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绿帽子的总经理》 一 酒业集团总经理被殴打 他六岁那年,姐姐王建敏带他去生产大队小学校报名上学。 老师看他太小,问:“小伙计,几岁了?” 他大声喊:“八岁啦!” 青年教师叫周群,戴一副那年代乡下不多见的眼镜,文质彬彬。周老师听见他奶声奶气的回答,哈哈大笑,又问:“真的?那,你为什么要上学呢?” “为建设社会主义呗!” “嗬!人小志气大。起大名了吗?” 他摇摇头,黑眼珠转了转,央求说:“老师,你给我起个大名吧!” 老师笑着看了建敏一眼,“嗯……你是建字辈,你就叫王建设好不好?” 王建设1980年考上了省轻工学院。毕业后,分配到营海县酒厂工作。营海市本是一个县,九十年代才划为县级市。二十多年来,他干过技术员、业务员、销售公司经理,现在已经是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了。 *** 2005年夏天。 一大早,王建设便从家里出来了。他的家住在“滨海小区”36号楼501室。这个居住小区拥有五十栋清一色的六层楼房。外观典雅华丽,结构新颖别致,品质非常精良,小区配套设施也非常完善,绿地毯似的大片的草坪和蜿蜒其间用鹅卵石铺成的健身小道,以及镶嵌在草坪中的数个器材崭新、齐全的健身小广场,让人感觉到这里意气风发生机勃勃。王建设前年从“滨海小区”买了一套三居室,虽然价格不菲,可这里靠近大海冬暖夏凉,能时时感受到大海的气息,这是他最喜欢的。 他把车从楼下车库开出来,出了小区大门,一直开上了海滨大道。天灰蒙蒙的,前风挡玻璃上落上几个小雨点。夏天天气说变就变。王建设的心情也像这阴雨天气,沉闷、压抑,令人窒息。 “这娘们儿,是不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一睁眼就唠叨,简直让人受不了,唉!”他烦躁极了,右手朝方向盘砸下去,汽车喇叭便“嘀”的一声响。公司七点半上班,法院九点钟开庭,现在才5点钟他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早出晚归是他躲避妻子张淑萍的方法之一。他满以为从公司职工宿舍搬到这富丽堂皇的住宅小区,夫妻之间的感情危机怎么着也会缓解一下,结果呢?没用! 仔细想想,做人真难,特别是人到中年,似乎所有的烦恼危机一起到来。工作压力、家庭压力、社会压力……简直要把人压垮。王建设又想起眼前这起清欠官司,顿觉两腿麻木,胸膛里像堵了一团破布。他扯开领带,换上一档,松开油门,任由“尼桑风度”无声无息地慢悠悠前行。 雨越下越大,王建设启动了汽车前风挡玻璃刷洗器。海滨大道因为是一条海边观光大道,此时又是凌晨,所以路上车辆稀少,而且几乎看不见一个行人。就在这时,后面一辆“别克公务舱”超过去,突然间横插在他的车前。王建设赶忙紧急刹车。没等他回过神来,前面车上早就钻出几个彪形大汉。他们个个剃着光头,胳膊上纹有青龙老鹰之类的东西,其形象活脱脱就是电视剧里的黑社会打手。这几个人冲过来,拽开车门,拉出王建设不由分说拳打脚踢。 王建设一边躲,一边扯着嗓子大叫:“兄弟,等等……有话好说……哎……啊呀!”。 一阵毒打,一直打得王建设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几个人才扬长而去。 王建设佝偻着身子,身下的雨水变成淡红色。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半昏迷中的他觉得有辆机动三轮车停在了他身旁,有个人过来扶他。他使劲把青紫肿胀的眼皮睁开一条缝,朦胧中她看见一张女人的脸。那张脸好看但略显苍白,样子十分温和、善良。那种温良他似乎有些熟悉……他一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使劲抬起手,指着自己的汽车,吃力地说:“车里有手机,帮我打110!” 营海市人民医院。 王建设只是受了皮肉之伤,经过包扎处置后已无大碍,但想下床活动还需时日。王建设听说,现在的黑社会打手打人非常职业化,打到什么程度把握得很准确。如果被雇佣打人,他们就像在集市卖东西一样,习惯问:“打多少钱的?”比如说,打断条腿和打断条胳膊索要的价钱会截然不同;如果为了黑社会内部的利益打人,他们则会严格按照老大的要求去打,打得必须恰到好处。王建设想,这些歹徒还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他们的目的像是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在医院住上个把月,算是一个警告,估计这很有可能与今天的开庭有关。 此时,他正身穿白底蓝条病员服,躺在医院病床上和公司法律顾问崔浩交谈。王建设在接受医院救治时,意识稍微恢复正常,便委托护士给崔浩打了电话。崔浩是王建设的高中同学。当年他考中了一所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市种子站工作。后来,在王建设的鼓励下,自学法律课程,参加全国成人教育自学考试。几年下来,拿到了结业证书,后来又拿到了律师资格证书,跳槽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当了律师。现在通过王建设介绍,石泉公司聘请他为兼职法律顾问,年薪五万元。这当然是份美差,除去上交律师事务所一定提留外,这份年薪大部分成了他的额外固定收入。这得感谢老同学王建设的鼎力相助。要知道,虽然业务能力强、交际广、关系硬,在营海市赫赫有名的大律师凤毛麟角,但像崔浩这样业绩平平的律师比比皆是,他们被企业聘请为长年法律顾问的机会不是很多。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心里有底吧?”崔浩关切地问,“我已经申请法庭对本案延期开庭,你放心吧。”这起诉讼案,崔浩和王建设同时作为原告委托代理人准备今天出庭,不料出了这档子事。 王建设紧闭着青紫的双眼,叹了一口气,“还用问!这些王八蛋真是太恶毒了,赖帐不还,还暗算我。他们一大早就盯上我了,而且肯定是盯了不只一天两天了,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呀!哎,要不先报案?” “人已经跑了,送你来医院的那位妇女给你垫付了2000元住院押金后趁乱也悄悄地走了。对了,当时你有没有注意歹徒乘坐的那辆车的车牌号码?” “哪里顾得上。那位好心妇女也不报案,费好大的力气把我拽上他的三轮车直接把我送进了医院。估计她也没有看到那帮小子。没有目击者和其它证据,估计报了案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崔浩赶紧往前凑了凑,附和道:“是啊,没有线索,没有证据,那帮警察,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能把这些人怎么样。”他忽然想起什么,“哎,我给嫂子打电话了,估计该来了。” 崔浩话音未落,病房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位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她是王建设的妻子张淑萍。张淑萍姣好的圆脸露出复杂的表情,似乎是又生气又心疼的样子。进门后,她稍稍观察了一两秒钟,当确信崔浩所说“建设只受了点轻伤”是真话后,她立刻用手中的雨伞指着王建设,尖叫道:“你这个窝囊废,被人打成这样,丢不丢人,车呢?” 崔浩连忙站起来让座,“嫂子,快坐,没淋着把?看嫂子心疼了不是!” “我心疼?”张淑萍贴着床边坐下,一边儿进一步探查王建设的伤情,一边儿数落:“报应,让你跑!老崔,你可不知道,他什么东西,一天到晚不着家,到了家也是跟我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车呢?” “车还在现场。我和王总这不商量着吗,如果不报案,我负责开回来,啊?” 张淑萍还想掀开王建设的病号服,继续探查。王建设挡住张淑萍的手,把头扭向一边,皱着眉头说:“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我跟崔浩还有事呢!哎,把我换下来的湿衣服拿回家洗洗。”他借过崔浩的手机,不再理睬她,开始给集团公司董事长姜德旺打电话:“董事长你好,对不起,有件事儿我汇报一下。今天早上我被几个歹徒袭击,无法参加庭审……啊?哦,不要紧,不要紧,皮肉之伤……不用不用,您很忙,不用来看我……崔律师已经向法庭申请延期开庭,请董事长放心……” 电话的另一端,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姜德旺正专心致志地和王建设通电话,口气十分关切:“案子不要紧,关键是你伤着内脏没有?伤着骨头没有?对了,这些人你认识不?哦……回头我让厂办李主任亲自去你那里照顾你……案子?你不用管了,你安心养伤,让赵总领着‘清欠办’的人去办吧……” “董事长,赵总主管生产,他对这个案子不了解……我这点伤不要紧!”王建设有些着急,猛然起身,痛得他龇牙咧嘴,崔浩和张淑萍赶紧上前扶好。 “真爱管闲事,打得你轻了,这全厂就你本事大……”张淑萍在一边不停地唠叨,“你这鼻青脸肿的怎么到人脸前去,这钱又不是你赊出去的,当时的合同又不是你签的,管什么闲事,真是的……” “……好,好,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好,好,再见。”王建设关上手机,忍着厌烦,挤出一丝微笑,对张淑萍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人打电话,你不要在旁边唠叨。你说,电话里也说,你让我听谁的!哎,你快回去吧,我还有事儿。好不好?” 崔浩连忙上前劝道:“嫂子,这里有我呢。要不,你先回去上班吧。” “上什么班!人家有本事的都把老婆调到事业单位去了。这好,光在家里的能耐,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张淑萍又被王建设伤了自尊心,有些不高兴。她摔摔打打地从床下边拖出脸盆,将王建设的脏衣服装进一只塑料袋,说:“有本事你倒是自己洗衣服哇!你不是不愿回家吗?你不是烦我吗?好,这下你称心了。你就在医院住着吧,永远不要回来!”说完扔下王建设和崔浩气呼呼地走了。 王建设苦笑着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崔浩,救救我吧,我真受够了。” “建设,听我一句劝!如果每个人对待这个问题都像孔老夫子那样偏激也未必是好事,对待家庭问题还是难得糊涂为好。在咱们这个年龄段,发生家庭危机的现象很普遍,忍过去就会白头偕老,忍不过去,只能妻离子散。”崔浩露出一对小虎牙,笑着说。 “那就忍吧!”王建设说。 二 黑社会老大和法院院长竟是哥们 营海市果品公司办公大楼。 董事长兼总经理刘济洲在他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正接见他的得力助手、副总马风鸣等人。他斜躺在一张高档真皮沙发上,两只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样子十分得意。他往烟灰缸里弹了弹雪茄烟灰,吩咐马凤鸣:“拨通酒厂姜德旺的电话,我得关心一下,王总受伤我岂能无动于衷,老朋友嘛!” “姜总吗?听说王总遭遇上点事,不要紧吧?是哪个龟孙子干的!哎,王总在哪个病房治疗?我想去看望他!”刘济洲把电话话筒换个耳朵,打着手势,“……哪能呢,怎么会是我呢?我说,姜总,咱们之间有事办事有话说话,我怎么可能伤害你的手下呢?我可是有毒的不吃,违法的不干啊!” 电话另一端,姜德旺脸色十分难看,他扭动转椅,面向墙壁,双手紧抱话筒,强压心中怒火:“刘总,你欠酒厂200多万,时间也不短了,我能说个不要?王总作为我的委托代理人出面起诉,无可厚非。哎,我跟你说啊,欠债不还本来就已经违法,你啊,可别再触犯刑法!” 刘济洲弥勒佛似的胖脸上仍旧堆满笑容:“纠纷归纠纷,感情归感情,你可别乱猜测哦!对了,姜总,咱们多日不见,啥时再聚聚?……” 撂下电话,刘济洲朝马凤鸣招手。马凤鸣上前一步,俯首帖耳,听从吩咐。刘济洲吐出一口青烟,弹弹烟灰,慢悠悠地说:“买点礼品,去人民医院探望一下王建设。” 马凤鸣有些不理解主子的用心,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看他?咱们既然揍他,干吗还去看他!要不是您吩咐下手别太重,我早就把他废了!” “打一巴掌揉三揉嘛!” “您是说……咳!我听您的!” “王建设这小子很不好对付,不能光来硬的,要软硬兼施嘛。要知道,这起官司对我们大大的不利,200多万呐,得想办法留住!”他吸了口烟,弹弹烟灰,微微冷笑,“如果这小子不愿领情,就权当恶心他一回!这小子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知道吗?法院严院长病得不轻,活不了几天了。司法局于局长是我哥儿们,这小子有意谋个法院院长干干,咱还得赞助点银子让他跑跑官,所以呀,这段时间必须让王建设先住院休养,一直拖到老于当了院长就好说了,明白吗?” “董事长高明!”看见刘济洲兴致不错,马凤鸣又大着胆子问:“酒厂其它人如果纠缠不放,这事也不好办呀!” 刘济洲又一阵冷笑,挥挥手道:“除了王建设这根筋,没有人敢跟我过不去!好了,你去账房支点银子给弟兄们分分,这次行动干得不错!” 两个月后,原司法局局长于文海如愿以偿,走马上任市人民法院代院长,只等人代会走走程序去掉那个“代”字了。刘济洲在宝岛大酒店摆酒庆贺。于文海绰号 “西门庆”。这个绰号是他玩女人玩出来的,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对性的欲望,对性的能力以及对付女人的手段决不亚于他的老祖师西门庆。他离过两次婚,前任两位妻子均不堪忍受他没完没了的性折磨一走了之。现任妻子是营海市人大主任的爱女,她的前夫遇车祸死亡,于是改嫁于文海。于文海对她可不敢造次,只能到外面偷偷摸摸寻花问柳,倒也逍遥自在。 酒过三巡,菜也过了五味,正当壮年的于文海精神抖擞意犹未尽,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却一点告辞的意思都没有。刘济洲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他探过身来,两眼望着于文海红亮的脑门,轻声问到:“院长,这些日子您的工作一定是太忙了,看您,都累瘦了!” 于文海一只手捏着牙签剔牙,另一只手遮在嘴巴上,一派斯文的样子。他叹口气:“唉!你老兄还不知道?忙得要命,当院长压力太大!没办法!咱们呐,都要兢兢业业地工作,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期望!好不好?” “可不是!您是我们百姓的父母官呀,那肯定得日理万机不是!尤其您现在,新官上任,百废待兴……” “话不能这样说,前任院长干得也不错,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于文海打断刘济洲的话,两眼向众人瞟了瞟,扔掉牙签,抽出一根中华烟。 刘济洲赶紧替他点烟,迎合道:“那是那是!院长真是虚怀若谷,谦虚!” “谦虚,谦虚!”有幸来陪酒的众人也一起迎合奉承。 “去洗洗,放松放松?”刘济州向于文海耳语。 “不去不去,我还有很多材料要批阅,我回去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好不好?”于文海一边大声招呼一边站起来,却不料两腿一软,微微打了一个趔趄。 “大家都回吧,我送院长回去!”刘济州也站起来,双手轻扶于文海。 刘济洲陪着于文海上了车,吩咐自己的司机开车跟在后边。两车缓缓起步,陪酒的那些人站在两旁,像投降一般高举双手致欢送礼。 这两辆轿车驶离宝岛大酒店,加快速度,一眨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坐落在营海市西郊的铁柱山山脉连绵起伏,绿树碧水,景色宜人。铁柱山的山泉水绵甜甘冽,含有适量有益身体健康的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石泉公司之所以能够酿出有名的美酒,得益于取用了铁柱山山泉水。受益山泉水的当然不止石泉公司的美酒,有了铁柱山山泉水的滋润,铁柱山葡萄和铁柱山绿茶自然是品质优良,远近闻名。满山遍野的葡萄园和茶园也是铁柱山一道靓丽的风景。 在铁柱山一处山谷底部,建有一座人工湖和一个高尔夫球场,两边漫山坡树林里隐藏着一座座三、四层高的红色小别墅。客人的轿车停靠在周围山林里花丛中,一车一位,互不相见,特别让某些官员们称道。这就是刘济州投资建设的一座巨大的豪华庄园,取名“五洲度假村”。村内,洗浴中心、赌场、客房、餐饮、酒吧、歌厅、钓鱼台、游船、健身房……应有尽有。于文海是度假村的常客,这里的餐饮他已经腻了,但这里的其它享受却每次让他流连忘返。他爱来这里的另一个突出原因就是这里隐蔽,可以让他无所顾忌尽情享乐,拿他的话说,五洲度假村,世外桃源也。 刘济洲和于文海的汽车向铁柱山下的五洲度假村行驶。远远望去,在星光下,铁柱山山脉像无数只巨大的黑黝黝的怪兽,蹲伏在那里,煞是壮观。离五洲度假村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刘济州和于文海的车就被身穿制服的保安发现了。两车刚停稳,早有人开门、搀扶、拎包、引路,把于文海迎进了洗浴中心的大门。接下来就是所谓“一条龙”服务,而这些过程无一不被隐藏在各个角落的摄像头拍摄。其实,这是刘济洲实在多余的两手准备,仅凭刘济洲赞助的跑官经费,就足以让于文海唯“命”是从。 今天,他欣然接受了刘济州送给他的说是新出道的不满十八岁的两位小姐。 两名小姐一样的披肩长发,一样的光滑白嫩,一样的美轮美奂。于文海认定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于是,为了便于辨认,他把乳房大一点的当作她们中的姐姐;乳房小一点的当作妹妹。“桑那浴”的时候,他也打趣地问过,想证实自己的判断。两小姐矢口否认。于文海也不细究。他明白,婊子嘴里无真话,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方面他是惯于在婊子堆里摸爬滚打的老嫖客;一方面他又是洞察秋毫的管法官的法官,测这点小谎不在话下。反过来呢,这又刺激了他的神秘感和好奇心,使他“性趣”盎然。简单洗浴后,姐妹俩一个从头,一个从脚趾,用小红舌头一寸不落地舔他身体每一个部位……姐妹俩配合默契,把于文海伺候得欲仙欲死。 于文海手段了得,直把嫖妓功夫演练得比黄色录像有过之而无不及。两番交战下来,他一丝不挂烂泥般仰卧在床上,还恋恋不舍地一边儿一个搂着继续惺惺作态的姐妹俩不放。他抚摸着妓女光滑的脊梁,嘴里喃喃而语:“欧耶!这才是真正的享受人生……谁不来五洲谁就是膘子。” 三 王建设讨债 人真是高等动物。狼吃绵羊,该吃就吃不会去假装善良;狐狸虽然狡猾但无须装得道貌岸然。而人,特别是坏人,却都能很巧妙地伪装自己,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第二天,于文海手提公文包,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法院办公大楼长长的走廊上时,部下们都毕恭毕敬向他问好。同时,人们看他眼眶子铁青,无不流露出对他的关切之情。院长工作太累了,肯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很多人如是说。 于文海进了院长办公室,刚刚坐下,办公室赵主任紧跟进来,一边给他泡茶,一边小声请示:“酒厂王总等您好一会了,想见您,您看……” “王总?他怎么来了!”于文海微微皱眉,“他如果有事应该找具体办案的同志。” “万般无奈,只好找您!”王建设一步闯了进来,说道。于文海在司法局时就和王建设认识。王建设也毕竟是全市最大“国营企业”的总经理,尽管是实际意义上的二把手,但于文海也不能太小看他。他礼貌地站起来和王建设握手寒暄:“哎呀,王总,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对了,听说你还出了点事,破案了吗?” “我压根儿就没报案。”王建设应邀在写字桌对面椅子上坐下来,接过于文海秘书递过来的茶水,“这伤早好了,谢谢院长的关怀。” “有什么事吗?” “于院长,您看,我们起诉的那个案子,咋又换了审判长呢?这样的话,再重新调查,再重新取证,一切从头再来……是不是……” “我这儿人事上有些调整,这很正常,他们会认真交接,请你见凉。好不好?”于文海一边拨电话一边应付道。 王建设几次欲言又止,于文海不停地打电话,叫他无法插嘴说什么。他和于文海本来就无深交,看样子于文海还没撵他走人已是大面子了。他决定离开。 王建设又来到民一庭,找到他这桩诉讼案现任审判长老胡。前些日子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就一趟又一趟地来请求老胡抓紧时间从快审理此案。这老胡对他是趾高气扬,不理不睬,压根儿就不买他这个总经理的账——他很“专业”,在他面前当事人是“人人平等”统统都是他孙子。可今日,他见到王建设却一反常态,端茶让座,倒让王建设疑惑起来。果然,话没说两句,便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发票,往王建设面前一推,青紫的厚嘴唇咧开,露出黑乎乎的牙齿,笑着说:“王总,我这儿有些饭费单子你给处理一下,不好意思。” 王建设愕然。以前他或亲自或派人给法官们送过大礼,法官们也都坦坦然然一一笑纳。不过像这样二话没说就伸手要钱的他还没见过,何况是在院长换人不久。王建设心里怒火冲天,脸上却春风满面:“好说、好说……”然后接过发票粗略算了一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钱递到老胡面前:“这是一万元……胡法官,咱这案子是不是抓抓紧,都快两年了,没个结果。他刘济洲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200多万呐,都是我们集团公司员工们的血汗钱呀!” 老胡一把将钱划拉到抽屉里,然后点燃一支中华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红亮的火头便向后头退了一大截。他将香烟轻轻地吐出一丝,又飞快地吸回去,随着胸脯的一起一伏,两只鼻孔和他噘起的嘴巴里像火车喷气般交叉喷出三股浓浓的烟柱,下次呼吸仍有余烟带出,样子十分贪婪。他这样聚精会神地吸了几个回合以后,才慢吞吞地说:“王总,咱们都得依法办事,是不是!急不得,你先回去,等候法院通知。就这样?” 逐客令又下了。王建设拎起公文包悻悻地离去。他路过审判大厅门前,却见那里聚集着一大帮人。王建设发现,这些人的神情似乎都很激愤。 “上诉!上诉!一定要上诉!” “什么狗屁法官,不讲理!” “……” 王建设忍不住上前,想打探一番,却猛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在他的视野里一晃。他连忙挤过去寻找。找到了!这人正是救他的那位骑机动三轮车的妇女。她来法院干什么?王建设正想上前说话,却猛然听见“哗啦”一声玻璃碎响,他扭头一看,不好,不知是谁,大概难消心中怒气趁乱用石头砸碎了审判大厅窗玻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它不再犹豫,上前搂着她的肩膀,硬是把它拥出了法院大门。那妇女还想说什么,王建设也不答话,打开自己的轿车车门,把她塞了进去。他刚刚把车打着火,远处就传来警笛声。王建设开车扬长而去,后面的事情不得而知…… 四 原来是她 营海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因为受海洋气候的影响,她的春秋两季比冬夏两季要长的多。现在已是初冬了,马路两旁的树木仍然枝繁叶茂,花池里的菊花也正争相怒放。姑娘们的裙子仍然是这个季节的主旋律,和花儿一起,为这个城市的美丽画龙点睛。 王建设将车慢下来,两人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时地瞅瞅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她。她四十多岁的样子,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无限温柔似乎能融化人的心。她衣着朴素却有着一种不少女人渴望拥有但是一生都学不来的女人味特浓的天生气质。这种气质像水一样无色无味清澈洁净,虽然少了一些花儿的绚丽芳香但却能时时滋润人的心田。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不如意的婚姻生活对他的冲撞摩擦,王建设越来越心仪这种类型的女子。他努力回想:这个女人在救他的时候,他就看她面熟,一定是在那里见过,他心灵深处似乎有她的影子! “我该下车了,我的三轮车还在法院附近放着呢。”中年妇女突然说。这种女人很难从外表上看出她的职业和阅历,但是因为她开着一辆机动三轮车,王建设就不难判断出她是做小本生意的。 “不急不急,你现在还不能回去开,你们惹麻烦了。哎,你们为什么去闹法院?能告诉我吗?”王建设十分关心他的恩人。 中年妇女又气愤起来,眼里充满泪水:“他们不讲理……” 这位妇女激动时仍然慢声细语地说话。她语言表达能力也不是很好,但王建设还是弄明白了。 原来,这位妇女还很年轻时,她的丈夫就患病死了。为治病欠下的几万元的债务,她义无反顾独自承担起来。八十年代,几万元对于工薪阶层的人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开始,她下了班就去卖菜挣钱,后来她干脆辞去正式工作干个体,又是零售又是批发,风里来雨里去辛勤劳作。五年后,她竟然还清了债务。 2004年春,她好不容易攒下一笔钱想去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她把这点血汗钱作为预付款交给了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 这之后,房地产行情更加火热,房价一涨再涨,不久就翻了一番。她既庆幸又担心。庆幸的是她买房买得及时,如果现在,她这点钱无论如何也买不起了;担心的是,合同约定的交房期限都过去一年多了,这个房地产公司仍未动工盖楼。她和几家买主一起,几经查问交涉,几乎跑断了腿,但事情仍然没有结果。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们起诉到了市人民法院。几经周折,今天判决书一经宣读,却似晴天霹雳,震得原告们目瞪口呆。法院判决被告营海市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败诉,双方签订的商品房预售合同因为被告未办理商品房预售许可证明而被判为无效合同,被告返还各原告全部购房款,并承担60%的贷款利息。原告们不服,这无疑是吃了哑巴亏,这些钱加上利息拿到现在连这半拉房都买不起。因为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这位妇女说到这里,泪如雨下,“俺女儿还指望今年寒假回来能住进新房呢,她从小跟俺东搬西挪,都20多岁了,眼看我们就要有个真正的家了,可……我都对不起孩子!” “对!不要退钱,要他们履行合同,要房!”王建设义愤填膺,大声说。 “他们说计划盖房的那块地皮因手续不全而无法动工建设。” “那里不能盖可以换地方盖。实在不能兑现合同,也应该赔偿你们实际遭受的损失嘛!” “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起草的商品房预售合同对这些事项都没有明文约定。我们都是第一次买房,很多事根本不懂。法官说了,不懂,责任自负。” “这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欺诈行为!法庭应该明断是非!你们应该上诉!” 那位妇女突然擦干眼泪,请求道:“麻烦你停停车,我有点儿事情要办就在这儿下去。今天的事就谢谢你了!” 看样子她离开的决心很坚决,王建设没再坚持什么,把车停稳后从公文包里掏出一迭钱递给她说:“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这是你为我垫付的住院费,你看够不够。” 她没有再说什么,数出2000元留下,剩下的退给了王建设。她下了车,两腿微曲,侧弯腰向驾驶座上的他摇手致意。这一刻,王建设眼睛一亮,多么熟悉的姿式。汽车起步后,他不敢开快,他的思绪全乱了。他努力地回想,她刚才的动作美得像一个舞蹈动作,特别是那手,修长、柔软、美丽,这哪里是卖菜的手啊! 她是他二十年前的同事!她的这个下意识的再见动作一下子勾起王建设的回忆。1984年春天,王建设已是酒厂响当当的技术员,那时候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可是宝贝。这位“天之骄子”既年轻又帅气,还兼任团委书记。那年,团县委搞了一次“春之声”文艺汇演,作为全市最大企业的酒厂自然要组队参加。王建设亲任队长。他从各车间部门精心挑选出几十名能歌善舞的小伙姑娘,日夜操练,备战汇演。舞蹈组有位身材修长的姑娘特别让王建设满意,她的舞姿、身段让人们刮目,尤其是她那柔软细长、十指尖尖、白嫩光滑的双手,如同柳枝轻摇,美感十足;她温柔、腼腆,不像别的姑娘喜欢叽叽喳喳打打闹闹,即便在休息时,她也总是面壁娉婷立,美发半遮面,从不愿过多地被人注目。 后来,王建设的目光迅速被另外一位姑娘夺走,她就是王建设现在的妻子张淑萍。 当时的张淑萍长相漂亮、性格开朗、打扮入时,一曲《回娘家》唱得王建设如痴如醉,不久他人也被张淑萍俘虏。汇演结束,王建设调到供销科任业务员,常年奔波在外。几年后王建设和张淑萍结婚并有了一个女儿萍萍,至于那位跳舞的姑娘早被他忘掉了。 王建设到现在也没有想起她的名字,当然更不知道她曾经暗恋他,她曾为他痛不欲生,她曾为他自暴自弃。 此时的王建设突然想知道她的一切:她叫什么?她应该才40多岁,为何没有再嫁? 帮助弱者是男人儿时就有的意识,也许是天性,只不过这种天性有时会被泯灭。 王建设决定改日去蔬菜批发市场找她。他要和她谈谈,好好谈谈。他渴望能有机会帮助她。 五 董事长对总经理很友好 王建设首先要回集团公司处理手头一些急需处理的事情。他是集团公司总经理,不管哪里都需他过问、处置。董事长姜德旺已是快60岁的人了,他有限的精力一般放在社会应酬、财务管理及重大决策上,日常工作一般由王建设主持。最近,王建设又亲自接管了原来由集团公司清欠办公室负责的对营海市果品公司的起诉工作。前几年,白酒市场非常低迷,厂家只能靠代销、赊销等办法去参与市场竞争,不少像营海市果品公司这样的有市场控制力的大经销商借机挪用甚至侵吞厂家大量货款,而厂家却敢怒而不敢言。很多人认为,如果失去这样的大经销商等于失去市场,这无疑是自杀;王建设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失去消费者才等于失去市场。一个白酒企业既然有能力生产优质白酒,也应该有能力去直销,甚至去做终端促销,直接拉动消费,不可过分依赖经销商。经销商们只能充当补充流通的角色。而一些不讲信誉的经销商不管他们有多么大有多么强都应当及时清欠,加快资金回笼。王建设的观点得到大家认可,于是便先拿欠款最多的营海市果品公司开刀。但对果品公司的清欠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法院对这起经济纠纷案立案一年多了,审理工作却毫无起色。于是,王建设决定亲自出马。他聘请了律师崔浩作为公司法律顾问,开始了与刘济洲、马凤鸣一伙的决战。200多万元的货款不能在刘济洲身上打了水漂,他要为集团公司负责,为公司5000多名员工负责。 王建设工作起来有他的风格——干脆、利落、果断,高效。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召集几名副总经理开了一个短会,研究解决了几个生产方面和后勤保障方面的问题,又批完供应科小刘科长送来的请示报告。他猛然想起,最近不少消费者打来电话反映他们喝到疑似假冒的石泉酒。他很为此事担忧。假酒一旦泛滥成灾那可就不只是市场销售额受冲击的问题了,假酒会砸了石泉的招牌,石泉酒业会因此从根本上失去广大消费者,直接导致公司破产,这决不是危言耸听的事。他得找公司打假办公室的负责人询问一下打假工作进展情况。他伸手去抓公司内线电话,电话却先他而响,他看了一眼电话机显示屏立刻站了起来。 他抓起话筒:“董事长你好!” “建设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好吧?”话筒里传来董事长姜德旺的声音。 “董事长,我马上到!”王建设放下电话,拿起公文包疾步来到五楼董事长办公室,敲门进来:“董事长……” “建设啊,快坐,快坐!”姜德旺已为他沏好龙井茶,他把茶杯端过来,关切地问道:“身体怎么样?别太累了,注意休息。果品公司那案子怎么样了?” 王建设一五一十做了汇报。 姜德旺用右手小指理了理花白的头发,望着王建设脸上还未完全恢复的伤痕,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建设啊,你也知道,刘济洲是个涉黑的家伙,心狠手辣。清欠的事,我个人的意见还是让下边的人去办。不过,既然董事会已经根据你的请求委托你作为诉讼代理人亲自参加诉讼,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你千万要注意自身安全呀,什么也没人重要,明白吗?” 王建设没有和他面对面,而是礼貌地稍稍侧身而坐。他十分尊重爱戴这位培养了他十几年的老师傅老前辈。面对董事长的关怀,王建设顿感温暖,心情也激动起来:“请董事长放心,为了我们公司的利益我自然要一马当先。再说了,他刘济洲能把我怎样,大不了再打我一顿!” 姜德旺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继续用他的右手小指梳理他的头发,表情有点复杂,但王建设并未在意。他轻轻咳了一声,打断王建设的话:“建设啊,还有个事情需先向你通报一下,然后再在班子会上讨论研究。” 姜德旺抻一下头咽下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遵照上级指示精神,我市国有企业的改制将进一步深化,国有股份将完全转让,真正实现民有民营。建设啊,今天上午主管工业的于副市长跟我谈过,希望我继续担任集团公司董事长,你的意见呢?” 对“改制”这件事,王建设并不感突然。2004年全市绝大多数国有企业都已改制完毕,政府唯独对石泉公司的改制是雷声大雨点小,迟迟不见动静。但他认为,改制是大势所趋,早晚的事儿;他也明白,目前的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资债相抵,实际是零资产,石泉公司也不大可能真正通过市场竞买来决定由哪个财团或个人来控股,也不可能由职工代表大会做出什么决策,还是政府说了算,那么由姜德旺继续出任董事长是很有可能的。这点,他早有思想准备。所以,当他听了姜德旺的话后便马上表态,说:“这太好了!我坚决拥护、赞成!” 姜德旺长舒一口气,身子往转椅后背上靠了靠,用左右两只手的小指同时梳理着两边鬓角,轻声说:“我知道你会拥护的,可光你拥护还不成……” “大家都会赞成的。我建议开个党企联席会议,我带个头儿,形成一个提案,再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形成一个民意,上报市府。我认为这个办法比较主动。”王建设平时在姜德旺面前非常谦虚听话,也会揣摩他的心思,这会儿他明白该说点什么。姜德旺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可行!建设啊,下一步咱俩还得搭班子唱戏呀,不能松懈,咱们还得为公司建功立业!” 俩人谈得很高兴。 六 往事不堪回首 第二天上午,王建设离开公司到银行办事。从银行出来的时候他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到十点钟了。他开车径直来到蔬菜批发市场。他一定要找到那位冒着大雨送他上医院的女人表示个谢意,最起码,该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呀! 现在这个时候,早间来蔬菜批发市场购买大批蔬菜的买主们早已离去,零售时间是在11点以后,所以来蔬菜批发市场购物的顾客并不是很多。蔬菜市场大棚下,有大垛或者成车的蔬菜在那里等待出手。王建设发现这里待售的蔬菜以上市的白菜居多,而且明显有供大于求的迹象,有的货主甚至出现了货物大量积压的情况。王建设有些疑惑:蔬菜丰收,会给蔬菜市场带来繁荣还是萧条呢?供求矛盾突出是不是意味着市场调节方面出现重大问题?市场问题是人们永远研究不透的课题。他边转悠边寻思。 突然他的目光和她相遇,她笑着点点头。他快步走近:“你的摊位在这里?哟!你进了这么多白菜,好卖吗?” “都愁死了!我购进一车白菜,卖了很久了还剩下这么多。听说现在菜农地里的白菜都不收了,扔在地里没人管没人问。”她小声说,拿过一个马扎请王建设坐。 这位看起来柔弱、善良、温存的女人,竟能独自一人搞蔬菜批发生意!王建设觉着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想了想,然后拍拍脑门——为什么不利用自己的一些关系先帮她把积压的货物卖出去呢!他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李总吗?我,建设!有个事儿想请示一下儿……不是客气……哎,说真的,我有一亲戚,有点白菜卖不了啦,你的食堂帮忙吃点?……好,好,你自己派人来拉?好!在蔬菜批发市场……86号,好,谢谢啊!” “王校长吗?你学校食堂要不要白菜……别的菜也要?好,好……价格随行就市……” “……” 王建设连打了几个电话,这才坐下来,问道:“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能告诉我吗?” “杨秀娟。” “我叫王建设,石泉酒业工作。” “知道!还是总经理呢,爱人叫张淑萍。” “哟!你怎么知道?” “反正知道。” “我也知道,你二十年前曾在石泉公司的前身——营海市酒厂工作过。”王建设说。 杨秀娟沉默。 王建设又问:“来了生意,你一个人能照顾过来?” “市场里有装卸工,招招手就来。前段时间我雇了一个小嫚儿帮忙,结婚走了。”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中间还不时有人来问菜价。过了会儿,王建设联系的买主先后来了,俩人开始忙碌起来。杨秀娟十分麻利地收款、过磅、装车,不一会儿她脸上有了红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王建设边干边帮腔,“回去尝尝,不施化肥的白菜,好吃!” 杨秀娟听了抿着嘴笑,悄悄地嗔怪道:“你就吹吧,不施化肥能长这么大的个儿!” 很快,杨秀娟手头积压的蔬菜所剩无几。杨秀娟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剩下这些不用卖了,还有订购的,下午给他们送去就完事。谢谢你啊!” 王建设拍拍手上的泥土,说:“光说谢谢不行,得请客!” “好,今天没事了,回家给你包鲅鱼馅儿饺子吃,尝尝我的手艺!只要你不嫌我那出租屋寒酸就行。” “嗨!我最爱吃鲅鱼馅儿的饺子,饭店里的饺子味精加得太多,味鲜,但不美。呀!时间不早了,都挺累的,我看就别自己做饭了,你还是请我下馆子吧!你请客,我掏钱!” “不用你掏钱!俺也潇洒一回,走吧!” 俩人洗了洗手,上了王建设的汽车。王建设带着杨秀娟来到了红房子大酒店。杨秀娟先受了服务员的开车门礼,后又受了大厅迎宾员的鞠躬礼,再加上一声“你好,欢迎光临”的甜美致词,让杨秀娟局促不安。 “小张,101房间订出去了吗?”王建设问前台主管张小姐。 “没有,给您留着呢!王先生您请!”主管张小姐讨好地说。看来王建设是这里的常客。 他们被迎进一楼一个单间,王建设点了几样海鲜,又要了瓶干红葡萄酒。 杨秀娟打量着富丽堂皇的豪华包间,轻声埋怨王建设:“也不让俺回去换件衣服!脏兮兮的给你丢脸。” 王建设微笑道:“这不挺好的嘛。老同事啦,别客气!” 闲聊了没几句,王建设的手机不断有电话打进来。接了几个,无非是请他吃饭的人打来的。他索性关掉了手机,免受打扰。 不一会儿,王建设点的海鲜陆续端了上来。王建设让服务员打开葡萄酒。 “怎么不喝你们的石泉酒?”杨秀娟问。 “要不,你也喝点白酒?”王建设笑着说。 “我可不敢喝白酒,从来不喝。” “所以呀,我打算陪你喝点葡萄酒。” “你开车,按理说什么酒也不能喝。” “今天例外,好好儿和你喝几杯,表达一下儿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来,请服务员斟酒。今天非常感谢你给我这个做东的机会,先干一杯?”王建设举杯说。 “做东?不是说好我请你吗?” “千万别客气,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还记得不?二十年前咱们还是老同事呢!如今邂逅重逢,让人不胜感慨!来,干杯!” 喝了点红酒,王建设和杨秀娟渐渐心情放松,话也多起来。王建设拿起杨秀娟的筷子,替她夹了一块儿龙虾肉:“来,别客气!” “这是个虾吗?个头怎么这么大?……真鲜!” “这种龙虾是南海特产,渤海、黄海、甚至东海都不多见。来,你再尝尝这个生鱼片,这种鱼叫‘三文鱼’,海中珍品。”王建设又替她夹了一块儿生鱼片,蘸了少许“辣根”,竟直接送到她嘴里,辣得杨秀娟赶紧捏住鼻子,眼泪汪汪。俩人大笑起来。 嗔怪他之后,杨秀娟点点头,说:“还别说,这东西更鲜。你整天在外边儿吃饭,就不怕嫂子不高兴?” 一提起张淑萍,王建设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恰恰相反!她烦我在家吃饭。说实话,我还真不喜欢在生意场上应酬。在家多好,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又卫生又随便。可惜啊,我这老婆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人家老婆都希望男人多在家陪自己;她呢,我只要在家吃饭她就骂:你这个窝囊废,人家在外花天酒地,你就知道在家狼吞虎咽,一辈子没出息!如果我真的很少回去吃饭了,她又抱怨,说我死在外面胡作非为,心里没有这个家。我真的不理解她到底……嗨,不说她了!”他突然刹车:在别的女人面前说老婆的坏话,像别有用心似的,不妥当! “孩子呢?” “我女儿,上高中一年级,平时住校不回来。还不是为她,要不……”王建设欲言又止。长期以来夫妻不和睦让他憋闷,王建设特想找人倾诉,但他不能!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坚决不能放任放纵自己——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抑或是言谈举止。 “人还是有个伴儿好,哪怕吵架呢……”杨秀娟劝慰他的同时自己也有些伤感,小声说道。 “你女儿呢?在哪里上学?叫什么名字?”王建设连忙转移话题,问道。 “省轻工学院。叫白雪。” “什么,她也是轻工学院的学生?我们还是同学呢!”王建设非常高兴,两手轻拍,然后又举起酒杯提议道:“来,祝白雪公主早日成才!对了,我们同学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给她接风!” “还同学呢,你是老师,你得指教她!说起白雪呀,我真的很想她,女儿和我相依为命二十年未曾离开过身边。她从小跟着我这个苦命的妈妈东搬西走,没有享过一天福啊,到现在我们还是连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杨秀娟谈论起女儿,眼里立刻涌出思念的泪花。 是的,20多年来,杨秀娟苦熬苦撑,吃尽千辛万苦,独自一人把女儿养大成人。她时不时觉得自己已经被困苦熬干了,她总想找个臂膀靠一靠,闭闭眼,歇一歇,哪怕几分钟也行,她累啊! 回想当年,自从王建设和张淑萍恋爱后,她茶饭不思,极度憔悴,本来就单薄苗条的身子变得弱不禁风。酒厂生产科姜科长照顾她,把她从包装车间调到化验室工作,这确实让她感动了一阵子。 在一个台风肆虐的日子,杨秀娟被姜科长安排值夜班。那天夜晚,风越大,雨越猛,越显得值班室里更加出奇的安静、空旷。寂寞、思念和无奈折磨着她,任凭她哭泣、号叫、发泄。她祈求上天快让王建设出现,向她微笑、向她招手。突然间,她惊呆了,难道是在梦中?门外雨幕里果然出现一个人。她连忙擦干眼泪定睛一看,发现来人不是王建设,而是姜科长。姜科长两眼发红,满身的酒气。他二话没说,甩掉雨衣,直扑杨秀娟。此时的杨秀娟再也无力反抗,也不想反抗…… 半个月后,已是痛苦得死去活来的她又发现自己怀孕了。在八十年代,一个未婚姑娘怀孕可不是件小事,如果想到医院流产,必须持结婚证或介绍信。她万分恐惧,这事一旦让人发现,唾沫星子也会把她淹死。也是天数,此时恰好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无奈,她只好答应下来。然而见了面,她不寒而栗:那人姓白,比她这一米七零的个儿足足矮了一头,瘦瘦的,说话嗓音尖尖的,像太监的娘娘腔,两边眉梢连带着眼角像是被两只无形的手掌向上推着,一副弱智儿的样子。 她欲哭无泪。罢了,这就是命! 九个月后,她生下了白雪。就在这一年,她的矮丈夫得了肾炎,扔给她几万元的债务后终于因肾功能衰竭而亡。 姜科长找过她无数次,也表示愿意和他老婆离婚后娶她。她只回答他三个字:“你是谁!” 再后来,她干脆辞去酒厂的工作,一走了之。她别无选择。她要远离乘虚而入毁她一生的姜科长,远离那些离她越来越近的流言蜚语。她自觉无脸再见酒厂任何人,特别是王建设。当然,上班挣那每月几十元的工资也无法还清巨额债务。那时候做买卖做生意是很时髦的事情,于是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豁出去了:就一心一意地卖菜吧。 这菜一卖就是20年。这些年,苦难和欢乐同时伴随着她。日子虽苦,可女儿白雪却那样聪明、懂事,让她万分欣慰。有一次,小白雪随妈妈在市场卖菜,旁边一个卖烧肉的售货亭飘来一阵阵肉香味儿,小白雪`禁不住问妈妈:“妈妈,你闻,这是什么味儿呀?好香啊!” 杨秀娟眼里含着泪,摸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半斤猪头肉,切成小块儿后给小白雪吃。懂事的小白雪把一小块肉放进小嘴里嚼了好半天舍不得咽下,却一块儿接一块儿地往妈妈嘴里塞:“妈妈吃,妈妈吃,妈妈累!” 回想起往事,杨秀娟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种母女情,一直强有力地支撑着她,否则她也许走不到今天。 “嗨!嗨!杨秀娟同志,这大晴天怎么又下雨了?来,喝酒!”王建设以为她为房子的事犯愁,安慰她说,“房子的事总会有个说法,别着急。对了,我打听过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营海市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后台老板应该叫刘济洲。上次有人殴打我,就是他指使的。” “他们为什么打你?”杨秀娟擦擦眼泪,关切地问。 “谁阻止他们敛财,谁就要遭殃,挨打还是轻的。据说,前年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买下人民路一块地皮准备开发商业步行街,有一家钉子户拒不搬迁。没过几日,这家怀着孕的儿媳妇莫名其妙被汽车撞死了,接着这家人又接到匿名电话,声称再不懂事你儿子也得死!这家人被迫同意拆迁,甚至连搬迁安置费也不敢要了,远走他乡躲避灾祸去了。”王建设喝掉一杯酒,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杨秀娟打了个冷战,问:“这刘济洲是什么人呀,无法无天?” “这个刘济洲跟黑白两道上的邪恶势力都有牵连。明里,他是果品公司这样一家不很景气的国有企业的董事长,为政府苦苦支撑局面,在社会上也有头有脸——其实这个果品公司原来很殷实富足,几年前就被他们挖空了;暗里,这些人巧取豪夺,积累财富,甚至不惜违法犯罪。他们殴打我就是因为他们妄图赖掉赊欠我们公司的200多万元的货款,而我挺身而出,和他们针锋相对作斗争,这才惹恼了他们。” “这些坏蛋,政府为什么不惩治他们?”杨秀娟仰着脸问王建设。 “刘济洲不是凡人。对果品公司他‘经营不善’,可他的黑帮集团的管理却有着很独特的地方。听说在营海市,除了黄、赌、毒这些所谓娱乐业几乎被他垄断外,他有数个像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这样实力雄厚的大公司,还染指一些科技含量比较大的商业领域,但这些企业都不是他的法人代表,明里跟他毫无关系,暗里均要由他来主持。每一个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他的亲信,每一个公司都呈平面式与他直接联系。这些公司的员工没有犯罪前科,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大学生和专业人员、技术人员。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所供职的企业正在洗白、孳生繁殖着刘济洲注进的黑钱,正儿八经地工作,外人根本就看不出来是黑道人物在管理。 “在刘济洲黑帮内部,情况恰恰相反,组织架构呈金字塔型。刘济洲只与马凤鸣等少数骨干单线联系,马凤鸣等人再分领地或领域具体领导。他们用武力或用武力威胁为刘济洲企业的‘白色’业务开道清障,保驾护航。‘白色’业务赚取的巨大利润反哺黑色业务,像五洲度假村,表面上是合法投资建设的一家大型娱乐餐饮企业,实际上,它藏污纳垢,不说别的,光是里面的地下赌场一晚上竟然能抽成十几万。 “刘济洲以商洗黑,以黑促商。然而,他本人在表面上从来都是低调行事。他总是以一副笑眯眯的神态说话,以体面绅士的身份出现;他对他的黑帮手下要求极严,绝不允许手下私自进行违法活动;统一行动时一旦出事,被抓成员只能‘就事论事’,不得泄密不得牵扯别人,他会派人迅速利用关系花钱将事‘摆平’。 “正是由于刘济洲黑帮有这样的组织架构和行动方针,使警方难以掌握他们的蛛丝马迹。另外,刘济洲黑帮势力已经渗透到有关部门特别是政法部门很深很久了,你昨天上午在法院可能也有所体会。刘济洲他们之所以能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无非是因为他们收买了一些官场上的腐败分子,有保护伞罩着。”王建设愤恨地说着,一仰脖子又灌下一杯酒。 “那怎么办呀,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公道了吗?”杨秀娟替王建设倒酒。 “不!这个世界有黑暗就有光明,有邪恶就有正义,有谬论就有真理,有坏人就有好人。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立刻就报。我们不低头,要和他们斗下去!我还就不信了!”王建设激动起来,一口气干掉杯中所有的红酒,“就说你们吧,你们应该先上诉,如果被驳回就去申诉,申诉不成功就去上访!我更是如此!追不回那200万,誓不罢休!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还就不信了……” 顿了顿,王建设突然又想起什么,说:“当然,这些都需要时间。眼下先不必指望这套房子了。要不,我先帮你一笔钱,另买一套现房先住着?” 杨秀娟坚定地摇头:“不,谢谢你的好意。”她看起来软弱、无助,但她内心却有着她的执着与坚强。 七 总经理亲自打假 王建设和杨秀娟话语投机,不知不觉谈了一个小时了。王建设看看手表,起身去把包间的窗帘拉开一些。杨秀娟不解地看着他。王建设对她笑笑,解释说:“时间差不多了,酒店采购部该上班了。这个房间是我特意挑选的,在我所坐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酒店左侧采购部附近的情况。” “当间谍呀?”杨秀娟笑了。 王建设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我来这里观察好多次了。我今天不喝石泉牌白酒的另一个原因你猜是什么?你看,房间陈列的石泉牌白酒全是假冒产品。” “假酒?你不用通过化验就能判断这酒是假货?”杨秀娟吃惊地问。当年,杨秀娟在酒厂化验室工作过,知道每个厂家的产品都有自己的秘密配方,通过化验检测产品的各项理化指标可以准确地鉴定产品的品质和真假。 “我仅从产品的外观上就能看出来这些酒是假酒。自己养的孩子自己认得,它瞒不过我的眼睛。我来这里吃饭的目的就是希望能看到来这个饭店销售假酒的人,然后跟踪他,也许会发现更多的破案线索。这些不法分子气焰嚣张,竟然把假酒运作到了如此高档的酒店。这家酒店一向恪守诚信原则,应该不会故意售假自毁信誉,估计是被不法分子蒙蔽了。” 杨秀娟说:“既然如此那何不直接问问酒店采购部负责人关于这批假酒的来源呢?” “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这个办法,以免打草惊蛇。秀娟,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就陪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咱们一起蹲点守候,也许就在今天有了新发现。” “好呀,没问题!建设,你对公司可真是忠心耿耿啊,工作起来事必躬亲。这些具体工作不是有专人负责吗?你是总经理,下下命令就行了!你亲自参与打假行动,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呀!那些造假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穷凶极恶的。”杨秀娟无不担忧地说。 王建设抓起酒瓶往两人的杯里添了一点葡萄酒,然后小口喝着,说:“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想做的事就不能强迫别人去做,我必须以身作则带领大家团结一致和不法分子斗智斗勇,捍卫我们的品牌不被侵害才行。” “如果石泉公司每一名普通员工都像你这样热爱自己的企业就好了。” “说得对!我们都是普通人。如果每个普通人都能做好自己的普通事,社会就能进一大步。像你,做好生意多赚钱;像我,则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都是对社会的贡献。做人,就应该使自己成为一块金子,放在哪里都闪光,任何时候都闪光!”王建设笑了笑:“闲聊哈!早些时候我看过一篇名为《神鞭》的小说,主人公在留辫子的年代能让自己的辫子成为神鞭打得敌人胆战心惊;到了不留辫子的年代,他剪掉辫子练起枪法,成为一名神枪手,又让对手目瞪口呆。这部小说彰显的这种精神让我至今不忘。” 杨秀娟下意识地把手支在下巴颏儿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听他侃侃而谈。她对王建设的话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对王建设的自强自重的人生观倍加赞赏。 突然,王建设一拍桌子,竟把她吓了一跳。王建设悄悄地对她说:“演讲到此结束。秀娟你快看,咱们这守株待兔的办法还真管用,到底把兔子给等来了!” 杨秀娟顺着王建设的目光看见,窗外有两个青年人打开箱式货车的后门,卸下十几箱石泉酒。 “咱们一起走,走过去的时候我就能确定这些货的真假。如果是假酒,我就跟踪他们,顺藤摸瓜寻找他们的老巢。”王建设站起来,掏出一副太阳镜戴上,把胳膊伸给杨秀娟,说:“但愿他们不认得我。来,伪装一下儿,以免引起他们的警觉。不用紧张,现在他们是在明处,咱们在暗处。” 杨秀娟挽着王建设的胳膊,像一对假扮夫妻的地下革命工作者从容不迫地从酒店走出来。王建设叮嘱前台主管小张:“小张,记我账上。” “好的!王哥,您走好!”小张笑容满面地答应。看来王建设在这里的信誉很好。 上了车,王建设对杨秀娟说:“现在可以确定了,这里的假酒就是这两个家伙送来的。我得跟踪他们,不能送你了,你打车回去吧。” “不!我和你一起去。你自己去我不放心。再说了,假酒假药假烟假钞假化肥假种子,这些不法分子害人不浅。让我也为打假事业做点贡献吧。”杨秀娟坚定地说。 “那好,我还真需要你的配合。”王建设便不再和她客气。他掏出手机给公司打假办主任小韩打电话。王建设命令小韩,立刻组织公司打假办的其它人员向他靠拢;责成他和营海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局取得联系,通报情况,请求他们组织力量准备行动。 前来红房子大酒店销售假酒的两名青年把假酒货款结算完毕后得意洋洋地上了车,不慌不忙地走了。王建设和杨秀娟驱车跟了上去。 临近一个十字路口,目标车突然停了下来。两个青年人下车,抽着香烟,围着车转了几圈,还不时地用脚踩踩轮胎,眼睛却鬼鬼祟祟地观望四周。王建设为了不惊动他们,驾车撇开他们在十字路口右拐弯后进了一家汽修厂大院,接着从这个大院的另一个大门转了回来,继续跟踪已经掉头往回走的目标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建设不会知道,他在跟踪别人的时候,也有人在跟踪他。不过,他这一转悠竟然无意中甩掉了跟踪他的人。 王建设对杨秀娟说:“刚才差点跟丢了。这些人很狡猾,我的车长时间跟踪,一旦被他们发觉便前功尽弃了。你打一辆出租车,和我轮番跟踪,咱们用手机联络,你看怎样?” “这个办法好!而且他们也许对女人不那么戒备。就这样,你停车吧。”杨秀娟下车后很顺利地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并很快追了上来。杨秀娟指着前面的目标车对司机说:“看见前面那辆箱式货车了吗?跟着它,你能行吧?” 出租车司机得意洋洋地说:“没问题!干这事我有经验。有不少女人跟踪丈夫都打我的车,没跑儿!”说完还偷偷地瞥了杨秀娟几眼,一副神秘兮兮自作聪明的样子。 杨秀娟笑了,说:“好了,你有经验就好。集中精力开车。车费少不了你的。” 前方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目标车在直行车道打开了左拐弯转向灯。出租车司机于是也打开左拐弯转向灯,并驶入左拐弯车道。不料,目标车突然向右拐弯走了。出租车司机不敢违章右拐弯,无奈他们只好和目标车背道而驰。杨秀娟立刻打通王建设的电话,说:“建设,那车向右拐弯。你快跟上去。我左拐了,得到前面掉头回来。” 目标车走走停停,还不时地到一些酒店联系他们的“业务”。王建设和杨秀娟两人配合默契,不但跟踪得有惊无险,王建设还顺便摸清了不法分子的部分售假网络,待端掉这个制假窝点后,可以一并进行清理查处。 下午两点半钟,目标车突然停止了他们的“业务”活动,把车直接开到营海市北郊一家破旧工厂大门前停了下来。杨秀娟指挥出租车超了过去,到前方隐蔽处又调头回来,发现目标车已经不见了。别无去处,这辆车显然是开进了这家工厂大院。 和后面跟来的王建设会合后,杨秀娟诧异地对王建设说:“不可思议,这里`怎么会是造假窝点呢?” 王建设问:“怎么,这儿你熟悉呀?” 杨秀娟说:“这是一家彩印厂,厂里还有食堂呢。他们吃的蔬菜都是由我送货上门。食堂负责人是我爸爸生前一个熟人。” “嘿,无巧不成书!根据吃菜的数量看,你估计这家工厂有多少工人?” “听说这厂里的工人都是外地民工,吃住都在厂里。大概能有五六十人。” “走,咱们再开车从厂门前走一趟,仔细观察清楚。”王建设说。 这个地下工厂坐落在营海市至王村镇公路西侧,大门向东,南北相邻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些对外出租的民房。工厂周围到处是枯草落叶,看起来破败萧条,毫无生气。几条野狗夹着饿瘪的肚皮,东嗅嗅西闻闻,试图在这里寻找到一点食物,最后它们失望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发了一阵呆,灰溜溜地走了。 大门内,靠东院墙有两幢漆黑陈旧的两层楼房,人在二楼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院外和道路上的情况。院墙墙头上插满破碎玻璃,大门紧闭,外人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这个大门总是这么关着吗?”王建设边开车边问杨秀娟。 “是的!我每次来都需要长时间地敲门。”杨秀娟肯定地说。 “这可有点儿麻烦。” “怎么着?” “现在,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里面有假酒,执法人员出师无名;即便有假酒,工商局执法人员也无权破门而入。”王建设很为难。 “公安局不管吗?开来搜查证不就可以强行进入了!” “涉案金额5万元以上,且有证据证明举报材料的真实性,公安局才立案作进一步侦查。打假工作有它的特殊性,只有端掉窝点才能当场发现假货和造假设备,才能得到证明不法分子违法犯罪的有效证据。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确定里面有假酒,以免工商执法人员扑空;然后想办法让他们打开大门,通过工商人员合法的检查来发现他们的违法事实。” “我去!正好今天下午我得给他们送菜,想办法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在造假,然后打电话通知你,我出来的时候你们趁机进入大院不就得了!”杨秀娟说。 “好主意!不过,这个办法好是好,可这样你就会引起不法分子的怀疑,招来他们的报复。太危险,不行!”王建设摇头说。 “为了支持你的工作,我不怕!再说了,他们也未必能怀疑到我身上。”杨秀娟说。 沉吟良久,王建设还是同意了杨秀娟的请求。待小韩他们和工商局执法人员赶到后,他们又一起详细研究出一套完善的行动方案。 下午四点钟,杨秀娟开着她的机动三轮车,按约来送菜。 和往常一样,她拍响大门好半天,看门老头才慢吞吞地来开门。以前,杨秀娟误认为看门老头人老了,耳朵背腿脚慢;现在她明白了,这老头是先在二楼观察一番,当他确信没有陌生人或可疑车辆靠近后才来开门。 杨秀娟和看门人打过招呼,把三轮车开进院内。大铁门随后就被紧紧关闭了。来到大院西侧伙房,管伙房的老吴头一边儿给蔬菜过磅一边儿嘟囔道:“下次你的白菜还得再便宜一些,很多人来送菜,我都不要,光照顾你!要知道我也是自负盈亏的。” 杨秀娟笑容满面,说:“吴叔,我知道你这是在照顾你侄女,不过我也实在没挣你多少钱,蔬菜跌价生意不好做呀,尽赔钱!哎,对了,吴叔!求求你给我介绍个挣钱的买卖吧,帮人帮到底嘛!” 老吴头嘿嘿笑了,他把菜钱递给杨秀娟,说:“这还不简单,我这里就有挣大钱的买卖,就怕你干不了!” 杨秀娟点着钱说:“吴叔,除了贩毒我干不了,别的我都能干!” 老吴头看看左右没人,便神秘兮兮地说:“我看你也是个儿老实人,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儿有酒,都很便宜。我找刘经理给你讲个情,批给你一部分去卖,不比你卖菜好上百倍。” “那敢情好!吴叔,我挣了钱一定给你老人家买烟抽。” “跟我来!”老吴头带领着杨秀娟来到东侧仓库门口,轻轻地敲敲门。一个青年人从仓库大门的小边门闪了出来,不耐烦地问:“老吴头,你不做你的饭跑这胡闹什么?老子还要盘点哩!哎,这是谁呀?” 老吴头上前讨好说:“刘经理,她不是外人,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你平时没注意,她常来送菜。刘经理,她想常年卖我们的酒,我想这是好事,就把她带过来,你看……” 听了老吴头的话,刘经理放松了警惕,对杨秀娟说:“是好事!不过你得把你的嘴巴管严了,不许乱说,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进来看看吧,喜欢哪些货?” 杨秀娟进来一看,大吃一惊:“这些人也太大胆了,硕大的库房内,不仅有大垛大垛的假石泉酒,其它假名酒也是应有尽有。靠门口的地方还堆着几大垛备用的石泉酒和其它名酒的包装材料。杨秀娟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今天没有准备,带钱不多,先要十箱石泉酒卖卖试试看。刘经理,行吗?” “给你一点吧,八十元一箱,你翻番挣。不过你以后得成车要货,否则不伺候。明白吗?”刘经理趾高气扬地说。 “好好好!咱们一言为定。”杨秀娟边答应边和两人一起把假酒装上她的三轮车。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建设的手机,告诉他说:货送到了我马上回去。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接到这个信号,埋伏在远处的王建设他们就会向这里出击。 大门打开,杨秀娟的机动三轮车还没有完全驶离大院,却戛然而止,停在了大门中间。看门人忙问:“咳咳!怎么啦这是?怎么熄火了?” 杨秀娟说:“车坏了。” 看门人说:“快推出去,我得关门了。”杨秀娟说:“档别住了,推不动。这是老毛病,我马上就能修好。对不起了,大叔!” 看门人推了推,果然推不动,于是不耐烦地说:“怎么搞的!抓紧时间修!” 杨秀娟连连答应,装模作样地捣鼓起来。不多时,王建设率领公司打假办人员协同工商局公平交易局执法人员迅速赶到,冲进工厂大院。看门人企图抵挡,哪里还能挡住。趁乱,杨秀娟把仓库所在位置指给王建设看。王建设说:“你先悄悄走吧,以免引起他们对你的怀疑。” 刘经理仍在那里和老吴头闲聊,还未来得及锁仓库门。执法人员冲过来,向他出示证件后,封锁了仓库。刘经理脸色煞白,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接着,王建设他们又冲进生产车间。车间里,工人们还在聚精会神地干活,对眼前发生的事茫然不知。 王建设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这可不是一般的制假窝点!这个地下工厂有纸箱生产车间,有彩印车间,有白酒包装流水线,还有原材料仓库、成品仓库、运输车辆以及工人宿舍、食堂等。其造假设备之齐全,规模之庞大,王建设见所未见。 突然,人群骚动起来,有些民工开始冲击他们,有位工商人员的大盖帽竟然被他们推搡掉落到地上。这些工人都是外地来营海市打工的民工,平时吃住都在厂子里,实行全封闭劳动。他们只想挣钱养家糊口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违法,听了刘经理他们的挑唆后,他们开始起哄: “不准砸我们的饭碗!” “滚出去!” “我们要吃饭!” “和他们拚了!” “把他们打出去!” …… 冲突愈演愈烈,公平交易局经检大队长老孙高声喊道:“大家安静!你们的制假行为触犯了有关法律,我们要依法办案,谁如果妨碍执行公务,谁就要承担法律责任。” 刘经理夹在人群中,挑唆道:“狗屁公务,我们只知道干活吃饭。你们大鱼大肉吃饱了却来祸害我们,公理何在!弟兄们,把他们轰出去!” 工人中的多数人对戴大盖帽的人本来就反感,今天依仗着人多势众,撸胳膊挽袖子,看样子真要大打出手;其中几名刘经理的爪牙更是跃跃欲试。工商局执法人员和石泉公司打假人员被团团围住,情势十分危急。 王建设飞身跳上一只汽油桶,大声疾呼:“工人弟兄们,你们千万不要被坏人利用,你们的家人正惦记着你们,不希望你们惹事生非。我们今天来是为了查处造假黑窝点的,不是来砸你们饭碗的。你们要挣钱养家,可以到我们石泉公司去工作,我就是石泉公司总经理,我今天说话算数。工人弟兄们,你们相信我就散开来,我们只处理这里的老板。谁是这里的老板?站出来!不是老板的散开!” 王建设一米八〇的个子,又站在高处,给人们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听了他的话,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了,知法人员得以顺利办案。工厂被查封,所有管理人员被接受调查,刘经理声称自己是老板,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其实,这个地下工厂的真正老板是刘济洲。刘经理是他的一个远房侄子。他因为慑于刘济洲的淫威,所以不敢将造假工厂出事的消息在第一时间里通报给刘济洲,后来竟独自一人潜逃了,从此以后不见踪迹。刘济洲苦心经营的造假工厂顷刻土崩瓦解了,而他当时却浑然不知。 八 总经理夫人勾搭上黑社会头目 话分两头,今天中午王建设和杨秀娟一起到红房子大酒店吃饭的时候,这边急坏了张淑萍。 今天上午她早早地离开地下酒库,开着她的“赛欧”来到“红粉佳人”美容美发厅。她要请“小妖精”把她的“拉直”改成“大内卷”。 看在王建设的面子上,石泉公司自然会有人主动安排张淑萍干比较轻松的工作。她换了无数个工作岗位,却总也不称她的心。实际上,张淑萍胸无点墨,也无一技之长,当年她爱唱歌,却只是模仿。她既不懂简谱,也不识五线谱,更谈不上其它更深奥的乐理知识。现在,她连歌曲也不喜欢了,只喜欢受到周围人的恭维、奉承,来满足她的虚荣心。所以,她选择地下酒库这个岗位也就不足为奇了。地下酒库是酒厂建立在地下的藏酒库房,这里冬暖夏凉,温度适宜。车间生产出新酒后,送到这里由品酒员品尝出等级,分类储存。适宜的温度和一定的时间会使新酒里的不良成分分解挥发,使酒变得醇厚、纯正。硕大的库房摆放着一排排酒缸和不锈钢大罐,里面就是张淑萍他们的工作室。这里的工作清闲、自在、舒适,而且是酒厂生产链中的关键部位,起承上启下的作用,入库出库,都会有人讨好巴结。张淑萍更是这里的王中之王,颐指气使。平时也是爱来就来,说走就走。 “红粉佳人”美容美发厅的老板叫陈阿香,是名来自南方的靓丽女子,聪明、妖冶,在社会上很有些手段。前年她来到营海市,很快就站稳了脚跟,而且生意兴隆。来光顾的男女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她的消息也很灵通。张淑萍和她混得熟悉了,喜欢叫她“小妖精”,她也不恼。 “我的张姐哎,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越来冬天,你越好看,保养得真好哩!”“小妖精”一边替她摘掉身上若有若无的什么东西,一边奉承着。 张淑萍被她恭维得兴奋起来,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进一间包房,吩咐:“来,小妖精,烫个‘大内卷’,再做个面膜。” “小妖精”把其它活儿安排给手下的小姐们,她亲自为张淑萍服务。 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 “最近上网了吗?”“小妖精”问。 “上瘾了!哎,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野蛮男人’的人,聊得很投机,他人也长得帅。他尽给我发一些个黄图片,羞死了!还约我见面呢!哎,你说,敢去吗?这是陷阱吗?”张淑萍和这个善解人意的南国女子无话不说。 “视频聊天了?没裸聊吧?”“小妖精”噗哧一笑:“我的张姐哎,网上的人不也是人嘛!你又不是处女,嘻嘻……” “你这小妖精,正经一点!”张淑萍夸张地嚷道,然后又大发感慨:“唉!转眼间都成40多岁的女人了,真没勇气跟人家视频哩……论说,人活这一辈子光他妈的围着一个臭男人转,可真窝囊!” “那可不嘛!有你这么一位老实专一的太太,你家王总可真有福气哩。”“小妖精”被她嘴里呼出的狐臊气熏得直皱眉,却仍旧在吹捧她,“张姐,听说你家王总是酒业集团董事长的最佳人选哎,先恭喜了。” 张淑萍撇撇嘴:“他?不是那块料,窝囊废一个!” “小妖精”忽然一本正经起来,神秘地小声说:“可不开玩笑哎,石泉公司不是马上也要改制了吗?一夜之间,说不定这个大企业就成你们家的了。”她看着目瞪口呆的张淑萍,“你可要保密哎!你不晓得,我那‘老情人’和他的同僚前天来消费,还谈起你们家王总,说他年轻、专业、事业心强,是个人选哎……我可没敢多问。” 张淑萍知道她“老情人”说话含金量极高。她心急火燎地催促“小妖精”把头做完,抓起外套就走。 “小妖精”追到门口:“张姐,有空儿来玩儿。账,下次一块结就行!” 张淑萍又掉头掏出100元钱塞给她,上车就走。她一边开车一边给王建设打电话,然而,王建设关机!她顾不上吃饭,家里、公司都不见他的踪影,于是又气呼呼地来到女儿的学校。女儿王小萍中饭后正在学校宿舍看书。张淑萍顾不上多说,劈头便问:“萍萍,你爸来过吗?” “没有啊,老妈,出啥事啦?” “没有!你看书吧,妈妈走了。” 王小萍噘起嘴,嘟哝:“一点也不关心人家,来干嘛,哼!” 张淑萍一连找了好几家王建设平时常去的饭店,还是没有!就这样她足足找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找到。最后,她把车开到“红房子”大酒店附近,刚刚停稳,就望见一个女人挽着王建设的胳膊从饭店里走出来。她眨了无数次眼睛,仍没有认出那女人是谁。她火冒三丈,刚要发作,却忽然出奇的冷静下来:“这个窝囊废,这会儿还没当上董事长呢,就来本事啦!这都搞上婚外恋了,我他妈的倒要看看这臭婊子到底是谁!” 只见王建设和那女人上了车,张淑萍赶忙加油起步,跟上了他们。不一会儿,技不如人的张淑萍就跟得手忙脚乱。在前方一个无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王建设突然向右拐弯,张淑萍急忙跟着右拐,这时,一辆左拐弯的“奔驰”轿车向她呼啸而来,她死死踩住刹车,两辆汽车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汽车轮胎磨出几缕青烟。好险!只差几厘米没有撞上。再看王建设的“尼桑”早没了踪影,气得张淑萍跳下车来叫骂:“抢死呀,怎么开车呀!急着回家出殡呀!” 开这辆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凤鸣。他也下了车,大声喝道:“找事儿呀?啊?” 两个人争吵了几句,马凤鸣终于动了肝火。他指着张淑萍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臭娘们儿,再敢多说一句话,老子废了你!” 突然,他的胳膊被人压了下去。他一看是刘济洲过来了,连忙退到一边。刘济洲上前,满脸堆笑,装出一副绅士的样子,对张淑萍说:“哟,这不是王太太吗!受惊了,受惊了,凤鸣,快向王太太道歉……” “你是谁?”张淑萍余怒未消,她并不认识刘济洲其人。 “我和王总是弟兄,王太太如果不介意,请你喝杯茶压压惊?”刘济洲认识张淑萍,他有很多手段能把任何对手的脾气秉性、家庭背景、社会背景全部摸透。 “喝茶?哼,喝酒我都不怕!”张淑萍道。 “好啊,那咱们喝酒去,我早打算请请王太太了,今天务必请王太太赏脸。王太太,走吧?”刘济洲的态度十分诚恳。 “走就走,我怕谁!”张淑萍的报复心理油然而生。心想:你王建设不是能搞婚外恋吗,我傍上个大款你瞧瞧,今日豁出去了,看谁更狠!她把自己的“赛欧”扔在附近一块儿空地上,也关掉手机,毅然决然地上了刘济洲的“奔驰”。一路上,他们大大方方地交谈起来。 几个人来到“五洲”度假村,走进了有着西洋建筑风格的酒吧。张淑萍霎时间觉得来到另外一个世界。这里的音乐缠绵缭绕,灯光昏暗却多彩,一下子好象到了夜晚。坦胸露背的女人们靠在男人们的肩上胸前,品着美酒或咖啡,窃窃私语。温馨、浪漫的情调弥漫开来,撩拨俊男靓女们的心房。 刘济洲走到她的身后,殷勤地替她扶正座位。待她坐好,又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问:“喝点儿什么?” 张淑萍抬起头,对他莞尔一笑:“随便!” 刘济洲便要了两杯洋酒和一些拼盘,递一杯给她,她端起来也在手心里转一转、晃一晃、闻闻、小口品尝。她望着眼前玻璃杯里点起的小蜡烛,再望望四周,诧异地问:“刘总,这大白天哪来的这么多人?” 刘济洲笑了。他放下酒杯,把雪茄烟上的玻璃纸剥掉,点燃,回答说:“王太太,你信不信,上帝造出白天和黑夜,是为了让世间的凡人劳作和休息的;我这儿呢,不是人间而是天堂,来这儿的人不分白昼黑夜,只知道醉生梦死,尽情享受。” 张淑萍颇多感慨,自己真是白活了40年。看人家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王建设这个窝囊废……不!现在可不能再说他窝囊废了,虽然自己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许还不是真正了解他。譬如,过去自己总挖苦他:“人家有本事的男人都是‘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谁像你这么窝囊!”今天,这窝囊废突然不窝囊了,上哪儿勾搭上一个狐狸精,这阵子该上床了吧!这么多年来,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人老珠黄了他就一脚踢开另找新欢!她眼里立刻盈满了泪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实,王建设此时正忙着打假。 张淑萍借着酒意,跃跃欲试,她要试试看,看自己是否青春不再。想当年,自己漂亮的脸蛋加上如夜莺般的歌喉,曾倾倒多少英俊男人!然而,多少年来,结婚、生孩子、上下班、干家务,傻乎乎地一心一意地当王太太,这简直就是虚度年华!她不甘心,她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再次品味青春的甜蜜。 此时,刘济洲也在恭维她:“王太太,唱支歌?听说你的歌唱得相当好!放心,我这儿的乐队还是不错的。” “谢谢刘总,不过,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您指示!” “不敢。您呐,能不能不叫我王太太?我叫张淑萍!” 刘济洲欣然一笑:“好,就叫你淑萍怎样?” 张淑萍扭扭身子,“这还差不多!” “来,唱一个!” “好,我唱个‘卡拉ok’吧,可别笑我哟!”张淑萍嗲声嗲气地说。 刘济洲招手,服务生立刻来到他们跟前。张淑萍点好歌,刘济洲接过来服务生手中的无线“麦克”,亲自为张淑萍“报幕”:“女士们,先生们,给大家助助兴!有请张淑萍女士为大家献上一首好听的歌曲——《回娘家》!大家鼓掌欢迎!” 这里的客人大多和刘济洲认识,自然会给足刘济洲面子,巴掌拍得山响,喝彩声不断,不少人购买了大花篮献上,让张淑萍兴奋不已!她一首接一首地唱,虽然都是一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老歌,却也唱得有滋有味,声情并茂。这些歌也很合刘济洲的胃口,让他非常高兴。后来他竟情不自禁亲自登台和张淑萍、马凤鸣合作演唱了京剧《沙家浜》里《智斗》一场戏,自己给她当配角扮演司令胡传魁。他们合作得非常默契,唱得也好,赢得满堂彩。 终于,刘济洲让不甘寂寞的张淑萍在这里寻找到了她一直想寻找回来的感觉和自我。她心中突然对刘济洲充满了崇拜爱慕之情。她觉得刘哥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多潇洒,多气派,和王建设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的手被刘济洲握着,忽觉自己那里似乎有股泉水涌动,几乎要喷涌而出了!随着一阵一阵的眩晕和燥热,她在心里大声疾呼:“我就要焕发第二次青春了!” 而刘济洲呢,虽然他手下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但她们一概死板顺从,总让他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风韵犹存的张淑萍很让他动心,他喜欢猎奇,喜欢报复,更喜欢征服。如果把他对手的老婆置于自己跨下,骑上去,办她!办得她呻吟尖叫,让王建设结结实实地戴上一顶绿帽子,是多么惬意的事啊!“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老婆!”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吃喝玩乐之后,他们上了床。一番云雨过后,精疲力竭的张淑萍竟懒洋洋地打开手机和王建设接通了电话。她告诉他自己在朋友那里住下不回去了。她边说话便向身旁的刘济洲使眼色;刘济洲一边偷听一边暗笑:“为什么这些臊女人总喜欢和情人一块儿打电话欺骗她丈夫呢?真他妈的奇了怪了!” 九 现在开庭 “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在营海市人民法院审判大厅里,书记员站起来,高声宣布。然后她向后转:“报告审批长,法庭准备工作完毕,现在可以开庭。” “营海市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一庭,今天在这里继续公开审理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诉营海市果品公司购销合同纠纷一案,现在开庭。下面进行法庭辩论,首先,请原告发言。”审判长老胡煞有介事,宣布开庭。 法庭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着几名旁听者,其中多数人是刘济洲带来的手下。 本来,老胡已从于文海那里得到暗示,他自己也受了刘济洲的不少好处,想把这个案子拖下去。谁知王建设不依不饶据理力争,要求尽快结案,不得已请示于文海后决定再次开庭审理。愿意打官司吗?那就让他们尽情辩论好了,他心里冷笑。 原告代理人崔浩站起来,请求发言:“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的当事人已经向法庭提供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证明被告恶意拖欠原告货款2078869。00元,法庭也做了法庭调查,我方的诉讼请求应当得到法院支持!” 崔浩故意把“应当”二字说得重些,以求引起法庭注意。老胡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崔浩一眼,一字一句地说:“请原告代理人注意,原告的诉讼请求是否能得到本院支持,取决于本院对事实的认定。你只能说,你的诉讼请求希望得到法院支持,而不能用‘应当’二字!另外,原告所谓“证据链”是否完整,也取决于本院的认定。” 崔浩非常尴尬,连连说“是”,心里却愤愤不平:“即便是我用词不当,也应该由被告反驳嘛,这算什么事儿!” 王建设用手指戳他,提醒他集中精力听被告发言。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针对原告代理人的发言,我认为有必要提请法庭注意:原告代理人所谓‘被告恶意拖欠原告货款2078869。00元’的说法与事实不符。”经法庭批准,被告代理人李律师站起来发言。他的身边端坐着刘济洲。 李律师望了望面带微笑,神态自若的刘济洲,继续说:“事实上,原告和被告的合作由来已久,是个历史问题。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酒类商品由卖方市场变为买方市场后,原告为了积极占领市场,主动要求他们的营海市区域总代理商——营海市果品公司,用代销即赊欠的办法,铺货、销售,并在购销合同书里承诺甲方即石泉公司向乙方即果品公司‘提供铺货资金100万元’。但这100万元原告一直没有给付,现应该用货款抵顶。” 王建设请求发言:“审判长,审判员,被告代理人的发言纯粹是无稽之谈!请问被告,哪份合同书里有这样的承诺?” “是1996年1月签字生效的石泉公司与果品公司购销合同书,想必原告手里也该有一份。我的当事人已向法庭提供原件。” 王建设赶紧和崔浩翻找出这份合同书,想弄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被告突然使出这样一个“杀手锏”,着实让他们始料未及,不觉慌了手脚。 这时,刘济洲向李律师使个眼色,李律师心领神会,不给王建设喘息的机会,继续发难:“审判长,我请求继续发言!” 老胡正在翻看材料,应声答道:“同意!”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除了这100万铺货资金原告应该给付外,原告当时还责成我的当事人大量向外赊欠铺货,形成大量呆账、死账,给我的当事人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原告应当赔偿。如果能得到法庭支持,我的当事人将向法庭提供详实的呆账清单。”李律师振振有词地说,刘济洲津津有味地听。他眯起两只小眼睛看着王建设,样子十分得意。 崔浩显得方寸大乱。他站起来请求发言:“请法庭注意,既然有了甲方向乙方‘提供铺货资金100万元’ 这个约定,说明我的当事人已经考虑到铺货代销可能会造成呆死账,特意提供了铺货资金100万元,如果超出100万元,只能说明被告经营不善,责任自负。故此,被告不应再提出其它赔偿请求。” 王建设浑身一震,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崔浩显然是掉进了对方挖好的陷阱,这不等于承认我们石泉酒业集团应当无条件地送给对方100万吗? 王建设历任业务员、业务经理、总经理,自然清楚所谓“提供铺货资金”指的就是赊欠,而绝非赠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市场“白酒销售热”来势汹汹,全国各地白酒品牌开始相互拼杀。老品牌主动出击,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崛起,市场竞争“腥风血雨”般惨烈。严酷的现实,逼迫各酒厂老总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加大广告投入靠名牌效应争夺市场,有的厂家这样做了,广告费变成滚滚东逝水,更有甚者一年支出的广告费相当于每天从厂里开走一辆“奔驰”轿车;要么加大市场占有率,广种薄收。采用这种进攻策略就得赊欠出去大量货物。那时候,多数名牌白酒,赊欠都难以送出去。人家不要,嫌弃占地儿——供大于求的形势非常严峻。在这种情势下,要想生存,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选择了后者,也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众多的应收款。营海市果品公司所欠200余万元货款就是这些应收款中的最大数额的一笔。 尽管崔浩说错了话,把这100万硬往人家怀里送,可对方仍然是不依不饶:“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认为甲方向乙方 ‘提供铺货资金100万元’这一约定,指的是甲方应当给付乙方铺货工作的报酬或利润,以及各种费用如仓储费、运费、损耗、销售人员工资补助费、工商管理费、税费等等,并不包括因铺货而产生的近百万元的呆账死账。这部分受当时市场大气候影响而产生的呆账死账,是不可测不可预料的。甲方委托乙方开发市场所产生的后果应当由甲方负责。综上所述,双方所欠基本相抵。原告请求法庭认定我的当事人恶意拖欠货款2078869。00元人民币的发言纯属无稽之谈!恳请法庭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维护我的当事人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谢谢审判长,谢谢各位审判员!” 面对刘济洲一伙人的狡辩,崔浩早已张口结舌。王建设恨得咬牙切齿,但理智告诉他:刘济洲老谋深算,轻轻松松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再这样下去,会更加被动,现在必须用“缓兵之计”以求主动。他举起手请求发言。 “原告代理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请你简明、扼要!”老胡用铅笔顶着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颇不耐烦地说。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对于被告方的狡辩和无理要求,因为在被告的答辩书中以及法庭调查时均未提及,所以,我请求延期开庭,我肯定会有新证据提交法庭,以便法庭做出公正判决。” 老胡跟左右审判员交头接耳一番,宣布休庭。 从法庭出来,王建设紧走几步想赶快离开此地,却见马凤鸣等人从他的一侧走过来,铁塔般堵住他。王建设冷静地望着他,也不搭腔。王建设的助理、清欠办公室张主任赶紧插到王建设前面,质问:“你想干什么?” 马凤鸣伸出右手轻轻地把文弱瘦小的张主任扒拉到一边,面无表情,伸手向王建设身后示意道:“王总,刘总有请!” 王建设回头一看,只见刘济洲在众人簇拥下,迈着四方步走过来。刘济洲笑眯眯地盯着王建设,似乎有些感慨,说:“王总,昔日合作的好伙伴、好朋友,如今又见面了!” 王建设性情耿直、刚烈,对任何事物都爱憎分明,但他作为一个企业集团总经理,自然有他应有的城府。他轻轻地握着刘济洲伸过来的胖手,微笑着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刘济洲吸一口雪茄烟,依旧是一付笑眯眯的神态,说:“我说老弟,官司归官司,感情归感情,好久不见,今天我做东,叙叙旧!别那么认真啦,这钱又不是你老弟个人的财产,就算扶贫了!好不好?” 王建设听了这话,又看看他恬不知耻的无赖相,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这些满口感情、友谊、朋友、兄弟的奸商坏蛋,到最后都免不了露出豺狼一样贪婪凶残的狰狞面目。王建设斩钉截铁:“是啊,这钱不是我的个人财产,可它是石泉公司五千名员工的血汗钱!我怎么敢不认真!你说呢,刘总?失陪了!” 王建设扔下刘济洲,带着崔浩张主任他们走了。马凤鸣等人欲有所动作,却被刘济洲伸手制止。刘济洲望着远去的王建设冷笑一声:“嘿嘿,跟我斗?叫你‘赔了夫人又折兵’!老马,你招呼一下,到五洲度假村款待老胡和李律师。” 回公司的路上,王建设一边开车一边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崔浩探讨案情。坐在后坐上的张主任等人凝神屏息,不敢多说什么。今天出师不利,大家又气愤又着急,同时也都明白,这时更需冷静沉着。突然,王建设的手机响了。他掏出一看,原来是姜德旺打来的。 “董事长,我是建设!” “建设啊,你在哪里?” “我在回来的路上。” “法庭上的情况怎样?我在市里开会,刚结束,也正往回走。这样吧,你我碰个头,到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打完电话,王建设对崔浩说:“董事长可能已经知道了今天的情况,肯定着急。他召见我。我先送你回去,今天晚上咱俩喝几杯,把这个案子再研究一下好吧?” 十 总经理的友情 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里,王建设和崔浩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喝酒。 崔浩叹口气,神情沮丧:“今天我犯了个错误,不应该!” “老同学,先别自责。我承认,我们公司在合同管理上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多年来,销售公司经理和区域业务主管已经换了几任,无法追究谁的责任,要追究也要先追究我这个总经理的责任。和营海市果品公司正常合作达六、七年之久,这期间的账目、合同,很难不出一点纰漏。96年双方签订的购销合同书里‘提供铺货资金100万元’这句话明显笼统或者说用词不当。今天下午我带着公司清欠办公室的有关人员到公司档案室,仔细把历年来的合同书、协议书以及其它有关销售方面的材料又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份和果品公司合作的补充协议书。这份协议书,是在96年双方签订正式购销合同后,为加强对果品公司的支持力度而补充签订的。其中有这么一项条款,你看,能否匡正这句话。”王建设边说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指给崔浩看。 坐在对面的崔浩用纸巾擦擦手,接过来一边看一边念叨:“我看看……甲方(石泉公司)为加强对乙方(果品公司)开发石泉牌白酒销售市场的支持力度,待乙方完成本协议第二条规定的第一阶段销售任务后赠送一辆中型货车,负担合同期内20名销售人员的基本工资,所需资金由甲方另行拨付,不得用甲方提供的铺货资金支付,以免影响铺货工作。双方签订的购销合同期满后,乙方必须以支付现金的形式归还甲方提供的‘铺货资金’100万元。” 王建设盯着崔浩紧皱的眉头,问:“怎么样,这份补充协议书能否挽回被动局面?” 崔浩点点头:“太好了!应该没问题。” 王建设端起酒杯和崔浩碰碰,接着问:“下一步怎么办?” 崔浩说:“我私下里去找找老胡,纠正一下子!” 王建设有点不放心:“按照诉讼程序该怎么办?” “程序?这年头都按程序办事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崔浩抓起酒瓶,给俩人的小酒杯里倒满酒,“来,我敬你一杯!” 大概酒精起了作用,渐渐地,崔浩话多起来:“老同学,我敬重你……” 王建设赶忙打断崔浩的话,拱拱手,笑道:“不敢当。你是律师,而且是自学成才,不容易啊,你才让人敬重呢。论打官司,你既有理论基础,又有实践经验,还得多帮帮老同学呀。” 崔浩端起酒杯:“老同学,惭愧!当律师更得夹着尾巴做人,墙缝里混饭吃。来,好事成双,再敬你一个!”说完率先一饮而尽。 王建设笑着看他:“多吃少喝,啊?” 崔浩忽然抬起头来,小声问王建设:“老同学,我有一事不明白。” 王建设:“说!” “你们内部的事儿,本不应多言。不过,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你说你吧,一个企业总经理,多少工作等着你干,偏偏打什么官司!这个案子,如果说它重要,姜董事长应该出庭——他是法人代表啊;如果说它不很重要,你们不是有清欠办公室吗,何必劳驾你亲自出马!” 王建设摆摆手,答道:“这个事儿,我非管不可了!这个案子不能再稀里糊涂地拖下去了。公司清欠办公室,目前机制上有弊端。有些清欠业务员,工作时光吃肉不啃骨头,一些需要清欠的账目移交到他们手里,拖来拖去反倒成了呆账。还有的人竟然内勾外联,私吞款项。” “怎么私吞法?” 王建设摇摇头:“你又不是不懂,小额的债务纠纷,或者执行无望的案子,咱们最好不要用诉讼的办法解决,打官司有可能白白搭上诉讼费和其它经费,得不偿失。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靠业务员清欠,但是否清回,清回多少,却很难掌握。” 王建设继续说“有些欠账一旦拖延到过了诉讼时效,或是因为其它原因法院不再受理后,个别清欠员先期清回的货款就有可能不交公司而是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名符其实的浑水摸鱼。” 崔浩点点头:“也是!揩国家的油揩集体的油是国人的老传统嘛。哎,你这个总经理为何不进行改革呢,比如加强督查工作、审计工作,或者实行竞争上岗体制等等。” 王建设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国有企业,情况有些复杂。有的事儿我爱莫能助。” 崔浩一拍大腿:“这就是了嘛!你就是人家的一名助手,干吗那么认真。跟你老同学说句心里话吧,依我看呐,目前这个官司,打输了不用说是你的罪过,打赢了会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是你的罪过,信不信?” 王建设指着崔浩,笑道:“咳咳!你是一名人民律师,这个想法是危险的哈!” “你这么固执才危险呢!国有企业间的三角债,你欠我,我欠他,他又欠你,来回都是国家的。三角债现象是中国的国情;中国的国情造就了三角债现象。贵公司这区区200万算什么呀,你这是何苦啊!” 王建设有些激动,说:“老同学,这200多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为它,酒厂父老兄弟姐妹得掉多少汗珠子!”王建设眼圈红了,接着说:“你没去看看,粮食酒车间的工人挥舞硕大的铁锨,挥汗如雨;包装车间刷酒瓶子的女工双手都泡烂了!装卸工累得直不起腰了却还连连感谢业务员:使劲卖酒啊,咱厂可全靠你们了!他们全然不知自己有多辛苦,更不知道他们的血汗钱会让奸商刮走。你说,作为总经理,我该怎么办?无动于衷,明哲保身吗?” 崔浩眨巴几下眼睛,又端起了酒杯:“我呢,也就是这么一说,提醒提醒你这个老同学。我敬重你,干!” 两人碰杯。崔浩突然又问:“今天姜董找你干嘛?” “着急,询问一下。” “哦,他着急什么……”崔浩让人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又问:“国有企业改制,你们公司最后究竟会花落谁家?你可是……” 王建设笑了:“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你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应对这些事还没有心得吗?摆正心态,安心工作!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可我是在为你鸣不平啊,依你的人格和能力,你应该掌舵。” 王建设哈哈大笑,用一个典故奚落崔浩:“吾与徐公孰美?爱我,怕我,还是有求于我,嗯?” “我可不是开玩笑。”崔浩很认真的样子。 “如果真有能力可以自己另创一番事业,何必觊觎别人的位子呢……不谈这个。你看,光顾喝酒,你倒是评价一下,这酒怎样?来,再喝一杯品一品。”王建设也有醉意,开始谈他愿意谈的事情。 “又来了!你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国家级品酒师,我岂敢班门弄斧!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保证不吃亏。” “这是我们精心研制的石泉牌‘原浆酒’!目前市场上各种品牌的‘原浆酒’鱼龙混杂。实事求是地说,就数咱们的‘原浆酒’正宗,醇香甘冽原汁原味。”王建设认真地指给崔浩看 “多少度?” “69度。全国为数不多,甚至绝无仅有!真正的‘原浆酒’。” 崔浩大惊:“我说这酒劲感觉这么大呢!我这是第一次喝,不知深浅,可不敢再喝了。” “不行、不行,还得喝。你再喝一杯,我给你讲个关于酒劲的故事。” 崔浩伸出大拇指,高兴地说:“对对对,放松一下!我喝,你讲!” “话说法国人、日本人和中国人一起,用老鼠进行酒劲比赛。法国人拿出白兰地酒给一只老鼠喝了一杯,老鼠走了五步就醉倒了;日本人拿出清酒给另一只老鼠喝了一杯,老鼠走了三步,就醉倒了;中国人拿出咱的石泉牌‘原浆酒’给第三只老鼠喝了一杯,老鼠只走了一步……” “醉倒了?”“却扭头回了老鼠洞。”王建设笑笑。 “嗨!这酒劲原来不行啊。”崔浩笑着摇头。 “法国人和日本人跟你一样,刚要笑话中国酒,这时候,那只进洞的老鼠手持半块方砖冲出来,大声喊道:猫在哪?” 崔浩大笑起来:“你的酒都让老鼠变成老虎啦!” “一个小幽默,略加改动,以助酒兴。”王建设笑道。 “我算服了你了,讲笑话也离不开你的酒。” 天早就下起大雪。路灯的灯光里,雪花变成橘黄色纷纷扬扬地飘落。王建设和崔浩都实实在在地醉了。他们勾肩搭背,唱着南腔北调的歌儿,打着趔趄在雪地上前行。平日里自制力很强的王建设在一些应酬场合上很少因酒失态,今日不知道是因为在法庭上处于劣势地位而心情忧愤还是因为下午找到了有利于胜诉的证据而心里高兴,反正他和他的老同学是彻底地放纵了一把。两个人把汽车扔在料理店,你送我,我送你,折腾乏了才各自回家。 十一 总经理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 王建设回到家里,发现张淑萍正在书房上网聊天。他一句话也不愿说,转身回到客厅坐下。他想喝杯热茶,晃晃暖瓶,空的!家里冷锅冷灶的情景并不鲜见,他都习惯了。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到厨房烧开水。他将电热壶里灌满水插上电源后,回到客厅,一头歪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朦胧中他梦见自己正在组织召开石泉牌69度“原浆酒”新产品订货会。他一会儿在麦克风前讲话;一会儿手端酒杯和客人们碰杯敬酒。前来订货的客户人山人海,人民币像水一样从点钞机里流出,垛成一座小山。突然,刘济洲出现了,他一下子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喝一口王建设的“原浆酒”,啃上一阵儿人民币。不一会儿,它喝干了酒,吃光了钱,酒壮鼠胆,它又抄起半块方砖,嘴里头吱吱地叫着王建设的名字,摇摇晃晃地奔到了王建设的汽车前。只听“哗啦”一声,汽车的前风挡玻璃被砸得粉碎。 王建设被惊醒了。他猛然坐起来,茫然四顾,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张淑萍尖声大叫着王建设的名字从厨房里冲出来,把烧坏了的电热壶“哗啦”一声,摔在他的跟前。 “你干什么!”王建设捂着“咚咚”心跳的左胸,非常生气。 “败家的东西,烧上水就不管了!喝!喝!怎么醉不死你!”张淑萍双手叉腰,怒骂。 “好啦,行啦!不就是一把水壶嘛,明天买个自动断电防干烧的行了吧。睡觉,睡觉!”王建设强压怒火,只想息事宁人。 张淑萍不依不饶,坐到沙发上扯起躺倒的王建设,吼道:“王建设,你给我说清楚,你又和哪个臭婊子鬼混到现在,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你说,你说啊你!” “你让我说什么!我和崔浩在一块喝的酒,不信你问他。”王建设浑身无力,晃晃悠悠又一次躺下。 “你和崔浩这个滑头合着伙儿害我!你给我起来你!你这窝囊废还长本事了呢……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建设无可奈何,手捂着头坐起来。这一折腾使酒劲猛然上涌,他顿觉天旋地转,赶紧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翻江倒海一般吐起来。 漱口后,王建设抬头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蜡黄,看起来更加憔悴。他使劲甩甩头,自顾自叹:“王建设,你活得为何这么辛苦呢?” 王建设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张淑萍还在外面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他实在无力跟她吵架,于是像躲瘟神一样绕过她,独自冲进卧室,扯过被子连头盖上。张淑萍随后跟进来,夺过被子扔在地板上,指着他大骂:“王建设,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就跟我离婚!明天就离!我受够了!” 王建设经这一睡一吐,顿觉浑身发冷。他蜷缩起身子,闭着眼答道:“离婚,离婚,整天嚷着离婚,你也没离!” “明天去离,谁不去谁不是人养的!跟着你这个窝囊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看看人家男人八面威风,老婆孩子跟着神气;你呢,二十年了,混个副厂长还把你美的,假惺惺地打什么假打什么官司得罪人,你逞什么能,死去吧你!”张淑萍两片薄嘴唇不停地张合,尖酸刻薄的话像刀一样直扎过来:“看你那穷酸窝囊样,搞得众叛亲离了还想干什么大事业,还想当什么董事长,做梦吧你!怨不得你这辈子没点出息!” 王建设硬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朝张淑萍摆摆手:“好,好!我不跟你吵。我走,行了吧?”说着话,他走到外面抓起公文包,换上皮鞋,摔门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倒退回来,侧耳听听——防盗门里面,张淑萍还在歇斯底里般独自叫骂:“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找你的臊婊子,一块儿死去吧!” 深更半夜的王建设本来就没有地方可去,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于是他打个出租车,来到了杨秀娟家门口,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杨秀娟的电话。 “喂,建设……是你吗?”电话里传来杨秀娟的声音,王建设连忙回应:“是,是,是我!我……” “你怎么了?建设,你没事儿吧?你好象……”电话里,杨秀娟莫明其妙地询问。王建设突然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妈妈,鼻子酸酸的。他赶忙掩饰好,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儿,我喝多了,天又下着大雪,不敢开车就步行回去。正好走到你家门口了,想起给你打个电话……没事,就是问问,生炉子了吗?这大雪天,别冻着!” “原来你在家门口呀!快进来暖和一下吧……啊?我没睡!正收拾我那流水账呢,稍等,我这就开门。”杨秀娟一边和王建设打着电话,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房间,照了照镜子,然后打开了门。 见了面,俩人有些不大自然。尤其是王建设,这半夜三更造访人家,算是什么事儿!但他毕竟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酒喝得再多,场面再尴尬,他总能应付自如。他在门外抖掉西服上的雪花,憨态可掬:“喝多了,回不了家了,来讨碗水喝。” 杨秀娟连忙把他让进来,递上毛巾说:“擦擦头上的雪,你怎么只穿件西装,可别冻感冒了,来,烤烤炉子。” “嚯!这炉火烧得可真旺!”王建设坐到马扎上,顺手拿起炉钩子,拨弄起炉火,“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开着手机,你天天这么晚不休息吗?” 杨秀娟拿出葵花籽和烤花生,递给王建设,说:“习惯了,白雪往往会晚上给我打电话,我就一天到晚开机。晚上拾掇拾掇家,收拾一下儿账目,再等等白雪的电话,就到这时候了。” 王建设环顾四周,问道:“白雪公主该放寒假了吧?这家里收拾得这么利索,还又是瓜子又是花生的,肯定是为白雪准备的。白雪公主回来,我给她接风。什么时候放假别忘了告诉我。对了!干脆我去省城接她!” 杨秀娟笑笑,说:“你先坐,我给你熬点姜汤喝,别感冒了。” 不一会儿,炉子上熬姜汤的钢精锅冒出了热气。王建设和杨秀娟围坐在火炉旁边说话。杨秀娟租了两间平房,很简陋,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里间是杨秀娟睡觉的“卧室”,外间是“客厅”兼“餐厅”;一张小方桌就是“茶几”兼“餐桌”,一只长沙发和几只马扎就是座具。一只铸铁火炉烧得呼呼作响,炉子中部已烧得通红,屋子里很是温暖。王建设住惯了宽敞明亮精装华丽的楼房,猛然来到这里,就像从闹市区来到绿树葱茏小溪潺潺的乡野,别有感触,甚至有了诗情画意。他慢慢喝着杨秀娟给他盛到小碗里的滚烫滚烫的姜汤,不时地扒出个花生吃着,旁边又有个美丽温柔的女人注视着他,微笑着和他小声说话,他蓦然感到了莫大的幸福和满足。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突发奇想:如果她能再偎依在他的胸前,接受他的亲吻,他此生足矣。 王建设平时幽默、风趣,其实他是个严谨的人。 人们常说“酒能乱性”,王建设也不例外。酒后看美女,他一样地想入非非。那年,王建设刚刚担任销售公司经理,有一次出差到某旅游城市谈一宗业务。酒会结束,他回到下榻的大酒店休息。进了房间,他顺手打开电视机。电视机已被连接到大酒店里的闭路电视系统,此刻正播放一部“三级片”。淫乱的画面强烈地刺激着他的视觉,酒精使他身体深处激情汹涌,难以抑制。他渴望和妻子以外的女人交往、亲热。这一年正是他结婚第七个年头,人们常说的“七年之痒”此刻忽然让他“痒”到了极点。恰恰在这时,他看见从卫生间里面悄悄地款步走出一位刚刚沐浴完毕的漂亮姑娘。浴巾围在她的胸前,两只雪白滚圆的乳房露出大半部。她的两手从两边伸到脑后梳理短发,玉臂抬起,浓黑茂密的腋毛暴露无遗。王建设惊得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以为自己搞错了房间。不想那姑娘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笑眯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撩人心魄:“是王经理吧?李经理让我来陪您。您要不要先洗个热水澡?我给您按摩好吗?” 王建设明白了:这是他的合作伙伴李经理为他安排的美女。他的心跳得似乎要蹦出来,洗澡?那还来得及洗澡,他恨不得马上把眼前的美女抱过来,摁倒在床上,然后把电视里的情节变为现实。 然而,到了关键时候,他的理智最终克制住了他的欲望。这才是真实的严谨的王建设。他静下心来,关掉电视机,然后掏出钱包一亮,问:“小姐,需要多少钱?” “不用了,李经理给过了。” “那你可以下班了!” 那位小姐到卧室穿衣服时,还不断地探头探脑瞭望着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的王建设,生怕有什么误会。小姐穿好衣服挎上小皮包,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望王建设。王建设笑着向她摆摆手:“再见。” 小姐从王建设的房间出来,带好门,两眼向上翻了几翻,摇摇头,忽然蹦出两个字:“骡子!” 王建设绝对不是“骡子”,而且还精力旺盛——是夜,他竟然像婚前一样——梦见自己爬上马背,接着就是一阵美妙无比的快感……他跑马了。 “我再给你盛上姜汤,多喝点!”杨秀娟接过王建设手里的空碗,打断他的遐想。 今天晚上,他面对的是一位美丽、温柔、勤劳、正派的女人。别说行为,就是亵渎的想法都不应该有!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小耳光,以示惩罚。 “真喝醉了,自己打自己!”杨秀娟笑道。 “这不恨自己嘛!自己喝醉了不算,还半夜三更打扰你,罪过、罪过!”王建设又接过杨秀娟递过来的姜汤碗。此刻他又想摸摸她那柔软修长让他二十多年不忘的手——尽管右脸还有点痛。 “那里话,你一个大企业的老总能到我家里坐坐,我挺高兴的。” “嗨!什么老总,今天才知道,我这个总经理狗屁不是!” “怎么了,建设?今天你喝这么多酒,肯定有事。你的事都是大事,我也不懂,可我知道一个理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杨秀娟低着头慢慢扒着烤花生,却不吃,花生仁放到面前一只塑料盘子里。王建设从她的衣领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脖子后凸起的颈椎骨,她比年轻时还要苗条,不!是消瘦。 王建设把白天开庭失利的事儿,原原本本向杨秀娟表述了一番。末了,王建设问起杨秀娟购房官司的事儿。杨秀娟告诉他,自从那次“砸窗事件”后,已无人敢再出面组织提起上诉,更别提申诉了。各家拿了退赔的钱后都销声匿迹了。杨秀娟一个女人家还能怎么着呢!王建设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也好!不要轻易打官司,打场官司扒一层皮。即便是赢了,也往往赢了理却赢不了利。没听说嘛——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现在这些人不戴大盖帽子了,却吃得更狠。” 杨秀娟似乎很迷惑:“还能都那样?就没个清官了不成!” “谁知道呢!也许是一条臭鱼弄坏了一锅汤。既然汤里有臭鱼,就得让人叫臭。总不能像文革时期那样全国形势一片大好,好得很,好得不得了吧?”王建设发起了牢骚,这种情况是他平时少有的。 “尽说醉话,还当总经理呢,给!”杨秀娟把花生仁儿递到王建设手里,皱着眉笑着看他。 “我自己来,又不是孩子!”王建设忽然又腼腆起来,说:“你很像我姐姐,尽管你不比我大,可你像!” “你姐姐?”杨秀娟双臂抱着腿,侧过脸看着王建设。 王建设端起碗,又喝了几口姜汤,再看看杨秀娟:“像!就你这姿势都像!在我的记忆中,她实在是太美了,像天仙一样。” “记忆?” “她早不在人世了。你想听听关于她的故事吗?” “想听啊。” “今天不讲了,太晚了。这半夜三更还不走,给你招惹是非。”王建设根本就不想走,只是担心人家嫌,投石问路罢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杨秀娟也不恼,淡然一笑,“快二十年了,我还没听到过这样的闲话,放心吧。”她这话是实话实说。说起来好象轻松,其实个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丈夫去世的时候杨秀娟还年轻,一个人带着孩子无依无靠,确实是很不容易,幸亏她从小练就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磨练出坚韧不屈的个性。 她的母亲在她10岁那年去世了,患血癌。哭过之后,小小的秀娟接下来母亲留下的所有家务活,承担起照顾父亲的重任。父亲是酒厂的一位老职工,平时他总是少言寡语。上班干活、在家抽烟,这几乎是他全部的生活内容。在杨秀娟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抱过她,也没打过她,连话也很少跟她说。又过了几年,父亲突然从农村娶来一位寡妇,那女人还带来了一个儿子(老家还有两个,娶了媳妇单独过)叫霍守三,到杨家后改名叫霍杨三。这种状况使苦命的秀娟雪上加霜。先不说继母,单是那比她大二岁高她半个头的霍守三就够她受的。这小子从小很凶,小秀娟饱尝了他的老拳。 杨秀娟考高中那天早上,和其它考试用具一起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的准考证竟然不见了。她翻天覆地连院子加茅房都找遍了仍不见踪影,急得她跳着脚直哭。其它三个人视而不见只管埋头吃饭——杨秀娟的准考证被这娘儿两个藏起来了!他们不想再让小秀娟考什么高中大学了,快找活干,滚吧! 杨秀娟哭着来到考场,跟监考老师说明情况,哀求老师让她进考场参加考试。监考老师派人找到杨秀娟学校的老师落实情况后,表示:允许她考完上午的科目,下午一定要带准考证,否则不准进场。中午,她顾不上吃饭,哭着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找了无数遍。这会儿是彻底绝望了。下午,她远远地望着同学们排着队进入考场,再也没有勇气上前,哪怕是问一句话的胆量也没有了——她毕竟是个孩子。开考的铃声响了……考场外面空无一人。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站在考场栅栏外,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的考试文具,望着考场一动不动,任凭毒辣辣的日头无情地烘烤。此刻,她是看到了考场内“刷刷”答卷的同学们,还是看到了慈祥亲爱的妈妈?大滴大滴的泪水连同汗水掉在脚下的水泥地面上,瞬间就蒸发掉了。杨秀娟的命运就在这一天被注定了,她原本很有希望考上重点中学,然后是大学…… 现在她已是人到中年,却还时常梦见自己要考高中考大学了,然而她怎么也找不到准考证!醒来之后,才突然想起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心里难受得似乎要窒息。不过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老天总算公平,让白雪圆了她的大学梦。虽不是“清华”“北大”或是别的什么名牌大学,但她已经知足了。 后来,杨秀娟在父亲工作的单位——营海县酒厂就业了。也好,这样她可以早早地搬到酒厂宿舍去住,自食其力,大家皆大欢喜。上班后,杨秀娟也隔三差五地回家看看老父亲,可是她的父亲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似乎很麻木,让她很难觉出有什么亲情父爱。杨秀娟最艰难的时候,自然是小白雪一两岁这段时间。她曾试图让得了慢性气管炎退养在家的父亲帮她照看一下小白雪,却遭拒绝。父亲一心一意地帮老伴照看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军军,对杨秀娟的困难不闻不问。杨秀娟曾经迷茫、伤心。是自己不好吗?是父亲无力顾及吗?是父亲重男轻女吗?或者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后来她坚定地认为:父亲和自己上辈子是陌路人,所以这辈子没有情分! 后来,父亲突发脑溢血昏迷三天三夜后去世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出殡后的当晚,按风俗习惯,亲朋好友家族长辈要聚在一起,在他们的主持和调解下,死者家属将治疗费丧葬费等花销进行核算分摊,如有必要同时将家产也一并分了。当地人管这叫“拆封”。 “拆封”的时候,有人出面要求杨秀娟先期垫付的部分医疗费和其它一些花费就算尽孝心了。杨秀娟明知父亲的医疗费丧葬费酒厂全额报销,还会发一部分抚恤金,但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那人又说,这栋房子虽是杨秀娟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但她的继母嫁过来照顾父亲十来年了,杨秀娟是女孩子又已经出嫁,故房子和所有家产一概由继母和她儿子继承。尽管杨秀娟带着白雪孤儿寡母四处漂泊艰难度日,一直没有一处固定住所,但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这份家产。她认为,只要这个家还在,她能偶尔回来看看,还能从这里寻找到她儿时的记忆,凭吊父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她就会感到莫大安慰。她希望这里还有个娘家。所以,杨秀娟听了这人的话,毫不犹豫地表态:“对于我爸爸,我这做女儿的没有尽多少孝心。你们放心,家里的一草一木我都不要。”大家听了长舒一口气,开始喝酒吃饭。 杨秀娟抱着白雪来到父母亲生前住过的房间,注视着,抚摸着,哭泣着。杨秀娟已经原谅了父亲曾经对她的淡漠,她回忆起小时候和父母亲在一起时的那些美好情景,唏嘘不已。她仿佛看见,母亲端坐在炕上,哼着小曲儿飞针走线,还不时地停下来亲亲她的小脸蛋儿;父亲跪坐在火炕边沿,抽着自制卷烟,沉默寡言。如今人亡物在,令她肝肠寸断。懂事的小白雪不停地替她擦拭泪水,央求着:“妈妈不哭!”杨秀娟抽泣着安慰孩子说:“妈妈不哭了,咱命苦人不哭。”可是,那不听话的泪水依然不停地滚落。 突然,房门“哐啷”一声被踢开,继母的儿子霍杨三喝得两眼赤红,站在门口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殡也出了,封也拆了,你还他妈的号丧个什么劲!什么意思?没分到家产不甘心呀?” “哥,爸爸去了,我哭两声还不行啊!”杨秀娟说。 “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哭丧给谁听啊?没用!告诉你,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想打这房子的主意,没门儿!你赶紧快滚,别再在这儿恶心我,滚!” 杨秀娟气得脸色煞白,抱着白雪一头扎进夜色里。从此以后,她和这家人再没见过面。 杨秀娟没有了丈夫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任何亲人,只有女儿白雪和她相依为命。后来,也有远房亲戚或朋友曾试图为她撮合姻缘。她不愿见面,勉强见了也不动心。她择偶的标准是:一米八个头,鼻直口方,笑眯眯的双眼,随和、风趣却又正直、坚强,有男人味儿。其实,这就是她在内心深处勾勒出的王建设的形象。王建设本人也未必有如此完美。这个标准的男人,她一个卖菜的寡妇拖着个孩子能找得到?找不到就不找——她不想给白雪随便找一个继父。她自己被继母断送了前途,女儿白雪可不能让她继父断送什么!自己这一生一世只为了心爱的女儿。 她带着女儿搬了无数次的家。白雪上幼儿园,她就到幼儿园附近去租房;白雪上小学、初中、高中,她也跟着搬家,为的是让白雪离家近,能得到她更好的照顾、庇护。直到白雪到省城上学,她还要跟着去。这次,遭到女儿的坚决反对,才没有去成。白雪希望,妈妈尽快买一套楼房,过上安定、安稳的日子,千万不要再漂泊了。要不是遭到刘济洲的坑害,现在杨秀娟应该在自己崭新的楼房里等着白雪放假回家了。 这种情况下,杨秀娟当然不会听到诸如“寡妇门前是非多”一类的话了。了解杨秀娟的人除了赞叹还能说什么呢! 杨秀娟听了王建设担心“给你招惹是非”的话,没有一点点反感。她端起姜汤锅,示意王建设往炉子里添煤。王建设赶忙拿起了煤铲子,“这炉子真好,炖上一锅姜汤,一边烤火一边喝,又暖和又解渴,还醒酒!好!你只要不撵我走,我就多享受一会儿。” “只要淑萍不着急,我就不会撵你。反正我一个人也挺没意思的,快讲讲你姐姐的故事吧。” “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十二 总经理的姐姐投河殉情 王建设十岁那年,他姐姐王建敏十八岁,他还有个大哥二十五岁了。大哥下面原本还有个二哥;姐姐下面还有个三哥。二哥和三哥都夭折了。二哥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1960年大饥荒时,三哥人小体弱经不起饥饿也死了。大哥小时候缺营养,身子吃了屈,身材矮小不说,还傻乎乎的。让老父老母难过之余感到一丝欣慰的是建设和建敏:小建设自不必多说,聪明伶俐,虎虎有生气,长大成人后定是一表人才;小建设的姐姐建敏更是出落得如花似玉般美丽,单是她苗条的身材和那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就人见人爱。 然而,乡亲们说建敏是“彩虹”命。她美丽而短暂的不幸人生,让村人三十年来长吁短叹难以忘怀。人们说,在建敏身上应验了“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句老话。 她有恋人,如同一朵鲜花有雨露滋润一样。他是村里(那时叫大队)的小学老师,叫周群。周群原本不是这个村的人。他是随走资派父母下放到这个村改造来的。因为周群的父母虽然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倾向,但他们根子红苗子正,从小出来闹革命,民愤也不是很大,所以没有遣返回原籍湖南,而是从原来工作过的d市下放到一百公里外营海县的这个村,劳动改造以观后效。周群因为有文化,被安排到教育战线战斗(教学)——走资派的子女也可以革命,贵在个人表现嘛。 说起来,小建设是王建敏和周群相恋的“媒人”。 那时候,乡下的穷孩子不娇贵,学校又在本村,没有接送这回事。但小建设很淘气,要么逃学,要么放学不回家。上房爬树、洗澡玩水,玩起“革命战斗”来,乱石横飞。有一次,小建设放学后带领一帮“战士”和另一帮孩子打“阻击战”。他一块儿石头扔出去,正好落在一个呆头呆脑不会躲避的“敌人”头上。小建设望见,“敌人”摘掉帽子往头上摸了摸,他的手马上变成红色。“淌血啦,砸破头啦!”小建设扭转身撒腿就跑,跑到村外小河边,逗留到天黑也不敢回家,一直等来姐姐把他带了回去。他知道有姐姐在身边保护,大人们不会把他怎样。 王建敏爱护弟弟,牵挂弟弟,经常去学校送他、接他或“监视”他,于是不可避免地和周群有了更多的接触。周群和王建敏身处豆蔻年华又是才子佳人,接触多了,自然两情相悦,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不过,这都是各自的感觉——两人谁都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谁知人家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呢! 有一天黄昏,王建敏放工回来——社员集体劳动,收工叫放工。她在院子里仔细梳洗一番,抬腿就走。她娘从屋里追出来问:“建敏,你要上那里去呀?天快黑了!” “娘,我去找建设!”话音未落,人已跑远了。 “这孩子,你弟弟在家!”她娘大声喊道。 王建敏早没了踪影。她娘向着大门外张望,“这孩子,干一天活了,歇也不歇,饭也不吃……唉!真是在个好年纪儿里。” 村北有一条东西大路。路南头稍远处是社员们的老宅区。路北一溜儿比较像样的房子是村里的“大屋”。大队革委会、合作医疗卫生室、广播室、代销处、大队仓库等都集中在这里。最东边几间屋就是大队小学校,院墙是密不透风的一圈灌木丛。大路的两侧,是黑黝黝的树林子。 建敏来到路南的树林里,躲在树后向路北学校里张望,两手紧紧地攥住她的大辫子。她害羞、紧张。她并没有别的企图。她只想远远地看周老师一眼。她知道,周群老师肯定还没回家——放学后他得把学校里的所有东西整理好,有时还干脆继续留在这里备课、批作业,为大队准备批林批孔的宣传材料,一直到深夜。她还知道,这里的人们这时候全都回家吃晚饭去了——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是他们的头等大事,但她还是怕有人看到自己。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这一望不打紧,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看见一条蛇,蜿蜒向她爬来。她立刻紧闭双眼,缩起双肩,两手抱在胸前,尖声大叫:“蛇!蛇!救命啊!”她不敢跑,怕它会像狗一样越见人跑越来追,其实,她两腿发软,想跑也不会跑了;想看,哪里敢!事实上那蛇的样子才是最可怕的。此时此刻,她只会紧闭双眼大声尖叫了。 她并不知道,在不远处一簇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后面还藏着一个人——也同样想这样看看她的周群!周群看到这情景,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冲出来,挡在建敏前面,大有英雄救美的气概。 王建敏感觉有个人挡在她前面,也不管是谁,闭着眼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她怕来人会再消失掉,就像溺水的人乱抓死抱一样。 周群此时也紧张得脸色煞白,他紧握双拳,瞪大两眼四处寻找:“在哪?蛇在哪?”当他在昏暗中看清那“蛇”原来是一截绳子时,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眯起眼睛,一心一意享受起脊梁上那肉乎乎的感觉。他知道,那是她鼓胀饱满的乳房! 建敏发抖之余,感觉有些异样。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松开双手。当她弄清眼前的一切时,立刻羞红了脸。她低下头只顾抚弄胸前的长辫,一言不发。周群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地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自此,他们不断地幽会,尽情享受爱情的“阳光雨露”。 终于有一天,他们有了第一次。 也是一个黄昏。在村外的麦田深处,周群压倒一片已经抽穗的青小麦,厚厚的、软软的。两个人躺进去,眼望蓝天上一朵朵镶着金边儿的白云,闻着小麦散发出的清香,惬意极了。周围一片寂静,仿佛与世隔绝。 王建敏身子忽然转向周群,捏着一只麦穗,用麦芒轻轻扎他裸露的胸膛,嘴里轻轻地说:“周哥你真反动,压倒生产队的麦子,过年不吃白面饺子了?” “没事儿,倒伏的麦子自己会长起来,不影响收成。” “胡说!”建敏噘起嘴儿,“肯定完了。” “完就完吧。生命诚可贵,麦子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周群对她笑笑,猛然翻身,“建敏,我爱你,我亲你,我受不了啦!” 他抱着她,猛吸吮她的嘴唇。建敏立刻觉到有一股麻酥酥的快感,从嘴唇延伸到丹田,随即,津液汩汩流出。她右手搂着周群的脊梁,左手五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摩挲着,香气娇喘。 周群左手抱紧她继续亲吻,右手向下摸索。她连忙用左手攥住腰带,闭着眼睛轻声说:“周哥,不行呀,要怀孕的……” 周群不停的亲吻,“来例假了吗?” “刚过……” “那就没事儿。我妈妈是妇科医生,我看过她的书……前七后八,没事儿……好妹妹,我受不了啦……”周群一边儿含混不清地说着安慰话,一边儿用身子压住她的右手,左手绕过她的脖子攥住她的左手,腾出自己的右手解开建敏的腰带慢慢伸下去…… 建敏触电似的浑身战栗起来…… 两个年轻人第一次偷尝禁果,尽管手忙脚乱也缺少和谐,可毕竟这是双方真真切切的第一次,彼此都很感动和激动。他们立下誓愿:非你不娶;非你不嫁。 可命运真能让这对年轻人如愿以偿吗? 不久,有媒人来建敏家里提亲。那女人巧舌如簧,把建敏爹娘说得动了心,甚至铁了心。媒婆说的是“换亲”——双方用妹妹给哥哥换媳妇。他们并不问建敏是否愿意,过了些日子,媒婆竟直接领着对方兄妹来相亲了。 建敏一大早就失去了自由。她被父亲强行关在家里,不见也得见。母亲则忙着做菜。傻哥哥被母亲不伦不类地打扮了一番,大热天穿上一件半旧中山装,上衣兜还插上一支早已坏掉的自来水笔。他闲不住,佝偻着身子蹲在院子里剁柴禾。临近中午,媒婆领着对方兄妹来了。建敏躲藏在里屋,透过窗棂向外偷看。那媒婆走在最前边,油头粉面,正张牙舞爪地朝着建敏爹娘打招呼。姑娘跟在后面,紧盯着院子里默默干活的“未婚夫”,脸上现出异常复杂的表情。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老青年”,头戴绿军帽,身穿白褂子,一进院子就东张西望,心急火燎寻找建敏。 几人坐定,自然是端茶递烟,无话找话。直到要吃饭了,仍不见建敏出来,把那“老青年”急得抓耳挠腮。坐在炕里头的建敏她爹,此时已对建敏是忍无可忍。他把烟袋锅在窗台上面磕得“叭叭”直响,喊道:“大嫚儿,大嫚儿,大嫚儿……” 耳听老父的呼唤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大,口气也越来越严厉,王建敏再也坐不住了。她掀开门帘走出来,一下子和坐在炕沿上的“老青年”打个照面。“老青年”满脸横肉不说,竟然是个儿“独眼龙”!他那只瞎眼装了假眼珠,白白的,一动不动,活像死鱼眼睛。眼角充满了黄不黄黑不黑的分泌物,令人作呕。王建敏一阵恶心,急忙冲出屋子,跑掉了。 “老青年”忙站起来,指着她的背影,干着急说不出话。坐在他身边的媒婆见此情景,一把将他拉过来:“坐下,坐下,人家闺女害羞了不是!” “老青年”半信半疑,坐立不安。他一只眼也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儿。他恨不得立刻抓住这个大美人儿娶回家入洞房生吞活剥。 “老青年”眼瞎,可嘴不笨,两盅酒下肚,他左一个爹,右一个娘,还催着妹妹跟着叫。把老两口乐得什么似的——瞎一只眼?怕什么,还有一只嘛!人家比咱家条件可好多了,只要人家闺女能看上自己儿子,咱没意见!于是,大家商定:过几日王家兄妹去回访。 那时王建设还小,对这些大人之间的事儿似懂非懂。他放学回来,依在门旁,谁也不理。他只对着炕桌上那些好吃的感兴趣。当他得到一大半“老青年”兄妹带来作礼品的白面馒头后,欢天喜地跑出去了。他哪里知道,从此以后厄运便一步一步向他亲爱的姐姐走来。 王建敏跑了出去,直接来到小学校。她找到放学后正要回家的周群,心急火燎地向他诉说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这以前,她不只一次找他商量:“俺爹娘要让我给俺哥换媳妇,媒人都来好几次了。你说,该怎么办呀!”他听了,只是长吁短叹,竟无话可说。 今天,周群听她说人家都上门相亲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抓住建敏的双手,哀求道:“建敏,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党不是号召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吗?你一定要挺住啊!” 看到周群着急伤心的样子,善良的建敏忍不住哭了。她反过来劝慰周群:“周哥,你别着急,啊?……我,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该回访了,也不需要什么像样的礼物——换亲就有这点儿好处,谁也不难为谁,目的只有一个:相互交换,做成夫妻,传宗接代。那个年代这是解决娶媳妇难的最后也是最有效的途径。这种情况在当时特别在农村比比皆是,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上演了许许多多令人痛心疾首的悲剧。 按规矩,这次回访,应该由媒婆带领王家兄妹到对方那里看看村容村貌、家庭经济状况、家庭成员状况等等;同时让对方父母看看这兄妹俩是否合适做他家的女婿、媳妇。然后,双方父母见面定亲。下一步就可以结婚了——同一天,双方送闺女出门迎媳妇进门,万事大吉。但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王建敏死活不去相亲,瞅准机会又跑了。 老父暴跳如雷,老母泪眼汪汪。媒婆倒是不慌不忙——大概这种事她见得多了,有经验。她坐在炕沿上,翘着二郎腿,用指尖夹着烟卷,胸有成竹地点拨道:“这事儿,你们也别上火。听我的!省他一步,你们老两口儿领着儿子直接去定亲就行了。咱就这么说:大嫚儿害羞、不好意思来,可她早就愿意了。我估计这事儿问题也不很大。关键呀,你们闺女,得好好儿劝劝。我老婆子恐怕是说不进去了,成不成呀,可就是你们的问题喽。” 于是一行四人上了路。媒婆和建敏她娘都是小脚女人,走不快也走不远,就由建敏的傻哥哥一边儿一个用独轮车推着走。建敏的爹敞着怀,背着手,低头弓身走在后边。 走着走着,建敏她娘突然抽泣起来。 “咋?老嫂子,你哭什么!这是喜事儿,真是的!”媒婆笑道。 建敏她娘明白女儿的心。 这个从小偎依在自己的身边不愿离开半步的乖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心头肉。女儿的心事,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知道呢。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很晚才回家的建敏,都躺下了,却又爬起来,红着脸把她推到了她的炕上。女儿在娘的身边坐着,头靠在娘的肩膀上,要么傻笑,要么说些或者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建敏她娘微笑着在煤油灯下做她的针线活儿。她偶尔在头上磨磨缝衣针的时候,才抿着嘴偷看一眼身旁的女儿。她知道,女儿一定是有了意中人了,而且很有可能亲热过了。她不会把这事儿点破——小嫚儿脸皮儿薄着呢! 现在,自己这个当娘的却要把出水芙蓉般的女儿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独眼男人!她的心一直在痛,痛得她喊一声“不去了”竟然从独轮车上跳下来。傻儿子把持不住,独轮车向另一边歪倒,媒婆“啊呀”一声翻倒在地上,弄了一身土。 建敏她娘一惊,赶紧绕过来,拉起媒婆,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土,忙不迭地赔不是。 “哎呀,你这老嫂子!这么大岁数了,还一惊一炸鸡飞狗跳的,也不怕扭了腰,真是的!”她心里相当恼火,但她不敢过分发作。要知道,这样的“换亲”她可以挣得两份谢礼。 “他爹!”建敏她娘转向赶上来的建敏她爹哀求说:“他爹,这亲就算了吧,闺女不称心,怪可怜的……” 建敏她爹一言不发,蹲下来,掏出烟袋,埋头吸烟。 “嗨!这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糊涂!人家哪点配不上咱?又精灵又结实的一个女婿一个媳妇,送上门来都不要……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嘛!建敏一时不称心不要紧,等她结了婚生了孩儿就好了,日子一样过。”媒婆喷着唾沫星子,不时地用两手拍打着双腿,“哎呀!再说了,谁当嫚儿的时候不是心比天高?你们哪能由着孩子任性!我可是跟你们说,这换亲可不容易对付,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那个店儿了。你们是不是想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儿,嗯?” 老两口儿看看矮矮的老实巴交傻乎乎的儿子。他此时还架着独轮车在那儿低眉顺眼地站着,两只手臂很夸张地分开,双手紧攥着两只车把,车袢从脖子上顺着两条胳膊缠绕下来,活像是被绑在那儿接受批判。老两口儿立刻心软了,建敏她爹磕磕烟灰,“呼”地站起来,对着建敏她娘大声呵斥:“走!瞎唠叨!” 两家子达成共识:成亲了!连办喜事的日子干脆也定了下来:农历八月初六。移风易俗,喜事新办,一切从简一切从快。至于建敏,爹娘虽然担心她不情愿,但最终他们相信,闺女一定会顾全大局。她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为了这个家,她三年级就辍学了,先是照看建设,后来跟大人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这回她更不会眼看着亲哥哥打光棍儿无动于衷。 建敏她爹多喝了两杯,后晌回到家里,他的脸还和生猪肝一个颜色。他的话明显的多了,跟全家人喋喋不休地夸赞这门亲事。其实,他这是在劝慰建敏,同时表明自己的态度。建敏她娘两眼紧盯着女儿,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王建敏听着听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连串地掉下来。建敏她娘心疼女儿,刚要上前安慰,却不料建敏甩开她的手,用哀怨的眼光看着她,斩钉截铁地撂下一句话:“我死也不嫁!”扭头跑了。 夜晚,周群和王建敏来到村外小河边,在青石板上相依而坐。王建敏把今天的事儿一五一十跟心上人诉说了一遍,希望心上人拿个主意。 周群听了她的话,久久没有出声。 月亮由橘黄色很快变成银白色,高高地升上天空,清清的河水泛着月光静静地流淌。不知名的虫儿发出有节奏的叫声,蚊子偶尔若有若无地响过。初秋的夜晚越发显得安静,静得有些神秘。尽管天气仍然温热,但王建敏心里却一阵接一阵发冷。她望着身边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周群,急切地说:“周哥,你说话呀。” “说什么呀?”周群此时如万箭穿心,痛苦得几乎要跳进河里一死了之。很多男人在最痛苦最难过最悲愤的时候往往选择沉默,一言不发,他们需要思考思索思想,可他沉默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让他去哀求建敏父母,哀求人家把女儿嫁给自己?他并不愚蠢,他知道,建敏虽然爱自己,但绝不等于她父母爱自己,即便是没有“换亲”这件事,她的父母也未必能接受他。自己是谁?是“走资派”的儿子!尽管一家三口老老实实积极表现,母亲义无反顾当起大队赤脚医生,白日辛勤劳动夜晚还要随叫随到给社员看病,给产妇接生,尽管自己坚定地走无产阶级教育路线,积极要求进步,全心全意为贫下中农子女——未来的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服务,尽管他们一家人明里暗里得到一些肯定、宽容和优待,但是,他们身上已打上资产阶级的烙印,歧视甚至敌视的目光无处不在。凭自己的身份,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去上门求婚,那可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那么,让王建敏一个人去面对去抗争去夺取胜利吗?他明白:她一个弱女子顶不住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压力,更重要的是,对父母的体贴疼爱对大哥的怜悯亲情最后也会征服她。他此时此刻还能说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他禁不住也只能仰天长叹:“怎么办呀!” “周哥,咱们跑吧!”建敏突然说。 “什么?”周群吓了一跳,“跑?私奔?” “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上哪?” “死逼梁山下关东,咱下关东!等安顿好了再把我大哥接去。听说那儿还能吃上白面呢,生活好了以后没准儿真能给他娶个媳妇。” “举目无亲,投奔谁呀?” “去了再说。” “那咱们父母怎么办?建设怎么办?” “以后都接了去。” 周群摇摇头:“他们不会去的。”周群说的话不无道理。他的父母不可能去也不敢去。他们正由贫下中农监督改造,跑不了;跑了也会被抓回来。而建敏的父母更不可能去。他们是另一个层次的人物,对这些事情不会去做甚至不会去想。否则,“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这个村子死亡的人要少些——有的人是蹲在家里等死,等着活活饿死。 而周群自己呢?他会去闯关东吗?当然不会。一、他是个知识分子,干部家庭的教育和影响,让他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二、他跑了,父母怎么办!再让父母背上一个“纵容教唆儿子拐骗少女”的罪名吗?他做不来。三、自己除了教书,还能干点什么!对于王建敏的宏伟蓝图,他不相信自己会有能力去实现。想想这些,他就不寒而栗。 一向温顺可人的王建敏似乎突然间有了思想有了决心有了勇气。她见周群一个劲儿地摇头,急了:“周群!你不是个男子汉吗?你带着我走吧!我们浪迹天涯,大不了一死。你说过,生命诚可贵,麦子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别再说了!你懂不懂?这首诗是匈牙利革命诗人裴多菲著名的《自由与爱情》,这样篡改一旦让人知道了是要犯错误的!”周群因为心情不好,声音高了八度,一只手的手背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 “不说就不说!”建敏委屈极了,哭着走了,“就你懂!篡改也是你的事儿,反倒埋怨起我来……” 周群一声不响,老远跟在后面。进了村子两人各自回家去了。周群回到家,忍不住向正在煤油灯下看书的爸爸请教:此事如何是好?他从小就敬仰、热爱爸爸。爸爸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榜样、老师。他和建敏相好恋爱,也早就想告诉爸爸,但他不敢。爸爸早警告过他:不许搞对象,起码此时此地不可以!为什么?他不说。儿子还年轻,有些事情父亲不便说不能说。事到如今,周群只好硬着头皮先认错后请教了。尽管如此,他仍旧隐瞒了他与建敏发生过性关系这样一个事实。 周群的爸爸听了儿子的叙述,半晌不语。他和周群的妈妈交换了一下儿眼色,摘下眼镜扔在书上,开始劝导周群:“孩子,你知道吗?你们的事情如果发展下去,不是害了你就是害了她,不会有个好结果。听我的话:激流勇退!现在提倡婚姻自主婚姻自由,建敏自己的事儿由她自己决定。你千万不要掺和进去。这些日子你掌握八个字:退避三舍,静观其变。” 二十天转眼过去了,八月初六成亲的日子到了。这二十天的精神煎熬使王建敏极度憔悴。她几次去找周群,可周群躲着不见。她伤心欲绝,赌气答应了爹娘:嫁! 初六上午,王家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都已经把对方姑娘接了过来,紧接着入“洞房”了;建敏仍旧躲在她的闺房里哭,不肯出来。对方迎亲的队伍直等得不耐烦了,一遍又一遍敲起锣鼓催促,把她爹娘急得恨不能给她跪下来。这时候,她刚刚进门的嫂子突然撇下众人,离开她的洞房,穿过堂屋径直进了里间,来到建敏身边。 她半坐在炕沿上,双手捧起王建敏的脸。建敏警惕地看她,却见嫂子泪如泉涌。她搂着建敏,趴在建敏的耳边,哽咽着小声说:“妹妹呀!……姐姐知道你心里难受……姐姐心里啊也有个人,我也难受呀……妹妹!咱姊妹俩就这命啊……” 王建敏突然间瞪大了泪眼,心被猛烈地震撼了:自己只管痛苦呀难受呀,怎么没替人家姑娘想想,人家也是一肚子苦水,比自己还苦——她嫁给了一个傻子,往后这日子咋过!他们——那一对也被活生生拆散的鸳鸯,不也在心如刀绞吗?她一下子抱住了她,两人失声痛哭,哭得众人直掉泪。 认命吧!为了可怜的哥哥,为了爹娘头上的白发。 她被伴娘扶着,刚一出门,猛然间看到藏在远处一棵大树后的周群。 周群,你怎么来了?你躲在大树后,在……伤心吗?咱俩真的就这样分离了吗?王建敏多想扑过去,再亲亲他。可是,不能!她朝大树那边悲哀地望望,眼泪不断滚落下来。走了几步,想起父母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她回转身,对着送她出门的爹娘慢慢跪下来,哭着颤声说:“爹,娘!我走了,您家去吧……” 围在两旁看热闹的婶子大娘们也都跟着抹泪:“这闺女,孝顺哩!这‘离娘泪’掉的,让人心酸!” 虽然结婚了,但“独眼龙”十天来一直未能近得建敏的身。建敏先是谎称来了“例假”不让他动。后来隐瞒不住了,干脆又是腰带又是绳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捆牢了裤腰,直让“独眼龙”奈何不得。 八月中秋的夜晚,“独眼龙”几杯酒下肚,打熬不住,扑倒建敏……建敏大声尖叫,乱撕乱打,连踢带踹。折腾了很久,把“独眼龙”累得气喘吁吁到底未能如愿。他火了,顺着裤脚把她穿在身上的裤子撕烂,但是他也只能看到她美丽的胴体,想解决实际问题还是不可能。她要么抓、打、啃、咬,要么夹紧双腿,要么翻身扭动,就如俗话说“好汉难骑打滚女”,让“独眼龙”奈何不得!这一来,气得“独眼龙”脸上的横肉直哆嗦。他抽出右手,朝着建敏左右开弓煽起耳光,打得建敏嘴角流血眼冒金星,但她仍不屈服。“独眼龙”遂又抄起木把笤帚,又是一顿暴打,建敏光滑白嫩的皮肤立刻变得青一块紫一块。 “独眼龙”的爹娘早就在门外偷听。他们老两口知道儿子儿媳一直没有“圆房”,情急之下每夜都来探头探脑。今夜,趁着 十三 杨秀娟留宿王建设 王建敏和周群之间的故事,有些细节王建设也不可能知道,但他却是这个故事的唯一知情人。一个是她亲爱的姐姐,一个是和他朝夕相处的老师,他们相恋他早就看出来了。但是,他答应过姐姐谁也不告诉。他做到了,三十年来,他这是第一次对外人讲起。 杨秀娟擦擦泪水,问:“周群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周群考上大学走了。临走前的一天,他央求我带着他悄悄找到了我姐姐的坟茔,烧了一些纸钱。他在姐姐的坟旁坐了很久,和我说了很多话。他嘱咐我一定要记住他这个教过他的老师,记住他的名字叫周群。他还说他欠下一笔债,一定要还,这一辈子还不清,下一辈子就接着还。” “那是情债!”杨秀娟脱口而出。 “不错!当时我不太明白他的话。现在想来,他指的就是他欠下了我姐姐一笔债——一笔情债!秀娟,你说,欠债可以还钱,血债可以血偿,可这情债怎么还,用什么还?” “看来这世上的债,就数情债难还了。”杨秀娟突然不说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杨秀娟啊杨秀娟,你和王建设之间,又是谁欠了谁的债?这债,算不算是情债?如果算是情债,又是什么样的情债呢?难道说,是自己上一辈子欠了他的情债,这一辈子注定要用一生的情爱和一生的寂寞孤独来偿还他吗?” 想到这里,她忙转移话题,问道:“周群现在哪里?你有他的消息吗?” “再后来,他的父母落实政策官复原职也走了。都快三十年了,人们已将他们淡忘。前几年,我偶然在省报上见过周群出席什么会议时的照片。如果真是他的话,他肯定在省里当官。” 杨秀娟点点头:“他一定记得你。” “好了,故事讲完了,花生瓜子吃着,姜汤喝着,酒也醒了,感冒也预防了,我该走了。呀!这都下半夜了!影响你休息,对不起对不起……”王建设来到外面一看,嗬!外面整个就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而且大雪还在纷飞,公路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连个汽车车辙都没有。 “你怎么走?出租车不跑了。” “这些的哥,不挣钱了吗?” “快回来吧,这冰天雪地的!” 俩人回屋,又说了一会儿话。杨秀娟说:“你上床打个盹儿吧。我在沙发上睡。”王建设不肯,但执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 第二天是星期六。王建设早早起来,准备上班。王建设没有休息日,他不允许自己有休息日。总经理的工作可不仅是维权打假、清欠讨债打官司,生产、销售、科研、新项目开发、后勤、保卫……千头万绪事无巨细,他得全力以赴全身心地投入。最近,粮食酒车间的出酒率下降,他准备今天上午会同公司赵副总经理,到现场认真查验。他认为,生产设备、技术及原料不会有问题,跑冒滴漏倒是一个很应该重视的症结所在,这就需要认真调查研究才可下结论,然后拿出对策解决它。 杨秀娟已给他准备好热洗脸水,毛巾香皂牙膏护肤霜和一支还未拆封的新牙刷。鸡蛋已经煮好,盛在盘中。王秀娟正在做肉丝面,见他起床,忙说:“洗脸刷牙,准备吃饭……那毛巾牙刷都是新的,你用吧。” “准是给白雪公主准备的。当妈的就是心细。” “面条好了。来,吃点,舒服!昨天你喝的可真不少,满身的酒气。”杨秀娟说着端来一大腕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放在小桌上。 两人相对一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王建设竟然睡在了王秀娟的家里。他们和衣而卧。关灯后,两个人都想入非非,都想再进一步做点什么。 王建设和张淑萍好久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久”到什么时候也都想不起来了。早些时候,王建设出于做丈夫的名分义务,或者为了显示自己还是个丈夫还是个男人,便假惺惺地要求一下,当被张淑萍随便找个理由拒绝后,他不仅不会恼火,还暗自窃喜。后来,他们经常自觉不自觉地有理由无理由地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分房而睡,睡醒了还装模作样地互相指责一下,推脱一下责任,完了再顺便带上句“也好,睡得舒服”“离了你还活不了”等等之类的话,其实彼此皆大欢喜。再后来,一个床睡觉倒成了让他们又奇怪又难受的事情。但是,王建设知道,自己虽已人到中年却还没有老,还有很强烈的性欲,还有年轻人才有的“晨勃”。现在,对面的床上就有一个美丽、温良让他感动激动的女人,自己不是一直想摸摸她的手吗?如果现在悄悄地走过去把她抱过来……他不敢再想了,自己是个有老婆有孩子有家庭的人,现在竟然想乘人之危,对一个历经磨难饱尝辛酸的独身女人下毒手,你王建设还算是个人吗?不行,睡觉! 杨秀娟更是难以入睡。到目前她只爱过王建设一个男人。这些年,她看不上任何男人,这也是她一直没有再婚的原因之一,并非只是为了白雪免受继父虐待。其实白雪需要一个父亲,白雪小时候曾受了同学欺负后哭着向她要爸爸。继父,其实也是爸。问题是,当年的王建设在她心中扎了根,成了她心中的偶像,她接受不了其它男人。她也曾想过,现在的王建设肯定变了,岁月会改变一个人,也许他会变得丑陋,变得无情,变得庸俗不堪。但是,自从那天早上她去郊区菜田进货的路上和他邂逅相遇以来,她发现他确实变了——变得更加豁达大度气质非凡,变得更加热爱工作热爱事业,变得更加正直正义爱憎分明,变成了一位不畏强暴的铁汉子。这些多少掺杂着一些儿她自己人为雕琢的“发现”,更使她对王建设的爱慕之情不减当年。她多么想扑过去,投入到他的怀抱,让她久旱干涸的心灵得到几丝春雨滋润……她不敢再想了,自己是个卖菜的寡妇!尽管理想和爱支撑着自己,逆境中从不自甘平庸世俗,努力地护卫着自己那一点从容优雅的气质。但是,每当骑上机动三轮车在人群中穿梭,每当手拿计算器跟人论斤计两,这时候你还能再谈什么从容优雅温厚贤良吗?而此时的王建设春风得意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幸福,你何必去做这个令人讨厌的惺惺作态的“第三者”呢!不行,睡觉! 太强的自尊心可能会扼杀一个人一生的幸福,过分的自尊其实是自卑的孪生兄弟。自尊和自卑都是害人的魔鬼。杨秀娟如果在参加当年的文艺会演时能主动一些,那怕稍稍展露一下心迹,退一万步讲,她如果能在今夜把握住时机,那么她就不会遗憾终生。强烈地爱一个人,又不敢大胆地去爱,只能煎熬自己一辈子。 尴尬一瞬即逝。王建设索性端起大腕,唏哩呼噜吃完了肉丝面,然后学电视剧里江湖大侠的样子,笑着把头扭向一边,朝她拱拱手:“谢了!”出了门,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 杨秀娟笑着送他,心里又满足又失落,一个人呆在门口站立了很久。她默默地回转身进了屋,伸手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影集,翻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仔细看着。这是那年和王建设、张淑萍他们几十名青年男女一起参加县文艺会演结束后的合影。那时的王建设留着长头发,瘦高个子,文质彬彬的样子;看看自己,齐颈短发,发梢向前弯曲,眼神透出无限温柔和一丝惆怅;再看张淑萍,昂首挺胸,脸色明亮,透着青春光彩。“变了,都变了!”她感慨万分,自言自语。现在的王建设,明显的健壮了,长发变成了平头,显得更加干练,人也不似年轻时清高,变得和蔼可亲,深沉却不失风趣,他骨子里透出的坚强,足可成为女人的依靠。 这样的男人,张淑萍为什么还要难为他呢?能依靠在他的怀里该会多么幸福。 杨秀娟回忆起他们的“拥抱”,那是她和王建设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还是那次文艺会演,排练期间的闲暇时间,团委书记王建设号召大家不要跳流里流气的“迪斯科”,提倡跳健康向上的“青年交谊舞”。他把自己在省城上学期间学到的“青年交谊舞”的跳法教给大家。杨秀娟很快学会了,但其它青年男女还不得要领。于是,王建设把杨秀娟叫出来,要她和自己跳一曲给大家示范。当她的手被王建设轻轻攥住时,她的心仿佛遽然停止了跳动!她竭力抑制住慌乱,跟着音乐,感受着他的带领,努力去融合他。很快,她感到了一种融洽、一种顺畅、一种和谐,当美感和幸福感一起荡漾开来的时候,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杨秀娟眯起眼,一手托腮,仿佛进入甜蜜的梦乡。片刻,她又凑近相片,端详着张淑萍:“这个漂亮姑娘!她的歌唱得还那样好吗?” 十四 总经理的亲情 下午下了班,王建设开车去接女儿王小萍,她每个星期六可以回家和父母团聚一个晚上。小萍就读的中学是一所“贵族学校”,全封闭式,吃、住、学,一条龙,费用高得一般家庭难以承受。夫妻两人一致赞成女儿就读这所中学,除了考虑有利于孩子学习外,还有一个原因:他们常吵架,他们谁都不愿意让孩子听到看到。父母吵架干仗,对孩子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恐惧和折磨。孩子爱父母,不愿父母生气、难过、悲哀,害怕父母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父母恩爱是孩子最大的心愿。 王建设和张淑萍谁都不会忘记小萍萍七岁生日那天发生的故事。晚上,亲朋好友都来祝贺。崔浩夫妻,张淑萍的父母、弟弟和弟媳都来了,建设远在农村的傻哥哥和嫂子也来了。建设很高兴,特意在一大酒店摆了一桌宴席。 开席前,小萍萍嚷着要先吃生日蛋糕。于是大家请服务员端上蛋糕,点上小蜡烛。建设喊:“请服务员关灯,放‘生日歌’,萍萍准备吹蜡烛!” “等等!”崔浩突然伸出双手,做个“暂停”的手势,提议说:“萍萍,许个愿吧!” “崔叔叔,什么叫许愿呀?”萍萍瞪着黑黑的大眼睛,问。 “这个许愿,其实,就是指祈祷,也就是向神默告自己的愿望。过生日切蛋糕前许愿特灵验!你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念叨一个你最想求神保佑实现的愿望,比如说,你最想得到的,最想看到的,最想实现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萍萍拍着手,高兴地蹦跳了几下,马上又停下来,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小嘴里念念有词。 “许了个什么愿呀?”小萍萍的舅舅逗她。 “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验了。”小萍萍十分认真地说。 “让我们大家猜猜!看看谁能猜对!”小萍萍的舅妈刚结婚不久,仍然孩子气十足,兴高采烈地插嘴道。 “好好好,谁要是猜对了,蛋糕上的红花就归他!”小萍萍来了兴致,又蹦又跳。 “嗨!我就知道,萍萍肯定说妈妈猜得对,不公平!”舅舅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舅舅真笨!我会写字了,我将‘愿望’写在纸上就变不了啦。”她拿过爸爸的皮包,找出纸笔,躲到一边儿又写又画。 “好了吗?”王建设抢先猜起来:“你希望上一所最好的小学。” 摇头。 “你想得到一身最漂亮的衣服!”张淑萍说 还是摇头。 “你想有很多很多好朋友。” “你想唱歌得第一” “你想有一套最精美的文具。” “你想每天都吃蛋糕” “……” “伯伯,你猜!”最后,小萍萍问伯伯。伯伯憨笑着摇摇头。终于,小萍萍宣布:“你们都没猜对,红花归我!”说着亮出了手中的答案。 大家一齐看,只见那张纸上画了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并排站着,手拉着手。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大字:“爸爸妈妈不吵架!” 这就是孩子唯一的愿望——让人感动的心愿。 这时,电灯关了,音乐响起,大家随着旋律拍着手,跟着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烛光里可以看到人们的泪眼闪亮。张淑萍哭起来。 蜡烛吹灭了,可是小萍萍唯一的愿望没能实现。她的父母当晚就爆发了激烈冲突,残忍地撕烂了她天真的梦想。 晚餐开始后,王建设把哥哥拉倒自己身边坐下,不断地给他夹菜,甚至用自己的筷子直接往哥哥嘴里送菜,把张淑萍窝囊得直皱眉。这还好说,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嘛,他自己不嫌哥哥脏,谁也管不着。可是,当王建设再用这双筷子给萍萍夹菜时张淑萍就不能不管了。她铁青着脸,把萍萍跟前盛着菜的小盘子端走,换了一只干净的。建设马上就明白了,看看别人都未在意,他也只好作罢。 王建设的父母先后辞世后,王建设更加牵挂哥哥,经常抽空去看他。好在有善良的嫂子和将要高中毕业的侄子照顾,也让他感到莫大安慰。哥哥眼看要步入老年人的行列了,却从未像模像样地喝过酒。在农村,像他这样大岁数的男人几乎顿顿喝点酒。他们要求不高,只要有这么点享受就满足了,而哥哥连这点享受也没有。不是嫂子刻薄,而是因为他傻,不敢让他喝。今日哥哥破天荒来城里,还跟着弟弟进了大饭店,不喝点酒怎么成!大家一起喝! 果然,哥哥的确是不能喝酒。一杯酒还没喝完就醉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头耷拉着,嘴里流出的口水,粘粘地长长地挂在胡楂子上。王建设见状,连忙取来餐巾纸帮哥哥擦干净。张淑萍见了,恶心极了。她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扔下众人走了。 面对妻子的蛮横无理,王建设又一次表现出他的修养。尽管他心里很恼火,但是他不会在众位客人面前发作,否则,不但于事无补,还会使所有客人难堪。他做了几次深呼吸,使自己的心情趋于平静后叫来服务员,和颜悦色地吩咐她去订一个标准客房,然后将众人安抚一下,和嫂子一起扶哥哥去休息,并再三叮嘱客房服务员给予关照。 他麻利地做完这一切,回到餐饮包房重新坐下,继续和客人们喝酒聊天儿,继续祝女儿生日快乐。让客人们特别是张家的人们很是佩服。 酒席散了。回到家,夫妻双方强忍着各自的不满,一直等女儿玩乏了去卧室睡觉之后,才开始低声争吵。既然担心孩子担惊受怕,那么不吵不行吗?不行!特别是张淑萍不行!她首先小声向王建设发难:“你把你那傻哥弄哪去了?” 建设一直在看书,能否看进去那是两码事。他听了她的问话,知道来者不善,可他并不想吵架。和她吵架永远吵不出个结果。他没有抬头,只是低声说:“张淑萍,请你说话文明一些好吧?” “怎么着?傻就是傻,还不让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安排他们住酒店了?” “你不是嫌人家脏吗?难道让他们来家住,再看你的脸色吗?” “怕看脸色,就别来,谁让他们来的!” “我!我让他们来的。那是我哥、我嫂子!我的亲人!” “啧啧,还亲人呢!你怎么不去跟他们过呀,死回来干吗?” 王建设狠狠地把书合上,看着妻子:“张淑萍,你别过分啊。” “我过分?你才过分呢!跑到那么高档的酒店,又是吃又是住,你充什么大尾巴狼!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业务员,王建设!有本事你当官,吃喝嫖赌全报销。拿家里的钱去冒充大人物,你就不脸红?”张淑萍越说越激动,嗓门越来越高,竟然冲上来指着建设的鼻子,“你说,这些年,你给你哥嫂多少东西多少钱,啊?” “那是我哥嫂,我不管谁管!” “姓王的,你真没良心!这些年,我跟着你没享过一天福,养活死了老的,还得再养活少的,我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算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东西。我不跟你过了,离婚,明天就离!” “张淑萍,告诉你,夫妻之间不要轻言离婚,伤感情!” “我跟你没感情!一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混了十来年了,连丁点儿乌纱帽都没混上,你这样的窝囊废还配谈论什么感情!”张淑萍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王建设的鼻尖。 “拿开你的手!泼妇!” “你娘才是泼妇,你嫂子你姐全是泼妇!” “啪”的一声,怒不可遏的王建设抬手给了张淑萍一记耳光。虽然不重,但是很响。 张淑萍一愣,接着疯了一般扑到王建设身上,又抓又挠。王建设的汗衫被撕烂,身上也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已经睡熟的小萍萍被惊醒了,她大哭着从卧室里开门跑出来,冲到妈妈面前,用两条细细的小胳膊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腿,阻止她继续进攻。小萍萍仰着脸,用惊恐、悲哀、难过的目光望着妈妈,哭着乞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再也不要吃蛋糕了,再也不过生日了……妈妈……爸爸……” 第二天,王建设把哥嫂一直送上返乡的客车。他塞给嫂子一迭钱,又向嫂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含着热泪下车走了。哥嫂来到弟弟家,竟然未能在家住上一宿。王建设明白,即使哥哥没有喝醉,张淑萍也容不下他们;即使哥哥不傻,她还是厌恶他们。张淑萍骨子里就瞧不起这些她所说的“农村人”。王建设的嫂子看见了王建设脖子上被指甲抓出的血痕,但她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眼里却充满着对王建设关怀牵挂的目光。她的宽容和善良让王建设震撼。他强烈地感到,他们王家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十五 总经理发现自己被戴上了绿帽子 王建设和张淑萍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差,时光荏苒,转眼间两人又磕磕绊绊打打闹闹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尽管王建设后来当了石泉酒销售有限公司经理,现在又担任了石泉集团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但还是不能让张淑萍满意。她总是恨铁不成钢,拿她现在的话说:总经理算啥,其实就是一个副厂长,仰人鼻息,哪里比得上人家刘济洲,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家大业大八面威风。前些日子,她督促他,企业要改制,赶快行动抓住机遇莫失良机,去争取董事长的宝座。而他却一心一意去打官司讨债!人家都是拿公家的钱去拉关系买官位,这个傻瓜蛋,反倒要去给公家讨债得罪人…… 而在王建设的眼里,张淑萍蛮横霸道肤浅庸俗贪婪自私永不满足。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最丑陋最粗鄙最令人厌恶的一面,不失时机地暴露给丈夫,嘴里却大呼小叫不断地抱怨丈夫没有忠心,不爱她不爱家,不负责任不像男人。最近,她还张罗着要去闯社会拉关系干大事业,要求王建设和刘济洲化干戈为玉帛,最起码置身事外,不去得罪刘济洲。遭王建设拒绝后,她恨得咬牙切齿。昨天晚上她对着醉酒后的王建设发难不是偶然的,她肯定获得了王建设又去和刘济洲对簿公堂并遭挫折的消息。 昨天晚上,王建设扔下张淑萍一夜未归,张淑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王建设不愿和她没完没了地冲突。既然不想真离婚,总应该心平气和地过日子。家,本身是个温馨的字眼;家,应该是在外面受了伤害后回来舔舐疗伤的窝。如果回到家里,还要直面刀光剑影明枪暗箭,那么家的意义安在? 王建设把车停在学校附近,等着女儿。他很想念女儿王小萍,不光是想念,无奈之下他还有一项“光荣使命”要悄悄让女儿肩负、完成。他虽然不愿让孩子看见他们夫妻之间的不和谐,但女儿同样也是一座挡风的小屋。很多次夫妻之间的矛盾冲突因为女儿的出现都延缓或化解掉了。现在女儿懂事了,必要时也可以当一下小法官,来评判一下父母间的是非曲直,最起码可以拉拉架。 放学了,女儿出来了。她老远就看见了爸爸的车。她身穿校服,大步流星地走来,脑后的“马尾巴”来回甩着,还不时地摇手向爸爸致意。建设脸上立刻有了开怀幸福的微笑。他从驾驶座上下来,迎上前去,张开左臂,拥着靠过来的女儿,替她拉开车门:“小萍,冷不冷?” “爸爸,你的车好脏啊!”王小萍边上车边说。 王建设开动汽车:“小萍说得对,咱们先去洗洗车吧。这雪化得……” “爸爸,你忙什么呢……” “嗨,这一天忙得……” 父女俩亲亲热热地聊着。他们来到一家路边洗车店。洗车的人是一对儿比王建设年龄稍大的夫妻。看得出,今天他们的生意特好,脸上的笑容掩盖不住紧张劳作后的疲惫神态。要上冻了,这是最后一辆车了,洗完后,他们就可以踏踏实实地吃饭喝酒休息了。休息的时候,点点钞票,说说今天的收获聊聊明天的希冀,自有他们的乐趣。 夫妻两个干起活来非常麻利,配合默契。他们把车洗净后继续用“麂皮”擦试留下来的水渍。天快黑了,气温骤然下降,车身很快结上一层薄冰,这给他们的工作带来难度。他们时不时用已经冻得通红的双手捂住薄冰,使之溶化,然后迅速擦干。 王建设不忍再让他们继续擦下去,于是掏出二十元钱递过去,说:“好了,师傅!不用擦了,给你钱不用找了。天冷,你们得戴防水手套。” “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冷,没事儿。本来应该收您十元,没擦完,只收五元,找您十五元。”他们执意不肯多收王建设的钱,王建设只好作罢。 回到家里,王小萍扑上去,搂住了张淑萍的脖子,好妈妈亲妈妈地亲热起来。王建设悄悄躲到一边儿看他的书。他从书的上方窥视一眼妻子,心中暗自得意:去接小萍一起回来,还真是个避免她武装挑衅的好办法! 小萍和妈妈谈了好一会儿学校里的事儿。张淑萍问她学校冷不冷。小萍说:“再冷,也没他们冷。” “谁们呀?” “洗车的伯伯阿姨呀。他们给爸爸洗车的时候,手都冻红了,指头上裂开了很多口子。真可怜!爸爸还多给他十五元钱呢!” “哼,跟自己的老婆心狠手辣,跟外人假装好心眼儿。”张淑萍斜视一眼建设。 “妈!他们真的很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什么可恨之处?” “多要人家的钱还不可恨!” “妈!人家没多要钱!” “没要?我不信。” “真的没多要。妈,假如你们酒厂倒闭了,你会和爸爸一起去洗车为生吗?” 听了女儿的话,王建设浑身一震:自己用十万元年薪支撑起来的家庭,不管怎么说起码算是个“小康之家”了,妻子尚且瞧不起自己。假如真有一天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她还能与我做夫妻吗?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做人顽固不化,不会八面玲珑拉关系找门路,早晚有一天连洗车的工作都没有!”张淑萍含沙射影。 王建设装聋作哑。“妈,我饿了,快做饭吧!”王小萍一看矛头不对,急忙催促妈妈下厨房。 “让你爸做!” “我爱吃妈妈做的菜嘛!”王小萍撒起娇来。 张淑萍去了厨房。王建设和女儿坐在真皮沙发上各自看书,也时不时聊上几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嘀”的一声,是张淑萍的手机收到短信的提示音。王小萍张嘴想叫妈妈,被王建设制止:“妈妈在做饭,一定两手油。可能又是广告。你快看书吧。” 王建设平日里几乎从来不动张淑萍的手机——人都不动,何况是手机了。他今日心血来潮有意无意地拿起了张淑萍的手机,摆弄了半天才找到“收件箱”和“发件箱”。然而,他越摆弄越紧张,越看越生气。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张淑萍有外遇了,给他戴绿帽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济洲!刘济洲的手机号码他知道而且很熟悉。他不明白的是,他们俩是怎么勾搭上的!王建设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间当上“王八”!他的头“嗡”地一声,感觉到涨大了几倍,太阳穴处的血管“砰砰”直跳,接着,他心慌胸闷,张开嘴大口喘着粗气。 王小萍感觉到爸爸有些不对劲,扭头看见爸爸满脸通红,瞪着双眼,叫他“爸爸”他也不答应。吓得她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喊妈妈。 张淑萍从厨房里探出身来,问:“这孩子,叫魂儿呢?”当她发现王建设在看她的手机时,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不顾一切冲上来抢夺,却被建设推出去几米远跌倒在地。她很快爬起来,准备再次冲锋时,忽然奇怪地站住了。她大概明白了,她无论怎样冲锋,到底也冲不破一个男人的铜墙铁壁。 王建设到底是王建设。短暂的义愤填膺后,他马上恢复了他平时理智沉着的精神状态。他用左手食指指向张淑萍,似乎要把她定在那里。他想微笑,可笑不出来,只好用讥讽、嘲弄的口吻和微微有些变高的腔调说:“来,这里有些荤段子我念给你们听听。先念收件箱。 某日。淑萍,你的歌声如夜莺,你的脸蛋像月亮,你的话语像甜蜜,你的身体似海绵。 某日。那天你在我耳边唱的歌,真好听,今天我还想听。等着我。 某日。想我了?到哪儿接你? 怎么刘老板发的短信不很多啊!再念念已发信息: 某日。怎么样,偷情的感觉好吗?刺激吧? 某日。今天又想你了,昨天晚上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有时间吗? 某日。我多想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你的胖娃娃。吻你、想你!你对我的感觉好吗? 某日。帅哥,你是我心中的偶像,你是我梦寐以求的男人,我时时刻刻在牵挂你,你在忙啥?今天要不要我?你的床上功夫真棒,想死我了。 简直是黄段子,小萍,你不能听了……不!我再念一个……” 王建设今日豁出去了,他不想再顾及王小萍的承受力了。他必须让女儿知道到底是谁在破坏这个家庭,他要彻底揭露她!而张淑萍面对这突发事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一时间没了主张。她紧张、害怕、羞愧、恼火……各种各样的感受一起袭来,几乎把她击晕。她知道手机肯定是抢不回来了,既然已经东窗事发就随你王建设的便吧。可是,她和刘济洲之间那些“缠绵美好情深意切”的短信被王建设阴阳怪气地一念,成了让她体无完肤无地自容的让人不堪入耳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黄段子,这就强烈地刺激了她。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透过头发的缝隙,她看见,孩子似乎正用鄙视厌恶的目光看着她;王建设还在摇头晃脑继续进行他的朗读。她终于恼羞成怒,顺手抓起电视柜上摆放的一只花瓶,向王建设撇过来…… 王小萍此时正严密注视着爸爸和妈妈的动态。现在她还来不及分辨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她只关注事态的发展。她眼见妈妈抄起了花瓶,情知大事不好,立刻冲过去阻止妈妈,可跟前的茶几却阻止了她。她侧向冲到爸爸前面,想接住或挡住花瓶,但花瓶却飞到了她的额头上。 王小萍依靠在爸爸腿上,鲜血顺着她的手脸流下来。王建设和张淑萍慌了,找了条干净毛巾捂在她的头上,火速去医院。一路上,王建设开车,张淑萍拥着小萍坐在后面,三人不说一句话…… 十六 大学生白雪是位漂亮姑娘 法院院长办公室。 老胡站立在于文海的写字台前,正在毕恭毕敬地听取院长的指示。 于文海院长心里很恼火。听老胡汇报说,这个王建设软硬不吃,很不配合法院的调解,先发表一些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类的歪理邪说,又提什么二审再审等等一些关键词。“杀人不一定偿命,欠债也不一定还钱。统统我说了算,全凭我一句话。”他有些生气,心里说。他虽不能完全凌驾于法律之上,但这个基层法院他还是说一不二的。不管是“杀人”还是“欠债”,他必须利用手中的权力为“纳税人”服务。他还需要“纳税人”不断地纳“税”,纳更多的“税”,赞助他去得到更大的权力,攀爬上更高的官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而这个不懂事的王建设“一根筋”地来捣乱,执意为“官企”讨债,为他的员工“请命”,真是可恨! “酒厂姜董有什么说法?”于文海问。 “这个老狐狸什么也不说,没事人似的。我私下里找过他,他正忙着四处活动,应对这次的企业改制。”老胡满面笑容,点头哈腰。像老胡这样的人,面部表情言谈举止内容及其丰富,想冷淡立刻就冷,想热乎马上就热,性格脾气多重化。给他换个场合,他立刻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于文海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用食指关节敲敲桌子,一字一句地说:“无须再拖,该判就判,公平公正。” 老胡心领神会。 判了,老胡在国徽下“庄严”地宣读了判决书。原告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公司胜诉。 王建设和崔浩非常高兴,握手相庆。 和崔浩分手后,王建设连打了两个电话。他把喜讯首先报告给董事长姜德旺,然后他开始拨打杨秀娟的手机。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让她解解气。刘济洲害得她至今没住上自己的新房。 王建设这些日子全力以赴周旋于法庭内外,还没顾得上好好儿思考一下这两个女人:杨秀娟和张淑萍。他准备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和张淑萍离婚!然后去追求善解人意体贴通达的杨秀娟。他不想再犹豫了,人生短短数十载,能够真正过夫妻恩爱生活的日子更是少而又少。他不能光为了孩子为了名声为了家庭而去牺牲以后的幸福。他也曾希望挺过去这段中年人当中司空见惯的感情危机,争取和结发妻子白头偕老,可是,张淑萍却与人勾搭成奸!从她手机储存的短信里可以看出,在她和刘济洲的关系上,她是相当主动的。 王建设能容忍她吗? 王建设也曾感受过她的主动。当年,性格泼辣的张淑萍大胆地用她会说话的眼睛勾他的魂儿,用热辣辣的话语撩拨他的心,用丰满高挺的胸脯激起他原始的欲望。他们相爱后没多久就发生了性关系。1984年端午节前一天的晚上,王建设同一宿舍的青年们都放假回老家和家人团聚去了。王建设本来也准备回农村老家,却被张淑萍留下来陪她看电影,还说准备明天和他一起去探望未来的公婆。电影散场后,两人一起回了王建设的宿舍。他们又是接吻又是拥抱,亲热了一阵子,张淑萍开始给他脱衣服。建设不会,她就教他……建设又紧张又害怕,草草了事后,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他不敢确定同宿舍的人不会突然闯回来。而张淑萍却若无其事,自己把建设的红花枕巾垫在身下,光着身子继续和他亲热……后来,他问她:处女不是要见红的吗?她说:在枕巾上啊,你没看到吗?他当时也看过枕巾,但只看到枕巾的红色,别的事情他弄不明白。 当然,王建设不会知道,杨秀娟在这个晚上有多痛苦。女宿舍和男宿舍离得并不远,是前后楼。女宿舍里,她一个人站在后窗旁,眼望王建设和张淑萍双双进了王建设的宿舍再没出来,难过得一夜无眠,痛不欲生,差点儿从楼上跳下去…… 杨秀娟的手机接通了。 “喂,建设,忙啥呢?” “秀娟儿,我正想去找你!你忙啥?” “忙着卖菜,赶快卖完了,然后歇息几天,陪陪白雪。白雪就要放寒假回来了。” “是吗?太好了!哎,我马上过去啊!你在蔬菜批发市场吗?” “又想帮我卖菜啊?” 王建设找到杨秀娟,把本案胜诉的前前后后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把杨秀娟高兴得不得了。他们还约定,第二天两人一起到省城去接白雪。王建设执意要求亲自开车去省城接白雪的理由至少有四点。第一、王建设明天恰巧要到省城参加一个白酒论坛。第二、他很久没回母校看看了,借此机会一举两得。第三、春运开始,汽车站火车站人满为患,听说火车票很难买,路上也不安全,咱们有汽车为何不用?第四、听杨秀娟说过,白雪上学走的时候,坚决不让妈妈送她。她心疼妈妈,不愿让她跟自己去挤汽车等火车,忍受来回七百公里的长途颠簸。这次,杨秀娟正好坐轿车去看看孩子的学习生活情况,看看省城的人文景观,舒舒服服和孩子在省城玩儿上一天。何乐而不为?杨秀娟被说服了。 第二天凌晨5点,王建设驾驶着他的“尼桑风度”风驰电掣般行进在去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三个小时后,王建设和杨秀娟来到了省轻工学院。跟门卫打过招呼,他开车进了大门。他把车一直开到他记忆中的宿舍区,但这片宿舍已不复存在了,这个地方新矗立起两座教学楼。他担任公司总经理后再没回过母校,今天他吃惊地发现,这几年母校的变化太大了。 大部分学生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纷纷踏上了返乡的旅程。校园里静悄悄的,远处,一群麻雀忽起忽落,四处啄食。近年来,省城狠抓基础建设和环境保护工作,空气清新了,绿地树木增多了,久违了的麻雀又回来了。单凭这一点,省城的高官们就能赢得王建设一张“满意票”。看来,腐败干部毕竟是少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好领导总会占多数。连他这么一位三七二十一品芝麻官都不是的企业干部,不也在一心一意地为他的企业为他的员工谋福利吗! 今天,王建设的心情好极了。 打听了一下儿,王建设和杨秀娟找到了二年级女生宿舍楼。待要抬脚上台阶,却听见有人喊妈妈。两人回头一望,有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挥着手向他们跑来。 “白雪,是白雪!”杨秀娟高兴地对王建设说。其实,白雪早就在校园外路口望眼欲穿等候着他们的到来。一个小时前,她和妈妈通过电话,知道他们快到了,高兴得不得了。刚才她看见车流里拐出来一辆挂着营海市牌照的黑色“尼桑”轿车,情知是妈妈他们到了,刚要上前招手,那知道轿车“呼”地一下开过去了。她连忙追赶,一直追到这里。 王建设定睛一望,只见白雪浑身散发出青春的光彩,跑起步来脚下像安上了弹簧一样轻松富有弹力,饱满的乳房像两只兔儿活蹦乱跳,连厚厚的羽绒服也包藏不住。等她跑近前停下来,王建设惊奇地发现白雪简直就是一个年青的杨秀娟——细眉细眼的太像了!只不过,妈妈脸色有些苍白,略显病态;女儿脸色红润,如同春季桃花,鼻尖上几点细小的汗珠儿,好似露珠停留在花瓣上。还有一点儿也引起王建设的注意:白雪的发型并不是他想象的和王小萍一样的马尾巴或是学生特有的齐耳短发,而是经过拉直的披肩发。这使她又有了一种成熟美。如果走在街上,很难让人想到她是名“大二”女学生,倒更像一位白领女性。 “妈!”白雪甜甜地叫了一声,趴到杨秀娟怀里。 “快,叫王叔叔!”杨秀娟拍拍女儿的后背。 白雪扭头看看王建设,双手仍抱着妈妈不放,笑着招呼道:“您就是……王总?”白雪对王建设并不陌生,虽不认识他,但她不只一次听妈妈说起过他,尤其最近和妈妈通电话时,妈妈总会提及他。 记得小时候妈妈曾拿着她自己当年参加文艺会演时的合影指给她看:“这个叔叔叫王建设,可有出息了。你呀,要好好儿学习,将来像王叔叔一样考上大学,妈妈就高兴了。” 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母女俩不约而同想到了“省轻工学院”。上这所学院,一来是为了“像王叔叔一样考上大学”,二来是为了去学习掌握酿造知识,将来白雪也许能自己开一家酿酒企业。她们熟悉酒厂,与酒厂有着解不开的情结。 此时王建设微笑着打量她:“怎么样,学习怎么样?对你的专业有兴趣吗?等毕业了,欢迎到石泉酒业工作。” 白雪莞尔一笑:“不去!欢迎你到我的白氏酒业工作。” “这孩子,真不懂礼貌。你王叔叔可是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杨秀娟说 “那又怎么样,说不定哪一天跌到我的手心里!”她调皮地笑起来,一对酒窝忽闪忽闪的,逗人喜爱。 “这孩子,怎么说话!王叔叔可是你的长辈啊!” “妈!你左一个叔叔右一个长辈,你别把人家王总说得那么老好不好?人家看起来那么年轻,我看应该叫大哥!” 杨秀娟佯装生气,轻轻推了一下儿女儿的头:“尽说疯话,还不快找地方让你王叔叔坐坐休息一下!” “请上六楼,不要喊累啊!”白雪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人上楼。王建设微笑着走在后面。此时他的微笑可绝不是平时的自来笑,他打心眼里喜欢这像姐妹般的母女俩。白雪刚才执意不叫他“叔叔”,似乎是冒犯了他,其实不然,他反而很高兴。很多男人步入中年后,对待别人的称呼很敏感,当别的成年人尤其是成年女性称自己为长辈时,却会感觉不舒服。 三人上了六楼,杨秀娟已是气喘吁吁,白雪忙安排她坐到床上休息。王建设也到另一张床的床板上坐下来,打量着四周。房间里摆放着四张双层床,另外七名女生在离去前都已把各自的行李物品收拾停当。白雪也基本收拾好了,只等王建设和杨秀娟来接她了。 “大经理,到这儿坐嘛,小心床板把你的高档西裤磨坏啊!”白雪盯着王建设嬉笑。王建设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名牌西服,不系领带,里边穿了一件高领子薄毛衫,银色的拉链拉环在脖领上闪闪发光。 王建设手心向上,潇洒地做个“你请”的手势。白雪也不再跟他客气,依偎着妈妈坐下来。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杨秀娟问寒问暖,王建设也问了一些校园里的人情世故,得知他的老师大部分已经退休了,留校任教的几位好同学现在也已经放假离校。 “对了,光顾说话,我给你们倒水喝!”白雪起身找杯子。 王建设说:“你们先聊,我去会展中心参加一个白酒论坛,开完会我来接你们吃饭。” “正好,我也去!我们学院相当一部分学生得到批准也去旁听你们这个白酒论坛,我们很想利用寒假时间步入社会和你们这些企业老总接触、学习,目睹一下全省酿造界巨匠们的风采,听听企业家们对当前酒类市场的精辟见解,何乐而不为!”白雪说。 “我也可以去吗?其实我对酒厂一直有感情。”杨秀娟小心地问。 “当然可以!石泉公司有5个人的参会名额,因为公司组织旺季生产大会战,只派我一人参加,正好由你们填空。”王建设笑着说。 杨秀娟还有些不放心,说:“冒名顶替不好吧?” “妈,他们这个论坛也需要听众,时间不早了,说去就去,走!” 三人一起来到会展中心论坛厅。这个大厅的布局有点像缩小了的篮球场。周围是听众席,被听众席包围着的“场地”上呈长方形围坐着参加论坛的主角们。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放有一只话筒和一块姓名单位职务标牌。主席台后面坐的是省政府职能部门的官员,省白酒协会的领导,省商业协会的领导。其它三面围坐着全省一些权威性研究机构的人员和全省白酒行业的“巨头”——或者董事长或者总经理。在他们的身后,每一面都坐着四五排参加论坛的其它人员,记者们穿插其间进行拍照摄像。论坛由省电视台著名论坛栏目主持人主持。 王建设首先签到。参会的人员中有不少人和他认识,他和相隔较远的点头致意,和近一些的握手寒暄,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杨秀娟母女坐在他身后。不一会儿有关官员和领导入座,参加论坛的所有人员都站起来鼓掌。主持人宣布开坛。 这个论坛的讨论主题是“目前全省白酒行业的现状、发展方向及策略”。各白酒行业的老总们纷纷发言,涉及的问题非常广泛。他们回顾了前几年全省白酒市场低迷,各白酒厂家几乎遭受到灭顶之灾的经历,总结了一些经验教训;他们谈得更多的是白酒行业的现状,对目前的现状充满忧虑和无奈——市场结构发生变化,消费观念发生变化,省外品牌大肆“入侵”,政府政策和现行法律对企业经营的影响等等,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统统摆在了大家面前;对白酒行业下一步如何发展,如何应对变化莫测的销售市场,如何深化改革企业内部管理机制,如何解决兄弟企业之间的恶性竞争,如何争取政府的政策倾斜等问题提出了各自的看法或建议。王建设作了题目是《关于市场促销和商业贿赂的关系》的发言,他单刀直入,重点谈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兴起的至今愈演愈烈的有奖销售问题,引起与会者深深的思考。 王建设对白酒行业市场促销的演变过程非常了解。 1997年,王建设负责开发石泉白酒在某地区的销售市场。他苦苦思索:自己的产品一味地赊销给商家,商家接货后高价销售,卖了挣钱,卖不了就退货,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不去主动向顾客推销介绍,影响了产品的销售。怎样才能调动他们的推销积极性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现款现货,可那时现款现货的事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一日,王建设突发奇想:拿出几种产品,统一价格,召开一个集游戏、沟通、定货为一身的抽奖定货会,现款定货每5000元得一张抽奖券,券券有奖,奖品分彩电、vcd、自行车、手表几等,让参加定货会的商家觉得新鲜刺激,奖品立马看得见,应该成功。他广泛征求商家意见后,写了一份此活动可行性报告,得到集团公司领导批准。中秋节前夕,白酒销售旺季到来之际,有奖定货会一炮打响,前来定货的商家超出原计划的一倍,当日收款近100万元。一夜之间,石泉白酒在此地区遍地开花,销量大增。王建设为公司开拓市场又立下汗马功劳。 各厂家群起效仿,后来大家干脆根据定货金额按一定比例直接奖汽车奖摩托车甚至奖钱,这样的有奖销售活动一浪高过一浪,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无论是新市场还是老市场都得搞有奖销售,没有奖就卖不出去货,不开定货会就收不来货款的境地。对待消费者,各厂家也在搞有奖销售,每瓶酒都有几元至十几元多少不等的奖金,厂家要常年派出大批促销小姐到各消费场所回收瓶盖盒盖兑奖。有奖销售如此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今日,大有方兴未艾之势。 王建设忧心忡忡,他在发言时尖锐地指出,各厂家如果不把对有奖销售的认识上升到商业贿赂的高度,齐心协力拿出实际行动,在工商部门监督配合指导下,扼制住有奖销售愈演愈烈的态势,那么各白酒厂家最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甚至危害到自己的生存。因为,对有奖销售,白酒厂家已不堪重负,如果简单地把这些巨额销售费用转嫁到消费者头上,那么到头来又会失去消费者,这无疑是在杀鸡取卵。 王建设最后呼吁各厂家团结一心,组成一个市场联合体,互助互利,共同维护白酒产品在本省市场的销售秩序。呼吁政府部门齐抓共管,严厉打击商业贿赂,保护守法经营的白酒企业和广大消费者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 王建设提出的问题反响很大。下午,6位兄弟厂家的负责人表示,赞成王建设的提议并肯切请求石泉公司牵头,组成6大白酒厂联合体,共谋发展大计。省工商局的有关领导也表态:会后,他们将进一步认真研究关于商业贿赂的问题,尽快出台一个治理商业贿赂的有效办法,并且要把这个问题一抓到底,抓到实处。 论坛的最后还安排了一场由各酿造企业及一些研究单位派员参加的品酒比赛。这些参赛选手大部分是国家级品酒师,还有一部分选手是这个行业里的后起之秀。 比赛采用淘汰制。第一轮,各选手品评由主持人摆好的五瓶酒,说出每瓶酒的香型,满分10分,得满分者进入下一轮比赛。王建设代表石泉公司参加比赛,并顺利进入下一轮比赛。下一轮仍然由参赛选手品评五瓶酒,须说出每瓶酒的香型、度数和国标等级,于是又有多人被淘汰,得分前三名者进入决赛。决赛还是由主持人摆好五瓶酒,声称它们是全国八大名酒中的五种,由决赛选手品尝后,在题板上写出它们的品牌名称,凭得分情况决定冠、亚、季军。 进入决赛的另外两名选手和王建设是师兄弟。他们不仅是大学同学,参加工作不久还一起到某白酒生产大省有关部门创办的中国白酒理论研讨班深造过。 胖选手叫黄大海,目前在东方酿造研究所供职。决赛前,他紧紧握着王建设的手说:“王师弟,闲言少叙,我正在研究水果酿酒新技术,想投资这个项目别忘了来找我。” 瘦选手不善言谈,他目前在某兄弟酿酒企业担任总工程师。今天和他们集团公司董事长一起来参加白酒论坛。冠军宝座他是志在必得。 决赛开始,三个人用干净小杯品尝每瓶酒。黄大海只能品出两种,这是他了解的而且平时参加应酬活动时常喝的酒。其它三种他不了解,尝不出来。但他平时做学问严谨惯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决不乱填写答案,于是弃权,甘心当了季军。 王建设和瘦选手的冠亚军比赛到了关键时刻。前四瓶白酒的品牌他们已心中有数,关键是第五瓶,把两人都难住了。他们反复品尝,但此时他们的舌头已经麻木,感觉迟钝,这究竟是剩下的四种名酒中的哪一种呢?他们难下定论。 “时间还剩十秒,请两位选手抓紧时间填写答案。”主持人提醒。 瘦选手胡乱选择了一个品牌填了上去,他自负地认为,王建设这些年忙于销售工作和管理工作,所学专业肯定荒疏了,所以,即便他这个答案错了,冠军也非他莫属。 王建设继续品尝。他感觉这种酒和邻省一家酒厂的产品十分相像。当年,他听说这家酒厂生产出一种特殊香型的产品,他研究了再研究,还专程到这家酒厂拜师学艺,结果吃了闭门羹。他断定八大名酒里没有这种味道的酒,它是邻省某产品!最后几秒钟,他把正确答案写了出来——第5瓶:不是八大名酒。 王建设依凭品酒功底的深厚,依凭对全国各大白酒厂家酿酒技术的深入了解和研究,最终获得冠军。 每轮比赛,杨秀娟和白雪都为王建设紧张,为他高兴,为他自豪。当主持人宣布王建设获得冠军时,杨秀娟的手拍红了,白雪高兴得跳了起来。 论坛结束后,他们来到位于市中心的云天羔羊火锅城。王建设到省城办事,曾多次来这里和朋友一起消费。他了解,这里是省城数一数二的高档火锅城,用的都是上等的内蒙古出产的小羔羊羊肉,久煮不老,鲜嫩可口,营养丰富,调料配菜也相当讲究。 “哇!真好吃呀!”白雪眯起眼,摇着头夸赞。她落落大方朴实无华,不落女孩子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俗套。 王建设满心欢喜,学着某影视明星做广告的口吻:“吃!好吃就多吃点!” 杨秀娟诚恳地对他说:“今天我请你,庆祝你得了冠军。” “不!我得冠军我请客!”王建设正大口吃羊肉,含混不清地说。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你花钱了,这已经够麻烦你的了。”杨秀娟说。 王建设伸出大手,打断她的话:“别!咱们之间千万别客气。咱们可是说好了,该你和白雪帮我忙的时候,我呢,连个‘谢’字都没有!” “我和白雪怕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你。” “那也未必!人在世上总得互相帮助才行。” 白雪抬起头,笑道:“妈,甭管那么多,先吃了再说,人家是总经理,有钱,你就别客气了。” 王建设举起饮料杯子:“来,干杯!祝白雪公主学习进步早日成才。” 白雪跟着举杯:“祝王总工作顺利,祝妈妈身体健康永远美丽!” 杨秀娟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忧郁哀伤的目光,但这种目光转瞬即逝。她笑容满面举杯响应。 饭罢,他们找了一家宾馆住下休息。 第二天,三人驾车来到市北二十公里以外的莲花山。这里是全国有名的佛教圣地和自然风景区,游客不少。白雪第一次来这里,她感到非常惊奇:“这深冬腊月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游客!” 王建设把装有矿泉水和小食品的背包背在肩上,说:“我估计,一部分人跟我们的情况一样,放寒假了休闲一下儿;一部分人大概是年前来拜佛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人口平安的。” 三人随着众多游客一边游玩一边向山顶进发。尽管山上的树木不再郁郁葱葱,但众多的人文景观和连绵起伏伟岸壮观的群山雄姿以及其它众多自然景观却因此能尽收眼底。 杨秀娟身体比较弱,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脚步明显慢下来。她原本不想来,担心扫了白雪的兴,便硬着头皮咬牙坚持跟上来。 王建设和白雪走走停停,边游览边等杨秀娟。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足够的时间说话交流。他们从学校谈到社会;从‘非典’谈到‘法轮功’;从美军攻占伊拉克谈到目前的国际局势。他们谈的更多的是他们的专业,从中国的传统白酒谈到法国的干红和干白葡萄酒;从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谈到国有白酒企业的命运。他们断定,中国的白酒生产业将来会更加举步维艰,很有可能成为夕阳产业。不久的将来,有营养更保健的葡萄酒会大举冲击白酒市场。他们越谈越激动,越谈越有共同语言。他们竟然约定,有机会携手合作,创建一座中国最大的葡萄酒生产基地。 望着眼前这位青春靓丽心地宽厚的阳光女孩,王建设感到非常欣慰。他一旦和杨秀娟结合,白雪一定会容纳接受他,也会和王小萍友好相处亲如姐妹。他不禁放眼远望,发现他们已经登上了一览众山小的最高峰了。他此时很想对着群山高喊几声。他很久没有如此这般的好心情了。 “妈!快来拜佛!”白雪搀扶着大汗淋漓的妈妈来到山顶雄伟庄严的甘泉寺。王建设买了些“高香”递给她们。她们煞有介事,开始烧香拜佛,样子十分虔诚,每人嘴里都念念有词——菩萨才知道她们的心里在祈求什么。王建设虽然不信这些东西,但她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企盼使他颇受感动,但愿真有菩萨保佑她们永远幸福快乐! 一位黑瘦老迈的和尚手捧“卦筒”走过来:“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是否摇签儿?心诚则灵。” 白雪来了兴致:“好好!我先来!” 她摇了半天,终于摇出一枝,自己却看不懂竹签上天书般的字符,无奈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念道:“原是瑞雪不染尘,青松枝头可为邻。菩萨圈定终身事,误了黄口多少人。” 白雪似懂非懂,待要细问,那老和尚却转身问王建设:“施主是否也摇一卦?” “来一卦!”白雪一把接过“卦筒”,递给王建设。王建设接过来,笑了笑:“好!” 他摇出一只竹签,递给老和尚。老和尚又念道:“劝人多诵经,又念消灾咒。经咒有人念,冤业可得救。种瓜便得瓜,种豆便得豆。因果本无私,祸福自消受。” 十七 执行难的问题一定会得到根本解决 刘济洲的果品公司拒不履行法院判决。王建设提请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董事会批准后,依法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负责强制执行的法官姓倪,四十五、六岁,脑满肠肥,慈眉善目,一天到晚笑嘻嘻的,人们管他叫“泥菩萨”。“泥菩萨”喜欢“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他从不主动去主张什么,或者说他从不对工作主动说什么做什么,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也从不轻易表态评价。他只喜欢睡觉——确切地说他喜欢打盹儿。他和别人谈话一般不超过两分钟,就开始眼皮打架。因为他的小眼睛睁着和闭着时几乎一样大,又戴一副和他脸皮差不离是一种颜色的茶褐色眼镜,一般人轻易看不出他是在打盹儿,任凭你语重心长推心置腹夸夸其谈其实是在对牛弹琴。更有绝的——他打盹儿时总有一丝微笑挂在脸上,还能时不时“嗯”“哼”两声,叫人确信他是在听,而且是在边听边思索。所以,在他这里浪费唾沫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后仍翘首以待洗耳恭听,后来什么答复也没得到,却还以为他是在深思远虑的可悲人儿不在少数。最可悲的人儿是司机小李。老倪上了他的车,从不主动告诉他往哪开往哪去,车未出执行局大门人已经打盹儿了。小李有时候便小心翼翼地问去哪,老倪就“嗯哼”一声,小李仍然不知就里。搞得小李只好提前打探一些蛛丝马迹对今日去向早早加以判断,以免上了路手足无措被人耻笑。如果说老倪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是个儿瞌睡虫,那也是冤枉了他。在领导面前,他就不瞌睡,他在领导面前总是站着听讲,并且不断地点头,于是这只瞌睡虫一下子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磕头虫。 倒不如老倪手下几个无名小卒还能在王建设的催促下,依照惯例首先查封了果品公司的银行账号,结果发现空空如也。 住了些日子,王建设派人打探好刘济洲的坐骑——那辆黑色奔驰的活动规律,亲自陪同执行局干警将其堵在去五洲度假村的路上。没想到,此举遭到奔驰司机马凤鸣的强烈抗议。原来这车早已经过户到了马凤鸣的名下。 王建设没有办法,左一趟右一趟去找老倪。老倪不温不火,只顾打他的瞌睡。次数多了,王建设发现自己跑来跑去费尽口舌全没用,说过的千言万语也没有几个字能钻进老倪的耳朵。功夫不负有心人,王建设终于发现老倪在另一种情况下也不会打瞌睡!老倪在吃宴席的时候总是精神抖擞——寒暄客套,讲话发言,猜拳行令,讲上个“黄段子”,调戏一下服务员,总是乐此不疲;他在低头吃肉的时候就会睁大他那对小眼睛,边吃边环顾四周,眼睛里隐隐约约似乎还会有绿光出现。当王建设把他的发现讲给崔浩听的时候,崔浩是一百个不相信:难道那是一条狼?下一次请老倪时,崔浩仔细观察一番后表示,老倪吃肉时他眼里发出的光是蓝光还是绿光,还待进一步观察,但他咀嚼时那种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贪婪吃相的确有点像食肉动物。 经过无数次大吃大喝后,老倪终于同意王建设崔浩提出的建议:查封果品公司办公大楼!但大队人马前去查封时,一个意外情况的出现又给了王建设当头一棒。原来此办公楼已被邻县法院先行查封,他们不能重复查封!也就是说邻县法院的查封,就好象孙悟空的金箍棒划了个圈,将果品公司办公楼严丝合缝地笼罩起来,谁也动不得,而果品公司却照常使用照常营业。说白了,有人暗箱操作,看是查封实为保护。 王建设和崔浩垂头丧气回到石泉集团总经理办公室。崔浩边进门边说:“这肯定是刘济洲的阴谋。刘济洲已经做好一切准备,看来他老谋深算,真的是不好对付啊!” 王建设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扔:“这就是说,我们的胜诉等于画饼充饥?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了的!” 崔浩给王建设的水杯里倒满开水,然后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劝慰道:“执行难的问题不是一朝一日所能解决的,慢慢协调吧。建设,你已经打赢了官司,对你的企业也有了交待。执行难是个社会问题,不是你个人的过错。依我看,你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忙你其它的工作了,剩下的事儿让你的清欠办公室工作人员和我去做,否则你的部下该失业了。你是总经理,不要再在这件事上牵扯你太多的精力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太正直了,过分正直等于迂腐!个别政法界的害群之马腐败问题相当严重,其严重程度你我也许闻所未闻。现在,这起官司你取得了辉煌胜利,此时此刻你真的该急流勇退了。听我一句话,你不要深陷其中了,见好就收吧!” 王建设奇怪地看着崔浩:“你是我公司的法律顾问,怎么老劝我收手呢?我是总经理,我必须为我的企业负责!你想让我半途而废吗?” “老同学,我不管你怎样说我,我还是得对你说,千万别固执,刘济洲这伙人你惹不起!” “我可不信他刘济洲能凌驾于法律之上,我相信的是法院判决案件‘执行难’的问题一定会得到根本解决!”王建设冷静下来,给崔浩沏上一杯茶,对他笑笑,“正义必将彻底战胜邪恶,这才是真理!” 崔浩吹开水面上的茶叶,轻啜一口,说:“你说的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你必须正视现实。” “现实怎么了,官司不也赢了吗?” “真赢了吗?老同学,以我看,人家是怵你这一根筋。不判决,你不依不饶;判不公,你一定会上诉。所以人家判你赢,让你的案子到不了中院。至于执行嘛,可就难说了。” “崔浩,你说,官司上的事情就可以这么反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你以为呢?” “不知道。”王建设不愿和崔浩一些消极的看法苟同,也不想和他争辩,他知道自己的争辩目前会显得非常的苍白无力。 突然,王建设的手机响起音乐声。王建设接通电话。 “姓王的,你他妈的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敢他妈的太岁头上动土,小心我他妈的废了你!”电话里传来马凤鸣恶狠狠的威胁辱骂声。 王建设熟悉他的声音,石泉酒业和果品公司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合作的时候,他们就彼此熟悉。王建设一向厌恶这个凶恶残暴心狠手辣的家伙。马凤鸣四十岁还不到就已经三进“宫”了,每一次都是刘济洲花大钱将他捞出来的。他死心塌地为刘济洲东拼西杀,成了刘济洲的得力助手和贴身保镖。王建设一听他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猛地站起来,却一时语塞,竟不知所措。 没等他回答,电话里又传来刘济洲的声音:“王总吗?对不起啊!老马这狗脾气,一会儿我教训他。王总,你说咱们哥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闹到这种地步呀!王总,这会儿你知道了,老哥我啊现在是一文不名啊。你王总高抬贵手饶了老哥哥吧,那几个钱就权当是你王总扶贫了。你说呢?王总你在听吗?” 王建设强忍怒火,用坚定的口吻回答这个无赖:“国家和集体财产不容侵犯,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好自为之!” 营海市果品公司办公大楼董事长办公室里,刘济洲挂上电话,朝马凤鸣、李律师等人哈哈大笑:“这个王建设,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半天了还高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云云,可笑可怜!” 马凤鸣上前说:“刘总,这小子老跟咱们过不去,把他废了算了!” 刘济洲用手中的雪茄烟朝他点了几点:“你呀就知道打打杀杀,我看你得多向李律师学习,要用智慧知识取胜,懂吗?” 站在旁边的李律师双手抱拳:“不敢不敢,刘总过奖!不过这个王建设这么一意孤行地闹下去总不是什么好事,我越来越担心这个人。刘总,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堵住这个家伙的嘴,或者干脆把他拉过来?” 刘济洲的胖脑袋摇了摇:“我了解王建设,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唉!这个人要是再圆滑一些的话,以他的才能和气质……也许早就不是现在的他了。我何不想把他拉过来!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有他的活法,他有他做人的原则。” 马凤鸣心里不服气,板寸头歪了歪。刘济洲望着他又笑起来:“老弟!你以为我是在夸他吗?错!他不是俊杰,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的世界观在当今社会未必正确,起码他是傻逼一个!”他又把头转向李律师,“你深思熟虑是对的,但没有必要过分担心。他王建设早被我搞得众叛亲离,焦头烂额了。这小子!单枪匹马跟咱们斗,量他反不了天!” 刘济洲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噢,对了,快过年了有亲戚给我寄了些糖果,凤鸣你去取回来……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十八 张淑萍招来杀身之祸 刘济洲独自一人开车去了邮政局,取出一个用特快专递寄来的包裹。他回到轿车后座上关好车门,打开包裹取出五、六个包装精美封闭严实的糖果铁盒。车窗玻璃带有防紫外线的深色太阳膜,从外边看不见里边的情况。他安下心来待要细看,却突然听见有人敲打车窗玻璃,吓了他一大跳。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张淑萍!他连忙把糖果盒子摆放到座椅后头,用报纸简单盖了一下,然后打开车门。 “这么巧!”他探头望她,“进来?” 张淑萍坐进来,关好车门,倒进刘济洲的怀里:“想没想我,嗯?” “这才几日没见!哎,你怎么在这里?”刘济洲搂住她的肩膀。 “跟小妖精逛商场走散了。商场年前搞活动,人山人海。” “小妖精是谁?” “红粉佳人美容美发厅老板。” “你们真有闲工夫!买了点什么?” “没什么意思,买了点化妆品。” “你的车呢?” “没开。这不,看见你的车在这里停着,借光送我回去好吗?” “没问题!走!”刘济洲爽快地答应,接着下车坐到了前边的驾驶员座位上,发动车子起步前行,他想快些送她滚蛋。这些日子,他对她已经腻歪了。这个女人总是不能很好地了解自己把握自己。她总是抱怨命运对她不公平,她始终认为她不该是现在的她,她应该是一个干大事创大业的女强人。为了她的梦想,这个不自量力好高骛远的女人几次三番跟她喋喋不休,要求他提携她,帮助她,还敢在他面前大谈什么女人要充分利用自己的“不动产”以求得到男人的关照等等诸如此类的人生哲学。刘济洲很为王建设悲哀——找这么一个婊子做老婆真是窝囊。 刘济洲不缺女人,他为何要和张淑萍这么一个徐娘半老的市井女人勾搭成奸?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些扭曲心理一时作祟而做出的咄咄怪事。细究起来,形成他这种心理的因素有三:一、他好奇,他想尝尝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王建设的女人是什么滋味。二、他要把对手的女人征服,让他强烈的报复心理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三、他接近她勾搭她是企图利用她做王建设的工作,瓦解王建设与他为敌的斗志。现在来看,刘济洲虽然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拿下却感觉失望得很。肉体上他对她感觉平平不说,最让他气恼的是他发觉张淑萍的素质太差,和王建设的感情也不可避免地到了几乎崩溃的边缘。这样低素质的女人能让王建设容纳或者说忍让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显然,王建设不只是在工作上有责任感,在家庭生活上他也是一个难得的非常负责任的男人,否则他早就一脚把她踹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让张淑萍到王建设那里去帮他釜底抽薪,恐怕是不但降不了王建设的温,反而适得其反,火上加油。 无疑,刘济洲不但不会帮助她“创业”,反而急切希望甩掉她。但刘济洲是玩女人的老手,他知道对张淑萍这样的已不把羞耻当回事的泼妇必须冷处理,尽量避免惹她翻脸,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还需要装出一点情意绵绵的样子安慰她麻痹她,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和她分道扬镳了。 “最近忙些啥呢?连个短信都没有!”坐在汽车后座上的张淑萍向前探身,小心翼翼地问正在开车的刘济洲。 刘济洲从汽车后视镜里看看她,笑嘻嘻地回答说:“快过年了,忙着处理关系呀!党政军,公检法,工商税务人大政协,都得走动走动,没有几十万下不来!” 刘济洲对这些行贿的事情不但不避讳反而故意跟张淑萍显摆一番。他的本意是想通过张淑萍让王建设知道,他刘济洲手眼通天,别人最好是赶快退避三舍,莫要跟他作对自寻死路。但他没有想到这几句话却引起张淑萍的极大反感。张淑萍和他勾搭已有时日,除在一起吃喝玩乐外,他竟不曾送她顶点礼物或者是现金购物卡什么的,简直不把她当回事儿!春节临近,他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她的脑袋后边明明就有现成的礼品盒子,他却不说送她几盒,还跟她吹嘘这些事儿,这不成心的嘛! 这些日子,她经常下意识地觉得谁也比不上王建设心好人好,他们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了。她不只一次地问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对不起二十年来与她风雨同舟休戚与共的丈夫,对不起她亲爱的女儿。从王建设发现她有外遇后至今,她就在自我谴责和自我安慰的矛盾中挣扎,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和王建设争吵打闹。夫妻之间虽然不理不睬别别扭扭,但一直相安无事。尽管如此,目前张淑萍还不想放弃她对刘济洲的“努力”,她仍想再一次试试,看这位在全市首屈一指的大老板到底会不会帮她实现创业的愿望!于是,她开始用甜言蜜语跟他套话:“刘哥!看你八面玲珑,事业做的那么大,真让人羡慕。好刘哥,你就让妹妹到你那儿当个部门经理什么的不行吗?” 刘济洲和往常一样,根本不和她认真谈,一副嬉皮笑脸敷衍塞责的样子:“我的亲妹妹,你就别拿你哥打趣了,堂堂总经理夫人,我可是小庙难请大菩萨。” 张淑萍仍不甘心:“要不刘哥你就给我弄个工程项目做吧,我保证干好!” “干工程可不是有决心就能干好的事,必须要有技术有设备有资质。”刘济洲用汽车点烟器点燃一支雪茄烟,“何况干工程做项目很不容易,你养尊处优惯了,吃不了那个苦,操不了那个心。如果想挣钱很容易,动动嘴说句话就行。我跟你说过,只要你说服你老公不要和我作对,那怕他睁只眼闭只眼,你就可以挣大钱,你尽管开价。” “你知道的,我软的硬的都试过,他软硬不吃!” “再试!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你一定要用柔情亲情感动他感化他,不可来硬的。” 刘济洲说的没错,现在真的是紧要关头。他非常头痛王建设这股执着劲,如果任凭他这么折腾下去,他针对法院的强制执行而苦心经营的防线难保不被击破。更有甚者,这几年,他以别人的名义经营了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五洲度假村等数个企业,用各种方法侵吞掉果品公司大量动产与不动产,使当年繁荣昌盛的营海市果品公司成了一具空壳。事情如果闹大,一旦牵扯出这些问题,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尽管他编织的关系网铺天盖地,但是万一被王建设在哪个环节上撕开一个口子,就会引起连锁反应,一环脱一环,这张他赖以生存的关系网瞬间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他了解这些贪官污吏的奸诈,一旦东窗事发,他们会把一切罪恶推到他的头上以求自保,倒不如黑道中人有时为了笼络人心还做做两肋插刀的样子。 张淑萍听了刘济洲的话,脱口应答:“我和他之间没有亲情了,他发现……我们的事儿了!” “什么?怎么发现的?”刘济洲大吃一惊,一个不留神差点撞上前面一位骑摩托车左拐弯的小伙子。 “我不小心让他看见了手机短信,你我之间的!” 这个蠢货、傻逼!刘济洲在心里大骂,嘴里也忍不住责怪说:“你怎么不删除掉呢,唉呀!你可真……” “刘哥!我现在可就全靠你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呀!啊?”张淑萍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哼哼!”刘济洲冷笑着刚要搭话,口袋里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看,连忙接起:“凤鸣!什么事?……什么?”他急急忙忙把车停在路边,下车通话去了。 张淑萍撇撇嘴,“打个电话还怕人呢……哼!这姓刘的真不是东西,老娘白白让他玩了,赚不着他半点儿便宜!哎,对了,身后就有礼品,何不偷拿他一盒,指望他主动送恐怕是没门儿了,不拿白不拿!过年他送几十万的礼品,丢个一盒半盒的他不会在意。”她朝车外望望专心致志打着手势低头讲话的刘济洲,迅疾回身从报纸下抽出一盒糖果塞到她的皮包里,若无其事地下了车。 她朝刘济洲挥挥手:“我在这儿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刘济洲打着电话,并没听见她说什么,但他知道她要离开,于是也向她挥了一下手,转身上了车。 来电是马凤鸣的。马凤鸣汇报说,前些日子结案的购房业主诉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一案又起波澜,有人到人大上访。今日人大派人来了解情况,刘济洲的傀儡法人代表,他的侄子刘玉波正在应付,问他怎么办。刘济洲仔细询问后,作了安排。他对刘玉波很放心,法庭审理他都经历过,他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关键是要尽快摸清人大对此事的态度,来人调查是动真格的还是敷衍了事走过场。他无心再关注张淑萍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走了正好,他要打电话,他还要亲自跑跑打探一下消息。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当然是心知肚明。 在市区东部,离蔬菜批发市场不远,果品公司有一片库区。其实,蔬菜批发市场用地和现在的果品公司仓库用地都是市果品蔬菜公司的划拨用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果蔬公司一分为二,原经理和一部分职工被调去建设和管理蔬菜批发市场,果蔬公司改名果品公司,果蔬公司副经理刘济洲担任果品公司一把手。上任伊始,刘济洲还饶有兴致地干了一番,他在果品市场行情不好的情况下,加强副食酒水批发业务,取得一些成就。从那时起,石泉酒厂和果品公司开始密切合作,互利互惠,双方的经营都很红火。刘济洲经营有方成了名噪一时的人物。王建设当时是业务员,和他逐渐熟悉起来。九十年代后期,刘济洲私欲逐渐膨胀,开始肆无忌惮地侵吞国家财产,果品公司各方面开始走下坡路。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果品公司已经不能正常营业,连办公楼一楼营业大厅连带二、三、四楼都租给外人开起商店、饭店、旅馆、网吧、游戏厅等等。当然,这些所谓的外人其实不是外人,都是他的亲信。至于房租嘛,公司账面上统统欠着,到现在没有分文进帐。他以此拉拢人心和中饱私囊。苦就苦了那些不愿或没有能力跟他同流合污的职工,很多人不得已只好离开果品公司出去自谋职业。果品公司几乎是名存实亡。在这种情况下,果品公司的几栋库房和偌大一个院子闲置起来。2001年刘济洲投资,由侄子刘玉波挂名成立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以后,刘济洲瞒天过海神机妙算,一番运作,竟把这个库区以令人不敢相信的低价出让给了四海公司,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块地皮占为己有,并计划在这块地皮上建造一个住宅小区。 2004年,刘济洲把这片计划建造九栋住宅楼的小区起名为“明珠花园”,派人打出广告,开始预售。广告打出才两天就售出十几套。杨秀娟也因这里和蔬菜批发市场距离近些,而毫不犹豫地预购了一套80平米拥有两个朝阳间的套二房。 恰在这时,手眼通天的刘济洲得到信息:一、市政府将加大力度重点扶持海水浴场、国家森林公园等旅游开发项目,加上原有的旅游资源,营海市南郊有望被评为全国重点旅游风景区,优美的环境和宜人的气候同时会吸引内地有钱人前来购房。二、某直辖市与d市之间的铁路建设已成定局且动工在即,这条铁路途经营海市,会给营海市带来经济繁荣,带来众多流动人口和外来定居人口,促使商品房需求量大增。三、d市向国际大都市目标迈进,营海市即将成为该市一个区,房价和商品房需求量会和d市看齐。四、南方某市一支炒房大军正在向营海市挺进。无庸置疑,这些因素决定了营海市的房价必将在短期内大幅上扬。 刘济洲当机立断一方面停止预售,静观其变,一方面利用杨秀娟等人的购房款买进另一块地皮,并破土动工打造又一个住宅小区:“世纪花园”。“世纪花园”的住宅房很快建好,但刘济洲下令一律不得出售,他喜滋滋乐呵呵地把它们攥在手里,他要待价而沽。 一年多的时间,营海市的房价涨了至少一倍,有的小区上涨了两倍多。这两个小区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少利润,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估算出来的数字,而且他估计房价还会继续上涨。凭良心说,他应该履行四海公司和杨秀娟等人之间的商品房预售合同,但他心太黑,他算过,如果解除这些合同,他至少会再有200万元利润进账。于是,刘济洲一伙精密策划,预谋通过法院判决让这些合同成为无效合同。他们托人四处放风,说“明珠花园”建设用地手续不全,房子肯定是盖不成了,买主的预付款也被“四海”挪用,快想办法吧!杨秀娟等人听见这些风言风语后,众人一合计,一纸诉状告到了法院。但他们没有如刘济洲希望的那样请求法院判令解除购房合同,他们的诉讼请求是判令被告履行合同。 刘济洲仍然胸有成竹,笑道:“穷不跟富斗,富不跟官斗,法院是我家的,闹腾个鸡巴?” 果然,法院判决:被告因未取得商品房预售许可证明,双方签订的商品房预售合同无效。被告承担主要过错责任,原告承担相应过错责任,被告返还原告购房款本金及60%利息。利息按中国人民银行同期同类贷款利率计算。庭审过程中,原告明白被告履行合同无望,便强烈要求法院判令被告赔偿因合同无效造成签订合同时的房价与现在房价之间的差价损失,但法院不支持这个诉讼请求。原告责问为什么,办案法官说,不服可以上诉。 原告们知道自己是吃了哑巴亏,可有理说不出。有人难平心头之恨产生过激行为,趁乱砸了法院窗玻璃。 刘济洲说:“怎么着,还真有闹腾我家法院的?”于是他采用各个击破的战术,派爪牙把其中一位平时比较活跃的带头者打断了小腿骨,威胁说谁敢再闹卸他一条腿。于是多数当事人觉得,这事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犯不上跟黑白两道较劲儿,认了吧。于是,此事也就销声匿迹了。 “这件事过去几个月了,哪个不怕死的又站出来找事儿!法院已经判决的案子,人大会再干涉吗?!”刘济洲坐在驾驶座上大口吸着雪茄烟,心里感觉有些不踏实,“这年头,管事的衙门太多,还真得八面玲珑呢,得!关系是硬道理!”他不再耽搁,把雪茄烟扔出车窗,发动车子一溜烟找“上层建筑”去了。至于那些糖果,他到底收到五盒还是六盒,也就全没在意。 张淑萍回到家里,得意洋洋地打开糖果盒子,发现五颜六色的糖果只摆放了浅浅的一层,下面是一层塑料托盘。她有些生气:“娘的,这东西看起来蛮漂亮的,还沉甸甸的,原来只盛了这么几块破糖果,早知道老娘才懒得要哩!”她气呼呼地弄出托盘,却一下子目瞪口呆——托盘下面竟然藏有几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满白色粉末。 莫非这是海洛因?这么多海洛因那可值钱啦!联想到刘济洲的身份,她确信无疑,这一定是海洛因!她的心狂跳起来,发财了!发多大财她不知道,反正很多人为此坐牢、挨枪毙。狂喜之后,整个下午她坐立不安,整个晚上她难以入睡,她为这个烫手山芋,不!是烫手金砖变得痴痴呆呆。至于是否应该告诉王建设是否应该到公安局举报或者是否还给刘济洲她连想都不想。她考虑的是怎样瞒天过海,把它变为己有把它变为金钱;她考虑的是把它暂时藏在哪里最保险!所有的地方她都认为不安全,最后她决定了,她把它寄存在“小妖精”那里,必要时可以让她联系销路,大不了分她一杯羹。 第二天,她把毒品装进一只小铁箱里,上面放上几本账册,带到红粉佳人美容美发厅。她先煞有介事地让“小妖精”看了一眼,然后谎称这些账册是酒厂地下白酒库白酒出入明细账,为躲避税务大检查带出来的,本来想带回家里,可丈夫王建设假正经不允许这样做,但公司其它领导坚持让她藏起来,无奈她只好求她暂时保管一下,并且千嘱咐万叮咛不要弄丢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云云,然后塞给她一张百元大钞。“小妖精”对她的话虽然不信,也懒得再问,看在人民币的面子上,欢欢喜喜地替她藏好。 刘济洲这几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反复联系落实,南方边境供他毒品的毒贩明确告知他,他们邮寄时为躲避检查把海洛因隐藏在了六只糖果盒子其中一只里,让他查收。刘济洲明白了,他手上的糖果盒子只有五只,藏有毒品的一只准是让张淑萍这娘们儿偷去了。他对她恨得咬牙切齿,“这臊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夫妻俩统统都是他娘的丧门神,不除掉他们没有好日子过!” 刘济洲好言好语地给张淑萍打过好几次电话,询问张淑萍是否拿走这只糖果盒子,张淑萍矢口否认。 腊月二十七这天下午,刘济洲租赁一辆桑塔纳轿车,一个人开车来到滨海住宅小区。他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停好车,藏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监视着王建设家的动静,样子就像一只阴沉凶猛的饿虎潜伏在丛林中,注视着渐渐走近的猎物。 下午五点钟,凛冽的西北风发出“呜呜”的哨音,紧接着大团大团的雪花被西北风裹挟着砸下来,又被一股一股的旋风吹得纷纷扬扬,四散飘落。 王建设临下班的时候接到董事长姜德旺的电话,请他到家里坐坐,说是要一起喝上几杯,有些工作上的事儿商量商量。王建设对姜德旺的邀请并不奇怪,公司有大事要决定,姜德旺一般先和王建设通通气,通气的方式一般都是到姜德旺家里,让保姆炒上四个小菜,两人热上一壶高度酒,用小杯“吱吱”地喝着,边喝边谈。酒酣耳热之时,事情也就基本上定下来了。姜德旺有了王建设的支持,他的提议在董事会上会很顺利地通过;王建设有了姜德旺的指示,在公司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见天气不好,王建设决定先回家接上女儿王小萍,顺路送到杨秀娟家。王小萍放寒假后,王建设要求她用过年几天时间和其它零星时间完成作业。其它大部分寒假时间,白天去语文、数学两个半日制补习班补习功课,晚上请了白雪做家教补习英语。白雪的英语特别是口语水平很高,也愿意辅导小萍,但她不愿到王建设家里来,好在王小萍很乐意到白雪家里去。这事就定下来了,每天晚六点王小萍骑自行车到白雪家接受辅导,九点回家。 张淑萍回来了,她停好车上了楼。接着王建设也开车回来了,但没有下车。刘济洲发现王建设在车里打了个电话,接着楼道里跑出个小姑娘,上了王建设的车走了。刘济洲一阵高兴,天赐良机!那小姑娘一定是张淑萍和王建设的女儿,他们爷俩一走,就只剩张淑萍一个人在家了!刘济洲即刻下车,一阵风夹着雪花灌进他的脖子。他打了个冷战,赶紧竖起貂皮大衣领子,从车里提出几包礼品,像企鹅一样摇摆着肥胖的身躯向张淑萍家快步走去。 这几天刘济洲几次约张淑萍见面,都被张淑萍借口推辞掉了。刘济洲决定亲自到她家里来。如果张淑萍死不承认,他就搜她的家,无论如何他得找到这些海洛因。贩毒,是他最慎重的事情,特别是毒品来源,他一律单线联系,连马凤鸣也不了解内情。这次毒品丢失是他百密一疏,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这可是牵扯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刘济洲气喘吁吁上到五楼,略微休息一会儿后,开始轻轻地敲她家厚厚的防盗门。张淑萍正在进行年前大扫除,尽管天还没有黑下来,她仍然把家里搞得灯火明亮。她听到敲门声,赶忙从卧室出来趴在防盗门的猫眼上一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弄不明白刘济洲怎么会知道她的家在这里!这门开还是不开?不开他是不会走的,再敲下去,让邻居听见看见怎么办?让王建设回来撞见怎么办?她正犹豫,手机响了,是刘济洲在门外打的。无奈,她接通了:“刘哥!在哪里忙啊?” “在你门外呢。过年了,给你送点礼物,开门吧。”刘济洲小声说着,朝猫眼扬了扬手中的礼品。 张淑萍装模作样地说:“真的呀?咳,这大冷天儿还让你亲自……你咋不摁门铃呢?你敲门我听不见。”她打开门,和刘济洲面对面了,还对手机说着话,而且说出的话明显犯有逻辑错误。她非常紧张。 刘济洲把手中的礼品递给张淑萍,大模大样地脱了皮鞋,从鞋架子上拿下王建设的拖鞋换好,嘴里说道:“你家真干净,这地板铮亮铮亮的,别给你弄脏了。”大有一副不达目的决不走人的架势。 他直起腰,搂过张淑萍亲吻起来。置身王建设的家,他的猎奇心理、报复心理突然又让他跃跃欲试,下身燥热难耐。他想试试,在王建设的家里,在王建设的床上办王建设的老婆是什么感觉! 张淑萍性冷淡了,她坚决地挣脱开刘济洲的纠缠。她给他沏了一杯茶,陪他坐下来,竟一时无话可说。 刘济洲坐到沙发上,也就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有正事要办。他掏出一枝雪茄烟,刚要点燃,想想,却揣回去。他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摞钱放到茶几上,推到张淑萍面前说:“给孩子一点压岁钱。过了年,你如不嫌弃,到我那儿干,工作随你挑,咱们一起干大事!” 张淑萍笑了笑,“刘哥这会儿答应啦?可王建设还和你搞对抗呐,我说服不了他。” “他是他,你是你,两码事!再说了,我和建设本来就是好朋友,各为其主,没有一丝一毫个人恩怨。我也想通了,两个单位的事那是公对公,顺其自然,谁赢谁输,都是国家的财产,还不是一码事嘛!”刘济洲巧言令色,口是心非。其实在他心目中,果品公司的财产大部分已经成了他的囊中物,剩下的只是个时间问题和方法问题,早晚还是他的,他绝不能让石泉公司拿走一分一厘! “谢谢刘哥!刘哥,你喝水。” “先别言谢,眼下我还有事求你呢!”刘济洲指着她笑眯眯地说。 “刘哥别开玩笑啦,我有啥好求的!” 刘济洲紧盯住她的脸,陪着小心,问:“是妹妹开我的玩笑了,我有一盒糖果是不是让妹妹开玩笑拿走了?快还给我吧,那可是别人的东西,弄丢了一盒,我没法儿向人交待!” “刘哥,我说过我没拿。真的,是不是让别的女人拿走了?”张淑萍一脸无辜的样子。 “不!”刘济洲斩钉截铁地说:“除你之外,没有一个人靠近过那些糖果!你的玩笑别开得过火了,快给我,好妹妹!” “不就是一盒糖果嘛!谁稀罕,我真的没拿!”张淑萍脸上的肌肉明显僵硬,表情极不自然。 刘济洲强压心里的怒火,指着带来的礼品说“这里面有两件羊绒衫,都是名牌,每件价值过千元,加上这些现金。你如果不知足,我明天派人再送,你开个价!” 刘济洲已经在威胁了,张淑萍还在装糊涂,“刘哥,一盒糖果也值得你这么着急?” “那不只是糖果!” “是什么?” “是毒品!海洛因!” 十九 雪夜惨案 王建设开车将女儿小萍送来杨秀娟家,他坐在车里,目送女儿敲开杨秀娟的家门。 杨秀娟、白雪一起迎出来。白雪和小萍用英语打招呼;杨秀娟向王建设招手:“来!一起吃饭!” 王建设摆摆手,“不啦!我还有事,待会儿我来接她!” 车起步后,她们在大雪中目送他离去;王建设回头望望,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寒假期间,让白雪做小萍的英语家教,王建设还有另外的目的。他要让她们三个人加深感情,以便将来能互相接受容纳。他和张淑萍离婚的决心已定,只等过了春节就和张淑萍挑明。家产随她要,他只要一纸离婚证。他要去追求新的生活,去追求他也许从来就没有体验过的幸福。女儿王小萍是会理解的,即使现在不理解,以后总会理解。 风似乎小了许多,雪却越下越大,整个城市已经是银装素裹了。今冬,这个地区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灾。 王建设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汽车,来到姜德旺家。保姆已经炒好菜,只等他一到便开席——只有两个人的宴席。姜德旺唯一的儿子结婚单过了。夫人原来是市总工会干部,现在病休离岗,大部分时间住在儿子家伺候上小学的孙子,夫妻之间的关系冷冷淡淡、若即若离。姜德旺的家一直由六十多岁的保姆打理、照管着。在王建设的印象中,这位姓郑的老保姆好象没有丈夫儿女等亲人,来到姜家已有好几个年头了。她待人诚恳、热情,王建设尊称她郑姨。 王建设进门后把手中两盒包装精美的铁观音茶递给老保姆:“郑姨你好,这是给您的!” 老保姆脸上笑开了花:“谢谢王总惦记着!来来,快进来!你们聊,我端菜去。” 王建设看见姜德旺在餐厅向他招手,连忙来到姜德旺对面坐下。姜德旺似乎很高兴的样子,用小手指头向后疏理着斑白的头发,微笑着说:“下大雪,路好走吧?” “没事儿。”王建设端着姜德旺的茶杯递到饮水机前,帮他续上开水,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见郑姨已经摆好碗筷,他又轻车熟路地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他们俩人都爱喝的石泉牌“原浆”酒,放进郑姨端来的一盆热水里烫上,然后,他静静地坐好听姜德旺讲话。王建设这么做很得体,既有礼貌又实在。他的举动是他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他的心里确实充满了对这位师长的尊爱之情。 “建设啊,公司明天就要放假了,都安排妥当了吗?” “正好跟您汇报一下儿,根据您的指示,春节期间安排了包括我在内的中层以上干部轮流值班,确保防火防盗防跑冒滴漏工作不出任何问题;对春节期间不能中断工作的岗位也安排了专职人员坚守;明天安排了十辆大型客车专送家在各乡镇的青工和农民工回家过年;九点钟各单位正式放假,由您亲自率领公司领导班子在公司门口列队欢送员工们离厂,届时将燃放五十挂鞭炮。鱼、虾、肉、酒等年货和每人1000元的春节补助金今天也发放完毕,员工们反应良好。”王建设看着姜德旺说,“董事长,您看……” “好好!今天请你来,还有其它事情要和你商量。去年工作的总结,来年的工作规划和人事安排咱俩年前先通个气,过了年再一块儿研究。”姜德旺知道王建设不会吸烟,也不谦让,自顾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王建设赶忙抓起桌上的打火机替他点燃。老保姆此时也上齐了菜,对王建设说:“王总,别客气,啊!” 王建设知道她谦卑,从来不肯和姜德旺一桌吃饭,但他出于礼貌仍邀请她一块儿吃。老保姆说不影响他们谈正事,自己到厨房吃了。王建设转过身来,把两只小酒杯倒满酒,静静地等着姜德旺发话。 餐厅里立刻弥漫开来“原浆”酒的香味儿。姜德旺举起杯:“来!建设,要过年了,预祝新年愉快,干!” 对于眼前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总经理,他的内心深处有着别样的情愫。既有上级领导对下属的关爱之情又有师傅对徒弟的体贴之意;既有父辈对晚辈的疼爱之感又有朋友之间的情投意合。但是,眼下国有企业的体制改革,却把王建设作为竞争对手推到了他的对立面。他听政界一些朋友提醒说,这次国有企业体制改革,也并非一刀切,对石泉公司这个利税大户,市政府迟迟不愿出台一个具体改革方案,但迫于上级命令还是有必要动一动的。 动什么?动谁?姜德旺苦心经营多少年的关系网如今很难说管不管用,倒是听说王建设很受某些领导人的青睐和器重,难怪他授意工会上交的一份“职工民意测验报告”至今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呢!这几个月他专心致志地到处活动,钱没少花,可是事情一直没有什么结果。这让他心急如焚,这年怎么过!老婆儿子离开他不算什么,丢了“乌纱帽”可等于要了他的命。所以今天约了王建设来,他想探探他的口气——也许王建设早已心中有数了。 姜德旺为人处世很是圆滑,他做什么说什么不像王建设那样直来直去、开门见山,他喜欢绕来转去,迂回侧击。这一点,性格直率的王建设怎么也学不会。现在,他想谈的事他不急于和盘托出,而是拿起“原浆”酒瓶把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建设啊!咱们的‘原浆’酒越来越香了,市场价格也一路攀升。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当年你提议开发69度‘原浆’酒,很多人不以为然:人们习惯了30度至45度之间的白酒,这69度的白酒能适应市场的需求吗?结果呢,你成功了!市里的主要领导对它非常喜爱,每次宴会喝酒都点它,对它那是赞不绝口,几次表示要当面嘉奖你呢!对了,最近市里领导和你有过接触吗?” 听了他的话,王建设吃了一惊,筷子上的猪蹄凉粉滑落到餐桌上。他眨巴一下眼睛,笑着说:“去年五一劳动节在全市劳模表彰会上我见过书记、市长。其它领导人……没有哪位领导跟我有个人交往;至于工作上的接触,您都知道。再说了,开发‘原浆’酒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关键是您的决策英明果断!” “来,再干一杯!建设啊,别谦虚。你说说看,我们的产业是传统型产业还是科技型产业?依我看什么产业也离不开科技,传统产业也需要新知识新科技加以充实、改良、发展。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大有可为!别的不说,就说这商标吧,当年酒厂公开有奖征求白酒新商标的时候,你还是个业务员,可你设计的‘石泉’商标却一举夺魁。‘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美!我们这些人,老了,不中用啦。建设啊,好好儿干,我已经向上级推荐你了,不久就会让你来主持大局,我退二线……”姜德旺说话的时候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他不断地窥视王建设的反应。 “我这个总经理其实是您给的,也多亏有您支持着支撑着,要不,还不定会怎么样呢。董事长,您要退二线,我恐怕是连这总经理也干不成了。”王建设说这些话的时候,样子还是那样诚恳、谦虚、老实,让姜德旺欢喜惬意。王建设不愿继续谈这件事,故意将话题岔开,转到了公司清欠工作上,“董事长,明年清欠办公室的管理办法是不是可以改革一下?” “有什么新思路吗?” “不成熟,供您决策时参考。”王建设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些他的想法。 他不愿意提出改革意见,改革意味着否定。以前的运行模式规章制度都是姜董事长提出或首肯的。随意提出改革意见,再宽宏大量的一把手也难免有点儿反感;遇到心胸狭窄的上级说不定一句话:就数你高明!从此怀恨在心。但是,面对大量国有财产被人侵吞的现状他作为总经理如果熟视无睹无动于衷的话,这跟犯罪有何区别!何况,不敢提出改革意见说不定是自作聪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权衡再三,责任感在他心中再次占了上风。他认为按照目前的现状,确实需要改革的应该向董事长和盘托出。他的想法有五点:一、对清欠办公室主任和清欠业务员实行动态管理和末位淘汰办法,按工作业绩真正实现能者上、庸者下,防止公司财产在平庸者手中流失。二、成立第二清欠办公室,两个办公室互相制约互相促进,业务量平均分配,一定时间内不能清理回来的应收款,公司加大提成和奖励力度后交由另一个清欠办公室清理,其结果作为考核成绩的首要依据。三、对清欠业务员的劳动报酬实行回收货款百分比提成和“结案率”奖励相结合的办法,防止业务员“只吃肉不啃骨头”的现象发生。四、销售业务员实行货款回收责任终身制,今后发生的呆账和经济纠纷一律由本人负责到底,清欠业务员必须提供业务帮助和法律援助。以免销售业务员和清欠业务员相互之间推卸责任。五、不再聘请崔浩为石泉公司法律顾问。 说到这里,姜德旺抬头看着他,诧异地问道:“建设,崔律师不是你提议聘请的吗?何况他还是你要好的同学呢。怎么了?” “我对他的职业道德有些疑问。退一步讲,他对我公司的法律服务业绩平平。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建设,这事儿是不是再慎重一点儿?” “直觉上,我认为崔浩被刘济洲收买,只不过我还没有确切证据证明。” 姜德旺心里“咯噔”一下子,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这个王建设,是不是在敲山震虎?不行!还真得好好儿探探他的内心深处,看看他肚子里到底还有什么杂碎!王建设啊王建设,你是越来越不简单了,你成为我的心腹之患了!” 正当王建设和姜德旺把盏对饮“促膝谈心”的时候,他的妻子张淑萍已经引狼入室,大难临头了。 刘济洲好说歹说,软硬兼施企图使张淑萍就范,乖乖地交出海洛因。他本来认为,以他跺一脚整个营海市地界儿都得颤抖一阵子的虎威,说句话就能摆平的事儿,他亲自登门来办,吓不死她才怪。可是他想错了,张淑萍软硬不吃,死不承认。 张淑萍已经铁了心,绝不会还他海洛因!为了得到他的提携关照,她失去了丈夫的爱,失去了女儿的尊重,失去了家庭的温馨,可是这个衣冠禽兽却只想利用她、耍戏她,只想给王建设戴绿帽子,根本不管她的感受。她是过来人了,她才不会像纯情少女一样痴情犯傻呢!她要索赔,她要报复! 刘济洲终于恼羞成怒,“噌”地站起来,指着张淑萍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婊子,你他妈的敢跟我来这个!小心我废了你!你说你到底给不给?” 张淑萍哪里吃过这个气!见刘济洲翻脸骂人,也不示弱,站起来指着门口,道:“姓刘的,你别来我家撒野,滚!” “啪”地一声,张淑萍挨了一记耳光,脸上立时凸起五个手指印。张淑萍扑上前,伸手朝刘济洲脸上抓去,刘济洲歪头躲避过去,但脖子上却被抓出几条血印。刘济洲更加恼怒,挥拳朝张淑萍的肚子打去,打得张淑萍猛然跌进卧室摔倒在地。刘济洲跟进来,又劈头盖脸猛揍一气,然后拖起她,恶狠狠地威胁道:“说!你给还是不给?不给我就把你从窗户扔下去,摔死你!” “你敢!杀人偿命!”张淑萍双手抱着肚子,哭喊着,她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但仍不屈服。 “你他妈的看我敢不敢!”刘济洲拉开铝合金窗户,抓小鸡一样把张淑萍上半个身子窜出窗外,“说!给是不给?” 张淑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扬手砸碎了窗玻璃,意图引起邻居的注意。说也凑巧,楼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燃响了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掩盖了玻璃破碎声。同时,玻璃破碎声和鞭炮声震得刘济洲心慌意乱,张淑萍宁死不屈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突然间真的想杀人了,如其让她坏了大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她杀人灭口算了。他不再犹豫,用力把她推了出去。 张淑萍惨叫一声从五楼窗口跌了下去。 刘济洲再也顾不上寻找什么海洛因了,收拾起他带来的东西,然后抓起一条枕巾,跑到门口换上自己的皮鞋,倒退着把门里门外有可能留下皮鞋脚印的地方擦了擦,慌里慌张跑下楼直奔他开来的“桑塔纳”,一溜烟逃走了。本来他想绕到楼前去看看张淑萍死没死,可他怕被人看见,犹豫了一下儿,到底没敢。 大雪纷飞,刘济洲的脚印和车辙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 这场大雪是王建设记忆中的最大一场雪。王建设本来很喜欢下雪,看到雪景精神就特别振奋,然而这场大雪却让他终身难忘。就在这个雪夜,他中年丧妻,只过两天又锒铛入狱。 晚八点半钟,他和姜德旺告别,又到杨秀娟家里接女儿王小萍回家。给杨秀娟母女放下一大堆大包小包的过年礼物后,王建设带着女儿小萍小心翼翼地驾车走了。 回到滨海小区,父女俩猛然看见他们楼下围着不少人,几辆警车闪着警灯,车大灯交叉照亮楼前被雪覆盖的水泥地面。几名警察有的在拍照;有的举着手灯,蹲在地上寻找什么;有两人拉着皮尺在丈量;还有名警察把守着楼梯口禁止外人出入。 “出事啦!”王建设预感到什么,急忙停好车,紧张兮兮地拉着小萍的手快步走上前,问把守楼梯口的警察道:“警察同志,出什么事啦?” 没等那位年轻警察回答,已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邻居小李。小李和王建设住同一单元,二楼。是他第一个发现倒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张淑萍,然后报了警。 小李见了王建设,着急地对他说:“哥!你是不是刚回来呀?快到市人民医院照顾嫂子吧!今晚我在外面办事回来,看见嫂子倒在地上,嘴里喷出的血染红了一大片雪地。开始她还会说话,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建设’,然后就昏迷了。我赶紧报警,现在人已经送到人民医院了……” “哇”的一声,王小萍哭起来。她冲上前拽着小李的衣袖,颤声问:“我妈怎么了?叔叔!我妈怎么了?啊?” 小李叹口气,摇摇头,实在不忍心回答孩子。王小萍回过身来,抱着爸爸的胳膊使劲摇晃:“爸爸!我妈怎么了?啊?你说话呀……” 一时间,王建设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响。今晚他和姜德旺喝了几小杯酒,依王建设的酒量应该没什么感觉,但此时他却像沉醉一样痴呆麻木,两眼发直,任凭女儿摇晃,就是没反应。 一名一级警司和小李耳语几句后走近王建设,举手敬礼,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营海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赵铁民。请问您是此单元501户主吗?请问您的姓名?” 王建设反应过来,点点头:“是!我叫王建设。” “此单元501户有人坠楼,这位李先生证实伤者是你的爱人。” “坠楼?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是不慎坠落?不可能……窗户玻璃早已擦过了……”王建设紧张得变了声调,而且语无伦次。 “目前我们还无法做出结论。我们正在勘查现场,现在需要到你家里勘查,请你配合!”警官赵铁民回答。 王建设掏出家里的钥匙递给赵铁民:“你们自己开门尽管检查。我可以带女儿去医院吗?” “可以!”赵铁民转身招手,“小吴!你带王先生到医院看望伤者,小张小庞保护楼下现场,其它人跟我上楼!” 王建设和女儿王小萍被安排上了一辆警车。警车闪着警灯,向市人民医院驶去。 雪,还在下。 来到医院,刚进大厅,就有一名姓张的警察迎上来。两名警察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带王建设父女来到一间临时停尸房——张淑萍因内脏伤势严重,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停止了呼吸。 那名警察上前揭开白床单,让王建设父女看望死者遗容。张淑萍的嘴边、脖子上、头发上、胸襟上沾满血迹。她的脸呈现灰白色,两眼半睁直视前方,嘴巴张着,像是在呼唤谁,呼唤什么! “妈——”王小萍撕心裂肺般惨叫一声,直扑张淑萍遗体。早有防备的警察急忙把她拽住,急得她直蹦高,“妈!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女儿呀!妈!好妈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快起来呀,妈——” 王建设把女儿搂在怀里,任凭她挣扎。 张警官擦擦眼角,对王建设说:“节哀吧!请带女孩儿到外面休息。尸体还需法医进一步检验,您不能靠近,请予配合!” 王建设搂抱着哭得让人揪心的女儿,在临时停尸房门外守着。他两眼呆呆地望着前方某一点,张淑萍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像放映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闪过。 尽管王建设和张淑萍的夫妻情分土崩瓦解,但是,从认识到现在风风雨雨二十年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消失,让王建设心里非常难过。他现在突然没有了一切抱怨和责怪,只有内疚和自责。如果早知道她的生命如此短暂,他一定好好儿待她,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其实,夫妻之间孰是孰非,永远说不清。王建设想起女儿王小萍还不到两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天早上,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年轻嗜睡,天大亮了,王建设还赖在床上迷糊。张淑萍很生气,喋喋不休地喊他起床:“快起来照看孩子,我去做早饭!听见没有!萍萍正玩着‘克咳敏’药瓶呢,你爱管不管!” 王建设迷迷糊糊,心想:那“克咳敏”药特别苦,大人喂她都不吃,孩子自己更不能吃了,再说,你张淑萍把药收起来不就完了,吓唬谁呀!他又睡着了。 也睡不了几分钟,王建设就醒了。他来到客厅,见小萍萍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拿着药瓶独自玩耍,地上还有几片被口水浸湿的药片。果然,她嫌药片苦吐出来了,不会咽下去的。王建设没有多想,抱起孩子上街玩耍。 下了楼,还不会说话的小萍萍指着楼梯出口哭了几声。王建设连忙哄她:“萍萍乖,是不是不愿上街玩儿,嗯?好好好,咱回家,回家找妈妈吃饭喽!”说着话,王建设见小萍萍的小脸蛋儿有些发红,以为是初升的太阳光映照的缘故,仍未在意。 回到家里给小萍萍吃饭时,王建设发现孩子抓不准食物,他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呼叫张淑萍:“快!萍萍吃药了,快上医院!” 张淑萍吓傻了,只顾跟着往楼下跑。王建设回头问她:“关液化气了吗?”她又掉头回去关液化气——厨房里还烧着饭! 王建设骑自行车,张淑萍抱着孩子坐在后边,向医院奔去。那个年代营海市没有出租车也没有120急救车。 两人抱着孩子慌里慌张闯进急诊室。王建设对一位年轻大夫说:“大夫!孩子吃了不少‘克咳敏’,快……” 那大夫慢条斯理地问:“你能确定?来,先量量体温!” 王建设强忍着气接过体温计,还没等放进萍萍腋下,萍萍突然吐出一大口白色药物,有些药片还未嚼碎。那位大夫见了,这才慌忙出去搬救兵。不一会儿,来了一帮大夫护士,手忙脚乱地把拼命挣扎的萍萍摁倒在急救床上洗胃,这一顿折腾!输液时,护士在小萍萍胖乎乎的小手上扎了几次也未能找到静脉血管,无奈从头上扎,弄得流了血。血流下来像蚯蚓似的挂在她的小脸上。 小萍萍总算不再挣扎哭闹,迷迷糊糊地睡着,时而惊厥抽搐几下,然后睁眼想看看怀抱她的妈妈,可是她的两只黑眼珠总向鼻梁靠近,形成对眼,无疑她什么也看不清。 王建设和张淑萍这个心疼啊!越心疼越看对方来气,要不是担心惊吓孩子,恐怕早动手打起来了。 想到这里,王建设轻轻地摇摇头。像这样说不清谁对谁错的事情在家庭生活中比比皆是。 “总之,我王建设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狠狠地谴责自己。张淑萍走了,他突然间“大彻大悟”。有时候,女人唠叨谁说明她关心谁!张淑萍对他唠叨,那是因为她太在意他。甚至,妻子的蛮横不讲理,却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比喻,前几年他们还同床而眠的时候,张淑萍总是强迫他整晚面向她睡觉,绝不允许背向她;到了深夜仍要求他和她说话聊天,他刚一迷糊立刻被推醒。久而久之,王建设非常恼火,两人无数次为此事吵架。到后来,两人分房间睡了,王建设这个痛快惬意啊!然而,两人的感情却越来越糟糕,发展到最后,张淑萍“红杏出墙”。王建设扪心自问:难道自己没有一点责任吗? 王建设又想起张淑萍曾经对他的讥讽甚至辱骂,想起她对他的瞧不起。这时候他也有了谅解她的理由:女人嘛,对丈夫总是恨铁不成钢。其实,铁已经很坚硬了,为什么还要“成钢”呢?假如真的成了钢,她还会“恨钢不成铜”,进而“恨铜不成金”。这就是人永不满足的本性,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怎么会脱俗呢?怎么会达到知足常乐的境界呢?相反,人的这种不满足也会成为前进的动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他,一个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穷小子,这些年来一步一个脚印,刚到不惑之年就已经成为国家中型企业的总经理,干事创业,不断进取,不就是明证吗!换个角度评价,张淑萍这些让他恼火的“瞧不起”,是不是一种对他的鞭策激励呢?目前社会上有人戏称人生三大快事:升官、发财、死老婆。王建设对这话深恶痛绝,相反他对张淑萍的死非常自责非常悲痛。更重要的是,女儿失去了妈妈,对女儿的疼爱使他痛上加痛。 父女俩依偎着。王建设时而摇头时而揪紧自己的头发;王小萍两眼红肿,哭到大半夜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只是不住地抽泣。 父女俩难过之余急切想弄清的事情就是:张淑萍究竟是怎么死的,什么原因导致了她的死亡。王建设嘴上安慰女儿,警察会弄清这一切的;他的心里却在分析,以张淑萍泼辣倔强的脾性,扔下小萍自杀,这决不可能!除了意外坠楼,就一定是他杀。如果是他杀,王建设首先想到刘济洲,但他又难以理解。如果为仇,他应该杀自己;如果为情,似乎更不可能。刘济洲不是社会上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小哥小弟,更不是随随便便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以他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犯人命案子。 父女俩在医院守了一夜。 二十 总经理入狱 第二天,警察重新对王建设的家里和张淑萍坠楼现场进行查验,并对张淑萍遗体进行尸检,得出初步结论:张淑萍坠楼原因为他杀,但死者遭遇入室抢劫或强奸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 张淑萍的父母、弟弟和其它一些亲属闻讯赶来医院,抓住王建设拳打脚踢,被警察拉开。张淑萍的母亲六十多岁,为人泼辣刁钻。她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声哭嚎,并几次“昏厥”,被叫醒后重新拍打着地面嚎叫:“姓王的!就是你杀了我闺女,你好狠心呐!我闺女再有错你也不能杀人呐……哎呀我那苦命的闺女呀……” 张淑萍的弟弟,一米八几的个子,脸色铁青,不断地抽冷子袭击王建设,被王小萍和一名警察死死看住。 张淑萍的父亲是名企业退休干部,为人比较阴险。他跟着赵铁民,不住地为他“分析”案情,强烈要求逮捕王建设。后来他急了,用手杖戳着地面,“笃笃”作响,“警察同志,实话告诉你吧,我女儿有了外遇,被姓王的发现,这才招来杀身之祸。请你先把这姓王的控制起来,我全家告到北京也要告倒这个杀人犯!” 张父言外之意是威胁,他是在威胁赵铁民:如果不抓住王建设,他就上告。赵铁民当然听得出来,正想说什么,却见王小萍快步冲过去,抓住姥爷的袖子,回头大声对他说:“警察叔叔,别听俺姥爷瞎说!我爸爸不可能杀我妈妈,不可能!” “你这孩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护着他也没用。”张父着急得猛烈咳嗽起来,边咳嗽边说,“警官同志,孩子护他爸,可以理解。请你赶快行动,别让姓王的跑了哇!” “不!不是我爸爸,我和我爸爸一起出去又一起回来,怎么可能是他!”平时温顺可爱的王小萍这会儿真急了,“姥爷!你是老糊涂了吗?怎么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呀!” 赵铁民严肃地询问王小萍:“请你据实回答,你昨天什么时间和你爸爸在一起?” “昨天下午大概五点多钟,我爸爸下班回来打电话叫我下楼,跟他一起开车出去。他去姜伯伯家吃饭,我去杨阿姨家找白雪姐姐补习英语。完了我们又一起回家。我爸爸怎么会杀我妈妈呢?” 众人还想说什么,被赵铁民伸手阻止。赵铁民独自出去打了一会儿电话,回来宣布:“死者遗体送殡仪馆保藏。王建设和王小萍跟我们到局里协助调查。” “我们也去公安局,我们要控告王建设!”张家人一齐吆喝。 “你们可以到局里反映情况,但必须派代表,不能一起到局里吵闹。请务必节哀顺便,保持冷静,配合我们的工作。”李铁民说完,亲自开车带领几名警察和王建设父女回局里了。另外几名警察和法医一起把张淑萍遗体转往殡仪馆保藏。 王建设给张淑萍的父母打电话报丧的同时,也没忘给石泉公司董事长姜德旺打电话请假,并把张淑萍遇害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告知了他。姜德旺眼睛一亮:既然不是入室抢劫杀人,那么是谁杀害了张淑萍?张淑萍无非是石泉公司一名普通员工,什么人什么原因会杀害她呢?警察会不会怀疑凶手是王建设呢?出事的时候王建设不在作案现场,而是和他在一起,警察一定会来证实,这可是除掉竞争对手的大好时机。尽管姜德旺很喜欢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爱徒,但老虎学艺成功要威胁老猫师傅的安全了,老猫岂能坐以待毙!他决定试一试,看看是否能把王建设推进监狱,以确保无人抢他董事长的位子。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让他家里的老保姆收拾东西,他亲自开车送她回乡下老家“过年”,并给她一大笔钱,叮嘱她什么时候回来他会去接她,不接就尽管在家休息,工资照发。 当天下午,警察果然来了。来调查的警官赵铁民他认识,在同一个县级市里,一个是全市最大企业之一的石泉公司董事长,一个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有不少接触机会。一见面,双方免不了寒暄一番。 “哎呀!赵大,难得你亲自来指导工作,欢迎欢迎!” “不敢不敢,来给姜董拜个早年,顺便调查个案子,不会打扰姜董吧?”赵铁民握着姜德旺的手说,“贵公司应该放假了吧?看您,还在忙啊!” “赵大客气!公司今天上午就放假了,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顺便值班。”其实,姜德旺是在专等,等的就是警察。 “这位是小张。” “张警官!请坐、请坐。”姜德旺和大家握手致意后,请大家坐下来。办公室女值班员给每人沏好茶后退了出去。这位漂亮女值班员是专门留下陪姜德旺的,任何时候他孤独不得。 未等赵铁民再次开口讲话,姜德旺直截了当地问:“赵大大驾光临,是不是为建设的事儿?” “1。26案件您听说了?” “听说了。今天上午建设打电话来,说他媳妇坠楼身亡,不能参加公司举行的欢送员工仪式。”他用小手指头理了理头发,重重地叹口气,“唉!这好端端的,张淑萍怎么就……员工出了事,我非常悲痛,正准备去吊唁呢。” 赵铁民示意小张记录,然后郑重其事地询问姜德旺:“昨天晚上,也就是2006年1月26日下班后你在哪里?” “在家呀!”“当时你家里还有谁?” “我一个人。老伴住儿子家好些日子了,他们大概今天才能回来。” “您家里是不是还有一位保姆?” “过年回家了,走了几天了。” “她是哪里人?姓名?” “哪里来着……几年了,她是劳务市场介绍来的,刚来的时候我问过她的姓名住址,后来我看老大姐善良朴实,对这些事情不再在意也就淡忘了,噢,她姓郑。” “当时王建设在您的家里和您共进晚餐,是吗?” “没有哇,我一个人在家!”姜德旺矢口否认。 “姜董,您记清楚了吗?” “嗨!昨天晚上的事儿,我年龄再大也不至于记错。”姜德旺看看赵铁民,小心地问道,“怎么着,建设有什么麻烦吗?” 赵铁民说:“张淑萍坠楼前和人厮打过,坠楼时她从外往里砸碎一块窗玻璃,这些迹象表明她的死亡原因为他杀;有邻居反映,昨天晚上大约六点左右他们隐隐约约听见鞭炮声中夹杂有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就是说张淑萍的死亡时间是在2006年1月26日18点左右。她的父母和弟弟控告王建设是杀人凶手。经过我们的现场取证,发现死者的家里确实只有死者和王建设的脚印,并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但王建设申辩他没有作案时间。他告知我们,您和您家保姆可以证明,案发时间也就是昨晚六点左右,他正和您一起吃饭。” “哦,怪不得呢……”姜德旺继续用小手指头理头,沉吟半晌,他突然抬起头坚定地说:“实话实说,建设给我打过电话,请求我证明他昨晚上在我家。可是,我作为公司党委书记兼董事长,怎么可以作伪证呢!建设是糊涂了,找错了人。不过,赵大呀!建设一定不会杀人,我了解他,他决不会沦落为杀人犯,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蹊跷。” 赵铁民回到局里,把此案向副局长兼刑侦大队大队长魏书林作了汇报。魏书林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春节之际收礼送礼联络关系上了,此时正盘算着还有谁没来走动还有谁没去走动,根本无心听汇报,只是敷衍了事地作了一点指示:“继续侦查,过了年详细研究。” 看着赵铁民走出去的背影,魏书林冷笑一下儿:“过年送礼,该来没来的就有你!”一过腊月门,到魏书林家里甚至办公室里送礼的人就络绎不绝,每个人送了什么,他收了多少,他记不清了,但谁该来没来他可是记得非常清楚。 “再探再报!” 赵铁民出门后,摇了摇头,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词令,觉得十分滑稽,“也好!本来把王建设列为重点杀人嫌疑犯就缺乏有力证据,还真得继续侦查详细研究。” 然而,仅一天的时间情况却有了变化。赵铁民接到命令,先拘留王建设,然后提请检察院批准将其逮捕。 腊月二十八下午,王建设从公安局出来后,首先去找姜德旺,然而姜德旺像是蒸发掉了,不见踪影,手机关机也无法通讯联系。就有预感,他将要承受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牢狱之灾。于是,他马不停蹄忙碌着,厄运到来之前,他必须把公司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 今年的腊月二十九即是除夕。下午,杨秀娟和白雪带着一只大公鸡来到王建设家,准备和王建设父女一起吃年夜饭。昨天,他们也接受了警察的调查,知道了王建设家里发生的不幸,她们想来安慰王建设和王小萍,但不知道他的家在何处,打王建设的手机也打不通。今天她们的到来是王小萍主动联系的。 王小萍突然间似乎长大成人了,她不再是原来娇滴滴的小女孩儿了,一下子变得非常懂事甚至很有主见。失去妈妈,她撕心裂肺一样悲痛,悲痛之余她忘不了关心爸爸。她发现爸爸眼窝深陷、脸色铁青、胡子拉碴,似乎苍老了许多岁。而以前的爸爸总是西服革履,气宇轩昂,怎么看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 今天这个除夕夜他们父女俩该怎样过呢?于是王小萍想找亲人和爸爸一起过年,这样对爸爸也是一种安慰和帮助。思来想去找谁呢? 找伯父伯母吗?他们远在老家,这除夕来也不方便。况且爸爸肯定不想让他们在过年的时候跟着难过,因为爸爸曾特意嘱咐她暂时不要把妈妈去世的消息告诉他们。 找姥爷姥姥舅舅他们吗?不可能,躲他们还来不及呢!昨天在公安局大院里,王小萍斩钉截铁地对他们说:“姥爷,姥姥,还有舅舅你!你们如果再难为我爸爸,我也死给你们看!”这才让他们知难而退,暂时停止对王建设的人身攻击。 自然而然地,王小萍给白雪打了电话。白雪现在已经成了她尊敬、信赖的老师、姐姐和好朋友了。王小萍希望善良温柔的杨阿姨能和白雪姐姐一起,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来安慰照顾一下极度憔悴的爸爸。 大家七手八脚很快弄好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餐桌中间是一大盆蘑菇炖鸡。鸡是杨秀娟在她的租住屋小院儿饲养的,比起那些肉食鸡来,味道香得诱人。 杨秀娟教着王小萍在张淑萍遗像前摆上“三牲”和几样菜蔬、果品,燃起香烛,跪下来磕头。大家看着失去妈妈的可怜巴巴的小姑娘,禁不住又是一阵心酸,各自偷偷擦干眼泪坐下来,开始吃年夜饭。 王建设打开一瓶干红葡萄酒,给她们每人倒上一杯,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王建设发现杨秀娟担心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笑,说:“不要紧,我不是借酒消愁。过年嘛,让你和白雪跟着不开心,不公平!谢谢你,谢谢白雪,谢谢你们能来陪萍萍和我吃顿年夜饭!来,干杯!” 王小萍也跟着举杯,懂事地说:“祝杨阿姨和白雪姐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大家互相劝慰,吃了一点东西。杨秀娟对王建设说:“注意身体,你可是瘦了一圈了!” 王建设说:“我不要紧,身体结实。倒是你,我发现你更消瘦了,哎,你有没有去查体?咳!这大过年的不说这个!来,干杯!” 王建设苦笑着和大家碰杯后一饮而尽,杨秀娟和白雪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妥当,都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倒是王建设毕竟是个男子汉,大难临头之际仍镇定自若,他干脆开门见山,对杨秀娟和白雪仔仔细细地讲述了前天晚上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王建设扭头对王小萍说:“萍萍,妈妈去了,你不能过分悲痛,要相信公安机关一定会抓住凶手,给妈妈报仇的!” “可要是警察怀疑你是凶手怎么办?”王小萍非常担忧。 “根据前天警察的询问分析,很有这个可能,也许我会成为杀人嫌疑犯。不管怎样,小萍,你要勇敢面对这一切,千万不能绝望、消沉、荒废学业。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光明就会有黑暗,有正义就会有邪恶,但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否则社会就不会进步,世界就会灭亡。所以说,即使我被判刑甚至判死刑,最终法律一定会还我清白,明白吗?” 王小萍眼含热泪使劲点头。 杨秀娟关切地劝道:“快别说得这么严重,孩子受不了!” 王建设抚摸着女儿的头,挤出一丝微笑,继续说:“萍萍,哭不是办法,坚强才是真!以后你不在学校的时候,比如节假日什么的,你可以到你姥姥家去!” “不!我不去!”王小萍擦着眼泪回答,她对姥姥一家人已经产生极大反感。 “哪也不去!我来照顾萍萍,我就是她妈!”杨秀娟说完,发现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忙低下了头,小声解释道:“假如你真的被抓走,我会把萍萍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只要你信得过就行!” “这再好不过了!还有白雪,你可得在精神上多给萍萍一些鼓励,在学习上多给她一些帮助,好不好?”说着,王建设拿出一张存折,“这是我的所有积蓄,你们用吧。还有房子汽车……” 杨秀娟接过存折,看也不看就塞到萍萍口袋儿里,说:“这个我不拿,萍萍完全可以自己掌握。” 白雪一直静静地听,这时候忍不住插话道:“看看你们,生离死别似的,有这么严重吗!我们的社会是法制社会,不会发生草菅人命的事情吧?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嘛!没有事实怕什么,来喝酒!” 王建设和白雪碰碰杯子,却不着急喝下去。他面色凝重,缓缓地说:“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有时候坏人会凌驾于法律之上栽赃陷害为所欲为,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王建设话锋一转,“当然,白雪说的对,事实终归是事实。我跟警察说过,石泉公司董事长姜德旺就可以证明我没有作案时间,很简单!我只不过是根据目前一些社会现象,做一些最坏的打算。来喝酒吧。” 听王建设说起姜德旺,杨秀娟神情有些发愣,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她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掩饰道:“这个红酒一点儿也不涩,挺好!” 白雪眼睛亮了亮,欲言又止,她心里说:“菩萨保佑,王总千万别受冤枉!将来我毕业了还得好好儿跟他学习,他答应过的,等我毕业后带我一起干大事创大业。” “砰砰砰!”白雪正想着心事,被急促的敲门声吓得跳起来,她跑出去趴在猫眼上朝门外望了望,大吃一惊,连忙踮着脚尖跑回来,又紧张又急切地问:“是警察!怎么办?” 大家都“忽”地站了起来,杨秀娟还趔趄了一下,差点儿碰翻了椅子。 王建设叹口气,说:“该来的总会来,我去开门!” 王小萍急忙拉住王建设的手,却紧张得说不出话。王建设拍拍她的肩膀,微笑一下儿:“要学会面对,天不会塌下来!” 王建设从容不迫,打开了家门。赵铁民率领几名警察冲进来,亮出拘留证,并告知王建设:“王建设,你涉嫌杀害你的妻子张淑萍。现在我们奉命将你刑事拘留。跟我们走吧。” 白雪挤过来质问赵铁民:“你们凭什么抓人,有证据吗?” 赵铁民铁青着脸,没有回答。旁边一名警察说:“有无证据到公安局就知道了,你不要妨碍执行公务!” 杨秀娟说:“这大过年的,你们就不能让他在家过个除夕夜!” 一名警察就没好气地喝道:“谁不过年?走吧!” 王建设被戴上手铐带走了,杨秀娟支持不住,突然晕倒。 二十一 急坏了杨秀娟母女 正月里,五洲度假村非但没有停业休假,生意反而火爆了许多。过大年嘛,连平民百姓都要走亲访友,达官贵人岂能在家闲着,他们更需要花天酒地应酬交际,这些高档餐饮娱乐场所自然会受青睐。 此时,刘济洲正在请市法院院长于文海和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大队长魏书林在五洲度假村洗浴中心逍遥。“一条龙”下来后,于院长、魏副局长两人心满意足。他们一前一后从各自的单间儿里出来,裹着浴巾躺在休息室沙发床上和刘济洲聊天。刘济洲坐在他们脚下一张圈椅上,不时起身往两人茶杯里续水。刘济洲今天穿了一件高领子羊绒衫,为的是遮住脖子上被张淑萍抓出的伤痕。他不习惯穿高领子衣服,穿衬衣也从不系领带。他的脖子太粗了,箍着衣领,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时不时下意识地撕扯几下儿。 “刘总,这大过年的,你也不让我们在家歇息一下,啊?”于文海看了一眼魏副局长,两人会心一笑。 “可不是嘛!平时工作压力大,一年到头没时间陪老婆,过年了还是不得闲!刘哥,你老是忘不了弟兄们,谢了!”魏副局长向刘济洲抱抱拳说。这个人在黑白两道之间混久了,自然不自然地官腔黑话混杂起来。 “两位领导大驾光临,给足了我面子。”刘济洲望望魏副局长瘦骨嶙峋的身子,心里笑道:“这小子,脱了那身老虎皮,到我手下当个打手都不够格,还主管刑侦呢!” “刘哥!我不明白你和王建设有深仇大恨是怎么着!连个年都不让他在家过,非得把人家送进去。弄得我挺为难的,还得劳驾弟兄们,连累他们连个除夕夜都过不消停。”魏书林开始表功。 “人家刘总是出于革命义愤嘛,一天都不能让嫌犯逍遥法外。”于文海道。 “我手下的弟兄们可是牢骚满腹,更严重的是他们提出批评意见,说是证据不足,不该草率抓人。”魏书林说。 “什么证据不证据,领导的话就是证据,不执行领导的指示?老虎拉车——谁赶(敢)!”刘济洲说,“说真的,两位领导!王建设这小子老跟我过不去,把他弄进去我就消停了,最好判他死刑才过瘾。” “不是跟你说过吗!于院长不管死刑死缓案件,定故意杀人罪不妥当。”魏书林摇头,“关键是证据不足!本来赵铁民是反对刑拘的,结果被我训斥一番——什么证据不足!等证据齐全黄瓜菜都凉了,只要事实基本清楚证据基本确凿就可以抓人嘛!是不是?回头安抚一下,让他们心里平衡一些就好了!” “是是是!我立马给两位领导每人再打过去二十万,打点一下办案的弟兄。口供不也是证据嘛!”刘济洲的意图就是把王建设屈打成招。 “对对!刘哥是个儿明白人,我这里好说,院长那里该早有铺垫,翻供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口供。”魏书林看着一言不发的于文海,微笑着说。 “问题是王建设这小子顽固得很,软硬不吃。”刘济洲很担心拿不到口供。 “持续政策攻心是瓦解嫌疑犯心理防线的制胜法宝。”魏书林说。 “对!对!对!我明白这就是‘熬大鹰’!” “嘘!‘熬大鹰’是变相刑讯逼供,你问问院长,我们能去犯这样的错误吗?” “不管怎样,证据不足,到我那里只能退回检察院补充侦查,我也不能犯错误!”不知于文海是故作深沉呢还是迟迟不能从按摩小姐欲仙欲死的服侍中清醒过来,他一直缄口不语,现在终于说了话。 三个人突然大笑起来。 “高明!我们这些俗人怎么能悟出领导的高深!”刘济洲奉承道。 他们三人在“天堂”里逍遥,王建设却下了地狱。 公安局审讯室里,王建设实在撑不住了。他终于尝到了“熬大鹰”的滋味,这才叫“活不成死不了”呢!大灯泡子照着,轮班审问,几天几夜不准换姿势笔挺坐着,不准睡觉。如果能允许他睡上几秒钟便成了他此时最奢侈的享受。王建设在意识模糊思维混乱中按照审讯人员的诱供“交待”了所有“过失杀人的犯罪事实”。 一周后,王建设被检察院批准逮捕。张淑萍的遗体随之也被火化。 在拘留期间,王建设依法向审讯人员申请聘请律师崔浩为其提供法律咨询、代理申诉,但被拒绝。 王建设的情况外界不得而知,这可急坏了杨秀娟。尽管她心力交瘁,仍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回奔波,想方设法营救王建设。后来经王小萍提醒,她决定带王小萍出去找律师崔浩。 两人开门,却发现有人正举手想敲门进来,来人正是崔浩。 “崔浩叔叔!”王小萍对杨秀娟说:“这就是崔浩叔叔!” 崔浩进来,搂着王小萍的肩膀连连自责:“对不起呀,萍萍!叔叔来晚了,我刚刚听说此事。咳!这是怎么了这是!祸不单行呀……萍萍,这些日子谁照顾你呀,你姥姥他们来过吗?” “来过。可我用不着他们照顾,要不是他们我爸能被抓走吗!” “一个小公主一夜之间竟成了孤苦伶仃的孩子!咳,萍萍,以后到叔叔家住吧,啊?”崔浩说着,眼圈红了。 王小萍面对她从小就熟悉,对她总是亲亲热热的崔浩叔叔,又委屈又难过,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哽咽着说:“崔叔叔,你快救救我爸爸呀!” “别着急,咱们慢慢说,啊?这两位是谁呀?” “这是杨阿姨,这是白雪姐姐。”王小萍介绍得很笼统,让崔浩摸不着头脑。 大家坐下来,杨秀娟开口说:“崔律师,我知道你是王建设的好朋友,我也是。我叫杨秀娟。” 崔浩突然一拍脑门,“对了,我想起来了,建设跟我提起过你,关于商品房预售合同纠纷的事。你叫杨秀娟,你的名字很好记,人如其名,给人的印象就是温柔。房子的事情怎样了?” “咱们现在顾不上那点事了。崔律师你知道建设是个好人,帮了俺不少的忙,还救过我。现在建设遭难,我们正合计着找您想办法呢。” 崔浩点点头:“当然。我去过公安局。我准备以律师的身份介于广义上的诉讼程序,也就是说,我要从公安机关侦查阶段起就为王建设提供法律帮助,这是《刑事诉讼法》第96条规定允许的。可我会见王建设的要求被拒绝,办案人员说犯罪嫌疑人没有申请聘请我。那好,我就回来办理建设的近亲属或所在单位的委托书。建设需要帮助!” 应崔浩要求,王小萍、杨秀娟和白雪把1月26日也就是阴历腊月二十七那天发生的事情向崔浩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崔浩听完后分析道:“这个案子的关键应该是姜德旺,只要他出面证明王建设案发时间不在现场,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不过警察不会不落实这个关键所在。这样吧,我先去找姜德旺,听听他的说法。” 大家都赞成。杨秀娟突然说:“崔律师,聘请你,得给你们律师事务所交费,这钱我来出。” “别提钱的事儿!你们等等,我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崔浩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姜德旺答复:为王建设聘请律师应该,立刻办;要他作伪证不行,那天他的确没有和王建设在一起。王秀娟听了,半晌无语。 崔浩坚持要带王小萍到他家住几天,顺便进一步了解情况。杨秀娟叮咛好了:只住两天就快回来,白雪还得抓紧时间帮她补习功课。 回到自己家,杨秀娟便一头躺倒在床上,显得疲惫不堪。白雪知道妈妈又不舒服了,便不再打搅她,悄悄去做饭。白雪很担心妈妈的身体。自从莲花山下妈妈晕倒在王建设怀里后,短短一个寒假没过半,她又晕倒了两次,除了年三十王建设被抓她受刺激那次外,更危险的一次是她骑机动三轮车进货回来的时候,她刚下车却突然晕倒在地。如果骑车途中发生晕厥那么后果可想而知。打此以后,虽然春节前是蔬菜批发黄金时间,但她只好应白雪的强烈要求放弃生意,在家休息。白雪劝说妈妈到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可她不肯,说可能是贫血,没啥大病,休息一段时间自然会好起来。 吃过饭,杨秀娟突然拉过白雪,表情怪怪的,小声说:“小雪,妈妈有件心事一直想跟你说,可我怕你受不了……” “妈,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都二十二岁了,什么事情都能面对。” “都是妈不好,是妈造的孽。这件事早想告诉你,可是妈妈实在难以启齿。”杨秀娟接过白雪递过来的茶杯,叹口气,回忆起当年,“妈像你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曾经暗恋你王叔叔,爱得死去活来,却羞于表达,你王叔叔半点没有察觉……” 听了妈妈的话,白雪不但不反感,反而很为妈妈惋惜:“妈,爱一个人不是错,可惜你太自尊,错过了大好时光。当然现在也不晚,还可以重新去爱。” “唉!晚了!” “不晚!他不会被判有罪的。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您现在更加爱他,您可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了。王建设,是挺可爱的……”白雪靠在妈妈肩膀上,喃喃细语。 “后来你王叔叔爱上了张淑萍。就在妈妈伤心欲绝的时候,妈妈没有坚决反抗一个色狼突如其来的强暴,我怀孕了,后来就生下了你。” “什么?”白雪坐直了身子,“我?是谁?是谁强暴了你?” “姜德旺。” “石泉公司董事长吗?他是我的父亲?天那,这怎么可能!” “当时他是县酒厂生产科科长,对妈妈早就心怀叵测,终于在一个暴风雨之夜……他得逞了。”杨秀娟两滴热泪无声滚落下来,“他是个衣冠禽兽,听说,他糟踏了不少女工。白雪,妈妈对不住你……” 白雪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并不认识姜德旺,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很久,母女俩没有再说话。 外面火炉上的水壶“嗞嗞”地冒着热气,室内温度上升。白雪的脸蛋儿红润起来,她有些燥热,于是脱掉了外套,只穿件羊毛衫,胀鼓鼓的胸脯立刻显露无遗。 “孩子,你确实长大了。”杨秀娟看着她,问:“你能原谅妈妈吗?” “妈,我理解你。可是你为什么独自辛辛苦苦地抚育我,为什么不找他要抚养费!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吗?” “他知道。但是,我辞了职,远远地离开了他。他也没有再寻找我们。”杨秀娟拉过白雪的手说,“现在到了我们找他的时候了。” “您是说,找他给王建设作证?”“这只老狐狸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竟然作伪证陷害你王叔叔。” “还能有什么目的,怕王建设夺了他的位子呗,他老了,有危机感了。”白雪两眼平视前方,淡淡地说,“妈,你为王建设去找他,反而使他反感。我去!我去用父女之情打动他。” “父女之情……”杨秀娟沉吟片刻,说:“也不一定能打动他,可总得试试看,有病乱投医啊。去吧,孩子!” 二十二 我是你女儿 父女俩在石泉公司董事长办公室见了面。 白雪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首先被两位漂亮的女秘书挡了“驾”。她们询问白雪是否和董事长预约了,白雪说没有,她们就说董事长不在,叫她留下姓名预约。白雪有种直觉: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小姐一定又是姜德旺的玩物。她很不耐烦地说:“去告诉你们老板,别摆谱儿!叫他快来见我。” 两位姑娘不知深浅,担心这位比她们还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孩跟她们老板有特殊关系或是有什么来头,自不敢怠慢,相互使个眼色,其中一个悄悄进里边通报去了。不一会儿,她出来了,不情愿地说董事长有请。其实她们了解姜德旺,凡是女孩要求见他,他是不会拒绝的。 姜德旺见了白雪,眼睛一亮,这位漂亮女孩儿似乎很面熟,接着,他的心里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白雪此刻看见了姜德旺,心情异常复杂。这位将花白头发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两眼微微凹陷直勾勾看人的高个子老头儿就是她的父亲吗?就是他,让妈妈受尽苦难,就是他,害了妈妈一生。他不配做父亲!白雪这样对自己说。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竟然没有任何表示。还是姜德旺打破僵局,他脸上突然堆起笑容,指指他对面的圈椅说:“坐!你是……” “我是你的女儿。”白雪坐下来,开门见山。 姜德旺手一抖,茶杯里撒出一些水来。他一下想起杨秀娟,想起她生下的他未曾见过面的孩子。姜德旺玩过的女人自己也难数得过来,但这些女人里边只有杨秀娟是处女,而且生了他的非婚生女儿,也只有杨秀娟不恋他的金钱不屈服他的权势一走了之。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去寻找她们母女,但一想起杨秀娟的倔强,一想起她仇恨的目光,他就不寒而栗。他不愿意去自寻麻烦,真弄出点事儿来,自己的乌纱难保!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时光荏苒,自己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怪不得自己老了! “你?不要开玩笑!你是哪里的?”姜德旺静了静,突然又有了一些怀疑。莫非这女子心怀叵测? “我的妈妈叫杨秀娟,我叫白雪,读大学二年级。你不会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吧?”白雪想使自己平静,可是不行,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胸脯剧烈起伏。 “这是真的?你真的是我的女儿?”其实姜德旺彻底相信了眼前的事实。他和杨秀娟的事没有外人知道,能说出杨秀娟的名字就错不了,何况他已经在白雪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杨秀娟的影子,怪不得一见这女孩就觉面熟呢!他放下茶杯,站起来。他毕竟也是个人,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到他的面前,鼻子一酸,滴下两滴泪水。他快步从写字台后面走出来,弯腰捧着白雪的双肩,颤声问:“孩子!这些年,你、你妈妈都好吗?” 白雪站起来,轻轻躲开姜德旺的双手,冷冷地说:“不好!” “唉!都怨我,让你们受苦了!”姜德旺搓着双手,摇着头。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发自他的肺腑。 白雪突然哭了,两行泪珠不断滴落下来。但是,她的泪水决不是父女相逢百感交集的泪。她是在伤心!人不伤心到一定程度不会有这么多的泪水。白雪怎能不伤心!她为自己不幸的幼年、童年、少年伤心,为凄苦半生刚刚有点爱情希望却又灾难降临的妈妈伤心。母女俩在菜市场依偎在一起,舍不得咽下那点儿满口喷香的猪头肉……王建设被抓走,妈妈脸色苍白晕倒在地……这些情景一幕一幕在她的眼前再现。她们喝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她的父亲为她们酿成的苦酒!她命令自己快止住眼泪,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判。 “爸爸!”她的泪眼看着他,重重地叫了一声。一声“爸爸”仿佛是她下了很大决心花了很大力气才叫出来的。 这一声“爸爸”也像重锤一样敲在姜德旺的心上,使他猛地一颤。好久没有人叫他一声“爸爸”了。他的独生儿子、儿媳都向着他们的母亲,讨厌他花花肠子只顾玩女人,对他是敬而远之,就是过大年不得已在一起的时候也都冷冰冰的连一声“爸爸”都不叫。现在听见一个女孩儿叫他声“爸爸”,让他激动万分连连答应。他两手不自然地左右摸索,像是要找什么东西送给她。 “我叫你一声‘爸爸’,是有事求你。你不必自责,我和妈妈吃了多少苦,跟你没关系。如果你真能念一点父女之情,就请帮个忙,以后你就是我的爸爸!” “什么事,孩子?你说吧。” “2006年1月26日晚六点钟左右,王建设在你家和你一起吃过饭,请你如实作证。很简单!” “什么!你怎么和王建设牵扯上了?你和王建设是什么关系?”姜德旺大吃一惊,原来他怀疑白雪可能想索要一些钱财,没想到她突然提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你别管!求求你不要作伪证!”白雪说。 “你必须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姜德旺坚决地问。 白雪咬咬嘴唇儿,说:“他是我的朋友。” “什么朋友?你怎么会认识他?”姜德旺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男朋友,我要嫁给他!” “什么?他的年龄可以做你的父亲了,你才上‘大二’呀,你的大学同学不比他优秀吗?为什么……咳!”姜德旺气急败坏地在地毯上转着圈子。 “没办法,我就是死心塌地地爱他,他进了监狱被枪毙了我就没希望了,也得死。爸爸,求求你,救救他!” 叫什么“爸爸”!这个女儿突然出现,原来因为这个!王建设啊王建设,你真有能耐,你不但要夺我的位置,还要夺我的女儿,你坐你的大牢去死吧!可是,白雪怎么办?听口气她真能为他去死。此时的姜德旺的的确确犯了难。 在企业为官几十年,姜德旺有了一副铁石心肠。为了企业一把手的位置,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牺牲。现在这个企业马上要成为他的私有财产了,他已经铺好路子,只要将王建设这个竞争对手除掉,他就是石泉公司真正的主人了!想到这里,他突然一个激灵:王建设没根子没门子,只凭他的业绩果真能成为“钦定”董事长人选?是不是自己所依靠的那棵“大树”故弄玄虚,哄骗自己,逼自己出大血?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害了王建设了,还有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宝贝女儿!可是,如果上头透露给自己的消息是真的,那么除掉王建设机不可失。 姜德旺的脑子飞速旋转。 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他最终下了决心,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宁可负他不可负我。他认为有了企业有了金钱就有了一切,反之什么也不复存在。亲情固然重要,可是要他在亲情和金钱之间选择,他宁可选择后者。 决心已定,他又恢复了平时的道貌岸然,他回到写字台后坐下来,伸手示意白雪也坐下,然后用小手指头梳理着头发,一本正经地说:“孩子!对了,你叫白雪对吗?白雪,你也是大学生了,应该懂得法难容情啊。王建设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们感情很深,可我不能为了个人感情去违法犯罪作伪证呀……” 白雪打断他的话,争辩道:“不!他那天的确和你在一起!” “他和我在一起?你亲眼所见?” 白雪哑然。 姜德旺想再说什么,见刚才带白雪进来的女秘书又进来了。 “什么事?”姜德旺问。 “没事儿,来给你倒水。”女秘书抓起暖瓶,一边给他们两人倒水一边直勾勾地看白雪,脸上的醋意难以掩饰。 “漾了!”姜德旺指指水杯,细声提醒道,“没别的事你就先去忙,有事我叫你。” 女秘书很不情愿也不敢不听,表情十分复杂,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出去了。白雪见了,心里明白,这两人一定有暧昧关系,她是不放心自己才进来打探情况的。白雪一阵恶心,于是站起来,冷冷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 白雪说罢,摔门而去。姜德旺叫着白雪的名字追出来,看见秘书室里两位秘书小姐紧盯着自己,便止住脚步倒背着手转身回去了。他的“秘书们”撇着嘴,晃着脑袋,对着白雪远去的背影嗤之以鼻:“臊货,小小年纪就学会傍大款了……” “他们准是为什么事闹翻了。” “为钱呗!” “老头子也太花花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你可得看紧点儿……” “哼!” …… 回到家,白雪自然是一顿气急败坏的发泄、臭骂,什么“虚伪、自私、卑鄙、狠毒、色狼、下流、禽兽……”倾她所学贬义词,一股脑儿倾泻到她的亲生父亲头上;杨秀娟一言不发,只管垂首叹气。 杨秀娟、白雪和王小萍一时没了更好的办法。 二十三 总经理被判刑 不久,白雪、王小萍各自的学校都要开学了。临走,杨秀娟自然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她们集中精力搞好学习,不要想的太多。 后来,杨秀娟干脆到“滨海小区”找了一处距离王建设家最近的出租楼房租下来,又一次搬了家。好在她流动惯了,也不添什么可有可无的家当,想搬家,很容易。 “滨海小区”的闲置房很多,他们的主人多数是达官贵人,本来有房子使用,来这里买房是为了增值、创收,或者为他们还未成家的子孙准备。他们不很在意房子是否闲置,所以索要的房租很高,入住条件也苛刻。杨秀娟花大价钱来这里租房,有她的打算。一是为了方便照顾安慰节假日偶然回家的王小萍,二是帮着王家照看房子,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决定一边在附近菜市场卖菜,一边利用各种时机接近、认识35号楼上的居民。35号楼在王家所在36号楼南面,相距只有20余米。杨秀娟相信,这幢楼上的居民中一定会有张淑萍坠楼时的目击者。她要寻找这位目击者!找到杀害张淑萍的真正凶手,为张淑萍报仇,为王建设伸冤! 杨秀娟几乎每时每刻都惦记牵挂着身陷牢狱的王建设,卖菜时常常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不是算错了账就是找错人家钱;买菜的人有的大声呵斥她,有的暗自窃喜得了便宜离去,更多的人对她很同情,不愿去赚老实人的便宜。不卖菜的时候,她或者去小区健身小广场,或者在35号楼周围转悠,或者干脆挨家挨户串门子找人聊天闲谈,谈的不外乎张淑萍坠楼王建设被抓的事情,谈着谈着常常泪流满面。开始人们也跟着长吁短叹,陪着说点什么,心软的陪着流几滴眼泪。时间长了,杨秀娟身上有了“祥林嫂”的味道,人们渐渐讨厌她,躲着她了。而杨秀娟本质上并不是“祥林嫂”,她是一个非常自尊非常明智的人!现在,她只能选择这个办法,希望能打听到她认为一定存在的目击者,使他(她)良心发现,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 杨秀娟同时不断地和崔浩联系,希望他能借助律师的身份,获取一点关于王建设的消息。 王建设被羁押后,崔浩一度依法要求会见王建设,了解其罪名,为其提供法律帮助,但却被魏书林以种种借口拒绝。崔浩知道,目前我们的社会虽说是法制社会,但是有些腐败分子仍然在肆意践踏法律,他必须在忍让、理智中周旋斗争。 直至王建设的案子被公诉到了营海市人民法院后,崔浩才如愿出庭担任王建设的辩护律师。 崔浩在看守所会见了他的当事人王建设。 王建设被带进一间小屋子里,隔着铁栅栏和外面的崔浩谈话,旁边坐着一名警察监视。几分钟后,那名警察无聊地站起来走动,不再关注他们的谈话。 王建设明显瘦了许多,脸上胡子拉碴,剃光头后又长出的短发像钢丝一样竖立。见到崔浩,王建设迫不及待地询问王小萍的情况,询问杨秀娟母女的情况。崔浩一一回答了他。王建设听了,重重地点点头,心里踏实了许多。此时的友情、亲情、爱情比起任何时候都显宝贵。 谈起案情,王建设愤怒异常。几个月的折磨并未打磨去他的棱角挫掉他的锐气。他把这几个月在看守所里的遭遇和被审讯的过程向崔浩诉说一遍后,问:“崔浩,你说这是不是刑讯逼供?”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建设突然转移了话题:“崔浩,你我是不是好同学、好朋友?” “那还用问!” “那好!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刘济洲收买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在石泉公司与果品公司经济合同纠纷一案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建设一连串的发问让崔浩张口结舌。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建设,我……也是人……我有我的难处。你放心……一个人,他有时候可能会不讲职业道德,但他不能失去人性,否则就不是人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瞒不了你,可是……” “你如果屈服于刘济洲的利诱和淫威,那你就无法做我的辩护人,因为,我被陷害,张淑萍之死都会与刘济洲有关。” “你确定?”崔浩有些疑惑,“为了一桩经济合同纠纷案,他们何至于杀人、栽赃!” 王建设活动了一下手铐,想了想,索性把刘济洲和张淑萍勾搭成奸后被他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崔浩。他坚信张淑萍不会自杀,也不会意外坠楼,更不会有人图财害命——他家里什么也没丢失。 崔浩听了,心中不免一阵感叹。这个张淑萍鬼迷心窍,守着这么一个优秀的男人还不满足,都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红杏出墙,惹来杀身之祸,活该!但此刻崔浩不便再去感慨这些,他的思路回到案子上:“如果刘济洲是杀人凶手,那么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这是个谜!” “是的。我也是百思不解,他们都是过来人了,就是真有感情也不至于发展到非出人命的地步。” “张淑萍会不会还有别的仇人?”崔浩又问。 “张淑萍虚荣心强,爱炫耀爱听人奉承,虽会让人反感,但绝不会有什么仇人;相反,她是个直肠子,爱聊天儿,朋友倒不少,甚至去美容美发都会交上朋友。” “对!应该去接触一下她生前的朋友,兴许有什么线索。” “她的朋友虽多,但大部分都是石泉公司的员工。社会上的朋友……听她谈的最多的好象是红粉佳人美容美发厅的女老板。” 崔浩在本子上记着,嘴里说着:“建设,还有一个事情你得知道,姜德旺矢口否认2006年1月26日晚和你在一起。对此你有什么说法?” “我知道他在做伪证。这件事情大概也与刘济洲有关。前期在向刘济洲清欠的过程中,他始终不是很积极,甚至扯后腿,只不过碍于他的董事长身份不便公开反对罢了,我感觉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牵扯利益上的携手与争夺,也有社会关系上的一些瓜葛,不是简单的一个‘友好’或‘敌对’就能表述的。” “咳!原来你明白呀!可偏偏就你一个人犯倔,非要维护什么公司利益。让我说,他是借此机会陷害你,除掉你,因为你太优秀了,功高镇主了!” “不至于吧!”王建设苦笑着。 “现在各方面的情况对你都很不利。最近,不知道他们又从哪里找来一个所谓目击者,说是亲眼看见张淑萍坠楼的时候你就站在窗前。开庭时他会出庭作证。” 王建设恨得咬牙切齿。 “好在他们还不想定你故意杀人罪,他们给你定的是过失杀人罪。” “他们审问我时就是这么诱供的,让我承认——当时我与张淑萍发生剧烈争吵,我抱起她吓唬她,说是要把她扔到楼下,在张淑萍挣扎时,一个失手没抓紧,人便掉了下去。” “不错,卷宗我查阅了。看来他们不到万不得已还不想取你性命。要知道死刑死缓案子都归中院管辖,他们不会去打无把握之仗。” “那我们怎么办?” “我个人的意见,不做无罪辩护,认了这个过失杀人罪,争取轻判。尤其是现在万万不能刺激他们。如果于文海将案子退回补充侦查,我担心他们会更加疯狂地给你妄加罪名‘搜集’证据,置你于死地。” 听了这话,王建设全身冰凉,四肢麻木。他哀声长叹:“这世间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公道吗?他们怎么可以为所欲为呢!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我没犯罪!我要出去!” “我坚信你无罪,可是证据呢?”崔浩摊开左手。 “我不甘心!难道我就这么任人宰割不成!” “任人宰割?那也未必!我们会继续寻找证据,会继续调查张淑萍真正的死因,但这需要时间。一旦有了你无罪的证据,我们就申诉,要求法院启动审判监督程序重新审理此案。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让我想想……” “黑恶势力猖獗的地方,他们想让你死你就不能活。有的人在监狱里也会不明不白地一命呜呼,这种事不是没有。你想好后再做决定吧!” 王建设感觉崔浩像是在威胁他,不过这些话又好象颇有道理。昔日的老同学老朋友,现在竟然让他难以捉摸。他面对这位从来都是温和有加,长着一对儿小虎牙,不笑不说话的“可人儿”,突然想起一种叫“变色龙”的蜥蜴。“变色龙”为了生存,常常把自己的皮肤变成和周围物体一样的颜色。你不能说它是一种胆小无能的动物。事实上,自然界里有很多种可以变化自己的形状和颜色以适应周围环境,达到隐藏目的的动物。它们靠这些伪装本领可以成功地逃避天敌的猎杀或者轻而易举地伏击猎食其它动物,使它们的种群得以生存、繁衍,真正应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 普通的蜥蜴也有它紧急避险的绝招儿——当它遇到天敌性命难保时,它就会果断的舍弃自己活蹦乱跳的尾巴,以吸引天敌的注意力和满足天敌的求食欲望,自己则逃之夭夭。动物的这种牺牲局部用来活命的避险方法,难道他王建设也要在恶势力的血盆大口之下,拿来用一用吗? 一直想到开庭,他想好了:他要维护法律的尊严,维护自己做人的尊严,他会在法庭上翻供,不向恶势力低头! 崔浩仍担任王建设的辩护人,他尊重当事人的决定,为当事人做无罪辩护。但是,尽管他在法庭上做了“有理、有利、有节”的充分辩护,可是他的努力还是付之东流。 判决结果:王建设犯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王建设不服,提出上诉。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二十四 杨秀娟的执著和真情感动了目击者 2006年的初夏到来了。天气突然炎热起来,蚊子呼啦一下像是从地缝里一齐涌了出来。杨秀娟心如刀绞,得赶快想办法给王建设送蚊帐,不能让他在牢房里喂了蚊子。她准备了一万元钱和蚊帐、日用品及部分食品,央求崔浩同去。崔浩二话没说开上王建设那辆“尼桑”车,接上她和王小萍,颠簸了整整一个上午,来到几百公里以外的d市第二监狱。 唯独杨秀娟没能见到王建设,管教人员说她不是直系亲属或配偶,不准探监。崔浩则以律师的身份得以长驱直入,并且还会见了一些管教,送出去一万元现金。后来王建设出狱后,对杨秀娟崔浩这次违法行贿行为感慨万端:他们千真万确救了他帮了他,没有这次贿赂,他要多吃很多苦头。 回来的路上,崔浩和杨秀娟谈了很多。杨秀娟采用水滴石穿的办法苦苦寻找证人,这一举动得到崔浩的赞赏和肯定。他手握方向盘眼望前方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坚定地说:“让我们一起行动,寻找突破口,将此案搞个水落石出,早晚还建设一个公道。” “你是律师,你比我有办法。我不过是急了,东一头西一头乱撞。”杨秀娟坐在后座上,攥着王小萍的手,轻轻地说。一路上,王小萍时不时依偎在杨秀娟的肩膀上,杨秀娟也时不时抚摸安慰见了爸爸后两眼哭红的孩子。崔浩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很是感动。 “让我们共勉吧。前段时间我调查了张淑萍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唯有红粉佳人美容美发厅的女老板人去楼空不见了踪影。”崔浩说,“我到工商部门查询过,她是上海市郊人,叫陈阿香,来营海市从事美容美发业有几年了,最近突然停业。” “崔叔叔,你是说‘小妖精’吗?对了,我妈跟我说过,她有一样东西存放在她那里,嘱咐我帮她想着。我当时还奇怪,有什么东西家里不能放,干吗放到人家那里,弄丢了咋办。我也就是那么一想,过后就忘了。”王小萍听见了崔浩的话,突然插嘴说。 “什么?”崔浩担心他会听错,干脆停下车,“你说什么?小萍,你再给叔叔说一遍,详细一点!” 王小萍也就知道这点,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 崔浩若有所思。他用四个手指头敲打着方向盘,说:“必须找到这个女人。张淑萍不会无缘无故说些废话打扰孩子的学习,她说这句话是有目的的或者说是有预感的!” “人山人海,到哪里去找她!也许她回老家了。”杨秀娟说。 “这些南方人很喜欢到北方创业,她不会轻易回老家的。我马上搜集她的材料,调动我所有的同学和朋友查找这个人。我有不少同学朋友在政法口工作,求他们上心帮助查找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崔浩说着,挂上档、加油,汽车继续行驶,“秀娟,还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 “崔律师您说!”杨秀娟向前探探身子。 “假如你真的找到张淑萍坠楼时的目击者,你千万不要声张,不要冒冒失失地去找司法部门申诉。假如你信得过我,先和我通个气,咱们一起研究下一步计划。要知道,有人也许正紧盯着我们,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即采取行动。” “案子已经结了,他们也该放松警惕了。” “不!俗话说‘做贼心虚’!他们会时刻关注建设所有亲朋好友的一举一动。估计你我已在他们的监视中了。” 杨秀娟没有再说什么。细心的她实在不愿在王小萍面前反复讨论这个案子,这会让孩子受不了的。孩子突然间失去妈妈,爸爸又身陷囹圄,孤孤单单,真是可怜! “小萍,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杨秀娟抬头对崔浩说:“咱们找个饭店吃饭吧。” “好,马上到s市了,吃饭!”崔浩回头朝小萍笑笑。 杨秀娟拍拍王小萍的手背,说:“今天是星期天,今天晚上阿姨给你包鲅鱼馅儿的饺子吃好不好?”顿了顿,她又说,“过些日子你们就放暑假了,你白雪姐姐也快回来了。” “是啊,怪想她的。等姐姐回来,我们一起去海滨公园玩儿,一起去海水浴场游泳。”王小萍仍然孩子气十足,提起白雪立马来了精神头儿。顿了顿,她又惆怅起来,咕嘟着嘴说:“对了,暑假我还得去老家一趟,看看大爷大娘。上个星期我大娘到学校找过我。她联系不到爸爸,手机停机,家里电话老没人接,她就来了。家里锁门,她想我,就到学校来看我。我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她没来家里?”杨秀娟问。她听王建设说起过她,她十分尊重这位心地善良的女人,她很想认识她,和她在一起亲热亲热。 “没有。她给我留下一些吃的东西和五百元钱,一步三回头哭着回去了。临走,她嘱咐我,过暑假一定要回老家,我要是不去她就再来。” …… 时间过的真快,暑假过了,寒假来了,紧跟着,2007年春节翩然而至。 春节前,杨秀娟到35号楼挨家挨户送些礼物;正月里,杨秀娟利用拜年的习俗,又到35号楼挨家挨户走动探访,让35号楼里的居民们十分感动。其实这种感动持续快一年了,人们也都知道这位日见消瘦虚弱却又执着坚韧的女人在希冀着期望着什么。有不少人曾发出感叹:“我如果看见了什么,我就站出来作证,否则就真是没有良心啦!” 正月十四那天,她照例挨家挨户送汤圆,也不多,每家二盒。三个单元除去几户没有入住的,怎么说也有三十几家。她送了三天还没送完,有的不在家,得再找时间;在家的就争取多聊一会儿。今天说什么也得送完,十五再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过了十五,绝大多数人正儿八经地忙于生计了,难得有时间听她唠叨。于是,她抓紧时间上来下去地跑,累得她气喘吁吁,聊得她头晕目眩。她仍在坚持!她知道,王建设在苦难中等待着她的成功,而她也总觉得离成功不是很远了。 下午四点多,还不到黄昏时刻,她一步一步爬上一单元六楼,稍稍喘口气,她摁响了602室的门铃。 这家主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戴眼镜的年轻人,叫霍军,他的女朋友也戴眼镜,他们不久前买了这处房子准备结婚。 霍军打开门,笑着说了句什么,杨秀娟却什么都没听见,接着她发现天似乎突然黑了下来,男主人的面孔也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抓防盗门,但终于抓了个空。她重重地向后跌倒,后脑摔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杨秀娟手中的汤圆摔下楼梯,四散开来,滚得到处都是。 霍军忙把杨秀娟搀扶着坐起来,掐她的人中。一会儿,杨秀娟醒了,她挣扎着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此时她脸上的肌肉还有些僵硬。霍军的女朋友拿来毛巾,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尘。 “快进屋,躺一会儿。”霍军和女友搀扶着杨秀娟进了门,“你怎么了,送你到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用!老毛病了,贫血。给你送点汤圆来,不想吓着你们了。我再回去拿!”杨秀娟有气无力地说。 “来,别说话。喝点水,躺着休息一下儿。我去把撒落的汤圆收起来,用水冲冲煮着吃,没问题!”霍军换上鞋,出去了。 等霍军回来,杨秀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要了,太脏了。”杨秀娟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们也不缺这点东西,我不过是为了找你们坐坐,说说话。” “大姐,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了?”女主人关切地问。很多人都把杨秀娟当成了王建设的妹妹,大家也不去关心他们的名字,只是知道妹妹一心给哥哥找证人这么一回事。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好心人看见我嫂子是怎么从楼上掉下来的,我哥抓进去一年了,还受着冤枉,孩子没爹没妈的可怜呀,好好儿的一个家现在……真是家破人亡啊。”杨秀娟很难过,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她不只为王建设一家流泪,也为自己。她预感到她已经是大病缠身了,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她得抓紧时间把心上人解救出来。她从口袋里拿出笔纸写了几个字,递给了霍军:“这是我的姓名电话,麻烦您有什么线索告诉我一声,必有重谢。” 她真情的眼泪再一次打动了两个年轻人的同情心,他们连连点头应诺。 过了两天,正月十七凌晨,杨秀娟还没起床,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穿好衣服开门,却发现门外并没有人。她刚要回身关门,意外发现门口有个纸袋。她拾起看了看,里面有一盘录像带,一封信。她惊奇地返回屋里打开信,信中这样写道: 您好,这盘录像带真实记录了36号楼501室女主人被杀一幕。当时我刚刚买了这台dv,无意中拍摄到了杀人场面。由于光线不好,画面不是很清楚,您看是否有用。 请原谅我的懦弱,凶手还逍遥法外,我实在不想露面,以免引火烧身。对不起! 即日 杨秀娟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苦苦找寻了一年的证据突然从天而降!她喜极而泣:“这下好啦,建设有救了!” 她忍不住把熟睡中的白雪推醒。 “干啥呀,人家还没睡醒呢。”白雪打着哈欠嘟哝。 “嘘——”杨秀娟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白雪不要惊醒睡梦中的王小萍。王小萍已经开学,因依恋着白雪,不肯在学校睡。这一年来,每逢节假日王小萍都会来杨秀娟家。她从不在自己家过夜。 白雪跟着妈妈来到外间,听妈妈说了此事,也惊呆了。 “白雪,妈妈早想好了,一旦有了证据,坚决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直接到省里去找一个叫周群的大官。听王建设说,王建设的姐姐就是为了他跳河殉情的,他嘱咐过建设,有了难处找他。” “对!不能相信这里的任何人。”白雪说,“正好,我明天返校,咱们一起走。不过,咱得先找个地方看看这盒录像带,以免上当。妈,你说呢?” “好,有道理!上午咱们先在家里准备一下,下午出去找个不认识咱们的地方看看带子,没问题明天就走!” “看看到底是谁杀害了小萍的妈妈,这个杀人恶魔等着挨枪子儿吧!”白雪恨恨地说。 二十五 杨秀娟被绑架 果品公司刘济洲的办公室,刘济洲正在打电话,门外进来一个瘦得像电线杆似的年轻人。他手拿一摞票据和报表,找刘济洲过目、签字。 “刘总,这是五洲影楼上月运营情况,收入相当可观!” 刘济洲一边签字一边夸奖:“不错,好好儿干!” 电线杆点头哈腰,连声说“是”,走前又讨好地随口说起一件事:“对了,刘总,昨天有人拿录像带来刻录光盘,里边还有一段电视剧镜头——道上一老大把一娘们仍下楼废了,特真实,那老大长得特像您,真酷!” 刘济洲浑身一哆嗦,嘴上叼着的雪茄烟竟然“吧嗒”一下儿掉落在桌子上。他“忽”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谁来刻录?” “像是姐妹俩,不!像是母女俩,特别美!”电线杆说。 “你给我立刻找到她们!” 电线杆马上后悔了,没想到刘总对美女这么“猴急”!“咳!昨天她们刻录完就走了,还听她们嘀咕说,要去买到省城的车票,这阵子恐怕早到省城了。” “你立刻带上十名精干弟兄两部车,马上走,到省城找她们。” “那省城人山人海……”电线杆十分为难,又不敢反对,小声嘟哝。 “你们兵分几路,去公安厅、检察院、法院、人大、省委、省府附近监视,不惜一切代价抓到她们,一定拿到她们手中的录像带和光盘。明白吗?” “是!我立刻走!”电线杆不敢再看刘济洲冒着凶光的小眼睛,他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那录像带中的老大就是刘济洲!怪不得那么相像呢!都怨录像带里的那段画面黑咕隆咚看不十分真切,都怨自己多嘴,都怨……完不成任务,心狠手辣的刘老板饶不了他!想到这里,电线杆不寒而栗。 杨秀娟母女果真到了省城。她们先到了省轻工学院,安排好白雪学校的一切事宜后,她们首先来到省政府门口。 白雪走到前边,昂首挺胸想直闯进去,她不想跟站岗的武警废话,但她还是被一名快步追上来的武警战士拦住了。 “同志,对不起,请问你找谁?”武警战士问。 “噢,我们找周群!”白雪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回答。 “周群?请稍等,我联系一下儿!”武警战士回值班室拿起电话联系。不一会儿,他出来对白雪杨秀娟说:“对不起,这里没有叫周群的人。” 白雪和杨秀娟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显然不相信武警战士的话,但也没有法子,只好悻悻地走了。 白雪挽着杨秀娟的胳膊,慢慢地走着,发着牢骚:“这些家伙,是不会让百姓进门的。官越大,看得越紧。妈,咋办呢?” “要不,直接到公安厅报案?”杨秀娟更是一筹莫展。 “不不不!说不定公安厅里有营海市公安局那帮人的内线,录像带落到他们手里就完了。”白雪摇头。 “唉!到哪里找这个周群呢?建设从来没跟人家联系过,谁知道人家在哪当官呢?” 说着话,她们已经到了解放广场。这里是省城一大亮点,风景秀丽,建筑辉煌,广场中央矗立着众多的革命先烈雕像。这里是当年人民解放军攻打这座城市时的主战场之一,战斗惨烈到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的地步。现在建设这个偌大的雄伟庄严的广场,旨在纪念我们党领导人民军队浴血奋战解放全中国的丰功伟绩。不过,人山人海中,也不可避免地充斥着浓烈的商业气息,小商小贩,照相的算卦的……还有高举牌子,招徕游客参加莲花山旅游团的…… 白雪突然眼睛一亮,手指前方对妈妈说:“妈,咱们也举这么一块牌子,上写王建设接周群,这姓周的看到了,肯定会跟咱们联系。” “这主意不错,可周群会到这里来吗?” “他是大官,没时间到处闲逛。我听说,省里五大班子时常到一个地方搞什么活动了,开会了,会见外宾了等等。” “什么地方?” “省城唯一的五星级涉外宾馆,新城大厦!那里虽然高官显贵济济一堂,却不是衙门,不会那么戒备森严,我们可以到那里寻找周群,没人干涉我们。” “好,咱们快去准备。”杨秀娟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没有加快脚步。白雪知道妈妈体力不支,也不顾杨秀娟是否同意,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硬把杨秀娟推进车里。 当天下午,新城大厦门前大路上,母女俩打出了“王建设接周群”的牌子。 一天、两天、三天……不管是北风呼啸还是大雪纷飞,总有杨秀娟单薄的身影在新城大厦附近晃动,白雪也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妈妈。但是,一连三天了却毫无结果。 第四天,杨秀娟手中的牌子换了内容——周群:王建设冤枉! 当天中午,有一辆轿车突然停在杨秀娟母女跟前,从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下来一位近四十岁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那人问:“你们认识周群吗?” 白雪摇摇头,又觉不妥,连忙点头。 干部模样的人笑笑,说:“有什么重大冤情,到这里去反映。” 他递给白雪一张纸片,上边写有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不要在这里举牌子,这样也不是办法,影响也不好。明白吗?那好,再见!” 那人上车走了。白雪朝着远去的汽车挥挥小拳头,“哼!调虎离山,才不理你呢!” 下午,白雪上学去了,杨秀娟独自一人继续“坚守阵地”。下午三点左右,又有一辆轿车停在杨秀娟面前,车上下来两个戴墨镜的人,其中一个用普通话说:“你好!我们奉周群的指示,来接你,请上车吧。” 杨秀娟一阵激动,太好了,周群终于出现了!建设有救了!她不再犹豫,上了车。 轿车拐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家大酒店门口。“下车吧,他在这里接见你。” 进了一个套间,杨秀娟坐在沙发上,等着。不一会儿,里间出来一位三十六、七岁体形彪悍的人。杨秀娟连忙站起来,小声问:“您是?您不是……” 听见杨秀娟语无伦次的发问,那人摆摆手:“坐坐,你认识周群吗?” “不,不认识。” “那么,你知道周群是干什么的吗?”壮年人操一口不很流利的普通话,问。 “听说是位大领导。”杨秀娟如实回答。 “你找首长有什么事吗?来,别着急,喝点水,慢慢说。”那壮年人给她倒了一杯水,见她有些疑惑的样子,赶忙介绍自己:“噢,我是首长的秘书。首长很忙,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让我来接待你。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杨秀娟把张淑萍被杀,王建设被冤枉、陷害的事和盘托出。 “我听明白了,虽然当晚你两次见过王建设,但中间这一段时间他离开过你,所以你不能证明他没有作案。你说张淑萍不是王建设所杀,必须还得有其它证据。” “有!我还有一盘录像带,是有人无意中录下的,它可以证明杀害张淑萍的人不是王建设,是个大胖子。” “录像带呢?”那人有些急躁。 “我藏起来了,马虎不得,我必须亲手交给周群” “秘书”有些不悦,但很快又露出笑容,说:“好好,你一定保管好了,等首长开完会,你亲手交给他。他一句话的事儿,立刻放人!” 杨秀娟看他挑着大拇指说话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放心,便试探着问:“周群……官一定很大吧?” “那是!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首长的?谁让你来找他的?王建设和他什么关系?” 性格细腻的杨秀娟听了他一连串的发问,心想,这人一定是个急性子炮仗脾气,也许当官的脾气都这么大都这么急躁。她不想再去喋喋不休地讲述建设姐姐王建敏的故事,便随口答道:“他们是朋友。” “那么你和王建设是什么关系?” “也是朋友。他是好人,还救过我呢。” “英雄救美?” 杨秀娟低了头,心想这当领导的敢情也开玩笑!也是,都是人嘛!她笑了笑小声说:“俺那里有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叫刘济洲。他坑人,收了我们的钱却不给房。俺们一起去告他。法院判他退我们房钱,我们就吃了大亏。你想,房价这前后翻了番,我们得不到房子可不就吃了亏!有人气不过,扔石头砸了法院窗玻璃。我还在发愣,多亏王建设把我带走了,听说跑得慢的都被拘留了。现在他有了难,俺替他跑跑腿儿。” “你够义气!” “还人情债嘛!”杨秀娟嘴上这么说,其实她远远不只为了还债,她一生只爱王建设,为了他,它愿意付出一切。 “你认识刘济洲吗?” “不认识。和刘济洲打官司时刘济洲没有出庭,平时只和他公司里的人打交道。没见过他。”杨秀娟认真地说。她希望在不影响救王建设的前提下,周群也能把这事也管一管。 “秘书”抬手看了看他的金表,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接首长。他该散会了。你要不然先去取录像带?我给你派车!” “不急不急。您先去忙。”杨秀娟怕把录像带弄丢了,特意放在白雪床下旅行包里,现在白雪正在上课,她没有白雪宿舍门钥匙,于是只能歉意地敷衍道。 壮年人有些生气,起身走了。 杨秀娟太累了,她一个人在房间坐着,后来她倚在沙发上渐渐迷糊起来,还做起了梦。她一会儿梦见王建设驾着车,带她兜风,一会儿又见王建设满身是血,五花大绑,被押到刑场挨枪毙。梦里她好奇怪!奇怪的是,枪毙王建设的人就是刚才和她谈话的秘书。秘书手持一枝长枪,顶在王建设的后脑勺上,“砰”地一声响……她突然醒来,懵懵懂懂地发呆。其实这声响,是其它房间的关门声。 窗外,天黑了下来。终于,周群出现了。他在“秘书”的陪同下,来接见杨秀娟。 “你受苦了。”他握住杨秀娟的手说。就这一句话,说得杨秀娟差点儿掉泪。 大家坐下来,寒暄几句。杨秀娟偷眼观察,发现周群是个儿普普通通的人,略微发胖,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不少,看起来和王建设岁数差不多。算算,他可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和首长谈谈王建设的冤情吧。要实事求是!”“秘书”说完,屁股一动不动,也不走,也不做记录,好象他是首长似的。大概是因为刚才的梦,她对他很反感。 王秀娟详细诉说起来。 杨秀娟一边说一边观察,她发现周群对她的话基本没什么反应,甚至是心不在焉。他不时地看看他的秘书,“秘书”却不动声色。 “首长公务缠身忙得很。他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急着要去办。”善良的杨秀娟这样安慰自己。她对周群的表现很茫然。抛开为民做主的事不说,就是看在王建设死去的姐姐份上,他此时也应该感慨万千。难道人当了官,就不念旧情了?得提醒他一下儿。 “首长,您一定救救建设!他和他姐姐,都会感谢你的!”杨秀娟把“姐姐”二字说得格外重。 也许周群觉得一直很少说话不太好,于是打了个哈哈,问:“啊,他姐姐还好吧?” “她死了!”杨秀娟脱口而出。真是个薄情郎!他竟然忘记了三十年前为他殉情的恋人! “啊?怎么死的?”周群关切地问。 刹那间,杨秀娟惊呆了。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周群!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周群有多大年纪,和王建设是什么关系。他们是谁?杨秀娟从小就是内向性格,现在人到中年了,还是没有多大变化,喜怒哀乐一般不会溢于言表。她面对眼前发生的咄咄怪事并没有乱了方寸。她猜想,这些人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人,必须尽快脱身离开这里。她镇定下来,胡乱回答说:“脑溢血。” “秘书”有些不耐烦,说:“你赶快把录像带交给首长,没有证据首长也不好说话。” “对!我这就去取来。”杨秀娟站起来。 “秘书”伸手示意她坐下,说:“不必。你还有个女伴,大概是你女儿吧!你打个电话,让她送来就行。正好,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我没有女儿。”杨秀娟说。 “那怎么办?你必须想办法让人送来,你不能出去了,我们要为你的安全负责。陷害王建设的人说不定会找到你,废了你灭口。懂吗?” 这时候,杨秀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杨秀娟知道一定是白雪打来的。她掏出手机毫不犹豫接了起来:“谁啊?哦,是你啊,对了,我放在你那里的那盘录像带麻烦你给我送来好吗?什么?交公安厅了?……那好,再说吧!” 没等这两个男人反应过来,杨秀娟一口气跟白雪说了一大串话,说完就关机。她相信白雪会明白她这里发生了什么。 “秘书”一把将她的手机抢夺过来,找到手机显示的来电号码,打了回去。没人接听。打114查号台得知,用这个号码的电话是部公用电话。 “秘书”其实就是马凤鸣;“周群”是他根据杨秀娟提供的特征临时从他手下里选来的。刘济洲派“电线杆”来省城后,不放心又加派了马凤鸣出马。马凤鸣果然不负所望,带着“电线杆”在新城大厦认出杨秀娟,并把她骗了来。但马凤鸣也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他应该耐心地等待白雪的出现,一网打尽。他过于自信,他认为抓住一个,连哄带骗一切就解决了,不料,这个看起来柔弱老实的女人很快就看穿了他的鬼把戏,轻而易举地发出了信号! 马凤鸣大发雷霆,恶狠狠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劈胸抓过杨秀娟,挥手一记耳光,打得杨秀娟眼冒金星倒在沙发上。马凤鸣上前一步,抓住杨秀娟的头发喝问道:“说!录像带在哪里?在谁手上?说!赶快说!实话告诉你,你女儿真的把录像带交给公安厅,你娘俩就到阴曹地府见面吧!你这个臭婊子!” 杨秀娟咬紧牙关不再说话。马凤鸣对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吩咐手下打手把她捆绑起来,嘴里塞进毛巾,扔到床上。他认为杨秀娟的女儿会再次打电话来的,她不会不顾她妈妈的死活。 果然,住了半个小时,杨秀娟的手机又响了。他接通了:“谁啊?” “你是谁?”一位年轻女人的声音。马凤鸣知道这是杨秀娟的女儿。 “嘿嘿,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妈在我们手里,懂吗?”马凤鸣一只脚踏在床头柜上,阴笑道。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你们想干什么?”白雪质问。 “绑架!拿你们那盘录像带来换你妈,懂吗?” “什么录像带?” “再他妈的装傻逼,我可要撕票啦!”马凤鸣大声喝道。 “别挂电话,我到哪里找你们?”白雪的口气软下来。 “搞一部手机,告诉我号码,我跟你联系。” “好!但你们不能欺负我妈妈,你们只要动她一根毛发,你们就别想拿到东西。” “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我们就保证你妈妈的安全。你如果敢报警或者跟我们耍滑头,你就等着来收殓尸体吧!” “你让我妈说话!” “不行!”马凤鸣粗暴地关上手机。 二十六 我可不是你要找的周群 在小说里电视剧中经常看到的绑架故事在白雪和她妈妈的身上真真切切地发生了。白雪自然而然想到了报警,想到由荷枪实弹全副武装身手不凡的特警战士经过惊心动魄的激战,最终击毙绑匪,成功营救出妈妈。可是,目睹王建设被冤枉,她对任何人都警惕起来,贸然报警,后果怎么样不得而知。从小在苦难中摔打出来的白雪要比同龄女孩成熟许多。她在这关键时刻并没有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短暂的惊恐焦急之后,她冷静下来,凝神思考该如何寻找营救妈妈和王建设的最佳途径。现在能找到周群是最好不过了,他是个大官,指示下达,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然而,这几天的寻找一无所获,老百姓想见个什么高级领导真的很难。古代老百姓有冤情进不去衙门,还可以拦轿喊冤;现在呢,领导干部的专车你找得到拦得住吗! 对了,电视剧里书记专车的牌照一定是00001号,行政一把手的一定是00002号。遗憾的是她没有注意今天上午在她们面前停下的那辆轿车的牌照,说不定也是个大官哩。想到这里,她突然拍拍自己的脑袋——嗨!那干部模样的人不是还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了吗?为何不去看看,也许这是周群召见她们的信号呢!肯定是,错不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立刻行动!她打了一辆出租汽车,来到柳树街11号。下车仔细端详发现,街如其名,两边垂柳成行,隐隐约约她似乎看见了枝条泛出的淡绿色,春天就要来了。 街上车辆行人都不多,有着大城市难得的宁静。柳树街11号是个儿大院,林木深处是两座小楼。白雪并不知道,这条街人们叫做省委街,街的中央地段分布着省委各部委办机关,11号是省政法委所在地。 进了11号大门,一位身穿西装的中年人和蔼地问她找谁。白雪无法回答,只好把手中的纸片递给他看。中年人打了一个电话后,亲自带她进了小楼,来到二楼一个接待室。不一会儿,给她纸片的戴眼镜的中年人陪着一位五十多岁脸庞五官像刀刻出来似的干部走进来。 “姑娘,你好!这位是政法委周书记,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开门见山地谈。”戴眼镜的中年人说。 白雪双手握着周书记的大手,非常激动,颤声说:“你好,周书记,可找到你了。” 周书记用另一只手拍拍白雪的肩膀,朗声说:“姑娘,先声明一下,我可不是你要找的周群。来,坐下谈。” 白雪对他的话并不相信,但是理解。官场复杂,也许他从政后改了名字,也许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反正他肯定是周群,否则身居高位日理万机的他怎么可能亲自接见她这个小小老百姓呢! 白雪顾不上喝一口周书记亲自递过来的茶水,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张淑萍被杀,王建设被冤枉,杨秀娟寻得证据,杨秀娟下午被绑架等情况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诉说了一遍。 周书记听完,对正在记录的秘书——那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作指示:责成公安机关连夜落实情况,如果情况属实,立刻组织力量营救被绑架人质,并侦破此案。 秘书出去后,周书记语重心长地对白雪说:“白雪姑娘,放心吧,你妈妈不会有事的,要沉着冷静。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要相信党,相信政府。不可否认,现在我们党内、国家机关,特别是司法部门确实存在着一些腐败现象和一些腐败分子。我们正在和他们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这种斗争是长期的艰巨的,我们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白雪姑娘,你还年轻,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我们非常欢迎,可不要再站在路边盲目喊冤了,好不好?” “周书记,我记住了。”白雪深深地点头。 “今天晚上我还有个会议,我得先走了。一会儿张秘书会带公安机关的同志来了解情况,做出相应对策。你一定如实反映情况,全力配合。好不好?我先走了!”周书记和白雪握握手,笑了。刚毅、严肃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显得格外动人。周书记走了好大一阵儿,白雪还在感动。 果然,几位公安人员很快就到了。张秘书走上前,把白雪介绍给其中一位三级警监;警监对白雪出示证件,“我姓苏,奉公安厅的命令和市局的同志一起来调查你反映的情况。”未等白雪开口,苏警官转身对张秘书说:“为不影响您的工作,我们请当事人到市局协助调查,您看……” 张秘书看看手表说:“已经快七点了,吃过晚饭再走?” “谢谢,我们准备了盒饭。情况紧急,我们先走了,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汇报。再见!” 二十七 白雪救母 去市局的路上,白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诉说得基本明朗。到了市局后,大家一边儿吃盒饭一边儿开会研究。一个营救杨秀娟的专案组很快成立,并连夜展开工作。他们给白雪一部手机,打杨秀娟的手机和绑匪联系,希望用技术手段测到绑匪所在方位。绑匪马凤鸣只是做了简单的回答:“24小时开机,等我电话,不准报警!” 绑匪说完立刻关闭手机。通话时间太短,第一次监测失败。大家只能轮流休息,彻夜等候绑匪再次发来信号。 第二天凌晨4点,白雪手中的这部专用手机响起铃声。来电显示的电话号码表明这是本地固定电话。白雪按照事先部署接起电话:“喂,你是——” “录像带准备好了吗?”电话里,马凤鸣的声音阴森森的,显得十分恐怖。 “好了。我妈妈怎么样?你让我妈妈说话!否则……” “不行!你他妈的少跟老子讲条件!你听好了,带着录像带和光盘到北京路国货商场门口,手拿一张报纸等着!” 电话挂断了。警察们迅速查明,绑匪用的这部电话是一部公用电话,位于大连路中段。苏警官下令,立刻排查大连路方圆5公里内酒店、宾馆、旅社和其它外来人员有可能逗留的场所,严密注意来自营海市的逗留人员。部署完毕,苏警官亲自带队护送白雪回学院宿舍取出录像带和光盘,然后直奔北京路国货商场。 此时天刚蒙蒙亮,国货商场门口冷冷清清,只有一女、两男三位环卫工人捂着大口罩在不紧不慢地打扫商场前广场。白雪和苏警官他们分手,打出租车来到这里,按绑匪要求手拿报纸站在门口等待;而苏警官他们兵分几路埋伏在远处,严密观察这里的动向。 白雪在这里等了几分钟就得到绑匪的电话。绑匪命令她打出租车向西去,下一步怎么办另行通知。白雪接完电话,准备打电话通知苏警官,但她不想被旁边的清洁工听到,便给苏警官发了短信。 不一会儿远处有一辆出租车朝这边开来,同时她的手机也响起铃声。苏警官来电话,指令她:“往路边走。一辆车牌尾数是86的出租车开过去了,看见没有?” 白雪说:“看见了。” 苏警官告诉她:“上车。司机是自己人,按绑匪的电话指令办,不要慌。” 白雪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向西开。司机也不答话,只管开车缓缓向西行走。几分钟后,绑匪又打来电话,命令向北行驶……绑匪一连几个电话操纵白雪的去向。白雪注意到绑匪打来的都是固定电话的号码,但听口气却像是对白雪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白雪前后看看,这时间马路上很少有车辆行驶,只有出租车偶尔出现,不像是有人跟踪。 十几分钟后,白雪发现,自己被绑匪指挥着又回到了国货商场门口。她按绑匪的指令又手拿报纸站在大门口继续等待。刚才搭乘的出租车开走了。 等了一阵,却再也没有绑匪的消息。白雪懊恼起来,难道被绑匪看出了破绽不成!是不是绑匪看出什么不对头,把她扔在这里戏弄一番,他们一走了之?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惨了,妈妈的命可就保不住了。想到这里,她急得哭了起来。 一名高个子环卫工人走过来,摘下口罩,关心地问道:“姑娘,怎么一大早就来这里?你看还哭了,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有事儿快报警呀!” “报了!”这两个字白雪几乎脱口而出。透过泪眼她猛然发现环卫工人非常年轻。对陌生年轻男性,白雪一向警惕。平时,白雪的美丽也给她带来很多烦恼,不管走到哪里,她常常遭遇某些年轻男性贪婪、淫亵的目光,一些脸皮厚的青年人还会打飞吻,打口哨,发嘘声,胆大的竟然敢对她动手动脚。因此,白雪对这位年轻的清洁工便有了警惕,脑子里自然而然也就产生了更进一步的疑问:一般来说,清洁工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年人或中年人,而且以女性居多,这么年轻而且操着一口普通话的确实少见!他的脸白皙油光,根本没有经历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目光、表情透着狡猾、自信,完全不像是老实厚道的环卫工人,很有可能是绑匪们设在这里的耳目。稍远处那个身强力壮的环卫工人也有可能是他的同伙,否则的话,要么扫你的地,要么就光明正大地看,一边儿扫地一边儿朝着这边偷看定然有蹊跷! “我等人!真是急死了!”白雪跺着脚,一脸无辜、无奈的样子。 “噢,是这样。”年轻清洁工点点头,继续清扫垃圾去了。 白雪判断的没错儿。这个年轻清洁工就是马凤鸣的手下——“电线杆”。 “电线杆”装模作样地扫了几下垃圾,然后转到白雪看不见的地方给马凤鸣打电话。 “马哥,我试过了,那小嫚儿不像是报了警。怎么着?” “刚才我打出租车一直跟踪她,也没发现异常。这样吧,你亮明身份,看她是不是带着录像带。如果她随身带着,你就打电话给我,我们开车过去,把她连人带东西一网打尽。” “那没带录像带呢?” “也打电话告诉我。记住!我再说一遍!万一你暴露了,甚至被抓住了,赶紧关机。如果关不了,逼你通话时就用暗语通知我。放心,天大的事刘总也能摆平。明白吗?” “明白,马哥!” “电线杆”深吸一口气,稳稳神,又向白雪走过去。他四面瞅瞅,周围只有那个最后来上班的环卫工人蹲在不远处抽烟休息。另一个最早来的老实巴交的女环卫工已经远去了。今日凌晨,“电线杆”抢了重庆路一位环保工人的工作服和扫帚,然后把那环保工人塞到同伙的车里。他化装成环保工人来这里的时候,那女人还疑惑不解,意思是说这一片是她的责任区。“电线杆”三言两语便把她哄得晕头转向。他说他是环保局机关干部,上级指示,这段时间机关干部一律到一线帮助工作,切实把城市卫生工作搞上去。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位男环卫工,但他对“电线杆”表现得很麻木,对女工也冷冷淡淡。三人不再搭腔,只管干活儿。 确信周围没有危险存在后,“电线杆”走到白雪跟前,小声问:“东西带来了吗?” “什么?你是……”白雪故意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嘘——”他把食指挡在嘴上,“小点声!把东西拿出来交给我,然后跟我走,就能见到你妈妈了。” 白雪“明白”了,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盒录像带朝他亮了亮,又飞快地藏到身后,说:“不见到我妈妈,你休想得到它!” “好好!我打个电话,你妈妈马上就到!”说着,“电线杆”拨通了马凤鸣的手机。 白雪把手藏在身后,也拨通了苏警官的电话。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一旦匪徒露面,她只需用手机重拨键,拨通电话即可,而无需讲话。苏警官他们就会率领特警向她靠拢,伺机擒敌。这段时间,苏警官征用了几辆出租汽车,轮番跟着白雪,监视绑匪的动向以确保白雪的安全。 很快,一辆挂着营海市牌照的丰田越野车风驰电掣一般开来。前年夏天殴打王建设的暴徒当时就乘这辆车。 车门打开,车上跳下几名歹徒,不由分说把白雪往汽车上拽。白雪心里非常害怕,苏警官他们为何还不快来呀!其实,苏警官心中有数。他们出击早了,只能抓住和白雪接头的一个绑匪,假如这个绑匪死不开口,就会贻误战机,使其它绑匪望风而逃,整个儿计划功亏一篑,杨秀娟就会面临撕票的危险;出击晚了,绑匪就会带着人质逃走——在未找到录像带的来源之前,绑匪是不会释放人质的,那时再驱车追赶,就相当被动了,撕票的危险依然很大;只有当绑匪们前来接应时,才是最好的出击时机。按常理推测,这时的绑匪一般会确信此时安全了,会带着人质倾巢出动,拿到录像带后直接逃之夭夭。 “你们说话不算数,你们想干什么!”白雪一面大声叫着,一面挣扎着不肯上车。 “你这个小嫚儿,如今谁说话算数?快上去见你妈妈吧!”“电线杆”掰开白雪把住车门的手,一把把她推上了车,然后跟进来关上了车门,催促司机快走。 开车的歹徒回过头来,正欲起步,不料驾驶室的车门猛然被人拽开,他的脑袋被一把手枪狠狠地顶着,直到被顶得躺倒在右侧歹徒的身上。 “警察!不许动,谁动打死谁!”来人跳上驾驶室,右腿膝盖压住司机,左手摁住司机的肩膀,握枪的右手支在座位靠背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众歹徒。 歹徒们一时傻了眼,都不敢轻举妄动。 “电线杆”定睛一瞧,这不是刚才还在那里蹲着抽烟的环卫工人吗,怎么一转眼成了警察了!他心里一沉,完了,全完了!又得坐牢了!想起坐牢他脊梁骨直冒凉风,他坐过牢,知道坐牢的滋味。他不想这样束手就擒,他想孤注一掷。 他突然间搂住白雪的脖子,同时右手将一把锋利的尖刀压在白雪的颈动脉血管上,色厉内荏地喊道:“下去!放我们走,要不然杀死她!” 警察非常冷静,甚至笑了笑,揶揄似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我的子弹钻进你的脑袋你就成鬼了。不信你试试看!” “电线杆”颤栗着,口气突然软下来,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没有犯罪。” “你们的事已经惊动公安厅了,这下谁也保不了你们了。负隅顽抗死路一条,立功赎罪是你们唯一出路。放下刀子!”警察厉声喝道。 这句话更是让歹徒们吓破了胆,他们最怕“上面”。真正的“上面”可以让他们的保护伞顷刻间灰飞烟灭不复存在。这是最令他们胆战心惊的事。“电线杆”的手猛烈地哆嗦起来,手中的匕首变得沉重无比,眼看就要拿不住了。 “不许动!” “不许动!” 丰田车的车门突然间全部被打开,车外布满身着防弹衣,头戴钢盔的特警战士,数支微型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从各个角度对准了歹徒们的脑袋,让歹徒们毛骨悚然。“电线杆”再也支持不住了,手中的匕首“叭嗒”一声掉在车上。 众歹徒束手就擒。苏警官命令,将歹徒们分开押到各部车上,分头边走边审。杨秀娟不在这部丰田车上,意味着还有绑匪没有落网。 平日里,刘济洲手下的这些爪牙无不是一副两肋插刀,忠心为主的`样子,犯了事也会摆出一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架势,咬紧牙关和警察周旋。他们知道,有事自己担着,刘济洲会很快动用关系把他捞出来,并加以奖赏;如果招架不住招了,甚至出卖了同伴,那么刘济洲饶不了他。可是,今日面对公安厅督战,特警出击的阵势,加上警察的政策攻心,他们预感到刘济洲的大限已到,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仗义”和什么“纪律”,纷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争取坦白从宽立功赎罪。 此时,苏警官的助手从另一辆车里打来电话:“苏处!排查大连路宾馆酒店的警察报告,入住大连路‘金鹿’大酒店的客人中,有人使用假身份证。” 苏警官回答:“排查结果和歹徒们的交代对上头了。命令他们,对这家酒店实施布控,看好1109至1115这七个房间。我们直扑‘金鹿’大酒店。另外安排一部分警力把已经抓获的犯罪嫌疑人押回局里。对了,那位被解救出来的环卫工人如果没有什么情况,可以回去了。” 当警察们在服务员的配合下,打开五个歹徒入住的客房的房门,持枪冲入的时候,1113号两名看押杨秀娟的歹徒竟然还在蒙头大睡,大概他们太相信马凤鸣的“运筹帷幄”了!其实,马凤鸣叮嘱过他们,不得睡觉,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废掉杨秀娟,设法脱身。 同一房间里,杨秀娟被他们捆绑着扔在地毯上,嘴里塞着毛巾。 两名歹徒被警察麻利地戴上手铐,带走了。 苏警官亲自给杨秀娟解开绳索,取下嘴里的毛巾。这时候,白雪也经允许跑了进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要救护车,赶紧送医院!”苏警官见杨秀娟鼻青脸肿虚弱不堪,知道她被歹徒折磨得不轻,立刻命令道。 “报告!歹徒入住的七个房间全部搜查完毕。现已确定,到目前为止,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1名,搜出管制刀具数把,缴获车辆两部,其中一辆现停放在‘金鹿’大酒店停车场。为首的名叫马凤鸣的歹徒带领两人去向不明,马凤鸣的手机和杨秀娟的手机都已关机。这是马凤鸣乘坐的奥迪a-6轿车车牌号。请指示!”苏警官的助手向他报告,并递过来一张纸条。 “立刻部署设卡拦截该车辆;请留置人员通过网络,调取这三人照片,发出通缉令,动员全市警力,严密搜索,一经发现立即抓捕;通知营海市公安局,立刻抓捕刘济洲。关于此案下一步的具体行动,回局后详细研究。”苏警官下令。 苏警官是公安厅一位副处长,昨天接到公安厅领导的命令,亲赴一线,配合、协调各局侦破此案。省城市局立刻启动快速应急预案,组成解救小组,统一由苏警官指挥,市局刑警支队一名副支队长任他的助手。当天,苏警官把此案完全移交给市局继续审理后,带领一小队特警驱车三百余公里赶往营海市,对营海市公安局彻底铲除刘济洲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进行督办、协办。 二十八 打黑行动开始 苏警官到达营海市前,根据上级指示,营海市公安局“打黑除恶”专案组已经成立。公安局秦局长亲任组长,魏书林、赵铁民任副组长,并已研究制订出一套具体行动方案,待苏警官到达审批后立即实施。 但是,方案刚刚研究出来,情况就有了突变。专案组先期派出去监控刘济洲的几路“人马”纷纷报告:刘济洲不见了。 秦局长果断下令:“调动全市警力,秘密搜索刘济洲的下落,如有必要可以先行拘捕;同时调动武警配合,在各路口、边境口岸设卡拦截,防止刘济洲出逃。” 五洲度假村。 刘济洲已经先于营海市公安局得到马凤鸣绑架杨秀娟母女失败的消息,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马凤鸣虽然是个“街痞”出身靠打打杀杀称霸一方的家伙,但他粗中有细。今天凌晨,他对取录像带一事做了周密安排,可谓费尽心机,但他还是失败了。侥幸的是,他依靠他的狡猾暂时得以逃脱。凌晨行动时,他既不去接头地点,也不待在‘金鹿’大酒店,他坐在车里流动观察、指挥。他和白雪联系时,绝不用手机打电话,而是用街上的ic卡电话,打完就走。“电线杆”他们被捕时,他和他的小弟吴化江躲在远处都看见了,这使他肝胆俱裂。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了,钻进奥迪a-6,指挥司机朝营海市方向死命奔逃。稍一定神,他忘不了给他的主子报信。 刘济洲听完他的话,脑子“嗡嗡”直响,思维一度陷于混乱状态。这次行动失败,他有思想准备——他知道,给王建设伸冤报仇的女人一定是铁了心肠的,黑道上惯用的手段用在这样的人身上就会显得软弱无力。尽管如此,他听了马凤鸣的话还是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不过,刘济洲既然能在黑白两道混得八面威风,自然有他的过人胆识,短暂的慌乱之后,刘济洲恢复了他的沉稳老练。他必须让他的得力助手马凤鸣安全地回来,帮助他做最后一搏。 “他们会在各路口设卡堵截你。你告诉吴化江,你得去机场坐飞机到沈阳,让他带奥迪-a6回来。你呢,打出租车悄悄跟在后面,待警察的注意力转到吴化江身上,你可以得到一点时间脱身。回来后和我会合。”电话里,刘济洲不但没有责骂马凤鸣,还为马凤鸣能安全地逃回来,安排部署一番,的的确确又一次感动了马凤鸣。 合上手机,他又掏出另一部只有和重要人物通话才使用的所谓“内线”手机,一遍又一遍拨打魏书林的手机,但是魏书林执意不接。这使他非常恼火。再一想,这就是说嘛:出事了,接听电话不方便,快自己逃命吧! 逃命?往哪里逃?他苦心经营起来的总资产几个亿,数十个大大小小的企业、店铺能带走吗?在营海市他刘济洲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前呼后拥趾高气扬的人生境界能带走吗?如果不是政界的哥们奉劝他低调,他现在早就堂而皇之地成了营海市企业界的“大哥大”,名副其实的“济洲实业”的大老板了,甚至还可以到政协、人大捞个头衔。也正因为他的低调,因为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关系网,所以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逃亡,他坚信高悬于空中的正义利剑永远不会落到他的头上。然而,命运之神可真会捉弄人,她慷慨地满足了他的欲望,弹指间,又要剥夺了他的一切,甚至生命。 他认为,这都是王建设给他带来的厄运!如果不是王建设从中作梗,他就可以踏踏实实地把石泉公司二百万元的货款占为己有,也就不会让徐娘半老却忸怩作态的张淑萍窃走他贩来的毒品,更不会发生命案。“王建设,你让我死,我也不能让你好过,我不但让你失去老婆,我还得让你失去女儿,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曾几何时,崔浩对他的所作所为表示不理解。有一天他见刘济洲心情特好,便委婉地问他:你堂堂一个大老板,拥有偌大一份产业,为什么那么渴望把石泉公司区区二百万货款占为己有呢?你身边美女如云为什么单单对张淑萍感兴趣呢?你为什么非得和王建设过不去呢?刘济洲笑眯眯地开导他说:“不是我和王建设过不去,是他跟我过不去。想当年,石泉公司的供和销两大项几乎被我包圆儿。高粱我供,包装材料我供,煤炭我供……生产出来的酒呢,我来总经销——简单得很——我派人在酒厂转卖一下发货单就挣大钱。嘿嘿!酒厂就是我的造币厂,大把的钞票源源不断地进了我的腰包。姜德旺这只老狐狸也曾想甩开我。对付他我可有心得体会,简单!让马凤鸣带领着几个人去他办公室,把刀子往他桌子上一插;我呢,随后摆酒赔礼,献上个小姐,送上捆钞票。双管齐下,拿下!后来王建设当了销售公司经理,再后来又当了总经理,姜德旺顺水推舟地把这些让他头疼的烂事统统推给了王建设。结果呢,王建设这小子还他妈的真的软硬不吃,执意断了老子的财路。弟兄们不甘心,想自己制造些石泉白酒销售,结果被王建设带人打了假,连窝都端了。他娘的!我恨不得让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二百万我能给他吗?不要小看二百万,大钱小钱都得去争去抢,这不叫贪婪,这叫积累财富!” 他气急败坏地想着,两只细小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突然,他的手机响起“上海滩”歌曲“彩铃”。这是刘济洲平时最喜欢的手机“彩铃”。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崇拜许文强,现在他希望自己是活着的成功的许文强。 电话是崔浩的,他接了起来。 “刘哥,忙啊?我有事要跟你汇报。”崔浩说。 “什么事?是不是关于王建设的?”刘济洲问。 王建设早些时候的推测没错儿,崔浩早就成了刘济洲的秘密法律顾问,瞒着他供职的律师事务所拿着刘济洲的黑钱,为刘济洲所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刘济洲对付王建设。崔浩为人油滑,很会来事儿,满世界都是朋友。每当他被当事人委托代理民事诉讼时,如果发现对方聘请的律师面熟,那么用不了几天,这两位本应在法庭上唇枪舌战各为其“主”的律师就会先在酒桌上觥筹交错一番,然后两人私下里达成谅解,各自回去利用当事人对自己的信任,巧舌如簧,连哄带吓,使自己的当事人不得不放弃一些应当得到保护的合法权益。结果呢?那自然是顺利结案,功德圆满,甚至两头刮油,完全把当事人当作手中的玩偶。像这样一些不讲职业道德的律师被人们骂作“驴屎”。 电话里,崔浩有些神秘地说:“刘哥,我有个同学在d市某律师事务所工作。他最近准备为一个出售毒品的南方女子提供法律帮助。刘哥,你知道那女人的毒品是从哪里搞来的吗?” “哪里来的?”刘济洲对“毒品”二字非常敏感,急忙问。他的右手食指把手机紧紧地压在耳朵上。 “是张淑萍死前留给她的!” “什么?”刘济洲大吃一惊,“她还交待了什么?” “别的,我还不大清楚。这样的贩毒案件一般都会一查到底,反正,公检法打击涉及毒品的刑事犯罪历来都会从严从重从快。不过,张淑萍死了,毒品来源就不好查了。” “张淑萍死了,可王建设还活着,她女儿还活着!”刘济洲恶狠狠的话刚一出口就自觉不妥,便强压心中的烦躁,换了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轻描淡写地说:“公安机关应该顺藤摸瓜抓毒枭嘛!” “暗里说不定警察正在进一步调查呢。” 刘济洲听了这话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窒息且四肢麻木。他捂着左胸,强迫自己镇定,然后假惺惺地说:“应该调查。说不定张淑萍是被利用了或者被杀人灭口了,王建设被判刑是受了冤枉。你说呢?” “我早觉得……这事不好说,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崔浩说。 “但愿王建设是受了冤枉,你看他女儿没爹没妈的多可怜。对了,咱们和王建设朋友一场,虽然闹了些不愉快,可那都是公事公办,个人之间还是彼此敬慕的。王建设正直、机智、热情、豪爽,投我的脾气!这样好不好?你陪我去看望一下儿他女儿,送点钱,让人看看,她不孤单,叔叔大爷们心疼着呢,怎么样?” 电话的另一端,崔浩眨巴眨巴眼睛乐了,没想到自己把毒品的事儿这么敲山震虎地随便一说,竟然敲诈出了刘济洲的油水!他觉得这对王建设来说是个大好事儿,自己也落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他知道,刘济洲只要出手就不是千儿八百的小意思。刘济洲赖掉人家二百万,他出点血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正好,崔浩为这二百万一直很愧疚——虽然这钱是石泉公司的,不是王建设个人的,但大家(包括姜德旺)都得了好处,只把王建设一人架在火上烤了个焦黑,他这个老同学老朋友真真的对不起他。想到这里,他连忙表示赞成:“太好了,刘哥够义气!啥时候去?” “现在就去!她在哪个学校?” “营海一中。” “叫什么来着?王……” “王小萍!” “好!你到一中门口等我,我一会就到。” “对了,刘哥!上课时间直接到学校找王小萍有点不大好吧?” “你一个大老爷儿们如果晚上去找不是更不好吗?就这样,马上去!” 刘济洲关上手机,打开保险柜,把这几天准备好的几百多万现金装到一个手提箱里,然后拿出一把手枪检查了一下儿,上好子弹掖进后腰。这把手枪是云南的一个毒贩特意送他的礼物,他只用它打死过几条狗试了试,还从来没用它对付过人呢,今天看来要把它派上用场了。他好后悔,早知今日多搞几把枪发给那几个亡命徒弟兄就好了,今天完全可以带着他们,必要时和警察拼个你死我活。现在呢,如果带着只有砍刀匕首的弟兄去明目张胆地和警察对阵,结果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简直是小儿科了。他好后悔,他满以为这营海市巴掌大一块小地方,几十个人几十把刀几句威胁的大话就能把方方面面摆得四平八稳,用不着像电视剧里描写的那样枪林弹雨搞地方武装似的。他所以成立黑社会组织,就是为了用一切手段“搞活经济”,用一切手段使自己和自己的组织威震四方,用一切手段使自己真正处于“食物链”的顶端。他无意杀人越货,更无意推翻政府,所以他不赞成搞进来枪只弹药,弄出太大动静。 一切都晚了,早知会搞成今天的局面,自己深沉个鸟! 他急匆匆地出了门。来到他的“奔驰”车旁,他犹豫了一下儿,是不是该换一辆车呢?他四处瞧瞧,好车都不在身边。他决定继续用“奔驰”车——为了一个“快”字。但是他卸下了汽车牌照。这数字全是8的牌照在营海市上流社会几乎无人不知。 一个将要亡命天涯甚至将要赴死的人总有嘱咐不完的话嘱托不完的事。刘济洲虽是有勇有谋而且城府很深的黑道头子,大限来临仍免不了一反常态,变得婆婆妈妈,牵肠挂肚。他下了车就藏头露尾慌里慌张跌跌撞撞,上了车便东一头西一头躲着交警乱窜,他要忙他早该忙完的身后事,进一步安顿他的企业和家人。 此时此刻,他平时根本无暇顾及的一对女儿以及他型同虚设的老婆突然间似乎变得无限可亲无限可爱。可是他不敢见他们,他知道他们的周围一定布满警察,他不能去自投罗网,好在他对他们的生活早早作了安排。 他朝自己家的方向望了好大一阵子,想想孩子们小时候挥舞小手蹦蹦跳跳向他扑来,想想妻子低眉顺眼,对他百依百顺的样子,他的两眼滚出泪水。自刘济洲的父母辞世后,他这是第一次流泪。曾几何时,他怀疑自己没有了泪腺,有的只是贪婪和恶毒。他几次三番看看擦下来的泪水,他总觉得眼里流出的液体不是泪而是血。 “上海滩”歌曲“彩铃”忽又响起。刘济洲看看是马凤鸣的电话,赶忙接起来。 “大哥,我快到营海了。果然不出你所料,吴化江被扣住了。”马凤鸣在电话里说。 “好!回来就好,到了营海地界要换一辆出租车,一定要避开大路上盘查的哨卡,最好不走大路走街串巷回来,好在你路熟!见面再说。”刘济洲说。 两人见了面。 马凤鸣打发出租车走后,急急忙忙钻进刘济洲的“奔驰”。人未坐稳便先检讨起来:“刘哥,我真没用,省城的事情办砸了。” “你尽力了。关键是现在怎么办!”刘济洲盯着马凤鸣说。 “怎么办?我听刘哥的,大不了和他们拼了。”马凤鸣本身就是一个亡命徒,现在又对“恩重如山”的刘济洲心中愧疚,听了刘济洲的话,急忙表忠心。 此时的刘济洲在部下面前努力维持他运筹帷幄的神情,说:“凤鸣,我们目前只能出去躲一阵子,我带够了足够的钱。” “那,家里这一大滩子怎么办?” “我已安排好弟兄们打理。你的家人我也安顿好了。只不过让你跟我浪迹天涯,我……” “刘哥,你这是哪里话!光跟你享福那算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啥了不起,大不了一死!” “不能死,过了这个坎,还得好好儿活。咱们这样……”刘济洲把绑架王小萍作人质驾车逃亡的计划说给马凤鸣听。 “没问题,干!”马凤鸣一拍大腿,立刻响应。 于是,刘济洲、马凤鸣两人驾车来到营海市第一中学。到了校门口,他们看见了崔浩。马凤鸣落下车窗玻璃,招呼崔浩上了车。 “兄弟,你去把王小萍叫出来,我得安慰孩子两句,亲手把钱给她。抓紧时间,我在这里等着!”刘济洲见了崔浩,也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时间对他来说,真的就是生命。 崔浩不敢再多说什么,接着下了车,悻悻地向教学楼走去。 “同志,你找谁?”门卫值班的老大爷从屋里探出头问。 “找你们校长!”崔浩没好气地说。 老大爷看看车再看看人,缩回了头。 “把钱给我,我送去不就行了,小气!”崔浩嘟囔着。崔浩知道王小萍所在教室。事情也凑巧,他刚刚在昨天晚上顶替王建设来王小萍的班级参加了家长会。王小萍自尊,不愿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她家里发生的不幸,每次家长会都请杨秀娟来充当家长。昨天学校开家长会,她找不到杨秀娟,只好请来了崔浩。 崔浩来到王小萍所在教室门外,伸出手想敲门,却在半空停住了。教室内传出一位女教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他不愿意厚着脸皮打断人家的讲课,否则连王小萍都会觉得难堪。他看看手表,离下课还有不到十分钟。他决定等等,还关掉了手机——在这里同样不能接电话,以免影响人家上课。 就这十分钟,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 校门外。 门卫大爷见门口的轿车停了好大一会儿了还不走,怕影响人员车辆出入,执意要求刘济洲把车开进大门内停车场,否则快走人。 马凤鸣刚要发作,被刘济洲制止。现在可不是惹事生非的时候!他们只好把车开进去停放好。刘济洲掏出手机给崔浩打电话,可崔浩的手机关机。刘济洲又气又急,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再等等。 这么一来,给警察抓捕他赢得了宝贵时间。 二十九 抓捕刘济洲 苏处长和他的助手已经率领特警小分队驱车赶到了营海市公安局。一见面,营海市公安局秦局长双手紧握苏处长的手,惭愧地检讨起来:“苏处长,我这个局长没当好啊!营海市的绑架案发生到省城去了,还惊动了省委领导。惭愧啊!” 苏处长说:“先别提责任问题。大家先看看这盘录像带,初步确定一下1•;26案件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趁工作人员摆弄机器的空儿,秦局长把副局长兼刑警大队长魏书林以及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赵铁民介绍给了苏处长。魏书林殷勤让座,亲自给苏处长等人沏好热茶。 大家一边儿看录像一边儿七嘴八舌地议论: “没错儿,这栋楼是1•;26案件案发现场。” “这女的……我看像被害人。” “肯定是她!看!杀人凶手这身材体态不是刘济洲是谁啊!” “还四处望望呢,这张脸就是刘济洲!” “……” “好!鉴于目前刘济洲有可能被惊动潜逃,是否先安排警力实施抓捕?”苏处长征询秦局长的意见。 未等秦局长开口,副局长魏书林抢着说:“秦局都安排好了,请苏处放心!这是‘打黑除恶’专案组行动方案,请苏处长过目。” 苏处长草草看完关于刘济洲黑社会性质犯罪团伙的所有材料和专案组行动方案后,点点头说:“我同意你们的方案!先抓匪首刘济洲!营海市是个小城市,人口不是很密集,刘济洲隐于市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驾车外逃。除设卡拦截刘济洲集团的车辆外,还要请110指挥中心和各派出所密切注意新近发生的盗车、抢车案件,请布控人员和交警扣留任何无牌照汽车。” 苏处长话音未落,有人报告:第三布控小组在营海一中附近发现一辆无牌照黑色奔驰600豪华轿车正向一中方向驶去。 秦局长和苏处长会意地对望了一眼,“呼”地站起来,大声说:“这辆车很有可能就是刘济洲的坐骑,命令第三布控小组跟踪监视,抓捕组、特警队跟着我向营海一中方向出发。” “我带来的一小队特警可以助一臂之力,由秦局统一指挥,出发!”苏处长也站起来,挥挥手,跟随秦局长冲出会议室。 苏处长带来这一小队特警有非凡的意义。如果营海市政法队伍万一被刘济洲黑社会势力完全渗透,那么他们可以先控制局面,然后再求增援,用异地用警的办法捣毁这一犯罪集团;如果他代表公安厅的督办还能解决问题,那么这些身怀绝技的特警战士可以协助当地公安机关完成抓捕行动。目前,苏处长略感欣慰,刘济洲犯罪集团依仗的保护伞毕竟是少数人,绝大多数公安干警对恶势力同仇敌忾。当然,营海市政法队伍中的腐败分子的气焰还是非常嚣张的。他们能左右公安侦查、检察院公诉、法院一审二审,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最终把王建设这样一位优秀企业干部定罪判刑,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其能量不可低估。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刘济洲的心“忽悠”一下子倒提了起来。他把车打着火,正欲逃跑,却见崔浩领着一位身穿校服的小姑娘走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掏出手枪,带着马凤鸣跑过去,拽住崔浩和王小萍便往车里塞。 晚了,十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围了上来,堵住了去路。车上跳下来头戴钢盔的公安干警、和身穿防弹背心,头戴黑色头套的特警战士。他们训练有素,迅速散开,利用警车和校园内各种物体作掩护,举枪向挟持王小萍、崔浩的犯罪分子瞄准。 刘济洲发现已经逃不出校园了,干脆放弃奔驰车,刘济洲用手枪顶着王小萍的太阳穴,马凤鸣把锋利的匕首架在崔浩的脖子上,一步一步向后退。刘济洲嘴里歇斯底里地喊着:“不要过来,这是人质!你们再往前我杀了她!” 马凤鸣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喊大叫“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之类的话,手里的匕首紧紧地压在崔浩的脖子上。崔浩的脖子已经流出了鲜血,他颤抖着,低声哀求道:“马哥,别这样,咱们是自己人呀,哎呀,轻点儿!” 刘济洲马凤鸣挟持着王小萍和崔浩一步一步向身后学生宿舍楼房退去,他们准备以楼房作屏障,先躲开警察的枪口,然后和警方谈判,逼迫警方放他们一条生路。 魏书林命令狙击手:“瞄准歹徒,准备射击,决不能让歹徒进入宿舍楼!” “不要开枪,以免误伤人质或其它人”苏处长面对眼前状况,非常冷静,“学校人多,不可强攻。通知校方,将下课的学生收拢回教室继续上课,其它教职员工一律回避。你们看!歹徒进入楼房后,必然有几分钟时间上楼或寻找房间。我建议,各小组趁机按计划占领楼顶和各层楼房间,尽量靠近歹徒,寻找时机营救人质,抓捕犯罪嫌疑人。” “狙击手准备,必要时击毙歹徒!”魏书林跟着命令道。他是专案组副组长,有发言权。 “尽力抓活的,一切为了人质的安全。行动!”秦局长挥手决断。 特警们身手不凡,在刘济洲他们进入宿舍楼后,在专案组副组长赵铁民的率领指挥下,以飞快的速度,利用专用绳索工具或直接利用楼房下水管道爬上楼顶和各楼层,占据了该楼绝大部分有利位置。楼下的狙击手全神贯注,做好射击准备。 魏书林也冲了上去,他的年龄虽然大些,而且瘦骨嶙峋,但有功底,看起来他的确身手不凡。 这幢宿舍楼的结构对警察们抓捕刘济洲还是有利的。楼不大,共四层,走廊露天,和阳台两用。特警们蹬上各楼层后,迅速闪身进入一些房间作掩护,举枪指向中间楼梯口。楼上和楼顶有部分战士拴好绳索,准备顺绳索空中滑下突袭歹徒。 刘济洲马凤鸣挟持着人质进入试验楼,向二楼爬的时候,王小萍经过短暂的慌乱,已经镇定了不少。她看过很多类似歹徒劫持人质的书和电视剧,没成想自己有一天会碰上这样的事。她知道,歹徒为了活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杀害人质,她还知道想方设法阻止歹徒实现他们的意图,就会给警察的营救行动争取时间和创造时机。于是她故意蹭掉一只鞋子,然后挣扎着回头去穿,和刘济洲拉扯了几个来回。刘济洲慌乱之中并没特别提防这个小姑娘,竟然跟着她又下了几步楼梯穿好鞋子。 崔浩从发生劫持就没住嘴,不停地表白他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好商量等等。嘴好使但似乎腿脚却不灵便。他几乎是被马凤鸣拖着上楼的。快到二楼时,他突然惊叫一声“上面有人!”把刘济洲吓得举着枪观察了好一会儿。 刘济洲上了二楼。他想居高临下和警方谈判。出了楼梯口,刚到走廊,猛然看见走廊两端有警察的身影在活动。他用凄厉的腔调喊着“别过来,我要开枪了!”然后用一只脚踹开右侧一个房间的房门,挟持着人质退了进去。这个房间是个套间,外面有座电热开水炉,旁边放有张桌子和几只凳子,桌子上有只盛水票的盒子和一部很旧的电话,还有一些扫帚拖把铁锹等卫生工具凌乱地堆放在墙角。里面的房间有四张上下床,床上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学生们都上课去了,房间里空无一人。 警匪双方开始了令人窒息的对峙。 秦局长想和刘济洲对话。用喇叭喊,怕惊动正在上课的学生,引起恐慌,正打算追查刘济洲的手机,不想学校门卫大爷拽拽他的袖子,说:“那个房间是学生宿舍长的宿舍兼值班室,有内线电话,号码是8621,来门卫打就行。” “号码没错儿?” “错不了!第六栋楼,二楼第一号房间,错不了。” 电话果然通了,铃声突然响起,把惊魂未定的刘济洲吓了个激灵。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儿,抓起电话,凶恶地“喂”了一声。 “刘济洲吗?我是营海市公安局局长老秦。你听好了,你们持枪劫持人质,我们随时可以将你击毙,我劝你向警方缴械投降,接受法律制裁,否则死路一条!” “投降就能保命吗?我了解你们这些警察,说我黑,你们更黑,只不过你们黑得高明,更虚伪更有欺骗性罢了!姓秦的,别做你政策攻心的美梦了,让你们的人、车让开,让我走!另外,你还得让你的上级下令,也得给我一条‘绿色信道’,等我认为安全了,我就会释放人质。你明白吗?”说完,刘济洲挂断电话。 秦局长和苏处长碰了一下儿头,商量了几句,派人去找刘济洲的老婆孩子,希望亲情的力量能使刘济洲放下武器。 秦局长担心刘济洲狗急跳墙,伤害人质,又一次拨通电话。 “还啰嗦什么,这么简单的事!再不让开,我就要杀人了,你说我先杀哪一个?”刘济洲阴冷的腔调充满杀机。 “刘济洲,你要冷静。我已经把你的要求向上级做了汇报,这个事不是哪个人能做主的,需要集体研究决定,你耐心等待。我警告你,你必须善待人质,否则一切免谈。” “好,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二十分钟一过我先干掉这个狗屁律师!”刘济洲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刘济洲为缓解紧张情绪,坐下来,点燃一支雪茄烟。崔浩拍拍马凤鸣的手,对刘济洲挤出一丝笑容,献媚道:“刘哥,你怎么把我也当外人啦?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哇!快让马哥放开我呀,说不定我还能替你想想办法呢。” 刘济洲点点头,马凤鸣放开手。 “老崔,别多心,做样子给警察看。”刘济洲对着凑上前来点头哈腰表示感谢的崔浩说。 “老马!”刘济洲仍旧用手枪指着在地上卷缩成一团的王小萍,说:“老马,你跟我这么多年了,到头来落这么个结局,你向警方投降吧,把一切事情推到我的头上,争取宽大处理,我们的公司由你打理,我的家人也靠你照顾,你走吧!” 趴在门口正露出一只眼睛紧张注视警察的马凤鸣瓮声瓮气地说:“刘哥,说的什么话!我身上背着两条人命,早该死了,自从你收留我后,我又多活了十多年,威风了十多年。今天过了这个坎儿,还跟着你做人,过不去这个坎儿,跟着你做鬼!只不过求刘哥一件事,到最后你开枪打死我,不要让警察抓到活的。” “好,有你兄弟陪着,哥哥什么都不怕,死就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下辈子他妈不干黑道了,干白道,当官当警察!”刘济洲的心理素质很是过硬,生命旅程进入倒计时了,还在痴心妄想。 今天发生的事弄得崔浩一头雾水,他小心翼翼地问刘济洲:“刘哥,什么死呀活的,有那么严重吗!我暗中帮忙已经把王建设告你的官司摆平了,怎么还要绑架人家孩子呀,刘哥?” “你帮忙?你帮的那点儿忙,有个屁用,如果没有于文海我早让王建设废了。” “怎么说您也没受损失,把孩子放了吧,何苦和警察作对呢,再僵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呀!”崔浩准备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刘济洲中止犯罪。 “你他妈的住嘴,你懂个屁!”刘济洲开始烦躁起来,“实话告诉你吧,张淑萍偷了我的海洛因,我把她灭了口,没想到让王建设的老情人掌握了证据,还告到了省里,我不把王建设一家斩草除根死不瞑目!”刘济洲说完,看了一眼马凤鸣,他想让马凤鸣也得个明白。马凤鸣替他杀入省城绑架杨秀娟,到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定会有些怨气。 这里听他说话的两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王小萍突然“哇”的一声扑向刘济洲,抓住他拼命厮打,全然忘了害怕。原来让她失去妈妈又把她爸爸送进监狱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悲痛和愤怒让一只小羔羊变成了一头烈马。 刘济洲一愣,看着被崔浩紧紧搂在怀里还在挣扎哭叫的女孩,他的小眼睛里又射出冷酷凶狠的目光。 电话铃又响起,刘济洲一把抄起话筒,大声喊道:“二十分钟过了,我要杀人了!我先杀这个女孩!” 校园内的气氛又陡然紧张起来。 “刘济洲,听我说,冷静一点!上级的命令马上下达……另外,你的老婆孩子马上要来和你通话。”秦局长尽量压低声调,放缓话语节奏,引导刘济洲的情绪趋于平稳。 不料,刘济洲的情绪反而更加暴躁起来:“不准他们来!他妈的,想让我和人质同归于尽吗?” 事情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苏处长上前夺过话筒,说:“你的家人要和你一起走!” 话筒里,刘济洲没了声音,好一会儿,刘济洲说:“好,我最后再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坚决不再啰嗦。” “刘济洲,我们刚才听到了女孩儿哭声,我郑重警告你,你胆敢伤害人质,我们将对你毫不手软!”苏处长口气相当威严。 刘济洲笑了,看来警察也是人,谁愿意在自己地盘出现营救人质失败导致惨案发生的恶性事件呢!谁不愿意保住乌纱帽平安度春秋呢!他举着枪,一把把王小萍搂过来,威胁道:“你再闹,我一枪打烂你的漂亮脸蛋。你是个宝贝儿,警察叔叔惦记着你呢!” 精神稍一放松,怀里女孩子特有的芳香气息忽然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突发奇想:把母女俩都玩上一玩,会是个儿什么滋味儿呢?这个小雏一定是个儿处女,够让他销魂的啦!这就是刘济洲,十足的变态狂。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济洲是死到临头,不忘作恶。 刘济洲把手枪递给马凤鸣,要马凤鸣用枪顶住崔浩到门口监视,警察强攻就打死崔浩;他则接过匕首,放在王小萍的脸上,淫笑着说:“你叫一声,我就划你一刀。来,到里屋,省得你害羞,让你尝尝做女人的乐趣。老马,我办完了你再办,痛快痛快,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刘济洲逼着王小萍进了里间,接着传来刘济洲的喝斥声和王小萍压抑的哭声。 崔浩彻底绝望了,他面对的是两个十足的衣冠禽兽。王小萍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小萍萍常常围着他蹦蹦跳跳地转圈圈儿,小胳膊欢快地摆动着,嘴里奶声奶气地叫着“吹叔叔”,崔浩便把她抱起来,好久舍不得放下。加之他和王建设有至深的友情,他几乎把小萍萍看作是自己的女儿。现在,有人竟在他眼皮底下糟蹋小萍萍,他就是只“病猫”也该发发威了。 他站在门口,用眼睛余光瞟了瞟,发现不远处就有警察严阵以待。他还发现,同样好色的马凤鸣大概太关心里面正在上演的让他心驰神往的故事,不知不觉手枪的枪口偏离了崔浩的太阳穴,指向了他们的正前方。他不再犹豫,突然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马凤鸣的手枪,并把他拽出了房间。按崔浩的想法,他希望能把马凤鸣像柔道技法一样大背过去,但他没那功夫,只好死死地抱住手枪等待支援。 特警们训练有素,他们一见时机到了,便像箭一样射出去,前边的战士用枪托将马凤鸣击昏,后边的战士迅速将其拖到一边,缴械捆绑。其它人冲进屋内,抓捕刘济洲。 刘济洲正把王小萍摁在一张床上,双手撕扯王小萍的裤子,猛然听到雷鸣般大喝:“不许动”,抬头一看,一片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他惊呆了。一秒钟后,他抓起身边的匕首…… 魏书林此时冲了进来,他毫不犹豫举起手枪向刘济洲的脑袋射击…… “砰!”一声枪响,刘济洲应声倒在地上,但他不是被击毙了,而是被惊吓昏厥。魏书林的手枪被赵铁民高高托起,子弹射向刘济洲脑袋上方的墙壁,打得墙壁灰土四溅。 刘济洲、马凤鸣被抓住了,崔浩、王小萍终于获救。 “打黑除恶”专案组马不停蹄,继续抓捕刘济洲余孽。 刘济洲的保护伞之一魏书林被隔离审查。赵铁民按法定程序揭发了魏书林众多违法犯罪事实。 赵铁民和刑警小张正式向专案组提供了当时他们藏留下来的张淑萍遇害时指甲里的皮肉残留物及化验报告。报告显示,其血型和刘济洲的血型完全一致,证明这是张淑萍死前和刘济洲厮打时从刘济洲脖子上抓下的。调查“1•;26”案件时,办案刑警受魏书林压制,正常的破案工作被严重干扰,他们发现的疑点统统被魏书林否定,最终形成错案。赵铁民认为,自己身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当时却没有坚持原则,致使魏书林嫁祸于王建设的阴谋得逞,所以他请求组织上给与自己严厉处分。 “小妖精”陈阿香贩卖毒品案与刘济洲涉嫌杀人、贩毒案以及刘济洲马凤鸣等22名被告人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犯罪案由d市中级人民法院合并审理。陈阿香交代了贩卖毒品经过,并交出张淑萍藏在小铁箱里的一份遗书。张淑萍在遗书里详细叙述了她和刘济洲的关系以及该批毒品来源,并表示,如果她遇到什么不测,就一定是刘济洲杀她灭口。 三十 王建设出狱了 刘济洲犯罪组织被端掉两个月后,王建设出狱了。 崔浩开着王建设的“尼桑风度”,带着王小萍来监狱接他。 监狱大门打开,王建设走了出来。一年多的牢狱生活,使他的体重下降二十多斤。原本红润油光的脸颊现在变得黝黑粗糙,鼻子嘴巴有棱有角,似乎像刀刻出来一般。他和守卫的武警办完手续后,迫不及待地向崔浩、王小萍跑过来。王小萍迎上去,扑到王建设怀里“哇哇”大哭,哭声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她似乎一定要哭个昏天黑地。王建设明白这个没妈的孩子此时此刻的心情,想想女儿因为自己遭受的苦难,他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他抚摸着女儿的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欠了良心债的崔浩替王建设把简单的行李放到汽车后备箱里,然后慢吞吞地走过来,立在王建设的右侧,样子十分尴尬。王建设左手搂着女儿,右手伸向崔浩。两位昔日的好同学好朋友默默无语,只是紧紧地握手。 公路两边的杨树新抽出的叶子泛着鸭黄绿,浓密茂盛,两排巨大的树冠几乎连在了一起,形成一条伸展向远方的绿色走廊。公路两边,极目望去,桃花盛开,像红色的云雾漫山遍野。在行驶的汽车里,王建设贪婪地欣赏着汽车窗外的景色,感慨万端。小时候他幻想当一名威风凛凛的公安人员,当一位主宰他人命运的大法官,就是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进了监狱,成为一名罪犯!没有进过监狱,无法想象自由的珍贵;没有下过地狱,怎知天堂幸福。 女儿王小萍和他同坐在后座上,挽着他的左臂,腆着脸看着他,小鸟依人一般。 “爸爸,监狱里的人没有打你吗? “爸爸,监狱里干活累吗? “爸爸,监狱里有老鼠吗? “爸爸,监狱里管教凶吗? “爸爸,咱家的‘赛欧’被舅舅开走了。他说妈妈的遗产有姥爷姥姥一份,是吗?” 对于女儿一连串的问话,王建设无法回答。他只好拍拍王小萍的手,收回目光,笑眯眯地看她。 “去没去看看你大爷和你大娘?”王建设突然问女儿。 “去过。我大娘最近还来过呢!她找到了曾在老姜家打工的那位老保姆,说是替你作证,证明2006年1月26日晚六点钟左右你不在案发现场。爸爸,这事儿你知道吧?” 王建设点点头,神情凝重。崔浩开着车子,嘴里啧啧几声,感叹道:“你这位老嫂子对你们可真是情深意厚。自从知道你出事之后,她像慈母一样牵挂着你和小萍。前段时间,她奇迹般地从他娘家邻村找到了曾经在老姜家当保姆的郑妈,继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竟然说服了郑妈出面作证,对平反你的冤案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姜德旺涉嫌犯有伪证罪,审查他的时候又发现他涉嫌犯有贪污罪、受贿罪,合并立案侦查、起诉。政府下文免去姜德旺石泉公司董事长职务那天,姜德旺的精神彻底崩溃,疯了!他不停地用小手指梳理头发,一直梳得毛发稀疏,头破血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这么梳下去,头上的伤口刚刚结痂随即又被划破,弄得血肉模糊,让人见了毛骨悚然。更严重的是,他不管见到哪个女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奔上前去,嬉皮笑脸抓摸人家的乳房,所以常常被人打得满地翻滚。现在他被保外就医已经送进精神病院了。” 王建设听了这些话,重重地叹口气。 “对了,听说你嫂子的哥哥要和这位老保姆喜结良缘了,你嫂子作的大媒。”崔浩说。 “独眼龙?”王建设脱口而出。他想起姐姐王建敏,又想起周群、独眼龙和姐姐、哥哥、嫂子他们之间的故事,忽然觉着当年曾经赔了妹子又死了老婆打了大半辈子光棍的独眼龙也怪可怜,他不禁从心底为独眼龙和老保姆祝福。 沉默了一阵,王建设又关切地问道:“公司怎样?石泉公司!” 石泉公司是他的挚爱,让他魂牵梦萦。 “自从你离开石泉公司后,姜德旺不再聘任新的总经理,由自己兼任,而他又整日沉溺酒色,公司疏于管理,情势每况愈下,加上受全省全国酒类市场萧条疲软的大气候影响,石泉公司去年停产8个月之久。最近,由市政府牵头,有关方面正在和国内一家大公司洽谈资产重组转让控股权的有关事宜。你呀,满可以去应聘,继续担任该企业高层主管。这里比原石泉公司会有一个更有利于发挥你的才能的广阔空间,薪水也会丰厚。”崔浩孜孜不倦地说。 王建设对崔浩为他设计的宏伟蓝图没有做出反应。他突然问道:“崔浩,杨秀娟母女现在怎么样了?” 崔浩待要说话,王小萍晃晃王建设的胳膊,抢着说:“杨姨对我可好了,像亲妈一样,还有白雪姐姐,我特想她。”王小萍又叹了一口气,“爸爸,杨姨病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怎么着?病了?”王建设拍拍前边驾车的崔浩,想问个究竟。 崔浩从头到尾把杨秀娟怎样寻找发现刘济洲犯罪证据,怎样到省城找关系替王建设伸冤告状,怎样被刘济洲绑架,又被公安厅组织营救等,凡是他知道的都祥祥细细地对王建设讲了一遍,也不去管王建设已经知道了多少,现在反应怎样,只是不停地讲。他为杨秀娟感动,为王建设自豪,更多的是自惭形秽。讲着讲着,从来都是一副自来笑的小白脸儿不免动了容,声音尖细起来,最后哽咽了,“……她留在了省城省立医院。我去看过她。她已经不成人形了,血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可怜她的女儿白雪,眼看着妈妈一步一步将要离她而去,却只能偷偷地哭泣、哀号,在妈妈面前还要强装笑脸。母女俩就这样互相宽慰、隐瞒。其实,杨秀娟肯定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病情。可怜啊可怜,老天真是不公,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怎么可能不久于人世呢……” 王建设脸色灰白,身体趴在前面的副驾驶座靠背上,两眼痴呆,嘴里喃喃地说:“怪不得她几次晕倒了,早就得病了,可她像没事儿似的瞒着大家。她不是为自己活着。”王建设忽然抓住崔浩的肩膀,大声问:“白血病能治!为什么不化疗,为什么不进行骨髓移植?” “白血病有很多种,她得的这种是彻彻底底的绝症!我问过大夫。” “那也得治!尽可能延长她的生命啊!”王建设的眼泪流了下来。 崔浩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慢慢地跟他解释:“她拒绝化疗,她说她不想掉光头发,她肯定想让她的美丽保持到生命最后一刻钟。她能勉强在省城住院治疗,我想也是为了宽慰她女儿的心。” 王建设忍不住大哭,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来。王小萍也跟着哭泣,还拿出纸巾不停地替王建设擦泪。 王建设接过王小萍的纸巾把自己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以一个男人特有的坚定口吻说:“我要去省城看她。小萍你安心上学,不要分心。崔浩,麻烦你挤出点时间找几个工人把我家里重新装修一下儿。” 三十一 就想一心一意地陪你照顾你 第二天,王建设开着他的“尼桑风度”直奔省城省立医院。 省立医院是全省有名的大型综合性医院,医疗水平高设备先进,这一点王建设了解。他把车停放好后,小心地躲避着那些快步流星的医护人员和被人搀扶着慢吞吞移动的病人,打听着找到了住院部血液科医生办公室。 出了电梯后,他有些手足无措,血液科医生办公室有很多个,进哪个门好呢?他探头探脑挨个门口张望了一番,又犹豫了一阵子,便直奔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医生而去。老医生行医经验丰富,可靠! 老医生拿出一个铝合金纸夹子,查找了一阵,“杨秀娟……”他抬起头,两眼从老花镜的上方瞪着王建设,问:“杨秀娟……你是她什么人?” “爱人!”王建设坚定地说。 “我就是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病人在1022病房3床。哎,病人在这里治疗两个多月了,你这当丈夫的怎么才来呀?”老医生责怪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脱不开身。医生您贵姓?”王建设点头哈腰。 老医生对桌一位年轻医生正在写什么,听到王建设的问话,停下手中的笔,微笑着对王建设说:“这位是陈教授,血液病专家。” “啊,是陈教授!”王建设对老医生肃然起敬。他搓着双手,十分激动,“陈教授,我想问问,杨秀娟的病情怎样,能治好吧?” “你应该做好思想准备。我们正准备下病危通知书呢。白血病晚期,病人支撑不了多久了。”陈教授说。 虽然王建设对杨秀娟病情的严重性早有了解,但亲耳听见权威专家如死刑判决一般的病情介绍,还是浑身发冷,紧张得变了腔调:“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白血病不是能治吗?您不是血液病专家吗,啊?” 年轻医生站起身,拍拍王建设的肩膀,示意王建设坐下来。然后说:“您不能对教授这样说话。看您也是位有知识的人,您应该知道,白血病不是百分之百都能治愈的,它有很多类型和状况……” 王建设虽然坐下来了,但他还是不冷静。他有些鲁莽地打断年轻医生的话:“骨髓移植不是可以根治白血病吗?移植我的骨髓!”说到这里,他自觉不妥,连忙跟上一句“如果我的骨髓合适的话。” 陈教授并不在意王建设的急躁和唐突。这样的事大概他见得多了,他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他叹口气,耐心地说:“你不搞医学,也许不全了解白血病的情况。不是一个简单的骨髓移植就能解决所有白血病的问题,尤其是急变期白血病,骨髓移植的治疗效果同样很差。对于危重病人,我们都要组织最好的医生会诊,慎重地做出治疗方案,其中包括积极治疗和保守治疗……” “当然要积极治疗,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救她一命就行,钱没有问题!教授,求求您了!”王建设哀怜痛惜,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很多因素促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比如,太晚了!你们为什么不陪她及早住院治疗呢?一直拖延到了现在,错过了治疗时机,不应该啊。”老教授摇摇头说。 “不知道啊!不知道她得了白血病。”王建设说。 “不!她这病,早在一年前就应该很严重了。你这当丈夫的没有尽到责任!”老教授责备道。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王建设一屁股坐在走廊休息座椅上,双手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出狱时崔浩对他说的话得到证实,杨秀娟的的确确将不久于人世。杨秀娟啊杨秀娟,眼看你的女儿将要成才,你默默爱了二十年的男人即将回到你的身边,还有你梦寐以求的房子……总之每一个女人都该拥有的一个完整的家你就要拥有,可是死神却偏偏在这时候向你张开血盆大口!上帝啊!你让人来世间走一遭,就是为了让好人受罪让坏人享福的吗?为什么好人不长寿,祸害一百年呢?去你的上帝,你的心太残忍,缔造出这么一个弱肉强食不公不平的世界! 曾几何时,本想和杨秀娟将时光倒流回到二十年前从头开始,却不料他们邂逅重逢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永远的分手。命运的残酷让他无奈让他心灰意冷。他突然感到幸福与欢乐根本就是一些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他漫无边际想了一通,终于长叹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还得打起精神去看望杨秀娟。他得使出浑身解数让她快快乐乐地走完这最后的人生路。 他来到1022病房,悄悄地走进来,扫视了一下。靠门口1床睡着的病人是位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中间2床上躺着的病人是位小女孩儿,靠窗3床上躺着杨秀娟。三名陪护家属各自趴在病人脚下睡着了。病痛不分昼夜时时折磨蹂躏着病人和家属的身心,让他们疲惫不堪。据说中饭前一段时间经过一个上午的治疗和安抚加上病人普遍在这个时候对病痛反映比较迟钝一些,所以他们这时似乎能得到一点短暂的安定和舒缓,于是大家都抓紧时间小睡,只有2床小女孩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王建设看着小女孩儿,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晃了晃,对着小女孩儿莞尔一笑,算是打了个无声的招呼。然后轻轻地走近杨秀娟,眸子里充满关爱。 杨秀娟瘦弱单薄的身体盖在被子下,几乎看不见人的轮廓,只有苍白的脸颊仍守护着所剩无几的美丽。王建设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手上。昔日那一直让他二十年不忘的光滑细腻的双手现在变得筋骨凸现,细瘦苍白。输液针管用白胶布粘在手背上,瓶里的药液缓缓地注入她的静脉血管。白雪趴在妈妈的病床上正在熟睡。她昨夜几乎一夜未眠,杨秀娟昨天又一次发高烧把她吓得不轻。 王建设脱下西装上衣轻轻地盖在白雪的身上,春天仍有些寒意,稍不注意就会感冒。白雪又得上学又得来医院照顾妈妈,这柔嫩的双肩承担着她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一切,着实让人心疼。 王建设看看输液瓶里的药液就要打完了,2床的小女孩儿正关切地看着他,便朝着女孩儿笑笑,指指自己的鼻子,悄悄走出去找护士换药去了。小女孩儿夸张地长舒一口气,笑了。她很关心杨阿姨的药液快打完了可大家都还在睡觉她该怎么办这个“严重”问题。这个问题被这位看起来笑得很甜不像坏蛋的伯伯解决了,她就放心了。小吴护士来给杨秀娟换药,杨秀娟和白雪都醒了。白雪站到一边儿取下身上的西装上衣正疑惑,小女孩儿很神秘地告诉她有位伯伯叫来了小吴阿姨,并朝着门外边努努嘴。杨秀娟住院以来,只有公安厅的苏处长和崔浩等几个人来看望过妈妈,今天来的人会不会是让她母女无限牵挂的王建设呢?白雪听崔浩说了,王建设快要出狱了;她也确信,王建设出狱后一定会来看望她们的。她看了一眼妈妈,杨秀娟说你快出去看看。杨秀娟刚才还梦见王建设出狱了,来接她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白雪扔下西装上衣扭身跑了出去。 王建设叫来了护士,自己在走廊站着,准备等护士换好药后再进去,不想白雪跑了出来。白雪冲到王建设跟前,突然间搂住王建设的脖子“嘤嘤”地哭起来。王建设感受着白雪柔软的身体,扎煞着双手,一时不知所措。 “白雪,苦了你了。”住了片刻,王建设拍拍她的后背,由衷地说。 白雪很快离开王建设的怀抱,眼泪还在流。她擦着泪水,低声向王建设诉说:“妈妈快不行了,你说该咋办呀!” “坚强些……”他想安慰白雪,却又觉任何安慰的话都显空洞乏味,没有任何意义。白雪对妈妈的病情了如指掌,以她的能力不管从书上、网上还是大夫嘴里都能把白血病了解透彻。他直截了当地问:“妈妈知道她的病情吗?” “我认为不应该告诉她。很多癌症患者是被吓死的,大夫也这么说。不过,我认为妈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她不想让我心里难过,她独自一个人默默忍受着痛苦。都怨我,当初只顾上学,妈妈早就得了重病都不知道,还要求她攒钱买什么狗屁房子……” 护士换好药瓶走了。王建设拍拍白雪的肩膀说:“不要自责了,擦干眼泪,我们进去看看你妈妈。” 两人进了病房,发现杨秀娟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白雪赶忙跑过去帮她垫高枕头,让她倚靠着。王建设坐在杨秀娟的身边,双手攥着她的右手,动情地说:“秀娟儿,我看你来了。” 杨秀娟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建设,眼泪“簌簌”地流下来。过了好大一阵子,她才平静下来,轻轻地说:“你终于出来了,没有事了吧?”看见王建设点头,她彻底放了心,无力地说:“你可瘦多了。” “要不是你和白雪,我还不知道被冤枉到何时呢。” “小萍好吗?她是个没妈的孩子,你出来了,好好儿照顾她。”善良的杨秀娟用母亲的情感关心着王建设的女儿。 王建设说:“她很好。她长大了,应该自立了。这一年来,多亏你的照顾和鼓励,否则她非崩溃不可。她说了,希望我代表她照顾你,让她的白雪姐姐不要耽误太多的功课。” “小萍越来越懂事啦!不过我的学习比较轻松,不像中学那样紧张了,完全有精力照顾妈妈,学校的老师也很理解,开我的绿灯。”白雪故作轻松地重复着不知和杨秀娟说了多少遍的话,又一次安慰着妈妈。 “这会儿,我是自由人了,我有大把的时间做我喜欢做的事。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就想一心一意地陪你、照顾你,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王建设对杨秀娟说。 白雪笑着说:“太好了,我妈的病有你照顾好得快,妈,你说呢?” 杨秀娟幸福地微笑,对王建设说:“你还记得那个大雪夜,你给我讲的那个关于你姐姐的故事吧?”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很有可能那个周群就是现在的省政法委周书记。要不是遇见他,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告状无门,斗不过刘济洲的。你该先去看看他。” 听了杨秀娟的话,王建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政法委在柳树街11号。我可以陪你去。周书记可是个好官,咱们可得好好儿感谢人家。哎,你怎么愣住了?”白雪戳戳王建设,笑道。 “啊?啊、啊!”王建设回过神来,念叨:“他当了省政法委书记?怪不得我的案子得以再审……没有大人物说话,终审了结的案子那就是铁案;没有大人物督办,刘济洲的保护伞不会轻易地被撕裂。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个周群虽说当了大官,可还有那么点儿良心,没有忘记他三十年前说过的话。” “他说什么了,三十年了还让你记忆犹新?”白雪问。 “他让我记住他,他说他欠下了债,一定要还。他做的事说的话让我刻骨铭心,这些,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我还真想去看看他,咱们准备一下。”王建设扭头又对杨秀娟说:“秀娟,你安心养病。不要怕花钱。我把所有的积蓄都带来了,保证治好你的病。” 杨秀娟的手一直让王建设握着,对他的话也报以微笑。 三十二 您的名字是不是叫周群 当天下午,王建设和白雪驾车来到省政法委拜见周书记。门卫询问后,打电话通报了一下儿,然后手臂向院里平伸,说:“周书记有请!” 王建设非常奇怪,见一位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竟然这么容易?这简直不可思议!白雪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都说了要还你的债,你来了,岂能拒之门外!” “嘘——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还是在二楼接待室,周书记接见了他们。周书记首先向白雪询问了杨秀娟的病情。白雪说了假话:“谢谢周书记关心,我妈妈的病好多了”。接着周书记又握着王建设的手,诚恳地说:“你就是王建设?你受委屈了,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搞了错案,我代表那些犯错误的同志向你道歉。来,坐下谈!” 王建设诚惶诚恐,连忙说:“不不不!要不是您过问,我得冤枉一辈子。我来就是向您表示感谢的!可又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 “多好的同志哟!不批评我反过来还要感谢我。对了,你可以提请国家赔偿的,啊?” 王建设和周书记打一见面起就反复打量他,周书记身上连周群的半点影子也见不到。这让他很迷惑:难道他不是周群?不!一定是他。毕竟三十年过去了,他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变成现在五十几岁的高干,时间跨度太大,他的相貌、身材尤其是气质当然会发生非常大的变化。不管怎么样,今天既然来了,一定要得个明白,对杨秀娟也有个交待。于是,他干脆来个开门见山,说:“周书记,请您原谅我的冒昧,我想问一下儿,您的名字是不是叫周群?” 周书记坐在沙发上,身子稍稍靠向王建设,眼睛盯着他看,看得王建设局促起来。沉默了好大一阵子,周书记说:“王建设同志,她们母女曾在新城大厦前举着一块牌子为你喊冤,牌子上写有这样一句话——周群!王建设冤枉。那天我去新城大厦开会,看见了,觉得她们这样做很不妥当。旧社会才有拦路喊冤的,现在是新社会了而且司法制度信访制度都比较健全了怎么还这样做!另外,牌子上的内容也让我吃惊。当时我由于急着开会没有当场过问,后来的事就没有必要再罗索了。我想,王建设同志,你肯定认识周群喽?” “周书记,周群是我的小学老师,一别三十多年了。前几年,我从报纸上看见过周群这个名字,他好象已经是省里的高级干部了。这件事我跟杨秀娟说过,可没有想到她竟记在了心里,关键时候想到了他,还真管用。所以,我想您应该就是周老师,可是见了您又觉得不太像。”王建设实话实说。 周书记把茶杯分别往王建设和白雪跟前送了送,说:“王建设同志,我实话跟您说,我的确不是周群。你曾经是一家国有企业的总经理,可是你只顾忙你的业务,对省委省府的一些事情也许不是很关注,否则你应该知道现任省政法委书记的名字叫周家正。” “不不,我知道您的名字。我们只是猜测您是不是有两个名字。”王建设赶忙解释道。 “王建设同志,我明白,我也理解,你们把我误以为是周群甚至牵强地认为我一定就是周群是有原因的。你们认为,如果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怎么会亲自过问你们的案子去关心帮助你们呢!是不是?”见王建设点头,周书记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刚刚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看问题难免会有些偏激。我说给你们听:第一、尽管有些人以种种借口堵塞了老百姓的言路,但是,绝大多数干部还是反对凌驾于人民群众之上的。好的干部会抓住一切时机到群众中去,聆听群众的呼声关心群众的疾苦,为群众办好事办实事,建立和谐的干群关系。第二、不可否认,我们党内有些害群之马严重破坏了干群关系,败坏了我们党在群众中的威信,弄得整个社会似乎真到了事事靠关系人人找靠山的地步。其实不然,我们的党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人民服务,我们的责任重于泰山。第三、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是我们政法工作的宗旨之一。我们政法系统尽管还存在一些司法腐败现象,但那不是主流。我跟白雪说过,对待腐败问题切不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王建设和白雪听着,思索着,此时此刻他们决不会认为这些话是官话、套话或是空洞的说教,而是真真切切的肺腑之言。是的,周书记不是周群,和他们毫无关系,但这位高官却拯救了他们。 接下来的对话更让王建设和白雪大吃一惊。 沉默了一阵,王建设突然问:“周书记,您认识周群吗?”他怀疑周群和周书记很有可能是“同僚”。对于周群,对于这位由于杨秀娟误打误撞牵扯到的但始终没有浮出水面的老故人他心有不甘,很想知道他这个人和他现在的状况。 周书记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沉重:“你们所说的周群,确有其人。他做官做到了正厅级。但是,他经不起金钱和美女的诱惑,收受贿赂,包养情妇。后来,他的情妇和他闹翻了,随即举报他有经济问题。省纪委责成有关部门立案调查。现在他因涉嫌经济犯罪已经被移交到检察院立案侦查。” 原来是这样!此时此刻王建设对周书记的认识又进了一步。作为一名党的好干部,他时刻把正义感责任感放在心上,时刻把党性原则作为行为准则,时刻把人民群众的安危冷暖放在首位。自己先是怀疑周书记就是周群,后又怀疑他和周群是“同僚”,这对周书记的高风亮节完全是一种亵渎。 张秘书,那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进来了,和白雪王建设点头致意后,俯身和周书记耳语了几句。周书记立刻站起来,对王建设和白雪说:“感谢你们能来看我,可是我却不能和你们多谈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王建设赶忙站起来,双手紧握周书记伸过来的手,连连说:“谢谢周书记,谢谢!谢谢您给我们的教诲!” “教诲谈不上!只是希望你能继续有一个正确的世界观,看问题要更全面,要看本质,要一分为二,要看到光明看到未来,千万不要被某些丑恶现象蒙蔽了眼睛,否则你会迷失方向,甚至步入歧途,这点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尤为重要。”周书记一边儿和王建设握手一边说。 对于王建设来说,这些平时经常听到自己也经常说给别人听的话,现在听起来,是如此的振聋发聩。 周书记和白雪握手:“回去问你妈妈好,祝她早日康复!” 白雪眼含热泪,连声道谢。 王建设手捧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小心翼翼地对周书记说:“周书记,这是刚从铁柱山上采摘炒制的春茶,您尝尝!” 周书记愉快地收下了:“好!我知道铁柱山,知道用铁柱山下石泉水酿成的石泉牌白酒,知道铁柱山漫山遍野的葡萄,也知道铁柱山上的特产——铁柱山绿茶。这茶,我还真没尝过呢,我收下!回去后,你要施展自己的本领,大力发展家乡的经济,这才是你给我的最好礼物!” 三十三 王建设把杨秀娟从医院娶回家 今天的阳光真好,可谓阳光明媚,春意盎然。杨秀娟的精神随之大振,竟然要求王建设扶她到医院花园里走动走动。王建设来后这几天,虽然杨秀娟不好意思让他来护理自己,但仍然减轻了白雪的压力。白雪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院听课、补习。 走累了,杨秀娟提议坐下来休息一下儿。王建设说花园里的长木椅有点凉,你身体弱受不了,干脆我抱着你吧。没等杨秀娟说什么,王建设就先坐下然后把她轻轻地抱起来放在双腿之上。 杨秀娟没有反对。她一只手臂搂着王建设粗壮的腰,另一只手臂搂着王建设的脖子,长长的双腿搭在长木椅上,身子躺在王建设怀里,任凭王建设轻轻地拥抱。她幸福极了。其实这是她的初恋,可惜来得太晚了。对于王建设来说,他好久没有爱过了。久远到什么时候,他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当年张淑萍像条蛇一样缠他,一缠就是大半夜。她逼着他不停地和她说话,不停地抚摸她,不让他睡觉,不让他安宁。王建设稍有不从,她就又哭又闹甚至辱骂厮打,折腾到她自己也筋疲力尽为止。这样的“爱”让他厌恶至极,不得不想办法躲避。自打和杨秀娟邂逅重逢,他突然间觉得,他所爱的就是杨秀娟这种类型的女人。今日,他把他的这些感觉对杨秀娟和盘托出。 杨秀娟微笑着,点点他的鼻尖,说:“你到现在才知道我的心!你早干什么了?你可知道我爱你爱了多久吗?二十多年呀!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对于我来说只有两个!这迟到的爱也太迟了,迟到我人生的尽头了。建设,当初我们一起排练文艺节目的时候你就一点没有注意过我吗?你就没有发现有位姑娘默默地爱着你吗?”她仍旧微笑,但是两行泪水无声地滚落。 王建设替她擦去泪水,自责道:“我简直就是块木头!我只记得你的舞姿很美,可没有发现你对我有好感呀。你好象不爱说话,很高傲,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也不怨你,怨我太自卑,不敢对你有表示。张淑萍那么漂亮,我不是她的竞争对手。” “你呀你,想哪儿去了嘛!当时我对张淑萍不是很满意的,只不过我当时很年轻,难以抗拒异性的吸引。对了,会演结束后,我好象再也没有见到过你。” “我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那也不至于销声匿迹呀!” “你呀……真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你……”杨秀娟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你知道,白雪的爸爸是谁吗?” “知道,她爸爸去世了。”王建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他还活着。” “什么?他还活着?他是谁?他在哪里?”王建设急切地问。 杨秀娟离开王建设的怀抱,坐到木椅上。她把头扭向一边儿,躲开王建设的目光,小声说:“他就是你师傅,你的顶头上司姜德旺。” “啊!”杨秀娟轻轻的一句话,对于王建设来说,不亚于一个晴空霹雳。 杨秀娟索性把她当时对王建设的强烈思念,把她当时的孤独无助精神崩溃,把她被姜德旺乘虚而入蹂躏强暴,把她后来无颜见人一走了之,再后来过起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生活这样一些情景过程一一诉说。 沉默了好大一阵子,杨秀娟叹了一口气,说:“今天和你出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白雪。这些日子,我老想白雪小时候的事,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她。就是现在,我还是想讲她的故事。” “讲讲吧,我也爱听。” “记得小白雪上四年级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白雪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下午学校举行歌咏比赛暨汇报演出,她是四年级合唱团的成员之一,学校还特别邀请比赛学生的家长‘莅临指导’。为了这场比赛,孩子们已经认认真真地练习半个多月了,我为了让孩子高兴便早早去了。小白雪他们合唱团唱的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欢快流畅声情并茂,真是优美。可是我却发现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别的女孩一色的白衣红裙,只有小白雪白衣蓝裤,非常刺目。我问过她学校要求穿什么服装,她说老师没有要求穿什么。这孩子对老师的话竟然这么不在意,我是真生气了,回到家,我打了她。白雪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儿,可她闭紧了小嘴巴什么也不说。 “后来我从老师那里得知,彩排的时候老师发现白雪没有按要求购买红裙子,便决定不让她参加正式比赛了。白雪哭着央求老师不要开除她。老师问她为什么不买服装,白雪说她没有爸爸,妈妈卖青菜挣来的钱还要还债,妈妈每天卖青菜可她自己却不舍得吃青菜,只吃咸菜。白雪说她没有钱买漂亮的红裙子,可她有这条很新的蓝裤子。 “她的同学们,那些善良的可爱的孩子们在班长的带领下,一起向老师鞠躬,纷纷央求老师: 把白雪留下吧! 老师求求你了! 白雪唱得可好听了! 老师,我们捐钱给白雪买裙子吧! …… “老师眼圈红红的,对同学们说,白雪同学的蓝裤子很美,她的心灵更美。白雪同学,请你归队,老师批准你穿着这条崭新的蓝裤子参加比赛!孩子们鼓起掌来,把小手都拍红了。 “当晚,我抚摸着睡熟的小白雪,哭了一个晚上。唉!白雪从小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苦难伴随着她长大。现在我又得了重病,还要拖累她。我为她积攒的买房钱也花去快一半了。建设,你劝导劝导白雪,征得她的同意,然后你带我回营海吧。我的病我明白,在这里继续治疗不会有结果,说不定还会客死他乡。回家!这病用中医慢慢调理。再说了,营海市也有医院。建设,你要真爱我,你就照我说的做。” 王建设还试图说服杨秀娟改变决定:“这家医院在全省算是最好的啦!你的病一定会治好。别心疼钱,我还有不少积蓄。” 杨秀娟固执地摇摇头,“谁的钱都是钱,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吧。你大概也知道了,我的病是晚期血癌,治不好了,我明白。”杨秀娟说着,泣不成声,“我死了,白雪可怎么办呀,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留在世上,我闭不上眼呀!” “有我!我就是她的亲人。你不要瞎想了,秀娟!你不会有事的。”王建设的热泪夺眶而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杨秀娟闭着眼睛,任凭泪水流淌。哭了一阵,她把脸往王建设的肩上靠了靠,说出让王建设更加难过的话来:“建设,你是个好人。这一辈子咱俩没有缘分在一起了。我把白雪交给你了,你把她当作女儿也好,你把她当作妻子也好,我都高兴,我都放心!” “秀娟,你不要说了!我要和你结婚,我要把你从这里娶回家!”王建设大声喊道。 杨秀娟笑了,“别说傻话了,一个危重病人结什么婚呀!” 王建设说:“不,你会好起来的。” 杨秀娟说:“我好不了啦,今天能和你出来说这么多话,其实是回光返照罢了。”话还没有说完,她的鼻子突然流出鲜血。她一边儿用卫生纸堵着,一边儿安慰王建设:“不要紧,经常的事儿。” 王建设吓坏了,抱着杨秀娟赶紧去找医生。 杨秀娟终于穿起了洁白的婚纱,和王建设在省立医院1022病房举行结婚典礼。伴娘是新娘的女儿白雪和新郎的女儿王小萍,伴郎是新郎的朋友崔浩。参加婚礼的还有王建设的哥哥嫂子和侄子,杨秀娟的哥哥和侄子。 崔浩按照王建设的吩咐找人把王建设家收拾一新后,集合王建设所有的亲人一起驾车来到这里。让大家惊奇的是霍杨三和他儿子霍军也跟着来了。杨秀娟认识霍军,两个月前,她为王建设搜集无罪证据时,曾昏倒在他家门口,但她没想到霍军竟然是霍杨三的儿子。霍杨三半跪在杨秀娟床前,痛哭流涕,忏悔道:“妹妹,哥哥欠了你的良心债,这些年一直被良心折磨着,去年咱娘去世了,我满世界打听你的下落,我得把老宅子还你啊,它本该是你的。哥哥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毁了你的前途夺了你的家,罪过啊!妹妹,你能原谅哥哥吗?” “哥,早年的事就别提了,快坐下吧。”杨秀娟轻声说。 “这是你侄儿霍军。霍军,快叫姑姑。”霍杨三说。 霍军上前说:“姑妈,先前那盘录像带是我放到你家门口的。前不久,我又跟我爸爸谈起此事,我爸让我赶快出面为这个案子作证,赶紧跟你联系。我给你打手机,可你的手机停机了,到你家去找,锁门。没有办法,我就到王小萍家找,还真巧了,王小萍正好回家,崔律师他们也在,正收拾房子呢。” “原来是你!必有重谢!必有重谢!”王建设和杨秀娟连连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妹妹能原谅哥哥,我就以你娘家人的身份参加你们的婚礼。”霍杨三说。 王建设的嫂子走上前说:“弟妹呀,我和建设他大哥是你婆家人,来迎你过门!” 杨秀娟眼里含着热泪,说:“谢谢!谢谢!大家都是亲人、好人,好人有好报!” 大家泪光闪闪,在杨秀娟身边互相握手致意。 崔浩还另外带来至少五个好消息:一、营海市石泉酒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诉营海市果品公司经济纠纷一案已经执行完毕,石泉公司挽回全部经济损失。二、营海市人民法院将对预购商品房业户诉营海市四海房地产开发公司商品房预售合同纠纷一案提起再审,杨秀娟等人遭受到的经济损失将得到合理赔偿。三、营海市人民法院院长于文海被“双轨”。四、石泉公司新任董事长通过崔浩向王建设发出正式邀请。如果王建设同意,石泉公司将聘请其担任该公司总经理职务。五、不论王建设是否愿回石泉公司工作,该公司都将无条件补偿王建设服刑期间的经济损失。 婚礼开始。 同病室的络腮胡子充当教父的角色,为他们主婚。他信奉基督教,同病室的病人和陪床都成了他的教徒,一有机会,他就为他们传教。同病室的小女孩儿曾问他,为什么许多好人却成了瞎子瘸子,为什么有许多好人要早早地死掉呢?他说,这些所谓不幸的人,其实是上帝喜爱的苹果,要么被上帝咬了一口,要么被上帝吃掉,他们将融化到神的身体里得到永生。 现在,那个同样得了白血病的小女孩儿正认认真真地为新娘提起婚纱下摆。她今天开心极了,小女孩儿的爸爸妈妈也露出难得的笑容。 陈教授率领一大帮子医护人员也来参加了婚礼。小吴护士还搬来一套音响,放起《婚礼进行曲》。霍军举起他爱不释手的dv机,记录着这场特殊的婚礼。 …… “王建设,你愿意娶杨秀娟女士为妻,并和他相伴一生一世吗?” “愿意,我愿意!” “杨秀娟,你愿意嫁给王建设先生为妻,并和他相伴一生一世吗?” “愿——意!” …… 医护人员、病友和许多病友家属都眼含热泪,从病房到电梯,从住院楼到停车场,一路相送。新郎王建设抱着新娘杨秀娟,在他们的亲友陪同下,上了汽车。两辆汽车,一前一后缓缓驶离省立医院,向营海方向驶去。 尾声 半月后,杨秀娟走了。弥留之际,王建设整整抱了她一天一夜。杨秀娟带着满足的微笑在亲人的怀抱中慢慢睡去。 葬礼完毕后,王建设开车送白雪回轻工学院。他们约好:王建设下一步将致力于铁柱山资源的开发利用,一个小规模的葡萄酒生产基地和一个绿茶生产基地将同时开工建设;白雪很快就要大学毕业了,学成后,立马回来助王建设一臂之力,共同创业。 白雪和王建设道别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说:“你,等着我!” ( 第一部完 下部:摘掉绿帽子的王建设是否会重新戴上?欢迎关注!) 作者qq:462014239 地址:462014239@qq 欢迎批评赐教!感谢您投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