧着劲的泛疼,叶暻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顾翎昭喜欢别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也会似待他一般,对别人那么好吗? 她会不会也像那人许诺,会永远喜欢他呢? 叶暻越想越崩溃,顾翎昭怎么能真的不要自己了呢? 他从前也常在顾翎昭面前吃醋闹脾气,但那些都是闹着玩的,他对这份感情一向有恃无恐,有时说一些酸言酸语,也只是想让顾翎昭再多在意他几分。 即便是他对叶棠与顾翎昭的婚约耿耿于怀,可他心中也知道,他们二人清清白白,没有任何藕断丝连的纠缠。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顾翎昭对自己那份不可撼动的爱,被他亲手毁得一干二净。 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她真的可能已经爱上了别人......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为何她会在相府顺水推舟,愿意帮助杜雨芙算计自己。 没有那么多难以思量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再爱他了,所以报复也好,另有目的也罢,他的清白、他的喜怒都不会再牵动着她的心。 叶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火盆边,动作随意地将云鹤荷包丢进了火盆。 炭火一点一点将荷包吞噬,叶暻目不转睛地盯着火盆,直到整个荷包全部化成灰烬。 慕水紧绷着身体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他暗暗瞧着叶暻的神情,他觉得他们王爷下一刻应该就要令杀人了...... “慕水。” 慕水心中一激灵,立刻道:“属下在!” “明日不需外出。” “是出城计划有变?” “从来没有这个计划,我只是想看看,我不在,她与那个郎中是如何相处的。” 慕水抿了抿嘴,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突然很怀念慕林,这种情况,不该只留他一人在呀...... “属下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房中的冷气压得慕水有些难以呼吸,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冒着触怒叶暻的风险将话说了出来。 “王爷,王妃的病症刚有好转,怕是再受不起刺激了......” 叶暻斜睨了慕水一眼,将慕水吓得直接低下了头。 “火盆撤了。\" “......是” 第92章 紧张 正院的卧房距离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但顾翎昭并不知晓在她午睡的这一个时辰中,隔壁的叶暻已是历经了一场抽筋剔骨的心劫。 午后的阳光大好,天晴无风,顾翎昭睡醒后便让知训打开了房门,而她则在随意披了一件素色披风,神情放松地站在屋檐下晒太阳。 叶暻透过书房窗户的缝隙,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些时日,他将顾翎昭养在正院的卧房,而他自己则一直歇在书房。 他这样的安排并不仅仅是为了方便顾翎昭养病,亦不单是为了能距离她更近。 还有一层隐晦的考量在于,她住在卧房,他宿在书房,他们眼下的状态像极了一对真正的夫妻,只不过暂时产生了些隔阂,所以妻子将丈夫赶去了书房...... 叶暻沉浸于这朦胧妄想之中,以至于已经没有了直面真相的勇气。 顾翎昭听到书房的方向传来推门的声音,转过头,叶暻修长的身影已映入眼帘。 明亮的日光同时照在二人身上,莫名显现出了几分宿命的牵扯。 “王爷。”顾翎昭先出声打了招呼,她逆光而站,乍时便有些看不清叶暻的神色。 叶暻闻声便迈出了长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顾翎昭的面前,将原本刺眼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睡得好吗?” 顾翎昭看着叶暻温和的眼眸,微笑地点了点头。 “抱抱我。” “嗯?”顾翎昭眼里染上一抹疑惑,她像是没听清叶暻的要求。 “我说,抱抱我......” “哦。”顾翎昭心里虽然暗骂叶暻抽风,但为了避免更大的风波,她还是张开手臂,僵硬地环上了叶暻的腰身。 叶暻感受着身上的温暖,整个人像是瞬间得到了救赎。 他急切地抱住顾翎昭,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之中。 这是他的顾翎昭,是他的妻子,他们要永生永世永远的在一起! “王爷,您怎么了?”顾翎昭小声的询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抱一抱你。”叶暻尚有理智存在,他估摸着时间,在顾翎昭生疑之前,强忍着不舍,脸色从容地放顾翎昭离开了自己的怀抱。 叶暻在脸上勾勒出几分笑意,心情不错地问道:“今日天气好,可想在府中走一走?” 顾翎昭仰头看了看天,若是没有叶暻的存在,那这的确是一个好天气。 “我的身子虚得厉害,在这里晒一晒,就开始头晕了,恐怕暂时还走不了太远。” 叶暻明白顾翎昭拒绝的意思,但他也是真的在意她的身体,担忧之情终究是压过了心底的苦涩。 “头晕便快回去歇一歇,调养身体确实需要循序渐进,是我疏忽了。” “是我太过无用,让王爷扫兴了。” 叶暻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他捧起顾翎昭的脸,语气认真地说道:“别说这样的话......你不要与我说这些生疏的场面话。” 他真的会害怕的...... “王爷不喜欢,念月不说就是了。” 顾翎昭心中烦得很,她想不出除了这些客套话,她还能和叶暻说什么? “那王爷先忙,我有些站不住了,得回床上躺一会儿。”顾翎昭说完便直接转身回了房,顺便将大门关紧。 她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乔沛再次来到顾翎昭面前时,果然换掉了他那此前荼白外衫,改穿了一件浅青色的素雅外衣。 顾翎昭见了这件衣服,嘴角忍不住地抽了抽,她统共就给乔沛做过两身衣服,他竟是都带在了身边...... “知训,你先出去,我有些事需和乔大夫商量。” 叶暻今日不再府中,乔沛又是最后一天来王府看诊,日后二人再难有交集,顾翎昭不怕知训向叶暻汇报什么、 “是,奴婢告退。”知训乖巧地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二人后,顾翎昭对乔沛无奈地说道:“乔大哥,你这身衣服不还是我做的嘛?” “你是因为这个才让我换衣服?”乔沛有些懊恼道:“我还以为是容王不喜白色,这才特意挑了这件。” “怪我没说清楚,我从前与叶暻渊源太深,我是担心他会从这衣服上看出些什么。” “那现在怎么办?” 顾翎昭摇摇头,安抚道:“算不上什么大事,今日叶暻根本不在王府。” “啊,对了!”乔沛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急迫,激得顾翎昭的心也跟着瞬间提了起来。 “怎么了?” “我的荷包丢了?我是昨日才发现的,原本我还在庆幸提前将里面的药粉取了出来,省得有人捡了误食毒药,可你一这样说,我有些担忧,这个荷包会不会丢在了容王府......” “那个荷包也是我绣的?” “自然是你给的。” 顾翎昭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她不得不用力深呼吸,让自己长出几口气。 若只是衣衫,那她尚能存有几分侥幸,可如果那只荷包真的落到了叶暻的手里,他很难认不出她的绣迹啊...... “阿昭,是不是我给你惹出了大麻烦?” “不,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的。”顾翎昭回答得干脆,怪只怪她从前太蠢,费心费力给叶暻绣了一大堆没有用的东西! “乔大哥,你此番入京身边可有护卫?” 乔沛肯定地回答道:“有两个,都是你的人。” “他们现在在哪?” “如今应该就在王府外,我只要一出王府,他们便会跟在我的身后。” 顾翎昭脸上现了几分轻松“太好了,稍后亲自送你出府,你走出王府便让他们二人贴身跟随,不要再去原来的地方,随便找个隐密的地方躲一躲,我会告知叶暻你已经回江南了。” 乔沛点头应了“好”,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这倒让顾翎昭心里生出了些愧疚。 “乔大哥,你的安危太过重要,实在不能掉以轻心。未雨绸缪也好,小题大做也罢,只能先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这算什么委屈,我来京城本也不是为了玩乐。” 第93章 妒火中烧 与乔沛有关的事情,顾翎昭不敢存半分侥幸之心,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实在需要施针固元,她恨不得立刻就将乔沛送出去。 “阿昭,你的脉象太乱了。”乔沛不得不停下行针的动作,出声宽慰道:“如今一切只是我们最坏的猜测,可你仔细想一想,若容王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你我又岂能有如此安宁?放松些......只差一盏茶的时间了。” 顾翎昭平躺在床上,闻言缓缓闭上的双眼,她全力克制内心的起伏,但恐慌感还是似如浓雾一般笼罩在她的心头。 “好了。”乔沛在顾翎昭的身上拔下最后一根针,同时叮嘱道:“你的武功已稳在了第六层,但只能保三个月。” “已经足够了。” “还是那句话,一个月内不可动武,否则我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明白。” 顾翎昭在乔沛收拾药箱的时候,出声将知训再次唤了进来。 “知训,王爷回来了吗?” “回姑娘,还没有。” 顾翎昭眼神平静的斜倚在床上,而乔沛则站在远处的八仙桌边认真的整理东西,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以至于知训完全不曾察觉到异样。 “今日天气如何?” “姑娘,今日天气极好,凉爽无风,阳光明媚......您可是想出门走走?” 顾翎昭笑着点了点头,整个容王府她也就看知训能顺眼些。 “今日是乔大夫最后一次出诊,过几日他就要离京回江南了,我总要送一送我的救命恩人才是。” “夫人客气了,此处距前门还有些距离,夫人身体刚刚见好,还是莫要相送了。” 乔沛这番推脱也是夹杂了真实情感的,若最坏的结果发生,即便顾翎昭跟在他身边也是没什么用的,只会让两个人同时陷入险境。 顾翎昭用不容拒绝的眼神看向乔沛“我意已决,乔大夫莫要推辞,正好我也该出去走一走,马上快入冬了,冬天出门可是遭罪的很。” 乔沛望着顾翎昭的眼睛,语气中藏了几分无奈“也好,那草民便再与夫人仔细说说,日后调养身体需注意的事项。” “知训,你随我一起。” “是。” 知训为顾翎昭披上披风,没有任何怀疑地跟在二人身后吗,一同向王府正门走去。 “日后夫人饮食也需注意,不可多食寒凉之物,亦不可三饥两饱,入夜就寝最晚不得超过亥时,切不可昼夜颠倒......”乔沛并不担心在外人面前和顾翎昭无话可说,就她这破败的似筛子一般的身体,他单说医嘱就能说个一天一夜。 顾翎昭边听边点头,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她心里担着事情,注意力都在四周环境之上。 他们这一路皆有侍卫跟随,不过顾翎昭对此并不在意,这些明面上侍卫对她构不成威胁。 她只害怕叶暻会亲自来拦人。 倘若叶暻真的捡到了那个荷包,并猜到了那是乔沛的东西,那么以他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他或许能留她一段时间,但乔沛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她绝不能接受的结果,所以哪怕此事发生的可能性极低,她也做好了同叶暻拼命的打算。 不过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紧张,除了那些始终跟随她的护卫外,整个王府一路走来畅通无阻,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没遇见...... 顾翎昭站在王府大门内,一眼便看到了那两个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杀手,他们虽是她的手下,但并未见过她的真容。 因此他们并未过多留意于她,只是在乔沛出门后,立刻跟上了乔沛的身影。 看着乔沛渐渐消失于人群之中,顾翎昭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情不错地对知训道:“走,我们去后花园绕一绕,也不知如今的菊花开得的怎么样了?” “当下正是菊花花季,奴婢早间还听人说,花园中的那几棵名贵的绿菊都赶在今早开了花,想来必是极美的。” “带我去看看。” “好!随奴婢来......” 顾翎昭步伐轻松地跟上了知训的脚步,不曾注意身后拐角处的盲区里,还有一双始终注视着她的眼睛。 叶暻的脸阴得仿佛能滴得出水,顾翎昭与乔沛并肩而立、步调一致的场景,生生地戳痛了他的双眼。 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冲上前去一剑杀了那男人! 纵使已经有了猜测,但当他真正看到顾翎昭与乔沛站立在一处的时候,熊熊燃烧的妒火仍在不断舔噬着他的理智。 明明昨日他也邀请过顾翎昭同去散步的,但顾翎昭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 凭什么她在他的面前便是头晕无力,站一会儿都嫌累,而在那个男人身边就能步伐有力,精神十足...... 叶暻目中尽是血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住身侧的影壁。 慕水听到“咔嚓”一声,扭头看去,只见那原本栩栩如生的瑞兽麒麟硬是被叶暻掰掉了一个爪子。 叶暻此时的指甲缝里尽是鲜血,石屑混杂着血污,让人看着都能感觉到十指连心的痛楚。 “王爷!您、您这是......”慕水想出言安慰,但思来想去,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这件事实在难办,慕水甚至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这双眼睛。 “......王爷,可需属下做些什么?”慕水知道叶暻手里还有不少暗卫,他担心叶暻将火气憋在心里,一气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是事情却没人规劝,因此只能顶着压力,先开口试探叶暻的心思。 “能做什么呢?”叶暻自嘲地笑出了声音“本王哪里还敢惹她。” “可那个大夫......” 叶暻咬着牙根道:“一个大夫而已,就算顾翎昭喜欢过他就能怎样!本王何须将他放在眼里!” “王爷说的是,那人怎可与王爷相提并论。”慕水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想他们王爷还是忌惮王妃身体的…… 顾翎昭在王府中悠闲地逛了一大圈,等回房后却发现叶暻正坐在卧房的床铺上,似是已经等了她许久。 “这还未到午时,王爷的公事已经办完了?” 叶暻垂着眼,轻声回答道:“事情结束的早,所以便提前赶了回来。” 顾翎昭见到叶暻后,便杵在了门口,完全没有向前迈步的打算,这无疑又使叶暻脑中的那根弦再度绷紧了几分。 “王爷在此可还有别的事?” “本王不能在这里吗?” 顾翎昭微微发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里是王爷的住处,王爷在此是理所应当的......不如我今日就搬回月华楼?” 叶暻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顾翎昭道:“月华楼不安全,从今以后,你就住在正院。” 顾翎昭皱眉道:“但这似乎不合规矩啊,恐怕外人会有议论......” “不怕。”叶暻朝顾翎昭露出一抹浅笑“谁敢议论,就割了他的舌头。别站在门口了,累得头晕怎么办?快过来坐。” 叶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顾翎昭坐在这里。 顾翎昭大脑飞快转动,一时似乎明白了叶暻在气什么...... 他莫非是看到她带着知训去逛花园,想起了她昨日对他的推脱,所以不开心了? 顾翎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若真是为了荷包的事情,叶暻不可能这么平静地坐在这里。 那个荷包是她早年绣的,就算她咬死不认,上面的一针一线也能将她的身份板上钉钉。 即便他们二人没有情感,但那份婚约仍然存在,叶暻这样的天横贵胄,怎可能受得住这份屈辱? “念月,我在与你说话......坐过来。” 叶暻的语气不算强硬,使得顾翎昭心里的警惕逐渐放松。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然后顺从地坐到了叶暻身边。 “我昨日是真的头晕,不是装病......” 叶暻转过头,近距离地望着她的双眸。 她的眼眸一如往常明亮澄澈,但他却没法再无条件地相信这双眼睛。 “那今日便不头晕了?也可以走路晒太阳了?” “......现在好像又有点晕了。”顾翎昭实话实说,她眼下确实又开始头疼了。 叶暻贴近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见了我就难受得头疼。” 顾翎昭下意识就想点头,但一丝理智还是让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脑袋。 “怎会?王爷英明神武,怎可能让人见了就头疼……” “真的?”叶暻前倾身体靠近顾翎昭,他感受着与她亲密的距离,突然觉得谎言听多了也没什么不好。 “......这、这是自然。” “没有骗我?” 顾翎昭干脆地说道:“我可以发誓,若我所言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唔……” 叶暻死死捂住顾翎昭的嘴,眉头紧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不准胡说!” 顾翎昭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在光影中如蝴蝶颤翅,然而倩影虽美,却遮不住她眼中的漫不经心…… 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叶暻被气得头脑发胀,他换手按住顾翎昭的后脑,直接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顾翎昭的双眼骤然瞪大,她的身体下意识后仰想要逃离,但后背却被叶暻先一步牢牢桎梏住。 架子床的空间本就狭窄,一时间顾翎昭感觉整个人都被叶暻的气息笼罩…… 空气渐渐稀薄,顾翎昭被憋的脸色通红,大脑空白。 叶暻感知到顾翎昭的身体越来越软,她的手也在不断地拍着他的肩膀。 叶暻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她为那个男人绣了荷包,做了衣裳,她与那人会不会也有如此亲密的时刻? 心中的刺痛几乎贯穿身体,叶暻的手臂有了一刻的放松,而顾翎昭则趁着这个空档,猛地推开了他。 不过顾翎昭因为憋气脑袋已经十分昏沉,这剧烈的挣扎虽然让她的身体短暂的脱离了叶暻,可下一刻她便天旋地转地又栽回了叶暻的怀里。 叶暻顺势轻轻揽住了她,他的肩膀因为她的推搡隐隐发疼。 “好苦……”心里、嘴里都是苦涩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翎昭头晕眼花,闻言没好气的回道:“整日喝汤药,嘴里自然是苦的……明日我便不喝药了。” “不行。”叶暻因着这句话脑中逐渐恢复了几分冷静,他将手臂收的更紧,让顾翎昭的身体与他紧紧相贴。 “治病哪能不喝药?你必须好好养身体。” 叶暻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他不可再冲动莽撞,他的顾翎昭再经不起半点闪失。 “初一陪我去灵谷寺进一炷香吧。” “上香?你要去上香?”顾翎昭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她挣不来叶暻的手臂,只得靠在他的胸膛,干巴巴地解释道:“前些日子王府刚处置了一个道士,我以为王爷是不在意神佛之事的……” 上香这种话说在叶暻嘴里说出来确实很不可思议,熟悉他的人基本都清楚,叶暻最讨厌和尚道士,也根本闻不得烧香的气味。 顾翎昭从前猜测过,叶暻对佛道的厌恶大抵是因为他曾因命数一说,而被他的母亲毫不犹豫的送离了京城……所以他最恨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愿进入任何一处寺庙或是道观。 即便是当年他陪她去上香,不得不进到寺院之中,他也绝不会靠近佛殿。 她年少时曾因此事觉得他性情古怪,不过现在想一想,那些善恶天道确实没有虔诚信仰的必要…… “那个妖道只会信口胡言,死不足惜。我前些年曾在灵谷寺对菩萨许过愿望,如今愿望实现了,不能不去还愿……万一菩萨将我的愿望收回去就糟了。” 见顾翎昭没有说话,叶暻又接着问道:“你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可以先放开我吗,腰很酸……” 叶暻在心中冷哼一声,从前这个姿势她能在他怀里靠一下午,不曾提过一次不舒服…… 虽然心中十分不虞,但叶暻还是松了力气,任由顾翎昭离开他的怀抱,迅速挪到了床尾处。 第94章 寺庙上香 “王爷是何时在灵谷寺许下的愿?” “三年前。” 顾翎昭深深地看了叶暻一眼,三年前......莫非是他出征之前? 据她所知,西北战事不断,叶暻这些年不曾回过京城,可若按年份来算,他赶赴西北的那一年明明四年前…… 顾翎昭心中虽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往深处多想,她说着叶暻的问题回答道:“我猜王爷许的愿必是踏平犯境敌人,保卫我大乾百姓不受侵扰,安宁度日。” 叶暻眉宇微微舒展,他唇角翘起,摇头道:“能做到的事情,是不必去求神佛的……灵谷寺在京外,乘马车也需近半个时辰,你若实在嫌累,那便算了......” “不、不累,我刚好也想出去散散心。”与其在容王府和叶暻日日周旋,她巴不得能出去走一走,何况去往灵谷寺会从京城南门经过,她刚好想看一看,叶暻掌管京中布防后,城门处的守卫布置是否有了变化。 两日的时光匆匆过去,在此期间,顾翎昭并未察觉出叶暻的任何异样。 事实上,只要日子能这样平静的过下去,叶暻是可以说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 灵谷寺这个地方,顾翎昭实在不陌生。 她从前十分喜欢灵谷寺的桃花花海,每到春天都要寻各种由头来灵谷寺烧香。 她曾虔心跪拜在每一座佛像之前,想将自己的心事尽数诉说给慈悲的菩萨。 她从前来此上香前都会焚香沐浴,斋戒三日,以示虔诚。并且每次还会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叶暻,进了寺庙后不可百无禁忌,绝对不能口出妄言冒犯佛祖。 然而时过境迁,当顾翎昭再次站到庄重肃穆的寺院门前时,她的心中已找不出一丝敬畏之感。 她在这座寺庙里为她爹爹、她大哥都求过平安符,也为自己求过姻缘,许过愿望......但什么都没有实现,她只知道,慈悲善良挡不住屠刀,诸天神佛也不会为凡人的冤屈枉死有片刻驻足怜悯。 如今的顾翎昭已经无所畏惧......去年她在这附近遇到仇家追杀,她曾在灵谷寺的后山杀了数十人,血迹都溅到了寺院院墙之上,若按照她从前遵守的规矩,她抬脚踏入这座寺院的那一刻,便已是对佛祖菩萨的大不敬之罪了...... 叶暻不知道顾翎昭千回百转的心肠,他牵紧顾翎昭的手和她一同迈入寺院正门,他们一行只有四人,并未提前告知灵谷寺,只当是微服出行。 然而进了寺门,顾翎昭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日的灵谷寺似乎格外安静,寻常初一的日子,寺内各佛殿都是摩肩接踵、香火不断......但今日寺中大殿殿门紧闭,两侧的偏殿虽开着门,但往来的香客也只有零星几个,香炉中香火燃烧的气味都比记忆里薄淡了不少。 慕水叫住一旁正在陈扫的小沙弥,语气和善的问道:“这位小师傅,敢问今日寺中为何这样清净呀?” “阿弥陀佛,回施主的话,朝中丞相大人正在大殿为其故去的亲人做超度法事,寺中正殿需关闭七日,若有不便之处,还请诸位施主谅解。” 慕水双手合十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傅解答。” 顾翎昭听到丞相二字,双眼微凝,待小和尚走远后,她幽幽地开口道:“丞相大人倒是会省力气,将法事直接设在灵谷寺内,省了府中操办的麻烦,也成全了自己的名声......只可惜王爷今天怕是要白来一趟了。” 叶暻转头看了顾翎昭一眼,似是震惊于她冲天的怨气。 他从前并未对相府有过多留意,直到前些日子,他看到杜弘之欲治顾凌枫于死地之时,这才恍然想起,杜弘之应与当年的灭门惨案有很大的关系。 叶暻觉得顾翎昭应该同他一样,是因为看到了杜弘之对顾凌枫的阴毒,这才会对他怀有这么深的敌意。 要知道自顾家出事后,朝堂各方势力的平衡格局便瞬间被打破,京中乌烟瘴气、一团混乱,叶煊借此机会大肆铲除异己,那段时间日日有官员被革职甚至处死,京城人人自危,生怕被叶煊盯上,自然不敢为顾家说话。 而叶璋、叶棠则是被叶煊步步紧逼,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事情。 再后来,叶璋与叶棠联手发动宫变,京中再次迎来了一番大洗牌。 叶璋担心夜长梦多,因此在控制住皇宫之后,第一时间便秘密处死了叶煊。 而罪魁祸首一死,加之京中已历经多次震荡后,再想返回去寻找顾家蒙怨的真相简直难上加难。 以至于这些年来,即使叶璋并无为难之意,但叶棠还是没能真正的做到为顾家翻案。 至于叶暻,他年少时就不通朝堂之事,离京多年后,更是连朝中大臣都认不全,因此刚刚归京之时,他的确忽视了杜家与宣平侯府早有恩怨,且杜弘之曾是叶煊阵营之人的这件事…… 叶暻心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他在演武大会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容原谅…… “王爷为何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进去砸了他们的法事。” 叶暻语气正式,倒是让顾翎昭有些无言以对。 “死者为大,又是佛门重地,王爷还是收敛些的好,今日还不了愿,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 “我记得我似乎是在弥勒菩萨面前求的愿望......” 顾翎昭听着叶暻不太确定的语气,鄙夷地想着,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在梦里许的愿..... 慕水在一旁对叶暻说道:“王爷弥勒菩萨在西边佛殿,属下刚刚瞧着,那边似乎也有寻常香客走动,我们不妨先去看一看。” “好,走吧。”叶暻继续牵着顾翎昭的手,而慕水和知训则跟在二人后方。 秋风微寒,隐隐吹动树梢带下一两片枯黄的树叶。 作为叶暻最信任的心腹,慕水看着前方比肩而立的两道身影,心中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场景太过于熟悉,唯一差别,大概就是他身边的人从南青换成了知训。 灵谷寺西殿处并未被封闭,但来往拜佛之人仍较寻常时候少了许多。、 顾翎昭没有陪叶暻一同进殿的打算,她如今身上沾满血腥,心中亦无任何忏悔,若是就这样跪在佛祖面前,岂非是在当面挑衅? “常言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既不需还愿,亦无事要求,不如我就在殿外等候王爷,可好?” “无妨。” 叶暻没有勉强她的理由吗,只是轻轻松开了顾翎昭的手。 顾翎昭原本没有生事的心,她老老实实地和慕水知训站在殿外,奈何余光里闪过一道过于熟悉的身影,瞬间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知训,我突然不太舒服,需去趟茅房,你在这里等我。\" “姑娘,奴婢随您一起。” 顾翎昭不容拒绝道:“不必,我找得到,你在这等着便好......” “念月姑娘......” 慕水闻声想出言劝顾翎昭带上知训,然而他的话只说了开头,顾翎昭便已步履匆匆的离开。 “这......这么着急的吗?”慕水眼巴巴地看着顾翎昭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担忧“知训,你还是跟上去,远远看着就行,省得到时王爷怪罪。” “是!”知训小跑着去追赶顾翎昭,可明明眼看着顾翎昭转进了左边的小路,然而待她拐进那条路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知训其实是第一次来灵谷寺,她看着四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佛殿,一时间竟然连回去的路都忘记了怎么走...... 另一半顾翎昭已经提着轻功,悄无声息地跟在了杜弘之身后。 顾翎昭跟踪杜弘之只是出于一时起意,她觉得他既是来为相府老夫人做法事的,即便不需在现场跟着诵经,却也不应该神情谨慎的出现在灵谷寺后殿才是。 莫非他又在筹划什么阴谋诡计? 这场大火,杜弘之寻不到凶手,很有可能还会将账记到静王府头上,顾翎昭心里想着这个可能,自然不会放过此刻探究真相的机会。 至于叶暻,待会儿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 顾翎昭一路跟着杜弘之走到寺院后方,她见他进了一间客房,随即屏着气息,迅速猫在了客房窗下的位置。 “父亲!您终于来了,女儿真的已经知错了......” 顾翎昭听着里面杜雨芙的声音,心道此人还真是命大,因着算计叶暻被惩罚送到寺院,反倒是躲过了这场大火,免去一灾。 杜弘之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嫡长女,脸色冷凝,鼻中发出“哼”的一声。 杜雨芙身子一颤,立刻将头伏的更低,痛哭道:“父亲,女儿真的知错了,女儿不敢不听父亲的话肆意妄为,女儿再也不敢了,求您放女儿回去吧!”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在灵谷寺?” “......是、是为祖母和妹妹们举办超度法事。” “你既知晓,却对此事毫不关心,一心只念着自己!你这般自私自利、胆大包天的逆女,要我如何将你放出这寺院!” “可你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儿了......” “你说什么?” 杜雨芙缓缓抬起身子,她跪直身体,眼角虽红却并不带泪。 “父亲从前有许多女儿,所以即便舍弃一个嫡长女,对您也算不得什么,断不会影响你的大计。但如今......家里最大的妹妹也只有七岁,父亲等得起妹妹长大,岭南王侯又岂能等得起世子妃之位空悬?” 杜弘之眯起双眼,居高临下地审视杜雨芙道:“从前你觉得岭南荒僻,看不上岭南王世子妃的位置,一心只求嫁于容王......如今你名声尽毁,反倒动了这份念头,你当真以为岭南王府会对京中之事毫无察觉吗?” “名声这种东西,就如海中潮水,待新浪翻涌而至,还有几个人会死死盯着旧事不放,事在人为,这些小事在父亲眼中有算得了什么呢?如今祖母和妹妹们横死于火场,相府蒙于哀痛之中,此刻您将女儿接回府里,也不算打了容王的脸,就算容王知晓他也不能再刁难与您。” “你倒是想的周全,你祖母妹妹们的死,对你而言竟是成了一件好事?” 杜雨芙咬牙道:“女儿受父亲言传身教,自然不会是善良软弱之辈,我等既无起死回生之能,便该想办法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可是您亲口教会女儿的!” 杜弘之闭上双眼,沉声问道:“你真的愿意嫁去岭南?” “女儿愿意。” “好,我可以将你接回京城,但你要记得,与岭南王府联姻是你走出这寺院唯一的依仗,若你再敢妄自生事,那就休怪我不念亲情......亲女儿不行,干女儿总还是找得到的......” 杜雨芙脸色一白,连忙俯身拜谢道:“女儿绝不敢再忤逆父亲半分,父亲放心,女儿此后必一心为父亲效命,万死不辞!” “今日你便可随我回京,三日后是你祖母的出殡之日,届时你戴孝于灵前,从前的事情便算翻了篇。” “女儿明白!多谢父亲原谅......” 屋内杜氏父女的对话并未在顾翎昭心里掀起太多波澜,在过去的时间里,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对杜弘之的亲人下手,但之所以不曾逐个击破,主因便是她打心底觉得杜弘之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 她若贸然出手,或许起不到令杜弘之伤心欲绝的作用,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现在看来,她的判断不曾出错。 顾翎昭在杜弘之出门前先一步离开了窗外,她不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什么收获。 她对杜雨芙想要嫁给谁没有一点兴趣,因为她根本不会让他们等到那个时候...... 第95章 心火再燃 顾翎昭在这边忘我的听着墙角,可却苦了迟迟等不到她归来的慕水。 叶暻从佛殿中出来,见到眼前行影只单、脸色惶恐的慕水后,神色瞬间一变,阴森的眼神几乎带着冰碴,直直戳向慕水的心口。 “人呢?” “回王爷,王妃说是身上不舒服,先去净手了......” 叶暻脸色稍缓,但语气仍是低沉“知训可有贴身跟着?” “这......王妃本不让人跟随,但知训不放心,于是便在王妃走远后偷偷跟了过去。” 叶暻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道:“顾翎昭对灵谷寺的布局了如指掌,她若不想有人跟随,甩掉知训还不是易如反掌?” “刚刚属下未在王妃脸上看到异常,或许王妃真的只是去净手了......” “那万一不是呢?拿着我的令牌去找寺中方丈,令其立刻封锁寺门!” “是”慕水不敢再有迟疑,拿着叶暻的令牌便往正殿跑去。 叶暻站在原地,即使知道顾翎昭离开的理由合乎常理,但心底失控的感觉让他近乎抓狂。 而偏巧不巧,就在叶暻心里的火苗越烧越旺之时,抬眼间却在不远处药师殿门前,看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乔沛一袭淡青色的外衫,将他整个人映衬的似如绿竹般挺拔淡雅。 叶暻看着面前的一幕,只觉得双眼被刺得阵阵发痛,就算看不清那身衣服的针脚,但他也能确定,那件外袍还是顾翎昭做的! 从药师殿出来的乔沛并未注意到叶暻,他的步伐很快,目不斜视,须臾间便走出了叶暻的视线。 若说顾翎昭的短暂消失令叶暻惶恐不安,那么在这个时候见到乔沛,则无疑令他的心境雪上加霜...... 叶暻在这一刻真的动了杀念,佛门重地又如何?这个人要来抢他的顾翎昭,要来夺他的命,他就该先发制人直接杀了他! 不过就在叶暻右手搭在腰间的那一刻,顾翎昭的声音却如天外之音般在远处传来。 “我只是去个茅房,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还要派两个人出去找我,难不成担心我在这寺中被人拐骗了?”顾翎昭的身后还跟着慕水和知训,她一步步地走到叶暻面前,望着他的脸,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幸好我与知训撞上了慕水,否则因着这点小事就要封锁寺院,王府的脸面岂不是都要丢尽了。” 顾翎昭是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迷路的知训,但她避重就轻,并不提自己独处的时光。 叶暻嘴唇微微张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如今的精神近乎崩溃,脑袋也失去了大半思考的能力,以至于顾翎昭虽然很快回到了他身边,可他还是觉得她刚刚曾与乔沛相见密会...... “王爷你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顾翎昭转头问向知训“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知训摇摇头,小声回道:“没有。” “念月姑娘”慕水在顾翎昭身后解释道:“刚刚王爷出来没有见到你,一时便担忧上了火,当下怕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顾翎昭眼角抽了抽,这是告诉她叶暻生气了,需要她来哄吗? “王爷,人有三急,我并非有意在您还愿的时候离开的......”顾翎昭自认为她的态度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她并不知道,她在面对叶暻时,说话的语气中会自带一种不耐烦的意味。 此前叶暻都当做听不出来,但今日,他好似没有办法忽视了...... 见叶暻还愣在原地不说话,顾翎昭皱了皱眉,凑近叶暻道:“我们不回去吗?” “......传说灵谷寺的月老庙很灵验,可想去那边许个愿望?” 顾翎昭果断地摇头,她没有愿望。 叶暻眸色微暗,但依然保持着声音的平稳:“那你陪我去。” “哦......那走吧。” 叶暻伸出右手手掌朝上,用眼神示意了顾翎昭一下。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中,下一刻,叶暻的右手突然发力,好似木枷般牢牢锁住了她的一只手。 “走” 叶暻直接忽视了顾翎昭抗议不满的眼神,拖着她往寺院东边的月老庙走去。 这座月老庙的香火极为旺盛,京中少女多来此地为自己求觅良人,而未婚男女或新婚夫妇则往往结伴在月老面前许愿,以求姻缘长久。 在月老庙前,有一个参天古树,古树树枝上挂着无数红色丝缎,传言中这颗古树乃是月老灵力所化,只要恩爱的情人将双方的名字写于红丝缎的两头,再将这条红布系在树枝之上,由此月老便保佑这对爱人白头偕老,相爱一生。 顾翎昭从前最喜欢听从这些寓意很好的传说,所以即使叶暻对寺中的一切都很抗拒,但她还是把他拉到了月老庙前,让他在红丝缎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时的叶暻还算配合,不仅没有露出烦心的表情,反而还施展轻功将那条红绸挂到了这棵古树最高的枝干之上。 那条枝干至少距离地面有五丈的高度,远远超出了梯子所能够得到的范围,因此他们二人的那条红绸多年以来,始终在这古树上独占一枝,即便树上的红绸年年增加,他们依然可以隔着老远就认出那属于自己的心愿寄托。 不过,在此时此刻,当叶暻一如往常抬头去望那个记忆中的红绸时,他却震惊地发现,那一处什么都没有了......不仅没有红绸,竟是连原本的树枝都不见了。 “慕水,去找个僧人过来!”叶暻尚顾忌着身边的顾翎昭,不敢将自己的情绪完全释放,他强压着自己心中的暴怒,使得脸色都跟着苍白了几分。 不多时,一个身披袈裟的中年僧人被慕水找来,慕水知道此刻的叶暻经不住任何耽搁,因此他第一时间给那和尚看了容王府的令牌。 “贫僧参见容王殿下......” “本王问你,这棵树是怎么回事?最高的那根树枝为何不见了?” “额……王爷是说那根单独悬挂了一条红绸的树枝?那根枝干在去年的一个雷雨夜折落了下来,许是被雷劈到了……” “被雷劈了?!” “也或许是被狂风吹下来的……” 顾翎昭瞥了叶暻一眼,她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才似真的被雷劈中了。 她有些想笑,但笑意刚刚盘旋于心间,便立刻被丝丝酸涩所替代。 哪有什么狂风雷霆?那根树枝分明是被她亲手砍下来的。 她当时被人一路追杀,跑了一路,杀了一路,最后自己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夜里风雨急促,待她解决掉所有的敌人后,心中的松懈让她瞬间脱力。 但即便如此,在她认出这是灵谷寺的时候,她脑海里最先想起的就是那棵树…… 她翻过寺院院墙,冷雨寒风之下,外面空无一人,古树上的红绸被雨水打湿,随风摆动的幅度并不剧烈。 顾翎昭孤身立在古树之下,她的衣衫早已被风雨浸透,血水混杂雨水一同流向大地。她什么都没想,抬起头,找到那根最高、最显眼的树枝,然后飞身而起,挥刀将其齐根斩下…… 她比断枝先一步回落到地面上,而后没有驻足,转身离开,只听到了身后残枝砸落于地的声音。 顾翎昭的思绪发散,她认真回忆着那晚的场景,直到叶暻将一根新的递到了她的面前。 “写上你的名字。” 顾翎昭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懵懂地看向叶暻,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叶暻浓墨般的眼眸泛着几分幽光,他盯着顾翎昭,正色解释道:“在同一条绸缎的两头写上你我的名字,挂到月老庙前的这棵树上,便意味着你我同向月老许愿,要生生世世相爱,而月老也会保佑我们永生永世都不会分开……” 顾翎昭微微抿起双唇,关于月老庙的所有传说中,都没有让人永生永世不分离的说法。 叶暻怎么敢当着寺中和尚的面信口胡邹…… “拿好,写上你的名字。” 叶暻的语气不容商量,顾翎昭下意识就将红绸接了过来。 古树旁放着专门为许愿之人准备的一张小桌案,上面放着砚台毛笔。 顾翎昭将绸缎置于桌上,拿笔沾了墨,极为缓慢的在上面写下了“念月”二字。 她在心里告知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名字是假的,她的话也是假的,有关月老庙的传说她也通通不相信……她不必将这逢场作趣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一阵风吹来,带动满树的红绸沙沙作响,满眼的红色似乎凝结着无数有情之人的真心。 顾翎昭的心间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压制的叛逆与怨恨…… 她若真的不在意,当初也不会在自己遍体鳞伤的情况下,还要多此一举,拼着伤口撕裂也要让那红绸消失…… “王爷,写好了。” 顾翎昭手里虚握着绸带,在叶暻伸手来接的那一刻,正巧又起了一阵风,她顺势提前松开了手掌。 写着二人名字的红绸立刻随风飘起。 顾翎昭故作惊讶道:“啊,飞走了……” 不过她的表演还没完全开始,身侧的慕水竟当即蹦高,眼疾手快地将那根红绸扯了回来。 顾翎昭的表情瞬间凝固于脸上,她看着慕水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凶意。 叶暻将顾翎昭的小动作尽数收于眼底,他睫毛微颤,凤目之中似有血气浮现。 “王爷,给您。”慕水殷勤地将红绸递向叶暻。他知晓此刻叶暻的情绪有异,距离爆发也就只差一个导火索,他心中祈求顾翎昭这个小祖宗见好就收,可不要再有其他举动…… 叶暻伸手接过绸带,没有要继续悬挂的意思,只是红绸一圈圈的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顾翎昭看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开口问道:“王爷是不打算求愿了?” 叶暻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轻飘飘地答道:“你既然不愿,那就算了……” “……可刚刚是风把它吹走的。” “幡随心动,本王明白。” 见顾翎昭眉心紧皱,脸色紧张,叶暻即刻又缓和了语气。 “好,是风的过失……或许是月老刻意阻挠,让我们换个日子再来求愿,起风了,今日我们便先回府吧。” 叶暻的语调越说越软,让顾翎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走啦,风吹久了,该头疼了。”叶暻走上前揽住顾翎昭的腰,带着她的身体向外走。 慕水与知训对视一眼,二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坐上马车后,叶暻的表现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 他事无巨细地问着顾翎昭的身体情况,好似真的担心她因为舟车劳顿而加重病情。 顾翎昭没有太多防备,只是实话实说,她的身体已经大好。 她如今除了武功较此前差了一点,身体状况确实已经恢复的与常人无异。 马车回到王府时已经接近旁晚,叶暻先是陪顾翎昭用了药膳,又盯着她喝下了乔沛开的最后一副调理身体的汤药。 待一切事毕后,天色已暗,顾翎昭似往常一样想窝在床上看闲书。 但床侧突然一重,叶暻突然的靠近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王爷为何还在这里?不、不回书房吗?” 叶暻没有开口,只是伸手将自己的腰带解了下来。 顾翎昭看着他手里绣纹繁重的腰带,眼角顿时止不住的跳动。 叶暻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扔了顾翎昭的书,三下五除二就用腰带将顾翎昭的双手紧紧缚住。 “书房的床很不舒服,我不想再睡了……” 顾翎昭来不及反应,便直接被叶暻压倒在了床上。 许是不想看到她眼中不情愿,叶暻将腕间红绸解下,又蒙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尽是一片红色,双手举在头顶也全然不受控制,顾翎昭只得喘着粗气,徒劳的抗议道:“我、我的病还没好全呢!” 嘴唇被轻轻地吻了一下,叶暻的声音温柔的不成样子。 “不怕,我会轻轻的……” 第96章 亲密相处 顾翎昭既没有拒绝理由,亦没有反抗的能力,她看不见,动不了,如同一条暴风雨中飘零的小船,沉沉浮浮间,一切都不由自己控制。 迷离混沌之后,她不知道手腕的禁锢是何时被解开的,只知道四周越来越暖,待她眼前的绸缎被叶暻解开,她才看清自己已被叶暻抱进了暖阁的浴室之中。 “蒙着你的眼睛,只怕你会呛水......” 这种场景之下,耳聪目明有时也是一种折磨...... 顾翎昭根本不用催促,甚至不能叶暻把话说完,便闷头下了水,将自己藏进了雾气萦绕汤池之中。 叶暻嘴角噙着一抹笑容,他缓缓地走入池中,汤池中的水只能没到他的胸前,他似猫抓老鼠般挡住顾翎昭的去路,任由顾翎昭往哪里躲,他都只距她三尺的距离。 水中雾气将顾翎昭的脸衬得更加粉雕玉琢,她的一双美目中似有泪光氤氲,仿佛在控诉着他的无耻。 “到了现在,还有力气这么折腾?” 叶暻的话像是一道诅咒,他刚一说完,顾翎昭立刻腿下一软,整个人绊倒在了水中。 “诶!小心!”叶暻忙走过去将顾翎昭扯起,将她架到自己手臂上。 “咳咳......” 顾翎昭呛了两口水,止不住的咳嗽,叶暻则有些无措地拍着她的背,后悔不该在水里逗她...... “好啦,都是我不好,不惹你了......我帮你洗过澡,就放你回去睡觉。” “我自己洗就好。”顾翎昭伸手推上叶暻的胸膛,但还没有将叶暻推开,她自己反倒先因叶暻胸口上硌手的伤疤有些愣神。 水中雾气太大,她的脑袋又不是很清醒,因此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叶暻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 她曾以为叶暻后背的那道长疤已是他受过重伤的体现,但此时见到他身前的伤处,顾翎昭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叶暻的胸前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那一道道伤疤又深又长,腹部紧实的肌肉上也有着不少贯穿的伤痕,在他身上似乎能找到刀枪剑戟各种武器的痕迹。 他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看什么呢?”叶暻顺着顾翎昭的眼光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满不在意地说道:“上了战场,受伤流血便是常事......” 顾翎昭当然明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可是凭借叶暻的本领,就算再艰险的处境,也不至于被伤到这种地步。 他身上的任何一道伤放在普通将领身上,恐怕都是九死一生的大劫...... 叶暻见顾翎昭眉心微蹙,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丝雀跃。 他低下头望着顾翎昭的眼睛,双目发亮的问道:“你是在心疼我吗?” 顾翎昭向后退了一步,不自然地将脸侧到了另一面,岔开话题道:“我困了......” 她在心中暗骂叶暻的恬不知耻,他当她一点记性都不长吗?她就算心疼路上的猫狗,都不可能心疼他! 她只是疑惑,这个混蛋浑身都是致命伤,为何还是没有死! 叶暻的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但他已经习惯了掩耳盗铃,反正她没有否认,那就当她承认了。 “衣服已经备好了,需要拿给你吗?” “你先出去。” “可我怕你再摔倒......” “不会,出去,当我求你......”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顾翎昭紧闭双眼,许久之后,才费力上岸,将干净的衣服一件件的套在自己身上。 这次叶暻确实克制了许多,没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斑驳的痕迹,也算省下了她的另一番担心。 顾翎昭走出暖阁,便看到叶暻穿着里衣抱着枕头坐在床上。 “你想睡在里面,还是外面?” “......”顾翎昭一时陷入沉默,她其实更想睡在屋顶。 “你还是睡在里面的好,这样我早起练武也不会扰到你。” “都随王爷的心意。” 顾翎昭没有力气再应付叶暻,爬上床铺便想倒向枕头。 “等一等。”叶暻贴上前撑住她的身体,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躺下“你的头发还是湿的,等一等再睡,我用内力将它弄干......” 顾翎昭半闭着眼,既不抗拒,也不配合,任由叶暻摆弄着她的头发。 等叶暻用内力将她的长发彻底催干后,顾翎昭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对外界的轻声呼唤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叶暻轻手轻脚的将她扶躺在枕头上,又贴心为她盖上被子,将里侧的被角一一掖好。 他看着顾翎昭沉静的睡颜,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叶暻眼里的柔情几乎快要溢出,此时此刻,白日里的妒火醋意已经近乎化解。 顾翎昭就算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也没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他总归会有让她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叶暻钻进被子,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用一个令人舒服的姿势抱住顾翎昭,然后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他的妻子,谁都不能来抢他的顾翎昭...... 第二日顾翎昭醒来时,叶暻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房里,他本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函,听到顾翎昭翻身的声音,便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急匆匆地坐到了床边。 “你醒了?可想喝水?没有觉得难受吧?” 顾翎昭起身坐直,用力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头脑快速恢复清明,她没有回答叶暻的问题,只是认真地问道:“避子汤呢?” 叶暻表情一僵,他喉咙哽动,低声说道:“早起喝药对胃不好,先吃早膳,然后才可服药。” “好!” 顾翎昭回答地干脆,她利索地穿好衣服,洗了脸,站着便将发髻挽好,随后径直走向餐桌。 这一餐吃的十分安静,顾翎昭只顾着低头吃饭,而叶暻一时半刻也没找出闲聊的话题。 很快,顾翎昭将筷子放下,抬头朝叶暻主动开口道:“现在可以喝药了。” 叶暻神情随意地问道“......不能不喝吗?” 顾翎昭急道:“当然不行!” 叶暻深吸一口气哦,不做声响地挥了挥手,很快便有人将一碗汤药端到了顾翎昭面前。 顾翎昭端起药碗,直接一饮而尽。 叶暻本想提醒她别被烫到,但话还没有说出一个字,顾翎昭便已经将空碗放在了桌子上。 “不嫌苦了?” “习惯了......” 叶暻凤眸之中闪烁着晦暗莫测的光芒,但顾翎昭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他,因此也不曾察觉他情绪的异样。 “杜相在灵谷寺已经为老夫人及一众亲眷做了法事,想来下葬的日子也就是这几天了,王爷可需在此之前去相府露个脸?” 叶暻略有讶异地看了顾翎昭一眼,回答道:“相府的确将在两日后大办葬礼,皇兄刚刚还传来手谕,责备我没有第一时间去相府露面,让我今明两日务必去老夫人的灵前敬上一柱香。” “那......我能去吗?” “你为何会想去那种地方?” 顾翎昭自然不好说明,她是想看看杜弘之戴孝的模样,只要想到相府素缟一片,哀声漫天的场景,她就格外的兴奋。 这种痛快人心的场面,她这个始作俑者怎么能不露面去看一看呢? “若是不行,那便算了,毕竟我的身份低微,确实不好出现在庄重的场合。” “这有什么?你想去便随我一起,上炷香而已,何至于划分高低贵贱?再说,你是我的人,我的身份便是你的身份,还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叶暻知道顾翎昭有自己的目的,但她只要不说离开他,剩余她的所有愿望、想法,他都愿意无条件的满足她...... “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只要你不嫌劳累,随时都可以。” “陛下既然下了手谕,王爷还是提早过去的好,以免拖久了节外生枝。” “那便今日去,我让慕水现在就去准备。” ------------------------------------- 叶璋的手谕似乎不仅仅给了叶暻,叶暻与顾翎昭刚下马车,便发现静王府的马车也正停在相府大门前。 “看来静王殿下也赶在今日来祭奠老夫人了......” 叶暻低声语气不佳地说道:“皇兄还真是有闲心,让我来此便算了,怎么还把三哥催来了。” “王爷慎言,这里可不是王府。” “我们走吧。” 与顾翎昭料想的没有差别,如今的相府气氛沉重,白绸高悬,杜家其他的子女身披麻衣丧服跪在灵堂之前。 杜弘之同样身穿丧服,面容憔悴,与昨日中气十足的气势判若两人。 “老臣参见容王殿下。” “丞相免礼,本王是来为老夫人敬上一柱香的,还望丞相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老臣叩谢殿下......” 顾翎昭站在叶暻身后,她对这些客套话不感兴趣,反倒是对灵前跪着的这些杜家人十分上心,她数着他们的人头,在心里记着个数,好似阎王点卯般,生怕错漏了任何一个。 她在接过长香上前参拜的时候,心中不存一丝恭敬。 她连她父亲的葬礼都不曾参加,她甚至不知道她父亲有没有葬礼,她不知他埋在何处,也找不到他的牌位,她只记得他那双不曾瞑目的双眼...... 这一切皆是拜杜弘之所赐! 顾翎昭手持三根长香,在灵前一边躬身参拜,一边在心中暗念。 老夫人,您尽可放心,晚辈一定会尽快送您一家前往黄泉地府团聚的......您在意的儿孙,晚辈一个都不会落下。 顾翎昭将长香插入香炉,余光瞟见了跪在一众人最前方的杜雨芙,她也正在偷偷看她。 杜雨芙虽然在少时给她带来过诸多痛苦,但如今她已不会将其当作自己的对手,她想杀她轻而易举,杜雨芙在她眼里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相府前来悼念的宾客络绎不绝,平日里的礼数规矩只能一切从简,杜弘之一时走不开身,便派了自己的长子送叶暻出府。 杜家长子名为杜玉盛,是杜雨芙同母的亲哥哥,与顾凌枫同岁,也是从前京中的风云人物。 顾翎昭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多,大致记得他是一个极为自负之人,同她大哥势如水火。 同时如果她没有记岔的话,当年叶煊仗势欺人欺负叶暻的时候,此人就在叶煊旁边煽风点火,惹得叶煊叶暻两个人直接在宫中大打出手。 叶暻当时年纪虽小,但下手却是狠的,他才不管前面之人是何等身份,有火气先出了才是最要紧的。 结果便是叶暻将叶煊连同他身边的一群人全部打倒,场面之壮观吓傻了周遭的太监宫女,一同被惊呆的还有当时跟在叶暻身边的顾翎昭。 顾翎昭打量了杜玉盛两眼,她怀疑杜弘之可能真的是忙晕了头,以至于忘记了这些往事。 再或者便是,杜家的其他儿子当年也都没少跟在叶煊身旁助纣为虐,杜弘之也可能是真的找不出,不曾得罪过叶暻的儿子......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杜玉盛再没有从前盛气凌人的嘴脸,他在叶暻面前姿态卑微,毕恭毕敬,完全是一副谦和君子的作态,仿佛这样便能让叶暻忘记从前的一切。 叶暻的确没想起来杜玉盛是谁,他的眼神陌生,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杜玉盛心中略微安定的同时,却又生出了些许的不满。 他既希望叶暻大人有大量、不要记仇报复,可又不太能接受叶暻完全不记得他......他觉得这是对他的又一种羞辱。 两种矛盾情绪在杜玉盛的心中不断催化,却又不敢显露,以至于当他带着叶暻与叶棠一行人相遇时,他便好似终于找到了能证明彰显自己身份地位的宣泄口。 他习惯了踩高捧低,如今没权没势的叶棠,在他眼里便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第97章 似有深仇 “在下奉父亲之命需为容王殿下引路,实在分身乏术,不能顾及周全,还望静王、王妃见谅。” 他们这两方人其实都是往相府正门而去,杜玉盛本不必多说,一同引路送出府门便是,叶棠叶暻在这种场合下,一时半会儿也能维持表面平和。 可他似乎是被叶暻的漠视所刺激,无法接受这地位扭转的心理差距,而当看到叶棠时,他便自觉又找到了优越之感。要知道当年叶棠实力最盛之时,就连叶煊也是要暂避锋芒的,更别提那时候还不如世家公子有存在感的叶暻。 叶棠对杜玉盛的挑衅置若罔闻,他仿佛看都没看到杜玉盛和叶暻,只是挽着穆云瑶欲从他们身侧快步走过。 当着杜家众仆人的面,叶棠的冷脸让杜玉盛心中邪火更盛,出言也更加不受大脑控制“静王殿下风光无两之时,可有想过今朝人事沧桑之苦?” 此话一出,倒是叶暻先止住了脚步,他皱起眉看向杜玉盛,似乎是从他的行为神态之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同时,已经行至前方的叶棠也停步转过身来,他温润的眼眸之中不见任何火气,但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不容人忽视。 “本王蒙君恩,食君禄,为陛下分忧、为大乾效力,从前先帝在世时如此,如今亦不曾何改变。倒是杜公子你,青天白日之下,口口声声说着人世沧桑、今是昨非,莫非是想借本王之名顾念他人吗?若本王没记错的话,杜公子曾经可是逆臣叶煊的伴读......” 听到叶煊二字,叶暻顿时脸色一变,拽着顾翎昭便与杜玉盛拉开了距离。 “本王想起来了,你就是一直跟在叶煊身边的那个人!” 杜玉盛眼神开始慌张,他本想着如今叶棠处境尴尬,嘲讽几句也不碍事,谁承想叶棠这绵里藏针的功夫依旧不减当年,三言两语竟把叶煊引了出来。 顾翎昭看着杜玉盛无措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冷笑,杜家子女将杜弘之心底的狂妄冷血继承了个十成十,但少了其父亲的沉稳与心计。在滔天权势的支撑下,他们这些公子小姐尚有几分金玉外表,然而离开了外人对其的恭敬忌惮,其内在的愚蠢便净露无疑。 “怪不得本王能在杜公子身上看到叶煊的影子......杜公子,若你真当感慨人世沧桑,其实大可以去与叶煊作伴,再朝静王殿下讨一份牵机药就是。” 顾翎昭眼眸中隐有波澜,她只知晓叶煊被秘密处死,但却不知其死法。若他当真死于牵机药,那也算能略微消解她的心头之恨。 叶棠意外地看了叶暻一眼,语气略带讽意:“九弟此前远在西北,竟也对京中之事了如指掌?” “我虽未亲眼得见皇兄与三哥平定京中叛乱之英勇,可对这谋逆主犯的下场还是清楚的。”叶暻转头看向杜玉盛,语气淡漠地问道:“杜公子莫非不清楚?” “在下、在下......” 叶暻语调缓慢地说道:“本王与叶煊结怨极深,一直可惜没能看到他头足相接、状如牵机的死状。” 杜玉盛脸色骤然惨白,额间也有细汗渗出。 “本王从不是大度之人,对于叶煊我只恨不能将他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所以杜公子......” 叶暻神情不染怒意,但杜玉盛就是在他一字一句间清楚感知到了森冷的杀气。 此前叶棠的话或许会让他哑口无言、心生懊恼,然而当真正面对杀神之时,他的脑海之中仿佛只有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他可以放弃一切尊严傲骨。 “小人绝无此心!”杜玉盛直接跪倒在地,卑微求饶道:“小人一时失言,冒犯了两位殿下,还请两位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小人这一次......” 叶暻看向叶棠,等待他先开口。 “相府老夫人尸骨未寒,本王此次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今日所言本王会让人告知杜相。” 杜玉盛抬头看了叶棠一眼,一张脸满是不情愿。 “怎么?不愿让杜相知道?那便去保和殿,求陛下定夺,看看本王是否有冤枉杜公子?” 杜玉盛连忙俯身拜道:“小人不敢!小人未有不愿,多谢静王殿下饶过小人无心之失。” 叶棠没有再说话,直接带着穆云瑶转身向府外走去。 叶暻斜睨着杜玉盛,鄙夷道:“杜家有你这样的孝子贤孙,也算先祖积德,耽搁了这么久,杜公子还是快回灵前多尽些孝心好,也不知老夫人还会不会保佑你下一次。” 顾翎昭察觉到叶暻身上的超乎寻常的戾气,心中不禁有几分疑惑,叶暻何至于恨叶煊到这种地步? 在她的记忆中,叶暻与叶煊虽有过几次冲突,但却也说不上有死仇。 毕竟当初叶煊连叶璋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叶暻,他对叶暻多是习惯性的欺负,就如他欺负其他皇族子弟一样。只是叶暻不会忍气吞声,只要惹了他,他当场就会蛮力反抗,完全不管之后的结果。 叶煊即使再受皇帝偏向,但帝王的雷霆之怒终究不能赶在叶暻的拳头落下之前到来,叶煊吃过几次亏,因此后期基本很少去主动招惹叶暻,二人虽关系极差,但倒也不失为一种井水不犯河水...... “念月,我们走。” 听到叶暻的声音,顾翎昭立时收回心思,跟上了叶暻的脚步。她将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甩掉,转而再次留意起相府中的格局。 她如今的心力经不起太多消耗,尤其不该浪费在叶暻身上,谁知道他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不多时,叶暻带着顾翎昭走出了相府大门,可刚一踏出相府,顾翎昭便感觉周围气氛不对,而下一刻,破空之声便由远及近而来。 “小心!”叶暻猛地将顾翎昭拽至一旁,那支袖箭则碰至相府门前的石狮之上,折尖掉落。 第98章 兄妹相见 不等顾翎昭站稳脚,一柄短刃凌空出现,径直逼向她的脖颈。 叶暻快步挡至顾翎昭身前,一掌拍开匕首,雄厚的内力将持刃的刺客瞬间震退两步。 那黑衣刺客显然并不死心,他握紧手中短刃,身法极快地攻向叶暻侧方,目标仍然是顾翎昭。 与此同时,另有数十黑衣人从天而降,光天化日之下手持长刀朝叶暻而去。容王府的侍卫立刻拔刀迎上,一时间相府门前竟展开了一场殊死拼杀。 相比此前龙虎阁那场声势浩大的刺杀,这一次杀手数量虽然不多,但却各个身手老练狠辣,绝非为走过场赚佣金而来。 顾翎昭躲在叶暻身后,神情并不紧张,当那为首刺客带着滔天杀气瞪向她时,她还有闲情逸致朝他挑眉笑一笑。 赤羽全身皆被黑布包裹,只有一双眼睛暴露于外,见到顾翎昭挑衅的神情后,怒火更盛,周身的杀意几乎凝成箭矢,直冲顾翎昭而去。 先前月华楼被闯,顾翎昭便猜到了是赤羽所为,算算时间她派去山阳郡的人也该得手了。 有叶暻稳如泰山的挡在身前,赤羽越急,顾翎昭便越是心中畅快,赤羽将她坑到了叶暻手里,她作为回应将他的红颜知己捉来,一来一往,她觉得还是她自己更吃亏一些。 赤羽此番带来的杀手多于容王府的侍卫,见赤羽难以得手,很快便又有三个黑衣杀手奔至叶暻身前,刀锋透着寒芒,招式步步夺命。 面对眼前虎视眈眈的四人,叶暻分心保护身后的顾翎昭,打斗出招多少有些束手手脚,加之他并无武器,只得赤手空拳与之相抗,一时间,竟是看不出哪一方占据上风。 顾翎昭手里同样凝结了一股内力,她不觉得这场刺杀对自己有什么危险,她只担心万一赤羽被活捉,会把她一同供出来......因此必要之时,她需要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 不过赤羽作为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杀手头子,若拼起命来,还是有几分能力的,他朝叶暻买了一个破绽,趁叶暻掌风袭来之际,猛然与另一人转换身位,借着与叶暻错身的空档直扑顾翎昭。 顾翎昭瞳孔微缩,她装作发懵的样子侧身躲避了这一下,正想着该如何应付赤羽下一招,突然一柄玄铁长剑横在眼前,径直挡回了赤羽的短刃。 而此时叶暻也已回过神来,他一掌拍向赤羽的后心,力道之大让赤羽瞬间失去重心,险些被打趴在相府外墙之上。 顾翎昭看到那柄眼熟的长剑时,心中便觉不对,她瞪大双眼看向身边无声无息出现的那个人,与那面具下的眼睛只对视了一刹那,顾翎昭只觉头皮发麻,心脏瞬间堵到了嗓子眼。 她大哥怎么会在这? “随我走!” 顾凌枫的声音似青天飞霹雳一般响在耳边,他一把扯住顾翎昭的手腕,趁着叶暻无暇顾及,拽着她就走。 “诶?!王爷!” 此时的顾翎昭再不见从容之态,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反抗她大哥,只得下意识朝叶暻求救。 叶暻听到她的惊呼后,回望了一眼,神情有刹那的焦急,不过在看清来人之后,他竟好似放下心来,转头便拉开架势,专心对付起了赤羽。 顾翎昭心中恨不得将叶暻骂上千百遍,平时在容王府将她看得那么紧,怎么如今就能放心她被人带走了呢! 周围尽是龙虎阁的杀手,顾翎昭不敢动歪心思,只怕会让顾凌枫被误伤,她来不及不想好的脱身方法,便直接被顾凌枫带进了静王府的马车,里面坐着的还有叶棠和穆云瑶...... 顾翎昭被顾凌枫按坐在靠近车帘的位置上,而顾凌枫则半跪在她身前,直接摘了脸上的面具,神色激动地望着她。 “小妹,我是大哥啊!”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顾翎昭死死地偏过头,不敢去看顾凌枫的眼神。 她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她只要看到她大哥的脸,她就想落泪...... 这么多年来,她唯一一件欣喜若狂的事情就是知道她大哥还活着,她也想回应他的焦急,更想抱住他像小时候那样诉说自己的委屈。 但是没有办法......“”她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一切,也从来都没有要与他们相认的打算。 顾翎昭太清楚顾凌枫的性格,一旦她大哥知道她的计划,他一定会成为她最难应对的阻碍......而她也不愿让顾凌枫体会眼睁睁看着至亲赴死滋味。 “小妹!”顾凌枫抓住顾翎昭的肩膀,他的手止不住的抖,声音也已经带上了哭腔“你是不是怪哥哥丢下了你,怪哥哥没有护好你?所以才不愿认我?!” “凌枫,你莫要太心急,好好说话,不要吓到她......” 叶棠在一旁善意地提醒着,而穆云瑶则蹙着眉,始终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多谢这位公子刚刚替我挡下一刀,可我真的听不懂你的话,我、我还要去找王爷。”顾翎昭说着便想起身离开,马车外虽仍有动静,但她宁愿和赤羽打上一架,也受不住在马车内三人的目光。 “你找他干什么!”顾凌枫再次将顾翎昭按下,他摸了摸顾翎昭的头,惊慌地问道:“是不是叶暻给你喂了什么药?你失忆了,所以才不记得我们!阿昭,我是你的亲哥哥呀!” 顾翎昭心脏处痛的几近麻木,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出言有任何回应,她只怕自己一开口就要流泪...... 她想趁其不备地推开顾凌枫,但心中有记挂着他的伤势,手虽抬了起来,但挣扎两番,还有又放了下去。 如今距演武大会还不足半月,顾凌枫的伤不可能已经痊愈......顾翎昭不敢有任何冒险,也舍不得她大哥多承受一点痛楚。 马车外的嘈杂渐渐平息,没了顾翎昭的拖累,叶暻收拾那几个杀手简直易如反掌...... 第99章 泣泪涟涟 “刚刚多谢三哥派人出手相助,如今危机已解,我府上的人便不该在三哥三嫂身边叨扰了......” 叶暻略带威胁的声音从马车想起,叶棠闻声没有犹豫,直接起身下了马车,气定神闲地拦在了叶暻面前。 “九弟归京不久,却屡屡遭遇刺杀,实在让人忧心不已。” 叶暻看得出叶棠在拖延时间,他也不着急,顺着对方的话道:“让三哥记挂了,不过三哥放心,我的命还不至于折在这些刺客手里。” “九弟还是不应掉以轻心,你如今掌管京中防卫,若京中百姓知道这容王殿下尚会在青天白日下遭遇刺杀,那百姓们只怕会对京城的治安产生担忧,久而久之,自然不利于你......” 马车内,听到叶暻的声音后,顾凌枫压低声音,认真的在顾翎昭耳边道:“你不必忌惮于他,大哥有的是办法让你离开他!你相信我!” “这位公子!”顾翎昭瞪着双眼看向顾凌枫,兄妹二人的眉眼极其相似,她见到顾凌枫的泪光,便好似看到了流着眼泪的自己。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任凭自己的指甲抠入掌心,她克制着声音的颤意,一字一句道:“我的这张脸曾惹出许多误会,可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王爷待我很好,我自然是要回到他身边的......你今日救了我,我不会恩将仇报,你说过的所有话,我只当不曾听见,放我下去吧。 ” “你......所说可是真心话?” “句句真心,绝无妄言。” 顾凌枫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慢慢松开了手,身体侧到一旁,为顾翎昭让出了离开的空间。 顾翎昭快速起身,没有丝毫迟疑,她掀开车帘,向外迈出的第一步就有些踉跄,像是绊倒了什么东西上,而下一步腿就更软了,若不是叶暻在下方及时伸手将她抱住,她只怕会直接滚下马车。 “王爷......”顾翎昭环住叶暻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全然一副受惊的模样。 叶暻抱着顾翎昭,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好啦,没事了,我们回家......” 叶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绪实在有些复杂,他相信顾凌枫的判断,他不至于对一个冒牌货如此失态......可这人若真是顾翎昭,那她这刻意掩饰的目的又是什么? 叶棠越想越迷糊,只觉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回到马车上,顾凌枫仍在透过车窗缝隙关注着顾翎昭的一举一动。 叶棠坐在穆云瑶身边,忍不住地开口问道:“凌枫,你真的能确定她是阿昭?我与阿瑶之前曾见过她几次,她的举止神态完全是另一个人,看不到一点阿昭的影子。” 穆云瑶先开口道:“两个人若是容貌相似,想要找似曾相识之感,并不是件难事......相反,若一丝一毫相同之处都没有,那才是值得怀疑的。” “阿瑶,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都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你也认定她就是阿昭?” 穆云瑶沉声道:“我之前不曾想过这方面,也被她陌生的眼神所骗到,但刚刚我始终看着她的神情,她分明不敢直视凌枫的眼睛,亦不敢看我......” 叶棠心中一震,语气中带了几分焦急:“阿昭还活着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但她为何要回到叶暻身边,还一心防着我们呢?” 穆云瑶闭上眼,摇了摇头。 顾凌枫神伤地说道:“她似乎是真的不想看到我,都怪我,是我没有护好她......” 叶棠反驳道:“阿昭自幼明理懂事,她最在意的便是你,怎会对你生怨?当年叶暻害她坠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说不准她是回来报复他的!” 顾凌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力道:“我倒宁可她是因为怨我,才会如此表现......” ------------------------------------- 容王府的马车内安静的可怕,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响在二人耳边。 顾翎昭的思绪止不住的向外飘,她刚刚看到了顾凌枫眼角处多了一道伤疤,距离眼睛不足半寸,只瞧一眼便能想象当时场景的惊险。 她大哥这些年一定也受了许多苦...... 顾翎昭心中的情绪不断翻腾,她只要一想起顾凌枫痛苦的眼神,她的心脏便好似被死死绞住,痛得让她连呼吸都很困难。 她不是故意想让她大哥难过,只是家仇挡在前面,任何事情都需要让路。 让他们疑惑茫然,总好过让他们再次面对她的死亡。 其实刚才她应该好好看一看她大哥的,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 脸颊突然被人触碰,顾翎昭像是只受惊了的兔子,身体猛地一激灵,下意识便向马车内的另一侧靠去。 叶暻语气平和,似有叹息道:“我只是想帮你擦擦眼泪。” 顾翎昭有些呆愣,她眨了眨眼,又迅速地摸了摸自己脸,果然触到了冰凉的泪渍。 叶暻用手帕轻轻地将顾翎昭脸上的水痕拭干,在这个过程中顾翎昭的眼神始终飘忽不定,似有心虚又似有畏惧。 叶暻知道她在想借口应付自己,但此刻他的心里根本生不起怒火,他看着她挂着眼泪还有防备自己,只觉头疼心也疼...... “是不是被刚刚的刺客吓到了?”叶暻主动为顾翎昭寻觅着理由。 顾翎昭立刻点了点头,张开嘴,话都没说出来,晶莹的大颗泪珠便先一步落了下来。 “那个刺客的刀子差点划到我的喉咙......太吓人了......” 顾翎昭好似终于找到了合理的宣泄方向,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向下流。 “.......王爷可有弄清这些刺客的身份?” 叶暻拭泪的动作有些慌乱,但也不忘认真地回答道:“原本抓了两个活口,但一时不察他们便吞了毒药,为首那人轻功不错,让他逃走了。” “那实在太可惜了......” “我已派人去追,这次让他们务必活捉那刺客头领。” 顾翎昭虽然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但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赤羽可是万万不能被活捉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抽泣道“活捉他们有什么用?一群刀尖舔血的人,做的都是花钱买命的买卖,捉到他们就应该直接就地正法,省得让他们出来为祸百姓......” 顾翎昭话虽如此说,但她并不认为叶暻真的有闲心日日盯着赤羽。 做杀手这一行,隐匿行踪,躲在暗处藏个三五个月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赤羽在京城混迹多年,他与叶暻相比,其实说不清到底谁才是地头蛇。 当然,能弄死赤羽最好,省得日后脏了她的手。 “好,都听你的。”叶暻将顾翎昭搂抱在怀里,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角“不哭了,眼睛都肿起来了。” 对于顾凌枫,叶暻的内心是极为矛盾的,他既想让顾翎昭能见一见她心心所念的哥哥,又担心她有了依仗后便不愿回到他的身边。 因此在顾翎昭被顾凌枫带走的那短短一刹那,他虽未加阻拦,却想了无数种能让顾翎昭乖乖回到他身边的办法,其中不乏胁迫与恐吓...... 然而如今面对顾翎昭这双可怜兮兮的红眼睛,他心里的那点狠劲早已荡然无存,他如今甚至有一种想将她送到顾凌枫身边的想法,只要她能开心一点点,他可以向后退很多步。 第100章 不得交心 叶暻看着怀中人眼圈泛红,神情恹恹的模样,心口泛着一阵又一阵的酸意苦涩,他与顾翎昭的身体靠的这样近,但他却感知不到顾翎昭的心,他猜不透她想要什么,也摸不准令她伤心至极的真正原因。 此时此刻,他想与顾翎昭坦诚交心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他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心如火煎焦急地扒着顾翎昭的心门,却不得窥见一隅...... 叶暻十指交扣握住顾翎昭的手,无比真诚地说道:“你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说一说,我并非什么天字号大恶人,不会偏要和你作对,你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尽全力满足你,好不好?” “......我对王爷不曾隐瞒过什么。” “你......我说这些绝非是想兴师问罪。”叶暻能感知到顾翎昭的抗拒,他压下心中的急躁,深吸一口气,继续语重心长道:“你我是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你就算对我隐瞒些事情,我也不会恼火,我的本意只是想帮你解决烦恼,让你能高兴一些。” 顾翎昭并不受叶暻真挚的语气所打动,她甚至觉得有点吵、有些烦,以至于她动了动姿势,将一只耳朵紧贴在叶暻的衣衫上。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她还想将另一只耳朵也堵上...... “念月,我的话,你可以理解吗?” 顾翎昭不出声的点了点头。 “那、那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叶暻的语气中带着试探与期待,或许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还能破得再开些“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嗯......”顾翎昭皱了皱眉,表情十分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叶暻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像是在等待悬石落地。 “我想吃广明斋的烧鹅!” “啊?”叶暻神情一愣,不敢相信这是顾翎昭的答案。 顾翎昭离开叶暻的怀抱,直起身体,眸色清澈地看着叶暻道:“你不是问我最想要什么?不可以吃吗?烧鸭也可以......” 叶暻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有些认命地垂下了头。 他悲哀的想,这或许就是报应,他曾忽视过顾翎昭的眼泪、辜负过顾翎昭的真心......如今因果循环,顾翎昭收回了对他的特权,再不愿向他敞开心扉, “都可以,烧鹅烧鸭想吃什么都随你......” 叶暻胸中虽有浓浓的挫败之感,但更多的还是对顾翎昭的心疼,回府后,不用顾翎昭开口,他便十分自觉的又住回了书房...... 既然暂时不能帮她解忧,那便只能少做些令她不愉的事情......至于乔沛之流,则早已被叶暻刻意的遗忘在了脑后。 在顾翎昭极度的不配合之下,叶暻只能靠猜来感知她的心意。他想当然的认为,顾翎昭应该是很想见到顾凌枫以及她的那些朋友们,她只是把他当作敌人,对他打着十二分的防备,所以才不得不与其保持距离。 有了这番考量,叶暻便让人拿来了近一个月里京中各家设宴的请帖,他认真回忆着从前宣平侯府在京城中的人脉关系,最终寻出了几个过去同顾家交好,但又不至于亲密太过的人家。 叶暻自认为体贴的想要为顾翎昭营造能顺理成章与故人相见的场合,思来想去后他第一个选择的便是永安伯府夫人的赏菊宴。 江鸢的生母孟氏为永安伯府嫡女,当今承袭了永安伯爵位的正是江鸢的亲舅舅孟宣。 永安伯府夫人举办宴会,旁的不说,江鸢是一定会出席的,顾翎昭从前和江鸢那样要好,定然也是愿意与其见面的。 叶暻对自己的认知很有信心,以至于当顾翎昭委婉抗拒不想出门的时候,他也只当顾翎昭是在故意对他说反话...... 对于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聚会,顾翎昭没有任何兴趣参与,奈何叶暻兴致勃勃的将她带到了永安伯府,然后一转眼的功夫,他便带着他的侍卫消失在了她眼前,只留知训一人在她身侧伺候。 顾翎昭体会不到叶暻的良苦用心,她只觉得心烦,想要离人群远远的,在后院逛了几圈后,顾翎昭便直接藏进了伯爵府花园旁的假山之中。 这里既能遮阳,又能歇脚,还远离喧扰,实在是一个适合她望天发呆的地方。 见顾翎昭毫无顾忌的座靠在假山的石洞处,知训犹豫地开口劝道:“念月姑娘,今天的日头虽足,可这假山石到底有些寒冷,您不妨去那凉亭里歇一歇......” 顾翎昭摇头道:“我的这张脸,任谁见了都想贴过来瞧一瞧,像看猴子一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那奴婢去为姑娘寻一个软垫来。” 顾翎昭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伯爵府层峦交叠的石林旁种着一大片松柏树,知训想去近处的亭子,就需先穿过这片松柏林。 阵阵秋风之中,松柏依旧翠绿,顾翎昭出神地望着松柏枝叶,却猛然发现刚刚走进这片林子的知训,呼吸间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顾翎昭警惕的站起身,快步朝知训此前所在的方向走去,那棵最高大的松柏树下,她果然看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知训。 下一刻,破空声再次从耳边响起。 顾翎昭身体一转,那匕首便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划下。 赤羽一击不成,还欲继续,然而在他的匕首尚未抬高之时,顾翎昭手掌成刀径直劈中他的手腕,赤羽瞬间便扔了匕首。 顾翎昭快速闪身至其背后,一掌拍向赤羽后心,其位置与叶暻的那一掌完全重合。 旧伤叠新伤,只一下便让赤羽呕出一口鲜血来。 顾翎昭乘胜追击,一记扫堂腿将他绊倒在地,紧接着又用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后背,同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右手臂反剪至身后。 “看来前日容王没能打疼你......拖着这么重的伤也敢在我面前放肆,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赤羽被顾翎昭压制的动弹不得,只能压着嗓音怒道:“你放开我!” 第101章 一波又起 “你这个蛇蝎心肠之人,不讲半点江湖道义!你快把我的女人放了!” “和你讲江湖道义?”顾翎昭嘲讽地笑了笑,膝盖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我是多嫌命长才会和你讲道义?嗯?” 赤羽咬着牙根忍痛道:“你就不怕我高喊出声将容王招来?他若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杀手,想必表情会十分好看……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你倒是喊呀,看看容王来了,是信我,还是信你?”顾翎昭舌战场合从不落下风,在气势上便先压了赤羽一头。 “信你又如何!今日这里尽是高官贵族,就算你的狡辩能骗过容王,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众口铄金,容王迟早会对你生疑!” 顾翎昭轻笑出了声音,她的目光扫向四周,又看了眼一旁倒地昏睡的知训,在确认周边环境安全之后,她的语气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红毛,不对,你今日将头发染黑了......唉,枉你自诩在京城扎根多年,难道不知这上流权贵最擅长的便是粉饰太平、指鹿为马,再黑的东西也能说成白的,只要容王愿意保住我,其他人意见皆似风中尘埃,或许会混着你的骨灰一同消失在世间......” “不周风!” 顾翎昭手中用力将赤羽的肩膀别出了错位的“咯吱”声。 “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你还欠些火候......” 赤羽脖颈青筋暴起,他想挣开顾翎昭对他的控制,但他的伤处被顾翎昭用膝盖压着,肩膀关节等脆弱的地方也都被顾翎昭掐着手里,费了几通力气,他终是无力的垂下了头。 “只要你放了她,你想怎样,我都可以配合你。” “想不到我龙虎阁阁主倒还是个情种,早这么说不就结了......”顾翎昭骤然松了力气,将赤羽防备不及向扑倒在地。 “说你是蛇蝎心肠,只怕是委屈了蛇蝎......”赤羽从地上费力的爬起来,嘴里却不忘继续发着牢骚。 “那个女子是朱雀阁从楼主手里抢的,你若觉得我太过恶毒,不妨我再将她送还到楼主手里,你看如何?” “不成!”赤羽急促地打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趁着楼主闭关行了诸多悖逆之事,如今只怕楼主秋后算账,才欲将我拉上你的贼船。” 顾翎昭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我同意,只要将人还给我,我可以站在你的那一边。” 顾翎昭挑眉看向赤羽,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你对楼主有多忠诚。” “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眼下并无要事,你少出来碍眼就好,万一真被容王捉住,谁都救不了你。” “先将人还给我!” “暂时不行。”顾翎昭摇摇头,表情无辜的说道:“我日日跟在容王身边,哪有办法对山阳郡的手下发号施令?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你!”赤羽一时无语,只得朝天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哼,我看你与容王相处得十分融洽,谁知道你的内心是怪我,还是在谢我。” “趁我现在不想弄死你,赶紧滚!” 赤羽杵在原地没有动身,他望着顾翎昭,郑重其事地说道“不周风,你我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到旁人,阿岑只是一个采茶女,不懂江湖规矩,亦不知晓我的身份......我求你,不要用对待粗人的方式待她......” “有心思说这么多废话,为何不好好派人保护她,若非我提早布置,你的阿岑姑娘如今已经被绑到南苑了。别废话了,我没兴趣为难她,这样,只要你两个月内你听我调遣,两个月后我必会完璧归赵,将你的红颜知己全须全尾的还给你,如何?” “好,一言未定......” 顾翎昭点了下头,潇洒地挥手道:“滚吧。” 赤羽转身走了几步,而后又退回到了顾翎昭面前。 “有一点你说的很对,世家贵族的确比江湖人肮脏下作许多......” 顾翎昭蹙起眉心,不解地望向他。 “只是提醒你一声,待会儿等着看戏吧。”赤羽说完这些话,身形瞬间隐没在树林之中,呼吸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顾翎昭没将他的话太放在心上,她如今只是犯愁用什么说辞来应付知训......毕竟她对知训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会传到叶暻的耳朵里。 顾翎昭先是走到知训身边,将昏迷着的她扶起来背靠在树上,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在看到她后脖颈处那道泛着紫痧的手刀印时,顾翎昭当即就有些后悔刚刚没折了赤羽的一条胳膊。 “这可怎么办......” 顾翎昭一脸犯难的半蹲在知训面前,唤醒知训倒是不难,泼杯水便可,可是她该如何对知训解释这道伤痕的来历呢?装傻充愣?还是编个故事? 就在顾翎昭费神苦思之时,树林的另一侧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样?可有把江氏骗过去?” “放心,有伯爵夫人的助力,江氏并未生出疑心,我眼看着她进了房门,不会有错。” “那便好,世子早已在房中等待,若是误了世子的兴致可就不妙了......” 这二人走的飞快,并未注意到被树木遮挡住的顾翎昭和知训,但他们的话却尽数被顾翎昭听在耳朵里。 江氏、世子...... 顾翎昭脑海里第一反应便是江鸢和平章世子。 平章世子从前在京中的名声可谓臭名昭着,他色胆包天,依仗其母亲平遥公主的宠爱,不知在京中干过多少强抢民女的勾当。 即使多年不见,再提起这人的时候,顾翎昭仍是觉得心中恶心。 “坏了,阿鸢!” 顾翎昭心中一震,除了那种事情,她实在想不到平章世子还能做些什么...... 赤羽说的好戏,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顾翎昭不敢耽搁,她将知训再次放倒在地上,随后便立刻跟上了那二人的脚步。 第102章 肮脏手段 永安伯府的一处楼阁之中,怀燕郡主与杜雨芙对桌而坐,窗外丛菊盛开,倘若这二人只饮茶赏花,那倒也不失为悠闲雅致。 “江鸢从前依仗着顾家,行事张扬高调,我倒真是期待她待会儿的表情。”怀燕郡主一开口,其话语中的恶意,便将周遭环境的清幽典雅瞬间败坏。 “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清白,雨芙表姐,你说那江鸢不会自戕吧?” “那不是正好?既成全了世子的心意,又免了公主府与江家纠缠的麻烦。”杜雨芙抬起茶盏,轻轻地啜饮了一口,她的神情十分沉稳,仿佛口中的人命只是随意的一株杂草。 “哼!就算她不死,也别妄想能当上世子妃!一个心属他人水性杨花的女人,给我哥哥做侍妾都算便宜了她!她一个二品文官的女儿,敢三番五次拒婚,分明是不将我公主府放在眼里。”怀燕郡主越说越激动,手掌拍在桌案上将杯中的水都震出了波澜。 “此前演武大会你不在场,未有看到江鸢那轻贱的样子,她这样打公主府的脸,我母亲早已忍耐到了头,若非我哥哥一心痴恋她的容貌,本郡主早就想将她扔到京郊的乞丐堆里,让她尝尝遭人凌辱的滋味!” 杜雨芙重新斟了杯茶水,推到怀燕郡主面前,柔声道:“郡主消消气,一个江鸢不值得动气……” “提起她本郡主便生气!还是表姐你的计策好,利用永安伯与她的这层亲戚关系,若非是伯爵夫人亲自出手,今日倒是还不好把江鸢从静王妃的眼前骗走。” 杜雨芙笑了笑,满脸人畜无害地说道:“这都是仰仗公主府的荣光,今日舅母亲临于此,是这永安伯府的无上荣幸,他们费些心力为世子办事也是应该的。” “算他们识相……” 看着怀燕郡主洋洋自得的模样,杜雨芙在心里暗嘲了一声“蠢货”。 如今的公主府不过是一副空架子,若不是有相府在暗中出力,就凭他们岂能指使得动永安伯去谋害他的亲外甥女? 待此事东窗事发,不管江鸢是死是活,公主府都需直面静王府的怒火,不知道时怀燕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要知道静王府可是藏着顾凌枫,若顾凌枫当真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事情就更有趣了…… 杜雨芙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坐山观虎斗,此一来能拖住静王想要为顾家翻案的脚步,二来也可在江鸢身上大作文章,用这件事掩盖住她此前的那桩丑闻。 岭南毕竟山高路远,混淆视听不是难事…… 唯一可惜的便是今日静王不在,只有静王妃到场,否则这场戏应该还能唱得更大些。 此时此刻,一间偏僻的厢房之中,江鸢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眼冒邪气的平章世子。 “你怎会在这里?” “本世子在此等你多时了。” 平章世子一步一步走向江鸢,将她逼得步步后退...... “这里是永安伯府,还请世子自重!来人!来人呐!” “哈哈哈,江鸢你还不明白吗?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本世子对你也算仰慕已久,奈何你实在不识好歹。”平章世子狞笑道:“我知道顾凌枫还活着,可你还当他是往日的少年将军吗?如今他连自己的脸都不敢在人前暴露,和阴沟里的耗子有什么区别?你还是莫要在肖想他,乖乖跟了本世子......” 平章世子说着便去扯江鸢的衣领,江鸢被吓得面如土色,她猛地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转身便向门口跑去,然而没迈出两步,她就被扯着长发拽了回去。 “啊!” “你这个贱人!还敢跑!” “来人!救命啊!快来人呐!”江鸢被平章世子抵在墙角,她拼命地护着自己的领口,用尽全力的呼喊。 “哈哈哈,喊!用力喊!本世子就喜欢看你这副模样,看看到底谁能来救你!哈哈哈哈。” 江鸢挣扎的满头是汗,她惊慌失措下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想都没想就刺向平章世子的胸膛。 平章世子一时不察,竟真让江鸢刺痛了皮肉,但也仅仅如此......玉簪簪尾本就粗钝,加上江鸢这些年身子骨破败的厉害,手上根本没有多少力气,簪子能穿透平章世子的厚丝锦袍已算不易,她的这一下除了彻底激怒平章世子以外,连半滴鲜血都没戳出来...... “是本世子对你太客气了!”平章世子按住江鸢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再喊大点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你的叫声!你的父亲、你的舅舅都不会站在你那一边,看看有谁会帮你!” 江鸢此时已彻底陷入了绝望,她的嗓子变得嘶哑,脑袋也逐渐浑浊,她能感到平章世子正在解她的腰带,但此刻她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或许,死亡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江鸢的牙齿抵上了舌头,然而就在这时,窗户处突然穿来了一声响动,紧接着她身前的平章世子便被人大力拉开...... 顾翎昭自窗户跳入房内,瞧见眼前的场景,双眼瞬间浮起杀意。 她将平章世子扯开后,自己则挤到了江鸢身前,不等平章世子站稳看清来人是谁,她已经蓄足全力一拳轰出。 顾翎昭先前并未看到挂在平章世子胸口的那支玉簪,她这一拳下去,则将整支玉簪直接打进了平章世子的胸膛...... 平章世子口中立刻涌出了鲜血,他呆愣地看向顾翎昭,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胳膊只抬起了一半,整个人便直直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再没了生息。 顾翎昭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彻底死了之后,脸色没什么变化,而是立刻上手想要将他胸膛中的簪子拔出来。 这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那根玉簪很粗,像是镶进了骨肉之中,顾翎昭拔了两下竟然没能拔动。 而这时,门外两个看守听到屋内动静不对,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 第103章 出手相救 顾翎昭看到了门外走来的人影,她转头朝靠坐在墙角的江鸢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迅速起身躲在了门后。 那两名匆匆赶来的小厮,正是此前在松柏林说话的二人,他们一直守在门口,听着屋内没了动静,当即便准备推门进来查看。 然而二人推门走进来一刹那,顾翎昭在其身后便直接动了手。 她先是横扫一腿将一人踢倒,同时手掌似刀横劈而下,裹挟内力的一掌瞬间劈断另一人颈椎,那被踢倒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呼喊,就紧接着被顾翎昭旋身飞踢踹断了脖子。 呼吸之间,三具尸体已然躺在房里。 顾翎昭将房门关严,转过来看着江鸢有些犯难...... 此时的江鸢堆坐在墙角,早已脸色煞白、目瞪口呆。 江鸢年少之时性格洒脱开朗,女扮男装、跑马射箭对她而言都是家常便饭。而顾翎昭那时则内敛文静,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稳重模样。 彼时好动的江鸢曾兴高采烈地拉着顾翎昭做了不少出格莽撞之事,那时不识愁滋味的二人,绝对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天翻地覆之下,她们竟会变得如此让对方陌生。 顾翎昭提着一口气快步走到江鸢面前,语气冷静疏离地说道:“江姑娘,你可还能站起来?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我、我可以......”江鸢说着便费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顾翎昭朝江鸢伸出了干净的左手,江鸢没有犹豫的神色,她搭上顾翎昭手,借力起身站了起来。 “你想将衣衫整理好,我还需将他们的尸首处理一番,害怕就不要看。” 顾翎昭嘱咐完江鸢,马上跨步到平章世子身边,半跪下来,用右手两根手指钳住那根玉簪的簪头,用劲将整支簪子拔了出来。 她将这根沾满鲜血的簪子夹在右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随后又用左手在自己内衫夹层中摸出一个黄油纸包,她将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倾倒在平章世子胸前的伤口处。 随着白色的药粉与血液相融,“嗞啦嗞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中十分明显,平章世子的心口处很快化出了一个血窟窿,让人根本无法辨别出他是被何物毙命, “可以了,我们走。” 江鸢这时正好也将衣服全部穿好,她听了顾翎昭的指令,立刻磕磕绊绊的奔向房门。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其中不乏怀燕郡主的高声笑谈。 “你这丫头,只说是江姑娘出了事,却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需劳累我们这一群人来跟着你查看。” 江鸢透过门缝向外看了看,她声音颤抖地朝顾翎昭说道:“外面有一群人,我们出门就会被撞到......” 顾翎昭当机立断道:“从窗户走,去后面的湖边躲一躲。” 江鸢忙点点头,道了声“好”,随后立即跑向窗边。 顾翎昭在屋内扫视了两圈,确定房内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随着江鸢身后跳出了窗外,临走时还不忘将窗台的脚印擦干净。 江鸢的腿脚发软,从窗台的高度跳下去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别怕,随我走,不会有事的......”顾翎昭拉起江鸢,带着她朝这间房后的一处湖泊跑去。 到了湖边,顾翎昭第一件事就是蹲下将右手和玉簪一同放在水中清洗。 江鸢缓过神来,蹲在顾翎昭身边问道“你为何要救我?你到底是谁?” “同为女子,遇到这种事,自该拔刀相助......至于我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你我只算萍水相逢,我想江姑娘应该也不会恩将仇报,将此事说与外人吧。” 江鸢摇摇头,再次起身朝那间厢房的方向看了看 “此处是伯府最靠西边的院落,根本没有其他离开的道路,我们迟早会被发现......若我们被捉到,到时你就说人是我杀的!” 顾翎昭甩了甩簪子上的水,一脸诧异地看向江鸢:“你觉得她们会信吗?你若能杀得了那三个人,他们也就不会设下此局来害你。” “可我不能连累了你......”江鸢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两行清泪瞬间落下:“我这条命,是死是活已没有意义......我的父亲、我的舅舅,与我血缘最深的亲人一个个都想置我于死地,我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第104章 谁比谁嚣张 “若你此时求死,岂非正好着了恶人的道?眼下还不至于走到绝路,江姑娘该提起几分精神才对,莫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顾翎昭走到江鸢身边,弓下腰将一根玉簪递给了她,岔话道:“你的发髻有些乱,需好好整理一下。” 江鸢神情一愣,目光躲闪地瞟了瞟那根玉簪。 江鸢的头上只有三四只簪钗,少了哪一支,都能被熟识的人一眼看出来,但面对这根沾过人血的簪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发麻,胃中翻腾作呕,更不用说还要戴在头上。 顾翎昭见江鸢喉咙哽动、眼里泛红,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的恐惧。 刚刚或许是江鸢这辈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杀人场面,她还能保持着理智与自己对话,已经算是难得了…… 顾翎昭想了想,转手在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比照了一下,接着又将自己这支簪递到了江鸢面前。 “这支是我的,都是莲花款式,应该能糊弄过去,给!” “多、多谢......”江鸢感激地望向顾翎昭,可打颤的手却昭示着她此刻心里难以抑制的恐惧。 “我来帮你!”顾翎昭蹲在江鸢身侧,先是帮她将发髻理好,然后又将那捅了人的簪子插在了自己头上。 “念月姑娘,我记得你是这个名字。” “对。” “念月姑娘,这处院子没有后门,我们被堵到是迟早的事情,房内死的是平遥公主的独子,平遥公主不会善罢甘休,你将事情推给我,容王殿下也好能保得住你......” 顾翎昭抬起头眸色幽幽的盯着江鸢,打断她的话道:“房里的那三个人,不是你杀的,也不该是我杀的,记住,我们只是两个弱女子,他们死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 “左右没有目击证人,将凶手推出去就是了”顾翎昭语气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将此等大事放在心上。 “我教你一套说法,你千万记住,不管到了何种境地,都不得改口,也不要妄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你的命,要与不要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可不要害死我......” 江鸢瞪大眼睛望着顾翎昭,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连累你!” 顾翎昭附在江鸢耳边,认真教会她如何睁眼说瞎话。 而在顾翎昭与江鸢躲在湖边串通证词的同时,另一边怀燕郡主则领着一众看热闹的贵族小姐推开了那间厢房房门。 在房门打开的一刹那,浓烈的血腥气味瞬间冲出,让门口聚集的一众贵女脸色瞬变。 怀燕与杜雨芙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因此也是率先看清房内情形的人。 “啊!!” 怀燕尖锐的喊声几乎能够划破天际,杜雨芙脸上瞬间也没了血色。 怀燕郡主尖叫过后,直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后面的女孩来不及向外撤,一个个都猝不及防地见到了这骇人的场面。 这些被怀燕叫来的官府小姐,基本都是往日跟着她和杜雨芙身后奉承的那一众人,她们在来的路上或多或少都明白此行的目的,心里打着看热闹壮声势的主意,却不想迎来的竟是如此惨烈的场面。 一群人吓直了身体,几个胆子小的姑娘当即跟着晕了过去。 杜雨芙手指紧紧扣住门框,用尽全身力气才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她不能像怀燕那样一晕了事,平遥公主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平日里无尽溺爱才养成这样的性子,她不敢想象公主知晓此事后的反应,若平遥公主知晓今日之事有她的参与,只恐怕她也要大祸临头了! “来人!平章世子遇袭!快去主宅通禀公主和伯爵夫人!”杜雨芙此刻便是这一群人中的主心骨,她抬起手指挥着闻声赶来的家丁“有人在此地看到过江鸢,她身上嫌疑最重,你们几个去院门把守,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走,其余人都去搜,务必把江鸢找出来!在来几个人将郡主抬回去!” 顾翎昭耳力强于常人,她隐约能听得到杜雨芙喊话的内容,以她对杜雨芙的了解,此等恶毒的设局,其中怕是少不了她的出力...... “是不是有人来捉我们了?” 顾翎昭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平稳地安慰道:“此处没有遮挡,我们躲在这里,被找到也是迟早的,记住我告诉你的话,不必害怕,他们的死本就和你无关.......” 江鸢闻声点了几下头,可眼神中仍是带着些直愣。 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永安伯府的数十个家丁便气势汹汹地站到了顾翎昭二人面前。 “将她们拿下!” 顾翎昭闻声眉头紧皱,抬步挡在江鸢面前,厉声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是容王府的人,这位是你们表小姐,胆敢在我们面前放肆,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我们......”刚刚喊话之人的气焰明显减弱,他甚至不敢直视顾翎昭的眼睛,只能转身大声求助:“杜小姐,我们找到人了!” 杜雨芙闻声快步而来,她见到顾翎昭时,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便恢复狠厉:“平遥公主有令,速速捉拿谋害世子的嫌犯,给我将她们二人一同拿下,送往公主面前定夺!” 顾翎昭不可置信道:“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世子?我们谋害谁了?” “哼,少废话,拿下!” 杜雨芙话音一落,那些家丁瞬间有了底气,各个跃跃欲试地想上手捉人。 “谁敢碰我,我剁了他的手!”顾翎昭眼睛一横,嚣张的气焰将这几人瞬间吓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嫌犯,不没见过什么世子!” “这是平遥公主的命令,你岂敢违抗!” “凭你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如何能证明是平遥公主之令?常言道贼喊捉贼,杜小姐连话都不说明白,便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扣在我二人头上,如此心急催促,该不会真正的嫌犯就是你吧?” “一派胡言!” 杜雨芙性格本就强势不容置疑,加之她此刻心神大乱,顾翎昭的话置于她,便好似一瓢凉水泼进了热油,让她的内心瞬间沸腾失控。 “我的人亲眼看见江鸢进了那间房,其后不足半个时辰,世子便惨死于房内,江鸢的罪责无从洗脱,而你无故出现于此,同样身负嫌疑!不要以为在此拖延时间,我就拿你没有办法!平遥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姑母,她若是发起怒来,就是容王也保不下你!不必顾忌,将她们绑了,即刻押往主宅!” “滚开!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自己走!带路......” 杜雨芙气得脸色铁青,但也拿顾翎昭没有办法,永安伯府的人到底不能完全为她驱使。 “本小姐倒要看看,到了公主面前,你是否还有此伶牙俐齿的能耐!” 有了顾翎昭的这一番打样,江鸢的脸色自然从容的不少,面对杜雨芙恶狠狠地嘲讽,江鸢没有任何惧怕心虚的表现,她行至杜雨芙面前,眼神平淡地瞟了一眼,仿佛从未将这个人放在眼里过...... 第105章 无中生有 椒凝堂之中,平遥公主双眼浮肿,神情呆滞地侧坐在主位,而永安伯府夫人作为椒凝堂的主人,却只得战战兢兢的立在一侧。 其他一众夫人小姐,也大多都低着头站在堂下,无一人敢开口说话,整个椒凝堂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穆云瑶站在这一群人中,心思格外沉重,她并非对平遥公主有太多畏惧,她只是在担忧江鸢会与此事有关,眼下平章世子横死,江鸢还偏偏此时不见了踪影,实在令她不得安心......穆云瑶眼神不善地看向永安伯夫人,今日江鸢便是被伯府夫人的心腹侍女唤走的,若江鸢真的也出了事,她绝不会放过永安伯府这些薄情寡义之人! 门帘掀动的声音敲打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在看到杜雨芙推搡着江鸢进来的那一刻,穆云瑶便感觉整颗心都凉了,她向一旁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领会起意,趁着人多眼杂,绕着边溜出了椒凝堂。 “舅母,我们在世子出事的偏院找到了这二人,她们行踪可疑且巧言善辩,雨芙斗胆猜想,这两人定与世子遇害脱不了干系!”杜雨芙恶狠狠地瞪向江鸢和顾翎昭,高声道:“见了平遥公主还不跪下!” 杜雨芙这样一说,平遥公主身后的两个肩宽腰粗的嬷嬷便当即走了出来。 顾翎昭快速拉着江鸢跪下,语气谦卑地拜道:“参见公主殿下。” “江鸢参见公主殿下......” 平遥公主仍是保持着侧头望窗的姿势,似乎并未听到杜雨芙的话,也对堂下跪着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顾翎昭抬眼观察着平遥公主,此时此刻的平遥公主仿佛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悲伤与苍凉,再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飞扬跋扈。 只是不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在历经丧子之痛时,可会想起那些惨遭平章世子毒手的少女们,可会对她们的父母感同身受? 以顾翎昭对平遥公主的了解,她定是想不到这些的...... 在平遥公主的眼里众生皆是低贱,她从不觉得自己儿子的行为有悖纲常,与她心爱儿子的开心高兴比起来,那些卑贱之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见平遥公主沉默,一旁的永安伯夫人倒是先开口发了难。 “你们二人如实交代,到底是如何谋害世子的!” 顾翎昭立刻反驳道:“夫人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是杜小姐突然凶神恶煞的出现,非要带我们来见公主殿下。我连世子的面都不曾见到过,如何能成谋害世子的凶手?伯爵夫人上来不问缘由,直接将此等重罪强加我二人身上,莫非是想要掩盖什么真相?” 永安伯夫人贸然被小辈顶撞,脸色先是一僵,紧跟着才意识到顾翎昭话里带刀的威力,她颤抖着指着顾翎昭道:“你!你含血喷人!” 杜雨芙对顾翎昭有所忌惮,眼见永安伯夫人不是其对手,她也不想在这个伶牙俐齿的冒牌货上多费心力,于是便转而重新盯上了江鸢。 “谁说没有证据,有人亲眼见江鸢进了那间房,随后不足一个时辰,世子便出了事。”杜雨芙眼神锐利地盯向江鸢道:“你敢说你与世子遇袭全无关系?” 江鸢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地看向杜雨芙,她身上的疲累自卑仿佛瞬间消失,眉宇间竟重现了几分少时的明媚光彩。 “杜姑娘说有人亲眼见我进了那间房,敢问是何人所见,可能唤其出来当面对质?” 杜雨芙立刻望向永安伯夫人,毕竟把江鸢引过去的正是她的贴身侍女。 江鸢见此情景,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在此之前心中仍有一丝奢望,或许是那侍女被人买通,设计害她并非她舅母的本意...... 事到如今,她已不愿再去妄想,她舅舅会对此事毫不知情......这世间亲情二字,原是最轻薄无用的东西 永安伯夫人并未立刻答复,而是朝江鸢问道:“阿鸢,你想与那人对峙什么?” 江鸢眼神盯着虚空之处,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自然是要问一问,她是何时看见了我,又是藏在何处看到我进了房门......偏院地处僻静之地,阿鸢总要问问这位目击证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永安伯夫人脸色一白,心中暗道不好,若是江鸢鱼死网破咬定是她的侍女带其进了那间房,在场的这些人精轻而易举就能对事实猜出一二。亲舅母如此坑害外甥女,若是传到外面,他们伯府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名声被毁还是次要的,此事涉及世子的一条性命,若是平遥公主计较起来,恐怕也饶不过他们这些设局之人...... 永安伯夫人干咳了一声,强装淡定地说道:“杜小姐在偏院寻到你们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阿鸢你需先解释清楚,你与这位为何会一同出现在偏院之中?期间是否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我......”江鸢望了望顾翎昭的脸,而后坚定地说道:“我是被容王府的念月姑娘带过去。” 顾翎昭紧跟着接话道:“没错!是我慌不择路下,带着江姑娘躲到那湖边的!我在这府中遇到了一个神出鬼没的刺客,他打晕了我的侍女,还想要加害于我,四周无人,我只得往树木密集之处躲避......路上正好碰到了江姑娘,我不知那刺客所谋什么东西,情急之下便只能带着江姑娘一起逃。但是不知为何,偌大的伯府在当时竟没有一个家丁护卫,任我嗓子都喊哑了却也没人应声......” 永安伯夫人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回应,今日为了能成全平章世子,她确实撤了不少人手。 杜雨芙并不相信这份说辞,她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们可有看清那刺客的长相、身形?” 江鸢抢着回答道:“那人动作极快,我只看到了一个身影,是个红头发的男子!” 第106章 拼死相护 永安伯夫人诧异地喊道:“不可能,我们府里从没有一个红发男子!” 顾翎昭眼角微抽,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伯爵夫人的脑子如此迷糊......若非她之前调查过龙虎阁在京中的势力分布,她怕是要怀疑赤羽是不是真的与永安伯府有关了。 “我与江姑娘亲眼所见,怎会有假?我的侍女被他打晕,现在只怕还躺在那松柏林之中?有这为难我们的时间,说不准都能逮到那名红发刺客了......夫人对此说法这般抗拒,莫非是害怕担下这治府不严的责任?” 顾翎昭对陷害赤羽没有半点愧疚之感,他们互相戕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正如她所说,她们在这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以赤羽的脚程,他如今估计早就赶回了自己的地盘,指不定如何潇洒自在呢。 “胡说八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风月之女,怎敢在本夫人面前如此猖狂?!” 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穆云瑶终是忍不住站了出来,她神情严肃地朝永安伯夫人道:“夫人莫要扯偏话题,永安伯府中没有这样的人,恰说明此人来历不明,与世子遇害关系重大,夫人不立刻派人搜查,为何反倒揪着两个弱女子不放,你难道真的认为,凭她们两个能杀得了世子和他的两个仆从吗?” 杜雨芙反驳道:“但我们只在偏院找到了这二人,就算还有其他凶手,她们二人也逃脱不开嫌疑!” 穆云瑶冷声道:“京中命案向来交于大理寺审办,嫌疑与否并非杜小姐唇齿相碰便能认定的!” 顾翎昭紧跟着说道:“我等愿意配合官府调查,定要寻出这真正的杀人凶手。” 永安伯夫人与杜雨芙对视一眼,她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不情愿。 她们再次咬住江鸢不放,就是为了祸水东引,让平遥公主注意不到他们两家在此事之中的作用。 若是现在就直接让大理寺插手,一旦轻易洗清这两个人身上的嫌疑,且一时半会又找不到真正的凶手,那么公主府的怒火恐怕就只能由她们这些人来承担了! “舅母,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可是要将这两人都交到大理寺?” 永安伯夫人在一旁假情假意地抹着眼泪,抽泣道:“可怜世子大好的年纪,马上就要娶得心爱的姑娘,怎么偏偏就遭了这样的横祸......公主殿下您千万要节哀呀......” 顾翎昭和穆云瑶眼神同时一凛,很难相信永安伯夫人会做到这种地步。 果不其然,平遥公主听了这番话,枯槁的双眼动了动,目光终于转到了堂下的这一众人身上。 平遥公主在京中纵横几十年,周身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她阴冷的眼神死死盯向江鸢,如同阎罗殿中的罗刹鬼前来索命。 “我儿一心求此婚事,如今他未留一言便弃本宫而去,本宫身为人母,自当为他全了这最后的心愿。江鸢,你既然不能活着嫁给辰儿,那便去下面陪着他吧。福熙,去取鸩酒来......” 平遥公主身边的嬷嬷应了一声,立刻转身离去。 江鸢闻言脸色瞬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额头上也渗出了岑岑冷汗。 顾翎昭缓缓抬头看向平遥公主,平遥公主年近五旬,她的五官生的很美,保养极好的面容不细看几乎看不到任何心皱纹。然而她此时冷漠残忍的目光却使得她的容貌看起来格外刻薄,让人只看一眼,便能立觉窒息。 穆云瑶快步挡在江鸢身前,眼中的怒意同样无法克制:“公主殿下,您这是何意?杀害世子的凶手尚未找到,您怎能将怒火撒在江鸢身上?” 平遥公主轻蔑地瞥了穆云瑶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本宫?本宫的辰儿死了,凭什么她还能活着?江鸢为了拒婚,屡次三番以死相逼,今日本宫便要成全她向死之心!何人敢阻拦,本宫就要谁死!” 顾翎昭听着这番话,心口似被石头压住,呼吸不由得有些艰难,当年平遥公主也是用这种睥睨蝼蚁的眼神,轻描淡写的让她以血饲花,这是一个唯我独尊,从不讲道理的人......但顾翎昭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愿意妥协的软弱姑娘。 顾翎昭眼眸微垂,双拳紧握,跪在地上暗自思索着破局之法,拉着江鸢强行打出去,恐怕行不通,即使能逃出去,可江鸢的这辈子也会毁了...... 若一定要鱼死网破,她不妨直接出手劫持平遥公主,将此事彻底闹大! 只要能擒住平遥公主,顾翎昭还是有几分信心能逃出生天的,最多她暴露出她杀手的身份,无法再和叶暻隐瞒对戏,但能保住江鸢,这些也算不得什么,凤凰血总有其他办法得到。 顾翎昭暗自运转起内力,只待找到最适合出手的机会,而在这期间,穆云瑶再次向后退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将她们二人挡得严严实实。 “公主此言是否太过托大,江鸢是朝中二品大臣之女,况且她身无罪责,即便是陛下在此,也没有无故杀人的道理!” “哼!今日本宫便是道理!她必须给本宫的辰儿陪葬!” “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殉葬陪葬之例,况且江鸢和世子并未成婚,让未婚女子活殉,公主您真的担得起后果嘛!” 平遥公主从未被扣过这样大的帽子,她猛然起身,指着穆云瑶怒道:“穆云瑶!本宫是高祖皇帝亲封的一品嫡公主!谁给你的胆子敢让你如此顶撞长!来人,给我将这个不分尊卑,以下犯上之人掌嘴五十!” “我看谁敢!”穆云瑶同样气场大开,用身体寸步不让地堵在江鸢和顾翎昭的前面:“我是当朝一品亲王妃,我看谁敢动我!若是伤了我腹中的孩子,静王府定让尔等血债血偿!” 顾翎昭神情一愣,扭头看江鸢,却发现对方眼里同样也有震惊,显然此前并不知晓穆云瑶有孕一事。 “掌嘴!” 第107章 挨打 平遥公主一声怒喝,公主府的几个嬷嬷瞬间涌了上来,静王府的侍女赶忙上去阻拦,公主府嬷嬷习惯了仗势欺人,下手也是格外的狠辣,对着那年轻的侍女就是直直的几个耳光。 静王府的人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推搡几个来回,竟真让那个最为凶悍的嬷嬷挤到了穆云瑶面前。 眼看那凶神恶煞的嬷嬷高高举起了手,顾翎昭想都没想,瞬间冲出去将穆云瑶护在了自己身后。 “啪”地一声脆响,顾翎昭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那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紧接着又抬起了另一只手,蓄力的姿势仿佛攒了十足十的力气。 然而就在她牟足力气想要挥手打人的时候,她高举的手却突然好似被铁钳牢牢卡住。她还没来及的抬头查看,她的那只手臂便被反方向折了过去,骨头断裂的声音夹杂着杀猪般的尖叫,瞬间让整个嘈乱的椒凝堂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顾翎昭听到惨叫声,这才回神看到自己身边出现的高大人影...... 叶暻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甚至可谓渗人,他的眼神扫到那满地打滚的嬷嬷身上,只一瞬间,便让其噤了声,只敢抱着痛处默默忍耐。 顾翎昭压下心中突然浮起的异样心情,捂着脸试探地唤了他一声:“......王爷?” 她的话音还没落,就立刻被叶暻环着腰揽到了怀里。 “手拿开,我瞧瞧你的脸......”叶暻全力克制话语中的戾气,然而当看到顾翎昭红肿的脸颊时,他的眼里还是瞬间布上了血丝。 顾翎昭被叶暻泛红的眼眶吓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问道:“我的脸,是不是歪了?” 叶暻抿着唇摇了摇头,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心疼的落下泪来。 “叶暻,你也要来忤逆本宫?!” 平遥公主的话将叶暻拉回现实,他并未马上回应平遥公主,而是“唰”地一声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内力注入软剑,轻薄的三尺青锋瞬间布满杀气,日光照在银亮的剑刃之上,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眼睛发痛。 “叶暻,你放肆!” 顾翎昭眼看叶暻要朝打人的嬷嬷动手,连忙上前抱住叶暻的腰,急促道:“王爷息怒!静王妃有孕在身,经不住血气冲撞......” 叶暻动作一滞,看了顾翎昭一眼,又回头望了望唇色有些泛白的穆云瑶,他慢慢垂下了持剑的手,但并未仍紧紧地将剑柄握在手里。 叶暻朝着穆云瑶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快去给三嫂搬把椅子来。” 静王府的人听了此话,即刻便搬了一把带着软垫的座椅,迫不及待地扶着穆云瑶坐下。 “慕水......” 叶暻朝慕水使了个眼色,慕水立刻心领神会,半蹲在江鸢身边客气地说道:“江姑娘,您先请起。” 不用慕水伸手,静王府的侍女已快步过来,轻手轻脚地将江鸢扶起,架着她站在了一众人的最后面。 将人都安置妥当后,叶暻上前迈了一步,毫无退让地迎上了平遥公主愠怒的双眼。 “姑母是打算在此大开杀戒吗?” “是又如何?辰儿是你的亲表弟,他生前最喜欢江鸢,本宫让江鸢为其陪葬有何不对?本宫这个母亲难道连满足孩儿最后心愿的都做不得吗!” 叶暻懒得去和平遥公主争辩歪理,他直接质问永安伯夫人道:“府中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马上派人去前厅通报?出了如此凶案,你们永安伯府不去立刻报官,反而封锁消息在此私设公堂,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我......”永安伯夫人一时语塞,只能将目光投向杜雨芙,毕竟这招祸水东引的法子是她先想出来的。 杜雨芙硬着头皮答道:“启禀王爷,世子在府中西侧一间房内遇害身亡,而江鸢与这位姑娘却正好出现在房后的弃湖附近,其行踪诡异,实在难脱嫌疑......我等便想先问清情况,也好方便日后大理寺断案。” “问出什么了?” “这......”杜雨芙心虚地低下了头。 叶暻冷笑地嘲讽道:“杜小姐不好好待在府里修身养性,倒在这永安伯府做起了捕快?你们在场之人可有仔细查看过死者的伤口?” “不、不曾......” 叶暻一挥手,立刻有一名王府侍卫走上前禀告道:“王爷,经属下查验,平章世子的两名随从皆是折断脊椎而死,却一击致命,出手之人必是经验丰富的内家高手,平章世子本人则死于利器,但其胸前伤口似被腐蚀,辨不清是何武器。” “永安伯夫人,你觉得她们两位,哪个有能力可徒手折断两个成年男子的脊梁?” 永安伯夫人不敢直视叶暻,吞吐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 顾翎昭在一旁火上浇油道:“我与江姑娘明明已经说出了有关凶手的线索,但场上无人在意,只一心想让公主将我二人赐死。” 叶暻放轻语调问道:“什么线索?” “我在松柏林眼看着知训被人敲晕,我担心那人想要谋我性命,心慌之下拼命逃跑,永安伯府虽宏伟气派,但府内人手极少,我没能找到人求助,反而迷了路,最后越跑越偏,就在世子出事的那处院落撞到了江鸢姑娘。” “容王殿下,江鸢可以发誓,我与念月姑娘只是逃入院中避难,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江鸢三族不得好死!” 顾翎昭被这句誓言吓得心中一突,不过转念一想,此刻的江鸢或许比任何人都希望誓言灵验……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明显的脚步声,是永安伯带着几位朝中幕僚匆匆赶来,而其中便有江鸢的父亲江承文。 “臣等见过平遥公主,容王殿下,静王妃……” 叶暻压着怒火,语气分外不善“永安伯,你可有派人前往大理寺报案?” 第108章 强势争辩 血染当场 永安伯躬身将头压得极低,姿态尽显恭维:“启禀王爷,下官得此消息已即刻派人前往大理寺,这个时辰想来大理寺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叶暻点了点头道:“大理寺自有其查案章程,仵作验尸、找寻线索也不是须臾间便可结束的,拘着这些女眷日夜待在伯府似乎不大方便,永安伯你的意思呢? ” “回王爷,不妨先让诸位回府休养,待大理寺理清此案脉络,若少卿大人需要证词,再由几位姑娘前往大理寺向少卿大人叙述即可。” “既然如此......” “哈哈哈哈”平遥公主尖锐的笑声打断了叶暻的话,同时让在场不少人在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叶暻转过身,眸色冷静地说道:“姑母,想说什么?” 平遥公主眼眸一片血红,她起身站立,神情隐隐有疯魔的迹象。 “本宫是当朝皇帝的姑姑,本宫的儿子死了,你们遵从本宫的心意行事,反而三言两语想把我的辰儿交由大理寺?” 永安伯为难地看了叶暻一眼,而后走上前声音发虚的问道:“敢问公主想如何处置......” “我儿是天横贵胄,他生前身份尊贵,死后岂可将他的身子交由仵作侮辱!” “依照姑母的意思,是不打算追查凶手了吗?” 平遥公主累积的怒气瞬间爆发,额头上青筋凸显,张牙舞爪仿佛即刻就要吃人。 “当然要查!他大理寺需给本宫找到凶手,而这两个与辰儿遇难有嫌疑的女子,也不可放过!杀了本宫的孩儿,还想回府休养?哼!绝无可能!本宫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今日这二人必须死!” “这......”永安伯呆怔在原地,只能求助地望向叶暻。 叶暻的脸上并未浮现任何怒意,或是焦急的神情,他甚至还有闲情来帮顾翎昭理理碎发,扶正发簪。 那从容的神态看在平遥公主眼中,无异于撮盐入火,让她怒上加怒。 “叶暻!你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姑母的话,叶暻已经听到了,但不行......” 平遥公主瞪大双眼“什么不行?” 叶暻并未受对方急促的质问干扰,他的语气足够平和,但吐出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 “这两个人,你一个都不能碰。” 平遥公主满脸写着不可置信“本宫要杀人,你岂敢阻拦?” 叶暻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反问道:“为何不敢?” “叶暻!”平遥公主大叫一声,她的手指指向叶暻脸,话语激动地仿佛即刻就想冲上来撕了叶暻。 “你竟敢对本宫如此放肆!竟是将尊卑礼仪都忘到脑后了?还是说当年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大,没有打疼你!让你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本宫!” 平遥公主的怒吼并未对叶暻有任何伤害,反倒是让一旁的顾翎昭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了一下。 原本顾翎昭乐得在此看戏,虽然叶暻与平遥公主剑拔弩张是为了救她们于水火,但是顾翎昭对叶暻有着极大的偏见和厌恶,以至于叶暻的做法明明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她仍愿将他姑侄间的争锋当做狗咬狗的一场大戏。 然而,平遥公主张口扯出的陈年旧账,却让顾翎昭再无法内心平静的面对这此曾相识的一切......自从她与叶暻分离后,她极少主动回忆那些曾经让她感动、心动的过往,这么多年过去,她在自己的记忆里已经很难看清少年叶暻的模样,她真的快要忘记他了...... 但此刻,当她悄悄转头望向叶暻时,尘封的记忆竟在顷刻间与现实重叠,少年叶暻的影子与此刻的他完全重合。 她记得柴宫真人那双恶意邪性的眼睛,也记得叶暻冲出来踢开柴宫真人的那一刻,自己心中是如何的震惊与激动...... 顾翎昭的心中倏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意,似乎是怨恨,又似乎的遗憾,像是被人强喂了一口掺了糖的黄连水,苦的发涩,却也无法忽视其中的丝丝甜味。 顾翎昭趁着叶暻没注意,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很想抬手拍一拍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不要犯蠢。她当初对他的真心深信不疑也就罢了,如今跌了一个大跟头,怎么还会将因为他的相护而心有波澜? 叶暻全身心地应对平遥公主,并未注意到身侧之人的轻微变化。 “姑母是在提醒本王,从前您曾用权势镇压过本王吗?” “哼!看来三十廷杖并不能让你长记性......” 叶暻脸上没有任何难堪之色,他微微笑了笑,挑眉道:“三十杖确实不算什么,当年如果不是姑母暗中让人下重手的话,或许今日本王已经忘却了这件事。” 顾翎昭闻言用力握了一下拳头,怪不得当年叶暻会在宫中休养那么久,连一点传信都送不出来...... 平遥公主被叶暻当着众人戳穿她曾经的下作手段,脸上更加挂不住面子,索性破罐破摔,径直喊出了心里话“本宫那时就该直接要你的命!你今日若还坚持阻拦本宫,本宫便......” “姑母想做什么?”叶暻毫不客气地打断平遥公主的话“想让父皇再治本王一个以下犯上之罪吗?可父皇早已殡天,姑母在怕是要先入地府,才能再向父皇请旨了。” 叶暻此话一出,在场无一人脸色不变,即便是顾翎昭也有些经不住他此话的威力。 这人说话,怎么一点顾忌都没有?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本王没有旁的优点,唯有胆子确实不小。姑母莫气,气坏了身体,只怕真的要去见先帝了。”叶暻无视永安伯等一众人煞白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姑母一向喜欢强权压人,侄儿既领教过姑母的手段,自然也在您的身上学到了三分本事,姑母不要想着去宫中向皇兄告状,从此刻开始公主府的任何人都踏不进皇宫。 “你什么意思?”平遥公主胸口起伏剧烈,她趔趄地从正位台阶走下,惊愕失色地望着叶暻道:“你敢阻挠本宫回宫?” 叶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薄凉地说道:“当然。” “你太猖狂了......你不要以为你得了战功,便可以无所不能......你要知道,就是皇帝也需敬本宫三分!你还没有捅破大天的能力!” “本王没想将天戳个窟窿,但拦住公主府的” “你会遭报应的!” 叶暻歪了歪头,语气轻飘飘地说出了最恶毒的话:“本王日后的如何不劳姑母挂念,不过眼下看,世子的确是遭了报应......他这些年在京中祸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你们自己都数不清吧?若非此事实在过于恶劣,本王是完全不愿麻烦大理寺跑这一趟的,这样无用的败类,为他耗费一点人力物力都令本王觉得可惜。” 平遥公主目眦欲裂,她的脸憋得通红,紧握的双手手背之上尽是根根青筋。 “姑母有在此逞能难为人的时间,不妨多去庙里做几场法事,为那些被表弟害死的无辜少女超度超度,也省得表弟死后被那些冤魂报复......本王听说若是灵魂有损,可就不能再转世为人了。” “噗”平遥公主急火攻心,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叶暻向后退了一步,以免自己的衣衫沾了血迹。 “公主殿下!”公主府的人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平遥公主。 永安伯急促的命令道:“来人,快将公主殿下扶到寝房......” 平章世子死在府里已经足够难办了,平遥公主万万不能再出事! 叶暻目光冷漠地望着一团乱的场景,沉声发话道:“慢着!本王的话还没说完,谁也不许走!” “这……” 永安伯怔在原地,他承爵没少与京中的皇亲贵戚打交道,但像叶暻这般行事决绝,不留任何情面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永安伯心中隐隐对叶暻有些怨念,可他却忘记了,多年以前的叶煊,性情远比叶暻暴躁阴戾,且蛮不讲理。 只不过当时这些权贵人家太清楚叶煊的难缠,从来没有人敢逆着他的心思,平遥公主在叶煊面前更是像极了一个和善长辈,对其几乎百依百顺……面对这样一群恭敬的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的人,叶煊的确没有发火闹事的理由。 永安伯忘记了当年卑躬屈膝,伏低做小的姿态,也忽视了刚刚平遥公主对叶暻咄咄逼人的态度,却只将叶暻的此刻的跋扈记在了心里。 顾翎昭和穆云瑶这两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瞬间感知到了永安伯的怨气。 穆云瑶清了清嗓,开口道:“永安伯莫要气恼,此刻将事情全然说明,总好过日后纠缠频繁叨扰永安伯府……” “静王妃言重了,臣等不敢对殿下心怀怨怼。” 顾翎昭小声补充道:“今日之事于我等皆是无妄之灾,永安伯若是心有愤懑,不妨事后用心查一查,为何平章世子会无缘无故出现于偏僻院落,若无人刻意指引,世子何故将自身置于险境?” 杜雨芙和永安伯夫人脸上均是一白,而永安伯眼里竟也闪过了一丝心虚。 叶暻听见顾翎昭的声音,眼里闪过一丝柔情,但侧眸扫到她脸上的红痕时,心底的温柔又渐渐凝结成了杀意。 “就按永安伯的意思,江姑娘先随三嫂回府,若日后大理寺需江姑娘作证,还请江姑娘多多配合。” “好,让阿鸢随我回去。”穆云瑶点点头,扶着侍女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平遥公主坐在地上,大叫道:“不许走!” 叶暻置若罔闻道:“念月,你随三嫂一同出去,我稍后再去寻你。” 顾翎昭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剑,无声地点了点头。 “慕水,护送她们出去。” “是!” 穆云瑶握住江鸢的手,将她紧紧拉在身边“阿鸢,我们走。” 顾翎昭看到穆云瑶还想回头找她,她默默低下头,走在人群最后面,不愿面对任何人的目光。 顾翎昭一走,叶暻彻底再懒得装相,他扫向场上的其他女眷,声音冷厉道:“今日发生的一切,本王不想踏出此门后再听到任何人议论,常日里其他的闲言碎语,本王不曾追究过,但从今以后,若再有乱七八糟的话传到本王的耳朵里,那就休怪本王的剑不近人情!” 叶暻语毕,长剑一挥,众人只见眼前闪过寒光一道,紧接着屋内便漫出了浓浓的血腥气味。 那刚刚出手打人的嬷嬷,喉咙处平添一道血线,鲜血喷射而出首先染到了平遥公主华丽的长裙之上。 “啊!!”场上胆小的女子马上捂住了眼睛,而后想到叶暻的可怕后,又再次颤颤巍巍的将双手放了下来。 “无关之人,都退下吧。” “是!”诸位女眷如释重负,纷纷抢着退出了椒凝堂。 杜雨看着叶暻手中薄刃上的鲜红血滴,她吞了吞口水,紧紧跟上众人的脚步,随着人群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永安伯朝伯爵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马上离开,同时又深深朝叶暻行了一礼,恭敬道:“眼下大理寺的官员即将到达,王爷可否容下官带领几位大人去迎上一迎?” 叶暻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辛苦永安伯了。” “不敢不敢……” 永安伯后背一凉,莫名觉得此时的叶暻比方才更加可怕。 “去吧。” “是是是……” 椒凝堂上唯留公主府的几个人,叶暻半蹲到平遥公主面前,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姑母不容尊卑乱序,不许以下犯上,但叶暻偏想瞧一瞧,这尊卑乱了又能如何?” “你……你该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叶暻勾起唇角,凤眸中莹莹浮现极恶之意,这是他从不敢在顾翎昭面前展现的一面。 他随意地挽了一个剑花,剑锋几乎擦过了平遥公主的脖颈…… 平遥公主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像是看怪物一般恐惧地看着叶暻。 “姑母既然做不到视死如归,就莫要夸下海口……” 第109章 仍有风波 平遥公主在叶暻的反复刺激下,终于再次吐出一口鲜血,直接昏了过去。 叶暻没再多说一句话,他站起身来本想直接走出门去,但想了想,还是在屋内寻了一块白布,先认真地将软剑擦拭干净,而后才放心地踏出了椒凝堂。 椒凝堂外同样十分热闹,顾翎昭几人刚一走出房门,叶棠便正好带着十余个高大威武的侍卫匆匆赶来。 顾翎昭本就走在最后面,远远地看到了叶棠,直接就停住了脚步,趁穆云瑶和江鸢的注意力都在叶棠身上,直接带着慕水就近躲到了一处阴凉地。 “阿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没有受伤吧?江姑娘看上去怎么也如此憔悴?” “此事说来话长,今日倒是多亏了容王,否则平遥公主的巴掌就要打在我的脸上了。” “什么?”叶棠抬眼瞧见了穆云瑶那个挨了几巴掌的丫鬟,他简直不敢想像这样凶狠的巴掌会落在穆云瑶脸上...... “抱歉阿瑶,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来此的......我这就去找她问个究竟!” “等等,夫君莫要冲动,眼下公主几乎失了智,同她辩论怎样都是错的......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正说着话,椒凝堂的房门再次打开,从房里陆陆续续地走出一群夫人小姐,这些人无一不脸色煞白,腿脚发虚,瞧见叶棠更好似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永安伯很快也走出了房门,然而看到院门处黑压压的静王府侍卫,他直觉眼前一黑,险些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说来他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摆脱了难缠的叶暻,转头却又遇上了来势汹汹的叶棠。 “下官见过静王殿下。” 叶棠较叶暻相比还是讲些道理的,他没有为难那些无辜的官眷,直接将她们放出了正院,但面对永安伯时却摆不出半点好脸色。 “永安伯府好大的阵仗!本王的王妃来此赴宴,竟会陷入如此惊险境地?” “静王殿下明鉴,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夫君,今日的意外算不到永安伯的头上,阿鸢受到了惊吓,我们先回府再说。”穆云瑶拉了拉叶棠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此多做纠缠。 叶棠虽然生性温和,但也不代表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得知穆云瑶怀着身孕还差点被打后,他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不过看了看江鸢青白的脸色,叶棠还是暂时忍下了心中的怒火。 “今日的事,想必永安伯日后会给本王一个交代......” “下官明白。” 永安伯经历了叶暻的折磨,此刻已是筋疲力尽,他说不出太多恭维的客套话,只能躬身行一大礼,以表自己的歉意。 “夫君,世子在伯府遇袭,还有许多事情需待永安伯去处理,我们不要耽搁永安伯的时间了。” 永安伯听到此话,瞬间感动地想要落下眼泪,他再次行礼道:“多谢王妃体恤!” “好,我们回府。”叶棠轻吐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扶住穆云瑶的腰身。 穆云瑶朝愣神的江鸢说道:“阿鸢,走啦,随阿姐回府......” “是。” 江承文站在永安伯身后,沉默地望着江鸢离去的背影,他心底自然不愿让江鸢前往静王府,毕竟如此一来,他便彻底失去了对江鸢的掌控。 他并非对江鸢有太深的感情,他只是担心日后平遥公主会揪住江家不放,届时江鸢若是躲在静王府不出来,届时直面平遥公主的怒火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思来想去,江承文还是提起勇气,小跑着追了过去,在江鸢即将踏上静王府的马车时,高声叫住了她。 “江鸢!” 江鸢闻声身形一抖,她转过身来,扯动干裂的唇角道了声:“父亲?” “见过静王殿下、静王妃。” 穆云瑶发问道:“江大人有何贵干?” “呃,下官是打算带小女回江府。”江承文目光带了几分严厉,朝着江鸢说道:“阿鸢,随为父回去。” 江鸢咬了咬嘴唇,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脚下轻飘飘地朝江承文的方向迈了一步。 “江姑娘!”叶棠走上前,抬手将江鸢拦在了身后。 穆云瑶眼疾手快的把江鸢拉回了身边“此事未了结,你不能回去!” 穆云瑶思量的很简单,叶暻挡得住一时,挡不住一世,若平遥公主执意寻江鸢的麻烦,江承文根本护不住江鸢!他不主动把江鸢送去公主府,已算得上难得了…… “静王妃,阿鸢是江府的嫡长女,且尚未婚嫁,让她贸然住进静王府,于情于理都不大合适……下官作为阿鸢的亲生父亲,不会连带女儿会自家的权力都没有吧?” 江承文挺直身板,伫立人前也是一副清流名士的形象。 如果不熟悉他的为人,很容易便会觉得他是一个真心为女儿着想的好父亲。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穆云瑶一直无法插手江家事务的原因,他们只是江鸢的朋友,实在没有理由能强横的干预人家的家事…… 不过,这一次事关生死,穆云瑶不敢再退,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江鸢再次陷入绝境! “阿鸢在伯府受了惊吓,脸色差的很,近日王府中恰有名医来访,我是打算阿鸢在王府小住些时日,也好方便调理调理身体……江大人无需客气,阿鸢与我自幼以姐妹相称,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静王妃多虑了,江府并非请不来大夫,下官同样在意阿鸢的身体,还是让她回家休养吧……阿鸢,还不过来!” 江鸢脸色涨红,嘴唇的颜色却愈发浅淡……她不想连累静王府,更不想让穆云瑶拖着有孕的身体为她牵挂。 “是” 叶棠紧皱眉心,直接下了命令“来人!将王妃和江姑娘护送上马车,即刻回府!” “静王,您这不合规矩呀!” 叶棠一挥手,无人在意江承文的抗议,静王府的几个侍女直接簇拥着江鸢进了马车,而后马车即刻驶离,不给江承文威胁江鸢的机会。 第110章 挖坑 “静王,这......您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江承文脸上染上一丝薄怒,他在地上跺了一脚,再次没好气地说道:“王爷不顾下官的意愿带走江鸢,此事若是闹到陛下面前,王爷您也是不占理的!” 叶棠漂亮的眼眸中染上一层寒色,他满不在意地冷声道:“那便去闹,就算江大人不去,本王也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上奏陛下。” “静王殿下,您就不怕......” “江大人如有冤屈,尽管去皇兄面前诉苦,有什么招数本王接着就是,可只有一点,江鸢不是你的投名状,你休想用她的性命来为你的仕途铺路。” “阿鸢下官的长女,自幼最是宠爱,怎会想要误了她的性命,王爷您这是含血喷人!” “江承文,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叶棠的这句话,令江承文表情一僵,外强中干的他在听了这句话后,立刻下意识收起了他怒意。 江承文敢单枪匹马来拦静王府的马车,是因为他认定以叶棠现在的处境,他是不会直接与自己的翻脸的。加之在抱紧杜弘之的大腿后,他这些年来官路顺遂,以至于除了杜相一派,他打心里已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然而当江承文真正直面叶棠之时,他悲哀的发现,若叶棠不给他面子,他完全没有与叶棠叫板的勇气, 江承文看了一眼叶棠身后的侍卫,不敢再多出言计较,只能尴尬地眨了几下眼睛。 叶棠冷冷地扫了江承文一眼,而后直接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侍卫扬长而去,不给江承文任何多余的眼神。 “江大人好生厉害,为了自己女儿的安危,连静王也敢得罪。” 江承文脸色一变,转过头便看到叶暻与顾翎昭并排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容王殿下过誉了,只是父母爱子之心罢了。” “......”叶暻难得沉默了一瞬,此人不要脸的程度让他都有些无从招架。 “若本王没记错,刚刚在椒凝堂,江大人可是未发一言呐......看来在江大人眼里,静王可是比平遥姑母可怕万倍。” 江承文低下头,岔话道:“自古以来,女从父命,即使下官对阿鸢有疏忽的地方,但静王也没有强行把江鸢在下官身边接走的资格啊。” 叶暻笑着问道:“江大人是觉得父要子亡,也属天理伦常?” “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父要子亡,不敢不亡。” 顾翎昭站在叶暻身侧,察觉到周围的空气瞬间转凉,有种淡淡的杀气弥漫在叶暻身上。 “江大人说的不错,你不妨现在就进宫,用这套说辞弹劾静王,皇兄明理,说不定即刻就下令让静王府把江姑娘送回去。” 顾翎昭抬眼看了看叶暻的脸,脑海中灵光一闪,骤然明白了叶暻的意思。 若江承文真的把这句话说给叶璋听,就算叶璋不取了他的性命,少不得也要扒下他的一层皮...... “念月,我们走。” 顾翎昭收回思绪,点头道了声“好。” 顾翎昭心情并不轻松,叶暻虽然帮她解了一时之围,但不代表此事彻底结束。 平章世子是正经八本的皇亲国戚,他横死于永安伯府,对大理寺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大案,绝不可能草草结案,敷衍了事...... 她刻意将此事嫁祸给赤羽,一来是他们二人互相残害已成习惯,二来她也相信以赤羽的能力,躲避大理寺追捕还是轻而易举的。 但现在看来,她此前的想法有些过于简单,若此事震动叶璋,由叶璋下令调动巡防营与京兆尹协同抓捕嫌犯,届时京中何方合力布下天罗地网,赤羽就算经验再足,却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如此情景。 何况当下叶暻也在京中,他的武功完全凌驾赤羽之上,一旦叶暻上了心想亲自活捉赤羽,最后的结果恐怕是她无法预料的...... 顾翎昭在马车上忧心忡忡的思考着对策,未有注意叶暻盯着她头上的簪子看了许久。 回到王府后,顾翎昭先是打算将在椒凝堂的那套证词重新给叶暻说一遍,不过叶暻显然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此,顾翎昭刚说了两三句,她便被叶暻扯过去,按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王爷,这是做什么?” “先上药,有话一会儿再说。”叶暻屏着气将伤药细致地涂到顾翎昭的脸颊上,公主府的嬷嬷下手不是一般的狠,顾翎昭小巧的半张脸红肿得厉害,细看还能看到其中带着紫痧的指痕。 叶暻上药的手微微有些抖动,他恨不得捧在心尖的宝贝,只是离开他的视线不到半天,竟被人伤成了这副模样...... “痛不痛?”叶暻轻柔的语气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顾翎昭坦言道:“不痛,没什么感觉......” 顾翎昭是真的不在意这点小伤,她对这种皮外伤的疼痛不敏感,她回来这一路也不曾照过镜子,因此叶暻的反应看在她眼里,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之嫌。 叶暻上完药,将药瓶放置在一旁,而后揽住顾翎昭的腰身,将她紧紧扣在自己的怀里。 顾翎昭被迫将下巴担在叶暻的肩膀上,她不喜欢这样旖旎的氛围,只得开口问及正事“王爷,平遥公主后来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她为难不到我。” “希望日后公主殿下能恢复神智,莫要再揪着我们这些无辜之人不放......” 叶暻轻轻松开了怀抱,但那只手仍是放在顾翎昭的腰间。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询问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叶暻此刻双眸里泛着水光,那份诚挚的爱意在他的眼中尽显无余,顾翎昭眼角狂跳几下,心中顿时升起一抹警惕。 “我是为了躲避红发杀手,才会迷路跑到那处院落,至于江姑娘为何会在那,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想着既然相识一场,总不能明知有危险,还让人暴露在杀手的眼皮下面,所以我便带着江姑娘往更偏的地方躲......没过多久我们隐隐听到了几声尖叫,后来相府小姐带人堵住了我们,非说我二人是杀人嫌犯。” 顾翎昭一字一句地说着,期间也在不断观察着叶暻的表情。 “平遥公主惨失爱子,情绪有些失常,任我与江姑娘如何阐明事实,她都一心想要我二人的命,幸得静王妃仗义相护,这才拖了些时间,再后来的事情,王爷便都知道了......” “除了这些,你还有想单独告诉我的话吗?我要知道你的想法,才能更好的帮你。” 顾翎昭没有停顿地回复道:“王爷是想听什么细节?那个杀手的容貌我没有看清,但此等亡命之徒出现于永安伯府,若无厉害人物指使,想来是不大可能的......与其围追堵截一个杀手,不如好好查查到底何人会一心想要加害于我,我的性命并无价值,只怕幕后之人的目标是王爷您呀!” 叶暻出神地看着顾翎昭,他再一次在她身上体会到了陌生和无力...... “王爷可是不信我的话?你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知训,我是亲眼看到她被人敲晕的!” 叶暻安抚地摸了摸顾翎昭的头,微笑着摇头道:“没有不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查案是大理寺的责任,我不能过多插手,但江姑娘曾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顾翎昭眸中染上几分异色,四目相对之下,叶暻的声音仿佛自天外传来。 “你觉得这样可好?” 第111章 寻找真相 好,的确很好,可就是有些好过了头,叶暻甚至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已然想到了最熨帖她心意做法。 一股寒气从脚底腾起,随后蔓延至全身,在叶暻的注视下,顾翎昭觉得自己的头发丝都是凉的。 她还能将这个假身份撑多久呢? “怎么了,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顾翎昭骤然回神,急促地反驳道 “没有!”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顾翎昭马上放缓了语气:“王爷做的一直很好,只是我今日多费了些精力,脑中一时恍惚......” “那便睡一会儿,好好歇一歇,不必忧心今日之事,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 顾翎昭微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知训的身体暂时需要养一养,回头我在安排几个丫鬟过来当差。” “好。”顾翎昭从叶暻腿上站立起来,轻声道:“王爷慢走......” 叶暻看着顾翎昭迫不及待的逐客姿态,心里不由得浮现一抹苦笑,他的顾翎昭演什么都演得很好,却好似唯独忍不下对将对他的厌恶。 “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叶暻面色如常的起身离开,他眼下没有办法让顾翎昭彻底原谅自己,只能先从枝根末节的小事做起,至少让她能感觉舒心些。 不过叶暻出了房门后,脸色便没有那么好看了,他径直走向书房,而慕水和慕林二人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属下见过王爷!” 叶暻坐到书案后的木椅上,挥手道:“起来回话。” 慕水起身后,率先开口道:“启禀王爷,属下一路跟随静王府的马车,可以确定江姑娘确实已经进了静王府,不过江姑娘静王府门口就晕了过去,属下远远瞧着,看其脸色白得厉害,应该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可有看到顾凌枫?” “......确实有一位与顾公子身形相似的人,把江姑娘抱进了静王府。” 叶暻点了点头,转而问向慕林:“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回王爷,属下查出此前两次针对您的刺杀,皆是南萧楼的杀手所为。这南萧楼虽是杀手组织,但内部等级分明,除楼主外,下面又分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大阁。不过由于他们内部争斗惨烈,相互残杀之下,玄武阁被朱雀阁全灭,白虎阁被青龙阁吞并为龙虎阁,而传闻之中,龙虎阁的首领正是赤发赤眸的异像之人,而这两次刺杀王爷的领头人基本确认也是此人!” 慕水有些震惊地说道:“这样说来,王妃今日所言便对得上了,平章世子那两个随从皆是被一击毙命,的确像是这种杀手头领所为!” 慕林听到“王妃”二字,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叶暻没有回答慕水的话,而是继续朝慕林问道:“还有呢?把你这些日子查的东西,都说一说。” “是!王爷可还记得那个从府中劫持王妃,而后逃走了的刺客?属下在调查龙虎阁的时候,手下的弟兄正巧认出了那人,据我等观察,那人与龙虎阁有些关系,但又不是很亲密......” 叶暻眼中多了几分认真,他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属下们看到那人时,他好似正与龙虎阁的杀手争吵,双方隐隐有要动手的架势,但他意识到周围有人跟踪时,却又立刻出声提醒,他们两伙人像有默契一般跑得极快,属下后来寻遍整个京城,也没能再找到那几人的踪影。” 叶暻眉心紧锁,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案。 慕水小声在一旁补充道:“当日那名刺客被封住了几个大穴,以他表现出来的武功,应该很难快速冲开穴道......” 叶暻深深地看了慕水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属下听闻当日押送刺客的过程中,只有王妃上前踢了其一脚,随后他便恢复功力劫持了王妃......”慕水见叶暻脸色不对,立刻单膝跪地道:“属下一时妄断,还请王爷恕罪!” “本王早就猜到了他们两个是一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其中八成也有阿昭的手笔。这些本王都知道,你无需惶恐,起来吧。” “是......” 慕水站起来与慕林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撼。 书房之中一时陷入诡异寂静之中,叶暻沉思着不再说话,慕水慕林两个则是提着心脏,连大声喘气的胆量都没有。 “慕林” “属下在!” “你先前跟在阿昭身边,除了感知到她的性情大变以外,可还有察觉其他异常?” “这......”慕林飞速回忆,但脑中却抓不到一点重要信息。 叶暻身体微微前倾,他死死盯向慕林,直言了当地问道:“你可曾发觉她会武功?” “武功?”慕林立刻摇了摇头,否认道:“王妃的身体如何能习得了武艺。” 慕水紧跟着说道:“王妃出事那年距今不过只有四年,成年人半路习武本就艰难,就算王妃学了武功,短短四年恐怕也难有成就啊。” 叶暻的眉间皱出了一道竖痕,神情之中透着疲惫与无奈“本王如何不懂这个道理,然而今日之事绝非顾翎昭所说的那样简单......平章世子心口的那个血窟窿,一看便是为了掩盖真实的伤口,杀人者既有一击使人致命的能力,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引人怀疑?” 慕水试探地问道:“王爷是怀疑平章世子的死,会和王妃有关?” 叶暻想到顾翎昭头上那只陌生的簪子,心中已是有了确定的猜测。 “本王只知道,她说了谎话,不过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杀了他也算替天行道了,本王只想知道她究竟瞒了我多少事情。”叶暻闭眼揉了揉眉心,随即命令道:“慕林,接着去查,沿着南萧楼的这条线,将他们在京中的藏身之所全部摸清楚,不要打草惊蛇,知道位置即可。” “属下遵命!” “慕水,近些时日不太安宁,你务必时刻跟在王妃身边保护,若有任何人敢做冒犯之事,直接动手,不必顾忌对方身份。” “属下明白!” “多留意她的行为,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端倪。” “是......” 第112章 爱人相逢 临近冬日,傍晚时分天色已逐渐暗沉,江鸢自沉睡中慢慢醒来,床头的青纱帐看在眼里仍有些模糊,察觉眼前场景并非自己熟悉的闺房,江鸢第一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 目光微微转动,江鸢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床边似乎坐了一个人,然而不等她揉揉眼睛、好好把人看清楚,那柔和熟悉的声音已先在耳边响起。 “你醒了?” 简单的三个字听在江鸢耳中,犹如一滴瑶池琼浆滴入混沌的灵台,让她头脑瞬间清醒,同时又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屋内光线本就有些昏暗,江鸢逆着光更加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这些对她都不重要,她在听到顾凌枫的声音时,泪水便已夺眶而出…… “你……终于肯见我了?”江鸢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她泪流满面的看着顾凌枫,干净的眸子中仿佛藏了无尽的委屈。 顾凌枫眼里同样浸了泪意,空气之中似乎藏了细细密密的钢针,呼吸之间便侵入肺腑,让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肉都感受得到尖锐的痛楚…… “阿鸢”顾凌枫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擦拭着江鸢的眼泪“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 江鸢再也克制不住冲动,她扑进顾凌枫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 “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还活着!”江鸢将头埋在顾凌枫肩膀大哭道:“他们都说你死了,云瑶阿姐也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一句话都不留就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 “对不起......”顾凌枫感知得到肩膀处的湿意,他的心脏像是被死死攥住,喉咙发干到一句完成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家的劫难来的过于突然,他父亲为保住他的性命,令人打晕他将他强行送出了京城......等他醒过来后,一切都没有了,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包括他自己。 顾凌枫这个名字甚至没有办法出现于青天白日之下,他要戴着面具,顶着别人的性命才能苟且偷生于世。 那段暗不见光的日子里,他其实经常想到江鸢,江鸢性格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他想如果此刻他的阿鸢在他身边,她一定能为他幽暗不见出路的人生点亮一丝光明。 可在那种情形之下,他怎敢再去连累江鸢呢? 他清楚江鸢的倔强和勇敢,只要她知道他还活着,哪怕拼了性命她也会寻到他面前,她会为了他放弃一切,但这确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曾哀求叶棠,千万不要将他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江鸢,他越是爱江鸢,便越不能接受江鸢被自己拖入泥潭,他要断了她的念想,他想让她好好嫁人,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只是他千算万算却不曾看透江承文的真面目,以至于险些眼睁睁地看着江鸢跳进火坑。 “阿鸢,对不起......”顾凌枫抚着江鸢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抱歉。 在历经了极度的惊吓过后,江鸢积攒多年的隐忍屈辱都在此刻尽数爆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手上的力气却是丝毫不减,她死死地搂住顾凌枫,仿佛生怕他再度消失。 “顾凌枫,你不能再抛下我了!”听到没有回音,江鸢立刻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顾凌枫道:“不要再抛下我了,好不好?我不怕死,我什么都不怕......别再留我一个人了......” 顾凌枫的内心如同被重锤敲击,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原本虚环着江鸢的手臂也缓缓收紧。 “好,我答应你,我们再也不分开。”顾凌枫的语气轻柔,可说出话则是掷地有声,让人生不出任何怀疑。 江鸢再次落下泪来,她抬起手仔细抚摸过顾凌枫受过伤的眼尾,而后轻轻在那道伤疤上落下一吻。 “我从未责怪过你,凌枫,不要自责,犯错的不是你......” 一股酸意再度涌上鼻间,大颗眼泪在顾凌枫眨眼的瞬间落下,他将江鸢牢牢搂在怀里,二人的身体紧紧相贴,互相都能感知得到彼此的心跳......纵使前途依然不明,但此时此刻二人却在这片刻的依偎中,体会到了抛除一切世事的宁静之感。 江鸢在发泄过心中积攒的情绪后,头脑基本恢复了冷静,她靠在顾凌枫怀里,开始思考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凌枫,你可有见过容王身边的那个姑娘?就是长相与阿昭有九分像的那个......” “见到了。”顾凌枫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叹息。 江鸢倏地直起身子,表情犹豫地问向顾凌枫:“那、那你觉得她......她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吗?” 顾凌枫摇摇头,再次叹息道:“我猜不透她的心思,只知道她大抵是真心不想与我相认,宁愿躲在叶暻身边也不愿应我一句话。” 江鸢攥紧顾凌枫的衣料,激动地说道:“你是说,她真的是阿昭?” 顾凌枫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的妹妹,我怎会认错呢?” “真的是阿昭......”江鸢难以相信地张大了嘴巴。 江鸢在心底无比希望顾翎昭能够活在世上,可她又实在无法将记忆里温婉的姑娘与她那杀人利落干净的动作相匹配。 “对了,你们今天究竟遭遇了什么?静王妃说你们是一同被人在那座偏院内发现的,可是当真看到了那名刺客?” “不!今日其实是阿昭救了我!她、她......”江鸢急得连拍了顾凌枫的胳膊两下,可想诉诸的事情太多,她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你慢慢说,不要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红发刺客,那三个人,都是阿昭杀的。” 顾凌枫骤然瞪大双眼,惊诧地道:“什么?!” 第113章 做出决定 “什么?你说那三个人都是阿昭杀的?” 议事厅内,叶棠和穆云瑶同样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江鸢坐在顾凌枫身侧,苦着表情解释道:“她本是要求我保密的,可既然凌枫能确定她就是阿昭,此事我便不能不告诉你们......” 叶棠蹙着眉峰问道:“你确定是阿昭动的手?她学了武功,还敢杀人了?” 江鸢用力地点点头,回答道:“一切就发生在我面前,不会有假......我也不敢相信那就是阿昭,她实在变了太多,我们今日在一起待了许久,我竟没有找到一丝她过去的影子。” 顾凌枫已将此事听过一遍,如今他伤神地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叶棠认真道:“江姑娘,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你将事情的原委从头说明,我们也好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好,今天我早先一直跟在王妃身边,后来舅母派人将我唤走,直接将我带到了那间偏房内,我一时没有警惕,便着了他们的道,直接撞在了平章世子手里。” 江鸢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他想对我意图不轨,我在挣扎之际用一根玉簪戳到了他的胸口,但我的力气不够,那簪子只是刺破皮肉挂在了他的身上,这时阿昭闯进来,抬手就整根簪子打进了平章世子的身体里。”江鸢回想到当时的场景,身体仍止不住打颤“剩下那两个人算是被阿昭偷袭的,她的动作极快,我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两个随从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叶棠接着问道:“我派去查验的人,回报说平章世子的胸口有一个偌大的血窟窿,这是怎么回事?” “这,我只看到了阿昭往他身上撒了些粉末,具体有什么效用,我、我没敢凑上去仔细看......” 回忆噩梦的滋味并不好受,江鸢说话间额头已出了一层薄汗,顾凌枫在一旁突然无声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手掌中传来的暖意让江鸢眼里一热,心底也瞬间有了支撑。 穆云瑶思考着白日里的事情,同样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阿鸢,你们今日说的那个刺客,将他的相貌描绘的如此生动,难道这也是杜撰的?” “应该是的,所有的话都是阿昭教我的,我并未见到什么红发刺客的影子。” “我们本打算明日进宫告状,将此事彻底闹大,绝了平遥公主胡搅蛮缠的心思,可......”穆云瑶转过头,对叶棠正色说道:“若这刺客根本不存在,此事便不能闹到陛下面前,万一陛下下令大理寺务必揪出凶手,这岂不是害了陈大人?” “我明白,不过这件事涉及皇亲,想要完全压下去并不容易。” 顾凌枫沉声道:“那便做一件更大的事情。” 叶棠抬头看到顾凌枫坚决的眼神,心中微微颤动:“凌枫,你是想......” “我们手中有叶煊的亲笔书信,足够证明我顾家所蒙冤屈。” “但此事牵连颇广,你一旦出面,定会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现在当真是最好的时机吗?” “择日不如撞日,或许也能让背后阻挠之人措手不及......” 叶棠思索了半晌,目光中多了几分认同:“若能顺利为顾家翻案,朝中的目光便皆会聚集在你的身上,的确能为阿昭和江姑娘挡上一挡。”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几下敲门声。 “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进来。” 叶棠的心腹侍卫符玉推开房门,快步走到叶棠面前,恭敬道:“王爷,探子来报,平遥公主未回公主府,而是杀去了丞相府。” “哦?姑母竟然还有心力去相府商量对策?” “不,王爷,平遥公主可不是去找杜相议事的。她好似将火气撒到了杜家嫡女的身上,打了人不说,又在相府中砸了不少东西,后来是因为体力不支晕倒了,这才能被相府的人请出来,” 叶棠眼神发亮,问道:“消息可准?” 符玉的眼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线人亲眼看到,杜家小姐是肿着一张脸回来的,而杜相则是在门口迎接公主时,都被劈头打了两巴掌,脸上直接被划出了两条血道。” 房内皆是聪明人,也都了解杜家人的那些手段,听到这一消息,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疑惑,而是瞬间明白了今日做局欲害江鸢的主谋。 穆云瑶冷笑道:“杜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狗咬狗的大戏,我们倒是乐得瞧一瞧。” 符玉朝穆云瑶躬身道:“王妃说的极是。” 叶棠心情瞬间转晴,他面带快意地说道:“杜相是文臣,虽善用心计,但却对付不来这蛮不讲理之人。看来姑母在叶暻那攒的满腔怨怒,都尽数施到杜相头上了。” 穆云瑶语气凉凉地说道:“平遥公主在京中纵横了大半辈子,为数不多的两次吃瘪,都是撞上了叶暻,这便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提起叶暻,江鸢突然想到些事情,她看向叶棠,语气担忧的问道:“静王殿下,您是否能打探得到容王府的情况?阿昭如今脾性与过去不同,不像是会受威胁强迫的人,她自愿留在容王身边,还不愿与我们相认......该不会是真的想杀他寻仇吧?万一阿昭打不过他怎么办!” “我在容王府虽安插了几名眼线,但都近不到叶暻身边,更别说能靠近的了阿昭。”叶棠轻叹了一口气“他们近几日传来消息,意思是说这二人如今相处的还算融洽,眼下整个容王府很是安宁。” 穆云瑶闭了闭眼,吸气道:“他今日看阿昭的眼神与从前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做过的下作事情,我恐怕也会信了他对阿昭的情意。我只盼这些年里,阿昭不要受太多苦难......” 顾凌枫敛着神色,自责道:“若我能为顾家恢复清誉,小妹的处境便能好上许多。” 叶棠语气坚定道:“凌枫,你说的不错,难得杜相有焦头烂额之际,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便呈表上奏,为顾家申冤翻案!” 第114章 上书沉冤 叶棠与顾凌枫选择的这个时间点,虽是匆忙之中的决定,但冥冥之中却成为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当年酿造侯府惨案的最直接祸首叶煊,早已在那场夺位之战中伏诛身死,从前参与谋划诬陷顾家的那些个叶煊的心腹,皆被杜弘之当做了投诚叶璋的投名状,基本都落得枯骨黄土的下场。因此如今朝堂上下唯一有能力有动力阻碍顾家翻案的,就只有杜弘之一人。 但此事的巧妙之处便在于,次日的早朝,杜弘之称病告了假,干脆没来上朝...... 所谓病症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他正巧撞在了平遥公主的气头上,被其在脸上直接抓出了几道血痕,破了相! 杜弘之过去称得上是能屈能伸之人,放在他年轻时,定然不会如此矫情。但一路行至高位,长久的待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其心境与眼界难免有所变化。如今要他顶着一张被挠花的脸上朝,还要接受众下属打量的目光,于他而言已是不可接受之事。 加之在杜弘之的认知中,叶棠对穆云瑶在永安伯府受屈辱绝不会隐忍不发,他预料叶棠定然会在第二日上书弹劾永安伯治府不严,这场闹剧他并不想掺和,也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中还有杜家的影子。 他只盼望着叶棠能与永安伯及平遥公主彻底撕破脸,从而将平遥公主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走。 在这样的盘算之下,杜弘之缺席了早朝,而叶暻却因戒备着杜弘之会拿平遥公主再做文章,一大早便破天荒的站在了众大臣面前。 朝臣们对昨日的闹剧已有所耳闻,看着多日来深居简出的叶暻面无表情的伫立于前方,不少人心中都暗呼惊奇。 由于叶暻的威慑力过于强悍,平章世子的死虽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在这些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之中,硬是无人对容王府提及半个字。所以这些朝臣大多知晓静王妃在永安伯府受了委屈,却不知叶暻在其中是何作用。 他们甚至怀疑,今日叶暻是特意来与叶棠打擂台的...... 当然,众人心中猜疑并未持续太久,早朝开始后,叶棠率先出列。 “陛下,臣弟有本启奏。” 叶璋有些意外地点点头,挥手道:“讲。” “臣弟今日欲状告叛臣叶煊勾结外敌,残害忠良,害我大乾数百能臣悍将含冤而亡!如今叶煊虽已伏诛,但其罪过不可不明,还请陛下恩准彻查当年宣平侯府通敌一案,还那些蒙冤枉死之人一个清白!” 此言一出,堂上瞬间一片寂静,众人眼里皆是震惊之色,却无人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三弟,你的意思是......顾家通敌一案,是被叛臣叶煊所构陷?” “正是。” “你可有证据呈上?” “臣弟有叶煊亲笔手书为证,其曾与东安官员往来密切,并指使手下之人设局构陷,将这通敌罪名移花接木至宣平侯头上。同时亦有人证,可证明当年叶煊曾私下派出杀手,对顾氏一族赶尽杀绝,只为阻挠其沉冤翻案!” 叶璋正色道:“人证物证何在?” “皆在殿外。” “传!” 当顾凌枫走上朝堂之时,昨日在永安伯府发生的凶案也好、闹剧也好,均在这一刻被众人彻底遗忘在了脑后...... 顾凌枫怀抱锦盒,神情恭敬地跪于殿上:“草民顾凌枫参见陛下。” 叶璋看到顾凌枫的第一反应,先是望了一眼叶暻,而后才朝身边的内侍示意了一个眼神。 身侧的内侍立刻走下台阶,接过顾凌枫手中的锦盒呈到叶璋面前。 叶璋将锦盒中的手书取出,一张一张地翻阅过后,心中便已经有了考量。 “这些字迹的确是叛臣所写。”叶璋将目光重新放回到顾凌枫身上,公事公办地问道:“人证所欲陈表何事?” “启禀陛下,当年叛臣勾结东安一事,被家父察觉并掌握证据,因惧怕东窗事发,叛臣一派颠倒黑白、伪造罪证,欲陷家父于不义。并且在事件未有定论之前,便勾结鹰犬将与顾家交好的无辜臣子屈打成招,虐待而亡,多年前宣平侯府的那场大火亦有人为的迹象!草民请求陛下将此案发还重审,昭示逆党罪证,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容王,此事你如何看?” “......” 叶暻并未应声,他此刻眉峰微锁,眼里亦有情绪流转,只不过很明显注意力并不在当场。 “叶暻!” 叶暻听到叶璋佯怒声音后,这才回神应道:“臣弟在。” “从前在日日在学堂走神,如今到了朝堂也敢心不在焉!朕的话就那般无趣吗?” “......臣弟不敢。臣弟只是在想,此案距今久远,要证明宣平侯府无罪并不难,可想将叛臣罪名昭示天下,只怕要在搜集罪证上下些功夫。臣弟以为,不如先将指证宣平侯通敌的案宗重新审理,待侯府罪名洗清后,再细细追查当年参与这件冤案的官员究竟还有哪些。” 叶暻偏向的意味十分明显,此言一出,朝堂上想要出声唱反调的官员也干脆歇了心思,闭上了嘴。 容王连物证都未看一眼,便直接认定了宣平侯无罪,他们这些人何来底气同时得罪容王和静王呢? 叶璋对顾家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和偏见,但同样也没什么亲近之感。他会询问叶暻的意见,只是想弄清叶暻对此事的态度,毕竟叶暻曾与顾家关系匪浅,宣平侯府的罪名一旦洗清,顾凌枫必然会重新回到官场,届时若顾凌枫记恨叶暻对其妹妹的所作所为,只怕会对叶暻不利...... 人都是会偏心的,一个久远的冤案自然比不上他在意的亲弟弟。 显然,叶暻同样明白叶璋的心思,一向在政事上少言寡语的人,竟有理有条地提出了一套周全之策,仿佛生怕叶璋会错自己的心意。 第115章 进展顺利 叶璋目光在众朝臣身上扫视了一周,见无人出列进言,他也没心思刻意为难叶棠。 如今大局已定,顾家的衰兴对他的天下没有任何威胁,何况叶棠与顾凌枫状告的罪魁祸首是叶煊,叶煊的名声越差,世人心里对他逼宫夺位的印象便会越平淡,叶璋乐得做此顺水推舟之事。 “既然如此,便依照容王所言,责令刑部先行提审宣平侯府通敌一案,此事距今久远,不易侦办,需各处全力配合,务必将此案彻查清楚,莫要让我大乾的忠臣良将心寒!” 叶棠与顾凌枫原本已准备好要应对一番恶战,却不想整个朝堂之中竟无一人谏言反对,这其中除了叶暻的态度对杜弘之的党羽有些压制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如今在官场中的这些人,与顾家并无太大利害关系,甚至不少人也曾间接受过顾奕恩惠。 从前真正参与这件冤案,畏惧顾家翻案的人,基本都已被杜弘之自己铲除了个干净,并且由于他的伪装隐瞒,当前众人只知晓其与顾家有所结怨,可却万万想不到其所结之仇能牵连数百条人命。 退朝后,叶棠与顾凌枫走在人群后方,始终与众人保持着一定距离,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令这二人都有一种极不真实之感...... “三哥”叶暻行至二人身边,同样朝顾凌枫问候了一声:“顾公子别来无恙。” 顾凌枫礼貌颔首道:“见过容王殿下。” 虽然今日叶暻在朝上的偏向之意明显,但顾凌枫此刻仍是无法消除心中的敌意......顾家全族逢难的这笔帐虽记不到他头上,但顾翎昭身上的谜团绝对与这人脱不开干系! 顾翎昭坠崖、失踪,再到如今杀伐果断,六亲不认,顾凌枫根本不敢想象这些年来他的妹妹到底遭受了什么...... 叶暻对顾凌枫的反应并不在意,他主动上前打招呼,一是为了堵上朝臣们的那张嘴,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顾凌枫是否有想从他身边抢人的打算。 “听说今天杜相称病在家,是因为昨日下午姑母大闹了丞相府,打伤了杜相......如今姑母情绪不稳,三哥也需多加提防,莫要让姑母抢闯进了你的府邸,伤了三嫂和江姑娘。” 叶棠记着叶暻一连两日的出手相处,此时的语气也算温和:“有劳九弟挂念,说及此事,还要多谢九弟昨日在永安伯府帮忙解围。” “三哥见外了,三嫂腹中的孩子亦是我的侄儿,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九弟如今掌管京中城防,想来对这京中的各方势力有所了解,不知你可对昨日行凶之人的身份有何猜测?” 叶棠此言亦是试探,他们想知道,叶暻对如今顾翎昭的情况了解多少。 “据我所知,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南萧楼中有一位赤发赤眸的杀手,其人行踪诡谲,武功精湛,且近年来频繁出没于京城附近......平章世子大概率是遭了此人的毒手。” 叶棠和顾凌枫同时皱起了眉头,叶棠不确定地问道:“当真有这个人?” 叶暻奇怪地望了叶棠一眼,说道:“当然有这样一人,否则平章世子是如何遇袭的?” 叶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找补道:“想不到京城中也会有如此猖狂的杀手......” “京城最是卧虎藏龙之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话间,气氛微妙的三人已一同行至宫门之外。 “九弟,我与顾公子还需前往刑部提送证据,先行告辞了。” 叶暻微笑点点头,抬手道:“三哥请便。”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叶暻心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顾家通敌之案能够重审,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顾凌枫与顾翎昭,这自然是他愿意见到的。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又多了另一层隐忧,若顾凌枫能重新承得爵位,他定然会登门来寻顾翎昭…… 待顾家罪名洗清后,顾翎昭还会甘愿待在他身边吗?她会不会迫不及待地求她大哥把她带走? 一想到这种可能,叶暻顿觉临近正午的日光都有了几分昏暗……他与顾翎昭重逢已有月余,可他却仍然猜不透她的心思,看不懂她的眼神。 可悲的是,他似乎习惯了她的心口不一,如今他甚至会下意识的怀疑她的每一句话…… 叶暻从前极少回头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在顾翎昭消失的那几年,他对那些过往更是避之不及,宁愿在战场上受伤流血至昏厥,也不愿自己闲暇独处,被迫回忆过去。 然而近来的这段日子里,当失而复得的喜悦渐渐平复过后,面对顾翎昭日复一日的敷衍欺瞒,叶暻终于不得不正视他的过错,然而越是回忆,他便越是绝望…… 如果他这个闯下弥天大祸的人,尚会因为顾翎昭对他的漠然而感到伤心难过,常常睁眼到天明。那么顾翎昭猝不及防经历的这场背叛,则的确让她有永远不原谅自己的理由…… 第116章 传达消息 叶暻回到正院后,在外面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个消息不适合由他告知顾翎昭......顾翎昭对他的防范心太重,提及这种敏感之事,她定然又会觉得自己在试探她。 除了不想被误解,叶暻也不希望让顾翎昭在听到这种喜事之时还要惦念着防范他。 叶暻朝守在房门的慕水用了个眼色,让慕水随着他进了书房。 “......王爷,您是说陛下同意为顾府平反伸冤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慕水听了叶暻的一番吩咐后,双眼亮晶晶的似乎能放出光来。 叶暻声音平稳的应道:“的确是件好事,快去告诉王妃吧。” “是!”慕水乐呵呵地向门外奔了两步,随后便意识到了不对,他有些迟疑地向后退了一步,问道“王爷,此事不该由您说给王妃吗?” “如今只是将此案发还重审,想彻底查明洗清顾家的冤屈,还尚需一段日子,眼下还不到我二人摊牌的时候,她想顶着那个假身份,本王也不欲去戳破......本王只想她知道此事,仅此而已,你明白了吗?” “属下听懂了!属下会好好措辞,避免王妃生疑。” “去吧。” “属下告退,” 慕水能成为叶暻最信任的心腹,除了忠心耿耿以外,他的通透聪明也是其他人难以比拟的...... “念月姑娘,属下有事启禀。” 顾翎昭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闻言并未睁眼,只是出声道:“进来吧......” 慕水踏入房门,站定在距顾翎昭有五步远的地方。 “什么事?” “唔......”逆光望着顾翎昭的侧脸,慕水有一瞬间忘记了此刻顾翎昭的身份,若非她清冷的声音与过去有些差别,拉回了慕水神绪,他险些开口就坏了叶暻的事。 “是知训,大夫说知训的脖颈受了敲击,短时间内不能久站,只怕近段时间内都不能回来当差了。” “无妨,让她安心养伤,此乃飞来横祸,怪不得她。” “属下代知训多谢姑娘体恤”慕水躬身行礼过后,继续道:“昨日之事的确蹊跷,听说昨日平遥公主离开伯府后并未归家,而是转道去了相府,听说好像把相府砸了个底朝天,杜相甚至被公主挠花了脸,今日都没敢上朝!” “哦?还有此事。”顾翎昭睁开双眼,面带疑惑地问道:“那你可知,平遥公主因何缘故会与杜相翻脸?” “这属下倒是不知,不过能惹的平遥公主能将事情做绝,想必是相府与世子身亡一事有了牵扯。” 顾翎昭轻轻点了点头,看来她猜得不错,引导平章世子对江鸢图谋不轨,这其中必有杜雨芙的参与...... “可惜今日杜相告假在家,错过了今日朝中的大事。”慕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一边观察着顾翎昭的表情,一边开始切入正题:“今早静王殿下直言上奏,称多年前宣平侯通敌一案乃是受了恶人诬陷,并向陛下呈上了不少证据,而那位传闻丧身火海的顾家大公子,今日也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顾翎昭自然放置的双手瞬间握紧,她扭头看向慕水,下意识地问道:“此话当真?” “属下绝无虚言!陛下当场准许了静王殿下的要求,将此案发还刑部重审吗,并且也没有过多计较顾大公子的身份,现在京中都已将此事传开,只待刑部大人们理清案宗,便可还顾氏满门一个公道!”慕水越说越控制不住的兴奋,他是真心实意的为顾翎昭感到开心。 “慕水,你今天似乎格外的高兴,是为了这件事吗?” 顾翎昭诧异并暗含着轻嘲的眼神,如同腊月屋檐上的残冰,刹那间按在了慕水火热的心脏上,让他整个人从内道外瞬间感到一阵彻骨凉意。 慕水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上扬的嘴角直接僵在了脸上“这、不、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许是慕水此刻的表情过于滑稽,顾翎昭看着他,竟难得露出了两分真心的笑容。 “我只是随意问问,何至于将你吓成这副样子?含冤之人得到翻案昭雪的机会,自然值得正义之士庆贺,慕水侍卫想笑便笑,不必压抑,待会儿你的脸若是犯了抽搐,可不要赖上我。” 慕水眨了眨眼,看着顾翎昭唇角的笑意有些恍惚,在刚刚一刻,他好像看到多年前的顾家大小姐,她的一举一动尽藏着善良与包容,是他们所有人心中当之无愧的主母...... “属下是担心姑娘闷在府中无聊,这才想着说些新鲜事给姑娘听,若姑娘对这些感兴趣,属下以后可以常去打探。” 顾翎昭的笑意转瞬即逝,呼吸间,她便又恢复了淡漠神情“不必了,我对这些官场之事没有兴趣。” “这......”慕水并未料及顾翎昭会对此完全不接茬,他平日脑袋虽转得不慢,但此刻也有些感到无措。 他们王妃的表现实在有些平淡,就算是流露了点笑容,可慕水总觉得那一下多是在笑他,而非是在对顾家冤案重审感到高兴。 这不应该呀......难道王妃对他的提防也已到了如此深的地步? 慕水不知的是,顾翎昭其实并未过多藏匿自己的心情......旧案重审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于顾翎昭而言却没有太大的惊喜,从她知晓她大哥还活着的那时起,她便清楚她大哥一定会为顾家平反。 冤情昭雪于外人看来,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即便彼此互不相识,那些心存善意的人也会不自觉感到畅快开心。 然而对顾家人而言,这桩案件无论如何平反,他们那些死在这场浩劫中的亲人朋友,都不可能再活过来。 时间的推移,只会将那些血肉之躯化成森森白骨,进而刻入至亲之人的心脏之中,成为他们永远不可磨灭的痛苦。 第117章 暴躁易怒 叶暻站在门外听了许久,只等到屋内没了什么动静,他才表情自然的推门而入。 “王爷。” “你先退下吧。” “是。” 顾翎昭从美人榻上坐起来,似有起身行礼的姿势,不过她的动作并不迅速,刚侧过身,双脚还没碰到地面,叶暻便已经走过来坐到了她身边。 顾翎昭转头看了叶暻一眼,下一刻就被他讶然地抬起了下巴。 “你脸上的伤呢?” 不怪叶暻吃惊,昨日的脸肿得十分严重,细看皮肉下还带着淤血,他一点点给她脸上涂药时,只觉得心肝直颤,比剜掉自己一块肉还难受。 然而不过一夜过去,如今顾翎昭左边的脸颊白嫩光洁,半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仿佛昨日那触目惊心的巴掌印只是叶暻的幻觉。 顾翎昭眼珠转了转,避开叶暻的视线回答:“昨日上了药,今早便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见王爷的伤药疗效极好。” 叶暻眉心皱得更紧,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实在又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 “就算是神药,也不至于恢复得这么快,连道红痕都没有了......” 叶暻还想再伸手摸摸顾翎昭的脸,但却被顾翎昭猛地转头避了过去。 “不好得快些,难道王爷还想见我顶着那半张猪头脸招摇过市吗?”顾翎昭说着便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愠怒,抬腿便想走开。 “等等,回来!”叶暻伸开手臂,揽住顾翎昭的腰,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顾翎昭一时不防,身体绷得直直的,肩膀甚至与叶暻的胸膛撞出了声响。 “你!”顾翎昭忍了忍脾气,用还算正常的语气问道:“王爷想干什么?” “我只想仔细看看你的脸。” 顾翎昭心里莫名烦躁,语气发冲的说道:“原本就只是点皮肉伤,上过药又睡了一夜,消肿退红不是很正常吗?王爷为何这样大惊小怪?难道还盼着我这张脸彻底毁掉吗?” 叶暻抿了抿唇,一双眼睛分外无辜,他不过是关心她,问问她的伤势,统共也没说几句话......何至于激怒她到这种地步? 顾翎昭话说出口,自己心里也是一惊,她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尤其是在叶暻面前......这难道也是枯骨杀的副作用? 见顾翎昭眼睫颤动得厉害,叶暻无声地吐一口气,先行放软了姿态,脸上带着求和的笑意轻声道:“是我不好,一惊一乍吓到了你,我向你道歉,别与我生气了好不好?” “......”顾翎昭垂下眼,并未及时回话。 “你对我的耐心,好似还不如对慕水的多,是觉得我没有好心眼吗?还是我真的说错了什么?”叶暻脸上仍有笑容,可落寞的眼神便昭示着他此刻的故作轻松。 顾翎昭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苦涩......她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察觉自己可能又着了叶暻的道,顾翎昭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思绪逐渐回归清醒,她不能被叶暻拽回到那些无用的情爱痴缠之中...... “你还在生气?不然你开口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行,就是不要不理我。” 叶暻的语气越来越卑微,像是一个受尽委屈,却又不敢声张的受气包。 顾翎昭实在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只得主动将头靠向了叶暻,绞尽脑汁地边想边回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昨晚忧心这一巴掌会毁了我的脸,夜里没有睡好,今日情绪便有些激动,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叶暻没有在出声,只是环着顾翎昭的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如果他刚刚没有在门外听到她与慕水的对话,他可能还会相信她的话。 顾翎昭的心情分明不错,至少在他踏进房内之前,她还能笑着对慕水说话。 天知道他有多嫉妒!隔着一道房门,只凭一句话,他就能想象到顾翎昭明眸淡笑的模样.....那种自在不加掩饰的开心,自他们相逢后,他还从未有看到过。 叶暻由心而外的感到疲惫,他不知这场戏还要再唱多久,心里悬空的滋味已经将他折磨的接近崩溃,而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不要去打破平静,顾翎昭翻脸后的态度,是他根本承受不了的。 如今他只盼着顾家的案子尽快了解,待宣平侯府真正平反后,这一切或许才能有些转机...... ------------------------------------- 此时此刻,同样被怒火波及的,还有杜弘之手下的一众朝臣。 杜弘之在知晓叶璋同意重审顾家一案后,整个人顿觉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在当场。 与顾翎昭一时的无名怒意不同,杜弘之生气的原因那可是有理有据......他望着自己书案前低眉顺眼的一群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气得生疼。 “顾氏通敌一案本是前朝谋逆大案,既已结案,怎能随随意意便发还重审!此等不合规章之事,你们今日便无一人出言阻止吗?” “还有!当年顾氏全族皆获死罪,如今其罪名尚在,顾凌枫能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朝上,这恰好说明静王及他都犯了欺君之罪!你们一个个是木头还是呆子,这样漏洞就瞪着眼睛放过了他们?!李大人,你可是御史大人,纠察谏言的职责,便是这样履行的!” 被叫到名字的李大人上前一步,他不敢直视杜弘之的脸,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丞相大人息怒,下官一时疏忽,待明日上朝,下官定出言弹劾,咬定静王和顾凌枫的罪名......” 杜弘之脸上怒意更甚,他脸色涨红,咬牙道:“案件重审的旨意以下,陛下又当场说出了不让忠臣寒心的话,你明日去弹劾,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 “这......恕下官直言,重审宣平侯府一案虽不太符合流程,可当年对宣平侯定罪之时,同样未有遵循什么章程......” “本相倒没看出来,李大人这般在意公平。”杜弘之猛地一拍桌子,再顾不上风度与体面“滚出去!从此不许在踏足相府!” 第118章 心思各异 顺风顺水多年的人,一朝遭受了这连环打击,杜弘之的心态已是接近癫狂,根本顾不上风度和体面。 大骂着将碍眼的几个官员撵出去后,他的目光又扫到了江承文身上。 江承文揣着手,低头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之中,根本没有主动上前说话的意思。 杜弘之见到江承文的状态,心中怒气更甚,在杜弘之的心里根本没有同僚的概念,这些依附在他身边官员,于他而言就是他身边的狗! “江承文,你今日于朝上为何不谏言反对!你可是觉得攀不上公主府的亲家,有打算将宝重新押在顾家、押在顾凌枫身上吗?!你以为顾凌枫是天字号的好人,会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重新来认你当岳父,作你的好女婿吗?” 江承文被当场吼得脸色涨红,连连行礼讨饶道:“相爷息怒,下官万万不敢有此想法......” “不敢?我看你分明是忘了你自己那落井下石的手段,若顾凌枫能翻身重回官场,他第一个清算的就是你!” 江承文身躯猛然一震,仿佛彻底被吓到,嘴唇嗫嚅着,眼眶甚至也染了几分红色。 不过,这只是他最擅长的阳奉阴违,他曾用此伪装迷惑了顾家数十年,如今他依然能用这份面目对付杜弘之。 他才不信杜弘之的恐吓,今日之局面他早已看清,容王静王分明就是一伙的,这二人联手想为宣平侯府翻案,这世上根本无人能够阻止。 何况他从前与顾家的亲密非同寻常,即便当今陛下对顾家并无情谊,但这顾家蒙冤的证据却是铁证凿凿。当朝中众人皆为顾家的无辜哀叹之时,即便可以有人站出来弹劾顾凌枫如今身份有异,但那个人也绝对不能是他! 至于顾凌枫会如何报复,江承文并没有太大担心。 他的确落井下石,抢夺过一切顾氏门生的资源,可那都是在宣平侯葬身火海之后了,他与顾家覆灭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江鸢能好好跟在顾凌枫的身边,顾凌枫再有不满,却也不得不顾念他和江鸢的父女关系......顶多日后不相往来,却也绝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当然,杜弘之手下的这些官员,并未全都如江承文一般擅长临阵倒戈,也有几个对杜弘之死心塌地的官员。 “相爷,今日之事看似由静王主导,但实际上容王的话才是影响陛下决定的关键,下官怀疑,这些年来静王与容王的针锋相对只是疑兵之计。” 又有一人站出来应声道:“王大人说得不错,下官的家眷当日也永安伯府,她们亲眼看见容王殿下替静王妃解围,态度很是恭敬!今日早朝,容王与静王一唱一和,就像是排练好了一样......” “容王和静王......”杜弘之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串联一遍,同时又将其中的关键人物一一提了出来,很快他便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竟一直忽略了一个人! 杜弘之危险地眯了眯眸子,他脸上尚有痛感的血痕仍在提示他,平章世子的死还没有完,杜雨芙的设计暴露后,他们相府必须要给平遥公主一个交代。 而此刻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们先退下吧,本相还要在好好想想。” 大多官员闻言大多如释重负,齐声行礼道:“下官告退。” 待房里人一走,杜弘之眼里立刻迸发出狠辣的光芒。 “叫宗氏兄弟前来见我!” ------------------------------------- 朝中重审宣平侯通敌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直接压住了平章世子遇袭的消息,平遥公主如今在前朝根本无人可用,在朝堂上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而在宫里,叶暻和叶棠都上书说明过事情的起因结果,因此即便平遥公主到叶璋面前哭诉了几回,叶璋也只是公事公办的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回府等待消息。 平遥公主满身火气无处可发,除了动不动去相府发疯,便只得向大理寺施压,要求其尽快把江鸢等一众凶手捉拿归案。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陈怀扬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其当年入京赶考之时,曾受过顾家的照拂,又在高中状元后受叶棠举荐,做出了不少政绩。 后来顾家出事,陈怀扬受到牵连被贬官外放吗,但由于其年纪轻轻政绩卓绝,在新皇登基后,即便有人刻意打压,但叶璋还是注意到了此人。 叶璋算是一个惜才之人,即便知道此人和叶棠关系匪浅,却还是将其调回了京城,令其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面对平遥公主整日的诘难压迫,陈怀扬并不为其所动,这件案子以他的节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当日的凶手没有找到外,陈怀扬几乎把整件事来龙去脉全部理清,包括永安伯及永安伯夫人遵从杜府暗示,决心下手残害亲外甥女...... 按照案件的流程,顾翎昭和江鸢二人是需要前往大理寺提供证词、配合办案的。 一大早,顾翎昭就在叶暻的陪同下,踏上了去往大理寺的马车。 “到了大理寺不必紧张,将那日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即可,陈大人与三哥我们都是老相识了,不会为难你和江姑娘。” “今日江姑娘会同我一起受审吗?” 叶暻眉心一皱,纠正道:“只是问话而已,不至于用上‘受审’一词,江姑娘今日也会前来,但你二人不能同处一室,需分别面对陈大人,不过不要害怕......” 叶暻话未落地,便被顾翎昭兴致勃勃地打断道:“听说陈大人曾是我大乾最年轻的状元郎,民间多有他的传说,如今能得见一二,也算荣幸。” 叶暻:“......” 叶暻只当是顾翎昭刻意气他,他告诉自己不要恼火,当年陈怀扬风头最盛的时候顾翎昭都没什么反应,如今大概率只是她例行公事想恶心一下自己罢了。 第119章 前往作证 叶暻语气凉凉的回复道:“陈大人这些日子被困在大理寺,难免心力憔悴,只怕状元郎的风采要大打折扣了。” 都是老相识,陈怀扬当年成婚之时,还是他们二人一起前往观礼的,叶暻不至于真的为此吃醋,他只是故意想引得顾翎昭对他多说几句话。哪怕是句句令他心塞,他也乐在其中,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得到他的顾翎昭是真实的,是生动的…… 眼见顾翎昭没有搭茬,叶暻害怕她真的生气,又紧忙换了一个话题“说来陈夫人前月刚刚诞下一女,陈府如今本该喜意萦绕,可惜大理寺却摊上这样一桩事,想来陈大人也是想要尽快就结案,好早些归家安心陪伴妻儿。” “女儿......”顾翎昭愣了愣,她知道三年前乔阮诞下了一个麟儿,如今是又添了一个女儿吗? 怪不得这几次宴会都不见她的身影,若有乔阮在,江鸢也许便少受些欺负,毕竟乔阮当年可是她们之中最能打架的人。 顾翎昭翘起唇角,真心感叹道:“陈大人当真好福气,年纪轻轻就已儿女双全。” 叶暻侧眸望了顾翎昭一眼,心底渐生波澜,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马车便已然停到了大理寺的门前。 顾翎昭随叶暻走下马车,此时陈怀扬正率几名大理寺的官员在外等候,见到叶暻,几人立刻快步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容王殿下。” “我等今日是为配合大理寺办案而来,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容王殿下,夫人,里面请。” 顾翎昭站在叶暻身侧,偷偷瞄了一眼陈怀扬,这位昔日里的状元郎乍一看依旧挺拔清隽,但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他眼中的血丝,那面容憔悴的模样全然似是被折磨了几个日夜不曾睡觉...... 跟在陈怀扬身后的那几人亦是各个眼下乌青,满脸写着疲倦,却还不得不硬打起精神,继续办案。 顾翎昭心中默默朝这几位大人说了声抱歉,事已至此,平章世子是活不过来了,她只能日后悄悄捉几个朝廷通缉的重犯扔到大理寺,来对这几位受苦的大人补偿一二...... 陈怀扬看见顾翎昭后,眼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异样,但顷刻间便恢复了正常,他公事公办道:“夫人与江姑娘作为证人,不必过堂叙事,稍后只需在大理寺偏厅回答下官几个问题便可,不会耽搁过久。” 顾翎昭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微笑着应道:“好。” 踏入大门,大理寺庄严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顾翎昭对此没有畏惧,只是在看清里面站立的几人时,她脸上的表情却不受控的有些僵硬。 叶棠,顾凌枫,江鸢......顾翎昭目光在几人身上迅速扫过,心中不住感慨,这人到的可真齐! 叶暻看到几人后心中也是微微惊讶,不过仔细想想,此事也算着江鸢的性命,江家人无用,的确也需多几个能撑腰的人在场。 从大门至院中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顾翎昭本是走在叶暻侧面,但她实在受不住那几人的凝视,因此只能落后半步到叶暻的后侧方,并且还不能走得太慢,因为她还要借他高大的身形遮住自己。 叶暻只觉顾翎昭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差直接从侧后面直接贴到他身上了......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叶暻竟恍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好似他们从来不曾有裂痕,今日只是顾翎昭闯了什么祸事,不敢面对她大哥,因此只能调皮地躲在他身后,妄图掩耳盗铃赖掉惩罚。 幻想过于美妙,以至于临近冬日,叶暻也能在大理寺感知到几分太阳的暖意。 很快,叶暻和顾翎昭便在大理寺官员的带领下,走到了静王府一众人的对面。 “三哥。”叶暻先开口打了招呼。 叶棠礼貌地点了下头,并未说话,而一旁的顾凌枫和江鸢则一同抬手朝叶暻行礼道:“见过容王殿下。” “顾公子与江姑娘不必多礼。”叶暻猜不透顾翎昭遮遮掩掩的目的,但既然她如今表现的这样抗拒,他也只得对顾凌枫疏离些......虽然人家也不愿多搭理他...... “见过静王殿下。”顾翎昭小声开口,规规矩矩地朝叶棠行了礼,她心里虽是万分想要逃跑,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她便需要把这全套的戏做足。 然而她一开口,对面三个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打了过来,顾翎昭感觉头顶发热,抬起头也只敢瞧江鸢一眼。 但只这一眼,她竟在江鸢眼里看到一丝愧疚...... 顾翎昭舌根有些发苦,不用猜便知道,这丫头已经把自己出卖了。 顾翎昭握了握拳,破罐子破摔地想,只要她抵死不认,她大哥总不至于在眼下这关键的时间点里来磨她,他至少要在为父亲、为顾家百余口昭雪后,还会有精力来捉她,而那时她定然早就拿到凤凰血逃之夭夭了...... 陈怀扬看了看这两拨人,为了尽快结案,他选择无视这诡异的氛围。 “静王殿下,容王殿下,两位证人皆是姑娘家,且并无实际嫌疑,无需设立私堂,不过为了公正起见,只怕还需由二位王爷共同在场见证,以防日后有人状告我大理寺偏帮偏袒。”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几乎在明示就是为了防范公主府,眼看着大理寺上下愁云惨淡,叶棠和叶暻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依照大理寺的规矩,我等需对人证单独问话,还请江姑娘先行随本官前往偏厅。” 江鸢温和地回答道:“是。” “大理寺其他地方多涉机密,外人不宜走动,便委屈夫人先停留再次等候。” “......无妨,都听大人的。”顾翎昭嘴里说着没关系,实则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他们人都走了,岂非只把她和她大哥留在了这里? 第120章 仇人相见 顾翎昭不明白大理寺的构造,但能看得出陈怀扬所谓的偏厅距如今她所在的地方还有些距离,叶暻叶棠加上大理寺的一众官员以及静王府侍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向甬道,整个院子仿佛瞬间静了下来。 有了上一次顾翎昭在永安伯府挨打的教训,叶暻自然不敢再放她独自待在什么地方。 因此即便身在在大理寺,如今顾翎昭身边也跟了慕水外加其他四个容王府的侍卫。 顾翎昭装模作样的找了处背阴的地方,拉着慕水一会儿问问知训的伤情,一会儿问问王府的马匹,没意义的闲话说了一堆,就只是为了拉开自己与顾凌枫的距离,不给对方和自己说话的机会。 顾凌枫当然明白顾翎昭的意思,此处人多眼杂,他本也没想对她做什么,何况他的妹妹抗拒之意如此明显,他又怎敢自顾自地去违逆她的意愿? 顾翎昭一边同慕水聊天,一边用余光瞄着顾凌枫,只见顾凌枫高挑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莫名给人一种冷然孤寂之感,令人看了便觉心酸。 顾翎昭强忍住鼻间的酸意,强行板住了目光,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过分,她大哥看到她的闪躲,不知道心里会有多难过......可人活于世,终归会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她哥哥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不能再将他拖入深渊。 然而就在顾翎昭心绪翻涌之时,接连几声破空之响突然炸开在她耳边。 杀伤力极强的弩箭,飞出了肉眼不可见到的速度,在场之人来不及任何反应,就看到容王府的三个侍卫以及大理寺四五个的守卫无声地栽倒于地。 “有刺客!”慕水挡在顾翎昭身前,三个字只喊出了两个音,另有一支利箭便已袭上他的面门。 好在慕水的反应够快,抬手拔剑一气呵成,直接打掉了那枚羽箭。 这一期间,整个院子里的护卫已悉数倒下,来人似乎早在暗处观察好了院内各方人的站位,出手又快又准,先行解决了所有能去报信之人! 下一刻,一个矫健的蒙面人似如凭空出现,他非常清楚目标所言,寒锋一亮,直朝顾翎昭而来。 慕水眼看形势不对,先一步拔剑冲了上去,可他的气势虽足,但实力却敌人相差太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剑,便被一股强悍的内力掀翻在地。 他想马上爬起来,但身上的剧痛让他使不上一丝力气,他似乎被伤到了胸骨,以至于连呼喊都十分费劲。 一股绝望的感觉瞬间在慕水心底蔓延开来。 蒙面人并不在意慕水,他的目标是这个女人。 而顾翎昭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剑意,脑袋里竟是生出了犹豫,她难道要当着顾凌枫和慕水的面动武?那这场戏又该怎么收场呢? 显然对方并没有给顾翎昭思考的机会,转瞬之间,剑锋已至面前,而她却失去了最好的反应时机。 身后是墙壁,逼仄的空间让顾翎昭根本没法施展任何身法。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她被大力撞开,跌坐在地,剑刃自眼前划过,迎着太阳泛出的刺眼银光恰好照进顾翎昭的瞳仁。 顾凌枫撞开了顾翎昭,但却来不及平衡自己的身体,兄妹二人肩碰肩瞬间一同跌在地上。 眼看长剑擦过自己,直朝顾凌枫的胸膛而去,顾翎昭再无杂念,伸手便握上了剑身,强烈的痛楚并未让她蹙眉,她反而趁着敌人与她拼力气的时候,用另一只手快速的凝结起了内力。 一股不容小觑的真气自顾翎昭手指弹出,直朝蒙面人脆弱的脖颈。 那人侧头闪躲,这股真气并未伤到他分毫,但却打落了他的面巾...... 一切发生的极快,蒙面人在露出真面目后便直接收了剑,顾凌枫的胸膛虽然被剑尖刺出了血迹,但实际伤口并不深,反倒是顾翎昭的右手淅淅沥沥地仍在淌血。 眼前的中年男子居高临下的望着顾翎昭,他满脸写着自傲,并不因自己面巾的滑落而有半分懊恼。 “你果然会武。” 顾凌枫听其这番话,很快便猜到了他的来意,此人要么是公主府派来的,要么是相府派来的,他们只需试探出顾翎昭身怀武艺,那么平章世子之死便有了最大的嫌疑之人! 但顾翎昭此刻并不能想到这些,她在看到此人真面目的那一刻起,耳边便想起了轰隆隆的杂音,如同一声秋雷炸在心间! 她死都不会忘记这个人! 宗罗! 就是他,亲手杀了她爹爹! 记忆里的火光、鲜血再次腾跃于眼前,那是她见她爹爹的最后一面,她仍记得她爹爹在最后一刻崩溃的神情......瞬时的画面犹如一把钝刀,搅得顾翎昭心口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顾翎昭全身都在颤抖,她直勾勾地盯着宗罗,眼里泛起一抹猩红。 “杀了他!” “我来!” 顾凌枫不清楚顾翎昭的想法,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大理寺。因此,顾翎昭的话音未落,他便抢先拾起地上散落的长剑,径直朝着宗罗冲了过去。 顾翎昭就近捡起慕水的剑,在慕水惊诧的眼神中飞身而起,剑招直奔宗罗的咽喉。 宗罗当年亦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面对顾翎昭的杀招,他躲闪得并不艰难,面对两人的同时进攻,宗罗一柄长剑舞得银光乍现、眼花缭乱,愣是没让顾翎昭二人占到一丝便宜。 要知道,他在相府虽养尊处优多年,但雄厚的内力和出神入化的身法,依旧能作为他狂妄自傲的依仗。 宗氏兄弟名震武林之时,顾家兄妹甚至还未出生,因此单从内力而言,顾翎昭与顾凌枫便要弱上三分。 况且如今的顾翎昭武功倒退了不少,顾凌枫又是新伤加旧伤,根本发挥不出全部实力,以至于缠斗之间,他们兄妹的配合虽还算默契,但剑光飞舞之中,却仍极难对敌人造成有效的伤害。 第121章 分外眼红 顾翎昭右手血渍有些凝固,剑柄握在手里很是滑腻,而宗罗恰好注意到了她持剑不稳的问题,他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左手翻为掌刀,瞬间劈向顾翎昭。 顾翎昭反手提剑来挡,但就在提腕之时,宗罗手掌方向突变,直接打上了顾翎昭的腕关节。 “嘶!” 痛意自骨缝传来,顾翎昭手心顿感一阵无力,长剑直接脱手落在了地上。 宗罗势头不减,拧身抡直手臂,将内力尽数注入手中的银剑。 “铮”地一声,顾凌枫手里的剑竟直接被拦腰折断,而他也被两相碰撞产生的余力震得退后了数步。 “黄毛小儿妄想蚍蜉撼树,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你们两个是在给本座挠痒痒吗?” 顾翎昭听着宗罗的笑声,瞳孔之中渐渐现出实质的诡谲红光......但宗罗过于轻狂,根本没有观察到顾翎昭的变化。 “本座忙得很,没空戏耍你们。”宗罗仰着头,笑着指了指顾翎昭“下次再见面,你恐怕就是阶下囚了。” 顾翎昭的声音阴冷的没有任何温度:“是吗?可我觉得,我们下次会在阴曹地府里见面。” 周遭的杀气过于浓烈,让宗罗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他虽不觉得顾翎昭有什么威胁,但今日杜相交给他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如今只想快点离开,毕竟若是将容王拖出来,他可就真的不好脱身了。 “哼!此时你尽可夸下海口,不知日后平遥公主会不会打掉你的牙!哈哈哈哈本座不陪你们玩了!” 宗罗做出施展轻功的动作,可不待他的两只脚离开地面,周围的空气便好似突然扭曲,紧接着灼热的气息便充斥于整个院落。 随着顾翎昭双掌推出,一张无形的火网仿佛拔地而起,从四面向宗罗围去。 “这是什么邪门的东西?”宗罗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翎昭。 顾翎昭没有回复,只是朝着顾凌枫喊道:“助我!” 此刻的顾凌枫内心已经混乱得择不出主次,但听到顾翎昭的声音,他立刻闻声而动,摒除一切杂念,较宗罗先一步腾空而起。 顾凌枫在空中较宗罗高出半个身位,他手里残剑瞬间化为匕首,招招向下进攻,直接从上方将宗罗又逼回了地面。 此时顾翎昭招法已成,她的内力仿佛化作无数火焰直扑宗罗,宗罗察觉到危险,慌忙运功抵挡,却早已来不及了...... 看不见的烈火同样可以灼伤皮肤,伤及筋骨。 这是枯骨杀第七式的招数,原本顾翎昭是用不出来的,可血海深仇的刺激下,她连死都不惧,自然能够突破身体的极限。 “啊!!” 宗罗惨呼一声,他的块块皮肤被烧得焦黑,而更令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筋脉受了重击,如今内力的调动已经很受阻碍了。 他这次真的慌了,他绝不能再次阴沟翻船啊! 宗罗还想翻墙而逃,但却被顾凌枫密不透风的招式再次挡了回来。 顾翎昭重新捡起长剑,找准宗罗与顾凌枫对招间隙,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只见残影一现,剑身便已穿胸而过。 利器入肉发出“哧”地一声,但顾翎昭仍嫌不够,她用尽全力将剑刺入,剑柄已经抵到了宗罗的心口,但她仍在向前冲,直至将他钉在其身后的院墙上。 宗罗眼神早已僵直,他低下头看了看身前短短的剑柄,似是不相信自己会如此殒命...... 顾翎昭早已杀疯了眼,她“唰”地长剑全部拔出,而后又再次捅了回去,来回了三四次,她终是被惊恐的顾凌枫保住身体,制止了行为。 “好了,他已经死了,没事了没事了......” 顾凌枫紧紧抱住顾翎昭,他想安抚她,但出口的话格外苍白,他的声音抖得厉害,连带着心脏都在抽搐着发痛。 他的妹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啊...... 宗罗死前的那声惨叫传得很远,此刻巷口已经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顾凌枫心念一动,马上将顾翎昭握着的剑丝滑地接到自己手里。 叶暻第一个奔到现场,见到这狼藉的一幕直接傻了眼“这里发生了什么!” 顾凌枫没有立刻答话,顾翎昭则是眼神恍惚,像是思绪还未回到现实。 “王爷......”慕水躺在地上艰难的回答道:“这些人是那个刺客动的手。” 叶暻快步上去,果然看到被捅成筛子的宗罗死不瞑目地倚在院墙上。 顾凌枫见叶暻靠了过来,便向后撤了一步,同顾翎昭保持了些距离。 顾翎昭身上没有什么显眼的伤,叶暻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心中稍稍安定,双眼则再次盯向了宗罗。 “此人看上去有些面熟,顾公子可识得?” 顾凌枫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没有印象。” “王爷!王爷......属下记得此人!他是相府的人!他似乎还有个哥哥,一直被杜相尊为上宾。” 叶暻回过身,看着慕水躺在地上费力模样,有些震惊的瞪大了眼:“慕水,你是受了多重的伤?” “属下并无大碍,只是倒霉被撞断了骨头,暂时不能随意移动,日后休养几日便可。倒是这个人出手狠辣......”慕水余光瞥见大理寺官员步伐匆匆的身影,他此刻虽有一肚子话想对叶暻禀告,但同样也分得出远近亲疏,至少在大理寺人的面前,是断不能承认他们王妃会武的。 慕水迟疑了片刻,而后故意放大的声音道:“像是丞相大人故意派来灭口的,若非今日顾公子拼死相救,只怕属下早已失职,需得以死谢罪。 ” 大理寺众官员走进院内,此起彼伏的惊呼瞬间充斥着整个院落。 “天呐,这是怎么了?”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大理寺撒野?” “诶!他们还有气息啊!快去找大夫......” 陈怀扬严肃道:“安静!来人,先伤员抬走安置,再去多请几位大夫来!” 第122章 有孕? 大理寺的人员闻言纷纷跑动了起来,寻来担架,将院中的受伤之人全部抬去医治。 叶暻怕耽误慕水的伤情,便也直接叫人将他一同抬去了房里。 叶棠此时也来到了院中,他先是走向了顾凌枫,担忧地看着他胸口的血印。 “凌枫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无碍,只是些皮肉伤,殿下你看看此人,可否认识?” 叶棠点了点头,走近到宗罗的尸首前,神色凝重的蹲下来,仔细辨认着宗罗的五官。 顾凌枫的注意力并不全在宗罗身上,他低头看到顾翎昭握拳的右手仍在顺着指缝向下淌血......心中传来破裂般的疼痛,他终是没有忍住,当着叶暻的面朝顾翎昭开了口:“你手上的伤不能耽搁,此处过于血腥,你不妨也随那些伤者去厢房休息。” 叶暻闻声猛地转过身来:“你受伤了!” 顾翎昭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应付叶暻了,她胸口气血翻涌,她只要微微一动,嘴里便会立刻涌上甜腥气味,能直立地站在这里,全凭她的意志支撑,她不能当着大理寺官员的面吐血,即便陈怀扬算得上是自己人,可此处毕竟人多眼杂,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叶暻小心翼翼地捧起顾翎昭的右手,即便刚刚已经看到了血,但当顾翎昭展开手掌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时,叶暻还是没能忍住红了眼眶。 “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不早告诉我!” 叶暻话虽有些激动,但内心却在一个劲的责备自己眼瞎,站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她手上有伤。 顾翎昭细声说道:“划了个口子,不打紧......此人敢闯入大理寺公然刺杀,足见其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若此人真是相府门人,倒是要好好问问杜相、他究竟意欲何为。” “你先随我去处理伤口,这里交由三哥和陈大人,陈大人!” “下官在!” “事发突然,人证受了伤,取证一事需拖延些时日,你们先将此人身份查明。” “是!” 顾翎昭轻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说道:“陈大人,若公主府再来催促,大人便将实情告知,并非我们有意拖延,实在是相府的,咳、咳......” 叶暻扶住她的身体,着急地接上她的话:“是杜相派人捣乱,欲杀人证混淆视听!” 陈怀扬颔首,郑重道:“下官明白!” “我们走。” 叶暻看着顾翎昭几乎见骨的手掌,他不太敢让普通大夫为她医治,当即便派人去请太医来王府。 其实单对叶暻而言,这道伤的确算不得什么,他在外征战的这些年,受过的露骨之伤不计其数,若此刻受伤的是他,他恐怕只会用布将手缠一缠,而后便继续留在大理寺,定然要跟着他们揪出幕后黑手。 可如今受了这样伤势的人是顾翎昭,他看着她白净纤长变成现在这血肉模糊的样子,说是天塌了也不足为过。 见叶暻要走,叶棠马上看向顾凌枫,似是在询问要不要阻拦。 顾凌枫自然不愿顾翎昭跟随叶暻离开,可自从杀了宗罗,顾翎昭并未再看过他一眼,神情也疏离得厉害......不管她待叶暻是真情还是假意,但此刻她不愿和他们接触的心情,顾凌枫却是看得分明。 他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要寻一个机会好好与顾翎昭谈谈...... 通往大门的路程并不远,叶暻扶着顾翎昭的手腕,生怕她乱动又加重了伤势。 顾翎昭走了几步,嘴中便又涌上了一口血。她对此并无恐惧,甚至还有些惊喜,如此透支内力,没死在当场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她在动用禁术后,还有走路的能力,算是说明她这段时间将身体养得很好,可以尽快想办法去拿凤凰血了。况且今天慕水目睹了一切,他必然是会向叶暻汇报的...... 顾翎昭边思量着如何应付叶暻,边低下头,想要将这口血再吞下去。 “你在干什么?不能咽!” 叶暻突然出手掐住她的下颚,他的手法十分老练,硬是让顾翎昭被迫将一大口黑血吐到了叶暻身上。 顾翎昭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吓得心脏狂跳。 她想骂叶暻莫名发疯,但此刻头脑却已经不清醒了,她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归于沉寂。 叶暻本是在观察顾翎昭的表情,他觉得如此可怖的伤势之下,顾翎昭不该表现的这个平淡,不说哭天抢地,但至少也该皱皱眉头吧。 正是因为他看得仔细,所以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顾翎昭吞咽动作,他心头猛颤,想都没想就伸手制止了她。 那一口血当即就喷到了他的衣服上。 然而正当他为顾翎昭吐血而惊慌失措之时,下一刻便见顾翎昭将头一歪,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自己怀里。 “昭儿!” 叶暻立刻将顾翎昭打横抱起,不敢有任何耽搁的上了马车。 ------------------------------------- 顾翎昭此番并未感到身体受到了强烈的反噬,她觉得自己是因为力竭,外加被叶暻吓了一下,方才会瞬间失去意识。 所以当她醒来时。也并不觉得时间过了许久。 顾翎昭并未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她阖眼着眼,用心感知着周围的情况。 四周很是安静,但也能听到房内不止一人的呼吸声,她的手腕上搭着温热的东西,应该是有大夫在为她把脉。 “王爷,夫人的身体并未伤及肺腑,幸得昨日及时吐出了淤血,今日的脉象已是平稳许多......不过......”林太医突然皱起了眉毛。 叶暻神色焦急的问道:“不过什么?可是还有何隐疾?” “嘶......这脉象下官昨日竟是没有探出来,夫人有滑脉脉象,只是较为微弱,该是有月余的身孕了。” 叶暻语气瞬间转为惊喜:“有孕了?!” 第123章 你怎么不去死! 顾翎昭“唰”地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林太医。 林太医刚好转身朝向叶暻,并未看到顾翎昭瞪大的双眼。 “下官恭喜王爷,只是夫人的身体仍有些衰弱,近段时间还需静养,下官诶!诶诶......” 林太医正笑着对叶暻贺喜,然而后面的医嘱还未说完,一股大力突然衣领传来,生生勒得他转了方向。 顾翎昭像是发狂了的狮子,硬是用那只伤手将林太医薅到了床前。 “你在胡说什么!我告诉,再敢胡说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林太医半悬着身体,两只腿呈跪状,但因顾翎昭用尽全力攥住了他的衣领,又使得他双膝根本接触不到地面。 他一个太医,从来诊出孕脉,见得都是欢声笑语、喜极而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夫人,下官没有妄言呀......这确确实实是喜脉的迹象......” “庸医!” “好了!”叶暻快速冲了上来,一把搂住顾翎昭“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林太医,你的手又要流血了!” 林太医在叶暻的解救下,艰难得重获了自由。 他捂着脖子猛咳了几声,连带着看向顾翎昭的目光是又惊又畏。 顾翎昭大脑一片空白,她指着林太医,对叶暻道:“告诉他,我不可能有孕!喝了避子汤怎么可能......” 顾翎昭突然在叶暻眼里看到了闪躲。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换了药?” “来人,送林太医出去。” 林太医早就看出了事情不对,他得了命令立刻行礼告退,压根不需人相送。 “你们也都退下。” “是。” 房内之人悉数退下,只有顾翎昭与叶暻二人坐在床上相对而望。 “避子药伤身,我当时并未想过会真的有孩子......”叶暻面对着顾翎昭满是怒火的眸色,嘴里的话不由得加了水分。 避子汤伤身只他换药的其中一个因素,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在那段时间被乔沛刺激得昏了头,在顾翎昭可能爱上别人的惶恐不安之中,他对自己不再有十足的信心,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他和顾翎昭孩子! 不过这种想法并未长久的持续,待他察觉到顾翎昭心底的痛苦后,他便已经歇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所以,你真的换了药?” “是。” “啪”地一声炸响,顾翎昭用尽全力向叶暻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动静之大,让刚走到房门外的林太医顿时哆嗦了一下。 “叶暻,你就是一个混蛋!你怎么不去死!” 叶暻被打得耳里嗡嗡作响,他的脸上几乎立时就浮出了一个巴掌印。 顾翎昭还欲再打,但右手刚一扬起,便被叶暻用力抓住了小臂。 “这只手不行......换一只手,或者等伤养好了再打......” 顾翎昭呼吸更加急促,眼眸泛着红色,额上的青筋尽显,仿佛有满身的怒火得不到发泄。 叶暻神情痛苦地将她抱住,语气低微地问道:“这场戏结束了对不对?昭昭,我的昭昭,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我做梦都想见到你,我爱你啊......” 叶暻的声音渐渐夹杂了哭腔:“对不起......我该为当年的事对你道歉,对不起,是我太过糊涂,让你在最无助的时候孤立无援,我真的知道错了,给我一次补偿的机会好吗?” “......滚!”顾翎昭的声音冷然得没有任何情感,让叶暻心中痛意更甚。 但他仍抱着顾翎昭不肯撒手,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敢松手也不能松手。 “昭昭,我不求你现在就原谅我,但求再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们已经有了孩子,就算这不是你如今所期待的,可这毕竟是我们的骨肉,他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我们便应该好好得待他,将他养育成人......” 顾翎昭只觉得叶暻在说天方夜谭,她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掌握,怎么可能有机会将一个孩子养育成人? 她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的......如果出生便要背负仇恨、体会痛苦,那便不如不来这世上走一遭。 “叶暻,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昭昭” “你让我觉得恶心......” 叶暻身体一抖,被这句话彻底刺进了心里。 他松开怀抱,扶住顾翎昭的肩膀,满脸泪痕地哀求道:“昭昭,别说这种话,你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顾翎昭麻木地说道:“可你不值得。” 纵使心里早有预料,但叶暻此刻仍是承受不住这三言两语带来的打击。他此刻突然觉得,他不该期盼顾翎昭与他摊牌相认,他根本受不住顾翎昭怒火和冷漠。 即便这是他罪有应得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昭昭,你再信我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补偿我们的孩子!” 顾翎昭的忍耐终于到了极点,她猛然发力推开叶暻,随后立即冲下了床,取来身侧的花瓶便向叶暻砸去。 叶暻当然有能力避开,但他没有躲,任由花瓶磕在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流而下,从眉毛上方流至眼尾。 “这样会让你心情舒畅些吗?” 顾翎昭没有说话,转头便光着脚向房门快步走去,她的理智早已被滔天的怒火燃尽,此刻她也不知自己想干嘛。 “昭昭!”叶暻跑过去拦在顾翎昭面前“你不要乱跑,大夫说你需要静养,我走,我走就是!地上有瓷片,我抱你回床上。” 顾翎昭狠狠地瞪向叶暻,眼里的恨意和厌恶让叶暻双手伸得出去,但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他不禁有些怀疑,这个孩子的到来究竟是对还是错,他是否又做下了一件难以弥补的错事...... “我不碰你,我见你躺好,马上就离开。” 第124章 没有误会 正房内的动静在院里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林太医纵使脚步飞快,但却还是被慕林追上,威逼利诱的将其留了下来。 林太医换了个房间为叶暻处理额头上的伤口,那道口子砸得很深,能看得出动手之人的怒火和狠心。当然,其实更让林太医震惊的是叶暻脸上的巴掌印,如果他那一眼没有瞄错的话,这位战神王爷的嘴角似乎都破了...... 他年轻时便进入太医院,自诩见过不少大场面,可如此震撼的场景倒是第一次得见。 林太医在心里止不住的琢磨着,刚刚那位夫人到底有何来历?一个柔软女子,竟敢在容王府将容王打得满脸伤,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这哪怕是当朝公主只怕也做不到吧? 况且,人都说打人不打脸,如今容王顶着这副尊容只怕连门都出不去,可即便是这样,他愣是没从容王身上看到一丝怒意...... 难道容王内心实则就喜欢这样狂躁的女子? “林太医?林太医!” 林太医猛然回神,惊起一身冷汗:“王、王爷,您有何吩咐?” 叶暻没心情计较他的走神,他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妃此胎胎像可稳?” “回王爷,王妃......” 林太医瞬间瞪圆了眼睛。 王妃?!谁是王妃?! 容王妃不是在多年前就已香消玉殒了吗?是他记岔了,还是他见鬼了? “林太医,你只需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告诉本王如何为王妃安胎,至于其他的事情,本王希望你能少动脑,少说话。” 叶暻的语气不轻不重,但却足以震慑到林太医。 “下官明白,王妃、王妃如今的月份尚小,按理也需喝安胎药保胎,只是王妃身上还有些伤处,这安胎药的方子便需多加慎重。” “那就有劳林太医了,慕林,去随林太医开方子。” “是!” 林太医刚转身打算向外走,但想了想,还是回来叮嘱道:“王爷,您头上的伤口有些严重,如今虽包扎好了,但也需注意不能碰水,亦不可按压。” “本王知道了,多谢提醒。” 伤口处理好后,叶暻便又绕到了顾翎昭的寝房外,他新派去的几个侍女正在门外站作一排,表情恭敬地等待屋内主子的吩咐。 叶暻已经从慕水那里清楚了宗罗真正的死因,按慕水的话来讲,如今顾翎昭身负极高的武艺,并且许多招式他无法看懂,只能从宗罗的下场中猜测,那功法的惊人威力。 其实就算今日顾翎昭没有突然翻脸,他也会主动和她摊牌的,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弄清楚、问明白! 不过如今顾翎昭情绪不稳,叶暻倒不打算在这种时刻火上浇油,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他无异于天降之喜,这是他与顾翎昭之间永远不能隔断的纽带,纵然顾翎昭此时恼怒,可来日方长,他相信他与顾翎昭之间的裂痕终究有弥补上的那一天。 晴天日光下,叶暻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完全不容顾翎昭忽视。 顾翎昭拾起一个茶杯,猛地一砸,茶杯摔在窗棂上,发出爆裂的声响,将外面的几个侍女吓得身形一抖。 叶暻没有离开,反而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顾翎昭侧坐在床上,对叶暻的到来严阵以待,但可惜她手边没有能扔的东西,加之叶暻的步伐太快,他长腿一迈,几步便走到了她的床前。 “你将伺候你的人都赶了出去,教我如何放心。”叶暻半跪在床前,以一种仰视的姿态望着顾翎昭“昭昭,我们该好好谈谈......” 顾翎昭漠然道:“你又想用什么来威胁我?” 叶暻呼吸一滞,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之前是我过于心急,才会助纣为虐伤了你大哥,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昭昭,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求你不要这样......” “叶暻,我们之间有误会吗?” 叶暻愣了一下,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顾翎昭眼里平波无澜,她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也曾不顾脸面的求过你。” “昭昭......”回忆里的场景尽数浮现,叶暻的心脏似是被人猛地一揪,回忆中顾翎昭哭求的声音于此时的他而言,不异于承受凌迟之刑。 “我从前也对你有所幻想,所以该问的,不该无问的,我都厚着脸皮问出来了,而你也都回答了......你说过你并不爱我,我不觉得此刻的你会比四年前的你更可信。” 叶暻听出了不对,他慌乱地想要解释:“不,不是的,我当时说的不对!我那时昏了头,许多话并未真心!” 叶暻抓住顾翎昭的左手,像是慌不择路下抓住的救命稻草,他将她的手背抵在自己的眉心,语气艰难地说道:“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他此刻的反问更像是说给自己的,他在质问当年的自己,怎能用那般残忍的手段对待他最爱的人! “爱我?”顾翎昭“呵”地冷笑一声。 “你从接近我的那一刻起就在谋我的命。” “没有!我从未想过害你性命!” “没有想过?但你做出来了呀……”顾翎昭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但笑意并不达眼底“你该知道我的性格,但凡我的任何一个亲人因我而获难,都足够让我自愧而亡。夺嫡之争从来是要见血的,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我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你,只是因为相信你不会利用我。” “......对不起。” 叶暻此时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尽管他从没有想过要害顾家,他也自认为能够叶璋与宣平侯府之间找到两全之策……但事实就是事实,顾家上百口人死于非命,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他所有的辩解都是无力的。 第125章 争吵 “你早在许多年前就选择放弃我了,何故现在又表现的如此痛苦?你是觉得我是没有脑子,还是没有心,痴傻到只要你难过一下,我就会不顾一切与你重归于好?” 句句诛心的质问,让叶暻没有任何还口之力,他只能低下头,承受这一切的指责 。 “我的罪我都认,我没有想狡辩什么......” “你既然清楚,那便该撤了外面这些明线暗线!” 叶暻突然抬起头,整个人骤然换了一种气势:“你想离开?” “这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吗?” “不行,你不能走!” 顾翎昭站起身来,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你嘴里说得这样好听,又是认错,又要弥补,到头来竟是连一点自由都不给我吗?” 叶暻起身站立,不容拒绝地说道:“如今京城太乱,我不能让你独自出去。” “叶暻!你没有资格囚禁我!” “王府中所有地方都随你进出,若你想出门,待你身体好些,我也可以陪你一同外出……若你仍觉得这还是囚禁,我也别无他法,你是我的王妃,玉蝶上刻印着你的名字,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 “你让我觉得恶心!” 叶暻此刻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他知道现在这种领地,他万不该逆着顾翎昭的心意,可他实在不敢让顾翎昭独自出门,她没了束缚,便不会回来......她若是藏起来,他能去哪里寻她呢?或许一辈子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只要一想到顾翎昭会逃跑,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心里便忍不住浮现出偏执激动的情绪,他想将顾翎昭永生永世地绑在自己身边,让他们永远都不会分离! 叶暻努力维持着冷静,他不想因一时冲动让他们之间再度充斥着苦和眼泪,他们已经错过了许多美好的日子,不该用相互折磨来继续蹉跎时光。 “昭昭”叶暻迎着顾翎昭盛怒的眼神,轻声开口道:“你睡了两日,也许还不知道,朝廷已经为宣平侯府平反了,你哥哥如今已承袭爵位,陛下也已下旨为侯爷和顾晟将军追封。” 顾翎昭心间泛起一阵波澜,但面上却是不显。 “昭昭,不管你信或不信,但我可以发誓,我与皇兄绝对没有加谋害顾家的之心......你我之间并非有化解不开的死结,何况上天又赐给了我们一个孩子......” “叶暻”顾翎昭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不必说那些无用的话,你只需告诉我,这次你又想用什么来要挟我,是我大哥,还是这个孩子?” “你!”叶暻就算早有预料,可面对油盐不进的顾翎昭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气馁。他不得不承认,对于不再喜欢他的顾翎昭,如今他已是无牌可用,除了增派守卫,便只能妄图用这个孩子来留住顾翎昭的心。 “......只要你好好的待在我身边,你所有在意的人都会平安无恙。” 顾翎昭了然地笑了笑,嘲讽道:“容王殿下早这般说真话多好,何苦自娱自乐演那一出悲情戏码。” 叶暻痛苦地闭了闭双眼,他有些经受不住顾翎昭的冷嘲热讽。 “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亲人,亦是我的亲人……三哥和顾公子仍在追踪当年参与陷害侯府的漏网之鱼,如今朝中盯着他们的人太多,短时间内你们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叶暻越是清楚顾翎昭对自己的厌恶,越是不敢令他们兄妹相见。 若顾翎昭当真去意已决,求着她大哥将她带走,那么顾凌枫拼死也会来同他抢人。 到时会发生什么,他根本不敢想象…… 顾翎昭走向叶暻咬牙切齿道:“你真无耻!” 叶暻望着顾翎昭的墨色的眸子,自暴自弃地想,无耻便无耻吧,他身上的罪名反正也洗不干净,只要她的人还在他的身边,他的生命就仍是有希冀的。 “书房有些公事需要处理,我午后再来看你。” 叶暻在顾翎昭发话撵人前,先行落荒而逃,他发现他的承受能力远不及自己想象的强大,顾翎昭只需一个满是烦意的眼神,便足以令他失魂落魄,不知所措。 顾翎昭骂人的话没有追得上叶暻离开的速度,她心中怒意不减,抬手便将木架上一个古董花瓶砸到了地上。 “妻子?早就不是了!” 叶暻这边心中燥闷,便打算在府中随便走走,消消郁气,然而不足一刻钟,慕林便慌慌张张地跑到了他面前。 “王爷,大事不好了!” 叶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妃出事了?!” 慕林一脸苦相地说道:“王妃好像去撕婚书了......” 叶暻脸色一变,立即快步向藏宝阁奔去,边走边厉色问道:“婚书放在藏宝阁,她怎么会知道?” “这、王妃本来是不知的,她先是奔着书房去的,从外面抬脚便把书房的门踹坏了,还砸了不少东西,而后揪着我问婚书在哪,属下瞧着王妃的气势,一时慌了神,便告诉了王妃......王妃听到此地后,便立刻往那边去了,正院的侍卫丫鬟虽多,可毕竟不敢强行阻拦,便只能围着王妃一同前去。” “一群废物!” “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 叶暻瞪了一眼慕林,见其欲言又止的表情,没好气地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王爷怕是要做些准备,以王妃现在的火气,若是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婚书,只怕会砸了半个藏宝阁的宝物。” “那些死物砸便砸了,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子!万不能有磕碰!” “属下已叫人关了藏宝阁的机关,并嘱咐也了那些随从之人,要全力保证王妃的安全!” 慕林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此刻的顾翎昭早已踏上藏宝阁的最高层,与其说是在里面找东西,倒不如说她是专程来搞破坏的。 她看到瓷器就砸,遇到木架便推,一时间藏宝阁内充斥着巨大声响,几乎将随从侍女侍卫的恳请声音盖了过去。 第126章 不能撕 待叶暻寻到顾翎昭时,藏宝阁顶层早已面目全非,木架横七竖八的歪倒着,地上各色锦盒洒落一地,其中还夹杂着诸多陶瓷以及玉器的碎片。 侍从们在顾翎昭身边围成一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但却挡不住顾翎昭风风火火的动作。 “王妃,求求您了,不能再砸了。” “是啊王妃,求您消消气,想想腹中的小世子,切莫因动怒伤了身体。” “闭嘴!都滚远点!” 顾翎昭看似是在边砸边找,但实则她早已锁定装有婚书所在,待将周围名贵物件砸得差不多了,顾翎昭跨过地上的狼藉,径直走向那个置于高处、雕工精致的木盒。 她的速度很利落,打开木盒直接扯出了里面的那张大红色婚书。 “昭昭!”那耀眼的红色牵动着叶暻的心弦。 他飞速赶至顾翎昭身边,伸手便想将婚书夺来,可如今的顾翎昭反应敏捷,侧身一躲,直接将叶暻闪到了一边。 “滚开!” 叶暻稳住身形,却见顾翎昭已经分为拽住了婚书的两侧,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其一分两半。 “不能撕!”叶暻全身的血都凉了,然而他不敢和顾翎昭抢夺,只得从后面抱住她的身体,制住她的两只手臂令她无法发力。 “混账东西,放开我!” 叶暻控制着手上的力气,颤声说道:“昭昭,别这样、别这样......这是婚书,是我们二人缔结姻缘的证明,若是毁了,便再也不会有第二张了。” “如此最好!我做鬼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顾翎昭手指紧紧抠着婚书,原本平整边缘已经泛起了褶皱,叶暻看着这一幕,仿佛心脏都被揪掉了一块。 叶暻一遍一遍强调顾翎昭是他的妻子,实则内心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已破裂,这是他手中为数不多的能让他自欺欺人,坚守这段关系的证明。 此时此刻,那脆弱的婚书拿在顾翎昭手里,晃动间似是在告诉叶暻, 他与顾翎昭的这段夫妻关系早已摇摇欲坠,冥冥之中婚书的下场便会印证他二人最终的结局。 “昭昭!你冷静一下,你看看上面的字迹!这当年顾侯亲笔所书,是你爹爹,我的岳父大人,亲手为我们写下的婚书,你难道都忘记了吗......” 顾翎昭表情愣了一愣,她停下挣扎的动作,低头看起了婚书上的字迹。 红色纸面上的每一个字对她都是刺目的存在,以至于她竟真的忘记了,这张婚书其实是她爹爹在她面前一笔一划写下的...... 顾翎昭一时心如刀搅,一滴泪水从左眼流出,无声地滑落于衣衫上。 叶暻没有趁着顾翎昭失神之际去将婚书抢回来,他只是静静的抱着顾翎昭,他知道,顾翎昭不会动这张婚书了....... ------------------------------------- 顾翎昭是被叶暻从藏宝阁抱回正院的,叶暻其实还想对她说些什么,但顾翎昭全然拒绝交流,把房门一关,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屋外。 顾翎昭听着叶暻离开的脚步声,整个人靠着房门缓缓跌坐在地。 此时,一枚暗红色的石头从袖内滑落于顾翎昭手中。 顾翎昭感知着手中火热的触感,神情再无此前的失控与崩溃。 凤凰血,她拿到了! 第127章 再去投一个好人家吧 顾翎昭细细地看着掌中的凤凰血,诡谲幽深的暗红色映在她瞳色之中,将她的双眼同样蒙上了一层妖冶。 突然,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放松的瘫靠在门板上,这一切终于能结束了...... 顾翎昭在尸山血海里沉浮多年,心境非常人所能比拟,她在意识到事情发生转变的瞬间,便已有了往后多步的打算、她对叶暻展示出的暴怒,并不完全是情绪崩溃后的真情流露,这其中有刻意为之的抢占主导,亦有顺势而为的暴力欲望。 但不论她表现的如何暴躁,她的头脑都始终保持着清醒,她不曾忘记自己的目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的复仇。 顾翎昭伸手抚摸上自己小腹,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夜长梦多,她要尽快用凤凰血洗髓固基,突破境界,然而这也意味着,她马上便要亲手送走这个小生命了。 一个胎儿,绝对承受不住凤凰血的威力! “抱歉,不能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了......” 顾翎昭原本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孩子有太多感情,但在此刻,她的胸口竟也又了几分揪心的痛楚。 “莫要怪我心狠,只是世道艰难,既然注定不能给你安稳和顺的人生,那就不如尽快放你去寻一个更好的去处。娘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放弃杀父之仇,亦不能不负责任的将你独自丢在这世上......孩儿,再去投一个好人家吧......” 顾翎昭越说越难过,她怎会不心痛呢?她在少女时期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她与叶暻的孩子会长得什么模样?是性格随她娴静沉稳,还是像叶暻那般张扬勇敢? 这个孩子不仅是她少时的期待,也是她如今唯二的骨肉至亲。 想要自己要亲手扼杀这个生命,顾翎昭的心便犹如刀割一般,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房内无人打扰,顾翎昭就这样靠着依靠着房门,珍惜着这最后的母子缘分。 随着夜幕的降临,房外渐渐开始有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响。 顾翎昭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她知道送膳的侍女该来敲门了,她没想为难她们,若自己闹事绝食,岂不是又给了叶暻来她眼前闲晃的借口? 她如今满身怨气,保不住还会再度发疯朝他头上扔东西......虽然这个人死伤都不足惜,可终究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更何况,她有大事要做,她要在今晚运功催动凤凰血为她作用,而这将是一个极为危险且痛苦的过程,她也需保证身处最好的状态,自然不能饿到自己。 顾翎昭在桌前用膳的时候,其实感受到了窗外有人驻足,但她没有抬头,只是认真地咽着口中的食物。而窗外之人显然十分小心,就连抬步离开都要收着力气,生怕惊扰了这一时的和谐。 但当一切遮掩的真相几乎全然摊开于人前之时,那些虚假的和睦便注定一击即碎! 顾翎昭放下碗箸,神色自然地朝身旁一个面生的丫鬟问道:“今日可是九月十四?” “回王妃,今日已是九月十五了。” 顾翎昭蛾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竟然算少了一天? 乔沛许久之前便与她说过,凤凰血与她的枯骨杀皆含燥烈之意,若想用凤凰血修复暗伤并激发枯骨杀的最终威力,那便一定要在月圆之夜,借助月宫之寒气与火毒相抵抗,由此方不至于被这烈火般的霸道力量冲得爆体而亡。 顾翎昭的心跳速度有些加快,若今晚就是十五月圆之夜,那么此刻她距离功法大成便仅有咫尺距离了。 “我近日屡受惊吓,入睡后听到半点声响都会心悸惊醒,你们夜里当值时记得离门窗远些,莫要扰到我。”顾翎昭虽有心将这些人支走,却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她如今就在叶暻的眼皮子底下,若房外侍从被她赶的一个都不剩,只怕下一刻叶暻便要亲自来守着她了...... 屋内的几个侍女对此并未起疑,一同柔声答道:“是,王妃。” 顾翎昭一听到“王妃”二字便觉得脑中一阵刺痛,但如今她已有脱身之策,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也只得忽视这个称呼。 到了亥时,顾翎昭已要就寝为由,将房内的所有人都清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她一人后,顾翎昭立刻吹熄了蜡烛,随后在一片黑暗中爬上架子床,并在床上细致地用帷幔将床沿四边牢牢遮住...... 凤凰血暗红的光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显得尤为瞩目,顾翎昭盘膝而坐,屏气凝神将丹田中的内力运转于周身,她的双手裹挟真气,令凤凰血悬浮与她两掌之中。 血丝状的红色精元自这小小的玉石中渗出,随着真气的带动,缓缓流淌至顾翎昭的指尖。 刹那间,焚身般的巨大痛楚从手指快速蔓延至全身。 顾翎昭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动静,同时她还要保持自身内力的持续周转,如此酷刑之下,不足片刻,顾翎昭的寝衣便已被汗水浸透...... 额头上的汗珠滑落进眼中,顾翎昭不得不闭上双眼,于黑暗中承受这火刑的折磨。 渐渐的,顾翎昭对身上的疼痛产生了几分麻木,但同时也意味着她的思绪开始出现混乱。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在火舌即将触碰到她之时,一个熟悉宽厚的肩膀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爹爹! 那是她的爹爹! 顾翎昭激动地眼含热泪,她拼命地想拉住顾奕,想救他一起走......但她却连伸出双手的能力都没有,滔滔火海中,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双手,也寻不到自己的声音。 唯剩一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她爹爹从烈焰中消失,亦如当年她在侯府亲眼目睹的一切! 第128章 大功告成 准备离开 凤凰血的光芒随着精元的流逝而慢慢黯淡,在天边泛白之时,凤凰血通身再不复有半丝光亮,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红色石头,“啪嗒”掉落在了床铺上。 顾翎昭的思绪随这一声钝响逐渐回归至现实。 她太累了,筋疲力尽到连大功告成后的喜悦都无力体会。 顾翎昭仰面躺倒床上,她只想歇一歇,而这休息,再睁眼后竟已是天色大亮,连床幔上的云纹绣迹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陡然一跳,顾翎昭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里安安静静,门外也并无侍女出声问话,看来时辰还不算太晚...... 顾翎昭稍稍平复了心情,随即立刻探查起自身的功力,待感受到丹田之中汹涌澎湃的内力之时,她总算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 然而这份开心仅仅持续了须臾,顾翎昭很快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她的摸着自己的小腹,怔然地看着干净的床铺,此前的那点欢愉瞬间消失殆尽。 她的孩子,难道还在她的肚子里?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顾翎昭的脑袋有些混乱,她此刻极为迫切地想要找到乔沛,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就算不为了此事,她不想在这容王府多留一刻! 不过即便内力大增,顾翎昭也还没有托大到敢当着叶暻的面强闯出容王府......她如今需要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一个叶暻不在王府的时机。 “来人!” 房门瞬间被推开,两名侍女走进来恭敬地说道:“王妃有何吩咐?” 顾翎昭拉开帷幔,道:“备水,我要沐浴。” 她这一夜过得艰难,身上黏腻的汗渍让她很不舒服。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带着讨好的笑容道:“今早下了一阵雨,外面冷得很,王妃晨起便要沐浴只怕容易受寒,不如先简单洗漱一下,待早膳后再沐浴?王爷刚刚吩咐要与您一同用早膳。” “告诉他,我看到他吃不下东西!快去备水,别让我多说第二遍。” 侍女们表情有些僵硬,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再次忤逆顾翎昭。 “是,奴婢们这就去准备。” ------------------------------------- 另一边叶暻听到下人回报时,表情虽有些失望,但也只是叮嘱让侍女们注意别让顾翎昭受凉,以及小心她手上的伤口不能沾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明白他与顾翎昭之间的感情,绝非是一朝一夕便能轻易恢复的。 叶暻并不心急,与亲眼看到顾翎昭坠崖的绝望相比,他对如今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 顾翎昭完好无损地活在这世上,并且还有了他的孩子,这是他做梦都不敢妄想的事情。 无人能确切地体会他心中的喜悦,就像这些年来,谁也不知道他对顾翎昭的那份愧疚与后悔,早已掏空了他的灵魂,让他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的在这世上过活...... 书房外,慕林叩了叩门,禀告道:“王爷,宫中传来陛下口谕,说是让您入宫议事。” “进来回话。” 慕林推开门,站到了叶暻面前,低头再一次禀告道:“属下问了前来传旨的内侍,陛下此次召您入宫,似乎是为了顾家的事情。” 叶暻眉心紧皱,不满地说道:“侯府通敌一案不是已经了结了吗?爵位都还回来了,还有什么需要商议的?” 慕林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了顾大公子的死而复生,重返朝堂,只怕现在不少人也开始质疑王妃此前的假身份了......陛下和太后最在意王爷的事情,若听到风声,召王爷前去询问一二也算情理之中。” 叶暻坐在书案后,一想到有面见太后的可能,他的心便多了一丝烦躁。他儿时不曾体会过母亲细心呵护的滋味,如今自然对太后的亲近关怀无从适应。 何况对于顾翎昭,他可不觉得他母后能符合他心意的话...... 叶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直言道:“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王爷,这、这只是属下猜测的可能,万一陛下有别的要事需要找您商议......岂非误了大事。” 叶暻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若是为了顾翎昭的事情,他躲也就躲了......若是为了顾凌枫,那他则确实应该走这一趟,毕竟顾家如今在朝中孤立无援,单凭叶棠很难应付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罢了,让人去备马。” “是!” “等等!” 慕林连忙刹住脚步,询问道:“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叶暻向后靠在椅背上,指着自己的脸颊,问道:“我脸上的指印可还明显?” 慕林闻言有些犹豫地抬起了头,待仔细看清叶暻脸上的伤势后,嘴唇瞬间抿紧,脸色变了又变。 慕林自从上次受了罚之后,心中对叶暻便多生了一层畏惧,他平日里鲜少敢直视叶暻的脸,就连站在叶暻面前禀事,都是低着头,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因此他虽清楚顾翎昭对叶暻的暴行,但脑海中却只记住了叶暻被打破流血的额角,自动忽略了顾翎昭的那一巴掌。 而这一看不要紧,慕林惊恐的发现,叶暻脸上泛着紫砂的巴掌印可是比额头上的纱布显眼得多...... “很严重?” 慕林用力地点了点头。 “王爷,不然......” 慕林的表情都快哭了,不然还是告病吧!这副模样怎么面圣啊......再说顶着这样一张脸出门,他们王爷的一世英名,岂不是全毁了! 叶暻按了按自己受伤的脸,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一样的伤药,她是如何让做到一夜之间便恢复如初的呢?这不合实际呀......” 慕林再次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王爷关注的重点似乎总是与众不同。 “你先下去准备吧,本王再想想办法。” 慕林行礼告退,转身离开,但在这一路上,他绞尽脑汁也没猜到他们王爷会想出什么办法,难不成要用脂粉遮盖?不过,这倒也的确算是一种法子。 很快,当慕林将一切交代完毕后,叶暻便走出来,向他展示了答案...... “王爷!你这伤怎么更重了?!” 如今叶暻的半张脸确实看出不来掌痕了,有的只是更严重的一片青肿...... 叶暻瞪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少一惊一乍的,就当本王是喝醉了酒,摔了一跤。” “......属下明白了。” 慕林不敢多嘴,但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感叹,他们王爷对自己下手也忒狠了些!也不知被外面的人见了,会惹出什么说辞...... 当然,这些外界的看法叶暻是不会在意的,他之所以不敢顶着巴掌印出门,绝非是害怕丢人,他心里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媳妇! 但京城并非他能完全随心所欲的地方,一旦他脸上的指痕被皇帝或是太后看到,那么后面怕是会有无尽的麻烦事找上顾翎昭......他对顾翎昭呵护弥补都来不及,自然不想让宫里的人插手他二人的事情。 “慕水还在养伤,今日你便由你留在府里照看王妃,多注意她的动向,若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差人来禀。” 慕林正色道:“是,属下明白。” 顾翎昭沐浴结束后,得知叶暻已经离开王府,当即脸上便露出了喜意。 时也运也,看来上天都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王妃,奴婢服侍您梳妆。” “不必了。”顾翎昭迈步走到梳妆台前,随手取了一根簪子将头发高高束起。她没有再穿往日的华丽衣裙,而是只选了一件轻便的浅灰色衣衫。 屋内两个丫鬟一见她的打扮便傻了眼,顾翎昭这几乎把出府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二人几乎立刻站到了房门前,严阵以待地问道:“王妃,您要做什么?” 顾翎昭语气平淡道:“我不是你们的王妃。” 不等二人回应,顾翎昭抬手一挥,一道真气划过,瞬间让这个两个小丫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房外之人并不知晓屋内发生的事情。 顾翎昭走出房门,径直朝院外走去,直到她快走出正院之时,慕林以及一众侍卫才意识到了不对。 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侍卫统领拦在顾翎昭身前,态度强硬的说道:“王妃想要去何处?” 顾翎昭眨动双眼,轻声问道:“我连这院门都出不得吗?” “王爷有令,王妃出此院门需有下人陪同。” 顾翎昭没有废话,伸手直接拔出了对方的佩剑,手腕转动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而后直刺其面门。 能被叶暻派来看守顾翎昭的人,自然也不会太无能,他眼见危险来临,立刻接连向后退去,以求避开剑锋。 而这一来便正好合了顾翎昭的心意,她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抢得时间逃出去。 眼见前方让出了道路,而周围的其他侍卫仍不知所措,顾翎昭身形一动,直接在众人面前化成了一道残影。 顾翎昭认准了王府的西门,那里距离民巷近,她只要出了门,叶暻就别想追到她! “王妃逃走了 !快去追!” 一时间王府各处的侍卫鱼贯而出,从四面八方赶来拦截顾翎昭。 自叶暻从慕水口中知晓顾翎昭身手非凡后,他便暗里将府中明处暗处的护卫又增加了一倍,目的便是为了防止顾翎昭会强行向外跑。 但即便早有防备,叶暻对于顾翎昭真正的实力仍没有一个确切的估量,一来他不觉得以顾翎昭的身体素质,只用四年便能练就什么绝世武艺。 二来,他不曾见过顾翎昭的武功,就算有慕水的转述,可当日顾凌枫和顾翎昭的狼狈模样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两人联手对付相府的高手都如此吃力,那么顾翎昭的真实实力大抵也比慕水高不了多少...... 虽然叶暻同样震惊于顾翎昭练武的速度, 但他在增派护卫人手后,内心便默认了顾翎昭逃不出他的他天罗地网。 然而武学之道从不是靠人数的多少来决定胜负,对于如今的顾翎昭而言,只要叶暻不在,容王府就算有再多的护卫,在她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况且这些侍卫就算抄近路拦在了顾翎昭面前,他们也不敢真的朝她下狠手,这可是他们王爷放在心尖宠着的人,加上又怀了身孕,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伤了她。 因此这一路顾翎昭的剑虽染了些鲜血,但王府的战况却难言惨烈,大批的侍卫边战边退,最后竟是采用人海战术,黑压压的一群人挡在西门前不让顾翎昭前进。 慕林上前,躬身行礼道:“王妃,求您回去吧。” 顾翎昭的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语气中更是透着阴狠:“慕林,又是你......” 当年她从王府向外逃时,便是慕林拦了她的去路,她亲眼看他一刀砍倒了她的南青,哪怕那时天黑不见五指,她也能感受到南青汩汩向外流出的鲜血。 她对他的杀心,起得可不止一天两天了。 慕林听得懂顾翎昭话中的杀意,他的脸慢慢褪去血色,但身体却没有半步退缩。 “王爷有令,您如今不能出府,还请王妃返回正院。” 慕林话刚落地,顾翎昭蓄足内力的一掌直接便拍到了他的胸口,慕林的身体瞬间向后倒飞,将后面去接他的几个侍卫也震得后退了几步。 “咳咳......”慕林口鼻皆有鲜血流出,他止不住地咳嗽,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 “看来你对自己身体很有信心,竟敢不运内力接下我这一掌。” 慕林费力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随即“咚”地跪在了顾翎昭面前。 “王妃曾对属下有恩......属下自知罪孽深重,有愧于王妃,这条命王妃若想取,属下绝无任何怨言......” 第129章 乔大哥,我回来了 顾翎昭眼中没有任何动容,她抬起手中的剑指向慕林,冷漠地说道:“有没有怨言,你也是要死的。” 慕林闭上双眼,完全是引颈受戮的姿态,而在此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剑下留人”的喊声。 慕水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他扑跪在顾翎昭面前,用半个身体将慕林挡在了自己身后。 “王妃,手下留情啊!” 慕水的伤势不轻,只要轻轻一动便会牵扯伤处,因此他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表情的都显得十分痛苦。 “慕水哥,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不必管我......” 慕水急道:“闭嘴!” 顾翎昭眼里好似浮了一层冰霜,她冷笑道:“慕水,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属下不敢。” 顾翎昭手里的剑先是指向了慕水,而后又指向慕林。 “你、还有你,都该死!” “王妃”慕水仰着头艰难地说道:“若您要清算从前属下对您的隐瞒欺骗,属下无话可说,王妃要杀要剐都不过分,咳咳......但您若是想为南青报仇,属下还求您看在南青南玉都尚活于世的份上,饶过慕林一命......” 顾翎昭脸色一变,厉声道:“南青南玉还活着?此话当真?你若敢骗我,我定剥了你的皮!” 慕水急切地点头道:“人命关天,属下怎敢妄言!” 慕林替慕水解释道:“王妃,当年局面大乱,是慕水哥偷偷救下了南青南玉,并为他们医治......” 慕水不顾身上的疼痛,又向前膝行了几步,眼神亮亮的说道:“王妃若不相信,属下这即刻便能带您去见她们!这些年她们生活的很安稳,南玉已经嫁了人,王妃您不想去见一见吗?” 顾翎昭心中原本还有许多疑问,但看着慕水的眼睛,她的心脏骤然一突,脑中仿佛瞬间有一阵凉风吹过。 他在拖延时间,而她险些着了他的道! “慕水,你很聪明......希望这份聪明不要成为你的催命符。” 顾翎昭说完话,立刻转身朝人群轰出一掌,强大的内力激起枯叶尘土,一时间众人眼前只见飞沙走石,不少人被迷得睁不开眼,同时身体也被真气干扰得难以保持平衡。 待片刻过后,尘埃落下,众人费力地睁开双眼,可周围又哪里还有顾翎昭的人影? ------------------------------------- 顾翎昭出了容王府,不敢有片刻停留,立即朝乔沛在京外暂居的紫竹林赶去。 那处住所是她亲自置办的,与朱雀阁的产业还有些不同,乔沛身份特殊,即便是她手里最信任的亲信,但只要是南萧楼的人,她便也不敢让其与乔沛有太多的接触。 “乔大哥,我回来了!” 乔沛原是在打扫院内的枯叶,待看到顾翎昭的身影后,他手中的扫帚顿时脱手滑落到了地上。 “阿昭?真的是你!” 乔沛激动地有些手足无措,抬脚险些让地上的扫帚绊了一跤。 “乔大哥小心,莫要激动。”顾翎昭快步上前先将扫帚扶起放到一边,而后自然地扶住乔沛的胳膊,反客为主地将他带去了屋内。 “旁的事情一会儿再说,我想请你为我诊诊脉。” “出了什么事?”乔沛闻言当即也紧张了起来,他从药箱中取出脉枕,指了指桌子旁的木凳,示意顾翎昭快点坐下“伸手,我来看看。” 顾翎昭听话的将手放在脉枕上,神色紧张地盯着乔沛。 乔沛表情严肃,不一会儿便要皱一皱眉,直惹得顾翎昭的内心七上八下。 “你的气息如此磅礴,可是已经用凤凰血疗伤洗髓了?” “没错,我得了凤凰血,不敢多耽搁,便趁着昨日十五之夜催功吸收了凤凰血的精元,有什么不对劲吗?” 乔沛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如今枯骨杀的境界还不稳固,虽然突破了第九层,但却没法发挥其威力,不过不要担心,待我为你施针半个月,便可将你的武功彻底稳定在第九层,届时江湖之中,你便是真正的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左手伸出来。” 顾翎昭乖乖伸出左手,乔沛这一次没有去探脉,而是直接拉起顾翎昭的左手,将她的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然而此时这光洁白皙的手腕间,竟一截红线突兀地出现于皮肤之上,鲜红的颜色似是血肉而凝,乍一看并不显眼,可若一旦注意到了,便再难从其上移开眼睛。 “乔大哥。”顾翎昭主动收回了左手,并将袖子放了下来,遮住了手腕“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必伤感。” 枯骨杀作为江湖失传的一大禁术,其原理简单而言便是透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寿元精气,来求得这一时的惊涛内力。而凤凰血霸道的疗伤之力,亦是用此原理 ,二者相叠加后,顾翎昭虽然能在一时之内获得无上的武功,可她的代价便是折寿到活不过两年......而她手腕上的这条红线印记,就好像记录时间的沙漏,红线的长度会随着时间而延长,待红线从手腕环过一圈,首尾相连之刻,就是顾翎昭殒命之时。 这个结果虽然早已知晓,可当真真切切看到这印记出现之时,乔沛还是难以自控的陷入了悲伤。 “乔大哥”顾翎昭歪头看着他的神情,旁敲侧击地问道:“你从我的脉象里,还有探出别的问题吗?” 乔沛不解地看向顾翎昭,略有茫然地问道:“旁的一切正常,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你到底还有哪里不舒服?” “所以,我真的没有怀孕对不对!” 乔沛像是被雷劈到一样,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唉!”顾翎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 顾翎昭将她在大理寺与宗罗交手的事情同乔沛说了一遍,不过省略了其中顾凌枫的部分,只说清了自己内力曾经耗竭,随后就被诊出了有孕。 乔沛听完后,拄着下巴认真道:“按你所说,你是力竭晕倒后才被诊出了孕脉......这倒也说得通,你的武功没有经年累月修习而成的扎实功底,一旦内力耗尽,你的全身经脉便会有所痉挛,那名太医若是不懂武学,将你脉象诊为喜脉倒也不算意外。” 顾翎昭不敢确定地问道:“所以,这真的只是个乌龙?” 乔沛确定地点了点头。 “呼”顾翎昭长吐一口气,而后便好似被抽走全身力气一般,直接不顾形象地趴在了桌上“这个害死的庸 医!什么水平,竟然还能当太医!” 乔沛点了一下顾翎昭的额头,轻笑道:“我看你才是昏了头,你也不想想,什么胎儿能受得了这般折腾?何况我早就和你说过,修习枯骨杀的一大害处便是难有身孕,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顾翎昭弱弱地说道:“我只是被他太医的名头唬住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不然,我也太倒霉了些......” 下定决心亲手杀掉自己孩子的痛楚,这世上无人能替她体会,但这一次上天总算对她有了点怜惜,让她不至于在双亲亡故,兄长陌路的情形下,还要再感受一遍血肉分离之苦。 “阿昭,你的功法即将大成,可有想好下一步的打算?” 谈及正事,顾翎昭立刻直起了身板,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肃然。 “此前费了许多功夫也查不到凤凰血的踪迹,我本以为这一天不会这样早到来。” “朱雀阁的情报网并不健全,自然比不上赤羽的消息灵通,不过,听说你们已经和解了?” “算是吧,但盟友还是敌人,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如今我捉了他的红颜知己,大抵能辖制他老实几天。我打算即刻发令,调集朱雀阁全员来京,江南的人手最多却也是最远的,即便快马赶路,至少也需半个月的路程,刚好,那时我的武功也可达到巅峰。” “你已经准备好动手了?” 顾翎昭眼神发亮,可眸子里却显露不出半点暖意:“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多年了。” 乔沛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他犹豫道:“阿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翎昭打断乔沛的话,带着笑容道:“乔大哥,你放心,我会做好最万全的准备,不会拿兄弟们的命当做儿戏。” “我是担忧你!”乔沛严肃地看着顾翎昭的眼睛“你的命也很重要......” 顾翎昭避开乔沛的目光,敷衍地点点头,她早就体会不到活着的快乐了,这条命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苟延残喘于世。 “阿昭!” “乔大哥”顾翎昭岔开话题道:“这些日子,可有楼主的消息,楼主得不到凤凰血疗伤,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的情况与你不同,即便没有凤凰血,调养个几年,身体也能恢复。”乔沛顿了一顿,脸色细微地有些变化“只不过,依她的性情,再忍几个月恐怕就是极限了。” “楼主出关后若知晓赤羽倒戈于我,只怕会恨不得立时将我二人碎尸万段。”顾翎昭嘴上虽说着可怕的话,但心里却并无惧意,当然,害怕也没有用...... 作为执掌南萧楼十几年的人,冷之修杀人从来随心所欲,不问缘由,就算顾翎昭不做任何忤逆之事,冷之修也不会因一个人的乖巧,而对她有任何怜悯。 “阿昭,你不必担忧楼主那边,我在南苑布了眼线,一切风吹草动都尽在掌握之中。” 顾翎昭摇了摇头道:“南苑固然存有隐患,可楼主的手想要伸不到京城来,也并非一件易事。我如今真正担心的还是叶暻......” “容王?你担心他会阻碍你复仇?” 顾翎昭冷笑一声:“终归不会顺着我的心思就是了,我此番从容王府逃出来,定然会激怒于他,他们皇家的人自己虽然没几分真心,却往往最受不了别人的诓骗......” “容王的实力不容小觑,你不如先在我这里暂避几日,先和青玉他们联络上,待打探清楚京中的情况后,在一同返京城不迟。” “也只好这样了......” 顾翎昭不想让太多人来扰了乔沛的清静,因此她并未将青玉一众人唤到这处竹林来,而是将他们聚集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山洞。 常言道狡兔三窟,顾翎昭在京中虽没有赤羽的势力之多,但这栖身之所确是遍布各处。 顾翎昭是在午后之时发出返信号弹,而青玉等人则是在天色渐黑时赶到的竹象山。 竹象山在外看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矮山,但内里却别有洞天,此处除了十几个可供人居住的独立洞穴外,里面还有各类武器火把粮食药物,容纳百十号人在里面藏几个月完全不是问题。 “主人!主人你终于回来了!” 青玉一见到顾翎昭,便立刻迎了上来,后面的黑州与白汀规矩行礼道:“参见阁主。” “你们是从何处赶过来的,怎么用了这么久?” 青玉答道:“自白汀那日被容王府的人捉到后,我们便一直东躲西藏,不敢在明处暴露,但这几天京城内外似乎在通缉那个红毛怪,我们想打探清楚情况,便于这两日返回了京中的宅院。不过就在刚刚,城门突然戒严,整个大街上皆是巡防的兵卒,所有出城的人都需被细细排查,因此我等离京便费了些周章。” 顾翎昭眼神闪了闪,道:“能出来就是好事。” 其实青玉几人能全须全尾的离京,最主要的原因容王府的精英侍卫被顾翎昭打伤了大半,而叶暻最得力的两个亲信慕水慕林,此刻也一个都站不起来了。 因此叶暻动用的巡防士兵虽声势很足,但这搜查追捕的本领却是略显逊色的...... 第130章 相互戳心 这边顾翎昭已经开始给青玉等人布置任务,让他们做好接应各处人手的准备,青玉心思单纯,一听她的主人准备干大事,立刻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带动的黑州白汀也隐隐有了热血之感。 与之相比,此刻容王府则仿佛置于冰窖,府内上下从侍卫到丫鬟皆噤若寒蝉,生怕自己因着一点差错而化为主子盛怒之下的飞灰。 临近初冬,夜里的寒风已初具刺骨之意,但容王府前厅始终门窗大开,凉风吹动隔扇发出的细微声响,便是这鸦默雀静下的唯一动静。 巡防营的统领踏着夜色而来,他大步踏进前厅,单膝下跪朝叶暻禀报道:“启禀王爷,下官今日按王爷加强巡逻,严查城门来往人员,但均未发现有可疑之人。” 容王府的两名侍卫头领此时也赶到了前厅,二人上前跪地道:“王爷,属下们搜查了京中的多处民巷以及酒楼茶肆,均没有寻到任何踪迹。” 叶暻的脸色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开口,房内在两拨人汇报完毕后,便再一次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风雨欲来前的安静往往是最折磨人心的,不多时,堂下三人的脸上便已渗出了汗水。 “王爷!属下有事要禀。” 慕水突然出现在外,他的声音对这三人而言无异于天外之音,简直是救人于水火。 叶暻皱了皱眉,朝他挥了一下手。 “巡防营继续严守城门,重点盘查外出人员,至于进城的按寻常流程管理即可。” “下官得令。” “你们两个继续带人在京中搜查,没找到人之前,不要回来见本王!” “是,属下明白。” “都退下吧。” 三人如临大赦,立刻行礼离去,只留下慕水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厅下。原本他有重伤在身,叶暻是允许他告假休养的,可作为跟随叶暻时间最久的贴身护卫,这种时刻,他怎能忍得住不站出来为叶暻分忧呢? “你有何事?” “王爷,依照王妃现在的武艺,只怕巡防营与府中几支暗卫合在一起,也难以抵挡,更何况将人带回来。”慕水暗暗观察着叶暻的神色道:“属下愚见,与其大张旗鼓的搜查让王妃不敢露头,倒不如先将明面上的人撤下,缓上几日后,再从顾大公子和静王妃身上入手......” 叶暻垂下双眼,浓密的睫毛遮不住眸中的汹涌的怒意,但叶暻没有心力用打砸东西和训斥旁人来发泄情绪,因为他的怒火背后,隐藏着更深的落寞与恐惧,他不是第一天知道顾翎昭不喜欢他了......但他还是不曾料到,她对他的厌恶之深,让她即便怀有身孕,也要孤注一掷地向外逃。 她是他的妻子,并且怀着他的孩子,他甚至能猜到,顾翎昭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和那个郎中汇合! 他怎能不气恼?他也只能如此,若愤怒散去,他不知还能用什么来支撑自己走下去。 “王爷,您放心,在大理寺那日,王妃与顾大公子很有默契,王妃既然离开了王府,就算此刻不与顾大公子相聚,可终归不能永远不见她哥哥,这没有道理呀!” 慕水正劝说着,房外有人步履匆忙赶来。 “王爷,顾公子突然来访!” 慕水没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问向管家:“哪个顾公子?” “当然是顾凌枫顾公子!” 慕水一时有些发怔,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凌枫会在此时登门,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到? “本王没去找他,他倒是先来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顾凌枫面色冷然地走进了厅内。 顾凌枫略显敷衍地行礼道:“容王殿下。” 叶暻将手搭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凌枫道:“顾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顾凌枫盯着叶暻的眼睛,开门见山道:“巡防营与容王府联合寻人,我妹妹不见了,是吗?” 叶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顾凌枫面前,眼神锐利地盯着他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贼喊捉贼的?” “你认为阿昭会在我身边?” “我只是想提醒你,顾翎昭如今还是我的妻子,私藏当朝亲王妃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私藏?呵!”顾凌枫直接被气笑了,他此刻再也顾不上权势尊卑,有的只是满腔愤恨“我若是带阿昭走,必然是让你签下和离书后,正大光明地带她从王府正门离开!不要以为你娶了我妹妹,她就一辈子都是你的妻子!” “和离”二字瞬间刺痛叶暻的神经,他蛮横道:“你休想!顾翎昭永远都是我的人!” “痴心妄想的是你!我妹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附庸,她该有她的思想,有她的自由!你少在这里装什么深情,阿昭什么性格我最了解,她长了一个实心眼,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不是你真的伤了她的心,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分不开你们两个!”顾凌枫气的脸色发白,怒极之下的言辞更是句句戳骨。 叶暻双手死死握成拳头,脖颈青筋隐隐显露,然而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容王殿下,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而阿昭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顾凌枫深夜前来,当然不仅仅为了骂叶暻一顿,他也有他的最终目的“你若对阿昭怀有半分愧疚,就算寻到她也该主动放手,还她自由......” 叶暻猛然瞪向他道:“顾凌枫,你别忘了,她也不愿见你。你若有办法联络到她,今晚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顾凌枫手臂猛然一抖,但脸上却仍带着冷笑:“容王殿下何必自欺欺人,你觉得阿昭是会忌惮我,还是会厌恶我?” 叶暻:“......” 一旁观战的慕水早已被这二人相互戳心的言辞震撼,他不断地吞咽着口水,眼神时刻盯着两人的动作,生怕他们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这一场争执叶暻注定占不到上风,他听懂了顾凌枫的来意,顾凌枫希望能借他的手找到顾翎昭,但是却不想他再强行将顾翎昭留在容王府。 平心而论,这个要求无可厚非……但是叶暻心里同样清楚,他做不到! 他也不想和顾翎昭日日争斗,像仇人一般将日子闹得鸡飞狗跳。可他没有办法,他这次只是微微放松了防范,顾翎昭便立刻跑没了影,倘若他不去搜不去找,那顾翎昭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她想永远的脱离他,她想让他们二人的世界彻底划出界限…… 但这是他绝不允许的! 不讲道理又如何,强制逼迫又如何!他就是要留顾翎昭在他身边,就算成为一对相互折磨怨偶,那也是他和顾翎昭两个人的事情,容不得别人插手。 放顾翎昭离开,让她与那个江湖郎中比翼双飞?除非他死了! “昭昭就算再恨我,讨厌我,她也永远是我的妻子……三书六礼,三拜天地,我与她的关系循礼而成,不是任何人凭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顾凌枫怒极反笑道“我们顾家不曾亏待于你,阿昭从前更是为了你可以不顾性命……容王殿下何故恩将仇报?” 叶暻同样笑了笑,强词夺理道:“是恩是仇,由不得你来断定……何况这桩婚事并非先帝单方面的赐婚,顾侯也是心甘情愿点头的。” “可你已经违背了你自己誓言!你在我父亲面前发过誓,你说你会好好爱护阿昭,将她看得比你的性命更重要!若非如此我父亲怎会将阿昭嫁给你?以我妹妹的相貌才情,想寻一个勋贵世家何其简单,是她太傻,也是我们太糊涂,才会匆忙之中让她掉进你的陷阱里!” “够了!”叶暻咬牙道:“顾凌枫,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顾凌枫胸口剧烈起伏着,眯了眯眼,心中闪过无数种念头,他确实很想和叶暻打一架,但这显然并不明智。 他至少要在清楚顾翎昭的下落后,再拿出全部的力量与叶暻抗衡…… “既然话不投机,在下便不打扰殿下了……”顾凌枫嘴上说着客气的话,但凶狠的眼神分明像是在诅咒叶暻,祝他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也好,那就待我找到昭昭后,再携她一同登门拜访。” 顾凌枫立时拂袖而去,他发觉他还是低估了叶暻厚颜无耻的程度! 叶暻看着顾凌枫怒气冲冲的背影,脸上虽没有表现,但心里却是明白……一切都朝着更糟糕的方向走去了…… 可他已经无路可退,错便继续错下去吧…… 顾翎昭算着日子,一连在京外躲了七八天,打听着城内的动静小了些,这才敢偷偷地摸回了京城。 第131章 路见不平 顾翎昭是在夜里,通过地道从京外返回城中的。 她对叶暻派人在城门严防死守的做法不以为然,如果连出入城门都需依照规章等待排查,她早死八百遍了…… 临近午时,顾翎昭站在一家酒楼雅间的窗前,看着外面热闹的街头和熙熙攘攘的百姓,心里不免升起了几分侥幸之心。 她想只要她不主动靠近叶暻,他是不可能找到她的。 京城这样大,又有这么多的百姓,叶暻凭着满腔愤怒纵然能寻她一时,但终究不能寻她一世。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怒火终将渐渐平息,他的生活会回归平静,就如他过去的这几年一样,没有她,他同样可以活得很好。 然而顾翎昭不知道的是,她在容王府对叶暻曲意迎合的时候,叶暻始终不曾停歇对她底细的调查。 尤其是在平章世子死后,叶暻再次派出了一队训练精良的暗卫,他们以白汀作为切入点,在长期的追踪和观察下,这些人早已经查清了朱雀阁人员的大致活动范围。 只是那时的叶暻太过贪恋于和顾翎昭的和睦相处,不敢主动触碰那些敏感的地界,因此青玉等人也不曾察觉过周遭的异常。 叶暻在动用巡防营在明面搜寻排查的同时,暗中更是派出了多队影卫,在那些青玉等人活动过的地方守株待兔。 顾翎昭在京城的多家产业,茶楼、酒肆、青楼......基本也在叶暻的掌控之中。 这一次顾翎昭虽行事谨慎,回京后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抛头露面,可她手下的一众人却是各有任务的,因而叶暻在她返京后的第二天,便收到了暗卫的消息,说城南安巷附近有熟面孔频繁走动! ------------------------------------- 此刻的顾翎昭并不知暗中危险的靠近,她在窗边站立了一会儿,便继续坐回到桌前,认真研究着摊于桌面的京城地势图。 窗外声音渐渐嘈杂,但顾翎昭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直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主人,您在吗?” “进来。” 青玉推门而入,转身又快速地将房门关好。 不待顾翎昭发问,青玉已经飞快地跑到了窗边“主人,您快瞧瞧外面,有人在当街仗势行凶!那个老头快要被打死了!” 顾翎昭抬眼看了看青玉,先是将桌上的地图折叠收好,随后才走到窗边,循着青玉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街道口,一群家丁正围着一个老人拳打脚踢,地上两个担子各向歪倒,滚落了满地的萝卜。旁边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姑娘,正哭喊着去拉拽那些家丁,但很快又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人将这姑娘按住,并直接送到了前方站立的锦衣男子面前。 “主人,我刚刚亲眼目睹了全程,分明是这个肥头大耳的混蛋马术不精,纵马掀翻了这老头的萝卜,而后他下马不但不道歉,反而还调戏起了那小女孩,这老头上去阻拦,便成了如今这副场面。主人,我们可要去管一管!” 顾翎昭仔细看了看那些家丁的动作,发现他们的阵仗虽大,但脚下还算有分寸,并未朝着要害发力,更多的还是侮辱与戏耍。 那为首的高胖公子哥,顾翎昭并不陌生,他名为黄池林,其家族乃是皇商出身,因着家中嫡女入宫当上了先皇宠妃,自此麻雀攀枝变凤凰,全家依仗着天家恩宠,在京城内外没少做下恶事。 顾翎昭十几岁时,曾听说过黄池林当街打死了两个百姓,只是当时他姐姐圣眷正浓,下面的官员察言观色眼看皇帝没有处置的意思,便也顶着压力将这黄池林保了下来。 顾翎昭之所以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当时的叶暻对这一结果极其不满,他甚至趁着月黑风高翻进黄府,打折了黄池林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害得顾翎昭随着他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主人!”青玉急得跺了跺脚“您说句话呀,再等一会儿那老头就该死了!” “若这事发生在江南,你根本不会专门跑过来询问我的意见。”顾翎昭侧目看向青玉,眼眸平静地说道:“你很清楚,眼下的处境贸然出手会惹来大麻烦。” “可是......” “普天之下,入眼之事皆有不公,你救得过来吗?” “......青玉明白了。” 顾翎昭知晓黄家的底细,再结合这些家丁们雷声大雨点小的动作,她心中了然,先帝驾崩后,如今的黄家已经没有了当街取人性命的底气。 只不过黄池林作为家中独子,似土皇帝一般长大,他暴力跋扈的性格早已养成,即便家族势力渐衰,他也习惯着欺男霸女的行径,其家里人不忍苛责于他,便只能将他的随身家丁换成聪明之人,以便哄着黄池林不捅出天大的篓子。 “行了,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委屈样,这里不是江南,京城也容不下女侠。”顾翎昭轻轻叹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青玉低下了头,不忍再看向窗外。 然而,当顾翎昭再次转头向外望去的时候,她竟在黄池林面前看到了最不该出现于此的人! “乔大哥?!” 青玉听到顾翎昭的惊呼,瞬间扒住窗沿朝外看去:“真的是乔公子!他、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入京呢?坏了!乔公子为人正直却也有几分执拗在身上,这......” 只见一袭白衣乔沛站在黄池林面前,态度强硬地喊停了黄家家丁的动作,与黄池林的身材相比,乔沛的身形便显得十分文弱,远远看去简直不堪一击。 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池林也是这样想的,一个低贱草民也敢出来阻拦他?简直找死! 黄池林二话没说,挥拳便朝乔沛砸去,此时一直跟在乔沛身边的黑州瞬间出手,抓住黄池林的手腕便反着 折了回去。 杀猪般的喊叫声瞬间响彻云霄,就连顾翎昭和青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132章 看到我,你很失望? 距离巷口不远处的廊桥上,同样有一双眼睛在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切。 叶暻其实一大早就带人来了安巷,只是嘈嘈市井中寻人并非易事。他们在这附近逛了一个多时辰,连一个可疑之人都没见到,更别提寻到顾翎昭本人了。 而当叶暻看到街口的欺压暴行之时,其实那些家丁已经动手打了好一会儿了,连地上的萝卜都已经被踏碎了不少。 巡防营首领歩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爷,可需下官出手干涉?” 叶暻所站的位置距离街口还有些距离,但因着他站得高且目力好,他很快便认出了为首作恶之人便是黄池林。 他的眉宇间难掩厌恶,寒声道:“当街行凶,目无法纪,黄家还当京城是他们能随意撒野的地方吗?歩苛,将他抓了,直接送到京兆尹!” “是!” “记得告诉府尹,本王有心肃清京中乱象,若有人想用钱财扰乱律法,本王一定严惩不贷!” “下官遵命!” 歩苛抬手唤了几个人,但刚想往桥下走去,抬头便看到了黑州出手的场面。 “王爷,那边似乎有江湖人士打抱不平了......”歩苛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叶暻脸色大变,那眼里瞬间迸发的杀气,直将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几分。 “王、王爷......” 叶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眸色幽幽地说道:“不必去了。” ------------------------------------- 青玉在窗前目睹了黑州出手的全过程,她虚惊一场地拍了拍胸口道:“呼,我险些忘记您派老黑贴身保护乔公子了,还好有他在!这回便不用担心了,在老黑面前,这几个家丁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唉”顾翎昭这回是真的长叹了一口气“派几个人去接应一下。” “好!” “等等,许你一个好事做到底的机会,待这恶人被赶跑后,你跟着这对祖孙,给他们换一处住所,嗯......就换到大理寺衙门附近的民巷最好。” “啊?这是为何?” “原本是死不了人的,可现在就不一定了。”顾翎昭意味深长地看向青玉:“那些贵族不一定有当街杀人的胆子,可若是真的结了仇,私底下可有的是整人的法子。” “主人,你是说那个坏蛋可能会报复这老头一家?” “是一定会......” 青玉瞬间醍醐灌顶道:“那我马上去!” 待青玉风风火火地出门后,顾翎昭立在窗前,眼中浮出一抹复杂的神情,刚刚阻拦青玉救人之时,她自己都喟叹于自己的冷血狠心,在那一刻曾经温良的顾翎昭好似真的魂飞魄散了。 可很快,当她意识到这对祖孙未来的下场后,她发现她的心脏远没有想象的坚硬。黄家人手段最是阴毒,他们的宝贝少爷遭了祸,他们找不到黑州,就一定会将恶气撒到普通百姓的头上。 会在这种地方卖菜,那老人所居住的地方多是在城边或者郊外,这种偏僻没有衙门的地方,黄家人绝对有杀其全家的胆量,毕竟类似的事情,光顾翎昭知道的,就不止一件。 顾翎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砰砰”地心跳仿佛在告诉她,只要她还活着,她的心就永远都是热的...... “看来,我还算不上是恶贯满盈的大坏蛋。” 顾翎昭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手将窗户微微合上了些。 她回到桌边打算继续研究京城地势,然而还未将地图摊开,房门便再次被叩响。 “叩叩叩”食指骨节敲击木门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翎昭挑了挑眉,下意识便以为是乔沛和黑州等人回来了。 她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房门:“乔大哥,你们这么快就......” 房门一开,叶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让顾翎昭整个人瞬间僵住,她甚至用力眨了一下眼,以期待自己只是出现了幻觉。 “看到我,很失望?” 叶暻此刻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那双冷若寒霜的凤眸之中,则仿佛正在酝酿着令人难以预料的风暴。 顾翎昭手上的反应最为迅速,她猛地用力想将房门关上,但叶暻早有准备,他在顾翎昭开门时一只手便已经抵住了门板,而顾翎昭这一动作无疑更加激怒了他...... 叶暻朝房门拍了一掌,让没有准备的顾翎昭当即被震得后退了两步。 叶暻趁着这个间隙,大步迈入房内,转手狠狠地甩上了屋门。 顾翎昭向后一连退了几步,直到后腰抵到了桌子上,她方才停下来,如临大敌地看着叶暻。 “顾翎昭,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要这样避着我!”叶暻此刻心中的委屈甚至大过了愤怒,刚刚他明明看到了顾翎昭一闪而过的开心笑容。 她以为敲门的是那个大夫,所以心花怒放跑过来,而当看到来者是他后,便立刻脸都吓白了几分,她到底当他是什么?! 顾翎昭胸口不断起伏,她瞪着叶暻,咬着唇没有做声。 “......”叶暻看着她隐隐带有惧色的眼睛,心口顿时一拧,胸中纵使怒意仍在翻涌,但还是强行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现在随我回去,旁的事情,我可以不过多追究......” 叶暻说着便要去拽顾翎昭的手,可还未真正触碰到,顾翎昭就已经做出了闪躲的姿势。 “别碰我!” “顾翎昭!” “我为何要跟你回去!” “就凭你现在还是我的王妃,是我的女人......” “早就不是了!”顾翎昭被气得脸色涨红,声调直接盖过了叶暻“我们的关系,从四年前我坠崖的那一刻就断了,你,没有资格来管我,我的所做的任何事都轮不到你来追究!” 叶暻被顾翎昭吼得有些发愣,他缓了缓心绪,语气不再如刚刚那般强硬:“昭昭,我只是想弥补从前的过错......” 第133章 孩子没了 “不需要,你也补不上什么!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若你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就该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你......”叶暻深吸一口,死咬着牙根道:“不想看到也没办法,我认准了你做我的妻子,我绝不会放手!” “妻子?”顾翎昭听到这二字便想笑,她脸上划过一丝狰狞,主动走到了叶暻面前:“容王殿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是妻子,那是一条狗!我们之间的情意,是你亲手毁掉的,当年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如今又跑过来故作深情,你不觉得滑稽可笑吗?” “昭昭......”叶暻眼里血丝遍布,对于顾翎昭的指责他无话可辩,可纵使他十分清楚这段七零八碎的感情已经无从修补,他仍是不能说服自己放过顾翎昭......他不奢求她对自己留有一点点爱意,他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可以看看她的模样,听听她的声音,这便足够了。 “叶暻,你不如告诉我,你到底还想要算计什么?” 看着顾翎昭黑白分明的眼神,叶暻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何为报应,原来失去信任,竟会是这般无力的滋味...... “我想算计的就是你......是我贪恋你的容貌,爱慕你的才情,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所以用尽手段也要将你攥到手里。”叶暻声音有些哽咽“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容貌?才情?”顾翎昭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她抬手便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簪子,径直往脸上划去,却被叶暻一下打疼了手腕,将簪子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叶暻惊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强行抱住顾翎昭,近乎祈求的说道:“昭昭,别闹了,我求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伤害自己......都是我不好,是我将我们之间的感情弄得一塌糊涂,但是昭昭,人总是要向后看的,我们已经有了孩子,这也曾是你期盼过的生命,我......” 顾翎昭打断他的话道:“叶暻,你就这么自信我会留下这个孩子?” 叶暻闻声不自觉地松开了怀抱,有些发怔地看向顾翎昭,似乎听不懂顾翎昭口中话语的含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暻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顾翎昭双手一同推向叶暻的胸膛,与他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没有孩子了。” 叶暻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他的脸肉眼可见的褪去了血色。 “昭昭,你在说什么?你在气我对不对?你怨恨我从前伤了你的心,所以故意吓我是不是?你、你怎么可能杀掉我们孩子呢?那也是你的骨肉!” 顾翎昭扬起头,眼里是遮不住的愤恨与挑衅:“一个孽种而已,死不足惜......这个孩子流着你的血,我想想都觉得恶心!” 叶暻双眼已经接近空洞,他呆愣地看着顾翎昭,仿佛从来不曾不认识这个人。” “那是一条生命......” “你我手上沾得人命还少吗?” 叶暻眼睛红得吓人,他眨一眨眼,便立刻会有眼泪落下......痛,太痛了,他觉得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痛的,像是生吞了一块火炭,让他疼得无法呼吸,无法言语。 顾翎昭看着叶暻发白的嘴唇和急促的呼吸,眼神微微有些闪烁,叶暻的这般反应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也是他活该,是他先换了避子汤才搞出了这个乌龙,不该只让她一个人体会辗转反侧的滋味。 房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顾翎昭很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想趁着叶暻失神的时候溜走,但脚下刚移了两三步,还没等碰到门,她的腰间就突然多了一条胳膊,她几乎两脚悬空地被叶暻环着腰拽了回去。 顾翎昭被叶暻抵在墙上,狭仄的空间内,她能看得到叶暻脖子上根根暴起的青筋。 “你想干什么!” 叶暻血红的眼眸里已经染上了疯狂,他用手背触碰着顾翎昭的脸颊,声音幽沉地说道:“你这样对我,是因为你已经爱上别人了,对吗?那个江湖郎中?他好像确实是你喜欢的翩翩公子类型......这样看来,这个孩子对你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孽种......” 顾翎昭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双拳紧握,将周身的真气也全部调动了起来。 “这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儿白白死去......” 顾翎昭感受到了叶暻的杀意,她扬眉问道:“你是想杀了我?” 叶暻垂眸看着顾翎昭无所畏惧的表情,心脏早就痛得没有知觉了。 他麻木地笑了笑道:“是有人该死,但你不行,你还得陪我一个孩子......” 叶暻说完,直接贴上去吻住了顾翎昭的双唇。 “唔......”顾翎昭骤然瞪大双眼,但这一次她没有做无用的挣扎,而是直接用了八成内力将叶暻震退了两步。 顾翎昭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在叶暻讶然后退的同时,便紧跟着蓄足全力朝他轰出一掌。叶暻面色不改地抬手接下,两方内力相撞爆发出的剧烈冲击,直接将房内窗户桌椅全部震裂。 叶暻后退撞到了门板上,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转向顾翎昭时则又是另一种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有这样深厚的内力?” 顾翎昭握了握自己发麻的右手,心中也是十分郁闷,她已是用了全力,而且还是偷袭,竟然就只将叶暻震得后退了几步,连点内伤都没打出来......这一定是她还没有将功法固稳的缘故! 叶暻声线透着几分紧张“你的武功是怎么来的?” 顾翎昭警惕地看着他道:“与你何干?” “顾翎昭,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将那个江湖郎中五马分尸......” 顾翎昭后背一凉,终于意识到了不祥的预感出在了哪里。 叶暻恐怕是看到了乔沛和黑州,这才找到了她....... 第134章 坠楼 叶暻看着顾翎昭神情慌乱地开窗向外望,在那一刻,他觉得他与顾翎昭是真的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不用看了,敢觊觎我的人,不将他千刀万剐已算便宜了他!”叶暻走到顾翎昭身边,想要再次牵她的手“你随我回去,我或许还能留他一条全尸。” “滚开!”顾翎昭强硬地甩开他的手,飞快地朝门口跑去。 “往哪跑!”叶暻紧跟其后,长臂一伸朝顾翎昭肩膀按去。 此时的顾翎昭已经接近爆发的边缘,她对叶暻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矮身闪过叶暻擒拿,顾翎昭拧身便朝叶暻狠狠扫去一腿。 叶暻用左臂硬扛下这一击,胳膊上传来的痛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了顾翎昭对乔沛的在意。 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他走神地想从前顾翎昭对他是什么样子?她为了他有这样失控发怒的时候吗? 顾翎昭自然不知叶暻心里在对比什么,她右手发力,拽过刚刚被震裂的半面桌子狠狠朝叶暻扔去。 叶暻凤眸之中极快闪过一抹痛意,他猛然挥出一拳,将木桌彻底打碎,飞溅的木块又将房内摆放的瓷器碰倒,一时间屋内充杂着尖锐的巨响。 顾翎昭双耳被震得嗡嗡生响,理智的那根弦终究不复存在,她用尽所有力气,将所会的拳脚招式尽数向叶暻砸去。叶暻此刻也被激得情绪暴躁,他虽没有主动进攻,可手肘膝腿力量十足,二人交手了十几个来回,就连脚下的地板都被震得有些上下晃动。 然而不管怎么打,叶暻高大的身形始终将房门的位置挡得严严实实,不给顾翎昭任何可以逃出去的机会。 当顾翎昭再次被叶暻用巧劲推回房间中央的时候,她终于接近崩溃地喊出了声:“叶暻,你究竟想怎样!” 叶暻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回答,顾翎昭在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后,头脑中的理智终于暂时占据了上风,她缓和了语气道:“乔沛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恩人,你到底如何才能放过他?” “本王为何要放过他?他敢骗本王,敢和本王抢人,本王就是要剖开他的心腹看看他有几个胆子!” “你!”顾翎昭面容扭曲,胸口起伏明显,她恶狠狠地看着叶暻的脸,恨不能冲上去咬死他。 “这么恨?你就这么舍不得他?”叶暻面上虽在笑着,可心里却不断在滴血,明明待在室内,可他就是觉得日光异常刺目,让他的一双眼睛如被火烧般,又酸又疼。 顾翎昭余光瞥到半开的木窗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后退一步,眸色认真地看着叶暻道:“所有威胁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是吗?那……昭昭准备让我付出什么代价?”叶暻声音缓缓,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顾翎昭没有做声,而是瞬间出拳,一记佯攻将叶暻晃至一侧,随即便转身飞奔向窗边。 他们所在的这间房是酒楼的最顶层,这一高度虽不说能将普通人摔得粉身碎骨,但也同样是九死一生,少不得落下残疾。 叶暻看到顾翎昭有跳窗的举动,一时间现实与回忆中的噩梦交叠,令他瞬间汗毛竖起。 “昭昭,回来!” 叶暻冲过去扯住顾翎昭的一只手臂,想要将她从窗边拉开,但顾翎昭哪里会轻易随了他的愿,两个人一时间便在窗边拉扯起来,但这二人并不知晓,在刚刚内力横飞的情况下,整个窗户连带着窗下木质的墙板都被震出了裂缝......而二人在窗边的拽扯拼力,更是加剧了此处的摇摇欲坠。 顾翎昭与叶暻的每一下动作,都包含着真气的碰撞,当顾翎昭的后背重重撞在窗板之时,木窗连同窗框没有预兆的瞬时脱落,顾翎昭身后失重,整个人骤然跌出窗外。 叶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匆忙间抓住顾翎昭的手,但一切发生的过于突然,叶暻根本来不及向后发力,只能任由二人一同高处坠下。 四层楼的高度,两个人坠落下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可就在这须臾之间,叶暻硬是抱着顾翎昭从空中调转了身位。 “砰”地一声闷响,叶暻的背重重地砸实在了地面。 周围百姓未料此等变故,纷纷驻足观看,一时间无数的目光聚集着二人身上...... “王爷!”外面容王府的侍卫以及巡防营的两队人都朝着叶暻跑来。 顾翎昭毫发无损地从叶暻身上爬了起来,她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挥手便将叶暻这些碍路的手下抽退了几步。 她看都没看叶暻一眼,身形一动,立刻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而此时叶暻也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咽下喉咙中的血腥气,微微垂着头沉默地看着顾翎昭离开的方向。 “王爷,您没事吧?” 叶暻冷声道:“......人捉到了?” “抓到了,已经带回王府了......王爷,属下扶您起来。” “不用。”叶暻的心伤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疼痛,他不等侍卫上来搀扶,自己便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全然不像是刚从高处摔下的模样。 “回府,本王这次等着她上门。” ------------------------------------- 顾翎昭赶到那处发生冲突的街口时,原本聚集于此的人皆已经散去,她漫无目的地向四处张望寻找,终于在一处暗巷之中,看到了被打伤躺在地上的黑州等人。 “黑州!你怎么样?”顾翎昭急切地跑到黑州身边,蹲下来探查他的情况。 “咳咳咳”黑州明显受了不轻的内伤,他虚弱地回答道:“阁主,属下无能,没有护住乔公子,让他被容王府的人劫走了。” “我已经知道了。”顾翎昭一想到乔沛落在了叶暻手里,便恨不得将牙根咬出血。 “阁主,我们怎么办?可是要强闯容王府将乔公子救出来?” 顾翎昭眼眸之中浮现一丝狠意,道:“强闯容王府只会中了叶暻的毒计,他等着我自投罗网,但我偏不如他意......我要以牙还牙、让叶暻也尝尝被威逼胁迫的滋味!” 第135章 审问 地牢之中,乔沛昏迷着被吊在刑架上,而几个容王府的亲卫则围在乔沛面前,眼神很是不善地打量着他。 “就这个小白脸,也敢妄想翘我们王爷的墙角?真是不知死活!兄弟们,我们何不提前给他点颜色看看,也省得耽搁王爷的时间。” “说的在理!怎么也要让他这身白袍换个颜色.......” 就在几个人摩拳擦掌之际,身后半倚靠在柱子上的慕水冷冷地出声道:“我劝你们不要找死。” 有亲卫不解地问道:“慕水大人,您这是何意?此人既然进了这地牢,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怎至于如此金贵,连碰都不能碰?” “就算要动他,也需王爷亲自下令。”慕水眼中警告意味浓重:“此人的生死并不重要,可若是因为你们的鲁莽,耽误了王爷的大事,想想你们有几条性命能够相抵。” “可这......” “你我都是王爷的人,听命行事才是我等职责。” 见慕水神情严肃,亲卫们彼此对视一眼,也收起了玩闹之心,为首的曲鹏朝慕水恭敬道:“多谢慕水大人指点,是小的们不知轻重了。” 慕水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他如今伤势未愈,说话走路皆会触碰胸口的伤处。 “不过慕水大人,念月姑娘、不、王妃殿下,当真是因为此人才会离府的?就这个文文弱弱的家伙,哪能比得上我们王爷英俊神勇?王妃该不会是被他下蛊蛊惑了吧?” “......”慕水深呼吸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主子们的事,岂是你们随意议论的!我看还是王爷对你们太过宽容!” 曲鹏赶上前一巴掌拍到了问话之人的脑袋上,怒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不想要这条舌头了?!” “别闹了”慕水一直听着地牢大门的动静,察觉有响动,立刻道:“噤声。” 其实不用慕水过多提醒,叶暻周身自带一股慑人的寒气,自他踏入刑房的那一刻,方才七嘴八舌的亲卫们便自觉的低下了头,生怕刚刚的胡言乱语被叶暻听到半点。 慕水带头行礼道:“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叶暻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冷眼看着刑架上的人,乔沛双手都绑在刑架上,衣袖外翻使得他袖口处的昙花刺绣完全显露在外。 再次看到顾翎昭的绣迹,叶暻虽已不如第一次那般震惊,可脑海里却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顾翎昭对此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所以才愿意为他绣昙花做衣服?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又算作什么呢? 叶暻的后背有些隐隐发痛,他想起白日里与顾翎昭一同自高处摔下后,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那冷漠的态度,让叶暻恍惚觉得他与顾翎昭从前相爱的几年时光都不再真实...... 叶暻双眼有些发红,他深深呼吸了两番,方才克制住了心中的杀意,他朝周围人挥了挥手,沉声道:“慕水,曲鹏留下,其他人出去。” “是!” “曲鹏,把他弄醒。” 一盆冷水浇下,乔沛身体一颤,整个人瞬间惊醒。 “咳咳......咳咳咳”乔沛眼鼻都进了水,他足足咳嗽了好一阵,方才能说出一句囫囵的话“容王殿下?我怎么会在这?” 叶暻寒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本王以为你该心知肚明。” 乔沛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他不卑不亢地说道:“草民不知王爷所为何事,还望王爷明示。” “很好。”叶暻冷笑地点了点头“本王的确没空和你兜圈子,本王问你,你与顾翎昭是如何相识的?” “顾......你是说阿昭?”乔沛微微思量了一下,他的确没必要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触怒叶暻,于是便实话实说道:“我是四年前在京城的一处山崖下遇到的阿昭。” 叶暻死死扣住木椅扶手,右手指尖尽数泛白,他艰难地出声道:“是哪一日?” 乔沛摇头道:“记不清了,我是在山中采药时无意看到了阿昭,当时她伤得极重,手脚均有断裂,根本没有办法出山,我将她在一处山洞里养了多日,方才救回她的性命。” “不可能!”叶暻猛地站了起来,冲到乔沛面前大声道:“我足足在崖下寻了一个月,若是你将她养在那边的山洞里,我没有理由寻不见!何况就算我找不到那处山洞,可崖底日日有人走动,你们怎可能看不到?” “......看是看到了。” 乔沛的话让叶暻心中的怒火瞬间更上一层,他揪着乔沛的衣领似是要吃人一般地吼道:“所以是你故意将她藏了起来?!我与顾翎昭夫妻分离数载,原来都是因为你!” “咳咳咳”乔沛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但仍是费劲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你说你与阿昭是夫妻?这怎么可能?咳咳......她明明告诉我她是被仇家追杀......” 叶暻如遭当头一棒,他松开了手,表情怔怔地后退了两步。 “仇家,她当我是仇家?”叶暻脑袋有些混沌,他实在无法接受,当年他像疯子一样寻找她时,她其实就在他的附近,可却不愿出来见他...... 她真的把他当仇人了,甚至觉得他在追杀她...... 叶暻转头再次看向乔沛,语气急促地问道:“她还与你说过什么?” 此时的乔沛表情同样带着迷茫,他迟疑地说道:“阿昭的确说过她曾嫁过人,但我们都以为她的丈夫已被她的仇家所杀......所以极少在她的面前提起。” 叶暻合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他的心脏似是被大力揉搓,苦涩酸痛一应俱全......原来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滋味吗? 缓了片刻,叶暻强压下心中的悔意,再睁眼眸色又是一片凶狠:“本王再问你,顾翎昭的武功是怎么一回事!” “这......” “本王劝你不要自作聪明,老实回答本王的问题,说不准本王会看在你救下顾翎昭的份上,留你一条性命。” “我只是不明白王爷到底想知道什么?” “顾翎昭少时从未接触过武学,就算从四年前开始学,她如今也不该有这样强的内力,本王要知道她到底修习了什么功法?” 第136章 劫持人质 与那段四分五裂的感情相比,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最令叶暻感到内心不安的。顾翎昭那雄厚的内力让他真实地感到恐惧,他绝非害怕于她的实力,而是因为他太清楚武学之道没有捷径,他担心她会在习武的过程中遭受磨难,更担心她会因急功近利遭到反噬。 况且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点一点地琢磨了顾翎昭在他身边装相演戏的目的,他想不通她既然有离开的能力,为何还要痛苦地留在他身边,她身上的谜团多的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我的确知道阿昭所修习的功法,但阿昭说过,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个秘密。” 叶暻眼里仿佛瞬间沾了血气,他拿起一旁的匕首,抵在乔沛脖子上,威胁道:“你是想被千刀万剐,还是乖乖开口告诉本王真相?” 乔沛眸中不见惧意,他神情坚毅地看向叶暻道:“我答应过阿昭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暻瞬间便被激怒:“你找死!” “在下只是恪守对朋友的承诺,并未做下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实在不知哪里犯了死罪……” “朋友”二字让叶暻的头脑霎时恢复一丝清明,他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如此令人舒心。 事实上,顾翎昭与他相处的那几年,身边根本没有异性朋友,他不许,他见不得旁的男子打着朋友的旗号出现在顾翎昭身边。 他宛如一只偏执的豺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猎物,不容任何人靠近。 那时候哪怕顾翎昭对其他男子多看一眼,他都会醋意横飞的闹脾气,有时事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过火,简直是无理取闹......可偏偏顾翎昭就是愿意纵着他,她从不责备他,反而主动规避了那些会与外男有接触的场合。 她曾经给过他无尽的包容,正是这样的纵容之下,方才让他生出顾翎昭永远都会爱他的错觉...... 叶暻的内心五味杂陈,可面对乔沛有不得不挺直脊梁,强撑着情绪威胁道:“你该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有些话说出来,对你,对顾翎昭都是一件好事。你想一想,如果我将你的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送到她面前,她会是如何心情?” 乔沛急道:“阿昭的身体经不起刺激!你还想让她像在释旸别院那日急火攻心,险些血尽而死吗!” 叶暻双手猛地一颤,他的心脏仿佛已被搁置在悬崖边缘,是生是死只待一个真相决定。 “你若不想她出事,就老实地将事情交代清楚。” 乔沛的面容上难得染上三分怒意“阿昭怎会嫁给你这样的人!怪不得她总说自己瞎了眼!” 叶暻闻言微微勾了勾唇,随后猛然一拳打在乔沛的脸上,“砰”地一声响,乔沛的半边脸颊立刻变得青紫浮肿。 “看来是本王表现的太仁慈了。” “王爷!”地牢内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一名侍卫飞一般地赶到了叶暻面前,单膝跪地道:“王爷,大事不好了!” 叶暻不悦道:“到底出了何事?” “回王爷,今日本是京郊上水亭初冬诗会,但就在刚刚巡防营传来急报,说有大量黑衣刺客出现在上水亭,打伤了各府护卫不说,还劫走了不少参会的贵族公子!” “报!”又一人从外赶来,快速跑到叶暻身前“王爷!巡防营飞鸽传书,上水亭被劫持消失的人中,似乎有二殿下和静王殿下!” 叶暻表情逐渐凝重,他回头瞪了乔沛一眼,沉声道:“慕水在这看着,其他人随本王出去。” “是!” ------------------------------------- 此刻竹象山内,顾翎昭站在高处的一个隐蔽山洞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洞穴空场上被迷晕捆绑的十几位贵族公子哥......待看清这其中有叶棠这个熟悉面孔之时,顾翎昭本就烦躁的内心则更是蒙上了一层黑云。 她朝着身边的赤羽埋怨道“你怎么抓的人?怎么把静王也给捉来了?” 看着顾翎昭苦大仇深的模样,赤羽当即翻了个白眼,不悦道:“我哪里认得静王长什么模样?你是要抓人做人质的,局面那么乱,我们自然先紧着位置靠前地位高的人捉!再说今日你们朱雀阁也出动了,谁知道这个什么静王到底是哪个人带回来的。” 顾翎昭没有再开口和赤羽争辩,但赤羽却似乎来了劲,似话唠般说个没完:“不周风,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抓了这么多世家贵族,回头真的惹急了朝廷,可不要连累了我们龙虎阁啊。唉,你说这容王也真是,抓谁不好非要抓乔公子!若非沾了他的光,我还真见不到朱雀阁阁主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赤羽看着顾翎昭面无表情的侧脸,毫无眼力劲地继续说道:“要我说,他们皇家的人确实太霸道了些,你虽然委身做了几天容王的女人,可毕竟凡事也得讲究先来后到.....你与乔公子早已相识多年,就算吃醋发怒,也该是乔公子先来,哪里轮得到他对乔公子动手?” 顾翎昭斜眼瞪向赤羽,凌厉的目光似如刀子一般,让赤羽瞬间生了惧意,他早就看出了顾翎昭武功大涨,如今就算改不了碎嘴的毛病,但的确也不敢再向从前那般不知死活。 “莫要生气嘛......你与乔沛乔公子是清清白白的关系,这总行了吧。” “竹象山是我朱雀阁最隐秘的藏身之处,朝廷的人没那么容易找来。”顾翎昭转过身,面朝赤羽正色道:“你这次帮了我,待此事了结,我便将你的人还给你。” 赤羽神情一松,立刻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迷药的功效渐退,下面的一众人悠悠转醒,顾翎昭还未挪动脚步,便听到了下面人的叫骂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狗娘养的东西也敢绑架小爷,知道我们都是什么身份嘛!还不叫你们领头的人滚出来!” 顾翎昭循声望去,只见黄池林被绑着双手依靠在一处石头上,他的脸色涨红,好似对眼下的场景极为不满。 “哼,正愁找不到儆猴的东西......”顾翎昭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让一旁的赤羽平白打了一个冷颤。 第137章 杀鸡儆猴 白日里黄池林之所以会出现在城南安巷那一偏僻地界,就是为着赶去上水亭诗会凑热闹。 黑州虽打抱不平出面教训了他,但并未真的伤及要害,加之如今黄家的地位大不如前,黄池林迫切想要借着这种场合攀交权贵,因此即便手臂带着伤痛,他也还是在黑州一行人离开后,再度赶往了上水亭。 而叶暻的手下则是等待那场闹剧结束、百姓四散后,方才紧随乔沛与黑州,在一处相对人少的地方,突然出手劫走了乔沛。 黄池林对乔沛的遭遇一无所知,他如今只以为自己是落在了一群为了钱财的劫匪手里。 “你们这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邋臜小人,就应该男的处斩,女的充妓,什么东西也敢来绑小爷!小心小爷掘了你们祖宗十八代坟!” 黄池林少时被黄家供养的不知天高地厚,明明身处险境之中,但他却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其他身份比他尊贵的人皆在沉默地观察着四周,只有他一个劲地发泄着心中的憋闷,自以为这些劫匪绝对不敢动他。 青玉离得近,听到他的话当即冲了上来,怒道:“不想死,就把嘴闭上!” “哼,借你们两个胆子,你们又能奈我何?”黄池林上下打量了青玉两番,眼里既有鄙夷又有些许淫意“你这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何必落在这贼窝受苦,不如从了我,做小爷的一房美妾。” 青玉哪里受过这些的挑衅,她的双眼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心中想将人直接掐死的欲望。 “小爷就喜欢你这烈性模样,只要你服侍好小爷,我答应你,让你尽享荣华富贵......” 青玉忍无可忍,走到他面前抡圆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响,黄池林愣了一愣,随即便是暴怒“贱人!你什么身份,也敢打我?!” “你!”青玉抬手还想再打,但转念一想,此人是他们捉来的人质,万一真的打出个好歹,影响了她主人的谋划便糟了...... 看到青玉脸上的犹豫之色,黄池林顿时更加有了底气,他扬着下巴得意的想,他今日在这么多世家公子哥面前长了脸,回头这些人少不得要高看他一眼! “青玉,问问他是什么身份。”冷沉的女声在封闭的山洞中响起,带着极强的威压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不待他们抬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顾翎昭已经带着一众随从走到了这些人面前。 顾翎昭真实的面容隐在梼杌面具之下,狰狞的凶兽图案,凭白为顾翎昭增添了几分气势,让人即便看出了她是一个女子,却从心里生不出半分轻视之意。 身边有了依仗,青玉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抬脚就将黄池林踹翻在地。 “喂!我们主人问你呢,你是什么身份啊?” 黄池林看到顾翎昭,心中顿生惧意,但却又舍不下面子,只好色厉内荏道:“你们这些没有见识的野蛮人,无知无畏,我的身份你们可能听不懂,但你知道他是谁吗?这位可是当朝二皇子!” 二皇子叶宇黎今年刚满十一岁,不懂何为凶险,听到黄池林的叫喊竟还努力挺了挺胸膛。 反而是一旁的叶棠,忍不住地呵斥道:“黄池林,闭嘴!” 黄池林不把叶棠放在眼里,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这些乡野刁民还不知道吧,谋害皇嗣可是千刀万剐的罪过!识相的,马上将我们放了,待我们禀明陛下,或许能饶你们留下一副全尸!” 叶宇黎跟着呛声道:“没错!快将我们放了!” “宇黎......”叶棠有些担忧地看向叶宇黎,他平日里虽和这个侄儿不熟,但却也不想看着他愚蠢地往火坑里蹦。 “三叔,你我都是叶氏子孙,难道还怕了这山野劫匪不成!” 顾翎昭揉了揉手腕,向后退了一步,而后突然出手,用强劲的内力将黄池林的身体抬至双脚悬空,随即用力向旁一甩,将黄池林高胖的身体直接砸向石壁。 这个过程进展的极快,黄池林甚至来不及惊呼,身体骨骼与石壁触碰形成的闷响,便成了他此生最后听到的声音。 “砰!”黄池林从石壁跌落于地面,无需上前查看,单瞧他软绵无力的四肢,便能知晓他的情况。 顾翎昭侧过头,朝叶宇黎阴恻恻道:“二皇子,看到我的胆量了?” “啊!三叔!”叶宇黎双眼瞪大,脸色苍白,被绑缚着双手,也要努力挪到叶棠的身后,而叶棠也十分有长辈涵养地主动将叶宇黎挡在了身后。 顾翎昭早就注意到叶棠已经暗中挣开了手上的绳索,她动作自然地将身体转到另一侧,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青玉在一旁回答道:“主人,已经到酉时了,外面的天都黑了。” 顾翎昭点点头,指着黄池林的尸体说道:“将他抬走,扔到容王府大门,告诉叶暻,他不将我的人放回来,我便一天杀上一个。” “是,阁主。” 叶棠听到叶暻的名字,再看向顾翎昭的背影时,神色便有了异样,他此刻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身形似乎格外熟悉...... “还有,将他们这些人分开关押,尤其是这个二皇子和那身边那个,单独关起来。人家毕竟是皇亲国戚,注意些分寸。” “是!” 顾翎昭冷声吩咐后,随即拂袖而去,未有片刻停留。 很快叶棠便被带到另一个幽静的小洞穴之中,这一处不仅安静,同时还有干净的床铺和座椅,与外面粗糙简陋的布置截然不同。 叶棠看到这些,心中疑虑更深,况且刚刚将他带到这里的几个黑衣人,明明已经看到了他手腕上松垮的绳索,却是视而不见,将他引到这里,便立刻转身离去,仿佛对他没有任何防范。 “手下人不知轻重,多有冒犯,还望三殿下恕罪。” 叶暻闻声猛然回头,惊呼道:“阿昭?真的是你!” 第138章 有所交代 “阿昭,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要抓这么多人,还有你怎会有如此强悍的武功,还敢杀人了?” 一连几个问题砸下来,顾翎昭不由得轻声笑了笑:“三殿下这么多疑问,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叶棠脸上扯不出笑意,他压下急躁,抬手道:“那你就坐下慢慢说。” 顾翎昭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但也只得乖乖拉开椅子,坐到了叶棠对面。 她之所以选择在叶棠面前以真面目示人,一来是觉得将他无故绑来实在太过失礼,叶棠在她心里是风光霁月般的皎皎君子,绝不能这般受辱。 二来是她觉得有必要与叶棠通个气……她眼下搞出了这样大的阵仗,若是完全不让叶棠知晓她的目的,只怕日后会弄巧成拙,让静王府和她大哥站到她的对立一面。 与其让他们一头雾水胡乱猜测,倒不如由她先指出一个对双方皆有利处的方向。 “今日叶暻劫了我的朋友,您也知晓他的性情,讲理是讲不通的,所以我也只得出此下策,抓些人质来互作威胁。”顾翎昭目带歉意的说道:“是我思虑不周,没有提醒手她下人留意您的身份,这才把殿下您误抓了过来,不过您放心,我第一时间已派人去王府传信给阿姐,告知她您在此地一切平安,想来阿姐也不会太过忧虑惊扰到腹中孩儿。” 叶棠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凝视着顾翎昭...... 顾翎昭眨了眨眼,装傻道:“殿下可是怪我打死了黄池林?他在京中仗势行凶了多年,身上背的无辜人命早就够他死八百遍了。” “阿昭,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和叶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还有,你如今既然已经脱离了容王府,为何不回顾家见你大哥?他心里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你,云瑶和江姑娘也十分惦念着你......” 顾翎昭垂下眼,她本想笑着应答,可心口处泛起的酸意直冲鼻腔,让她不敢轻易开口。 叶棠见顾翎昭没有出声回答,反思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又一口气问出了太多问题...... “我一个个问,当年你坠下悬崖,到底是不是叶暻所为?” “......是叶暻告诉你,我坠崖了吗?” 叶棠摇头道:“他对你的事情一向三缄其口,如今京中还有不少人将你的去向当做谜团。 叶暻顿了顿,继续说道“你那边一直有我的眼线,只是当时时局太乱,我这边被叶煊阻拦寸步难行,派过去的人难成气候,只能悄声跟在叶暻身后观察形势,待他们意识到出事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阿昭,你不必顾忌犹豫,如今我和你大哥一样有办法让叶暻付出代价。” “殿下一向待我如亲妹,这份情谊阿昭不敢忘怀。”顾翎昭幽幽吐出一口浊气“但当年的事......倒不能说是叶暻谋害了我,他那时本意或许不想让我坠崖。” “不是他害的?那你们的关系为何......” 顾翎昭嘴角扬起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不是他害的,可我终究也是掉了下去,我与他自那时起便已恩断义绝,这段时日换了身份跟在叶暻身边,也不过是无奈之举,我无意间与叶暻撞了个正着,只能在他身边装傻充愣,择机逃跑。” “可我观叶暻待你的神情,可不觉得你骗过了他,倒是将我们迷惑的晕头转向……阿昭,我在你身上寻不到半点从前的影子。” 顾翎昭神色坦然道:“这是自然,阿昭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哪个只会躲在父兄身后的小丫头了......殿下不必介怀,放眼京城,又有哪个人身上会长留年少之时的影子。” 叶棠眉心紧锁,脸上没有一点轻松的神情,他满含歉意地说道:“终究是我们对不住你,竟让你独自飘零于外......” “殿下莫要折煞阿昭,您对我们顾家的恩情,我与大哥竭尽一生都难以回报,何况顾家之难源起于先帝,天威一怒,再多抵抗,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顾翎昭苦笑一下,继续说道:“殿下当年为了保全我大哥,想来也要耗尽了心血。” “当年凌枫是被顾侯派人打晕,强行送离了京城,待他清醒后,侯府已经化作了一团灰烬,而你又坠崖失踪。”叶棠想起那段艰难的时光,也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阿昭,你为何不愿见见你大哥?” “我......” “我看得出来,如今的你也算神通广大,若是想见,怎样都能找到他的面前,你只是不想,我不明白这是为何?” 顾翎昭的两只手不自觉地叠在了一起,她抿了抿唇,缓声道:“人生在世,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刚刚殿下也看到了,我杀黄池林不需任何迟疑,这份胆量自然不是一天练就的。” 看到叶棠眸色一沉,顾翎昭心中竟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这个理由是有说服力的。 “殿下,我身上背负了太多条人命,而侯府此刻正是集万千目光之时,若我贸然与大哥相认,只怕会将你们这些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一向以沉稳着称的叶棠听了这番话,直接闭上双眼,仿佛头疼的要命,只能手指用力地捏着山根:“你大哥若是知道,只怕会心疼死......” “我们兄妹,只要知晓彼此都好好地活着,便足够了。”顾翎昭不想让叶棠再深问下去,于是便转了话题道:“我当年坠崖后恰好被一位年轻的医者所救,这些年来,也是一直由他照料着我的身体,他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知己......” 叶棠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顾翎昭问道:“知己?叶暻抓的就是他?” 顾翎昭看出了叶棠眼里的异样,但为了吸引叶棠的思绪,她也没有开口多做解释。 第139章 仇家来寻 她了解叶棠的性格,他除了在极怒的情况下,极少会咄咄逼人地问话,加之他与她之间毕竟隔了一层身份,有些事情他就算想到,却也需要在脑海中多转几个弯...... 而顾翎昭要做的,就是在叶棠发问前,将这场对话的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想让叶棠执着于她的武功和经历,所以最好的方法便主动挑起其他的话题,来打乱叶棠的思绪。 “殿下您有所不知,我那位朋友性情温和正直,根本没有能招惹叶暻的地方。”顾翎昭说着说着便带上了真情实感:“这么多年过去,叶暻的性子简直愈发蛮横无理,令人无法理喻!” “他性格一向与常人有异,只是从前你没发觉罢了”叶棠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试探问道:“阿昭,你的那位朋友,是什么年纪?是男还是女?” “他是一位男子,名为乔沛,江南人士,只比叶暻大一岁。” 猜想得到了验证,叶棠话语间便多了几分犹豫“那、那叶暻可有知道,你们二人的关系?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叶暻抓人的真正原因?若这二人素不相识,叶暻就算挑着软柿子捏,却也不可能找到他的头上。” “这”顾翎昭看了叶棠一眼,眸色有些飘忽,叶棠虽然脾气好,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的,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顾翎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犯错了的孩子一般,弱弱地说道:“真正的原因,大抵就是叶暻觉得我为了乔大哥,打掉了我与他的孩子......” 简单的一句话,犹如平地炸雷。 叶棠“噌”地站了起来,瞪圆眼睛道“什么?阿昭?!” 顾翎昭头皮微微发麻,她摆了摆手,无措道:“殿下,您别急,这这,这不是真的!您先坐下......这只是叶暻的猜想,完全是无稽之谈。” 叶棠如今脑中混乱的很,似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顾翎昭站起来将叶棠扶坐在椅子上,祈求地说道“三殿下,此事你回去与阿姐说说便罢了,可千万别和我大哥提” 叶棠目光灼灼地瞪向了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顾翎昭斩钉截铁道:“假的!就怪宫里那个林太医,是他诊错了脉!殿下,您答应我嘛,这就是一个乌龙,可关心则乱,大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胡思乱想,为你们平添麻烦......” “这个简单,你随我回去,亲自和他解释清楚就行了。” “嗯?我......”顾翎昭不明白叶棠怎么又绕了回来。 “你放心,我的王府谁的眼线都插不进来,保你们兄妹说上两天两夜的话,都不会被人察觉。”叶棠抬眼深深地望了顾翎昭一眼“阿昭,你还是有事瞒了我。” 顾翎昭抿紧了嘴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叶棠可是少年成名,十几岁就上朝议政的人,又岂是她能凭着几句话就打发了的。 空气骤然陷入沉默,而就在这时,青玉突然从外跑了进来,脸色是极为罕见的惊恐:“主人!” 顾翎昭见到她,立刻抬手道:“出去说。” “是!” “殿下,我去处理些事情,先失陪了,您在此好好歇息,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吩咐他们。”顾翎昭留完话,便立刻似逃一般跑了出去。 顾翎昭和青玉走到无人之地,不待她发问,青玉便先慌张了拿出了一根被冰层包裹住的树枝:“主人您看!出事了!” “莫慌。”顾翎昭轻轻接过树枝,心里那点如释重负的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何处发现的?” “竹象山半面都蒙上了一层冰,主人,这可是......” “浮花剑意。” 青玉脸色骤白道:“楼主?” ------------------------------------- 与此同时,被绑在刑房中的乔沛似有心灵感应般身体一颤,脑海中瞬间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大事。 乔沛猛地晃动双手,铁链被带动着发出阵阵声响,让慕水不得不将目光放回到他身上。 “你要干什么!”慕水皱着眉头恐吓道:“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 “我今日被你们搅乱了思绪,恐怕要误大事了!快让你们王爷放了我!” “我看你是脑子坏了,怎么,想靠装疯卖傻脱身?” “你!”乔沛被气得唇色发白,他急切道:“此事关乎阿昭的性命,你也敢无视嘛?我要见你们王爷!” 慕水的表情瞬间凝重,他沉声道:“我可以去通知王爷,但我劝你最好有事可禀,若是敢戏弄王爷,就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的命。” “事关人命,岂有儿戏!” 慕水闻言立刻转身而去,不多时,叶暻便气势汹汹地再度走到了乔沛面前。 “你要说什么?” “要怎样你才能放我离开?” 叶暻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瞬间迸发而出:“何必这样心急,顾翎昭在外为了救你已是无所顾忌,她将你看得这样重,本王又能关你到几时呢?” “容王殿下,你若是对阿昭怀有半点怜惜,就请马上放了我......” 这话听在叶暻耳朵里犹如火上浇油,他的拳头攥得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熊熊的妒火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燃烧殆尽。 乔沛看出了叶暻表情的不对,立刻加快语速道:“我今日之所以来寻阿昭,就是收到了消息,有她的仇家来寻她了!” 叶暻根本不信乔沛的话,他淡声道:“仇家?是谁?本王可以飞书传信给她。” 乔沛几乎快要将牙根咬出血来,他闭眼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那一刻做下了重大决定。 “你想知道阿昭武功的秘密,我告诉你便是了......” 叶暻眸色瞬间一凝,他盯向乔沛,正色道:“说。” “枯骨杀,她练了枯骨杀......” 眼看叶暻瞳孔放大,神情怔愣,乔沛又接着说道:“容王殿下是举世闻名的武学天才,对这一功法的名字不该陌生才是.......” 第140章 两年寿命 不待乔沛话音落地,叶暻已一个箭步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叶暻脸色铁青,双眼血丝遍布,整个人森寒的气势堪比阴曹地府的夺命阎罗。 “你敢耍我?” 乔沛被憋得脸色青紫,他挣扎着,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吐道:“我、没理由......骗你!这、就是、真相!” 叶暻在那一瞬间很想直接拧断乔沛的喉咙,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没有反驳的理由!顾翎昭来路不明的深厚内力,以及她身体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都和枯骨杀的威力完全对照。 可是枯骨杀是什么东西啊......那是吞人寿元、要人性命的邪功!它不该和顾翎昭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啊! 叶暻仍保持着钳制对方脖颈的姿势,可五根手指却渐渐失去力量,直至开始颤抖...... 乔沛得到重新呼吸的机会,他胸口起伏着,断断续续地说道:“看来,咳咳,容王是知晓枯骨杀的,咳咳咳......能在短短时间内,让普通人脱胎换骨成为内家高手的功法,普天之下只有这一个。” 叶暻缓缓收回了手,他的额间已隐隐泛出冷汗,可眼神却比刚刚更加阴狠:“是你让她练的枯骨杀?你为何要害她?你难道不知这东西会消人寿命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此时的乔沛心中同样生了火气,他强硬地回道:“我当然是为了救她!你难道以为,我医好了她的外伤就能救活她的性命吗?你口口声声说阿昭是你的妻子,可你有见过她形销骨立,似行尸走肉的模样吗?!枯骨杀的法门独特,若无极重的心魔,想要修炼也是不得要领的!阿昭当年已经心存死志,若非我用枯骨杀勾起她的一丝生机,她早就化为黄土一抔了!” “可这根本不是一条生路!她如今有这样强横的实力,全是用她今后的寿命换来的,这跟饮鸠止渴有什么区别!” 乔沛深呼吸了一下,整个人似是因着这句话蒙上了一层悲伤:“这都是她自愿的......枯骨杀的法门独特,若无极重的心魔,想要修炼也是不得要领的......未想她会进步的这样快,到后来,为了在南萧楼立足,她便开始对我的话阳奉阴违,开始疯狂地透支自己的身体。” 叶暻在头痛欲裂中强行分出一缕理智,问道:“南萧楼?阿昭为何会进到这杀手组织?” 乔沛冷冷地斜了叶暻一眼,反问道:“自然是为了报仇啊......容王难道不知她的亲人尽数死于非命?” 叶暻此刻终于想起当日在娄府,那个娄昌福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当年负责审理顾晟通敌一案的官员尽数枉死...... 所以,这一切的幕后之人竟是顾翎昭!而当日顾翎昭之所以出现在娄府,只怕也是为了要娄昌福的性命,但却阴差阳错地又被他带了回来。 “容王殿下,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了你......现在阿昭的武功并未到达全盛水平,若是那位仇家追至,只怕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你放我回去,我需帮她加快固元的速度。” 眼看叶暻没有回话,乔沛心急如焚地说道:“你已经害得她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命了!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 叶暻表情瞬间凝固,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乔沛,似是想出言反驳,可嘴角扯了扯,除了嘴唇抖动地更厉害的以外,竟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乔沛目带愤恨地诛心道:“原本我用九还子母蛊是能再保她十年性命无虞的,我想着这十年间,怎么也能再想出其他的法子为她续命!可万万没想到,她会在释旸别院走火入魔,以至于那蛊虫完全被她体内混乱的真气震碎!没了蛊虫护体,再加上凤凰血的冲击......” 乔沛痛苦地闭上了眼,没有力气再继续说下去。 而叶暻的脸上则逐渐褪去血色,就连嘴唇都似失血般的泛着白色。 这一次,无须再次发问,他几乎瞬间想通了这一关节,他终于明白顾翎昭为何非要顶着那个漏洞百出的身份了,她是在拖延时间,她并不在乎他的看法,她的目标就只是凤凰血。 叶暻是清楚凤凰血的功效的...... 枯骨杀、凤凰血......这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便意味着痛苦,意味着死亡。 顾翎昭背负了那么多的伤痛,她甚至自己为自己安排了一条绝路。 而他做了什么呢,他在心里埋怨着她对自己的隐瞒,他愤怒于她不肯和自己吐露心扉,甚至不止一次强迫于她...... 在释旸别院,顾翎昭见到她大哥时,应该是高兴至极的......可是他让这一相逢的欢喜变成了一场噩梦,是顾翎昭的噩梦,如今也将成为他的噩梦。 叶暻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利刀划出了无数道血口,痛意从心口蔓出,传至五脏六腑,再到骨骼皮肉......何为痛不欲生,何为悔不当初? 叶暻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失去过顾翎昭一次,明明已经尝到过恶果,可为何就是没有半点长进?他竟然还敢用胁迫的手段对付顾翎昭?! 他害得顾翎昭连最后的十年寿命都保不住了...... 这个念头一出,叶暻喉咙间也涌上了一股甜腥。 就在此时,王府一名侍卫快步走到叶暻身后,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王爷,刚刚有人在王府门前扔了一具尸体,正是今日那些劫匪所为,属下们已将前来投尸之人扣下,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多做反抗。” 慕水开口询问道:“可有辨明是何人的尸体?是什么死法?” “是黄府的黄池林公子,属下简单查验了一番,此人肺腑俱裂,多处骨折,倒像是被摔死的。” 叶暻转过身来,语气没有起伏地说道:“将你扣下的人带过来。” 第141章 楼主驾到 带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人叶暻并不陌生,正是此前被顾翎昭设计放走的白汀。 朱雀阁的这三人虽是被五花大绑着,但表情却没有太多惶恐,眼神从容的好似对自己被生擒一事早有预料。 “跪下!”几个侍卫想强行令这三人下跪,可连压带踹了几下,三人就是屹立着不肯跪下。 侍卫们脸色铁青,更是有两人直接拿来了木棒。 “够了。”叶暻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把他们三个留下,你们都出去。” 几名侍卫愣了一下,随即齐声道:“......是,属下告退。” 叶暻扫了这三人一眼,对白汀淡淡道:“你们是来传话的?” 白汀挺了挺身子,不卑不亢道:“我们阁主希望容王殿下尽快交回乔公子,今日被杀之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回应,您一日不放回乔公子,那些权贵公子哥们的性命便随时不保的可能。” 不等叶暻说话,乔沛目光震惊地开了口:“阿昭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 叶暻打断乔沛的问话,直言了当道:“你说的那个仇家,会何时到?” 乔沛皱眉想了想,道:“按照她消失的时间算,若脚程够快,最早明晚便能到。” “那你为阿昭巩固功力需要多久?” “两个时辰。” “好”叶暻看向白汀,用公事公办地语气道:“回去告诉你们阁主,明日卯时,本王会将乔沛带到上水亭,届时也需你们南萧楼将人质尽数交还于本王。” 白汀惊诧于叶暻会这么容易松口,可仔细想想,他们阁主可是把当朝皇子都掐到自己手里了,容王也是该快些妥协。 “我会将此话一字不差的带给阁主,只要容王殿下信守承诺,我们朱雀阁自能保证人质安然回京。” 叶暻此刻虽身姿挺拔地站在当场,但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心力来与白汀周旋,他认输了,不管乔沛的话是否全部为真,他都不想再和顾翎昭有任何对立较量了。 若非这次顾翎昭劫持的人多是皇亲贵胄,不好糊弄,他其实可以立刻就放走乔沛。 但这一次顾翎昭闹得太大,对宫中是瞒不过去的,他能做的便是配合顾翎昭将这一场擂台走完,将此事全然归结为江湖势力的莽撞行为。 劫持这些人的凶手可以是南萧楼朱雀阁阁主,可以是任何人,但却绝不能是顾翎昭...... 叶暻很快便令人放了白汀三人,然而他的亡羊补牢,对于顾翎昭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乔沛口中的仇家,南萧楼真正的掌权之人,已经提前寻到了竹象山。 竹象山外,月光清冷惨淡,冬季的树木枝干嶙峋,在夜色之下更显孤寂,而此刻满山的枯枝杂草上都蒙了一层银亮晶莹的冰层,寻常人见到或许会赞叹此景乃是天工所造,可在顾翎昭看来,这周遭的一切都透露着极致的危险。 顾翎昭握紧手中的佩剑,独自一人跨过被冰晶点缀的草叶枝条,一步一步靠近着那个立于月下、孤身冷然的背影。 “属下参见楼主。”顾翎昭单膝跪地,语气是一如从前的恭敬。 冷之修听到声音,缓缓地转过身来,这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容,她的眉宇清秀、姿色天然,乍一看就是一位标准的江南美人。 但江湖之中,无任何人胆敢对她心生轻视之心,只因她的武功深不可测,手段足够狠辣,在她叱咤江湖的数十载中,光是被她屠戮满门的宗门宗派便不计其数,使得如今武林中人听到南萧楼三字,便会汗毛倒竖,心惊胆寒。 冷之修端详着顾翎昭那张洁净无瑕的脸,意味不明道:“就只有你,赤羽呢?本座听说你们二人这段时日很是潇洒,怎么,快活的日子享受了,他却连见本座的勇气都没有吗?” “楼主突然出关,我等并无准备,如今赤羽只怕还不知楼主的到来,还请楼主恕罪!” 冷之修踱步到顾翎昭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真是绝美的一张脸,就连半点从前刀刻的痕迹都没有了,看来乔沛确实愿意为你花心思......不周风,看来本座低估了你的自信心,你一人前来,是打算与本座单打独斗吗?也好,都是叛徒,本座先杀了你,再处置他不迟。” “......”顾翎昭沉默了片刻,随即抬眸看向冷之修,声音平静道:“楼主伤势未愈,何不留在南苑闭关修养,无须过多时日,一年,一年后,属下便不会再出现在楼主面前碍眼。” “哈哈哈哈”冷之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连着笑了几声“你是想告诉本座,你在一年后会自行了断,所以让本座今日不要杀你?哈哈哈哈......你当本座是三岁的小孩吗!” “一年的时间,对楼主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 “不周风!”冷之修的声音突转凌厉:“你似乎忘了南萧楼的规矩,本座想要人三更死,阎王也休想五更来收!本座要杀你,岂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顾翎昭眼睫微微颤动,随即突然向上划出一道内力,趁冷之修侧身避闪之际,顾翎昭立刻起身后退出十几步的距离,同时拔出佩剑,剑锋扫过之处,草叶之上的冰层尽数融化。 冷之修对顾翎昭的反抗并不意外,她勾唇微笑道:“你的胆量本座一向佩服,不愧是乔沛看中的人选......” 顾翎昭没有再开口说话,她的精神高度紧绷,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自己绝不能死!这一念头的催动下,顾翎昭手腕一翻,竟是率先朝冷之修出了招。 一时间,两道倩影在月光之下交锋缠斗。 冷之修的浮花剑意乃是至寒功法,而顾翎昭的枯骨杀则是火毒为攻,两方剑刃相交之际,以这二人中心,方圆近一里的草木瞬间化为飞灰,不留半点痕迹。 顾翎昭胆敢一人来此直面冷之修,的确是对自己抱有信心的,她的功力虽未到达极盛的巅峰,可冷之修没有凤凰血助力,内伤绝不可能已经痊愈。 第142章 生死缠斗 若论内力相拼,她有全胜的把握,而若论及求生的意志,她也绝不会亚于任何人! 不过冷之修威震武林十几年,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翎昭与之缠斗了近半个时辰,直到虎口发痛,小臂泛麻,方才能在冷之修的剑招内感受到微微迟缓。 生死之战不容片刻迟疑,顾翎昭当即加快攻势,连续几剑直破冷之修的防势,在她身上留下了三四条伤口。而变换招式强硬出击,也意味着顾翎昭自己同样将破绽暴露,冷之修的打斗经验十足,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须臾间,顾翎昭的腹部便挨了一剑。 不用摸,顾翎昭也知道自己这一下是见了血的...... 冷之修的反击接踵而至,不给顾翎昭任何喘息的余地。 铺天盖地的寒霜之气席卷而来,似乎夹带着冰雪之神敲响的丧钟之音...... 顾翎昭此时也杀红了眼,她咽下喉咙中的血腥气,要紧牙关,用尽全力挥出一剑,剑意恢宏,如同一条怒吼的火龙腾飞升天,向前冲杀。 挥剑之人以身融入剑意,一寒一火直面相撞迸发出的剧烈威力,直将整个竹象山都震得抖了三抖。 待周围纷飞的凌乱内力消散后,清冷的月下,便只留下了二人停滞固定的身影...... 顾翎昭的脸被剑锋划过,整张脸自眉毛向下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另一边,顾翎昭的剑柄已完全贴上了冷之修的腹部,剑刃则完全贯穿她的身体。 “唰”地一声,顾翎昭后撤一步将长剑拔出,冷之修没了支撑,身体瞬间直直地向后倒去。 顾翎昭喘着粗气,轻声道:“我赢了。” 冷之修此时仍有一丝气息,她胸口起伏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呵,我见你第一眼,就不喜欢你,果然如此......” 顾翎昭眼里并无任何欢喜,她按着腹部的伤口,语气轻缓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夺权,只是如今我的性命更金贵,你想要我的命,我便只能先取了的命。” “你没想过?哈哈......这些年我待你苛刻至极,常人一生的痛苦,都在这几年里让你一个人吞了,你怎会不恨我?” “与这些痛楚相比,我更感念你对我的提携,何况你死了,乔沛也会难过的......” “哼,乔沛……我遇见乔沛时,他才十四岁。”冷之修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她瞪大双眼望着天际,喃喃道:“我并未妒贤嫉能之人,可却难以免俗,乔沛待你太好......” “你不懂......”冷之修眼里的善意一闪而过,但很快便又被癫狂取代:“哈哈哈,不周风,他如今能背叛我,日后必然也会如此待你......我很期待,当你知晓自己被欺骗之时,你的表情......能否、如现在这般,从容!唔噗......” 冷之修吐出一口鲜血,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顾翎昭在原地缓了许久,待她确定冷之修彻底没了气息后,她方才慢慢走到冷之修身旁,蹲下来伸出手为她合上了双眼。 “被人欺骗的滋味我早已尝过了,不会再心碎第二次了。”顾翎昭轻轻地叹了一声“抱歉......” 第143章 处理伤口 顾翎昭其实明白冷之修一定要来此与她决战的原因,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示弱,手下之人既然犯了她心中的死罪,那便没有蛰伏隐忍的道理……她宁愿技不如人被杀,也不会畏畏缩缩忍耐着心性。 虽然冷之修这些年对顾翎昭十分严苛,稍有错处便会酷刑加身,可只要顾翎昭做得好,她也不会吝啬给予顾翎昭应得的一切...... 顾翎昭神色复杂地盯了冷之修片刻,最终也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轻轻地取下了她右手拇指上象征楼主之位的玄铁扳指。 “我如今也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委屈你先在此躺一躺了。”顾翎昭边说边将佩剑插进土地中,借着力艰难地站了起来。 脸上和腹部的伤口仍在向外渗着血,顾翎昭此刻疲惫得厉害,眼皮仿佛下一刻便能合上,但她知道她不能休息,一旦她跌坐回去,明日她的手下便会在此地发现两具尸体。 顾翎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了在竹象山的藏身之地,但回到这里,她精神反而比在外面更加紧绷,她挺直了身体,步伐也恢复了沉稳......竹象山里,赤羽同样是一个大威胁,如果她的颓势被他目睹,那么他便随时朝她露出獠牙。 好在后半夜里,赤羽并无心思来回闲逛,而其他人也都在各司其职,顾翎昭特意挑着人少的地方走,这一路来倒是没有被人撞见她满脸是血的惨状。 顾翎昭穿过弯弯绕绕的小路,走到了竹象山的最深处,那里是独属于她的地界,布置有全套的黄梨木家具,以及各种用心寻来的别致物件,乍一入眼世家小姐的闺房别无两样......而这些则都是乔沛带着青玉几个亲自布置的。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夜里山洞中的烛光昏暗,青玉在远处只看到了顾翎昭的身影,恐惧过后的狂喜让她险些掉了泪。 “嘘,小声些。” “主人?您、你的脸......”青玉朝顾翎昭这边只走了几步,便瞬间被她脸上骇人的惨状震得说不出话来。 顾翎昭走到床边,站着倚在了架子床的支柱上,有些气短地说道:“别愣着了,先帮我把药箱找出来。” “啊,是!”青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快速地将药箱抱到了桌上“主人您怎会伤得这样重,我派人去抓两个医生来吧!” 翎昭走到桌前,打开药箱,熟练的拿出金疮药与纱布,“不用,就是看着吓人些,小伤而已,在楼主手下只受了这么点伤,已算是上天庇佑了......” “那楼主可是已经放过我们了?”青玉的话刚一问出口,下一刻她便看到了顾翎昭手上的扳指“主人!这、这......” “莫要声张,过一会儿派人去东南方向挖个深坑,没法将她带回南苑,便只能让她在这里入土为安了。” 青玉此刻仍未从强大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她直直地应了一声“是”,可眼里却仍是愣神恍惚的。 顾翎昭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将外衣脱掉,大咧咧地将金疮药洒在了腹部伤口上。 “嘶......” 听到顾翎昭隐忍的吸气声音,青玉头脑这才完全的清醒了过来。 “主人,您身上受了伤怎么不早点说,您快去躺下,我为您上药!” “躺下了就起不来了。”顾翎昭咬着牙将纱布圈圈地缠到了腰间“去问问白汀回来了没有,若叶暻放他回来传话,这个时候也该赶回来了。” 青玉带着哭腔道:“可是您的伤......” “我心里有数,肯定死不了,快去吧,若是回来了,就直接将他带过来。” “是,青玉这就去。” “还有,别忘了派人去挖坑。” “是,青玉明白。” 待青玉离去后,顾翎昭本想去铜镜面前照一照自己的模样,可挪了两步,她便又退了回来......她不是很愿意看到血淋淋的自己。 顾翎昭用水沾湿白帕,凭着感觉将脸上干涸的血迹慢慢地擦拭干净,伤口中仍在向外渗着血珠,但顾翎昭却直接将宽大的面具盖在了脸上。 她太烦了,没有耐心细细地上药,索性便都交给了枯骨杀那强大的自愈能力......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主人,白汀回来了!” “阁主,容王服软了,他答应交换人质了!” “当真?他可有说明如何交换?” “今日卯时,在城郊上水亭!” 顾翎昭头脑有些昏沉,她轻轻摇摇头,朝青玉问道:“现在到什么时辰了?” “刚到寅时。” 顾翎昭点了点头,轻声道:“时候正好,白汀你与黑州带人去将那些人质点齐,蒙上眼,直接送到上水亭,我随后便到。” “属下明白,当初将他们捉来的时候,属下还特意多绕了几圈才将他们带到的这里,必不会暴露竹象山的位置的。” “很好,这次多亏了你。” “为阁主效命,是属下的职责。”白汀行礼过后,转身准备离开。 “诶等等......” 白汀闻声立刻回身道:“阁主还有何吩咐。” “你这次去容王府可有见到乔大哥?” “见到了,乔公子被容王绑在了刑房。” 顾翎昭双手瞬间紧握成拳。 而青玉闻言则瞬间拔高声调道:“什么?那个混蛋容王对乔公子用刑了?!” “额、这应该算不上用了大刑。”白汀朝顾翎昭的方向说道:“属下观察乔公子的衣衫还算整洁,并无血痕伤痕,只是脸上好像有些青肿,那个地牢有些幽暗,旁的属下也瞧不太清,不过容王的脸色倒是难看的紧,煞白一片,颇有厉鬼的模样......” “......好了,我知道了,去办事吧,那些公子哥们多是娇生惯养的,下手注意些莫要伤到他们,檐下将乔大哥换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阁主放心,属下自有分寸。” 第144章 交换人质 “主人,您的伤不宜走动,不如您就留在竹象山,让我们几个去与容王交换人质?” “我不知容王是否还有其他动作,必须亲自去看一看,何况我们抓了这么多权贵之子,放眼整个南萧楼,都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我要是不亲自跟过去,恐怕赤羽马上就能猜到是我身体出了问题,下一刻就能出现在我面前......眼下他才是最危险的。” 青玉眼眶微红,目光中满是心疼“主人......” 顾翎昭望着她,微微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逞强的,叶暻选的这个时候很好,外面天色未明,谁都看不清谁......青玉,你去告诉赤羽,就说我要亲自去接乔大哥,让他留在此地驻守。” “还要告诉他?” “那家伙疑心重,不说明白,麻烦更大。” 青玉认同地点了点头,又担忧地问道:“主人,那红毛万一闹着要同去怎么办?” “他若出言试探,你也不必阻拦,无非就是与容王见上一面,他只要不怕容王记住他,自然可以同去……放心吧,他在叶暻手里吃了不少亏,只要我们不露马脚,他对叶暻是避之不及的。” “青玉明白了……” 顾翎昭趁着青玉去与赤羽周旋这个空当,在药箱中寻了一瓶止痛药丸,像吃糖豆一样,连着吞了几颗。 这个药效来得很快,顾翎昭瞬间便觉得身上轻快的不少,等待青玉安抚赤羽的空当,顾翎昭甚至有力气领着几名心腹将冷之修的遗体入土安葬...... 竹象山距离上水亭并不远,待顾翎昭身姿如常的赶到上水亭时,叶暻早已带人于此等候。 他们两方人皆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许多,天际破晓前,整个京郊皆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过叶暻身后站着近百名巡防营的兵士,各个手持火把,倒是将上水亭映得灯火通明。 顾翎昭根本无须靠近,火把的光亮也能清清楚楚地照清她脸上的面具。 “九叔!”叶宇黎见了叶暻,第一个激动地喊出了声。 不过叶暻此刻正目光复杂地盯着顾翎昭的梼杌面具,完全分不出半点精力给这个侄子...... 叶宇黎身前身后皆被朱雀阁的人用刀剑钳制,可即便这样,也挡住他那高昂的嗓门:“九叔!快救我!” 眼看顾翎昭身边有人叶宇黎走来,叶棠立刻小声斥道:“宇黎,紧要关头,莫要扰了你九叔的对策,安静些!” 叶宇黎看了叶棠一眼,转过头就发现凶神恶煞的黑州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心脏瑟缩一下,再不敢轻举妄动。 顾翎昭轻轻碰了碰青玉的衣袖,得到暗示的青玉立刻朗声开口道:“容王殿下,你们的人都在这里,我们的乔公子呢?!” 叶暻抬手向前挥了挥手指,后面立刻有人将乔沛推了出来。 青玉眯着眼仔细瞧了瞧,看清乔沛身上没什么大的伤痕后,这才微微舒了一口气,随即靠近顾翎昭耳语道:“主人,可是该让他们先放人?” 顾翎昭忍住阵阵的头晕,压低声音直接朝叶暻说道:“容王殿下,是你无故抓人在前,按照江湖规矩,该是你先放人才对。” “可以。”叶暻答应的十分轻松,下一刻便向巡防营命令道:“放人!” 巡防营的两个侍卫推着乔沛的肩膀走到了两方人马的中间,随即用刀割断乔沛身上的绳索,并将他向前推了一步,示意他快些向前走。 “乔大哥!你没事吧......”顾翎昭向前迈了几步,直接握住了乔沛的手,只有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她这颗悬着的心才能彻底放下。 “我没事。”乔沛摸到顾翎昭冰凉的手,心里顿时一惊“你......你不要担心,我真的没有任何不妥。” 天色在慢慢见亮,叶暻就这样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叶棠作为这其中少有的知道内情之人,他也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顾翎昭与乔沛的身上,他甚至还特意仔细望了望乔沛的容貌,只想看清这位对顾翎昭有救命之恩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青玉......”顾翎昭朝青玉用了一个眼色,青玉收到指示,继续道:“容王殿下行事爽快,我等自然不会为难各位公子,不过当下我等与殿下实力悬殊,为了自保,还请殿下谅解我们的一些小手段......” 叶宇黎脸色一变,抢先问道:“你们还用了什么手段?!” 青玉扭头回答道:“你们的身体里已经被种下了三姜蛊。” “蛊虫?!” “不必惊慌,三姜蛊只要三天的寿命,三日后便会自动化为血水,不会对你们有任何伤害。”青玉勾起一抹标准地微笑,看得叶宇黎头皮发麻:“这三日内嘛......你们的命暂时仍握在我们的手里,至于这最终的结果如何,便要观望容王殿下的作为了。” 叶暻冷声道:“少废话,将人放过来。” 青玉歪着头向后摆了摆手,朱雀阁的人立刻收起了刀剑,让开了一条道路。 这群世家公子们争前恐后走在前面,眨眼的功夫,这群人便冲到了上水亭之中,而叶棠最慢,因此也是最后一个回到上水亭的。 叶棠和叶暻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那其中的深意,完全不容旁人探究...... 顾翎昭的伤口虽然痛感不明显,可持续的失血使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也有些不受控制,仿佛下一刻就能飘起来。 顾翎昭闭上眼缓了缓,然后拉着乔沛转身就走,没有给叶暻留下半句话,连背影中都带着决裂的意味。 叶暻不眨眼地目送顾翎昭离开,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顾翎昭走路的步态与平常不大相同,她的脚步仔细看上去很是虚浮...... 第145章 重伤昏迷 叶暻回想起刚刚顾翎昭的沉默寡语,那为数不多的两句话里,声音也透着嘶哑......她的异样虽不明显,可还是他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叶暻眼神发直地望着顾翎昭离开的方向,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向那个方向迈出了脚步。 “叶暻!”叶棠发现他的动作,第一时间便拽住了他的手臂,语气发冲道:“你还想干什么?” “三哥,巡防营先交给你了,我回去会亲自向皇兄请罪的......”叶暻看都不回头看一眼,挣开叶棠的手,径直向上水亭外奔去。 “你......”叶棠满腔怒气发泄无门,转头却又发现众人的眼神皆齐刷刷地聚在了他的身上。 叶棠:“......” 叶宇黎试探地问道:“三叔,九叔到底去干嘛了?” “......你九叔定然是去追查那些贼人的藏身之所了。” “那九叔岂不是孤身涉险?” 叶棠咬牙道:“是呀,不过不必担心,那些贼人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你九叔,我们先回京,莫要让我等再拖累了他。” “三叔所言有理!” ------------------------------------- 叶暻敛起气息,将身影隐藏在密林中,有了几百米便追上了他们。顾翎昭与乔沛并肩而行,一玄一白的背影,看着叶暻眼里格外刺眼。 “这次是我没有思量周全,连累乔大哥受苦了。”顾翎昭的声音更加喑哑,有气无力的语气让乔沛皱起了眉头。 “阿昭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你的身体是不是又出了问题?我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劲。” “没什么,就是受了点小伤,有些头晕......” “受伤?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沛的话还没说完完,顾翎昭突然便一声没吭地仰面倒下了。 “诶!阿昭?!” “主人!” 乔沛被吓了一跳,而青玉则慌忙上前想扶起顾翎昭,但抬手间却不小心碰掉了她的面具,望着顾翎昭脸上的伤势,乔沛的眼双眼瞬间瞪大,惊诧地看着青玉“这到底怎么了?!” 未等青玉回话,一股力量从身侧而来,乔沛没防备,一下子就被挤到了一旁。 面对突然窜出来的叶暻,朱雀阁十几个人如临大敌,纷纷拔出兵刃指向他。 但此时的叶暻对这些通通视而不见,他怔怔地望着顾翎昭,顾翎昭此时苍白的小脸上蜿蜒着一条长长的血痕,眉骨划过眉心一直延伸到下颚,伤口上还有尚未凝结的血珠,血色淋漓几乎让人辨别不出她原本的容貌。 “昭昭……这是怎么回事……”叶暻颤声问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真实。 青玉不愿搭理他,只是急切地看着乔沛说道“乔公子,我主人身上还有剑伤,需尽快医治才是。” “我的药箱在竹林,我们去那里!”乔沛刚想上前,却被叶暻抢先将顾翎昭横抱在怀里。 “怎么走?” 乔沛与青玉互相看了一眼,救人要紧,他们一时拿叶暻也没有办法。 “随我来。” 乔沛的竹林距此处并不远,但这却是叶暻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 顾翎昭终于不再抗拒他的怀抱,她的头无力地抵在他的肩头,似是因为疼痛,眉心始终紧紧地蹙着,伤处受到牵扯不断有血滴流下,点点血迹殷红了他的衣衫。此刻的叶暻脑海中一片空白,思绪如乱麻般缠在一起,他无暇梳理。他只记得青玉说,顾翎昭的身上还有其他伤处,叶暻不敢大意,极为小心地怀抱着她,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稀世珍宝。她本也是他的宝贝,一直都是…… 进了竹林卧房,叶暻将顾翎昭安稳地放平在床榻上,随后便很有自知之明的退后站立。 “青玉,阿昭还有哪里受了伤?”乔沛坐在床侧,一边把脉,一边问道。 “腹部,昨夜是主人自己包扎的。” 掀开上衣,白色的里衣已被血水染红,顾翎昭小腹足有一条三寸长的口子,被她自己用绷带乱缠一通,如今惨状根本不堪入目。 叶暻远远看着,只觉得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耳边轰轰作响,眼前不断地泛着黑。 乔沛终是不复沉稳,声音都变了调“这到底是怎么弄的?” 青玉没出声,只是指了指顾翎昭手上的扳指。 乔沛睫毛一颤,惊诧道:“她提前来了?” “就在昨夜......许是因为主人突然调动人手,直接暴露了位置,才会让楼主如此迅速地找上门来。” “我知道了。” 其实看到那个扳指,事情的结果便已然明了,乔沛深叹一口气,没有再多问下去,手上动作却是始终未停。他先是将顾翎双身上的伤口,用正确的手法上药包扎,而后换了一种药粉,屏气凝神地涂在顾翎昭面部狰狞的伤痕上。 一时无人言语,周遭一片安静,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良久,乔沛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一口气说道“好在腹上的刀伤不深。青玉,你日后多看着她点,这么个折腾法,下次神仙来了也救治不得。” “是,青玉知晓了。” 青玉走上前,帮乔沛收拾好药箱,扭头却看见那个碍眼的东西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你还留在这干什么?”青玉竖起眉毛质问道。 叶暻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顾翎昭身上,脸色铁青,乍一看比昏迷的顾翎昭还要惨然几分。 “你还嫌我主人伤的不够吗?你在这里,只会给我主人添堵!此处不欢迎你!” “青玉”乔沛轻声提醒青玉注意言辞,转头又朝叶暻不卑不亢地说道:“阿昭的伤势需要静养,决不能再动气生怒,她应该不想见到你,所以殿下最好在阿昭苏醒前离开。” 叶暻闻言总算有了点反应,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乔沛。 “青玉,我们先出去。” 青玉本想反驳,但看了眼需要休养的顾翎昭,思来想去,还是起身随着乔沛出了门。 第146章 心悔 待整个屋子只剩他们两人,叶暻一步步挪向床边,缓缓跪在床前。顾翎昭脸上的血迹已被擦干净,但药粉盖不住那血肉外翻的伤口。 该有多疼啊…… 叶暻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心口的那柄钝刀终于开刃露锋,削铁无声的利刃斩入血肉,凌迟般的痛楚让他口齿间弥漫着铁锈腥气。 这样可怖的伤口,怎么能出现在顾翎昭的身上? 叶暻听得懂青玉的话,顾翎昭伤成这样,都是因为他。 “昭昭,对不起。”叶暻握住顾翎昭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刺得叶暻直接落了泪。心中压抑多年的后悔、愧疚,在此刻终于如滔天洪水般迸发而出。 明明他最见不得她受伤,从前顾翎昭骑马时身形晃一晃,都能给他吓出一身汗。她绣花在指头上戳几个针眼,他都觉得像是扎在了自己心上,他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啊......哪怕那时他不愿承认、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意,可他在内心最深处仍是舍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叶暻不住质问自己,他到底是什么被什么魔鬼附了身,从前他诓骗顾翎昭嫁给她,又害她摔下悬崖九死一生。后来他明知道自己应该诚心补偿,却为了一己私欲,让顾翎昭怀了他的孩子!又因为心生妒忌,不管不顾地发癫让她受此重伤。 顾翎昭……顾翎昭是他的爱人,他怎么能这样待她呢! 对待仇家尚不至于此啊! 他怎么可能不爱顾翎昭呢?那是他第一次见面就移不开眼的人,在这世上在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像顾翎昭那般对他好。他既不聪明,又不温柔,一身的坏毛病,他信誓旦旦地答应叶璋,不过只是给自卑的自己找一个接近顾翎昭的借口罢了。他何等无能,连直视自己内心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没来由地发怒发疯。怪不得顾翎昭连和他争辩的心情都没有,只是一个劲的想逃离。她对他的厌恶,八成看到他的脸都会觉得恶心。 她确实该讨厌他,一个无能又懦弱,终日凭着想当然一次又一次犯蠢的人,有什么理由让人喜欢呢? 叶暻的一滴眼泪落到了顾翎昭的虎口处,顾翎昭的手微微动了动,让叶暻瞬间从追悔莫及的情绪中回到现实。 “昭昭?” 顾翎昭并没有醒,但这一下却让叶暻看清顾翎昭手腕皮肤上的红绳印记,他一开始还抱着侥幸用手指蹭了蹭,可那红线如同从血肉中生长出来的,早就和顾翎昭雪白的皮肤融为了一体。 叶暻并非完全不学无术之人,他对武学之道了解颇深,得知了顾翎昭用凤凰血催动枯骨杀助长功力后,叶暻很容易便猜到了这红色的印记意味着什么...... 他可能要再一次失去顾翎昭了。 然而意外的是,当这一想法浮现在脑海中时,此前铺天盖地的恐惧和心痛竟尽数开始消弭...... 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又能如何? 人活于世,爱憎恶恨离别,再多不可承受之痛,当事实摆在面前,却也不得令人强行吞下苦果。 屋室内,窗前厚厚帘布遮挡着外面的阳光,让房内人完全感知不到时辰几何,叶暻在这样寂静得让人窒息的环境中,为了自己寻了一条“明路”。 如果顾翎昭真的走上了绝境,那么,他陪着她就是了...... 第147章 借个名头 同生共死......这不是一个冲动一下的念头,而是叶暻在失去顾翎昭多年里迷惘徘徊中探求出的答案,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一次在京城偶遇了顾翎昭,他都快忘记了什么欢愉,什么是期待......但悲哀的是,他尚未敢完全触及失而复得的喜悦,便再次体会了得而复失的痛苦。 叶暻轻轻握住顾翎昭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顾翎昭,他第一次这样清楚,他心爱的人再也不会喜欢他了......他与顾翎昭也没有来日方长了,未来或许连心平气和的相处都是一种奢望。 而这份感悟,在当年看到顾翎昭伤心欲绝的眼泪时便该想到的......一切来得太晚,终究都是他的错。 叶暻无比珍惜此刻与顾翎昭独处的时光,他已经没了分辨时间的能力,思绪混沌之中,他甚至希望时光永远停在这一刻,就让他这样永远的守着她。 然而与房内的安静沉寂不同,竹舍外不多时便来了不速之客。 青玉始终在房外踱步,因此在赤羽出现的一瞬间便冲了上去,在赤羽尚未踏进竹设的围栏前,便先一步拦住了他。 “你来干什么!” 赤羽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青玉,语气轻佻道:“不周风大费周折地救回了乔公子,我自然该前来拜访,向她和乔公子贺喜呀......” 青玉色厉内荏道:“主人说过,让你守好竹象山就行,不必来此,你回去吧。” 赤羽神色略显嘲讽,直言了当问道:“不周风受伤了对不对?我猜,她应该伤得极重,所以连竹象山都不敢回。” “红毛鬼!你在胡说什么?” 乔沛本在药房中配药,透过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对峙,便也匆匆跑了出来。 “赤羽,你想干什么?” 赤羽将他的宽刀抱在胸前,看着面前的二人语气张扬地说道:“我就是想亲口问问不周风,你们鬼鬼祟祟在竹象山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青玉闻言脸色一变,而乔沛则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说也没关系,我一早猜到了不周风不会为我解惑,所以我只能亲自去动手挖上一挖......乔公子只怕还不知道吧,我们南萧楼的楼主已经被不周风埋到了荒山之上,” “你、你把她挖出来了?”青玉惊得深吸一口气吗,随即低声怒骂道:“红毛怪!你是不是有病!不知道什么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吗?你怎能这样侮辱人呢!” “侮辱?不周风把人都杀了!怎么,就凭你们挖个坑把人埋上,冷之修到了黄泉难道还要记着你们这份恩吗?” 乔沛伸手拦住激动的青玉,并将她挡在了身后:“赤羽,若你今日只是想朝我们庆贺,我代阿昭收下这份情意,可如果你是想趁虚而入,我只能劝你,莫做自讨无趣之事。” “乔公子觉得这周围隐藏着的朱雀阁杀手,能拦得住我吗?”赤羽说着便打算绕过这二人往院内走,然而意外的是,乔沛没有做任何阻拦,他甚至拉着青玉让出了一条路。 “你......”赤羽见他如此做派,心中顿时生了狐疑“这房里还有谁?” 乔沛与青玉对视一眼,而后对赤羽直言道:“容王。” “容......”赤羽指了指那间房,满脸不可置信,嘴巴长了半天,最后出口的话则明显较之前降了音量“容王怎么会在这?你们在玩什么?耍我吗?” 青玉摸了摸鼻子,道:“你问我我怎么清楚?” “你们不会骗我吧?” 青玉“哼”了一声,轻嘲道:“你冲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赤羽心有不甘,咬了咬牙,朝着那间门窗紧闭的房屋走了两步,但也只有两步,似是预感一般,他的脚底突然窜出一阵寒意,这股寒意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全身,再到每一根头发丝...... 一个杀手,不会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实赤羽该感谢青玉在直接将他拦住了院外,一旦他真的靠近了那间卧房,让叶暻听到了他的恶意。那么以现在叶暻的心情,不管赤羽是不是真的对顾翎昭有杀心,他都会毫无悬念地杀掉赤羽,在叶暻实力全开的情况下,赤羽不会有逃生的可能...... 赤羽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他心里明白,这一退,便意味着他放弃了争夺楼主之位的机会,日后他只怕要真正听命于不周风了。 不过若是比较起来,不周风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到底不如冷之修偏执嗜杀,由她统领南萧楼,倒也不算是极坏的事。 “你们就当我从未来过......” 青玉撇嘴道:“好走不送。” 待赤羽的背影消失在林子中后,青玉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扶着胸口道:“容王这名头......倒是还有那么点作用,不过万一红毛等容王走后再来袭扰,该怎么办呀?” 乔沛轻声道:“只有熬到阿昭醒过来,赤羽不会是阿昭的对手,没事的。” 顾翎昭这一觉一直睡到三更天,等她睁眼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静谧,让她一时无从分辨自己身处何地。 靠着一旁木椅上养神的乔沛听到了动静,立刻起身引亮了一盏灯。 “阿昭,你醒了?” 顾翎昭听到乔沛的声音,悬着的心也彻底地落了下来,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适应着烛光的明亮,小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十个时辰。” “这么久?”顾翎昭躺在床上,自嘲地笑了笑:“我这破败身体,让乔大哥见笑了。” “还见笑?险些被你吓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敢来回长途跋涉,你还敢骑马?” 顾翎昭不敢去看乔沛的表情,只能捂着耳朵道:“好啦,我知道错啦,别念了,头更疼了......” 乔沛坐回木椅上,无奈地轻叹道:“不要蹙眉,你脸上伤得很重......说到底,是怪我这消息传得晚了一步。” 第148章 养伤 顾翎昭睁眼看向乔沛,问道:“乔大哥知晓楼主要来?” “南苑传信,说楼主消失在了闭关之地......如今你我和赤羽都在京城,这一点瞒不过楼主,所以我当即便猜想,楼主会启程来京,这也是为何我会提前进城寻你,只可惜,唉......还是慢了些。” “这件事哪能怪在你身上。”顾翎昭动了动身体,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要怪也只能怪叶暻那个混账东西!认识他,才算是我倒了血霉!对了,乔大哥,叶暻此番可有为难你,他没对你用刑吧?” “容王或许是很想,但他心里总还是对你有所忌惮,我倒也没有受什么苦......不过为了让他早点放我出来,我对他坦白了你的功法。” “他、他知道了?”顾翎昭的语调明显不似此前平稳“可他会知道枯骨杀究竟是什么吗?他不会闲得去细查吧?” “阿昭,容王出师沧宿山,怎会没听过枯骨杀的名头......”乔沛出言打断了顾翎昭的自欺欺人“他甚至清楚凤凰血与枯骨杀结合后的结果......所以他才会那样轻易松口。” 顾翎昭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她才笑了笑,道:“也好,他都知道了,日后自然也该死心了,京中那么多妙龄少女,他实在没必要在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不要如此悲观,阿昭,凡事总有变数,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日后南萧楼的担子就都在你肩上了。” 顾翎昭闻言愣了愣,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玄铁扳指,浅声问道:“乔大哥,我杀了冷之修,你会怪我嘛?” “......我更想你活着。” “乔大哥,谢谢你。” “莫要胡思乱想,眼下天还未亮,你可以再浅睡一会儿。” “好,乔大哥也快去休息吧,不用在此守着我。” “嗯,我就在隔壁,你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好。”乔沛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门口,而在出门的那一刻他,他站定脚步转头看向了顾翎昭“阿昭,楼主可有何遗言?” “......没有。” “好。”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顾翎昭都在安静的养伤,整个世界好似突然平静了下来,没有闹事的人来打搅她,京城中也是异常宁静,仿佛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这段忙里偷闲的养伤时间,可谓顾翎昭近些年里过得最舒坦的日子,她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待叶暻再度来到竹林之时,顾翎昭已经可以如常地下地走动了。 不过乔沛对顾翎昭看得紧,即便她现在能跑能跳,他也要求她需再多躺一段时日。 “乔大哥,我陪你一同去采药吧!”一大早,顾翎昭便院里拦住了背着药篓的乔沛,眼神明亮地请求出去走一走“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不要让我再休息了,我都快粘到床上了。” “阿昭,我与你说过很多次,你感受不到痛,是因为你的感知能力有问题,不代表你的伤真的长好了。”乔沛越说越严肃“此前我不在你身边,无人拘着你,新伤叠旧伤才会让你的身体如此糟糕,趁着这次机会,我要将你的身体好好调理一番,你现在一日只能下地行走一个时辰。” “......可是在屋内真的很闷,我能去外面躺着吗?” 见乔沛皱眉,顾翎昭忙道:“乔大哥你看今日天气多好,无风也无雨,阳光也那么足!” “可现在是冬日,屋内还要烧着炭盆......” “可我身有火毒,烤着炭盆就更热了......让我出去吧,就躺一会儿,等日头没那么足了,我就回来。” 看着顾翎昭可怜兮兮的模样,乔沛也不得不软了心肠:“我去搬躺椅,你出去可以,但必须盖着被子,你的喜寒,可你的身体遭不住。” “好!” “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你可不能趁着我不在,到处乱跑。” 顾翎昭笑着点了点头,保证道:“我一定谨遵医嘱,绝不乱闹。” 叶暻躲在竹林的一个隐蔽之处,他痴痴地看着顾翎昭生动的模样,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他看着顾翎昭惬意的窝在躺椅上,伸着脖子看着乔沛走后,立刻从锦被里掏出了一把团扇,快速地给自己扇了扇风。 枯骨杀本就属火,再有了凤凰血这至阳之物催化,两相结合后便会无解地生出火毒,在这样的冬日里,哪怕只穿一层单薄的夏衣,顾翎昭也不会感觉到一丁点寒冷。 叶暻望着顾翎昭悠然的深情,看着她一下下摇着扇子的皓白手腕,他突然又推翻了自己此前的想法,什么同生共死?顾翎昭不能死!他的顾翎昭这样美好,凭什么年纪轻轻就要丧命?这世上有那么多长命百岁之人,为何其中就不能有一个顾翎昭?! 如果此刻能以命换命,他一定毫不犹豫献上自己的性命,来换顾翎昭此生无虞...... 叶暻的悲伤太过忘我,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直到一声破空之响传来,叶暻下意识闪身,抬手接住了险些插进竹子内的团扇。 “是谁在那边,滚出来!” 在顾翎昭不耐的声音下,叶暻缓缓从竹林中走出,绕过围栏,走进了院内,站在了顾翎昭的躺椅边。 “你又来干什么?”顾翎昭眼睛看向前方,不愿施舍给他半个眼神。 许多时日没有见到顾翎昭,叶暻一时竟有些紧张“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不到半个月,顾翎昭白净的脸上就只剩了一道浅色的伤痕,虽然痕迹仍存,但不知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就在十天前,这张脸还是血肉模糊一幅骇人的光景。 顾翎昭轻勾起嘴角,讽刺地说道“看我有没有死透吗?” “不!”叶暻眸中瞬间染上一抹赤色,“死”这个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你不会死的......” 第149章 和离书还是休书 顾翎昭的态度很是无所谓,她歪头看向叶暻,轻道:“许多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你不要在我面前发疯,还有……你何必如此激动呢?你亲眼目睹过我坠崖,对于这种事应该早有适应才对。” 叶暻被顾翎昭的话刺得头皮发麻,他嘴唇动了动,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翎昭没有听见叶暻出声,不由得眯眼看了看他。 此时的叶暻身着银白色锦袍,头戴青玉发冠,整个人被平添几分清润气质,不过他此刻似乎难过至极,一双凤眸中早已不见明亮,有的只是无尽的落寞和一些顾翎昭看不透的情绪。 顾翎昭咬了咬牙,她很想蹦起来大骂他一通,坏事他一件件的都做尽了,她想冤枉他都没机会,所有苦果她都受了,他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副可怜模样?! 顾翎昭心里越想越气,索性一把掀了被子,侧身坐了起来, 叶暻见了她的动作,惊了一惊,连忙凑近几步,挡住顾翎昭去路,不让她站起来了“你、你想干什么?不是要你好好修养,不能乱动乱走嘛?” “你听得到我们的对话?”顾翎昭自认为她和乔沛可都不是大嗓门的人。 “如果细心看得话,我可以读懂你们说了什么。” 顾翎昭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乔大哥说我每天可以下床一个时辰,你能耐那么大,没看到嘛?让开!” 叶暻被顾翎昭喝退了几步,眼神满是不知所措…… 顾翎昭不知为何,看到他露出这副表情便觉得异常烦躁……像是蓄足力量的一拳击在了棉花上,不仅没让自己出气,反倒是被棉花缠住了手。 “......你随我进来,我有话需与你说清楚。”顾翎昭撂下一句话,转身进了书室。 叶暻眉心跳了跳,他没有料想此次还有和顾翎昭谈话的机会,但同时他也不认为,前方会有任何好事等待着他...... 他望着顾翎昭轻盈飘逸的茶白色罗裙,看着她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的发髻,不得不承认,她不在他身边时,要活得自在许多。 入了冬,屋内皆烧着炭盆,顾翎昭一进书室,便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袭来,她燥热的厉害,下意识地便想找来团扇。 叶暻紧随其后走入书室,看到顾翎昭四下寻觅的眼神,想都没想便将手里的团扇递给了她。 顾翎昭十分自然地接过扇子,由于这个过程太过丝滑,以至于她压根没意识到......这个举动放在如今是很不正常的。 顾翎昭一边扇着风,一边从容地坐在了书案后的红木木椅上。 而叶暻则抿唇站在书案前,像是认命般地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近些日子京中安静的很,并无对我南萧楼追捕围截的意思,可是殿下你的手笔?” “算不上,近几月南方边城屡有动乱,皇兄和朝臣在此事上忙得焦头烂额,这场绑架皇兄也只是过问了几句,简单搪塞过去便是了。” 顾翎昭知晓叶暻的话大概真假参半,不过他既然不多说,她也懒得再问,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解决。 “叶暻,我们长话短说,如今你心里的疑惑应该已经解开了,我前些日子跟在你身边,确实只为了凤凰血,算是骗了你......不过你也骗了我那么多年,两相相抵,算起来吃亏的应该还是我。”顾翎昭抬眼看了看叶暻,公事公办的语气稍有缓解:“我如今没有心力与你再争论些长短,一切到此为止吧,我不去计较你对我的算计,你也放过我,从此以后不要再来折磨我。” 叶暻垂着双眸,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顾翎昭没有等待他的回复,而是直接在手旁的一摞书本中抽出了一个信封,她将信封放在桌案上,轻轻推到了叶暻面前。 “这是什么?” “和离书。” 叶暻瞳孔微微放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翎昭。 顾翎昭迎着他的目光,轻启朱唇道:“有些事,还是该说清的好,我们曾用正式的礼制结亲,现在也不该将这段关系变得糊涂不清。” 叶暻隐在袖下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头,他额头、脖颈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处血肉都在向外表示着抗拒...... 顾翎昭轻轻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她盯着这信封,认真道:“这张和离书是我亲自写的,你只需签上你的名字,自此之后......” 叶暻声音沙哑地打算顾翎昭的话:“如果我不接受呢?” 顾翎昭的目光渐渐转凉,她勾唇冷笑了一声:“容不得你接受或不接受,你不要和离书,我还有休书。”顾翎昭站起身将桌上的另一个信封狠狠甩在到了叶暻身上“是我休了你!” “昭昭......”叶暻那双漂亮的眸子中,如今盛满了泪水,他的话说得艰难,仿佛每吐一个字,就会有泪珠控制不住的落下“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嘛?” 顾翎昭将脸侧到一边,语气坚定道:“是,没有回旋余地......所以我劝你乖乖收下和离书,算是你我之间的最后一份体面。” “好”叶暻眼里的泪水随着这句回答,开始争前恐后的落下...... “如此最好。”顾翎昭被他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她本该出言再讽刺他几句,但此时此刻,她的喉咙竟也莫名有些发堵......她不愿再看他,只是将手伸向了墨砚。 “不必磨墨了。”叶暻艰难地蹲下将那封休书拾起,气息起伏地说道:“我要这个......” 那薄薄的休书拿在叶暻手中如有千斤重,虽然不算出乎意料,可当真正走到这一步,他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刮去了一层血肉,痛得他无法呼吸...... 顾翎昭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问道:“你确定?这可是休书,你日后觉得丢脸了,可不要再来找我闹。” 第150章 疑惑 “不会的。”叶暻忍下心中的剧痛,苦涩地弯了弯唇角,但最后也没能在顾翎昭面前扯出一张笑容“我做了那么多错事,让你受了数不清的伤害,如今你选择放弃我,也是我罪有应得......错了就是错了,我认,但让我签下和离书,主动放下你,我做不到,死都做不到......” 顾翎昭手指颤了颤,她能感受到自己心境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很想问叶暻是不是后悔了,后悔骗她,后悔新婚后用那样的方式对待她......但理智最终压下了她的冲动。 他们之间此后不会再有任何纠缠,她又何必去求证那些虚无缥缈、没有意义的答案。 “很好,容王殿下早有此觉悟,你我也能省下许多力气。”顾翎昭没有停歇,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的身体情况如今只有你知晓,你绝不可以在旁人面前胡言乱语,尤其是我大哥,你若是敢将此事告诉我大哥,你就死定了。” 叶暻点了点头,并没有计较顾翎昭恶狠狠地威胁,反而语气异常轻柔道:“我答应你,你的事,我绝不会在他们面前多言半句......” 顾翎昭语气微缓,直接送客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见叶暻一时没有反应,顾翎昭又添了一句:“当然,你想去哪里我无权干涉,如果你当真喜欢这处小筑,我可以让给你,我搬走就是。” “不必”叶暻这一次回答地很干脆:“我不会再来了。” “希望容王殿下这一次能遵守承诺。” 叶暻头脑有些发晕,这十几日他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回到京城将皇帝的心稍稍安抚后,他便连夜赶去了沧宿山。他想去寻他的濮闻师叔,那是沧宿山最厉害的医者,善于研究各种疑难病症和奇门功法,就连药王谷谷主在其面前都需礼让三分。 但运气不佳的是,沧宿山的师弟们告诉叶暻,濮闻师叔在两个月前便下山游历去了,并且谁也不知他的具体去处,只知是朝北方去了。 叶暻无奈,只能一边传书回府,派人立刻往北方寻人。另一边则独自跑去了沧宿山的藏书阁,在里面熬了几个日夜,将其中所有记载了枯骨杀以及凤凰血的书籍尽数搜刮到了容王府。 他不信任何人,他必须搞明白与顾翎昭有关的一切。 而这样一来一往,便耗费了近半个月。 他将那些典籍带回王府后,只是将自己梳洗打理了一番,便匆匆赶来想看看顾翎昭...... 如今许是心中遭遇了重创,连带着头脑也不甚清醒,他在顾翎昭逐客目光的注视下,竟真的一步步走向了门口。 然而就在快要迈出大门的那一刻,叶暻终于想起了这些时日他心中的另一番疑惑,他回头看了顾翎昭一眼,想了想还是再次退回到了屋内。 “我能否问一句,你日后还有何打算?乔沛说你是为了报仇才会一心追求武学的登峰造极,可如今顾家已经得到了平反,叶煊早就死了,参与顾晟将军一案的官员也几乎死尽了,你、你到底还想找什么人报仇?到底还有什么人,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 顾翎昭挑了挑眉,笑着问道:“容王殿下,你问我这些,是怕我再杀了哪个朝廷大员吗?” “从前叶煊羽翼下的官员,如今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若说还有谁能与当年的事情扯上联系,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顾翎昭的眼神已经变得极为不善,她隐忍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煊在从前在京中目中无人恶事做尽,他的风头太盛,几乎吸引了我和三哥的所有目光,因此后来清算时,我便只记得要让......”叶暻莫名停顿了一下,眼神闪过一道暗芒“我只想着让叶煊不得好死,便也没有细查当年的经过,但这一次顾家翻案,杜相的做法实在太过异常,他处处针对顾家,令人不得不心生怀疑,他当年到底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顾翎昭嗤笑了一声,道:“容王殿下都查不到的事情,我一个江湖中人又怎会知晓,你不用试探我,若非我用凤凰血提升了内力,我早就死在半月前了,武学的登峰造极,不过也是为了多活几日罢了。” “可是......” “叶暻,我日后的打算如何,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累了,你该走了。” “昭昭,我们既然已经相认,就不能好好地谈谈这些事情吗?” “不能。”顾翎昭阖上双眼,完全不给面子。 叶暻神情有些受伤地说道:“就算以后再无瓜葛,可我们从前毕竟相处过许多年,也一同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我只是关心你......你就当是看在那些回忆的份上,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只是想帮你。” 顾翎昭睁开眼,一双眼冷得惊人“那些回忆在你眼里或许是美好的,毕竟里面有我的一颗真心在......可对于我呢?有什么值得我回想的东西吗?是你虚假的嘴脸,还是我那近乎愚蠢的天真。叶暻,因为你,我根本无法去回忆我的青春,那里面掺杂了太多的脏东西。” 许是这句话过于狠辣,以至于叶暻的面色瞬间苍白,唇色也肉眼可见的染上了乌紫。 顾翎昭眨了几下眼睛,偷偷地瞄了瞄叶暻的神色,她也觉得说得有些过分,虽然没冤枉了他,可万一激得他又发起疯来,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咳咳”顾翎昭左手掩饰地在嘴边轻咳了两声,右手则悄悄伸到桌案下的抽屉里,握住了一把匕首。 顾翎昭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知以叶暻的身高,他只要站在那里,便能将她的一举一动悉数收于眼底。 叶暻无力地闭了闭眼,他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一个足够让顾翎昭感到安全的距离。 第151章 需承苦果 “昭昭,是我唐突了,你在此好好调养,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叶暻说完便径直转身离去。 顾翎昭望着他仓惶的背影,心中莫名更添了几分烦躁,她随手拿起扇子用力扇了几下,目光扫过兰花扇面,神色不由得有些愕然, 她刚刚掷出去的好像就是这把团扇,叶暻什么时候还回来的? 顾翎昭眼神微微发怔,越是抗拒,那些久远的回忆便偏偏不受控制的在脑中浮现,她仿佛再次看到了年少时的光景......一个眉宇俊朗眼神明亮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少女身边,他会随时注意着她的神情,为她递水,给她扇凉。 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隔阂,一举一动皆十分默契,以至于那时的顾翎昭常常忘记叶暻的皇子身份,她打心底觉得他是独属于她一人的,这份关系绝不会变质,他会是她永远的爱人...... 丝丝绕绕的酸涩感弥漫着胸口,顾翎昭突然有些疲惫,她瘫靠在椅背上,用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 顾翎昭自嘲地想着,她可真是没出息,难得她能对叶暻有恶语相向、刻薄伤人的机会,可到头来口舌费了不少,但却一点报仇后的畅快感觉都没有。 老天爷一点也不公平,明明她那样无辜,不曾辜负任何人的真心,可到头来这份剪不断理还乱的苦果,竟也需要她一同承受。 如果能忘记这一切就好了......若是她能彻底忘记叶暻,会不会就能少受些折磨? 可惜没有人能给顾翎昭一个答案,日子终归只能她一个人摸索着向前走…… 转眼间,又是半月滑过,顾翎昭的伤势已经彻底恢复。 有象征着楼主身份的扳指在手,顾翎昭如今几乎能调动南萧楼全部的势力,因此她这段时日虽不在京城,可对京中发生的事情倒也尽在掌握之中。 近期相府上下皆在为杜雨芙的婚事做着准备,当朝丞相之女远嫁岭南藩王之子,此等联姻在百姓心中或许是门当户对,可放在京城许多贵女眼中,这便好似一场天大的笑话。 毕竟杜雨芙从前曾险些成了叶煊的正妃,后来又一心向叶棠示好,此前还被太后属意许配给叶暻,虚张声势了这么多年,最后竟是沦落到去穷山恶水之地,当一个小小的藩王世子妃...... 此消息一传出,从前那些被杜雨芙欺凌过的世家小姐,各个心情愉悦、人清气爽,若不是忌惮杜相,只怕她们早就结队赶去杜府,去对杜雨芙当面庆贺了。 不过,顾翎昭知晓此事后,心思倒是有了几分凝重,她始终想不通,杜弘之这个无利不起早的老东西,为何愿意主动促成这桩婚事?岭南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将杜雨芙嫁到岭南,到底能对他有什么助力呢? 顾翎昭一连思考了多日,可由于她对岭南一地的了解实在不多,这思来想去,最后也没能探究出个所以然,无奈也只能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反正不管杜弘之想将杜雨芙嫁给谁,她都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顾翎昭早已学会如何睚眦必报,她只耐心等待着杜雨芙婚期的临近,届时她自会为杜家送上一份大礼。 当然,所谓等待,不过只是相对的说法,顾翎昭本人仍是不得片刻空闲,她要趁着这段空闲的时日,处理好所有令她惦念记挂的事情。 “黑州。” “属下在!” 顾翎昭身处京城中的一间茶肆内,她目光平和的站在窗前,而窗外尽是熙攘热闹之景“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属下这几天已派人摸清了他的活动轨迹,若想动手,今日便是最好的机会。” “好”顾翎昭转身走到桌边,拿起帷帽,轻声道:“动手吧。” ------------------------------------- 慕水如往常一样走在街上,今日是他难得的休沐日,无需在王府当值。 突然,迎面走过的一个人重重地撞了下他的肩膀,慕水心里霎时升起一股警惕之感,而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的装有银两的荷包不见了! 慕水回头认准了小偷的背影,二话没说就跑着追了上去。 那小偷见他追了上来,立刻也开始了狂奔,二人就这样跑了两条街……此时的慕水若是冷静一些便该想到,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跑了这么远都追不上一个普通人。 可惜事发突然,并且那荷包对慕水意义重大,急躁愤怒之下,他的脑中就只有追上窃贼、夺回荷包这一个想法。 慕水便被引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之内,就在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那一刻,眨眼间,便有七八把长刀凭空出现,径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慕水惊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持刀之人挑了挑眉,刚想出言回答他,便见慕水突然发难踹开了一人,又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了砍向他的刀刃,抬脚踏上墙壁,侧身一个翻越便脱离了包围圈。 慕水看着面前几人诧异的目光,伸出手朝那几人道:“不想死的,就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哼!上,拿下他!” 慕水闻声眼神一凝,摆出架势便打算迎敌,可就在这时,一张大网忽然自空中落下,兜头便将慕水扣的严严实实…… 待顾翎昭走进这条窄巷时,看到的场景便是……五六个朱雀阁的人满头是汗,费劲地按着地上网布内不断挣扎的慕水…… “让你们抓个人就这样费劲吗?” 清冷的声音幽幽响在小巷内,对抗的双方都瞬间停止了动作。 站在一旁领头的之人,向顾翎昭行礼告罪道:“属下无能,未能及时将此人擒获,还请阁主责罚。” 慕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立刻费力地仰起头,震惊地望着那一身素色常服、头戴轻纱帷帽的身影。 “王妃?!” 第152章 带路 顾翎昭步伐款款地走到慕水面前,蹲下来轻声道:“慕水大人,得罪了。” 慕水脸色一变,连忙道:“王妃莫要折煞小人,您有何吩咐,属下照做就是,实在不必如此、咳咳......” 顾翎昭掀起面纱,露出神情冷凝的半张脸,道:“我只问你,你此前说南青南玉还活着......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属下绝不敢用这种事欺瞒于您啊!” “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哼,你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清楚。” “属下不敢。” 顾翎昭继续问道:“她们如今在哪?” “南青南玉姑娘如今都在城东的民巷居住,属下私下里帮她们取得了良籍,如今那附近的百姓只当她们是京中寻常人家的姐妹,并不知晓她们的真正来历。” 顾翎昭闭了闭眼,眼神复杂地看了慕水一眼,随即站起身,朝手下们挥了挥手“放开他吧。” 朱雀阁的手下立刻收了按人的力道,纷纷起身并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先退下吧。” 几人齐声答道:“遵命!” 待这些人走后,慕水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扒拉着身上的粗绳网,一边不敢出声地看着顾翎昭。 “你带路,我要去看看她们。”顾翎昭不容拒绝道。 “是,王妃。” 顾翎昭伸出一根手指,语气认真地纠正道:“我和容王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胡乱称呼,小心回头容王殿下惩治你。” “啊?”慕水满脸为难,他若是敢不唤“王妃”......他们王爷不扒了他的皮就怪了! “王妃、这、这......” “嗯?听不懂话吗?” “不,只是王爷不曾吩咐,属下实在不敢......” 顾翎昭如今的脾气甚是暴躁,听到此话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敢什么?看好你自己的处境,若换了旁人我早就割了他的舌头!何况叶暻又不在这里......” 慕水不是个死心眼的人,他眼珠转了转,立刻恭敬地朝顾翎昭行了一礼:“大小姐。” “你......”顾翎昭对这个称谓还是有些不满意,但却也没再深究,只是摆手道:“罢了,带路吧。” “您随我来。” 顾翎昭跟在慕水身后,看着他轻车熟路的姿态,试探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我记得当年南青南玉都受了不轻的伤,是你救了她们?” 慕水迈步的速度缓了缓,略有犹豫地回答道:“属下只是在混乱中将她们送到了安稳之地,后面又为她们寻了大夫。”慕水叹了一声,愧疚地继续道:“南玉坠马折了右臂,如今已经痊愈,但南青挨得那一刀过重,并且医治的不算及时,如今伤口虽愈合了,但这元气始终没能补回来,平日里无法提重物,也不可太过伤神。”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保下了她们的性命。”顾翎昭真心实意地说道。 “大小姐客气了,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南青的身体没有恢复好,那后面可有再寻些医术高明的医师来诊断?真的没法医治吗?” “唉,属下是想为南青姑娘多寻些医师的,可她自己不愿,就连最初帮她治伤的医药费,她都一点点攒钱还给了我。” 顾翎昭惊诧地问道:“她们缺钱?” 她记得她在逃走前便预想到了九死一生,所以将一盒银票都塞给了南青南玉,怎会连求医的钱都没有呢? “这......她们不愿接受属下的救济,起初生活的确有些窘迫,但如今南玉嫁到了一户殷实人家,南青也开了一间生意不错的刺绣铺子,这日子虽称不上富裕,倒也无波无澜。” 顾翎昭瞟了慕水一眼,道:“你在救下她们之时,可有发现她们身上的银票?” 慕水没有察觉到顾翎昭的试探,直直地回道:“她们衣衫里确实有两叠银票,但后来听她们二人的意思,说这些钱都是大小姐您的,所以她们无权动用,如今这些银票应该是被锁在了什么地方。”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恼道:“这两个傻姑娘,心眼怎么就那么实在!” 慕水笑笑道:“您教导出的姑娘,自然身有风骨。” 顾翎昭无声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你常来看望他们吗?” “若是得空便会来看看……南青南玉虽自食其力不需银钱帮助,但毕竟是两个姑娘家,属下也怕她们初来乍到,会被别人欺负了去。”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容王常年不在京城,你该跟随在他身边才对。” 慕水面色坦然道:“属下随王爷出征时,便会请其他兄弟代为照料,何况每年过年时王爷不愿回京,便都会派我回京述职,往往也能在京城待上一个月……属下虽未主动对王爷禀告过此事,但也心知想瞒过王爷并不现实,这些年王爷也算是默认了属下的做法。” 慕水作为叶暻的心腹以及得力干将,话锋一转,在顾翎昭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便开始为叶暻说起了好话。 “王妃、呃,大小姐……其实王爷这些年,日子也并不好过,绝非外人所见的风光无两。” 顾翎昭嗤声道:“怎么,他这个皇帝的亲弟弟,太后的亲儿子,还有人能欺负了他不成?” “……外人的确没有这个本事,王爷的苦多是来自于心里。”慕水明显感觉到顾翎昭身上的气场开始转冷,他知道以他的身份没资格在顾翎昭面前说这些话。 可眼下能与顾翎昭平和交谈的机会实在,有些实情如果他此时不说,日后恐怕就更没开口的时机了。 “王妃,属下知道当年王爷做法伤了您的心,但请您相信,王爷从未想过要放弃您……王爷那时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他将府中所有侍卫集结,生怕有恶人会来府中将您带走身份,王爷心里是有拼死抗旨准备的。” 顾翎昭没有说话,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不是为了确认南青南玉的现状,她才不会在这里听慕水说这些聒噪的废话。 第153章 脸红 慕水自然看出了顾翎昭的不耐烦,但为了他们王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一回没眼色之人。 “王妃,西北打仗的这些年,王爷身上的伤痕几乎就没有好全过,新伤叠旧伤......几乎日日忍受伤痛。” 顾翎昭冷声回复道:“若是怕受伤、怕痛,就不要领兵打仗,边关将领哪个没负过伤?” 虽是语气发冲的反驳,但慕水仍是十分欣喜顾翎昭会出声回应。 他心里有了底,面上却仍是一脸苦相:“以王爷的身手和军中地位,他但凡有一点自护之心,都不至于留下那一身伤疤......王爷每次出战,回来必然血透铠甲,西北那些藩国蛮族之所以闻王爷之名而色变,无一都是惧了他这不要命的劲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属下常常觉得,王爷他......”慕水眼眶有些泛红,这回是真心实意的难受“王爷他,他可能压根不想活着走下疆场。” 顾翎昭烦躁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在战场的受了重伤,难不成还要算在我头上?他那莽撞之人,上了战场,你还指望他有什么自护之心?少和我扯上联系!” 慕水几乎小跑着跟上顾翎昭的步伐,道:“王妃您不明白......唉!王爷是西北军的统帅,亦是世间公认的长胜战神,若他当真只有孤勇莽撞,那些胜仗自然是打不下来的。” 顾翎昭突然站定脚步,猛地扭头面向慕水。 慕水被她这动作吓得心头一惊,顿时住了嘴,熄了声。 顾翎昭浅声道:“慕水,你是叶暻最信任的人,曾经我也很信任你,我甚至在心里已经把你当做了自己的亲信......可我不信你不知道叶暻接近我的目的。” 慕水低下头不敢看顾翎昭。 “你是他的心腹,所以你会时时站在他的立场上心疼他,可你扪心自问,我和叶暻到底谁更无辜?” 慕水声音发涩的开口道:“王妃,我......” “我与叶暻之间,只有他亏欠我的份,若我真的想以牙还牙,我就算毒死他,也是他欠我的......我最后提醒你一遍,不要再胡乱称谓,因为你们容王府从未将我当做过王妃,这一点我与叶暻也说明了,自此之后我二人再无瓜葛。” 顾翎昭一句接着一句,直将慕水说得哑口无言:“其实我很感激你能保下南青南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也不会过多计较......但你需明白,容王总归是要娶新王妃的,为了日后容王与他的王妃夫妻和睦,我劝你还是称呼我一声顾姑娘,也算是为了你好。” 慕水嘴唇微微蠕动,沉默了半响后,终是开口道:“顾姑娘,是属下失言了......” “你们容王府上下一致,我已经习惯了,接着带路吧。” “是。” 慕水这回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他终于意识到叶暻与顾翎昭之间,或许真的结成了一个永远都无法打开的死结。 不过顾翎昭说的话里,有一点他是不认同的,他不觉得容王府会有除了顾翎昭以外的新王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慕水很清楚的知道,叶暻对于顾翎昭的执念,早已达到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慕水沉下心来认真引路,在穿过三处集市,拐过数不清的胡同小巷后,慕水终于将顾翎昭带到了一条民街上,同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 “前面那间名为如意坊的店面,就是南青的刺绣铺子,如今生意很是不错,属下这就带您去见她,南青若是见了您,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模样!” 慕水说着便要继续往那铺子的方向走。 “等等!”顾翎昭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外袍,拽着慕水便躲到了一旁的狭窄胡同内,而在下一刻,南玉便挽着一个年轻男子,经过了刚刚顾翎昭慕水所在的位置上。 这个胡同角落算是整条街的视野盲区,来往经过的人不刻意留意,便不会注意到这偏僻地界内的动静。 顾翎昭扒着砖墙,偷偷摸摸地望着如意坊,一边观察一边问道:“南青身边的那个男子,就是她的丈夫吗?他为人如何?家世如何?你可有见过?” “额......属下倒是见过那人,他是京兆尹衙门孟师爷家的次子,家世虽不说大富大贵,但其家族内部关系简单,相处和睦,南玉嫁进去倒也不会有太多烦心人,何况那位孟二少爷也算上进之人,去年刚刚考中了举人,并且对南玉也是爱护有加,总的来看,也算得上一桩不错的婚事。” 顾翎昭认同地点了点头,但目光仍是没收回来,她还想看看这男子到底长得一副什么容貌。 “顾姑娘,您为何不直接进去瞧瞧,难得南玉今日过来帮衬,正好方便你与她二人相认。” “嘶......你往里面站一站,一会儿都被她们看到了!” 虽有一头雾水,但慕水还是听命地向胡同里挪了两步。 孟二少爷似乎是专门送南玉来如意坊帮忙的,他在里面只寒暄的几句,便独自出门寻原路返了回来。 这下顾翎昭便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位相貌清秀、眉宇间带着书卷气息的男人,脸上毫无凶相,身姿也算挺拔......顾翎昭对这人的第一印象还算满意。 “顾姑娘,用不用属下将他唤来?让您提点他几句?” “不必,别吓到人家。”顾翎昭收回对南玉夫婿的探究,再度朝如意坊的方向看去。 如意坊的铺面并不大,顾翎昭可以轻易望到里面的景象。 “我瞧着南玉状态很是不错,倒是南青瘦得厉害......” 慕水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还是修养了几年后的结果。” “南青这个年纪,也是该嫁人了......” 慕水听到此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抿了抿嘴,竟是没有接上顾翎昭的话。 顾翎昭自然没有放过他的微表情,她在衣袖中掏出了慕水先前被抢走的荷包,这荷包一看便有了年头,上面的绣线磨损的十分厉害,并不适配于眼下慕水的身份。 “慕水,你还喜欢南青吗?” “嗯?!”慕水惊得险些跳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隐秘,就连他们王爷以及慕林都不知道...... 第154章 求娶南青 “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瞎,当然看得出你们之间那点关系。”顾翎昭说着便把荷包物归原主,扔回了慕水手里“南青当年绣这个荷包时,还是我帮她挑的绣样。” 慕水刚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便听到了顾翎昭的问话。 “是不是南青失了侯府的庇佑,再加上如今身体羸弱,所以你便消了对她的心思?” “怎可能?!我对南青姑娘的心从未有变!” “哦……那或许就是南青不喜欢你了。” “……” “南青现在还没嫁人,该不会是你求娶不得,所以从中作梗,拦着南青不让她嫁人吧?” “我我……”慕水惊得瞪圆了眼睛,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话。 “你不说话,是不是被我猜中了?”顾翎昭危险地眯了眯眼“我告诉你,就算南青南玉已经取了良籍离了侯府,可她们也依旧是我的人,受我庇护,由不得旁人欺负!你……” 顾翎昭话还没说完,就见慕水“扑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 “慕水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点忤逆南青姑娘意愿的想法、做法,便要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您若是还不相信,便可直接寻南青南玉姑娘问上一问,若属下当真做了欺压她们的事情,您就是一刀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慕水语气激动,说上几句话,便开始剧烈地咳嗽…… 顾翎昭眼角跳了跳,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没做过自然是最好……行了,起来吧,别怪我冤枉你,谁让你有那么个主人呢,吃一堑长一智,实在是被你们诓怕了……嗯?你还在这跪着做什么?” 慕水缓缓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顾翎昭道:“您似乎不打算和南青南玉相见……” “是。” “为何?”慕水语气有些急促“您既然如此记挂,为何不见面好好说说话,这些年您的去向也是她二人的一块心病,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何妨再向前多走两步呢。”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们过得好不好……她们已不再是我的侍女,我也不该再多打扰她们的生活,无波无澜便很好了。”顾翎昭再次向如意坊的方向看了看,道:“不过南青的旧伤的确不能再拖了,回头我会请人来为她医治一番,就不用你操心。” “可是......” 顾翎昭蹙起眉头,抱着手臂直接靠在了墙上,有些懒散地说道:“你还想说什么?有什么话趁早说,日后你大抵也见不到我了。” “我!”慕水低头思量片刻,再次跪倒在了顾翎昭面前“我想向您求娶南青姑娘!” 顾翎昭站直身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慕水,我说过了,南青已经恢复了自由身,我没有替她做主的权利,自然也不会碍着嫁给谁,你实在不必求到我这里,我不会插手的。” “可南青不行,在她心里您、您已经死在了我们手里,所以她对王爷、对我皆是有恨意的,所以她和南玉才不愿接受我的任何帮助。”慕水跪直身体,痛苦地闭上了眼,道:“我与南青生而为仆,认识的第一个字便是‘忠’,这是我们的命......我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服从王爷的一切命令,南青亦是如此......自古情义难两全,倘若我不知您还活着这世上,便是这样守她一辈子,我也认了。” “可如今您回来了,我便斗胆想着,或许我与南青的关系还有那一线生机”慕水恳求地看向顾翎昭“顾姑娘、大小姐,我也有人之常情,我是真的喜欢南青姑娘!我是真心的!求您给我一条明路吧......” 顾翎昭眉心皱得更紧,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朝慕水抬了抬手:“我会休书一封派人送到南青的手上,告诉她我还活着,并且已经和容王达成了和解,让她以后不要再将容王府视作仇人。” 慕水面色一喜,立刻朝顾翎昭俯身一拜。 顾翎昭赶在他道谢前,提醒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南青愿不愿意嫁给你,还要看她自己的想法,我不许任何人强迫她的意愿......站起来吧,你如今也是在军中有品级的将领,不必跪我。” 慕水站起身,看向顾翎昭的眼里尽是恭敬与感激,他想,就算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下界,怕是也比不上眼前之人的半根手指头。 怪不得他们王爷会每日似行尸走肉一般,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不过,一想起当年顾家出事后,顾翎昭那悲苦的境地和叶暻的处事方法,一时间,他对他们王爷的同情之心竟也淡去了不少。 不过怎么算,终究还是他们王爷对不住王妃......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旁的事情,不耽搁你的时间了。”顾翎昭微微笑了笑,摆手道“后会无期。” “诶......” 慕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此刻的顾翎昭早已转过身去,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慕水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在心中默默向苍天祈祷着,这样好的人,求求老天爷不要再捉弄于她了...... 顾翎昭并不知晓慕水心中所想,在回到自己在京中的驻点后,立刻便朝如意坊派去了几名信得过的手下,要求他们暗中留意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慕水的话听上去虽十分真诚,可人心隔肚皮,何况他还是叶暻的人...... 临近傍晚之时,顾翎昭一笔一划地拟好了这封准备交于南青的书信,她唤来白汀,仔细地叮嘱了他几句,随即便令他将这一封信送了出去。 白汀刚刚离去,还不待顾翎昭歇一口气,黑州和青玉便双双出现在了她面前。 “主人,你要寻的人,有眉目了!” “没错,阁主,宗藏现身了!” 第155章 宗藏之死 如今宗罗虽死,但宗藏的存在亦是她的一块心病,宗藏作为杜弘之手里的王牌高手,可谓是顾翎昭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顾翎昭不想将此人留到最后,她想尽快杀了他。 但许是宗罗的死给了杜弘之警醒,如今宗好似人间消失一般,这二十几天任凭顾翎昭派出了多少人,却仍是抓不到宗藏的身影。 而如今南玉和黑州带来的消息无疑令她立刻打起了精神。 “他在什么地方?” “就在京城!属下等人跟了几天,算是找到了他的落脚之所,但此人身手太好且警惕极强,手下的人无法跟得太近,因此只能大致确定他的住处。” “无妨,他肯现身就好,我如今有耐心守株待兔......取我的剑来,也该试试这第九层功法到底有几层威力了。” “主人,我等随您同去。” 顾翎昭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必了,在宗藏那种高手面前,人数再多也不是取胜之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没必要带其他人过去平添损耗......如今,我一个人对付他,已是足够了。” 入夜后,顾翎昭手握长剑,独自一人来到情报所指的区域,这里算是民巷与市坊的交接之处,路宽房少,到了夜晚更是寂静,几个时辰也难有人影经过。 这一次顾翎昭再不似从前那般莽撞,她装备的很齐全,一袭夜行服下还穿了身薄甲,腰间更是佩戴了几种暗器毒药以求万无一失。 毕竟顾翎昭身体的愈合能力虽强,可她倒也没有这一定要流血受伤的偏好。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偌大的月亮高悬于天际,使得周遭的建筑在顾翎昭眼里格外清晰。 顾翎昭藏在一处高墙后,抬头看了看月亮,咂嘴道:“这么亮的月光,属实不适合杀人啊......” 这句话似乎有所应验,顾翎昭在此等到了近一个时辰,仍是没有在这地界逮到半个人影。 不过好在顾翎昭也没指望第一天就能撞到宗藏,她如今还有段空闲日子,她可以夜夜来此等待,只要宗藏露出半点踪迹,她就一定能取下他的性命。 过了亥时,顾翎昭站得有些无聊腰酸,索性便施展轻功,爬上一个隐匿在黑暗中不太显眼的屋顶。 她仰面躺在屋顶上,睁着眼望着偌大的月亮,四周的静谧夹杂着些许北风,竟让她的心境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 而就在顾翎昭觉得今日大概率不会有收获的时候,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顾翎昭心头一震,双眼瞬间瞪大,立刻翻身趴在了房顶上。 她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很快便辨别出这是两个人的脚步,而且动作极快,几息之间,那声音仿佛就已来到耳边。 下一刻,这二人便奔进了顾翎昭的视线之中。 这二人一追一逃,前方之人拼命的施展着轻功想要逃脱,而后面追逐之人却形似鬼魅,如影如行地紧贴着他,并且一有机会便会出手攻向他的命门,裹挟着内力的掌风,稍有不防便能将皮肉掀去一层。 那被追之人似乎心里升了烦躁,他脚步一停,身体向后腾空一翻,待在四周腾出些空间后,竟主动立掌攻向对方,颇有逼到绝路,准备决一死战的气势。 两人就在顾翎昭的眼皮子底下,罡气外散、拳拳到肉地交起了手。 顾翎昭嘴巴微张,有些呆怔地看着二人眼花缭乱的招式...... 若说只是大街上无故出现的两个结仇之人打架,顾翎昭或许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如今顾翎昭盯着眼前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 叶暻为何会大半夜的在这里追人?他在京城还能有什么仇家不成?而且能在叶暻全力出击下抗了这么久,这个蒙面人的来历倒是很值得考究...... 就在顾翎昭皱眉思考时,叶暻一拳击向面门,那人躲闪不及,被这一下打得正着......他脸上的面巾骤然掉落,露出了一张青肿流着鼻血的脸。 宗藏! 顾翎昭瞳孔微缩,手指紧紧扣住屋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然而,下方的打斗还在继续,宗藏在被叶暻击中面部后,整个人便破绽百出,再跟不上叶暻的节奏。 叶暻侧身横扫一腿向其脊背,骨肉撞击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刺耳,宗藏身体向前扑去,“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就在这时,宗藏忽然自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朝叶暻的方向扔去,同时拔腿便向前跑。 叶暻抬手接住锦盒,快速打开一看,却只见盒内空空如也...... 此时宗藏早已跑出了一段距离,叶暻看着他的背影,恨得眼睛都红了,但还没等他运功去追,便之间远处的宗藏身形一顿,一把银亮的利刃从他后背穿出,汩汩血迹不断自剑锋上流下...... “唰”地一声,长剑被抽出,宗藏应声倒地。 顾翎昭在拔剑的同时,也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巾,当宗藏的身体倒在地上之时,便轮到了她和叶暻相向而站。 “昭昭?!” 叶暻眼里闪过惊诧之色,但随即又染上几分相思得偿的欢喜...... 他跨过宗藏的尸体,快步走到顾翎昭面前,眼神亮亮地问道:“昭昭,你怎么会在这?” 顾翎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锦盒,语气正常道:“这是刚刚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你追他,是为了这东西?” 叶暻点点头,如实说道:“没错,这里面是我搜集的一些有关相府的罪证。” 顾翎昭听到盒内的东西为杜家罪证之时,便立刻放下长剑,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叶暻眼神微动,看着她的脸继续说道:“我今晚将三哥约出来,便是想将这些交于三哥......不想这个胆大包天之徒竟敢直接闯进上房,在三哥手中夺物,我自然不肯放他走,便奔出房门去捉他。可这人轻功的确不错,我们二人几乎围着京城跑了一整圈,方才让他露出些疲态......” 叶暻低头望了望死不瞑目的宗藏,犹豫地问道:“昭昭,你又是为何会在这里?你杀他,可是凑巧?” 第156章 我那天回家了 顾翎昭一张张翻看着手中的信纸,头都不抬的回应道:“我杀他自然是因为他该死......” 叶暻抿了抿唇,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自半月前与顾翎昭在竹室分别后,他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惦念她,可他如今已经不敢再贸然冲到她面前,打扰她的生活了......他怕极了她生怒的眼神,更惧怕因为他的冲动而更加重枯骨杀对她的消耗。 叶暻用眷恋的目光看着顾翎昭头顶,体贴温柔地说道:“这里光线暗,看这些小字对眼睛不好,你若想看,不如随我回府,届时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好商量商量。” “不必了,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你收集的这些,是顾家出事之时,杜相与叶煊麾下其他官员的亲笔书信?” “没错,这些来往书信基本可以证明,杜弘之与当年侯府的冤案脱不开干系。” 顾翎昭将书信归理好,装回锦盒,但却没有交还给叶暻。 “你......为何想着要做些事情?” 叶暻望着顾翎昭暗含戒备的眼睛,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近段日子,三哥和杜相的关系已经到了明面上势同水火的地步,静王府一直在搜寻杜相参与陷害顾家的证据,三哥甚至动用了旧部力量,但即便如此,最后也只是寻到了几个锯嘴葫芦般的可疑官员。” “然后呢,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叶暻低头笑了笑,道:“三哥为人亲善,有些恶事他下不去手,但我可以......我打听到了那几个令三哥碰壁的官员,便上门动了些手段,那些人怂的很,倒是没有费我太多力气。” “......其实你没必要如此。” “就当我是良心发现吧,毕竟从前惹了三哥那么多次,也该力所能及地弥补一二。” “那要对你说句抱歉了,这些书信我不能还给你......”顾翎昭眼神有些飘忽,一边说着一边拾起地上的佩剑,似是打算抱着锦盒一同离开:“至于你与三殿下的兄弟关系,你回头再琢磨些其他的法子修补吧。” “等等!”叶暻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顾翎昭的去路,他此刻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把话说清楚,这些东西我不是不能给你,但是你需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说到底都是我顾家的事,和容王殿下您没什么关系,您就不要掺和了。” 顾翎昭说完便想绕过叶暻继续向前走,但叶暻的动作更快,顾翎昭向左一步,他便也向左一步,她向右一步,他也立刻向右挡在她面前。 不多时,顾翎昭便先恼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是我该问的!你手里的锦盒是静王和你大哥费力搜寻了近一月的证据,若你想自己将这东西送往静王府、或是送到你大哥手里,我绝不阻拦!但你会吗?你分明对他们避之不及。” 叶暻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切,立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急躁,缓和着语气说道:“昭昭,我知道我如今没资格过问你的事情,你也不愿和我多说话,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不会害你,事到如今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妨碍你......我只求你给我一个理由,将话说清楚......” “你为何一定要知道个缘由?”顾翎昭有些疲惫地蹙起眉头“你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与顾家撇清干系吗?为何总要和我作对呢?” “我......” 曾经的那些旧事似一张无法逃脱的蛛网兜头罩向叶暻,他的全身皆被束缚,就连呼吸都十分艰难...... 顾翎昭见他熄了声,微微抬眼瞧了他一眼,便准备继续绕开他。 “不能走。”叶暻再次伸手挡住了顾翎昭,他闭了闭眼,坚定道:“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顾翎昭将长剑握到右手,冷声道:“你想打架吗?” 叶暻深深地望着顾翎昭,叹息中夹杂着声音:“你可以像对待他一样,一剑杀了我。” 顾翎昭猛地抬头看向他,清冷的月光将叶暻眼里的泪意映照得格外清晰,以至于让顾翎昭眼底的愤怒最终只能化为一阵无奈。 四周安静得可怕,就连北风都渐渐停止,使得周遭的空气变得更为凝滞。 顾翎昭向两旁看了看,虽然她先前已经确认过一番,此地的这些房屋皆是一些库房,并无人居住,但她还是警惕地再次查看了一遍周遭的环境...... 在确定方圆百米只有她和叶暻两个人的气息后,顾翎昭终是先开了口:“这些罪证没有用的,就算呈到皇上面前,也扳不倒杜弘之。” 顾翎昭怕叶暻听不懂,深吸一口气继续解释道:“你们找到的这些官员,当年在叶煊手下也只是些小虾米,这所谓罪证,只能说明杜弘之当年传达过叶煊的命令,他知晓我顾家蒙冤的事实,但也仅仅如此,单凭这些,既不能证明他是主谋,亦不能证明他与我父亲的死有关系。” “当朝宰相残害忠良,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你以为在皇上会不清楚杜弘之的本性吗?”顾翎昭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想一想,一个是有从龙之功的当朝宰相,一个是曾经眼中钉般的落魄侯府......你是他的亲弟弟,你觉得他会选择什么呢?” 叶暻脸上闪过一丝震撼,迟疑地说道:“你说的这些,三哥不会想不到......昭昭,即便不能将杜弘之一击击倒,可我们也应试上一试,不能连尝试都没有便先行退缩啊......杜弘之在叶煊身下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露出了些马脚,我们总该弄清楚,他当年到底在这场祸事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 “弄不清楚的,真正知道杜弘之所作所为的那些人,被他斩草除根杀了八成。”顾翎昭未出声地冷笑了一下“而剩下的那些漏网之鱼,则都被我杀了。” “什么?!” 顾翎昭眼里浮现出令人看不透的情绪,她低头缓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那天回家了......” 叶暻大脑并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但心脏却先一步体会到了如坠冰窖的感觉,他颤着音,试探地问道:“哪一天?” “我逃走的那一日......” 第157章 那夜真相 顾翎昭本以为她永远不会将这些话诉诸于口,可权衡利弊后,她一直坚守的原则竟是出现了动摇。 若只单单涉及她一人,那么再苦再难她也不愿意和叶暻再扯上半点联系。 可此事一旦涉及她大哥,她的底线也不是不可以一降再降,或许她有必要在叶暻身上赌上一赌…… 她如今没有多余精力应付叶暻,她看不懂他的执着,也不想去猜他的心思,与其放任他胡思乱想日日给自己添乱,倒不如将事情摊开说明。 依照当下朝堂的局面,叶棠和顾凌枫根本不是杜弘之的对手,就算最后能将杜弘之的地位动摇三分,但也终究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绝不是顾翎昭想看到的局面。 可若此时将一切真相告诉叶暻,她或许还能借着他的力量,暂时按住这两方之斗。 只需他们短暂休战,待朝廷的注意力离开叶棠和顾凌枫身上后,她就会立刻出手,让杜家全族消失在这世上。 反正就算叶暻最终不能为她所用,她也不会遭受太多损失,她对他还留有后手......毕竟她的所有规划中,叶暻与她从不是一路人。 顾翎昭仰起头直视叶暻,帮助他回忆道:“那晚你在侯府外面看到我,其实并不是因为你追赶上了我,而是恰好撞到了从侯府再次向外逃命的我……” 叶暻双眼不敢眨动地看着顾翎昭,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顾翎昭口中的真相,或许是一个残忍的让他无从接受的事实。 “在那场毁尸灭迹的大火前,我亲眼看到了侯府中发生的一切……是杜弘之亲自带人上门屠杀了我顾府满门。” 顾翎昭平静的语气令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她自顾自地想着,或许这就是大仇将报的感觉,似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他带的人很多,有朝廷的兵士,亦有江湖高手,他们似切瓜砍菜一般在顾府屠戮,我看到那么多熟悉的家人连哀嗷都未喊出,便已掉了脑袋……还有我爹爹,我爹爹是被宗罗杀害的,我看到他流了许多的血,那是我一次见到那么多的血......” 顾翎昭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可眼中向外滑落的泪水,却早已接连成线。“那一晚他也看到了我,就是因为他看到了我,失了神,那把刀才会那么快的刺进他的身体,他临死前都在望着我,他让我快些跑……我常常想,若当时爹爹没有见过我,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不瞑目。” “昭昭……”叶暻此刻的脸色苍白如纸,一双凤眸之中满是惊恐。 “你不懂我对他的恨,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我爹爹最后看我的眼神,想起杜弘之凶狠猖狂的脸,我日日噩梦不得安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翎昭血红的眼眸中浮上狠戾之色“杜弘之在朝堂上吃瘪,被降职、罢官,亦或是流放斩首,这于我而言通通不够……杀父之仇,灭族之恨,不是他一条命便能抵消的!”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忍下失控的泪水,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我后来调查过,在顾家失火后的一个月内,当晚所有参与屠府的人几乎全部被杀,那时候我不知道我大哥还活着,也没想过还有翻案的可能,所以那些侥幸逃脱杜弘之的追杀的人,最终都被我一一找到,亲手斩杀。” “还有他”顾翎昭抬手指了指宗藏的尸体“宗氏兄弟早年在江湖很有名气,算是杜弘之手里的底牌,这些年没少替他处理隐蔽肮脏之事,我与大哥在大理寺联手杀了宗罗,如今宗藏也死在了这里,算起来,天底下知道那晚真相的就只有我和杜弘之了……哦,现在还多了一个你。” 北风骤起,天边泛起浓云缓缓遮住月亮,夜色瞬间转黑,让顾翎昭也渐渐看不太真切叶暻的眸光。 “我知道这锦盒中的证据来之不易,但这份罪证远不及杜弘之所行之恶的万分之一,或许那时的叶煊都只是他被利用的对象。静王殿下不知杜弘之手段的狠辣程度,贸然逼狠他,只怕静王府会受到无法预料的反噬!” “昭昭”叶暻语气极轻地问道:“你总避着你大哥,也是这个原因对不对?你想将此事瞒下,也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身体状况……” 顾翎昭闭了闭眼,坦然道:“对,大哥这些年一心想为顾家昭雪翻案,不知忍辱负重过了多少苦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又何必再将他拽回这血海深仇之中?我从小便不会在我大哥面前撒谎,你都能将我逼得吐露真言,我又怎可能在我大哥的逼问下瞒天过海?何况我也活不了多久,与其相认后再死别,倒不如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让我大哥认为我一直活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里。” 叶暻没有接话,他高大身影立于黑暗之中,似乎是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让人愈发不懂他的意思。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尽了,你若没什么疑问,就请明日告知静王你不曾抢回这份证据……至于这个宗藏,我稍后会派人处理掉他的尸体,不劳容王殿下费心。” “......好” “可以让开了吗?” “好” 叶暻又应了一声,动作僵硬地向一旁移动了两步,给顾翎昭让出了一条路来。 顾翎昭道了一句“告辞”,随即向前方迈开步子,可就在于叶暻擦肩而过之时,顾翎昭的余光下意识朝叶暻脸上瞥了一眼,随即眼皮就是一跳。 而下一刻,似乎印证猜想般,叶暻突然快步向西走去,而与其说是走,其实倒不如说是直接冲了出去,让顾翎昭只感到一阵凉风吹起了她鬓角的发丝。 顾翎昭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她迅速回身,却仍是没来得及抓住叶暻的一片衣角。 “喂!你要去哪?!你回来!”顾翎昭直接扔了剑,跟着跑上去死死拽住了他的一条胳膊“这是通往相府的方向,叶暻,你又要干什么!” “我、我要去杀了杜弘之,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第158章 你该恨我的 叶暻声音似乎是在打颤的牙齿间生生挤出来的,杀光所有人虽然听起来荒谬,但此时此刻这话叶暻口中说出,便不会让人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夸张成分。 顾翎昭感受得到叶暻身体在不断地颤抖,一瞬间,她觉得叶暻是真的动了杀心......他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胆量。 “叶暻,你清醒一点。”这回轮到顾翎昭站在前面挡路了,她推搡着叶暻的胸膛,咬牙切齿地道:“我苟且偷生多年,不是为了让别人帮我报仇,我的仇人只能死在我手里!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不要再捣乱了!” 叶暻动作一顿,他怔然地抬手摸了摸顾翎昭的脸颊,随即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隐忍多时的情绪终究在此刻爆发,叶暻发狠般地死死抱住顾翎昭,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这样对你......” 叶暻从前始终认为,当大错铸成之后,泣涕横流的做派不过只是作秀之人的一场表演,没有意义,徒增笑料。 所以顾翎昭离开的这些年,他心里再思念、再难过,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分毫悔意......是不愿,也是不敢,他心里总有些东西是他不敢探究,不敢面对的。 然而在此时此刻,叶暻想到顾翎昭所目睹的惨烈场景,回想起她逃命时从马背上滚下来后,跌跌撞撞向前奔跑的狼狈模样。 顾翎昭当时明明已经吓得仓皇失措,不分东西了,可他却还在因为顾翎昭的逃跑而气恼,他还在大声吼她,吓她...... 叶暻压制多年的悔恨源源不断的自心底涌来,他真的恨,他恨不得让自己去死......他为什么要强撑那份面子?新婚之夜被顾翎昭听到那场对话后,他就该好好去道歉,去解释的!什么兄长、母妃,他为何要忌惮他们?不管什么明枪暗箭,由他挡在顾翎昭身前就是了! 他怎能在顾翎昭最慌乱无措之时,选择冷落她,囚禁她呢?! 叶暻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喉咙处不断泛起血腥之气,他低头紧紧抱住顾翎昭,肆流的眼泪不多时便沾湿了顾翎昭肩颈处的衣料。 “昭昭,是我害了你,都是因为我,我对不住你......” 他的顾翎昭呀...... 她的性情那么纯良,是高门世家里少有的心思纯净、温婉乖巧的女孩。 他怎么能她让他遭遇如此残忍之事...... 他害得她活不了了啊! 顾翎昭感受得到叶暻眼泪的炽热,在听到他的声声道歉后吗,一时竟也有些呼吸不畅之感。 她轻轻拍了拍叶暻的肩膀,疲倦地说道:“放手吧,别闹了。” 叶暻缓缓松开环抱,转而用双手扶住顾翎昭的肩膀,他眸色血红,声音颤抖地说道:“昭昭你恨我吧,你该恨我的,是我没有履行对顾侯的承诺,没有好好保护你......” 顾翎昭摇了摇头,平静道:“那种情形下,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你的选择没有什么错处,你也无需记挂我爹爹对你的嘱托,一纸婚书而已,没资格强求你为旁人付出生命,不过......” 顾翎昭勾了勾唇,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容:“以后这些情呀爱呀,就莫要再说了,怪恶心的......” 第159章 燃香 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像是一片缓缓飘落的羽毛,无声无息地砸在叶暻心口,一丝隐痛从心底传来,不待人有所察觉,这份痛意迅雷之势放大,似刮骨剃肉般席卷身体各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叶暻想将顾翎昭抱得再紧些,但他惊恐地发现,这样简单的动作,他竟做不到了……心脏的窒息感让他的手臂提不起半点力气,手腕手背也传来阵阵痉挛般的疼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翎昭拨开他的手臂,后退几步彻底离开他的怀抱…… “叶暻,你……” 顾翎昭眼里闪过一丝矛盾,疲惫皱了皱眉头。 “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回头看了,若你真的于心有愧,就莫要再给我捣乱,离杜府远一点,杜弘之的命只能我来拿。” 空气中一时陷入沉默,过了良久,叶暻终于哑着嗓子,道了声:“……好。” 顾翎昭想了想,嘴唇微微翕合,有些冷静疏离的道理已经到了嘴边,但终究还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对不起”叶暻喉咙哽咽,眼里的泪珠大颗地向下滚落“顾翎昭,是我错了,我不该去招惹你,你该有更好的人生,是我误了你......” 亲口承认他与顾翎昭的相知相爱是个错误,这对叶暻而言,无异于生生剜去他心口的一块肉,只说了这三两句话,他便已浑身浸透了冷汗,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空气一时陷入沉寂,一盏茶的时间后,顾翎昭终是张口说来话:“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顾翎昭快速收回眼神,默默往回走了几步,无声的动作里带着几分迫切,她弯腰拾起自己的剑,随即身影便消失于黑暗之中。 回到住所后,顾翎昭第一时间吩咐手下去将宗藏的尸体处理干净,而后便清退了房内的所有人。 待周围恢复安静后,顾翎昭终于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在了梳妆台前的软椅上。 明明没有经历想象中的恶战,可顾翎昭就是觉得异常疲累,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感觉自己的眼下都多了一层青黑。 顾翎昭仰头靠在椅子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她无法静心。 宗藏这个心头大患已死,她其实该好好盘算下如何进行下一步…… 但是现在她只要一闭上眼,耳边就能响起叶暻啜泣道歉的声音。 很难想象,叶暻那样执拗自大的人,竟然会主动承认是他误了她。 顾翎昭越想心中越是烦躁,抬手便将桌上的许多瓶瓶罐罐一并扫倒:“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现在哭又有什么用 !长点出息吧你!” 当年议亲的时候,一定是叶暻那边弄错了生辰八字,说什么八字相合,天赐良缘......他们两个明明就是五行相克,大凶大绝! 她恨死他了!可为了大局着想,她又不能真的弄死他! 顾翎昭为了把脑子里的叶暻剔除出去,她猛地站起身来,翻箱倒柜在房中找出了许久未曾用过的安神香,将大分量的安神香一股脑倒进香炉,顾翎昭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点着熏香。 不过好在乔沛配置的安神香功效极佳,顾翎昭解了外衣,躺到床上后,一阵阵地困意便汹涌地袭上脑海,她还来得及在心中对乔沛称赞一番,整个人便已陷入了熟睡。 顾翎昭这边虽是费了些力气,但也总算得以安寝,可对于叶暻而言,这一晚他所得知的真相,却足以让他从今以后夜夜不得安眠...... 次日,顾翎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因着安神香的作用,顾翎昭的精神恢复的很好,眼中的疲累几乎消了九分。 她起床刚刚洗漱了一番,门口便传来的敲门的声音。 “何事?” “阿昭,是我。” “乔大哥?”顾翎昭快步走过去打开房门“你怎么来这了?” 顾翎昭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临近街道的一座二层小木楼,在外看来平平无奇,与周围的建筑没有任何不同。然而在最下面,却藏着一条宽敞且极深的地道。 为了不引人注目,如今和顾翎昭一同在这楼里居住的,只有青玉和白汀两个,主要是负责为她传递命令。 房门一开,门外的乔沛和青玉瞬间咳嗽了起来。 “咳咳,阿昭,你这屋里怎么燃了这么浓的安神香?” 顾翎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太久不用了,一时没有掌握好剂量,不过,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可有什么要事?” “主人”青玉在乔沛身后弱弱的开口道:“是我将乔公子唤来的,我见您迟迟未起,便以为您是昨晚又受了伤,于是便火速请来了乔公子。” 顾翎昭讪讪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昨晚安神香点得重了些,你们先进来吧......” 乔沛跟随顾翎昭在窗前的茶案上相对而坐,青玉则是进来将屋内的几个窗户敞开后,又十分有眼见的退了出去。 “阿昭,听说你昨晚顺利斩杀了宗藏,恭喜。” “只是死了一个宗藏,算不上什么。” 乔沛微笑道:“宗藏宗罗皆是江湖中的顶级高手,能提前拿下他们是性命,如何不值得这一声恭喜。” 顾翎昭一边摆弄着茶具,认真地烹着茶,一边细声地解释道:“昨晚只是侥幸,与其说是我杀了宗藏,倒不如说是他倒霉撞到了我的剑上,没费我一丝力气......” “哦?此话怎讲?” “这,唉,说来话长.....” 顾翎昭对乔沛本没有什么隐瞒之心,可提起叶暻,又实在令她头疼。 乔沛看到她揉着眉心的纠结表情,了然道:“可是又遇到了容王?” 顾翎昭意外地看了乔沛一眼,随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乔大哥总是能洞察人心,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乔沛笑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份本领,若非这次容王绑了我,我还当真不清楚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嗯?”顾翎昭疑惑地挑了挑眉,不可置信地道:“我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 第160章 寻找退路 乔沛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你只说你嫁了人,却一直对夫家讳莫如深,从未提过他半个字。” “竟是如此......”顾翎昭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你知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是宣平侯府的长女,其实我的夫家是谁,你派人随意打听打听,便能够得到结果......我真的以为,这是你我心照不宣的事情。” “你既有心隐瞒,我又怎会因为好奇而去调查你的伤心事,揭你的伤疤呢......你不愿回忆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 顾翎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动作细致地为乔沛斟了一杯茶:“乔大哥是君子,阿昭自愧不如,来,让我茶代酒向乔大哥赔罪。” 乔沛接过杯盏,浅笑着说道:“谈不上赔罪,不过阿昭煮的茶一向是最好的,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乔大哥喜欢就好,旁的我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了。” 乔沛呷了一口茶,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眸色突然正式了起来:“阿昭,我知你最喜欢这峨眉雪芽,但你的身体其实并不适合饮绿茶......” 顾翎昭笑了一声,低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满不在乎地说道:“少喝两杯也不见得能多活几个时辰,人生苦短,我这条命又是格外的苦......乔大哥就莫要在这杯茶上拘着我了。” “若是可以,最好还是少饮一些”乔沛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并非一心想要扫兴,可我是医者,如果我清楚此事对你有害却不告诉你,我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翎昭眼里闪过一丝愧意,忙道:“乔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啦,我下次换其他茶就是了。” 乔沛无奈地点了一下顾翎昭的额头,道:“你呀,若是能好好听从医嘱,我又何至于跟着你大江南北的跑......” “让乔大哥费心了,不过我正想和你商量此事,眼下我的计划正逐步推进,南萧楼各部杀手,除了驻守南苑的那一部分,皆已被我假借楼主之名调来了京城......如今距离动手的日子已不足二十天,我想让青玉先行带你出京。”顾翎昭起身在柜中取出了一个黄梨木盒,坐回乔沛面前,将木盒推向了他:“这里是一些房契地契,都位于江南富庶之地,且官府治安极佳,江湖中人少有聚集,很适合你长居。” 乔沛直勾勾看向顾翎昭,问道:“阿昭,你这是要干什么?” “为了报仇,我万死不辞,可你却还需要一条退路。”顾翎昭认真地看向乔沛:“若我此番能够活着回到南苑,凭着这枚扳指,我便是南萧楼的新一任楼主,届时自然可以护你们周全......但倘若不幸没能出去,我死了,赤羽必然夺位,你与他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却保不齐他会将对我和冷之修的怨念一同撒在你的身上,我为你寻得这些住所,皆处繁华之地,大隐隐于市,凭他的耐心绝对寻不到你。” “阿昭,你......你有为我琢磨退路的功夫,不妨想想你该如何全身而退!我、我不能做这阵前逃兵!” “乔大哥,我并非让你阵前逃脱。”顾翎昭柔和着语气劝道:“我的仇人是杜弘之,是当朝丞相,我欲屠他满门,这绝不是随手杀掉某个纨绔子弟,其后只要躲过风声便可的小打小闹......杜弘之的死必定震惊朝野,皇帝雷霆之怒下,京中恐怕会有成千上万的兵士来围剿我的人马,我需带着兄弟们突围出京,届时一片乱象,必然顾不上你。” 顾翎昭语气微顿,缓了缓,继续说道:“让你先行离开,也是为了让我能了无牵挂,专心迎战.....” 乔沛沉默了半晌,终是松了口:“我可以走,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要活着与我再见。” “这......” “阿昭!答应我。” 顾翎昭看着乔沛郑重的眼神,喉咙微微哽动,最终点了点头道:“好,我一定会活着去找你的。” 顾翎昭的安排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当天夜里便把重要物件收拾妥当,第二日一早,她便忽悠着青玉,让她陪同乔沛离开了京城。 为了掩人耳目,顾翎昭特意着了一身玄色窄袖劲装,将护腕护腰佩戴齐全,完全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 顾翎昭很清楚,她一旦隐匿了自己的行踪,赤羽便会想方设法的调查她的行踪,她心中戒备着赤羽,而赤羽自然也对她没有一丝放心之处...... 顾翎昭刚开始是打算素面朝天的出门,好将龙虎阁的眼线全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可临出门的时候,她又想到自己在京中的熟人实在是太多,哪怕萍水之交,可若是正面碰到,也难免有些麻烦。 万一运气不好,碰上她大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虽然如今顾翎昭在躲避顾凌枫方面,做的得心应手,可她在心里还是对她大哥有些天然畏惧的。 如果她大哥真的发了火,她很有可能被当场吓得腿软、难以逃脱...... 思来想去,顾翎昭还是寻了一个斗笠,戴在了头上。 顾翎昭知道龙虎阁的人多隐匿在那些地方,她轮番闲逛至他们面前,感知到身后跟着的人越多,她的心里便越安定...... 她在外逛了大半天,待算好乔沛和青玉已经走出京郊后,她方才悠哉地进了一家成衣铺,借着更衣的机会,直接从地道返回了那座小木楼。 青玉随乔沛离开,而白汀也被顾翎昭暂时派去了别处,按理来说,这座二层小楼就只剩顾翎昭一人才对。 可顾翎昭刚刚从地下的暗室走出来,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这楼里,好像还有其他人呼吸的声音...... 顾翎昭心头一跳,当即从腰中拔出一把匕首。 她摸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踮着脚向上走,就在视线即将触及二楼地面之时,头上竟先响起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昭昭,抱歉,又来打扰你了......” 顾翎昭看到伫立在她卧房门前的颀长身影,顿时只觉两眼一黑,心中暗道,还不如让她见了鬼呢! 第161章 有何要事 叶暻眼看着顾翎昭额角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心里也有些慌张,不敢等顾翎昭发问,便直接快速地交代了来意:“我是有要事来与你商议的!真的很重要,事关你大哥……” 顾翎昭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迈步走完剩下的台阶,来到叶暻面前,瞪着他道:“你是怎么能找到这里的?从哪里进来的?” 这类场景对顾翎昭其实不算陌生,曾几何时,叶暻也是这般神出鬼没,他仗着轻功好,可以完全视侯府的高墙为无物,常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小院。 不过那时她也很想见他,所以能自欺欺人地忽视这一行径的无礼,就算脸上带着佯怒的表情,可眼里也是含着笑的。 然而时过境迁,她在这里见到叶暻后,除了直冲脑海的怒火烦躁之外,剩下的也只有遮掩不住提防忌惮。 叶暻将这份对比看得清晰,他压下舌根苦涩,垂眼小声说道:“这里是京城,只要我想,怎么都能寻得到你……你先前在王府的时候什么都不肯说,我便只能自己派人去查......” 顾翎昭咬牙切齿地问道:“你都查到什么了?” 叶暻瞄了一眼顾翎昭的神色,没敢将实话全盘托出,斟酌着说道:“只是知晓你在京中的几个暗桩,还有几处住所罢了,我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昭昭,你手里的刀若实在不想放下,那刀尖冲着我也好,小心划到你自己。” “哼!”顾翎昭白了他一眼,将匕首插回了刀鞘“随我进来。” 叶暻老实地跟在顾翎昭身后,走进了她的卧房。 顾翎昭自顾自地往窗边茶案旁的椅子上一坐,扬起下巴朝叶暻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前日没来得及问,你身上的火毒可是已压制下去了?” 顾翎昭眉心瞬间紧皱,不等她开口发问,叶暻已经先行解释上了:“你别多想,是我这段时间查了许多典籍,研习了枯骨杀的效用,你此前境界不稳,滋生了枯骨杀对身体的反噬,这便是所谓火毒......” “别说废话了,若是火毒尚在,我岂能坐在这火炉旁?”顾翎昭没好气地说道。 “那就好......”叶暻无视掉顾翎昭的不耐,动作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叶暻此番前来的确是有正事不假,只不过他一见顾翎昭,心思便一股脑地全黏在了她的身上,旁人的事情哪怕再重要,那也需先往后放一放了。 “这是你最近常喝的茶叶吗?”叶暻拾起呈着茶叶的玉罐,打开来仔细看了看“枯骨杀蕴含躁意,与这峨眉雪芽属性相克,回头我将今年新上贡的武夷岩茶送来,我记得你也很喜欢那个......”叶暻说得认真,他习惯了对顾翎昭事无巨细的叮嘱照顾,仿佛全然忘记了他和顾翎昭的关系已不似从前。 “对了,你今日可有吃过午饭了?我瞧你这里连柴火都没有,是会有人来给你送饭吗?他们做得饭可合你胃口?枯骨杀最需修习之人体魄康健,你自幼身体底子一般,就算如今有内力护身,可也万不能风餐露宿,通宵达旦......” “砰”地一声,顾翎昭一拳锤在了桌案上,直接打断了叶暻的话。 “叶暻,你最好真的有要事和我商议。” 顾翎昭目带凶光地看着叶暻,似乎只要他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她就会立刻用手边匕首戳他几个窟窿。 叶暻的眸光瞬间黯淡,他苦笑道:“是我唐突了,抱歉......我对三哥瞒下了前晚的事情,只说跟丢了宗藏,弄没了证据。” 顾翎昭凉凉地说道:“如此一来,倒是有损你的威名了。” “这都不打紧,随他们去议论”叶暻目光柔和地望了望顾翎昭,继续说道:“我回府后派出了大批巡防营的兵士,营造出设下天罗地网的假象,以便宗藏消失后,杜弘之能少些怀疑......但杜弘之这个老狐狸显然没有放下戒心,他今日早朝竟上书提议,想让皇兄将你大哥外放出京。” “什么?”顾翎昭坐直了身体,双眼神色瞬间清明。 “杜弘之当场列出种种理由,欲将你大哥派往湘南松山城任职。” “松山城?”顾翎昭在脑海中迅速回忆着有关这座城池的信息。 “我带了地图来。”叶暻像是变戏法一般,抬手便将一张地图瞬间横铺在了茶案上,同时用手指指向了一处区域“你看,就是这里,可有看出什么问题?” 顾翎昭上前凑了凑,目光似乎能将地图上松江城的位置看出一个窟窿来:“这处城池乍一看倒是没什么问题,既不毗邻边境,也非荒僻蛮夷之地,只是......它周围的这几座城池,其守城之主该不会都是杜弘之的人吧。” “正是如此,杜弘之在朝上对顾大公子一同称赞,夸得天花乱坠,实则不过是想将他尽快驱离京城、” “杜弘之许是想着,他能在京中一手遮天,可以将我大哥困死在这里!” “今日杜弘之突然提出此事,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那个老混蛋巧言善辩,一番言语便将你哥哥置于火架之上,让他根本无法开口请求留在京城。” 顾翎昭听着叶暻愤懑的话语,心中不禁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那我哥哥是如何应对的?眼下四方城池缺官缺将的不在少数,我大哥若是抗拒之意太过明显,只怕会落得个贪生享乐的名头,依他性子,只怕宁死也不会让宣平侯蒙上这样的恶名。” 叶暻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顾翎昭“所以......他另辟蹊径,直接在朝堂上自请前往泾阳城。” “泾阳城......是那个毗邻东安的边境城池?” 叶暻叹了一声道:“没错,那里是我大乾面对东安的第一道防线,自古便是两国争夺的要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却也很是危险,近二十年来,在那里战死的将军不胜其数。” 顾翎昭低着头陷入了沉思,泾阳城的位置,距离南苑好像也不是很远...... “昭昭,如今皇兄还未做出决定,我其实可以劝皇兄将顾大公子留下来,只是、只是我想倘若让他暂时离开京城,或许会更方便你的行事。” 顾翎昭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向了叶暻。 叶暻将眼神望向别处,浅声说道:“别这样看着我,就算是虚情假意,我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斩不断的,我能猜到你的计划......” 第162章 我会永远尊重我哥哥 顾翎昭嘴唇微抿,看着叶暻许许没有出声。 “昭昭,你无需如此纠结,我害你,对我一丁点好处都没有。” “可你帮我,也没有好处。” “我!”叶暻脱口便想说,他爱她,所以一切为她好的事情,他都愿意做。 可蓦然间,他想起顾翎昭说过,她觉得他的爱很恶心,她那句风轻云淡的话已经刻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由不得他装傻漠视...... 叶暻忍下胸口尖刺般的疼痛,故作轻松地说道:“怎会没有好处呢?我对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如今若是能补偿一二,也好让我的良心少些负担,夜里或许便能睡得踏实些。” 顾翎昭缓了缓,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大哥自请前往泾阳城后,静王殿下可有什么反应?” “三哥没什么反应,就像早有预料一样,不过三哥的情绪一向稳定,眼下杜弘之逼得虽紧,却也没到令他失态的地步。”叶暻手臂扶上茶案,语气积极地说道:“其实这件事也不难解决,近日来泾阳一带还算安稳,过去待上几个月应该也不会太大危险,先将你大哥外派过去,待事情一过,京中安稳后,我和三哥再想办法将他调回来。” “不”顾翎昭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该如此。” “你、你还有何顾忌?”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太过插手这件事......泾阳城常年受东安侵扰,是个战火连天动荡之地,就算有杜弘之从中作梗,但若非深思熟虑,大哥也不会贸然在朝堂上请求前往泾阳。” “你的意思......顾大公子是真心想去泾阳那边境城池驻守?” 顾翎昭点头微笑道:“泾阳城地处江南,远不及西北苦寒,同为戍边,泾阳可是比其他边境地带舒服许多。” “可是......”叶暻还是有些疑惑“你不担心你哥哥的安危吗?若是去了泾阳,一旦东安异动,那里便是最前线的战场!” “我如何不明白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可我大哥文武双全、年少成名,曾是这京中最负盛名的世家公子。”顾翎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隐隐泛起了水光“如今顾家元气大伤,即便皇上下旨令大哥重新袭爵,可宣平侯府到底只剩下了一个虚名,在京中守着残败的侯府,是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不假,但这一定不是他想要的,我大哥的人生也不该如此无趣。” 叶暻眼里闪过一丝震撼,他盯着顾翎昭眼眸,认真地问道:“昭昭,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除了杜弘之的事情我必须瞒住他,剩下的一切我都尊重他,我只是他的妹妹,没有资格干涉他的选择......何况,我大哥这世上最顶天立地的男子,顾家从前以战功屹立于世家之首,如今我哥哥定然也不会让外人失望。” 叶暻痴痴地望着顾翎昭脸上的骄傲之情。 从小到大她只要谈及顾凌枫,面上便永远都是这副模样,钦慕、崇拜...... 然而就是这么重要的人,如今她却连见他一面的胆量都没有...... 叶暻眸中痛意一闪,郑重地承诺道:“好,我明白了,我会说服皇兄弃了杜弘之的提议,剩下的便交由顾公子自己选择。” 叶暻语气一顿,眼神略有犹豫地看向顾翎昭,道:“若是他选择了泾阳,我会想办法让他在半月内离京……” 顾翎昭眼角一跳,用见鬼了的神情看向叶暻,问道:“半个月.....你连我动手的时间都知道?” “看来我想的没错。” “你、你究竟是凭自己猜出来的,还是我这边出了内鬼。” 叶暻摇头道:“你手下若出了内鬼,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那你……” “我查清了许多事情。”叶暻眸光闪动,声音微微泛着沙哑“若想尽全力报复一个人,便不会放过一丝一毫令其痛苦的机会,大喜后才好大悲,不是吗?” 顾翎昭神情微敛,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良久,她笑了一声,道:“你说的很对,不过可惜.....杜家的这份喜还差了些东西。” “差了什么?” 顾翎昭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语气轻飘飘地说道:“自然是差了几分真心实意啊,杜弘之那个老东西对待子女没几分真感情,而且杜雨芙也不是真心想嫁给岭南王世子。” 叶暻在顾翎昭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丝冷意,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到她用那惋惜的语气,说出了最扎他心窝的话。 “若杜家与你结了婚约,或许我此刻还能增添两份干劲。” 叶暻被气得一时失语,他握紧拳头,待将胸中的怒火强行按下后,他方才敢开口对顾翎昭说话:“昭昭,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 顾翎昭没有出声反驳,这种时刻她没必要将叶暻彻底惹恼,更何况叶暻说得也不算错,这个话题中的确充斥着无数令人痛苦的回忆,对叶暻如此,对她亦是如此。 叶暻接着道:“你放心,如今的杜雨芙比任何人都期盼着前往岭南,必不会让你觉得拳头打进了棉花里。” “哼,我可不信她会真心愿意下嫁岭南。” “她中了毒。” “中毒?” “是,而且这种毒只有岭南本地的一种草药可以缓解,那药材在岭南漫山遍野,但却必须在离土三个时辰内入药......所以她如今正算着日子,巴不得立刻动身前往岭南。” 叶暻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即便是此刻的顾翎昭,在看清他看中的冷酷漠然之时,心脏仍是忍不住地颤了两颤。 “这毒是谁给她下的,是你?” “嗯”叶暻浅浅应了一声。 “是什么毒?有什么用?” 叶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了弯嘴角,语气平和地说道:“等你看到她时,你就知道了......就当是我给你的一个交代。” 第163章 解决忧患 “昭昭,你想做什么,只管大胆去做,就算天塌下来,也绝不会伤到你和你在意的一切。” 顾翎昭眼睫颤了颤,不自在地向窗外看去,硬生生地转了一个话题:“如今我大哥和静王殿下可有放弃与杜弘之继续争斗的打算?” “没有”叶暻回答地十分肯定“据我所知,他们仍在寻找杜弘之的把柄,似乎想要在你哥哥离京之前,再与他搏上一搏......所以若我出手加快顾公子离京的进程,只怕三哥又要恨上我了,以后你可得在他们面前替我解释解释。” “......等我杀了杜弘之,静王殿下便没心思记恨你了。” “也是,其实记恨也无妨,如今三嫂有孕在身,三哥再气也不至于当面对我动手......如今江家老实了许多,江承文也不似从前那般强拘着江姑娘了,若顾公子离京,大抵江姑娘也会跟随前去。” “离开京城,对阿鸢同样不是一件坏事”顾翎昭想起江承文,脸上立刻浮现出来怒火“江承文也是个老混蛋,竟能那般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哼吗,他当然该老实了,我此前已派人地敲打了他,并警告他如若再敢挑事,我必打断他的腿!” 叶暻的脸色变了变,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派人打他了?” 顾翎昭扬了扬下巴,不屑地说道:“对啊。” “......可我也派人动手了。”叶暻表情有些扭曲“怪不得听手下人说,那江承文脆弱的很,轻轻碰一碰,便会大喊大叫。” “......” 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顾翎昭烦躁地摆了摆手,道:“挨两顿揍,也是他活该,留他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 “好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叶暻轻快一笑,转头向外看了看天色,柔声道:“时辰不早了,今晚皇兄召我入宫议事,我便不在此叨扰了,你记得要好好保重身体。” 叶暻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叶暻。”顾翎昭出声唤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他,正色道:“我大哥能提早离京,会为顾家和静王府省去不小的麻烦,你这次帮了我大忙,我们的仇怨可以一笔勾销。” 叶暻歪了下头,哀伤地笑了笑道:“还是算了吧,你已经写了休书给我,若连这点怨恨都没了,我们岂不是彻底形同陌路了......我对你的亏欠是这辈子都弥补不完的,现在的这点事情,不足挂齿。” 顾翎昭闭上了眼,没有再回应。 “我知你这段日子事情繁重,我不会再来随意打扰你,如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会再派人与你联络,昭昭,告辞。” 房门轻轻发出响声,顾翎昭再睁眼,整栋小楼里便只剩她一人。 她必须承认,叶暻的到来确实解决了她眼下的一大忧虑...... 她打算在天子脚下屠戮相府满门,如此恶劣行径必将使大乾朝堂震上几震。在朝野上下大肆寻找凶手之时,难免不会有人再次提起同被灭门的顾家,她这边将痕迹销毁的越是彻底,顾凌枫的处境便越是艰难。 然而若顾凌枫在此时突然离京前往泾阳,这局势便大不相同了,一来朝廷往泾阳指派将军,其随行人员中定然少不了叶璋的亲信,让顾凌枫的一举一动都在叶璋的掌握之下,足够在皇帝心中证明他的清白。 二来,顾凌枫这一走,京中多数官员都会认为他是杜弘之的手下败将,进而从心里对他便多了一层轻视,他朝思量凶手之时,或许压根便想不起这一号人 顾翎昭对她大哥的名声并无太多担心,他既然敢请命前往泾阳,那必然有本事为自己挣回声名,为顾家重复荣光。 “......总算是得了些好消息,如此,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顾翎昭坐在茶案边思量了近半个时辰,待她觉得有些口渴,想煮些茶来喝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她茶案上盛满峨眉雪芽的玉罐不见了! “我的茶叶呢?\"顾翎昭四处找了半天,就连茶案下面都弯腰去看了两次。 \"嘶......刚刚叶暻还拿在手里过,怎会突然没了呢?\" 等等,叶暻?!顾翎昭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这个混蛋该不会是怕她不听叮嘱,所以直接把她一整罐峨眉雪芽顺走了吧? 第164章 讨好 “叶、暻!”顾翎昭咬牙切齿地拍了一下桌子,她就知道,她只要见到叶暻就免不得会有些糟心的事情! 虽说为了这一罐茶叶完全不值当大动肝火,可顾翎昭的内心就是无法平静,似有一团郁气凝结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傍晚时,当白汀拎着食盒走进房门的时候,顾翎昭仍是气鼓鼓地坐在窗边。 “阁主,您可是遇到了什么令您恼火之事?” “没有。” “......哦”白汀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另一旁的八仙桌上,而后又转身将一个木匣送到了茶案上“阁主,这个容王府送来的东西。” 顾翎昭眉心一拧,问道:“如何收到的?” “我们的有暗桩设在与容王府相隔几条街道的地方,大概一个时辰前,容王府的人将这盒子送到了那里,辗转了几手,便到了属下手中。” 顾翎昭将木匣的开口方向朝着窗边,从侧面打开了盖子,匣中静静地摆放着两个白玉玉罐,无需再看,她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东西。 “阁主,容王似乎将咱们的暗桩摸清了不少,可需将人撤回来?” 顾翎昭垂下眼眸,将木匣合上,冷声道:“不必了,撤了这处,他还会寻到别处,京城是容王的地盘,他只要上了心,我们便很难占据上风。” “那、那容王可会对您的计划存有威胁?” 顾翎昭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先静观其变吧。” 如今叶暻嘴里的话就算再好听,顾翎昭对他也谈不上几分信任,她真心希望他不要生乱坏了她的大事,同时心里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就算打不过他,却也不一定杀不了他...... “让人好好盯着容王府,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正大光明的去看,不必再有顾忌。” “是,属下明白。”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白汀,东西都备好了吗?” “都已经搬至竹象山了。” “很好。”顾翎昭深吸一口气,脸色却是十分平静。 “阁主,食盒中的饭菜您趁热吃吧,耽搁久了,回头乔公子会责怪属下的。” “怕什么,乔大哥现在已经离了京,怪不到你头上。”话虽这样说,顾翎昭还是站起身,走到了八仙桌旁。 白汀刚想上前伺候,便被顾翎昭打断:“我自己来,你先去忙吧,不用盯着我。” “是,属下就守在楼下,阁主有事可随时吩咐。” 白汀告退后,顾翎昭伸手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把 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 等将所有菜都摆到桌上后,顾翎昭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她哑然的发现,这里所有的菜都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东西。 可她自死里逃生后,始终对外很有戒心,极少向人透露自己的喜好,时间久了,她都快忘记自己到底喜欢吃什么了。 顾翎昭持箸夹菜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 这些吃食都是白汀从这附近的一家小酒楼取来的,那家酒楼也是朱雀阁的产业......只不过他们南萧楼毕竟是杀手组织,下面的人只擅长干点杀人放火的事情,像酒楼餐馆的后厨场所,则往往需要雇一些专业的人来操持。 顾翎昭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实在无法把此事归结为巧合。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叶暻的能力,他的手竟能伸得这样长。 顾翎昭摇了摇头,她搞不明白叶暻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好在枯骨杀练至第九层的一大好处便是百毒不侵,她倒也无需担心这饭菜中另加了什么料。 这些菜品做的十分精致却用心,的确很合顾翎昭的胃口。 她如今想得很开,既然叶暻愿意费心将这京中顶级的厨师塞进她的酒楼,她也没必要在大费周章将人赶出去,这样好的厨师她的很难寻到的,保不准半个月后她就要奔赴黄泉了,何必在口舌之欲上为难自己呢? 叶暻的效率比顾翎昭想象的更快,仅仅五天后,朱雀阁的暗卫便看到了传旨队伍进了宣平侯府的大门。 紧接着顾翎昭便收到了两份消息,一个是朱雀阁向她汇报,朝廷下旨封顾凌枫为镇东将军,即刻启程前往驻守泾阳。 另一个则是叶暻传来的,他告诉她......后日她大哥便要启程离京了。 顾翎昭看着信面上的白纸黑字,心脏重重一跳。 就算平日里再畏惧相见,可真到了顾凌枫离京的那一天,顾翎昭还是一大早就藏到了郊外长亭旁的树林里。 冬天的树木没有太多枝叶,因此顾翎昭只得半蹲在一丛矮树后,才能完全遮住自己的身形。 顾翎昭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她见她大哥的最后的一面,但她明白她如今的做法对顾凌枫来说既不公平又十分残忍。 可她没有别的办法,抛去所有为顾凌枫着想的旗号,即便她大哥能受得住生离死别,可她承受不了......经年累月的折磨已经让她变成了一个怪物,她注定不得好死,所以她害怕至亲之人的眼泪,不想让自己再对这世间有任何留恋。 在顾翎昭垂目神伤之时,身边的矮丛突然一颤,紧接着她身侧便多了一个人。 不顾顾翎昭惊怒的眼神,叶暻自然地蹲在顾翎昭身边,小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早早过来,真的不打算去见一面吗?”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也是来送行的?” 叶暻眨眨眼,心虚道:“三哥他们对于此次匆忙离京旨意的十分不满,心里不知道如何骂我呢,我此时贸然出现在这长亭里,岂不是给他们添堵嘛......” 顾翎昭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来?”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叶暻的眼睛几乎长到了顾翎昭脸上,他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顾翎昭了,他知道顾翎昭会烦,所以不敢再去她的住所寻她。 可他的耐力远比他想象得差得太多,他想她想得要命,日日噩梦都能梦到顾翎昭受伤流血,极致的思念夹杂着恐惧,将叶暻折磨得恨不得坐立难安,夜不能寐。 他将顾凌枫离京的日期告知顾翎昭后,便开始数着日子期待着,他知道顾翎昭一定会出现,而他也不会放过这个能正大光明和她见面的机会。 顾翎昭不耐烦地赶人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你快回去吧。” “现在这个时候,离京的车队应该上了这条官路上,我现在沿路返回,会与他们迎面相撞的”叶暻细声解释着,抬头便看到了官路上缓缓驰来了静王府的马车。 “昭昭你看,三哥先来了......” “你身子再低下来些,别被他们看到!” 叶暻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便被顾翎昭猛地向下一按,连带着他的膝盖都戳到了地上。 “呃,嘶......” 顾翎昭低声斥道:“别出声!” “这个距离,他们听不到的。” “但是能看得到!这堆枯枝烂叶遮我一人还好,再加上你......”顾翎昭运了运气,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语气:“一会儿要是被我大哥看到我和你一起藏在这里,你猜他会不会发疯掐死我?” “......我不出声不乱动就是,你别急,要是真的被发现,我挡着,你快跑。” “闭嘴吧!” “......哦。” 有叶暻的打岔,顾翎昭心中的悲情倒是消散了个彻底。 第165章 引火上身 静王府的马车停在长亭外,而顾凌枫的车队还尚未赶到,叶暻看顾翎昭神情紧绷的厉害,便刻意与她闲聊了起来。 “我查过地图,南苑距泾阳城只有七百里,若是快马赶路,不用两天就能赶到,到时候你若想你哥哥了,便可时不时去他。” 顾翎昭瞪了叶暻一眼,没有说话。 许是受了刺激多了,在感受到叶暻对她已经了如指掌后,她的内心竟也没有太多的震惊惶恐。 叶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泾阳城临西便是江东府,如今表哥正在那里统兵并兼任太守一职,我记得当年他们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如今或许也能相互照应一番。” 顾翎昭没忍住搭了话:“你表哥......梁峥?” “对,他此前与我一路回京,在京城给母后贺了寿,就立刻启程回到了江东府,按理来说,南苑之地也属江东府管辖,你这些年就算没和他交过手,也该见过他才对。” “我不常在南苑走动,没关注过这些事,不过梁峥......”顾翎昭想起了年少时梁峥在京中做过的一件件荒唐事,不由得摇了摇头,嘲讽道:“他在江东府,不知要祸害多少江南姑娘。” “此言差矣,据我所知,梁峥表哥现在洁身自好的很,府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呵,你还相信他的话?在这京城里随便抓来一个青楼老鸨问问,哪个不认识梁峥梁大公子?你是不是忘了,当前乔阮为了他大闹莳花楼的时候,我们可都在场见证了。”顾翎昭翻了个白眼,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鄙夷之色,似是在表达‘我会不知道他的什么样的人?’ 叶暻看着顾翎昭生动的表情,不由得咧嘴笑了笑,同时在心里对梁峥默默地说了句抱歉。 “梁峥现在娶了谁家的姑娘?” 叶暻摇头道:“他没有娶亲......” “没有娶亲?”顾翎昭难得主动朝叶暻身前靠了靠,一双眸子异常明亮“他是不是不行了?” 叶暻被这句话惊得天旋地转,险些咬了舌头,一时间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昭昭,你、你在说什么啊?” “事都能做,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这样的,梁峥表哥他就是觉得有愧于乔姑娘,这些年十分后悔,所以......” “所以他是为了阮阮守身如玉、拒不娶妻?”顾翎昭睁大双眼,五官瞬间扭曲“可阮阮已经嫁人了呀,孩子都有两个了,不会还想着和阮阮能再续前缘吧?人家小陈大人对阮阮的好,可比他梁峥强一百倍一万倍!” “梁峥表哥他......”叶暻是想为梁峥辩解几句的,但张了张嘴,却又实在找不到利于梁峥的说辞。 毕竟梁峥喝醉后不止一次与他讲过,他要等着陈怀扬死...... 这句话,叶暻听到时自己都觉得荒谬,自然不敢在顾翎昭面前提起。 然而即便他及时闭嘴,却也还是没能阻止得了这把火渐渐烧到他的身上。 顾翎昭冷笑地出了声音,道“你和梁峥不愧是表兄弟......” 叶暻眼皮一跳,舌头打结地问道:“我、我与他有什么相似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在这种事情上背叛过你!” “你们只觉得自己的心才是肉长的,所以旁人的便可肆意践踏......等到终有一日觉得过得不舒坦了,才会记得去回看自己的所作所为。” “......昭昭” “有时间去劝劝梁大公子,少做些感动自己,实则妨碍别人的蠢事......” “嘘,来人了!”叶暻生硬地打断了顾翎昭的话。 顾翎昭看到官路上正在行驶的马车后,立刻噤了声。 而叶暻也不由得长吐了一口气,他是想缓解顾翎昭的凝重心情不假,但他很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眼下顾翎昭的脾性已不再他的掌控之内,稍有不慎,就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说曹操,曹操到,这辆马车停在长亭前,不多时,陈怀扬便牵着乔阮的手走下的马车。 这时静王府的马车也有了动静,叶棠夫妇看到有熟人到来,随即便在乔阮二人前来问礼前,先一步下了马车。 顾翎昭在远处看到他们寒暄说话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看着她最好的朋友们能夫妻美满、平安顺意,她的心里既开心又欣慰。 但若说遗憾、她怎会没有遗憾呢,曾经熟稔的能在一张床上彻夜畅谈,现在她却连在他们面前展露身份的勇气都没有...... 顾翎昭失神了一瞬,再抬眼,前往泾阳的车队就已出现在眼前。 顾凌枫身着一身玄色劲装,显得身形英武高大,他骑马走在队伍前方,远远看到长亭中的故人后,便立刻笑着招了招手。 顾翎昭愣愣地望着顾凌枫的侧脸,她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动着,疼得她呼吸艰难,双眼泛红,右手无意地抓在了尖刺般的枯枝上也全然不知。 叶暻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抚下了她手里的残枝枯叶。 顾翎昭眼神跟随着顾凌枫,压根没有注意叶暻的动作。 顾凌枫翻身下马后,转头走向身后的马车,体贴地把江鸢扶下马车,随即二人便一同携手走向了长亭。 顾翎昭认真地看着她大哥的动作,她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凭想象去猜测他的表情。 她想,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大哥了...... 可惜,她连唤他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昭昭”叶暻在一旁忍不住提醒“你的注意力太过集中了,这个距离,再这样盯下去,你大哥很难不会有所察觉。” 顾翎昭听到此话,立刻仓惶地低下了头,伴随着的还有几颗晶莹地泪滴落入沙土。 叶暻掏出手帕,轻柔地为顾翎昭擦拭着眼泪,语气之中满是心疼:“昭昭,我与你说过的,南苑和泾阳距离很近,待你事成之后快马离京,保不齐你能比他们的车队先一步赶到泾阳......不会有事的,你和你哥哥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第166章 拉开序幕 顾翎昭避开叶暻的手帕,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 “我没有难过,就算是最后一面,能见到大家安好,我死亦瞑目。” “你!”叶暻皱紧眉头,急声道:“你不会死!” 顾翎昭没有再理他,而是干脆坐在了地上,眼神微散地望着长亭的方向。 “昭昭……” “安静。” “……”叶暻无奈,只得闭上嘴,不过他对长亭中的送别场面没有兴趣,他的目光只流转在顾翎昭身上。 顾凌枫是奉旨赴任,不能耽搁过久,因此这场饯行,众人只是饮了饯行酒,匆匆告别后,整条车队便继续开始了赶路。 顾翎昭望着渐渐远去车队,眼神缓缓归为平静,她看向叶暻问道:“以我大哥当前的资历,受封镇北将军实属勉强,这里面想来也有你的功劳......” 叶暻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想象那般麻烦,先帝重文轻武几十载,以至如今大乾最缺良将,皇兄有意扶持信得过的年轻将领,而你哥哥又是当年世家公子中最拔尖的那个......皇兄本就对侯府有补偿之意,一切也算得上水到渠成。” 见顾翎昭双眼仍在盯着自己,叶暻又轻笑地解释道:“我只是在皇兄面前替三哥说了几句好话,替他消除了些顾虑,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顾家忠良之名令人安心。” 顾翎昭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声:“我顾氏子女,从识字起便懂得忠义二字,我大哥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叶暻眼神微微有些发怔,他不似叶棠那般善良极富同情之心,可望着顾翎昭那娴静如画般的侧脸,他的心底竟也隐隐有藏蕴风暴之势,恨意猛然席卷胸膛,他恨杜弘之,恨对所有陷害顾家落入叛国罪名的恶人! “昭昭......” “叶暻”顾翎昭侧目看向他,诚恳道:“这件事,多谢你的帮助。” 叶暻耳根微红,不自然地说道:“你我之间,何须谈‘谢’字,何况我本就......” 顾翎昭继续打断他的话,道:“接下来的事不要在参与了,对你没有好处,就算你圣眷再浓,可若是被人证实沾染了此等滔天罪事,陛下即便有心相护,也难保你全身而退。” “我不在乎!” “但我不需要。” 顾翎昭向长亭的方向又看了看,确认故友都已离去后,便直接起身站了起来。 叶暻随她一同起身,靠近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不料顾翎昭一个回身,竟直接点住了他的穴道,让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仅留下一双眼睛能够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急切。 “叶暻,不管我此番是生是死,我都希望这是你我见到的最后一面,一切到此为止,不要再来找我......以你的功力用不上半盏茶的功夫便能恢复自由,此处没有野兽,不必过于心急。” 没等顾翎昭迈出步子,叶暻便已经冲开了声穴,然而当他咽下喉咙处的血气,想开口说话时,却蓦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说服顾翎昭的理由。 他在顾翎昭最需要关怀支持的时候,游移不定,铸成大错。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如今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自己不配站在顾翎昭身边的这一事实。 叶暻呼吸渐渐急促,而胡思乱想间,顾翎昭已施施然地抬步离去,只留给他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 ------------------------------------- 月黑风高的竹象山内,顾翎昭头戴面具,气场冷然地坐在高位之上,旁边站着的是毕恭毕敬的黑州白汀,以及神情复杂的赤羽。 高阶之下,数百名黑衣杀手齐齐立于场中,这些人皆是身经百战的杀人好手,即便没有刻意释放杀气,但每个人身上自然萦绕的肃杀之气,汇聚在一起,便也使得整个山洞内的气氛几乎可以滴水成冰。 顾翎昭挥了挥手,随即便有人将一箱箱的镶着铁边的沉重木箱抬至场地中央。 近百个木箱叠罗一起,像是一座小山,黑州受到顾翎昭的示意,走下去将挥刀砍断了几个木箱之上的铁锁,掀开盖子,明晃晃地黄金顿时映入众人眼内。 饶是这些杀手平时没少见过大世面,手中银钱也似流水一般来去自如,可当他们看到如此场面之时,还是不由得被这黄金的光亮晃花了双眼。 “此次大费周章调请诸位云集于京,实则是本座接了一笔大生意,你们眼前的这些木箱,里面皆盛满了黄金,这就是此次任务的报酬!所有金子在场之人即刻便可平分共享!” 望着下方众人跃跃欲试的眼神,顾翎昭勾了勾唇,继续道:“当然,丑话说在前面,此次任务极为凶险,京城重地,我等有极大的可能会受到朝廷军队的追捕,届时诸君还需各凭本事来求自保......若有畏惧危险不愿参与者,可以现在站出来即刻离京,本座绝不勉强你们。” 顾翎昭并非试探,她最清楚这场复仇的危险,也从未想过要用自己在南萧楼的权力地位强逼众人涉险。 她拿出了她的全部家底,按照南萧楼的规矩,用最丰厚的佣金聘请南萧楼杀手接下这生死难明的任务,这其中若有惧怕危险,不愿为钱舍命之人,她也愿意放他们离开。 但实际上,顾翎昭此番顾虑纯属多余,能在南萧楼混下一席之地的人,哪个不是刀剑舔血和阎王搏过性命的人。 人为财死,杀手这一行当便是最能诠释这一词意之人。 就连从前的顾翎昭,为了高额佣金,也没少只身涉险,杀人取财。 场下杀手无一人选择退出,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黄金,每个人的双眼里都透露出势在必得。 顾翎昭喜欢这种眼神,看着他们的势头,她觉得自己竟也有了些向生的动力...... 将黄金分发结束后,所有的事前准备便都已完成,余下几天的等待之中,顾翎昭的血液持续沸腾火热,她无比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哪怕永世不得超生。 . 第167章 以牙还牙 顾翎昭听着杜雨芙云里雾里的话有些糊涂,更让她疑惑是,她发现杜雨芙不管怎么喊叫,但就是没有要将头上的盖头扯下的意思。 杜家此番嫁女属于远嫁,吉日当天一大早,新娘便需乘着喜轿,携带着相府的陪嫁嫁妆一同踏上前往岭南的出嫁之路。 虽是嫁女,但在杜雨芙离京出嫁的前一天,相府还是大设宴席,向外表明了杜相对此次女儿出嫁的欢喜和重视。 其实就顾翎昭而言,她在理智上总觉得杜家和岭南王的这场联姻处处透着奇怪,但具体其中的猫腻,她却又没有耐心一探究竟,反正她知道,这一场婚事注定是要泡汤的。 入夜,杜雨芙待嫁的院子灯火通明,侍女们捧着东西来来往往做着出门的最后准备,而闺房之中,新娘早已穿戴整齐端坐在床边,嫁衣上的金丝绣线在跳闪的烛光映照下,断断续续地浮现出瞩目夺睛的光彩。 屋内到处都是象征祥瑞美满的挂件,红色的绸缎更是挂满了整个卧房,将每个侍女嬷嬷的脸都映红了几分。 大红盖头下,新娘沙哑的声音传来:“什么时辰了,是不是快要出发了?” “小姐,再有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届时我们就可以上轿了。” 杜雨芙没有出声,房里骤然陷入沉默,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房内所有侍从竟无一人敢面带笑容,人人脸上都是小心翼翼之色。 没有丝毫喜意的氛围,硬是将房内一片片的红色衬出了几分诡异之感。 突然,杜雨芙猛地抬手将身旁小几上的茶杯连带茶壶一齐扫落在地,她急促地喊道:“为何还没到时辰!怎么一切都这么慢,我到底何时才能到岭南!一群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 以往会马上冲上来安抚杜雨芙的贴身侍女,此刻完全没了动静,杜雨芙喊得嗓子又痛又哑,可周围还是没有一点点动静。 杜雨芙头上盖着喜帕,看不到东西,只得继续厉声骂道:“人呢?!怎么不说话?是哑了还是死了!那条舌头没有用就不妨割了,来人!” “滴答滴答”耳边似有水滴落下的声音,那水滴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便滴水成线,由水滴化成了水流...... 杜雨芙身形突然一颤,她嗅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铁锈腥味,即便这对味道不熟悉,可寒凉之意还是先一步从脚下直窜心脏,让她的发根都能感到阵阵发冷。 “是谁?是谁来了?”杜雨芙的声线颤抖地问道:“可是容王殿下?您、您又要做什么?求求您,不要杀我!你不是说过,不要我的性命,许我嫁到岭南的吗?” “真没想到,你竟会如此盼着嫁往岭南?”温婉的女声在房内缓缓响起,隔着盖头也能感受到杜雨芙发愣的模样。 “看来杜小姐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顾翎昭微微清了下嗓子,她原本的声音柔和温婉,没有半点威慑力。 这些年她在外发号施令也好,在叶暻身边演戏装傻也罢,已经习惯了压着嗓子说话,乍一转变,竟让她也有了几分不适应。 “你、你是顾翎昭?!”杜雨芙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你没死!你竟然没死?!我明白了,此前在容王身边的那个就是你!这一切都是你们设的局!” 顾翎昭没有再多往下想,抬手挥出一道真气,当即便将杜雨芙的红盖头掀了下来。 “啊!”杜雨芙尖叫一声,瞬间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但这已经来不及,顾翎昭已经什么都看到了,饶是她自诩见过些大世面,可看到杜雨芙此时的面容时,仍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本面容姣好的一张脸,如今布满了血坑,嫩白的皮肤也变得蜡黄接近黑色,而最渗人的则是她的毛发全部褪尽,没有眉毛,且原本安置在头上的假发发髻被顾翎昭的真气连带着一同打掉,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脑壳。 顾翎昭睁大眼睛,此时脑海里方才响起叶暻和她说过的话,他真的给杜雨芙下毒了?这到底是什么阴毒的毒药?! 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死人,鲜血沿着地板几乎流成了一条小河,只是杜雨芙忙着遮盖着自己的脸,对房内的一切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顾翎昭一时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更担心她的脸被人看到,还是更怕死一些。 顾翎昭明知故问地说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若不是我知道相府只剩下你一个小姐,我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杜雨芙脸色瞬间煞白,她依然手忙脚乱地想遮住自己的脸。 面对这个人,顾翎昭心中余不出半点慈善之意,她继续戳心地发问道“杜雨芙,你爹可有见过你的这副模样?他竟也敢把你嫁出去,不怕和岭南王彻底结仇吗?” “啊啊!!”杜雨芙抱着脑袋尖叫起来,但她的嗓子此刻已是沙哑无比,喊出了一声后,再后面的声音便全部被堵在了喉咙中,只见张嘴,却听不到声音,直接省了顾翎昭点她哑穴的力气。 顾翎昭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最后问出了她真正想知道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杜雨芙停了无声的尖叫,她大喘气着从窗边站起,一步一步地走近顾翎昭,脚下踩到了死去侍女的手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谁给我下的毒?我当然知道,那可是伟大的容王殿下!他报复我当年助我逃出他的府邸!哈哈哈哈哈,你满意了?什么狗屁容王,他就是一个阴毒小人!” 顾翎昭“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她抬起下巴,睨着杜雨芙说道:“你也好意思说他阴毒?你助我逃出皇子府,难道不是因为提前知晓那一夜会发生什么,怕我躲过一劫,怕我不死,所以才大费周章逼我回家的吗?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没有你这份恶毒心思,我也不会有涅盘重生的机会,更不会亲眼看清了屠我顾家满门的真正凶手......待会儿到了阴曹地府,若是你们相府的人朝你讨债,你可莫要赖账呀。” 第168章 以眼还眼 “你想干什么?”杜雨芙癫狂的思维终于恢复了几分冷静,她环顾四周后,眼神惶恐地看向顾翎昭“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年我们侯府发生了什么,今夜一切都会重现于此。”顾翎昭眉宇微扬,嘴角轻轻勾起“杜小姐,你的婚礼恐怕只能挪到下辈子了。” “你敢!顾翎昭你怎么敢的?就算有叶暻撑腰,你也不能如此胆大包天,这里是相府,啊!”杜雨芙霎那间只觉手腕一凉,眼神扫过去,便见整个左手都不见了踪影。 顾翎昭将手中的剑挽了一个剑花,语气随意的说道:“我从前无能,这些年许多账都没有和你细算过,这一只手,就当是你自己跳湖而后陷害于我的代价。” 杜雨芙捂住断手的伤口,径直跌倒在地上,似是因身中剧毒的缘故,她的血流得极快,眨眼间,脸色便已是一片灰白。 “顾翎昭,你、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下地狱,你不得好死!”杜雨芙梗着脖子,两只眼珠似是要瞪出眼眶,面容似是厉鬼十分骇人。 顾翎昭蹲下来,眼里的疯狂较杜雨芙更甚,她掐住她的脖颈,幽幽道:“我若到了地狱,第一件事,便是再杀你一遍,你最好盼着自己早点投胎......” 在心里算了算时辰,顾翎昭明白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和杜弘之相比,她对杜雨芙的恨意实在不足轻重。 其实不用顾翎昭再多动手,杜雨芙因着失血过度,脸上已濒现死相,她瞪着顾翎昭的双眼渐渐失神,直至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啪”地一声,她的头轻轻磕到了地上,同时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顾翎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的眼神更加幽暗,而与之对比的,则是周身血液火热翻腾的感觉。 她转身大步迈向相府的正院,那里才是这场生死之战的真正场地。 相府外,黑州带着二十几号人,部守在相府府邸四周的各个门口外,见到外出之人即刻斩杀,不给杜府任何通风报信搬救兵的机会。 然而即便盯得再紧,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一个杀手急匆匆地来黑州面前禀告,说是在相府西北角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狗洞,而且四周杂草有被拨动的痕迹。 黑州的脑袋仿佛当即被人敲了一棍,连带着心脏都在泛凉,他强作镇定地吩咐手下继续盯守,自己则立刻施展轻功踏上房顶,快速朝西北的方向奔去。 京中西北处是京兆尹的所在,若是相府的人逃到了那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黑州的运气显然不错,跑了不远,他便居高临下望见了不远处正在街道上疯跑的一个身影,他刚想继续去追,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射出一根冷箭,直朝下面那人而去,羽箭穿胸而出,杜府的人瞬间毙命。 就在黑州停住脚步微微发怔的时候,一道内力传音突然入耳。 “回去吧,相府的人今晚搬不到救兵。” 黑州心里一激,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也感受不到周围还有其他人存在的气息。 黑州知道此刻不容任何纠结,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向虚空抱了一拳,随即便回身再次朝相府的方向而去。 对于府外的这个插曲,顾翎昭是浑然不知的,但实际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让她多有一份慌张,她既然选择站在这里,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意外。 相府正院之中,此时已是火把漫天,分外热闹,上百名身着甲胄的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杜弘之牢牢护在房门外的高阶之上。 顾翎昭望着如此场景,摇头浅笑道:“蓄养私兵,藏匿甲胄,杜丞相,你的胆量还真是让人难以估量呀。” 杜弘之在后面厉声呵斥道:“你究竟是何人?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我丞相府撒野!” “杜相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觉得这个场面很是眼熟吗?只可惜缺了一场大雨......” “你是顾家的人,你是顾凌枫派来的?”杜弘之不会武功,目力有限,隔得太远他根本看不清说话之人的脸“回答本相!你到底是顾凌枫派来的,还是叶棠的人?” “杜相待久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怎么脑袋也不好用了?若当年的事情被他们两位知晓,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地活这么些年?”顾翎昭迎着府兵的长枪,向前走了两步“杜相不记得我没关系,你只要知道,从前你在我顾家做的所有恶行,今日我都会加倍返还给你。” 杜弘之仿佛听了笑话一般,他冷笑道:“就凭你身后的这几十人?哼!黄口小儿也敢夸下海口,你是何人,待我明天提着你的头当朝问问静王,想来一切就可真相大白了。” 顾翎昭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拍了两下,似有一阵冷风席地而起,眨眼间,数百黑衣人密密麻麻的出现在四周的房顶上,各个煞气十足,光凭气势就绝非是这些不见天日的私兵等匹敌的。 杜弘之的脸色有些生变,不等他再度开口,顾翎昭已经寒声下了指令:“动手,除了杜弘之,所有活物一个不留。” 没有多余的声音,回应顾翎昭的只有四周携风而下的杀手。 血战一触即发,相府正院此时便是战场,杜弘之手下的私兵虽有些战力,但也只能说较最普通的大头兵强上几分。 他们这些人最大的依仗是其精良的甲胄和锋利的刀枪,可对于南萧楼的杀手而言,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搏杀之中,用最快的速度直击对方命门......甲胄制得再精良,也挡不住对方刁钻直冲喉咙的一刀。 这场打斗,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便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血腥弥漫在整个空气之中,死亡则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顾翎昭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杜弘之的神色,她看到他冷静沉着的表情渐渐裂开,眼里的仓惶再无法克制,他朝着最近处的心腹喊道:“发信号!” 第169章 杀人偿命 杜弘之身侧之人刚将手伸入怀中,还没来得及将旗花拿出,一支流星镖便正中其眉心,他的姿势都来不及调整,便直勾勾地仰面向后倒去。 “杜相如今才想起来发信号求助,如此定力实在让人佩服啊。”顾翎昭再次打了个手势,立刻有无数暗器自不同方向飞出,将杜弘之的贴身护卫一一打掉,须臾间,高阶之上便只剩杜弘之一人还在站立。 “你的雇主到底是谁!他们给了你多少钱,本相可以加倍给你!” “加倍?若我没记错,杜相是寒门出身,以一人供养全族,你一文官,既无大功获赏,又轻视商贾买卖,你的钱,只怕上面的血比我们这些人手上加起来的都多!” 说话间,正院的打斗已基本结束,南萧楼的杀手以碾压的实力,将所有杜弘之所倚仗的私兵私卫屠杀殆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遍地都是尸体,顾翎昭抬步朝杜弘之走近,脚下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你、你是、顾、顾......”杜弘之终于看清来人的脸,他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顾翎昭,嘴唇开张了半点,却也没说出完整的人名。 “我们顾家人丁不多,你既然敢杀了我爹爹,至少也要记下他子女的名姓吧。” 杜弘之脸色惨白,双眼发凸,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顾翎昭?!这不可能,是顾凌枫派你来的,是叶棠?还是叶暻?!” 虽然杜弘之此刻已是语无伦次,但顾翎昭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对此并不意外。 她在外蛰伏的这些年,没有一刻停止过对杜弘之的调查探究,这个人极度自私且自命清高,在他眼里儿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女儿则是用来缔结姻亲笼络外人的工具。 儿女皆是物品,他不会对这些人有任何多余的亲情,而相比起来,他对待女儿们的态度则更显凉薄,他在骨子里看不起女人。而正是凭借这一点,顾翎昭这些年动作再大,杜弘之也只当都是叶棠和顾凌枫在作怪,他从未考虑过这世上还蛰伏着这样一个恨不得将他拆骨啖肉的仇人。 顾翎昭将手中的长剑缓缓拔出剑鞘,玄铁剑身在月光下散发着幽深的血意。 当死亡真正临头而下之时,杜弘之终究是彻底慌了神,顾翎昭向前迈了一步,他立马想要后退,却不想双腿早已被吓软,只是一动,便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你不能杀我!我是当朝丞相,你敢动我便是株连九族之罪!”杜弘之话一脱口,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顾家人几乎死尽了,哪还有九族之说? 他紧接着说道:“我若死了,陛下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顾凌枫和叶棠!你想害死你们顾家仅剩的血脉吗?!” “我大哥如今正在赴任泾阳的路上,其身边尽是皇帝的心腹,他如今一举一动都在皇帝掌控之中,清白之人自然无须多辩,丞相多虑了。”顾翎昭用剑尖指向杜弘之的喉咙,嘲讽地一字一句道:“杜相不会以为你死之后,会让皇帝伤心,举国哀痛吧?” 顾翎昭左手一抬,身后立刻有人递上来一张信纸,她用力的将满是字迹的信纸甩在杜弘之脸上,轻声道:“杜相看一看,这里面桩桩件件的事情,你可还清晰记得?” 话音一落,立刻有四人高举火把将杜弘之身边照的亮如白昼,生怕他看不清这纸上的字迹。 若说杜弘之这个人最在意什么,那无疑是权势地位和名誉,他会因为听到普通百姓私底下不满他的政策,而派人将其全家杀害。 就连朝堂上被御史弹劾这样的寻常之事,对他也是奇耻大辱,他表面可以强装大度,坦然笑之,但所有得罪过他的御史或是其他官员,都会在其后的两三年里离奇毙命,或是卷入大案被莫名流放。 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世人对他的骂声,而顾翎昭所做的,便是将他这些年所有的罪行全部搜集编撰制成小报,只要杜弘之的命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她还要他身败名裂,死后也需承受骂名,她要他永世不得安宁! “丞相可有读完了?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明日一大早这些小报便会散落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届时京中百姓是会惋惜你,还是痛骂你,那就拭目以待了。” 杜弘之用惊恐的眼神望向顾翎昭,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喉咙却只能发出痛苦的“咯咯”声。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火光,顾翎昭没有回头,但很快便有人跑到顾翎昭耳边禀告:“阁主,是最高的那个楼,看来是白汀大人那边点火了。” “好,组织人撤退。” 白汀点燃望月楼,便是告诉顾翎昭,他已经带着人将整个相府的人杀尽了,她可以动手给杜弘之一个痛快了。 顾翎昭的眼神渐渐冷厉,她剑尖一动,在杜弘之身上瞬间划出一道血痕:“杜弘之看到那火光了吗?那是你们相府的望月楼,那里一旦着火,不到一刻钟就会有人赶来救火......而那里被点燃,也就意味着你的相府现在就只剩你一个活口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当年在顾家行下的恶事,今日终于轮到你的头上了。” 杜弘之已接近彻底崩溃,他的眼睛癫狂地望向正院大门,他在等待救援,他不信这一日会没人来救他。 顾翎昭没有再拖延,她剑锋一凛,直朝杜弘之脖颈斩去,血线冲天而起,一颗人头咕噜噜地自高阶上一路滚下。 顾翎昭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她的眼睛仍在死死盯着那颗人头,似乎生怕他死得不透,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周围的杀手们不需顾翎昭吩咐,便已各司其职,有一批人先行撤退,剩下的人则将烈酒和猛火油四处泼洒,只待最后的人员撤去,便可立即点火,令整个丞相府付之一炬。 “阁主,一切已准备妥当。” “点火。” 第170章 大仇得报 冬季天干,大火燃起后似如屯山,短短片刻便将整个相府陷入滔滔火海之中。 南萧楼的杀手按照预定的路线撤退,而顾翎昭则独自一人来到了相府正门,她将长剑握在左手,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 杜府府邸内的火光冲天,将四周照得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顾翎昭仰头看着写着“丞相府”三个大字的牌匾,眼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下一刻长鞭扬起,“啪”的一声,那厚重的匾额先是在空中裂成两半,随后才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沉重发闷的声响扣在顾翎昭心上令她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京中火师再有半刻钟便能赶来救火,你该走了。” 顾翎昭猛地回身,便看到叶暻身着银色薄甲,全副武装地坐立在高头大马上。 他的手中并无刀剑,只有左手提着一支长弓,而箭筒则是空空如也。 “今晚京中四面城门皆无阻碍,昭昭,走吧。” 顾翎昭迟疑地看向叶暻,却正好撞进叶暻那双似如深潭般的双眸。 日月变幻,斗转星移,那些沉痛的回忆似乎又在此刻浮现、重叠...... 顾翎昭只迷离了一瞬,她没有留给叶暻半句话,转身便快步跑进一条黑巷。 叶暻就这样骑着马,静静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旁火光漫天,炽热的气浪阵阵袭来,但叶暻的心却仍似置于千年寒冰之中...... 他为顾翎昭大仇得报感到高兴,但这份喜悦,也仅仅是为了顾翎昭得偿所愿。 这一切的一切,是顾翎昭耗尽心血,用命换来的结果。 不管杜弘之的下场有多么令人拍手称快,对叶暻而言,都无法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他的心头永远有一层无法消散的阴影......他的昭昭为了这场复仇,赔尽了一切。 任何人都不能和顾翎昭的性命相提并论,然而这个道理,竟是叶暻时至当下方才敢真正承认的。 远处兵马跑动的声音越来越大,火师统领远远见了相府的火势,当即就傻了眼。 叶暻及一众巡防营的人,是在火势已经扑灭一半的时候,才悄然露面的,同一时间,京兆府、羽林军等也匆匆赶来现场。 各方人齐聚于相府门前,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就在京中一片兵荒马乱之象时,南萧楼的大部分杀手早已跑得干净,轻功好的,更是已经于京外逃出了几十里。 这一场复仇,顾翎昭大获全胜,且南萧楼的伤亡损失近乎于零,一切顺利得仿佛是在梦中。 顾翎昭不敢太过掉以轻心,她连夜骑马赶向南苑,相府满门被屠,京中这一场震荡是无法避免的。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并且只要她本人不被朝廷捉去,那这场闹剧同样也不会和顾家扯上半点关系。 顾翎昭很难用言语表达自己大仇得报的心情,如今的她早已没了体会欢天喜地的资格。 但此时此刻,她骑着马上,却是第一觉得身体如此轻盈,连带着这颗心,都好似能乘风飞起...... 第171章 偶遇 从京城至南苑,几乎要跨越半个大乾,顾翎昭在策马跑出京城百里之外后,便停止了日夜兼程的赶路。 而南萧楼众人也早已于京外四散而去,这些杀手们并不拘泥于规则,且各有各的逃命本事,顾翎昭对他们之后的安排没有要求。 南萧楼自有其完整的运转章程,若有重要大事,则这些杀手们都需听从位高之人的调令,而日常无事之时,他们便可就近于南萧楼分舵口接下刺杀任务,佣金往往是五五分成。 这些杀手、尤其是顾翎昭统管的朱雀阁的人,早已习惯了自由行走江湖,只要能破开京城城门,这些人便可霎时隐匿于市井人烟之中。 且不说朝廷最后能不能锁定凶手,即便是他们最终认准了南萧楼,等那些官员调度官兵出城追捕,她的这些手下也早就逃之夭夭,散落于大江南北了。 当然这份自由顾翎昭是无法拥有的,她必须要尽快赶回南苑,将一些堆积的旧事处理清楚,如今冷之修已死,南萧楼不可群龙无首。 若她此番死在京城,那南萧楼的这一摊烂事自然无须她多虑,可她没有死,且这象征楼主之位的玄铁扳指还在她的手上。 在其位谋其职,就算顾翎昭本身抗拒南萧楼,可骨子里的责任感,仍是不允许她真的放任南萧楼就此飘零。 顾翎昭在京中还留了几个极其隐蔽的暗桩,他们时刻盯着京中风声,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飞鸽传书,将消息送至顾翎昭手上。 一晃半月过去,顾翎昭为了暂时歇脚,便在路过的小镇上择选了一家环境相对最好的客栈。 临近傍晚,她坐在靠窗的书案前,手边的信纸已经攒了一摞,事情如她所料,在相府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后,叶璋果然勃然大怒,下急令要求各方迅速找出凶手。 然而对京中百姓而言,他们的注意力则更多集中在那满街散落的白纸黑字的丞相罪状之上。 杜弘之在叶璋登基后,整个人行事更加胆大没有顾忌,他暗害的官员,光是列人名就能写出一大篇。 顾翎昭为了避嫌,没有在上面提及顾家人,在那张罪状上列出了最得民心的几位官员,写明他们的冤屈,痛诉其被杜弘之迫害的惨烈结局。 而除了这些,上面还有杜弘之贪污各项朝廷拨款,杜家子弟残害无辜百姓,祸害民间女子的记录...... 一张竖纹竹纸上洋洋洒洒得写满了百姓最津津乐道之事,很快便冲散了人们心里对相府覆灭的恐慌之感。 在各种消息纷飞,流言四起下,人们的关注重点早已不再是相府的惨状,他们只想知道,这些小报之上罗列的罪状究竟是真是假?不仅是他们,就连朝中不少官员的心思也渐渐转移,甚至有御史提议,对这些案件重新审理,以向世人彰显公道…… 顾翎昭看着手上叙事的书信,由不得勾了勾唇,她已经能想象的到,京中乱成一锅粥的局面了。 然而目光扫到下一行,顾翎昭的眼睫突然不自觉地颤了颤。 信上说,容王因疏忽职守而被皇帝斥责重罚...... 顾翎昭的呼吸突然重了两分,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多了些燥热。 不过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如今可早已不是前朝了,从前先帝看不上叶暻,对他下手往往十分狠辣,稍有不愉那便是重刑加身。 但现在的皇帝是叶璋呀......叶璋罚叶暻,再重能重得到哪去?糊弄鬼还差不多! 顾翎昭将这页纸直接甩到了桌案的另一头,眼不见心为净,她讨厌看到任何和叶暻有关的事情。 将信纸扔出去后,顾翎昭的心里还是攒着一股无名之火。 她不是不知道子夜京城四方城门大开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她仍是震惊于叶暻的胆大包天......他竟然真的敢如此随意地放南萧楼众人全身而退! 然而越是这样,她的心里便越是烦躁,她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能让叶暻不惜冒着如此风险来帮助她、讨好她? 难道她真的要相信他口中的愧疚吗? 可他若真的有这份心......他若真有这份心,当年那种事情便不该发生,他们之间也会落得如此结局! 就在顾翎昭的心绪因容王二字而再次陷入泥沼之时,客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阁主,是我,潘圭。” 顾翎昭听到声音,心情瞬间冷静了不少,她平声道:“进来吧。” 推门走进来的是一个面容清秀、身材偏瘦削的少年,他原本是跟随两位南萧楼前辈赶到的京城,然而在众人撤退时,他却因为对地势不熟而走错了路,稀里糊涂跑出城门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单。 若非顾翎昭在离京不到十里的地方捡到了他,恐怕他的下场,便是要被绑在京城菜市口斩首示众了。 “阁主,属下打探到前方沛南县突降大雪,雪深几乎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我们若想从沛南山路赶回南苑,只怕雪深路滑,马匹不好行走啊。” 顾翎昭愣了愣,问道:“这般严重?” “没错,而且不仅仅是沛南县,临近的几处城镇村落也都被大雪覆盖,如此天气下,只怕官路也要被大雪封住了。” “此地距江南也没有多远了,怎会突然下雪呢?” “阁主说的是,刚刚这镇上不少百姓也在讨论此事,都说此地十几年来都不见得下一次雪,却不想竟突然闹了雪灾......不过阁主也不必太过担心,沛南县相较于北方到底气候偏暖,就算现在大雪封山,但用不了三五日,待这阴云散去后,积雪化得也是极快的,” 顾翎昭微微放缓语气道:“无妨,那便在此处多歇几日,反正就算回到了南苑城,我一时也不好独自去往本部。” “是,哦对了,还有一事,许是因着这场雪堵塞了周围不少道路,如今此座城镇涌来了不少外人,属下刚刚从外回来时,客栈楼下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两拨江湖人险些为了客房大打出手......” “怪不得外面这样吵,不过不必忧心”顾翎昭语气随意道:“此处远离官府,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直接杀了就是。” “是,属下明白。” 然而说话间,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似是有人掀了桌子,将整桌碗碟摔碎在了地上。 潘圭闻声,眼睛立刻朝门外的方向望去,虽然此刻房门紧闭,但他的神绪却也仿佛隔着墙飘到了外面。 “出去看看吧,顺便打探打探发生了什么事。” 潘圭今年不过十七岁,顾翎昭只当他还是个爱凑热闹的小孩。 果不其然,听到此话,潘圭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扬声道:“是!属下这就去打探。” 潘圭转身打开房门准备出去,可就在门开的那一刻,顾翎昭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十分熟悉的惊呼。 喊话的内容虽然听不太真切,可那熟稔的女子声音却是顾翎昭怎么都忽视不了的。 顾翎昭快速起身,随潘圭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她们所住的客房正朝楼梯口,出门便能瞧见一楼全部的光景。 顾翎昭走出房门只向下望了一眼,整个人便瞬间滑退了房内,连带着正准备下楼潘圭,都被她从后面扳着肩膀,再度抓回了房里。 房门“砰”得一声关严,顾翎昭脑袋里“嗡嗡”响地不停,她怎么在这看到她大哥呢? 第172章 跋扈之人 客栈楼下,一个年轻的副将正带着手下气势汹汹的同一伙江湖人对峙,而顾凌枫则带着江鸢端坐在木桌旁没有动作。 附近多地皆被大雪封路,一时间便有诸多被堵在路上无法前行的人涌进这座小镇。 因着顾翎昭选得这处客栈从外表看,便是整个镇上最好的住处,因此顾凌枫一行人为躲风雪赶来此地后,便也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此处。 原本他们运气还算不错,赶上了这客栈里还有最后的几间房,事急从权,一队人挤一挤倒也能凑活下来。 可就在他们已经付完银子的时候,一伙六七个江湖大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大声拍着柜案说要住店。 客栈掌柜客客气气地告诉他们,最后的几间房已经被人住下了,如今整个客栈已没有空房。 按理来说,这时这几人便该转头离开,再另寻住所。 然而这些人似乎是饮了不少酒,每个人的脑子都不怎么清醒,望见顾凌枫一行人,便自顾自地觉得是他们抢占了自己的客房。 这些人仗着人高马大会点粗略功夫,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看到领头的顾凌枫面容俊朗、长身玉立,一股无名怒火即刻在心中蔓延开来,他们自诩是江湖义士,最最讨厌的便是这样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为首的虬髯大汉名唤屠二,他梗着脖子径直顾凌枫走去,出口便语气强硬地要求将所有的房间都让给他们。 顾凌枫尚未开口,他身旁的副将就先暴怒而起,你一言我一句地同这些江湖人呛了起来,最后也不知是谁怒极掀了桌子,使得两方人的大战一触即发。 顾翎昭缩回房间,心脏仍在“砰砰”直跳,她背靠着房门,脸色都比之前白了几分。 潘圭见顾翎昭如临大敌的模样,欲言又止地问道:“阁主,您......额,咱们可是遇上仇家了?” 顾翎昭心知自己的反应确实怪异,她眼神闪了闪,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楼下那几个是朝廷的人,其中有两人还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摸不准他们对京中的事情知道多少,若是迎头遇上,只怕会有大麻烦。” 潘圭闻言脸色瞬间紧张,连带着说话都不太利索了“阁主说得对,确实该躲一躲,他们打架应该、应该不能波及到我们吧。” “你打开窗户,看看客栈四周是否站有可疑之人。” “是。” 潘圭大步走向窗边,向外探头看了看,随即脸色不太好看的转了过来。 “阁主,客栈后身至少站了三个身形挺拔的练家子,并且他们并不过多走动,似乎只是在站岗挡风。” 顾翎昭闭了闭眼,她对此并不意外,她大哥在外行事一向谨慎,年少时每次随他出门,周围都少不了这些明卫暗卫。 只是这样看来,她想从后窗逃跑的想法是行不通了,如今顾凌枫尚未发现她,贸然惊扰他们实属得不偿失。 顾翎昭想了想转身将房门开了一个缝隙,她蹲下来借着二楼的楼梯扶栏遮挡住她的存在,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的动向。 这场冲突最终并没有真正打起来,那几个江湖人见顾凌枫一行人不受他们的威慑,且态度比他们还要强硬,心里渐渐便有了迟疑。 而在此时,顾凌枫轻轻的一个眼神扫来,则又让这几人心里瞬间升起一股寒意,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睥睨蝼蚁的眼神,平静得似是暴风雨到来前的海面,直觉告诉他们,这伙人或许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哼!他们人多势众,哥几个不争也罢,砸坏了客栈,也影响咱们在外的名声。” “屠二哥说的是,哼,便宜了你们!” 这几个大汉心底虽后悔刚刚的冲动,可语气上还是不算认怂。 “你们什么态度!惹了人就想跑,连句道歉都不会说吗!” “常宇,好了,回来吧。”顾凌枫沉声唤道。 常宇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忿,即使听从顾凌枫的话坐了回去,可嘴里也仍在不断念叨着什么。 屠二本想就此带着兄弟们离开,可是听到常宇骂骂咧咧的话后,脸上又有些挂不住,他想了半晌,最终竟是领着众人在更远的一张餐桌前落了坐。 “小二,给我们上些好酒好菜,没有客房,饭菜总有吧。” “有的有的。”伙计忙声应答道“几位客官请稍后,酒菜马上就来。” 潘圭顺着门缝看到这几人又坐了回去,低声不解地问道:“这几个莽汉到底怎么想的?天都快黑了也不出去找住处,还在这里喝起酒来了?” 顾翎昭将房门合上,站起身摇头道:“这座镇上的客栈不多,你来时也看到了,除了此处还算干净规整,其他的地方不是脏乱偏僻,就是胡乱开价的黑店,他们又不傻,自然知道哪里待着舒服。” “这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矫情的!打又不敢打,一群怂包!” 顾翎昭听了他的话,突然笑了一声:“哪里来的的这么大火气?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那阁主您......属下先将您的饭送上来。” “不必,我不饿。” “可是这......” 顾翎昭强硬打断道:“你下去吧,我一会儿还要练功,不要来打扰我。” 潘圭无奈,只得抱了抱拳道:“是。” 天色渐渐昏暗,不多时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屠二几人本想耍赖在此处赖上一晚,事实上,倘若他们就老老实实的趴在桌子上睡一晚,客栈的掌柜也不会真的没眼力见的去赶人。 怪只怪这几人喝多了黄汤,借着酒意,又把自己想象成了武林第一大侠,而既然已是命数不凡之人,那定然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第173章 自寻死路 而彼时客栈楼下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桌人,见顾凌枫不在,他们更是助长了威风,屠二醉醺醺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客栈掌柜的衣领,阴恻恻地问道:“小老儿,你这客栈还有哪些住客呀?就不能找他们商量商量,给我们兄弟几个匀两间房出来?大冬天的总不能让我们睡在这里吧?”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为难地说道:“几位大侠,这住店也需将就先来后到,如今客栈住客已满,实在是匀不出来了呀。” “匀不出来?”屠二将自己的拳头举到掌柜的面前,威胁道:“瞧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一拳砸下去,就能砸没你的半口牙,再给你个机会,重新想想办法......” “大侠请息怒”一个瘦小的伙计突然挤了过来,他按着屠二的胳膊,满脸堆笑地说道:“大侠息怒,这办法也不是没有,请您先放开我们掌柜,小的这就给您想办法!” 屠二一把推开老掌柜,转头道:“哦,你倒说说,有什么办法呀?你这小伙计若敢戏弄于我,小心我将你的骨头敲碎!” 伙计眼珠转了转,贴近屠二耳边,小声说道:“楼梯口的那两间房,是本客栈最大的两间客房......” 老掌柜开口阻止道:“小山,住口!” “老东西,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赶紧滚!”屠二恐吓完,朝伙计道:“你继续说!” “这两间房里如今正住着同行来此的一男一女,您若上去与他们说说,没准还真能均下来一间房。” 屠二身边的一人突然来了精神,兴奋地问道:“多大年纪的女人,长得俊不俊?” “啊?”伙计没料到他会如此问话,一时也有些发愣。 “问你话呢,怎么哑巴了?” “很、很好看......” “与刚刚下面坐着的那个相比,如何?能差上几分?” “不、不差......”伙计见到对方眼里的情欲,突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等等,那两位也是江湖中人的打扮,你们若想商量,最好还是按你们江湖的规矩走,客气些......” 不等伙计说完话,刚刚那出声发问之人,已经先一步跑上来楼梯。 屠二嗤笑道:“老五,猴急什么?看把你乐的!” “二哥,这黄酒喝得人浑身燥热,不想这里竟还有个美人,哈哈哈哈,等小弟先去验验货。”老五头脑发热的冲向二楼,他醉得最厉害,早就分不清天高地厚四个字怎么写了,到了门前,连个招呼都没打,便直接踹开了门。 不过他身体上的燥热并未持续太久,房门一开,迎面便是一道剑气,老五自觉脖子突然一凉,紧接着视线中断光景便直接从二楼直接飞回到了一楼。 随着“砰”地一声落地声响,他隐约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在眼神转变为惊恐那一刹那,他的眼里便已彻底没了光亮。 老五死不瞑目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屠二几人脚下,当即就将他们吓得醒了酒。 顾翎昭头戴帷帽,持着沾血的剑站在楼梯口:“谁敢叫,我就先杀谁。” 寒意彻骨的话音一出,下面呆怔惊恐的屠二一行人,以及紧贴在一起站着的掌柜伙计二人,都十分听话地闭紧了嘴巴...... “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一起死在这里,要么马上带着这具尸首滚出去。” “滚,我们马上滚!”屠二脸色煞白地朝身后人喊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上去把他抬下来。” “二哥、这这我没见过死人。” “二哥,我也怕......” 顾翎昭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你们三个数,想想到底是怕死人,还是怕死,三......” 屠二咬咬牙,直接快步跑上楼,动作麻利地扛起了老五的身体“一群废物!” 手下之人见此情景,也不好再有其他推脱,一个相对胆大的人主动拾起来老五的人头,另外几人则立刻打开了客栈大门。 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逃出了客栈,仓惶的程度,不亚于身后有厉鬼追逐。 “你们两个”顾翎昭轻抬下巴,道:“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闭嘴,安静!”顾翎昭深吸一口气,寒声道:“我知你们有难处,此事可以下不为例!过来将地面收拾干净!” “是!”伙计马上应下,随即取了几条抹布,“噔噔”地跑上了楼。 他跪下来,将地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一连擦了三遍,直到地板光洁的快要能够照出人影,他才白着一张脸,站起了身。 “小的向姑娘赔罪,是小人一时动了歪想法,这才险些酿成大祸,求姑娘恕罪。” “再有下次,你会和他是一样的下场。” “......小人、小人明白。” 顾翎昭目不斜视地转过身来,她不想在外再有片刻停留。 在刚刚伙计擦地的时候,她便已经听到了好几声房门开合的声音,除了潘圭走出房间站到了她身边外,她还听到了许多杂音,其中就有常宇副将一声“太过凶残”的暗叹。 “这位姑娘。” 低沉的男音响起,令顾翎昭推门的手瞬间一颤。 “在下见姑娘身手不凡,只觉惊叹,不知姑娘可愿告知师出何门?” 顾翎昭用力抿了抿唇,闭上双眼,用一模一样的冷漠语气回复道:“江湖飘零之人,并无师承。” 顾凌枫站在十步以外的位置,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道:“贸然开口打扰,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无妨。”顾翎昭脖颈异常僵硬,不敢有任何转头的动作,她推开房门,没有丝毫犹豫的钻了进去,而后“砰”地将房门紧紧合上。 常宇探头出来,小声叹道:“这姑娘脾气不小呀。” 常宇出身名门,其父亲安阳伯一路跟随叶璋上位,是叶璋为数不多可完全信任之人,叶璋此次派常宇跟随顾凌枫一同前往泾阳,一来有监视之意,二来也是真的让他历练历练。 而好在这位公子哥除了平日里脾气火爆些,倒也没有什么惹人嫌的地方,因此这一路走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实打实地增进了不少。 常宇走到顾凌枫身后,感慨道:“江湖之人果然各具特色,抬手就是一颗人头,啧啧,我在京城可从未见过这般凶悍的女人。” 顾凌枫点头道:“是啊,我也不曾见到过......” 第174章 南苑城 南萧楼 此后的几日,在顾翎昭刻意的躲避下,她和顾凌枫以及江鸢都没有再打过照面,一切的一切仿佛只是个小小插曲,拨乱反正后,每个人都会回归到自己该走的道路之上。 午后,顾翎昭在窗边感受着外面阳光的温暖,无需派人再去打探,她知道,她可以继续赶路了。 她和潘圭在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动身离开了客栈。 越往南走,气候便越是温暖,待顾翎昭骑马踏进南苑城的时候,入眼便是路旁开得正盛的木槿花。 “阁主,我们可是打算直接回南萧楼?” 顾翎昭不作任何迟疑地说道:“不,我们还需在外等一等,先去寻处酒楼吧。” “好。” 江湖中人常用南苑作为南萧楼的代称,但实际上,南苑城是正儿八经的大乾城池,其中各级官员按部就班当值,百姓的生活也是安安稳稳。 并没有外界认为的群魔乱舞、尸首横飞场面。 不过要说南苑与其他城池的差别,那便是这里的官府需要多给南萧楼三分薄面,朝廷官员向江湖组织低头,原本是不应出现的。 可南萧楼不比其他江湖门派,南萧楼的里都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南苑的官员就算背景再强硬,可远水毕竟解不了近火。 乔沛曾对她说过,在冷之修继任楼主的第三年,南苑有一个性格直横的官员曾向周边府城调兵,以求围剿南萧楼。 消息一出,冷之修当即向外宣告,令大军即刻撤出南苑城,她已将南苑所有官员的底细列明,大军一日不撤,她便一日屠一户。 一开始,南苑城官员对她的威胁并不当一回事,他们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只当南萧楼是一个徒有其名的草台班子,就连商讨围剿计划都是不紧不慢的进行,全然不把冷之修看在眼里。 而冷之修给他们的回应便是,一日之内连屠七户官员府邸,所过之地连只蚂蚁都会被踩死......此后近一月的时间,双方皆陷入了疯狂的屠杀报复之中。 可官员到底比杀手惜命,最终这一场风波以南萧楼的惨胜收场。 而这一场较量的血腥程度,也直接奠定了南萧楼在整个南苑城独一无二的地位。 当然就顾翎昭而言,那时她听说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竟是质疑大乾的军队则会如此不堪?就算冷之修手段再狠,可也不至于能将近万人的军队如此轻易的逼出南苑城......这些领队的将领到底是太过无能,还是太过怂包呢? 这个问题顾翎昭当年不曾询问出口,而在多年后的现在,她已然找到了答案。 诚如叶暻所言,先帝重文轻武,对武将的忌惮早已表露于明面之上 当年京中的各大世家,对于家中子弟的培养也多是以文为主,即便是习武,对外也直言是强身健体,绝口不敢提参军为将之词。 就连顾凌枫当年,名动京城时也是多凭才学和样貌,而不是他的一身好武艺。 在这种氛围之下,鲜少有人家愿意倾尽全力培养一名武将,使得多少将才就此埋没。 让一众连沙场都未上过的文官统领军队,就算是身后站着十万天兵,也免不得会因为看见鲜血而感到腿软,自然而然,也就会被冷之修轻易吓退。 顾翎昭脑海中又不自觉想起了叶暻。 叶暻是世人公认的武学天才,放在任何地方都该是被人追捧尊重、悉心呵护的待遇。 但可惜的是,他出身叶氏皇族,他的惊世武艺在老皇帝眼里不值一文,甚至因为自小养在沧宿山,他的行为与京城贵族格格不入,导致他曾一度沦为京中的一大笑料。 顾翎昭可以理解叶暻当初的憋屈与不忿。 荒谬的被厌弃的理由,永远没法改变的不公…… 那样的场景下,他会攻于心计,渴求权势也并不为过。 怪只能怪她太笨,不曾察觉叶暻眼下的隐忍她竟然真的以为,皇家会生出心思单纯之人…… 等等,她怎么又想起这些事情了?! 顾翎昭意识到了不对,猛地甩了甩头,想将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清掉。 京城、叶暻,对她来说都已是陈词滥调,她不该对此再有任何纠结! 顾翎昭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眼前的场景再次回归现实。 她骑马走在南苑城中,抬头便能看到远处山腰上那影影绰绰的楼阁之影。 那便是南萧楼,是每一个南苑百姓抬起头便能仰望到的地方。 潘圭小声朝顾翎昭问道:“阁主,我们既然已经到了地方,为何不先回南萧楼呢?可是还有什么疑虑?” “没什么,只是我常年在外,对南萧楼并不算太熟悉,在等个三四日,待乔公子一到,我们便可一同前往南萧楼。” “原来如此。”潘圭摸了摸脑袋,低头道:“其实属下也不曾来过南苑......” 顾翎昭勾了勾唇,道:“没来过也是件好事,这里从前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南苑城中逛了一圈,顾翎昭最终选择了一处清幽雅静、毗邻湖边的酒楼。 顾翎昭如今大仇已报,心中再无牵挂,在余下的日子里,她没有任何要为难自己的打算。 她要尽可能的,让自己活得舒服些...... 天字一号房内,顾翎昭依靠在美人榻上,目光淡淡地望着外面虞庭湖的景色,湖面波光粼粼,不时显现出流光溢彩之色。 顾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玄铁扳指,目光微微有些出神,她不知道她未来会在南萧楼面临什么。 南萧楼除了下设朱雀阁、龙虎阁两处分部外,其本部还有两名左右护法以及近十位武功高强的长老。 顾翎昭无法猜测这些人在知晓冷之修身亡后的态度,她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再度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顾翎昭再此等候乔沛,就是为了在进入南萧楼前,提前清楚里面的情况。 乔沛虽然不会武功,但在南萧楼中的地位并不低,并且他的医术高超,平日里没少救治重伤之人,因此南萧楼众人对乔沛皆是奉为上宾的态度。 这也是为什么乔沛能将顾翎昭带进南萧楼,且在她危险之际,能频频出手保下她的原因。 他在南萧楼已经待了近十年的时光,对里面的一切都可谓是了如指掌…… 收到乔沛的书信时,已是五日之后。 五日匆匆而过,这期间白汀和黑州也先后回到了她身边。 顾翎昭清楚乔沛对时间的把握能力,这封信这个时候出现在她手中,那就意味着他第二日便能与她见面了。 次日一大早,顾翎昭便独自一人等候在了南苑城外。 远离京城,顾翎昭不再担心偶遇熟人,她换上了一丁香色的月华锦长裙,发髻间用两只玉簪点缀,清雅的装扮配上她明耀面容,似如仙女款款下凡…… “主人!”隔着老远,青玉欢喜的声音便已传来。 顾翎昭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青玉夹紧马腹,用劲催动马匹,直接赶在乔沛之前,奔到了顾翎昭面前。 顾翎昭见青玉风风火火地翻身下马,不由得失笑到:“你这丫头,怎的急成这样?” 落在后面的乔沛,牵着马边走边说道:“青玉念你念得紧,在京中未出消息前,她日日寝食难安,急得瘦了好几圈,待你传信一切顺利后,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乔公子,别再说了……”青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转头又对顾翎昭急切道:“主人,您可不能再把我丢下了!我的武功不比他们差,我也要为主人您拼命!” 顾翎昭不动声色地安抚道:“保护乔公子是最重要的差事,若不是知道你武功高值得信任,我也不敢将这任务交付给你。” “可……”青玉撅了撅嘴,委委屈屈地小声说道:“反正下次若再有这种事,您得让我打头阵,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才是您最得力的手下。” “你呀”顾翎昭轻叹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门“好,下次让你打头阵。” 青玉得了保证,立刻安静下来,她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目光有些开始在顾翎昭和乔沛之间打转。 乔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语气真诚地朝顾翎昭祝贺道:“阿昭,恭喜你得偿所愿。” 顾翎昭坦然一笑,道:“谢谢。” 乔沛突然上前一步,轻轻给了顾翎昭一个拥抱。 “总算是回来了,还好,还能再见到你……” 乔沛的动作似如蜻蜓点水,冲动中仍保有克制,在顾翎昭尚处错愕之时,他就已经收回手臂,且又向后退了两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让乔大哥担心了,不过一切都结束了。”顾翎昭双目明亮,放下灭门之仇这一重担后,她是真的感觉迎来了新生……哪怕此后的日子依然难有太平,哪怕她余下的时间仅仅只有一年。 “乔大哥,我们回去吧。” “好。” ------------------------------------- 临近傍晚,一条精雕玉琢华美宽大的画舫停留在虞亭湖湖心。 这画舫上是虞亭湖最最贵最好的船,上有庭阁轩窗,纱帐玉帘,宽阔的船板上即便有十几个舞女一同起舞,也不会令这船身有过多摇曳。 船舫内,顾翎昭与乔沛面对面端坐于一张矮桌两侧,桌上有各色瓜果,名茶,以及上好的酒水。 “乔大哥今日可想饮酒?”顾翎昭浅笑着举起白瓷酒壶,在乔沛面前晃了晃。 乔沛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不胜酒力,回头醉了酒,万一一头栽进湖里,还要连累你将我捞出来。” “多日不见,乔大哥好似更幽默了几分”顾翎昭笑得更加明媚,她放下酒壶,拾起花雕壶为乔沛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既然你我都不擅饮酒,那今日我们便以茶代酒,庆祝我大仇得报,也庆祝你重获自由。” 乔沛微微挑眉,接过茶盏轻笑道:“好,祝你我一同重启征程。” 茶水很烫,并不适合一饮而尽,二人也只是顺着杯沿轻抿了一口茶,随即看着彼此,又是相顾一笑。 顾翎昭先行发问道:“乔大哥,你在笑什么。” “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在你脸上见到笑容的次数,加在一起也不如今日多,我很欣慰。” “你与我相识得太晚,我从前在侯府时,有父兄疼爱,朋友相伴,天天锦衣玉食的供着,终日里也见不得几件烦心事,那时候的笑容才是真的纯净无暇,令人怀念。” “阿昭……” 顾翎昭调转话头,眼间不见任何悲伤“不过现在也不错,再难的事情都经历了,我已没有遗憾,余下值得牵挂的便只有南萧楼了。” “乔大哥”顾翎昭眼眸认真地看着乔沛问道:“我杀了冷之修,你可会怪我?” “怎可能?”乔沛语气突然多了几分波澜“阿昭,心有愧疚的似乎是你。” 顾翎昭顿了顿,叹了一声道:“南萧楼能有今天的地位皆靠冷之修多年操持,就算她这些年没少折磨于我,可若无南萧楼,我也不可能有机会令仇人血债血偿,这其中的恩恩怨怨,我一时确实分辨不明。” 乔沛皱了皱眉,无奈道“阿昭,你的心终究太过善良……” “诶……”顾翎昭抬手做制止的手势“我可不善良,没有哪个至善之人会手里沾着几百条人命。” “阿昭,不管怎么说,冷之修已经身死,你如今又是整个南萧楼武功最高之人。”乔沛抬手指了指顾翎昭手上的扳指,郑重说道:“你已经是南萧楼的楼主了,你既然一时无法排解心绪,那不如就接下这份责任,带领南萧楼继续称霸武林,也算没有辜负冷之修对你的那点知遇之恩。” “乔大哥说的,亦是我心中的所想,南萧楼的地位是冷之修一人一剑打下的,自她传出重伤的消息,整个江湖便开始了暗流涌动……若我此时放任不管,那么不出三年,只怕江湖之上便不会再听得到南萧楼的名字。” 第175章 发簪很美 另有图谋 “不用三年,现在江湖已有了冷之修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传闻,眼下南苑附近的各方势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他们一点点踩着南萧楼的底线试探,蚕食了南萧楼不少的地盘和利益。” 顾翎昭讶然问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乔沛面容多了几分严峻:“一个月内,若南萧楼再无实力强横的话事人出现,江湖中只怕就会有人牵头,领着一众所谓名门正派来此讨伐了。” “可是”顾翎昭还是不能理解:“可南萧楼内不乏高手,就算我和赤羽的人多数北上赴京,但南苑还有各路长老护法,怎会任人欺负到如此境地。” 乔沛闻言闭了闭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阿昭,你可记得我曾说过,我在南苑布置了人手,能将冷之修的一举一动尽数掌握。” 顾翎昭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那时叶暻拦了你,让你没能及时告知我冷之修已经北上。” “虽然有容王从中作梗的缘故,可冷之修的动作之快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乔沛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是这情报本身出了错误,我是后来才得知,我部署在南苑的眼线皆已被冷之修屠了个七七八八。” “她发现了你对她的监视?” “不。”乔沛否决得十分坚定:“是她疯了。” “什、什么意思?” “冷之修是真的走火入魔,她后期的思绪已经杂乱,精神暴躁且嗜杀,她在北上寻你之前,已经在南萧楼内屠了一轮,没有缘由、也没有针对......她只是单纯的想杀掉她视线内的所有人。” 顾翎昭心头一震,缓缓问道:“所以......南萧楼的那些长老......” “都死了。” 乔沛沉重的语气让顾翎昭瞬间汗毛倒竖。 “都死了?!” “没错,若非你威逼利诱将赤羽留在身边,恐怕他也免不了会死在冷之修的剑下。” 顾翎昭一时有些沉默,心里是说不上来的奇怪滋味。 “想不到冷之修竟会疯癫到这种程度......我先前还在担心,这次重回南萧楼会受到长老们的一番刁难,本还打算与你商量商量,定一个对策。”顾翎昭重重地揉了揉眉心,道“现在看来竟是我多虑了。” “阿昭,当下的南萧楼,真的只能靠你了。” 顾翎昭将茶盏轻轻在桌面上一磕,语气坚定道:“我明日便回南萧楼,楼主也好,阁主也好,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南萧楼任人欺辱。” “玄铁扳指戴在你的手上,你就是南萧楼的楼主。”乔沛握住顾翎昭的右手,正色说道:“你不必有任何疑虑,所有南萧楼的人都在等着你的回归。” “好。”顾翎昭嘴角扬起一抹郑重的笑容,眼里闪了盈盈斗志:“我会让整个江湖知道,我的剑,同样可斩万敌!” 此刻顾翎昭的周身似乎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乔沛望着她的脸,不自觉的有些失神...... “乔大哥,乔大哥?”顾翎昭伸手在乔沛的面前晃了晃,笑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走神了,想什么呢?” 乔沛恍然回神,赧然一笑道:“没什么......哦,我想起来了,确实还有一件事。” 顾翎昭歪头问道:“什么事。” 乔沛眼里浮上一层笑意,抬手从怀中摸出了一根发簪:“我在赶路途中无意遇到了一个首饰摊,其售卖的发簪虽用料有些寻常,但胜在做工精细创意独到,我瞧这簪子别有一番特色,便买了一支回来。”乔沛一边说,一边把用丝绸细致包裹好的发簪递给顾翎昭“本想见面送给你,只是白日忙碌,吵闹间竟将此事忘得彻底。” 顾翎昭面带惊喜地接过簪子,解开丝绸后,立刻开心地说道:“这簪头上是用芙蓉石雕刻的石榴花?还真是好看,正合我心意!” “你喜欢便好。” “乔大哥送给我的东西,我怎会不喜欢呢,何况这只簪又如此漂亮......”顾翎昭的话还没说完,笑容就先僵在了脸上,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仿佛在这画舫之上,还另有他人的气息。 “阿昭,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太高兴了?” 顾翎昭猛然抬头,接着笑道:“哪有不高兴,我只是在想,这支簪该配什么颜色的裙子最合适。” “它今日便与你的衣着很是相配。” “真的嘛?那乔大哥来为我戴上这支发簪吧。” 见顾翎昭眼神发亮,乔沛不疑有他:“好啊。” 他接过簪子,身体前探,认认真真地将石榴花簪别在顾翎昭的墨发之间。 而就在乔沛为她戴簪的一刹那,顾翎昭再次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细微的波动,她可以确认刚刚的一切不是错觉,这条画舫上真的还藏有另一人! “戴好了。”乔沛重新坐好,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顾翎昭:“这石榴花的颜色果然与你相配。” 顾翎昭扶在膝上的手死死握紧,但脸上却不显一丝紧张:“乔大哥,时候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你已经该准备休息了,不如我这就点燃船灯,让岸上的人先划小船送你回去。” “那、那你呢?不一起回去吗?” “我还想再在湖上多待一会儿,毕竟过了今日,往后便又要忙起来了。” “好,那我就先回去。” “嗯,青玉黑州他们几个都在岸边,你带他们一同回酒楼吧,不必等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乔沛虽然觉得顾翎昭的提议有些突然,但也没做什么质疑,只是主动去船尾点燃船灯,静静地等待船家撑船过来。 “阿昭,你的身体如今虽无不适,可也不能通宵在此吹凉风,待得差不多了,千万记得回去啊。”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养身体的。”顾翎昭站起身来,目送乔沛踏上小船。 顾翎昭看着这艘小船渐行渐远,眸光也由热切逐渐转为冰冷。 一刻钟后,算着乔沛应该已经离开了湖岸边,顾翎昭这才从转过身来,抬手掀起一阵掌风,将画舫上所有紧闭的隔栏木窗全部打开。 “藏了那么久,该出来了。”顾翎昭的声音裹挟着内力,压迫力量十足“不要想着凫水而逃,虞庭湖两岸都有我的人驻守。”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料,整个画舫之上异常安静,轻轻一阵风吹过,也只吹得窗棱磕碰,在空旷的场地中发出阵阵声响。 没有人走出来。 此前她感知到的那一抹气息也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刚刚只是顾翎昭出现了幻觉...... 顾翎昭眉心紧锁,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不会一连出现两次误判,唯剩的那有一种可能便是,船上这人的武功不在她之下。 “我知道你在船上,莫要躲了,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见船上仍无动静,顾翎昭猛地一掌朝船下的水面拍去,一时间水浪翻起,船身受到强横真气的波及,也开始了晃动。 在画舫开始摇晃的那一刻,顾翎昭侧耳静听,很快听到了东南角的那一声细微的响动。 顾翎昭没有半点迟疑,她立即施展身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可还是连这神秘之人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在耳侧,顾翎昭提步便追,可那人脚步似乎更快,总能在顾翎昭赶到前,先一步拐进另一个方向,让顾翎昭只能听到声音,却始终看不到他的影子。 顾翎昭施展轻功,一个翻身站上画舫庭阁的顶部,可这时那人又猛地钻进了阁间内,让顾翎昭愣是只看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闪过,却连他的一块衣角都没能看得仔细。 顾翎昭气闷地咬了咬牙,她极少遇到这么憋屈的时候,照理来说此人能有这样高明的逃窜身法,武功必然不会差到哪去,何至于这样滑不溜手的当一只缩头乌龟呢? “敢在此偷听,却死活不敢露面,我在江湖上从未见过你这般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之辈!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站出来真刀真枪与我较量一番......倘若实在怕死那也无妨,主动站出来,告诉我你的来历、目的,在我耐心耗尽之前,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顾翎昭话虽说的好听,但她实则根本没有耐心等待,并且也不觉得这个人会主动站出来见她。 夜里的凉风不断吹起耳畔的碎发,顾翎昭的手中早已握上了一枚流星镖,在那一番话尚未落地之前,她就已先行跳下来房顶,在庭阁出口处,朝里径直打了一镖。 流星镖入肉发出一声闷响,令那人的步子慢了一瞬,顾翎昭目光扫过时,便正好看到了他那高大却又有些失措的背影。 顾翎昭这次没有再追,她停下了脚步,随即整个画舫便又陷入一片寂静。 但这只是风暴来临前的须臾平静,顾翎昭深呼吸了两个来回,随即一脚踹翻了船阁内的桌案,任由瓜果瓷杯洒落一地,碗碟茶具尽数摔裂。 “叶暻,给我滚出来!” 黄木隔板后传来一声轻叹,叶暻略带颓然的身影很快回到了船阁之内。 他今日身穿一袭玄色劲装,墨发高高束成马尾,模样不似京城那般老成稳重,整个人仿佛平添了几分少年感。 叶暻脸色微微发白,但还是顶着顾翎昭冷若冰霜的视线,笑着朝她打了声招呼“昭昭......” 顾翎昭的眼神扫过叶暻的左臂,那只流星镖她打得用力,就算他现在把镖拔了,可动作间手臂的僵硬还是暴露了他的伤势。 不过这些和她都无关,顾翎昭目带凶光地盯着叶暻的脸,没有半点情感地质问道:“给我一个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叶暻当然没有正当理由,否则他也不至于不敢让顾翎昭看到自己。 “你是怎么到的南苑,又是怎么找上的我?你跟踪我?”顾翎昭眉头几乎皱成了一条竖线,她这一路始终不曾有片刻掉以轻心,就算叶暻武功再高,她也不愿相信叶暻会有本事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跟随她跨越了半个大乾。 “没有......我没能寻到你的行踪。”叶暻垂眸轻轻吐出一口气“但是我能找得到乔沛,我是跟随他来的......” “你又找上了他?!”顾翎昭闻言瞬间爆发出更大的敌意“叶暻!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警告你,这里不是京城,你若敢在南苑做出伤害乔大哥事情......” 叶暻突然抬起双眼,平静地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我会剐了你,在把你丢去万蛇窟喂蛇!” 叶暻突然笑了一下,笑容中尽是说不出的苦涩“原来你还记得我讨厌蛇。” 这是叶暻少有的弱点,他幼时被一条蟒蛇惊吓过,所以打小便对蛇、蜥蜴、壁虎这一类东西有些避讳。 若说是极度畏惧倒也还不至于,他也可以面不改色地斩断一条蛇的七寸,只不过当夜往往会睡不好,一连几日都被恶心的感觉围绕。 这件事情是他的秘密,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弱点,包括他的皇兄和母后。 所以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顾翎昭知道他的这一软弱之处...... “少说废话”顾翎昭眸色有些异样,快速眨了几下眼后,直接岔开话题道:“乔大哥没有得罪过你,你若还有什么目的,尽管冲着我来。” 叶暻的凤眸之中隐隐有水光浮现:“昭昭,虽然我很厌恶乔沛,但他是你在意的人,也是你的恩人......我绝不会再动他一根寒毛的。” “哼,最好如此。”顾翎昭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就此放过他:“你为何要跟着乔大哥来南苑?或者说,你在京城放走我,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你假意放我离开,实则是想借我的力,完成更大的图谋?” 第176章 乔沛底细 宫变真相 叶暻望着顾翎昭的眼神有些空洞,若是放在以往,听到顾翎昭无端猜忌,他一定瞬间暴跳如雷,委屈到恨不得将天捅出一个窟窿。 但是现在,伤心的话听得多了,心脏便也不似之前那么敏感了,况且他也没有资格生气,自作自受罢了。 “昭昭,你在京城时,是不是很忌惮我的身份?我能感觉得到,你现在和在京中的态度很不一样,所以那段时间,已经是你强行忍耐后的表现了,对吗?” “不然呢?”顾翎昭直接了当的反问,直接掐碎了叶暻心中最后的一点期望 “啧,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一晚,就算没有我刻意防水,你也依旧能闯出京城,只不过你我双方都会多些人员损耗而已。”叶暻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没有理由拦你,巡防营的人,不该为杜弘之那样的败类而殒命。” “至于为何会来南苑。”叶暻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如今被皇兄免了职,待在京城也是无所事事......” “说重点!” 叶暻低下了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顾翎昭厉声道:“所以你就躲上了这艘船,像小鬼一样隐匿在暗处,偷听着我和乔沛的对话?叶暻,没人告诉过你何为尊重吗?” “......对不起。”叶暻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他就是看不得他们二人独处,他抓心挠肝地想知道他们二人会说什么,做什么......他害怕顾翎昭将他从前独有的特殊待遇转送给别人,但却又清楚自己没法阻止,两方矛盾下,他最终便选择了这最接近于自虐的一种做法。 “你的目的仅仅是这个,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离开南苑城,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能走。”叶暻垂下眸子,避开顾翎昭想要杀人的目光。 “你!叶暻,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碍眼。” “不在我面前,所以就跟在我身后......”顾翎昭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叶暻,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不至于这么折磨我吧,你在南苑,只会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着乔大哥的安危,担心整个南萧楼的处境,你的保证没有任何效用吗,你的存在就一定会给我带来麻烦。” 叶暻脸上的倔意终于有了些变化,他支撑不住了,他低估了自己的成熟能力,他的心做不到无坚不摧,他受不住顾翎昭这样的厌烦和嫌弃。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讨厌他,但唯独不能是顾翎昭...... “昭昭,你理解你对乔沛的感激,可是你真的了解他的底细吗?”叶暻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他知道他如今并不道德“乔沛十几岁便进入了南萧楼,他不会武功,却能和南萧楼楼主关系匪浅......” 一个茶杯凌空飞向叶暻的脑袋,他没有躲,任由茶盏在他的额头砸出血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乔沛对人一向坦诚,他的底细,我一清二楚......乔沛天生体弱不能习武,他独自一人漂泊于江湖,自然会遇到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可就算处境再难,他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有损阴德之事!入幕之宾又如何,不管他经历了什么,他在我眼里都是皎皎明月般的君子。”顾翎昭看向叶暻的眼神没有半点温度“相比某些人,表面风光夺目,可实则内心腐朽肮脏,那一颗心除了利益算计,只怕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暻突然沉默了下来,但胸口处的起伏却越来越明显, 他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深红的血液顺着额角一路流向眼尾,让他俊美的脸上增添了一抹破碎之感。 很疼,头疼,手臂也疼,哪里都很疼,疼得他双眼发花,站都站不稳......他不想再待在画舫上了,他需要缓一缓,缓一缓......待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境后,他一定不会再这样惹顾翎昭生气了。 “昭昭,我有些不适,今日就先离开了,改日再来向你赔罪。” 顾翎昭直接忽视了叶暻的伤,语气强硬道:“没有改日,速速离开南苑,这里不欢迎你。” “昭昭,我不会去南萧楼找茬的。”叶暻强打起精神道“你若不想见我,那我便不再靠近你。” “你不许待在南苑城。” 叶暻受了一晚上的语言攻击,此刻话语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急切:“南苑城是江南各城中数一数二的城池,百姓来来往往皆不受限制,我想暂住在南苑,也是我的自由。” “我说,不可以。” “顾翎昭,你这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理!”顾翎昭扬起头,语气坚定道:“只要我还活着,南苑就容不下你!叶暻,你不要忘了,我顾家虽然明面上是被叶煊和杜弘之联手坑害,但奸臣之所以能当道,也与那昏君脱不开干系!私联东安的人,明明就是叶煊,可那老皇帝竟为了他那宝贝儿子的名声地位,直接纵容了叶煊对顾家下手,若没有他的暗中授意,给杜弘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了我父亲。 ” 顾翎昭看着叶暻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归根结底,先帝才是真正害我顾家全族枉死的真正凶手,而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你认为我会容得下你一日复一日的出现在我面前吗?” 叶暻后退了两步,看向顾翎昭的眼神晦明深邃。 “你走吧,别白费心思了,你永远不可能在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顾翎昭深知她的这一番话,已经彻彻底底地割裂了她和叶暻所有的可能,她不愿再去看叶暻那双悲伤的眼睛,转身便打算走出船阁。 “如果我亲手杀了他呢。” 身后清清冷冷的一句话传来,仿佛一道银白闪电直直劈进了顾翎昭的大脑,也按住了她打算迈出阁间的腿。 “你说什么?”顾翎昭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叶暻的面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你杀了谁?” 叶暻嘴唇紧抿,他看着她眼眸中的波涛汹涌,只觉她的反应好似比他预想更加强烈…… 他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会不会让顾翎昭绝对他更加不堪。 她毕竟是顾家人,身上流着温良忠正的血液,和他这种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见叶暻迟疑着不说话,顾翎昭眯了眯眼,索性直接发问:“此前何方消息皆言,宫变之时,你远驻西北,不曾回京……所以这些都是假象?” 叶暻不可能永远保持沉默,他看着顾翎昭的眼睛,终是无所谓地笑了笑“宫变这种大事,皇兄怎会不召我回来保驾护航呢?不过知晓我秘密回京的人极少,就连母后和三哥都不知道。” “先帝不是因急火攻心而病逝的?”顾翎昭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叶暻,不容他编造任何谎言。 叶暻点了点他,道:“自然。” 顾翎昭深吸了一口冷气。 叶暻语气凉凉地说道:“父皇对外宣扬自己体弱多病,不过只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他惜命的很,把自己的身体调养的很好,往后再活个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所以......他是怎么死的?” 叶暻眸色微沉,他顿了许久,声音微微发哑道:“是我、是我用床幔扼死了他。” 湖上的风越吹越冷,叶暻的声音好似被风声吹远,又在远处缓缓传回到了顾翎昭耳中。 顾翎昭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双腿也开始有些发软,她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险些被自己绊倒。 叶暻说完便直接闭上了眼,他看到顾翎昭眼中的鄙夷恐惧之色。更害怕顾翎昭会用看待怪物一般的眼神注视他。 “叶暻、你、你......为什么会是你呢?为什么是你来做这件事?” 没有预料之中的讥讽指责,叶暻倏地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顾翎昭的如琉璃一般的眸子。 “这种事,怎么会轮到你呀?啊?” 顾翎昭的微微泛红的眼眶,像是凌迟之刑所用的刀刃,呼吸之间,便能让叶暻血肉横飞。 他以为顾翎昭的第一反应会是恐惧、是失望、是鄙视......当然她也可能顾不上他,她或许会为那人的死于非命而大觉畅快。 但是都没有,她再问他,为什么这种倒霉差事会轮在他的头上? 叶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意,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脸,他的昭昭啊......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窒息的痛楚让他连喘气都觉得难以忍受。 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顾翎昭不耐烦地打断叶暻的冥思,急声道:“叶暻!别装哑巴,回答我的话!” 叶暻别过脸,轻声说道:“既然决定了逼宫,那么这件事终究需要有人去做,是我,还是别人,结果不会有区别。” “可是......”顾翎昭蛾眉拧起,沉声道:“是叶璋要求你干的?” 叶暻想了想,最后选择了沉默,算是默认了这个答案。 他在心里对叶璋说了声抱歉,眼下他实在没有办法对顾翎昭说出全部真相,就只能委屈他来当这个坏人了...... 见顾翎昭迟迟没有作声,叶暻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皇兄和三哥毕竟都与父皇有过那么一段父慈子孝的时光,到底是骨肉血亲,真到了那一步,他们还是下不了手的。” 顾翎昭闻言,突觉一阵无名怒火袭上心头,气得她双眼发酸,牙根痒痒“他是骨肉血亲下不了手,所以就让你来动手?!叶暻,你还真是你皇兄的一条好狗!” 叶暻惨然一笑,点头应道:“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 顾翎昭压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弑父弑君之名一旦传出去,不管你立过多少战功,名声有多好,这世上也再不会有你的容身之所,世人的唾沫就足够将你淹死!” “我知道。”叶暻的声音十分平静“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让亲卫们去做吗?这份差事落在任何一个人的头上,结局都免不了一死,并且极大可能会祸连九族......总不能荣华富贵、滔天权势都让我们得了,而这最大的罪过却让普通人担着吧。” “......” 顾翎昭不知该说什么,叶暻的话确实让她无言以对。 “昭昭,亲手杀了他,对我没有任何负担......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再有遗憾,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最终得到了报应,他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在万分惊恐之下走向了死亡......还有叶煊,我给他灌了不足量的牵机药,让他久久不能断气,又在他活着的时候砍下了他的四肢。” “够了!别说了!” 顾翎昭不是不恨这些人,但不知为什么,她同样不想在叶暻嘴里听到这些话。 “那......”叶暻有些忐忑地问道:“昭昭,你、你可以容我留在南苑了吗?” 突然的转变险些让顾翎昭岔了气,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两个来回,再也不想和叶暻多说一句话! “昭昭,我不会经常到你面前讨嫌的,我只是想待在离你稍稍近一点的地方,哪怕见不到你也没关系的!” 顾翎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她没有再理叶暻,而是转身快步走向船边。 “昭昭......” 顾翎昭只当听不到身后的呼喊,她脚下发力踏上船沿,随即凌空而起,朝湖岸飞身而去,如同一只翩翩蝴蝶,闪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叶暻掩下了眸中的失望,他的左臂如今痛得没法抬起来了,额头上的血迹也慢慢干涸,他倚在一根柱子上,缓缓地滑坐在于地。 叶暻自嘲地安慰着自己,反正顾翎昭没有再驱离他,那他就当她同意自己待在南苑了。 虽然,他怎么也不会离开就是了。 第177章 轻松登位 心有隐瞒 顾翎昭人虽是离开了画舫,可思绪却还是久久难以脱离,以至于躺在床上,熄了灯,辗转反侧间,她的脑袋里出现的还是叶暻的那张脸...... 一夜未眠,次日清晨,顾翎昭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眼下的两团青黑,身上的煞气便更重了几层。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顶着这副面容踏进南萧楼。 顾翎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无奈地将妆匣中的胭脂水粉一一拿出,手法略有生疏的为自己上着妆。 由于许久不曾接触这些东西,顾翎昭一不小心便手重了些,浓重的妆容将她眼底的清润彻底遮盖,使得她整个人气场大增,不怒自威。 而她此刻周身围绕着的怨煞之气,则更令她增添了慑人的威压。 不过这一切,顾翎昭自己是没有意识到的,即便去往南萧楼的这一路来,身后的手下们安静异常,她也只觉得众人或许是对南萧楼本身有所抵触。 一步步走上无名崖,南萧楼庞大精致的外观慢慢贴近于眼前,面前繁重古朴的大门缓缓开启,混杂着淡淡血腥的寒凉之意瞬间从大殿内涌出。 这是独属于南萧楼的气味,是残魂与杀念相掺杂的结果...... “属下参见楼主!”顾翎昭刚一走进大门,里面所有黑衣杀手便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用震耳欲聋的声音承认了她南萧楼楼主的地位。 顾翎昭轻轻看了一旁的乔沛一眼,随即敛下眸中的异样,屏气凝神走向殿中高位上的座椅,待缓缓落座后,方才语气冷沉地说道:“无须多礼,起来回话!” “是!”又是浑厚整齐的声响,为整个南萧楼大殿平添了几分生人气息。 顾翎昭扫了众人一眼,心里估算出了一个大概人数,这里大约站了三百人左右......还比不上她朱雀阁内的杀手数量。 “南萧楼本部所有人手,可尽数于此?” 一名脸上带了些岁月痕迹的黑衣杀手上前两步,单膝下跪禀告道:“回楼主,本部留守南苑城的三百二十七名杀手尽数集结于此。” 顾翎昭手指敲了敲座椅扶手,真的只剩三百多人了......冷之修走火入魔后到底杀了多少自己人啊? 她有些庆幸在京城时,没有因为一时恼火而弄死赤羽,否则这么多事情都压在她头上,她这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本座知道了,你起来吧。” “是。” 顾翎昭看着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楼主,属下名为张进”张进额头上沁着冷汗,他摸不清顾翎昭的性格,也不敢对她有丝毫隐瞒,因此不等她开口提问,张进便已经开口交代了一切“属下十五岁便来到南萧楼,教诸位兄弟们多了几年资历,所以前任楼主离开后,属下便斗胆自作主张对本部各项事务暂代管理了一二......未有得令擅作主张,属下自知犯了大错,还请楼主降罪。” 顾翎昭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不喜不怒地说道:“此前种种,本座可以不做计较,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各位继续遵照南萧楼的规矩行事。” “是,属下明白!多谢楼主开恩!” 顾翎昭没兴致将冷之修的所作所为重提一番,索性直接略过了内斗一事,直接将青玉封为护法,升黑州白汀为南萧楼长老…… “张进,听闻近日有不少江湖门派趁我南萧楼无人之际,来到南苑城四下捣乱,可有此事?” “回楼主,确有此事!”张进低下头,语气中尽是愤慨“上个月这些门派势力就已在南苑城附近蠢蠢欲动,属下担心本部之人贸然出城驱敌,会令整个南萧楼陷入危险境地,不料一时之忍,竟让那些人变本加厉,这几日已有多方势力公然进入南苑城挑衅,实在欺人太甚。” 顾翎昭眼眸中的杀意渐渐凝结,她笑了一声,道:“很好,看来是有些人觉得南苑城太过素淡,先来为其添些色彩……给你三天的时间,查清这些人的底细。” 张进拱手道:“是!” “白汀” “属下在!”白汀出列,上前一步。 “发江湖贴,告知世人,前任楼主冷之修确已暴毙身亡,但南萧楼依旧是南萧楼,南苑还容不得外人撒野!三日之内,南苑内所有江湖势力,务必滚出南苑城,时限一过,便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杀气腾腾的话,令在场众人瞬间神色一凛,他们望着高座之上女子的绝世容颜,心中却也只得生出忌惮畏惧之情。 白汀行下一礼,正色道:“是,白汀领命。” “黑州,去知会南苑府衙一声,未来一段时间,南苑内会多些争斗,免不了会流血死人……不过令其放心,这是江湖内部之事,不会伤及无辜百姓,让他们无需太过紧张。” “是!属下明白。” 待众人退下后,大殿之上便只余乔沛、青玉,以及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的潘圭。 “青玉,这是朱雀阁西南分部的潘圭,从京城撤离时同他的大部队走散了,他的年纪比你还小两岁,这段时间便让他先跟在你身边做事吧。” 青玉没有意见,点头道“是,主人。” 潘圭闻言立刻走到青玉面前,拱手行礼道:“潘圭参见护法大人。” “额……哦,免礼。”对于护法这个称谓,青玉还是不太适应。 “青玉,你带他先下去,有时间带他认认南萧楼的路,别回头迷了路,进到了不该进的地方。” “好!”青玉朝潘圭招了招手“你随我来吧。” “是。” 二人离去后,顾翎昭“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来到了乔沛身边。 “乔大哥,冷之修到底杀了多少人?我从前虽然来南萧楼的次数不多,可也是有些熟面孔的,今日竟一个都没见到……” “我只知道她对外闭关的日子里,南萧楼日日血光飞溅”乔沛叹了一声,语气悲哀地说道:“想不到她竟会做到如此地步,可怜了那些忠心耿耿之辈。” 顾翎昭发怔地问道:“走火入魔会对心神有这样大的伤害吗?让她不辨是非,不分敌我到这种程度?” “乔大哥”顾翎昭眼里浮起一抹沉重“我日后会走到这一步么?” “嗯?”乔沛有些疑惑地看向顾翎昭。 “枯骨杀会侵蚀人的心神吗?” “阿昭,你这是......” 顾翎昭脸色微微泛白,她摇头轻声道:“我怕我有一天也会陷入疯狂,分辨不出对错,朝自己亲近的人挥出屠刀。” “阿昭!”乔沛眉心立刻蹙起,他看向顾翎昭,劝解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吓唬自己,你和冷之修的功法路数完全不同,你们的脾性也是不一样的,你的本性极善......” “已经不是了!”顾翎昭痛苦地打断道:“我早已不再善良,我现在极度易怒,和冷之修一样的杀人不眨眼,江湖人常说她是个嗜血嗜杀的疯子,可如今我又何尝不是第二个她?” “阿昭,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你感觉自己容易被激怒,是因为你从前的脾气太过和善。”乔沛面向顾翎昭扶住她的肩膀,认真道:“我虽不会武功,但也知晓,习武需先修心,你的心境清明、通达知礼......你的心魔战胜不了你,你也绝不会放任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顾翎昭沉默了半晌,而后低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乔大哥不必这样夸我,这些词一个都放不到我的头上,我只是想说,倘若我有一天真的失了智,我希望你们能杀了我。” “你!”乔沛难得被气红了脸:“顾翎昭,你到底怎么了?” 顾翎昭摇了摇头,眸色有些黯淡:“我先前与冷之修交手之时,武功尚未达到巅峰状态,可即便那样,我也还是能杀了她......真气逆行对习武之人的伤害绝非一朝而成,她早已是强弩之末了,南萧楼有那么多高手,若是他们决心联合反抗,不可能不是她的对手,终归是他们不想动手罢了。” “你是想说,那些人都是甘愿赴死?”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都没有选择反抗,那些都是追随冷之修出生入死的人,他们对她有义,所以无法出手......可我不想我的朋友、亲信落到这种境地,乔大哥,你答应我,如果这样的有一天,你们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乔沛脑中嗡嗡作响,只想将自己的耳朵堵住“好了,别再说了,有我在,不会有这一天的!” 顾翎昭没有再勉强,只是轻声道:“你知晓我的心思就好。” 乔沛换上了严肃的面容,盯着顾翎昭道:“以后的事情不必杞人忧天,当下调理好身体才是关键,既然回了南苑,你以后便需严遵我的医嘱。” 顾翎昭眨了眨眼,老老实实说道:“我会好好喝药的,绝对遵循医嘱,少动怒,少动武,多休息,多睡觉......是不是这些?你看我都记得呢。” “那你最近三餐可还规律?” 顾翎昭一时愣住,眼神躲闪的看了乔沛一眼,找补地保证道:“我以后一定按时吃饭!” “最好如此......”乔沛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突然缓和了下来:“我今晚要下山一趟,或许明日才能回来。” “下山?你要去哪里?眼下南苑城有生乱的迹象,若非要事,不妨等上个三五天再出去。” “......是为了取一株药材。”乔沛语速很慢,似乎是在一边想,一边说。 顾翎昭没有在意他的异常,道:“那就更容易了,我直接派个人去拿就是,何苦让你跑这一趟,从无名崖到南苑城也需你走上一个时辰。” “阿昭,来送药的人是我的故友,只有我去,他才能安心将那药材交于我。” “那我就派两个人贴身保护你。” “不必了,还没有乱到那种地步,何况我对南苑熟悉的很 ,不会有人能在这里为难我。” 看着乔沛笃定的眼神,顾翎昭思考了片刻,只得无奈道:“那你务必多加小心。” “好。”乔沛笑着答应,心里却蓦然松了一口气,他最不擅撒谎,好在顾翎昭对他没有任何怀疑之心,否则若刨根问底起来,他还真没法应对。 毕竟他连所取草药的名字都还没编出来...... “阿昭,若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去收拾药房了,许久不在,也不知那里如今是何模样。” “嗯,那待你明日归来后,我再去寻你议事。” “议事?”乔沛讶然一笑,忙道:“阿昭,江湖之事我可一概不通,不过,关于你的身体我们确实得好好聊一聊……” 顾翎昭苦恼地皱了皱眉“唉,看来我还是得把赤羽召回来才行,不过,他现在恐怕正流连于温柔之乡,没空搭理我。” “这些并不急于一时,你先在南萧楼休整几天,其他的事情容后再想,不必过于心焦。” “好啊,那我便先休息两日,好好磨一磨我的剑。” 乔沛离开后,顾翎昭先是在整个无名崖上转了一圈,而后才悠哉悠哉地寻人带她去了住处。 顾翎昭先前虽未仔细了解南萧楼的情况,可南萧楼本部余下之人却对顾翎昭的归来早有期待。 冷之修先前在南萧楼内的寝殿损毁的十分严重,且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幽森的死气,普通人走进去当即便会脊背发凉,心慌异常。 再加上张进等人多少见识或者听说过从前冷之修对顾翎昭的残忍暴行,因此仔细思量了一番过后,便打消了将那里翻新一遍再让顾翎昭住进去的打算。 他们暗中飞鸽传书多次,认认真真的向乔沛打听顾翎昭的喜好。 而后请了大半个南苑城的建筑工匠,加班加点昼夜不眠的赶工,硬是在不足两月的时间里,于无名崖上修建了一处清幽雅致的别居,以供顾翎昭居住。 第178章 情敌相见 合作愉快 “你刚刚说,这一处小筑你们两个月内建成的?”顾翎昭看着面前依山傍水、通庭明亮的亭台房邸,不由得愣了一愣。 “回楼主,确实如此。”回话之人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翎昭的眼色,试探地说道:“楼主,您放心,搭建此处的工期虽短,但质量绝对是最好的......” 顾翎昭眼睛抽了抽,忍不住的问道:“那些工匠干活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拿刀抵着人家脖子了?” “额,这、这倒是不至于。” “......没闹出人命吧?” “绝对没有!” 顾翎昭看到这样作答,倒是没有再怀疑:“可有付工钱?” “有的!我们付给他们的都是双倍的工钱!” 这一点他们是底气十足的,毕竟乔公子在飞书中多次提及,说新楼主格外看重这些事宜,让他们务必依规行事,不得仗势欺负普通百姓, “嗯,这还差不多,你不必跟着我了,去做你的事吧。” “是,属下遵命。” 不得不承认,顾翎昭心里的确很满意这处住所。 从前冷之修厌恶阳光,因此南萧楼修建之时,所设窗户全部都是背阳的,若非有通风的必要,只怕她连那么几个做摆设的窗户都不会留下。 这就导致南萧楼内永远都需点着烛火,外面即便艳阳高照,楼内也不会多出一丝光亮......这座壮观高大的楼阁,外表看着威严耸立,内里则是幽暗昏沉,从内而外的散放着压抑。 顾翎昭之所以愿意在南苑城多住几日,其中也有抵触南萧楼环境的这一因素。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了,就算不疯,却也不会正常到哪去? 就在顾翎昭心情不错的观望她的新居之时,乔沛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无名崖。 他按照字条上的地址,在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一处酒楼门前。 “你可是乔沛、乔公子?” 眼前的高大男子面容严肃,目光炯炯,哪怕是身上穿着再普通的衣服,却也遮挡不住其身上的肃杀之气。 乔沛望了他一眼,立刻便对他的身份心有了然。 “在下正是乔沛。” “乔公子请随我来,我们主子等您许久了。” 乔沛轻吸一口气,跟在此人身后,走上了酒楼最顶层的天字一号房。 房门缓缓打开,引路之人面无表情的抬手道:“请。” 乔沛点了点头,脸色如常的抬步走了进去。 “咣”的一声,房门关合。 “想不到,你竟真的有胆量一个人来赴约。”叶暻坐在黄梨木桌后,他身着一袭雪灰暗纹锦袍,头上戴着透水白玉冠,将整个人衬得俊美贵气,恍如神祗。 当然,这一认知的前提,是需要忽视他墨色瞳仁里毫不掩饰的杀气。 乔沛对叶暻的出现不算意外,他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朝叶暻道:“容王殿下神通广大,就算今朝回避,他日您也总归有办法寻到我,何必多此一举。” 叶暻强忍住心里的别扭,抬手指向桌子对面位置,道:“坐,本王有正事要问你。” 乔沛无声地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平静地等待叶暻开口。 “你来此,顾翎昭可知晓?” “阿昭只知我下了山,不清楚我是赴殿下的约。” 听着乔沛语气中对顾翎昭的熟稔,叶暻恨得心都在滴血。 在南苑城门外,他看到乔沛主动拥抱顾翎昭时,他就想上去一剑斩下他的手。 如今面对面看着他那古井无波、十分欠揍的一张脸,叶暻更是需要紧握拳头,才能忍住不让自己一掌下去将他拍死。 叶暻在年少的那段时光里,其实没少遇到情敌,顾翎昭性情好,长得好,家世也好,似如一块清透无瑕的绝世白璧......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那时京中常有少年郎装作无意的在顾翎昭面前献殷勤,而这时叶暻便会立刻大发雷霆,做出一副要动手拼个你死我活的姿态。 能在他和顾翎昭面前出现的,自然都是贵胄子弟,以他当时不被重视的地位,若是打伤了这些公子哥,后果也是十分严重的。 所以每当这种时刻,顾翎昭一定会万分紧张地拦住他,温声细语地哄着他冷静下来,并且往往还会对他做下几个许诺,答应下一次送他一个荷包或是平安符。 记忆里习以为常的光景突然蒙上了一层雾,他再看不清顾翎昭的一颦一笑,但却还能清晰记得自己的心情。 他其实从来没有因着那些人愤怒到失智大打出手的地步,并非是他脾气好能忍耐,而是因为他坚信,顾翎昭对他的喜欢尤如磐石,不可动摇。 顾翎昭不会喜欢上那些人,她永远不会变心。 他是被爱的那个人,所以他的内心深处从来不会生出惶恐......他气急败坏也好,无理取闹也罢,不过也只是想让顾翎昭多哄一哄他,让他再多感受一些她对他的偏爱。 然而时过境迁,风水轮转,他终于因为自己的轻狂愚蠢而弄丢了顾翎昭所有的爱。 他不再拥有可以肆意发怒的底气,相比于心底燃起的妒火,其实他更害怕看到顾翎昭为维护乔沛而愤怒憎恨的眼睛...... 那种眼神,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遍。 “王爷可否告知,今日唤我前来,到底有何贵干?” 乔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叶暻的冥思。 叶暻收回思绪,目光沉沉地看着乔沛道:“本王找你来,是为了昭昭的身体。” “哦?王爷是想了解如今阿昭的身体情况?” “我查了许多典籍,她的身体状况我已能猜到一二,从现在起至半年后,是她功力的巅峰期,再之后她的武功便会渐渐下滑,身体也会每况愈下......”叶暻说不下去后面的话,只能抬眼问向乔沛:“本王说的可对?” 乔沛神情微微缓和,点头道:“王爷所说的没有任何差错。” “那你可知禅水丹?” “禅水丹。”乔沛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有些惊讶地看向叶暻“王爷竟能查到这种失传秘药?” 叶暻眼里闪过一丝不愉,冷声道:“为何不能?” 乔沛没有理睬叶暻莫名其妙的敌意,眼神中尽是对禅水丹的执着“禅水丹对滋养心脉、固元筑基存有奇效,的确是对阿昭最好补药,若有此丹相护,不说延年增寿,阿昭也至少不必承受枯骨杀气血倒施、真气逆行的副作用......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叶暻眼神一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会制这种药?” “制药于我而言并非难事,只是如今想要炼制禅水丹,还尚缺两味珍稀药材,我早在一年前就已派人外出寻觅,然而到了今日也没有任何眉目。” 叶暻冷哼一声,不满道:“那是因为你们太废物!” 乔沛:“......” 即便是公认的好脾气之人,此刻的乔沛的心里也难免多了几分恼火。 他很难想象,顾翎昭过往多年,是怎么忍受这人的暴戾脾气的? 这样无礼令人讨厌的人,顾翎昭竟然还能喜欢他很多年?怪不得她从前极少提起此人,这简直是她身上的一大污点...... 叶暻虽然听不到乔沛的心声,但却意外读懂了他的表情。 那是同情的眼神…… 他在同情谁? 顾翎昭? 这个挖他墙角的混账东西,竟然敢质疑他和顾翎昭的感情?! 叶暻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急火,他很想立时将此人碎尸万段!他怎么敢!他才认识顾翎昭几年,他明明什么都不懂! 叶暻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他的肌肉紧绷,直接挣裂了左臂上的伤口。 阵阵刺痛传来,稍微令叶暻的思绪多了几分清醒。 心里的声音告诉他,眼下还不能杀了乔沛。 他还没有为顾翎昭寻到更可靠的大夫,这个人暂时还有那么些利用价值,就算为了顾翎昭的身体着想,他也不能在这时候要了他的命。 叶暻很快便安抚好了自己,哪怕他也清楚,这一切都是他在极度憋屈下自我哄骗的话术...... 叶暻运了运气,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案几旁,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两个三尺长的乌金木盒。 “你所说的药材,是不是这两味。”叶暻两个木盒郑重地放在乔沛面前。 乔沛双眼瞬间睁大,下一刻就赶忙打开木盒查看。 “浮阳草,息水参......就是这两味!”乔沛语气之中难掩激动“竟然真的能找到!” “早就说了,你的人就是一群废物。”叶暻抱着臂,坐回了椅子上。 乔沛这次满不在意的话术,只是开心应道:“多谢容王殿下赐药!” 叶暻心里又是一堵,他恶狠狠地瞪向乔沛,道:“本王救自己的王妃,用不着外人前来道谢!” 乔沛脸上笑意不减,真诚道:“不管怎么说,在下还是十分感谢王爷......” 两厢对比,高下立判,叶暻险些被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有了这些药,你能制成多少禅水丹?” 乔沛低头估量了一下,如实说道:“禅水丹一次可炼制出三十颗,这两株草药接近千年,绝对能够炼制两次,也就是半年的用量......如此便足够了,禅水丹只须服用半年,便足以受用一生。” “那需要多少药引?” 乔沛又是一愣,目光中再次浮现出惊讶之色:“王爷所说的药引,莫非是心头血?” 叶暻终于是翻出了一个白眼,如果眼神能杀死人,他一定会将乔沛千刀万剐。 “不是只有你才会识字,这天下的医书不是只有你一人能读。” 乔沛轻咳一声,道:“......是在下失言了,请王爷恕罪。” “本王查过,越是内力深厚之人的心头血,越能更好的催化禅水丹的药效。” 乔沛迟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可是心头血到底是人之精血......” “你只需告诉本王,炼制一炉丹药,需要多少心头血作引?” “王爷可是要用自己的血?” “你还能找到比本王武功更高的人吗?” 乔沛再次沉默了一瞬,不过想了想,倒也认同了叶暻的说法。 像他这样的武学天才,确实百年难遇…… “禅水丹本身独具特性,若是没有药引参与炼制,最终成品虽会损失些药效,但最差也能发挥出五成药力,然而一旦有药引参与,那炼制出来的丹药要么能发挥出十成的药效,要么便只是一炉废丹完全无用。” “这些本王都知道,少说废话。” “那您......也罢”乔沛感受到了叶暻的心意已决,他抿了抿唇,指着桌上的一个陶碗般的器皿说道:“一次至少要这些。” 叶暻眼睛未眨一下,直接应道:“好,你今日留在这酒楼里,明日一早,本王派人便将心头血交于你。” “王爷真的不需再考虑考虑?在下需要提醒你,禅水丹虽然对症,但能完全抵消枯骨杀反噬的可能性并不大……” “不必再考虑。”叶暻眸色毫无波澜,仿佛 乔沛低头叹道:“也好,能发挥出十分药效的禅水丹毕竟只留于传说之中,没准还真能有机会保下阿昭的性命。” “这件事你要保密,决不能向她透露半分,不管是药材、还是药引,都不能在这其中提到我的名字?” “王爷确定?” 叶暻自嘲地冷笑一声:“她若是知道这里有本王的参与,一定宁死都不会服下这些丹药......我做这些本也不是向她谋求些什么,只要有一丝能令她长命安康的希望,我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叶暻眸色微动,赶在乔沛开口感激之前,先发制人道:“倒是有劳乔公子,又要为昭昭分神辛劳,本王在此向你道谢了......你想要什么报酬,什么金银珠宝,尽管说出来,本王都能满足你。” 乔沛坦然地笑了笑,道:“王爷言重了,阿昭是我的朋友,我们二人相交多年,为她做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 叶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很好,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王爷客气了。” 第179章 不要打扰我 第二日清晨,敲响乔沛房门的还是昨晚那个面容冷峻之人。 “乔公子,这是我们王爷让交给你的。” 乔沛望着那萦绕着凉寒白气的玉盒,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乔公子?” “哦”乔沛回过神,忙将玉盒接下。 千年寒玉的拿在手里不亚于握了一块冰,但此时的乔沛倒是无暇顾忌这刺骨之感,他更诧异这玉盒的重量...... 对面之人正色严肃的说道:“事不宜迟,乔公子最好即刻启程回去,酒楼中的小厮会帮你拿着那两个盛有药材木盒,我们的人也会在暗中护送你。” “......好。”乔沛自然明白何为当务之急,事实上,当那两株药材到手的时候,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药房配药了。 一个时辰后,乔沛站在了南萧楼里专属于自己的药房之中。 浮阳草和、息水参这两味药随意拿出哪个,都不难在江湖上引发一场争斗,但此刻乔沛竟只将他们随意地放在了案子之上,来不及做多余的查看, 寒玉盒周身的凉气仍在扩散,放在木桌上一刻钟,便能将周围的桌面都氤氲上一层水汽。 乔沛望着那玉盒,深吸了一口,抬手打开了盖子。 两个通体雪白的玉盅静静摆放在寒玉盒里,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当乔沛看到那玉盅的大小时,心脏也仍是颤了一颤。 这玉盅比他昨晚所指的陶瓷容器还要大上一圈...... 乔沛心中暗道,这样的失血量,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没命了。 哪怕叶暻身体再强悍,割了下这两盅心头血,必定也会元气大伤,没有个两三月的调养,是绝对不可能恢复如常。 “乔大哥。”门外顾翎昭的声音响起,让乔沛顿时心间一突,他手忙脚乱地将寒玉盒放在不起眼的高阁之上。 “叩叩”顾翎昭礼貌地又敲了敲门,道:“乔大哥,你在里面吗?” “我在,来了。”乔沛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阿昭,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听潘圭说,他在药房门口看到了你的身影,正好如今四下无事,我便来寻你说说话。”顾翎昭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下山取了什么药呀?” 乔沛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额,在、在那里......” 阴差阳错间,叶暻竟是帮他圆下了这个谎。 顾翎昭款款走到案台旁,语气轻松地说道:“这是什么药材,竟要用乌金木来盛?这是根人参?” “是息水参。”乔沛走到顾翎昭身边,眸色微微有些紧张“这息水参是传说中的疗伤圣品,千金难求,值得这乌金木的盒子。” “原来如此。”顾翎昭一脸受教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乔沛的不对劲。 “乔大哥。” “嗯?”乔沛微笑地看着她。 “你寻来这么多珍贵的药材,是打算为我制药吗?” 乔沛理所当然地说道:“自然,这些都是为你调养身体准备的。” 顾翎昭垂眸轻声说道:“乔大哥,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我的身体已成定数,即便用上这名贵之药,也难改结局......我想不如就算了,别在为我操心了,将这药用在更有需要的人身上。” “阿昭,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东西,用在我身上太过浪费,千金难求的东西就这样打了水漂,想想还怪可惜的……家仇已报,我对生死也早就看淡了。” 顾翎昭低着头,并没有注意乔沛愠怒的神色,良久没有听到声音,她方才意识到了不对,抬眼探究地望向乔沛。 “乔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啦?” “你先出去。”乔沛面无表情地伸手指向门口。 “啊?怎、怎么了……” “若是两军交战,你便是那个最能动摇军心之人!出去......”乔沛直接上了手,连拉带推地将顾翎昭送到门外。 “诶,乔大哥,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我马上要开始闭关炼药,你不许再来打扰,待我将这一炉药制成后,你才能来和我说话。” 顾翎昭被彻底推出了门外,随后房门“咣”地一声响,让她也没了再继续惹人生气的机会。 “我也没说错什么嘛......”顾翎昭委屈地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无奈地离开了药房。 乔沛隔着门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胸口骤然松了一口气。 他虽是生气不假,但最主要还是怕顾翎昭会看到那个寒玉盒,她本也不见得对禅水丹有何向往,要是来龙去脉,非得砸了那玉盒不可......好不容易凑齐了禅水丹所需的药材,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顾翎昭这边虽被赶了出来,但心情倒也没什么受影响,她从药房的方向走出来,转身便去正殿将白汀、张进等人召了过来。 “江湖贴发出后,南苑城内可有异常动向?有人从南苑撤离嘛?” 张进抱拳行礼道:“回楼主,无人撤离,并且据城外探子来报,当下又有一队修罗门的人正朝南苑方向而来。” “修罗门?” “对,此番趁火打劫,就数修罗门蹦得最高,他们的人竟公然来南苑强占我南萧楼的地盘,简直是狗胆包天,欺人太甚!”张进越说越气,没忍住,又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江湖三大杀手组织中,修罗门的实力最次,人家排行第二的尚没什么动静,他这靠后的反倒是心急的很。”顾翎昭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玩味地说道:“他们此时还敢朝南苑增派人手,看来是全然不将本座放在眼里呀。” “楼主,可需下令拦截?” “不必,让他们进来,既然这些人如此喜欢南苑,那我们便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彻彻底底的留在南苑。” 张进心中一凛,立刻道:“属下定会派人将其牢牢盯紧,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第180章 立威 “白汀。” “属下在。” “传令给赤羽,让他闲着无聊的时候便去屠几个修罗门的据点,江湖人忘性大,时不时的还需敲打敲打。” “属下遵命。” “告诉手下的弟兄们,这两日不必出面,他们想抢什么,想占什么,尽管由着他们......杀鸡儆猴,还是攒着一起杀更有效果。” “是!” 正如顾翎昭所料,冷之修身亡的消息一出,整个江湖便瞬间炸开了锅,人人都在欢呼这魔头陨落,根本无人在意南萧楼的警告。 没了冷之修的南萧楼,在他们眼里便只是一块等待分割的大肥肉。 在顾翎昭规定的这三天内,南苑城内的江湖势力不降反增,这些人目光贪婪地凝视着属于南萧楼的寸金寸土,全然不在意南萧楼新任楼主是何名姓。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南萧楼的反击便已经开始了。 单论武功,面对这些杂七杂八的帮派门人,南萧楼的杀手决计不落下风。 只不过此前南萧楼群龙无首,风雨飘摇之下,人人自危,想要组织一场有力的反击便极为困难。 然而如今时局有变,外人对不周风的实力没有了解,可不代表他们对不周风也没有信心......那可是他们南萧楼近三年杀人最多的一位...... 南苑最大的一家赌坊内,一人浑身染血,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不好了!南萧楼下山杀人了!” 这一声吼,令赌坊内热火朝天的氛围瞬间凝固,那些赌客们即便是再丧心病狂,却也还听得懂南萧楼这三个字。 “这、这些筹码我不要了,我还有事,我要先回家了。” “对对对,我也回去了,改日再来开局。” 一时间,赌坊内鸟惊鱼散,这些赌鬼们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不能跑得更快些。 “怎么回事?”从二楼快步走下一壮硕的中年男人,看到赌坊的乱象先是一怒,可却也来不及再将这些人一一抓回来,只得瞪向那高声喊话之人。 “到底发了什么?你怎会弄得这副模样?” “回二当家的,是南萧楼的人,他们摸清了南苑的外来江湖势力 ,从清早开始,上百黑衣人在南苑放肆屠杀,万毒教、赤练帮的人都已死绝了,有些地界甚至已经杀的出了血河......” “你说什么?南萧楼当真敢动手?!” “千真万确,小的这身血污,便是打探消息之时被南萧楼的人所伤,二当家的,南萧楼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抢回地盘,这间赌坊,恐怕是待不得了。” “住嘴!哼!我看你是在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石庞轻蔑地撇了撇嘴,道:“万毒教、赤练帮,一群二流帮派还胆敢来南苑分一杯羹,凭着那身三脚猫功夫就想来此作威作福,他们不死谁死?” 石庞越说便越觉得自己有理,话里的底气也更足了几分“南萧楼敢对他们下手,便是笃定了他们武艺不精、身后无人,杀尽了一队人也不会惹来什么后果!欺软怕硬的手段罢了,你看看他们可敢来招惹我修罗门?” “二当家的意思是,南萧楼不敢来此讨回赌坊?” “冷之修那个疯女人已经死了,南萧楼成不得气候,他们若胆敢过来,我便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修罗门的厉害!惹急了我,我便带人冲上无名崖,一把烧了那鸟甚的南萧楼!” 然而石庞豪情万丈的话音还未落下,一群黑衣人便好似凭空出现般,霎时涌进了赌坊大厅。 那一身伤势的修罗门小喽啰,根本没来得及跑,便直接被一刀抹了脖子。 “你们是何人?知不知道此处是修罗门的地盘!”石庞身后快速集结出几十个手持长刀之人,一时间,这赌坊之内竟也显得势均力敌。 “啪、啪”清脆的拍掌声自门口传来,在这肃杀的场景下,竟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意。 南萧楼杀手分列两边,将中间让出一条通道,顾翎昭身披一袭黑色大氅,步态悠然地走了进来。 “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本座竟不知原来修罗门二当家的,竟是这般勇气超然之辈,实在令我等好生佩服啊。”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顾翎昭眼里杀气乍现“你在南萧楼的地界,质问本座是谁?” “……你,你是南萧楼的新楼主?”石庞看着顾翎昭的脸一时有些晃神,他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石庞当下便起了轻视之心,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而已,能对他有什么威胁? “楼主大人”石庞挤着脸上的横肉,眯眼笑了起来“南苑从前或许可以说是南萧楼的地盘,可今时不同往昔,如今这处赌坊,已经是修罗门的地方了。” 青玉没能忍住脾气,从顾翎昭身后跳了出来,大声骂道:“你这人好不要脸!” 石庞冷笑道:“江湖中向来凭拳头说话,从前叱诧风云的冷楼主已经死了,你们南萧楼莫不会以为随意推上个人做统领,便还能接着号令江湖吧?”石庞看着顾翎昭,毫不掩饰眼中的猥琐“你这样一个美人,何必日日强撑声势活在刀棒危险之中呢?你若从了我,亦可享受这一生荣华富贵……” “住口!”青玉气得脖子都红了,拔剑就想向前冲“我看你是找死!” “青玉,稍安勿躁”顾翎昭脸上没有任何不愉之色,她似是随意聊天般,转头轻声道:“黑州,打掉他的一只眼。” 黑州闻令立刻出手,一支三棱镖毫无预兆地掷出,在修罗门一众人毫无防备之下,正中石庞的左眼。 “啊!”石庞的惨叫极为凄厉,他的双手紧紧捂住左眼,鲜血不断从指缝流出。 赌坊上下房门大开,隔着一条街道,对面的商铺亦能清楚的听见石庞的嚎叫。 顾翎昭存了扬威立势之心,难得修罗门在江湖尚有那么几分地位,她自然要用心的将这场杀鸡儆猴的大戏诠释清楚。 第181章 正式出手 寻到人质 石庞作为修罗门二把手,也算是个狠人,他缓了缓神,最终咬着牙自己将那眼上的飞镖拔了下来。 “二当家的!”身后的手下们惊呼起来。 石庞捂着左眼,另一只眼里则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给我上,领头的那娘们务必活捉,其余的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是!” 修罗门一众人手持刀剑,鱼涌而出,气势汹汹地欲来与南萧楼拼杀一番。 然而这些人仅仅向前跑出了几步,连南萧楼最靠里站立的人都没来及碰到,一股强横的内力却突然拔地而起,似如秋风扫残叶,这一群人尽数掀翻。 冲在前面的那几人直接喷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尽碎,瞬间暴毙......” 顾翎昭抬眸平静地望着眼前的场景,抱着剑的手仍是藏在大氅之下。 “这点能耐,也敢大放厥词吗?” 石庞此刻已顾不上眼睛的伤痛,他惊慌地望着四下,不敢相信地上这些痛苦挣扎的人,就是他信心满满从修罗门领出来的精锐之士。 “你们......”石庞向后退了两步,而后猛地抬头看向顾翎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能看清对方的出手过程。 石庞怔愣了一瞬,随即确认了一个事实,这个女人的实力绝对远高于自己!他们修罗门失策了,不......应该说这江湖中所有对南萧楼有觊觎之心的人,都犯了天大的错误! 和石庞的不可置信相比,后面张进等人则是眼神一亮,眼神崇拜地看向顾翎昭。 新楼主好像比他们预想的更加厉害! 石庞理清了思路,瞬间换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楼、楼主大人,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一时莽撞冒犯了诸位弟兄,石庞代修罗门正式向您赔罪。” “哦?知道道歉了。”顾翎昭嗤笑一声,道:“大点声,光本座听到可不作数。” 石庞咽了口口水,忍着剧痛,朝顾翎昭作了一揖,而后又用掺了内力的声音正式道:“今日之事,只怪修罗门愚蠢狂妄、不自量力,竟敢以米粒之光与日月争辉,在下石庞代修罗门正式向南萧楼赔罪,还望楼主不计前嫌,放过我等一条性命!” “话说的很好听,尔等的确愚蠢狂妄......”顾翎昭顿了一顿,认真观察了一下石庞的表情,一个人若处于极度紧张之时,那便会草木皆兵、脆弱不已。 此刻石庞的脸上很明显的多了一层汗水,准确的说是血汗,他顾不得再捂住眼眶,只能任由血水混杂着冷汗一同流下。 “张进。” “属下在!” “动手,一个不留,尸体扔到路上当街焚烧。”顾翎昭犹如冷峻的死神,声线之中不带任何情感。 “是!”张进话音一落,南萧楼杀手齐齐拔刀,银亮的刀影仿佛快要刺瞎石庞的另一只眼睛。 “等等!”石庞大吼一声,激动到:“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们南萧楼执意要赶尽杀绝不成?!” 没有人回应石庞这个问题,南萧楼从创立之初起,行的便是狼猛蜂毒之路...... 一群杀手,哪来的恻隐之心? 至于报复嘛......他们现在是完全不怕的,有顾翎昭坐镇,他们会用人血堵住所有置喙指责之口! 张进双眼冒光地拔出长刀,第一个向前冲去,后面的人紧随其后。 修罗门的人早已失去战力,一个个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犹如待宰的羔羊,呼吸间只见眼前寒光乍现,紧接着便是满目的血光...... “等等!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修罗门不会善罢甘休的!住手!”石庞眼睁睁地看着遍地血迹,吼叫的声音中透露着崩溃。 在顾翎昭的授意下,南萧楼杀手并没有主动攻向石庞,任由他站在那里抓狂、咆哮......石庞不动手,他们便只当他不存在。 空气中很快蔓延起浓郁的血腥味,修罗门一众手下的尸体被整整齐齐列在街上,往日繁华喧闹的主街此刻透着浓浓的死气,瘆人蚀骨的氛围,仿佛令整个南苑城都安静了下来。 “石庞, 到你了,选个死法吧。” 石庞此刻的模样极为骇人,他一个眼眶没了眼球,大大的血窟窿已经流尽了鲜血,而另一只右眼则是血丝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血泪。 “你、欺人太甚......” “是啊,你待如何?” 石庞用脚尖将地上的一把长刀踢起,在握到刀柄的那一刻,便直接迎面朝顾翎昭扑来。 青玉和潘圭一左一右从顾翎昭身边持剑冲出,三人转瞬便缠斗在了一起。 石庞自身的实力并不俗,何况又是如此绝境之内,三五十招,青玉和潘圭两个肉眼可见的落了下风。 顾翎昭并不急,这两个小孩年纪轻,空有武功没有经验,难道找到了一个练手的好机会,她乐得看他们多打上几个回合。 不过很显然,石庞并没有用自己性命作陪练的想法,他看准潘圭的一个破绽,猛地一脚踹上他的肋间。 潘圭躲闪不及,身体吃痛歪在了一边,青玉奋而上前,却因与石庞距离太近,被他可怖的面容震得迟疑了须臾。 石庞抓住这个空当,左手一掌拍开青玉,身形似如离弦之箭,嗖的一下撞开了门口的几人,带着一身血污逃到了大街之上。 “主人!”青玉懊悔喊道。 “去追。”顾翎昭目光沉着,语气里毫无波澜。 与其在这间赌坊中草草结束石庞的性命,顾翎昭倒宁愿事情闹得更大些。 修罗门二把手在南苑城被当街虐杀而死——这种消息,才真正能在江湖中起到震慑作用。 石庞跑出赌坊,从修罗门门人的尸体上横跨过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跑!离开这里!南萧楼还是从前的南萧楼,南苑城依然还是那个地狱之境!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石庞很快便发现,这一条街道的两端皆是黑压压的杀手。 这些南萧楼杀手静静地驻守在原地,冰冷的目光环绕在石庞身上,让他再次感觉到了无尽的绝望。 逃不掉,逃不掉啊...... 赌坊中的黑衣杀手渐渐涌出,三方以合围之势将石庞夹在大街之上。 石庞满心后悔,他不该在得知冷之修身故后,没有彻查南萧楼新任楼主的底细,便贸然带着人来南苑抢地盘。 是他贪心不足,是他不自量力,然而他仍是不甘就此赴死。 他费了半辈子的心力,才站到现在这个位置,他好不容易有了地位和金钱,要他如何能接受,仅是一个错误的决断,代价便是要让他魂断于此! “等一等,我们商量一下,你们南萧楼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要钱吗?你们要多少钱,你们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放过我,放过我这一条命,我认错,我认输!求求你们,放过我!” 石庞的求饶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四周的杀手依然在逼近,而顾翎昭站在远处,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打算都没有,她的眸色仍是很平淡,似是魔鬼在无聊地打量着一只蝼蚁。 “啊!老子和你们拼了!”石庞高喊一声,仿佛是要先发制人,舍命相拼。 然而就在众人已拉好架势准备迎战的时候,却见石庞突然脚步一转,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朝街上最大的酒楼冲了过去。 这座酒楼刚好斜对着赌坊,在窗户门缝间可以清楚的看到赌坊中发生的一切。 酒楼掌柜早早意识到情况不对,在两方还未开打之前,便插上了大门门闩,以免遭受波及。 酒楼中的住客们自认为处境安全,他们对这场咫尺距离的江湖火拼,好奇之心竟是远远大于担忧。这群人聚集在一二楼的大厅之中,借着半开的窗户将外面发生一切尽收眼底。 有人震撼南萧楼手段毒辣阴狠,有人感慨修罗门死的惨烈,还有人被石庞左眼的伤势吓得惊叫连连,而在这乱七八糟的讨论声中,也夹杂着对顾翎昭容貌的小声讨论。 叶暻依靠着二楼窗边最角落的地方,他屏蔽着周围人乱哄哄的议论声音,目光始终跟随在顾翎昭身上。 他也没想到,在这样寻常的一天里,还会有机会亲眼目睹顾翎昭发威的全过程......今天,或许是好运的一天。 叶暻的眼神近乎贪婪,他难得能这样近距离的看一看她,他甚至舍不得多眨一下眼睛。 石庞的破门闯入,酒楼中的吵嚷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动作太快,看热闹的人尚未判断出他逃窜的方向,下一刻酒楼的木质大门便已经被粗暴的撞碎了。 石庞面目狰狞,犹如鬼煞。 短暂的愣怔过后,人群中突然爆发了几声尖叫,一楼大厅的人开始四处窜逃,大批人朝楼梯涌去,想要往楼上更安全的地方跑。 但下一刻,石庞轻功一现,竟越过楼梯,直接飞身上了二楼。 他眼下无暇杀人,他只是想要借这家酒楼的窗户,翻入另一条街,好逃离南萧楼的追杀...... 然而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当他匆忙判断好方向,准备跳窗而走时,屋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瓦片响动声音。 在石庞推开窗户的那一刻,数十名黑衣杀手瞬间从天而降,落在了他唯一的逃生之路上。 再一转身,顾翎昭已经带人走进了酒楼。 肃杀之气蔓延于酒楼之中,刚刚还似无头苍蝇般到处逃窜的房客们,此时则好似突然被施了定神之法,他们不敢在乱跑,而是尽全力想蹲下来、或是趴下来,以求顾翎昭不要注意到他们。 “怕死到这种地步,怪不得修罗门这些年的江湖地位毫无长进。”顾翎昭抬起眸子,实实在在地嘲讽道。 “你、你不要过来!”石庞高举长刀站在二楼,手里的武器不能给予他半点安全感,于是他只能四处张望,妄图找到一个救命稻草。 不远处窗边的一道白色人影突然吸引了石庞的注意,他想都没想便冲上前去,将刀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你!过来!” 顾翎昭仍是站在酒楼的门厅位置,她并不能看清二楼的全貌,因此在她眼里,石庞是突然朝一个她无法看到的角落跑去。 伴随着一声喝令,当他下一刻出现在顾翎昭的视线之内时,身前便已经多了一个人质。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待看清这人质的面容后,顾翎昭淡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 顾翎昭的表情一言难尽,而身后青玉黑州的脸色也是一变,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好似变得有些荒谬了...... 石庞刀下的倒霉人质正是叶暻。 和之前那些被吓得四处乱跑的人不同,叶暻从始至终都站在那个角落中没有移动。 他今日并未束冠,只是用一根红玉簪随意的将墨发半束,一袭浅白色的宽袖长袍遮盖住了他的武将气场,为他平添了几分温润之气。 叶暻并不知道,他的这副打扮其实十分耀眼,先前二楼厅内,有一半姑娘家的视线都汇集在他的身上...... 而他的这份出尘气质,在垂死挣扎的石庞眼里异常刺目。 石庞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随手抓来的一个人质,不可能令南萧楼做出任何让步,他的行为或许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笑话。 可即便明知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果断出手,反正已经死到临头了,不妨在多拉一个垫背的,有这个看上去出身不凡的公子哥陪同上路,他觉得这条命丢得也不算太冤。 石庞的刀明晃晃地横在叶暻的脖子上,刀刃仿佛下一刻就能刺入肌肤“你们敢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叶暻的身体顺着石庞的拉扯而晃动,远远看上去竟真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公子。 黑州青玉彼此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皆多了一丝迟疑。 第182章 误伤 “呵呵”顾翎昭出声地笑了出来,这家伙可真是会选,在这么多人里竟愣是找到了一个武功最强的。 “你笑什么?!” “石二当家还真是慧眼如炬。”顾翎昭似是看戏一般,她仰头望向叶暻,朝他挑了挑眉,似是在问他玩够了没有。 叶暻应着她的意思,浅浅笑了一下...... 顾翎昭脸色一黑,身上骤然萦绕起一层怒气“不必管他,上!” 南萧楼众人应声而动,纷纷冲上楼梯,转瞬便来到了石庞面前。 石庞控制着叶暻一步步后退,手的抖得厉害,长刀在叶暻脖颈上划出了不止一道的血痕。 顾翎昭将此景看得清楚,胸口心火更盛,她突然没了猫戏老鼠的兴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铮”地一声,长剑狠狠顶入墙面。 石庞突觉心口一凉,愣愣地低下头,却只看到了胸口上的剑柄...... 顾翎昭飞身踏上二楼,手握剑柄用力一拔,石庞口中瞬间涌出大量鲜血,随即迎面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楼主......” “抬出去。” “是!” “张进,派人传书给修罗门,让他们大统领亲自来南萧楼将这具尸体领走。” “......可修罗门若是不回应呢?” “那本座便亲自去拜访他!今日只是他们招惹南萧楼应有的代价,这些门派如果不能给本座一个满意答复,那就等着南萧楼的报复吧。” “是!属下明白了!” 说话间,顾翎昭玄铁长剑上的血迹已经滑落干净,她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收回剑鞘。 叶暻高挑的身影立在楼梯口处,微微挡住了顾翎昭下楼的路。 顾翎昭毫不客气用剑柄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让开。” “嘶......”叶暻突然捂住胳膊,他那吃痛的表情,让顾翎昭的眉毛都拧了起来。 “你还没装够吗?” 顾翎昭的话一出口,叶暻立刻抬眼看向了她。 直到近距离的面对叶暻,顾翎昭忽然意识到了些不对劲......叶暻的脸色泛着很不正常的白,就连唇色都是发青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病怏怏的感觉。 顾翎昭眼角跳了跳,低头却发现叶暻已经拿开了手,而左臂浅白色的布料上赫然是一道血印子。 这是她刚刚打的? 顾翎昭睁大了眼,她发誓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她就是觉得他碍事,想别开他罢了,这、这到底又是什么碰瓷的新手段啊...... “抱歉,不是故意挡路的。”叶暻道完歉,就马上侧开了身,生怕自己慢上一刻就会惹得顾翎昭更加不开心。 叶暻脖颈上的刀痕还在流着血,这边手臂上的血印也在不断扩大,整个人的脸色几乎白得发灰,仿佛下一刻就能倒下去了。 顾翎昭的眼神有些凝重,抬头却发现叶暻正在失神地看着她......他湿漉漉的眸子里是化解不开的情意,他似乎忘记了掩饰,脆弱和伤心就这样大咧咧的展现在了人前。 “撤!”顾翎昭挥散脑袋里多余的想法,握着剑直接下了楼,只留给了叶暻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在顾翎昭踏出酒楼的一瞬间,叶暻身体猛地一坠,他死死扣住楼梯口的扶栏,才撑着没让自己滚下去。 就算顾翎昭无数次地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完了,她不再喜欢他,不再爱他,她甚至还给了他一封休书来让他彻底死心。 可当看到顾翎昭那么果断的下令进攻时,叶暻还是忍不住的伤了心......胸口处泛着撕裂般的疼痛,他也分不清这是心脏疼,还是胸膛上的刀口在作祟。 叶暻心里泛起几分委屈,他不是故意让石庞控制住的,他其实一点都不想面临这种处境。 然而他那时走了神,身体又因为元气大伤而反应迟钝,当石庞的刀架在他脖颈上时,他仍在泛着迷糊,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直到被推到顾翎昭眼前,才让他恢复了几分清醒...... 自那日取完心头血后,叶暻一直卧床休养,今日其实是他第一天能下床走一走,所以衣服发饰都弄得很随便,以至于石庞直接把他当成了一颗软柿子。 “这位公子,您没事?”酒楼掌柜带着一个伙计快步上前,想要来搀扶叶暻。 “我没事。”叶暻咬牙站直身体,伤处的鲜血滴在白衣之上,如同点点红梅绽放于雪地,令他更添了一份凄惨。 “公子,您的伤势不轻,在下这就去为您请个郎中来。” “不必了,多谢,我不需要大夫。”叶暻现在没心情应付任何事情、任何人,他谁都不想看到。 顾翎昭领着手下们走了许久,眼看已经快到了无名崖,她的脚步却突然一停。 “主人,怎么了?” “你们先回去。”顾翎昭利落的将大氅解下,交在青玉手中,随后便握着剑转身离去。 当顾翎昭折回酒楼时,酒楼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经营,不过楼内还是较往日多了几分安静,许多人脸上也仍保持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掌柜的。” “哎,客官您来了。”掌柜带着笑意迎了上来,却在看清顾翎昭面目时瞬间傻了眼:“你你你,女、女侠,您来此可是、有何贵干呀?” 顾翎昭扔给了掌柜一锭银子,道:“脏了你的店,这是补偿。” “额,不敢不敢,女侠您客气了,这这点小事,用不着您破费。”掌柜冒着虚汗,抬手又将银子推了回来。 “少废话,我问你,刚刚那个在这受了伤的人,住在哪间房?” “这......”掌柜看着顾翎昭手里的剑,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下一刻就将叶暻卖了出去:“在天字一号房。” “好。”顾翎昭抬步就往楼上走。 “诶女侠!”掌柜以为顾翎昭要去寻仇,脸上的汗流得更猛了,赶忙追上去劝道:“那位公子仪表堂堂、出手阔绰,不像出自寻常人家啊......” 顾翎昭转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摆了摆手,示意掌柜不要多事。 掌柜无奈,只得停下脚步,在为叶暻心里默默祈祷着。 第183章 折返质问 顾翎昭走到天字一号房前,想都没想就直接踹开了门......礼数这种东西,没必要用在叶暻身上。 “咣当”一声响,叶暻被顾翎昭这土匪行为吓了一跳,原本还在桌前擦拭伤口的他,被惊得瞬间站了起来。 “是我。” 看清来人是顾翎昭后,叶暻心里乍起的愤怒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惊喜以及后知后觉的惶恐。 “昭昭?你、你怎么回来了?” 顾翎昭随手合上房门,道:“我有话要问你。” “哦......”叶暻心里莫名地更慌乱了,不过若让他此刻将顾翎昭赶走,他也是不愿的,他还是更想和她再多待一会“昭昭,你坐。” 顾翎昭大步走到桌前,在叶暻的对面位置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的侍卫呢?” “啊?”叶暻愣了愣,下意识回道:“没有带来。” “你从京城南下这一路没有带侍卫?”顾翎昭满脸写着不相信“慕水呢?” “慕水打算近期成婚,所以我给他放了假。”叶暻偷偷瞟了一眼顾翎昭的脸色,继续说道:“他这么多年没少跟着我费心,如今到了老大不小的年纪,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和谁成婚?” “......是南青,你、你先别生气,这是南青松了口的”叶暻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慕水这小子思慕南青多年,他不是个不靠谱的人,你放心,如果他敢亏待南青,我也不会饶了他的!” 顾翎昭无声的瞪了他一眼,选择跳过这一话题:“慕水不在,那慕林呢?他也成婚了?” “那倒没有,只是我想着你不愿看到他,所以便没许他跟进南苑城。” “想不到你还能这么善解人意?”顾翎昭冷笑道:“可你为何还会在南苑?慕林又是替谁背的这口黑锅?他是和南青有仇,所以偏要砍她一刀吗?” “昭昭,我知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 叶暻被这一连串的质问打击的眼冒金星,他用力的眨了眨眼,嘴里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不信你没有侍卫,少诳我!” 意识到了自己似乎面临着原则问题,当下叶暻也不敢再有隐瞒,只能垂着眼如实说道:“的确带了几个人,只不过眼下真的不在,表哥那边遇到了些难事,我将他们暂时派去江东府了。” 顾翎昭眸色凌厉的看着叶暻,她本是想通过他的眼神判断他是否说了谎,可目光停在他煞白的脸色上,便骤然失去了方向。 叶暻被她盯着有些头皮发麻,他也怕顾翎昭看出不对劲,诡异的安静之中,他再次拾起了桌上的白帕,单手慢慢擦着脖颈上还在渗着血的伤口。 顾翎昭看着他衣领处的斑斑血迹,以及那带着血印、动作僵硬左臂,心里一时到底也不知该再问些什么。 这个人在装可怜方面一贯是炉火纯青的,她告诫自己不能被骗到,然而转瞬之间,顾翎昭便想起了几日前她在画舫打出了那一镖。 “......你胳膊上的伤,不会是因为中了我的那一镖吧?” 叶暻抬眸看了她一眼,用无声代替了回答。 顾翎昭目光终于多了几分躲闪,她本质还是一个讲理的人,那天晚上叶暻私自登船偷听她的对话,她打他一镖也是他活该。 可今日的事情,她便没有依仗的道理了,叶暻没有惹她,她没必要多打那一下的...... 不过顾翎昭心里的愧疚也只是短短存留了一瞬,下一刻她就说出来令自己都大为震惊的刻薄话语。 “可你今日为何要放任那人劫持你?你明明一掌就能拍开他,还任由他给你割那么几道口子!我看你就是故意想弄出一身伤来博同情!” “......我没有。”叶暻闭上眼,语气麻木的回应道“我只是这几天没睡好,白日里总是晃神,这才没能注意到他。” 感知到顾翎昭仍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叶暻微微握紧拳头,暗自调转内力,硬是让自己的脸色红润了几分。 “我没有想博同情,你又不会同情我……我就是今天太倒霉了。”叶暻慢吞吞地说道,边说边将桌上的药箱拖到自己面前,没人管他,他就只能自己上药。 顾翎昭一开始是冷眼旁观的,她就坐在那里,看着叶暻笨拙的用一只手撒金疮药,他颈上受伤的位置靠后,自己撒药并不容易,药粉有一半都撒到了肩膀上,这才勉勉强强将伤口覆盖住。 上了药后,缠绷带便又是个大难题,叶暻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将绷带缠好,反倒是将伤口又扯大了几分。 顾翎昭看得闹心,她突然站了起来,在叶暻诧异的目光里走到了他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利落的从药箱中取出一块白锦,在锦布上倒好金疮药,然后似贴膏药似的直接按在了叶暻脖子上。 “呃,嘶……”叶暻没忍住痛呼出了声音,但下一刻又咬紧牙关闭上了嘴。 他觉得顾翎昭给牲口上药时,或许都能比这放轻些力气…… 顾翎昭快速地将纱布缠好,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好了这处伤势。 不过经了这一番折腾,叶暻刚刚用内力强行提上来的气色,也彻底被打回了原型。 他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整张脸都是惨白惨白的。 “……叶暻,你到底怎么了?脸色差的像鬼一样。” “没什么,就是有些痛……不过还是谢谢你,愿意帮我上药。”叶暻并不掩饰眼中的欢喜,他眼眸发亮的看着顾翎昭,真心实意的表达着感激。 顾翎昭继续阴阳怪气道:“你会缺人给你上药吗?我看你额头上的伤口就处理的很好。” 叶暻眸色瞬间暗淡,弱声说道。“……我也没想到,今日还会受伤。” 第184章 水土不服 叶暻低垂着眉眼,仿佛自己是真的做错了事情。 四周一时陷入静默,良久过后,顾翎昭最终还是从出离的恼怒之中清醒了过来,她似是叹了一声。 而后又拖来一只凳子坐在叶暻身边,在他诧然的目光里,用剪刀一点点剪开了他左臂的衣袖,露出了那处惨不忍睹的伤口。 顾翎昭重复着上药的流程,但这一次很明显的放轻了手法,虽然也说不上细致呵护,可到底没有将叶暻又折磨出一身冷汗。 “你终日睡不好吗?”顾翎昭低头绑着绷带,让人一时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嗯。”叶暻浅浅应了一声,他不算说谎,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体会到一夜安眠的滋味了。 “你自幼长在北方,初来江南大抵会水土不服。” “那、那可有什么调理的方法?”叶暻顺着话意,不敢有半点偏离。 “寻常的方法有很多,但往往难有较快的疗效”顾翎昭抬起头,语气正式道“对于你,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你来南苑短短几日,就弄得满身狼狈,这也许就说明此地与你相克。” 叶暻将目光移向空处,低声敷衍道:“是嘛,还有这种说法......” “现在受伤流血你不当回事,等日后丢了小命,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叶暻彻底沉默,敛着眼神不发一声。 “在京城里过盛极荣宠的日子不舒服嘛?为何一定要在这里虚度光阴?” 叶暻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就在顾翎昭以为他打算安静到底的时候,却又听见他一字一句反驳道:“......一点都不舒服,我也没有在虚度光阴。” 顾翎昭看着叶暻倔强的侧脸,刚刚抚平的怒气又翻腾了上来:“你就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或许吧。” 顾翎昭站起身来,不满的冷声道:“叶暻,我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才会好心劝你!你还想不明白吗?你在南苑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算真的把命丢在这里,又有谁会在乎?!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就算钉死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那什么是有意义的?”叶暻仰起头望着顾翎昭,眼眸中已是隐隐有了泪光:“你觉得什么事情才是对我有意义的?” 顾翎昭嘴唇嚅嗫片刻,并没能及时做出回答。 相识多年,她的确想不起来叶暻从前曾有什么执着于追求的东西。 权势、金钱? 叶暻不曾于京城长大,他的身上没有叶氏皇族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姿态,哪怕他在京城贵族圈子里以脾气火爆闻名,可他却极少难为百姓......至少顾翎昭从未见识过。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人主动挑逗,叶暻很少会主动对人发难。 对于京城中人人视如生命的地位、排场、面子,在叶暻身上似乎从未体现过。 他从小养在沧宿山,几岁便可以独立生活,完全不需仆人跟随伺候,对于饮食用度也没有太多的要求。 相比而言,顾翎昭少时比他金贵多了。 如果不是叶暻为了皇权耍了她一遭,那么当他说不在意权势富贵时,她一定会深信不疑的...... 不过此情此景下,顾翎昭也懒得再翻旧账,她看着叶暻平声说道:“回京对你没有任何坏处,就算你现在不走......一年后你也不会主动离开的。” 叶暻抬眼,眸色已是血红一片“所以我应该现在回京,然后过个一年半载,直接收到你的死讯吗?顾翎昭,这不可能!你赶不走我!” 顾翎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叶暻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知道你忍不了几天,好自为之吧。” 话毕,顾翎昭转身拂袖而去。 “昭昭!等一等……”叶暻后悔的想要道歉挽留,却在起身霎那眼前一黑,不得已只能撑着桌面缓了又缓。 身后房门被用力摔上发出重响,宣告二人又一次的不欢而散。 第185章 荒谬的流言蜚语 “砰”地一声拍门声音,同样将酒楼中的一众人吓得不轻。 人们的动作齐齐一僵,似是被定身符定在了原地,直到顾翎昭风风火火走下楼,一言未发的扬长而去后,楼下住客们才堪堪长吐了一口气。 “这这这位女侠,脾气还真是......” “谁说不是呢,这样的大美人,可惜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嘘,客官,身处南苑城,此事烦请少说为妙。”掌柜的弯着腰,歉意地打断了客人们的话。 “掌柜的此言差矣。”一个平缓且有些苍老的声音在酒店大堂响起“ 这南苑城终究是大乾的南苑,他们这帮江湖人不过是一群秋后的蚂蚱罢了,南萧楼呵呵,不过尔尔。” 众人闻此惊涛骇浪之语,不由得纷纷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样貌平平的五旬男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最角落里的餐桌前,见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他又拾起手边的羽扇,轻轻地在身前摇了两下。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酒楼掌柜的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还是有好事之徒,笑着走到此人面前,拱手道:“先生高见,令在下十分佩服,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朽乃是韶一道人。” “您就是江南八城赫赫有名,传闻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韶一道人?!” 韶一道人笑着捋了捋胡子,道:“正是。” 能在南苑城驻脚经过的人,即便不是江湖中人,却也少有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的。旁边人听闻韶一道人的名字纷纷眼前一亮,直接围桌凑了过来。 “韶一道人,您今日可目睹南苑内的这场混斗了?您懂得多,不妨给我说道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门派相争无非一个‘利’字罢了,并无特别之处。” “哎,好不容易得见韶一道人,听听你问那是什么!”最早开口询问姓名那人挤到最前面,满脸堆笑的问道:“您不妨给我们聊聊刚才那个绝色美人?这争斗我们听不大懂,但这美人嘛......哈哈。” “诶诶,各位客官,慎言慎言呐。” “你这小老儿,一边待着去!这可是韶一道人,放心吧,南萧楼不敢开罪他。去去去,别打扰我们。” 掌柜被人三两下推出了人群,虽然心里急得厉害,却也只能在外面干瞪眼。 “咳咳”韶一道人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悠然地说道;“那女子的来历老朽确实略知一二,诸位若是想听,其实说说倒也无妨。” “那她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南萧楼楼主?想不到天下第一大杀手组织的统领竟是这般沉鱼落雁!” “哼”韶一道人眼里划过一抹嘲弄,道:“小友一介英雄,可莫要被这披着美人皮的恶鬼蛊惑呀,你可知她房中藏了多少男人......” “哦?”周围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色,而酒楼掌柜则脸色更白,三步并作两步的想将大门合上。然而这木门被石庞先前撞得变了形,想要紧紧关合并非一件易事,掌柜满头是汗的用备用门闩将大门掩住,转过身还不等擦擦汗,抬头便见高处扶栏边正立着一道幽沉的身影。 另一边的嘈嚷声逐渐加重,人们争先挤到韶一道人面前提问。 “韶一道人,您提点提点我们,这位楼主大人都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呀?” 韶一道人看了看眼前一脸络腮大胡子的健壮男子,闭着眼摇了摇头,道:“她喜欢的自然是貌胜潘安,乖巧听话的男子......如若不然,你以为她为何会去而折返?” “您是说南萧楼楼主看上了刚刚那位白衣公子?可我瞧着她离开时似乎并不开心,莫非是强抢不得,败兴而归?” “说得有理啊!” “哈哈哈还是你想得够齐全......” 众人正讨论得开心,却突觉脊背一凉,似有重重寒意从身后袭来。 回头一看,却见他们口中的白衣公子正目光冷冷地望着他们。 众人一时心虚,纷纷敛起笑容,不敢再出声言语,但韶一道人却完全不受影响,他看了看叶暻,眼眸中更多了几分兴致。 “这个公子莫要气恼,老朽与诸位英雄们也只是就事论事。” “是吗?”叶暻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迈步直接坐到了韶一道人的对面:“你似乎对南萧楼毫无畏惧?” “哈哈哈”韶一道人抬头一笑,自信十足地说道:“江南八城各门各派皆奉老朽为上宾,他南萧楼又有何依仗敢动老朽一根手指。” 叶暻眉峰蹙得更紧,他本就心情不好,见了此人,更是让他心下怒火翻腾。 “上宾?呵,看不出来......我只觉得你的姿态像极了一个故弄玄虚的说书先生,江湖诸多门派是闲得无聊,所以供奉你这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做上宾吗?” “放肆!”韶一道人脸色瞬间由晴转阴,指着叶暻的鼻子就站了起来:“狂妄至极!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出言评价我?!噢,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以为南萧楼楼主看上了你,你便自觉有了依仗?我不妨告诉你,南萧楼楼主男宠众多,近些年来死在南萧楼里的漂亮公子不说有几十人,却也少不到哪去!” 周围人闻言立刻起了骚动。 “啊?还会死呀,看来长得丑还是有点用的。” “就是就是,和大美人相比,我还是保住一条小命要紧。” 叶暻眯起眼睛看着韶一道人,脑海中出现了一时的定格......他怀疑他或许是出现幻觉了,如若不然就在做梦,不然怎会听到如此荒谬的话? 趁着叶暻沉默的当口,又有人向韶一道人提问道:“道人,您说的这是真的吗?南萧楼楼主还会杀自己的房中人啊?” “当然会杀,而且她房里的人一定会死!不然你以为她那高深的武功是单凭自己练就的吗?哼哼,南萧楼虽是江湖上的第一杀手组织,可依老朽看来,南萧楼同那合欢宗也差不上几分,这南萧楼楼主啊,甚至还不如合欢宗来的坦荡。” “韶一道人,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武功和我们男人也有关系?” “采阳补阴,世之秘法......”韶一道人拾起羽扇再次摇了摇,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时的叶暻似乎也有些想明白了,眼前这人应该是将顾翎昭和南萧楼前一任楼主混淆在一处了...... 第186章 不知死活 冷之修喜养男宠,这是叶暻知道的,但是顾翎昭嘛......叶暻觉得她还不至于如此,她现在分明很在意乔沛,他了解她,她若是喜欢一个人那必然是一心一意,绝不会随意轻待旁人的真心。 那边韶一道人仍在不知死活地畅聊,其内容句句都是对南萧楼楼主实力的贬低和蔑视...... 叶暻看着韶一道人自持高深的模样,心中怒火噌噌地往上冒,这样一个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的江湖骗子,怎么有脸在此胡言乱语、污蔑他的顾翎昭?! 然而不等叶暻发作,对方反倒因为他的冷目相对而先一步发了火:“这位小友看来是不相信老朽的话了?哈哈哈,若南萧楼楼主知道你开罪了我,她只怕要打断你的腿,再来亲自向我赔罪!” 叶暻:“......” 见叶暻一时没有言语,韶一道人便想当然的认为叶暻是惧了他的名声,于是看向叶暻的目光中便更多了几分轻蔑:“江湖中皆以实力为尊,容貌是最为无用之物,你若知错了,便老老实实朝我下跪认错,我念你年纪小,可以不提着你去南萧楼问罪。” 叶暻突然笑了一声,道:“无需你去南萧楼问罪,她稍后还会来此地找我,你不要走,我们一起在这里等着,看看她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韶一道人表情一僵,问道:“你是说南萧楼楼主还会再来?” “是呀。” “咳咳,老朽没有空闲陪你这无名之辈玩闹,这样吧,看你被无辜劫持受了伤的份上,老朽便不再计较你的冒犯之言,他日好自为之吧。”韶一道人说完就站了起来,快速的收拾好东西,不顾众人的挽留,直接推开酒楼大门,随即扬长而去。 酒楼一众人虽想围着叶暻多问些闲话,但想到刚刚那女煞神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心里的这点好奇便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何况他们也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白衣公子虽说长得格外俊俏,但却绝非一个好脾气的人,只怕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招惹得起的。 很快,酒楼大厅的人便纷纷散去,躲回了自己的客房之中。 四周恢复安静后,叶暻挥手将酒楼掌柜唤至身前,询问道:“刚才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额,这......”掌柜的面露为难,迟迟不肯开口。 叶暻将一锭金子塞到掌柜手中,语气平稳地说道:“你不必害怕,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里四下无人,我不会向外随意传话。” 掌柜掂了掂手里金锭的分量,又看了看周围确实没有旁人,于是咬了咬牙,直接扯了一条凳子坐在了叶暻身边。 “那韶一道人其实算不得江湖中人,他既不会武功,也没有师承,之所以能在这江南一地横行无阻,实则皆是仰仗岭南王府的势力。” “岭南王?” “没错,这位韶一道人的侄女嫁给了岭南王世子的胞弟,当前乃是岭南王二公子府内的三夫人。” “......”叶暻脑子有一瞬间的混乱,这个关系,他怎么听不懂呢? “正是仗着岭南王府的庇佑,这些年来韶一道人愈发的肆无忌惮、口无遮拦......”掌柜说着说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了厌恶之色“此人最喜编排这江湖上的女子,唉,他的那张嘴,实在肮脏无耻,总喜欢凭空捏造床笫之事来当做闲谈......偏偏他总在各大酒楼流转,那些江湖人不敢动他,就只能连累我们这些人跟着遭殃。” 叶暻眸光中多了几层深意,他手指一下下地敲打着桌面。 “公子,您刚刚说的楼主大人,大抵何时会到来呀?” “她今日不会来“叶暻想了想,又继续解释道:”掌柜不必惶恐,当今的南萧楼楼主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也不会欺负你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啊,哈哈,有公子这句话,小人便放心了”掌柜笑着应道:“您说的的确在理,刚刚那位女侠来时,还赔给了小人一锭银子,说是当做血染地板的赔偿,这才是真正的侠客所为,要知道那韶一道人来往我们这里可是从来不付银子的。” 叶暻勾了勾嘴角,语气发寒道:“放心,他不会再来了。” 如果这个韶一道人只是嘴欠揶揄叶暻几句,那叶暻或许还不至于动杀心。可他肆意玷污顾翎昭的名声,这却是叶暻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 一个岭南王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姻亲,叶暻搞不懂这帮江湖人到底在忌惮什么......不过没关系,他替整个江湖解决了此人就是。 酒楼之中的插曲,顾翎昭一概不知,在接下来的几日之中,南萧楼收到了各大门派的道歉书以及数百车用来赔罪的珍奇异宝。 南苑城的鲜血,让周遭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瞬间变得冷静清醒。 修罗门门主在五日之后亲自携礼来南萧楼向顾翎昭赔礼道歉,他言辞诚恳的表示,先前修罗门在南苑的所作所为皆是石庞擅作主张,并非是他的意愿,因此希望南萧楼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同修罗门消了这份误会,日后双方无仇亦无怨。 顾翎昭欣然接受了修罗门的求和,她意在立威,却并不想真正令南萧楼四面树敌。 在将这些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后,半个月的时间已是匆匆而过。 在此期间,顾翎昭始终待在无名崖上,不曾离开南萧楼半步,她全身心地打理着楼中事务,仿佛早已忘记了南苑城中的叶暻。 直到这一日,顾翎昭在路过偏殿时,突然看到青玉黑州几人正聚在一起说些什么,她好奇地往那边凑了凑,正好听到了青玉畅快的一声感叹:“这个长舌混蛋,可终于是死了!” 白汀应和道:“他的那张嘴不积阴德,有此下场也是迟早的。” “听说他是被人割了舌头,溺死在南苑城外的,也算与我南萧楼撇清了关系。”黑州在一旁搭着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庆幸。 第187章 同款鄙视 青玉咂嘴道:“好在主人从来不会留意这些事情,否则若是” “若是什么?”顾翎昭的声音蓦然响起,让三人齐齐身躯一震。 “见过楼主!” 顾翎昭踱步走到这三人面前,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谁又死了?为何不能让我知道?” “额......”青玉挠了挠头,和白汀对视了一眼,立刻一起果断地将黑州推了出来“老黑,你来说!” “咳,回楼主,就是江湖上死了一个碎嘴子的说书先生,不算什么大事......不想让您知晓,是因为此人太喜断章取义、颠倒黑白,因为这么个无赖小人引得您动气,实在太不值当。” 顾翎昭皱起眉,无奈地看了这三人一眼,道:“我当是什么大事,这种芝麻大小的事情也值得你们在这聚头商议?” “主人,您不知道,这个老混蛋仗着背后有几分势力,整日在各地游窜,胡乱编造各个势力的私房密事,惹得整个江湖敢怒不敢言,他这一死,便是大快人心之事,不仅是我们,旁的门派定然也是在开心庆贺呢。” 顾翎昭歪头问道:“那这个人仰仗的是哪一方的势力呀?” 黑州站出来,掰着手指道:“据属下所知,此人乃是岭南王二公子府上三夫人的叔叔。” “......”顾翎昭表情瞬间凝滞,随即翻了个白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平白浪费我的时间。” 顾翎昭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了,完全不愿再和这三个无聊的人多说一句话。 白汀看着顾翎昭的背影,小声嘀咕道:“看来楼主是真的没听过这些流言呀。” 黑州瞥了白汀一眼道:“这不是废话?谁敢将那些恶心流言传回楼主耳边?” “说的也是。” 顾翎昭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迈步来到药房,而乔沛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乔大哥,你终于出关了。”顾翎昭自在地坐在方桌前,拄着下巴向乔沛问道:“你这些时日都制了什么药啊?我还从未见你闭关过这么久,这面色都有些憔悴了。” “不妨事。”乔沛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将一个白玉瓶递给了顾翎昭:“这是禅水丹,有定心固元之效,可以缓解枯骨杀的副作用。” 顾翎昭接过白玉瓶,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瞧了瞧。 “这是三个月的量,你需每七日服用一颗,半个月后,你便不用再承受午夜真气逆行之痛。” “还真有这种好东西。” “这一瓶药来之不易,你务必严遵医嘱,不可像从前那样,趁我不注意,就随手将汤药倒掉。” 顾翎昭心虚地挑了挑眉,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您就别总翻旧账教训我了,再说当初我是嫌弃汤药苦,如今这药丸自然是能轻松吃下的......乔大哥,你尽可放心,我还没一心求死到那种程度,何况这是你的心血,我怎会浪费呢?” “那便好,对了,我还有些东西要给你。” “嗯?还有什么?” 乔沛起身从后面的木架上取来一个锦盒,并将它放到了顾翎昭面前。 “我前日将这药房以及我的卧房重新整理了一遍,发现了你的一些东西,都是当年你坠崖后换下来的,可惜后来事事匆忙,我也恍然忘却了这些东西。” 顾翎昭脸色微微生变,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锦盒,抬眼看向乔沛道:“都是我的东西?” 乔沛点点头,表情放松地说道:“自然,快打开看看吧。” 顾翎昭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打开盒子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又将锦盒重新盖了起来“多谢乔大哥,这些的确是我当年用的物件。” “是我的疏忽,竟然现在才交还给你。” “乔大哥,别这样说,你对我的恩情,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偿还,只愿你这样的大好人能万事顺意,长命百岁。” 乔沛笑道:“你这丫头,说着说着还祝福上了,漂亮话应该留在过年时说才对。” “过年?今年是不是已经过了除夕了?”南萧楼向来不过年节,如果不是乔沛提起,顾翎昭或许压根想起不来还有除夕这么个日子。 “当然还没有,今日是腊月二十七,距离除夕倒也没剩几天了。” “哦......我记下了,等除夕夜我会偷偷来给你拜年的。” 杀手不过年是行当内的规矩,乔沛虽然听着顾翎昭的话不太对劲,但也还是没有出言矫正。 “过完除夕便是立春了,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有,我今日收到了武林大会英雄帖,今年武林大会将在凰御山庄举办,我准备带南萧楼本部的人一起去凑凑热闹。” “凰御山庄?你们要去昆山派?” “对,如今的武林盟主是昆山派掌门,这武林大会自然需在人家的地界举办,不过这凤御山庄就在江东府,距离南苑也不算太远,若这边有什么要事,快马一日便可赶回。” “可是”乔沛语气温缓地问道“我记得你对这类活动并无兴趣,南萧楼过往多年也从未出席过武林大会,为何这一次就想凑这个热闹了?” 顾翎昭轻轻笑了笑,道:“我南萧楼的人,各个拿出去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从前冷之修的威名太盛,世人只知南萧楼有冷之修坐镇,却往往不会忽略南萧楼本身的实力,这也是此次南苑生乱的根源。” “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仅是世人,恐怕就连南萧楼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能力......” “是啊,若不是他们在冷之修走后自乱阵脚,南苑也不至于被一群乌合之众袭扰。”顾翎昭话语真诚地说道:“我终究也会离开南萧楼,可我不想让前些日子的乱象在一年后重新上演。” “所以你想借此次武林大会,让整个南萧楼扬威?” “正是。” 第188章 旧物 “阿昭,南萧楼毕竟做的是杀手营生,若是让他们如此上台比武,是否......” 顾翎昭从容地笑了笑“我没想让太多人上去露脸,只需赢下几场关键的比试,让他们看到我南萧楼武者的实力,这就足够了......” “你不打算再上场?以你现在的功力,拿下武林盟主的位置绝非难事。” “我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也不想当史上最短命的武林盟主。” 乔沛眉心一皱,道:“阿昭,你......” 顾翎昭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用眼神向乔沛传达了歉意。 “你现在的脉象十分稳定,只要按时吃药,不过度调动内力,日后不一定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顾翎昭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乔沛的话,虽然她知道这只是一句善意的安慰...... 她现在就算身体强健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日后也终究会迎来江河直下的那一天,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乔大哥,你这段日子没少为我费心,当下也该好好歇一歇,我就不在此过多叨扰了,先回去了。” “嗯,好。” 乔沛将顾翎昭送出房门,顾翎昭则是将禅水丹放进锦盒之中,一同抱回了住处。 午后的山间小筑内阳光极好,但顾翎昭望着锦盒中的物件,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她盘腿坐在床上,眼神愣愣地看着锦盒里面的东西。 盒中静静的摆放着三件物品,分别是一条牛血红的珊瑚手串,一件白玉司南佩,和一个块彰显皇子身份的令牌。 如果不是乔沛今日突然提起,顾翎昭根本不会记得她当年坠崖时,身上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而且每一件都与叶暻有关。 那块司南玉佩,乃叶暻少时亲自雕刻的,说是能有辟邪压胜之效,玉佩本身用的并不是顶级玉料,可顾翎昭却也欢欢喜喜得当做贴身玉佩,珍惜地戴了许多年。 而这条珊瑚手串,则是她和叶暻在京中珍宝阁一眼相中的,只不过那一天他们十分倒霉,碰巧遇上了叶煊也带着美人出门闲逛。 叶煊府上不缺奇珍异宝,可他生性喜欢为难人,平日里没法太过欺负叶璋叶棠,这满心的憋闷便朝向了在京中毫无根基的叶暻。 他当时二话没说便想夺了这手串来送给身旁的美人,行为既霸道又无礼。 然而当时那手串已经在顾翎昭手腕上了,如此侮辱,叶暻自然是咬死了不肯答应。 眼看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足,顾翎昭赶忙拉住叶暻,她不想节外生枝开罪叶煊,便打算将手串主动让出。可这时的叶煊不仅没有顺坡下驴,反倒是盯着顾翎昭,十分刁钻恶毒的言辞对她嘲讽了一番,令她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 叶暻瞬间暴怒,在珍宝阁直接对叶煊动了手。 叶煊身后跟着一队护卫,眼看情况不对,便立刻冲了过来,一时间整个珍宝阁乱成了一锅粥。那些护卫各个武艺高强,却还是敌不过尚未及冠的叶暻,仅一炷香的时间,地上便躺下了不少人。 而叶煊面前虽有亲卫死命相护,但也还是被叶暻看准时机朝他的肋间踹了一脚...... 回忆与现实猝然交叠,让顾翎昭的心脏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 她伸手将锦盒中的珊瑚手串取出,成色极佳的牛血红在阳光下更显耀眼。 经年流转,哪怕记忆里的人已经褪了颜色,可顾翎昭却仍能身临其境体会到当时的惊恐和揪心...... 顾翎昭一点也不喜欢回忆过往,但她却总是忘不了记忆中叶暻的那双眼睛。 确切的说,她原本就快要完全忘记了,但当下的叶暻却又让她见到了那种眼神。 情深刻骨,生死不渝...... 可惜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顾翎昭自嘲地摇了摇头,将手串扔回锦盒,下床将这盒子放在了梳妆桌下的抽屉之中。 她近来一直不曾下山,难说不是为了躲避叶暻,一晃近二十天过去,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生活,反倒让顾翎昭有了几分不适应。 当然,她最大的期望还是叶暻能自觉无聊,打道回府,最好让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除夕夜晚,山下炮竹声音连绵不断,到了亥时,南苑城也仍是灯火通明的场景。 顾翎昭打算早早歇息,然而耳边的鞭炮声响却将她扰得无法安眠,她睁着眼睛望向屋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种想法......这会不会是她在人世的最后一个除夕了呢? 她忽然很想下山看看...... 这个想法来的突然,但却让顾翎昭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简单套了件薄衫,随手用一支簪子将长发挽起,没有任何迟疑的推门而出。 顾翎昭的脚步很快,整个人仿佛突然冲出了小筑,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凉亭下忽有黑影闪过,让没有防备的顾翎昭心脏一跳。 午夜时分,顾翎昭的头脑不似白日里那般敏锐,她看着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迷糊地揉了揉眼睛,问道:“乔大哥,是你吗?” “砰”天边突然炸开一朵绚丽烟花,眼前一刹那的明亮,让顾翎昭看清了亭下之人的面容。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叶暻甚至来不及掩饰眸中的汹涌妒意...... 很快,烟火消失于天际,将叶暻那晦暗不明的眼神一并隐匿于黑暗之中。 空气似乎陷入了凝滞,顾翎昭握了握拳,猛地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去。 “昭昭......”叶暻轻声的呼唤中带着几分慌张,他根本没想到顾翎昭会突然出门,更没想到会被她直接抓了个现行。 叶暻不是不懂世故之人,他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若是放在旁的门派,只怕掌门早已勃然大怒,召集所有门中高手前来剿杀他了。 而顾翎昭......顾翎昭或许不至于杀了他,可心里也定然怒火中烧,她会觉得他像从前一样轻慢,一点都不懂得尊重人,她一定恶心透了他! 第189章 除夕 “昭昭,你等等......”叶暻亦步亦趋地跟上顾翎昭,他本是想同她解释一番,告诉她,他今日来此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只想在外面默默守上一夜,天一亮他就会离开。 然而顾翎昭的步子又快又急,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从无名崖下山的这一路上,叶暻愣是被她的气势震住,没敢再开口多说一句废话。 未及山脚下,南苑城内爆竹声响便已充斥耳边。 踏入城内的那一刻,眼前场景骤然明亮,各家各户门前的红灯笼将整个南苑城照得欢腾喜庆,周围爆竹声音不绝于耳,不时还有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持着花灯相互追逐、玩乐。 璀璨的烟花在远方不断升空,闪耀的光芒渐渐冲散了顾翎昭眼中的寒意。 这是她记忆中除夕的样子...... 顾翎昭神情变得十分专注,她踱步走在街上,眸色认真地看着街头三五个小儿捂住耳朵放炮竹的动作,她望着这些孩子们的笑脸,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叶暻落后顾翎昭两步,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打扰。 三更天锣声响起,街上原本嬉闹的人多已各自归家,不见了踪影。 顾翎昭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向了叶暻。 她没有开口说话,就只是用一双沉静的眼睛牢牢注视着他。 叶暻先是被顾翎昭的转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我可以解释!今晚真的是我第一次去无名崖,我对南萧楼没有半点恶意,对南萧楼的人也没有恶意,我就是想、想在今晚离你近一些,我根本没打算打扰你,天亮之前,我一定会离开的......昭昭,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顾翎昭垂下双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打出一道阴影,她越是不说话,叶暻便越是慌张。 他怕死了她这副模样,他宁可她骂他一顿、打他一顿...... “昭昭,对不起,今晚擅入无名崖,是我没有分寸、不识礼数,我向你道歉。” 顾翎昭闭眼缓了缓,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腿想从叶暻身边绕过去。 “昭昭!” 二人擦肩而过之时,叶暻突然失控地喊了一声。 “这是我们重逢后过的第一个年......” 顾翎昭脱口而出道:“也会是最后一个。” 下一刻,顾翎昭的手腕突然被叶暻紧紧抓住。 “你还想干什么?”顾翎昭斜眸看向叶暻,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耐。 叶暻的胸膛起伏明显,双手也颤抖地厉害,连带着顾翎昭被抓住的那只手也跟着不断抖动。 “昭昭”叶暻脸上挤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别这样说嘛,说不准一年后,我为人处世大有长进,变成了个讨人喜欢的人......你或许也愿意容我在你身边过年了呢......” 顾翎昭挣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道:“做梦去吧!我警告你,再敢擅闯南萧楼,我一定取了你的命!” “......”叶暻乖乖点头道:“我记下了,不会再去了。” 眼看顾翎昭迈步便走,叶暻又匆忙追了上去,他解开了自己的披风,不由分说地围在了顾翎昭身上:“起风了,你穿的太单薄,走山路会着凉的。” 在顾翎昭骂人的话没说出口之前,叶暻飞快地补充道:“你只要穿着它,我保证不再说话,也不再跟着你。” 顾翎昭还想再说些什么,低头去发现叶暻早已将披风系带系紧,打得似乎还是个死结。 “......天色这样黑,不然我去摘个灯笼给你。” “少去祸害人!”顾翎昭踹了叶暻小腿一脚,道:“让开!” 叶暻眉眼染上几分笑意,侧身让开了路。 这一次他只是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 “福启新岁,从今诸事愿、胜如旧,平安康健。” 第190章 出发 新一年的武林大会定于二月初九,出了正月,顾翎昭便带着她用心挑选的一队人马,由南苑城启程去往江东府。 顾翎昭没有正当武林盟主的打算,因此带的人并不算多,不过高手在精不在量,这些跟随她参加武林大会的皆是南萧楼的精锐部将,各个武艺高强身法卓绝。 昆山派对于南萧楼还算重视,其掌门带着一众弟子,早早便在凰御山庄前等候顾翎昭的到来。 昆山派掌门秦闻承年逾六十,胡须尽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顾翎昭在远处翻身下马,带着手下步行至山庄门前,朝昆山派掌门抱拳见礼:“晚辈南萧楼赵翎,见过秦掌门。” 昆山派众弟子见到顾翎昭的面容后皆是一愣,似乎不敢想象这近来血雨腥风的人物,竟生了如此的好皮相。 秦闻承脸色未有太大变化,只是面带笑意,拱手还礼道:“赵楼主何须多礼,此番武林大会能请得南萧楼助阵,也是我昆山派之荣幸。” 客套寒暄过后,昆山派便派人将南萧楼一行人领至山庄的一处别院之中。 秦闻承已执掌武林盟主之位近二十年,昆山派对举办武林大会早已是轻车熟路。 武林各门各派被分别安置在不同的院子之中,无事之时便在院中修养,待比武大会开始后,所有人才会齐聚演武场进行比试。 青玉先是在外认真指挥着众人安置行李,待一切处理妥当后,便兴致冲冲地跑房里向顾翎昭禀告道:“主人,弟兄们都已经安置好了,昆山派给我们南萧楼的院子还算宽敞,一间房住一个人,还有的空。” 顾翎昭点了点头,缓声道:“那自然最好。” “主人,我听说隔壁的门派带了上百人前来,一间房内要住五六个人,这知道的是参加武林大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占人家昆山派的地盘呢......” “你倒是打听的快”顾翎昭眼里浮现起一抹笑意“不过你这性子也是让人担心,此地不比南苑,你若单独出门务必记得慎言慎行,无可莽撞行事。” 青玉嘟着嘴,有些不服的说道:“青玉知道了,不会给主人您惹麻烦的。” “不是给我惹麻烦,只是如今的凰御山庄卧虎藏龙,你若独自与外人起了争执,难免要吃亏。”顾翎昭温声道:“我不怕麻烦,南萧楼也不怕麻烦,所以你们一旦在外遇了难事,不得隐瞒,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回来寻我,记住没有?” 青玉重重地点头道:“主人的苦心,青玉明白了,您放心,我们南萧楼的人大多都是沉默寡言的,只要我管住嘴,就不会惹出事端的。” “......算你有自知之明,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赶了两天的路,也该歇一歇。” “是,青玉告退。” 今日是二月初五,他们在凰御山庄仍有三日的空闲时光,顾翎昭本打算好好休整一番,养足精神来应对这群英荟萃的武林大会。 然而不成想,刚到下午,她的院子里便出现了那个久未谋面的不速之客。 “主人,不好啦!”青玉面色急切地奔进了房内“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来了,昆山派竟然安排他与我们同住在这里!” 顾翎昭不解地眨了眨眼,问道:“什么阴魂不散的家伙?谁来了?” “就是京城的那个王爷呀,那个混蛋家伙!” “叶暻?!” “对,就是他!”青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就乐呵呵地站在院子里,一脸欠揍的模样!” “......”顾翎昭闭眼用力捏捏了山根,许是被叶暻折磨得久了,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倒也没多少惊诧,只是过于头疼了些。 “他带了多少人?” “就只有他一个,形单影只的,不过打扮的还挺好看......主人,你说来参加武林大会做什么?昆山派怎会将他安排在这里呢?我们能不能将他赶出去呀?” “以他的身份,要去哪,想住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顾翎昭摇了摇头,道:“明面上不好闹得太糟,但你们或许可以试试能不能将他逼走。” 青玉的眼神亮了一亮,道:“我这就去让人将空余的几间房都放上东西,只将最偏最破的那间房留下,哼,不信他不走!” 顾翎昭心里没抱太多希望,但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提醒道:“叶暻武功高深,你们需注意些分寸,别让他伤到你们。” 正如顾翎昭所料,青玉兴冲冲地踏出房门没多久,便垂头丧气地挪回了房里:“主人,我们没能将他撵出去......” “没事,不算出乎意料。” “主人,我怀疑今日院中的那个,根本不是真正的容王,他八成被掉包了!我说了那么多排挤嘲讽的话,他竟是一点都没有生气,像个受气包一样乖乖地就搬进那间偏房了......”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不必再管他,你们安心准备比武,他若是敢捣乱,我不会饶了他。” 第191章 劝说 昆山派的住所很是规整典雅,房间隔音极佳,顾翎昭在青玉走后,便关紧了房门,只当不知叶暻的存在。 可这人既然费尽心思的追来了,她再怎么不想看他,却也终究躲不过这一遭。 入夜,房门处传来一阵叩门声响,门外高悬的灯笼将来人的身形映照的清清楚楚,顾翎昭只瞧了一眼,便觉得一阵牙疼。 顾翎昭端坐在靠椅之上,没有任何想要起身的意思。 敲门声只响了一会儿,门外之人不敢再大力敲门,但这想要进屋的意志却仍是不减。 顾翎昭眼看着房门门闩在内力的裹挟下,颤颤巍巍的向一侧滑动,它动得极慢,似乎也是在一点点试探着房内主人的心情。 顾翎昭盯了一会,而后起身猛地一挥手,用内力直接将那块门闩“嗙”地一声掀到了地上。 房门瞬间打开,突出了叶暻没来得及收回的惊慌眼神。 “昭昭......” 顾翎昭白了他一眼,迈步坐到桌边没有说话。 叶暻站在门口眨了眨眼,表情带着几分胆怯迟疑,但长腿却是先一步迈进了房里。他先是将手里拎的食盒放在了桌上,然后飞快地转身将门闩捡起,老老实实地把房门重新掩好。 “你为何要来凰御山庄?”顾翎昭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山涧中清冷的泉水,好听,但却冷得有些让人生寒。 叶暻转身面向顾翎昭,深吸一口气,如实诉道:“我是追随你而来的,我、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了......我来凰御山庄没有别的目的,我是在无名崖山脚下望见了你们的队伍,这才知道还有武林大会一事。” “哦?这么巧?你偏偏在我们启程的时候来到了无名崖?” 叶暻垂下眼,浅声道:“我每日都在山脚下,只是你不曾下山,所以一直没有见到过我。” 顾翎昭听了他这番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望眼欲穿”这个词,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昆山派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入山庄。” “这......”叶暻眼里有些闪烁,吞吐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是我浅薄,你是当朝亲王,你想进来这里,又有谁能阻拦呢?” “不不!我不曾向昆山派透露我的身份,昭昭你想一想,这里是江东府,当今江东府最大的官员就是梁峥。江湖大派同朝廷府衙一向关系匪浅,若眼下昆山派知晓了我的身份,不出一个时辰梁峥就会收到消息。” 叶暻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你懂得”的眼神看向顾翎昭“梁峥表哥若是知道了我在此地,那必然要马不停蹄的赶来,要是在看到了你......” 顾翎昭瞪圆眼睛,拍桌道:“当然不能让他知道!” 梁峥那个混不吝的家伙,多事多言,要是被他知道她和叶暻都藏在凰御山庄,不到一天,这消息就能传到泾阳城!三天之内,就能传遍京城大街小巷...... 叶暻使劲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并未坦露我的身份。” 顾翎昭目露质疑,如果叶暻没有用容王的名号,那他岂不是更没了进来的理由。 “我、我只是借用了一下南萧楼的名号,门口看门的见我长得好看,就把我放进来了。”叶暻迎着顾翎昭的目光,头皮发麻地解释道。 他不想再对顾翎昭说谎,但也实在不敢告诉顾翎昭真相,于是便只能模棱两可的凑出了这一句话。 话是大实话,只不过不能深究罢了...... 顾翎昭侧过脸,冷哼一声道:“你可真不要脸。” 叶暻见顾翎昭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脸上瞬间浮现出了笑容,他走到桌前,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道:“我瞧你晚间似乎不曾用膳,便去厨房取了一些来。” “拿走。” “你已经吃过了?” “我习惯过午不食。” “......可你从前没有这个习惯呀?”叶暻没有将饭菜撤下,反而是将盘碗一个个的都摆到了顾翎昭面前。 顾翎昭忽然恶狠狠地瞪向叶暻,道:“我说了我不饿,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叶暻似是刀枪不入,他扯过一张凳子坐在顾翎昭身旁,小心地问道:“昭昭,你现在感受不到饥饿了吗?” 顾翎昭没有反驳,事实上她在枯骨杀突破第九层后,就几乎不知饥寒、不知劳累了。所以吃饭对于她而言,就只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何况昆山派的饭菜一点也不好吃。 “昭儿,你不能这样。”叶暻脸上多了几分焦急,他坐正身体,认真道:“你现在体力充沛且不会饥饿,皆是枯骨杀为你打造的假象......枯骨杀令你无畏饥寒,给你一种武功已登峰造极的假象,但实则在没有饮食供养的情况下,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消耗着自己的精血,你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便会被掏空了!” 顾翎昭用手拄着下巴,眸色淡淡地说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按时吃饭,就能破了枯骨杀的反噬?少做那些无用功,装得一副情种模样,赶紧把东西都拿走,别在我面前碍眼。” “昭昭,此事事关生死,不容怠慢,你不能如此任性啊......” “关乎我的生死,与你又有何干呢?何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有你在这日日惹我心烦,让我生不如死,我还不如早死早托生,也能得个清净!” 第192章 如此刻薄 话一出口,顾翎昭心上先是一紧。 果不其然,叶暻的脸上骤然褪去血色,手指紧紧扣住桌面,指尖尽数泛白。 倘使说话之人都不自觉的心虚,那必然意味着这句话过了火的...... 顾翎昭看着叶暻微微发颤的身体,喉咙哽动了一下,她是觉得有些过了,叶暻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也只是想让她好好吃饭而已,其实不该这样说话。 叶暻低着头久久没有说话,顾翎昭看着他扶在桌沿上的手,总觉得他会在下一刻突然暴起,将整个桌面掀翻…… 不过这样也好,他如果先动了怒,砸了东西,她便有了将他彻底驱离的借口。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顾翎昭期待的场景始终没有出现,叶暻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但眼眸中翻涌的情绪却已被强行压了下来。 “就算不饿,也少吃一些……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糟蹋身体。” 顾翎昭嘴比脑快,讽刺之语瞬间脱口而出:“容王殿下纵有无所不能的本事,但也不该在这里施展,我说过很多次,我是生还是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少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 这一番话几乎是由心而发,语速极快且没有停顿,以至于顾翎昭话虽说出去了,但思维压根没有跟上,直到看清叶暻额间暴起的青筋之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似乎更过分了...... 顾翎昭将脸侧向一边,看上去表情冷淡,分外无情,可实则内心却已是千回百转,纠结无措……她怎会变得如此刁钻?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看管你。”叶暻的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喜怒“不过,我可以将能管你的那人寻来。” 顾翎昭猛地转向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从江东府到泾阳城,飞鸽传书半日即达。” 顾翎昭双拳握紧,起身怒道:“叶暻,你敢!” “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叶暻抬头看着顾翎昭,他的眼中血丝满布,嘴上说着胁迫意味的话,可那双眸子却是清润泛着水光,似如水中碎琉璃。 “昭昭,你别恼......”叶暻闭了闭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我向你保证,待你将身体养好后,除了枯骨杀对你的威胁后,我叶暻一定有多远滚多远,绝不再干预你的生活!” “你的话根本有没有道理,如果我的身体根本养不好呢?你岂不是要一直缠着我?那我还不如快点去见阎王。” “顾翎昭!”叶暻急促地站起身,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惨白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抹邪笑“顾翎昭,我告诉你,你如果现在死了,我就同你一起死,我和你一起去见阎王,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死死缠着你,让你永远摆脱不掉我!” “你……”顾翎昭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她怔愣地看着叶暻脸,在这一刻,她对 他的话生不出一丝怀疑。 叶暻向前一步,扶住顾翎昭的肩膀,将她按坐在凳子上,放缓语气道:“吵了这么久,菜都快凉了,好在汤还是热的。” “……你,放开我,我自己吃,你离我远点!” “好。”叶暻应了一声,转身坐到了距离顾翎昭最远的一张凳子上。 他现在也有些怕了顾翎昭,她的话,浑像是一把把无柄匕首,深深地刺破他的血肉,贯穿他的骨缝,令他痛不欲生。 屋内一时间安静的可怕,顾翎昭少时学的是宫廷礼仪,吃饭时绝不会发出碗箸磕碰的声响。 叶暻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心情很糟糕。 “昭昭,你不要嫌我烦,风起于青萍之末,一些小事纵然不起眼,可日积月累起来威力也是不能小觑的。” 顾翎昭头也不抬地往嘴里塞着饭,根本不想理他。 “枯骨杀已经失传多年,许多典籍中的说法也各有不一,昭昭,我们不能认命,就算书中记载了一些人修习枯骨杀的结局,但如今也是无从考究,我们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死法,说不准就是因为平日里太过懈怠,没有好好保养身体,这才使得精血耗竭,力枯而死。” 顾翎昭语气凉凉地插了一句“你如今,倒是对枯骨杀很有见解……” “我去沧宿山搬来了所有关于枯骨杀的古籍书目,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了解。” “嗤,难为容王殿下费心了,竟然还能主动去看书。”顾翎昭拨了拨碗里的汤,挑眉道:“只是这书是三个月看一本呢,还是一个时辰看三本的呢?” 叶暻知道这是顾翎昭在讥讽他从前的不用功,他本想出言反驳——事关于她的性命,哪是书院里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能比拟的? 然而话至嘴边,他的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会不会就是因为少时不用心读书,什么道理都没有学明白,所以他后来才会步步踏错,做尽蠢事呢? 顾翎昭久久没有听到回话,抬头一看,便见到了叶暻垂眼沉思的模样。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由里而外的笼罩着一层哀伤。 但明明他刚才进门时,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顾翎昭心里又开始泛起了嘀咕,她的话是不是太狠了? 她早就和他说过,二人之间恩怨两清,既是无怨,她便不该这样重伤他。 然而这些东西根本不是她可以掌控的,她嘴里的那些话,有时自己听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难道说这么多年历练下来,她早已成为了一个刻薄刁钻的人,只是她却不自知? 第193章 突来访客 顾翎昭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从盘中夹菜,只是手上的筷子突然一重,打眼望去,这道炒牛肉片片相连,她这一抬手,竟然险些夹起了整盘的牛肉。 叶暻看到了这一幕,有些不愉地说道:“昆山派的厨子,怎么连菜都切不利索......” “武林百家齐聚凰御山庄,昆山派能将人喂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指望吃上什么山珍海味不成?你难道没有吃出这里饭菜的粗糙?” 叶暻目露愧疚道:“......是我疏忽了。” 顾翎昭放下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吃饱了,你可以走了吧。” “好......”叶暻站起来将桌上的碗盘重新装回食盒,假装随意的问道:“我看你们的队伍中,好似没有跟来医师,你是不打算上场吗?” “嗯” 得到肯定答复,叶暻心里的一颗大石瞬间落地,只要乔沛不在他面前晃悠,他就可以欺骗自己这个人不曾存在…… “武林大会是一个不错的扬名机会,以你现在的实力,随意上去玩玩,便能威震武林。” “可我连名字都是假的,要扬谁的名呢?再说我又不擅擂台打斗,出手皆是杀人技,来武林大会是为了结交英才,又不是为了结仇。”顾翎昭瞟了叶暻一眼,多嘴问道:“你打算上场比武?” 叶暻抿着唇点了点头,温声道:“也好,这样一来你还能轻松些……” 顾翎昭瞟了叶暻一眼,多嘴问道:“你打算上场比武?” “我?”叶暻笑了一声,道“没这个打算,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你还不快去做那重要的事?” “嗯嗯,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就算不上场,观战也很耗费精力。” “真啰嗦,快走吧……” “好,明日见。” “……”她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叶暻出门的时候,外面的潘圭刚好打完了一套拳,他望着叶暻颀长挺拔的身形,心里顿生疑窦。 “嘿,你小子不好好练功,在这偷懒是不是?” 潘圭顾不上为自己辩解,他扯了扯青玉的衣袖,紧张地问道:“青玉姐,我刚刚看到楼主房里出来了一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什么样?到哪里去了?” “天色太暗,没看清脸,但身形很高,就往里面的那间去了。” “是那间吗?”青玉抬手指着一个方向。 “对,就是那里,他还提了一个食盒。” “切,我当是什么人。”青玉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青玉姐,那是谁呀?他好像在楼主房里待了很长时间,可是乔公子安排来专门给楼主送膳的?” “嘶,虽然我很讨厌他……”青玉走到房门口,一边推门一边咂舌道:“但你这话要是被容王听到了,难说主人能不能保得下你。” “容、容王?!”潘圭惊得瞪圆眼睛,抬脚想跟着青玉进房,却直接在门框上绊了一个跟头。 “你急什么?你不认识容王吗?就是那个叫什么神……”青玉挠了挠头“叫什么来着?” “战、战神容王?”潘圭从地上爬起来,结巴地补充道。 “对,就是这个称呼。” “可是、容王怎么会追到这里呢?” “他一直阴魂不散的缠着楼主啊,你该是见过他正脸的,那日在酒楼被修罗门石庞劫持的人,就是他。” “啊? ” “别一惊一乍的,没出息,容王纵使在京城里有大能耐,可强龙难压地头蛇,到了我们的地盘,他就算是条龙也得好好盘着,容不得他多生事端!” “......这,您说的是。”潘圭对青玉的话不敢有半点认同,不过他也不敢反驳,只能迟疑地点点头,带着混沌的大脑迷迷糊糊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众人各怀心思之下,这一夜也算安稳度过。 次日,顾翎昭起床洗漱穿衣后,便主动去找青玉一起吃了早饭——叶暻的担忧并无道理,顾翎昭感受不到饥饿,犯懒时就连早饭也可以省去,不过她现在已经有了顾忌,她可不想一大早就有人来盯着她吃饭。 顾翎昭待在青玉的房间里,还特意将房门半敞,目的就是希望叶暻识趣些,莫要再来寻她的麻烦。 叶暻自然看得懂她的意思,哪怕隔着窗纸,他也能感知到她对自己的避之不及...... 对于现在的叶暻而言,他唯一的奢望只有顾翎昭能岁岁安乐、健康长命,至于其他的,他已不再在意。 哪怕他终其一生都无法放下这段感情、无法接受两人的形同陌路,可他已经学会了何为尊重,只要顾翎昭好好过活,他绝不会再像少时那般死死纠缠。 ------------------------------------- 未到午时,南萧楼的这座院落中突然来了一队访客,为首的男人年纪轻轻,面容姣好,身着一袭月白色流云锦长袍,头发半披,发顶的金冠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久闻南萧楼楼主大名,今日突闻南萧楼的住处竟只与我江安帮有一墙之隔,在下一时难言心中热切,特此前来拜访,还望楼主莫要见怪。” 顾翎昭嘴角微扬,情绪并未展露于眼底“阁下见外了,武林大会本就是为了天下豪杰能够聚之一堂,谈何见怪一词?只是我常年醉心练武,与人少有交际,如今见了阁下,竟也猜不出阁下的身份。” “哈哈哈,在下乃是江安帮帮主,郁黎,在家中排行第三,楼主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郁三即可。”郁黎脸上含笑,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翎昭,等待看到她震惊忌惮的眼神——就如他遇到的其他帮派首领一样。 “原来是郁掌门,幸会幸会。”顾翎昭公事公办地拱了拱手,目光没有一丝波动,似乎压根没有听懂他话里的隐含意味。 事实也确实如此,顾翎昭连江安帮都没听说过,更别提对他的名字能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第194章 有被恶心到 郁黎心中闪过一丝不愉,他自从进入凰御山庄以来,也算与不少武林德高望重之辈交谈过,那些个掌门帮主在听到他的名姓后,无一例外不对他肃然起敬......眼前人没道理是这个反应?难道是她故意为之? 郁黎本想认真探究一下顾翎昭眼神,然而直面顾翎昭之时,他却总被她那绝世清丽的面容打乱思绪,注意力甚至难有片刻的集中。 这样漂亮的美人,流落于江湖,还真是一件可惜之事。 郁黎神情自然没能逃得过顾翎昭的眼睛,她先是看到了对方眼中暗藏的冷意,转瞬之间,他的眼底又燃起了阵阵火苗,似是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并且志在必得。 顾翎昭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她实在不明白这个郁黎到底在自信什么?总不能戴了个五彩金冠,就真当自己是盖世天神了吧? “郁帮主今日到访,可是有什么重要事宜?”顾翎昭面色如常,并未将心中的厌烦表现出来,她想让南萧楼去震慑武林,却不能让它成为江湖人人喊打的目标。 为了这个打算,她便不能在昆山派的地界太过张扬放肆…… “啊,没有要事,只是在下南萧楼掌舵之人早有敬佩,便想着趁着武林大会尚未开始,提前来这里与您交个朋友。”郁黎挺直身板,流露出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气度“看我这记性,闲聊许久还未问楼主的名讳……” “我名赵翎。” “好名字!在下见到赵楼主,只觉一见如故,称呼楼主太过若不介意,我们不妨直接以彼此姓名相称,郁某人唤你一声阿翎可好。” “……不好。”顾翎昭此刻的脸色已然现了冷意“我从不与人一见如故,郁帮主还请自重。” 郁黎不曾被人如此下过面子,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是在下唐突了。” “既无要事,郁帮主就请回吧。” 郁黎危险地眯了眯眼,看向顾翎昭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顾翎昭额角突突地跳了两下,语气里的不耐烦已是无从压制“阁下若有什么石破天惊的大来历,不妨明说,我乃一介江湖人,直来直往惯了,揣测不来郁帮主的心思。” “哈哈哈”郁黎仰头大笑了一会儿,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顾翎昭道:“赵翎,你很有趣,我们来日方长。” 郁黎转身潇洒而去,只留顾翎昭站在原地死死攥紧拳头……她好想杀人!! 呼吸间的功夫,院门又进来一人,这回是叶暻拎着食盒从外面走了回来。 叶暻刚一踏入院里,便看到站在院门不远处,表情异常僵硬的顾翎昭。 “昭昭,你怎么了?”叶暻走到顾翎昭面前,伸手在她发直的眼睛前晃了晃:“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谁得罪你了?是刚刚出去的那个人?” 顾翎昭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声音里面透着一丝疲惫“你也看到他了?” “在门外撞到了。”叶暻耸了耸肩,无辜道:“他打量了我两眼,嘟囔了几句话就走了。” 顾翎昭冷哼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的话我倒是没有听清,不过从神情上看确实是个不好相处的......他对你口出恶言了?” 顾翎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还不如口出恶言呢。” “啊?”叶暻眼神一凛,整个人瞬间起了气势。 “就是被恶心了一下,那人自称郁黎,说是江湖帮派的掌门,却明里暗里向外彰显着他姓氏的尊贵,旁人若猜不到他便立刻冷脸。” “还有这种人?” “对了,你听过这个姓吗?郁姓,莫非是南方的哪个世家大族?” 叶暻摇了摇头,认真道:“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算了,不提他了。” 顾翎昭又呼了一口气,此刻方才正眼看向叶暻,她眉头一紧,语气生硬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出去的早,那时你才刚吃完早膳,正和你的属下们说话呢”叶暻看了一眼空旷的院子,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手下的人呢,都出去了?” 顾翎昭看着叶暻,眨了眨眼,她发现和郁黎比起来,叶暻实在称不上面目可憎...... “有我在这,他们待着也是拘束,不如出去转转,将凰御山庄的地势探查一番。” 顾翎昭的语气虽是平淡,但叶暻还是在她身上察觉到了与往日不同的地方,她似乎不那么更抗拒见到他了! 念头一起,叶暻眸间顿时蒙上了一层光亮“昭昭,我在膳堂给你取了午膳,我给你拿进房里,你趁热吃。” 叶暻边说边走,几句话下来,他就已经站到顾翎昭的房门前了。 “诶!”顾翎昭追上他的步子,拒绝道:“不必了,我的人可以自行去取饭。”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如今凰御山庄骤增了几百人,到了饭点,膳堂里外都是排队的人,等你的属下回来,只怕都要过了正午了。” “可是......” “你放心,我刚刚看到了你的那个年轻属下,我还和他打了招呼,他知道我给你带了饭,应该不会再多拿一份。” 叶暻观察着顾翎昭的表情,见她眼底没有隐怒,便继续走进房里,将饭菜摆好。 顾翎昭看着殷勤叶暻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今日的叶暻穿着很是低调,他的头发用一根发带束成马尾,驼褐色的窄袖衣袍上没有半点锦缎的光彩和花纹,不过倒也是将他的宽肩窄腰尽数勾勒。 “昭昭,快进来,一会儿汤都凉了。” 顾翎昭听到声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昨晚的衣着,叶暻昨晚似乎穿了一件芙蓉色的长袍...... “昭昭?” “啊,没事。”顾翎昭思绪顿收,很想拍拍自己的脑袋,她怎么回事?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叶暻知道顾翎昭不愿和他独处,因此在看到她磨磨蹭蹭地坐到桌前后,他便从房里退了出去,转而去打水烧水了。 顾翎昭望着他的动作,仰头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这样的叶暻还真是让她应付不来。 第195章 殷勤 难听刻薄的话她已经快说尽了,苛刻过分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做。可叶暻却好似不知疲痛,他收起了身上所有的锋芒,用最低的姿态赖在她身边,让她有心驱赶,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并没有虐待无辜之人的癖好,虽然叶暻算不得无辜之人,可他毕竟、毕竟是和旁人不一样的......她最恨他的时候,都没能狠下心来给他下毒。 何况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攒不起多少恨意了。 顾翎昭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我也没什么值当算计的东西了。” 面前的碗里早已盛满了饭,桌上摆的也都是她往常最喜欢吃的几个菜。 顾翎昭拿起筷子朝桌上看了一眼,心道今日的菜色看起来还不错,难道有哪个娇贵之人向昆山派告了厨子们的状?她将桌上的菜一样吃了一口,发现不仅是菜色有了改观,这味道也同样增进了许多。 她在内心感慨,这昆山派的厨子实在不好当,若用这样的水平为上千人做饭,只怕干上一个月,回头便需休息个大半年。 叶暻烧好了水,提着水壶进屋,打算往茶案上的茶壶里蓄上热水。他路过餐桌时,语气十分随意地问道:“味道怎么样,可还能入口?” “比前两日强多了。” “那便好。”叶暻得了这句回应,表情立刻轻松了许多,转过身认真地将茶壶灌满了水,又将茶案上的茶具用烫水浇洗了一遍。 做完这些,他便提着壶出了房门,仿佛生怕因为多待一刻,而惹得顾翎昭不快。 顾翎昭眼睛瞟到他的背影,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诡异的念头...... 她低下头舀了舀碗中的莲子排骨汤,汤中的莲子十分洁白,芯皮被剥得干干净净,并且大小相当品相饱满,似乎被人下了功夫挑选出来的。 顾翎昭不想自欺欺人......这桌菜大抵就是叶暻亲自做的。 这自然不是顾翎昭的胡乱猜想,她知道叶暻会做饭。 当年永州突遭叛乱,她与叶暻慕水被迫躲在荒弃的民房之中,那时整个永州城乱得一塌糊涂,他们至多能用银子在附近的百姓家里换些食材,而劈柴做饭这种事情则靠他们自己亲自动手。 一开始,这些活全部被慕水一人揽下,但他只有烧火的能力还凑合,做饭的手艺实在不可恭维......那时顾翎昭尚在病着,胃口本来就差,慕水做的东西看着都很寒掺,更别提下咽了。 就算顾翎昭不好意思嫌弃,但叶暻也舍不得她吃这种东西受苦。 无奈之下,叶暻便只得接下了这做饭的活计,他虽然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灶台几次,但好在学习能力很强,也足够用心,做出来的东西虽不能说惊艳美味,但也比慕水的厨房成果好上太多。 那几日的相处下,顾翎昭与叶暻的关系快速拉近,待从永州安然返京后,她的梦里便再也逃不开叶暻的出现...... 尘封许久的往事,如今忆起,犹好似发生在昨天。 顾翎昭将碗中剩下的饭吃掉,刚想起身收拾剩菜,然而手还没碰到盘子,身体就被已经挤开了。 “你别动,我来。” “……”顾翎昭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她看着叶暻利落的动作,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如今这般,是打算给我做仆人吗?” 叶暻转过头来,对顾翎昭莞尔一笑“若你愿意要我,我绝对不比任何人差。” “叶暻,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为何这样问?” “我觉得你应该是疯魔了,最好回京寻个大夫看看脑袋。” 叶暻也不恼,只是转身靠在桌沿,看着顾翎昭轻声道:“我都被你休弃了,疯魔不也是正常的?” “......”顾翎昭深呼吸了两下,道:“你就是太闲了,怎么,你现在身上就一丁点公务都没有?” 叶暻如实回答道:“没有啊。” “这怎么可能?”顾翎昭怔了一下,突然缓声问道:“皇上因为那一晚的事情,对你动真火了?你的兵权也被收了?” 叶暻笑了一下,道:“哪有那么严重?那时候光是处理杜弘之的罪状就够皇兄焦头烂额了,朝臣们天天为此吵架,朝堂上也是状纸纷飞,乱作一团,根本没有人记得要追究我的责任。” 顾翎昭神色渐渐认真起来,她回到南苑后,便再没有派人打探过京中的消息。 “那些罪状真的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都是板上钉钉的罪证,京中百姓已群情奋起,朝中官员又怎敢熟视无睹,就这样放任过去?” 顾翎昭垂眸想了想,正色问道:“你可有派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我不是傻子,若无外力相助,那点东西绝对掀不起风浪。” “不只有我,静王府和穆府也都有参与。”叶暻如实回答道:“算起来,还是三哥他们出力更多。” “那......所以,你到底为何会卸了一身职务?你真的没有受罚?”顾翎昭记得当时她收到的消息,可不像叶暻说得这样轻松。 “如果我受罚了。”叶暻眼神瞟向顾翎昭,语意轻松又暗含试探:“你会心疼我两分吗?” 顾翎昭目光平稳,语气郑重回答道:“我能补偿你钱财,皇上罚了你多少俸禄,我可以悉数补给你,你在京城放了我一马,让南萧楼许多人免于殒命……我记得这份恩,你若想要其他宝物武器,只要南萧楼的内库有的,一切都可以商量。” 显然,这番话绝非是叶暻想要的答案,他眼睛盯着地板,自胸膛发出一声沉沉的嗤笑,似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怎么?容王殿下家大业大,看不上这点东西?嫌弃就算了,我就当省下一笔。” 叶暻悲凄叹了一口气,目光流转在顾翎昭脸上,小声得提醒道:“我一个字都还没说,你就又要翻脸了……” 第196章 无法释怀之事 顾翎昭愣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道:“我就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没关系,你对我能有两分晴天,我已经分外满足了……你无需补偿我什么,皇兄当时只是训斥了我几句,是我自己不想在京城久待,所以假装赌气将所有职务一并上交,外界觉得我失了实权分外可怜,可实则我却是乐得自在。” “你这样做法,皇上怕是更加震怒了。” “皇兄确实很生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禁足我,我就已经跑出京城了,他总不能为这点事,再大费周章把我再捉回去……不过就是可怜了三哥,被我扔下的公事,如今都砸到他头上了。” 顾翎昭坐回到椅子上,靠着椅背有些狐疑道:“你确定皇上能信得过静王殿下?” “那也没办法,杜弘之的死本就使得朝廷大乱,就算我不跑,皇兄也指望不上我。” “他能信得过静王殿下?” “三哥人品好,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皇兄或许心里仍有芥蒂,可相比外人,他还是更愿信任三哥几分的。” 顾翎昭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坐在那掰起了手指:“算一算,阿姐也接近临盆的月份了,可惜当初在京城时顾虑太多,也没给我的小外甥备下些礼物。” 叶暻听着顾翎昭的感慨,脸色瞬间有了变化。 顾翎昭低着头,自顾自地说道:“阿姐和静王殿下长得那么好看,他们两个的孩子一定生得钟灵毓秀,就是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若是生个小女儿嘛,那倒是合了静王殿下的意……” 叶暻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顾翎昭每说一句话,他的呼吸就更重一分。 仿佛一座大山从天而降,将他的所有欢愉尽数压灭,让他的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血肉翻腾般的痛苦。 他不知道顾翎昭是以什么样心情说出的这些话……面对这个话题,他实在无法似往常一般应和她。 他与顾翎昭也曾有过孩子啊,他们的孩子,一定也长得很漂亮,不比任何人差。 那个孩子,来于他的自私独断,完全与顾翎昭的计划相悖。他能够理解顾翎昭对这个孩子的厌恶,她放弃这个孩子是理所当然的……可他却不能轻飘飘的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他甚至永远都不可能对此事释怀。 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他想一想都觉得锥心刺骨,痛不欲生。那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的骨肉,他满怀期待他的到来,他也暗暗的猜想过,他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会不会很像他的昭昭,他也想要一个小女儿……他有过那么多的期盼,可这一切,最后却落得了一个血淋淋的苦果。 顾翎昭久久没有听到叶暻的回话,抬头便看到叶暻面色发苦、心事重重的模样。 那场假孕风波对顾翎昭而言,不过只是无数烦恼中的小小一件,她现在早已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自然也就看不懂叶暻的脸色。 顾翎昭本想开口询问一番,可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想起二人如今的关系……他们二人本应形同陌路,她不该对他的事情有任何好奇。 他的心情好坏,与她何干呢?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黑州的声音。 “楼主,属下有事禀告。” 屋内气氛莫名压抑,顾翎昭听到这句话,便似是得到了救命稻草,当即便起身走向了房外。 “出了什么事?”顾翎昭走到外面,只感觉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属下刚刚听到了一些事情,自觉应该来禀告楼主。” “哦?是何事?” “属下刚刚路过江安帮的院落时,听到其中有人自称为岭南王二公子,其言语间还对我南萧楼多有挑衅。” “岭南王?”顾翎昭立刻抓到了重点“岭南王二公子,江安帮……你可知那二公子与江安帮的关系?” 黑州摇了摇头,为难地说道:“这个属下倒是不曾探明。” “那他都说什么了?” “楼主可还记得,此前在南苑城外死于非命的说书先生?” 看到顾翎昭表情茫然,黑州又继续解释道“那个说书人与岭南王二公子有些亲戚关系,从前仗着这份势力,日日胡乱编排别人,使得大半个江湖中人都对比敢怒不敢言……而前些日子,此人则被发现溺死在了南苑城外,且死相极惨。”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听你们讨论过此事,了这都死在南苑外了,也能怪到南萧楼的头上不成?” 黑州抿了抿唇,想了又想,还是没能继续说下去。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想弄明白,岭南王二公子为何会在这里?” 此时叶暻缓缓走出房门,低声道:“岭南王名为郁承鸿” 顾翎昭猛地转头,问道:“他姓郁?” 叶暻此刻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点点头,愧疚道:“抱歉,先前我竟不曾想到这一处。” “现在倒也不晚,这么说来,郁黎也是岭南王的儿子?” “岭南王有三子,前两个皆为妾室所生,与世子之位无缘……” “等等,郁黎说过,他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他就是那个岭南王世子?杜雨芙的未婚夫婿?”顾翎昭眉头紧缩,表情分外凝重。 “昭昭,你似乎真的很讨厌这个郁黎。” 顾翎昭真情实意道:“他比你还招人厌烦,一举一动让人看了恶心。” “……”叶暻嘴角抽了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声地看着顾翎昭。 顾翎昭被他看得发毛,眼睛快速眨动几下,避开他的目光,朝黑州吩咐道:“派人盯紧江安帮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随时告知我!” “是。” “注意分寸,不要打草惊蛇,此外也需加强戒备,提防他们动用阴招。” “属下明白,请楼主放心。” 只要与杜家牵扯上关系,不管是人还是物,顾翎昭都不会有半点轻视。 想起郁黎那别有意味的眼神,顾翎昭心下觉得,就算她不主动干些什么,对方也做不到井水不犯河水。 第197章 永远讨厌你 顾翎昭从小生活在京城顶级权势圈子之中,接触过太多位高权重之人,因此郁黎虽然惹出了她的提防之心,但她的内心深处仍没有把他太过放在眼里。 然而令她心觉诧异的是,武林大会正式开启之日,江安帮的坐席竟与昆山派并列,一同位于东面正席,且不分主次。与此同时,各家各派掌门或是领队长老,也都主动前去与郁黎交谈,举止间皆自愿居于下位。 在这门派林立,高手云集的武林大会之上,江湖中的各方势力,竟隐隐有以郁黎为尊的迹象。 顾翎昭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点想上前交际的欲望,她低声唤来黑州,问道:“你从前可有听说过江安帮的名字?” “属下在随您动身赶往京城前,曾听说过几次,不过那时江安帮并无名气,属下便也没有重视。” “嗯,我知道了,还有,你早上可有留意叶暻的动向?” 黑州摇了摇头,道:“那位似乎没有出门。” 顾翎昭点了点头,挥手让黑州退下。 相比郁黎,顾翎昭觉得叶暻身上的谜团也不遑多让......她现在还是没有弄清楚,叶暻究竟是怎么进来凰御山庄的。 她本以为此次武林盛会,会朝廷的代表出场观礼,这样一来叶暻的身份便也好做掩饰,随意编个身份混进来,也无人敢随意猜忌。 然而看了一整圈,场上能与朝廷牵扯上些关系的,大抵也就只有郁黎这一行人了。 顾翎昭暗忖道:“若没有借助官府的背景,这就更说不通了,总不能真依着他的话,是凭着长得好看进来的吧?那些太荒谬了......” 正这样想着,身旁突有一道目光打来,顾翎昭转头望去,立刻便认出了沧宿山的服饰。 沧宿山的众弟子纷纷走入坐席,为首的沧宿山的长老则朝顾翎昭点头微笑的一下。 顾翎昭站起身来轻轻回了一礼,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昆山派竟是将南萧楼的座位与沧宿山安排到了一边。 想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南萧楼在江湖的地位特殊,一方面实力卓绝,一方面却又与名门正派所持道义有些悖逆。昆山派既不敢轻视得罪,却也不能将南萧楼摆在当中正位,因此思来想去,便将南萧楼的坐席同沧宿派一起安排在了西方首位。 沧宿派武学底蕴深厚,在武林中地位超然,不过沧宿门人向来深入简出,从不在意排场位置,也没有太多的刻薄原则……可谓江湖中最有包容之心的一方大派,昆山派的这般安排,也算出于善意,一番苦心。 顾翎昭侧目望了望那清风道骨的沧宿山长老,心里的一些疑惑也好似有了答案。 武林大会为期半个月,由各个门派派出高手下场比拼,其所设项目众多,武艺切磋,暗器比试,箭术较量......夺魁者可获得有一件神兵武器作为彩头,而相比于这份奖励,众人更为在意的还是这夺魁之后的名声大噪。 因此,武林大会上的比拼向来很有看头,各路奇人能士各显本领,只为能在江湖之上扬名万里。 南萧楼在第一日只有一场武艺比试,需白汀出场。他所对战之人是一个三流帮派出身的年轻男子,其武功稀疏平常,白汀只用了三成力气,便将此人打下了擂台,宣告了南萧楼的第一场胜利。 青玉凑到顾翎昭面前,小声嘀咕道:“主人,昆山派是不是瞧不起我们,怎么给白汀安排了这么一个废物,这若是把控不好力气,直接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如何掌控力气,也是对武者的考验,不用你现在抱怨,明日你要对决之人可是江安帮的高手。” 青玉嗤笑一声,看着郁黎的方向道:“那个江安帮帮主眼看就是个花架子,有何可惧?” 顾翎昭瞟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道:“好啊,你明日若是因着轻敌失了这一局,可别怪我依着规矩处置了你。” 青玉脸色一滞,瘪了瘪嘴,道:“主人,我错了。我这就回去好好备战。” 不等顾翎昭出声,青玉已经偷偷摸摸地从顾翎昭身边退了回去。 这一日过得很快,几场精彩的鏖战下来,天色便已渐渐暗沉。 最后一场比试结束后,顾翎昭没有多做停留,先行带人离开了场地。 回到院中,顾翎昭第一眼就看到了叶暻,他此刻正坐在她的房门前,靠着椅背,仰头平静地望着天空...... “你这是当上门神了?” 叶暻猛地回神,立刻站了起来,笑道:“昭昭,你回来了。” 顾翎昭听着这句话,怎么想怎么别扭,眉头不自觉的就蹙了起来。 叶暻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抬起手,用食指指节轻轻碰了碰顾翎昭的眉心:“一见我就皱眉,我以后更不敢在出现在你面前了。” 顾翎昭语气生硬道:“你还有不敢的事情?” “当然有,我很怕你讨厌我,虽然现在已经成了事实,但我还是不想看到,不愿承认。” “这个好办。”顾翎昭竖起食指,认真地提议道:“你离我再远一点,最好十年八年都见不着,我想不起来你,自然也就不讨厌你了。” “嗯,是个好办法。” “那我派人帮你收拾东西!” “回来!”叶暻拦在顾翎昭身前,缓声说道:“现在还不行,我说过,要等你的身体彻底恢复健康。” 顾翎昭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又不是神医,跟在我身边有什么用?” 叶暻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你先吃晚饭吧,我都备好了,” 他不想听“神医”这两个字,他好不容易才忽视掉了乔沛的存在...... 顾翎昭那只针对一人、且不定时发作的刻薄劲儿又一次袭上了心头,她白了一眼叶暻,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么愿意做仆从,那现在就去把院子扫了,省得在我面前碍事!” “院子?可我刚刚已经扫过了,现在不是落叶的季节,一日扫一遍也就足够了。”叶暻看着顾翎昭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想了想又道:“你如果觉得不干净,那我再扫一遍也无妨。” “你!”顾翎昭一股气堵在喉咙处,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叶暻看着顾翎昭发青的脸色,心里一时也起了慌张,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句话惹得顾翎昭气成这副模样, “昭昭,你、你别吓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一定马上改!” 顾翎昭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想回房,但迈过了门槛还是觉得很生气,转回来又朝叶暻腿上踹了一脚“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永远都讨厌!” “诶,昭昭......” 顾翎昭进了房,直接绕过屏风,坐在了床榻上。 叶暻跟进来,先将是房门关上,随后走到床边,半跪在顾翎昭面前,仰头紧张问道:“昭昭,你怎么了呀,之前不还好好的,在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人说了我的坏话?” “你的坏话还需要别人说吗?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那沧宿山的同门若是知道你日日赖在这里做下人,只怕都要以你为耻!” “沧宿山?”叶暻不太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又拐到沧宿山去了。 “你们沧宿山的长老今日就坐在我旁边。” “额......那然后呢?沧宿山有人对你出言不逊?是谁惹了你,我去教训他!”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借沧宿山的名号进了凰御山庄,就需注意行为举止,莫要因你一个人,坏了人家百年大派的名气。” “可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昭昭,你是不是今天累到了,我给你捏捏肩膀吧。” “叶暻!” “我在……” 叶暻的双眼里透露着实打实的迷茫,在顾翎昭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来,便更觉得他无辜可怜。 “行了,你先站起来。” 叶暻闻言,乖乖起身站直了身体。 顾翎昭同样站了起来,她一步步逼近叶暻,目光发狠道:“你现在的脾气就这样好?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吗?” “昭昭”叶暻轻轻叹了一声,目光温柔地望着顾翎昭“你若实在心火难平,不妨打我两下出出气,干嘛非要扯着我和你吵架呢?” 二人的距离极近,叶暻看着顾翎昭的眼眸,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摸了摸她头“我如今想见你一面都难得很,又如何舍得浪费这份时间来与你吵架?何况,我本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喜欢你,愿意听你说话,至于你是骂我还是夸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顾翎昭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自然,她向后退了一步,心中虽仍有不忿,可理智告诉她,她当下似乎是在无理取闹……至少在今日,叶暻没有做任何错事。 “好了昭昭,先吃晚饭吧,吃饱了攒足力气再来声讨我,行不行?” 见顾翎昭没有再出声反驳,叶暻微微松了一口气。 “走,去吃饭。”叶暻想试探着牵一牵顾翎昭的手,但却被顾翎昭一把甩开。 但好在顾翎昭脸色虽冷,却也还是迈步朝餐桌走了过去。 叶暻快步跟上去,挤出笑意说道:“我以为你们会回来得更晚些,这饭菜便一直放在食盒中,不曾拿出来。” 叶暻一边将菜品摆在桌上,一边自顾自兴致勃勃地说着:“你看这个食盒是不是和旁人的都不一样?这是我今日从墨门鲁班阁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据说可以让饭菜凉得慢一些,我先前敲了敲,里面似乎有一空心的夹层。” 正应了叶暻的话,他们两个虽然磨蹭了许久,但摆上桌的菜却还大多散着热气。 叶暻满意地点了点头 “鲁班阁的东西倒是有几分用处,这些菜果然还热着。” 顾翎昭抱着臂坐在桌前,沉声道:“你今日为何没有去武林大会现场观礼。” 叶暻琢磨着顾翎昭的意思,故作不在乎地回答道:“各方比武而已,我看得太多了,没什么意思。” “那整日围着灶台就有意思吗?” 叶暻眼神一怔,沉默片刻后,方才迟疑问道:“你……你尝得出来,这些菜是我做的?” “当然尝不出来,你又不是什么名厨,有值得人记住的手艺……我只是有脑子,猜得出来!” “哦”叶暻弱弱地应了一声,伸手将筷子摆放在了顾翎昭面前,想了想,又探头过来紧张地询问道:“你从前说过,我下厨的天赋比慕水高上百倍,我记得你的这番话,这才敢自己做饭给你吃……也没有很难吃对不对?至少比昆山派那敷衍的饭食好吃吧?” “……”顾翎昭抿紧嘴唇,深吸一口气“你成日守在膳房,真不怕被你沧宿山的师叔师弟们看到?你就不怕他们私下里嘲笑你?” 叶暻愣了一下,皱眉道:“师叔?我记得这次带队前来的,是清元道人呀。” “清元长老不是你的师叔吗?” “当然不是,沧宿山又不是谁长得老,谁的辈分就大……真的论起辈分,清元道人还应唤我一声师叔呢。” 顾翎昭上下打量了叶暻两圈,道“当真?你的辈分有这么高?” “千真万确,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清元。” “……那你这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更丢人了?” “有什么好丢人的?”叶暻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说道:“清元一大把年纪了,连饭都不会做,这才是丢人!” “……” 顾翎昭找不出理由反驳这套歪理,便也只能默认了这番话的正确。 “清元打不过我,他敢笑我,我就把他扔到锅里。” “叶暻!清元长老为人很好,你不许这样说人家。” “好好好,我答应你,不说他了,你快些吃饭吧,天都黑透了。” “嗯......”顾翎昭点点头,拿起了筷子。 她已经不想再和叶暻争论了,左右他们两个也说不到一个方向,而且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明白,她心底的怒火来自何处。 第198章 恶心继续 顾翎昭反复无常的脾气对叶暻多少有些震慑,之后的几天里,叶暻出现在顾翎昭眼前的次数大大减少。 如果不是她每日回来都能看到一桌丰盛的菜肴,以及屋内的茶壶永远都是热的,她或许都快忘记了叶暻的存在。 看不到叶暻,顾翎昭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加之南萧楼众人在这几天内的比试之中场场大胜,也让顾翎昭的脸上多了几分愉悦。 武林大会并非连日进行,每比试五天,便要暂停一日,以供各方休整调养。 初春时节,和风煦日,顾翎昭独自一人漫步在凰御山庄之中,她向来很喜欢独自观景,尤其喜欢山明水秀的地方。 后山小路清静幽雅,顾翎昭望着周围的景色,心中想着,回去也该将无名崖好好修缮一番...... “赵楼主?” 顾翎昭只觉眼前光线一暗,顿住脚步,抬眼便见郁黎手持折扇、面带笑容,将她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随意出来走走,也能偶遇赵楼主。”郁黎手持折扇在左手掌心敲了两下,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赵楼主这个称谓还是太过生硬,我知道你不喜旁人与你太过亲昵,那我换你一声赵姑娘总是可以的吧?” 顾翎昭暗自握了握拳头,心里大呼倒霉 她今日出门本是为了躲避叶暻,哪成想竟遇上了这人,早知如此还不如窝在院里,至少叶暻不敢主动来烦她。 心中虽有不愉,但顾翎昭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数,她微微颔首,朝郁黎冷然道:“郁帮主,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还是不要随意打破的好。” “哈”郁黎低头轻笑一声,抬腿向前迈了两步,直接走到了顾翎昭面前“赵楼主性格刚硬,在下佩服,只是像你这样的奇女子,若一生漂泊于江湖,岂非太过可惜?” “自由之所,何来漂泊之说?” 郁黎又是一笑,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江湖的自由往往只是一时,待你年老无力之时,这所谓江湖便会向你展示出它最残忍无情的一面。英雄皆有迟暮之日,你一个女儿家还想一辈子做杀手不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欣赏你的爽直,也不想和你再绕圈子。”郁黎“唰”地一声打开折扇,眸色深邃道:“重新介绍一下,我乃岭南王世子郁黎。” 对于这个早已猜到的结果,顾翎昭没有半点惊讶,她敷衍地回应道:“想不到郁帮主还有此等身份,失敬失敬。” 郁黎全然没有看出顾翎昭漠然,他踌躇满志地看着顾翎昭,直言道:“赵翎,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随我前往岭南。” “......”顾翎昭脑中嗡嗡作响,她恍然觉得,这个郁黎大抵是杜氏父女的亡魂派来恶心自己的。 “只要你愿意放弃这些江湖习气,我岭南王府必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我可以答应你,让你做我房中最受宠的女人,纵然日后世子妃入府,也不会动摇你的地位。” “郁黎,我与其他女子其实并无太多差别,你觉得我特殊,只是因为你见得世面太少了。” 郁黎被顾翎昭眼里明晃晃的蔑视刺痛了内心,他用力压下心里的火气,咬牙道:“你难道不清楚我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我是未来的岭南王,岭南王侧妃的名号可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顾翎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眉目飞扬,在春山暖日的映照下好似天宫圣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郁黎眼神有些发直,心中的势在必得更增几分。 “赵翎,你的过往我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你......” “只要我什么?”顾翎昭打断他的话,轻飘飘地说道:“听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位皇子皇孙,郁黎,别忘了,你只是岭南王世子。” 郁黎脸色骤变道:“你什么意思!你敢看不起我岭南王府?!” “呵”顾翎昭不屑地笑了笑“我只是瞧不起你,嫌你长得难看,武艺不精,百无用处......这副寒掺的模样,也好意思出来强装风流倜傥?简直辱没了你折扇上的名画真迹。” 顾翎昭这番话其实有失偏颇,郁黎的长相虽不至于让人惊叹俊俏,可五官却也端正,并且皮肤白皙身姿纤长,称之一声“贵公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郁黎一向自信满满的原因。 而如今听了这样一番评价,郁黎好似遭受了晴天霹雳,当下再难自持稳重,嘴唇发抖道:“你、你放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要和我动手?好啊!”顾翎昭笑着摊开双手,道:“这里景色这样美,当做葬身之所,也不算辱没了你岭南王世子的身份。” “你!” 顾翎昭的话虽然不见重音,可那双漂亮双眸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郁黎心头一凛,立刻着急地向后退了五六步。 “我警告你,不要太过放肆,你们南萧楼杀手的武功再好,也挡不住数千铁骑来袭。”郁黎边威胁着,边向后退“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他日我岭南大军必将踏平你的南苑城!” 顾翎昭听着他的话,眼里突然多了一丝凝重,先前的许多疑问也再度浮出脑海......岭南王府,似乎与她的认知大相径庭。 见顾翎昭驻足未动,郁黎想当然认为是自己的威胁生了效,他心道:这个赵翎果然是个内强中干的,表面再张牙舞爪,可还不是被他几句话,就吓得动弹不了? “赵翎,我说过,我很欣赏你的性情,我一个大男人,可以不计较你的冒犯......我的话你回去再想一想,想通了可随时来找我。”郁黎说完这句话,不等顾翎昭反应,便快速转身离去。 只留顾翎昭一人站在原地,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出手,将这人扔到山下去。 第199章 潘圭受伤 顾翎昭在回程的路上,不断整理着思路,郁黎的那些恶心话可以先向后放放,她当下只想知道,岭南王是怎么能拥有铁骑的? 当今岭南王虽为一方藩王,但岭南的兵权税收却皆归朝廷统理,这是当年岭南一地投诚归属的条件,也是百年以来的规矩。顾翎昭纵然远离京城多年,可这点常识她还是记得的。 何况江湖门派对待郁黎的态度也很是值得考究,这个郁黎走路步态不算轻盈,绝非内力高强之人,莫非凭着他岭南王世子的身份,就能得武林人士如此忌惮? 顾翎昭再无法忽视心中的疑惑,她需找孙进好好问上一问,眼下她身边,估计也就只有他还能明白些江湖上的人情世故。 顾翎昭快步走回院落,一进门,却发现一向静谧的小院里,此刻竟是热闹异常,准确来说是十分嘈嚷。 “他们江安帮欺人太甚,竟敢把我们的人打成这样!我现在我去劈了那人,给潘圭报仇!”青玉气急的声音在人群中很是突出。 黑州拦在青玉面前,急声劝道:“青玉,你冷静冷静,先把刀放下,一切也该等楼主回来定论!” “可是潘圭都伤成这样了......”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楼主回来了!”,令院内的争吵瞬间停止。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之下,顾翎昭脸色发寒的走进院中央,冷声道:“怎么回事?” 青玉将长刀收回刀鞘,而后推开黑州挤到顾翎昭面前道:“主人,潘圭被人欺负了,您快看看他,一张脸都被打得瞧不出模样了。” 顾翎昭顺着青玉所指的方向,转头便看到了脸上青紫一片的潘圭。 “楼主,属下无能,嘶......”潘圭嘴角红肿,说上几句话便疼得呲牙咧嘴,让人看着都难受。 “你先不要说话了。”顾翎昭眉心紧皱,转过来又朝青玉问道:“你可知事出原因?” “潘圭说话费劲,我也只听出了凶手是江安帮的人。” 顾翎昭吸了一口气,又看向了周围人“你们中可有人目睹了事情经过?” “楼主”潘圭费力地说道:“是那位拼尽力气将我救出来的。” “哪个?” “是我。” 叶暻的声音在人群后传来。 几个挡路的人很有眼力,迅速向一旁撤去,而顾翎昭看到叶暻的狼狈面目后也是一愣,脸上的表情险些破碎开来“你......” 叶暻的脸上无伤,乍一看不似潘圭那么悲惨,可他身上的衣衫却有着明显的鞭痕,尤其是衣袖,布料破开不说,隐约竟还能看到几处血痕。 顾翎昭只觉脑袋“轰”地一声,当下一股火气从心里直窜发顶。 “你们两个随我进来,其他人先散了。” 顾翎昭大步走进屋内,待叶暻潘圭两个人跟进来后,挥手打出一道内力,将房门重重推合,那力道之大险些将整扇木门震碎。 “潘圭,是江安帮的人动了你?” “嗯”潘圭快速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反抗?” “不,我有还手,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我、我没打过他们......” “好,我知道了。”顾翎昭转身面向叶暻,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眼眸中寻不到半点柔和“潘圭年纪小,双拳难敌四手......可你又是怎么回事?!你的能耐呢?啊?那么一群乌合之众,你怎么可能敌不过?你是故意弄成这副样子给我看的吗?!” 顾翎昭的怒火几乎就能化成实质,叶暻哪曾料想她会生出这样大的火气,一时手足无措,被顾翎昭逼得步步紧退,直到脊背靠上墙壁,身后再无退路...... “昭昭,你消消气,你听我解释......”叶暻小心翼翼地说着,虽然他也不知道需要解释些什么。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一身伤怎么来的?你武功被废了吗?不会还手吗?!” “今日带头生事之人,是岭南王的二子郁昌,我若出手打伤了他,只怕事情更加不好收场。”叶暻不敢看顾翎昭的眼睛,低着头小声说道:“人在屋檐下,终归是需低些头的。” “人在屋檐下?”顾翎昭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你若有这般觉悟,那才真是活见了鬼!” “......昭昭,你别生气,我、我下手没有轻重,动手难免会有伤亡,江安帮地位特殊,我是真的怕惹出乱子,给你带来麻烦......我没想到你会这样生气,不过你别担心,我也没有受什么伤。” “谁在意你受不受伤!”顾翎昭狠狠地剜了叶暻一眼,脸上怒火仍未退却。 “潘圭。” “在!”潘圭脸色紧张,明显受到了震慑。 “你平日里不是一个惹事的人,怎么好端端的会和江安帮起了冲突?是他们刻意挑衅,还是因为些别的原因?” “他们言语中,明确说了要教训南萧楼的人。似乎是觉得南萧楼目中无人,想要报什么仇。”潘圭痛苦地按了按嘴角,继续说道:“那群人欺软怕硬,专门挑属下落单的时候动手,并且下手极狠,若非那位公子将我拽出人群......属下只怕就要回不来了。” “江安帮为首那人叫什么?” “江安帮一众皆唤他为昌公子。” 叶暻在一旁插话道:“岭南王府二公子名唤郁昌,应该就是此人。” “郁昌,郁黎......好一个岭南王府。”顾翎昭眯了眯眼,思量片刻道:“潘圭,你先回去上药吧,顺便将孙进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是,属下告退。” 潘圭走后,顾翎昭对叶暻平声道:“你先去屏风后,我待会儿还有话和你说。” 叶暻看不透顾翎昭的想法,只得缓缓应了一声“好”,而后走到屏风之后。 第200章 耍赖装死 孙进轻手轻脚地走入房内,站在靠近房门的方位,躬身行礼道:“见过楼主。” “嗯,潘圭受伤的事,你可知道了?” “知道,属下刚刚又让人出去打听了一番,也算探明了起因。” 顾翎昭正眼看向孙进,问道:“是何原因?” “江安帮是明面是江湖帮派,实则就是岭南王府派来武林的一方势力,此番牵头挑事的岭南王二公子郁昌,之所以针对南萧楼,似乎是因为此人有一位亲戚前几月死在了南苑城外……郁昌自觉面子受损,誓言要将这凶手碎尸万段,只是苦寻凶手多时,却迟迟没有结果,于是便将这凶手之名强加到了南萧楼头上。” “死在南苑城外,也能怪在我们头上?” “郁昌此人性格暴躁,极好脸面,那身死之人不过是他房中小妾的一个叔叔,原是个说书先生,这些年打着郁昌的名字在江湖中硬是混出了些名气。” 顾翎昭眼神一动,点头道:“说书先生……我先前的确听说过此事,只是那时没上心。” “那个老混蛋本也不值得楼主费心,他整日胡言乱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郁昌朝南萧楼发力,不过是觉得南萧楼名气大,他这般为自己人报仇,说出去有面子罢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如今江湖帮派为何会对岭南王府如此尊崇?” “这——”孙进愣了一愣,解释道“我等武林门派多居江南,认知里最强大的朝廷势力便数岭南王了,何况岭南王府中高手众多,能人无数,寻常江湖帮派根本无法匹敌,因此这对岭南王府的敬重忌惮也就持续了多年。” 顾翎昭闭上眼,用两指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同时继续问道:“可我此前为何从未听过江安帮的名字?” “这江安帮是近两年才开始崭露头角的,那时冷楼主已开始频频闭关,赤羽阁主久在北方,您的行踪也有所不定,当时江安帮也有派人前来欲意结交,可却嫌弃咱们南萧楼出面之人地位不高,折辱了他们,一气之下便直接拂袖而去了。” “岭南王府……莫非是我一直看轻了他们?” “传闻岭南王手握数万铁骑,属下觉得,这岭南王府中人行事如此猖狂,只怕这传闻八成是真的。” “数万铁骑?”顾翎昭猛地站了起来,杏眼怒瞪“他们是想造反吗?!” “楼主,这......” 看到孙进脸上的迷茫之色,顾翎昭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们的视角不同,有些事情的看法和理解天差地别,根本没有深度交流的必要。 “这件事我了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报复回去了。” “楼主,江安帮人数众多,如果在这昆山派和他们硬碰硬的拼起来,恐怕我们要吃亏呀。” “你瞧,时间过了这么久,江安帮、昆山派皆无一点动静。”顾翎昭冷冷地笑了一下,道:“他们也是这种想法,这种处境下,的确不能硬碰硬。” “唉,可这样一来,也太过委屈潘小兄弟了。” “这一遭确实无法让潘圭亲自动手解气了,不过郁昌打了人,还想轻飘飘的全身而退,哼,当我南萧楼是什么地方!孙进,你让青玉将我的蝰骨鞭找出来。” “是!”孙进应了一声,又抬头问道:“楼主是想亲自动手?您还打算带什么人?” “只我一个,不需你们出面......先派人去江安帮的院外盯着,待发现郁黎离开,郁昌留下时,便速速来禀我。” 孙进眼珠转了转,瞬间明白了顾翎昭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顾翎昭幽幽道:“既然昆山派和江安帮要我们吃这个哑巴亏,那我就让他们知道,这哑巴也有哑巴的手段,既然无人劝和,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属下马上去办。” 孙进离开后,顾翎昭又坐在桌前思考了一阵,房中一时静得出奇,让她险些都忘了自己房里还多了一人。 “叶暻?”顾翎昭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她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看到眼前情形后,眼里瞬间闪过了一丝愠怒。 只见叶暻此刻正坐在她床榻的尾端,头轻轻地倚在系有帷幔的红木柱上,双眼紧阖,似乎睡得正熟。 “你这家伙,果然可恶......”顾翎昭走到他跟前,推了推他的胳膊“起来。” 叶暻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反而因着顾翎昭的这一推,整个人直接斜躺进了床里。 “......”顾翎昭双手叉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而又去拽他的胳膊:“你给我起来,不许耍赖撞死!” 这一动,当即惹得叶暻痛哼一声,连带着眉峰都蹙了起来。 顾翎昭想起叶暻手臂上的鞭伤,心脏猛地一跳,当即停下了动作,顿了一会儿,又顺势坐到了床上。 她其实是想给他一巴掌,直接打醒他的,然而右手像是不听使唤一般,还没伸出去就先泄了力,最后竟只是在叶暻脸上轻抚了一下。 “你就这么困?”顾翎昭又拍了拍他的脸。 叶暻眼底淡淡的一团青黑,仿佛能回答这个问题。 顾翎昭垂眸凝视着叶暻的脸,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他的五官俊美清朗,如今安静下来,更是多了几分柔和温润,让人很难忆起他从前的恶劣。 他似乎瘦了许多,躺下来,也可见下颚清晰的棱角。 顾翎昭心想,这个人天天逼着她饮食规律,可他自己看上去可不像是有按时吃饭、好好睡觉的模样。 “这是不明白你想干什么。”顾翎昭望着叶暻,似叹似讽道:“还好你只得罪了我一个。” 顾翎昭向床铺内又靠了靠,拽着叶暻的手腕,掀开了他的衣袖,他小臂上的鞭痕交错,青青紫紫一片,让顾翎昭心里说不出的不痛快。 她下床走向一边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瓶药油,她本想着用药油蛰一蜇叶暻的伤口,准能把他弄醒。但没想到,这两只手臂的伤都处理完毕后,叶暻非但没有醒,反而翻了个身,将脸直接埋进了她的床里。 “......我今天懒得动你,算你幸运。”顾翎昭将药油放回原处,转身打算出门,然而已经走到门前了,想了想还是又绕了床前。 叶暻整个人是歪斜姿势,上半身斜躺在床上,双腿竟还垂在床外,她觉得叶暻这个睡姿怎么看怎么别扭,回头一觉醒来,只怕腰都能拧断了。 顾翎昭认命地将叶暻的靴子脱下,将他整个人顺到床上,摆出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她瞟了一眼自己的枕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取......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着把自己的枕头借给叶暻睡! “就这样躺着吧,落枕也是活该。”顾翎昭小声说完,门外也恰好传来了孙进的声音。 “楼主,郁黎刚刚从江安帮的院落离开了。” 顾翎昭脸色一凛,道:“很好。” 第201章 男宠? 江安帮院落内,郁黎对郁昌的行为很是不满,他一向觉得自己这个庶出二哥蠢钝如猪,却不想他还能节外生枝的这种程度。 因此,他听闻此事,回来便将郁昌责备一番,在江安帮帮众面前丝毫不顾及郁昌的脸面。 而郁昌自然也不是受气的主,他有自己的倚仗,面对郁黎可谓丝毫不惧,二人针尖对麦芒地大吵了一架,最终将郁黎气得直接摔门而走。 “哼,老子就知道他看我不顺眼,这种小事也值得他借题发挥,呸!整日在一群江湖刍狗里称大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条狗!” “诶呦,二爷,这可不敢乱说呀,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他郁黎敢在我面前耍他的世子威风,难道我还不许骂他两句了?” “可咱们现在到底在昆山派的地界,江湖中多有莽汉,若是被听到了,只怕......” “怕什么?谁敢动我?!岭南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既是捧着郁黎,又怎敢对我发难?一群狗东西,有何可惧?” 郁昌摆了一张太师椅在院子的正中央,他坐在其中,嘴巴不停的破口大骂,使得周围一众江安帮的人面色青白,却又不敢上前劝阻。 顾翎昭无声无息地翻进院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喂,你过来。”郁昌挥手叫过一个侍从,冷笑地问道“你可知道郁黎今日为何会发这样的火?啊?” “额,小人不知。” “哈哈哈哈,二爷告诉你,他是看上了南萧楼里的那位美娇娘了,不愿让我坏了他的好事。”郁昌又啐了一口,道:“你们还真以为他是为了大局?呵呵,他呀,脑子里除了喜欢受奉承,也就只剩下女人了,还装得一副君子像,真他娘的恶心!” 顾翎昭在角落里听着,觉得这郁昌对郁黎的评价还真是到位,真不愧是亲兄弟啊......不过他们两个的关系差到这种地步,这却是她不曾想到的。 “你是什么人?如何进来的!” 顾翎昭这边听得入迷,知道被人发现了,才堪堪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她没有半分迟疑,身法一动,当即冲至郁昌面前,手里蝰骨鞭瞬时而动,犹如一条吃人的游龙,贴一下身体,就能立刻咬下一片肉来。 “啊啊!!”当郁昌的嚎叫声响破天际之时,院内的一群人竟仍处呆愣之中。 没人阻拦,顾翎昭自是能打得畅快,她一言不发,只呼吸间的功夫,便将郁昌抽成了一个血葫芦。 “哑巴”的报复自然是不能说话的,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不承半点人情世故。 “何人放肆,速速住手!” 江安帮众反应过来,即刻一拥而上,顾翎昭猛地反身横抽一鞭,直接将领头的两个人抽飞了出去。 带着内力的蝰骨鞭威力极强,鞭鞭见血,江安帮的人根本进不了顾翎昭的身,几十人只得围成一个圈子,远远地绕着顾翎昭转。 顾翎昭回头看看半死不活的郁昌,心里这口恶气也差不多快散去了,她本无心久战,却不想这江安帮搬救兵的速度实在是快,不等她飞身离开,昆山派的两位长老已飞速地奔进了院里。 “赵楼主,快住手!” 顾翎昭眉毛一挑,握着鞭柄朝这二人摊了摊手,他们不来,她也已经停手了。 “赵楼主,你这、你这是捅了大篓子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能动江安帮的人呢?你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吗?他们可是......” “什么身份?皇亲国戚?他们姓叶?”顾翎昭连着三问,将昆山派长老的酝酿出的气势直接憋了回去。 “就算不是皇亲国戚,可也大差不差,这位是岭南王府的二公子!” 正说着,郁黎也带着人急匆匆地从外赶来,他本与这两位长老一同动身,只可惜轻功不行,又担心顾翎昭真的把郁昌打死,便只能让那二人先行一步。 “世子,您来了。”昆山派的长老朝郁黎颔首示意,眼神里颇具无奈。 郁黎阴沉着脸,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顾翎昭面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对周围人吩咐道:“还不快将二爷抬走治伤!” “赵翎,你需要给本世子一个解释!” “他先动手打了本座的两个人,本座没将你捎带上,是你的幸运,想要解释?”顾翎昭举起手里沾了鲜血的鞭子,寒声道:“这个就是解释,你真的想要吗?” “诶!赵楼主,你冷静冷静,切莫冲动!”昆山派两人见情形不对,立刻一左一右冲上来,夹在了顾翎昭和郁黎之间。 郁黎被气得眼里发红,他声音有些尖利地吼道:“那两个不上台面的人,打了便打了,你敢对我动手?!” 顾翎昭没有说话,只是将蝰骨鞭鞭柄上的机关转动了一圈,只听“咔”的一声,原本已经寒气凛然的鞭身上竟又浮现一层细细密密的铁钩...... “赵楼主,郁世子,你们都先冷静一下,别冲动,如今凰御山庄各方势力云集,若是事情闹大了,只怕你们双方都不好收场啊。” “你们不挡路,本座现在已经回房休息了,不过既然大家都聚在这里了,那便不妨将话说清楚。”顾翎昭看向昆山派的长老,语气平稳地问道“江安帮的人无故动手,打伤了我的人,是谁的错?” “这......若是无故打人,确是不该,可,可老朽听闻,此事事出有因,是南萧楼先打杀了郁昌公子的亲属,这才......” “证据在哪?”顾翎昭眸色幽深,手里的鞭子更是握紧了几分“昆山派是武林大派,若无证据,还请不要妄言。” 见二人低头不语,顾翎昭缓了缓神,又继续道:“既然拿不出证据,那边是江安帮又错在先,江湖规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南萧楼不算不讲理吧?两位长老,我不是不想给昆山派这个面子,只是我在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主动上门调解,这才无奈亲自动手......作为一派统领,我不能让手下的兄弟白白受了这份委屈,若有失礼冒犯主家之处,还望昆山派理解一番,莫要见怪。”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让昆山派哑口无言,只得朝顾翎昭拱了拱手,随后转向郁黎说道:“郁世子,不,郁帮主,您看这件事......既然是贵方先动得手,眼下却也不好追究,当务之急还是该令伤者好好医治。” 郁黎陷入沉默,双眼黑洞洞的看不出情绪。 顾翎昭没有等他说话的耐心,当下便绕开拦路之人,准备从院门离开,然而在经过郁黎之时,却听到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为了那个男宠这样得罪我,日后我们走着瞧。” “你说什么?”顾翎昭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昆山派的两人没看到顾翎昭脸上的怔愣,他们见她停了脚步,心脏瞬间提了起来,连忙再次上前隔住这二人。 “赵翎,我会让你知道,这世上男子的好坏不是靠一张脸能决定的。” “......”顾翎昭心里升起一个极为荒诞的念头,她不敢确认,只能转头朝昆山派人问道:“这男宠,是?” “赵楼主,其实我昆山派对您南萧楼也是分外重视的,这不,那日你的这位男宠孤身出现在山庄门前,我等想着他是您的人,这才违背规矩将他放了进来......就请您看在这份情面上,莫要在与郁帮主计较了,明日还有比武,您先回去休息吧。” 似是一道晴天霹雳的炸雷出现,将顾翎昭所有思维一并劈碎,她眼珠艰难地转了转,轻飘飘地问道:“你们以为他是我的......所以才将他放进南萧楼的院子?” “那位公子,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顾翎昭闭上眼,双手近乎发抖......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呢? 叶暻原来是用这种手段,混进的凰御山庄,怪不得他总是含糊其辞,不敢和她说实话! 郁黎在一旁添油加醋道:“赵翎,有些男子皮肉表象虽好,可内在却是低俗不堪,毫无气概,难登大雅之堂......你会喜欢这样的人,还真是让人大为失望啊。” 顾翎昭攥紧拳头,斜睨了他一眼,反击道:“嫉妒别人长得好看,直说便是,不必扯上其他东西,显得露怯。” “你!” 顾翎昭没有再停留,气势汹汹地从院门走出,而后又带着这一身的怒火回到了自己院子。 第202章 全部交代 顾翎昭进到院内时,恰好白汀黑州也在院内,他们见了顾翎昭立刻迎了上来。 “楼主,您回来了。” “嗯”顾翎昭冷冷地应了一声,她阴沉的表情让白汀黑州心下一寒。 “楼主,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顾翎昭朝自己的房门处瞥了一眼,强压怒意,试探,地问道:“你们可知叶暻是用何名义混进的凰御山庄?” 黑州白汀闻言,当即对视一眼,眸色皆有流露出紧张。 “既然知晓,为何不禀!” 二人脸色一白,立刻单膝跪地道:“楼主息怒。” 白汀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道:“此事我等虽有耳闻,但是实感谬然,只怕坏了楼主的心情,所以……一直未敢明言,是属下愚钝误事,还请楼主责罚。” 顾翎昭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瞧着这二人的表情,只怕当下整个凰御山庄,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说清楚,叶暻是如何在外谣传的。”顾翎昭的蝰骨鞭一半缠在腕上,一半握在手里,仿佛随时打算抽下一鞭。 黑州道:“启禀楼主,据属下所知,这一流言谣传,但不是起源于容王……近来这段日子,也没听说他对外讲了什么。” 白汀仰头补充道:“其实就怪那个韶一道人,他死了也是活该,这些无根无源的谣传,多是出自他的口中……楼主您有所不知,自您接管南萧楼楼主之日起,那个 便开始编造您的私房密事,待我们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顾翎昭怒火有了几分缓解,她压低语气,问道:“来不及阻止,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吗?” 白汀黑州一同低下头,用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顾翎昭寻得一个石凳坐下,朝他二人扬了扬手:“起来回话,把你们知道的,有关我的谣言,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黑州白汀自然不敢再有隐瞒,你一言我一句,将所知之事尽数道出。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在接任南萧楼的同时,也将此前冷楼主的风流韵事一并接来了?”顾翎昭用鞭柄顶了顶太阳穴,意图让昏沉的脑袋清醒几分。 “若没有那该死的韶一道人,或许也不会这么严重......” 顾翎昭挑眉问道:“你们说的这个人,从前也编排过冷之修吗?冷之修怎么没活剐了他?” 黑州摇了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许是下面的人畏惧岭南王府隐瞒不报,当然也可能是冷楼主并不在意这些,毕竟......” 毕竟冷之修做过的事情,有过之而无不及,顾翎昭在心里替黑州补上了这句话。 “既然我这豢养男宠的喜好,已经在江湖上尽数流传开来,那昆山派对叶暻的刻板认识倒也说得过去。”顾翎昭垂下眼,轻声道:“你们说,叶暻会不会也同我一样,只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外界人对他的看法?” “这......”白汀挠了挠头,道“容王就算先前不知道,可这段日子来,外面的冷语白眼,他总是能看得懂的吧。” 顾翎昭猛地抬头看向白汀,将他吓了一跳,立时便低下了头。 “下次若再有瞒而不报,我绝饶不了你们。” “属下知错。” “我刚刚在江安帮的地界大闹了一场,南萧楼与他们算是彻底撕破脸面了,吩咐手下人,出门时都注意些,别中了阴招,若有人刻意挑衅,也不必在意其身份,直接出手生死勿论。” “是,属下明白了。” ------------------------------------- 房内,叶暻惊醒之时,周身已尽处一片黑暗之中。 他这一觉,可以说,是他近半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没有各种各样的噩梦,只有他魂牵梦绕之人的淡淡馨香,环绕在他的周身,为他抚平一切焦躁和不安。 “昭昭!” 叶暻终是意识到了身在何处,他突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砰砰直跳。 他记得自己只是想闭眼歇一歇,怎会直接睡了过去呢?顾翎昭呢?她是不是又生气了? 叶暻心中懊恼,当即便想摸黑下床。 就在这时,房里传来了细微的一声响动,紧接着桌上烛火突然亮起,将桌边顾翎昭的脸庞映照得绝美无瑕。 叶暻乍一见光还有些不适应,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侧头回避。 他宁愿眼睛酸痛难当,也要第一时间看清顾翎昭的神情。 “你醒了?”顾翎昭的脸上无悲无喜,让人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昭昭?”叶暻坐在床上,脸色不是一般的紧张,他可不会觉得,顾翎昭这副模样是真的心平气和。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要睡在这里的,我有听到你们的对话,没有错过那些要点,我就是昨夜没休息好,一时有些疲惫,这才......” 顾翎昭冷冷地弯了弯唇,道:“没休息好?晚上的星星月亮好看吗?” “啊?” “你晚上不睡,夜夜跑到我的房顶上来待着,真当这院里所有人都不长眼睛,都看不到你吗?” 因着顾翎昭对黑州白汀的敲打,南萧楼不少人都担心自己会因为知而不报,而触了她的霉头。 因此从午后到傍晚,几乎不间断的有人到她面前汇报叶暻的此前的可疑动向。 其中最多的一条,便是看到叶暻深夜里常常出现在她的屋顶上,似是在夜观天象。 叶暻脸色有些尴尬,小声道:“哪个看到的?我怎么没注意……” “叶暻!” 叶暻心头一跳,忙道:“我错了!你嫌我扰你,我再不来了就是。” 顾翎昭轻吐一口浊气,眼神幽幽地看着他,道:“今日昆山派的长老向我邀功,说是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将你放进来的……可惜,他的话半吞半吐,让人听不明白。” 叶暻闻言,眼神中瞬间多了几分躲闪,他将目光移向别处,完全不敢和顾翎昭对视。 “我本想来寻你问问,解一解疑惑,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顾翎昭从撑着桌面站起身来,眸色更寒“也是我不长记性,竟会妄想在你的口中听到实话。”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如凌空一箭,穿皮刺骨。 叶暻瞳孔一震,下一刻便从床上冲到了顾翎昭身前:“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不骗你,我再也不会骗你。” 顾翎昭浅浅地瞥了叶暻一眼,并未开口说话,但叶暻却已心领神会,知晓自己该交代些什么。 “我早先听闻了一些传言,说你身边男宠无数......我知这是捕风作影的虚妄之言,本没当一回事,可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在南苑城日日不得与你相见,想你想得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知道你离开南萧楼赶往昆山派,我便想着一定要跟在你身边,南萧楼你不容我进去,但混进凰御山庄总不算是大罪。” 叶暻偷偷看了顾翎昭一眼,见其面容平静,才敢继续往下说“我原本只是打算试上一试,如若钻不了这个空子,再寻其他方法也无妨,没成想那山庄守门之人,听说我来自南萧楼,只是打量了我几眼,就把我放了进来。” “仅是如此?” 叶暻顿了一下,努力回想了片刻,点头道:“哦!我想起来了,那个长老衣装的人,还问了我你的真名是什么,我说对了,他便挥手直接让人将我带来了这座院子......你从前在需要隐姓埋名的场合,常用‘赵翎’这个名字,倒是也不难猜。” “......你是从哪里得知这流言的?” 叶暻声音弱了弱,道:“是、是听酒楼的一个说书先生说的,旁人都唤他为韶一道人。” “韶一道人是你杀的!”顾翎昭的语气带有三分震惊,却没有一丝疑问。 “他那样说你,我自然该要了他的命,只是我都派人将他提出南苑城了,不想岭南王府竟还能来找你们的麻烦。 ” 回应叶暻的只有顾翎昭的一声冷哼。 “昭昭,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绝对没有半点隐瞒。” 顾翎昭再次坐下,只是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见此情形,叶暻心下更慌,大脑飞快转动,心里猜想着所有顾翎昭可能生气的原因。 “昭昭,你当下生气,是觉得我坏了你的名声吗?”叶暻蹲下身,仰头去看顾翎昭的眼睛,认真道:“以你现在心境,这些虚名不至于让你如此生气......所以是因为乔沛,对不对?你担心他心有误会,影响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顾翎昭眉心微蹙,不明意味地望向叶暻。 叶暻只当这是默认,心里顿时酸胀难忍,他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抖地说道:“我可以向他解释,告诉他这是我费尽心思所设的一局,让他来怪我,不会误会你......” 叶暻想故作轻松地笑一笑,可舌根处的苦涩牵动着他的嘴角,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挤出这个微笑,最终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第203章 江湖现状 顾翎昭朝叶暻伸出两根手指,平声道: “第一,你给我离乔沛远一点,不许靠近他!第二,我没有生气,你愿意作践自己,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碎金般的烛火点点跳跃于顾翎昭的眼眸之中,让人一时辨别不明,她的冷漠无情后,是否还藏有别的意味。 “既然你对旁人的讽刺冷眼满不在乎,那明日就随我一同前去比武场观战。” 叶暻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眼睛瞪大,不合时宜地问道:“你不赶我走了?” “我恨不得和你八百辈子不复相见!只是如今正事当前,我没功夫陪你玩闹。” 叶暻起身站立,凤眸中归现了几分冷静“明日要我观战,是想让我看一看江安帮武功路数?” “算你长了点心……你该比我更清楚这里的不对劲,岭南王是一个被收了兵权的藩王,怎可能手中握有铁骑?并且还能在武林中有如此威震力?” “遵照常理,确实不该。”叶暻停顿了一个呼吸,解释道:“可近十年内,京中为夺嫡一事争得天翻地覆,同时西北战事频起,东安虎视眈眈,哪一件事都是先帝的心头大患,这些事情挡在前面,他自然无暇顾及岭南一地。” 听到叶暻主动提及先帝,顾翎昭不由得主动看了他一眼。 叶暻神情不见任何异样,迎着顾翎昭的目光,感慨道:“十几年的放任纵容,如今岭南的情形恐怕早已超出了我们认知。” “郁黎在武林如此声势浩大的行动,你们就一点风声没有?” “昭昭,江湖与朝廷之间的屏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打破……这些年皇城里的血雨腥风让太多忠臣能将陨灭,眼下各地政务已经压得官府疲惫不堪,难有多余的力气朝武林伸手。” “竟是到了这种境地?可是我少时分明常听大哥提及江湖之事,对江湖各方势力的动向也了如指掌。” 叶暻目光微暗,语气泛沉地说道:“当年三哥下了大力气,想让朝廷的势力一点点渗透武林,从而令官府对江湖事宜有所掌控,可先帝却并不当这是一件功劳,反而认为这是三哥在暗中培养势力,滋生了狼子野心,所以......” “所以他毁了此事?” “对,而且手段雷厉风行,将与三哥关系密切的几个江湖门派直接灭了门。”叶暻冷声讽刺道:“经此一遭,武林便彻底脱离了朝廷的掌控,他们虽畏惧官府,却也团结一致抵抗官府,似一块铁板般不容人踏入。” 顾翎昭闭了闭眼,内心只觉寒凉刺骨。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的皇兄总不至于对你存有猜忌。郁黎行事处处不合常理,我等总该探究出他的目的......这可是你的责任!” 叶暻笑了笑,柔声道:“我知道这是我的差事,只是没想将你牵扯进来。” “岭南一地毗邻东安和泾阳,他们若想做坏事,我大哥便是首当其冲……既是局内人,便容不得置身之外。” 叶暻认同地点了点头,道:“你今日不提,我也打算偷偷去观战的,不过我自己定然占不到好位,还是跟着你方便。” 顾翎昭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哼,你不嫌男宠的身份丢人就好,江湖人的鄙视一向不加收敛,你最好能承受得住,” “没事,我的脸皮厚,不怕他们看。” “......你能有这份认知也不是不易。”顾翎昭朝床底的位置指了指,语气中透着几分疲累:“你的靴子在那里,先穿好。” 叶暻突然被提醒,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没有穿鞋,他忙道了一声“失礼”,转而坐回床边动作,利落地将靴子穿上。 “我已经查过,南萧楼里知晓你身份的人并不多,我已经下令让所有人闭紧嘴,不许向外人议论你的身份......不过,也需再给你编一个来历,总不能别人问起,我们却哑口无言,不知所对。” 叶暻穿好鞋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莫名心情大好,眼睛亮闪闪的泛着光,唇角的笑意也压不下去。 他站起来,坐在顾翎昭身旁的凳子上,兴致勃勃道: “这个好办,你就对外说我是一个伶人,来自京城,怎么样?” “……”她觉得不怎么样,而且她也不明白叶暻在高兴什么。 “你为何这样看我,是觉得我不像?” 顾翎昭用两指掐了掐眉心,凭心而论,叶暻虽是武将,可身形修长,面若冠玉。只要他不发飙外放威压,硬要说他是伶人,倒也不算违和。 是她自己有些无法接受。 “叶暻,你确定要用这个身份?” “有何不妥吗?” “……没有。” “那便这样定了,不过嘛……” 顾翎昭听到叶暻话有迟疑,由不得抬头看向他,却只见他眼神十分认真向她请教道:“若有人让我唱曲怎么办?” “……”顾翎昭抬手“砰”地给了他一个暴栗。 “啊”叶暻一声痛呼,立刻捂住了额头。 “你带把匕首,谁敢这样问,你就直接戳他一刀。” 叶暻委屈地瘪了瘪嘴,他好不容易能得一个和顾翎昭并肩作战的机会,自然想要事事顾全,不出差错……她干嘛打他呀…… 第204章 花蝴蝶 “还有一事,南萧楼的坐席与沧宿山相邻,那里面可有人会认出你?” 叶暻揉着脑门想了一会儿,道:“这一代的年轻弟子都是我回京后入山的,不可能认得我。” “那清元长老呢?他也没见过你?” “我们并不熟,他就算见过我,那也是少时的事情,不一定认得出我现在的模样。”叶暻摆摆手,安抚道:“这你不必担心,清元就算认得出我,又能怎样?我是他师叔,他还能找昆山派掌门戳穿我不成?” “你应付得来就好,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这么早就下逐客令......” “你在我这里睡了一天,你自然有精神有力气,我可是出去打了一架的!少废话,赶紧走!” 顾翎昭既是这样说了,叶暻自然也不敢再磨蹭讨嫌,他站起身,语气轻快道:“昭昭,明早见。” 如他所料。顾翎昭没有开口回应。 今夜风静月明,叶暻走在院中,借着月光撩起衣袖,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 药油涂抹过后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光亮,叶暻唇角再次勾了勾,心里暖意盎然。他抬头望了望月亮,心里只盼着天能快些亮...... 次日一早,顾翎昭起床梳洗过后,正吃着早膳,叶暻便很有礼貌地在外敲起了房门。 顾翎昭在面对叶暻时,还是有些头疼,只能用事急从权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进来吧。” 房门轻轻响动,顾翎昭抬头望了一眼,却险些没能拿住手里的汤匙。 “昭昭!”叶暻步伐轻盈地走进屋内,在顾翎昭眼里却好似看到了一只花蝴蝶,忽闪忽闪地飞到了她面前。 叶暻今天穿了一袭桃夭色的云锦长袍,腰间束着白玉银纹带銙,发间别了两支做工精巧的金丝簪。 一身飘逸艳丽的装扮,直晃得顾翎昭眼睛发胀。 “……你这身行头是从哪弄来的?连夜置办的?” “只要有银子,一切都好办,你觉得怎么样,好看吗?”叶暻笑得开心,整个人都好似蒙了一层光彩。 这是他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得到的——和顾翎昭并立而行、心向一致的机会。他梦里甚至都不敢奢望,有一天竟还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顾翎昭身边,哪怕顶着男宠的名号,他也完全不在意。 对于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叶暻只有雀跃和珍惜,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或许当下,已是他余生内最难得的幸福时光了。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若无顾岭枫在泾阳牵动着顾翎昭心,如今只怕他低微至尘土之中,顾翎昭也不见得会怜悯他一毫。 “你这一身打扮,也太引人注目了……” “不好吗?我跟在你身后,其实怎样都少不得有人关注,穿得出格些,也省得他们猜到我是谁。” “放心吧,你这个样子,只怕站到梁铮面前,他都不敢认你。” 叶暻低哼一声,道:“他若看到,那还了得?恐怕要躺在地上将肚皮笑破。” “说起梁铮……如果岭南王府真的包藏祸心,那眼下也只能调他来帮忙了。” “放心,这些我都有分寸,梁铮那个家伙轻易还不能惊动,他太有主张,我也不一定能拘得住。一切未有定论前,还是别让他来打草惊蛇的好。” “有道理,就这样办。”顾翎昭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粥咽下,用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而后起身道:“时辰到了,出发吧。” 南萧楼的这群人皆是杀手出身,性格内敛稳重,也见过大世面,对于叶暻亦步亦趋跟在顾翎昭身边的行为,即使心有诧异,却也不会显于言表。 但其他门派,就显然没有这份定力了,叶暻一出现,场内目光便一齐交织于他和顾翎昭身上。 叶暻低头凑近顾翎昭,小声嘀咕道:“江湖中人这份探究旁人私事的兴致,似乎不比京城妇辈之流弱上几分呐。” 顾翎昭入席坐下,平淡地回答道:“看热闹罢了,人之常情,何分性别出身?我继承了我们冷楼主的风流之名,大家好奇也是正常。” 叶暻眸中笑意浮动,继续小声道:“我们今日的衣服很相配,他们定然十分艳羡我。” 顾翎昭斜睨了叶暻一眼,眼角不自觉跳了跳...... 她今天穿了一件玄青色的暗调长衣,腰间的象牙腰带上雕刻着极恶慑人的凶兽图案,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暖色,和叶暻打扮刚好相反。 况且,她也不认为在场之人会艳羡叶暻......十分鄙视还差不多。 不多时,郁黎带着江安帮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了场,他一眼就看到了南萧楼坐席里多出来的那人,他双眼微眯,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怒火。 郁黎在江湖经营的这些年,一直是顺风顺水,什么样的女人不曾得到过,他在心里已经默认,顾翎昭以后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女人,届时她定然会为她如今的挑衅付出代价。 第205章 好想弄死他 顾翎昭不会留意郁黎在做什么,但叶暻确对所有凝结于她身上的眼神分外敏感。 “昭昭。”叶暻内力传音给顾翎昭道:“我改变主意了,不然我直接杀了他吧。” 顾翎昭不明所以道:“你要杀了谁?” “是郁黎,他看你的眼神太恶心了,我们换个对策,我先杀了他,再来观察岭南王府的反应,如何?” 顾翎昭这时感受到了叶暻身上突如其来的杀气,他是认真的! “你又在闹什么?郁黎身上有许多谜团,他还不能死!” “杀了他,天又塌不下来。” 顾翎昭转头警告地剜了叶暻一眼,用密音道:“安分些,敢坏了我的事,我就先料理了你。” 叶暻不敢再有异议,可眸中翻涌的戾气却久久不能退却。 “叶暻,你既然愿意来这,就不要把你军中行事的气场带过来,与其自爆身份弄巧成拙,那还不如不来。” “......我知道了。”叶暻恹恹地垂下眼,无意间侧头,却发现一旁的清元道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他没有多想,直接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将清元道人吓得瞬间收回了目光。 叶暻在京城和沧宿山皆是凶名在外,清元道人猜不出他的目的,却也不敢挑战他的脾气。那是他的师叔,叶暻若是冲过来掀了他的桌子,他也拿他无法。 何况不论辈分,他似乎也不是叶暻对手...... 恶气有了发泄的地方,叶暻心情也松快了不少,他不动声色地将座椅往顾翎昭身边挪了挪,而后便在案桌上拿了个橘子,细致地剥了起来。 场上的比武已经正式开始,依照习惯,首场比试的双方往往是一些籍籍无名之辈,武功算不得出彩,只是做暖场之效。 不过顾翎昭倒是坐姿端正,神情专注,不因此场比试的平淡,而有任何漠视或是不耐。 叶暻熟知顾翎昭的性格,所以直到这一局比武决出胜负后,才插空将剥好的蜜橘递到顾翎昭面前:“吃点橘子润润唇。” “谢谢。”顾翎昭随手接过,可只尝了一瓣,就皱着眉将大半个橘子塞回到叶暻手里“太酸了,你自己吃吧。” “那么难吃?”叶暻接过来不信邪地吃了两瓣,觉得这橘子味道酸甜,倒也没有太难入口“这个时节的橘子多少带些酸意,确是比不上年前的味道。” 顾翎昭点点头,算作是回应。 “我给你削个苹果吧,这个总不至于太酸。” “不用,我不想吃。” “那好吧。”叶暻说着,又抬手给顾翎昭斟了一杯茶,他特意看了看茶色,确认对顾翎昭身体无害,才敢将茶盏送到顾翎昭面前。 “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带些好茶来,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了。” “昆山派的茶并不差,我还没有那么挑剔”顾翎昭眉眼舒展,语气无奈道:“你老实坐着就好,不必这么恪守职责......” 叶暻不自觉勾唇一笑,他的心情很容易转晴,只要顾翎昭对他有一点点的好颜色,他就能受宠若惊,立刻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叶暻和顾翎昭互动的时间虽短,但这自然地相处状态,却被众人尽收于眼底。 众多门派统领都是一副了然的表情,只有郁黎脸色阴沉,心里对昆山派也多了几分不满,这种低贱之人,凭什么能和他们同席坐在一处。 他这样想着,也就阴阳怪气地开了口:“秦掌门,我们这武林大会,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此观战?” 郁黎的声音清楚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人表情齐齐怔愣,场下整理着护腕、准备下一轮上场的黑州也是动作一僵,立刻回头去看顾翎昭的脸色。 昆山掌门秦闻承面露不解,缓声问道:“郁帮主所言何意呀?” 郁黎抬了抬下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猖狂,他指着顾翎昭的方向道:“赵楼主,你带着你房中客如此招摇过市,可有将我武林各派放在眼中?” 顾翎昭此时方才确认,原来郁黎口中的阿猫阿狗真的是叶暻。 她看向叶暻,恰巧叶暻也在望着她,他挑了挑眉,似是在说——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该死! 第206章 恼火 顾翎昭压下心里的烦躁,轻讽道:“武林大会未过半程,郁帮主就想将武林盟主之位取而代之吗?” “哼,大庭广众之下调情,有碍观瞻,我是替所有在场英杰诉出心声!” “一派胡言!你若一心寻南萧楼的麻烦,本座也奉陪到底,只是不知你这江安帮主,能接下本座几掌?” 叶暻“噗嗤”笑出了声,他没正形地抱臂靠在椅背上,笑着对顾翎昭道:“楼主,你太可高看他了,一个演武场上不看比武,反而专门盯着漂亮姑娘看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东西?还值当你来动武?” 郁黎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指着叶暻道:“放肆!你一个卑贱奴籍有何资格与我说话?以下犯上,目无遵纪,待我上报官府,第一个将你投入大牢!” 叶暻脸色不变,唇角依旧挂着笑:“好啊,那你现在就派人把江安太守请来。” “你当我做不到吗?!”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秦闻承赶在再次叶暻开口前,前一步起身道: “诶,两位稍安勿躁,切莫冲动……” 秦闻承看向顾翎昭,语气和善地说道:“赵楼主,郁黎帮主所言不无道理,这武林大会是全江湖最盛大的活动,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多设些限制……武林大会自古以来……” 叶暻听着话风不对,一个眼神扫向了清元道人。 清元道人得到示意,立刻开口打断了秦承闻的话:“老夫多年来携弟子参加这武林盛会,却也从未见过有这般好事之人,竟连一派之主的席上宾客也要插手指点。” 秦承闻脸色一变,目光瞬间移向了清元道人。 他本以为南萧楼背后毫无根基,这才敢两相取其轻,打算随便编个理由将叶暻驱离。 可清元道人出乎意料的发声,却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来沧宿山的实力底蕴不容小觑,清元的话语一出,必然有人愿意附和。 二来武林大会的确没有明令限制这种事,事实上每一届武林大会,都有各方掌门帮主将自己的红颜知己带到现场,这是大家习以为常之事,贸然提出一条禁令,确实难以服众。 秦承闻斟酌了片刻,向郁黎使了个制止的眼色,随后声平气稳地说道:“比武的赛程已被耽搁,还请郁帮主,赵楼主以正事为重,不要再逞口舌之快了。” 顾翎昭没有出言回应,只是将目光重新放回了比武场地。 青玉在后面小声嘀咕道:“明明是江安帮挑拨是非,凭什么说我们耽误大事?这昆山派站的也太歪了!” 叶暻拍了拍顾翎昭的手,低声安抚道:“别生闷气,至少没坏了正事。” 叶暻想杀郁黎不假,可他也知道,如果真的在眼下弄死郁黎,让事情的走向彻底失控的话,顾翎昭只怕会比现在更加窝火。 过了一会,看顾翎昭眉宇间仍不见舒展,叶暻心里也有些打鼓,他试探地传音给她道:“昭昭,我刚刚提起梁铮,也是吃准了此人不敢驱使梁铮,没有别的意思……” 顾翎昭转过头来,眨眼看了看叶暻,直接开口道:“我平日已经不讲理到这种地步了?” “啊?”叶暻脸色局促,不敢贸然说话。 “不是为了这个事。”顾翎昭将目光转回到比武场,平淡道:“三日后有射术比试,我听闻郁黎会下场一展身手,我打算调整名单,让你代表南萧楼参加。” “我?射箭比试?” “不想去就算了。” “不不,我愿意,我愿意去。” “只许赢,不许输。” 叶暻眼尾扬起,快速点头道:“放心!我绝不给你丢脸。” “对了,你手臂上的伤……” “不碍事,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叶暻嘴角翘起,似是更开心了几分。 比武场上,黑州与对手交战了十几回合,场面有些焦灼。 “昭昭”叶暻再次传音道:“黑州对战之人是哪一派的?” “就是江安帮的人,此人名为段虎,如今看来不太好对付……江安帮除了郁黎外,倒也不全是废物。” “他这武功的路数不太对。” “怎么说?”顾翎昭坐直腰板,目不转睛地盯着比武场。 “你仔细看段虎,他被击打之时,身体并没有下意识的后倾或是闪躲,他常常硬抗一记重拳,然后在黑州来不及受力之时马上反击……黑州几次招数出乱,都是因此缘故。” 顾翎昭瞳孔微微收紧,心里生起一阵寒意,她侧目看向叶暻,传音道:“段虎的这种情况,我们不是没见到过,在京城时,我大哥就是被如此打法伤到的。” 叶暻眼角突地一跳,提到这件事他还是免不得心虚后悔。 第207章 难得和谐 顾翎昭似是没有立刻翻旧账的打算,她继续给叶暻传音道:“段虎的异样当下并不突出,黑州的处境也称不上惊险,只是这一遭看来,杜弘之和岭南王府的渊源,恐怕远不是姻亲未及这般简单......叶暻,你又走神!” “没有,我只是一想到此事,便觉得对你于心有愧,不知该怎么补偿......” “不必胡思乱想,你亏欠我的,远不止这一件。” “昭昭......” “你放心,只要你不再做害人事,我是不会对付你的。”顾翎昭偏过头,直接出声道:“少琢磨那些没用的,庸人自扰之。” 叶暻低下头,勉强笑了笑“你的对,我们的默契,还是该用在合作上。” 二人没有再做交谈,只是目光认真地盯着场上的战况。 这一场比试最终被黑州赢了下来,但过程艰难惨烈,顾翎昭有几次甚至动了叫停比赛、直接认输的心思,但看着黑州眼里的坚韧又生生忍了下来。 “去几个人,将黑州扶下来。” “是!”南萧楼这边有三人立刻起身,飞奔到黑州身边,将满身是血的黑州小心翼翼地搀扶下场。 而另一边,段虎的遭遇就有些可怜了,江安帮在场之众足有数百人,但此时,竟无无人愿意出手拉段虎一把,他们只冷眼看着段虎费力往回挪着身体。 滴滴鲜血落于地面,凝结成珠,许是自愧难耐,亦或是心灰意冷,段虎只走了半程路,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直到此时,江安帮才匆匆出来两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段虎粗鲁随意地抬了出去。 “别看了,他活不成了。” 顾翎昭听到这句传音,骤然拧紧了眉心“岭南王府竟是这般作风?” “人一旦狂得没了边,有什么行为都不值得意外。”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皆有江安帮的人上台,对付其他门派年轻弟子,这些人的优势便得以尽数展开。 一上午的功夫,江安帮连赢四局,算是找回了首场失利的面子。 午间,顾翎昭和叶暻坐在同一张餐桌前. 作为一派统领,顾翎昭在凰御山庄的膳堂内有专属自己的单间,环境整洁干净,她与叶暻待在此处,门外有南萧楼人站岗守卫,因此也并不担心会有人打扰。 “你说杜弘之远在京城,他若想与这岭南王合谋大事,究竟能图谋些什么呢?” 叶暻眼色微凉,轻声道:“杜弘之一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能谋什么?” “你是说......” “兹事体大,还需找齐证据。” 顾翎昭点头道:“说的是,这种罪名一旦落下,便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场面,的确需要慎之又慎。” “先吃饭吧”叶暻给顾翎昭夹了一筷子菜,语气自然道:“你为此事这般操劳,回头得让朝廷给你记上一大功。” “记到我大哥头上就行,记得多给我们要些赏赐。” “好,一定包您满意。”叶暻心里虽有层层愁云,但此时此刻,他却也笑得真心实意。 这是他时隔多月以来,再一次和顾翎昭坐在同一桌上吃饭......而距离上一次,顾翎昭用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同他一起用膳的场景,却已经有近五年之久了。 “昭昭,凰御山庄这些厨师们的手艺,是不是还没有我好?” 顾翎昭咽下嘴里的菜,不解问道:“你总和人家厨师争什么高下?” “我就是问一问嘛,他们供着整个山庄数千人的伙食,做饭难免不细致上心,我若连他们都比不过,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到底有没有强一些啊?” 顾翎昭看着眼前略有寡淡的菜色,听了叶暻紧追不舍的问话,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道“是,比他们强,你很有天赋。” “有你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回头皇兄再骂我是头脑简单的武夫时,我就告诉他我还有这项技艺。” 顾翎昭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费了大力气才将嘴里的饭菜咽下“你就不怕,你皇兄直接把你扔去伙头营?” “他才丢不起那个人,顶多把我关起来打一顿。”叶暻颇有深度地说道:“唉,他们那些日日关在宫殿里只会写折子、批折子的人,哪能体会这般成就呢?” “......少胡闹,不想好好吃饭,就滚出去。” “说个玩笑而已”叶暻脸色笑意收起,立刻保证道“我好好吃饭!” 第208章 箭术比试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中,江安帮凭借如此打法,一连取胜多场,唯有和沧宿山、碧水天的比试中落入下风,最终惜败。 沧宿山及碧水阁的参战弟子,武学底蕴十分深厚,南萧楼与之对战,也是有负有胜,打得胶灼。 对于这种正大光明的切磋,顾翎昭并无太强的胜负心,只要全力而为,赢得服众,输得坦荡,便也不枉此行。 不过郁黎显然没有这份好心境,在输下两局后,郁黎当场黑了脸,当日赛程尚未结束他便先行退了场。 而在当晚,昆山派便通知各门各派,要将箭术比试提早一日举行。 顾翎昭抱臂倚在房门外,看着正悠哉给院中花木浇水的叶暻,问道:“箭法比试提前到明天了,你不需要再准备准备?” “嗯?”叶暻抬眼看向顾翎昭,不解地问道:“我需要准备什么?弓箭吗?” “弓箭由昆山派统一发放,不得自备。” “那......”叶暻站在低处,抬头小心问道:“你觉得我还应该再做什么准备?” “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忘记正事,昆山派同郁黎只怕已经上了同一条船,明日的情形不好估量。”顾翎昭揉了揉眉心,转身推开房门道:“别在外闲逛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不许掉链子。” 叶暻站直身体,眉目含笑道:“遵命!” 顾翎昭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突然就想催着叶暻上场比试。 哪怕她的确被郁黎恶心的够呛,可她也知道,这个理由并不值得考究,想让郁黎吃瘪有的是旁的方法,完全不需要惊动叶暻。 顾翎昭隐约能感受到,她和叶暻关系似乎缓和过了头…… 思及于此,顾翎昭顿感一阵头疼,心里也似猫爪般地浮躁难受,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一夜顾翎昭睡得并不踏实,光怪陆离的回忆碎片充斥着她的梦境,她对那些画面既熟悉又陌生,刚想走上去仔细瞧瞧,眼前场景便会瞬间破碎,转过身又是一个新的熟悉场面…… 第二日,顾翎昭的脸色有些暗沉,为了躲避叶暻的唠叨,她在洗漱过后就直接上好了妆,待一切打理妥当后,方才打开房门。 简单吃过早膳后,顾翎昭一行人早早来到了靶场。 这里和先前武艺对决的比武台不同,靶场周围不设坐席,各门派只得聚集围在靶场周围观看比赛。 “主人”青玉凑到顾翎昭身边。小声问道:“这箭术场地,怎么不见箭靶呀?我看了一圈,就只望见远处有个龙门架。” “那个就是靶子,看到上面挂的银铃铛没有?” “铃铛?”青玉眯起眼使劲朝那方向看了看,慢声道:“似乎是有一排铃铛,可也太小了,今日比试是要射那铃铛吗?” “那铃铛是纯银打造,精铁剪头轻轻一碰便有划痕,他们的靶子不是这铃铛,而是铃铛上面的那根蚕丝线。” 青玉不可置信道:“怎会有这么刁钻的比试方法?我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那蚕丝线,又如何能拉弓射中呢?” 顾翎昭浅笑道:“这只是一种技巧,你若一天拿出六个时辰来练习,不出一个月,也可轻松射中。” 第209章 万里河山图 青玉连忙摇了摇头,撇嘴道:“还是算了吧,我的箭法虽不及楼中诸位兄弟,可一箭使人毙命还是做得到的,没必要再耗费心血练这么花里胡哨的箭术。” 叶暻在一旁淡淡道:“昆山派不顾百年清名,竟能帮着郁黎赖皮到这种程度,半点名节都不要了。” 顾翎昭望了望远处龙门架,心里对叶暻的说法十分赞同——银铃射丝,这是世家公子们玩腻了的东西。 世家贵族的公子哥们,少年时喜欢凭借这种奇技淫巧收获赞叹,十年前甚至在京中掀起了一阵风潮,凡是宴会场合,这也公子哥们都需聚在一起比试一番,以彰显自己射术的高超。 不过后来这帮天之骄子渐渐长大,心性愈发成熟,他们一来看透了这技法的华而不实,二来也的确没有空闲再天天苦练……慢慢的,京中这类箭法比试便逐渐销声匿迹。 这种比试规则确实可以检验箭术不假,可将这种宫廷娱乐的玩意搬到武林大会上来,就多少显得不要脸了。 顾翎昭吸了一口气,幽幽道:“看来有人对这场比试势在必得,可为了一个箭术魁首的名头,竟值得如此钻营?” “是啊,不止要钻营走捷径,还把这场地安排的如此简陋,真是不像话。”叶暻嫌弃地说了两句。随即撑起一把淡粉桃花油纸伞,为顾翎昭遮挡着阳光。 顾翎昭正抬头看着他的伞,远处则突然传来一阵嘈嚷声音,闻声望去,便只见江安帮和昆山派两方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场内。 郁黎面带笑意走在前方,肩膀比秦闻承还要靠前半个身位,整个人似有雄心万丈。 他今日的穿着也十分夺目,一袭黑色薄锦劲装,手腕上带着棕色的鹿皮护腕,腰间则绑着犀牛皮甲所致的护腰,在这一众江湖人面前,尽显贵气。 顾翎昭被郁黎全副武装的打扮震了一震,扭头再看叶暻身上宽袖的天水碧色长衫,以及他半束起来的飘逸墨发,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啧”的一声。 “什么了?”叶暻眼神无辜地问道。 “没事。”顾翎昭摆摆手,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辰时过半,昆山派便派人站在场地中间,向大家宣告今日箭术比拼的规则,只是这“银铃射丝”的规则还未彻底说完,场外便已是一片哗然。 “往年的箭术比试都是百步射靶,再难些也设立移动草靶,怎么今年却改成了这么个闻所未闻的诡僻路子?这不是存心为难我们吗?” “就是就是,为何要变换规则?!” “唉唉唉,诸位稍安勿躁。”昆山派似是对此场景已有预料,因此话事人的神情并不见慌张:“诸位,此次射箭比试的判定规则虽有改动,可说到底只是增加了些难度,昆山派也是考虑到,武林当中百步穿杨的高手太多,只怕一时难决胜负,这才冥思苦想出此对策。我相信在场侠士,若身有真本事,必然也不会计较这比武方式的细微差别。” 此言一出,刚刚声音最大的几人,脸上皆是一红,彼此对视几遭,无一人再敢多言。毕竟谁先开口,谁就成了那没有本事,且输不起的窝囊废了呀! “诸位不必气馁,此次箭术比试虽改了规矩,可彩头确是一无价之宝。” 下面有人搭话道:“哦?请就长老说说,这彩头是何物件?又是怎么个无价之法?” “哈哈哈哈”昆山长老中气十足地笑了两声,随即宣布道:“这彩头便是碧水天的镇派之宝——半部万里河山卷!” “万里河山卷?一幅画?” “真有这东西?这不是传说中的藏宝图吗?” “碧水天把镇派之宝都请出来了?这图真如他们说得那么神?能找到什么宝物?” 场边议论声一浪接着一浪,顾翎昭和叶暻对视一眼,目光皆有惊诧。 万里河山卷名义上是一幅名家画卷,可近百年来,世上一直有这样一个传闻,即万里山河卷为前朝宝藏的指引地图,也就是一张藏宝图。这幅藏宝图曾在多年前的一次争抢中裂为两半,半幅图流落于江湖,另半幅则被朝廷夺得,如今正束之高阁于皇宫之中。 顾翎昭喃喃道:“原来那失散于江湖的半幅图,竟一直藏在碧水天,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们想干什么,或许一会儿就知道了。” 顾翎昭点了点头,叹道:“也只得如此了。” 箭术比试很快开始,要求各参赛人士轮流上场,分别用无差别的弓箭射向龙门架下悬挂的十个铃铛,射下铃铛最多者为胜,但若银铃有损,则不作计数。 武林中人虽不乏箭法高超之人,可乍一面对龙门架还是有些手生,弓弦拉动、箭矢破空的声响虽不绝于耳,可上场之人却无一能十发十中。 很快,郁黎带着自信的笑容,一边扯着手腕上的护腕,一边迈着四方步站在了起止线处。他先是环视了周围一圈,尤其别有深意地看了顾翎昭一眼,而后轻松地拿起弓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嗖嗖嗖”,破空声和远处铃铛掉落的速度几乎同步,眨眼间,远方十个铃铛便已尽数掉落。 秦闻承和昆山派的几个长老带头拍掌称赞道:“郁帮主箭术决绝,年少有为,实在令我等敬佩啊。” “哪里哪里,是晚辈献丑了。”郁黎将长弓归置原位,眼里的雀跃已是无法压制,他转头朝顾翎昭的方向道:“赵楼主,在下这箭术,可还看得过眼?” 顾翎昭闻言,心中顿感一阵烦闷...... “比试尚未结束,郁帮主还是安静些好,心思过于浮躁,可容易马前失蹄呀。” “呵呵”郁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的对,如今只有南萧楼还未上场,那......赵楼主可是要亲自上来一展风采?” “这种小场合,还不需我们楼主上场。”叶暻将油纸伞递给顾翎昭身边的白汀,而后便步伐轻松地走进了场中。 郁黎脸色一沉,道:“你来?” “明知故问,你该下场了。” “你!你一个伶人......” “再敢多嘴我就把你踹出去!”叶暻比郁黎高上半头,两人站在一起,哪怕郁黎打扮得再像武学高手,可气势依旧比不过叶暻半点。 第210章 赢了 “哼!好,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丢人的!”郁黎怒气冲冲地下了场,他心里觉得,顾翎昭让这样一个人上来比试,就是对他万分的不尊重!他何时在一个女人身上,受过这样的待遇? 郁黎走得很快,并没有留意到身后叶暻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叶暻拾起长弓,眸光下意识的扫向顾翎昭,这个他刻入骨中的习惯。 年少时,大大小小的各种比试,只要他上场,顾翎昭都会在一旁满眼期冀地望着他,有时她感觉到了上场的凶险,待比试结束后,她的眼里便难掩泪光,甚至还会再无人的时候,心疼地抱一抱他。 不过后来,因为他的蠢,他失去了顾翎昭,他再也没有体会过那种炽热、眷恋的注视,以至于他甚至开始害怕这种场合,他害怕当他习惯的搜寻那个人时,心里的声音却告诉他——找不到的,是你害死了她...... 叶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情绪已尽数收敛,他向顾翎昭微笑示意,不等她做出反应,他已先行面向龙门架。 张弓搭箭,抬臂拉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支箭没有停歇,一刹那的功夫,龙门架下便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好!漂亮!”青玉带头欢呼,顾翎昭的脸上也多了两分笑意。 场外不乏有人议论,直言小看了这位俊俏公子,而在这一片熙攘声中,郁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以滴水,同时秦闻承的眼神也有些狭促。 在众目睽睽之下,秦闻承硬着头皮宣布道:“江安帮与南萧楼参赛者皆十射十中,按照规则,二人需轮番再度进行比试,直至决出最终胜负!” 叶暻将长弓放回,正想按原路退场,却迎面撞上郁黎。 郁黎贴近他的侧脸,低声威胁道:“想要活命,就需聪明些,不要害得所有人给你陪葬。” 叶暻冷笑一声,道:“你该庆幸,有人对你还有几分好奇。” 二人擦肩而过,但郁黎没能理解叶暻的意思,他先是隐秘的朝一个方向打了个复杂的手势,然后在走向弓箭台,取弓射箭。 这一轮郁黎依旧十发十中,而叶暻自然也是同样的成绩。 二人一连比试三轮,在场众人对他们的箭术的精准程度瞠目结舌,青玉在顾翎昭耳边嘀咕道:“这还能不能分出胜负啊,他不会输吧。” 顾翎昭缓缓道:“比到如今,拼得便是耐力和心性,考验的是平日里下得功夫,谁输谁赢,我也无从判断。” “可是我看那个郁黎,已经满头大汗了,他的体力显然比不过那个。”青玉用下巴指了指叶暻的方向。 “这个世上,本就少有人能比得过他的体力,那可是天生的混世魔王。” 顾翎昭话音刚落,场外突然传来一阵嘘声,是郁黎因脱力手臂颤抖,一连十箭,脱靶六箭。 “这、这......这不可能!” 叶暻想要速战速决,因此当远处人员将铃铛重新挂上后,他没有等待郁黎从自我怀疑中脱离出来,而是直接走到他身边,夺来弓箭,十发连射,将龙门架上的银铃尽数射落。 叶暻转向秦闻承,冷静道:“我赢了。” 第211章 狗急跳墙 眼见昆山派众人目光呆愣,叶暻又出声提醒了一遍:“可以公布结果了,我赢了。” 秦闻承如梦初醒,站起身来,目光略微有些闪烁:“我宣布,此次箭术比试魁首为南萧楼所得!” 秦闻承话音一落,立刻就有昆山派小弟子手捧一托盘,预备将托盘上的锦盒呈给叶暻,然而路在走到一半,旁边却突然传来了郁黎的一声爆喝:“回来!你想干什么!怎敢将那东西给旁人!” 小弟子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时被吓白了脸,站在场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秦闻承脸色十分难看,犹豫再三,勉强着笑,对叶暻说道:“万里河山图于这位小友并不实用,你拿回去也是百无一用,不如这样,你放弃这半幅画,我昆山派的藏宝楼的宝物,可任你挑选,如何?” 叶暻语气平静道:“不必,我只要这幅画。” “这......” “这幅画你还不配拿!”郁黎情绪十分激动,朝着站在半路上捧着画的小弟子大喊道“你还不滚回来!” 那小弟子匆忙转身,腿还没迈出去,就只见眼前锦盒忽然没有征兆的飞了起来...... “诶!我的画!” 叶暻隔空取物,挥袖间便将万里河山图收于掌中,他扯了扯嘴角,道:“真是麻烦,堂堂昆山派还想出尔反尔......秦掌门,你在江湖地位颇高,为何今日却总被人牵着鼻子走?究竟你是昆山派掌门,还是他为掌门?” “你......”秦闻承一时哑口无言,心里只恨自己太过信任郁黎的本事,竟真以为他能毫无争议的赢下比赛,因此便掉以轻心,没对万里河山图做些额外的手脚,如今倒是轻松地让其落在了外人的手里。 早知如此,便不该想着在天下英雄面前,将这万里河山图过一遍明路。 这岂不是弄巧成拙,功亏一篑啊! 郁黎眼看万里河山图被叶暻夺走,恼羞成怒下,眼睛顿时血红一片,他嘶哑吼道:“少废话,把万里河山图交出来!” 有性格爽直的江湖人看不过去,站出来道:“这位小公子箭术第一,拿此画卷天经地义,怎么倒像是抢了东西呢?何况这万里河山图是碧水天主动献出来做彩头的,就是心有不舍,也轮不到你们江安帮吧。年轻人不要小肚鸡肠,输了便是输了嘛......” “诶,老吕,别乱说话,江安帮背后不是好惹的,快回来。” “老子怕什么?”老吕话音未落,突有一支冷箭携风而来,他尚未看清眼前的东西,幽寒的杀气便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老吕,小心!” 铁器相碰发出清脆一响,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老吕睁开眼,看着脚前的一支箭和一支镖,双腿瞬间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顾翎昭收回掷镖的动作,立刻朝叶暻招手,声音急迫道:“先回来!” “别想走!围住他!”郁黎一声令下,江安帮上百号人立刻涌上前,将叶暻团团围困在赛场之上。 秦闻承脸色一变,他凑近郁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郁黎一个用力甩开。 既然不能顺理成章地拿到万里河山图,他也就只能图穷匕见了。 顾翎昭瞳孔一缩,立刻翻身而起,越过人群,飞落到了叶暻身边,同时拔剑指向郁黎,厉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郁黎走到前方,直面顾翎昭,眼神发狠地说道:“把万里河山图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他必须死。” 场上的局势瞬间变得微妙,昆山派似鹌鹑般不敢出声,秦闻承在一旁白着脸,心有悲切,却无从改变。 碧水天一派则眼观鼻,鼻观心,只远远地站在一旁不做任何反应,唯有沧宿山站在南萧楼众人身边,清元长老已经将手放在佩剑之上,似打算随时出手相助。 叶暻凑到顾翎昭耳边轻笑道:“想不到,他这么轻易就狗急跳墙了。” “别笑了,你没看到郁黎身后不少人,眼底已经发红了吗?若真对上数百个不知疼痛的武士,也将是一场恶战。” “那就只能擒贼先擒王了,拿着。”叶暻将锦盒塞到顾翎昭左手中,下一刻便化作一道残影,直朝郁黎而去。 郁黎身边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郁黎自己下意识抬臂抵抗,可他的小臂被叶暻立掌一劈,骨头断裂的声音瞬间响在耳边,紧接而来的才是剧痛......他张口想要痛呼,可脚下突然失重,并且突有一阵风灌进嘴里,将他的所有喊叫声音尽数吞没。 郁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似乎被拎了起来,眨眼间,一众手下便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你好大的胆子,你放开我!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在我面前藏拙伤人!”郁黎被叶暻铁钳一样手掌死掐着脖子,他向前倾着身体,狼狈之下,却仍在叫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伤我,我让你全家不得好死!” 顾翎昭挽下一个剑花,在叶暻始料不及的目光中,直接削掉了郁黎的一个耳朵。 “啊!!!”郁黎凄厉地一声尖叫,让周遭许多人跟着打了个冷颤。 “再这样聒噪,我就继续割了你的舌头。” 第212章 再传异动 “赵楼主!切勿轻举妄动啊!”秦闻承带着昆山派的一众长老们快速跑上前来,脸色焦急地说道:“赵楼主,有话好好说,别冲动,您先将郁世子放回来。” 顾翎昭眉眼弯弯,细声问道:“郁世子?秦掌门,您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秦闻承深吸一口气,强压情绪道:“你们手上这位,乃是岭南王府的嫡公子,堂堂的岭南王世子!” 顾翎昭闻言脸色未变,反而场外再度掀起了一阵议论声响。 秦闻承听着周围的喧闹杂声,几乎绝望地闭上了眼......他这一世英名,终究是毁了啊。 “秦掌门,我想你找错了重点,当下是郁世子的人围着我们,想让我放人,是否也该先让他们先出一条路来?” 秦闻承自然不愿同意,他犹犹豫豫道:“不行,你们若想离开,必须先放了世子殿下,他若有了闪失,南萧楼和昆山派乃至整个武林,都会迎来一场浩劫!” 顾翎昭眨眼道:“可是,他已经有闪失了。” 此时的郁黎像是没了半条命,额头尽是汗珠,脚下酸软无力,整个人全靠叶暻提着,否则早就趴倒在地了。 “秦掌门,人在我们手里,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马上将人撤开,我南萧楼要即刻离开凰御山庄。” 秦闻承退而求其次道:“......那你们需将万里河山图留下。” “你想我割了他另一只耳朵吗?立刻让开!”顾翎昭见秦闻承仍在犹豫,转手用剑柄朝郁黎腰间捅了一下,道:“说话,不想死,就快命令他们滚开!” 郁黎尖利地痛呼看一声,望向顾翎昭的目光中满是惊恐,见她又举起了剑,郁黎马上收回视线,而后费力地抬起头,朝自己的手下们命令道:“你们,退下,让他们走......” 秦闻承听到他这样说,仿佛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听世子的,让出一条路。” 江安帮的人听令立刻向左右聚拢,在前后均让出了一条路,南萧楼众人则立刻奔至顾翎昭身边,一行人刚准备离开,突然又听后面传来一声高喊:“慢着,拦下他们!” 眼见道路再次被江安帮阻拦,顾翎昭诧异回头,却见郁昌正气势十足地站在江安帮列队之中。 他的脸上伤痕明显,走路动作也分外迟缓,乍一看十分滑稽,可这些外在因素却半点不能掩盖他眼中的神气自信。 不过郁昌显然吸取了郁黎的经验,他并未走到人群前,而是将自己的身形藏在了一众高手之中,只留下一张脸露在外面,并且还能随时闪躲到手下脑后。 未待顾翎昭开口,郁黎先惶恐地发了声:“你不要胡乱指挥,让他们让路!” “拿下万里河山图是父王的死令,若非你心高气傲、自以为是,非要在武林大会上弄一招暗度陈仓,我们也不至于落入今日的境地。”郁昌咧嘴冷笑道:“世子爷您放心,待我取回万里河山图,我定会禀明父王,让他好好安葬你的。” “郁昌!你敢!本世子要杀了你!”郁黎气急,猛地向前一冲,竟险些将叶暻拽得挪动了脚步。 “哈哈哈哈”郁昌仰头大笑道:“今日一过,谁是世子可就说不准了,一个残疾的嫡子,和一个忠心赴死的嫡子,你猜父王会更喜欢哪个?放心,你我兄弟一场,我会保全你的名声的。” 郁黎脱力的低下了头,他不敢相信,从风光无两到被人踏为尘泥,竟只经过了短短几息...... 郁昌眼神一凛,高声道:“岭南卫听令,务必夺回万里河山图,无关之人,死伤勿论!” “昭昭,此地距离山门不远,我挡住他们,你带人先撤。” “好。” 顾翎昭回答得太过利落,让叶暻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脱口而出道:“你就不担心我?” “哦,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他看出来了,这丫头八成是觉得他死在这里,朝廷一来怪不到她头上,二来也赖不到顾凌枫身上,所以便能干脆了当的甩下他了。 “我一定会再去找你的,拿好这幅图,你想留便自己留着,若觉得它是烫手山芋,便派人交给梁峥。”叶暻话刚说完,眼前大波人便已冲了上来。 叶暻左手提着郁黎,右手从腰间抽出软剑,抬手一道罡气划过,瞬间令前一排人齐齐毙命。 顾翎昭下令道:“动手,出杀招,速战速决,闯出去!” 南萧楼对上岭南卫不算劣势,哪怕这些人用了禁药禁术,让身体短暂不知疼痛,可南萧楼均是杀手出身,擂台比武不敢伤及对方要害,多少显得有些拘束,容易吃亏。 可现在就不同了,楼主下了令,他们便可以放肆动手了! 场外的江湖各派尚来不及反应,就只见场上突然动起了手,江安帮的人一片一片的倒下,却无一人能在躺下后再站起来...... “这南萧楼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出手狠辣呀。” “南萧楼的凶名何时变过?我看是有人想找软柿子捏,却踢倒铁板了吧。” 就在战局正酣,各门各派思量着是否应该出手,以及应该帮哪一边时,场地外竟又传来了一阵异动。 整齐的跑步声让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自山门方向有一报信弟子匆匆跑来,高呼道:“报!掌门,不好了,有官兵来了!” 第213章 自尽 伴随着他的喊声,全装披挂的兵士自山门方向快速涌来,地面震动得愈发明显,乌压压的官兵顷刻间便将整个场地围了起来。 岭南卫有一瞬间的呆愣,而南萧楼的人则趁此他们停手的机会,回撤到了顾翎昭身边,叶暻察觉事情不对,也立刻飞身与南萧楼众人聚集在了一起。 顾翎昭目光晦暗地瞥了叶暻一眼,传音问道:“这是你的人?” “不是。” 叶暻回答得十分干脆,可顾翎昭却对谈不上几分信任,如此大的阵仗,又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出场,除了叶暻,她想不到还有谁能操控这场面。 郁昌看到如此多的官兵,后背瞬时被冷汗浸透,未等局势明朗,他便先招手将所有岭南卫召回了自己身边。而此时的郁黎依旧被叶暻拎在手里,混战之时刀剑无眼,郁黎此刻身上已是遍布伤痕,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场上的这一幕,再无此前的半点风发意气。 很快,一位身着盔甲气势肃杀、眉目刚毅的中年男人,骑着战马而来,他先是居高临下的环视了一圈,在看到顾翎昭叶暻以及地上的尸体后,眼神微有闪烁。 但他很快调整回来,目视前方,声音浑厚地问道:“谁是此处山庄的主人?你们这好生热闹呀!” 秦闻承维持着风度,步态平稳地走上前道:“老夫是昆山派掌门秦闻承,为此处山庄的主人,眼下正是江湖武林大会召开之时,因此有各路侠士在此云集……朝廷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大人为何要抢闯我凰御山庄。” “原来是秦掌门,失敬,本官乃庐江云骑尉肖晃,奉令追捕一伙叛贼,近日有人举报那伙贼人藏进了这处山庄,我等例行公事,特来搜查。” 秦闻承眉头紧锁,辩驳道:“即便事出有因,可你们未经通报贸然闯入,是否不合规矩啊?何况我凰御山庄所纳之人,皆是一方英杰,绝无藏匿叛贼的可能!” 肖晃冷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秦掌门站在大乾的土地上,却想阻挠本官查案,难道想另立门户吗?若让逆贼逃窜,尔等该当何罪?!” 秦闻承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士兵,心里暗叹一声倒霉,眼下江湖各方人心本就涣散,少有人愿意听从他的号令,更不会有人想同满身甲胄的朝廷官兵拼命......朝廷毕竟是朝廷,不是单个门派或势力能抵抗得了的。 秦闻承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大人言重了,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搜查呢?” “自然是要对照画像逐一排查,本官已派人将此处所有出口全部封闭,本官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顾及你们这里人数众多,食粮有限,经过排查的人可以先行离开山庄,不过选择出去的人,一律不得再行进入。”肖晃骑在马上,对秦闻承扬了扬下巴道:“秦掌门,你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 顾翎昭听完此番对话,斜眸扫了叶暻一眼,嘴角轻撇,心道:此人若不是叶暻安排的,那才是见了鬼…… 叶暻看到顾翎昭的眼神,立刻不解地靠了过来,低声问道:“为何这样看我,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我们运气不错,正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这里。” “可我怎么觉得,你又偷偷在心里骂我了。” “我没有。” “诶!那边两个,交头接耳的!就从你们先查!” 肖晃粗粝的嗓音让顾翎昭瞬间一愣,他身边的小兵们手持几张画像,跑步到南萧楼众人面前,十分仔细地挨个对照,就连郁黎都没放过。 郁黎的头低垂接近腰部,小兵也跟着尽职尽责地半蹲下来,仔细在他脸上看了看又看...... “回校尉,这些人都没有问题!” 肖晃驱马朝顾翎昭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盯了顾翎昭片刻,又目色发沉地看了看叶暻手中惨不忍睹的郁黎。 就在顾翎昭以为自己判断失误,这个人对他们发难的时候,却见肖晃道:“姑娘家家的,少和这种野蛮人混在一起。” 顾翎昭嘴角抽了抽,看这校尉的意思,野蛮人应该说的是叶暻。 趁叶暻还没反应过来,顾翎昭连忙岔开话题道:“校尉大人,我等通过了盘查,是否可以立即离开。” “嗯。”肖晃随意地摆摆手,道:“走吧。” “快走!”顾翎昭拽过叶暻,便打算朝山门走去。 叶暻本还想问问肖晃,到底说谁是野蛮人?可顾翎昭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股暖意从骨缝蔓延到了心底,让他顷刻间失了心魂。 别说肖晃的话,就是肖晃这个人立在一侧,他都意识不到了...... “等等!”郁昌的一声急呼叫住顾翎昭,也打断了叶暻的臆想。 “你们不能把他带走!” 虽说一开始挟持郁黎,是为了方便脱身,但事情走到这一步,叶暻已经没有将郁黎放回去的打算,这种明晃晃的乱臣贼子,他当然需好好审上一审。 顾翎昭显然也是这种想法,她继续向前走,同时发令道:“不必管,我们撤!” “弟弟!”郁昌站在原地声情并茂地喊道:“不要忘了,你的母亲身体抱恙,眼下正需父亲供药医治,你确定要让父亲因你而动怒?” 郁黎身体一震,原本涣散的思绪渐渐回笼......他低着头嗤嗤地笑了起来,笑声伴随着他颤抖的身躯,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尤为凄凉。 叶暻立刻动手想要点住他的穴道,可即便动作够快,郁黎还是先一步口吐黑血,猝然没了气息。 顾翎昭和叶暻对视一瞬,都在彼此眼中望到了震撼。 第214章 碧水天 离开凰御山庄后,顾翎昭眉宇间仍是忧色难消:“郁黎虽然死不足惜,可他到底是岭南王的嫡子,他先前那般狂妄,如今竟因郁昌的三言两语便甘心自尽......” 叶暻在一旁补充道:“看出岭南王的手段确实狠辣,对自己的儿子竟也用得上驯养死士的法子,南萧楼都不见得人人在口中藏毒吧。” “南萧楼才没有这样规矩,我们只接杀人生意,生意而已,何必一定奔着拼命去。”顾翎昭朝身后属下抬了抬手,南萧楼众人立刻停下脚步,一直等到顾翎昭与叶暻两人走出一段路程后,方才敢再行迈步赶路。 “昭昭,你要对我说什么?” “那个校尉真的不是你的人?” “当然不是……你不信我?!” 顾翎昭敷衍道:“好了,我现在知道了。” 她原本确实不信,不过瞧着肖晃那针对叶暻十分不善的眼神,她也不得不打消怀疑。 叶暻被顾翎昭的语气刺得胸口发堵,呼吸不畅,偏偏又抗议不得,发泄不得…… “岭南王府种种迹象皆有谋反之嫌,可郁黎身死,眼下的线索已断,你可有下一步的打算?” 叶暻兴致不高的反问道:“你有何想法?” “涉及国事,我能有什么想法?倒是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梁峥?” 叶暻不解地问道:“为何要见他?” 顾翎昭瞪了叶暻一眼,随即将万里河山图塞回到他手里“你现在就该立刻带着这幅画去寻梁峥。” “找他有什么用......” 顾翎昭这时方才隐约察觉到叶暻情绪的不对,她盯着他的脸,道:“梁峥手里掌握着江东府的兵权,是这一方最强的势力,大事当前,你不去调令他,总不会还要跟在我身边吧!” “哦,最后那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叶暻,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乱扯话题?” 眼看顾翎昭脸色泛了冷,叶暻这才猛然惊醒,连忙端正态度解释道:“你先听我说嘛,梁峥的确是最可靠的依仗,可现在立即上门找他,却不一定是良策。你想想,岭南的人既然敢明目张胆进入江东府,就怕如今的江东并不全在梁峥的掌控下啊。” 顾翎昭微微颔首,面色也缓和了两分“......你的话不无道理,梁峥同样是少年成名、性格张扬,又有那般显赫的家事,明晃晃的放在那,不招人算计都难。” “我打算马上写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向皇兄禀明此事。那些人对这半幅画如此看重,估计宫里的那半幅万里河山图,也早已被人掉了包,这内鬼定然和杜弘之脱不开干系。” 顾翎昭冷哼一声,道:“杜弘之位高权重,又是多年老臣,这种事可难不住他。” “昭昭,我在江东府有一处私宅,我们不如先去那里暂时落脚。” 顾翎昭微微蹙眉没有说话,叶暻又在一旁劝说道:“我顶着南萧楼的名号夺得了此画,就怕岭南一方已经将你们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回南苑,只怕路上危险重重。” “我何时回去,不是危险重重呢?” “三天之内,待我召齐暗卫,便护送你们回南苑!南萧楼为了朝廷惹上仇家,我自该对此负责,保全你们啊。” “让我再想想……”顾翎昭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南萧楼如今惹上了麻烦,她又带着一众精锐在外,若是有人趁此时机攻入南苑,乔沛岂不是会有更大的危险。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楼主、赵楼主请留步……” 顾翎昭和叶暻同时回头,只见碧水天和沧宿山的两拨人并在一处,正巧赶上了南萧楼的队伍。 碧水天的领头人一见到顾翎昭,便立刻面露惊喜的喊了出来。 这次碧水天是由副掌门纪乔带队参加武林大会,顾翎昭也是愣神想了一会儿,方才记起这位年逾四旬的前辈名姓。 “纪掌门,清元长老,幸会……” “赵楼主,可算追上你了!”纪乔走到顾翎昭面前,神情难掩激动。 叶暻也是目光警惕地打量着他,生怕他突然发难,伤到顾翎昭。 “纪掌门,你们为何也提前离场了?不怕昆山派怪罪?” “昆山派,唉……” 无数话语尽数归于一声长叹之中,纪乔闭眼摇头道:“昆山派早就不是从前啦,我等忍到此刻,已算得上仁至义尽,秦闻承打定主意想一条路走到黑,但我们两家还想保全门派弟子的性命。” 顾翎昭听着纪乔的话,眼里闪过一道暗光,她拱手道:“纪掌门,南萧楼从前极少参与武林事务,许多事,晚辈如今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您可愿为我等解惑一二。” “自然,赵楼主能了结郁黎那个阴险恶人,您便是我碧水天的恩人上宾!”纪乔像四周环望了一圈,继续道:“此处荒郊野岭,且距离凰御山庄太近,实在不宜久留,不如诸位先随我回碧水天在江东的别院?” “这……”顾翎昭仍是有些犹豫。 “对了!你们南萧楼的乔神医如今也在那里。” “乔沛?”顾翎昭瞪圆眼睛,瞬间来了兴致“乔大哥怎会在碧水天?” 叶暻听到这个名字,则是立刻握紧了拳头……他心里暗道,这个该死的乔沛,怎么又跑到这来了? 纪乔笑着答道:“噢,乔神医是碧水天特意请来为我们掌门医治心疾的,多亏乔神医医术高超,稳住了掌门的病情,不然我碧水天可就真的前景难料了。” 顾翎昭嘴角翘起,眉目也瞬间温和了下来:“乔大哥的医术自是不必多说,那就请纪掌门带路吧。” 叶暻看着顾翎昭神情的变化,脸色骤然一黑——她连听一听乔沛的名字,都能这么欢喜? 而更让他心梗的还在后面,顾翎昭在听到乔沛的名字后,就好似完全忘了他这个人。 这一路上,她跟在纪乔身边和他聊得开心,时不时也会记得和清元说上几句话,但就是不理他……她甚至一点都不在意他是否还跟在队伍里。 叶暻只要一想到乔沛,一想到顾翎昭如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别人,他的心就好似爬了无数蛰人蚂蚁,又痛又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15章 献图真相 碧水天在江东府的别院距离闹市并不远,顾翎昭等人进去后,被告知碧水天吴掌门正在接受神医治疗,还需施针半个时辰左右。 纪乔闻言,立刻邀请顾翎昭和清元长老先往议事厅一叙。 现在议事厅门前,顾翎昭出于礼貌,便多问了一声:“我们不等一等吴掌门吗?” 纪乔又是一声叹息,小声道:“掌门现在受不起刺激,由我来叙述即可,您先请……” “纪掌门客气了。” “对了,这位……”纪乔看着顾翎昭身后的叶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顾翎昭脸色如常,扬手道:“自己人,让他随我一起吧。” “好好,这位公子,请!” “自己人”这句话显然又熨帖了叶暻的心,他冷了一路的脸缓和了两分,朝着纪乔点了点头,随着顾翎昭一起进了房中。 清元长老则是在叶暻进门后,方才抬步跨进了门槛。 四个人对坐在长桌案前,顾翎昭开门见山地问道:“纪掌门,此次武林大会如此荒唐,你们事先可有料想到?” 纪乔苦笑道:“知道会有些蹊跷,却也没想到会乱成这个地步,不过沧宿山该是被蒙在鼓里的,清元兄,抱歉啊,这一次难为你了。” 叶暻眼中满是郁色,道:“你早就知道郁黎的身份,也知道他来武林大会的目的?” 纪乔坦诚道:“是。” “他的目的就是这万里河山图?” “据我所知,确是如此。” 叶暻又问道:“那万里河山图也是你们自愿交出去的?” “若真是自愿送出,这幅图就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们眼里。” 顾翎昭轻声问道:“纪掌门,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纪乔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水,语气沉重道:“岭南对万里河山图早有窥觎,几年来多次派人威逼利诱,想要夺得此画。万里河山图虽只是传说中的藏宝图,但毕竟关乎国家,如此重宝,我们掌门自然不能松口,岭南一方见碧水天软硬不吃,便用了一招毒计。” 纪乔的话音突然有些哽咽,道:“他们让郁黎装成人畜无害的翩翩公子,将我们掌门的独女拐到了岭南!” “拐去了岭南?” “是啊......唉,我们碧水天的大小姐自幼受宠,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可却独独着了郁黎这个小畜生的道。”纪乔长吸一口气,脸上尽是悲戚“掌门本早有察觉,可还没等真正出手干预,我们大小姐便回来同掌门为此大吵了一架,然后便失踪了......再之后岭南的信使便拿着大小姐的信物,强逼碧水天交出万里河山图。” 顾翎昭神色动容地问道:“那、那后来如何了?” “在岭南信使来到碧水天的同时,我们碧水天在岭南的眼线也传回了消息,说大小姐识破了郁黎的欺骗,羞愤之下,直接动武欲闯出岭南王府,可最后层层围困下,她只得当街撞在了剑刃之上。” “什么?!” 纪乔闭眼点了点头,继续道:“直至这时,岭南的人仍在狡辩,说大小姐只是受了伤,并无性命之忧,要碧水天立刻交出万里河山图,便可让大小姐回家。掌门哪怕收到了密信,可心里到底还存了一丝希望,再加上后来又有昆山派于中说和,最终碧水天提出愿意将这幅画作为武林大会的彩头,而岭南需立刻将大小姐送回来。” 顾翎昭很快想通了其中环节,如果直接将这幅图给了岭南,日后岭南王府一旦获了重罪,碧水天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但将万里河山图当作彩头赠予比武魁首,这便不涉及碧水天和岭南王府的暗联,日后就算朝廷追责,碧水天也能一切罪名推卸个干干净净。 “其实你们也能想得到,大小姐她回不来了,岭南王府甚至没打算将她的尸首送回来......我们掌门大病一场,只得由我率领碧水天弟子参与武林大会,那郁黎有几分傲气在身上,似是打算凭借实力夺得万里河山图,这也是我碧水天弟子场场死战的缘故,可没想到昆山派吃相如此难看,竟敢当众肆意修改规则,明目张胆偏向郁黎!” 纪乔望向叶暻,欣慰道:“幸好有这位公子出手,得以力挽狂澜,南萧楼果然能人辈出,令我等刮目相看啊。” 顾翎昭回道:“纪掌门客气了,碧水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倍感心痛,还望节哀。” “……唉,只望我们掌门能早日走出哀痛啊。” 叶暻道:“碧水天可有对岭南王府复仇的准备?” “这……”纪乔面色一僵,踌躇道:“向岭南复仇,谈何容易,何况郁黎已经惨死,这之后的事情还得交由掌门定夺。” “纪掌门”顾翎昭趁机问出心中又疑惑:“据我所知,岭南王府无兵权,一个空有虚名的藩王,我们武林人士何故对其这般畏惧?” “岭南王没有兵权?”纪乔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呢?江湖间一直流传岭南王府手握数万铁骑,麾下死士无数,并且睚眦必报手段残忍!这些年来得罪了岭南的帮派,没一个得了好下场,几乎都是被满门屠尽,这些做不得假呀!赵楼主,您的消息据何而来呀?” 顾翎昭心道,她这消息可是从朝堂而来,更是做不得假,不过她心里犹豫了几番,最终还编了一句谎话:“额......我们也是道听途说的。” “这说法简直荒谬......我就说嘛,岭南王府在武林横行霸道多时,怎可能是个空架子?” 顾翎昭和叶暻浅浅对视一眼,二人都没有开口反驳,直接默认了纪乔的说法。他们只需了解事情的真相,其他东西无需多言争辩。 第216章 偏向 此刻,门外传来了一声禀告,碧水天弟子恭敬告知,其掌门今日的行针治疗已经完毕,当下已可以见客。 顾翎昭听到此话,立刻起身表示想要拜会吴掌门。 纪乔自然不会拒绝,他笑着起身,打算带着几人一同前去,但顾翎昭却以礼数不合为由,让叶暻不必跟随。 叶暻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她急着去见乔沛,自然不想让他跟随,万一乔沛有所误会,她...... 心口骤然一酸,叶暻有心自虐,却还是没法再往下设想半分。 毫无疑问,他这段时间自欺欺人营造的梦境,被“乔沛”二字轻而易举的打破了,而这仅仅是他一个名字的威力。 四周安静的可怕,叶暻甚至不知道顾翎昭是何时离开的,直到身边突然有人唤了“殿下”,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屋子里竟还有一个人。 “你怎么还在这里?” “见殿下心情不好,便想在此等等,看您有何吩咐。” 叶暻懒懒地掀起眼皮,瞪向清元长老道:“你哪里看出我的心情不好?” 清元长老平静回答道:“殿下的脸色很糟糕。” 叶暻不耐烦地说道:“该听的话你已经听到了,带上你的人,马上回去。”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我会尽快赶回宗门将今日所闻,全数禀告于掌门,不过,事关于您......” “你只当不认知我!就算朝廷的人来问,也是如此。” “是。” “对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尽量避开荒郊野岭,最好从市中穿行,绕些路也无妨,一定保证安全。” “殿下放心,我本也如此打算的,眼下局势混乱,不得不防......殿下留在此处,也需多加提防,不可轻信外人。” “我知道,快走吧。” “我先去将队伍点齐,待稍后同纪掌门打个招呼,便能即刻动身赶路,殿下多多保重,我先告辞了。” “嗯。” 清元长老走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房外便又传来一阵敲门响声,叶暻只当是清元折而复返,平声道:“进来。” 门外身影闻声动作骤然一顿,但还是缓缓推开了房门。 乔沛进门站到房中,神情不卑不亢,礼数却十分周到:“见过容王殿下。” 叶暻眯起双眼,心里闪过无数个危险的念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凉凉道:“乔公子运气不大好,来晚了些,昭昭已经不在这了。” “见到王爷也是一样”乔沛得体地微笑道:“在下也有重要事情想向王爷禀告。” 叶暻想到顾翎昭的身体,立刻坐直身板,正色道:“是昭昭的身体有了变化?” “在下许久不曾见过阿昭,不能时刻关注她的情况,只能请问王爷,近段时日可发现阿昭有不定时脸色苍白、头脑犯晕之症?” 叶暻语气确定地说道:“至少在我面前不曾有过。” 乔沛松了一口气,道:“那便是禅水丹起了效用,是好现象。” “可她腕间的红线还在,而且仍在不断生长。” “禅水丹只能缓解反噬发作时的痛苦”乔沛微微叹气,浅声道:“至于能不能延长阿昭的寿数,还是个未知数。” 叶暻眼底泛红,自言自语道:“我会再找别的办法,我一定能保下她的性命!” 乔沛思量半晌,缓声问道:“王爷,您上次取心头血做药引后,如今身体可有完全恢复?” “自然,这点小伤算什么。”叶暻轻飘飘地问道:“你打算何时制作下一批禅水丹,算一算,也过了两个多月了。” “在下离开南萧楼时,对此已有准备,所有配药皆随身携带,只要有药引,随时可以炼制......眼下江湖已有乱象,如若王爷身体无恙,自然是越快越好。” 叶暻站起身来,走到乔沛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重要事情?” 乔沛没有辩驳,目光直视叶暻道:“王爷觉得不重要吗?” “......我今晚就可以将心头血交给你。” “多谢王爷。” 叶暻深吸一口气,刚想反驳,却突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房门“哐”地一声被推开,顾翎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二人中间,后背靠在乔沛身前,眼神透着厉色地瞪着叶暻:“你要干什么?” 叶暻不可思议地瞪眼道:“我能干什么?” 顾翎昭转过身,关切地看向乔沛:“乔大哥,你没事吧?我们走岔了路,我本以为你会在吴掌门那里。” 乔沛笑笑道:“我什么事都没有,别瞎想,冤枉了容王殿下。” “你没事就好。” 顾翎昭明显松了一口气,再次转身过来,看向叶暻的目光里也消了几分敌意,她不自在地问道:“你今日也要住在碧水天的地盘吗?” 叶暻眼里噌噌冒着火气,可以说顾翎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 “呵,你何必发问呢?觉得我碍事,直接让碧水天将我赶出去就是了。” 第217章 生怒离去 顾翎昭护在乔沛身前,冷声道:“叶暻,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叶暻被她的反应气得发笑“也对,我在你眼里本也就是个疯子,让你放心不下,觉得我时时会暴起杀人。” 顾翎昭不假思索道:“难道不是吗?你想想你从前做的事情,自己劣迹斑斑就不要怪别人多想。” “……”叶暻有一刹那的哑口无言。 “你既然在江东有私宅,便回自己的地方去住!” 虽是已有预料,可真正面对顾翎昭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时,叶暻还是有些难过。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境,哪怕他清楚自己的罪孽,也能理解顾翎昭对自己的防范。 可这一切放在现实之中,他就是会感到无尽的委屈,心里的窒涩让他眼眶止不住的发酸“……你是在替碧水天赶人吗?” 顾翎昭避开叶暻的视线,生硬道:“碧水天没人认识你,你的去留我说的算。” “好,我走,也省得旁人有个丁点毛病,你也要怀疑到我头上……” 眼看叶暻抬步就要走,顾翎昭板着脸提醒道:“拿好你的画,这种坑人的东西,南萧楼不需要。” 叶暻一言不发地走回桌边,拿起画,大步走出去了房门。 然而一息过后,他又退了回来,盯着顾翎昭闷声道:“我的宅子距此不远,回头我会派人来联络你……你说的,国事当先。” 顾翎昭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了声“好” 叶暻没有再说话,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顾翎昭的视线之中。 乔沛愣神道:“阿昭,容王殿下他……” 顾翎昭不在意地扯了张椅子坐下,道:“他总算找个由头走了,你不必多想,他本就不是良善之人,就算今天没想害你,也说不准明日会干些什么。” 乔沛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这一场争吵来的太快太急,他也分不清这是容王借题发挥,想找个借口离去……还是说真的动了火。 “乔大哥。” “嗯?” “过来坐,我刚刚见了吴掌门,同他闲聊两句,瞧他脸上病色甚浓,不知还需再医治多久?” 乔沛坐在顾翎昭的对面,叹声道:“吴掌门是心病,眼下只能治标,先稳住他的心脉,其余的就要看日后如何调养了……我应了碧水天的邀请,最好在此地再多待几日。” “这是自然,你还不知道吧,我在凰御山庄给南萧楼惹了大麻烦,现在也是打算在这里避避风头。”顾翎昭将在凰御山庄发生的一切,粗略地讲了一通,也说清了如今碧水天和郁黎的恩怨。 乔沛蹙眉沉声道:“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无耻之人。” “是啊,实在是该死,不过我们既已会合,便也没了多少后顾之忧......此地还算安全,我们不妨在此观望观望,再做打算不迟。” “嗯”乔沛点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顾翎昭:“阿昭,坐过来些,我给你把把脉。” 顾翎昭乖乖伸出手腕,任由乔沛探脉。 乔沛神情郑重,屏气凝神的模样同顾翎昭的没心没肺形成鲜明对比。。 顾翎昭乐呵呵地说道:“我这段时日身体好得很,半分不适都没有,再怎么生气也都没事。” “生气也无不适?” 顾翎昭肯定道:“是啊。” 乔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顾翎昭,道:“从脉象来看,你的身体并无郁气凝结之状,肝经十分通畅。” “那是......什么意思啊?” 乔沛勾唇笑了一声,解释道:“就是说你已将火气尽数撒了出去,没有一丝闷气憋在心里。” “......哦”顾翎昭干笑一声“可能是吧,我近来确实没在吵架上吃过亏。” “你的脉象没有问题,至少没有恶化,按此方法调养,结果必然比我们料想的更好。” 顾翎昭没有扫兴,她随着乔沛的话应了一声,可心底却不敢有任何妄想...... ------------------------------------- 之后的几天,叶暻始终没有再出现,只是派人一日一封地给顾翎昭送着信件,告知她一些朝廷方面掌握的消息。 顾翎昭对此没有表现得太过上心,那些信件她大多只看一遍,并且从没有想过要给叶暻回过信。 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想做代越庖俎之事,既然叶暻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已有了解,后面就不该由她频频插手了。 不过顾翎昭的这份心意,叶暻并不能有所感应,他以为顾翎昭是因为对他不满,所以才一封回信都不给他写。 叶暻第一次放血后,身体并没有得到完全的休养,因此这次割血对他的伤害,相较上一次要放大数倍。他昏昏沉沉了两天,并且连续几日都感觉不到内力的存在,每日除了要处理公事,剩下的便是等待顾翎昭给他的回信。 但什么都没有......顾翎昭一个字都没有给他写。 叶暻伏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他那一日说错了什么话,真的惹恼了顾翎昭,所以她才不愿理他? 还是说,她如今身边有了其他人陪伴,所以忙得连写一封回信的时间都没有了? 叶暻想呀想,想得头疼心也疼...... 偏偏他又不敢在信件里询问,顾翎昭那么聪明,万一她察觉出来什么,突然闯来这处宅院,他现在这样子如何能见人呢?哪怕这个可能很小很小,但他还是不想节外生枝。 没有回信就没有回信吧,叶暻自我安慰着,至少顾翎昭还没有把他的信扔出来...... 第218章 被劫 顾翎昭这几日过得还算清闲,乔沛日日忙着行医配药,整日看不到人影,而岭南和昆山派一时也没有新的动静,她待在碧水天的别院中,除了练功,就是看看书,赏赏花。 然而这日子越是悠哉,她心里便越是隐隐不安,常常夜半惊醒,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慌,有何可惧。 又是一日清晨,顾翎昭刚刚吃过早饭,乔沛便一脸轻松地来到了她的房内。 “乔大哥,你这个时辰来,今日莫非不用再为吴掌门行针了?” “吴掌门的身体已经暂时稳定,短时间内都不需再行针了,我今日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乔沛说着将一个白瓷瓶递到顾翎昭面前。 “这是我新制的禅水丹,服下这三个月的用量后,你的身体便可调养至最佳状态,应该可以长期抵抗枯骨杀的反噬之苦。” 顾翎昭笑着接过瓷瓶,感激道:“多谢乔大哥,这段时日你本就事多乏累,竟还要为我操劳费心。” “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气。” “对了,乔大哥,我将赤羽调了回来,他带贵了上百龙虎阁的高手,有他们相助,我们可以随时动身回南苑。” 乔沛面色微愣,手臂仍保持着伸出的动作,整个人仿佛钉到了当场。 顾翎昭自然察觉到了乔沛的异样,她站起身朝他走近几步,浅声询问道:“乔大哥,怎么了?赤羽回来,有何不妥?” “哦,没有。”乔沛骤然回神,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我只是想着从前你和赤羽最不对付,如今倒也可以化敌为友。” 顾翎昭松了一口气,弯了弯唇角道:“他现在打不过我,是敌是友,都容不得他选择。” “哈哈哈”乔沛难得笑出声音“是啊,我险些忘了,我们阿昭现在已是南萧楼楼主,赤羽自当听你调令。” 顾翎昭笑着摇摇头,佯装嫌弃道:“这个红毛,只顾着哄他的小红颜,躲在外面似尊大佛一般,难请得很……” “阿昭,你可是想尽快回到南苑?” “江东府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而且这里的最高长官还是我的旧识,我待在此地,总觉得有些不安。” “好,那我便趁今日空闲去江东的市集逛一逛,听说这里的市集很是热闹,没准运气好还能碰上些天材地宝。” “可你一人前去我不放心,不如……” “不如让青玉随我去,那丫头喜欢热闹。” “也好。” 恰巧此时,白汀出现在门外,恭敬地捧着一封信。 “楼主,那边又来信了。” 顾翎昭应道:“你进来吧。” “是。” “刚好你来了,稍后随乔公子出去一趟。”顾翎昭转身又对乔沛道:“青玉生性跳脱,让白汀和你们一起去,如何?” 乔沛认真地望了望白汀,打趣道:“白汀能看得住青玉?少不得要被欺负一路。” “嗯?” “让黑州随我们去吧,他能辖得住那丫头。” 顾翎昭没有意见,点头道了一声好,转头便挥手让白汀退下了。 众人走后,顾翎昭坐在书案前拿起那封信件,她虽不欲和叶暻有过多牵扯,但还是会认真对待他的来信。 其她倒也不是非要失礼不回信,实在是叶暻的前几封信内容言简意赅,百无一漏,通篇没有一句废话,顾翎昭拿着那些信都觉得自己是在批阅公文......她既没有疑问,总不能给叶暻写个“阅”字吧。 不过今日的信封似是有些不一样,至少拿在手里,就觉得比往日厚了不少。 “难道出了什么大事?怎么如此多张信?”顾翎昭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快速将信纸倒了出来。 顾翎昭拿起第一张信,入眼便觉得有些异样,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内容吸引,叶暻告诉她岭南王府有勾结东安之嫌,并且昆山派近日来频有人员流动,但去向尚不明确,要她多加防范...... “东安,又是东安。”顾翎昭心里猛然涌起一股寒气,不论何时,这两个字都足以让她通身发凉,发根竖立。 叶暻仿佛会读心术,下一行便是安慰她不要心急,放心一切都交给他,他一定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不放过任何一个卖国贼。 顾翎昭轻轻吐出一口气,翻过这一页,却蓦然被第二页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数震了一震,她提着一颗心去读,但只读了两行,她心里那郑重紧张的感觉便荡然无存——这竟是叶暻写来的一张道歉信! 叶暻在信中措辞十分诚恳,对自己当日的情绪失控表示非常抱歉,并已经做了深切的检讨,希望顾翎昭能大人不记小人过,谅解他这一次的错误。 这个意思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但叶暻愣是絮絮叨叨地写了两大篇纸。而后面更是还有事无巨细问及顾翎昭饮食住宿的,吃的东西可不可口,有没有忘记吃晚饭,晚上睡得好不好,床铺是软还是硬...... 就这样读完黑压压的五六页信之后,顾翎昭面无表情地揉了揉累得发酸的眼睛,并将最后一页信纸抽出。 这张纸上的字数少了许多,准确来说只有八个大字——翘企示复,希垂尺素。 顾翎昭鸦青色的眼睫微微颤动,脑海里莫名闪过了叶暻拄着脑袋,可怜巴巴等待回信的场景...... 这种想法很危险,顾翎昭用力拍了自己额头两下,心道自己还是太闲了,竟然愿意浪费时间在这里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但撇嘴归撇嘴,顾翎昭还是将一旁的笔砚拖了过来,她觉得还是给叶暻写上两个字的好,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免得这个混账东西再做出什么犯浑事情来。 顾翎昭研好墨汁,铺开信纸,但落笔时却犯了难,叶暻今日写的东西太杂,乱糟糟地一堆问题,她一时竟挑不出来该回答哪个。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叶暻的长篇大论再扯回面前。 顾翎昭满脸不愿地看着这一个个苍劲有力的字,看着看着,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这字好似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嗯?是我眼花了吗?”顾翎昭立刻从桌案下的抽屉中找出所有信件,一张张地铺在桌面上。 不看内容,光看字数,越是向前追溯,信纸上的字就越少。而拿起信件仔细端详,能看出叶暻前几日的字迹同今天的差别很大,单看很难察觉,但比对到一起,则高下立判。 顾翎昭举起叶暻第一天写来的信,眼睛一眨不眨地从头看到尾,那上面的字如今比照看来竟是格外虚浮,笔锋无力,字迹断续,每个字都像是飘在纸面上一般...... “他这字是怎么写的?已经不学无术到这种地步了?写字还要现学现练啊......” 顾翎昭秀气的蛾眉越皱越紧,有一个念头在心中即将破土而出,可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人影狼狈地滚了进来。 “楼主,出事了!乔公子他、他被劫走了......” 顾翎昭猛地站起身来,她看着黑州血迹斑斑的衣衫,脑中顿觉轰的一声响。 第219章 矛头直指 按黑州所说,他们遇上了一伙武功极高的悍匪,趁着他们二人没有防备,直接在他们眼皮劫走了乔沛。青玉和黑州当即去追,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无从取胜。 原本黑州想让青玉回来送信,由他前去追赶匪徒并在路上留下记号,只是不曾想青玉这丫头性情太莽撞,黑州交代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追着那些人不见了踪影。 无奈黑州只得仓惶回来送信,寻求人手支援。 郊外山林之中,南萧楼和碧水天集结了几百人的队伍,沿着青玉留下的线索一路寻找。 “线索到这里便断了。”赤羽看着茂密的树丛,不由得皱眉道:“这种地形想要藏个人可太简单了,就算我们人手多,搜山也需花费许多时日。” 纪乔在一旁道:“刚刚已派人查探过,青玉姑娘留下的线索虽断,并且丛林中不乏多人疾行留下的痕迹,我们顺着这条道路走,或许也能追上这帮匪徒。” 顾翎昭面无表情地打头向前走,众人立刻快步跟上。 赤羽见此场景,皱了皱眉,快速走到顾翎昭身边,压低声音道:“你确定要进去?这些痕迹于我等而言太过明显,这极有可能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顾翎昭抬眸望向前方,语气复杂道:“眼下别无他法。” “怎会别无他法,他们绑住乔沛无非是想要敲诈些什么,你现下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回头他们自然主动送上门来,何必要硬碰硬呢?” 顾翎昭闭了闭双眼,声音隐约带着颤意:“我拿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时间拖得越长,乔沛就多一分危险。” 赤羽一时无言以对,只能保持警惕,观察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顾翎昭深呼一口气,暗自抚了抚心口,她的心脏跳得极快,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让她好似恍惚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纪乔跟在后面,苦着一张脸,满含悔意地叹气道:“唉,早知如此,我便不给乔神医指这一条路了,那集市不远处便是朝廷府衙,一路上还经过江安太守的府邸,我想着这光天化日下总归不会有人生事,谁承想!唉......这、这群贼人怎就生出这样的大的胆子!” 黑州悲声道:“这一路而来,根本不见官府中人......” 顾翎昭听着身后二人的对话,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寒意,左手手掌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那个不祥预感愈发明显。 “这里有尸首!” 一声高呼,让在场所有心头一惊。 顾翎昭立刻拨开身旁人,循声向东跑去。 矮木丛中,一个身着黑色劲装、护腕护腰穿戴整齐的男子,浑身伤口的栽倒在其中,他的身体尚有余温,但鼻间却探不出一丝气息。 黑州和赤羽紧随其后,见此场景,也蹲下一同查验尸体。 “楼主,他身上的伤口很像青玉的刀法。” 顾翎昭盯向黑州,沉声问道:“你记清楚了,劫持你们的人,可是穿着这身服装?” “属下只记得他们确实是一袭黑衣。” 赤羽摸了摸死者的衣料,又按了按他腰间的皮甲,咂舌道:“普通人家的暗卫,可穿不上这么好的东西,楼主大人,我可听说京城的那位追来了这边......” 想到周围还有外人,赤羽没有将话挑明,只是含糊道:“您确定不是他故技重施?” 顾翎昭瞟了他一眼,黑沉沉的双眸不外露一丝情绪。 “沿着这条路,继续搜!” 手下人齐声道:“遵命!” 顾翎昭的站直身体,轻轻摇了摇头,想将头脑中的杂乱思绪尽数抛出......然而一点用都没有,赤羽都能联想到的方向,她怎会想不到呢? 岭南人或许能为了万里河山图,选择铤而走险绑架乔沛,但叶暻同样有动机做出这种事! 江东府是梁峥的地盘,叶暻到了这里完全可以一手遮天。 再结合今日府衙官兵的毫无作为,顾翎昭甚至想不到该如何给他洗脱嫌疑!早上的那封信,那些呼之欲出的关怀之意,或许也只是绊住她的一个手段…… “楼主!这边还有尸体!” 顾翎昭快步上前,只见前方树下斜躺着一具尸首,衣着、伤势,都与前者近乎一致。 并且随着这具尸体的发现,空气中似乎也飘来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南萧楼之人对血气最为敏感,没有过多思量,顾翎昭已握紧佩剑,率先朝一个方向奔去。 越是往前走,地上的血迹就越发明显,四周地势有了变化,远方树根盘虬下,隐约可见一个隐匿其中的岩洞。 顾翎昭心似打鼓一样越跳越快,靠近山洞只需短短几步,可就在这瞬息之间,她的掌心竟然已经沁出了汗水。 黑州跑过来伸手拦住顾翎昭,急道:“楼主小心,让属下们先去探一探!” 此刻他们距离洞口仅有咫尺距离,不等顾翎昭作出回应,洞内已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是乔大哥,快!进去!”顾翎昭第一个跑进山洞,后面的人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地涌进洞穴之中。 在听到乔沛声音的时候,顾翎昭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已有微微放松,然而看到洞中场景后,松弛不过片刻的神经则瞬间崩裂。 青玉几乎没有生息地阖眼躺在冰凉的石面上,鹅黄色的衣裙被血染红了大半,一旁的乔沛伤痕累累,此刻正艰难地半跪在她身侧,往她身上的各个穴位封针。 “青玉!”顾翎昭疾步来到青玉身边,她刚一蹲下,青玉便好似突有感应般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主人,你终于来了......乔公子,他,没事了......” 顾翎昭喉咙哽咽,手指颤抖地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没事了,你们都不会有事,我这就带你们回去,来人!取担架来!” “阿昭!”乔沛脸色苍白地看向顾翎昭,他的两只手分别按住一根银针,声音里尽是悲痛“现在不能动了,青玉她......对不起。” 乔沛的话让顾翎昭如坠寒潭,最坏的结果终究是发生了,她看着青玉稚嫩的脸庞,心里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主人......还好、还好见到了你,最后一面.......不要为我难过......” 青玉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 顾翎昭马上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不会的,傻丫头,别瞎说!” 主人,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今日是......” “是什么?”青玉的声音越发低弱,顾翎昭只得贴近她的唇边去听。 “是容王......”青玉费力地张嘴,想要将这句话说全,然而嘴角的鲜血却不住的流出,截断了她最后一丝生气。 青玉冰凉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从前明亮狡黠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雾。 “......青玉”顾翎昭抱住青玉的身体,眼中不断有大颗泪滴滚落,她那这个人,哪怕在血海里滚了一圈又一圈,可终究,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场场的生离死别。 乔沛脱力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抖着手想为青玉合上双眼,然而还没碰到青玉,他的嘴里已涌上咸腥。他迅速将身体后仰,紧接着便将一口鲜血喷到了身侧的石壁上。 “乔大哥!” 在顾翎昭惊颤的声音下,乔沛眼前骤黑,在身体倒地前先一步失去了知觉。 第220章 又来刺客 卧房内,江东各家名医齐聚一堂,来给昏迷不醒的乔沛进行诊治。 房外,顾翎昭现在碧瓦房檐下,眼神毫无温度地望向远处。 碧水天掌门吴猷和纪乔站在一起,神情满是愧疚,毕竟是他们将人邀请到这里的,出了事,理应由他们负责。 院门传来阵阵脚步声响,黑州带着潘圭几人从外面赶回。潘圭年纪小,藏不住情绪,一双眼红肿的不像样子,走到顾翎昭面前时还在抹着眼泪。 “楼主”黑州悲声地开口道:“我们已经将青玉安葬在了一处风水极佳之地,青玉会喜欢那里的,也请您节哀。” 顾翎昭的双眼里渐渐回笼神绪,但她只是盯着黑州,没有说话。 黑州神色不变,主动问道:“楼主,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青玉的仇……” 潘圭红着眼睛,弱弱道:“黑州哥,眼下局势还不不明朗,报仇之事也应等乔公子苏醒后再议吧。” 房门传来声响,出现在门口的医者瞬间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 纪乔率先上前询问:“乔公子的伤势如何?可有醒来?” “这位公子的外伤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不过他此前精神似乎耗至极限,短时间恐怕难以苏醒,至少还需再睡上几日。” “没有性命之忧就好。”纪乔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转头去看顾翎昭,但顾翎昭却先一步走进了房门。 房内,乔沛睡得并无安稳,他的眉峰始终蹙着,脸颊几道浅浅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顾翎昭见此场景,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让她一呼一吸都觉得分外艰难。 她现在脑子完全是乱的,好似有无数乱麻交织在一起,她一时无力理清,同时内心最深处又清晰地传来一阵阵恐惧。 她竟然在对一个真相感到恐惧...... 房门没有关闭,黑州步伐沉重地走到顾翎昭身侧,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楼主。” 顾翎昭低头问道:“你干什么?” “都是属下的错,是黑州无能,没能护住青玉,也没能保护好乔公子......青玉今早出门时,明明开心得很,怎料一夕之间,便会阴阳两隔。”黑州边说边往流着眼泪,悲痛欲绝的声音让周围空气都多了几分凝滞。 顾翎昭红了眼,强忍着齿间的颤抖道:“你先起来。” “楼主!属下自知罪孽深重,理应受罚,可这些年来,属下早已将青玉视作自己的亲妹妹......如今她在外惨死,属下、属下实在难忍罪魁祸首逍遥在外!” 顾翎昭眼角突然狂跳几下,眸色无意识地染上一层冷意。 “黑州,你到底想说什么?” “属下要为青玉报仇!楼主,青玉已经说出了凶手了啊,您难道不相信她那最后一句话吗?” 顾翎昭生硬道:“如果凶手真的是容王,我一定会亲自为青玉报仇,但兹事体大,我要等乔沛醒来,问清一切后,再做决论。” “楼主!” “出去,不要在此打扰乔大哥静养。” 顾翎昭的语气不容反驳,黑州只能咬牙起身,默默离开。 “黑州” 黑州跨过门槛的脚步骤然一停。 顾翎昭清冽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你回南苑,替我取一件东西。” ------------------------------------- 为了能好好看护乔沛,顾翎昭干脆搬到了乔沛所在院落中的偏房,她如今对谁都有疑心,并且也不相信他们的能力。 窗边书桌上摆着白日里叶暻派人送来的那封信,天色渐晚,点点烛火跳跃在字里行间,几乎晃花了看信人的双眼。 顾翎昭自傍晚就坐在这里,她本想重新读一遍这封信,看看是否能在叶暻的这封亲笔信件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顾翎昭只要看到那些字,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叶暻的眉眼,而她只要想起他,脑海里便是他这段日子里对她的悉心呵护、伏低做小模样。 所以......这一切又是假的? 再或者,事情根本没有她想得那么复杂,叶暻是当朝亲王,骨子里又带着暴躁狠戾,杀掉一个看不顺眼的乔沛,对他来说只是理所当然之事。 至于杀了这个人,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后果?这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她是有多蠢,才会把叶暻想成一个善良无害的小绵羊? 顾翎昭将桌上的信纸归拢成一叠,抬手把这几张纸搁在了烛火火苗之上。 火舌舔舐着纸张,炽热感瞬间扬起,火苗仿佛下一刻就能烧到顾翎昭的指尖,灼痛感隐约已经爬上手指,顾翎昭在最后一刻松了手,任由带着星星火点的残烬飘落至地面,再被她一脚踩灭。 正在此时,窗外突起喧嚷,兵器相碰发出铿锵声响由远及近,与之并来的,还有纪乔的高呼声。 “快拦住他,不要让他冲进那间院子!” 顾翎昭打开房门时,黑衣人已经携刀劈开了院门,正房外,白汀与孙进两人立刻提剑来挡,三人在院中飞快交手,内力纵横荡起飞沙走石。 那黑衣人的武功显然更高,白汀孙进二人联手都被打得节节败退。 此时碧水天的人也追了进来,只是院内地方有限,不够施展,一群人聚在院门处,看着刀光剑影的场面略有犹豫,不知该如何上前帮忙。 刀剑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清辉,冷光闪进顾翎昭的眼眸中,霎时激起一片血色。 黑夜中的光线不如白天,众人根本看不清顾翎昭是如何加入战局的,只是突有一股强悍罡气兜头而来,将他们向后震退数步。 站稳脚步,再定睛一看,刚刚气场十足的黑衣人,已经被顾翎昭按住头顶,双膝跪地。他的刀断成三截,面巾已落,口鼻间都在向外汩汩流着鲜血。 纪乔也是在场见证人之一,他掩下心中对顾翎昭武力的忌惮,匆匆走到她身边,道:“赵楼主武艺高强,实在令人佩服,只是此人......” “我已废了他的武功。”顾翎昭松开手,黑衣人顿时瘫软倒向一边。 “这人武艺颇高,只怕来头不小,您打算如何处置呀?” 顾翎昭侧目问道:“可以交由我处置?” “这是自然,理应由您全权处置。” “好,多谢纪掌门体谅。” 顾翎昭弯腰拾起黑衣人身上掉下的一块令牌,她目光幽幽地看着上面的字,唇角忽地泛起一抹冷笑:“不知您这别院中可设有刑房?” 第221章 反转 临时布置的刑房之中,没有久远浓厚的血腥气味的加持,整个暗室的阴森感觉全部仰仗于顾翎昭一人的气场。 刑讯的过程全由顾翎昭一人完成,她为自己心中积压的愤怒找到了完美的宣泄口,那人历经半宿的折磨,终是松了口,一板一眼地回答了顾翎昭所有的问题。 又是一盆冷水泼下,黑衣人被折磨的没有一点嚣张气焰,垂着头,无力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张擎,福州人士,被容王派来刺杀乔沛。”顾翎昭从火盆里取出长柄烙铁,嘴角噙着笑,走到刑架前,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很好奇,容王有那样绝世的武功,他自己来杀,不是更能得手吗?” 张擎摇头苦笑“容王殿下怎会屈尊降贵,亲自动手来杀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呢?容王看中了我的轻功,要我速战速决,只是没料到,你竟会昼夜守在他的院子里。”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已经交代过了,是容王叶暻,啊!!!” 暗室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顾翎昭将烙铁拿下,寒声道:“知道疼,就说实话。” 张擎疼出一身冷汗,声音也变了调:“我说的都是真话!” “真话?”顾翎昭冷哼一声,转身将烙铁扔回火炉,又拿起了那块令牌,举到张擎面前“那你解释一下,这块令牌是谁的?” “是容王的啊!这上面还有容王的名字呢......我可以对天发誓,这就是乾朝王爷的令牌!” 张擎这番话说得急切,让顾翎昭脑中突然划过一道灵光。 她低头又看了看手中质地厚重、印刻着“暻”字的玄铁令牌,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令牌是容王交给你的?” 张擎拿不准她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他派人交给我的,让我事成之后,凭此令牌,去领剩下的赏金。” “哦?我大乾的容王殿下,怎地这般抠门,雇个杀手还要分两次付钱。”顾翎昭扬起下巴,轻轻道:“你也太看不起他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杀手,拿钱办事罢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何苦这样捉弄于我。” “你是东安人。” 顾翎昭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张擎脸色近乎灰白。 “我听不懂你的话!” “这个令牌确实是皇家的东西,不过这是叶暻封王前的物件。”顾翎昭绕着张擎来回踱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容王府现在的令牌不长这样,你这前朝的老物件,恐怕容王自都寻不着,你但凡是个大乾人,都不会拿这个东西来陷害他。” 顾翎昭再次拿起烙铁,歪头道:“看,又烧红了,这回可以说真话了吗?我不信你和白日的事情无关,你们环环相扣做下这些事,就是想离间我和容王吗?” “呵呵呵”张擎突然笑了起来,他一改刚刚的疲态,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顾大小姐果然够聪明,看来是我对乾朝不够了解,也低估了你对容王的信任。” 顾翎昭神情骤冷,厉声道:“你说什么?” “你都猜出我是东安人,又何必惊讶于我会知道你的身份。”张擎笑着,目光中满是锐利“顾大小姐这般聪慧,何妨再多思一步,容王未封亲王之前的令牌,为何会在我这东安人的手上呢?” 第222章 证据确凿 顾翎昭心里突地一颤,电光火石间,攻守易换,一丝惊恐从脚下慢慢升起,又逐渐蔓延至全身何处。 “顾大小姐,你答应放我一马,我告诉你一个事关容王的秘密,如何?” 顾翎昭强稳心绪,冷笑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要么你说实话,要么我就将你千刀万剐......不过有一点你倒可以安心,我的手艺不算好,应该剐不到你一千刀。” 张擎看到顾翎昭真的转身拿起了一把小刀,语气立刻急了几分:“我说,别杀我!” “说吧。” “容王叶暻私下曾与我们安朝交往甚密。” 张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块大石,将顾翎昭天旋地转,不分西东...... “对了,几年前你们京都的那场世家浩劫,也有他的手笔,说起来,你应该最恨他才是。” 顾翎昭僵直地冲到张擎面前,掐住他的脖子,身上的杀气几乎可以凝成实质的刀剑:“把话说清楚,叶暻到底都做了什么?何时何地有何证据?!” “咳咳咳”张擎艰难地向后仰了仰脖子,呲牙咧嘴道:“您先收了威压。” 顾翎昭略微收敛几分气场,她盯着张擎,咬紧牙关道:“你是说叶暻与东安曾有勾结,也参与了五年前那场对宣平侯府的构陷,对吗?” “这件事并非秘密,只是叶氏皇帝将消息封死,所以你们在乾朝听不到任何风声。” “你有何证据?交往甚密,总该有个手段,你可有书信、信物、人证?” “......信物刚刚就在你手里,书信也不是没有,不过我不曾随身携带。” 顾翎昭看向搁置在架子上的令牌,手心冰凉,脑中一片空白,全然忘了最开始审讯张擎的目的。 “信,在哪里?” “这......” 顾翎昭闭了闭眼,退了一步道:“交出来,我可以放过你。” “在、在我的下榻之处。” “在、哪?” “裕花客栈!二楼最靠右的那间房,床下有一个箱子,里面有很多纸张信件,你想要的证据也在其中。” 顾翎昭打量了张擎两眼,确定让他亲自引路不太可行,他这副惨样,拖出去了也走不了几步。 “别想耍花样。”顾翎昭说着便从腰间口袋里掏出一颗药丸,掐着张擎的嘴塞了进去“这是一颗的毒药,等我取得信件回来后,记得提醒我给你解药。” “咳咳,你!咳咳咳......” 顾翎昭转身离开,风风火火地闯进夜色,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客栈,顺着窗户攀进张擎的卧房。 那个木箱很好找到,可打开后,里面纷乱的书籍纸张却让人无从下手。 顾翎昭胸口的那团火烧得更旺,她没有细致的耐心,干脆将整个箱子抬起,按照原路搬回了碧水天。 重新回到刑房时,白汀和潘圭都在里面,潘圭见到顾翎昭,立刻上来接过木箱。白汀则拱手禀报道:“楼主,这个人刚刚很不老实,在里面又喊又闹,我们两个不得已进来查看一番。” “将他的绳子解开”顾翎昭又指着不远处桌子,对潘圭道:“箱子放下,你们都可以走了。” 潘圭听话的将木箱放置在桌面上,转过来看着顾翎昭,眼里划过一抹担忧“楼主,现在已经过了三更,您也该休息休息,这个人不妨明日再审?” “出去。” “......是。” 二人走后,顾翎昭扔给张擎一颗药丸,见其咽下,冷厉地道:“解药给你了,过来将信找出来。” 张擎佝偻着身体,表情扭曲地说道:“你太高看我了,我现在一身的伤,丹田又被你毁了,动一动都觉得痛不欲生......” “啰嗦!”顾翎昭上前两步,扯着张擎的领子将他拽到了桌前“找!” “嘶、我找、我找就是了。”张擎将手伸向乱糟糟的箱底,边翻找边小心翼翼道:“我在安朝地位不高,这封信只是我无意间得到的,其实——” “其实什么?你在耍我?” “不不,这封信足够证明容王与安朝有联络,但其他的事情,就没法论证了,这不能怪我吧......我若是有那通天之能,又何必落到这地步。”张擎抽出一个信封递给顾翎昭道:“喏,就是这个,早知道能派上用场,我也不会随便扔到这里。” 如果此时的顾翎昭足够冷静,她一定会察觉到此时的张擎话太多了,他的身上根本没有身处险境的颓然。 但她并不清醒,甚至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顾翎昭接过信后,对外界便再没了关注,她指尖翻飞地拆开信件,在看到那熟悉字迹的一瞬间,耳边骤然传来了“嗡”的一声轰鸣。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她努力地瞪大眼睛,想要从行笔墨迹间找到一丝伪造的痕迹,只要有一点点,她就能马上将这封信打成赝品。 可是找不出来...... 顾翎昭第一次这么痛恨对叶暻的了解之深,她太熟悉他的字迹,连他写字里的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封信绝对不会出自别人之手! 这封信的内容并不长,顾翎昭眨眨眼便能读完。 这是只是一封借路信,内容便是告知东安的某位官员,几日内有大乾官兵需在东安借路绕行,令其不要声张,不得上报。 然而信中字里行间的熟稔语气,却深深地刺痛了顾翎昭的眼睛,叶暻能和东安官员这样自在的通信,完全能证明他和东安早有联系......那么顾家被诬陷时的那些证据,到底有没有他的份呢? 那时整个京城皇子中,来顾家频率最高的就是他,他往往还不走正门,若真的想偷些什么、放些什么,似乎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似有天外传来一声钟响,震碎了顾翎昭心中最隐蔽的那一道门,如同鬼门崩裂,放出无数恶鬼,漫天黑影流窜于眼前,缠绕着她的全身,让她不能动,不能看,不能呼吸。 第223章 见血封喉的毒药 顾翎昭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捏着那封信,一步一步挪回的房间。 她只知道,她坐在书案前时天色灰蒙乌暗,待赤羽出现在她眼前,不断挥手唤她回神后,窗外竟还是夜色茫茫。 “您这一整日都没有出屋,让手下人担心坏了,特差我过来瞧一瞧?”赤羽看着顾翎昭空洞的双目、以及眼下的青黑,不由得真心实意地问了一句:“楼主大人,您没事吧?” “我该有什么事吗?” “可您这脸色着实有些吓人呐。” “是吗?有多吓人?” “鸠形鹄面,似如鬼魅。” “呵,好难听的话”顾翎昭木然道“那我顶着这张脸出去,能吓死几个人?” 赤羽身上莫名发寒,他揉了揉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求饶道:“姑奶奶,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您倒是给个说法,别吓唬人成不成?” 门外一阵疾行的脚步声,转瞬,风尘仆仆的黑州便出现在了门外。 “楼主,属下回来了。” “进来。” “是。”黑州怀抱一个长匣,走进来就立刻将匣子放在了书桌上“您要的东西,属下取来了。” “好。”顾翎昭浅浅应了一声,随即扬手将长匣打开。 一柄镶嵌宝石的金壳匕首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匣中。 顾翎昭将匕首拿到面前,手掌慢慢握住刀柄。“唰”地一声,刀身被拔出半寸,刀面上幽蓝的光亮在顾翎昭眼中慢慢倒映。 赤羽见了刀身的异色,表情蓦然一变,暗暗向后退了两步,道:“不见天?你怎么把这东西请出来了?” 这把匕首表面渡着武林第一毒药——不见天,是真正见血封喉的毒药,一旦血液沾了此毒,哪怕只是手指上的小伤口,都会是神仙难救的下场。况且不见天的药方早已失传,更别说想要找到解药,顾翎昭手里这把匕首,大抵就是不见天流传于世的最后证据。 当然这毒本身也有个弱点,见水则溶,鲜血同理,这把匕首若通身捅到一个人身上,再拔出来,它便回归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短刃。 顾翎昭将匕首完全抽出,刀刃上诡谲的暗光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让人只看一眼便会脚下生寒。 她先前让黑州将此物取来,只是想留下一手,做个防备,不料如今竟真正要派上用场了。 “你小心些,被这东西划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赤羽对这把短刃十分生畏,这东西之所以南萧楼束之高阁多年,可不是因为不见天的孤品珍贵,完全是动用这把匕首的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搭进去...... 顾翎昭侧眸望了赤羽一眼,将刀身重新收回刀鞘,随即站起身来。 许是因为枯坐在此太久,顾翎昭只是简单起身的动作,身上的关节接连发出了“咯吱”的动静,但好在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我出去一趟,若是回不来......”顾翎昭语气微顿,表情平平道:“也不是件坏事,组织大家安全回到南苑便是。” 黑州快步拦住顾翎昭,担忧道:“楼主,这么晚了,您要做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交给属下去办就好。” “一些私事。”顾翎昭冷然地拨开黑州的手“不需旁人参与,别跟着我。” 顾翎昭的背影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黑州无措地看向赤羽,问道:“楼主这是去干嘛了?” 赤羽叹了口气,歪头轻嘲道:“还能干嘛呀,带着那把匕首,说她要去行刺皇帝都不为过。” “可江东哪有皇帝......容王?!不行,我们得去救楼主!” “你找得到她吗?”赤羽扶着桌案,认真道:“别添乱了,既说了是私事,那便无需我们插手。” 黑州的确不知道顾翎昭去了哪,毕竟叶暻如今的住处,叶暻也只在信里告诉了顾翎昭一个人。 顾翎昭将匕首藏进袖子,似如一道鬼影般飘进了那栋宅邸。 夜色虽浓,但宅内来侍卫走动很是频繁,来来往往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凝重。 顾翎昭轻松地躲开守卫,没费多少力气,便摸到了正房。 房内烛火明亮,她站在黑暗中,可以透过窗纸,隐约看到里面叶暻伏案写字的影子。 顾翎昭愣愣地那道熟悉的身影,觉得袖中匕首仿佛忽然生了一层寒气,刹那间将她身上所有的暖意吸收殆尽。然而那颗已经麻木的心,却又在此时有了跳动,一下又一下,牵着她的血肉,让她的四肢五脏都仿佛扭转...... 她只是看到他的影子,想到要杀了他,竟然都会这样痛! 第224章 当场质问 明明已近在咫尺,可她的双足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杵在原地,再难向前迈动半分。 顾翎昭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全身战栗的感觉,于她而言实在不算陌生......就连眼前的这道门都与当年皇子府书房的黄梨木门极为相似。 可再是心颤,顾翎昭也不得不来面对。 她挪动脚步,走到房门前,手指先是试探地触碰到门上,不等她用力推开,屋内之人便已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谁?” 叶暻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对顾翎昭而言便是箭在弦上,不容再退。 她轻轻推开了门,迈过门槛,站进了房内,并随手关紧了房门。 “昭昭?” 看到来人后,叶暻眼里的冷然戒备骤然消散,他露出惊喜的笑容,立刻起身走向顾翎昭。 “我今日本想去找你,只是手上有些急事,忙完一看,天都黑了,便没敢再去扰你。” 顾翎昭看着叶暻一步步走来,计算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当下他没有防备,若她突然出刀,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作为一个杀手,眼看猎物朝向自己而来之时,她该是警觉、该是兴奋,该将所有精力汇聚一处,等待随后的一击命中。 然而当叶暻真的走到面前,距离她只有两步之远的时候,一股极大的恐慌却突然漫据心头。 “别过来!站远点!”顾翎昭眼瞳颤动,自己都被这尖利的声音吓到。 叶暻则身形一僵,目色怔然地看着她。 顾翎昭下意识向后退,但身后就是门板,脚跟刚一抬起,后背就已经撞上房门发出声响。 屋内的动静太大,终究惊动了外面的侍卫,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慕水担忧的声音:“王爷,你没事吧?” 叶暻眸色复杂地看着顾翎昭,声音平稳的对外说道:“无事,你们退下。” “是!” 外面脚步声音渐远,叶暻微微垂眼,乌黑浓密的睫毛将眼中情绪全然掩住。 “我知道你那里出了事,你大半夜来见我,脸色又是这样难看......是怀疑我是罪魁祸首吗?” 顾翎昭屏住呼吸,万般言语也只凝成了斩钉截铁的一个“是!” “凭什么?”叶暻的凤眸中隐隐有火气翻涌“就因为我之前绑过乔沛,所以你就认为这次也是我干的?我比那些岭南人还值得怀疑?” 顾翎昭死死盯着叶暻的眼睛,道:“我找到了你手下人的尸体。” “那是我派去保护他们的!我现在整日想的都是如何让你高兴些,我怕你难过、怕你受伤,所以就算我恨不得乔沛消失于世,我也还是让人暗中去保护他!你怎么能因为这个怀疑我呢?” 叶暻越说越激动,愠怒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委屈。 顾翎昭短暂地闭上了双眼,不得不承认,叶暻的眼神很真诚,差一点她都要动摇了...... “昨晚有人强闯碧水天,意图刺杀乔沛,我抓住了他,刑讯逼供后,他说他是你的人。” “一个来历不明的杀手,他说什么你都信?!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顾翎昭,你是因为太讨厌我,所以才会抓住个由头就来兴师问罪吗?” 顾翎昭嘴唇翕动了两下,但没有发出声音,她无法像往常那般提起气势,夹枪带棒地嘲讽叶暻一番。她乏得很,浑身上下疲累无比,她不敢乱动乱喊,只怕这一点活人气就此消散,让她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昭昭”叶暻此刻也看出了顾翎昭的憔悴,冷静过后,语气也马上软了下来“抱歉,是我太心急了,不该这样说话,但、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若真的敢杀他,在京城那次也就杀了,哪会拖到你来救他呢?” “那个刺客好似是东安人。” “东安人?”叶暻见顾翎昭转了话题,心里那根紧绷的线也稍稍松了松“他是东安人,就正好说明此事大抵由岭南王府策划,目的便是逼你交出万里河山图啊。” “你之前说岭南王与东安有联络,是如何判定的?” “东安插有朝廷的密探,他们查到江安帮中的人的多为东安豢养的死士,而且也有人在东安官员府中,找到了其与岭南王府的通信证据。”叶暻盯着顾翎昭的表情,一五一十地如实说道:“我早察觉了江安帮的不对劲,在昆山派时便向外传过命令,这才……” 顾翎昭打断他的话,只抓着一点问道:“通信的证据,里面是何内容?” “你怎么……”叶暻心里虽有狐疑,但还是顺着顾翎昭的疑问道:“多是些寒暄信件,里面倒是有一两封提到了河山图,我们的密探到底没有通天之能,短时间内找到的这些信,也只能证明岭南和东安确实私下联络频繁,不过也足够定罪了。” “大乾官员只要与东安有私联证据,无论内容如何,都可定下通敌之罪?” “至少会有极大的嫌疑,有一封便可能会有第二封,即便最终没有找到实际叛国内容,大乾官员私自往东安送信,这也是极大的罪名。”叶暻望着顾翎昭的脸庞,试探道:“昭昭,是不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今日很奇怪,这些道理,你早该知晓的,为何......” “是呀,我也觉得我的废话太多了。”顾翎昭在混乱的思绪中强挤出一丝清明,她不顾脑海里制止的声音,从腰间摸出那张信纸,慢慢地抬到叶暻眼前:“那个东安人身上,有你做皇子时的令牌和这封信,你的字迹,我不会认错。” 叶暻看清纸上的内容,瞳孔明显一缩,整个人犹如雷击般愣在原地。 顾翎昭手上突然没了力气,只能任由那张轻飘飘的纸,缓缓飘落于地。 “依照那人所说,这封信是你封王前所写,依照你在前朝的处境,先帝不会将两国往来的公事交于你。”顾翎昭眼中血丝满布,眸色接近血红,她顿了一顿,又轻声开口道:“人证物证俱有,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昭昭,你别激动,我能解释清楚,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绝对没有害过顾家!”叶暻上前扶住顾翎昭的肩膀,他想将她抱进怀里,一点不清楚自己就在生死的边缘。 顾翎昭的动作更快,用力推开叶暻,手上的力气用了七成,一掌打在叶暻胸口,让他的脸色倏然一白。 “那是怎样?这封信是假的吗?行军借路,这不是寻常的请求,你和东安人的关系到底有多好?” “没有,没有关系好,这是我因为我攥住了他的把柄,我在威胁他!” “所以,你承认了这是你写的。” “......”叶暻此刻心里藏有万钧怒火,他想将背后生事之人碎尸万段,可他也在不断的告诫自己,他要冷静,不能慌,不能发火。 他和顾翎昭之间的关系被他害得千疮百孔,再经不起一步错棋。 第225章 最深的秘密 叶暻按住心口上泛疼的伤口,吐字清晰地快速说道:“这封信确实出自我手,也的确是送往东安的,此信写于当年京城宫变之时,大乾境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队兵马我只有绕路东安,才能最快行至京城。还有,东安那座城池的最高长官,他的独子曾在西北番邦潜伏,意图挑动西北生乱,后来我生擒了他,便算是抓住了东安那老头的命门,借路行军虽然十分出格,可对他来说,还是不如自己儿子的性命重要。” 顾翎昭垂下眼睫,似乎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来消化叶暻的解释。 叶暻在一旁轻声哄到:“昭昭,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没什么信誉,我不怪你怀疑我,但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一定可以说清楚。你别着急,有什么疑问一一都问出来,好不好?” “你在西北打仗,为何要去东南调兵?” “我在西北打了几场胜仗,父皇担心我势头过盛,便打算将我从西北调到东南,那时调任的圣旨已下,我一时没有兵符,想在东南调兵就只能用贴身令牌。不过我没有往东安送过令牌,你手上的那个,应该是乱中遗失在东安的。” 顾翎昭再次陷入沉默,她的脑袋里装了太多东西,想什么事情都要反应很久。 叶暻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不是没有忐忑,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她的憔悴,他才几天不在她的身边,她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从东南调兵驰援京城,还能从东安绕路......你是在楚州调的人?”顾翎昭仰头直视叶暻,比照之前,脸上仿佛又失了一层血色。 叶暻点头“嗯”了一声,眼眸中却隐隐浮现一层心忧。 “从楚州走北上,有两条路可以选,往西走富水,往东走临川,你是为了避开临川,方才去东安绕路?” 叶暻的嘴唇有些发抖,心里最后的侥幸也几近消散,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敢对顾翎昭说谎,只得沉声应道:“是。” “如果我没记错,临川守将一直都是粱丰闲。”顾翎昭额头脖颈都有青筋迸出,她用尽全力,终是宣泄出了她的崩溃“粱丰闲是你的二舅舅!你往京城调兵需要绕开他?!若无他把守临川,你们又怎敢宫变!叶暻!你当我是傻子,以为我记不住这些事情吗?将我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意思!” “没有,我没有骗你。”叶暻阖眼深叹了一口气,再次睁眼,眸中也是通红一片“正是因为避不开他,我才会冒险从东安借路,那些兵士是调向京城不假,但真实目的并不是进京支援皇兄......” “那还能为了什么?” 叶暻微微侧头,望向空旷之地,用清浅的声音翻出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为了故作疑云,让皇兄以为是富水来兵护驾。” 顾翎昭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身心俱疲下,她连张嘴质问的力气都已快耗尽。 好在叶暻这次没有等着顾翎昭询问,而是主动开口道:“我父皇胆量很小,怕死的很,当年我们成功掌控住皇宫后,父皇主动提出自愿交出玉玺,颁布退位诏书。皇兄是皇长子,和父皇是有些父子真感情的,何况逼宫弑父,在史书上也实在难堪,他是真的想放过父皇,让他老老实实的作太上皇,安度晚年。” 顾翎昭想到一种可能,顿时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向叶暻。 叶暻低低一笑,语气轻讽“可我不想,我想他死!我制造乱象,让皇兄误以为富水驻军出动,再从旁谏言,劝皇兄当机立断,一时善念便是九族灭顶。我的兵士行军速度极快,且声势不小,皇兄一时无从查证,不得不听从我的话......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顾翎昭如同听到天方夜谭,一双眸子逐渐被震惊和迷茫填满“可是、可是你为何要这样?他也是你的父亲......” “因为我恨他,仅此而已。” “......是因为先帝对你的冷落?”顾翎昭一开口,便有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滑落。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意义,她认识叶暻这么多年,又何曾见他在意过皇帝对他的态度。 是因为她吗? 因为先帝默许了叶煊对顾家的陷害? 所以叶暻这样恨他,不惜冒险设计,也要弑父! “昭儿,你别哭,你这样我心都碎了。”叶暻吸了吸鼻子,眼里也有泪意浮动,他弯了弯嘴角,尝试着慢慢抬手为顾翎昭擦拭眼泪“别多想,和你没有关系,我弑君弑父,本质在于我品行低劣、薄情无义......但我喜欢你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当初真的很期待我们的婚礼。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数着日子等待娶你回家,竟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顾翎昭的脑海一片空白,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净。 叶暻最见不得她流眼泪,此刻一颗心如若刀绞,他上前一步搂住顾翎昭的腰,将她从门口抱到了房内的太师椅上。 “昭昭,对不起,总让你伤心难过。”叶暻半跪于地,向上仰望着顾翎昭的脸,既是虔诚亦有赎罪“你相信我这一次,我再糊涂也不会真的去害侯府!” 第226章 苦涩 房中的空气变得格外沉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周而流转的折磨着每一个人。 “叶暻”顾翎昭深吸一口气,轻声喊出这个名字。 叶暻立刻凝眸望向她,眼中尽是等待审判的紧张。 “我恨你。” “……”叶暻眼神怔忡,似是雪中旅人迷失在天寒地冻之中, 他费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笑笑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其实不用强调的……但、但没关系,我总做蠢事,你厌恶我也是应该。” “我说,我恨你!” 叶暻终于失声,难看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不明白一切为什么这么难,他能想到的,所有对顾翎昭身体好的,能讨好她的,他都一一做尽了。 他怕有意外发生,他不想让顾翎昭再受一点点伤,所以哪怕恨得牙根痒,他也派了人去保护乔沛。 可她还是哭着说恨他...... 叶暻轻轻握住顾翎昭放在膝上的左手,肌肤相触,一片冰冷,两个人说不上谁的手更寒些。 “昭昭,我、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赎罪,你能不能......”叶暻想请求顾翎昭不要放弃他,至少给他一个能待在她身边的机会,可话到齿边,他又说不出来了。 他害怕顾翎昭的回答。 他早就领教过顾翎昭生气翻脸时的威力,她的一张嘴就像剔骨刀一样,随便轻启一二,就能让他见红见骨。他只是肉体凡胎,他也会疼,就算罪极致死,可也受不了一颗心反反复复地被切割生剐...... 房内寂静得可怕,顾翎昭闭上眼睛,掩耳盗铃般想要屏蔽周遭的一切。这种剜心般的痛楚,她以为自己再不会有机会感受,可老天偏偏喜欢愚弄人,非要用尽手段钩出那心上最后一丝血肉...... 顾翎昭藏着匕首的右臂一直环在腹前,她掌心沁出了一层汗水,将刀柄攥得冰凉滑腻。 这把匕首专为刺杀而制,刀柄与刀鞘同宽,且手感一致。 不知不觉间,这把匕首已经滑出了袖口,当顾翎昭发现时,那刀身甚至已经触到了椅面上。 如同一阵冷风猛然灌进脑中,顾翎昭手指发力,飞快地将匕首再次收进袖里,随后才敢将目光扫向叶暻。 不过叶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不知是在想什么,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眼眸微垂,脸颊上的泪痕十分清晰。 顾翎昭感觉叶暻的脸色白得不太正常,这个角度看过去,竟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凄惨可怜...... “叶暻。” 叶暻猛地抬头道:“我在!” 顾翎昭恢复了些理智,只是双目依然红的吓人“你刚刚说的事情,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除了慕水或能猜到一二,再不会有人知道。”叶暻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自嘲道:“此事若被公之于众,那便是神仙来了也保不住我的命。” 顾翎昭俯首沉沉看了叶暻一眼,目光中幽深的仿佛能滴出水。 “你既知晓后果的可怕,当年为何不好好善后?这信件和令牌倘若被朝中有心人得到,你说得清楚吗?” “你愿意相信我了!”叶暻嘴角上扬,凤眸中也多了两分神采,但看到顾翎昭不善的眼神,他语气又弱了下来:“那时候京中大乱,火烧眉毛的急事全部堆在一起,顾此失彼也是无奈之事......更何况我既做下了这等事,便也不怕东窗事发,我巴不得能有人杀了我......” “你在胡说什么?” “你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叶暻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握紧了顾翎昭的左手“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 “如果让我知道你又骗了我,叶暻,我一定会和你同归于尽。” “我不会再骗你,也不用同归于尽,你想杀我,我是不会反抗的。” “......”顾翎昭强硬地将手抽了出来,面露不愉地说道:“此事需要彻查,不能疏忽,东安这样急着要你的命,日后怕是想有大动作。” “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给我交代,别再拖我下水就好,让开,我要回去了。” “天色太晚了,眼下局势混乱,不如你就暂时就留宿在这里。” “让开。” “那让我送你回去。” 顾翎昭没有再废话,直接抬脚踹向了叶暻的胸口。 叶暻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当即跌坐到了地上,紧捂住了心口。 “碍事!” 顾翎昭站起身,绕过叶暻快步走到门边,没有一丝留恋地推门离开,只留下一个决然的背影。 叶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离去,目光逐渐变得飘忽迷离,这个场景从前好似也发生过,只是彼时绝情的人是他。 他感受着心口处刀伤迸裂的滋味,低头怔怔地看着掌心里的殷殷血迹,心道,这冥冥之中果然有因果报应...... 他当年竟然让顾翎昭如此痛苦。 怪不得,她要逃,明知绝路,也要拼死逃离他。 ------------------------------------- 顾翎昭出门后,心绪并未很快平复,心脏虽不至于疼得痛不欲生,可那一阵阵似如痉挛般的感觉,却在时刻干扰着她的神经。 行至垂花门,面前突然闪来一个身影,顾翎昭下意识侧身躲避,那人也是慌忙收步。 垂花门两侧皆有长明灯,慕水看到顾翎昭的脸后,立刻惊呼了出来:“王妃?” 顾翎昭此刻头脑胀痛的厉害,也没心思纠正他的称谓,只是点了下头,便接着向前走。 慕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王妃......” “你们王爷知道我的行踪,不必跟着我。” 慕水脚步停顿了一刻,但很快又追了上来“王妃,属下还有一事想禀明,不知可否耽搁您些时间。” 四下无人,唯有静谧夜色,顾翎昭停下步伐,问道:“你想说什么?” 慕水站到顾翎昭面前,突然双膝跪地,膝盖磕到青石板路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第227章 舍不得杀他 顾翎昭眉心瞬间皱紧,道:“你......何故如此?” “王妃,慕林他快不行了!” “什么?” 慕水悲戚道:“慕林是为了保护乔公子和青玉姑娘所以受了重伤,王爷重金请了许多大夫,见了他也只是叹息摇头,束手无策,如今就靠着一颗千年老参吊着性命。” “他去保护了乔沛和青玉?” “王妃,属下们也知晓青玉姑娘的事情,可据慕林所说,他已拼死将这两位都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顾翎昭眯起眼睛,道:“同他一起回来的,可还有其他人。” 慕水抿着嘴,摇头道:“全军覆没,只剩了慕林一人,他被找回来时已是半昏迷,现下我们也不敢告诉他青玉姑娘亡故的消息......王妃,属下有一事相求,慕林怕是熬不过今晚了,他唯一的心病就是当年对您恩将仇报、还伤了南青,如今他呓语中也只想求您原谅他。” 慕水俯身行了一个大礼,仰头哽咽道:“王妃,您只要给属下留个话就好,慕林已是弥留之际,求您看在他诚心悔过的份上,就、就松口让他安心吧!” 顾翎昭拳头紧握,嘴唇抿紧成一条直线,心里有说不明的情绪在翻涌。 “王妃,求求您了!”慕水连磕了三个头,声音已经哭得变了调。 “好了,你起来。”顾翎昭在腰间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到慕水面前,道:“这是三目还阳丹,是武林中有名的虎狼之药,有保命奇效。” “这是、给慕林的?”慕水很快反应过来,接过药,立刻躬身行礼道:“多谢王妃赐药。” 顾翎昭轻轻吸了一口气,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出门前会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她明明是来杀人的...... “告诉慕林,他没能救下我的青玉,欠我的还没还完,让他务必挺住这口气。” “......是。” 顾翎昭从慕水身边走过,向前迈了两步,忽又停下,闭眼道:“那件事不是他的罪,只要南青不怪他,我也不会有其他意见。” 慕水带着哭腔,低声喊道:“王妃......” “救人要紧,回去吧。” “是!” 如果不是撞上了慕水,顾翎昭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险些心神涣散地走去府邸正门。她当然不能从这里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来没有身份借口,二来她也担心府外会有其他势力的密探。 顾翎昭避着灯火,在府里寻了一处最偏最暗的角落,施展轻功翻了出去。而后也用同样的方法,悄声翻回了碧水天的住处。 太阳尚未升起,卧房中十分幽暗,点点光亮皆来自窗外的月色。 顾翎昭疲累地趴在靠窗的小几上,眼睛酸痛得厉害,可闭上眼后,又没有一丁点睡意。 她有很多东西需要想,需要琢磨,她得将杀害青玉的凶手揪出来,她也要知道背后之人设局的目的。 然而此时此刻,在诸多要事面前,顾翎昭脑袋里翻来覆去浮现的,竟还是叶暻的身影。 她震惊于他过往的行为,同样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眼泪。 她的心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何还会痛到双手发麻、泪流不止呢? 那把剧毒匕首就摆在桌上,顾翎昭抬起手,用手指碰了碰匕首外鞘上花纹,触感还是那样凉,凉意传到心里,竟比数九天里的白雪还要更寒三分。 她不想叶暻死! 坚定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让顾翎昭的心也猛地跟着一颤,她抗拒这个答案,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她根本下不去手杀他!什么身份贵重、顾及大局,统统都是借口......她就是舍不得他死! 她对叶暻的爱,似是一团烈火,而多年前的那场大雨曾将它淋得不再有一丝光亮。 心间慢慢荒芜,杂草满布横生,她不再能感受到心痛的滋味,便自以为练就了绝情绝意的至高本领。 她可以心无波澜的和叶暻玩真假替身的游戏。也可以在一切暴露后,明知叶暻心中有悔,却变本加厉的恶言相对,句句戳向他的心窝,不给这份感情一任何复的余地。 可当一切真的走至绝路,生与死横亘在彼此面前之时,顾翎昭恍然发现,自己心底最深处似乎还有颗残存的小火种......那里藏着她与叶暻相处的上千日中,他待她所有的好。 这东西平日里无光无热,让人没法察觉到它的存在,然而狂风乍现之时,这小小的火种竟瞬间迎风而起,火焰舔舐着枯草,将多年来压制遮掩它的杂枝横蔓尽数化成飞灰。 顾翎昭叹息着捂住自己的脸,五官皱得几乎要扭在一起,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 晨起的太阳不算毒辣,但阳光透过窗户,还是房间里照暖了两分。 顾翎昭睁开双眼,眸中恢复了清明,可眼下却依旧有些青黑。 她没有想要休息的打算,养回了些精神,便立刻提着匕首出了门。 刑房内,顾翎昭和黑州打了个照面,黑州见到顾翎昭先是一愣,随后惊喜道:“楼主,您回来啦!太好了!” 顾翎昭瞥了他一眼,弯了弯嘴角,安抚道:“昨日行事冲动,让你们担心了。” “您安全回来就好!”黑州眼里难掩激动,但很快便压了下去,而后有些犹豫地问道:“那、那容王他......” “他还活着。” “......哦,容王毕竟武功绝顶,您能平安无事便算万幸了。” 顾翎昭转头看向张擎,表情瞬间一冷,道:“为何不将他绑起来?” “回楼主,您此前未有留话如何处置此人,属下们不敢妄动,便轮流在此看管,想着他武功已废,一时便也放松了些。” 张擎看到顾翎昭安然无恙的回来,表情十分不自然,他向后退了退,小心道:“你之前可是答应要放过我的。” 顾翎昭踱步到他面前,道:“是吗?可你好像没有对我说真话呀?” “我说的句句属实!” 匕首出鞘的声音和利器入肉的钝响几乎同时出现,刀刃完全没入张擎腹部,若刀身再长些,就能将他的身体穿透。 不见天的毒性发作极快,张擎人还没倒地,嘴唇就已经成了乌黑色。 “楼主!”黑州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张擎也渐渐没了气息。 顾翎昭抽出匕首,表情平淡道:“此人嘴里问不出实话,留着也是无用,回头记得把尸体拖去烧了,别毒到无辜的动物。” 第228章 古怪设问 顾翎昭拎着血淋淋的匕首,随意地走在别院之中,惹来碧水天不少人的侧目,不过这些人不敢招惹顾翎昭,偷偷看上两眼,便都加快脚步行走,生怕跑得慢沾上麻烦。 赤羽从路上拦下顾翎昭,无奈揉着眉心道:“你这是想恐吓谁呀?在别人家的地盘,咱们还是该收敛些,这里到底不是南苑城。” “无妨,江东城也不是碧水天的大本营。” 赤羽脸色微变,拉着顾翎昭胳膊,将她带到了四下无人之处。 “你没去和容王讨债,怎么反而迁怒上了碧水天,难道他们遇袭之事,又有了新发现?” 顾翎昭抬眸看了赤羽一眼,轻声道:“赤羽,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如今可有藏好?” 赤羽眉目瞬间升起防备,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只是提醒你一句,既是弱点软肋,就需多用些心思。” “我的人,我自然会用心看护”赤羽瞟着顾翎昭,意有所指道:“放心吧,有了上一回的记性,我绝不会再把她置于危险境地,你们就算把整个江湖翻一遍,也不可能找得到她。” “很好,待我们顺利返回南苑后,你就回去继续守着人家吧。” “这是自然,那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我当然要回去好好守着。” 顾翎昭的目光在赤羽身上流转了一圈,将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你、你为何这样看我。” “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顾翎昭眼里隐隐泛着空洞“这女孩既是你认定的妻子,那想来你是很爱她的。” 赤羽暗暗翻了个白眼,觉得顾翎昭是受了些精神冲击,以至于脑子都不中用了。 “我当然爱她。”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凑了些罪证,想要借你之手惩治她,但你偏偏找不到为她洗清嫌疑的方法......你可会听取你所爱之人的一面之词?” “我不信她的话,难道还能信外人的构陷?我是疯了还是傻了?”赤羽这次没加掩饰的白了顾翎昭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是什么鬼问题,老子又不是青天大老爷,管什么判罪断案呀?再说了我的人,就算犯了罪,也有我护着,谁想动她,我就先杀了谁!” “......那如果她此前真的骗过你呢?你还会再信第二次吗?” 赤羽斩钉截铁地说道:“她不曾骗过我!没有这种假设!” 见顾翎昭还要开口,赤羽先一步打断道:“你休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才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算计。” 顾翎昭抿紧双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的话分外荒谬。 “抱歉,我无意破坏你们的感情,只是病急乱投医......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赤羽盯着顾翎昭的黑眼圈,撇嘴道:“累了就回去睡觉,别出来祸害旁人。” 顾翎昭点头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如果她听信了外人的话,想要杀你呢?你会很难过吗?” “不周风!”赤羽抓狂地揉了揉头发,冲到顾翎昭面前,道:“我没得罪你吧!你为什么总诅咒我呢?” “我没有诅咒……” “那是什么?我大早上被你说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顾翎昭按了按钝痛的太阳穴,低声叹道:“看来这的确是件悲哀事……” “何止悲哀?有这种事发生,都不如天塌下来直接将我砸死!”赤羽烦躁地推着顾翎昭肩膀,道:“你快回去补觉吧,报仇不急于一时,脑子迷糊成这样,能分的清谁是仇人吗?” 顾翎昭这次没有抗拒,乖乖地走回了卧房,她也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否则她可能会做出更多糊涂事。 顾翎昭合衣躺在榻上,闭眼睡到中午。这一觉并不安稳,青玉临死前的那一幕不断在梦中重映,不多时,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扭曲,她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以及那把匕首……它已完全贯入面前之人的胸膛。 梦里似乎也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猜到了自己眼前的场景,但她没有勇气抬头,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在肩头,让她直接跪倒在了一片血污之中。 “不!” 顾翎昭猛然惊坐起,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她大口喘息着,如同刚刚爬上岸边的溺水者。 “是梦,只是梦而已。”顾翎昭死死按住自己心口,自言自语地安抚自己。 一切都是梦,她的手上没有血,还好,还好...... 顾翎昭在榻上坐了许久,直到心脏恢复平稳的跳动,她方才敢下床走动。 但未等她去窗边看看天色,门外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 “我是潘圭,楼主,乔公子醒了!” 顾翎昭瞬间提起力气,她奔至门前,猛地打开房门,险些将潘圭直接闪进屋里来。 “乔大哥何时醒来的?” 顾翎昭没有片刻的等待,问话间便已经大步朝外走去。 潘圭小跑着跟上她的步伐,回道“也就是一刻钟前,我那时正好在乔公子的卧房外看守,黑州大哥也在场,他见乔公子醒了,便让我立刻来禀告楼主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楼主,如今刚过了午时,您瞧着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 顾翎昭”嗯“了一声,一路上未有其他言语,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乔沛的院里。 卧房内站了不少人,除了几个大夫,碧水天的两位掌门也均到了场。 “乔大哥!”顾翎昭似如一阵风般,霎那间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乔沛依靠在床头,见顾翎昭到来,眉目立刻舒展了两分,轻声道“阿昭,你来了。” 顾翎昭向吴猷、纪乔见了礼,随即走到床边,关切问道:“乔大哥,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了?” “已经无碍了”乔沛神情愧疚地低垂着眉眼“说来也是我的身体太过无用,竟在这种关头昏睡了几天。” 第229章 重现事实 顾翎昭转头向吴猷纪乔的方向看了看,纪乔立刻领意,微笑道:“乔神医既已苏醒,我等便不在此打扰了,赵楼主烦请自便,若有需要,随时差人寻我。” “两位掌门客气了,慢走。” 纪乔将屋内的闲杂人等一并带了出去,房中一时便只剩了顾翎昭、乔沛和黑州。 “黑州已同我说了近来发生之事”乔沛望着顾翎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阿昭,我们此番遇袭应该和容王没有关系,你们发现的那些暗卫尸体,皆是为了保护我和青玉而战死的,这件事定然是有心之人的挑拨离间。” 黑州惊呼出声:“容王竟真有这样的好心?” “我虽一时想不明白他的目的,可事实的确如此,我们总不能冤枉了人家。” 顾翎昭坐在床头边的木凳上,看着乔沛清瘦的脸颊,微微出神。 乔沛颇有后怕地说道:“这招毒计虽猛,但其中并非全无破绽,阿昭,你实在太冲动了,怎么能想着一个人去刺杀容王?好在没有真的出事......” 见顾翎昭愣神不语,乔沛缓缓吐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 顾翎昭轻抿唇角,低声道:“我只是在想,背后之人究竟是何实力,竟能让容王府暗卫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乔沛听到此话,脸色又是一变“怎会有如此大的伤亡呢......” “乔大哥,我想知道,当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唉,此事说来话长,那些人先是突然劫持了我,一路绑着我往郊外山林而去,刚一踏进林子后,容王府的暗卫便现身想要救下我,他们打斗的很是激烈,一时难分上下,青玉就在这时趁乱冲了进来,斩断绳索将我带出人群。” 乔沛提起青玉,声音也蒙上了一层哀伤:“我们一路逃,后面的人一路追,那些人武功很高,青玉与他们边打边跑,不知不觉血已撒了一路。” 乔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丫头犟得很,一路什么话都没说,等我们找到歇脚之处后......我才看了她腰上那道致命的口子,我用尽了毕生所学,但终究是无用了。” 黑州在一旁听着,脸上早已流满泪水,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把眼泪,带着哭腔道:“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青玉和乔公子。” 顾翎昭垂着眼眸,将所有的情绪掩盖在乌黑纤长的睫毛之下。 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在这样悲戚哀痛的氛围中,她的头脑倒也十分清醒,如同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怪人。 她抬眸看了看黑州,又转而望向乔沛。陌生的情绪在心头流转,像是一块石板压在背上,又像是一枚钝刺卡在喉间。 “不必自责,这不怪你。”顾翎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语气轻飘飘地说道:“凶手藏得再深,也终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杀人偿命,他们逃不过去的。” 顾翎昭再次看向乔沛,嘴角挂着一抹苦笑,浅声道:“乔大哥,真抱歉,总让你跟着我受无妄之灾。” “这是说的什么话?” “其实是我对不住青玉......” “阿昭!” 顾翎昭止住话音,也同时站了起来。 “乔大哥,你的外伤未愈,不宜奔波,不如就在此多静养些时日,等你身体痊愈,我们再动身回南苑,可好?” 乔沛点点头,道:“都听你的。” 乔沛盯着顾翎昭脸,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道:“你的脸色也很不好,我这点外伤不算什么,倒是你,你的身体禁不住大悲大恸,也受不了日夜不眠的煎熬......” “我知道,我这就回去好好休息,你们放心,事情未了前,我是不会放纵自己去找死的。”顾翎昭努力地笑了笑,转身又对黑州吩咐道:“外面继续派人轮流护守,不能因乔大哥醒了便掉以轻心。” “是,属下明白。” 顾翎昭走出房门后,并没有如从前那般阳奉阴违,而是真的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青玉的死既和叶暻无关,那凶手人选便直指岭南人以及昆山派,就算背后谋算的另有其人,但动刀的刽子手一定和他们脱不开干系! 放眼方圆百里,除了那里,不会有第二个势力能让她和叶暻同时吃亏。 ......依照她的脾气,她应该现在就杀上凰御山庄。 但她真的没力气了...... 顾翎昭觉得自己很累,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她很想直接躺在地上,以天为被,然后再也不要醒过来。 可惜这也只是妄想。 ------------------------------------- 顾翎昭用了几天的时间休养调息,她感知自己的状态差不多恢复后,便提着长剑,趁夜色独自一人摸上了凰御山庄。 之所以一个人来,是因为她没打算在昆山派大开杀戒,她这条命的去留都无所谓,可南萧楼往后还要长长久久的在江湖立足。 顾翎昭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她是一个杀手,最擅长的是刺杀,而非摆开架势的搏斗。她只需要无声无息找到那几个长老和郁昌,出手杀了他们,便可暂且为青玉讨回些公道。 风雨欲来的夜晚,厚重的阴云遮挡住所有月光,四周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顾翎昭身着一袭夜行服,毫不费力的从山庄后门而入。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沿着小路直朝昆山派掌门所居的问清台而去,此处距离最近,也是她唯一能找准的地方。 只要先制服住秦闻承,其他人的住所便不难逼问,顾翎昭不觉得秦闻承是块硬骨头,否则他也不至于让昆山派堕落至此。 但走了没多远,顾翎昭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昆山派弟子众多,山庄内并无宵禁规矩,即便到了深夜,外面也常有弟子走动,绝不至于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问清台就在眼前,顾翎昭心里虽有疑惑,但还是打算进去一探究竟。问清台东边墙外长有一棵百年乌桕树,其枝干从外一直延伸至院内,顾翎昭将身形隐匿于乌桕树茂密的枝叶中,刚想接着树干踩上院墙墙沿,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对话声响,以及整齐有力的走路声响 那声音听耳里并不陌生,顾翎昭心头一紧,立刻将身体完全藏回树冠之中。 清晰的脚步声从问清台正门的方向响起,有侍卫提着灯笼走在前方,紧接着后面便是两个身着锦服、体态挺拔的高大男子。 这二人后面还跟了一队手持兵刃的将士,那肃杀的气势绝非不同兵卒所有。 灯笼照亮为首两人的正脸,顾翎昭一眼便认出了梁峥! 第230章 又见梁峥 谋逆原因 “此番幸得容王殿下及时出手,否则若任由这些人在江东府背地生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只怕我等都难逃罪责。” 梁峥叹声道:“是啊,只怪我看轻了这些江湖人,未想这帮人能胆大包天到这种境地,这次的确多亏了容王,不然他日东窗事发,酿成大错,我也只好只死谢罪了。” “梁大人言重了,您见了多少大风大浪,何惧如此宵小之辈?不过容王殿下突然出现在江东,倒是让下官多少有些惶恐,您与殿下一向交好,可知他是何时到的江东?” 梁峥沉默片刻,摇头道:“我此前也不知晓他身在江东。” 见身旁人沉思不语,梁峥又笑了笑,道:“你不用费心想着揣度容王的心思,只要按照他的命令做就是,他不会刻意去为难谁。” “下官只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之事,若能迎合殿下的喜好,便是最好。” “林通判,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莫要费力了......不管你做什么,我们容王殿下也不会给你一个笑脸的。” 林通判身形一僵,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下官无意中得罪了殿下?” “与你无关”梁峥扯了扯嘴角,分外无奈摊手道:“是容王根本没有开心的时候,也没人能哄得了他,多做多错,我们尽责办事即可。” “多谢梁大人提点,下官明白了。” 顾翎昭收敛气息,将轻功调运到极致,无声地跟在这一行人后面。 许是因为周围都是心腹,梁峥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至少顾翎昭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梁峥颇有遗憾地继续说道:“可惜上次我回来的太早,若多在京城待上几日,没准就也能看看热闹了,省得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什么都只能靠猜。” 顾翎昭看着前面梁峥的背影,心里暗道,这个家伙说的热闹......不会就是自己吧。 “以大人在京城的根基,何愁无人替你打探消息?” “哼,他们能打探明白什么?”梁峥不屑道。 “前段日子京城确实动荡,听说容王殿下也受了波及,被收了不少权力,但如今看,此事说不准也是上面的刻意为之......用此方法迷惑众人,再派殿下来此地暗访,打得岭南人措手不及!” “或许吧”梁峥不置可否说道。 四周的场景逐渐变得熟悉,顾翎昭看清了梁峥等人目的地——是昆山派的伏魔正殿。 见到梁峥,顾翎昭就知道,这件事已由朝廷正式接手了, 不过她还是想进去,看一看他们在干什么,至少她要知道那几个罪魁祸首的下场。 继续跟下去显然行不通,那边的灯火明亮许多,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隐藏身形。好在这个地方,她从前散步的时候来过一次,知道伏魔正殿还有几个隐蔽的侧门...... 顾翎昭换了个行进的方向,在梁峥还未到场之时,她就已经先从侧门,悄悄潜伏进了正殿之中。 那处侧门外自然有人看守,不过顾翎昭这次带的装备很齐全,迷药迷烟皆有,快速放倒几个侍卫对她而言完全不在话下。 伏魔正殿内,肃然的大厅上有十几个跪着的人,他们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各个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朝端坐高位的人多看一眼。 顾翎昭躲在暗处的一根金柱后,向外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熟面孔,她想杀的那几人,尽数都被绑到了这里。 殿内流动着阴森的寒意,顾翎昭也不可避免的头皮发凉,她眼珠转动朝四周看了看,总算从沿着冷气释放的方向,瞧到了叶暻的一片衣角。 她现在的位置是在大殿的西北角,是在叶暻座位的更后面,她能藏躲的地方十分有限,藏得住身体,便不能看得到叶暻的人,最多也只能望见他不时摆动的衣料。 当然,顾翎昭对见到叶暻的脸并无兴趣,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如果他派人保护乔沛的事情为真,那么他口中所说的,设计杀害先帝一事,应该也不是胡诌编造的。 若说心里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她站在顾家的角度,自然愿意看到这种场面......怕死的老皇帝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这种悲哀无力场面,最能令仇家痛快开怀。 可顾翎昭不仅仅是正武帝的仇人,她还曾是叶暻的爱人,那种刻骨的爱意并听从大脑指挥,它有它自己的意愿。 它让她不自觉的去思考叶暻的难处、痛苦......弑父弑君啊,到底是怎样的恨,能让一个无意于皇位的人,甘愿承下这样的滔天罪孽! 顾翎昭曾想骗自己,告诉自己,那是只是叶暻为了帮叶璋争夺皇位,而从行下的丧心病狂之举罢了......就如从前那些年来,他为了助叶璋成事,而接近利用自己...... 但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事实不是那样的,在叶暻的那场谋算中,他甚至连叶璋也一并算计了进去。如今叶璋这个皇帝就算做得再好,他日史书之上,也难免会有弑父夺位的污点,叶暻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这件百害无一利之事,分析下来,便只剩唯一的一种可能,他想为她报仇! 他在真凶没有暴露之前,就瞄上了那个催生一切事端的根源。 梁峥的声音再次打断了顾翎昭的思绪,她的视线越过金柱,看向厅内。 只见梁峥大步走向叶暻,那个林通判则紧跟梁峥身后。 “王爷,这是在昆山派掌门住所搜到的所有信件,请您过目。” “嗯。” 在顾翎昭视角,她只能看到叶暻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 秦闻承跪在厅下,见此一幕更是面如死灰,随后干脆闭上了眼,全然一副任剐任杀的模样。 郁昌跪在他身边,身体抖如筛糠,眼里藏满了恐惧,那是一种极惧死亡的目光,和当初逼死郁离时的凛然模样完全不同。 叶暻将手里的信件翻看了一遍,又交还到梁铮手里。 “这些信里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 梁峥沉声道:“那间房里有烟烬味,估计是这老东西察觉事情暴露,先一步已将重要信件焚毁,不过这些信里的内容,也足够证明昆山派与岭南王府曾暗中勾结东安,意图谋取万里河山图,此事可当谋逆之罪论处。” “兹事体大,如何定罪,需交由皇兄定夺。”叶暻抬眸看向梁峥,问道:“凰御山庄里的人,都控制住了?” “人数已清点好了,一个不差。” “好,调出五百兵士,明日一早,将这些人全部押赴京城。” “是。” 叶暻眸光冷冷扫向秦闻承,道:“秦闻承,本王问你几件事,你老实交代清楚,或许还能保住你门派弟子们的一条性命。” 秦闻承闻言肩膀一颤,死死地低着头不敢向前看。 “几天前,南萧楼乔神医在江东府白日遇劫,可是你的手笔?” 顾翎昭立刻竖起耳朵,认真等待着秦闻承的回复。 但大殿内安静异常,许久都不见有回音。 “怎么?”叶暻的语气不愉地说道“这事情不是你做的?看来这江东还有本王没查到的地方。” “是我,是我做的!”秦闻承抬起头,一脸顺从认命的模样“是我打听到南萧楼楼主最看重乔神医,为了逼她交出万里河山图,这才出此下策,不想竟在打斗之中,误伤了殿下的人。” 虑 四周空气莫名更凉几分,叶暻再次开口,语气里已是掺杂愠怒:“这么说来,后面派人进碧水天刺杀乔沛的,也是你的人?” “这……” “说!” “是,也是我做的……” “很好,那本王问你,你是从何人那里知道本王身份的?” “这、无人告知,我、我也是今晚才才知道王爷您的真实身份。” “表哥,将昆山派弟子杀掉八成,江东至京城路途遥远,送那么多人回去,实在费时费力。” “好。”梁峥回答的干脆“交给我吧。” “等等!”秦闻承这次真的急红了眼,他仰起头大喊道:“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们不要滥杀无辜!” “无辜?你勾结岭南王的时候,可有想过门下弟子的无辜?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老实,本王今日就血洗了你这凰御山庄!” “我说……劫持乔神医是我和郁昌联手派人做的,但后面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人被您派出的高手打了回来,后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你模棱两可的吐话,是嫌本王的脾气太好了吗?” “东安在这里安插的势力,不只有我们一支,还有其他人,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昆山派的地位最低,我们多也只能听命行事。” 顾翎昭听到此话,双眼微微瞪大,心跳节奏也不受控制的乱了许多。 “还有其他人?”梁峥脸色微变,眉头也瞬间拧成了疙瘩“殿下,这……” 叶暻朝秦闻承问道:“那你们最后收到的命令是什么?” “是、是揽下所有罪过,密信里说,一旦事情暴露,所有官府指控的罪名,都需我昆山派全部认下。” 叶暻眯起双眼,盯着秦闻承道:“昆山派作为武林正道典范,何故要沦为东安人的走狗?” 林通判在旁弱弱出声道:“启禀王爷,下官多年前寻访边境村落,无意间曾听过一传闻,说是武林中有名门大派,其掌门及长老的子女自命不凡,曾组队私入东安境内,随后便彻底失踪,没了音信……当年下官听到此事并未太上心,如今看来......” 秦闻承闭上双眼,痛苦道:“是我们教子无方,养得他们狂妄自大的秉性。可那些孩子毕竟是我们的亲骨肉,他们落入了东安王室的陷阱,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为保其性命,我与众长老只得带领整个昆山派投诚于东安。” “容王殿下”秦闻承老泪纵横地说道:“我昆山派虽暗中为东安行事,但门下众弟子却并不通晓此事,他们大多也是受了我们的蒙蔽,我这些老家伙死不足惜,但他们真的只是一群无辜的孩子......求殿下开恩,饶过他们的性命吧。” “饶过他们并非难事,但你的回答,本王不满意。” “东安对昆山派的信任没有那么高,这些年来,所有的命令都是借岭南王府之手传递。”秦闻承瞥向身旁哆嗦着装鹌鹑的郁昌,意思再明白不过。 叶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着郁昌,对梁峥道:“表哥,这是岭南王的二儿子,很不老实,我记得你对这种东西一向有手段。” 梁峥挑眉,语气凉凉道:“交给我,一定让他吐出真话。” “别别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梁峥朝一旁的兵士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人上前,架起郁昌便朝外走。 “救命,我真的什么都是不知道!秦闻承,你个老东西,你不得好死!” “岭南的人暂时关押在江东,昆山派的弟子按原计划送往京城。” “明白。” 秦闻承俯身磕头道:“殿下,求您放他们一马吧。” 叶暻冷静地解释道:“他们有没有参与谋逆,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的,京中会有专门的官员审理此事,陛下不会放过一个逆贼,自然也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秦闻承听到此话,将额头再次磕在地上:“多谢殿下开恩。” “都带下去吧。” 一声令下,殿内很快便清了场,林通判跟随一同出去,只留下叶暻和梁峥两人。 “这次是我的疏忽,东安人将爪子都伸了过来,这么久的时间我竟一点未有察觉。” 叶暻向后依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道:“东安的渗透并非一朝一夕,能在你眼下漫天过海,必然也是下了大力气的......杜家与岭南王府关系密切,我猜测,京中的那半幅万里河山图早已被他调换到了岭南,或许已经入了东安人之手。” “万里河山图不过就是一幅画,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却也没人知晓是否为真,这些东安人穷得可以啊,连传说中的财宝都惦记上了。” 第231章 出来吧 叶暻轻声道:“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江湖皆传,岭南王所拥上万铁骑,且脾气暴躁不容外人忤逆,江南一带各门各派,但凡有不敬之举,几日之内必会被无名高手屠戮满门。” “这么猖狂!” “是呀。”叶暻用手指在山根处捏了捏,神情略有疲惫“东安行事败露,一时间或许不会有大动作,但岭南王若真如传闻中的做派,后面他只怕不会坐以待毙......先试试能不能在郁昌身上挖出有用的,旁的还需从长计议。” “嗯,也只能如此了。”梁峥看着叶暻,突然打岔道:“先前京城里混乱也与此事有关吗?杜丞相死得不明不白,你又担了那么重的罪责,我在外听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还疑惑是不是你杀了杜弘之。” 叶暻没有回话,同时也将目光看向了别处。 但梁峥显然没有看出对方的抗拒之意,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是不是你和陛下早就闻听了风声,所以才暗中下手杀了杜弘之,再施以苦肉计将你流放于此,让你来查清岭南王与东安的真正关系?好一招声东击西嘛!” 顾翎昭听着梁峥的话,不自觉跟着点了点头。 多么严丝合缝的推理,叶暻自己都编不出来。 “表哥,先去审人吧,再耽搁下去,天都亮了。” “那个家伙长得一副孬样,你看着,审他用不上我一个时辰。” “我等你的好消息。” 梁峥自信地笑了笑,转身施然离去。 空旷大殿内瞬间安静,一丝杂音都听都不到,顾翎昭在某一刻甚至觉得此处只有自己一人。 她仔细地收敛着呼吸,连侧头向外看的动作都不敢再有。 好在她还能看得到叶暻的影子,可以凭此判断他的位置。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久到顾翎昭的腿都有开始泛了酸,她想不通叶暻为何不回去休息,而要一人留在这里发呆......在熬下去,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不对,叶暻不会已经睡着了吧? 可他如果入睡了,她总该能听到他放松时候的喘气声音呀。 “昭昭,我看到你了。” 叶暻轻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厅内泛起回响,将顾翎昭吓得心里一激灵,那点纠结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翎昭压下心里的诡异之感,心中暗道,叶暻的功力难道比她预想的还高很多?要知道,她今日还特意服了秘药,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的气息完全闭密。 “昭昭,出来吧。” 顾翎昭咬了咬牙,心里存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抬腿就走了出去。 暴露就暴露吧,她又不怕见到他! 顾翎昭理直气壮地从金柱后走到叶暻面前,扬起下巴看着他,仿佛要叶暻必须说出一个唤她出来的理由。 今日的叶暻身穿一蟒纹玄色绣袍,头上发髻用金冠束起,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然气场...... 他本斜倚在椅上闭目声音,听到声响,才缓缓睁开眼睛。 在看到面前站着的顾翎昭时,叶暻眼里竟第一时间流露出了迷茫之色...... “刚刚说话的是鬼吗?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叶暻微动唇角,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也没想到,这回竟真的能问出来......” “你诈我?” 叶暻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昭昭,你怎么在这里?” “来报仇的,不过现在看,暂时不必了......秦闻承的死罪难逃,我也省得脏了自己的手。” “你都听到了?” “嗯。” 叶暻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小心的期待,他浅声道:“那你现在,愿意完全相信我了吗?” “乔大哥醒了,他替你洗清了嫌疑。” 叶暻的好心情肉眼可见的在脸上消失,他咬了咬唇,生硬地吞下了这口闷气“你不认定我是凶手便好,乔沛说的实情,和秦闻承交代的一致吗?” “一致。” 其实不一样,顾翎昭说谎了......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顾翎昭如今心态有了转变,很难坦然面对叶暻,她垂眸眨了眨眼,清冷着神色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叶暻站起身,走到顾翎昭面前,不解地问:“你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 叶暻望着顾翎昭的眸色,十分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异样。 他对顾翎昭的观察一向仔细,她眼珠动一动,他都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有什么东西变了,很不对劲,顾翎昭先前就算将厌恶表现的明显,可至少愿意和他聊些正事的。 但现在,顾翎昭一直躲避着他的注视,她不愿看他,也不想和他多说话,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顾翎昭的身边更好像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让他心生茫然,却不得破除之法门。 叶暻对此完全不能接受,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将事情解释清楚了,可为何短短几天内,一切还是又回到了原点。 “昭昭,怎么了?你、你是不是有听到了什么关于我的坏话?” 顾翎昭目光在叶暻脸上停留了片刻,表情自然道:“没有人说你的坏话,只是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事可干,还不能离开吗?” “不对!昭昭,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很疏离,先前不是这样的......” “就该是这样。”顾翎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她如今对叶暻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她已无法将心底的那颗火苗再度摁灭,这就意味着,她不可能再像此前一般,骗人骗己,用盟友的身份形容她和叶暻的关系。 她不能否认,她的心还会因叶暻的接近、讨好而加速跳动...... 越是这样,她便越要逃离。 人性或许不是非黑即白,顾翎昭在外混迹多年,早已体会世道之下的身不由己,也能够体谅许多人心易变之事。 但无奈的是,她发觉自己还爱他......而爱情偏偏是揉不得沙子的。 第232章 失控 顾翎昭望着叶暻纠结惶恐的凤眸,心里反复叹息着悲哀,她忘不掉成婚那一晚身坠寒潭\/锥心刺骨的滋味。 可面对现在的叶暻,她也已不想再反复的提起往事。 “你不如不要后悔......” 顾翎昭声音极低,叶暻一时没能听得真切。 “你说什么?” “我说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顾翎昭说罢,转身就往回走,她想原路返回从侧门离开。但还没迈出去两步,她就被叶暻搂住腰身,生生抱了回去。 “不许走!” 叶暻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他双臂环住顾翎昭的腰,胸膛和她的后背紧紧贴合,像是要将人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放开我。”顾翎昭不敢厉声训斥,只恐招来梁峥的人。 “不放。” 叶暻的脸贴在顾翎昭耳侧,他的气息在她的脖颈袭扰,温热的痒意让顾翎昭耳根不由自主的泛了红。 “你、你到底要干嘛?” “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我都说了我是来找秦闻承报仇的,如今朝廷抓了他,叛国死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自然无需我再出手。”顾翎昭暗里用劲挣了挣,发现单拼力气,她全然不是叶暻的对手“没有事情做,还不许我离开吗?” 顾翎昭的话没有一句是叶暻想听的,不过他也没有打断,他自我安慰的想着,她多说些废话也挺好的,这样他还能多抱她一会儿...... “该说的都说完了,放手!” “好不容易抱到你,我不想放。”叶暻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顾翎昭的脸颊,闷声道:“昭昭,你骗不了我,你就是更讨厌我了……可我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顾翎昭将头向另一侧偏了偏,意图躲开这一接触,但这个动作显然让叶暻更不满意,他更为强势地跟上去,吻上了她的耳垂。 顾翎昭体感一阵战栗,她轻呼出声,只觉周围瞬间蒸腾起一股热气。 “叶暻!你别犯浑!”顾翎昭的忍耐到了极点,她狠狠踩了叶暻一下,双臂也用力向外挣扎着。 “是不是因为我杀了我父皇!所以你也觉得我丧心病狂,你害怕我,恶心我,所以就算我解释得再清楚,你也一样想逃离我!” 叶暻猛地拔高声量,语气分外激动,殿内甚至能隐隐听到回音。 顾翎昭听得心头阵阵泛寒,她恨不得立刻去捂住叶暻的嘴。 “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让旁人听见,你就算能保得住命,也少不得要身败名裂!”顾翎昭低声斥责,但挣扎的幅度却缓和了不少。 “事情都做了,我还会在乎名声吗?我什么后果都能承受,就算你为这件事对我再多一层憎恶,我也不会后悔。” “行了,别闹了。”顾翎昭突然泄了气“不是因为这个。” 叶暻松开对顾翎昭钳制,快速转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正视着她的眼睛道:“那是因为什么?” 顾翎昭咬了咬牙,这才发觉自己被叶暻绕到了坑里。 “昭昭,回答我。” “是你太危险了!”顾翎昭突然抓住了方向,声音里也添了几分底气。“叶暻,你会给我带来很多危险。” 顾翎昭迎上叶暻的目光,沉声道:“你还没察觉到吗?有人想要你的命!你曾在西北战场所向披靡,东安和岭南倘若对大乾土地有所谋求,你就是他们最大的阻碍。何况现在你又将昆山派连根拔出,敌人只会更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我已经折了一个青玉,不想碰这滩浑水,趋利避害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叶暻眼里的偏执消退了两分,但仍然抓着顾翎昭的肩膀,道:“仅仅只是因为这个?” “没有这个原因,我也不想见到你。”顾翎昭定定地看着叶暻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待乔大哥养好伤,我们就会动身回南萧楼。” 叶暻避开顾翎昭的直视,自顾自的忽略了她后面的话。 “不需太久,我就会将这一切都处理干净,不会再将一丁点危险带给你。”叶暻说话很急,似乎生怕顾翎昭再有其他话留给他“时候确实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顾翎昭斩钉截铁道:“不必!” “这里生人太多,我就送你走出山庄可好?” 顾翎昭没好气地瞪了叶暻一眼,道:“不用,我既有本事来到这里,自然也有本事出去,你少添乱吧。” “可万一碰到我表哥怎么办?” “那我就装鬼吓死他!只要我不和你站在一起,不管撞见谁,都有借口能对付过去。”顾翎昭将叶暻的手拨开,边往后门走,边暗暗骂道:“你才是最大的麻烦……” 顾翎昭走路的速度很快,她也怕叶暻再发疯拦住她,与其和叶暻继续拉扯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不如快点跑,眼不见心不烦。 叶暻目送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顾翎昭回到别院时,天边已微微泛起了光亮。 清晨的环境寂静安谧,她没有立刻回房,而是独自走到靠近池塘的廊榭内,靠在围栏边,静静地望着水中游动的丹顶锦鲤。 太阳缓缓升起,眼前的一切都在逐渐明亮,顾翎昭低头望着锦鲤,却不自觉被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吸引了目光。 好阴沉的一张脸。 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吓人。 顾翎昭干脆侧身坐在了栏杆上,她用力地揉了揉脸,又望着天空缓了一会,再去水面照,入目的却还是自己那张疲累沉重的面容。 “你好惨呀。” 顾翎昭轻嘲着对自己笑了笑,她又想到什么,视线从池塘离开,转而看向自己手腕。 似是在这几天中突然汲取了养分,那原本只有一截的红线,竟突然疯长,如今竟已几乎环绕了大半个手腕...... 顾翎昭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不满道:“长的也太慢了,能不能明天就到头啊。” “阿昭!” 乔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顾翎昭放下胳膊,将手腕完全隐于袖下,先是拾起一抹笑,而后才转身看向乔沛。 第233章 放河灯 “乔大哥,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这个时辰起床不算早”乔沛轻笑地走到顾翎昭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蹙眉“你这全副武装的模样,是……刚从外面回来?” 顾翎昭懒懒打了个哈欠,点头道:“是啊,我去凰御山庄报仇了” “报仇?”乔沛像是受到了惊吓,瞪大眼睛担忧地问道:“你一个人去的?” “别担心,我去的晚了些,让旁人抢了先手,没给我动刀的机会,一丁点内力都没用出去。”顾翎昭掐着小拇指比划了一下,眉宇间没有一点沉重。 乔沛脸色稍缓,继续道:“你的身体无恙便好,可是容王先一步到了昆山派?” “除了他还能有谁?容王可不是能吃下哑巴亏的人,从今往后,江湖上怕是不会再有昆山派的名字了。” “容王查明了凶手?” “秦闻承一人担下了所有罪名,包括勾结岭南、陷害容王,按照大乾律法,能判他个斩立决,便是便宜了他。” 乔沛沉默了半晌,轻叹一声:“秦掌门太糊涂了呀。” “他教子无方、心术不正,哪样都赖不到别人身上,只是可怜我的青玉,无辜在这棋盘上陨了性命。” “......我如今外伤已愈合的差不多了,阿昭,你接下来还有何打算?” “我打算尽快动身回南苑,这边的事情太复杂,不能随意掺和。” “也好,这几日天气都不错,你先回去休息一日,明日我们一同去向碧水天两位掌门告别,后天一早便可出发。” “乔大哥思量的周全,就按你说的办。” 乔沛关切地看着顾翎昭,柔声道:“你一夜未睡,别在外面闲逛了,回程的事情我去通知他们,你快回房休息吧。” “好,都听你的。”顾翎昭表情乖巧的从乔沛身边走过,快要走出亭榭时,又忽然停下来脚步,背对他,沉声道:“乔大哥。” “怎么了?” “我总觉得我漏想了什么东西,总之,我们身边或许没有那么安全,你平日里也要多留心身边人。” 乔沛小声问道:“你是怀疑,我们身边有内鬼?” “对。” “可有怀疑的人选?” “暂时还没有,所以才要更加小心。” “......嗯,我记下了,日后会多加注意的。” 顾翎昭听到此话,轻轻颔首,没有回头去看乔沛神情,继续朝前走了下去。 经过这些天的折腾,顾翎昭原本已经养好的作息习惯再次混乱。 她只在白天有困意,睡上两三个时辰,到傍晚时,就是她最清醒最有活力的时候,偏偏她现在没有需要夜行的任务,浑身的精力无处发泄,就只能坐上房顶,无聊地望着天空。 从日薄西山,看到夜幕降临。 夜晚的人往往不如白天中安生,顾翎昭从高处,看着一个熟悉人影从远处来,边走边东张西望,就差把鬼鬼祟祟这几个字写在头上...... 顾翎昭从房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无声无息地踩上瓦片,似阵风般掠过几个屋顶,刚好在那人打开别院侧门的时候,落在了他身边。 “干嘛去?” “妈呀!楼主?”潘圭被吓得不轻,他捂着胸口,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哆哆嗦嗦地问道:“您、您从哪里来的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大晚上不在房里收拾东西,想出去做什么?” 潘圭低下头,弱弱地开口道:“我......今日是三月三,我听闻江南有习俗,会在河边放花灯祭奠故人,我、我想去为青玉姐放一盏河灯。” 顾翎昭吸了一口气,疑惑道:“那你为何不从正门走?还偷偷摸摸地跑到这边来。” “我、我是不想被黑州大哥知道......是这样的,这段时日黑州大哥的心情很不好,常常独自一人望着青玉姐的房间发呆流泪。”潘圭为难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我若从正门出去,必然要告知黑州大哥,我怕再惹得他难过,便想着自己偷偷出去放一盏。” “你最好不要说谎话骗我。” “不不、绝对不会!我保证,对天发誓,我出门真的只是想为青玉姐放一盏灯。” “开门吧,我随你一起去。” “啊?”潘圭下意识问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立刻去打开了门,弯腰朝顾翎昭道:“楼主,您先请。” 清水河横穿江东城,河流蜿蜒,水质清澈,平日里便是城中一景。 而今的正值三月三,清水河边则更是热闹,满目的烛火几乎可以照亮天际。 河面上的莲花灯散发着温柔的光辉,带着生人的思念和遗憾,慢慢地飘荡于水上,去往远方...... 潘圭捧着买来的一盏莲花灯,递给正站在河边顾翎昭:“楼主,给您。” 顾翎昭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拿去自己放吧。” “您不打算为青玉姐放一盏灯吗?” 顾翎昭眸色黯然,她转头望向河面,轻声道:“不了,我对不住青玉,如今已是无颜再面对她......别磨蹭了,快去吧,一会儿抢不到好位置了。” “哦哦,那我去了。” “嗯,去吧。” 潘圭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盏花灯,很快在河边占了一个宽敞的位置。 他先是半跪在河边,低着头朝那河灯絮絮叨叨念了许久,抬起袖子抹了抹脸,然后才动作轻柔的将花灯放入水中。 顾翎昭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好似浸泡在温水中,除了哀伤,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河岸,顾翎昭顷刻便在廊桥旁锁定了一个玄袍玉冠、修长挺拔的身影。 叶暻?他怎么会来这呢? 顾翎昭眉心一拧,定睛望着他的方向。 她和叶暻的距离不算近,她看不太清他的眉目,但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沉重。 他一人在此,身旁无人跟随,一袭黑衣站在河边,倒是更为他的身畔徒增一丝孤寂之感。 他也是来祭奠亡人的?他手里好似也有河灯,大抵不会有其他目的。 可是依照叶暻的性情,他会为谁寄托哀思呢? 顾翎昭想不通这一环节,她觉得叶暻这样的人,与此处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第234章 抓内鬼 “楼主,我的花灯已经放走了。” 潘圭的声音打断了顾翎昭的沉思,她回过神,对着他摆手道:“好,我们回去吧。” “诶,楼主,您过来走一遭,不打算放一盏河灯吗?就算不为了青玉姐……” 顾翎昭转头看向他,眸光平淡道:“不必了,回去吧。” 她如今所走的这条路,与她爹爹期盼的结果相差太远,她不敢去见她大哥,同样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爹爹和她的其他亲人。 顾翎昭为自己的逃避寻了一个理由,反正她很快就要去见他们了,有什么话,待到那时皆可说个痛快…… 当下,就让她从了自己的心吧。 顾翎昭不动声色地往叶暻那边瞟了一眼,又对着潘圭吓唬道:“别愣着了,待会儿黑州若是发现你消失了,少不得要在别院里折腾一通,到时候看你怎么解释……” “楼主说的是,我们这就往回走!” “嗯。”顾翎昭转身便走。 潘圭没有察觉周边到异常,飞快地跟上了顾翎昭的脚步。 而远处的叶暻,也完全没有察觉到方才那须臾间的凝视。 他专注地将手中花灯点燃,而后走到河边,不知痛楚地半跪在隔岸的砂石上。 这盏河灯是送给他那不曾出世的孩子的...... 叶暻在京城时,已请京城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老为这个孩子做了法事、超了度。 可这人的心里一旦有愧、有悔,那便是做了再多弥补,也永远觉得不够......何况他这也称不上补救,那个小生命已经不在了,他就算有再大的权势、再高的武功,却也留不住那个他期盼已久的,属于他和顾翎昭的孩子。 烛花绰绰,温和的灯火晃映在叶暻的一双凤眸之中。 “孩儿,不要责怪你的娘亲,一切都是爹爹一个人的错……” 花灯入水,悠悠飘向远方。 叶暻凝视着这盏河灯,心中还有千言万语,却再无力诉诸于口。 心中的那根弦还不到松懈的时候,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累,也不能歇,甚至不能放任悲伤忏悔的情绪肆意生长。 此后半月有余,顾翎昭始终没有再听到叶暻的消息,这很符合她的心意。 她控制不了自己心脏,那颗心永远会为他牵动,因他纠结,但木已成舟的现实已无法改变,那么最好的结果便是相忘于江湖。 叶暻往后仍有无限前途,同时也能还她一个清静…… 顾翎昭回到南苑后,其实还有一个需要上心的事情,那便是遮住手腕,不让外人看到那条已然疯涨的红线。 她为此事,已经躲了乔沛十几天了,再避下去,实在不像话。 顾翎昭本想用丝绸缠住手腕,可比量了一下,倒觉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环顾四周,在房里搜寻了一整圈,顾翎昭最后从箱底翻出了那条颜色艳丽的红珊瑚珠串。 叶暻曾经送过她非常多的首饰,光是红玉、红玛瑙、红珊瑚的手串就有七八条,其中就属这一条成色最漂亮,也是她曾经的心头爱——坠崖时都还带着身上。 屋外日头正盛,阳光照进室内,为这串珊瑚也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顾翎昭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这条手串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血红的珊瑚绕在白皙的手腕上,红紫乱朱般的夺目,几乎瞬间吸走周遭的一切色彩。 那条狰狞的索命红线,立刻变得不再刺眼,加之有红珊瑚的遮挡,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她这腕间有什么异样。 “总算是还有点用处。”顾翎昭对这个效果很满意,虽说这个东西来自于叶暻,让她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可如今那个家伙毕竟不在眼前,何况就算他在这,也未必能认得出这手串的出路...... “哪来的这么多想法!”顾翎昭想着想着就烦了,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行克制住自己不断发散的思路。 她的手劲不小,给自己打得都犯了晕。 她缓了一会儿,良久,低叹了一声道:“既已经时日无多,便做个糊涂人吧......”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顾翎昭的眼角没由来的猛跳两下。 “谁?” “楼主,是我!”黑州的声音很是急躁,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进来!” 黑州推门而入,直接半跪在了顾翎昭面前,脸色很是难看。 顾翎昭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楼主,您提过的内鬼,我们抓住了!” 顾翎昭闻言指尖微颤,但表情依然冷静:“是谁?” 黑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袖中翻出一张纸条,恭敬地送到顾翎昭面前。 “楼主请过目,这是今日属下从潘圭手中截下的密信。” 顾翎昭看了黑州一眼,接过密信,边看边问道:“所以你抓到的内鬼,就是潘圭?” “正是!属下近日一直暗中观察,这个潘圭私下里常有异常举动,似乎一直在向外传递着什么,前两次属下不曾找到确切证据,直到今日,我派人提前埋伏,这才将他抓得个人赃并获!这封密信便是被他埋在了南苑城郊的一颗树下。” 顾翎昭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眉心越锁越紧。 她心里暗道这果然是一封密信,里面的话,她是一句都看不懂,里面的字连在一起,根本不成句,没有任何逻辑,完全似一张用来练字的草纸。 “潘圭人呢?” “已被我控制住,关在了暗牢。” “带我去见他。” “是!” 黑州眼里一闪而过的亢奋,恰巧被顾翎昭收入眼中。但她只当不曾察觉,攥着那张密信,神情冷沉地走在黑州身后。 南萧楼暗牢里一如既往的幽森昏暗,不过却没有太重的血腥气味,可以说自顾翎昭成了南萧楼楼主后,这里已经极少有见血见骨的场面了。 第235章 狡辩 潘圭被绑在暗牢最深处的一张刑架上,嘴上塞了布,脸上也有着几块淤青,但整个人的精气神还在,不像是受了酷刑的样子。 见顾翎昭到来,潘圭立刻瞪大眼睛,一副着急说话的模样,整个人也从刑架上挣扎了起来。 旁边有人立刻抽过去一鞭子,凶神恶煞道:“老实点。” “好了。”顾翎昭出言制止,又伸手指了指潘圭的嘴“我有话问他。” 黑州走上前,面无表情地扯掉了潘圭嘴里的布条。 潘圭得了说话的自由,立刻朝着顾翎昭喊道:“楼主,我真的不是内鬼呀!” 黑州愠怒道:“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来南萧楼究竟有何目的?青玉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潘圭不给黑州眼神,只是望着顾翎昭,激动道:“楼主,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未害过青玉姐,也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如有违誓,就让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顾翎昭亮出手中的密信,语气中不见喜怒“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这、这是......”潘圭目光闪了闪,憋了半天,没什么底气地说道:“这是一封情书,是、是给我的心上人的。” “一派胡言!”黑州被气得不轻,指着潘圭鼻子道:“这封信被你特意埋在了树下,怎可能是封情书?你当着楼主的面还敢胡说八道,可还有将楼主放在眼里?!” “我早已找不到心上人的住处,也没想再去打扰她,埋在那棵桃树下,只是因为她曾喜欢桃花,骗自己做慰藉罢了。” “楼主!”黑州向顾翎昭作揖道:“此人油嘴滑舌,口中无半句真言,依属下看不如严刑逼供,给他些厉害瞧瞧!” “楼主!”潘圭急道:“您别信他,今日在南苑城郊的树林,属下也看到了他身边的陌生面孔,当时黑州率先发难,直接让人绑了我,我一时着急便忘了思考,如今细想想,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像极了东安人!若说要找勾结东安的内鬼,分明是他最有嫌疑!” “含血喷人!混账东西,你找死!”黑州被气得发疯,当即拔出了佩刀。 “够了!” 顾翎昭厉喝一声,内力威压瞬间释放,让在场人瞬间气血翻涌。 黑州瞬间消了气势,潘圭也抿紧嘴不敢再作声。 “楼主息怒,属下被气昏了头脑,一时言行无状,还请楼主降罪!”黑州单膝跪地,语气诚恳道。 顾翎昭眸色锐利地看向潘圭,道:“你初进南萧楼之时,最先拜入的便是朱雀阁?” 潘圭看着顾翎昭的眼睛,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才缓缓点头道:“是。” “很好。”顾翎昭瞥向黑州,直接命令道:“传令下去,将朱雀阁堂主以上级别统领召回,路程遥远,时局不定,许他们带护卫一队,但不得超过二十人。” “楼主,近些日子朱雀阁有所扩张,若按此令,往少了估计,也能调回二三百人呐。” “所以,有何问题?” 顾翎昭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黑州不敢冒进,忙低下头,恭敬道:“属下失言,属下这就去办。” 黑州快步离开暗牢,潘圭则眼睛不眨地看着顾翎昭。 “潘圭”顾翎昭往潘圭身前走了两步,语气幽幽地说道:“我会给你一个自证的机会,在朱雀阁各方统领回来前,我不会动你,但倘若最后证明你真的骗了我,这暗牢中的刑具,你便能一个不差的见识到了。” 潘圭到底年纪小,藏不住心事,被顾翎昭这样一吓唬,脸色瞬间一片苍白。 “先将他放下来,好生看管,真相未明前,不必苛待。” “是,属下遵命。 第236章 对弈 顾翎昭见潘圭彻底收敛了气焰,只剩一副老老实实的乖巧模样,也就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正她还有些时间,足够等待这个真相水落石出。 黑州得令后立刻离开了暗牢,监牢内便只剩顾翎昭和两个看守人士。 “好生看着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来此探视,这期间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两个就去蛇窟喂蛇吧。” “属下遵命!” 顾翎昭转身向外走去,刚走了三四步,便听身后的潘圭喊道:“楼主,你相信我,黑州绝对有问题,您可以怀疑我,但请一定要小心此人!楼主!我一定不会害你的!” “不想马上投胎,就好好把嘴闭住。”顾翎昭没有回头,冷声留下一句话后,径直走出了暗牢大门。 后山凉亭中,棋盘上黑白二子实力相当,厮杀多时难有胜负。 乔沛手持黑子,从容落下一步后,望着顾翎昭浅声说道:“我见你近日心情似是不太好。” 顾翎昭疑惑地抬头瞧了他一眼,眼中略有迷茫“我没觉得心情不好啊,乔大哥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不会连你情绪的好坏都看不出来”乔沛停顿了一下,犹豫地开口道:“阿昭,我知你很喜欢潘圭那孩子,可如今他的行为实在令人不解......你心里最好做些准备。” “早有准备,若他真是内鬼,我会第一个杀了他。”顾翎昭语气毫无波澜,她的一双眼认真盯着棋局,仿佛只是谈论着稀松平常的闲事“不必为我忧心,一点小事罢了。” “你有如此心态便好。”乔沛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继续说道:“我看你为了查明潘圭的身份,兴师动众召回那么多人,还以为你是看重他,不想有一丁点冤枉了他的可能。 ” “潘圭一人自然不值当如此,只是借个由头罢了……按照南萧楼的规矩,六月各地杀手统领需回南萧楼述职,我想着难得这段日子事少悠闲,便他们提前召回来。”顾翎昭抬头看向乔沛,嘴角勾了勾,道:“六七月可是最热的时节,该好好避暑才对。” “原来是这样。”乔沛跟着笑了笑,道:“阿昭说的是,盛夏时节,若是那些粗人汉子将南萧楼挤满,那日子还当真难熬啊。” “朱雀阁有些老部下还是很得我心意的,这次让他们回来,我便不打算再将他们外派出去。” “哦?你是想多留些人在南苑。” “孙进能力虽不差,但到底不算我的心腹,用起来还是不怎么顺手。” “你说的老部下,可是于岭、陈如他们几人?” 顾翎昭有些惊奇地望了乔沛一眼,道:“你还记得他们几个?” “我虽与他们没什么交集,却记得你从前常提的几个人名,不过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几个人性情乖张暴躁,难堪大用。” 顾翎昭神情轻快地解释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性子的确不能跟着我入京埋伏,但在南苑这地界,我想不到有谁敢不长眼地招惹他们......乔大哥,这步棋该你了。” 乔沛拾起黑子,犹豫片刻,将其落在一处。 顾翎昭跟上一颗白子,不给对方喘息的余地。 乔沛再落一子,同时温和着语气道:“你的打算,可有和黑州说过?” “我只派他去传召令,旁的不曾说过。” 顾翎昭继续注视着棋局,下棋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犹豫。 “乔大哥,黑州可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乔沛愣了一瞬,对面的顾翎昭则并没有抬头看他。 “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黑州毕竟是我最信任的部下,他的心事,我也该了解了解。” “他并未向我倾诉什么,是我前日撞见他一脸怒容,便主动询问他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他把潘圭当作内鬼捉了起来。”乔沛扶额叹了口气,道“我印象里的黑州沉稳有度,气成那副模样,着实少见,潘圭这人倒也有几分能耐。” “黑州被潘圭攀咬,按理来说,我该把他也一同关起来。” 乔沛骤然拔高声音:“阿昭,你......你当真相信潘圭的话?那种情形下,怎么看,都是潘圭垂死挣扎下的恶意陷害啊。” “我当然明白,逗你玩的!”顾翎昭突然看向乔沛,眉眼弯弯道:“乔大哥,这一局我赢了!” 乔沛闻言看向棋局,只见黑子败局已定,再无反攻回转的可能。 乔沛佯怒道:“你这丫头,主意是越来越多了,竟还戏弄起我来了。” 顾翎昭笑着摊摊手“坏人当久了,做事便喜欢不择手段。” “不可胡说八道,输了棋,自然是我技不如人”乔沛微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奁之中“阿昭近来棋艺突飞猛进,实在令我佩服。” “从前我身负家仇,一颗心时时刻刻置于火海之中。”顾翎昭动手收着棋子,声音和煦温柔“那时候就算能偷得一时闲,可整个人还是浮躁的厉害,下棋时常常走神,能赢几盘棋,全看乔大哥放了多少水。” “欸,你太过自谦了,你说的这些,我可是半点不曾察觉。”乔沛兀自发笑道:“这样一看,从前倒更像是你哄着我下棋,让我自以为棋艺精湛,现在想想,着实有些无地自容啊。” “这盘棋乔大哥未尽全力,我可是知道的。” 乔沛点点头,诚实自批道:“是我不够心静,总想着旁的事情。” 顾翎昭哼笑一声,嗔怒道:“都是黑州的错,自己的事情办不明白,还来扰了你的心情。” “怎好怪他?黑州这段日子过得艰难,青玉的死,始终是他心头的一块石头......唉,若这次真让黑州亲手揪出了内鬼,或许还能解一解这心结。” “但愿吧......时辰尚早,乔大哥可愿和我再来一盘?” “好啊,正好看看我与阿昭的差距有多少。” “休要折煞我!” 乔沛安抚道:“好了好了,不闹了,先把棋子收好,我们认真再下一盘。” 第237章 午夜惊醒 顾翎昭对自己各方部下所在的方位还算了解,她估算过,若途中无任何耽搁,快马加鞭之下,大概半月左右便能有第一拨人抵达南苑。 若等所有人都到齐,则至少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 惊心动魄的日子过久了,平淡的等待对顾翎昭而言竟成了一份难得的珍贵时光。 许是枯骨杀侵蚀生命的缘故,她如今由心自外地觉得疲惫,不愿应付任何事。 她知晓这样逃避懒散的态度并不可取,可每天早晨睁眼的那一刻,她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开始祈祷,希望新的一天依然能够平静度过,让她不必劳神劳心。 顾翎昭清楚这份闲适难有持久,可变故还是来得比她预料中的更快。 距离潘圭被擒仅仅过了十天,午夜时分,春雨在窗外沙沙作响,伴随着时不时出现的惊雷闪电。廊外突然传来一阵“咚咚”的急促跑步声响,似比雷雨之音更能催人心乱。 顾翎昭倏然惊醒,一双眼猛地睁开,她心口砰砰直跳,但头脑却异常冷静。 有些事情并非意愿能够阻止的,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 她下床披了件衣服,坐到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在那人动手敲门前,先行用一道内力拨开了房门。 门外电闪雷鸣,白光错落间,刚好照亮黑州那略带惊愕的一张面孔。 顾翎昭抬手将近处的灯盏点亮,语气平常道:“进来吧。” 黑州全身被雨水浇透,他单膝跪在地上,雨滴仍沿着发丝不断向下滴落。 “楼主!”黑州抬头看向顾翎昭,他的眼睛满是血红,瞬间让顾翎昭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颤。 “出了大事?” “是......楼主,并州送来消息,说、说朱雀阁芙雎堂的统领在一处山崖遇袭,因敌人众多,他们最终不敌,已是......全军覆没!”黑州语气沉痛,胸口起伏剧烈,似乎被极度的悲伤笼罩。 芙雎堂是顾翎昭最早培养出来的势力,里面的人无一不是她的心腹,同时也是黑州最好的兄弟...... “于岭、陈如他们......” 黑州低着头,带着哭腔应道:“都不在了......据说那伙贼人将他们的尸首丢下了悬崖。” 顾翎昭拳头紧握,狠狠地砸向书案“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大胆!” “并州一地,似乎多有修罗门的据点......” “你的意思,这是修罗门对南萧楼的报复?” “这是最大的可能,以芙雎堂的实力,寻常人怎至于将他们逼到那种境地!” 顾翎昭眸色幽沉,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有没有可能,还是岭南王府或是东安人干的?” “可宾州据北,与岭南东安隔有四五个城池,他们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呀......再说芙雎堂近年来行事低调,岭南王怎会为无名之辈费这样大的力气?” 外面响起一阵连续的雷声,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窗外树枝摇摆也愈发剧烈。 见顾翎昭久久没有开口,黑州抿了抿嘴,小声道:“楼主可要下令反击?只要你下令,属下愿亲自带队,血洗修罗门!” “我要再想一想,此事不要外传,管好你手下人的嘴。” “楼主?”黑州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仅凭猜测,师出无名,何况若凶手不是修罗门,岂非白费一场力气?” “可是” “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议。”顾翎昭站起来,缓步走到窗边推开木窗,任由雨意袭上面颊“回去吧,今夜风寒,小心着凉。” “......是,属下告退。”黑州起身退下,最后还不忘将房门关合。 顾翎昭闭上双眼,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四处乱窜,烧得她头痛欲裂,几欲疯狂。 云母屏风被顾翎昭抬脚踹倒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她又将随手砸了一个博古架,上面的瓷器摔落一地,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雷雨声。 “都该死......” ------------------------------------- 黑州对顾翎昭的命令虽有不解,但却也不敢违背,消息封锁之下,南萧楼依旧平静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顾翎昭虽然在房里砸了不少东西,但有此前冷之修时不时的大开杀戒做对比,她的这点动作在仆人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完全没有外传的必要。 南萧楼多数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乔沛也没有察觉太多,他只当顾翎昭的兴致缺缺是因为潘圭,为了让她转移视线、忘掉烦心事,他特意在南苑城最好的酒楼定了一间房,打算让顾翎昭下山散散心。 对于乔沛的提议,顾翎昭鲜少会拒绝,何况这又是他的心意,所以哪怕她的心情再糟糕,她也还是换了身颜色明亮的衣裙,按时下山付了宴。 乔沛白天在南苑城还有其他事,因此先一步下山,他忙完自己的事情,便早早来到酒楼上房等候。 不过顾翎昭也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天色刚有昏暗,她便推门走了进来。 “乔大哥,让你久等了。” 乔沛眼里立刻流露出了笑意:“你比我预想中来得早多了,快过来坐,一路来可还顺利?你许久不下山,我还担心你会一时找不到这里。” “还好,这座酒楼我曾来过,并不陌生。”顾翎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坐在桌边,托着腮道:“此前围剿修罗门的时候,他们那个统领就逃到了这里......还好今日我换了衣衫发髻,没让那掌柜的认出来。” 乔沛惊讶道:“竟还有过这种事情?” “是啊,想想实在是对不起店家。” “过往之事既无从改变,便不要再想了,不过你可以多点几道菜,挑着贵的点,也算是对这店家的一点补偿。 顾翎昭哭笑不得道:“这样算,岂不是让你成了冤大头?” “少说外道话,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好好好,既然乔大哥不见外,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就等你这句话。” 乔沛将堂倌唤了进来,顾翎昭则随着自己的心意点了几道菜。 她如今对这些东西都没兴趣,只是当着乔沛的面,不好将坏心情表现出来。 第238章 突然示爱 菜品陆续上桌,待菜齐后,堂倌带着笑意向二人说了一通吉祥祝福话,而后方才躬身退出上房。 乔沛先动手为顾翎昭盛了一碗汤“这边的店家倒是会做生意,也不枉这里的回头客多。” 顾翎昭双手接过汤碗,随口问道:“乔大哥今日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了?” “我见你多日不曾下山走动,便想拉你出来换换心情,南萧楼再怎么重修,里面终究阴气难消,待久了心中难免压抑。” 顾翎昭莞尔一笑,道:“我的这点心事,都被你看在眼里了,乔大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了读心术法!” “你的想法倒是花俏。”乔沛正视着顾翎昭,眸中隐隐有微光跳跃“阿昭,你的心事从来都藏在眼睛里,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便知晓。” “眼睛?”顾翎昭喝汤的动作一顿,她看着乔沛的目光,心中突然有些无措,一时间笑容都有了些仓惶。 “阿昭,你的眼睛很漂亮。”乔沛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清澈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缱绻色彩“我有时很能理解容王对你的执着,你这样的姑娘,任何人都不会甘心放手的。” 顾翎昭放下碗,眨眨眼道:“乔大哥,你今日......好似与以往不太一样。” “从前总有太多顾虑,越是在意越是不敢表现,但我也是一个男人,我也有常人的情感,我不想让这份感情再糊里糊涂的继续下去。”乔沛的眼睛越来越亮,灼灼目色仿佛能烫伤肌肤“阿昭,我心悦于你。” 顾翎昭愣愣地看着乔沛,大脑有些转不过来弯。 “阿昭,你别怕,我没有别的意思”乔沛的勇气似乎只有那么一刹那,他看着顾翎昭的表情,突然就慌了起来。“是、是今日月色正好,你又这样美,我一时心神荡漾,便失了冷静......若让你心生困扰,你便只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 “没有。”顾翎昭缓过神来,语气也恢复了平稳“我没有任何困扰,乔大哥,你对我的恩情,我终其一生都难以为报,倘若我的身体像普通人那样健康,我想我是愿意嫁给你的。” 乔沛抓住顾翎昭的一只手,不可置信地问道:“阿昭,你是认真的?!” “这有什么好作假的?我们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顾翎昭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用衣袖遮住手腕,垂下眼道:“可惜世事难如意,我的性命注定不得长久,不能再拖累你。” 乔沛神情有些激动,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响,似是有什么东西被碰倒,落在了地上。 “什么人?!”乔沛比顾翎昭还要敏感,他先站了起来,眼神警惕地盯着房门的方向。 “我去看看。”顾翎昭走上前,直接拉开了门,只见外面的走廊中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一个摔碎的花盆,以及被人撞得有些移位的花架。 顾翎昭没想太多,合上门,重新回到了座位:“外面掉了个花盆,大概是哪个小伙计性情急,没注意撞上了,那个花架本身摆的也有些碍事。” 乔沛看着房门,心有余悸道:“我还以为是有人要闯进来杀我......” “怎会呢?”顾翎昭淡然笑笑,自嘲道:“从来只有我们破门杀人,哪有被别人砍的道理?乔大哥,你太紧张了,来,喝杯酒,压压惊。” 顾翎昭为乔沛斟了一杯酒,到自己这,则是倒了一杯茶。 “我的酒量不好,沾杯即晕,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下丢人,也只好厚着脸皮以茶代酒了,还请乔大哥不要介意,饮下这一杯。” 见乔沛仍有些心不在焉,顾翎昭柔声安慰道:“我已经看过了,外面真的没有人,而且这周围一丁点杀气都感觉不到......” “啊,不,我没有再想外面的动静,我怎会信不过你呢?”乔沛忙拾起酒杯,道:“是我走神了,这杯酒当作赔罪。” 顾翎昭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地喝了那杯水,而后又给对方的杯中添满了酒。 乔沛的酒量也没有多好,几盏酒下肚,思路就有些不清晰了,在顾翎昭刻意灌酒、以及胡扯引导下,他到后面已然忘记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他最后的记忆便是付钱时掏多了银子,被顾翎昭捂着嘴偷偷嘲笑了一下。 再之后,脑袋里便是一片空白了,他连怎么回去的南萧楼都不知道...... 当然,顾翎昭将乔沛带回去,其实也没费太多力气。 乔沛的酒量虽然一般,但酒品还不错,脑子晕了,可还是能稳稳当当的走路,顶多变得不认路了,需要顾翎昭时不时的拽他一把,把他领到正道上。 “你这酒量,差得恰到好处。”顾翎昭将乔沛架回他的卧房,又将半睡半醒的他搬到了床上。 乔沛躺上床后,头脑中最后那点清醒也很快消散无影。 顾翎昭掐着腰,长舒一口气,小声叹道:“还好醉得快,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看着乔沛纯良无害的睡颜,顾翎昭眼里突然闪过一抹浓烈的挣扎,但她很快便回归了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麻木,顾翎昭浅浅叹了一声,帮乔沛盖好被、关好窗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那间房。 外面月光正好,石板路上好似被镀了一层银辉。 顾翎昭慢悠悠地走着,脑海里回忆着乔沛今晚所说的话,她的确没料到乔沛会突然表明心意,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些热烈大胆的话竟会从乔沛口中说出来......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或是..... 想法只是微微冒头,就马上被顾翎昭按了下去,她......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第239章 我有真相 顾翎昭回房后,也打算洗漱睡觉。 然而她坐在梳妆台前,刚把发髻上的长簪取下,耳边竟传来了一阵平稳的敲门声。 “谁?”顾翎昭警觉地皱紧眉头。 门外没有应声,顾翎昭心情更加糟糕,她绕过屏风走向房门的同时,在掌心足足蓄了五成的内力,哪怕是个江湖二流高手,也足够被她一掌毙命。 房门被“咣”是一声摔开,门外正正当当地站着一人,顾翎昭眼睛扫到人影,手就下意识地想要关门。 显然, 外面那人对她的动作早有预料,不等她用上力气,那人已先用小臂挡住门沿,然后当着她的面,擦着她的胳膊,挤进了她的房间里。 “叶暻!” “我很早就到了这里,想着提前进来没有礼貌,所以一直在外面等着。” “你现在很有礼貌吗?” 叶暻淡淡道:“我觉得还可以。” “滚出去!” 叶暻走近顾翎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有正事,是很重要的事情。” 顾翎昭瞪大眼睛,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她虽然看到了叶暻手里拿有一个锦盒,但脑海里想的,却是一个非常不沾边的问题——她今晚和乔沛的对话,不能被这人听到了吧?即便这件事她是占理的,她和叶暻的婚丧嫁娶早已互不相干,可设想起那些对话会被叶暻听到,她还是有些后背发凉。 顾翎昭愣神的这一会儿,叶暻已经在这间房里悠闲地参观了一遍。 “你房里旁的家具都是黄梨木制的,怎么单放了个檀木的屏风,看着不太搭呀。” “黄梨木的被我砸了。” “砸了?为何?” “你到底有什么正经事!”顾翎昭偷偷观察了一下叶暻,看他不像是强压怒火、打算闹事的模样,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叶暻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顾翎昭。 顾翎昭被他盯得发毛,不得已软了语气“你、你想说什么,能不能快些说?再磨蹭下去,天都亮了。” 叶暻点点头,顺从地应了声“好。” “你先坐下,我有许多话要说。” 顾翎昭没有多话,直接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 “我说过我会查明青玉的死因,给你一个交代。”叶暻将锦盒放置在桌案上,不过没有马上打开。 “你查清楚了?” “是”叶暻的语气里没有雀跃,望向顾翎昭眼神里唯有满满担忧“昭昭,凶手其实就在你的身边。” 顾翎昭睫毛微颤,她目视前方,神情没有太多变化。 “青玉出事的那天,是秦闻承先派出人劫走了乔沛,他不知我派去了护卫,所以没有任何其他防备,被慕林他们杀了个干净。” “这个我知道。” “重点在于这第二拨人,他们早知有护卫在此,也摸透了这一队人的人数和武功招式,慕林等人在以为危险解除的时候突遭袭击。”叶暻一边说着,心里渐渐有了愤恨,背后之人的卑鄙,令他无数次想要杀之而后快。 然而顾翎昭面无表情的模样,却让他瞬间清醒冷静了下来——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绝对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后面的事情你就看到了,他们把王府护卫的尸首带到指定位置,营造出一种混乱的假象,将嫌疑指到了我的身上......再之后的一切,也都是连环计谋,目的就是用青玉的死激起你的急怒,从而让你我彻底反目。” 见顾翎昭还是没有反应,叶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眯起双眼,低声问道:“昭昭,这些事情,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顾翎昭点点头,语气平淡道:“这点事情,并不难推理,我早就同你说过了,有人要杀你。” “那你猜到这个人是谁了吗?” 第240章 身边内鬼 矛指乔沛 “想杀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又不是神仙,怎猜的到具体的凶手?” 叶暻忽然上来一阵偏执,他咬着这个问题,继续问道:“是猜不到,还是不想猜?” 顾翎昭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面无表情道:“人命关天,岂能凭空想判定凶手?如果你今晚也是来讲述你的猜测的,那就请立刻打道回府吧,免得浪费时间。” “好……”叶暻深吸一口气,咬牙点了点头“我有证据。” 叶暻上前一步将锦盒搁置在桌案上,快速掀开盒子,从中拿起一张牛皮纸信封。 “这是郁昌的证词,他交代说岭南王府曾与南萧楼内部人士有频繁联络。”叶暻直接将信封拆开,将信纸递给了顾翎昭。 顾翎昭接下信纸,低头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平声说道:“依照这些证词,这个所谓奸细,应该就在我的身边。” “正是!” “他们可有交代此人的名姓?” “没有,不过想确定此人并不难。”叶暻双手扶在桌面上,眼睛片刻不离的看着顾翎昭“我派人寻访了乔沛遇袭之时所有的围观百姓,他们的证词大体一致,皆是说那同行的三个人里,有一男子遇险速退,没有半点反抗,生生推那名女子去追逐贼人……” 顾翎昭眼神一震,双手手指瞬间蜷起紧握成拳。 叶暻看到顾翎昭这副表情,心也蓦然软了下来,他柔声道:“昭昭,你回想一下,那人在你身边这么久,就真的滴水不漏,一丝马脚都没露过?” “......”顾翎昭嘴唇颤动了两下,缓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先前藏得很好,是近一阵才隐隐现出了些端倪。”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顾翎昭揉了揉眉心,叹声道:“就算早有预料,可现实摆在面前还是难免心寒......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青玉出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情本就该由我去查明,不必对我道谢。” “黑州,我自会清理门户,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可以离开了......” 叶暻急道:“当然还有!我查了一个月,怎可能就抓出来那么一个人?何况单拎黑州一个人,根本找不出他藏在你身边当奸细的目的呀!” 顾翎昭抬眸看向叶暻,眼中似有暗光一闪而过。 叶暻没有等顾翎昭回话,直接将整个锦盒推到她眼前,道:“这里面才是重头戏。” 锦盒内有厚厚地一沓信纸,以及一块玉佩和一块乌木令牌。 顾翎昭伸手探了探那一叠纸的厚度,而后仰起头,用极为无奈地语气说道:“这么多,都是证据?一天一宿也看不完吧。” 叶暻皱起眉头,不解道:“你为何不先问问,这是揭发何人的证据?” 顾翎昭脸色不变,顺着他的话道:“我身边也没有几个人,赤羽、白汀、孙进......这些人里,若说哪个值得你费力一场,大概也就只有赤羽了,是他吗?” “不是,你还漏掉了一个人。”叶暻没给顾翎昭接话的机会,直言了当道:“是乔沛!” “什么?”顾翎昭额角青筋突起,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乔沛!黑州在你身边潜伏多年,最终也不过在为他做事罢了。” 顾翎昭呆愣了一瞬,随后轻笑着摇头道:“乔大哥可不是那样的人,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暻对这一幕仿佛早有预料,他的眼睛里虽充斥着血丝,可外在情绪却还称得上稳定“你一时不愿相信没关系,我可以一点点说给你听。” 在顾翎昭尚未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暻已经快速绕过书案,形如鬼魅般站到了她的身旁。 “这些信件,是我从岭南王府的密阁中寻到的,这些信放置的十分隐秘,且数量庞大、字迹如一。”叶暻拿出一张信纸摆在顾翎昭面前,指了指上面的落款,道:“这个与岭南王常年通信之人,被岭南王称为溪则公子。” “等等。”顾翎昭打岔道:“既是绝密,你又是怎么拿到这些信件的?你独自去夜闯岭南王府了?” “区区岭南王府,又不是动不得”叶暻挺直脊背,语气飘飘地说道:“皇兄已下令,许我带兵接管岭南,如今岭南和岭南王已经没有关系了......” 顾翎昭用质疑的眼神看向叶暻,这些话在她耳里,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别这样看我,我说的都是真话,只是如今消息封锁,除了皇兄和几个近臣,也就只有我和梁峥知晓此事。” “攻下岭南,就这样轻松?怎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岭南王的名号虽然在江湖中威名赫赫,但那皆是靠屠杀弱小硬造出来的名声。”叶暻哼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若说胆量,岭南王或许还不如郁离,至少郁离还有自我了断的魄力,岭南王得知我派兵围城后,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反而立刻集结亲兵铁骑,找了个朝廷军队未及合围的地方,先行冲了出去。” “所以,当下岭南王已经逃走了?!” “是啊,他的骑兵众多,善于急行军,我和梁峥追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窜入东安境内了。” 顾翎昭眼眸微微转动,重新看向锦盒内的东西,道:“岭南王如此轻率的撤离岭南,倒是将这些重要物证留了下来……” 叶暻瞬间听懂了顾翎昭暗语,他赶在她的话音落地前接上道:“岭南王是将这些东西藏得很深,密室的通道从外面根本找不到,是我强行拆了他的宅子,才最终找到了这些密室所在,那里面机密文件远不止有这点,我甚至找到了一份东安国在大乾官场安插的奸细名单。” 叶暻的语气没有起伏,就算是不熟悉他的人,也能听出他心情的不愉“朝廷已派人暗中核查了那份名单,目前还没审到一个清白无辜的,你觉得岭南王在忙于逃命的时候,会专门留下这些证据,只为了来陷害乔沛吗?” “你少信口乱说......这些东西和乔沛有什么关系?” “你看都不看,自然不知它们有何关系!”叶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目色已恢复了两分沉静“岭南王与这位溪则公子,一月至少通信两次,而你面前的这些信,往远甚至能追溯到十年以前。” 顾翎昭感受得到叶暻对她目光灼灼的注视,她一时间找不到驳逆的理由,更不想和叶暻大眼瞪小眼,便也只能慢悠悠地重新看向这些信纸。 然而只是草草地扫了几眼,顾翎昭的脸色竟立刻有了变化。 在这几页边缘微微泛黄的纸张上,规整的楷体黑字里频繁出现“顾氏”二字,再仔细看过去,这上面竟是对顾翎昭身份的全盘揭露。 “你的身份,早就被人查透了底。”叶暻在一旁提醒道:“不仅是这些,你在南萧楼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记录下来,借岭南王府传到了东安。” 顾翎昭轻咬了下嘴唇,没有去接叶暻的话。 “这些信我仔细看了许多遍,乔沛在救下你的第一时间,就瞄上了你非同寻常的气质和身份,宣平侯府的独女和当朝的皇子妃,这两个身份,哪一个都足够他们费心费力地将你留住!前一阵青玉的死,便是他们所设的一场局,你身边所有的人、事都在催你来杀了我......你想一想,为何乔沛会恰好出现在碧水天,若无对你性情的深入了解,他们又怎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布出那样环环相扣绞杀局!” 顾翎昭屏着呼吸,将手肘拄在桌上,两只手不自觉地交叉摩挲,神情似是在思考,又好似在神游...... 不过好在此时的叶暻并不需要太多回应,顾翎昭不作声,他也有话能继续说下去。 “幼时在外漂泊,自学一身医术,又因皮相好而被南萧楼上任楼主召为房中客,成为南萧楼地位超然之人......这应该是你了解的乔沛。” 顾翎昭猛地抬头,气愤地瞪向叶暻,张口刚想说话,却直接被叶暻打断。 “可你还有不知道的......东安皇帝曾在十余年前以残害皇嗣之名,废黜了自己的元后,那位皇后乃是出自东安大族沛安颜氏。”叶暻眸色复杂地看向顾翎昭,道:“皇族的争斗向来要摧枯拉朽,斩草除根,东安也不会例外,那一场清洗下来,颜氏一族嫡系男丁几乎全部被斩,女子虽有苟活,但下场你也能够想象得到。” “你想说,乔沛和东安颜氏有关?” “颜氏长房长子成亲极晚,出事之时,其嫡长子还不足十五岁......这位颜氏长孙自幼喜研医药,十岁起便跟随东安名医四处游历看诊,颜氏被围剿之时,他的名字虽上了行刑的名单,但东安官府却始终没有抓到他本人,再后来,这世上便彻底没了颜溪则的名字,而是出现了一个名叫乔沛的江湖游医。” 顾翎昭瞟了叶暻一眼,语气幽幽问道:“按你所说,这位颜氏公子,不该更恨东安皇帝吗?怎会又与你扯上仇怨?” “颜氏皇后被废黜之时,身下还有一个七岁儿子,东安皇帝虎毒不食子,没有将那名皇子一并处置,而是将他记在了继后名下,也就是如今的东安四王爷。” 叶暻说得口干舌燥,声音也有些泛了哑,他干咳了一声,缓了缓,又继续出声道:“从这些信件来看,早在多年以前,乔沛和东安四王爷便借由岭南王府开始了联络,我不知乔沛行事的最终目的,但他确实利用大乾的江湖人脉,帮东安四王爷暗中做了不少事......如今东安也正值夺嫡之斗中,或许他们觉得拿了我的人头,便足够挣下这个太子之位。” 顾翎昭手指仍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但表情却不似刚刚那般僵硬,她在沉默迟疑良久,侧头看向叶暻,缓缓道:“你所言之事,虽然十分引人入胜,但在我听来却更像一个话本故事。” 叶暻愕然地瞪大双眼,似乎完全没想到,他将话说到了这一地步,顾翎昭竟还是一点都不为所动。 顾翎昭没有去观察叶暻的反应,而是收回视线,认真地看起了自己的手指尖。 “昭昭,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一点都听不进去吗?这个乌木令牌就是东安皇族的凭证,你若不信,大可拿去求证。” “你让我去哪里求证?”顾翎昭摊开手,语气无力地说道:“叶暻,你今日说的这些东西,我根本无从考证,我没有身处东安的密探,也查不到东安皇族的往事和案宗......我怎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将如此离奇的身世按到乔大哥的身上?何况我认得乔沛的字迹,与这信纸上的并不一致。” 叶暻脱口而出道:“字迹的变换还不容易吗?你在京城是怎么糊弄我的,都忘了吗?” “......”顾翎昭被堵得一时无言,眼底却突突蹿出了火苗。 “昭昭,我知道你对乔沛的情感不一般,我也没指望今夜一过,你就能立刻认清乔沛的为人......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乔沛绝不是纯良无害之人,你该时刻提防于他!” “不需要!”顾翎昭沉着脸色,斩钉截铁道:“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 “顾翎昭!”叶暻被气得不轻,嗓音更是沙哑的厉害“你怎能如此固执?” “固执?我没有听从你的话就是固执?”顾翎昭站起身,怒视叶暻道:“乔沛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懂不懂什么是救命恩人?我摔在山崖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是他救下了我......我与乔沛也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的为人,我自能分辨,你凭什么认为靠这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松挑拨了我对他的信任?” 叶暻呼吸一滞,顾翎昭的每一句话都像根根利刃,狠狠划向他的心脏。 第241章 厉言争执 叶暻强忍着胸口的撕扯痛意,拼命压制着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顾翎昭愿意信任乔沛是情有可原的,这不能怪她,都是他造的孽。 “昭昭,我没有在挑拨污蔑他,我刚刚和你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经由多方核实确认过的,绝对没有半点捏造编排,否则我也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来见你!” “叶暻,我想你弄错了方向。”顾翎昭眉心紧蹙,声有不耐地说道:“我信不过你的人,更不会相信你的证据!” 那个禁忌话题,终究还是无法避开,顾翎昭看着叶暻脸上骤然褪了血色,心里竟也是一堵。 “你为何非要执着于乔沛的身份呢?”顾翎昭表情认真地说道:“你既然得了那么多重要情报,如今就该去官场上捉拿叛贼啊,那其中哪个拎出来不比一个江湖人重要百倍千倍?只要朝廷内部得以肃清,别说是颜氏的血脉,就算是东安太子留在这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我当然是怕他想害你啊!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硬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藏在你身边,鬼知道他谋算的是什么!” 顾翎昭别过脸去,坚持道:“乔大哥不会害我的,我相信他。” “顾翎昭!你是不是被乔沛灌了迷魂汤?啊?你怎么能......”叶暻表情痛苦,额上青筋根根暴露,他再能忍耐,却也受不了这种油盐不进的反应。 “我只知道他救了我的命,还助我报了血仇,这些还不够吗?” 叶暻急得恨不得将牙根咬出血“可他不是真心想要帮你!” 顾翎昭垂眼看向地面,眸中划过一抹狠意,再抬头,她的眼神已再无一丝温度。 “真心?呵,什么是真心?我没有见过啊。” 顾翎昭似也忍耐到了极点,她冷笑着扫出一道掌风,桌案上的信纸立刻如纷纷白雪般扬起,吹向叶暻,再从他的脸庞、肩膀四散滑落。 有纸页从叶暻的眼边飞过,不知是不是被纸片边角划到了眼睛,只是须臾之间,叶暻的双眼就已布满血丝。 然而至此顾翎昭仍嫌不够,她身体前倾凑近叶暻,红唇轻启道:“不然劳烦殿下给我讲一讲,这真心到底长什么样?” “要我剜出来给你看看吗?”叶暻立在原地,双手垂在两侧,嘴唇颤抖地厉害。 此时此刻,只要顾翎昭说想,他就能立刻动手。 “没兴趣。”顾翎昭听得见叶暻粗重呼吸声,他的每一下呼吸仿佛都变得十分艰难。 事实上,在这种滞涩沉重的环境下,她也逃不过窒息的感受。 顾翎昭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她挺直身体,向后退了两步,道:叶暻,我对你的耐心有限,许多往事我不想再去计较,但也不代表那些事情真的就成了过眼云烟。夺嫡一战,你乘风得势,我家破身亡......纵使罪魁祸首不是你们兄弟俩,可身在炼狱的人往往也见不得旁人招摇撞市。” “我不要你在炼狱,我想救你上来!” “你已经放弃我了,现在又何苦再来相救?叶暻,我早就不需要你了,不合时宜的心意,对我来说,更加恶心。” 叶暻喉咙哽咽,难以出声,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遍,但他还是无法适应,心口活剐的滋味,不会因为经受的次数多,而削减半分痛楚。 “还有,我劝你最好不要妄图伤害乔沛,你在这世上也有在意的人,皇宫的宫门虽高,但你说过,只要功夫好,不会有翻不过去的墙。”顾翎昭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她说话的速度不快,但话锋间得寒意足以让人感到彻骨寒凉。 “昭昭,你是在威胁我吗?为了他?”叶暻的嘴唇已经接近紫色,但语气反倒意外平静了下来。 “是”顾翎昭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敢动乔沛一根寒毛,我便什么都做得出来。” “包括杀了我?” “对。” “你就,那么相信他?你觉得他一定不会骗你,对吗?” “当然。” “你曾经也是这样相信我的,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你也不相信,也还是要亲口来问我。”叶暻心底最狰狞的疤痕,经年以来从不敢触碰的痛处,终于还是要由自己掀开“可我还是骗了你……” 不知不觉间,叶暻已是泪流满面。 “昭昭,你看呐,表里不一的人,单凭双眼是看不清的......我们从前日日相伴,你那么谨慎细心,都未曾察觉我的异心。”几句话下来,叶暻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痛,太痛了,自己给自己盖棺定论,用只言片语,将年少时的心动、所有的真情实感,永久地尘封在了一片名为“谎言”的废墟之中。 顾翎昭心脏突感一阵刺痛,胸口窒息的滋味也愈发严重。 她一向清楚叶暻怕什么,不敢听什么,所以当她想伤他的时候,手中的刀一向无往不利。 可在此刻,她看到那柄刀被人在对面握住了刀尖,那人用更大的力气,将刀子带进了自己的胸膛......无形的血看不见鲜红,却一样触目惊心。 “你可以说我小人之心,说我心思卑劣,只是人心险恶,为达目的能谋算伪装几十年的大有人在,你不能不提防乔沛!” “够了!”顾翎昭声音尖利地打断他“生死有命,无需多言,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叶暻的声音戛然而止,排山倒海般的无力感,直接压弯他的脊梁,让他再提不起一丝斗志。 若有人冥顽不化,一心想要撞至南墙,那么规劝之人便应该适时罢手,遵守天意,顺其命运。但如果那人是自己最爱的人,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他又该怎么办呀? “要我派人请你离开吗?” “好,我走......今晚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吧,贸然打扰,抱歉啦。” 顾翎昭瞳孔微缩,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语气却不改强硬:“你就是在多管闲事!趁着天黑,赶紧下山吧。” 叶暻整个人失了生气,走起路来没有任何声音,如一道幽魂般,直接飘出了门外。 第242章 到底是谁派来的 顾翎昭木然地看着屋内的一地狼藉,站了许久,方才挪动脚步,想要蹲下来去拾起地上的纸张。 然而下蹲的动作仅做了一半,她就因为腿软,而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也不想将话说绝到这个份上,但没有办法,叶暻对情感的感知力天生弱于常人,他体会不了她的心境,但凡她今日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明天叶暻就能越过她,先斩后奏直接杀了乔沛。 她不敢去赌,也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顾翎昭一时站不起来,干脆就直接倚在了书案支腿上,她仰着头,疲累地合上双眼。 然而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却还是叶暻最后那万念俱灰的神情。 他许是被气疯了,所以才会对她说出那声“抱歉。” 顾翎昭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心中暗道,这一次,他应该是彻底死心了吧...... 愧疚也只是一种感情,同爱一样,总有耗尽的那一刻,这一路纠缠下来,她都替叶暻感到筋疲力竭......一切也该结束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顾翎昭只觉得自己恍惚了一小会儿,不曾想睁眼时,清晨的阳光已透过窗缝直接照到了她的脸上。 “天都亮了呀。”顾翎昭揉了揉眼睛,扶着桌角费力站了起来。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弯腰将地上的纸页一张张地拾捡起来,她的动作不快,那些信纸上的内容,不知不觉间也就进了大脑。 顾翎昭没有深想太多,她打开房门,将远处晨起扫地的下人唤了过来。 “去抬个火盆来。” “是,楼主” 不多时,一个盛满红炭的火盆便被送进了屋内。 顾翎昭清退下人,走过去,将那一摞纸直接丢进了火盆,炭火一点点舔舐着白纸,直至一切化成灰烬。 点点火星飘扬在顾翎昭身前,映红她的眼眸“迟来的真心,倒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将信件处理干净,顾翎昭转眼又看到了正摆在桌上的玉佩和乌木令牌,她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想了又想,还是没能下手毁了这两件东西。 她将这令牌玉佩收到了一个锦袋里,而后便将其放置在了一边,如此烫手的山芋,还是还给叶暻的好。不用照镜子,顾翎昭也知道自己有多憔悴,她不想顶着这副面容出门,便也只好在这日出三竿的时候补上一觉。 她的精力消耗得太过,躺在床上来不及多想,须臾间便没了意识。好在上天对她还有那么两分怜悯之心,让她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没有梦到任何糟心的人和事...... 再次睁眼已是傍晚,顾翎昭起来梳洗了一番,又让人传膳进来,吃了些东西。她如今的身体已不如从前,饿上两顿便会头重脚轻,所以哪怕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却也得努力咽下些食物。 这个节骨眼上,她还不能露怯。 休整过后,外面天色已黑,顾翎昭拿起锦袋,趁着夜色独自往暗牢而去。 一进暗牢,负责在此看守的几人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楼主!” 顾翎昭点点头,沉声问道“这几天里,可有人来过暗牢?” “回楼主,黑州大人曾来过一次,但属下恪守您的命令,告知其不可探视潘圭,而后黑州大人也没说什么,便径直离去了。” “做得很好。” “此乃属下职责所在。” 顾翎昭指向潘圭所在的那间牢房,道:“将牢门打开。” “是!” 回话之人立刻从腰间翻出钥匙,大步过去将牢门上的铁锁打开。 此时潘圭也从牢房的角落里站起来,望着顾翎昭的方向,弱弱地喊了一声“楼主。” “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问他些事情。” “属下遵命。” 看守的几人匆匆离开,幽暗的牢房瞬间变得更加安静。 顾翎昭拉开监牢的门,缓步走到潘圭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看来的确没吃苦头。” 潘圭低头道:“能在这暗牢中不被脱下一层皮,全都依仗楼主的手下留情,这些潘圭都明白的......” 顾翎昭冷哼一声,道:“什么都明白,也挡不住你的深怀异心。” 潘圭面容一急,直接跪地说道:“楼主!请您相信我,我真的与东安、岭南没有任何关系,我也绝对不会去害青玉姐!我先前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黑州真的不是善类,您不得不防呀!” 顾翎昭暗暗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不愧是他派来的人,话术都一模一样。” “嗯?您说什么?” “朱雀阁的各处统领不多时便会齐聚南萧楼,你的身份很快就能验明,若在大殿之上当众被人戳穿假身份,后果如何,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到。” 潘圭脸色一白,嘴唇微微蠕动,似是犹豫着想说些什么。 顾翎昭等了半响,见他还不开口,也就没了耐心:“趁着天黑下山,速速离开南苑城,若是轻功好,大抵能捡回一条命。” 潘圭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顾翎昭“您是要放过我?您相信我的话了?!” “一个连自己身份都不敢坦言的人,拿什么让我信任?放你一马,不过因为你是朝廷的人罢了。” “我......” 潘圭表情一愣,哑口无言的模样已然说明了一切。 “容王如今应该还在南苑附近,你赶在今晚下山,或许还能追上他的队伍。”顾翎昭将锦袋扔到潘圭面前,转身向监牢外走去。 “这是容王落下的东西,告诉他这是你在山涧荒地里捡到的。” “容王?”潘圭迷茫地拿起地上的锦袋,看着顾翎昭的方向,一头雾水道:“我和容王有什么关系?” 顾翎昭脚步顿住,皱眉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啊?” “少在这装疯卖傻,你敢说你不是叶暻派过来的?” “冤枉啊大小姐,我怎能和他扯上关系呢?!” 顾翎昭转过身来,难以理解地反问道:“不是叶暻的人,那你还能是谁的人?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似是闪过一道白光,顾翎昭的心脏突然提到了嗓子眼,连带着脊背都有些发凉。她立刻走回潘圭面前,狠狠地拽住他的衣领,力气之大几乎能将他生生地提起来。 “你刚刚说了什么!” 第243章 我其实不叫潘圭 潘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哆哆嗦嗦地找补道:“我说我不是、不是容王派来的。” “那你是谁派来的?” “我……” “说!” 顾翎昭的这一声怒斥中暗藏波涛内力,潘圭一时没有防备,当时便被吼得气血翻涌,耳鸣眼花。 “我说、我说。”潘圭捂着耳朵,弱弱地开口道:“我其实是顾将军派来的……” 顾翎昭闻言眼前顿时一黑,但仍是垂死挣扎地问道:“哪一个顾将军?” “是顾凌枫顾大将军,您的亲大哥……我本名也不叫潘圭,我是顾将军的副将徐超的弟弟徐琦”潘圭跪在地上,偷偷瞄着顾翎昭道:“大小姐,我小时候见过你的,你还给我糖来着。” 顾翎昭手掌脱力,自然而然松开了潘圭的衣领。 她颓然地向后退了两步,脑中乱糟糟地响作一团,她此前看到了潘圭不自觉间流露出的军士举动,但是她始终都以为他是由叶暻安插进来的,压根没往别的方向想过......他怎么能是她大哥派来的呢?她大哥怎么会想到往她身边插人呢?! 潘圭老实地跪在地上,看着顾翎昭的脸色,担忧道:“大小姐,你没事吧......我这次真的没说谎,不然你仔细看看我,我和我哥哥长得还是有几分像的,您总还记得他吧?” 顾翎昭没好气地喊道:“闭嘴!” “哦、哦......” 顾翎昭立在那里缓了许久许久,终于开口问道:“黑州捉到你时,你是在给我大哥传信?” 潘圭眨眨眼,低头应了声:“是”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该不会把这边的所有事情都一一传出去了吧?” “那自然是做不到的,我只能挑着重要的写......” 顾翎昭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偏偏还拿这个家伙没有办法。 潘圭继续道:“顾将军是放心不下您,这才让小的跟在您的身边,绝无其他目的!” 顾翎昭冷冷道:“这个我知道。” 她如今只庆幸,她的身体状况没有被潘圭这个混账东西摸清,不然......现在恐怕就是她大哥站在她面前了。 “我大哥可有对你交代过什么?” “顾将军鲜少给我回信,只是让我看护好您,一旦遇到难以解决的危险,务必立刻想办法联系他,南萧楼在凰御山庄被围困那次,我便暗地里发信号联络了顾将军。” 顾翎昭瞪向潘圭,道:“所以那时闯进来那队朝廷兵马,是我大哥的部下!” “那是当然。”潘圭真诚说道道:“大小姐,顾将军一直很牵挂您,只是看您躲避的意愿坚决,他也不敢贸然逆了您的心意,这才出此下策啊。” 最开始的惊恐恼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密密麻麻的酸疼感觉,顾翎昭眼里隐隐有水光闪过,她现在才发觉,她把有些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瞒不过顾凌枫的眼睛,她怎么能觉得她大哥会甘心放弃她、从此再不管她了呢? “我的做法,该是让我大哥很伤心吧。” “顾将军心知你一定身有苦衷,这才派我混进朱雀阁,想要查探一二,至于后来参与火烧相府,就算是歪打正着了。” “所以,现在我大哥知道当初是我带人屠戮的相府满门?” 潘圭挠挠头,为难道:“这件事情其实根本不用小的去传,容王因为此事受了那么大的牵连,静王殿下他们又清楚您的身份,这其中利害,他们应该早就心知肚明了。 顾翎昭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她一定是在武林打打杀杀太久,自己弄丢了脑子,想法直来直往,却还觉得旁人都和她一样愚蠢。 “大小姐,您这回能相信我的话了吧。”潘圭还记得自己身上的冤屈,见缝插针道:“那个黑州绝对有问题!论亲疏远近,我才是您真正的亲信,不可能编瞎话诓您呀!” “黑州的事我自有决断”提起黑州,顾翎昭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挑眉看向潘圭,小心问道:“我大哥不会也知道,叶暻前段时间一直跟在我身边吧?” 潘圭眼神有些躲闪,眼珠转了转,最终还是认命地点点头。 空气中传来手指骨节作响的声音,潘圭猛地一激灵,赶忙又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不容外人多嘴,我也没有多写什么,就只提了一句,说容王殿下出现在了您的身边。” 顾翎昭半信半疑地问道:“就只有这些?” 潘圭不敢看顾翎昭眼睛,只得死死地低着头道:“我还说了是容王阴魂不散地死缠着您,但您对他一点好脸色都没有,这个是事实嘛......旁的就真的再没什么了。” “......” 顾翎昭觉得自己很需要静一静,否则她会有想将眼前人掐死的冲动。 她沉默不语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锦袋,转身就要离开。 “大小姐。”潘圭在后面可怜兮兮地问道:“您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呀。” “出去?想得美!”顾翎昭咣的一声把狱门摔上“好好在里面关着吧!” 顾翎昭走出暗牢后,立刻对那几个看守监牢的人吩咐道:“继续看着他,同原来的规矩一样,任何人不许进去探视,有任何状况出现,马上告知我,不要经他人传达。” 那几人齐声答道:“是,属下明白。” 第244章 想去泾阳 顾翎昭独自走到幽静的后山,她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一个问题,她当下的逃避,究竟是对、还是错? 一声不吭的死在外面,当真是能够两全的结果吗? 顾翎昭眼里涌起一阵湿热,她想到她与顾凌枫虽有重逢,但却连一次正式的相认都没有...... 如今南苑与泾阳城近在咫尺,可她没有勇气去见她大哥,而顾凌枫也因为顾忌着她的意愿,不敢轻易来认自己的妹妹。 就这样不复相见,真的不会遗憾吗?顾翎昭心里不由自主地发问道。 山林树木间,时不时有清风微微拂过,些许凉意在某一时刻忽有醍醐灌顶之效。 潘圭......盼归...... 谜底就在谜面之上,只是她一直不曾留意。 顾翎昭坐在一块山石上,缓缓合上眼,同时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她要主动去泾阳一趟,就算不能把身体的情况全盘脱出,但至少也不能让她大哥认为,她至今还在怨他。 让顾翎昭感到惊奇的是,做下这个决心后,自己内心完全没有惴惴不安之感,相反,在这漆黑不见五指的三更天里,她竟是难得体会到了两分心安与期盼。 有期盼便是好事,顾翎昭感觉自己的力气又恢复了几分,接下来,便只需将南萧楼剩下的事情料理好...... ------------------------------------- 此后的三天内,顾翎昭借口闭关调息,始终不曾在外露面,也没有交代过该如何处置潘圭。 到了第四天,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主动送上了门。 “楼主,黑州有要事禀告。” 门外传来黑州沉稳的声音,顾翎昭转头看向隔扇门外的熟悉身影,目光深邃又冷然。 “进来吧。”顾翎昭站立在厅中,没有往书案的方向走。 黑州推门而入,先拱手行礼道:“参见楼主。” “不必多礼,你有何事要禀?” “是朱雀阁各部统领的安置一事。” “这些事情不该由孙进负责吗?” “没错,孙进已将具体安排编制成册,托由属下送来给楼主审阅。”黑州说着,便躬下身,双手将一本册子呈给顾翎昭。 顾翎昭随意地接了过来,翻动看了看,道:“没什么问题,让他按此去安排吧。” “是。” “你来此,还有别的事情吗?” “额......属下听闻您近日都在闭关,便有些不放心,不知您的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没什么。”顾翎昭勾唇自嘲道:“老毛病了,生点气,就容易吐血。” 黑州紧张道:“怎会这样严重?是何人做的?” “唉”顾翎昭叹息着摇摇头,轻声道:“都过去了,我的身体已经调养回来了,不必担心,对了,乔大哥往往都什么时候下山买药?” 黑州没有任何怀疑,直接回答道:“近来乔公子的下山时间并不固定,据我所知,他明日就要下山一趟。” “好,我知道了。”顾翎昭目光浅浅地从他脸上扫过,缓声道:“潘圭向我交代,他在南苑城外还有其他埋信的地点,我明日本想带你一同前去探查,只是乔大哥下山身边也该有人保护......” “乔公子往日下山,身边一向不需护卫跟从。” 顾翎昭面容犯愁:“诶,今时不同往日,我总担心有人想在暗中加害于他。” “不如让白汀带人跟随保护乔公子”黑州诚恳地解释道:“潘圭此前毕竟攀咬过我,属下也想在这件事上多尽一份力,好为自己洗刷冤屈。” “也好,那就由你明日随我出城。” “是!” 第245章 清算 次日的天色分外阴沉,灰蒙蒙的天际看不见太阳,只有风雨欲来前的无风沉闷。 南萧楼大殿外,黑州指着一个十几人的小队,朝顾翎昭道:“楼主,这是属下清点出来的一小队人马,今日可——” 顾翎昭直接打断道:“无需他们,你我二人下山即可。” 黑州脸色迟疑地问道:“就只有您与属下两个人?” “我已提前派了人过去,足够用了。” 黑州眉心紧皱,似有不解的试探道:“不知楼主何时派人下的山?为何属下全然无知呢?” 顾翎昭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你若不想去,就留在南萧楼。” 黑州脸色一白,立刻颔首道:“属下失言,望楼主恕罪。” 顾翎昭没有多言,转身迈步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黑州抬臂将眼前的一小队人挥退,而后立刻小跑着跟上顾翎昭的步伐。 顾翎昭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一路上一言不发。 黑州虽心有疑虑,但也没有太过多想,只当顾翎昭是因为他的多嘴而生气,为了不再触霉头,他也只能紧闭上嘴,沉默地走在顾翎昭身后。 行至南苑城外,天空阴云更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四周也逐渐开始带起了一阵阵湿润的凉风。 顾翎昭仰起头,淡淡道:“起风了。” 黑州接话道:“是呀,天色变得太快了。” “天色固然变幻莫测,可终究是有些征兆的。”顾翎昭转身面向黑州,一双眸子幽冷瘆人“不似人心,变化无常、让人无法预料。” 黑州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遮掩干净,转而表现出一种无辜的神态:“楼主,您、您这是何意?” “青玉一直把你当作兄长,虽然武功不及你,可但凡你涉险,她哪次不是倾尽全力、舍命相救!” 黑州听到青玉的名字,眼睛快速地眨动几下,却仍是强装镇定道:“青玉出事,属下万死难辞,若是属下武功再高深些,或许......都是属下无能所致!” “无能所致?你的武功在南萧楼也称得上数一数二,当日乔沛被劫,青玉能追得上他们,你却连与那些贼人交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属下也与他们有过交手,只是贼人先发制人抢走了乔公子,而后边打边退,滑不溜手让我和青玉占不到便宜。”黑州匆忙地解释,周围凉风四起。可他的额头上还是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属下那时候想自己跟去,让青玉回去叫人,只是不想......” “不想青玉先你一步追了上去?” “正是!属下当日已经与您说过了啊!” “出事那日,你们周围有许多目击百姓,他们的证言统一,皆说,不曾见过你出手。”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胡言乱语,这种证词,拿银子随意收买几个百姓就能做到啊!” “开始我也不信,只是后来想想,你那时候明明受了一身的伤,可转眼间便能活蹦乱跳指路,神色气色都看不出伤势......” 黑州急切地抢言道:“楼主,您一定是受了潘圭的蛊惑,还有容王!属下知道容王前几日进了南苑城,是他对您说的这些对不对?这都是假的!他想挑拨我们南萧楼!您千万不要相信啊!” 顾翎昭眉峰轻挑,眯眼看向黑州道:“你知道容王进了南苑?如何知道的?” “是、是城门附近驻守的弟兄察觉的。”黑州没底气地回道。 “哦?”顾翎昭突然笑了笑,眸色却更蒙上了一层寒霜“人人都说南苑城尽在南萧楼的掌握之下,我过去只当是言过其实,可如今看来,此言并非虚言,只是我这楼主做得太过失败罢了。” 黑州单膝跪地,激动道:“楼主息怒,是属下行事有失,疏忽之下忘记了禀告,还请楼主责罚!” “你还真是机灵,知道捡个最轻的罪过来认。” “属下不敢,属下冤枉啊!” “我也希望是自己冤枉了你,毕竟被亲信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惜,你总是一次次地令我失望。”顾翎昭抬起双手,击掌三声,声音平稳道:“都出来吧。” 周围的树林中传来一阵簌簌声响,紧接着,有几十名黑衣人从中窜出,转眼之间,黑州身边便严严实实地围上了一圈人。 “楼主,您这是......” 顾翎昭没有说话,只是对为首的两个黑衣人摆了下手。 那两个黑衣人会意,立刻扯下了脸上的黑布,其中一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黑州兄弟,没想到还能见到我们吧?” “陈如!”黑州像是活见鬼一般,双眼直瞪,脸色铁青。 “诶诶,还有俺呢!”于岭操着一口方言,不甘示弱地往前进了两步“黑州兄弟,啊,呸!还兄弟,害俺们的时候,心比谁都恨!听说你还害死了青玉姑娘,呸!好一个腌臜小人!就该被三刀六洞,千刀万剐!” “嘶......就你活多,楼主还没发话呢,往一边靠靠,你这和山一样宽的身板,把楼主的视线都挡住了!”陈如说着便上手去推于岭,硬是把他向一旁推动了几步。 顾翎昭眼前没了阻挡,刚好能与黑州对视,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黑州,沉声道:“我在南萧楼同样经营了许多年,你真的不会以为,我与所有部下的联络都需通过你这一环吧?” “你早有怀疑?” “是。” 黑州双膝跪倒,眼神木然地看着顾翎昭“我不明白,我是哪里露了马脚?” “青玉无故丧命,我不能轻易让此事翻篇过去,此事中的所有人的都值得怀疑,只是你最经不起试探。” “所以他们?”黑州看向于岭、陈如二人。 “是我预料到有人可能会对他们出手,所以提前提醒了一番,告知他们如遇危难,便可金蝉脱壳、将计就计。” 顾翎昭语气中没有任何得意,其中些许的惋惜也被周遭的风吹得四散干净。 “你还有想要交代的吗?比如,你背后的人是谁?你是受何人指使?南萧楼可还有你的同伙?” “无人指使!”黑州语气重新恢复了坚定“我生来便是东安人,埋伏南萧楼多年,只待东安启用,行为做事皆是为了报效国家,各为其主,谈不上何人指使。” “也无同伙?” “没有” “好!”顾翎昭干脆了当地说道:“既然如此,你便自裁吧。” 第246章 雷厉风行 黑州猛得抬起头,眼神绝望中夹带着恐惧:“楼主……” 于岭直愣愣地插话道:“楼主,不能他说了啥,您就一股脑信了呀!南萧楼里怎可能就他一个奸细?依俺看,还是将他收监关押,拷打一番,怎么也得让他吐出些东西!” 顾翎昭语气平静道:“既曾同生共死过,如今也不该太过难看,黑州,你说呢?” 黑州垂下头,伸手慢慢摸上腰间的佩剑。 陈如于岭见其动作,神情也立刻紧绷了起来,他们同时向内跨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将顾翎昭半掩住,以防对面突然暴起。 “楼主”黑州唰地拔出长剑,声音怆然道:“是我对不住青玉,也对不住您。” 利刃倏然刺破空气,银光乍现于眼前,再接着便是绽开的血花。 一剑封喉...... 顾翎昭合上双眸,背过身去,不愿再多看一眼。 一颗雨滴“啪”的一声落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瞬间激起心中的悲哀与无奈。 “找个空旷的地界,将人埋了吧。” “是!” ------------------------------------- 雨越下越大,空气中蔓延着潮湿与阴冷。 南苑城一处据点内,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大力推开。 室内十几人瞬间起立,纷纷拾起手边的武器,严阵以待地看向门口处。 屋内有人先行呵斥道:“何人放肆!” 陈如率先迈进门来,手持白玉令牌道:“我乃朱雀阁陈如,奉楼主之命接管此处,尔等稍安勿躁,待将工簿事项交接后,你们便可回南萧楼复命。” 房内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各个脸色冷峻,有一人走出来,目光冰冷地盯着陈如道:“为何不见黑州大人?” 陈如面色一寒,压着火气道:“这是楼主命令,尔等听命便是,少说废话,速速撤人。” “我等只听从黑州大人指令,我们要见黑州大人!” 于岭跟在陈如身后,当即竖起了眉毛,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别忘了,你们是南萧楼的弟子,不是他黑州一人的私卫!” 于岭话音刚落,眼前瘦高的男人竟直接现出一把掌中剑,剑刃直朝陈如而去。 陈如见此立刻侧身闪躲,于岭也连忙向后退步。 在两人身形同时闪避开的节点,一枚袖箭携风而出,瞬间没入瘦高男人的胸膛,此人的一套招式尚未完全展开,便在眨眼之间丧了命。 顾翎昭持伞站在院中,雨滴落得急促,似是空中结成一张雨幕,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动手吧。” “是!” 随着顾翎昭的一声令下,周遭瞬间响起齐刷刷地拔刀声音,于岭陈如率先杀了进去,其部下众人紧跟其后,另有几人则持刀奔向角落的偏房,以绝有漏网之鱼。 人数碾压的局势下,结果没有任何悬念,空气中渐渐弥漫出了淡淡的血腥气,但很快又在雨水的遮盖下慢慢消退。 这一天,同样场景在南苑城内多地上演,顾翎昭是给这些人留了机会的,只要他们乖乖交接离开,她就会给他们活路。 只可惜,无人领情..... 顾翎昭用一天的时间,把南苑城内所有暗桩全部清洗完毕,将这不知不觉流落在旁的权力,重新收归囊中。 于岭、陈如虽不是做暗卫内应出身,但在本家地盘掌管几个暗桩还是不在话下,顾翎昭带他们回南萧楼的打算,既然整个芙雎堂在众人眼里已经陨灭,那不如就继续隐在暗中,做一把让人难有防备的兵锋...... 阴雨近乎缠绵下了一整日,直到接近日落之时,漫天阴云方才退去,留下一轮红日浮现在碧空如洗的天际边。 顾翎昭独自走上无名崖时,抬头便撞见这霞光漫天的一幕,但无奈,她的心寒凉似铁,越是有美景在前,越是让她觉得压制沉重。 “阿昭!” 乔沛似是早早等在这附近,顾翎昭还未靠近南萧楼大殿,他就已挡在了她的面前。 顾翎昭表情转变的很快,见了乔沛,嘴角立刻扬起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乔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想寻黑州来帮我做些事情,他没随你一同回来吗?” 顾翎昭摇摇头,脸上没有一丝破绽:“我派他出城了,短时间内应该赶不回来,你那边可是有万分要紧之事?不然我派其他人帮你?” “原来如此”乔沛轻笑道:“无妨,一些小事,回头我去请白汀来也是一样的。” “没耽误乔大哥的事就好。” “怎会,对了阿昭,这几日一直不见你出门,怎么今天倒是赶着雨下了山?” 顾翎昭无奈一笑,叹气道:“大概是老天爷看我不顺眼吧,偏偏赶在我出门的时候下雨。” 乔沛接着问道:“是有什么要紧事情需要处理吗?” “嗯,若说大事倒也算不上,可却也不容掉以轻心。”顾翎昭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抬手拉住乔沛的衣袖道:“乔大哥,此事也与你有关,我们不妨回南校楼里细说。” 乔沛自然没有异议,一路随着顾翎昭走回了南萧楼。 大殿内此时空无一人,乔沛没等顾翎昭开口,率先发问道:“阿昭,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顾翎昭坐在正位椅子上,扶额道:“是叶暻,他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前几日闯进我的卧房来,与我胡言乱语地发了一通疯,气得我险些吐血......我这几日没出门,也是被他气得无力起身。” “啊?怎会这样严重!你的身体可还好,除了无力,还有其他症状吗?” 乔沛震惊于顾翎昭被气得卧床,但却丝毫没对叶暻生怒的缘由产生疑问。 顾翎昭见他如此反应,心里的一些猜测也有了印证,看来提前知晓叶暻进入南苑的,不只有黑州一人呐...... “我这边倒是还好。”顾翎昭深吸一口气,仿佛真的心有余悸“现在的问题是,我总觉得他会对你不利,那个人行事向来不拘章法,犯起疯病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顾翎昭在心里双手合十,默默对叶暻说了句抱歉,她不是有意要在背后污蔑他、败坏他名声的。 实在是他的凶横脾气人尽皆知,何时何地扯来当作理由,都是无懈可击、不容猜疑的。 第247章 妥善安排 顾翎昭编故事也是有依据的,假设当日叶暻真的听到了她和乔沛在酒楼里的对话,那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就算是不把她的房子闹塌,也少不得要掀了她的屋顶。 她很幸运,避过了这一劫。 可既然有人辛苦设计了这么一场戏,她也不好让人家的算盘完全落空。 动动嘴皮子,重现一下那日应该发生的场景,若是能让乔沛心里舒服些,也就当她是在报恩了…… 顾翎昭今日没有佩戴珊瑚手串,她抬起右手,手腕上的“催命符”显得异常清晰。 “乔大哥,我想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乔沛看到她的手腕,瞳孔顿时一缩。 “这红线怎会长得这样快?!” 顾翎昭苦笑道:“我也不曾注意,大概这段时间奔波劳累,激发了枯骨杀的副作用。” “是不是因为容王?他惹出了你的心火,所以才......诶!这天底下怎会有这种蛮横无理的人!他是想害死你呀!” 顾翎昭眼睫微颤,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出声的前一刻,及时闭住了嘴。 然而话没有说出口,可顾翎昭却不自觉地跟着这个话题偏了思绪。 她恍然意识到,叶暻其实已经许久不曾惹过她了,近半年来,他虽是神出鬼没的缠在她身边,但态度多是小心翼翼,不曾有过出格举动。 他们之间,一直是她的脾气更差一些,总是没有顾忌的恶言相向......那一晚,他明明伤心到走不稳路,到头来,她反还将他说得那般不堪。 心湖微微泛起一丝涟漪,像是不小心尝了一颗没熟的山楂,嘴里心里涩得发苦。 “阿昭” “嗯?” 顾翎昭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将神绪重新扯了回来。 乔沛走到顾翎昭身边,关切说道:“伸手,让我探探你的脉象。” “好”顾翎昭没有迟疑,立刻将手腕搭到了靠椅扶手上。 乔沛站着给顾翎昭把脉,脸色肉眼可见的逐渐凝重。 顾翎昭仰头看着他的表情,眨眨眼睛,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乔沛立刻制止道:“不要胡说。” “早晚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乔大哥不必为此心焦,我能感觉到我的精力明显不及从前,不过我的功力尚未有溃散迹象,或许闭关调养一段时间,还能稍有挽回。” “这倒也是个办法”乔沛眉心紧拧成结,收回手后,一连叹了好几声气。 “我这回至少要闭关一两月,旁的事务倒是都能交出去,可唯有你的安全,我实在放心不下。”顾翎昭闭眼捏了捏山根,烦恼道:“叶暻一向对你有敌意,他若知我闭关,只怕真的会对你出手。” “我不惧他!” 顾翎昭笑着摇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必与他较劲,眼下朱雀阁的各部高手皆已归来,我已打算下令,让他们轮流跟在你的左右,时刻保护你。” “这......不太妥当吧,我这个南萧楼里最无用的人,如何担得起这份兴师动众。” “乔大哥这是什么话?你在南萧楼的地位无人能及,从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更何况你的医术救了南萧楼多少人的性命,他们如今出力保护你,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 “若说这个安排哪里不好,那便是多少限制了你些的自由。”顾翎昭为难地看向乔沛,眼眸中带着明显的歉意“都是我不好,害乔大哥惹上了这么个混世魔王,无奈形势所迫,只能委屈你一段时日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乔沛也再说不出拒绝的理由,他目光有些深邃地看向顾翎昭,意图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可眼前人的眸光太过清澈,一眼望去,只能从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乔大哥,你暂时忍一忍,朝廷不会让叶暻一直在外无所事事,待避开这阵风头,南萧楼、南苑城尽由你畅行。” “好了阿昭,我又不是只有三岁,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你为我好,我都明白。”乔沛拍了拍顾翎昭肩膀,眉宇间流露出的担心不似作假“我会好好等你出关,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你在闭关调息之时要切忌分心分神,万不能走火入魔。” 顾翎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记下了。” “趁着你闭关,我去将那些古籍医书再翻阅几遍,我不信就真的再没有办法了。” “乔大哥,尽力即可,莫要因此伤身伤神,我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是得偿所愿,当下多活的每一日,都可算是额外赚到的。” “阿昭......” “时候不早了,乔大哥早些休息吧。”顾翎昭站起来,先是往殿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身道:“我后日便会正式闭关,乔大哥,你多保重。” 乔沛定定地看着顾翎昭,露出了一个他最擅长的温和笑容:“好,你也保重。” 第248章 出发泾阳 顾翎昭并不指望她的说辞能够瞒天过海,事实上,只要黑州多日不现身,乔沛绝对会生疑……不过她也顾不得那些了,木已成舟之事,再费心思,终究也是难求两全。 她已倾尽全力,只求暂时稳住南萧楼的一切,至于后面的结果,就让日后的她再来面对吧。 顾翎昭趁着天黑,先将潘圭从暗牢里提了出来。 潘圭从暗牢里走到室外的时候,神情依然有些恍惚,抬头望着天,许久都不曾回神。 顾翎昭站在他身边,看了他两眼,不解道:“今晚是阴天,天上连月亮都没有,有什么好凝望的?” “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了。” 顾翎昭:“......” 她哪有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 潘圭看了看周围寂静漆黑的环境,靠近顾翎昭低声问道:“大小姐,不,楼主,您就这样把属下放了出来,南萧楼其他人可会有异议呀?” 在三更天的时候将他提出来,潘圭直觉顾翎昭应该不曾给他正名。 “你也说了,这里是南萧楼。”顾翎昭冷笑一声,道:“想有异议,也得衡量衡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那黑州......” “他的命不够硬。” 潘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讨好道:“属下就一点异议都没有,日后一定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翎昭斜眼瞥了他一眼,迈步向前走去:“你不算南萧楼的人,我管不到你。” 潘圭表情一僵,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快走几步跟上了顾翎昭的步伐。 “您是不是还在生气,气属下骗了您......” 顾翎昭目不斜视,语气真诚道:“让我生气的人太多了,你还排不上数。” 潘圭听不出这句话究竟是好还是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闷头随着顾翎昭的步子走。 然而没过多久,在脸颊频繁被树枝刮蹭几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脚下这条路满是石子杂草,且既不通往南萧楼大殿,也不是正常下山去往南苑城的方向, “楼主,咱们、咱们这是往哪走呀?”潘圭语气中带着几分恐惧。 “这是无名崖后山,沿着这条小路下去,便可直接到达南苑东城门外。”顾翎昭一边在前开路,一边出声提醒道:“天黑路险,你跟紧我,莫要走神。” “城门以东,那是泾阳城的方向......您这是要连夜送属下离开?” “我与你同去泾阳,南苑城内人多眼杂,走这条路会少很多麻烦。” “同去?您也要回泾阳!”潘圭兴奋得双眼冒光,脚下亦是蓄足了力气,他向前猛走两步,险些踩到了顾翎昭的鞋跟。 顾翎昭被他吓了一跳,无奈道:“......你安静些,大晚上的,小心引来狼。” 潘圭单手捂着嘴,放低声音道:“我没有理解错吧,您真的要去泾阳?去见顾将军?” 顾翎昭抿了抿唇,轻轻的“嗯”了一声。 “太好了......天呐,顾将军看到您,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顾将军可是日夜都盼着能够见到您!” 顾翎昭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这个时辰出发,若是快马疾行,大概明晚便能到达泾阳,嘻嘻,我哥哥看到我,估计也会吓一大跳。”潘圭美滋滋地盘算着,并未感受到前方顾翎昭略有复杂的心情。 “潘圭,不对,你的本名叫徐什么来着?” “属下本名叫徐琦。” “徐琦......”顾翎昭心有余悸地叹道:“还好没有对你用刑,否则,我也没法去面对徐副将了。” “您言重了,其实来此之前,比这再糟糕的结果,我们也不是没有预想过,毕竟,您在江湖的名头那么大......就连顾将军,如今也不敢说对您的脾气有几分了解。” 顾翎昭眼角抽了抽,欲言又止地问道:“你们到底花了多少力气来查我?” “关乎大小姐您的事,自然是咱们侯府一等一的要事,除了顾将军举全力搜罗消息外,静王殿下也帮了不少忙......” 顾翎昭面颊微微发热,连着长吐几口气,还是觉得头脑昏涨,一个头两个大。 “很多事情顾将军并未对外说,他最终到底都查到了什么,估计也就只有将军自己知道了” 徐琦似乎是在暗牢憋得久了,话闸一开,便似竹筒倒豆子般一发不可收拾“我还听顾将军他们提到过,调查与这些您有关的事情并不容易,几乎是步步受阻,后来静王殿下出了手,这才查出,是容王在暗中作祟,处处阻挠顾将军......容王此人简直不可理喻,大小姐您千万别再被他迷惑......” “可以了。”顾翎昭及时制止道:“叶暻亲王的身份放在那里,你在南萧楼说编排他两声也就罢了,到了泾阳,切记不可口无遮拦。” 潘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大小姐提醒的是,属下记住了。” “还有,你在我大哥面前,也少提起叶暻。” “属下明白,您放心。” “对了,侯府旧部是不是都知道我还活着?” “不不,知道的人很少。”潘圭认真地回答道:“把静王殿下和静王妃都算上,知道此事的,也不会超过十个人。” 顾翎昭点点头,心里有了另一层盘算。 待二人行至山脚时,天边已有了蒙蒙亮意,再向前走出十几步,两匹拴在树桩上的黄骠马便映入眼前。 顾翎昭神情自然的上前解开绳索,把备好的包袱拿在自己手里,转身将一把带鞘长刀扔给了徐琦:“上马,出发。” “是!” 第249章 惊闻 相比于徐琦的兴奋开心,顾翎昭多少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越是靠近泾阳城,她的心里便越是紧张。 待夜晚到达歇脚客栈的时候,她已经难受到,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声音的地步了。 顾翎昭在客栈大堂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她坐在餐桌前,目光散漫地望着外面。而另一边的徐琦则眼神明亮,半点奔波劳累的模样都没有,似乎浑身仍有使不完的力气。 “大小姐,属下刚刚查了地图,我们在这宝河镇住下一晚,明日一早出发,基本上明天傍晚就能到达将军府了。” 顾翎昭回过神来,低头搓了搓手指尖,缓声道:“其实倒也不必那么急......” 看到徐琦迷茫不解的眼神,顾翎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两个总得换身行头吧,穿一身黑像什么样子,尤其是你,灰头土脸的,好似受了虐待一样。” “哦......”徐琦摸了摸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劲装,又偷偷观望了一下对方的狼牙耳坠、虎骨项链,一时觉得顾翎昭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们身上的江湖气实在是太重了,任谁打眼一看,都会觉得他们二人绝非善类。 “明天上午,你自己去镇上成衣铺挑几身衣裳。”顾翎昭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徐琦“挑贵的买,就当是这段时间把你关进暗牢的补偿了。” 徐琦接过银子,憨憨一笑:“多谢大小姐。” “我们明日下午出发,到泾阳时应该已是深夜,可寻酒楼再住上一晚,后天去拜见大哥便是......将军府终归是跑不了的,我们无需太过匆忙。”至少多给她一点缓冲准备的时间嘛...... “还是大小姐思虑的周全!” “嗯”顾翎昭勉强地弯了一下嘴角“快吃饭吧。” 次日一早,徐琦吃过早饭,便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客栈大门。而顾翎昭这边则是磨磨蹭蹭,拖延到日上三竿,才迈步走出了房门。 顾翎昭先是去首饰铺选了几件玉饰金钗,而后又衣铺买了两身色彩明亮些衣裙。 待午间与徐琦碰面时,顾翎昭已经梳起了垂云髻,发间点缀二三金翠,全然一副娴静淑女的模样。 她施施然地站在楼梯上,淡紫色的罗裙勾勒出婀娜多姿的身材,似如水中风荷遗世独立。 徐琦望着改头换面的顾翎昭,不由得看直了双眼。 “叫了你三声都没反应。”顾翎昭拾步下楼来到徐琦身边,抬脚踢了他一下“怎么成天呆头呆脑的?” “我、我只是恍惚回到了从前......大小姐您换上这身衣服,与属下记忆中的模样简直分毫未变。” “原本也没过几年,还不至于面目全非。”顾翎昭斜眼看了他一眼,耿耿于怀道:“你怎么就与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呢?” 徐琦弱弱道:“顾将军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敢将属下送来的。” “......快去吃饭吧,一会儿好赶路。” “哦,是!” 中午正是饭点,厅堂中的食客不少,周围闲谈说话的声音也愈发火热。 “孟兄,看你这大包小裹的是想往哪走呀?不打算在泾阳赚钱娶媳妇了?” “唉,银子固然重要,可终究不比性命金贵呀,再在泾阳待着去,可是要没命的!” 旁边两人对话的声音不大,可顾翎昭对“泾阳”二字实在敏感,她的心思瞬间被勾了起来,当下动筷子的速度都慢了起来,只为听清隔壁桌谈论的内容。 “没命?这么严重!你是在泾阳城惹上哪个仇家了不成?” “哪有什么仇家,你们还不知道吧,泾阳城如今已是大军压境了。” “什么?!哪、哪来的大军呐?” “除了东安,还有谁家的军队敢来犯我大乾边城。” “可是,出了如此大事,为何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是我看着局势不对吗,先跑了出来,估计过了今日周边这些城镇便也能收到消息了。” “原来如此。” “唉,形势不容乐观啊,听说泾阳守将已有了伤亡,就连顾将军身边的副将都受了伤。” 顾翎昭这边两个人早已放下了筷子,脸色凝重。 徐琦听到这句话后咬牙忍了忍,见顾翎昭没有制止意思,便立刻起身走到了那木桌旁,颔首抱拳道:“抱歉打扰二位,在下也有亲人身在泾阳,敢问这位壮士,你刚刚说的东安大军来犯泾阳,可是确切真事?”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我还亲眼看到了伤员呢。” “那你可知,那个受伤的泾阳副将,姓甚名谁?” “似乎是姓徐......” “什么?!”徐琦脚步不稳,好在顾翎昭及时从后面推住了他。 “你别慌。”顾翎昭安抚地看了徐琦一眼,转头朝那人客气道:“我们姐弟二人正准备去泾阳探亲,可否劳烦您,将泾阳城内的事说得更仔细些。” “如今去泾阳探亲?”那男子咂了咂舌,苦心劝道:“要我说,除非你是泾阳主将家的亲戚,否则这个亲不探也罢,在这等上几天,你们的家人说不定主动就来了。唉,我也只是个城中小贩,说不来具体的事,不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还是不要那将要生乱的地方走才是。” 顾翎昭微笑地点点头,真诚道:“多谢壮士提醒,我与我弟弟会仔细考量一番的,耽误二位时间了,这一桌便由我请了。” “姑娘客气了。” “二位自便。” 转过身来,徐琦立刻低声急切道:“大小姐,我哥哥可能受伤了!” “我们马上出发,到了泾阳,不必再等,立刻想办法联系他们。” “好!我这就去牵马!诶对了,大小姐,刚刚那位壮士说的有理,您的容貌夺目,我们是不是......” 顾翎昭打断他道:“没事,我买了帷帽,快去牵马吧。” “是!” 第250章 吓晕故人 临近泾阳城池,官路上已不断有拖家带口、向外逃离的百姓出现,众多马车、驴车并排走在官路之上,将去往泾阳的路也一并堵了起来。 顾翎昭和徐琦虽骑着良驹,可在这样的路上,马匹几乎一步也奔不起来,只能避着百姓,勒着缰绳慢慢地走。 “大小姐,这个走下去,怕是天亮才能到城门呀。” “这条路上的百姓太多了,越往后越难走,还不如绕远路从其他方向的城门过去。” 徐琦眼睛一亮,道:“对呀,西门不好走,我们还可以走南门!” “你能找得到路?” “我虽不曾来过泾阳城,却也听哥哥提起过,泾阳城南外是一片香樟树林,过了那林子,应该便能看到城门。” “好。”顾翎昭边说边调转马头“你来领路。” “是!” 换了方向,二人行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不过毕竟绕了些远,等他们进到那片香樟树林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但好在今晚圆月高悬,月光充斥在树林的各处角落,即便不举火把,他们两个习武之人也能将路看清个大概。 “大小姐,过了这片林子,应该就到南城门了,不过局势生变,万一泾阳城晚间戒严不许行人进入,我们可要亮明身份?” “走一步看一步吧。”顾翎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要露身份,也只能报你的名字,说明你和徐超副将的关系。” “大小姐......还有顾虑?” “泾阳官兵并非都是顾家亲信,我的身份牵扯太多,如何处理,还需从长计议。” 徐琦眨了眨眼,也立刻想到了关键——顾翎昭是宣平侯府嫡女、镇东将军的亲妹妹不假,可她如今同样占着容王妃 的名头,一旦她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容王再来生事,可就不好阻拦了。 “属下明白,不会坏事的。” 徐琦话音刚落,顾翎昭眉心瞬间皱起,她扭头看向一个方向,小声道:“那边有情况,下马,我们摸去看看。” “嗯!” 树林内的宽敞之地,一小队身着甲胄的大乾兵士被众多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团团围住,齐刷刷的刀刃寒光乍现,杀气似有滔天之意。 “这些人应该是东安派过来的高手,都尉,我们恐怕遭埋伏了。” 为首的络腮胡子都尉冷笑一声,横过长枪道:“老子管他高手低手,敢在我大乾的地界上撒野,谁也别想活着回去!兄弟们,不用怕,军功就在眼前,今晚谁的人头拿得多,老子升他做百户长!” 此话一出,大乾这方立刻士气大振,而对方也在同一时刻举刀杀了过来。 一时间,刀枪交缠,银光频现,大乾士兵仗着心底的一口气,强撑着与对方短暂的打了个平手。然而双方在人数和实力是终归差距明显,不到一刻钟,大乾这边便有了颓势,除了领头的校尉能继续虎虎生威地挥枪御敌外,其他人都多少受了伤,流了血。 周围渐渐出现体力不支的喘息声,绝望好似透过冷寒的月光,打在每一个士兵身上。 就在此时,空中乍现几枚暗器,短暂的破空声后,几名黑衣人骤然倒地。 黑衣人统领当即眸色一沉,但不待他辨明暗器的来源,顾翎昭已身法飘忽,先一步贴到了他身边。 “你是何人?!” 顾翎昭没有出声回答,用内力将地上的长刀吸入掌中,下一刻便直直劈向此人。 徐琦晚顾翎昭一步赶来,却也立刻拔刀加入了战场。 这些黑衣杀手的武功算不上一流,只是得益于人数,以及暗中的埋伏。有顾翎昭这样顶尖杀手参与,战局顷刻间便得到了扭转,在她的手下,这些所谓杀手便像是镰刀下的萝卜,一砍就是一个。 一通杀伐过后,顾翎昭的帷帽都没有出现太大飘动。 “不对劲,快撤。”零散的七八个黑衣人人互相招呼着撤退。 顾翎昭看出他们的意向,未有第一时刻阻拦,而是在其转身跑出几步后,突然打出一把暗器,直冲他们双腿而去。 几声惨叫过后,活着的黑衣人也同样横倒在地,再无法起身。 “这、这是位姑娘?”崔恒武顶着一脸大胡子,像是看稀奇宝贝一般,围着顾翎昭绕了两圈“好功夫啊!” “崔大哥!”徐琦开口认人道:“是我,我是徐琦呀!” “徐琦?哪呢?”崔恒武左右张望了一下,在看到徐琦之时立刻喜笑颜开“小子,你回来啦!这段时间去哪杂耍了?我此前问你哥哥,他总是扯东扯西,我还以为他偷着把你卖了!对了,这位女神仙是你请回来的?要不是她出手,今晚我们这队人可真的要栽到此地了。” 顾翎昭缓步走到崔恒武面前,伸手摘下帏帽,眸光明亮地看着他道:“恒武哥,是我。” 崔恒武眼珠瞪得滚圆,目光直直地盯着顾翎昭的脸。 “怪不得这样厉害,原来是大小姐显灵了......”崔恒武说完这句话,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校尉!” “崔大哥!” 周围几人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把他放倒在地,徐琦一边掐着他的人中,一边朝旁边人问道:“崔大哥近来是不是得了隐疾?” “不是隐疾”顾翎昭万分无奈地扶额道:“是恒武哥他、他从小怕鬼!” 第251章 正式相见 “怕鬼?!”徐琦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记忆里勇武过人、极具血性的汉子,竟然还会有畏惧之物“可是,崔大哥他连死都不怕呀。” “那也不耽误他怕鬼。”顾翎昭单膝跪地,快速伸手去探崔恒武的脉象“他的脉象不算太乱,速速送医应该问题不大。” 徐琦抿了抿唇,转身向后边招呼着:“快来几个人,先把崔大哥抬到医馆去。” “是!”崔恒武手下的士兵认得徐琦的身份,对他的话也没有异议。 然而未等这些人开始行动,地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动,紧接着四周树林间突现大量火光闪动,同时耳边也传来渐渐靠近的整齐脚步声,“咚咚”声响几乎砸在每个人身上...... 徐琦提防地握紧刀柄,迟疑道:“这是?” “小徐公子莫慌,此前我们放了求救的信号弹,此时前来的八成是我们的援军!”这边人正说着话,那边先跑出去的斥候已经看清了来人,远远地便朝招手欢呼道:“是顾将军!顾将军带兵来救我们了!” 顾翎昭闻言心脏猛地一颤,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似是不知该干些什么。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声声炸在耳侧。 顾翎昭的大脑一片空白,手心冰凉却能攥出汗水。 徐琦站起身来向远处望去,待看到来人后,惊喜地喊道:“真的是顾将军!” 树林的空间不大,转眼间,顾凌枫的部队就已经走到了近处。 “见过顾将军!” 顾凌枫眉宇严肃地扫视了周围一地尸体,对站在前面的崔恒武部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可有伤亡?” “回将军,我们受了一群无名杀手的伏击,但也抓了几个活口,并无伤亡,额,就是崔校尉......” “他受伤了?他人呢?” 徐琦在一旁抢答道:“崔大哥他没有受伤,就是晕倒了。” 顾凌枫看清回话之人后,神情骤然一惊:“徐琦?你怎么会在这?!” “我是......”徐琦向身旁看去,找了一圈却也没看到顾翎昭的身影“诶,大小姐呢?” 有人接话道:“好像在后面。” 话至于此,顾翎昭也不好继续蹲在地上藏着,就在她站起来转过身的那一刻,前往的士兵也刚好让出了一条路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让兄妹二人都有些怔愣。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四周安静得可怕,唯有火把上的火焰仍在燃烧,不时在空气中鼓起一股热浪,将人的眼睛熏得又红又涨。 顾翎昭深吸一口气,开口打破了沉默:“大哥......咳,我把恒武哥吓晕了,最好尽快寻个大夫给他看看。” 顾凌枫此刻堪堪回神,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崔恒武,又仔细瞧瞧眼前的顾翎昭,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他直接上前抓住顾翎昭的手腕,转头朝手下将士命令道:“抬上崔校尉,回营!” 顾翎昭乖巧地跟在顾凌枫身边,低着头一路无话。 反倒是徐琦担心自己哥哥的伤势,在回营路上没忍住向顾凌枫问了两句。在得知徐超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后,他心里的担忧立刻烟消云散,步伐轻盈地仿佛下一刻就能蹦起来。 进了泾阳城,军医早已等候在大营之中,看到被用担架抬来的崔恒武后,几个军医立刻围了上去,把脉的把脉,翻眼睛的翻眼睛,还有一个认认真真地检查着伤口。 一番动作下来,一个军医摸着额头,走到顾凌枫身边,小心翼翼道:“启禀顾将军,在下几人检查了一番,发现崔校尉除了一点外伤以外,并无其他重伤,不知这昏迷的原因......” 顾凌枫侧眸看向顾翎昭,顾翎昭感受到了视线,弱弱地回看了一眼,尴尬地弯了弯唇。 顾凌枫轻叹一口气,平和道:“崔校尉是受了惊吓,他少时也有这毛病,从前的郎中都用针灸放血的法子医治。” 军医醍醐灌顶道:“原来如此,是在下狭隘了,竟未想到这个方向,还请顾将军恕罪啊!” “无妨。” 军医深深行下一礼,随即小跑着回到了崔恒武的担架旁。 急事料理完了,顾凌枫拉着顾翎昭便往自己的营帐走去,顾翎昭心里还是有些慌乱,她带着颤音主动问道:“城外遭袭不算小事,不需先审一审那几个活口吗?” “那几人已被专人看管,何时去审都是一样的。”顾凌枫停下脚步,将语气放得极为温柔“阿昭,你别怕,大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这一句话,让顾翎昭直接红了双眼...... 进了营帐,环境彻底安静了下来,顾凌枫松开顾翎昭的手腕,弯眸轻笑道:“别怪大哥紧张,我只是害怕,害怕这是黄粱一梦,梦醒后,我的妹妹依然不愿认我。” “我......” “阿昭,我终于将你盼回来了,是吗?” 顾翎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直接扑到顾凌枫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痛哭道:“大哥,对不起,我、我之前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 第252章 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顾凌枫眼里亦有热泪涌出,他沉痛地自省道:“都是大哥的错,是我辜负了爹娘的嘱托,没有保护好你,你怨我怪我都是应当的。” “不,我没有......我没有怪你,大哥,你别这样想。”顾翎昭越哭越凶,很快就哭湿了顾凌枫软甲下的衣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我害怕......” “傻瓜”顾凌枫轻轻拍着顾翎昭的背,恍惚仿佛回到幼时“回来就好......阿昭,不哭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顾翎昭趴在顾凌枫的肩膀上,仍是止不住的抽泣,她的这颗心经历了太多摧残,若不想长久痛不欲生,就需将心房每一处都全副武装起来,变得冷心冷情,方能抵御各种伤害。 可她终究没有一颗真的石头心,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被父兄倾尽心血养育、在万般呵护下长大的人......她的心永远有一处无法长硬的地方,为她的亲人、为她的朋友...... 顾凌枫细声细语地安慰道:“好了,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肿了,就不好见人了。” 顾翎昭慢慢松开了双手,像只小兔子一样,眼睛鼻头都是红红的,她沙哑着嗓子问道:“大哥,你没有其他要问我的话吗?” “嗯?” “就是......” “哦,你想吃什么?我派人传话回府,让厨房提前给你准备。” 顾翎昭表情呆愣愣的,完全没想到这就是顾凌枫的问题。 要知道,她先前为了应对这场拷问,可是琢磨了几个大夜,才准备出了点即接近真实、又相对和缓的说辞。 她惴惴不安多时,就是怕她的答案没法蒙混过关,可如今看来,她大哥好似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顾翎昭心中暗道,莫非她大哥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还是说,徐琦在南萧楼暗中查到的东西比她想象的更多? “别胡思乱想了。”顾凌枫点了点顾翎昭的额头,轻声道:“我是你哥哥,又不是你的上司,有些话你想说,我自然愿意听,可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我的小妹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也很正常,我可不想当讨人嫌的哥哥。” 顾翎昭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抱紧顾凌枫的胳膊小声道:“才不会讨人嫌,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顾凌枫见到顾翎昭还愿意亲近自己,心头那颗大石也总算平稳落了地。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探究,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顾翎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不能再为难她...... 他妹妹这些年受的苦,只会比他预想的更多、更苦,她当下既然不想说太多,他又何必非要听她亲口重现一遍痛苦往事呢? “那你不生气我把徐琦派去你身边的事喽?” “自然不会,大哥是放心不下我,才会出此下策,我都明白......不过徐琦他,确实很适合当奸细,长得一身正气,心思倒是能千回百转。” “还说没生气。”顾凌枫笑着捏了捏顾翎昭的脸颊:“徐琦脑子灵通,但本性纯良,不然我也不敢把他送到身边去。” “哼,可是给我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他是叶......”顾翎昭及时刹住了车,没有让后面那个字蹦出来。 “什么?” “我是说,我确实没认出来他,他和徐超副将长得一点也不像。” “徐超只是生得更壮了些,他们两兄弟五官还是很相像的。”顾凌枫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眉眼上扬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认不清徐超的长相,看一次忘一次,弄得徐超私下里难过了许久。” “徐超副将的络腮胡那么显眼,我哪会认不清他?”顾翎昭停下来想了想,略有迟疑的问道:“他不会是因为这个事,才年纪轻轻就蓄了胡子吧?” “或许是吧”顾凌枫加了一句解释:“不过这也不全是因为你,他不蓄胡的时候,也常常被别人认错。” “对了大哥,泾阳城如今到底怎么一回事,到底严峻到什么程度,才会让百姓外逃,连徐超副将也挂了伤?” “如今的泾阳确实不容乐观,东安好似凭空出现了一支军队,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要往泾阳撞。” 第253章 泾阳现状 “当前泾阳城外到底有多少敌人?” “泾阳城外大概有三万以上徒兵,这些只是先头部队,预计还有十几万大军正在路上。” 顾翎昭惊得瞪大双眼:“这么多人?” 顾凌枫叹息道:“攻城之战向来是尸山血海。” 见顾翎昭眉心紧锁表情凝重,顾凌枫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阿昭不必忧虑,泾阳城中有驻军四万且粮草丰裕,守城不是难事,何况先前徐超带兵突袭,烧了敌方的大部粮草,今日那三万围城步兵已退至十里开外,短期内他们没有攻城的机会。” “可敌人对泾阳虎视眈眈,这一战总归避免不得,就这样等待东安大军集结,是否太过被动?” “他们在等,我们也在等,泾阳兵力有限,若想主动出击,必须等待其他州府的军队来此援助。” “那大哥可有找到援兵?” “我已此事上报于朝廷,至于调用哪里的大军,还要看陛下最终的决断,不过我猜测,陛下大概率会让卢江府守军南下支援。” “卢江府?” “嗯”顾凌枫点点头,继续认真解释道:“泾阳城是大乾第一门户,身后地势一马平川,一旦泾阳失守,东安便可轻松攻入大乾腹地,夺下东南四郡,朝廷不会不清楚泾阳的重要性,定然会用最快的速度调兵,据此最近的,便是北边卢江府的十万军队。” 顾翎昭眯眼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轻声问道:“如今卢江府的驻军将领,可还是裘伯伯吗?” “正是,记性不错嘛。” “裘伯伯是爹爹故友,小时候常常来府中给我们带礼物,我怎会忘记他呢?”顾翎昭心里的忧虑缓解了几分,话语中也多了些底气“若有大哥和裘伯伯联手抗敌,任那些东安人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撼动泾阳分毫!” 顾凌枫宠溺一笑,道:“裘伯伯见到你,也会很高兴的。” 想到尚在昏迷中的崔恒武,顾翎昭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低头小声嘀咕道:“别被我吓到就好。” “瞎说什么呢。”顾凌枫扶住顾翎昭的肩膀,纠正她道:“我妹妹长得这么好看,明明是人人喜爱。” “可恒武哥见到我就晕了。” “那是他自己的毛病。” 顾翎昭仰头看着顾凌枫,心里骤然一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等恒武哥醒过来,你记得先去和他解释,不然转头看到我,又要晕倒了。” “好好好,我先去,我得告诉他我们阿昭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依然是我们顾家的掌上明珠,让他不许说晕就晕,太不像话!” “大哥......” “好啦,不闹了,如今尚未天亮,你先在这营帐里休息小睡一会儿,别想太多,待我将营中事务处理完,便送你回府。”顾凌枫想到什么,突然温柔一笑:“阿鸢见了你,不知要开心成什么样,怕是要没日没夜的拉着你说话。” “诶,大哥!”顾翎昭快步转到顾凌枫身前,眼睛亮亮地问道:“如今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嫂嫂了!” “当然。”顾凌枫一脸坦然,不见半点扭捏“我早已在泾阳正式迎娶了阿鸢。” 顾翎昭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眼弯弯道:“这才对嘛,我总算能改口了......” 顾凌枫跟着笑了笑,浅声道:“你现在不仅有了嫂嫂,再过几个月,你的侄儿也要出生了。” 顾翎昭猛地抓住顾凌枫的手臂,惊喜问道:“侄儿?当真?!” “嗯,阿鸢已怀孕三月有余了。” 顾翎昭紧紧得攥住顾凌枫的衣袖,惊喜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本我还打算让徐琦把这个消息偷偷透露给你,想着你或许心里一高兴,便愿意来看我们了。”顾凌枫用手指轻轻抚了抚顾翎昭的脸颊,柔声道:“如今这个惊喜来得比我想象的更早。” 顾翎昭闻言心里又是一阵发酸,她强忍着眼里的热意,笑着推住顾凌枫向外走:“大哥,你快去处理公务吧,早点办完,我们好早点回去。” “好,一定用最快的速度,”顾凌枫开玩笑道:“都听顾监军的。” 顾凌枫几乎是被推出营帐外的,而在军帐帘笼落下的那一刻,顾家兄妹脸上的笑容皆是戛然而止。 顾翎昭怔怔地看着空地,眼底缓缓浮现出一抹至极哀伤,一帐之隔外,顾凌枫眉宇间亦是有着重重忧虑...... ------------------------------------- 主营之中,顾凌枫先是动笔写了一封信,而后叫来自己的心腹,吩咐道:“苏楼,你立刻回府,待夫人醒后,将这封信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是,属下得令。” “去吧。” 苏楼走后,顾凌枫又将徐琦唤进帐中。 “徐琦,阿昭决定回来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琦想了想,摇头道:“太异常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大小姐知道我的身份后,确实震惊得厉害,缓神缓了好久,再然后就决定要与我一同来泾阳了。” “嗯,那刚刚城外的敌人,也都是她动手杀死的?” “多数都是,那几个活口,也是大小姐用暗器打下来的,大小姐如今的武功可厉害了!”徐琦想得的简单,可眼看顾凌枫面色凝重,他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将军,可是哪里不妥?” 顾凌枫微微摇头道:“眼下还看不出来。” “将军若有疑问,何不直接问一问大小姐,将话说开了,不就都心安了。” “哪是那么容易的?若阿昭真的想说实话,也不至于见到了我,会吓得脸色惨白。”顾凌枫长叹一声,语气中尽是无奈“是我这哥哥当得太不称职。” “将军......”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徐府探望你哥哥吧。” 第254章 团聚 “是,多谢将军体谅。” “对了,阿昭归来的事切勿张扬,如今泾阳人流杂乱,只恐有心之人暗中生事。” “将军放心,这些事大小姐已经交代过了,不许我随意提及她的真正身份。” “哦?”顾凌枫身体前倾,认真问道:“阿昭可有说明她的顾虑?” “大小姐的意思是,担心有人拿她和容王的关系做文章。” 顾凌枫放在桌上的拳头用力握紧,眸中难掩厌恶:“哼,我倒把他忘了......你先回去吧,后面的事容我再想一想。” “是,徐琦告退。” 顾凌枫的确事务繁忙,他先是将城中布防梳理调整了一番,而后又亲自去刑房看了看那几个被活捉的杀手。那几人虽然伤势颇重,可嘴却依然很硬,一两个时辰的审讯根本没法让他们开口,顾凌枫也不急,对于这种硬骨头,他有耐心耗下去。 待将眼前的几件要紧事务交代完毕后,天色已经完全明亮了。 顾翎昭这边正坐在营帐里,头疼自己衣裙上的血污该怎么处理,昨晚趁着夜色遮挡,倒还没什么,可天色一亮,她身上被喷溅上的暗红血迹便再也掩盖不住了。 “唉呀,这可怎么出门呀”顾翎昭低头左看右看,最后只能靠在椅背上,苦恼地捂住了脑袋,早知道在泾阳城外还有经历恶战,她就不换上这身浅色衣衫了...... “阿昭”顾凌枫人还未进帐,温和有力的声音便已先传了进来。 顾翎昭连忙站起身,看向帐门的方向“大哥,你回来了!” 顾凌枫走进帐中,手里还带来一件白色披风,他表情自然地将披风递给顾翎昭,目光柔和道:“棘手的事都处理完了,我们回家吧。” “好”顾翎昭伸手接过披风,眼神微微有些躲闪。 “早晨露水重,多穿些,别着凉。” “哦”顾翎昭偷偷瞄了顾凌枫一眼,随后立刻用披风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恒武已经醒了,我也过去解释完了,你别再担心了。” “没事就好,我还担心把恒武哥吓坏了。” 顾凌枫眼底笑意浮现,轻嘲道:“他人好得很,生龙活虎的,只是现在不太好意思见你,说是要过两天再来向你赔罪。” “这有什么好赔罪的?快让恒武哥安心修养,大敌当前,他还要领兵,他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会转达的。”顾凌枫掀开帐帘,示意让顾翎昭先出去“我们走吧,你嫂嫂已经在等着你了。” “嗯嗯”顾翎昭瞬间来了精神,飞快带上帏帽,边走边催促着“快走快走。” 之前拴在树林里的两匹马,不知何时已被牵了回来,绑在了军营内。 “营中没有舒服的马车,委屈你骑马回府,可好?” 顾翎昭哭笑不得道:“骑马而已,大哥,我可不是过去走两步路就嫌累的小孩了。” “你在大哥心里永远是小姑娘,嫌累嫌苦都是应该的。” 顾翎昭利落地坐上马背,顺着顾凌枫的话调侃道:“在外总不好给你丢人,还是应该表现得有骨气些,等回了府,我立刻就去挑马车,要最豪华的那个。” “好呀,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顾凌枫的一队亲兵早在大营外等待,顾家兄妹二人骑马出营后,那队亲兵立刻跟在了二人身后。 泾阳大营与将军府的距离很近,穿过两条街,再多走几步,就能看到将军府的匾额。 “阿昭,到了。” 顾翎昭勒住马匹,仰头看着将军府的大门,轻声道:“你这府宅离军营也太近了,骑马过来,都不需一刻钟。” “泾阳城是边城,不比腹地州府,我这个驻城将军住到城中心去,岂不是让百姓诟病。” 此时,将军府的大门已被缓缓打开,这个对话自然也没有继续下去。 顾凌枫先一步翻身下马,走到顾翎昭身侧,伸手将她接了下来。 这本是兄妹之间稀松平常的动作,可顾翎昭气质绝然,遮住容貌也依旧难掩仙姿,这在有心之人来看,便又是另一幅场面。 在一条暗巷之中,有两个鬼祟之人,正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将军府门前的场景。 其中一人激动地拍着另一人的肩膀道:“蹲了这么久,终于抓到他的把柄了,k快去告诉大人,这个顾凌枫在这个节骨眼,还敢往府里接女人,好一个正经的将军做派!” “是啊,总算让他露出马脚了 ,我马上去回禀大人!” 背地里发生的这一幕,无人知晓。 顾翎昭进了将军府大门,抬眼便看到屏门处浩荡的迎接队伍,江鸢站在最前面,双眼在看到顾翎昭的那一刻便蓄上了泪水。 “阿昭!” 顾翎昭快速摘了帏帽,眸中尽是关切“你怎么提早等在这了?你的身体要紧呀!” 江鸢难以自抑,快步走上前,用力抱住顾翎昭:“你总算回来了,我与你哥哥日夜想着你,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们了。” “怎会呢,我心里最惦记的就是你和大哥了,阿鸢,不,嫂嫂,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顾翎昭笑里含泪,一句话说得也是断断续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们一家人团聚便是好事,阿鸢,阿昭,我们先回房用膳,之后有的是时间叙旧。” “你说得对,得先吃饭。”江鸢抹了一把眼泪,牵着顾翎昭的手便往主院走,一边走一边道:“阿昭,我让人备的都是你从前最喜欢吃的东西,这一路风尘仆仆,累坏了吧。” “回家的路,再远也不觉得累,倒是嫂嫂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累到身子。” 江鸢不甚在意地说道:“我这一胎稳得很,之前摔了一跤,也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啊?摔了一跤?”顾翎昭立刻回头,控诉地看向顾凌枫“大哥,你怎么照顾的人呀?!” “......我已经知道错了。” 江鸢笑了两声,贴近顾翎昭耳侧“你大哥那时候也被吓得不轻,连着好几夜没睡着觉。” 顾翎昭尚还记得江鸢此前在京城里沉默寡言、形销骨立的模样,如今看到她恢复了几分年少时的爽朗,自己心里也不由得开阔了许多。 第255章 族妹 顾翎昭在进膳厅前,先找借口去换了一身干净的便服,回到饭桌旁时,顾凌枫与江鸢正在低声耳语着什么,见她进门,才立刻分开了些距离。 “阿昭,快过来,来我身边。”江鸢开心地向顾翎昭摆着手。 “好!” “尝尝这个冰糖燕窝粥,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刚好前段日子云瑶阿姐送来了不少锦缎,待会儿随我去挑一挑,泾阳虽不及京城繁华,可当地也有手艺极佳的裁缝,下午我便派人去请。” 顾翎昭咽下一口粥,轻声道:“嫂嫂不必如此费周章,你的身体正是需要好好修养,不能太过费神……” “这有什么费神的?现在泾阳城内动乱,我带着身子不好出门,你大哥又公务繁忙没空陪我,我成日里闲得眼睛发直,好在是把你盼来了。” “可是,我来时看城中百姓忙着外逃,这个节骨眼,裁缝师傅只怕也不得空闲吧。” 顾凌枫开口解释道:“如今向外跑的,多是一些边城的流动商人,他们本家不在此处,有些风吹草动,便会立刻跟风逃离,但你嫂嫂说的那处裁衣铺已在泾阳扎根多年,不会轻易撤离。” “对了,阿昭应该先选院子,我早上已派人将府里几个地势好的院子打扫整理了一遍,吃过饭,直接去选便是” 顾凌枫点点头,接话道:“小妹从前喜欢竹子,东边那个小院刚好有一片紫竹林,如今长势正好,你应该会喜欢。” “不仅有紫竹,西边有院子种了海棠树,诶,还有一个满是木兰花小院!” “那两个院子虽然好看,但距离正院有些远,来回走一趟少不得要一刻钟。” 江鸢想了想,反驳道:“可是紫竹林的院子光线有些不好,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能瞧见太阳,阴天下雨的时候更是昏暗,影响心情。” 顾凌枫和江鸢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着,一旁的顾翎昭完全插不上嘴,只得默默吃饭,听着他们说话。 顾翎昭能察觉得到她哥哥嫂嫂的心意,他们对往事不提只言片语,用最自然的方法,不动声色地护着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 这边顾翎昭已经快吃饱了,那头顾凌枫和江鸢仍是没商量出个结果。当然,他们夫妻二人的这番纠结,并非完全为了转移注意力。 顾翎昭身上的谜团和她的态度,始终是他们的一块心病。顾凌枫心里再急,可摸不清顾翎昭的想法,他也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小心翼翼地安插徐琦做眼线,做贼一样偷偷观望着她的生活。而如今心心念念的宝贝妹妹突然归来,怎能不让他们受宠若惊呢?他们是真的想把最好的都给顾翎昭! “大哥、嫂嫂,我想选有木兰树的院子,从前家里没有种过木兰,刚好图个新奇。” 顾翎昭既然开了口,顾凌枫自然没有异议,他点点头,道:“也好,那里虽远了点,可胜在宽敞清静,你也能住得舒服些。” 顾翎昭眸色微动,犹犹豫豫地说道:“其他还有一事……” 顾凌枫和江鸢同时望向她,认真等待着下文。 “我是想说,如果有外人问起我的身份,能不能说我是大哥的族妹……”顾翎昭低着头,不敢去看顾凌枫的表情“世人皆知爹爹只有一对儿女,我的身份还是有些敏感,宣扬出去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所以在外还是、还是不要用亲妹相称得好......大哥,你觉得呢?”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顾翎昭顿感头皮发麻,不由得结结巴巴找补了几句“反正只是一个称谓,影响不了什么的,泾阳城当下危机重重,也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顾凌枫深吸一口气,眉目微蹙道:“是因为叶暻?你担心与他的那一层身份?” “额,我......”顾翎昭没料到顾凌枫会直接把叶暻的名字挑明,一时竟还有些无措。 “小妹,你别紧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那个混账东西污了你的名讳。”顾凌枫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话虽说得难听,可语气却还算平稳“罢了,大哥明白你的想法,此事就按照你说的来办,我和你嫂嫂会好好交代身边人,不会出现纰漏,你只管安安心心的住在这便是。” 顾翎昭点点头,轻声叹道:“如此最好,像恒武哥他们这些老熟人,想来也能理解这其中缘由。” “嗯”顾凌枫轻轻应了一声,生生压住了眼里翻涌的情绪。 第256章 还有恶人 东安军队虽已暂时后撤,可顾凌枫作为泾阳守将却还是一刻也不得闲,待吃过早饭后,他又立刻动身去了府衙。 江鸢则先带顾翎昭去看了她自己选的院子,两人并肩而行之时,江鸢突然抓住顾翎昭的手,道:“阿昭,这些年在外受了很多苦吧。” 许是孕期难以控制情绪,江鸢下一刻便落了泪,啜泣到无法发声。 “嫂嫂,你、你别伤心,我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顾翎昭眼里跟着泛了红,她停下脚步,轻轻抱住江鸢,细声安慰道“上天捉弄了我们一群人,给每个人都赋予了劫难,可不论过程如何,我们如今都已闯过来了......不要往回看,不好的回忆就让它消散吧。” 江鸢吸了吸鼻子,认同道:“你说得对,不能往回看,日子是越来越好的,不能总挣扎在过去。” 顾翎昭松开怀抱,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微笑,仿佛她的未来真的能明亮平坦。 “嫂嫂,不说那些伤心事了。”顾翎昭挽上江鸢的手臂,一边扶着她慢慢向前走,一边含笑问道:“你和大哥如今怎么样,在泾阳城住的可还习惯?” “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凌枫担心我不适应泾阳的气候,在这方面没少费心思,这府中的花木亭台皆是他按照京城中的习惯布置的,很得我心意。” “大哥虽是武将,可心思倒是细腻,怪不得我瞧这园中景色处处上乘,比京城多数府宅都别致漂亮。” 江鸢温和一笑,道:“你哥哥将我护得很好,我在此处日日都很舒心,只是他嘛......” “只是什么?”顾翎昭敏锐看到了江鸢眸中一闪而过的忧愁,语气立刻郑重了起来“你们在泾阳城还碰到了什么麻烦不成?” “唉”江鸢看了顾翎昭一眼,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但若不告诉你,我还实在憋闷的难受。” “是不是泾阳本地的官员有问题?”顾翎昭很快问出了自己的猜想,立刻引来了江鸢惊讶的目光。 “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到了?” “大哥是朝廷亲封的镇东将军,是泾阳一地品级最高的官员,敢招惹你们的人,方圆百里也寻不出几个......能让哥哥嫂嫂心烦无奈的,怕也只有泾阳当地的文官豪绅了。”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如此啊,此地的知州名叫李元忠,年逾五旬,此前一直代管军务,是这泾阳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江鸢提起李元忠,眉目间立刻隐隐浮现出一抹厌烦“许是当久了土皇帝,见不得有人比自己高上一级,这位李大人自凌枫上任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明里暗里的使绊子。” “照理来说,大哥是掌管军队的武职,知州为掌管政务的文职,他们二人间本不该有太多交集呀。” “正常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一开始,凌枫也忍了一段时间,想着没必要为着一点小事,闹得泾阳文武两部势同水火,可那李文忠却当你哥哥是畏惧了他的地位,自此变本加厉,事情做得越来越过分!”江鸢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再后来,凌枫行事也就强硬了起来,连着下了他几次面子,彻底惹怒了他。” 顾翎昭拔高声音道:“他先挑起的事端,他还好意思发怒?” 江鸢垂下双眼,低声道:“李元忠为了打压凌枫,不惜从我身上入手,将我从前在江家的事情一并翻了出来,对外直传我是不敬父亲、不守婚约的不忠不孝之辈,将你大哥直接气红了眼。” 顾翎昭脚步一顿,一股怒火直冲胸口,气得她双手都有些颤抖“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找死不成!” 江鸢抬手点了点顾翎昭被气红的脸颊,柔声安抚道:“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了,不值当再生气,何况你还不了解你哥哥嘛?他若真的想对付一个人,哪次不是打蛇七寸,专挑痛处敲?” “哦?那大哥敲疼他没有?”顾翎昭声音发闷,心里盘算着,若是顾凌枫做的不解气,她就自己动手教训那人一顿。 “你这丫头,竟还信不过你大哥?”江鸢抿唇笑笑,与顾翎昭靠得更近了些“凌枫自幼便长在京城权斗的漩涡里,什么手段没见过,他只需查一查泾阳府衙过往的账目,就能将李元忠和他身边的蛀虫吓得寝食难安。” “只是寝食难安怎么能够!” “当然不是查一查便算了的,凌枫找到了不少账目中的漏洞,直接抓了李元忠的好几个心腹,又上奏参了他一本,并将他安插在军营中的人全部肃清......凌枫的手段你也大概知晓,不说弄得血流成河,却也大差不大。” “那也是他们活该!那李元忠本人呢,大哥对这罪魁祸首做了什么?” “李元忠官职只比你哥哥低一等,又是文官之首,明面不好直接动他,但私下里却可以在他后院点上一把火。他之所以能在泾阳混的风生水起,很大一部分要依仗他妻子的母家,这个家伙在家里装得一副畏妻爱妻的模样,实则外养的外室,光我们查到的就有三个。” 江鸢歪头看向顾翎昭,狡黠地挑了挑眉“那位知州夫人在府中足足闹了半个月,将李元忠的脸抓得满脸花,让那老家伙足有一个月没敢出门。” “这还差不多”顾翎昭恨恨道:“就是该让他吃些教训,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 “可惜这位李大人不懂这个道理,他心里卯足了劲要和你大哥打擂台,眼下消停了几天,也不过是因为泾阳突然有外军来犯,让他一时犯了慌张。”江鸢冷哼一声,眼神泛凉道:“你且看着吧,倘使东安军队多日内没有动作,李元忠一定会再挑起新的事端。” “嫂嫂不必为此忧虑,你的身体最要紧,若大哥应付不来,这不是还有我,大不了我去……”顾翎昭突然反应过来,及时吞下了“杀了他”三个字。 江鸢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你想要干嘛呀?” “我、我去替你们骂他!” “你?去骂人?哈哈哈……”江鸢忽地掩唇笑出声来,眉眼间更添了几分生动“要是按照拌嘴的能力,给京城各府小姐排个名次,你呀,不说是倒数第一,也得排得上后三名去。” 顾翎昭嗔怪道:“我的嘴哪有那么笨?” “是是是,阿昭的嘴才不笨,无非就是生气先红脸,吵架前先咬自己的舌头。” “嫂嫂!不许笑我”顾翎昭跺了跺脚,耳根连带着脸颊都泛起了一层红。 “和你开玩笑的,区区几个挑梁小丑,还用不上我们阿昭出马,他们想闹事,只管让闹来便是,就当是唱出大戏戏给我们看了。” “嫂嫂说得对!”顾翎昭嘴上虽应和着江鸢,但心里却有着另一重打算——如果这个李元忠敢在泾阳逢敌的关头坑害她大哥的话,她一定会先一步动手处理了他! “好了阿昭,你的住处到了。” 顾翎昭听到呼唤,蓦然回神,只见眼前的小院规整雅致,木兰花纯净如雪、清淡恬雅,似有舒缓心情的力量。 “好美的小院啊。” “你喜欢就好,这里面的床铺被褥都已经整理妥当了,听凌枫说你是连夜赶回来,这一路来只怕也累坏了,不妨先去沐浴休息一番,等下午再让绣娘来给你量衣服。” “好,都听嫂嫂的,只是嫂嫂如今有孕在身,万不能为了我而累到自己啊。” “放心吧,我的小姑奶奶。”江鸢双手揉了揉顾翎昭的脸,目光软和地看着她道:“你来了,我心情好的厉害,你的侄儿只会跟着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