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 第1章 父亲撞破女儿卖淫丑事奶奶悲忆旧时妓院生活 夜半时分天完全阴了下来,黑洞洞的夜像一口锅,把山脚下的靠山村完全笼罩起来,不大的靠山村一片死寂。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村中央高大的杨树被摇曳得发出哗哗的声响,不知谁家的狗被惊得叫了几声,顷刻间整个山村的狗都跟着狂叫起来。村西头张秋香家的大黄狗叫得格外凶,隔着木大门冲外面拚命的狂叫,摆出一副你死我活的劲头。听到狗没完没了的叫,张秋香伸手把灯拉亮,从炕上爬起来凑近窗户往外看,然后喊在西屋睡觉的大儿子:“大壮!去看看狗为啥叫得这么凶?不是有人来偷狗吧?” 儿子李大壮在西屋大着嗓门应:“娘,没事哩,刚才打雷惊得狗瞎咬呢。” 张秋香小声嘟哝:“哪里打雷了我咋没听着……”拉灭灯躺下来,大睁着眼睛看天棚。这会儿她没了睡意,想了一会儿没用的事,思绪便不受控制的回想起白天的一幕: 张秋香蹲在厨房灶坑前烧火,李大壮低沉愤怒的声音从东屋传出来:“你养的好姑娘!你知道她在外面干什么?她在当妓女!她简直——她简直把老李家脸丢尽了!”拳头砸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秋香的身体猛的抖动一下险些坐到地下,她慢慢站起身走到西屋门口停下来屏息听着里面说话。 大壮媳妇苏东敏的带着哭腔哀求着:“他爹,求你了,孩子小不懂事错走了这一步,你就原谅她这回吧。” 李大壮气呼呼地:“原谅她?咋原谅!她连脸都不要了还原谅个啥!她敢再登李家大门我打折她腿!我就当没养过这个姑娘!” 苏东敏低低的哭泣声。他爹你别这样,咋也是自己身上掉的肉,你不让她回家让她去哪儿?你不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嘛……”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大壮吼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杂种——败类!” 张秋香身体开始晃动,站立不稳跌坐到地下,碰倒了旁边的水桶。 李大壮闻声跑出来:“娘,你咋了!你这是咋了?”扶起娘,“娘,你这是咋了?你听到我说啥了……”扶着娘进屋。他后悔说话没注意让母亲听到了,不住的叹气,“嗐,嗐……” 张秋香眼泪在眼眶中转着,喃喃自语:“这是咋了……老天爷你要了我的命啊……” 李大壮把娘搀扶到炕上:“娘,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没事的……” 张秋香眼中的泪流下来,难过的拍着自已大腿:“大壮啊你可不能犯浑啊,水仙是你闺女,你把她推到外面不管,不是把她推进火坑嘛!你快去把水仙找回来!给我找回她来,找不回俺孙女俺也不活了……” 李大壮有些不知所措:“她这是不让我活了!”看看母亲,一跺脚出屋。 “你个混蛋透顶的东西,啊,好好的孩子你给我往外推,她不是你亲生的!快给我找她回来……”张秋香冲儿了背影喊。 窗外又有狗叫声响起,惊醒了张秋香的沉思。她用手抹去眼角上的泪,大声道:“大壮,狗咋又叫开了?你起来看看去!” 东屋内李大壮从被窝爬起来披上衣服,惊醒了身边的妻子苏东敏:“你干啥去?” 李大壮不高兴地:“没听咱娘一遍一遍喊我去看看狗!”下地穿上鞋出屋。 苏东敏小声嘀咕:“深更半夜地看的那门子狗……”剧烈咳嗽起来。 李大壮回屋为咳嗽的妻子拍几下后背,脱去衣服进钻被窝。苏敏喘息着问他狗为什么叫?他没应声把头用被蒙上,苏东敏没趣的转过身去。 半天李大壮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长出了口气,翻转身趴在炕沿上拿过土烟盒慢慢卷烟,然后点燃大口大口的吸,暗夜里烟头鬼火般地忽明忽暗闪烁着,映照着李大壮痛苦的脸…… 李大壮和兄弟李二壮走在繁华的省城街道上,在过一条马路时他们被川流不息的车流挡住了去路,几次他们想冲过去又被急驶而来的车挡了回来,他俩胆怯的站在路边不知所措。有好心的路人给他们指路,他们赶紧绕路从天桥走过马路。 李二壮边走边说:“哥,这城里车太多了!这要是没有这个桥,咱哥俩这一头午也别想过了马路。” 李大壮不满地:“你说你不认识路还老瞎领路,从大清早下车到现在咱走了多少冤枉路了!你不是来过嘛,你那眼睛管啥的?管喘气的!不行赶紧给她们姐俩打电话让她们来接咱吧。” 李二壮:“电话刚才打了,关机呢,没人接。嘿嘿,这省城街道看上去都一样,看哪条街都像。” 李大壮:“还有多远呐?” 李二壮左右看看,用手指指前边:“应该不远了……”从衣兜里掏出信封看看,“没事,咱手上有她们的地址,鼻子下还有嘴,走不丢,咱就当逛大街了……”不时打量路旁的门牌号,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的一个大烟囱,“到了,那后面就是,我说瞅着眼熟嘛。” 两个人走进背街拐进细长的胡同,然后爬陈旧的露天楼梯。 李二壮边上楼边道:“这楼梯也太玄了,这要是喝多了酒一不留神掉下去还不摔个好歹的。” 李大壮:“谁能像你天天喝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李二壮嘿嘿笑起来:“大哥你不知道,这酒是好东西,唯有此物最有情,解除闹心它最行。” 李大壮气喘吁吁爬上最顶屋停下脚,喘着粗气问二壮:“到七层了吧?哪个门是?也挺累人的。” 李二壮大口喘息,指指一扇包着铁皮的门:“就是这家。”然后抬手敲门,里面没动静。 李大壮:“是这家不是?”屋里有人问话,“谁呀?”李大壮不耐烦地:“还有谁?我呗!” 李水花懒洋洋的声音:“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谁这么讨厌——”门开了,李水花一脸睡意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突然脸色骤变,身体向后退去,结结巴巴地:“是你们!爸,大爷……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伸手拦着他们冲屋里大声喊,“姐——快!有人来了!” 李大壮眉头拧在一起,似乎明白了什么,推开水花一个箭步冲进屋里,与此同时被一个赤身祼体中年男人拥着李水仙惊恐万状的从床上爬起,见到闯进屋的父亲她慌忙抓过被子遮住一丝不挂的身体。 李大壮怒不可遏:“你在干什么?!”指着中年男人,“这个人是谁?!他是谁?” 李水仙哆嗦着,语无伦次:“爸,爸,他,他……” 中年男人从惊恐中醒过神,飞快穿着衣服:“我他妈的还以为警察来了,吓我一跳!”从包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扔到床上,“讲好的价一分不少,你们姐俩自己分吧。”不满的瞥了眼李大壮,“搅了老子的好梦!”转身要走。 李大壮一把抓住他:“你是谁?你跟我姑娘在干啥,你给我说清楚了!” 男人一个反关节破开李大壮的手,举起拳头在李在壮眼前晃晃:“告诉你,不看你姑娘面子我今天就废了你!!” 李大壮再次抓住他:“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中年男人一个退步闪到一边,顺势一拉把李大壮摔倒在地下。李大壮摔到了脸,疼得直咧嘴。 站在门口的李二壮傻眼了,他没见过这场面吓得随时想夺门而逃。 李水花在一旁惊恐万状:“你,你干什么?” 李水仙光着身子跳下地,发疯般扑到父亲身上:“别打我爸爸,别打我爸爸……” 中年男人怕把事惹大了不好收场,抬起的脚犹豫着收回去:“一群山炮!换个场合我都消灭你们!”冲李二壮,“你瞅啥!”用手一比划,“滚开!” 李二壮赶紧闪到一边,男人旁若无人的走了。 李水仙扶起父亲:“爸,爸你没事吧……” 李大壮头晕眼花,他使劲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李水仙伏在大壮身上痛哭流涕,那哭声似利剑刺痛着他的心,他受不了,他的神经就要崩溃了,他发出怒吼:““你给我滚!”一把推开她。 李水仙抱住父亲哭着催求:“爸,你听我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李大壮站起身瞪着血红的眼睛,指着水仙:“你,你,你竟然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你还有脸喊我爸爸!”挥起手重重打在水仙脸上,“你不是我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姑娘!”踉跄着出屋。 李水仙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泪如雨下:“爸……”这凄惨悲凉的哭声传出很远远,大壮听到了,成了他永远摆脱不掉的痛。 李二柱从床上拿起衣服扔给水仙:“快穿上衣服,我去追你爸。”跟出屋又退回来,嘱咐水花,“看好你姐!一群不省事的孩子——” 李水花还在惊愕中没反应过来。李水仙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第2章 醉生梦死男人重金买处 物欲横流女孩为钱卖身 “他爸真动手打她了?”林晓不相信的问李水花。 李水花吸了口烟让烟雾慢慢从嘴中飘出:“谁还能拿这事唬弄你。” 林晓看看趴在床上头插进被子里一动不动的李水仙,咂咂嘴:“啧,啧,什么大不了的事,还一本正经的,这要是换做是我爹,我跟他急眼。”坐到沙发拿出烟抽。李水花给她使眼色让她小声,她一吐舌头不作声了。 屋内的窗帘遮挡住室外黑洞洞的夜,烟雾在不大的白炽灯周围弥漫着,屋内的气氛让人窒息。 林晓坐在沙发上无目的的修着指甲,李水花抽完一根烟又接上一支,屋里的烟雾更浓重了,林晓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林晓:“呛死个人,少整几口吧。” 李水花嬉皮笑脸地:“就好像你不抽似的!什么时候你学会装人了!” 林晓:“这么熬着多难受,要不叫上你姐咱出去找个地方喝酒去吧?” 李水花瞥她一眼:“我姐现在死的心都有,你还有心喝酒!你真有心!要不是你,非得给我姐找这个活,能出这个事嘛!” 林晓腾地站起身:“这时候你说怨我了!早怎么不说!上次那三万块钱也没揣我兜啊!” 李水花慌了,赶紧捂林晓的嘴,给她使眼色,小声:“别说这事。” 林晓躲开她的手:“还是!你别总好事是你的,坏事都往我头上推。” 李水花看看床上的水仙,小声:“我跟她说是两万,你别说走了嘴啊。” 林晓嘴角露出一丝怪笑,拍拍水花肩膀:“真是雁过拔毛!那个谁扣下这个数。”伸手比划个五,“你比他还黑。” 李水花侧脸认真看她,林晓赶紧摆手,“我可一分没拿。我敢对天起誓。再说,你姐破身的钱打死我我也不敢截留,那样还算人嘛!” 李水花气哼哼地:“大脑袋也太不仗义了!处女破身的钱他也敢要,她不怕天打雷劈!哪天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林晓推她一下:“你也太天真了,人家不图这个凭什么给你联系生意!话又说回来,你看现在市面上哪个女孩儿破身有这么高的价!行了,偷着乐吧,再说,你不也——”冲水花挤一下眼睛。 李水花自知理亏哑了口,一会儿她又找出话题:“你说这事咋办?还好,我穿着睡衣呢,不然我大爷非得连我一块踢不可。” 林晓点着一根烟:“你也是,你脑袋进水了!没看清人你开什么门哪,不开门哪会出这事。” 李水花:“谁想到是他们,要知道是他们打死我我也不能开呀!我以为是你呢,声音可像了。你送来那位花了六百块钱怕不够本一宿不让我俩合眼,一直折腾到天亮,谁能不晕,谁的脑袋能好使——”把烟头扔到地下,“我到不怕,能咋的!大不了那个家我不回了,何况我爹还指望我挣钱供着喝酒呢。关键是我姐,她老实巴交的啥事也扛不起来……” 林晓:“车到山前必有路。”打个哈欠,“太困了,我回去了。” 李水花:“天都快亮了你还回去干个啥?又没客人找你。在这儿将就一宿吧。” 林晓看看水仙:“你看她那样谁能受得了?我还是回去吧,一会儿把我整神经衰弱了。”起身往外走,冲水仙,“水仙我回去了。”水仙无动于衷。她过去拍拍水仙,“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几天你爸就好了,现在就这社会,谁都想清高,那也得清高得起!喊口号有啥用?不当饭吃。”走出屋。 李水花送走林晓把大门关好,走回屋:“姐,你洗洗脱衣服睡吧。”水仙没动静。她握起她手摇摇,“姐,你老这样把自己憋屈病了看到时候谁管你!”打着哈欠,“我大爷说的是气话,过几天他的气准能消了。再说,他也不是不明白,咱们挣钱为啥?还不是为他们,让他们少遭点罪。我都打算好了,这几年攒点钱,把我家的房子好好翻修一下,我弟弟也该往家娶媳妇了。”坐到水仙身边,“哎,你信不信,我爹早就知道我在外边干这个,只是他装不知道,上次回家他管我要钱时还偷摸嘱咐我,让我留点心眼别得了病啥的,他还装聪明呢。”躺在水仙身边,“姐你现在想啥呢?跟我说说呗……”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姐,你没听林晓说么,不是随便那个女人都有资本出来吃这碗饭的,林晓说她老羡慕你了,她说她要长得有一半如你,给他个省长她都不干。你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她妒忌你长得漂亮……”李水仙还是没有动静。李水花抬起头看看她,搂住她腰,“行,不愿说那就睡吧。”闭上眼睛,一会她响起轻轻的鼾声。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豆大的雨点随着雷声从天而降,马路上很快积满了雨水,小溪般向低处奔流,有车辆驶过溅起的雨水飞向道两旁。 李水仙拿开水花的手坐起来,两手抱腿呆呆的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一会儿她眼中的泪水如雨水般无声的流淌下来。一声沉闷的惊雷在从窗外滚进屋中,水仙吓得啊了一声用手紧紧捂住耳朵,半天她才重新抬起头。 李水花睡得正香甜,嘴里嘟嘟哝哝说着梦话。水仙的目光停在水花脸上,又一道闪电掠过水花的脸,水花咂咂嘴巴,嘴角露出笑容。李水仙的隐隐作痛起来,她在心里喊道:“水花呀,你可把我害苦了!”眼泪又哗哗流下来…… 那天,还是在这间出租里,李水花和林晓轮班做着李水仙工作,李水仙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 林晓冲水仙:“你出来为啥?不就是想多挣点钱吗?!天天坐台陪那些男人没命的喝,就是喝死了能挣几吊钱?别说顾家了,你自己买衣服都得上地摊捡便宜货!我说你傻不傻!女人的身子早晚都是男人的,不是这个男人睡就是那个男人睡,睡了也不少什么,你死守着干什么!守着给谁?!现在都啥社会了,不用青春换点银子那是傻子。你还真以为将来你嫁的男人能爱你一辈子呀?就不会和你离婚啊?告诉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如趁现在有本钱多赚点,等有一天我们老了也会丰衣足食……天天陪这些臭男人喝来喝去,喝死在城里也挣不够买房钱……” 李水花接话:林姐,我姐就是这么个人,死心眼!等看别人都成百万富翁了她该眼红了……” 林晓:别傻了你!你天天坐台还让男人少摸了!就哪么回事呗!家家卖假酒不露是高手,陪大老板一夜够你一年赚的,你的处女身就能好好捞一笔,有钱的男人都想找个处女,哪就让他们多出点血,别像那些傻透腔的女孩,我认识一个女孩,人家给她一万块破她身她不干,后来有个男人装着和她搞对像一分钱不花把她睡了,回过头一脚把她蹬老远,她肠子都悔青了!” 李水仙翻个身什么也没说,用毛巾把脸盖上。 林晓急了:你倒是说句话,人家还等回话呢,人家出个天价,你可别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广东客有的是钱,过几天就走。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你赶紧给个话,你不去有的是人抢着去——” 李水花羡慕的:我咋摊不上这好事呢!” 林晓:谁让你提前奉献了,不然你也准能换大钱。” 李水花:林姐,这事包我身上了,回头我和我姐好好唠唠,保证没问题,你不用管了……” 李水仙坐起来把手巾扔到地上,生气地:要去你们去!我不做这种事!” 林晓不高兴了,一甩胳膊站起来:给你揽这个活容易嘛!!我跟大脑袋说了半天人家才当个事……” 李水花使个眼色把林晓往外推:林姐,交给我了,你回去吧,你不是老说有钱不赚王八蛋嘛!我姐也不是傻瓜她能眼看着眼皮底下的钱让别人拿走!真是的!”李水花把林晓推出屋关上门,回屋坐在水仙身边:姐,林姐还不是为你好,我跟她说你妈有病需要钱治病,让她多给你找点挣钱机会,你没看平时出台你比别人都多,那也是林姐有意照顾你……” 李水仙:天天陪那些男人已经够丢人了,让家里人、村里人知道都没脸做人,要是干了那种事,以后还怎么活?!都怨你,早知这样打死我也不会出来……” 李水花:姐,一天坐台能挣一二百块钱你还怪我?!在家一个月你也挣不来呀!你该感谢我……现在要让我回家种地我可受不了,在这儿天天有人请吃饭还给钱多恣啊,换上别的日子我都不敢想,不知道怎么过了……” 李水仙:我不做这种事,姐也劝你别去做,以后在我面前别提这事……” 李水花:姐,林姐咱不能得罪,得罪她以后在这儿不好混了,这回就依了她吧,就这一次还不行吗?两万块呀!两万块能干多少事?给你妈看病,买种子化肥,求你了姐,你不是也总说要是有钱你妈的病早就治好了,等把这些钱拿到手,我和你一起回去接你妈,咱送到上省城的大医院……” 李水仙的脸色通红,内心忐忑不安,她犹豫了,她在想如果牺牲自己能治愈令母亲痛不欲生的肺气肿…… 李水花趁热打铁:“姐,其实想开了有什么呀,不就那么回事么,你也不是没被男人摸过……” 李水仙把头伏在腿上长时间不语。 李水花急了:“姐,你到是说话呀!出来不就是玩嘛,你看在外混的女孩子哪个像你!现在啊,要么不要脸,要么不要钱,非得舍出一头……再说,我的第一次还不如你呢,我是喝醉了让人白睡了,好歹还有人给你钱……” 第3章 愤怒父亲与女断绝关系慈爱奶奶惜孙痛说家史 李大壮一脸愁苦低着头坐在炕沿上大口吸着烟,李二柱靠屋门站着,不时偷瞥着大壮,屋里烟雾从半开着的窗户一点点飘出,地下一堆烟蒂。 大黄狗转到窗下摇着尾巴往屋里看,想让主人注意到冲屋里叫了几声。 李大壮回手抓起炕上的土烟盆朝窗户砸去:“滚!”烟盆砸到窗框上里面的烟散了一炕,大黄狗吓得嗥的一声窜得没了影。 李二柱也被吓得一激灵,停了片刻咽口唾沫壮着胆子小声道:“哥,咱娘和嫂子呢?” 李大壮没抬头:“上前屋了吧。” 李二柱坐到大壮身边偷偷打量着他:“大哥,还为那事生气呢?其实都是犯不上的事,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姑娘家家的早晚还不是人家的,咱管那么多干啥!” 李大壮抬头看看他没做声,心里气得直冒火,他冒火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他无法说出口。 李二柱:“你别上火,上火也没用,再说现在外面笑贫不笑娼,你没看东头老赵家姑娘出去两年三间大瓦房盖上了,谁看了不眼红!谁还不知道他姑娘的钱是咋挣的!还有前屯老九家,姑娘出去不到一年给家里买了一辆四吨农用车,你看老九美的,好像这个世上就他妈他有姑娘!就他妈的他姑娘会挣钱!现在咱家姑娘也能挣钱了,别人看了不也一样眼红……反正姑娘大了要嫁人……咱不如享一天福是一天,睁一眼闭一只算了……” 李大壮忍无可忍了,把手里的烟摔在地上,吼道:“你给我闭嘴!你还是不是人!她们不要脸你的脸也被熊瞎子舔了!看着自家闺女做这种下贱事你当好,你几辈子穷怕了!你几辈子没喝过酒?你姑娘挣的这钱你也能花!不怕脏死你!我没这种女儿,她敢回来我打折她腿!” 李二柱脸红一阵白一阵,一脸窘相:“别这样大哥,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姑娘,再说她也没偷没抢,不就陪男人睡个觉嘛,有啥大不了的,她那也是做生意,有买才有卖,这年头,这年头能挣钱就是好家伙……” 李大壮的太阳穴乱蹦,眼中喷着火:“你是个王八蛋你知道不!你明明知道水花在外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你怎么,你怎么还能让水花把水仙带出去,啊!你还是不是个人!”他终于把说不口的话道了出来,心里一阵绞痛,他捂住胸口。 李二柱有些发慌,跳到地下语无伦次地:“我哪里知道……得,里外里都是我的不是了,还怨上我了。”小声,“你姑娘挣钱也不给我花……” 李大壮脱下一只鞋砸向李二柱:“你给我滚!” 李二柱躲闪不及砸在头上,他也来气了捡起鞋想砸李大壮没敢,把鞋砸向墙角的木柜愤愤离去。” 李大壮:“老天啊,你为什么让我摊上这个事……”痛苦的捂住脸。大壮心里苦,这个苦他无处去诉说,无处发泄,这个苦憋闷得他的心肺肿胀、呼吸困难。 李大壮在厨房碗柜里找出半瓶白酒,一仰脖喝下一半,脖子里也洒进了酒,他发出怪笑,踉跄着走到院里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大壮的眼前出现万夫所指的场面,在嘲笑和唾骂声中他泪流满面…… 苏东敏扶着张秋香进院。 张秋香:“你还扶着我,你自己不用人扶就行了。” 苏东敏:“不是怕你摔了,再怎么说我也比你年轻……”咳嗽起来。 张秋香:“看又咳嗽上了,不经说啊。”抬头看见坐在地下的大壮愣了一下,“你这是干啥呢?”大壮没听着。她紧走几步上前,“大壮你这是干啥呢?咋坐地上了?” 李大壮抬起泪脸看母亲:“娘,我难受……” 张秋香摇摇头,生气地打他一巴掌:“你给我起来!啊,挺大个大老爷们地里的活不干躺在家里哭天抹泪,你不怕让人笑话!还喝这么多酒,让你去把孩子找回来你不去在这狗扯羊皮的喝酒,你还有没有点正事了!快去找孩子去!”往起拉大壮,大壮没敢和母亲较劲,让母亲拉起来他径直进了屋,气得张秋香在后面,“平时看你挺有出息的,今天一看你,你就是个狗熊!和自已孩子过不去,你咋当这个爹的……你不去找我去。”要往院外走。 苏东敏拉住她:“娘,你上哪儿去?你可不能去。” 张秋香老泪纵横:“这日子没法过了……” 在省城的出租屋里,李水仙也在流泪,她身上披着被子蓬头垢面,憔悴了许多。 李水花拎着一兜吃的东西从外面进来:“姐,我给你买了你最爱你的,快,你挑着吃。”李水仙摇摇头不看她。水花,“姐,都两天了,你不吃不喝想饿死自己啊!” 李水仙把头埋在腿上,肩膀抽动起来。 李水花急了,把兜子扔到床上:“你到底想干啥?不就那么点破事嘛!你干嘛没完没了的折腾自已!你看外面的人谁像你?早知这样鬼才带你出来……”悻悻出屋。 李水仙的肩还在抽动着,一会儿她哭出了声。她后悔了,后悔走到这一步,后悔听信了水花的花言巧语,跟着她来到省城当了坐台小姐。当初水花对她说是在宾馆做服务员,如果当初知道是干这个打死她也不会出来的。她的眼前浮现了奶奶张秋香的笑脸,奶奶慈祥的抚摸着她的脸:“俺水仙将来准错不了,人长得漂亮,心眼又好,奶奶就等着跟俺水仙借光了……” 李水仙被奶奶说得不好意思了,把头扎进奶奶怀里撒着娇:“奶奶,你说什么呢……” 夜幕笼罩着靠山村,喧闹了一天的村子此刻静了下来,只有村子里的狗像似互相传递信息,不时的东边狗叫西边的狗应,偶尔打破一下寂静。灯光在渐渐熄灭,黑暗渐渐吞噬着靠山村。 张秋香的屋里还亮着灯,已经戒了很长时间烟的张秋香又抽起了烟袋。她表情凝重盘腿闭目坐着,一口口抽烟,烟袋里的火一点点向里燃烧。一袋烟抽完张秋香把烟锅在炕上磕去里的烟灰,放好烟袋脱下衣服躺下,片刻她起身又重新穿好衣服,理理头发正身坐好,大声喊儿子:“大壮啊,你睡了没?” 李大壮在外屋回话:娘,我躺下了你有事啊?” 张秋香犹豫了一下,说:“你穿上衣服上娘这屋来,娘有话和你说。” “啥事啊?深更半夜的……”李大壮的话听出来有些不高兴。 张秋香提高嗓门:“啥事?让你来你就过来,快着点,娘有话对你说。” 很快李大壮披着衣服进屋,一脸的无奈:“马上就睡着了。” “坐下,把衣服穿好,娘和你说说话。” “娘,你有啥事非得这时候和我说?”穿好衣服坐下,“娘你有啥事?” “没事就不能说说话!”张秋香歪着脑袋打量儿子,“我的儿也老喽。”摸摸他的头发,“白头发快赶上娘了。”看着黑洞洞的窗外沉默下来。 “娘,又抽上了,都戒这么多年了,还抽它干啥,咳嗽遭罪时候忘了。”李大壮拿起烟袋摆弄。 张秋香拿过烟袋装上烟:“是不想抽了,就是这心闹得慌……娘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点着烟,“儿大不由爹自古就是这样,还能咋样,孩子错了就帮她改过来,不能不管她,谁也不是圣人,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啥的,是吧。” 李大壮挠挠头:“娘,丢人呢,咱老张家从爹那辈就好强、要脸……” 张秋香:“孩子小不懂事,你这当爹的也不懂个事,不让孩子回家,哪个狠心的爹能做得出来!” 李大壮耷拉下脑袋懊丧地:“老李家脸让她丢尽了……” “其实娘早猜到了,你弟媳妇穿金戴银的,哪儿来的钱?水仙前些日子捎回两万块钱,娘就怀疑了,她一个刚到城里上班的小姑娘干啥活能挣这么多钱?这里边有问题了……娘在想,老李家的闺女怎么了?她们为什么放着好道不走偏要走歪路……娘不愿把自己的孩子往不好了想……” “娘,别说了,天不早了睡吧。”李大壮不愿听到这些,这些话就像刀子,随时都在分割着他的心。 “娘话还没说完呢你着哪门子急!娘老了,脑袋一天不如一天,有些话早想对你说,一直没找到机会……她们还小啊,不知道人生的路多难走……” 李大壮气恼地:“放着好日子不过你操这些没用的心干啥!” 张秋香叹口气:“嗐,不是娘想操心,事出来了娘看不着嘛!娘都七十多岁了,什么看不明白!就是娘还能活几天不知道剩下啥都明白,趁娘还明白让你们也知道点过去的事,娘不想把这些带进棺材……” 李大壮:“娘你怎么了?干嘛谈到要死要活的!” 张秋香:“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李大壮不耐烦了,站起身:“深更半夜地讲啥故事,要讲哪天讲,明天我还得早起下地呐。” 张秋香摇着头苦苦一笑:“你坐下来,娘就今晚有兴致,过了今晚明天娘可能就忘了,娘明天可能就不想说了……娘怕说出来丢人啊……” 李大壮疑惑盯着母亲,慢慢坐下:“娘,你到是要说什么……” 张秋香磕磕烟袋:“你知道你姥姥家是哪儿的吗?” “娘,你糊涂了!我姥姥家不是在吉林嘛。”李大壮被娘问得莫名其妙,“娘你是不是病了?” “娘没病,娘也没糊涂,你姥姥家不在吉林,你的姥姥家在日本,在日本的鹿儿岛。”张秋香轻松的说完,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大壮。 李大壮惊得跳了起来:“你胡说个啥?我姥姥家啥时候变成日本了!你是不是病了?”伸手想摸母亲额头。 张秋香躲开,紧紧握住他手:“娘没病,娘没胡说,娘今天给你讲的都是真事,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让你始终把娘当亲娘待……”眼圈红了,“嗐,俩孙女走了娘的老路,娘心痛……老天真的让历史重来一回了……” “娘,你别吓我,你别吓我……”李大壮懵了,万分紧张,他怕母亲真的生病了,“娘,你要是想水仙,我明天就去把她接回来——” 张秋香拿着大壮手贴贴脸:“听娘说吧,你别慌,都是过去的事了,外人不会知道,只要你不说这些会是咱娘俩永远的秘密……” 李大壮惊愕了:“娘——” “你不是娘亲生的,你的亲娘是日本人,她的名字叫松美慧子。” “什么?什么?我亲娘?!我还有亲娘!”李大壮如五雷轰顶,大张着嘴闭不上。 张秋香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你喊个啥!吵醒你媳妇了……娘不能把这些带到棺材里去,这些事早一天晚一天娘是要告诉你的……那是1940年……” 李大壮双手交叉在一起使劲拧着,大睁着惊恐的眼睛…… 第4章 狠心叔贪财妓院卖侄女抱不平穷车夫无力相助 李天牛拉着人力车停在红梦楼前,坐在车上看着身穿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挽着阔佬出出进进。太阳挂在正空,暖阳阳的阳光照在李天牛身上,他缩着脖子躲避着早春的寒风。早晨他是饿着肚子出来的,东奔西跑折腾大半天没挣到一分钱,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无力再挪地方,只能眼巴巴等着楼里能出来个坐车的衣食父母。有叫卖烤地瓜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他咽下一口唾沫用手堵住耳朵。 红梦楼老板娘七丫婶满脸堆笑送一位体态臃肿的男人出来,她一再请男人多包涵,可能是哪位窑姐怠待了这位嫖客。男人一脸不悦手不住比划着。 七丫婶:“是啊,是啊,宁爷你大人大量,梨花老早让人定下了,下回,下回我一定让她等您……” 男人:“没这么干的!爷的钱不是钱啊!都说婊子无情,婊子也真是她妈的无情!不看你的面子老子弄花她脸——” 七丫婶:“是这么个事,我这里代她向你赔罪了。” 李天牛拉着车跑过去,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先生您去哪里?坐车吧?”男人没理他,还在和七丫婶理论着。 从胡同里钻出一辆人力车停在李天牛车前面,拉车人一手扶车一手搀住客人的胳膊:“先生,我车是新换的坐垫,特意给你换的——”男人甩开他手厌烦地弹弹被抓过的衣袖,还是上了他的车。 李天牛眼睁睁看着车扬长而去,嘴里溜出一句:“你娘、娘的——”话出一半又咽回肚里。 七丫婶阴下脸冲李天牛挥挥手:“把车拉一边去,别挡门儿。” 李天牛嘴里应着:“好嘞。”把车退到一边坐下,揉揉肚子想让里面的咕噜的声小点。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瘦男人拉着衣着破旧的张秋香从李天牛面前经过,泪眼婆娑的张秋香回望李天牛,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刀疤脸停下看红梦楼门上的牌匾,手紧紧攥着张秋香的手似乎怕她跑掉。李天牛也在打量这位小女孩,他纳闷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在妓院?莫不是……他在心里骂这个刀疤脸:日你娘的,老天爷早晚打雷劈死你! 张秋香还在回望李天牛,嘴动着无声的说着什么。李天牛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十分难受,有看着自已亲人受辱而无能为力的那种痛楚,他低下头来。 刀疤脸牵着张秋香还有几步就要走进红梦楼,刀疤脸鼻子痒了松开抓张秋香的手挠鼻子,张秋香借机发疯般地朝李天牛跑来。刀疤脸猛的一惊随即追上来。李天牛也被惊呆了,腾地站起身把跑过来的张秋香挡在身后,伸手拦住刀疤脸:“你这是做什么?!” 刀疤脸凶狠地推李天牛一下:“滚开!”没推动,恼羞成怒抡起拳头朝李天牛面门打来,李天牛向后一闪伸手抓住他的手,刀疤脸手动不了,火冒三丈:“我操你八辈祖宗!你放开我!” 李天牛也火了:“你小子骂人俺可不让你!”照刀疤脸头上就是一拳,把刀疤脸打个咧趄。 张秋香哭着道:“他要卖了我,快救救我吧……” 刀疤脸咬着牙发着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张秋香砸来,李天牛用后背挡住飞过来的石头,疼得直歪嘴,冲过去和刀疤脸撕打在一起。 胡同里做买卖的、街上的行人纷纷围上来。 七丫婶听到外面吵骂声从楼里跑出来,两手掐着腰:“哪个不要脸的在老娘面前耍大刀呢!” 刀疤脸如同见到了救星,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七丫婶面前:“七婶,我把人给你送来了——”指着李天牛,“他把人抢跑了——” 李天牛没明白什么意思:“不是俺抢的,是这小姑娘跑过来让俺救她。这小子太不是个东西!不知在哪里拐来的小闺女——” 张秋香卟嗵一声跪在李天牛脚下抱住他大腿:“大叔你救救我——” 李天牛看看怒目圆睁的七丫婶,不知所措了,颤抖着声音:“俺、俺咋救你呀——” 红絮楼的打手刘二拎着一根粗皮鞭跑出来:“怎么了七姐?” 七丫婶:“去把那小丫头片子整回去!” 刘二冲过来抓住张秋香的头发往起拎,张秋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两手死死抱住李天牛的大腿。刘二抡起巴掌重重打在张秋香脸上,张秋香脸上顿时现出了五个红手印,嘴角冒出血来,哭声打没了。 李天牛想护张秋香:“你干嘛这么打一个孩子!”一看刘二凶狠的样子底气不足了,“这么点个小姑娘你打她做么。” 刘二把李天牛推倒一边:“不想活了!”把张秋香挟在掖下,挑衅地看李天牛和围观的人。 胆小的人向后退去,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的看着刘二把张秋香挟进红絮楼。 七丫婶冲围观的人:“都走,别在这围着耽误老娘做生意……”看大家没动地方,跺一下脚“你们看什么?快滚!再不滚把你们都抓局子里去——” 刀疤脸在一边帮腔:“都滚开!”用手指李天牛,“让你滚开听见没有!” 李天牛还在发怔没缓过神来:“啥?” 七丫婶立起眼睛瞪刀疤脸:“你跟他们废什么话!一群猪狗!”回身进院,刀疤脸赶紧跟进去,七丫婶回脚重重地把门踢关上。 李天牛站在那里半天不动地方,有人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茫然的摇头。 路人:“上警察局告他们去,这么点个孩子整窑子来,他们这不是畜生嘛!” 另一个苦笑:“你告她?哼,警察局长是这里的常客!” 李天牛自言自语:“进到这里还有好啊!这不完了么……” 七丫婶回到院里还不解气,抬脚使劲踢了一下门旁的铁桶,脚硌疼了眉毛拧在一起:“以后谁再敢叱了毛我扒她皮!” 院里有两个女孩听到七丫婶叫骂想溜回屋。 七丫婶喊住她们:“彩虹,你俩穷遛达啥?我看你俩快闲出屁来了!去,门口盯着去!” 两个女孩一声不敢吭贴着墙边赶紧出去。 张秋香趴在水池台上使劲憋住哭声,任眼泪流淌。刀疤脸走到张秋香身边,小声:“你哭什么?不知个好歹,到这来有吃有穿多好点事——” 张秋香抱住刀疤脸大腿,哭道:“二叔,你别卖我,你别卖我,我能洗衣服,我能做饭,长大了我养你和二婶……” 刀疤脸:“你这孩子,哪是二叔卖你,你爹妈活着时候欠人家钱,人家现在管叔要钱叔拿啥还?要怪你就怪爹妈吧。” 七丫婶沉下脸:“哭丧哪!我这儿不兴这个,要么把人带走,要么你麻溜走人!” 刀疤脸掰开张秋香的手,凑到七丫婶面前陪着笑脸:“可不是咋的,这孩子也不懂个事,这里多好啊,见天吃香的喝辣的。嘿嘿,我那钱……” 七丫婶撇一下嘴:“整的鸡飞狗跳墙的还想要钱哪!” “嘿嘿,这孩子缺爹少娘有个人管……”刀疤脸一脸苦笑,“您以后多费心吧。” 七丫婶慢慢从怀里拿一纸文书拉长声音念:“张南木将亲侄女张秋香卖给红梦楼,得大洋三十块,永不反悔!” 刀疤脸不住点头:“是,是,永不反悔,永不反悔……” 张秋香木纳的看着这一切紧紧咬住嘴唇,将最后一滴泪水咽下。 第5章 空遗憾倍思乡痛苦不断 恶老鸨逞凶悍逼幼喝药 傍晚李天牛回到空旷破烂的工棚疲惫的仰面朝天躺在大炕上,两眼呆呆地望着被烟熏黑的屋顶。李天牛心里空落落的,张秋香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一刻他进入幻觉:他将刀疤脸打倒在地,然后拉着张秋香在街上狂奔,把追赶的人远远甩在后面,他成了英雄,也找回了男人的自尊,那情景令他热血沸腾。从幻境中出来他万分懊悔,恨自已当时为什么不和刀疤脸打个你死我活,把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姑娘保护起来。转念一想他摇头苦笑,他现在三根肠子饿扁两根半,自身都难保,哪有能力去管一个不相识的女孩。他长叹一口气坐起来,伸伸懒腰下地翻找能吃的东西。 二愣子推门进屋见李天牛趴在地下往桌子底下看,凑过来搭讪:“干啥呢,发现啥宝贝了?” 李天牛直起腰:“啥宝贝?有宝贝就好了!他娘的,饿坏了,一天没吃东西了,你那里有吃吗?” 二愣子从怀里掏了一块干干巴巴的玉米饼子,掰开一半:“干啥饿成这样?没干上活?给,先垫垫吧,我今儿也没挣到钱,活到是干了,可人家说不合格,给我们骂出来了,一分没给。” 李天牛狼吞虎咽的吃着饼子,噎着了,赶紧去水缸里舀了半瓢凉水灌进肚里:“真他娘的舒服!” 二愣子吃着饼子:“你今天没话还是没出去干啊?” 李天牛把最后一口饼子咽进肚:“出去了,别提了,钱没拉到还和人打了一架。” “和谁打架了?” “在红梦楼那儿碰到一个王八蛋,那王八蛋拐来个女孩子要卖到窑子里,那小闺女跑过来让俺救她,俺就和那个王八蛋打起来了。” 二愣子嘻皮笑脸的:“那姑娘长的咋样……” 李天牛白他一眼:“你小子有人心没有,那小妮子还是个孩子。”上炕躺下:“嗨,让俺救,俺哪能救得了她呀……”他的脑袋又乱了,他想起白天的事,想起远在山东老家的母亲。一晃他离开老家两个春秋了,原想在东北落下脚就能把还在挨饿的母亲和大哥一家接出来,他现今自己都在挨饿又如何顾得了他们。他痛苦,痛苦得不能自拔,为自已的无能,更大的痛苦来自思乡之情,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思乡情搅提他五脏六腑钻心的难受。他想起离家时跪别老母亲的情景:“娘,等俺到了东北挣了钱就回来接你们……”他流着泪说。 年逾花甲的李母含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天牛,出门在外别惦记娘,娘在家有你哥嫂照顾啥事也没有,你一到了东北就给家捎个信,别让娘惦记……” 李天牛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回望着母亲和哥嫂:“娘,大哥,你,你们回吧,都回去吧……” 母亲向他频频挥手:“大牛,在外头多留神,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机会给自已成个家,带个孩子的女人也不要紧……”母亲的身影在变小,在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李天牛的眼角滚下泪珠,他怕让二愣子看见偷偷擦掉。 二愣子往炕上爬:“你怎么哭了?想家了?” 李天牛勉强露出笑脸:“没,没有。”转过身去。 二愣子挨着他躺下,扳过他身子:“哎,天牛,你逛过窑子没有?” 李天牛愣了一下:“啥?那鬼地方哪是咱去的地方!听说去那里一次花的钱够咱一年吃饭的。” 二愣子不无遗憾地:“等我有了钱,一定逛一趟窑子……”表情里充满了向往。 李天牛撇嘴不屑地:“娘的,想美事呢,饭还吃不饱呢!真他娘的烧你的——” 张香秋被关在红梦楼院里装杂物的黑屋子里,龟缩在地下的破麻袋上瑟瑟发抖。一只老鼠爬上张秋香的大腿,吓得她跳起来哇哇大叫,而后嚎啕大哭。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女孩子的哭叫声。 房门开了,涌进的强光刺的张秋香睁不开眼睛,她缩到墙角惊恐的看着进来的刘二。 刘二晃着脑袋,手里掂量着皮鞭:“小丫头片子,你叫唤什么!欠揍啊!……”走到张秋香身边蹲下来,一手托着她的下巴狞笑着“看不出来你个子不大胆子不小啊!啊,想好没有,喝,还是不喝?” 张秋香头摇得像波浪鼓:“我不喝……我不喝……” 刘二露出凶脸:“你不喝!”冲外面喊,“赵妈,把神水端来,我看她敢不喝!”恶狠狠的看着张秋香。 赵妈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大黑碗进来。 张秋香哭喊着,身子缩成一团:“我不喝,我不喝呀!” 刘二抡起皮鞭没头没脸的朝张秋香打来,张秋香发出惨叫,依然喊着:“我不喝,我不喝……” 七丫婶阴着脸进来,冲刘二:“住手!” 刘二停下来,有些胆怯:“这丫头犟着呢,不打不听话。” 七丫婶走近张秋香把遮住她脸的头发掀到一边,看她额头有道血印皱一下眉头:“谁他妈让你往脸上打的?” 刘二赶紧看张秋香的脸,慌了:“我,我很注意的,可,可能是不小心失、失手了……” 七丫婶凶凶地盯着刘二:“你知道这张脸能换多少银子?!” 刘二嘴角抽动一下:“知道,知道,我、我、我失手了……” 七丫婶转过身冲赵妈:“那什么,老娘今天心情好便宜这个小兔崽子了,你劝劝她,让她把这碗水喝了,让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受皮肉受苦。”隔壁传来哭叫声,七丫婶竖起耳朵听,“刘二,朱喜鹊老实没有?” 刘二:“老实了,明天她就得乖乖听话,到时她一定抢着去接客——” 七丫婶走出屋刘二跟在后面,临出门刘二冲张秋香啐了一口:“回头再收拾你!” 赵妈把碗放窗台上关上门,又推开一道缝让屋里有些光亮,走到张秋香身边蹲下来:“ “孩子,是咱的命不好啊……”用衣袖轻轻为她擦拭额头上的伤。 张秋香乞求的看着赵妈:“大婶你救救我吧……” 赵妈摇头叹息:“孩子,大婶救不了你,这碗水你不喝不行啊。” 张秋香爬起来跪在赵妈身前,天真地:“大婶我不喝这水,咱把这碗水倒掉你就说我喝了不行吗?” “孩子,这碗水喝不喝几天就能看出来,帮你撒了谎他们会要了我的老命啊……我的老命不要了,行,可他们……他们还得逼着你喝……” “大婶,他们为什么逼我喝这个水啊……” 赵妈往外看看,悄声:“孩子让你知道吧,这水是专门给你们这些新来的女孩子喝的,这水是密制的,听说是用了好几种有毒的虫子毒蛇泡制了很多年,喝了能让女孩子很快发育成熟、漂亮,而且不会怀孩子……”摇头,“恐怕永远也不会怀孩子了……” 张秋香晃动赵妈的大腿:“大婶,我不想呆在这儿,你帮我逃出去吧。” 赵妈眼睛湿润了:“你怎么能逃得出去,听说你叔把你卖了三十块大洋,你这一生都别想离开这儿了,死都是这儿的鬼,除非你长大了,能遇见一个好心有钱的大爷把你赎出去……” “他是我亲二叔啊!他咋这么坏呀……”扑到赵妈的怀里痛哭。 赵妈拥着她落下眼泪:“孩子,到这儿的姑娘谁不喝都不行,到时让他们打得受不了、熬不住还得喝,就是硬灌他们也得逼你喝下去,听大婶的,喝了吧……” 喜鹊在隔壁痛苦的哭喊着:“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把头撞在墙上呯呯响,夹杂着哭声让人不寒而栗。 张秋香从赵妈怀里直起身:“那屋里关的谁?她也在挨打吧?” 赵妈叹口气:“被人贩子拐卖来的姑娘,叫喜鹊,来这儿快一个月了,这姑娘也犟,他们逼她接客,打她,往死里打她她也不从。七丫婶让刘二去马厩剪来一把马尾,,把马尾剪碎了拌上香油塞进她下身,他们狠着呢,你听喜鹊叫得多苦,遭那个罪没法说啊!他们就用这个办法治那些不听话的姑娘,到最后没有一个不乖乖就范……孩子,你听大婶的,把水喝了咱不去找那罪受……”犹豫着从窗台端过黑碗。张秋香瞅着碗里黑糊糊的水,眼里喷着怒火…… 第6章 外国人坐洋车装醉耍赖 妓院内小秋香初识恶人 天空飘起了小雨,行人匆匆而过,街上一下子冷清下来。李天牛拉着车在雨中飞跑着,溅起的雨水在车后形成一条水线,他的头发衣服被雨打湿了,累得气喘吁吁,车上的俄罗斯男人手里握着酒瓶子手舞足蹈大叫着:“哈拉少!哈拉少!快的——” 李天牛小声嘀咕:“娘的,你以为俺是千里马啊……”在丁字路口他放慢脚步回过头:“先生,直走还是拐弯?” 俄罗斯人摆摆手让他直行。在外国商场前俄罗斯人用脚跺车、大喊着:“捏!捏都!捏!” 李天牛被他喊懵了不知如何是好,把车停下来看他比划才明白:“小声,捏个熊啊!你说站下不就行了。噢,对,忘了他是个老毛子……”他一边擦着头上的雨水汗水,一边等客人付车钱。俄罗斯人摇摇晃晃往商场走没有付钱的意思,眼看着就要走进商场了,李天牛放下车撵过去拉住俄罗斯人的胳膊:“哎,先生你还没给钱呐。” 俄罗斯人半睁着醉眼:“活力干!” 李天牛没听懂他骂人的话,争辩着:“俺活没少干,咋说俺没干呢,从石头街到这儿是两毛钱,俺一分也没多要,你快点给钱。”伸出手要钱。 俄罗斯人身子晃着,摆着手:“捏,捏。”把剩下的半瓶酒塞在李天牛手里撒腿跑进商场。 李天牛追到商场门口不敢进去,拿着酒瓶反过来掉过去看:“喝酒也不顶饭啊。”他往商场里看看不见那人的影子,他索性把酒掖进腰里,从兜里掏出几个硬币掂掂又放回衣兜。他抬头看天,雨没有停的意思,路上难见行人,他不想拉着车跑来跑去白白浪费粮食,他想回家睡一觉,这样即省粮又省鞋。他拉起车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个地方,是离这儿不远一家日本人开的浴池,他想过去碰碰运气。 喜鹊坐在床上哭泣着,杏花为她梳着头。刘二推门进来,阴着脸:“磨蹭什么,当你是新媳妇出门子呢!” 杏花打着圆场:“二爷你别催呀,人家姑娘家见婆家人咋还不得拾掇拾掇。”用屁股顶一下刘二,“一会儿上我屋去,我那儿有今年的新茶。” 刘二借机在杏花屁股上掐一把,嘻笑着:“有好东西想着爷,等有好事爷也一定想着你。”沉下脸冲喜鹊,“快点,熊爷在下面等急了。”出屋。 杏花帮喜鹊擦眼泪:“哎呀别哭了,刚给你抹了粉你又哭花了,一会儿刘……”往外瞅瞅,“一会儿惹急了他,说不上他又出什么坏水。” 喜鹊扑到杏花怀里哭诉:“他们不是人啊……” 杏花推起她:“他们本来就不是人!落到他们手里就认命吧,谁让咱们的命贱呢!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熬吧。”走到窗前往外看,赶紧回身为喜鹊擦脸,“快吧,胖莉上楼来了!” 喜鹊吓得不敢哭了:“胖、胖莉是谁?” 杏花:“没人稀罕的破货,七丫婶的侄女。” 胖莉用脚踢开门,虎视眈眈瞪着屋里人…… 雨停了,李天牛和另一个车夫坐在各自车里,眼睛紧盯着零零星星进出大和澡堂的人。这是一栋日式建筑,门前挂着膏药旗,门脸上‘大和澡堂’的牌匾是用日文书写的。 一位穿和服的胖男人从澡堂走出来,李天牛刚想拉着车过去,那位车夫已经跑过去把日本男人扶到自已车前,李天牛暗暗生气,恨自已脑子不会转弯,他正在懊恼,抬头看见松美慧子从澡堂里出来,他赶紧拉车上前,待看清是个女人时他又退了回来,男女有别受受不亲,他不敢靠近女人,何况是个日本女人。 松美慧子朝李天牛这边看,招手:“嗨!车的——” 李天牛犹豫着:“你要车啊……”见松美慧子不停的招手他拉车过来,低下头不敢正视松美慧子的眼睛,“大,大姐,太太,你去哪里?” “我的去那边的商场的。”松美慧子边比划边说着生硬的中国话。 李天牛听明白了:“好嘞,你上车吧。”想伸手扶一把慧子,伸出手又缩回来,“你坐好喽。”稳稳的拉起车上路。 有一队扛枪的日本兵耀武扬威从街上走过,李天牛把车停到路边低下头,等他们过去才敢继续上路。在日本商场前松美慧子下了车,在包里找了半天钱没找到脸都急红了,有些难过情地:“呀,对不起的,我的来取衣服,来取衣服的,钱的忘记带了,你再来拉我的回去好吗?我的多给钱的……” “没事,不给钱也没关系,当俺为你跑趟腿了。”李天牛依然不敢看松美慧子的眼睛。 “哦,谢谢你。我的中国话的说的不好,大和澡堂是我们的家的,你的,有时间可以的去洗澡的。” 李天牛憨憨地一笑:“啥,大和澡堂子你家开的!那俺也不敢去,俺没有钱。” 松美慧子很认真地:“没关系的,我不要你钱的,真的。” 李天牛也认真地“那是日本人洗澡的地方俺不敢去,别把俺抓起来揍俺一顿。” 松美慧子措着词,有些着急:“我请你的,你的去吧。” 李天牛不好意思了,挠着头皮:“澡堂子里头什么样俺还没见过,嘿嘿,那什么,你不是要去商场嘛,你去吧,俺在外头等着你。” 松美慧子:“那真的太谢谢你了!”给李天牛鞠了一躬,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进商场。李天牛脸憋的通红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在想:日本女人咋这么多说头…… 张秋香坐在床上双腿缩在胸前望着窗外,外面黑漆漆的,院子里电线杆上的电灯被风吹得不住的摇晃,无数蚊虫围着灯光飞舞着,像雪花也像细雨……这时张秋香就想,如果自已能变成一只飞虫该多好,那样她就可以飞出这个大院,飞回她思念的家乡,有一刻她的思绪回到了她曾生活了十三年的那栋破房子里,她看到了去世的爸爸、妈妈,还有妈妈临去世前把她托付给她二叔的一幕……妈妈躺在土炕上奄奄一息,声音像蚊鸣:“他二叔,秋香就托付给你了,你多……多操心……不管好孬让她有饭吃……把她养大成人,我和你大哥……在九泉下也感恩你的大恩大德……嫂子给你磕头了……”她喘息着想爬起来,可她连动胳膊的力气也没有。 二叔烟瘾犯了不住的打着哈欠,一手牵着秋香不耐烦地:“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外人,我是秋香她亲二叔,我还能看着她没吃没喝不管啊,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你就放心走吧——” 妈妈还想说什么,大张着嘴没说出来,头一歪离世了。张秋香趴在妈妈身上哭得昏天黑地…… 有人敲门把张秋香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她屏住呼吸听,楼上楼下传来噪杂的打情骂俏声、浪笑声淹没了敲门声,她把目光投向屋顶的灯泡,发出昏暗光亮的电灯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似的,而老家的油灯从来静不下来,有风无风总是跳个不停像有生命……敲门声又响起,张秋香擦去脸上的泪,想下地开门脚麻得动不了,揉着脚小声问:“谁?” 赵妈在门外说话:“是我秋香。” “是赵妈吗?你等一下……”张秋香忍着脚麻的痛痒咬牙从床上跳下地,一只脚蹦跳着过去把门打开,“赵妈,你咋来了?” “你这脚咋了?”赵妈吃惊地看着秋香。 “没事,麻了,刚才坐麻的。”张秋香蹦回床上。 “把自己关在屋里干吗?怎么不上别小燕子的屋去玩?” 张秋香撇着嘴一脸委屈:“赵妈……我想家了……”眼中闪着泪花。 赵妈抚摸着她的头,伤感地:“孩子,你那个家还有什么想头?想那个家有啥用!” 张秋香仰脸看赵妈,小声:“赵妈你帮我逃出去行吗?” 赵妈摇头叹息,俯下身子:“这个念头可要不得,快打消这个念头吧!你不知道,去年冬天有个叫梅子的姑娘半夜偷跑了出去,都跑出去两条街了,让刘二他们硬给追上了,抓回来打得死过去好几回,为了杀鸡给猴看,他们把她衣服扒光了,让她跪在楼下的冰地上往她身上浇凉水,那是三九天啊,把那姑娘浇成了冰人,死得那个惨啊……” 张秋香被吓住了,两手攥拳身子颤抖着:“那,那,那咋办……” “你没地方可去,好好呆在这儿吧。今天中午我听七丫婶说这些日子让你吃好的、穿好的,还要给你找个师傅教你学学琴和画……孩子你难得这样的机会,到时就认真学,学到本事一辈子都受用,七丫婶是想从你身上赚大钱,这也成全了你,有一年半载你和现在就是两样,长大一点就会懂事一点,身体也能结实一些,要先学着保护自已。”放轻声音,“红梦楼里胖莉比刘二还坏,你要防着她。”赵妈拍拍她肩,“我去看看那个喜鹊,她这两天让他们祸害坏了,连床都起不来了。” 张秋惊讶:“他们,为啥不让她起床?他们咋这么坏?!” “你小还不懂啊,到这里来的有几个好人?喜鹊本身就犟,这些坏蛋就更变着法的祸害她。”赵妈搂着秋香,“记住孩子,哭没有用,越哭越糟糕,你越哭他们就越祸害你,将来在客人面前你要笑,笑得越开心越好,他们花钱是来买笑的……” “赵妈你不会离开这里吧?”秋香怕赵妈会突然离开她,她把赵妈当成了唯一的亲人,有赵妈在她幼小的心灵能有少许的寄托和安慰。 “嗐,赵妈能去哪儿……”脸上涌出惆怅。 “你今晚能在我屋里睡吗?” 赵妈慈爱在看着她,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傻孩子,赵妈哪儿敢在你屋里过夜,这要让他们知道了还不扒我一层皮呀!赵妈来红梦楼是还债的,是干粗活的下人。” 张秋香没明白:“你怎么还欠他们钱?” 赵妈直起身拍拍她的小手:“别说了,一言难尽……”往外走,走到门口又退回来,眼里浸着泪花,“赵妈是岁数大了要像你们这样,嗐,七丫婶早把我卖掉还债了。赵妈是苦命人啊……”坐到床上向窗外看了片刻,握着秋香的一只手,“赵妈三十六岁男人就过世了,连个一男半女也没留下,后来我又嫁到一家,在这家生活了不到两年,我这个男人和一伙无赖赌博,赌输了就把我送到这儿做下人还债……” 张秋香的大眼睛里忽闪着疑惑,她还不懂赵妈所说的苦命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苦命的人就要到红梦楼还债?年幼的她无法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秋香拼命干活,为了讨好七丫婶她装得唯唯诺诺,她有一个想法,想麻痹七丫婶,想找到机会逃出去。七丫婶给看门人下了死命令:包括秋香在内的几个姑娘不许离开红梦楼大院一步。秋香几次央求七丫婶要出去看看北城风景顺便买些东西,七丫婶都和颜悦色回她:“好闺女,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哪天妈领你去狂大街,要不哪天让刘二陪你去……”秋香需要的日用品七丫婶派人给买回来了,堵死了她一切想出去的机会。 第7章 为了钱七丫婶出卖幼女 保贞节烈女孩死活不从 傍晚,张秋香坐在床上正发呆,七丫婶推门进来笑容可掬地冲秋香:“妈的好闺女,怎么没出去和姐妹们玩啊?” 张秋香起身给七丫婶让坐:“妈妈,您坐。喜鹊小月她们在和客人玩牌,我不会。” 七丫婶坐下把秋香拉到面前:“真是越长越发俊俏了!香啊,妈疼你不?” “妈妈最疼我了,等我长大了一定报答妈妈的好。”秋香说得很天真也很认真。 七丫婶笑了:“好闺女,你不是一直想报答妈妈么?今晚上你就有机会了,有人出钱要你的处女身……” 张秋香大惊失色:“妈妈,你不是说等我长大……” “是啊,妈妈是这么打算来着,可妈妈能等这些大爷们不能等,这不人家出十块大洋,这可是个天价,你知道现在黄花闺女遍地都是,就是娶个姑娘到家也用不了这些钱。你呀,是有福之人,有了这个开头以后身价就高喽……” 张秋香卟嗵一下跪在七丫婶脚下:“妈妈,我才十四岁,你饶了我吧,你是好人,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刘二晃着鞭子从外面进来:“你当牛做马?哼,牛马能值几个钱!你今晚一宿挣的钱就能买一匹好马,以后财源滚滚还不是想买多少牛就买多少牛,想买多少马就买多少马!去,换上漂亮衣服准备接客,八爷在楼下喝茶一会儿就上来。” 张秋香抱住七丫婶的腿声泪俱下:“妈妈,你放过我吧……” 七丫婶想分开秋香的手分不开,生气了,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抬起手又放下:“小丫崽子不是怕打花你脸我非打你个好歹不可,别坏了好事,去洗洗脸换上衣服。” 张秋香大哭起来:“妈妈,我求你了别让我接客,我做牛做马将来一定报答你……” 七丫婶火了:“哭,哭,你哭丧哪!”冲刘二,“给我教训教训这个小崽子,人马上就来了她到耍上忌子了,别往脸上打。” 刘二的皮鞭落到秋香身上,秋香发出惨叫:“我不接客呀!我不接客……” 腊梅扶着留着山羊胡子的曾爷曾本贤从门前经过,听到秋香的哭声曾爷又退回来往屋里看:“杀猪呢!” 七丫婶陪着笑轻描淡写:“是曾爷,没事哩曾爷,这不我这丫头不听话,我让刘二教训她两下。” 张秋香如见到救命草,爬到曾爷跟前不住的磕头:“大叔,大爷,救救我吧,我不想接客呀……” 七丫婶气得要命过来踢了她几脚:“你人不大胆子不小,在谁的面前都敢撒泼!”举手要打。 “呃——”曾爷皱起眉头,慢条斯理地:“怎么个事啊!” 七丫婶:“这不北岗的八爷点她陪夜,小丫头死犟呢就是不肯……” 曾爷仔细看看秋香,怜惜地:“才多大个孩子……太小点了吧……”腊梅往回拉他没拉动,他瞪腊梅一眼,腊梅把头垂。曾爷不悦地看着七丫婶,“俗话说能端动盆才能静动人,她这么点个孩子不太合适吧——” 七丫婶脸红一阵白一阵,吱唔了半天没找到恰当的话。刘二阴阳怪气的接话:“红梦楼买她们来就是接客的,小怎么的,那个丫头不是从小长大的!小不怕,几天就长大了。再说我们这是窑子铺不是救济院。怎么曾爷看着心疼啊,心疼就买回家去一个人享用——”一脸怪笑。 曾爷被激怒了,胡子乱颤指着刘二:“狗眼看人低!老子拿出钱能压死你!”冲七丫婶,“去把楼下人打发了,这小丫头我包了。”进屋坐到床上。 七丫婶不知说什么好,结巴起来:“曾,曾爷,你看人家钱都交了,交了十块大洋……” 曾爷用力跺一下脚:“老子出二十块大洋,够不够?” 七丫婶眼睛亮了,仍故能玄虚:“这,怕不好办吧……” 曾爷瞪起眼睛:“少费话,就这么定了。” 七丫婶眼睛笑成一条缝:“是,是,曾爷,就按你说的办。不愧是曾爷,有眼力,一眼就看出这小丫头是个美人坯子。”给刘二使个眼色两人退出屋。 张秋香被突如其来的事弄懵了,迷惘地看着曾爷和腊梅,腊梅脸上布满妒嫉忿忿地看她。曾爷握住秋香的小手:“丫头起来吧,起来说话。”曾爷的眼神里透露着父亲般的慈祥。张秋香慢慢站起身,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夜幕挂在窗外,李天牛坐在大铺上,身子靠着露出棉花的破被褥和大个王对面喝着酒,他们中间摆着一瓶白酒几棵大葱还有用黄纸包的水煮咸黄豆,地中央一根发黑的木柱子支撑着塌陷下来的屋顶,窗台上的煤油灯不时发出轻微的炸响。突然油灯震耳的响了一声把李天惊吓了一跳,他瞥了眼油灯:“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响枪了呢!” 大个王:“那油里有水能不响嘛,你往油锅里加点水试试.” 李天牛:“这俺还不知道嘛!俺是说这熊洋油真次。” 一群小孩在门外玩耍,喊叫声不断,房门被撞得乱响。大个王出去把他们喝退回屋坐下:“这些熊孩子也不嫌天热,没人管他们能上房把房盖掀了。” 李天牛闻到一股怪味:“哪来的味!” “还能是哪儿?前面马家臭水沟的味呗,一到夏天就这样,整个城市都能闻着,熏死个人!” 李天牛拿起酒瓶子喝一口,凑近酒瓶看上面的日文:“这上头写的……小日本的字咱也看不懂。” 大个王笑他:“呵呵,还日本字哪!中国字你能认识个壹俺就服你了,那还容易——扛在肩上是根扁担!” 李天牛反驳:“你可是胡说,俺还真上过几天私塾,俺爹活着的时候让俺跟着先生学过几天认字,也是俺不争气学的没有忘的多,俺爹一生气就不让俺去了。”他的眼睛深邃起来,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今天你不好好学,明天想学都找不到门,哼,后天你得饿着肚子找饭吃……”他突然觉得父亲太伟大了,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今天,如果当初他听父亲的话好好跟着先生学,或许今天就不用背井离乡,拿饥饿当家常便饭了。 “看不出来你还认识字,真不孬!”大王忍着笑,“哪天你帮着俺往家里写封信吧,省得还得求人写。” “啥?让俺写?”李天牛连连摆手,:“你饶了俺吧,信俺可写不了,那俺得往上画多少圈啊,哈……”两人放声大笑起来。 大个王一手擦笑出的眼泪一手拿过酒瓶:“小日本的酒不咋的,喝着没多大劲。”喝一口,“没咱的二锅头好喝。” “谁说不是呢,这酒不是不花钱嘛!”李天牛抓起大葱吃,“花钱谁要它呀。” 大个王看酒瓶上的日文:“哪儿来的?” “说来话长了——”李天牛吃颗黄豆,“今年春天碰到一个日本娘们让俺拉她去百货公司,拉她回来时送了俺这瓶酒。”掐指算算,“快半年了,我一直都没舍得喝,今天算你小子有口头福!” 大个王放下酒瓶:“啥破酒,喝着跟凉水似的没意思。”诡秘地笑笑:“哎大牛,那个日本女人不是窑子娘们吧?” 李天牛撇着嘴:“咦,净胡说,人家是大和澡堂的老板娘嘛,还还窑子娘们。” “不是俺不信,你说谁见过日本娘们给咱中国人送过酒啊!让外人听了还以为说梦话呢。” 李天牛从他手里夺过酒瓶酒:“你不信拉倒,人家还让俺去大和澡堂洗澡呢。” “啥?”大王更不信了,一脸惊诧,“你越说越邪乎,还让你去洗澡,你敢去那里洗澡?吓死你!小日本鬼子能把你踢出来!能把你剁吧剁吧喂狼狗——” 李天牛不服气地直起身往外看看:“娘的,现在就是晚了,要是早俺现在就过去洗,给你看看。” “那个什么,那个什么……”大个王看着李天牛手里的大葱转开话题,“天牛,你听过东北人糟蹋咱山东人的事吗?” “啥事?没听过。” 大个王拿起大葱咬了一口,笑着:“东北人说咱山东人爱葱不要命,说有两个山东人打架怎么拉也拉不开,有人往他们跟前扔一棵大葱,这两人立马停手跑着去抢大葱了——哈……” “扯他娘的没用的蛋呗!” 二愣子从外面进来,抓过墙上挂着的油渍渍的毛巾擦脖子上的汗:“咋喝上酒了?”过来用脏兮兮的手抓几颗黄豆扔嘴里,“喝酒也不等等俺。”拿起酒瓶喝一大口,觉得不对劲凑近酒瓶看,“怪不得,不是咱这儿的酒。”问大个王,“这是啥酒?谁拿来的?” 大个王努努嘴:“还能谁?最牛的人拿回来的,是日本娘们送给他的日本酒,那个娘们还请他去大和澡堂洗澡呢!” 二愣子兴奋起来,一屁股坐到铺上:“真的?真是日本娘们送的!这好事咱怎么摊不上!” 李天牛照二愣胸上打一拳:“就你想的歪!你摊上能咋?你还敢动歪心思啊——” 大王打断李天牛的话:“哎,别说没用的,俺先问你,你真敢去大和洗澡?” 李天牛借着酒劲拍着胸脯:“敢!有啥不敢的!洗个澡还能把脑袋洗没了!明天俺就去!你信不?要不这样,俺要是去洗了,明晚你割二斤酱牛肉回来行不?” 大王挠挠头皮,底气不足了:“行……你,你要不敢去你你也得买回二斤牛肉,你敢不?” 轮到李天牛语迟了,他犹豫着半天不接话眼睛盯着那瓶白酒……那天白天松美慧子付给他车钱时给了他这瓶清酒。松美慧子用生硬的中国话对他说:“我的要谢谢你的,你的以后可以的来洗澡的……” 这时候李天牛才敢正眼看她,松美慧子长得很白,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酒窝,李天牛就觉得她很美,似乎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往回走的时候他的心里莫明的乱了起来,似乎那女人有股磁力把他的思绪都吸了过去。他没想过要去洗澡,他也不敢去凶恶的小鬼子出没的地方。现在他被大个王激得骑虎难下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想搭进二斤酱牛肉…… 二愣子拍拍李天牛:“哎,想啥美事呢?” 大个王:“你给句话,这个赌敢打不?” “哎呀,有啥了不起的!就这么定了,明晚上你别忘了割牛肉回来就行!”李天牛下了决心,说得很坚决。 第8章 赌输赢进澡堂险些丢命 曾老爷逛妓院出手救人 酒醒后李天牛后悔了,愿赌服输无法反悔,不想输掉酱牛肉的唯一办法是做好被人打出来的打算。第二天傍晚天牛硬着头皮来到大和澡堂,他原想趁天黑人少溜进去看一眼就跑出来,然后对大个王他们撒谎心里有个底,没想到天黑后人到多了起来,一波一波络绎不绝,他几次走到门口都没胆量进去,他再一次转到门前时,碰到一个中国翻译扶着一个醉酒的日本军官从里面出来,他赶紧退到一旁。日本军官冲李天牛瞪起眼睛:“八嘎!”李天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翻译官恶狠狠起脚朝他踢来,他撒腿跑开,身后传来日本军官的骂声:“八嘎呀噜!” 李天牛疯跑过一条街停下一边喘粗气一边自嘲:“还他娘的八哥,咋不喊俺九爷!”他有些沮丧,为就要输掉的二斤牛肉。他想到一个应付的办法,他跑到江边一头扎进水里游了二十多分钟,可一上岸他傻眼了,脱下的衣服不见了,连那双露脚指头的鞋也被偷跑了……他的心情由沮丧变成了绝望,衣服丢了明天连门都出不去。因为光着身子,他在江边待到夜深路上人稀才回到工棚。 工棚里亮着油灯,大个王一个人睡在大炕上。天牛怕惊醒大个王,蹑手蹑脚进屋爬上炕。天牛想明天一大早就出车,晚上晚些回来,这样应付过去两天牛肉的事可能就淡忘了。他刚想吹灭灯,大个王坐了起来一脸怪笑,看样子他是在装睡。 “你、你还没睡?”天牛有些心虚。 “睡么,俺等着你呢,俺等着吃酱牛肉呢!”往四下看看,“哎,天牛,牛肉呢?咋了,没买着?” 天牛捋捋湿头发,又挠挠下巴,故作振静:“啥牛肉?俺没去买牛肉,这不俺刚在大和洗了澡回来。”躺下把头蒙上。 大个王把蒙在他头上的被子拿开:“你小子唬弄谁呢!哈……你小子真行,学会撒谎了!” 李天牛梗着脖子还在嘴硬:“谁撒谎了?不信你摸摸,俺的裤衩子还湿着呢。” 大个王拍拍他肚子:“哎,李天牛,你的衣服呢?让日本人偷跑了?你身上咋沾这么多沙子?哈……你可真行!大和澡堂里也有沙滩啊!再说上澡堂子洗澡谁家穿着裤衩子!你可真够一说……” “那什么……”天牛还在编着瞎话,“刚才在路上卡了一跤。”坐起来,想想又躺下,“俺困了,没闲功夫跟你闲扯蛋。” 大个王下地从铺底下把李天牛丢的衣服抱出来,一本正经地:“哎天牛俺跟你说,俺今儿运气可不错,刚才上江边遛达捡了一堆破衣裳,明儿早上俺上八大市卖了换酒喝——” 李天牛腾地坐起来,红着脸:“原来是你小子干的!”他气坏了,强忍着火,“你也不够意思,闹着玩也没有你这么闹的!拿了衣服你吭一声,害俺白骂了半天街,光着脚丫子跑回来的——”抬起脚,“你看看都扎出血了!” 大个王愣了一下,往地下瞅瞅:“不是吧,你鞋丢了?真丢了?俺可没拿你鞋,撒谎是小狗,你小子可别沾边就赖。” “那俺的鞋哪儿去了?”天牛不高兴了。 大个王想想,有些歉意地:“俺亲娘啊,可能夹在衣服里俺没看着掉到道上了。不要紧,你那破鞋没人稀得要,明天一早俺起来给你去找。”见天牛还是一脸不悦,他提高了嗓门,“你还来劲了!你不是去大和洗澡去了!咋又跑江边去了?亏了俺跟着你,要不然让你小子唬弄了俺还不知道哩——”他也装出不高兴,“行,咱一码归一码,丢的鞋俺赔你,那二斤酱牛肉牛你一俩也不行差!”他本想板住脸,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哈……俺看着你小子光着屁股猫树林里头了……” 天牛又气又无奈:“你小子——你呀,你呀,俺算服了你了……娘的,你说这人要是倒霉,放屁都能嘣着后脚跟……” 红梦楼里又起骂声,是七丫婶在小月的房间里骂小月:“你个挨千刀的,还学会挑肥捡瘦了,我看你是活腻了——” “谁挑肥捡瘦了?人家今天生病发烧了……”小月怯怯地说,脸吓得煞白。 七丫婶挥起巴掌打在她脸上,小月捂住脸一声不吭,恨恨地看着她。七丫婶气得冲屋外大喊:“小迷糊!刘二你俩死哪儿去了!” 刘二在楼下应:“什么事七姐?”很快拎着皮鞭跑进屋。 七丫婶冲刘二怒目圆睁:“你看这些小贱货让你惯的,越来越不像个人样!”咬牙切齿地,“你快去剃头棚整一把头发来——”指着小月,“给我剪碎了塞进她那窟窿里,我让她痒死!疼死!想男人想死!”又狠狠打了小月一耳光,小月的嘴角有血渗出。刘二转身要下楼,七丫婶又吼道:“你他妈的去哪儿?去死啊!” 刘二愣了:“你不是让我去剃头棚……” “你——把这个小骚货整楼下去!让她在管仲爷像前跪着,饿她三天!” 小月眼睛里忽闪着愤怒:“人家不是牲口!有病就不能休息一天啊?!” 七丫婶怒不可遏了,在屋里转着圈:“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了!”在屋里找打人家什。 胖莉进屋:“姑,咋了?”冲小月,“谁惹我姑了!?”小月没理她转过身去。 七丫婶没找到打人东西,更气了:“刘二我让你把她整楼下去你耳朵塞鸡毛了!” 没等刘二动手,胖莉一把抓住小月的头发把她往外拖,小月疼得大叫,但仍然死死抓住床栏杆不撒手。刘二挥起皮鞭打开小月的手,和胖莉一起把小月拖下楼,红梦楼里响起小月凄惨的哭叫声。 “这是谁又惹黑七丫了?”在秋香屋里曾爷捋着自己的白胡子发问,坐在他身边的秋香没作声把脸扭到一边,表情有些不安。在一旁的杏花接话:“还能是谁,那个齐五月呗,早晨我就听她跟妈妈犟嘴,最近她也不知怎么了,大前天还有客人到妈妈那儿告她的状,你说她这不是找挨揍嘛。” 腊梅接话:“听说和她相好的那位偷偷娶了红磨房的女人做了三姨太,她知道后人就变了。” 杏花:“男人有几个靠得住的!相信男人那张嘴不如去信鬼!” 曾爷面露不快,慢吞吞地:“什么话?在你们眼里好男人都死光了!” 杏花一吐舌头,绕到曾爷背后用胳膊环住他撒娇道:“曾爷,人家是说别人,哪儿敢说您呀,再说您是大善人,是好男人堆里的好男人……” 曾爷摆手打断她的话:“言过了,善人不敢当,如果说是个好人还敢自诩……”摸一下秋香脸蛋,“也许就像老话说的那样,一切是缘份吧——”秋香握住曾爷的手笑着不作声。 白二爷:“头茬的韭菜,新鲜的藕,新娶的媳妇,黄瓜妞——小秋香就是这小黄瓜妞,嫩得没咬头,却让垂涎欲滴,啊,哈……” 曾爷头靠在椅背上伸个懒腰:“小秋香是我的干女儿,有我在谁打她的主意也不行……”一只手在桌下放在秋香腿上。 白爷笑:“那是,那是,你曾爷的东西没有别人惦记的份,曾爷的面子大,别说小小的红絮楼,退回十年说话,咱滨江省的哪个绺子不给你曾爷面子,是吧!” “你言重了,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是人家认为我曾本贤这人还行,人啊,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大脑袋,只有千里的朋友没有千里的威风,人好才能人长在!” 张秋香把桌上所有的酒杯都倒满酒,端起酒杯冲曾爷:“干爹,我敬您一杯,从我来到红梦楼您就一直照顾我,我从心里感激您,您老的大恩大德我张秋香永生难忘……” 曾爷摆手:“此话诧异,干爹不关照女儿关照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以后少说这样的话。” “那……”秋香想了一下,“我就不说了,大家伙都知道我不能喝酒,今天我喝一口酒表示敬意。”她把酒杯贴近嘴唇抿了一下。 腊梅叫道:“你没喝!秋香没喝!”杏花瞪她一眼,小声:“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你傻呀!”腊梅知趣的不吱声了。 曾爷端起杯喝口酒,看着秋香慢条斯理地:“感激的话不要说,再说感激个什么,咱爷俩就是有这缘份,是前世的缘份,珍惜此情为惜缘,百年修得才同船,千年修来共枕眠啊!” 白爷拍着手叫好:“好,说得好,曾爷的文采不减当年!不减当年!” 曾爷淡淡一笑:“这是古话,我是拿来一说。不过要说人有前世来世我还是信的,从见到小秋香第一眼起我就对她有一种感觉,很微妙,很奇怪,你能说没有原由?哈哈——” 张秋香眼睛有些湿润:“干爹……”她哽咽了,偷偷抹去眼泪。秋香感激曾爷,虽然曾爷的年龄足以做她的爷爷,但有曾爷这棵大树庇护她逃避了很多恶人的魔掌。她在红梦楼算是幸运的,她只伺候曾爷一人,更多的人点秋香都被七丫婶谢绝了。不是七丫婶仁慈,曾爷钱花到了位,还有曾爷在北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面子七丫婶不敢驳。秋香也在默默做着打算,她想找机会让曾爷把她带出去…… 楼下传来小月更凄惨的叫声,曾爷皱起眉头…… 第9章 倔强女拒接客妓院受虐 黑吃黑大鱼鹰吓走小虾 小月的叫声小了,像是被堵住了嘴。曾爷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弹着,脸上笼罩着一层不悦。 “来来,咱喝酒,”白爷端起酒杯 ,“别让他们扫了咱的酒兴。”抿口酒,“有改朝换代那一天黑七丫非让人吃了不可!人不能太可恶了!” 秋香心里咯噔一下血冲到了头顶,她想问白爷那一天啥时能来?但没敢。 杏花夹口菜喂曾爷,曾爷摆手:“不用你,我家里有人。” “知道你家里有人!”杏花嘻笑着,“俺帮曾爷打打流须还不行啊!” “算了,自扫门前雪吧……”曾爷喝口酒,摸着秋香纤细的小腰,笑道:“记得有首古诗是这么说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我一直琢磨这诗的意思,我看这诗就是比喻女孩子的,就像是说小秋香。”抚摸着秋香的胳膊,“刚见小秋香时她那胳膊跟筷子似的,这才几天就长成女人了,也有女人味了,哈哈……”腊梅妒嫉地白秋香一眼,曾爷看见了微微一笑:“人得信命啊——” 白爷:“曾爷这么多年没走过眼,调理出来的女人一个赛一个,佩服!佩服!” 张秋香害羞的低下头:“说啥呢……”大家笑起来。腊梅的脸阴得能拧出水。 七丫婶掀门帘进来:“呦,这么热闹!” 曾爷端起杯冲她扬扬:“来,坐下喝一杯吧。” 七丫婶揉着刚才打小月弄疼的手:“不喝了,喝气都喝饱了。” 白爷:“怎么了?谁又惹你闹心了!” “还能是谁?齐五月那个骚蹄子!别人也不敢。”七丫婶余气未消仍咬着牙,“我让她得瑟,这回我让她跪着求我去找男人睡她!” 曾爷和白爷对视一下,现出不悦,又不好发作端起杯酒喝。 腊梅过去想扶七丫婶坐下,七丫婶把她的手打开:“拿开你的骚蹄子!”腊梅脸被羞辱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转着。 曾爷不动声色:“七啊,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七丫婶一脸假笑:“没事,没事,都是这些丫头片子气的。来曾爷,我敬您一杯。”瞪腊梅一眼,“这些东西没一个听话的!” 秋香低着头不敢看七丫婶,外面传来小月的一声惨叫她的身子不自主的哆嗦一下。曾爷看在眼里把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捏一下,秋香会意地点点头,起身给七丫婶倒酒。 七丫婶指着秋香:“你们都向人家学着点,你看人家这命多好,小小的年纪就有人罩着,不知道的谁敢说她是窑姐!多少人眼馋都靠不了前,你们行嘛!”撇撇嘴,“还挑肥拣瘦呢。”曾爷一脸不自在,默默喝酒没作声。七丫婶用一个手指点着腊梅,“三肇的马瘸子捎信说后天到,点名让你陪,到时你好好打扮打扮。” 腊梅大惊失色:“妈妈,他他,都说马瘸子得梅毒了!” 七丫婶把酒杯往桌上一蹾,眼睛里放着凶光:“谁说的!谁放的屁!” 腊梅怯怯地:“春天他到咱这儿来……” 七丫婶恼羞成怒,抓起酒杯把酒泼在腊梅脸上,吼道:“别说他得梅毒,得刀子你也得陪,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别忘了你天生就是让人骑的货!” 腊梅捂着脸跑出去。白爷生气了:“你指桑骂槐干嘛呢!怎么,嫌我们来多了!” 七丫婶赶紧点头哈腰:“那怎么敢呢,你可折杀我了,可不敢,可不敢,白爷您误会了。”为白爷和曾爷倒上酒,“都是这些丫崽子气的。”话锋一转,“再说那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来逛窑子的男人有几个没病的?怕这怕那窑子还不都得关门!回头买块胰子好好洗洗啥事也没有。” 曾爷不满的嘀咕一句:“谁有闲心管你这些鸟事!”侧脸和白爷说话:“马瘸子当年可是了得,手下有七八十号人,最狠那次和小鬼子周旋了两天两夜,撂倒十多个小鬼子。” 白爷:“可不是咋的,后来小鬼子人少都不敢进三肇,后来又听说小鬼子给马瘸子送了不少钱,不少好枪……” 曾爷捋捋胡子:“英雄一时糊涂一世啊!” 七丫婶扭着大屁股走到曾爷面前:“瞧我这不知眉眼高低的操性!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天到晚胡嘞嘞——您老千万别生气,我自罚一杯。”一口喝净。端起酒壶要给曾爷倒酒,曾爷把酒杯移开,说:“我们又不是外人不用你陪,你忙去吧。” 七丫婶有些难堪,干笑了两声放下酒壶:“那好,你们乐呵着,我去别的屋转转。”走了。 曾爷让秋香把门关上,不屑地:“黑七越来越不要个脸,这事要放我年轻那会儿,我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白爷喝口酒:“黑七不是个玩样,她这不是炕人嘛!梅毒这病沾上就完。马瘸子要是真得了梅毒腊梅这丫头可就要倒霉喽。” 曾爷把秋香搂过来,亲一下她脑门:“管不了那么多了,红梦楼的姑娘就是卖的,有卖有买在正常不过了。人家黑七都豁得出去,咱跟着操那门子心!来,喝酒——” 秋香怔怔的看着曾爷,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似乎想说:你若是我的亲爹多好啊…… 小月被绑在仓房的木柱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出很远。 打手小迷糊站在门口阴笑着,瞅着小月,小声:“痒死你!痒死你!” 小月扭动着身子,绑在身后的双手磨得鲜血淋淋,她不住的喊叫不住的哀求:“求求你,放开我!求你了,迷糊大哥你把我放开,你要我干什么都行——”用脑袋猛撞后面的柱子,鼻子震出血来,“我受不了啦,我受不了啦……” 小迷糊淫笑着走过去:“你也有求人的时候!记住你说的话,你可说了干什么都行——”一只手伸进小月的怀里乱摸,“嘿嘿,滋味不好受吧?以后用人你得早交,有空的时候也想着让哥哥我解解馋。”小月痛苦地咬着嘴唇。小迷糊凑近小月想接吻,小月躲闪着哀求:“你快把我解开,我受不了啦……” “行吧,哥哥就来帮你了……”小迷糊喘着粗气脱自己衣服。外面响起刘二的鞭子声,是抽在墙上的声响。小迷糊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把脱下的衣服又穿上。 刘二哼着小曲推门进仓房,见小迷糊慌慌张张穿着衣服,他火了,上前狠狠搧了小迷糊几个耳光,小迷糊被打得直告饶:“二哥,二二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刘二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吼道:“滚出去!”小迷糊连滚带爬跑出仓房。刘二脸气还未消,重重踹一脚房门:“胆他妈肥了!”关上房门用木棍在里面顶住,转过身拍拍手上灰,冲小月,“以前见着爷你带搭不的理的,今天怎么样,还装犊子不?”左手在头上捻个响,“让爷帮你败败火吧——不过爷可不能白帮你,你得出两块大洋——”从后面搂住小月,小月痛苦的闭上眼睛使劲咬着嘴唇,嘴唇咬出了血…… 第10章 鬼怕恶人大鬼吓小鬼 出奇迹妓女又现女儿身 在红梦楼前,李天牛和一个拉车的瘦子坐在各自的车上等着客,瘦子嘴不停地叨咕着:“人家不来你不来,人家一来你就来,人家到那儿你到那,跟屁虫,人家放屁你哼哼。山东棒子不可交,拿着香蕉当辣椒——” 李天牛急了:“你有完没完!不理你你以为这些人怕你是不?这是你家啊,你能来得俺为啥来不得?!” “这就是我家怎么的吧!”瘦子睁大眼睛撇着嘴。 李天牛冲他晃晃拳头:“打的你回你姥娘家去!”又晃晃拳头,“你信不信,俺一拳能把你打出一丈开外?你想试试不?” 瘦子往后躲躲,虚张声势地:“你敢!你打听打听,在北城谁不认识我黑子,我一跺脚北城要不颤悠算我吹牛皮!” 李天牛站起来:“你跺跺脚俺看看——”捋胳膊挽袖子做出打架的姿态。 瘦子怕了:“你,你要干啥?你等着……”拉着车跑了。 李天牛看着他跑远:“都出来找饭吃你唬谁呀!”回身看见杏花挎着黄狗子从红梦楼里出来,他迎过去,“先生、小姐坐车吧?” 杏花扫李天牛一眼:“去八大市。”和黄狗子坐到车上,问天牛,“新来的?” 李天牛拉起车,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哪儿是新来的,俺都来了快二年了。” 杏花和黄狗子说话:“咱北城的山东人咋这么多!前儿个坐的车也是山东人拉的。” 李天牛:“都是饿跑出来的,不跑出来咋整,家里没地,没饭吃。” 黄狗子:“都他妈的说没饭吃,我也没看见饿死几个!哎,哎,到八大市多少钱?” 李天牛:“三毛钱。” 黄狗子叫起来:“啥玩样!这么贵!停车停车不坐了。” 李天牛把车慢下来:“全北城都这个价啊……”男人敲着车梆嚷着停车。天牛犹豫了,“那,那你说多少钱吧。” 黄狗子:“一毛钱,行就走,不行拉倒。” 李天牛想想:“行,一毛就一毛,不打紧,不就费点鞋么。”小跑起来。 杏花不屑地瞥黄狗子一眼:“还挎枪的人呢,三毛钱讲个啥劲,少来一回红梦楼够你坐一年车的!” 黄狗子嘻嘻笑:“两码事,逛窑子吃豆腐渣,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杏花笑着用手在他额头上点一下:“德性!”靠在他肩上,“早咋没看出你这么抠门!” 黄狗子把杏花搂在怀里:“抠门也是为你呀——”伏在她耳边,“你不想做四姨太了……” “去你的吧。”杏花在他脸上亲一下,扎进他怀里撒娇:“你就这张嘴好!”他们的亲昵引来路人的注目,杏花坐直身子把他的手拿开,一本正经地:“快好好的吧,有人看着呢。” “咱就是干这个的还怕人看!”黄狗子看着杏花表情,见杏花脸不高兴了赶紧改话,“开玩笑,开玩笑。”瞅着行人,骂道:“干你们娘!瞅啥!” 杏花推他一下:“你干嘛呀,人家又没惹你。” “看见他们就来气……这些小力巴,哪天我一生气把他们都抓大牢去!” 路人有的被他吓住了扭过头去,有些人没明白怎么回事,还伸长脖子往车里看。 黄狗子想掏枪吓唬这些人,杏花拦住他:“行了,跟这些小力巴一般见识不怕让人笑话!还总说吃过见过呢……”黄狗子语塞了。 李天牛气喘吁吁回头问:“跟你们打听个人行吗?” 黄狗子不耐烦地:“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点,一会儿到地方天黑了。” 杏花掐黄狗子大腿一下:“你吃枪药了,这么多毛病!”冲天牛,“拉车的你打听谁?是我们红梦楼的吗?” 李天牛用衣袖擦擦汗,放慢速度:“那什么……去年春天俺在你们红梦楼门前遇见一个小闺女,她跑到俺跟前让俺救她,后来俺还和领她来的那个男的打了一架。那个小闺女还在那里吗?现在咋样了?” 杏花和黄狗子说笑着没在意李天牛说什么,随口说道:“不认识你说的这人。” 李天牛想想也是,红梦楼女孩子那么多,不知道名字谁会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人。他加快脚步不说话了。 前面几米远有两个日本鬼子摇摇晃晃走在路中间,看样子是喝多了。杏花先看到了,问黄狗子:“你看前边那两个是日本人吧?” 黄狗子定眼一看脸变了色,慌忙喊停车。李天牛没明白怎么回事,用了很大力气才把车子停下:“这是怎么了?!” 黄狗子故作镇静的往路边的胡同指指:“拐进去,拐进去。”李天牛拉着车拐进胡同。 “你不是警察嘛!你不是身上有枪嘛!干嘛见着小鬼子怕的要死!”杏花话里带着讥讽。 黄狗子解嘲道:“你懂个屁,你没看那两个小日本喝醉了,他们喝醉了不管不顾,见了女人就起花心,嘿嘿……”他笑得很不自然,他也觉得没面子。平时在杏花面前黄狗子装得像个人,就连七丫也买他这个北城警察局东区警长的面子,在红梦楼能随便把窑姐带出来的没几个人,他黄大发就是其中一个,七丫婶为啥给他面子?是因为他手里有枪,平时那些小混混找红梦楼的麻烦,他一出现立马能吓跑那些人,当然有些麻烦是他有意制造的,目的是让七丫觉得他有用,七丫才会不断的赞助他零花钱。今儿他实在是装不出来了,他不敢惹日本人,日本人杀人不用执照,不用偿命,况且他的枪是日本人发的,端的饭碗是日本人给的,他不敢造次……他不说话了,拥着沉默的杏花沉默下来…… 这一天李天牛空手而归,而且头上还带着伤。他一脸血污进屋把大个王和二愣子都吓一跳,大个王惊愕道:“伙计你这是怎么了?” 二愣子结结巴巴道:“谁打的?你说,咱找他去——”假模做样找打人家伙。 大个王嘲讽他:“你歇着吧,你扛打啊?等你出去就是娘们也窜出几里地了!” 二愣子灭火了:“那就白挨揍了……” “先问问咋回事……” 天牛坐到大炕上拿出大个王的旱烟卷,一句话也不说。他是又憋气又上火,白天他在红梦楼惹的那个瘦子,找来几个人在回来的路上将他痛打一顿,自然他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兜里的几毛钱也被打没了,也可能被他们抢去了,那一阵他被打懵了什么也顾不上。他发誓兜里再也不揣钱,他也发誓再也不去惹那些背地里下手的小人。 胖莉是自愿在红梦楼当窑姐的,她仗着黑七丫是她表姑,和刘二那个狗又勾打连环,处处对咱们使坏……”喜鹊愤愤不平的对秋香诉说着。 张秋香若有所思:“她为啥来到这里?七丫婶是她表姑,她何苦干这个……” “七丫那么坏能放过谁!听说最早她家欠七丫婶钱,后来他爹就把她送到这儿卖身还钱,钱还完了她还不走了,说在这儿有吃有喝有男人陪,是神仙过的日子——你说她是不是天生的贱货!” “她长得跟黑猩猩似的,太不是个东西!咱也打不过她,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秋香对胖莉有些打怵。 “呸!”喜鹊朝地下吐一口唾沫,“她还是人!可惜老天有眼让她长成丑八怪,咱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气死她!” 两个人在秋香的屋里正说着悄悄话,胖莉推门进来了,把她俩吓一跳。 胖莉嗑着瓜仔:“喜鹊,我姑让你去接客。” 喜鹊没好声地:“人家刚上来就不能让人家歇一会儿?外面那么多人呢干啥非可我一个人祸害!” 胖莉急了,扔掉手里的瓜仔:“你他妈的是不是欠收拾——”气势汹汹奔喜鹊过来。 张秋香赶紧上前挡住她,嘴里不住说好话:“莉姐你别生气,她今儿个身子确实不舒服,要不,我去陪。”胖莉推开秋香,秋香又挡在她前面,“真的莉姐,她今天都见血了。” 胖莉指着喜鹊:“你就是个贱货,你那下边是不是又痒了!用不用再给多塞点东西!” 张秋香用力往外推胖莉,推不动,她给喜鹊使眼色:“你自己去和妈妈说,妈妈知道你有病会安排别人的。”、 胖莉咬牙切齿地:“我让你得瑟,明天让人给你灌药,让你下辈子都别想来那个——” 秋香赶紧说:“她不是来那个,她是——你知道的……”把胖莉推出屋,送下楼,“对了莉姐,昨天曾爷给我带来一包好茶,一会儿我给你包点送过去……” 红梦楼有个规矩,一些短期被家人送来还债的姑娘,七丫婶不敢让人家绝了月经,没了做母亲的能力。有些姑娘怕自己怀孕就佩戴着麝香囊;买不起香囊的姑娘就不得不喝七丫婶的神水。喜鹊是被七丫买断终身的姑娘,她被灌过神水本不该来月经,却莫名其妙的来了,如果她再次喝神水这辈子她就别想当妈妈。赵妈让她保密,赵妈说,保护好这个身子离开红梦楼还有幸福……现实是她如何才能离开红梦楼?还有,在天天有男人出入的红梦楼她的秘密能保多久? 第11章 蠢胖莉仗恶势多行不义 弱女子红梦楼身染梅毒 晚上胖莉自己来秋香屋里取茶叶,秋香把茶叶的事忘了,给胖莉包好茶一再说对不起。 胖莉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啥对不起呀,你给我茶是我该谢谢你。”从衣兜里抓把瓜仔给秋香,坐到床上,“在咱红梦楼我最稀罕秋香你了,真的,我要撒谎我是你揍的——” 秋香嗑着瓜仔,笑着:“说啥呢莉姐,我也喜欢你呀——莉姐,你看你长的又高又膀,红梦楼有几个不怕你的,嘻嘻。” “你真会说话!要不咋这么招人稀罕呢!”胖莉摸一下她脸蛋,“你上辈子一定烧高香了。” “烧高香干啥?我没烧过呀。” “我是说上辈子。” 秋香有意问:“那上辈子你烧没烧过高香?” 胖莉咂咂嘴:“谁知道,我爹说我是驴托生的。”见秋香一脸疑惑,她加重语气,“真的,真是我爹说的,我爹说驴能托生人也是好福报,要不这辈子能来到红梦楼有吃有喝嘛。” 秋香笑而不语,心里在骂:“这辈子你咋不托生驴!让你做人真是白瞎了—— 胖莉把身子低下来,小声,“哎,我跟你说,刘二那个狗杂碎老打你坏主意,你防着点。” 秋香有些意外:“莉姐你咋这么说?” “嘿嘿,谁让咱来好来的。” “那,刘二想干啥?”秋香明知故问。 “还能干啥!我告诉你刘二可坏了,他一肚子坏杂碎……” “那,那咋办呀?”秋香装出害怕,心里也有些紧张。 胖莉扔掉手里的瓜仔碎屑,拍拍手:“没事,有我在你放心,要是刘二敢碰你,你马上告诉我,我把他那玩样揪下来当泡踩!” 秋香早就知道胖莉和刘二狼狈为奸,胖莉为什么说这些话她没明白,只好奉承着说:“莉姐,你对我这么好,我张秋香永远都记着,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胖莉露出得意的笑,似乎她一下成了红梦楼的主人:“我姑说了,以后她老了红梦楼就交给我……”她做着白日梦。 胖莉的好心来自她怕秋香抢走刘二。最近一段时间刘二的小眼睛总在秋香身上瞟来扫去,他知道刘二在打秋香的主意,她更怕秋香傍上刘二这棵大树,刘二的心思属了秋香,那样她这个胖女人就没人靠前了。胖莉在红梦楼生意最差,七丫若不是把她当成看家狗早撵走她了,她实在有伤大雅。那天来个乞丐手里攥着钱嚷着要嫖窑姐,七丫婶想应付他就喊来胖莉。没想到乞丐把胖莉打量一番,说:“这是人嘛?!好老母猪长得也比她强!” 胖莉气得和乞丐撕打在一起,七丫婶喊来人才把他们拉开。胖莉丢了面子,跑回屋大哭一场。乞丐脸被胖莉挠伤了让七丫婶赔钱,七丫婶让刘二和贾六把他赶了出去。红梦楼因此和丐帮结下了梁子,每天都有成群的要饭花子打着竹板上门讨饭:“这两天我没来,耽误大家发了财,我不来你没财发,一人有病你死全家。”红丫婶恨得直咬牙,可她没办法,只得舍些银子让黄狗子把这些人打发了。胖莉颜面大失,从此更嫉妒红梦楼里的漂亮女人。秋香是她妒忌的一个对象,她甚至想帮秋香逃走,秋香走了她就少了眼中钉和竞争对手,这个想法一直在折磨她。 夜幕下的工棚子里乌烟瘴气,大个王和几个人坐在大炕上玩着牌九,地下站了一圈围观的人,吆五喝六声很远就能听到。 天牛回来了,他把车子拉到门口锁好,撩起破纱门帘进屋,一股浓重的烟味汗臭味扑鼻而来,他回头瞅瞅纱帘:“这破纱门也能挡点东西。” 屋里有人叫他:“天牛你回来的正好,都等你了,快过来摸两把。” 李天牛头摇得像拨浪鼓:“俺不行,你们玩吧。”爬上炕头要躺下,过来两个有力气的小伙子把他硬给拖过去。李天牛不住的喊:“俺不会玩,俺真不会玩。”拖他的一个小伙子:“不会玩你还不会输嘛!发牌,他不玩今儿个不让他睡觉。” 大个王也道:“天牛玩两把,你也不一定就输,这两天你小子活拉得好,你小子正走着好运呢,来吧,赢他们几个龟孙子,让他们回去连裤子都没得穿。”屋里人哈哈笑起来,李天牛被推上场无奈的摸起牌…… 秋香的屋里灯火辉煌,一桌子酒菜,一地花生瓜仔皮,满屋的烟雾从开着的窗户向外飘散着;喜鹊和杏花一左一右坐在白爷身边,秋香站在曾爷身后为他轻轻捶着背。杏花用手扒了瓜仔瓤放进白爷嘴里,喜鹊不甘落后把脸凑近白爷用舌头把瓜仔瓤喂到他嘴里。秋香看着她们明争暗斗忍不住偷偷笑。 白爷边嚼边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听吧。” 喜鹊拍手道:“好啊,好啊。”杏花瞪她一眼。 白爷喝口酒:“有这么一个笨学生跟先生学了一年多认字,先生想考考他学得怎么样,先生在黑板上写了个被褥的被字问学生念什么。这笨学生想了一脑袋汗也没想出来,先生一想给他提个醒吧,就问他你家有没有炕啊?他说有啊。先生又问你家炕上有什么?笨小子想想又答,有褥子。先生高兴了,又问那褥子上有什么?笨小子说有我妈。先生生气了,心想我怎么教出这么一个蠢货,但嘴上还在提醒,那你妈上面有什么?笨小子开口便说,有我爸!” 屋里人都被逗笑,曾爷也跟着笑:“有意思,有意思。” 秋香抿着嘴笑,她问:“真有这么笨的人啊?” 白爷一本正经地:“怎么没有!我说的是真事,那笨小子小时候还跟我玩过。”杏花笑得前仰后阖。 曾爷回头看一眼秋香:“你别他听胡说,这个故事我十多岁就听过,乡下唱二人转的都唱过。”秋香无语还是抿嘴笑。 白爷喝口酒,不无感叹地:“我这辈子和曾爷一样,没别的爱好就爱喝个花酒。你说这花酒和别的酒都是粮食做的,说来就怪了,这花酒怎么就不醉人呢! 曾爷打趣道:“常言道,酒不醉人喝的少,色不迷人没捞着。”笑着看他,“不是有什么想法了吧?” 白爷微微一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法啊,就是一说过过嘴瘾。” 喜鹊搂着白爷:“你可不老,一点都不老。” 曾爷:“我都六十有三的人了,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摆老,啊,哈哈。” “不敢,论那方面我白酉申也不是你曾爷的对手,我甘拜下风。”拿起喜鹊的手亲一下,沉吟片刻,“五十年来酒桌,四十不止陪喝,三万银票更姓,二人相悦几何。这可能就是我这一生的写照了。罢了罢了,也该歇歇了——” “好,说的好!”曾爷拍着手说,“二三四五,齐了,意思也好。”端起酒杯发话,“来,姑娘们,为白爷的好诗干一杯。” 白爷摆手:“好诗一定不是,最多能算上打油诗。” 杏花一脸崇拜:“白爷人家都爱死你了!想不到您这么有才!” 喜鹊打断她的话:“还用你说,白爷就是有才嘛!” 杏花气得直翻白眼,但还在想着法奉承白爷:“以后就叫你白诗人吧,古代不也有个叫白居易的诗人,是吧?”她问曾爷,曾爷点头。杏花兴高采烈了,“白爷的诗那叫一个真好,我看比那白居易的诗好多了!” 曾爷捋着胡子笑:“你看过白居易的诗?”话里多少带着讥讽。 “看什么……”杏花脸红了。 “莫这样说,莫这样说,我怎么敢跟白居易比,人家是诗圣——”白爷岔开话题,心里很高兴。人都愿意听赞扬的话,白爷也不例外,这一会儿他觉得杏花出奇的可爱,再看杏花的眼神也暧昧了,把喜鹊气得鼓鼓的,留着心想找杏花的茬。 秋香走到杏花身后趴在她耳朵上小声:“你也不想和白爷好,你跟她抢啥?” 杏花也趴在秋香耳边:“谁怕钱多咬手啊!我让她得瑟,我气死她!”秋香没说什么,笑笑回到曾爷身边坐下。 曾爷拿起秋香小手:“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什么,是我们女孩子的小秘密。” 白爷的眼睛停在杏花脸上细细端详着,曾爷把酒杯往桌上蹾一下,冲白爷:“心猿意马了!” 白爷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喝酒不语。喜鹊搂着白爷的脖子撒娇:“爷,都一晚上了你也不理人家,这山望着那山高,人家名花有主了你掂记个啥!”杏花生气地瞪她,她装做看不见依然说气人的话,“人家相好的可有枪,你不怕呀!” 杏花气得站起来要打喜鹊,白爷拉住她:“别扫了大家的兴,坐下。”杏花听话的坐下,胸脯气得快速起伏。白爷自嘲道,“按倒葫芦起了瓢,下回可不整这事了,还是学曾爷一对一的好,老了,压不住茬了,哈……” “三个女人一台戏,小秋香还没学会掐仗,等她大了就更热闹了,哈哈。”曾爷帮白爷解着围,又想起什么,问秋香:“这几次来都没见腊梅,她在干什么——” 秋香低下头没说话。 杏花有些难过:“你们不知道?她,她病了,她染上了梅毒……” “啊——”曾爷大吃一惊。 第12章 装才子妓院内温文尔雅 遇好人小秋香欲出魔窑 “真……果不其然……”白爷一脸惊诧。 曾爷摇着头叹气:“嗐,窑姐走着进来抬着出去是司空见惯的事,谁摊上谁倒霉……”见大家都沉寂下来,他一转话题,“说点高兴的,咱就说秋香。”拍拍秋香的脸蛋,“都听过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吧,那个秋香其实就是古时候的窑姐……”秋香很认真的听着,曾爷把她的手攥在手里,“那个秋香长得漂亮,从良后还有人找她,为了谢绝别人的爱慕,她作了首诗写在扇子上,是这样写的: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今日写在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秋香情不自禁地叫道:“真好。”其实她根本没懂诗意是什么,只为诗从曾爷嘴里出,说的女人又和她名字一样,她就莫明的感动,感动得想哭。 曾爷拍拍她的手:“记住吧,将来有一天也这么做。”秋香表决心似的坚定的点点头。 白爷就笑:“秋香你明白个什么你说叫好!” 秋香不好意思了,端起酒杯:“白爷我敬你一杯吧。” 杏花插话:“她就是嘴把式,一口酒就能把大家都陪醉了,为啥呀?因为她不喝呗!” 喜鹊说:“秋香就是命好!” 杏花借机挤兑她:“你也别嫉妒,这你比不了,人家就是比你命好!” “你……”喜鹊气得直翻白眼。 小迷糊敲敲门进屋对曾爷耳语几句,曾爷站起身:“那什么,酉申你跟她们先喝着,我当铺里来了单大生意,伙计们怕看走了眼让我回去看。” “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回去?”白爷问。 “算了,都走了这儿不就散局子了。你们先喝着,事办的快我马上就回来了。” 秋香帮曾爷穿好大褂,把曾爷送出屋。喜鹊道:“你看人家,如胶似漆了。” 杏花用话噎她:“有本事你也找个如胶似漆的。” 喜鹊不服气地撇着嘴:“有啥了不起的,不稀的找要找早找了。” 白爷沉下脸皱起眉头,杏花暗暗高兴。 张秋香把曾爷送到楼下:“干爹,你慢点走,出门叫个车吧,天黑路不好走。”看看天,“好像要下雨呢。” “没事,我的伙计在门口等着呢。”曾爷拍拍她的脑袋,往回推她:“去吧,和他们去唠嗑吧。”秋香拉着曾爷的手恋恋不舍,曾爷捏捏她脸蛋,“要么你跟我去吧?”秋香往后看看,见刘二在楼门洞里盯着她,她摇摇头,她知道这会儿跟曾爷出去一定会被人盯梢,防止她半路逃跑。她也不想给曾爷找麻烦,她说:“你不是去办事?你去吧,早点回来。” 曾爷说,“快,我去看一眼就回了。”慈爱地看着她,“香啊,咱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了,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就来安排你。”秋香含着热泪频频点头。 曾爷要把秋香赎出去,秋香已经听到风声。两天前七丫跑到她屋里,握着她的手红着眼圈:“香啊,别记恨妈,妈也是没办法才对你们要求严一些,出了红梦楼的门,以后想着常来看看妈,妈会想你的……”掉下了眼泪。 秋香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窃喜,她能猜到让她走出红梦楼的只有曾爷一人。她强忍着喜悦,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报答这位老人。她不动声色地对七丫说:“妈妈,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哪能恨你,要是没有你,我张秋香怎么会有今天!”七丫听出了她的一语双关,没有发火,强作欢笑:“不记恨妈就好,你等着,妈让人给你做身新衣裳,走时好穿。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我秋香就是命好,好命啊!”扭着大屁股走了。 “你早晚不得好死!”秋香在心里骂。 七丫看准曾爷赎秋香心切,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价二百八十块大洋,曾爷一咬牙满足了她。但没过几天七丫反悔了,她找到曾爷说现在市面上什么都在涨价,赎秋香的价也要涨。曾爷无奈又给她涨了三十块钱,怕七丫婶反悔提前签了契约,支付了定金。 曾爷没有马上赎出秋香有两个原因,他在外包养小窑姐的事让大老婆知道了,大老婆动员了两房姨太和儿女们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不得不让步,他打算在不动用家里钱的情况下,把秋香赎出来金屋藏娇;他正在筹备钱,他怕秋香知道了他的打算心急,所以一直未对秋香说。 曾爷出了大院,秋香还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 刘二走过来,笑嘻嘻地:“小秋香干啥呢?人都走出几里地了你还看个啥?!” 秋香没好声回他:“你管呢。” “嘿嘿,秋香你困不?要不到我屋坐会儿?”刘二一脸赖皮相。 “上你屋坐个啥?”秋香本想呛他几句,想想还是别惹麻烦,就说,“楼上还有客人呢。”跑上楼。 刘二眼中流露着贪婪,小声:“丫头哎,你别美,早晚有一天老子睡死你!”回头摸着下巴沉思,他在想如何把秋香在走前擒到手…… 李天牛赌输了,额头上大汗淋漓,手里捏着牌就直哆嗦。旁边有人喊:“押,全押了,你这牌硬,准行!” 旁边的斜楞眼冲李天牛喊:“你倒是出牌,该死该活屌朝上你哆嗦个什么!” 李天牛终于鼓起勇气把兜里的钱全押上,然后哆哆嗦嗦摊开牌……斜楞眼赢了,包括天牛在内所有人都全军覆没。李天牛耷拉下脑袋:“不玩了,这熊行当玩不得!才一会儿的功夫俺这点钱全改了姓了……”穿鞋下地。 有人:“别走啊,不能白输了,把本捞回来。”李天牛生气地冲那人:“捞你娘个腿!俺说不玩你们非让俺玩,怎么样?这半年的活都白干了!俺有言在先,以后谁要是让俺再玩这破玩样俺跟谁急眼!”往屋外走。身后有人小声:“输这点钱就急眼了,操,真他妈给山东人丢脸……” 李天牛装作没听见,出了屋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来到离工棚子不远的臭水沟子土坎上坐下。他想抽烟,一摸烟没带在身上,顺手扯过一个草棍放在嘴边嚼。今夜是个半阴天,月亮朦朦胧胧挂在空中,星星都躲进薄薄的云层里。天牛寻了半天星星没寻到,他索性不找了,脸冲着臭水沟手支着头躺下听哗哗的臭水流淌。他现在心乱如麻,后悔输掉那些钱,输掉的是那些钱在老家够租三亩地的,三亩地可以打几百斤粮食,够全家吃上半年的……他觉得对不起老母亲,他有莫明的犯罪感和内疚感,他又想起临行时老母亲的嘱咐:“天牛,出门在外别惦记娘,娘在家有你哥嫂照顾啥事也没有,你一到了东北就给家捎个信,记住,千万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别让娘惦记……”想着想着他的眼睛湿了…… 救命啊!救命啊……”是女人的声音。李天牛吓了一跳,腾地跳起来往喊声处看,又有喊声传来,他紧张了,不知该往回跑还是去救人,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朝着再次响起救命声方向跑去。 臭水沟对面黑洞洞的树林里,一个喝醉酒的汉奸正在疯狂的撕扯着一个女人的衣服。女人拚命挣扎着,喊叫着…… 李天牛耥过臭水沟爬上岸,隐隐约约看见汉奸已将赤身裸体的女人压在身下。天牛急了甩掉灌满水的破鞋飞奔过去,汉奸听到了脚步声,伸手在脱掉的衣服里摸枪,枪还没摸到天牛已冲到跟前,飞起一脚重重踢在汉奸脸上,汉奸被踢翻在地,他的脚也硌得钻心的疼。这时候他啥也顾不得了,骑到汉奸身上抡起拳头朝汉奸头上脸上砸下来,直到汉奸鼻口流血一动不动他才停手。嘴里还在骂:“日你奶奶的,什么坏事你都敢干!今天非打你的拉稀——”他的手在哆嗦。 女人被吓傻了,一直愣在那里。李天牛把衣服扔给她:“快跑吧。”跑了几步回头见那女人没动地方又折回来,“你还不快跑,等着来人抓你呀!” 女人吓得手不听使唤,好不容易穿上裤子,被撕坏的衣服找不到袖子,急得哭起来。 天牛也急得要命:“你不怕死啊!”拉她起来她站不稳又跌倒在地。天牛摩拳擦掌急出一脑袋汗,他急中生智把女人扛在肩上跑出树林,跳进臭水沟,还没耥出臭水沟,树林里响起枪声,是苏醒的汉奸朝天牛放的枪,子弹在黑夜里像萤火虫般飞在天牛身边,天牛吓出一身冷汗,拚命耥过臭水沟窜上岸消失在暗夜里。 枪声还在响着,是汉奸在招唤他的同伙,在寂静夜里刺耳的枪声传出很远,很快警车鸣着警笛出现在北城的大街上…… 第13章 惩汉奸就民女奋不顾身 恩人逝美梦破再遇恶人 身后枪一响李天牛吓坏了,如惊弓之鸟,心跳加速,腿肚子也转筋了。他后悔没发现汉奸的枪,如果发现了扔到臭水沟里,就不至于让子弹在后面骇人的乱飞。肩上的女人怕被丢下,死死抓住天牛的头发不松手,天牛疼痛难忍却不敢停下脚步。他不敢带这个女人回工棚子,那里人多嘴杂传出去他怕掉脑袋!他也无处可去,只得挑僻静的胡同逃,想尽快逃出马上就会被鬼子汉奸包围的是非之地。听到警车叫他不敢跑了,和那女人猫到一个胡同的煤棚子后,直到夜深人静。逃命时女人披在身上的衣服掉了,安静下来后赤裸着上身的女人想到了害羞,也是后怕,双手捂住前胸嘤嘤哭起来。天牛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又难堪又尴尬。“你,你哭么?”他语无伦次了,“哎呀,这这,这也没人看见……”他把自已衣服脱下来扔给她,自已转到一边不敢看她了…… 天牛打的这个汉奸是水警队的副队长,这个姓吴的汉奸第二天撒开人马满北城搜查打他的山东人,他在昏厥中听到山东人说话,认定打他的一定是山东人。连续搜查了两天一无所获,因为天黑汉奸没看清打他人的模样,何况他又被打昏了。而天牛那天跑出一身大汗受了凉,回到工棚子就病倒了,在家躺了两天。但打汉奸救女人的事他没敢对任何人说,怕被人告密。 被天牛救下的女人是有夫之妇,那天她去乡下的娘家回来晚了,想抄近道回家,半路上被汉奸抓到树林里。她的丈夫对天牛千恩万谢,但没多久就悄无声息的搬了家。天牛明白那男人的心思,自己女人的身子被外人看到了他觉得没脸见人。有一点天牛不理解:这么要脸咋不去找汉奸拚命去—— 七站婶扯着破锣嗓子在楼下喊:“张秋香下楼接客了!秋香接客……”听到喊声的人都懵了,院里的姑娘们更是紧张兮兮的看着七丫。二楼秋香的屋里关着窗户,七丫婶骂声越来越高,“你个挨千刀的!平时仗着有人给你撑腰,你拿老娘的话当耳旁风!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一个小骚货!你相好的死了,这回我看你还得瑟不!让你吃几天好粮食你高兴的不知姓啥了……” 大家听明白了,七丫婶说的是曾爷——曾爷死了,不然七丫婶不敢这样对待秋香。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为秋香惋惜。杏花在 楼洞里偷偷向小迷糊打听:“曾爷真出事了?” 小迷糊往四下瞅瞅,神秘地:“听说曾爷昨晚在醉仙楼喝多了酒从楼上掉下来,摔、摔死了……” “真的!”杏花惊讶地叫起来,在她想来虎虎生威的曾爷不该就这么没了,这样的死太出乎意料,她为秋香叹息,“嗐,小秋香这是啥命啊……” 小迷糊眯着眼睛:“他死不死跟你有啥关系?你大惊小怪个啥?他也不是你相好的!” 杏花骂他:“去你奶奶的!滚犊子!” 小迷糊自讨没趣,一脚把地下的木凳子踢出老远算是消了想骂人的气。他不敢骂杏花,有一次他想占杏花便宜被挠得满脸开花,事后七丫婶反倒让刘二用皮鞭抽了他一顿。七丫婶最恨、也最怕他们私底下搞明堂,如若让他们打成一片,姑娘们可能通过他们转移私房钱,他们也可能偷偷放走想逃跑的姑娘。红梦楼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内部人不允许和窑姐打联连,一经发现轻则受罚,重则开除。所以小迷糊即便迷恋杏花也不敢轻举妄动。第二个让小迷糊迷恋的人就是秋香,曾爷突然死了他心花怒放,觉得秋香这只小绵羊就等着他去庇护了…… 七丫婶的骂声还在继续:“你个小骚货,一天天你装的像个人似的,装你妈个哨子……”七丫婶骂的不解恨,把胸前的衣领解 开拍着大腿,“你个挨千刀的,在老娘跟前装千金小姐,我呸……” 秋香坐在屋里窗下哭成了泪人,七丫婶的骂声她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她不知曾爷遇到什么不测,她希望这些都是谣言,或是在梦中,一觉醒来一切噩耗都成了泡影;她也在想这位对她有恩的老人为什么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她想去送老人最后一程,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杏花悄悄进来挨着她坐下,秋香伏在她身上痛哭不已。杏花没有说什么,眼泪也随之往下流,这泪水为秋香,也为自己的将来…… 曾爷的死是个谜,有传闻是七丫为了不让他把秋香赎走,花钱买凶杀了他;也有人说是他家里起了内讧,两个姨太怕赎回秋香和她们争家产,雇人谋杀了曾爷。这两种说法哪个真哪个假无人知晓,刚过花甲之年的曾爷曾本贤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把一个还在做美梦的秋香留在痛苦的人世间。 一个歪嘴男人进屋,看见杏花愣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屋?” 杏花冲歪嘴微微一笑,慢慢起身:“王家大爷,您来了!”把他拉到门口,小声,“小秋香是我干姊妹,她有个亲戚刚死了正闹心呢,我来陪她说说话。”回头看一眼还在哭泣的秋香,“你看她哭成这样哪有心陪客,要不改天吧……” 歪嘴不高兴了:“哎——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七丫说这丫头头一次接客。” 杏花用屁股撞他一下:“知道你出了大价钱,我是说,人家还小你手下留情……”嘻嘻笑着有意和他调情,“人家岁数小,骨头嫩,你悠着点。”“杏花!杏花!”七丫婶在楼下喊。杏花赶紧应,“哎,我在这儿呢。”慌忙跑出屋。 “哼,手下留情你倒找我钱哪!”歪嘴关上门看看还在哭泣的秋香,沉下脸:“爷花钱是来买痛快的!你他妈的哭哭啼啼哭丧呢!”上前把秋香拉起来拽到床上,“今儿个伺候好老子,老子另有打赏——”伸手脱秋香衣服,秋香一脸麻木任由他摆布…… 七丫婶在门外偷听着,刘二悄悄走过来吓了她一跳,她小声骂:“干你祖宗,你想吓死老娘!” 刘二苦着脸手伸向后背挠痒痒:“我刚才咳嗽一声了。” 七丫婶往后退几步离开秋香屋门:“咳嗽你娘个狗屁!像个猫似的见着腥就上,你有瘾啊!” 刘二嘿嘿傻笑着,哑着嗓子:“没啥事我过来看看……咋样?小丫头还听话吧?刚才特务队的金大头还点名要她呢!呵呵,你说这小丫头多招人,曾老头死了真是成全了咱红梦楼……” 七丫婶厌烦地:“看把你乐得屁颠屁颠的,跟你有屁关系!” “自已吃不着看别人吃着香……嘿嘿,也高兴,也高兴。” “滚!你敢打她主意我骟了你!”七丫婶咬牙切齿地说。 刘二还是傻笑着:“七姐……”欲言又止。 “干啥?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您看,弟兄们这些日子忙前忙后,忙里忙外都累坏了,你看,等张秋香没活时能不能……” 七丫婶瞪起眼睛:“啥?啥玩样?” 刘二壮着胆子:“能不能把秋香赏给弟兄们乐乐……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有别人的,没有我们的,我们看着干眼馋,觉都睡不好,嘿嘿,让咱花点钱也行啊。” 七丫婶想发火,有一男人从别的屋出来,她忍住火冲那男人笑笑,等男人进了走廊里的卫生间,她用手点着刘二额头,“你这脑子一天天都想些啥?啊——老娘平时怎么跟你说的?胆子不小,你敢坏了老娘的规矩!” “不是,是那什么,这不小迷糊、贾六他们都不敢吱声……”刘二改了口。 “他们不敢吱声你敢?你屁股大还是脸大?”七丫婶怒视着刘二。 “你看,七姐,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捞不着还不能让人过过嘴瘾。”刘二怕了。 七丫婶用手指使劲敲他脑袋:“你就是一吃货!吃肥跑瘦的货!行,想乐呵是吧?可以,拿钱来,从明天开始她的身价是五块大洋,谁来都一样!”气呼呼转身走了。 刘二摸着敲疼的脑袋,裂着嘴小声:“想削死谁呀!”七丫婶回头看,他赶紧点头哈腰换了说辞,“我听七姐的,我听七姐的……” 七丫张嘴不出声的骂他一句,下楼了。 刘二悄悄走到秋香门口去偷听……听着秋香痛苦的喊叫他露出得意的笑。 两个梳着怪头型、穿和服的日本浪人,在红梦楼前的街上摇摇晃晃走着,行人纷纷给他们让路,还是招来浪人的痛骂:“八嘎!八嘎亚路!”他们朝红梦楼走来。 小迷糊靠在红梦楼大门抽着烟,歪嘴男人出去和他打招呼:“忙着呢!” “忙啥,我替秦瘦子看会儿门。”小迷糊看着他,坏笑着:“今儿咋这么痛快?” 歪嘴:“这小丫崽子跟他妈死人似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今儿我还有事,便宜她了。”出门走了。 “以后有这便宜事你让给我——”小迷糊拿着真话当玩笑说着。 两个浪人走上门前台阶。胖浪人冲小迷糊挥一下手:“你的,让开!” 小迷糊见两个人都是醉态,想拦又不敢:“哎,哎,你们干啥?” “八嘎!”胖浪人用手把小迷糊扒拉到一边。 小迷糊差点被扒拉倒,仍壮着胆拉住高个浪人的胳膊:“哎,哎,你们不能进去!二爷!” 高个浪人:“你的八嘎亚噜!”抓住小迷糊举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小迷糊被摔得半天喘不上气来。 刘二从楼里跑出来刚想张嘴骂,见是日本人马上换成笑脸:“太君,太君,太君来了?”拱拱手,“是想喝茶还是找花姑娘的——” 胖浪人高兴了,拍拍刘二的肩膀,竖起大姆指:“你的朋友的干活!”指着小迷糊,“他的,大大的不友好,良民的不是!”搂着刘二脖子,“漂亮的花姑娘的有?” “有,有,我们这里多的是漂亮花姑娘!”刘二用手比划,“钱的——七块。” 高个浪人笑了,拍着刘二的脸:“哈哈,钱的大大的有!” 刘二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把两个鬼子往楼里请,“太君请吧——” 七丫从侧门出来,走到被摔得还没爬起来的小迷糊身边:“你妈的你傻呀!咋不摔死你呢!你真是他妈的作死了敢拦日本人!” 小迷糊:“他们喝醉了我怕——” “你怕他们睡你妈呀!你个没长脑子的蠢货!”七丫气得想踢他,小迷糊赶忙滚到一边。 秋香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地坐在地上发呆,被子散乱的堆在床上…… 刘二引着两个日本人进来,秋香吓得缩到屋角,身子颤抖着:“你们干啥?你们要干啥……” 刘二淫笑着:“秋香,你又来生意了……” 秋香起身往外跑,被胖浪人抓住扔回床上,胖浪人咽着口水:“吆西!吆西!花姑娘的,花姑娘的不要怕,我的钞票大大的——”秋香还要跑,被胖浪人按在床上。 “太君你们尽情玩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刘二退着出屋关上门,又趴在门上听听动静,脸上露出奸笑:“我让你知道得罪刘二爷是什么后果,哼哼。” 屋里响起秋香撕心裂肺的喊叫…… 第14章 贼倭寇红梦楼强暴少女 好姐妹危难时舍身相救 七丫在楼下狠狠搧着刘二的耳光,打得刘二两眼直冒金花:“七,七姐,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干你八辈祖宗!你这不是害人嘛!谁让你把两个小日本都弄秋香那屋的?啊,你不想让她活了?”七丫越说越气,又打了刘二一个耳光,“让他们祸害完了还有好,过后几天接不了客,那头大那头小你猪脑子不会算!” 刘二捂着脸:“七姐,不怨我,我拦不住,他们进了秋香屋就不出来,我也没办法……” “你就使坏吧!你那点鬼心眼子你以为我知道!”踹刘二一脚,“滚你妈的!这辈子你也休想碰她一手指头!”七丫猜到了刘二的鬼把戏,刘二是想让秋香尝尝苦头,打消秋香的气焰而后让她乖乖就范。七丫很生气,不是心疼秋香,是心疼这棵摇钱树一旦有个三长两短。 胖莉从楼里跑出来:“姑,日本人要酒!” 七丫面对着大门看外面,听她一说转过身一脸怒容:“什么?他们还想在这过日子啊!” 胖莉摇头:“不知道,刚刚那日本人在楼里喊要酒的米西。” “我上去看看。”七丫往楼里走几步又停下来,“让贾六去吧,别让他们再连我一起祸害了。”虽然七丫已经老天巴地了,她也怕遇到喝醉酒的日本人,这些人不喝酒是畜生,喝了酒畜生都不如。“让刘二赶紧把他们整走!”七丫躲回自己屋。 胖莉没去喊刘二,她拿了瓶白酒进了秋香屋,再出来两只眼睛都是乌青的,她跑到七丫那儿去告状。 七丫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去咬胖莉几口:“你活该!谁让你去送酒的?你个贱货!你几辈子没见过男人……日本人的屁股你也敢去摸,你要钱不要命了……”没人知道胖莉进那屋想要干嘛,这一举动把诡计多端的七丫都搞糊涂了。过后成为红梦楼的的笑谈。 杏花出来送客人路过秋香门口,听到秋香不是好声的喊叫她定住了。穿着绑腿裤子、上身穿民装的男人问:“谁这么大呼小叫的?” 杏花咬着嘴唇想一下:“我去看看——”进了秋香的屋就没出来。屋里传出日本人叽哩呱啦的喊叫,和杏花半真半假的骂声:“死鬼子!坏鬼子!你们干啥呀!两个人祸害一个小孩你们还是人嘛……” 男人握着拳头想冲进去,一听里面有日本人说话,胆怯了,小声骂:“猪狗不如的禽兽!”气呼呼走了。 七丫在院里骂:“刘二狗子我操你八辈祖宗!你让日本人在我这儿吃到甜头,回头他们丁把来,来起来没够,老娘的生意做不做了?” 刘二蹲在一个角落里一声不敢吭。 黄狗子一脚踏进大门,七丫如同遇到了救星上前拉住他:“你可来了,快帮七姐想想办法吧。” 黄狗子看七丫的狼狈相,笑了:“怎么了七姐,什么事整得你跟掉水里似的?这不是你的性格呀!” “快别挖苦姐了——”指指楼上,“来了两个喝醉的小鬼子,呆在秋香屋里一天了就是不出来,杏花也让他们拉进去了。” “啊!”听到杏花黄狗子吃了一惊,马上问“他们几个人?” “两个。” 黄狗子想了一下,表情染上一丝不安:“不行,日本人咱惹不起。”安慰七丫,“没事,他们也不是铁打的,闹够了,发泄完了就走了,不用管他们。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脚底抹油溜了。 七丫冲他背影骂:“装得像个人似的,干你八辈祖宗……” 两个日本浪人呆到半夜才离开,秋香和杏花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两天没起来。七丫一反常态亲自为她俩端药送药,她不是觉得理亏而觉得丢了面子,在日本人面前她是三孙子,成了红梦楼的笑谈和街谈巷议。她在众人面前发下话:“以后红梦楼不做日本人的生意!”她这是喊口号,真若日本人来了她不敢不接,日本人随时都可以封了她的红梦楼。 秋香脖子上留下一块淤紫,好长时间才褪去。秋香感激杏花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如若那天杏花没冲进屋,她不知会遭多大难……杏花对她的感激不以为然:“说真的,我要是知道屋里有那两个狗东西,我真不敢进去。”她说的是实话,但就是意外之举帮秋香分担了灾难,也可以说是渡过了生死关。 有过先例,桃花巷发生过一个事件,一个陪日本兵的窑姐从楼上掉下去死了,日本兵说她是跳楼自杀,警察堪查了现场,得出结论窑姐是被人扔下楼的,后来日本宪兵介入了此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以后只要有日本人出入红梦楼,一定要派人盯着,人到不了近前就安排两个窑姐陪……”这是七丫对手下交待的话。 七丫为了让刘二长记性让贾六把他绑起来,她亲自动手狠狠地用皮鞭抽了他一顿。原本她不想上阵的,可小迷糊、贾六他们抽刘二就像为他在弹灰尘。她这顿皮鞭没有达到目的,刘二表面唯唯诺诺听话了,暗地里他想给红梦楼放把火的心都有。七丫以为让这条疯狗认识了主人,但她想错了,疯狗是不记得主人的,所谓的疯狗是连主人也不认、也敢咬才叫疯狗。 自古道‘色胆能包天’七丫定下的规矩对刘二这样的滚刀肉不起作用,他的欲火一天天在增长,心如火焚的他每时每刻都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机会来了,一天七丫去乡下奔丧,刘二开始了朝思暮想、深思熟虑的计划…… 秋香一脸疲惫趴在床上睡着了,两条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刘二拔开门锁放轻脚步进屋,坐在床上贪婪的抚摸着秋香的大腿,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秋香突然醒来惊得一下坐起,用衣服遮住外露的大腿:“你,你干什么?!” 刘二淫笑着:“藏什么,哪天你的身子不给男人看!嘿嘿,终于轮到爷爷我了!爷天天守着干眼馋捞不着都他妈急死了……”像一座山向秋香压来。 秋香拼命挣扎:你个王八蛋!你别碰我!” “我是王八蛋,我是大王八蛋!我现在就让你尝尝王八蛋的味道……” 张秋香喊叫着,狠命踢打刘二。刘二气急了,骑在秋香身上捂住她嘴,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给脸不要脸的小婊子!爷爷睡你是瞧得起你!”撕开秋香衣服,“再喊我掐死你……只要你伺候好爷,爷说不定一高兴就把你整回家当老婆——” 秋香挣扎得没劲了,她不动也不喊了,任凭泪水小溪般流淌…… 杏花给秋香出主意没将此事向七丫告发,杏花说事已经出了告发他也于事无补,反而会惹恼这个大坏蛋。七丫撵走他还好,他不走以后的日子更难熬……秋香只得息事宁人。刘二偷偷送给秋香一瓶日本雪花膏,以示对她没有告发的报答。 红梦楼又恢复了往常,窑姐还是不分昼夜工作,七丫婶的破锣嗓子照常在红梦楼不分场合响起。 腊梅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几个月的时间她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七丫婶让人把她抬到楼下仓房,准备让她自生自灭了。腊梅疼痛的时候叫声凄惨,七丫婶就跺着脚骂:“你个活不起的骚货!活不起赶快死!别在这儿浪费粮食,搅得鸡犬不宁……” 听到七丫婶的骂声腊梅就咬着牙不敢出声了,她怕惹急了七丫被扔出去喂野狗。去年有个窑姐得了肺痨病,七丫婶怕她死在红梦楼丧气,半夜派人把她扔到乱坟岗,还能喊出救命声的窑姐被野狗生吃活剥了。腊梅也面临这样的下场,七丫婶已经发话:“再听她鬼哭狼嚎就把她扔出去喂狗!” 七丫婶给红梦楼的姑娘们训话:“腊梅得的是死病!沾上就传染,想活的,不想死的,谁也不许接近她!”七丫婶不是心疼这些窑姐,她是怕一但有几个人被传染上她会损失一大笔钱,也坏了红梦楼的名声。 秋香拿了几块点心偷偷来看腊梅,腊梅躺在仓房柴草堆上,身上盖着散发着臭味的被子,她瘦弱得连坐起来也不可能了,看见秋香她激动了,眼中闪着泪花急剧喘息着:“秋香……你……” 秋香蹲在她身边,从兜里摸出用手绢包着的点心,掰开一小块放在她嘴里:“腊梅姐你吃一点吧,吃了才有力气。” 腊梅咀嚼了几下累得嚼不动了,吐出来:“秋香,姐对不起你——” 秋香笑了:“哎呀,有啥对不起的,你好好养病吧。” “姐以前恨你,天天咒你死……”眼睛有些湿润。 “没事,快别说了,你好好养病,病好了咱还是好姐妹,永远都是好姐妹。” “姐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吗?”腊梅咳起来,嘴边咳出一些脏东西。 秋香把她嘴边的东西擦下去:“你别说话了,吃点点心,不吃东西哪能行,赵妈说你好几天不吃东西了。” “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腊梅喘息着说完,用哀求的眼光看她。 “你,你说吧,让我干啥?” 腊梅喘息着,费半天劲从身下摸出一块身体糜烂结的痂:“秋香,我就是被这个病害死的……你把她收好,一定收好。” 秋香糊涂了:“什么意思?这个,这个给我干啥?!” 腊梅干涩的眼中有泪光闪烁:“黑七丫不是人!她明知道马、马瘸子得了黄梅大疮,她非逼我走死路……”眼睛放着寒光,身子颤抖着,“我,我也让她不得好死……”抓住秋香的一只手,“你把这个东西放在她喝茶的茶壶里,只要她喝了,她就会和我一样下场……”头向后仰去剧烈喘息不动了。 秋香害怕了,朝门口看看,小声:“我不敢……这个,为什么让我……” “她要不死,你有一天也会和我一样下场。”腊梅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秋香慌乱起来:“我害怕……这个,能行吗……” 腊梅吃力的点一下头:“行……以前,我就听说过,不管是谁……男人喝了天灵盖烂开花,女人喝了从下身烂,一直烂死,像我一样……” 秋香的的眼前浮现出七丫婶可怕的嘴脸,她有了报复的勇气,但还是有些害怕:“万一……再说……可……怎么放进她的茶壶……” 腊梅把痂放进她手里:“你放好了……只要找到机会让她喝了她就好死不了……我,我可能就要死了,小、小迷糊他们嘀咕,要把我扔到乱坟岗去……”喘息了片刻,想起什么,“你要把手洗干净,一定……” 秋香急了:“不行!我不让他们把你抬走——” 腊梅艰难的吞咽一口唾沫:“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让我死了吧……” 秋香胸脯起伏着,眼中浸满泪水,她想到七丫婶恶行,想到红梦楼这些坏蛋丑恶的嘴脸,她吓了决心,也像在对弥留之际的腊梅许愿:“我去做,你放心吧……” 第15章 弥留女临终时发下毒誓 报仇恨下梅毒寻错目标 腊梅是在天黑后被抬走的,秋香站在二楼窗前看着秦瘦子和小迷糊用破被裹着腊梅抬出院。当时腊梅的手耷拉在地,可能是磕碰到碎玻璃或是石头,疼得她不自主的抬起缩回被子里,从这点上秋香断定腊梅一定还活着,一想到腊梅被野狗生啃活吃的惨景她不寒而栗。 秋香站在窗前久久不动,黄狗子从后面环住她,笑着问:“看啥呢?看见财神爷了!” 秋香回过身认真看他:“哎,求你件事行吗?” 黄狗子乐了:“我求之不得,平时见了我和见瘟疫似的,今天怎么了?在北城地界还没有我办不了事,说吧。” 秋香撒娇的偎在他身上:“你胡说呢,你平时一来就往杏花姐屋里跑,今天杏花姐有客人你才找我当垫背的,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呢!是你黄大爷瞧不起人吧!” 黄狗子捏一下她的脸蛋:“一个小黄毛丫头几天不见活脱脱成了小人精了!怪我眼拙,不过没关系,谁都知道吃好东西长得胖,色之人间美味也,我岂能视而不见,以后少不了来品尝,呵呵,到时候你可不行烦哪。” “少胡说了,杏花姐知道了还不吃了我,我可不敢夺人所爱,是谁的就是谁的。”秋香故意这样说,说完了她也觉得很精辟。她有个想法,她想利用黄狗子逃出这个大院,这个想法一形成她热血沸腾了,脸在瞬间变得红彤彤。她竭力抑制着内心的喜悦,摇着黄狗子的手,“到时杏花姐一定生我的气,哼,就怨你。”冲黄狗子做个鬼脸。黄狗子在她额头上亲一下,要拥抱她,她闪到一边,“你还没说能不能帮我呢?” 黄狗子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吧,什么事,我一定照办就是了。” 秋香往窗外看看,脸色暗淡下来:“腊梅刚刚被人抬走了,一定是扔到城北的乱坟岗……可她还活着!我刚才看见她的手还在动呢……” 黄狗子把她拉到身边,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事……” 秋香惊讶:“你知道她被扔出去了!你怎么会知道?” “红梦楼里无缘无故少了人,万一有人过问,有人告发,她七丫吃得消吗?那得费多少银子,所以就提前跟我说了……那丫头活不了,真的,已经死了。” “没有,我刚才真看见她的手还在动,你去让他们把她抬回来行吗?求求你了。” 黄狗子拍拍她,不无遗憾地:“刚表扬完你鬼精鬼灵的,看来你不禁表扬啊。”拥着她,“这不是你能管了的事,你该操的心就是以后多动脑子,别惹黑七,睁大眼睛别让那些有病的男人碰你。”拥着她走到床前,“不说这些了,我到这儿干啥来了?总不能让我在这儿跟你扯一宿咸蛋吧!”把她推到床上。 “人家这不是在陪你嘛!”秋香装出亲热的样子两手勾住他脖子使劲亲吻他,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出来,她借喘气的机会在黄狗子肩上擦掉…… 秋香长大了,成熟了,会讨男人欢心,也会在男人面前演戏了,她甚至滋长了歹毒心,她要报复,她要复仇,在她心目中最大的仇人是她的亲叔,第二个就是七丫婶,还有刘二…… “杏花姐,黄狗子咋那么烦人呢——”在杏花面前秋香装出对黄狗子的反感,她不想也不敢得罪杏花,杏花比她长几岁,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不少,黄狗子也是其中的一个,势力可见一斑。还有一点,杏花对她有恩,红梦楼里杏花算是表里如一的人,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比起来杏花是个好人,秋香的计划需要好人的帮助。 杏花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扔到秋香脸上,装出生气的样子:“你还有脸说呢!啊,你人不大胆不小,谁的人你都敢抢!”秋香害怕了,她怕杏花怒了冲过来打得她满脸开花,委屈加惊恐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杏花笑了,帮她擦擦泪,捏一下她脸蛋:“你当真了小丫崽子,我跟你闹着玩呢。”拉着秋香一起坐到床上,“来红梦楼的男人谁的都不是,他们都是来找女人、来送钱的,他们想把钱给谁就是谁的缘份。” 秋香破涕为笑:“嘻,真的!人家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姐跟你说真的,你别看黄狗子狐假虎威的,他对女人到是温柔,你要真想和他好我不反对,但有一点——”看看秋香,秋香认真在听,她不说了。 秋香急了:“咋了?你咋不说了?” 杏花用手点一下她鼻子:“小鬼道孩!你咋想的还能瞒了我!听着,黄狗子的话你别太认真,他满肚子都是花花肠子。” 秋香点点头,她想说她不会认真的,又怕被杏花误解为自己诡计多端,便沉默不语了。 刘二开始不断的为秋香献殷勤,有事没事经常往秋香屋里跑,一会儿来问:“秋香,我要出去你捎点什么不?”一会儿又来:“秋香,我带你出去逛大街……”要么就拎着开水跑来“秋香,水开了,我帮你把水壶灌满……” 秋香学会了老窑姐那一套,用甜言蜜语把刘二哄的滴溜乱转,就是不让他占着便宜。每当刘二出现在秋香屋里,窗台上就会多出一个花瓶,胖莉随后就到,这是她和胖莉做的扣。人多的时候秋香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哄骗胖莉,把胖莉弄得云山雾罩:“莉姐近来补了什么了宝贵,脸红扑扑的,漂亮死了!真让人眼馋……”胖莉便咧开大嘴得意地笑:“是嘛!啥也没补呀……”秋香在心里暗暗骂她:“吃屎去吧,再笑你也是丑八怪!” 一天胖莉和刘二在走廊里打了起来,原因是刘二谎称去上厕所从胖莉屋里出来却折进秋香屋。胖莉对刘二破口大骂,刘二挥手打了她一巴掌,胖莉嚎叫着扑向刘二并将他打倒在地骑在身下,雨点般的拳头巴掌落在刘二身上。秋香跑出来佯装拉架:“别打了,莉姐你别挠他脸——”胖莉被提醒了伸手在刘二脸上挠一把,顿时刘二脸上现出血道子。秋香惊叫着跑下楼去喊七丫婶。待七丫婶赶到刘二的脸上已经没好地方,胖莉的鼻子也流出血来。 七丫婶掐着腰骂:“你们两个天杀的,不要脸的,大骚货,让你们两个养汉,明儿个让你们毛都捞不着……” 秋香横下一条心,她要想方设法完成腊梅交给的任务,可七丫婶的茶壶要么放在屋里要么拿在手上,她找不到下手机会。这 天傍晚秋香隔壁的姐妹和客人吵了起来,坐在楼梯口喝茶的七丫婶随手把茶壶放在窗台上,骂骂咧咧跑去隔壁屋。秋香从门 缝里偷偷看着这一切,七丫婶突然离开她紧张得脸色骤变,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看四周无人她蹑手蹑脚跑出去,掀开茶壶盖把那块痂放进茶壶。她见痂浮在茶水上面,又拿起茶壶使劲摇晃,茶水酒了她一身、一窗台,她手忙脚乱的放下茶壶用衣袖擦去窗台上的水,飞快跑回自已屋,把手放在水盆子里洗了又洗,她怕被传染。 七丫婶拉着客人从隔壁屋里出来,不住的向客人道歉:“宋掌柜的您别生气,这小蹄子不知好歹回头我好好收拾她,这样,我让红梦楼里最漂亮的姑娘来伺候你,算是对您宋掌柜的补偿——”冲楼下喊,“五月!快,出来迎客……”带推带拉把客人拉下楼,那把茶壶孤伶伶遗忘在窗台上。 秋香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脯从门缝往外看,焦急等待着七丫婶回来碰那把茶壶,见七丫下楼了她好不遗憾。这时黄狗子哼着小曲在走廊里出现秋香吓了一跳,赶紧稳稳情绪开门迎出去:“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黄狗子有些纳闷:“嗬,你咋知道我来了?看着我进院了?” 秋香过去挽住他胳膊:“人家这一天都在望着你,眼睛都快望穿了!”回屋关上门。 黄狗子把秋香抱起来:“你个小丫头越来越招人稀罕了!”亲她一口,“我的小亲亲真想本大人了?” 秋香假装嗔怪:“看你,好心坏心都分不出来还当警察呢!” 黄狗子笑了:“好,好,是我眼拙。”把秋香放在床上亲吻起来…… 小迷糊摇着扇子走进二楼走廊,他看看没人把扇子别在腰上,拎起窗台上的茶壶晃晃,然后鬼鬼祟祟对着壶嘴喝了几口。 他往回走时从嘴里拿出那块痂看看又扔进嘴里,他以为那是肉干,只有好吃的东西丫婶才会泡在茶壶里。他小声嘀咕:“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种喝法还是头回见着……”拿出扇子摇,哼着京剧,“三将军休要逞刚强,刚强怎比楚霸王,楚霸王刚强乌江死,退后三步你有何妨!哈……”他学着京剧的腔调大笑,迈着方步下楼。 第16章 狗咬狗两恶人商量诡计 天真女蒙鼓里浑然不知 天牛在红梦楼前等客,算计过他的瘦子也出现在红梦楼,看见李天牛他挑衅的把车把使劲往地下一放,凶凶的瞪天牛。天牛不想惹麻烦,碍于面子他不好马上就走,他把头转向一边不看他,心里在合计:俺爹告诉过俺好汉不吃眼前亏,俺这是听俺爹的话才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也别臭美,等俺离开北城那天,第一件事就是先揍你小子一顿!这样想来心里就舒服些。瘦子自觉已经震住了李天牛,一脸得意哼着跑调的二人转,坐在车上摇着二郎腿。 秋香挽着黄狗子从红梦楼里出来,鼻子上贴着膏药的小迷糊跟在后面。黄狗子回头骂小迷糊:“你他妈的像条狗似的跟着我们干啥!” 小迷糊嘿嘿的笑着:“黄爷,我也跟你们去遛达遛达。” 黄狗子脸一沉:“你跟着干你妈的狗屁!滚一边去!”小迷糊还在后面跟着,黄狗子假装在腰后摸枪,“老子一枪打爆你的头!”小迷糊吓得嗖地一下窜回院里。 很快七丫婶骂骂咧咧从院里出来:“你说这个小迷糊耳朵跟塞了鸡毛似的,他自己想出去野还打着我旗号,整得我里外不是人!”又冲黄狗子,“你们去吧,啥事也没有。小秋香来这儿两年多了自个儿还没出去过,今儿个让黄大警长当保镖,陪着满世界转转,让她开开眼。” 秋香甜甜一笑:“谢谢妈妈!” 黄狗子:“你别不放心,我领出去的人保证一根毛不少的给你领回来。” 七丫婶不好意思地咧开大嘴:“你我还能不放心吗?再说,我姑娘最听话了,俺们娘们的感情好着呢,是吧秋香?” 张秋香赶紧附和:“就是啊!妈妈待我像亲闺女,红梦楼就是我的家,呵呵……”她心里却在想着今天能不能找到机会逃出去,她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瘦子拉车过来:“先生你们去哪儿?我的车宽敞坐两个人还富裕呢——”和黄狗子搭讪着,“大爷我拉过你——” 黄狗子不屑地看瘦子:“你这瘦体格能拉两个人?!” 瘦子一看被人小瞧,急了,撸起袖子让黄狗子看胳膊的肌肉:“爷,你别看我瘦,我浑身净肌肉!” “行了,就坐你车。半道拉不动我下来踢死你!”黄狗子说。 “不可能,我要是瘦驴,我敢,我敢拉硬屎嘛,是吧,嘿嘿。” 天牛坐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张秋香向他这边瞟来,他觉得这个女孩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在哪儿见过,突然他的心猛地一震,两年前那个向他求救的女孩子跃入脑海,心随即卟嗵卟嗵狂跳起来。眼前这个女孩今非昔比,成熟了,也漂亮了,他犹豫着抬起手想和女孩打个招呼,女孩和黄狗子坐上瘦子的车扬长而去,李天牛的手停在空中,失落的表情僵在脸上,他心里有说不清的滋味,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他想不出理由。红梦楼里又有客人出来,他拉车跑过去…… 在胖莉屋里,刘二躺在床上抽着大烟,胖莉坐在躺椅上双脚放在刘二身上。刘二被压得不舒服了,用力把她的脚挪到床上:“你这一只脚就快赶上一头猪重了,压死个人!” 胖莉不高兴了:“你个王八蛋,你说老娘是猪!”拿起床上的枕头抽他,“王八蛋!王八蛋!” “嘘。”刘二捂住她嘴,“那么大声干嘛?想让你姑听见啊!你姑可发话了,发现咱俩在一起就打折我腿……” 胖莉打开他手:“打折你狗腿才好呢,省得你整天出去跑骚!没事就往人家秋香屋跑,你以为我不知道呢?吃着碗里望着盆里,你个白眼狼!” 刘二苦笑:“呵呵,我的姑奶奶,我说啥你才能相信我,我都说我这一辈子就稀罕你一个人——” “你放屁吧!”胖莉站起来,“有好活你都领秋香那屋去,你都给别人,让我一天天干闲,你安的什么心?” 刘二哭笑不得了:“我到想把活都给你,客人他干吗?你想啊,换做你,一边是白面饽饽,一边是窝窝头,你吃那个?” 胖莉没加思索:“我当然吃白面饽饽了。” “还是啊!” 胖莉反应过来,照刘二胸口打了一拳:“你是说我是窝头!”抓住刘二的头发使劲扯,刘二疼得直告饶:“姑奶奶我错了,我说错了,你快放手……” “以后窝头也不让你吃,你给我滚!”把刘二的烟枪抢下来,往床下拽刘二,“去你妈的!我要再给你一口窝头吃出门让大洋马配了!” 刘二怕被拽掉地下,一手支着地:“你快放手,我不是说你,你看,以后我把有钱的爷都往你这屋领还不行吗——”胖莉松手,他小声,“只要客人愿意……” “不行,愿不愿你都得给我领过来。” “好好,我领就是了。” 胖莉对刘二约法三章,什么不许去秋香屋;不许和别的窑姐上床等,又把对秋香的一肚子妒火说给刘二听,他希望刘二能帮她把秋香弄出红梦楼。她说:“也不知咋个事,我一见她心里就堵的慌,贼难受贼难受的, 只要她在这儿一天我就难受的要命……” 刘二逗她:“你和你姑说去,让你姑把她卖到别的窑子不就得了。” 胖莉信以为真了:“是啊,我咋没想到,一会儿找我姑去。” 刘二凑近看她:“你脑袋没缺东西吧?找你姑,哼,你姑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秋香是红梦楼的摇钱树,我看你不是傻了就是没睡醒。” 胖莉又如梦方醒:“可不是咋的,我这不是犯虎嘛!你说咋办?你帮我想个办法——” “办法嘛……”刘二摇晃着脑袋,“办法倒是有……”胖莉兴奋得坐下来听他的好办法…… 刘二四十出头了,以前的老婆跟别人跑了,他没钱再娶至今还是光棍。他知道红梦楼不可能养他一辈子,他见识了喜怒无常的七丫的歹毒,他也开始为自己的后路着想了。他暂时还不想离开有女人睡有大烟抽的红梦楼,他还有个计划没完成,胖莉手里的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份,当然这个计划里没有胖莉什么事…… 胖莉轻轻推开秋香屋门,一声不响瞅着坐在窗前照镜子擦粉的秋香,秋香猛一回头吓了一跳:“莉姐,你吓死我了!快进来,你进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吓死个人……” 胖莉扭着大屁股坐到床上,看着秋香长时间不语。秋香坐在她身边晃着自己的脚玩,也是长时间笑而不言,两人对峙着互相打量着对方,似乎又心照不宣。秋香在想:这个蠢猪来干嘛……胖莉在盘算如何用花言巧语说动秋香,让秋香自己逃出去,这样即是秋香有被抓回来那一天,她也能脱了干系。而且被抓回的秋香一定会被毒打,她可以借机弄花秋香的脸,可谓一举两得……重新理顺一遍刘二的计划后,胖莉脸上有了轻松的笑:“秋香啊,莉姐对你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她突如其来的一问把秋香搞糊涂了,秋香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谨慎地,“莉姐对我当然好了,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姐姐,姐你问这干啥?”看着胖莉神神秘秘的眼神秋香不安了,“你要干什么?你说啊——” 胖莉犹豫着,趴在秋香耳边:“ 你想不想离开这儿?” 秋香没明白:“离开哪儿?”突然明白了心猛地哆嗦一下,“你说啥?” “你想离开红梦楼吗?就是逃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啥?”秋香装着吃惊,其实她也很吃惊,她不知是不是七丫派她来做试探,“你要我逃出红梦楼?为什么?” “姐看你在这儿整天让那些狗男人祸害心里不忍……” 秋香笑出了声:“呵呵,莉姐你没事吧!怎么是他们祸害我,没有他们咱们上哪儿挣钱去?再说红梦楼的姐妹不都和我一样!你不也……” 胖莉握住她手:“你听我说,上回两个小鬼子祸害你,咱红梦楼谁管你了,还不是姐冲进去帮你。姐最稀罕你,你要受点委屈姐这心里就难受。咱红梦楼里你最小长得也最好看,凭你的脸蛋在哪儿还不吃碗好饭,在这儿受这份罪真是白瞎了,要是换做我我早就蹿杆子跑了!你看我姑,不是,你叔,不是,你没亲没顾对吧,在这里呆到啥时是个头……你跑吧,我帮你跑出去,我是真心想帮你,我对天发誓,我要说半点谎话出门就让大洋马配了!” “你为啥要帮我逃出去?为啥……”秋香心动了,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说出的话带着颤音。 第17章 李天牛大雪天邂逅慧子 小秋香耍手段惩治恶人 天牛再次邂逅慧子是在一个雪天,那天出奇的冷,雪花从早晨飘到黄昏,李天牛拉着空车从有轨电车站前经过,看见慧子在雪中等车,慧子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依然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天牛拉着车已经走过去了,又折回来,冲慧子:“俺老远就认出你来了,你在这里做么呢?” 慧子定定神认出了他,婉尔一笑:“哦,是你!我的在等车的。” “真是巧了啊,你要回家吧?”往后面瞅瞅,“这也没个车来,俺送送你吧,这么冷的天。”李天牛很高兴,他想起了那瓶清酒的味道。 慧子犹豫了一下,看看来车的方向没有车,跺跺冻得发麻的脚:“好吧。”把手里的兜子放在车上,“我的就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俺正好顺路。”李天牛用衣袖把车座上的雪擦净,遮挡好车棚,“你坐上吧。”扶着慧子坐上去,“是回大和澡堂吧?” “是的,就回那里的。”李天牛拉起车拐上大道,她又问,“下雪的你的出来干活不冷的吗?” “冷也得出来干啊,得吃饭啊。”天牛笑着说,“不怕你笑话,俺是挣着吃,不干就得扎脖子——”抬手想做个勒脖子的动作,没留神脚下的冰面,他一个倒仰摔倒在地上,车把离了手猛地向后翻去,把慧子抛到车外摔在地上。慧子摔得很重躺在雪地里半天不动。天牛后脑磕在地上疼得在命,强挺着爬起来,见慧子摔在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脸吓白了,赶紧跑过去:“你没事吧?哎呀真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怨俺,没看着道。”把慧子拉起来。 慧子揉着摔疼的腰,气还没喘匀:“没事的,我的没事的。” 有路人围上来想帮忙,一看是日本女人又都躲远了。他们有的怕惹事,有的恨日本人。 “你要紧不?要不俺拉你找个地方看看?”天牛还在惊慌中,他怕把日本女人摔坏了,那样他就摊大麻烦了。 慧子自已站起来,弹弹身上雪,伸伸胳膊腿,勉强笑笑:“没事的,我的没事的。”看看天牛,“你的不要怕,我的真的没事。” 天牛也不知慧子还能不能坐他的车,试探着问:“俺还拉着送你回去行不?”把车扶正看着慧子的表情。 “我的给你添麻烦了。”坐到车上。 天牛重新拉车上路,心里在想慧子刚刚说的话。他想说不是你给俺添麻烦,俺把你摔成这样是俺给你添麻烦…… 沉默一会儿,慧子说:“噢,对了,我的让你的去洗澡,你的为什么没有去?” 天牛的思想没集中:“你说什么?噢,你说洗澡,那是你们日本人待的地方俺哪敢去呀!再说,俺也用不着上大澡堂子里去洗,回家烧壶热水连头带脚都够了。不管咋说俺都谢谢你了——” 慧子想了一下,诚恳地:“这样吧,哪一天你的可以晚上的去洗,晚上的人少去洗的没关系。” “不用了,俺这熊样的,等到夏天下雨的时候光着膀子在外面站一会儿身上就都淋干净了,还麻烦你做么哩。” 慧子看着天牛冻得通红的脸,解下围巾探过身子递给天牛:“你的带上吧,天的很冷的。” 李天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哎,哪能呢!俺,俺哪能带女人的,带你的东西,可是不行哩,可是不行哩,你快着带上吧。”加快了脚步。 慧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抿着嘴笑了。两人谁也不再说话,车轱辘碾压积雪发出的嘎嘎吱吱的响声响在他们周围。 有路人看见他俩笑莫名其妙盯着看。一个衣着寒酸的中国人男人,和一个衣着华贵的日本女人有说有笑,简直是不可思议。 又见这个女人天牛很高兴,有莫明的亲切感。他心里纳闷:这是咋回事呢?他还想找话头逗这个女人笑,他喜欢这个女人笑,她的笑让人心痒痒的,是种就不出来的好感觉。他用眼睛余光看慧子,见她脸转向一边想着什么,忍住了想开玩笑的想法。下车后慧子要给车钱,天牛脸涨得通红死活不收:“我是顺路捎着你哪能要钱呢。”慧子执意要给,李天牛拗不过,“到这里是二毛钱你要给就给一毛吧,多了不行。” 慧子把一块钱硬塞进他衣兜里:“总是麻烦你的,不多的,请收下。”迈着小碎步跑进大和澡堂。 天牛掏出钱:“这不行——”他思想着应该追上去,慧子进了澡堂,“这是咋闹的,这是咋闹的……”他犹豫不决…… 夜深了,红梦楼里吆五喝六的喊叫声还在继续。秦瘦子在敞开的红梦楼大门前不停走动着,借以温暖冻得难受的脚。一楼七丫房间的灯亮了,秦瘦子赶紧站好,一会儿七丫屋里的灯又灭了,秦瘦子又恢复刚才的样子。有客人从楼里出来,秦瘦子让到一边,笑着打招呼送客人出大门:“爷您慢走!爷您再来!”这套嗑他已经说得滚瓜烂熟,有时窑姐出门他也能脱口而出这些词。 胖莉穿着毛衣的从楼里走出来,两个大奶子凸显在胸前,她走出大门看看又退回身和秦瘦子搭讪:“秦哥,里面针扎火燎的叫唤你听着不难受啊!” 秦瘦子咧着嘴笑:“嘿嘿,咋不难受,我也不是傻子,嘿嘿,装听不着呗。” 胖莉手搭在他肩上挑逗:“真难受!要不等半夜关了大门你上我屋去,我帮你解解痒咋样!” 秦瘦子眼睛亮了:“真的!”眼睛又黯淡下来,“不敢,要让你姑知道了还不扒我一层皮啊——” 胖莉手移到他的大腿摩挲:“干嘛让她知道,再说,又不让你过夜……” 他们说着话,秋香贴着墙边悄悄走过来,在雪地里她的身影十分明显。胖莉看见了秋香,她把整个身子横过来挡住秦瘦子的视线。秋香屏住呼吸向大门口移动,秦瘦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突然探过头来向秋香躲藏的暗处看。胖莉赶紧挡住他,把他的头正过来:“你干嘛呢?不用你花钱你还装上了!”用胖乎乎的身子把他挤到门边,“你说,你啥意思?今晚去不去……”秦瘦子心动了,手不老实的在胖莉胸前乱摸,胖莉干脆抓住他的手塞进怀里,“干嘛偷偷摸摸的,摸吧,让你摸个够……” 秋香趁他们在亲热,飞快的溜出大门消失在夜幕中…… 七丫从楼里走出来使劲咳嗽一声,把胖莉和瘦子都吓了一跳。瘦子赶紧跳到一边,装做没事一样摆弄大门上的铁环。 胖莉故作振静和七丫婶说话:“姑,你还没睡呢?” 第18章 行不义多自毙恶人出逃 被污辱求清白佣人上吊 七丫的脸阴得要下雨,胖莉紧张起来,不停地搓着手:“姑,姑……天挺冷的你出来干啥?” 七丫厉声:“我不出来?我不出来怕有人连这大楼都整走了!” 胖莉没听出七丫的话音,还想表白:“姑,我在这儿呢,谁也拿不走咱的东西。” “我呸!”七丫冲楼里大喊一声,“都给我出来!”贾六和两个打手从楼里跑出来。 胖莉吓傻了:“姑,他们这是要干啥?秋香跑了?!”她发现自已说漏了嘴赶紧又说,“秋香跑了——不是我放跑的……” 七丫冲贾六喝道:“把这个死胖子关后屋去,往死里给我打,我让她吃里扒外!” 贾六和打手一拥而上把胖莉牢牢按在地上,胖莉发出鬼哭狼嚎:“不是我放的,姑,你听我说……”被拖走了。 七丫走出大门冲黑暗处喊:“秋香回来!”外面没动静,七丫有些慌了,“不会真他妈的跑了吧!”歇斯底里大喊,“秋香你给我滚回来!”话音没落秋香笑呵呵从墙角后走出来:“我在这儿呢。” 七丫长出了口气,转脸笑了:“我说我闺女和妈是一条心嘛!” 秦瘦子看见秋香也傻眼了:“你,她,啥时出去的——” 七丫回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操你个妈的!你的眼睛是喘气的!”秦瘦子被打了个趔趄,连连向后倒退。七丫婶余气未消用手指着他“秦瘦了,今年你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四下看看,“刘二那?他死哪儿了去了?” 贾六回答:“半天没看着他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七丫揉着打疼的手“这个狗揍,有事找不见人,你等他回来的!”拉着秋香的手,“走,咱娘们回楼喝酒去——” 七丫和秋香刚回到楼上,刘二从外面走进大院,他向秦瘦子打听消息:“哎,刚听见七姐,骂人,她骂谁呀?” 秦瘦子揉着半边被打疼的脸:“谁知道咋回事,她看见我和胖莉说说话就火了……二哥,秋香啥时出的门你知道不?也没人告诉我啊……” 刘二大惊失色:“秋香回来了!”秦瘦子点点头,刘二使劲拍着自己的大腿:“怪不得没堵着她,完了!完了!让这小丫头片子耍了!”身子瘫靠在门上。 秦瘦子不解:“你说堵谁?” 刘二看着亮着灯的秋香的窗户,咬着牙:“老子要杀了你!” 秦瘦子还是没明白:“怎么了二爷?谁惹你了?” “没,没事……哎,看着胖莉去哪儿了?” “胖莉让六哥他们抓后院去了。”秦瘦子也想知道咋回事,他问,“胖莉她咋了?” “嗐,这回彻底完了……”刘二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了,在想对策……刘二天衣无逢的计划败露了,他让胖莉把秋香骗出红梦楼,他在半路上再把秋香截住藏起来,过后卖掉,得的钱他和胖莉平分,这是他说给胖莉的计划;实际上他另有打算,他想把秋香关在家里消遣一段时间,如果秋香听话就留下自已享用,不听话再卖掉,可事态没按他的意愿发展。他知道七丫不会放过他,他想溜之大吉。他故作镇静问秦瘦子:“哎兄弟,身上带钱没有?我有点急事明天早上就能给你。” 秦瘦子没加思索:“候子借我四块钱刚还,在我身上。”从衣兜摸出钱交给刘二。刘二接过钱转身出了大院:“想着管我要啊——”秦瘦子还在客气:“咱们哥们谁跟谁呀,再说四块五块也不算个事,你啥时有啥时给……” 七丫喊来几个姑娘一起陪秋香喝酒,她想把秋香树为榜样。七丫婶端着酒杯说了一番话:“秋香是咱红梦楼的骄傲,以前是妈妈不好处处嫌她碍事,从今往后可好了,妈放心了,这回她帮妈挖出一个大耗子”夸张的用手比划着,“她可是大功臣,妈妈要奖赏她——”问秋香,“秋香,你要啥?跟妈妈说。”秋香笑而不答,其她几个姑娘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七丫接着说,“和妈妈一条心的好女儿不奖赏妈妈还奖赏谁!妈决定了,今天妈妈决定奖给秋香一对金坠子,纯金的,有半两沉,是妈妈年轻时一个想娶妈的男人给的,在我屋里,回头我就拿给她。”秋香站起身连连道谢。七丫婶一口喝下一杯白酒,抹抹嘴巴情绪激动起来,“只要你们和妈妈一条心,全北城的男爷们还不抢着上咱这儿送钱来,啊,哈哈……,今天妈说了,说话算数,别的不算,以后客人背后给秋香的东西……妈和她四六分账,让她拿个六怎么样!” “太谢谢妈妈了,我高兴的都不知说啥好了……”秋香想不到七丫婶能说出这话。那些出了典卖期的窑姐赚的钱七丫和她们五五分成,客人给的小费归窑姐自己,像她这样被卖终身的人是不允许留一分钱的,发现了轻则没收重则挨顿毒打。曾爷偷着给她的东西被七丫搜走好几样,刘二狠狠抽了她一顿皮鞭。七丫婶叫骂:“你个死不要脸的东西,欠老娘一千多块钱还没还上,你竟敢私着掖钱!”秋香争辩:“我啥时欠你这么多钱?当初我叔收了你六十块大洋,我在红梦楼给你卖了三年大炕,还不够还吗?!” 七丫冷笑道:“啊,你个鬼丫崽子也会算账了,好,今天老娘就好好跟你算算账——”七丫婶捌着手指头,“你叔拿走的六十块大洋是借的!五分月利过了三年,利滚利,你算算是多少钱!?”秋香傻眼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七丫的唾沫星子在秋香眼前乱飞,“还有,你住我二楼朝阳面最好的房间,客人住一宿是十块大洋,我算你三块够意思了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刨除客人住宿,算你住五十天,三五一十五,是一百五十多块,再加上替你交的税钱,你用的烟脂、雪花膏,抽大烟的钱,还有吃的,一天算你一块钱的伙食费用,三年下来是多少钱?说你欠那点钱太少了!简直是九牛一毛!还你天天卖大炕,就是你天天卖屁股也不够还!告诉你张秋香,今天打你是轻的,以后再发现你藏一分钱,我活扒你的皮!!!”张秋香的脑袋如同挨了闷棍,拼命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七丫刚刚放出的话令秋香万分欣喜,那不只是一点小钱的问题,一但拥有这个机会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积攒钱,为逃出去做准备了。秋香强压着内心的喜悦,起身给冲七丫鞠了一躬:“妈妈,您这么抬爱秋香,秋香铭记在心,秋香将来一定报答妈妈的恩情。”秋香想说报答养育之恩,刚想到这个词心里就生出了无比的恨,她缩短了这句话。 “妈就爱听秋香说话,说到妈肺管子里去了!”七丫的兴致正高,喝下一口酒拍拍秋香的脸蛋,“说不定有一天妈老了妈会把红梦楼交给秋香管着……如果,你们——”指着其它几个姑娘,“和妈是一条心,将来你们都是红梦楼的大掌柜——”她舌头大了。 姑娘们话里有话的小声嘀咕:“妈妈真是好心……”眼神里透露出对秋香的嫉妒,“人家秋香行啊,妈妈又许她这又许她那,咱们算什么东西!搞不好妈妈老那天红梦楼就改姓张了,到时人家还不把咱们赶出去啊,呵呵……” 七丫脸一沉装做生气:“谁咒老娘呢!” 姑娘们赶紧满笑盛笑:“哪里敢咒妈妈,和妈妈说笑呢。” 七丫转脸笑了:“我说你们也不能希望妈妈早归西,妈妈走了谁保护你们?你们还不被那些狗男人欺负死——哈哈……” 姑娘们也跟着笑起来,但笑得有些勉强,有不满的眼神在秋香身上扫来扫去。 一个叫水的姑娘借着酒劲说:“人如果真有来世我就发个愿,来世绝不做女人,要是还脱生成女人我就出家去当妮姑,不为别的就为守贞节。这辈子我是知道了,女人没了贞节,呵呵,就像我们这样,算女人嘛,我看叫茅楼(厕所)更合适,谁想上就上——” 七丫接话:“你留着那玩样给谁?” “我留给好人。”水有些激动地答,眼中闪出泪花。 “哈……”七丫舌头大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好人是为了好名声活着——是自私吧?坏人是为自个享福活着——也是自私吧,都他妈的是为自己,谁是好人?没有好人!” “是啊,妈妈说的对,有的人是做出来的人,有的人是装出来的人,可是不一样!是人不是人只有天知道!”一位年龄大些的姑娘道,说完目光投在秋香身上,似乎在问:你是装出来的还是做来的。 秋香微微一笑低下头没说话,她看出七丫的扇动已引来大家的妒嫉,她不想让大家误解她出卖胖莉是为了讨好七丫,她在想着更好的应对办法。 那天胖莉说要帮她逃跑时她动心了,思绪一下飞出红梦楼……但她没敢轻举妄动,怕胖莉设下圈套害她。她反问自已:一肚子坏水的胖莉为什么突然有了好心?!她把这事和杏花说了,杏花给她出了将计就计的主意,但刘二参与在里面她和杏花都没料到。过后刘二没了踪影,七丫指天跺地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了他好几天,秋香欣喜若狂。 七丫开了二十多年窑子,明目张胆敢偷她的人还是头回遇见,而且是两个她最信任的人。她气坏了,把刘二送上绞架的心都有。刘二跑了七丫怒火难平,她出钱让黄狗撒下网抓他。 胖莉在七丫面前彻底失了宠,被罚打扫红梦楼的厕所,她人一下子蔫了见到秋香连头都不敢抬。 七丫骂她:“你个死胖猪,不是看你那狗爹的面子我把你卖麻疯院去!给你脸你不要脸,搬块豆饼照照自已,还有脸活着呢,撒泼尿浸死得了!”胖莉一声也不敢吭。 小迷糊发病了,鼻子烂得没了鼻头,明眼的七丫看出了明堂,她把小迷糊拉到一边厉声质问:“你在哪儿嫖娘们整出一身病?” 小迷糊想了半天:“我,我没有,我有半年都没碰,碰过娘娘们,女人了。” 七丫婶抬手想打他,怕弄脏手又缩回来:“不对,你别嘴硬,你得的这是黄梅大疮——说,你招的哪个骚货?” 小迷糊还是摇头:“真,真没有,我也没钱,哪个姑娘让我碰,碰啊。” “那是在外头得的了?” “真没有,我要撒谎我都是你孙子的!” 七丫火了狠狠踹他一脚,险些把他踹趴下。小迷糊捂住肚子裂着嘴,努力在想:“我,我,嗐,我真没有啊。” 七丫喊来贾六,指着小迷糊:“你看他这熊鸡巴样,操他个妈的,让谁传染上黄梅大疮他都不知道,死都不是咋死的!快,把他整出去,以后不准他再迈进大门一步,让外人看见他这熊样谁还敢进来——丧门星!” 小迷糊还没没明白怎么回事,贾六抓着他衣领像拎鸡一样把他拎出大院。小迷糊哭咧咧的喊叫:“七姐我没病,我这是上火起的火疙瘩感染了,我真没病,你们别赶我走啊……” 秋香得知小迷糊被赶出红梦楼很纳闷,自从把那块痂放进七丫茶壶,她就天天留神七丫的变化,可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七丫一点变化也没有,她开始怀疑七丫没喝那壶水,或是那块痂的作用不像腊梅说的那样灵验。日子一长她就把这件事淡忘了,她根本想不到小迷糊的病会和那壶茶水有关。 小迷糊被赶出红梦楼成了流浪汉,跟他过了几天日子的许寡妇把他拒之门外,因为一身溃烂丐帮也不让他入伙,他无处藏身,寒冬腊月躲在一家饭店的菜窖里,被人发现又给打了出来,没几天他的脚就冻黑了…… 贾六在街上看见了小迷糊,把他的可怜相告诉了七丫。七丫皱起眉头不是好声的问他:“你什么意思?你看他可怜?看他可怜你领家去!他这种人早死早利索,别人一提他在红梦楼呆过,咱都跟着担嫌,让他早点死吧——” 贾六碰了一鼻子灰,他也想不明白小迷糊这病是咋得的?他想到腊梅,他怀疑小迷糊和腊梅有染…… 小迷糊冻死在一家花圈店的门前,死相很惨,鼻子烂没了一只眼睛也烂瞎了,清晨花圈店老板开门看见了已经冻僵的他,发出无奈的感叹:“哎呀,你看你死的这个地儿,想要啥你事先吱一声,别死皮赖的硬要啊……”冲里面喊,“来个人,把这死倒整走。”临走又嘱咐一句,“给他扎个房子烧了,别让他到阴间再挨冻了。” 小迷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也可以说他是替七丫死的,可七丫不领这个情。七丫听到他的死信,反感的皱起鼻子,扔下一句话:“骚克郎子,不这么个死法都对不起他!” 赵妈病了,发烧咳嗽,身上出了很多红点子。七丫来看过她后对红梦楼的姑娘们下了命令:“她得的不是好病,谁也不许靠前。”她用话敲打赵妈:“这么大岁了也不知道俭点……” “我咋不俭点了?我是在你红梦楼偷油了还是洒面了?”赵妈气得直掉泪。 “得,得,我不跟你扯没用的,你做了啥你自己清楚。” “我做啥了……”赵妈咳嗽起来。 “你说吧,你咋回事,说明白了好给你找郎中治。”七丫用话套赵妈。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干啥?你可不能胡说,这要传出去我可怎么做人……”赵妈气得喘不过气来。 “哼,好听的谁都会说!告诉你这是得了梅毒,你好好想想吧——”七丫扔下话走了。 赵妈闻听如晴天霹雳打在身上,差点窒息过去。自己好模好样的咋会得梅毒?简直是天方夜谭……她马上想到腊梅,腊梅得病时她一直在跟前照顾,能不能?想到这儿她不寒而栗。 七丫让手下去找她男人:“让她男人把她弄回去,哼,便宜她了,契约期还没满呢。” 出去的人回来汇报:“她男人跑崴子去了(海参崴),两年没着家了……” “整个马车把她送乡下去,红梦楼快成麻疯院了!” “送那个乡下?” 七丫眼睛一瞪:“越远越好!” 贾六就琢磨:难道小迷糊和赵妈有一腿?他晃晃脑袋没解开这个迷。 三天后的一大清早,红梦楼大院里突然响起做饭的沈师傅的大噪门:“不好了!有人上吊了!” 第19章 恶刘二有现身报复纵火 小秋香为出逃小试牛刀 赵妈上吊死了,吊死在红梦楼的仓房里,早起上仓房取东西的沈师傅发现了她。七丫对外说赵妈得了花柳病没脸见人上吊自杀,赵妈的婆家人不干了,闹到警察局,法医给赵妈做了尸检,得出结论:赵妈得的是荨麻疹,这种病没有自杀的理由……七丫赔了赵妈无赖婆家不少钱才平息了此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天夜里刘二潜回红梦楼放了一把火,虽然大火只烧毁了仓房,但救火时两辆救火车的水都灌进了院子里,数九寒冬院里结了厚厚一层冰,人走在上面不小心就摔跟头,一些年岁大的嫖客不敢来光顾,红梦楼的生意每况愈下。七丫恨坏了,得了场大病,拔掉两颗大牙。 七丫找人算卦,算命先生说:“冬季水旺,火来合水为水火既济,水克火为进财之相,但不宜院里积冰,冰助了水之旺势,火则淹淹一息,无法成财。刘二姓氏为金,金又生水,大水克弱火,一冬无财、伏灾,只有把这位刘姓关在南面房子里,南方属火,火又克金,财势方能转旺……” 七丫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赶快雇人把院里的冰处理干净,又给警察局送上钱让他们抓刘二,但抓到开春也没见刘二的影子,她这笔钱打了水漂。不久外面传闻刘二混进了江北胡子帮,江北胡子心狠手辣,无人敢惹。社会上流传一句话:江北胡子不开面,意指不管是官还是民落到他们手里都别想好。七丫害怕了,她怕刘二哪一天拎着枪闯进红梦楼。那一时期她想办法把一些挎枪的警察、汉奸轮流留到身边,为的是一有风吹草动可以防身。即便这样她仍提心吊胆夜不能眠,直到刘二和几个胡子去抢姓那的一户大财主,被那家的护院炮手打暴了脑袋她才安下心来。据说那家也死伤了不少人…… 那些日子秋香非常紧张,每到夜晚她都要仔细检查好门窗才敢入睡,她怕刘二报复。其实刘二是想对她下手的,放火那夜恰巧一位翻译官在秋香屋里留宿,刘二惧怕对方腰里的枪才没敢闯进屋,秋香幸免一难。这些事是打手候子过后说的,那晚他被刘二拉到酒馆灌醉了…… 自从有了七丫的许诺,秋香一直暗暗做着准备,她拚命按客,丑陋的、邋遢的、一律来者来拒。当然她留个心眼,一边帮客人省钱一边收客人的报酬,两厢情愿皆大欢喜。她在瞒天过海,七丫却对她赞许有余。有些姐妹眼气背后骂:“让她得瑟,她快让男人榨成干猴了!” 七丫也假惺惺地:“香啊,脸蛋是女人的本钱,可你也不能着急一下子都花了,俗话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可再好的地整天三翻五锄什么庄稼能长出来!”七丫在做着自已的打算:窑姐的好时光不过三五年,一但人老珠黄就贬了值。当然七丫不会等到那一天,她会在这朵花未凋谢前卖给二等妓院,而不是等到没人要时处理给下等妓院,这是她惯用的手法。七丫觉得秋香天真的可笑,秋香的举动哪能逃过她的眼睛,她又怎么会让秋香长满羽翼飞掉!跟秋香四六分成不过是个诱饵,她用这诱饵是池中养鱼,而不是空中养飞鸟。 秋香也在时时观查着七丫,看七丫对她是否放松了警惕。一天上午趁七丫高兴她找到话题:“妈妈,这会儿客人还没上来,我想上街上转转,顺便买点东西。” 七丫婶微微一笑:“好啊,也该让自己放松放松了,再没日没夜的干,累垮了身子妈妈可不让你。”冲楼里喊,“哎六子,放下手里活陪香子出去玩玩。” “不用了妈妈,我自个出去就行,还让六哥耽误功夫……”秋香用眼睛余光偷看着七丫。 七丫婶脸沉下来马上又放晴了,手一摆:“可是不行,外面这么乱你一个人出去怎么行!万一遇见胡子把你抢了去连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要不等黄大警官过来陪你出去得了,他身上挎着枪歹人不敢靠前——” “麻烦人家就更不好意思了。”秋香不能再说什么了,为了不让七丫婶起疑她热情地挎上贾六的胳膊:“那就让现成的人受受累吧,呵呵,六哥,你说哪儿卖的雪花膏好?” 贾六想了想,挠着脑门:“这个……我还真就说不好。”七丫婶摆手催他们走。贾六拉着秋香往外走“走吧,到市场上问问就知道了。” 天牛懒洋洋的坐在红梦楼对面抽着烟,目光随着叫买叫卖的商贩飘来荡去,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头疼得厉害,坐在那里身上直冒虚汗,秋香出来冲他招手他没看着,秋香喊了一声:“拉洋车的!”他还是没听着,秋香嗓门高了八度,“拉车的!你耳朵聋了!” 李天牛赶紧扔掉烟拉着车跑过来:“对不起,俺没听见你们说话。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喘着粗气。 贾六板起脸:“喊你半天,你耳朵塞,塞鸡毛了!操,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 天牛满脸陪着笑:“那是,那是。”用衣服擦干净车座,回身招呼他们上车,目光和秋香的目光对在一起,他先是一愣而后认真打量秋香几眼。秋香也若有所思的看看天牛。 贾六用脚踢一下车子:“你这破车能拉两个人吗?” 放在平时好不容易有个活,天牛想方设法也会让客人挤挤,但今天他身子不舒服,他怕半道拉不动出洋相,就说:“拉两个有点费劲,要不,俺再给你喊个车?” 贾六不乐意了,他想和秋香坐在一起上借机揩点油:“拉倒,不坐你车了。”他向街口看,想再找个车。 秋香看懂了他的意,说:“我就坐他的车了,要么你再叫个车吧。”她上了天牛的车。 贾六想了一下:“拉倒吧,我跟着你们走,正好散散步。”他是不舍得花车钱。对天牛说,“你慢着点走。” “好嘞,俺慢着点,也不要紧,你要是累了就到车后边站会儿。”天牛说,拉着车上路了。 秋香的目光一直在背后打量他,她觉得这个人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想不会是在红梦楼,因为一个拉洋车的是去不起这种地方的…… 李天牛拉着车也在想,这个姑娘是不是那年向他求救的女孩子?他想问问她这些年过的还好吗?他想说这些年他一直惦念着她,想想又觉得可笑,自己和这位姑娘非亲非故,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方会怎么想?车到八大市场,秋香下车和贾六挤进熙熙攘攘人流。李天牛发现车上有个钱包,是秋香手里拿着的粉红色小钱包,他拿起钱包刚要喊,秋香跑了回来:“拉车的,看见我的包了吗?”看见天牛扬起的钱包,“噢,这是它!谢谢你啊!” 天牛憨憨地笑笑:“还谢么,本来就是你的嘛!” 秋香拿过包转身要走,回身看看天牛:“哎,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行吗?” 天牛犹豫着:“等你……按说俺也真想等着你们……” 秋香以为他故意装腔作势,不乐意了:“怎么,你以为满大街就你一个拉洋车的!你不愿意等就拉倒!” “不是这个意思,俺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天牛想解释,头晕脑胀他也解释不清,“俺,行,行,咋不行,俺在这儿等着你就是了。”一咬牙他说了这番话,他想坚持把这一趟活干完。 秋香朝着不远处等她的贾六跑去。李天牛坐下来拿出毛巾擦头上、脖子上的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米饼子掰下一块扔到嘴里嚼。这会儿他虽然难受但心情不错,这个姑娘出手大方,刚才给了他三毛钱,回去的钱也少不了,这也成了他抵抗病痛的精神力量。 秋香随着市场人流走着,随意欣赏着两边商店橱窗和地摊上摆的商品,贾六寸步不离跟在秋香左右。在一个卖各式酒壶的地摊前秋香蹲下来,拿起一个小酒壶问贾六好看不,贾六也来了兴致蹲下身挑选自已中意的酒壶,秋香在一旁不住向他问这问那,贾六不耐烦了不再理她专心挑自已的商品,秋香见况悄悄起身退到后面的商店里,隐在门后紧张地偷偷观察贾六。 贾六选了一个景德镇蓝花酒壶拿在手上,抬起头:“哎秋香,你看咱挑的这个咋样?好的没治了!”四下看不见秋香慌了神,扔下手里的酒壶起身便跑,扔下的酒壶砸碎了另一个酒壶,商贩不干了追上去扯住他衣服嚷着要赔钱,贾六和商贩撕扯起来,引来很多人围观,秋香趁机溜出商店,一口气跑出市场…… 第20章 遇恩人诉衷肠又生一计 拉妓女回工棚邻居误解 李天牛正嚼着饼子,见秋香慌慌张张跑回来,一愣:“这么快?你慌么?” 秋香一屁股坐到车上,拍着车扶手:“快,快走!” 李天牛把玉米饼子往怀里揣,没放好掉到地下,弯下腰想捡起来。 秋香急了,脚在车上使劲跺一下:“别捡了!一会儿我给你买个馒头,快点!”李天牛拉起车奔着来的方向跑去,秋香又喊:“哎,拉车的,不往回走。” 李天牛赶快停下车,有些发懵:“那,你是要到哪里去?” 秋香手托下巴飞快想了一下:“拉车的,你拉我去江边吧。” “江边……”李天牛犯寻思了,他怕自已的体力不支,“那什么,江边可是不近乎,俺今儿不太得劲……” “别不得劲了,到地方我给你一块钱,快点!”秋香急火火地说。 李天牛无奈的点了头,却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他看这位姑娘面带忧色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他不好拒绝,几乎是咬着牙说:“行,你坐好了吧。”掉转车头边跑他还在瞎想:她为啥怕成这样?不是惹了什么祸了吧?在上一个大陡坡时李天牛拉到一半拉不动了,出了一身虚汗,喘着粗气歉意地冲秋香:“真是对不住你,俺真拉不动了,你下来找别人的车吧——” 秋香从车上跳下来:“帮你推上这个坡不就行了,真是的,我今天就坐你车了。”不由分说跑到后面帮着把车推上坡,李天牛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坐回车上秋香打量着李天牛:“拉车的大哥我看你是真病了!” “这还能撒谎吗?现在俺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回去就不能干了,得睡一觉……” 秋香有意道:“有病还出来!”说完偷着笑。 “没有办法,得吃饭呀。”李天牛想起什么,问,“哎,和你一起出来的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你问那么多干啥!”好不容易摆脱贾六心情正放松,被天牛一提她又闹心了,“好好拉你的车得了!”脸上现出怨恨。 天牛被秋香说得红了脸,有些尴尬:“俺不是那个意思,俺是说,算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哎俺向你打听个人行不?”他想知道眼前这位姑娘是不是曾经向他求救的那位,回头看了眼秋香:“那什么,好像是大前年吧,俺记得是刚开春,那时天还冷着呢……就在红梦楼前面有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领着小姑娘……” 秋香先是警觉而后惊讶:“是你!”异常兴奋,“真的是你呀大叔!我看着像嘛!就是没敢认——” 李天牛被叫的不好意思了:“叫俺大叔,叫大叔俺听着别扭呢,叫俺大哥就中啊。” “那个人就是我!”秋香往前挪挪身子,“你停下,不,你慢点,我还记得呢,那天你和我叔打起来了,什么我叔,他不是我叔,他是王八蛋,是大坏蛋!” “那个人是你叔?是你亲叔嘛!?”李天牛惊愕,车速慢下来,“他,他还是人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人面兽心的坏蛋!”泪光在秋香眼中忽闪着,说话带出哭腔,“我妈死前把我交给他,让他好好照顾我,可他……”她哽咽了,眼泪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 “小妹妹你莫哭,你一哭俺这心里跟什么似的……”李天牛见不得女人哭,这一小会儿他难过得也想掉泪,“莫哭了,哎呀,就是这个世道,有啥法呢,谁让咱是穷人呢……”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对了,你上江边要去做什么?”他没话找话道,说完猛地一惊,他怕这个女孩儿是去寻短见,“你不是想那什么吧……不是有啥事想不开了吧?”秋香没听懂他说什么,还在低着头哭泣。李天牛以为猜对了,急了,“小妹妹千万莫想不开啊,人生的路还长呢,你现在才多大,好日子还在后头哩,眼前这点苦不算个啥,一咬牙这过去了。”秋香只顾嗫泣不回答他的话,他找不到下面的话题沉默下来。不远处是个牲口集市,猪马牛羊的叫声不时传来。 天牛随口说一句:“这个味儿可不好闻——”秋香赶紧捂住鼻子,过了这条街才把手放开。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吧?”李天牛打破了沉默。 秋香摇摇头长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她转开话题问天牛贵姓,而后说自己不会去寻短见,又对天牛道了感谢的话。 “谢什么,那天俺也没帮上忙……” 一个车夫拉着空车从对面跑过来和天牛打招呼:“哎,伙计今天拉多少钱了?”李天牛用手比划一下,两人擦肩而过。那人冲天牛挤一下眼睛,诡秘地:“有好事想着点弟兄们!” 天牛没好声回他:“滚一边子去,你以为俺是你呢。” 那人拉车走远,秋香问:“他说什么?” “没,没、没啥,说着玩呢……”天牛不好意思地吱唔起来。 过了一会儿秋香又问:““拉车的大哥,听你口音是山东人吧?” “是山东人,来东北三四年了,也要回去了,俺娘捎信来让俺回去。” “拉车的大哥你北城有家吗?”秋香这样问有她的目的,话一出口也觉得太直白。 “俺穷的叮当乱响上哪儿成家去,嘿嘿……”天牛被问得有些难为情,“俺娘说了,让俺年上回家娶媳妇。”他撒了谎,本能的在异性面前争回一点自尊。他自嘲,李天牛你这是何苦啊…… 在天牛面前秋香觉得心里踏实,有道不明的亲切感,她不知道是为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暗暗想:如果我有这样一位哥哥多好!有外人欺负哥哥一定会冲上来——想到这儿她眼睛又湿润了:“拉车的大哥你知道我在红梦楼里做什么?” 李天牛想说:那还用问!意思是说在那里还能有什么好事,突然觉出姑娘如此问话一定另一层意思,他沉吟了片刻:“俺还真说不准。”他不想让姑娘难堪。 “我,我……”秋香没说出口,“也没什么,别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了。”她改了说辞。她想起刚刚路过的牲口市场,窑姐是什么?恐怕连那些牛马都不如,牛马还能选择自己的配偶传宗接代,而她却是被迫卖身、卖笑!她发出冷笑,“呵呵……”笑声让自己打了个冷战。 天牛被笑毛了回身看着她:“笑么?”从秋香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悲哀,他安慰道,“也莫难过,都是为生活呗,不为了生活谁到那个地方去做什么?你还不一样,都是你那该遭雷劈的叔造的孽!” “谢谢你……”秋香心里忽然萌生一个想法,她脱口而出:“大哥你住在什么地方?远吗?” “不远,从这里往俺那里去也就十多分钟的路。” “噢……”秋香眉头一扬,“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李天牛愣住了,车几乎慢得要停下来:“去俺家?俺哪有个家呀!俺住的是个工棚子。”他不明白一个窑姐要上他住的地方干什么?莫不是……他脸红了,却没敢道明。 “不管住什么地方我就是想去看看,行吗?”秋香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江边马上就到了你不去了?”天牛犯难了。 “不去了。我想上你家去认认门。”秋香的脑子里一下子现出很多想法,眼前最迫切的是要找一个可靠的人,这个人可以帮她逃出红梦楼。 “上俺那儿认认门……”天牛更糊涂了,认了门干啥?那里是一帮穷光蛋!天牛没说出来,怕伤了这个女孩的自尊。 “大哥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在北城没有亲戚朋友,我想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出来玩,有个可去的地方……大哥,你不觉得咱俩有缘吗?”秋香怕他误会有意解释着。 “有缘?噢,是挺有缘的……”天牛脑袋还在胡思乱想,还在考虑拉不拉她回工棚子的问题……他不想拉她去的原因还有一个,工棚子太脏乱怕她笑话:“俺那里埋汰的厉害,去了没地方下脚,还是别去了……” 秋香很坚决:“去,你拉我去吧,车钱一分不少!” “你看你说的……俺要钱,俺不是为要钱,俺、俺不是这个意思……”天牛说不清道不明了。 工棚子里没人,破木板门用铁丝绑着。天牛把铁丝绕开推开门,往屋里让秋香:“屋里可是埋汰……” 秋香一笑,径直进屋了。 天牛回头看见邻居耿大娘在胡同口探着头看他,红着脸连忙解释:“那什么,这是俺的远房亲戚,碰上了来俺这儿认个门。”他怕耿大良以为他把窑姐带回家。 耿大娘向他招手,他不得不过去。耿大娘苦口婆心教育了他一番:“你舍家撇业来东北为的啥?还不是为让老家的爹娘、老婆孩能吃上饱饭,你这样可是不行,挣两个钱烧的你还把窑姐领回来了,你真长本事了,你忘了你爹娘还在挨饿!”天牛一再解释,耿大娘不听,“会说的不如会看的,要想不让人指脊梁以后就别干这事!” 天牛目送着耿大娘回家,心里被说的很不是滋味。回到工棚,他难受得挺不住上炕躺下了,他怕秋香挑理,说:“那什么,俺头疼的厉害,躺一下就好了,你先坐着。” 秋香没吱声,坐在炕边上打量着这个破屋:破锅破灶,半屋子垃圾,满屋子汗臭味,她想捂住鼻子,没好意思这么做,抬起的手往脑后梳一下头发:“大哥,你们这里一定没有女人!”她笑。 “那是,一帮穷光棍哪来的女人。”他起身把自己卷起的铺盖打开铺在炕边,“你坐这上边吧,要不炕上凉。” 他的被子脏得没个模样,秋香不想坐,碍于面子还是坐了上去:“你一个人住这儿?” “不是一个人,俺们四五个人住在这儿,房钱也是大伙摊。” “哦……”她凑近天牛看,很自然的用手摸摸他的头,“你的头是挺热。”把脸贴在他额头上试一下,“你在发烧呢!你有药吗?我拿给你吃。” “不用吃药,一会儿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除了母亲还没有女性用脸贴过他,也从没有女人坐得离他这么近,天牛心乱了,脸变得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去给你买药吧。”秋香要下地。天牛拉住她:“莫去,莫去,俺有病从来都不用吃药,真的,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半天不说话,天牛闭着眼睛让思绪胡乱飞翔…… 秋香侧脸看他:“那年你要是把我叔打倒在地,多好啊……”秋香小声说。 天牛他听懂了她的话意,是怪他没有救她,睁开眼睛:“那什么,当时俺也不知是咋个事。”他解释着,“再说,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你亲叔,要卖了你……”他不说了,他清楚,就是知道了真相他也改变不了现实,他不想说太多的谎话骗这个女孩。 天牛的话触动了秋香痛苦的神经,她趴到天牛身上哭泣起来,一会儿哭声越来越大,似乎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要倾泄出来…… 天牛害怕了,怕有人误认为他欺负女孩子,他坐起身摊开双手,想给随时可能撞进屋的人一个清白交待…… 第21章 为出逃早铺路不惜挨打 为女人守信誉初逛妓院 天快黑时贾六哭丧着脸回到红梦楼,刚一进院七丫婶就骂上了:“你个该天杀的!把人领出去一整天——”往后瞅瞅,没见秋香的影子,再看贾六惶恐不安的表情,她脸色骤变,“人呢?你把人给老娘弄哪儿去了?!” 贾六卟嗵一声跪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秋香,秋香她跑了……我该死……”贾六边诉说边打着自己嘴巴。 七丫铁青着脸半天不说话,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你!你——”她气得说不话来。 秋香这时一脚踏进大院,七丫婶住了,贾六从地上跳起来抓住秋香的手:“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没跑啊!你吓死人了!谢天谢地……” 秋香装得很无辜:“怎么了么?你个大老爷们怎么满脸都是泪?” 七丫斜愣着眼睛走近秋香,没好声地发问:“你去哪儿了?” “我在街上和六哥走散了,后来迷路了,就随便遛达遛达……” “你说得轻松!你知道一大院子人急成啥样!操你个妈——”七丫挥手狠狠打在秋香脸上:“迷路!迷你妈个路!我看你没安好心!”冲贾六,“你个大傻逼还有脸哭哪,回头让人卖了你还帮你数钱呢!”指着秋香,“把这个小骚货关后院饿她三天,我让她得瑟!让她跟我演戏——” 秋香眼珠子快速转着,哭起来:“我犯了什么错关我?难道我迷了路就不该回来了?早知妈妈这样不喜欢我,我还不如死在外边得了!”坐在地上踢蹬着两只脚大哭。 贾六在一边帮着秋香说话:“是啊七姐,人这不都回来了,秋香没有跑的意思,要是有还能回来嘛!就饶她这一次吧……” 七丫一双贼眼睛在秋香身上扫来扫去,放轻语气:“好了,看在贾六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但下不为例,如果再有下次出去玩没个准头我打折你腿!听见没有?”秋香在嗓子眼里回答,“听见了。”七丫拉起秋香,假惺惺的揉揉秋香被打红的脸颊,“你也不该怪妈妈,你知道今儿个多少客人找你?黄狗子也来了,找不到你跟我都急眼了。以后可不行这样了,出去玩行,但不能耽搁正事,是吧。”帮秋香擦掉眼泪,“快上楼收拾收拾,一会儿下来见客。” 秋香不动地方:“人家就是没错嘛!” 七丫满脸堆笑往回推秋香:“是妈妈错了,妈妈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快上楼吧,一会儿妈让门房去独一处饺子馆给你端盘饺子去。” 贾六自告奋勇:“我去端饺子,正好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七丫:“你是活该!这要真把我闺女丢了,我活扒你的皮!还吃饺子呢!” 秋香扭扭捏捏往楼上走,嘴里小声嘟哝:“人家哪儿错了……”心里懊悔得要命。今天她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今天出门她带上积攒的东西,此时此刻一定逃出了北城!她恨自己,恨得想抽自己的耳光。 七丫的贼眼睛不住的打量着秋香的背影,心里在琢磨她这一大整天去了哪儿… 秋香回来后如同换了个人,脸上总是笑盈盈,姐妹们都在猜她出去是会相好的,可把所有经常光顾秋香的客人过滤了一遍也没对上号。七丫也旁敲侧击问秋香去了哪里?秋香笑着胡说八道一通,说遇见了拍花子把她拍迷糊了,然后……七丫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丫头说的跟真的似的——”心里在说:小狐狸精咱走着瞧——”秋香没看出七丫的阴险,七丫暗地里已经安排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天秋香约李天牛三天后来红梦楼,她要把一些东西交给他,但李天牛没有按时赴约,秋香一天几趟跑到大门口也没寻见李天牛的影子。秋香躲回自己房间哭起来,她不知道天牛为什么失约,在心里骂李天牛是个不守信用的大骗子。那天她交给天牛五块钱,让他准时来赴约。 其实天牛没有失约,他按定好的时间来了,正巧碰到秋香出来送黄狗子,他就躲到一边,这时又有嫖客来找秋香,秋香挽着嫖客上了楼,他就没敢进去错过了机会。晚上回到工棚天牛把这事和大个王说了,大个王拍着大腿叫好:“好事嘛!好事嘛!这好事咱咋遇不着!”他帮天牛分析这件事,他说那小窑姐八成是看上天牛了,不然怎么会上赶着给他钱?天牛头摇得像波浪鼓:“不可能,不可能……”大个王仗着酒劲劝他夜闯红梦楼去会那位姑娘,天牛没这个胆量,自我解嘲道:“去那鬼地方?别说要钱就是不要钱去哪儿干啥?俺嫌那里埋汰……”他说的理直气壮却心虚的厉害,他怕那个姑娘找上门来要钱,他在心里嘀咕:俺可没有昧你钱的意思,俺对天发誓…… 几天后李天牛下了决心,他要去趟红梦楼,这回不是去苦等而是豁出血本逛窑子,他打听好了逛一次窑子不住宿费用是五块钱,当然这个钱他要自已出,他也想好了进红梦楼要说的话:“有漂亮的没有?找来几个让大爷瞧瞧……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笑过后又有些心疼,他舍不得花掉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娘啊,你别怨俺,俺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俺答应了人家……自责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傍晚时分红梦楼前的街口上热闹非常,卖香烟、瓜仔、烤地瓜的小商贩喊个不停,不时有男男女女从红梦楼里出来买这买那。天牛躲在暗处观望,他怕在这儿遇见熟人。天大黑后他从暗处走出来,清清嗓子扯扯衣襟,径直走向红梦楼大门。有商贩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在说,这小子是进去掏厕所吧!? 天牛今天穿着一身平时不舍得穿,从老家带来的土布白褂子、黑裤子,这种打扮走在热闹的北城街道上,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十足的土老帽! 秦瘦子在门口挡住他,上下打量着:“哎,你找谁?说你哪——” 天牛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已理直气壮些:“俺……”他紧张的忘了要说的词,“那个什么……“他没想起来,顺口说,“俺来找个人……” 瘦子瞪起眼睛问他找谁,李天牛被他吓住了,两条腿打着颤说出话带着颤音:“俺俺俺……” 瘦子不耐烦了往外推天牛:“什么鸟都有!操,走,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兜里装两个嘣子就敢上这儿来得瑟——”往前指指,“去找有大铺的去,那儿便宜。” 李天牛脸挂不住了,也急了,回手抓住瘦子的衣领:“你小子狗眼看人低!俺怎么就不能来!俺就来了你敢把俺怎么的!”两人撕巴起来。争吵声惊动了楼里的人,有人跑出来看热闹,也有人推开窗户趴在窗台看;有人不屑地:“嗬,真稀奇,土暴子也敢来红梦楼闹事……” 秋香生病了,下午勉强陪走一个客人就躺下了,她迷迷糊糊睡得正沉,突听到天牛的声音一下惊醒了,赶紧披上衣服跑下楼。这时瘦子正抡起拳头要打天牛,她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拦住瘦子:“你干什么!他是来找我的,你打他干什么?!” 秋香来势太猛把瘦子震住了,他也怕秋香告状说影响了她的生意,有些发慌:“我没打他,他穷横穷横的进来就骂人……” 秋香推开他:‘滚吧你,见着老实人你就欺负我还不知道你。“秋香半真半假地说,拉着天牛上楼。天牛不服气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瘦子愣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他不明白土老帽怎么会来找秋香,而且秋香又会如此呵护……他嫉妒了。 秋香进屋关上门靠在门上喘粗气,天牛看她难受的样子不解:“你这是咋了?”秋香吃力的摇摇头,慢慢走到床前坐下头靠在墙上。天牛立在屋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双手绞织在一起不自然的转动着。突然隔壁传来女人刺耳、放荡的叫床声,天牛吓了一跳,他红着脸看秋香一眼赶紧低下头。 秋香忍着笑,伸出手勾动着手指招呼他:“你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坐下。” 天牛走过来坐在床另一头,秋香拿过他的手攥在手里,定定地看他,他触电般移开目光,呼吸和心跳顿时都急促起来,他使劲吞咽着唾沫。 “呵呵……”秋香笑出了声,“你干嘛这么紧张?”天牛强作振静说自己没紧张,眼睛却不敢正视秋香。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秋香把他的手放在胸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从来没碰过女人吧?”天牛脸羞得通红。秋香在他脸上亲一口,“你就像一只刚会打鸣的小公鸡!呵呵……”她想起什么,“哎,那天你怎么没来?” “俺来了。”天牛十分诚恳地:“俺来了,真的,俺对天发誓……”从衣兜里摸了用纸包着的五块钱放在床上,“你的钱……”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五块钱摊开,有些害羞,有些胆怯,“是这个价吧……” 第22章 报恩心又生情拒收嫖资 不忍睡生病女半夜多梦 “你干吗?”秋香把自己的五块钱塞进被子底下:“谁说要你的钱了?!快揣起来吧。”天牛还在发愣,秋香把他的五块钱揣进他衣兜,“你能来我就非常感谢你了……” “你不要钱?你真不要钱?你为什么不要钱呢……”天牛迷惘了。 楼下响起七丫的破锣噪音:“秋香——下楼见客!” 秋香一惊,天牛慌乱起来,如临大敌…… 秋香见天牛一脸惊恐,捏捏他肩膀站起身:“没事,我去说。”她推开窗户冲楼下,“妈妈,我这儿正陪着客人呢。” 七丫恼怒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客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个小丫崽子总起高调,是不是皮子又痒了?!” “刚才贾六哥没在,客人刚进屋,不信你去问秦哥。”秋香说。 秦瘦子不知如何说好,看看楼上的秋香又看看发火的七丫,他选择了帮秋香:“七姐,是,秋香的客人刚来,六哥刚才没在,我替他盯着呢。” “告诉你们——”七丫借机向大家训话,“以后谁他妈要是偷着走活,我就让她死不了活不起,不信咱就走着瞧!”问秦瘦子,“贾六呢?” “他在楼上……我去找他。”要往楼上跑。七丫喊住他:“回来!看好你的门……让他管个事他不知天高地厚了,明天就换了他,我让他去要饭吃。”对旁边的嫖客,“爷,我这儿新来个雏,你要不要先看看?”没等嫖客发话七丫拉着他上了楼。 自从刘二跑了以后,七丫把盯窑姐向嫖客敛钱的活交给了贾六,这是个肥差事,只要看住窑姐不和嫖客私通,按规定把钱收上来就完算事大吉。且有的客人半夜走了,下半夜又补上新嫖客,贾六和值班的大茶壶睁一眼闭一只眼,到时就能在窑姐手里拿到提成。当然这是冒险,七丫最怕、最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如果被她发现,这个人就永远在红梦楼消失了。但金钱的诱惑和窑姐的甜言蜜语,会让这些大茶壶铤而走险。这会儿贾六没在,七丫就怀疑他和哪个窑姐在鬼混,她要亲自查看一番…… 在秋香屋里,天牛又把钱拿出来,他觉得没有不花钱的道理:“你看,哪能不要钱呢……”他还在坚持,似乎对方不要钱他就没理由做想做的事,和上饭馆一样,不花钱人家不会让你白吃,除非是要饭的,天牛不想做乞丐。 “哎呀!”秋香把钱又揣回他兜里,“你挣两钱不容易,别乱花了……” 天牛红着脸在胡思乱想,在想秋香不要他钱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是让他帮着做什么坏事……他忐忑不安了。 “你别生气,开始还真以为你不能来了!呵呵……”秋香认真看他,“你信不信我背后还骂过你?”握住天牛的手。 “骂俺?”天牛明白过来,“噢,换做俺也是一样——”他想解释那天的事,突然觉出秋香的手发烫:“哎呀,你发烧哪!”摸摸她的头,“你看,你的头都烫人!” 秋香拿开他的手:“没事的,我刚才吃了一块大烟,一会儿出出汗就好了。”把床上的烟枪拿起来,“对了,你抽两口不?” 天牛使劲摇头:“不,俺不抽。”接过烟枪在手里摆弄几下,“都说这玩样不是好东西……以前在俺老家城里也有烟馆,后来衙门去抓过,还烧毁了好些大烟。” “在这里不抽大烟,不自已找点乐子咋活呀……”慢慢躺下,头枕在天牛腿上,仰脸看他,“和女人睡过觉吗?” 天牛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想让这小丫头看扁,但他从没碰过女人,撒谎都不知道说什么,“你是问俺,问俺……” “别问俺问俺的了!”秋香坐起来解他衣服,“今儿我身体不舒服你也别在这儿过夜,快点,我伺候完你你就走吧,还能省两钱。” “别了,别了,你你你还病着,你看你还病着哪……”天牛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所措的捂着自己衣服。 “你这是干啥……行了,行了,我不管你了。”秋香拗不过他,停下手来,“你不想做就不做,这样吧,你待一会儿就走。”往窗外看看,“三天后你再来,我有东西交给你,三天后我的病也好了,到时好好陪陪你。” “对了,那天你就说让俺来拿东西,让俺拿啥东西?俺拿东西给谁呀?”天牛被搞糊涂了。 “你先别问了,到时你就知道了。”看看外边,“正好贾六在楼下呢,快走,我送你下楼。”临出门又嘱咐,“不管谁问你,你就说付了两块大洋。” 天牛领会错了,拍拍脑门:“你看俺这记性,俺是不是得给你留下钱?” 秋香用手点他脑门一下:“我都说过不要你花钱的,你看你真是小心眼!我是说咱俩得应付外面的人,你那两个钱留着干别的用吧,就照我说的去说。” 天牛挠着脑门往门口挪着步,偷偷吸吮着秋香身上的花露水香味,他的心醉了,一股热流在他的体内奔腾,随时都可能冲破他意志的堤坝,他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秋香回头:“大后天你比这再晚点来……”看见他呲牙咧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天牛红着脸弯下腰掩饰着:“没,没事,肚子有点不舒服。” 秋香会意地抿嘴一笑:“刚才你不要,现在他们在楼下盯着呢,你要再磨蹭一会儿他要不收你五块钱才怪!走吧,好饭留着下回吃。” 俩人走出楼门洞,七丫从楼里跟出来,嗑着瓜仔,贼溜溜的眼睛在天牛身上扫来扫去,天牛脚刚跨出大门,她喊道:“哎,你头回来吧?” 李天牛收回脚礼貌地点点头:“是,俺是第一次。” 秋香在后边接话:“妈妈,我今天身子不舒服,他付过茶钱了,钱在我屋里一会儿拿给贾六哥。” 七丫脸上挤出假笑,冲天牛:“噢,不要紧,先别忙着走,她身子不舒服咱换别人,我们家有的是漂亮姑娘,一个赛一个,你等着——”冲楼上喊,“红菊,下来见客。” 秋香替天牛捏着一把汗,她怕天牛架不住诱惑被别的姐妹把他那点钱唬弄没,她也怕天牛说走了嘴坏了她的好事。 天牛慌乱的摆着手:“不,不,今儿俺也不太舒服,改天,改天俺再来。”快步出院。 红菊在楼上喊:“谁叫我?”七丫没好声地:“孩子死了你来奶了!晚三秋个屌的了!”扭着大屁股走了。 “下回喊你都痛快的!妈的,好生意没做好!”贾六张牙舞爪的想做给七丫看,七丫根本没回头,他冲秋香咧嘴笑笑解了自己的尴尬。 “六哥,让我那屋喝会儿茶去?”秋香对贾六说。 “这会儿没空。‘贾六说,”有好茶给我留着。” “好嘞!”秋香如释重负,转身跑上楼。 这夜天牛失眠了,他的脑海里装满了秋香,他替这个漂亮的女孩惋惜。夜里秋香出现在他梦中……记事以来他第一次尿了炕,他怕被人发现用身体紧贴着尿湿的地方,想在天亮前把尿湿的被褥用身体烘干。早晨大个王喊醒他时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大个王问他做了什么美梦,他撒谎说梦见母亲了。天牛摇头暗自傻笑:难怪人们都喜欢做美梦,假若天天有美梦陪伴给个神仙也不换……趁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他赶紧把被褥卷起来。尿湿的被褥他不可能拿出去晾晒,今晚还要睡在上面,那是一种难言的苦…… 第23章 进妓院赴约会春雨初下 敞心怀露苦衷吓煞车夫 天牛兴致勃勃准时来到红梦楼,秦瘦子借着门房的灯光认出了他,脸上有了笑模样:“这位爷来了?张秋香在楼上呢……好像在陪客人吧。”说完诡秘的一笑。 一听秋香屋里有陪客人天牛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攒足的精神顿时没了踪影,脑海里痛苦又缓慢地浮现出一些令他心颤的画面。 “噢,不对……”瘦子摸着脑袋好像想起什么,“秋香病了,好像在屋里躺着呢。”瘦子观查天牛表情。 “是嘛!”天牛表情放轻松了:“你看看,吓俺一大跳。”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又说,“她咋还病了呢?”在妓院妓女陪客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他觉得稀奇震惊、或是难过是他自身出了问题,可问题是他的问题出在哪儿呢?他百思不解。 瘦子冲他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进去,天牛道了谢快步走进楼口,看瘦子没注意三步并两步窜上二楼。 秋香房间的门没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见秋香蒙着大被在睡觉,想说:睡觉咋不关门呢!见秋香睡得正香,不忍惊醒她,便悄悄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地看她。秋香的一只手耷拉在床下,他轻轻拿起想塞回被里,觉出她的手很热,一下明白大热的天她为什么蒙着大被睡觉:“咋还没好呢,啧啧……”他心疼地小声嘀咕。 秋香从被子里探出头,舔着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嘴唇:“你,你来了,真的……刚才做梦还梦见你了。” “你睡觉咋也不锁门呢?”天牛还是想嘱咐她注意安全,他不知道窑姐的房间是不允许随便上锁的,老鸨怕她们和客人私通,在行话里叫走黑活,只有客人交了钱窑姐的房门才可以落锁。 “锁上门你怎么进来?”秋香没有直说,她想坐起来被天牛按住。天牛摸一下她的额头:“这么热!要不俺去给你找个大夫来吧?” “哎呀,找啥大夫?没事的,我都好多了,别浪费那钱了。” “你别怕花钱,俺身上有钱。”天牛真诚地说。 “真的不用,真的不用……”秋香有些感动,眼中闪烁着泪花。自从曾爷走了以后,在红梦楼没有人真心的关心过她,天牛真诚的感情,一下子闯进了她心田,“谢谢你。”她用被子把泪擦掉。 天牛为她掖掖被子:“嗨,咋还不好了呢……”脸上现出愁容,为这个女孩担忧。 秋香掀开被子一角:“你也进来躺下吧。”天牛的头摇得飞快:“俺进去做么!”脸红了,“你病着俺进去也不像话呀……”突然走廊里有人说话他吓得触电般站起来,“有人来了!” 房门被推开胖莉探进头来:“我姑问你今晚定客人没有?” 秋香抬起头没好声地:“没看见我这儿有客人?没看见人家正发烧呢!你进屋怎么不敲门?” 胖莉歪着脑袋,不服气地:“我敲了,你没听着怨谁!”一摔门走了。 “臭狗屎!你咋还不死呢!”秋香骂完又把气泄向天牛:“你怎么不把门关好?” “俺……俺也不知道得关门哪。”天牛怯怯地看着她,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算了……”秋香坐起来理理杂乱的头发,“还养个狗屁病啊,狗娘养的,她马上就得上来。今晚你别走了,你走了别人就得来顶坑。”把身上的外衣脱掉,“你脱了衣服进来吧。”天牛懵头懵脑不如如何是好:“俺还是回去吧,俺哪天再来……” “不是和你说了你不在这儿就得有人来顶坑嘛,你傻呀!”秋香一脸愠色 “你还生着病呢……”天牛的话音没落,七丫一脚踢开门,虎视眈眈盯着屋里人:“老娘说话不好使了!” 秋香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妈妈又怎么了?” 七丫打量着天牛,冲秋香:“你真够洋巴的!这个月你给我陪了几个客人?你心里没个屁数,满打满算你接了没二十个人,不要你个大粪脸了!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啊,想享受得有人出钱包你!有人出钱养你吗?没有你就得给老娘去接客——”七丫咬着牙,“你想撂挑子,你看你是活腻了!”斜愣着眼睛扫了天牛几眼,天牛更紧张了。 秋香胆怯地:“人家发烧,病得可厉害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今天一天才喝了一碗稀粥。” “喝一碗稀粥怎么的?就是喝一口凉水该你干的活你也得干好。”七丫瞪着眼睛。 秋香有气无力地:“我……我没说不干活啊,”指着天牛,“你看,这不客人都来了。” “啥时来的客人?哪儿来的客人?啊——”七丫在围着天牛转了一圈,“瞅着眼生哩。” “嘿嘿……”天牛紧张得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他上回来过,妈妈见过的……”秋香慌乱地接话,怕天牛说漏了嘴。 七丫扬一下手中的手绢,阴阳怪气地:“哟,这位爷在哪儿高就啊!爷知道逛窑子得花钱吧,你带多少钱啊?!爷不会空手套白狼来了吧!” 天牛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想说:你狗眼看人低!见秋香给他使眼色,领会了,拍拍胸脯理直气壮地:“不带钱俺上这儿来做么?你以为俺来赶集呀!”从衣兜里掏出钱在七丫眼前晃一下,“你看看,这是钱不?”又装回衣兜。 七丫的眼睛跟着转一圈,脸放晴了:“哈哈,爷别生气,我和你闹着玩呢,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转脸看秋香,“行了,这里交给我姑娘了——”拍拍秋香脑袋,“闺女把客人陪好啊,缺什么就喊妈妈一声,”给秋香一个眼色,意思不让天牛带走一分钱。 “放心吧妈妈,我一定把客人陪好。”秋香小声回答,七丫离开后她轻声骂:“这个王八蛋,老天爷咋不打雷劈死她!”让天牛坐在她身边,“这回你是跑不掉了。” 天牛有些紧张:“咋了?俺,俺怎么跑不掉了?” 秋香小声:“你别怕,我不让你花钱。”伸手脱天牛的衣服,“今天你能来太好了,换了别人可糟了。” “啥糟了?” “没看见我正病着,换别人还不折腾死我!” “那,那,俺就坐着陪你吧,你病着。” “你快去把门关上,现在锁上没事了。”天牛过去把门关好愣愣站在那儿。秋香又生气又好笑,“你傻了,见着女人连道也不会走了!你快过来——” 门外七丫悄悄走回来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屋里传出秋香的呻吟声,她直起腰揉着太阳穴往楼下走,小声:“放着一堆有钱的爷来陪,非得他妈整一些驴马烂子!我是整不明白你个小妖精了……” 天牛和秋香在被窝里紧紧相拥着,秋香的身体滚热天牛如同抱着火炉,他不忍心碰这个生病的女孩,可体内的热流炙烤着他 一种莫名的渴望令他不能自已……秋香轻吻着他的脸蛋:“和我在一起感觉好不好?” “好……真好……可是,你生着病呢,俺不能……俺还是人吗……”天牛心跳加速,热血沸腾,他就要失控了。 “没事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比吃药还管用,真的,和你在一起,真好……” 天牛抑制不住自已了,笨拙地想吻秋香,秋香躲开:“不能亲我,感冒了会传染的。”天牛不在呼地:“俺以为是啥,怕个么? 俺体格好着呢,别说感冒了,就是伤寒也撂不倒俺。” 秋香喘着粗气:“别说傻话了,我是好意……一会儿完事你就走,省得明天带着东西出去让人发现了。”她翻过身趴在天牛身上,“你信不信,刚才门外一定有人偷听……” 天牛一惊:“谁偷听?他们要干啥?”他有被人污辱的感觉。如此美好神圣的时刻被人像耍猴一样看,他的自尊受不了,“俺去看看!”他要下地找外面的人理论。” “快歇着你的吧。”秋香抱住她,“你来干啥?你是来找乐子的,别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伏在天牛身上半天不说话,一会嘤嘤哭起来。 天牛以为她生自已的气了,着急了:“俺不是故意的,你白哭了,俺刚才说错了还不行么……” “天牛哥,我这样叫你行吗?”秋香哭泣着问。 “怎么不行!你不生俺的气了……你这样叫俺听着可舒服了,俺也没有妹子,以后你就给俺当妹子吧。”天牛说完又觉不妥,他们现在的已经超过了兄妹关系,“不行,咱这个样子咋做兄妹……” “天牛哥,你带我跑吧!”秋香话说的很轻。天牛却这之一震,扳起秋香的脸看:“你说啥?你、你说啥?” “红梦楼不是人呆的地方……天牛哥你带我跑吧,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要饭吃我也跟着你……”秋香有试探他的意思,内心迫切希望能听到他的真心话。 天牛心惊肉跳的开始胡思乱想,他不知秋香的说的话是真是假?他能带她往哪儿跑?还有一点,带着她跑一定很危险……以前听说书也讲过,谁谁和大户人家的小姐私奔,被抓住沉了江或是点了天灯……死倒不是他最关心的,对他至关重要的是这个女孩为什么如此相信他?!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难道他李天牛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一点他否认,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穷人——穷光蛋。如果张秋香不嫌弃他的贫穷,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赴汤蹈火,他从心里喜欢这个柔弱漂亮的女孩…… “那什么,俺是个穷人,家里穷得啥也没有,只有三间房住着俺娘、俺哥嫂……种的二亩地是租人家何员外家的……”天牛想把实情都告诉她,说这些话时他胆突突的,怕她知道了真相会后悔,“今年过了年俺就二十七岁了,俺比你大好多……”他还是言不由衷的撒了谎,其实他二十九岁了,他担心说出太多实话,他的美好憧憬顿时破灭。 “我不怕,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不嫌弃我,我一辈子都跟着你——”秋香激动地说,她看出了天牛的真诚,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在这个憨憨的山东人身上搏一把……她紧紧搂着天牛呜呜痛哭,哭声拌着红梦楼不时响起的尖叫浪笑声,尤如一碗苦辣酸甜的大杂烩…… 第24章 带钱财离妓院心惊胆战 欲出逃先受阻愁坏秋香 黎明时分,街道上人迹罕至,李天牛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不时回头张望,有风吹草动他都会惊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会儿他胆战心惊,生怕从哪儿冒出坏人抢走他身上的包裹。这可不是一般的包裹,这是秋香交给他的,这里包着秋香的血汗,他舍命也要保护好。他告诫自已:李天牛啊,李天牛,就是掉脑袋也不能把人家的东西弄丢了…… “天牛哥你不要嫌弃我,永远也不要辜负我,秋香的命,秋香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不管跑到天南海北,就是喝西北风我也跟着你……”这是秋香对他深情说地一番话,那一刻他激动了,也被感动了,他在心里问自己:你有何德何能让这么好的姑娘喜欢上了你!他暗暗发誓:一定不辜负这个善良的姑娘,一辈子不让她挨冻受饿。他又幻想着把秋香带回老家的情景:母亲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村里人也会羡慕他带回一个漂亮的姑娘,他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她做过窑姐…… 天牛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突然对面有几个人跑过来,杂乱的脚步声吓了他一跳,他首先想到可能遇到了坏人,想夺路而逃,跑在前边的人朝他喊:“别往前去了日本鬼子抓人呢,快跑吧——”他赶紧掉头往回跑,随着来人钻进一条胡同消失在暗夜中。身后响起枪响,紧接着警车的疯狂鸣叫、掺杂着狗叫,和女人孩子的哭救声连成一片,寂静的街上乱成一锅粥。 回到工棚子天已经快亮了,屋里人还在沉睡,李天牛蹑手蹑脚爬回自已铺上合衣躺下来,一会儿他又悄悄坐起来,借着外面的光亮把包裹从怀里掏出来端详,睡在身边的大个王突然嘟哝一句梦话,吓得他赶紧把包塞进怀里躺下装睡……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天牛躲在暗处焦急等待着秋香,秋香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墙头,天牛快步跑过伸手接往下跳的秋香,突然狗狂叫起来,院里有人大叫:“快,有人跑了!”秋香惊得从墙头掉下来,天牛不顾一切的拉起她拼命跑,后面一群人在追赶…… 李天牛从梦中惊醒了,他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下意识地摸摸怀里的包。这会儿他还惊魂未定,还在想着刚才的梦,他庆幸是个梦,如果不是梦他的美梦可能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他跳下地把大门关好用木棍在里面顶住,回到铺上小心翼翼的解开包,在打开包的一瞬间他惊呆了,大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包里金光闪闪的金银手饰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心里窃喜:“发财了!发财了……”一会儿他冷静了下来把东西包好,把屋墙脚的水缸挪开,用铁锹挖个深坑把包埋在下面。他还觉不妥又在上面浇些水,用脚反复踩实把缸挪回原位,才放下心来。然后一边清扫地上的残土,一边用山东琴书的调哼自已编的词:“俺有钱了,俺有钱了,俺有钱吃点啥?早晨俺吃大饼子晚上喝豆花……”可能觉出自已失态马上换了词,“不行啊,这钱都是人家的,俺一分不能花……” 有了秋香的例子,窑姐们再外出被大茶壶盯死了,谁要想借这个机会脱身比登天还难。秋香也必须再寻他法,她开始磨黄狗子带她出去吃饭,黄狗子就找各种理由搪塞,不是案子多,就是事多,秋香干着急没办法。 平时客人在红梦楼摆花酒,可以从外边的饭馆点菜送进来,也可以让红梦楼的大师傅掌勺炒菜。相比之下在红梦楼吃饭还是省钱的,首先省下外出的车马费。还有一些窑姐有意把客人灌醉,借着酒劲胡乱要东西,客人酒醒后悔不迭,也成为客人不愿带窑姐出去的一个因素。 曾有一窑姐在外面喝酒把嫖客灌醉了,哄骗嫖客给她买了件价值不菲的皮大氅,嫖客酒醒跑来妓院索要钱,窑姐不给,嫖客一气之下咬下了她的乳房头,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黄狗子不愿带窑姐出去是因为面子,堂堂一个警长总带着妓女招摇过市,上头知道了好说不好听。但他架不住秋香的死磨硬泡一再央求,终于答应了:“好吧,出去热闹热闹吧,也别就咱俩喝没意思,一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我豁出银子了,你叫上两个能喝酒的,咱来个一醉方休……” 秋香求之不得,有人坐陪更方便脱身,她找来小月、红菊一起去吃黄狗子的酒席,可还没走出大门他们一行人就被七丫截住了。 七丫冲黄狗子满脸堆笑:“兄弟,姐今天得驳你一回面子,晚上你们警察局的邱局长要来喝花酒,都定好的事了……”她搬出黄狗子的顶头上司压他。 黄狗子心里不乐意,表面却说:“是嘛,那我也不出去了,邱局长来正好我也陪陪他,千载难逢的机会嘛。” 七丫笑着打他一下:“今天你还真不能上,你猜怎么的?邱局长要在红梦楼宴请日本特高科的井上科长,他们好像有事要谈,呵呵。”七丫把黄狗子拒之门外了,言外之意也在告诉他,她七丫又傍上了新靠山,比他官大的靠山。 黄狗子话软下来:“哦,七姐,那那兄弟听你的,以后有好事也多想着点兄弟,还望七姐在邱局面前多栽培多美言!我就先撤了——”冲晾在一边的秋香她们,“你们都听着了,可不是我小气,改天吧,改天请你们去俄罗斯餐厅吃西餐。” 秋香好不遗憾,她的计划泡汤了,她强做笑脸:“妈妈有事我们也不能出去呀,下次你要请客提前和妈妈打好招呼。”冲七丫,“我们先上楼准备准备。”挎着小月挽着红菊往楼上走。红菊手碰到她腰里硬邦邦的东西,刚想开口秋香瞪她一眼,她赶紧把嘴闭上。 秋香回到自已房间把门锁上,动作迅速地移开火墙底下的一块砖,把腰里藏的银元、金银首饰拿出来塞进火墙洞里,又快速把移出的砖放好,觉得天衣无缝才拍掉手上灰打开房门。秋香今天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所以把钱财都带在身上。刚才如果红菊多嘴被七丫发现,她以后想逃出去的希望都不会有了。她有些后怕,但还是不想把所有的积蓄都放在天牛手上,杏花说过,自已的钱一定要藏在两个地方,一个被偷还会剩一个,她觉得杏花的话有道理,她不是不信任李天牛,就是觉得留些东西放在身边心里安稳些。 盛夏季节酷热难熬,这个季节窑姐过的比别人还要辛苦,如遇到难伺候的主,扇子让你摇个不停,一个小时下来胳膊就酸痛得受不了了,身上衣服都会被汗拿透。七丫骂她们:“你们他妈的傻呀,那扇子在自已手上,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还不容易……”她说的轻松,若是遇到醉酒的鬼子、税警或是一些坏蛋她们就遭殃了。 喜鹊这是因为给醉鬼扇扇子时为自已多扇了两下,醉鬼一看自已大汗淋漓,她却显得无比清爽,一脚就把她踹到了床底下。 喜鹊恨恨地对秋香说,她恨死了这些人,真想给像棺材般的红梦楼再放把火。秋香就劝她忍吧,凡事总有个出头日。说这话秋香心里发虚,她自己还不知出头日在哪里。 无风闷热的天气持续了半个多月,红梦楼的生意冷淡下来,客人少了七丫恼怒、窑姐们高兴,窑姐可以在院里透透风,在树下乘乘凉。 秋香发现这些天喜鹊有事没事总爱一人往后院跑,后院最早有个露天厕所,后来厕所改到了楼里,那里就成了废墟,成了窑姐们处理流产胎儿的场所,七丫也让人经常收拾那里,但那里还是成了红梦楼最阴森恐怖的地方。秋香怕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偷偷跟踪她,见她只是看看高墙看看大树,一副散心的样子就放下心来。 “热死人了!”最热的这天夜里有人大喊,“我要跳江——” 这夜无风,人们不管呆在哪儿都如同在蒸桑拿浴。为了解暑秋香打来一盆凉水放在床边,把两只脚泡在水里,一会儿水变热了她再去打来新水,一夜重复几次觉都没睡好。天快亮时外面奇迹般地起风了,阵阵清风送来了惬意的凉爽,被热浪袭扰多日的人们很快进入了梦乡。 秋香趁人们都熟睡了,悄悄向大门溜去…… 第25章 红梦楼出意外窑姐逃走 恶人惊防隐患偷搜钱财 二十五 红梦楼出意外窑姐逃走,恶人惊防隐患偷搜钱财 大门洞开着,没人看守,秋香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翘着脚尖刚迈出大门槛,七丫的大手牢牢抓住了她,她吓的妈呀一声,从梦中惊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急剧喘息着,脑海里还在想着可怕的梦境。从梦中惊醒的人不是嫌梦长就是嫌梦短,那是美梦与恶梦之分。秋香就庆幸是在做梦,否则此刻一定在挨七丫的毒打。 早饭秋香没下楼去吃,胡乱吃了几块饼干,躺在床上还想睡觉,很多日子没有睡好觉,昨晚又被噩梦惊扰,她的头一直晕晕的。 “这个挨天打五雷轰的!我干她八辈祖宗!”七丫扯着破锣噪子在楼下骂,“抓回来她我剥了她的皮,我撕碎她的x……” 秋香正迷迷糊糊听着七丫的骂,在猜谁又惹了她,房门被急急砸响,她吓得赶紧下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脸惊慌的贾六。 “六哥,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急成这样?”秋香问。 “喜鹊没在你屋吧?” “她在我屋干吗!?”秋香纳闷。 贾六进屋床上床下看看:“没事了。”走了,片刻砸门声又在隔壁响起。 秋香有些惊愕,喜鹊能去哪儿?一但被七丫恶毒地咒骂,说明这个人已经出了什么事,她慢慢回想喜鹊这两天的蛛丝马迹……她猜想喜鹊八成是逃了,暗暗佩服喜鹊的不露地声色。 喜鹊逃跑了,七丫撒下人马去车站码头、出城的路口堵截,忙乎了几天一无所获。七丫脸气青了,把当夜值班的贾六和几个打手骂得狗血喷头,又把平时和喜鹊走的近的几个人姑娘抽了一顿皮鞭,还是没问出喜鹊的下落。秋香也被叫去盘问了,她说喜鹊早和她闹别扭了,言外之意喜鹊有事不会告诉她,她躲过了这顿皮鞭。 杏花和秋香偷偷议论喜鹊:“ 真是真人不露相,不显山不露水的,到头来人家净做大事。咱们看上去鬼精鬼精的,其实全是屎瓜肚子——屎包一个!” 秋香已经对喜鹊羡慕佩服得无法形容,喜鹊是带着正常的女人身子逃走的,她为喜鹊高兴,也为那位帮喜鹊逃走的男人高兴,他们因此会有一个幸福的明天的!她祈盼喜鹊千万别被逮回来,给红梦楼的姐妹做个榜样。她也生喜鹊的气:为帮喜鹊保密她没少跟着受苦……但喜鹊计划如此周密的逃跑却没带上她,她心里生出很多怨恨。由此她也联想到自已,老天会不会也保佑她留下完整的女儿身……一天梦里她感受到了这美好的一刻,醒来却是一场空,她好不遗憾。 几天后七丫发现了端倪,后院厕所的粪池里出现一根长绳子,是有人用这根绳子从二米多深的粪池里把喜鹊拉出墙外的。粪池在墙外有个敞口,早期是为了方便在院外掏大粪。这个厕所废了以后,七丫怕有人利用这个通道潜逃,让人在外面钉了上铁丝网,应该说她早做了防患未然的准备,但还是出了事。至于喜鹊是如何发现的这个秘密不得而知。又是谁帮她逃出的红梦楼还是不得而知。有的姐妹一听说喜鹊是从粪池里逃跑的,反感的直捂嘴,好像怕臭味薰到自已:“啧,啧,蹭一身大粪恶心死人了……”秋香就想,如果能逃出红梦楼别说是蹭身上大粪,就是泡在大粪汤里她也干—— 喜鹊年轻貌美刚满十九岁,可以给七丫带来不尽的财富,喜鹊的成功出逃吓坏了七丫,她心疼的要流血了。为了防止再出现类似事情,她让人把这个厕所填死了,堵住了任何人想种用这儿逃跑的心思。又搞出一个名堂,所有窑姐的私房钱都交出来由她代管,她给打下收条,说是离开那天一并奉还。她不想让窑姐身上有钱,这样她们因为舍不得钱不敢逃,就是逃出去也寸步难行。 大多窑姐都找各种理由不把钱交出去,秋香也没有把钱交给七丫,她说自己没什么私房钱,以前积攒的一点钱都买了大烟、和好吃的。七丫当然不信却不好直接撕破脸皮:“闺女,你是连妈都不相信啊!妈丑话说前头,有一天东西丢了,被人偷了可别找妈来哭鼻子。” “妈,我真没啥东西可丢,还哭啥鼻子……”秋香装得很无辜,“还别说,以后我真得存点过河钱,省得有个病灾还得让妈妈操心……” “你个鬼丫头就是嘴好!”七丫也是一脸笑靥。秋香一离开她的脸色骤变,咬着牙小声骂:“让你得瑟!到时让你哭都找不着北!”七丫有的是对付她的办法…… 李天牛如今多了两项任务,一是经常出现在红梦楼前,和秋香打个照面,再者一天要跑回工棚子几趟,看那个宝贝包安全否。他都快神经质了,半夜醒了也要伸脖子望望。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一天也不想过,他盼着秋香早点逃出来,好带着她远走高飞。他把北城的一些事提前安排好了,人力车大个王要留下,到时他俩把押金钱交换一下就可以,别的天牛也没有什么,破铺盖他不想再带回老家,领着秋香回家母亲一定能给他们做床新被褥的。一想到美好的未来,他心潮澎湃。 转眼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秋香没有动静,天牛在红梦楼前看见她出来送人她也装做不认识,天牛就纳闷:这是为什么呢?他还是经常守在红梦楼,耐心等待秋香的消息…… 最近一段时间七丫总是觉得秋香不太对劲,到底哪儿不对劲她又说不清楚,她嘱咐贾六多留意秋香。贾六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咋留意呀?她跟男人睡觉咱还能派人在一边站着。” 七丫用手点着他脑门:“你脑袋让驴踢了!我是让你盯着她一天天都干些啥!” 贾六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噢,噢,懂了,我看黄狗子对她有点意思,他不会把她弄走吧?” “说你啥好!黄狗子最近从怡红院整回去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张秋香他都玩够的货还能稀罕她!你长个喘气的眼睛——这两天搜搜她屋。”扭着大屁股走了。 贾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半天不出声。 傍晚秋香挎着一个胖男人从屋里出来说笑着往楼下走,七丫婶在楼梯口堵住她,七丫先和胖男人打招呼:“哟,金爷,这就走啊!不在这儿吃宵夜了?” “不了,柜上有事催我回去呢。”胖男人寒暄几句下楼了。七丫喊住要送他的秋香:“闺女你别送金爷了,妈有事找你。”秋香和七丫婶回到房间,七丫一屁股坐到床上,假惺惺地:“香啊,最近累着没有?”摸着秋香的手,“啧,啧,看这些日子把我闺女熬的!熬得都没孩子样了。那什么,晚上让厨房给你做碗鸡汤补补。” “不用妈妈,我没那么娇气。” 七丫装着嗔怪:“唔,可是不行,听妈的……” 贾六推门进来:“七姐,楼下有人找秋香。” “谁呀?” “我没见过,像是生面孔。” 七丫假模假样地:“噢,好,我和秋香一起下楼看看。”拉着秋香手,“走闺女,妈帮你长长眼。”出屋给贾六使个眼色。 贾六装着出屋,看着她们走下楼梯他又返回秋香里关上门,翻箱倒柜翻找着什么…… 秋香和七丫来到院里,秋香问秦瘦子:“谁找我?”瘦子愣了一下,看着七丫的脸色说:“那那,那人刚走。” 七丫婶脸沉下来:“什么玩样!招呼不打一声人走了!操他个八辈祖宗!” 秋香笑了:“妈妈干嘛这么生气,走了张三一会儿就来李四,男人还不有的是。” “对了,香啊,”七丫拉住要上楼的秋香,“妈这两天腰疼的厉害,你上妈屋帮妈揉两下。” “妈能信着我这两下子?五月她们都比我强……”秋香想推辞。七丫说:“她们那手一个个跟柴禾棍子似的,杵在身上生疼,妈还信不着她们呢……”秋香没话可说了,硬着头皮跟七丫走。 贾六在秋香屋里墙上地下翻找着,他起下一块地板起看下面有没有藏东西;他发现了火墙下活动的那块砖,把砖拿开伸进手从里掏出一把纸钱币,拿在手上看了看又塞回去,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贾六在秋香屋里一无所获,在七丫面前他摊开双手:“毛也没有!是不是这丫头藏的太保密了?!” “屁大个屋,再保密能藏哪儿去?还能藏天上去!”七丫用怀疑的眼睛盯着贾六。 贾六急了,信誓旦旦地:“七姐,你可得相信我,我对你从来都没有二心,我贾六也不是这种人,我要是在她屋里找到什么东西自己昧起来,天打五雷轰!” 七丫拍拍他脸蛋:“瞧你这德性!谁说不相信你了?你他妈想多了……”陷入沉思,一会儿她用力拍打自已脑门,狠巴巴地:“不对,以我的判断,这妮子没私藏万贯就一定有问题……” “什么问题?这丫头挺听话的……”贾六努力在想着什么,“她,能攒下万贯……不能吧……” 七丫摆摆手,不耐烦地:“你他妈的懂个屁,这小妮子能把人哄死,哄人为了啥?一是回头客,二是要小费,她心里要没鬼绝不会做这些傻事……给我看好她,看谁经常来找她。” 贾六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秋香回来看见屋子变了样吓了一跳,想想刚刚七丫和贾六的表现一下全明白了。她回身看看走廊里没人,轻轻关上门,奔向墙角的马桶,马桶里盛着半下脏水,她把手伸进去摸摸,表情轻松下来。一会儿她把窗台上的月季花盆端下来,抠出半下土…… 第26章 拍马屁巧用计借机出院 千叮咛万嘱咐把握时机 “对了——”贾六想表一下功,也是想打消七丫对他的怀疑,故作神秘地说,“我刚才在张秋香屋里发现一个秘密——” 七丫来了兴致:“什么秘密?” “秋香屋里的火墙下面有个洞。” “有什么东西?”七丫急不可待的发问。 “里面只有一百多块钱,我想放长线钓大鱼就没动那钱。” “你使个大劲放个小屁!”七丫不满地瞪他一眼,“老娘以为你发现金砖了呢!” “那没有,那没有,她也不可能有那东西。” “唔——那可说不定!” 贾六赶紧见风转舵:“那是,那是,谁知道她会遇上哪个傻大爷,一不小心就给他一块金砖,嘿嘿……” 七丫打个响指:“看谁来找她勤,说不定就跟这个人有瓜葛……”手举在半空停了一下,说,“不能让这小丫头片子蹿辕子了(逃跑)!” “你就放心吧,这回就是个红梦楼的蚊子也别想飞出咱的大门。”贾六表着决心。 傍晚时分红梦楼前热闹非常,叫买叫卖声不绝于耳,人力车毛驴车来来往往。李天牛拉车从远处过来,停在红梦楼对面的一棵大树下,他脱下露出脚趾头的鞋边往出倒沙土,边和道边卖煎饼的小贩打招呼:“生意咋样?够喝粥的不?” 小贩:“你不捧场靠啥喝粥!你一天挣那么多钱连张煎饼都不舍得吃,俺们这些人不挨饿才怪。” “咦,你说得怪好,俺哪来的钱?俺要有钱俺天天吃你的煎饼。” “有钱没钱能咋,吃张煎饼还能吃穷了你!” “行,你给俺来一张吧,别到时喝不上粥算到俺头上。”天牛经不住商贩激,一狠心掏出钱买了张煎饼卷大葱,坐在车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红梦楼里不时有人进出,天牛目不转睛盯着大门怕秋香在他眼皮底下溜掉。吃完煎饼他站起身高声吆喝:“有坐车的没有?有坐车的没有?”他想让秋香听到,是走是留总得有个说法,他太想见到秋香了。 秋香在屋里也是摩拳擦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在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走出红梦楼大门的机会,必须尽快见到李天牛,和他商量对策。屋子被翻动说明七丫对她起了疑心,她的一举一动都要非常小心,一但被七丫发现了马脚,这些年的心血、这些年的准备工作全成了泡影。怎么办?七丫已下令,她、包括那些不愿上交钱的窑姐不允许出红梦楼,美其名曰:这段时间外面太乱,守在家里安全。有的姐妹根本不在乎她的限制:不出去就不出去,出去还得浪费钱!秋香则不同,一但走不出去一切计划都落空…… 屋门被推开,贾六引着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中年男人腿脚不太好,走路一瘸一拐。贾六嘱咐秋香:“秋香,这位是李翻译官,慕名奔你来的,好好伺候着。” 秋香就笑:“哎哟,是李大爷,快请坐吧。”把男人扶坐到床上,“特意来看我怎么好意思,人家可受宠若惊了……”瞥一眼贾六,“你就放心忙去吧,我一定让爷高兴着来高兴着走。” “可不能怠慢了李翻译官,到时没你好果子吃,你好好陪陪。”贾六出屋关上门。 秋香一边和男人撒着娇,一边动着脑筋:“爷您的面相真好,一看就是个心底善良的人……” “那倒不假,别看咱给日本人干事,可咱从来也没坏过良心。人嘛,你只要别违反日本人那些规矩,别和日本人做对,日本人绝对不会找你麻烦,日本人不找你麻烦我还能找你麻烦吗?是吧,我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秋香搂着他脖子:“你真是个好人。人家早咋不认识你!”她拿出一副相见恨晚的情调,“人家要早认识你,哼,看红梦楼那个敢欺负我!” 男人笑:“哈哈,没事,现在也不晚,以后谁要是没事找你麻烦,就提我李志坚,北城的警察都得给我三分面子何况别人!” 秋香琢摸着他的名字:李志坚。什么志坚啊,都当汉奸了还志坚呢!嘴上说:“这名字真好听,我记下了,记在了脑子里,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你呀,你呀,真是名不虚传,几句话就把男人心里整的热呼呼的。好,我喜欢。”男人搂着秋香在额头、脸上亲个遍。 秋香小心地推开他:“哎,你别猴急呀,好饭不怕晚,越晚吃着越香。人家想求你点事。” “啥事?不会这会儿就让我帮你去打人吧?” “看你想哪儿去了,我张秋香是那样的人嘛!人家听着外面卖烤地瓜的——馋了。” “我还以为啥事,就这点事?”男人从兜里拿出一把零钱,“去吧,去买去吧,想吃多少就买多少。” 秋香又笑:“爷,你真大方,人家感动得都要流泪了。”看着男人不说话了。 “你还有几个意思?”男人有些不悦。 “不是几个意思,”秋香靠在男人身上,“你不知道,红梦楼有个规矩,不让我们自己出去买东西,要买也是客人帮着去买。门房不让我们出门……” 男人明白了,瞅瞅自已不方便的腿脚,一咬牙:“行,豁出去了,我也做回好人。” 秋香高兴地扶起男人:“谢谢你,都是我嘴馋让你受累,不好意思了。回头人家好好伺候你、报答你。我扶着你下去。” 天牛坐在车上眼巴巴望着红梦楼的大门,盼秋香出现盼得望眼欲穿。红梦楼里有人出来,天牛犹豫着过去还是不过去,夜幕就要降下,拉趟活回来啥都晚了,不可能半夜在红梦楼等客,也是他心虚,怕被人看出来。这一犹豫,从街口呼啦冲上来两辆车,他再想过去晚了。 不知从哪儿刮过来一阵风把天牛的眼睛眯了,他正擦眼睛秋香挎着那男人出现在门口。秋香和秦瘦子说话:“秦哥,李爷想吃烤地瓜,这不他腿脚不方便我扶着他去买。” 秦瘦子拦住秋香:“你不能出门,你在门口等吧,要是让贾六看到了,我吃不兜着走。” 男人板起脸想训秦瘦子。秋香赶紧打圆场:“不怪他,我们红梦楼就这么多规矩,你去买,我就站在门口等你。”扶着男人跨出大门,自己闪到一边靠在墙上等。 男人动动嘴,把骂人的话咽进肚,很不情愿地一瘸一拐走向还远处的烤地瓜摊。秋香一眼看见低着头揉眼睛的天牛,她大声咳嗽几下天牛还是没有看她,她急了刚想大声喊,天牛往她这儿瞅了,她赶紧招手,天牛眯着一只眼飞快跑过来,揉着眼睛小声:“ 咋老也见不着你出来?” “你眼睛怎么了?”没等天牛回答,秋香往院里看看,见秦瘦子正和别人说着话,压低声音:“明天中午你来这儿,如果明天我出不来你后天再来,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等着。” “在这儿等一天啊……”天牛想问个清楚。 “对,别拉活了,哪儿也别去!”贾六从楼里晃晃荡荡走出来,秋香看到了赶紧大声说话让贾六听到:“告诉你不坐车了,你磨叽个啥?快走!” 第27章 摇钱树折一枝五月生病 黑七丫放狠话六亲不认 天牛愣眉愣眼地走了,心里在琢磨秋香为啥这么说话?回头看见贾六出现在门口,恍然大悟:“噢,怪不得……”喃喃自语。 贾六看着天牛背影,问秋香:“那个人是谁呀?” “谁知道是谁?问我坐不坐车,磨叽起来没个完。”秋香道。 贾六眼珠子转转:“你在这儿干啥?等人啊?” “没有,”秋香指指买了地瓜回来的瘸子,“那位爷要吃地瓜我陪他下来买。” “哦……”贾六歪头看看秋香脸,咧嘴一笑回院。 “看嘛?神神叨叨的!”秋香故作镇静地和贾六开着玩笑。 贾六回头:“看你长的漂亮!不过嘛,也确实长的好看,唔——” “别拿着假话哄人玩……抽时间去我屋喝茶。”贾六没回头朝她摆摆手,进楼了。 秋香长出一口气,她刚刚吓出一身汗,也觉出自已说错了话,贾六见过天牛,刚才不该说不认识,应该换个说法,假若贾六看出来一定生疑,应该怎么说呢?直到扶着那瘸子上楼她也没想出更好的说辞。 贾六把看到的向七丫做了汇报:“秋香好像跟李瘸子关系不一般,那家伙能瘸着腿去给她买地瓜……” 七丫沉着脸半天开口:“李瘸子我知道,以前给日本宪兵队当过翻译,后来倒卖私盐被宪兵发现了,他那条腿就是被打瘸的。这是个骚货,以前仗着在宪兵队当翻译,更是狂的不得了,怡红院的老鸨就让他打过。” “看不出来,这小子瘸了巴叽这么尿性过!” “按说李瘸子不常来,不应该和秋香勾搭上……还是信其有不信其无吧。”在贾六下身抓一下,“留点子弹。……” 贾六嘻笑着“放心七姐,不留着还能给谁呀?给那些丫头你也不让,嘿嘿。” “知道就好,让我发现一次就把你这东西剪下来!”用手做个剪的动作,“让你做一辈太监!” “不敢,来敢,我贾旺对你一百个忠诚,绝不,绝不会鬼鬼混的。” 七丫发贱地用手点一下他脑门:“相信你,不信你能让你享受我嘛!蠢货——” 贾六想笑没笑出来,可能被七丫的贱劲弄恶心了,使劲咽口唾沫:“有个事跟你说,红菊跟保安旅的宋营长好上了,这二鬼子——”七丫瞪他一眼他赶紧改口,“开个玩笑。宋营长放出话要赎她从良。” “可以——”七丫拉着长声,“拿银子来,告诉那个姓宋的,八百块大洋,纸票子我不要,少一个子甭跟我扯。” “是,我知道。还有齐五月,这丫头好像,好像得病了……” 七丫的脸一下子青了:“啥?啥病?” “会不是会是梅毒……” “什么?这还了的了!到是得了啥病你马上给我去看!” “是,是,我这就去……” 秋香还在打李志坚的主意,她想利用这个瘸子帮自己走出去。她把地瓜剥了皮喂到瘸子嘴里:“今儿这烤地瓜真好吃!是不是?” 瘸子被热地瓜烫得直咂嘴:“好吃,好吃。” “爷,看你人这么好,这么心疼秋香,虽然咱俩萍水相逢,秋香想喊你一声哥,行不?我平生啥亲人也没有……”秋香说得悲悲戚戚,眼里忽闪着泪花 瘸子似乎被感动了,搂过秋香在脸上亲一下:“当然行了!只要你高兴叫我个啥都、都行。” “真的!”秋香一脸灿烂的笑,“我太高兴了,以后我就叫你哥了——” “行,我以后就是你哥了,到时候谁欺负你找哥帮你出气……”眼珠子转转,“哎,秋香,以后哥常过来,咱就花个喝茶钱行不?”他也想利用秋香。 秋香笑:“在我这儿没问题,就是……” “就是啥?”瘸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是随便说说,咱干啥事花啥钱,没事,跟你闹着玩呢。” 秋香握着他手摇晃:“不是我,是——”趴在他耳边小声,“隔墙有耳,被人发现了我会挨打的。” 瘸子捏一下她脸蛋:“没事,咱可以见机行事。”做个扩胸动作,感觉像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 秋香笑而不语,心里在骂:狗揍吧,还想占本姑娘便宜呢…… “得,别净扯没用的了,一会儿时间都算我身上你掏钱啊!” “哎呀没事,不在乎几句话的时间,你也不是铁打的,到时让你舒坦就行呗。人家还有话问你。”秋香慢慢为他解衣,“人家好长时间没出去遛达了,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走走?” “这有啥难?你啥时想去咱就去呗。” “不是,我们这儿现在有条规矩,只有客人才能带我们出去,你得去找七丫,她同意才行。” “是这样……”瘸子沉思一下,“一会儿我去试试,那个胖女人应该给我点面子。”他嫌秋香动作慢了,有些急了,“手不好使咋的?一会儿大茶壶来喊了,你快点行不?” 秋香无声地笑笑:“看你没耐心的样,人家这就好了……”脱下自己上衣袒露出丰满的双乳。 瘸子两眼冒着光,贪婪地咂着嘴:“好看!真好……” 齐五月躺在床上不住的咳嗽着,一会儿嘴里咳出血来,她拿出手帕擦嘴,看见手帕沾着血迹,惊恐得趴在床上痛哭不止。 贾六推开门轻轻走到床前,见五月哭起来没完,使劲吭了一声。五月没发现他进屋,突然听到声响猛抬头看见贾六站在身边,吓得妈呀一声差点没昏过去,哭得更凶了。 贾六拍拍她后背:“行了,你也没死亲娘老子,哭个狗屁!再哭把你关后院去!”怕被传染,手在裤子上蹭蹭,“你起来,我问你点事。” 五月害怕了,她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一但被关到后院离死就不远了,她见过别的姐妹的下场。她坐起来没等说话又咳嗽起来。 贾六厌恶地捂着鼻子,等五月咳嗽完他发话:“我问你,你如实回答……你知道自己得的啥病不?”五月恐惧地摇头。他又问,“你身上有烂的地方没有?我是说你下身。” 五月点头又摇头,她不知道贾六指的是什么,当窑姐的下身没病的几乎不存在:“你说我得的是啥病?”她身子由于惊慌开始哆嗦、颤抖。 “我他妈知道你得的是啥病!我看八成是花柳病,你还能得啥好病!”歪头看看她,“把裤子脱了我给你看看。” “你,你不能看。”五月倔犟起来。虽然她每天都要在男人面前脱光身子,但和贾六太熟,又反感他,反倒害羞拘束起来。 贾六想强迫她脱裤子,五月缩到床里大叫着:“你别碰我!你别碰我……”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手。 贾六犹豫了,他不怕别的,怕被她抓破哪儿传染上病。“行,行,算你厉害,回头在收拾你——”悻悻离开。 五月下地关上门,上床一件件把衣服脱掉,她要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瘸子自我感觉良好,他也琢磨带着窑姐出去吃顿饭算什么事,以为七丫能给他面子,兴冲冲步入七丫房间:“七,七姐,闲着呢。“ 七丫躺在床上抽着大烟,见他进来礼貌地坐起来打招呼:“噢,是李大翻译官!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 李瘸子坐到地中央的椅子上:“没事,这不老没见七姐了,挺想的,过来看看。还有个小事想请七姐发话。” “噢,啥小事?”七丫吸一大口烟进肚,噎得直伸脖子,半天:“说,是啥事?” “呵呵,没啥大事,我想带秋香出去吃顿饭,她说得有你发话才行……” 七丫把烟枪在床头上磕磕,眼皮一沉:“这事不行,我刚给红梦楼定下规矩,像她们这样一肚子坏杂碎的东西,从今往后不许迈出大门一步。” “她她,她怎么一肚子坏杂碎了?”瘸子觉得没了面子,还想争取,“就一顿饭,跟我出去一定出不了差,吃完饭我亲自送她回来。” 七丫又磕一下烟枪,带搭不理地:“话说过了,再说没意思了,再说伤了和气多没意思。”打个哈欠,“昨天没睡好,有点困了……”她发出辞客令。 瘸子尴尬地起身,迈着瘸腿往外走,拉着长腔:“行啊,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木头转……”他话里有话。 七丫瞅着他走出屋,嘴一撇:“什么东西,跑这儿装大瓣蒜,我呸!” 第28章 妓院前高声喊暗传消息 被监视想出逃难上加难 七丫找来郎中给齐五月诊病,郎中一边把着脉一边摇头,表情凝重。五月躺在床上咳嗽不止,一会儿额头上挂满了密集的汗珠。 七丫慌了:“先生,她、她到底得了啥病?重不重?不会是梅毒那邪乎病吧……”郎中慢慢摇头。七丫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我以为又要完蛋一个呢。” 郎中不解地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这姑娘得的是肺痨,病了一段时间了,她病得不轻,如果吃几副药不见好转,就考虑隔离吧,让她自已住个屋,你们这儿来来往往人不断,这病可是传染快……” “什么?痨病?她得了痨病?!”七丫惊愕得大叫,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最怕红梦楼有人得这病,处理不好就可能火烧连营漫延开来:“有没有什么药,让她的病情快点好转……”七丫和郎中商量。 郎中想了想说:“这病治起来慢的很,人一但得了这个病伙食跟上很重要,对体力恢复有帮助,对抵抗疾病也有好处……”捻捻胡子,“听说日本人的医院靠打针对治这病效果挺好,就是不少花钱。” “那不行,谁趁金山啊!”七丫封死了郎中的这个办法。 “那就用老祖宗的方法——食补,让她多喝有营养的汤,用人参炖老母鸡,如果有燕窝粥更好,那东西润肺。再配几副中药喝。”说着在药方里写上:党参、黄精、百合、贝母、当归、白勺等一堆草药名,写完把药方递给七丫,“早晚各服一次,五六天头上应该有起色,到时看吧。” “让她多吃好的,一准能好的快吗?”七丫不放心地问,她怕五月吃了好东西病不见好,浪费了钱。 “这话不好说,只能到时看。” 郎中不敢打保票七丫心里没了底,又怕五月死在红梦楼,那会损失一大笔钱。当务之急是赶紧给五月治病,而后马上转手卖掉,卖给二流妓院,这样损失就小了。七丫吩咐厨房给五月炖老母鸡……她想用最廉价的成本,尽快换回五月病情的好转。 天牛按照秋香的嘱咐早早来到红梦楼,谁也不拉坐在那儿干耗。有人出来他也装看不着,旁边小贩不解地问:“哎,伙计,你怎么不拉活?晒太阳回家晒多好……” 天牛嘿嘿笑:“那什么,俺等个人。”天牛不得不说实话,怕被问起没个完。 “我说呢,别人抢活抢不着,你在这儿有活却不干。要不,把你的车借给俺,俺给你跑一趟挣了钱咱一人一半,行不?!”小贩开着玩笑。 “行行,可今天不行,俺等人呢。”天牛看看空中的太阳,太阳挂在头顶,他站起身伸伸懒腰,扯着脖子喊上了:“有坐车的没有?谁坐俺的事?坐车了!坐车了……”他认为这么大的声音足以传进红梦楼秋香的耳朵。 贾六从红梦楼里走出来向他招手。他拉着车跑过去,“爷,是你呀!你要去哪里?”他刚想说今天有事,要坐车帮他叫别的车。贾六脸沉下来,凶凶地:“你他妈的扯个牛犊子噪门瞎叫唤啥!” “你说的啥?要去哪里?”天牛没听懂,歪着脑袋问。 “我说你扯个破锣嗓子满世界叫唤啥?操,发骚了!发骚找个锤子砸砸——” 天牛脸红了:“你说的是人话嘛!俺嚷两句怎么了?俺也没在你家里嚷,你管得着嘛!”天牛不示弱。 “你妈的是不是找死!你看你是活腻了!”贾六恼羞成怒了,跑到院门后抄起一根扁担奔天牛冲过来,天牛见况不好拉起车就跑,贾六抡起的扁担砸在天牛身后一断两截,有一截飞到贾六腿上,贾六疼得蹲下大骂:“操你个妈的山东棒子,再以后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正在做生意的小贩们吓得都止住了叫喊。 七丫从红梦楼跑出来:“谁呀?谁他妈的敢在老娘的地盘撒野?不想活了!” “一个拉洋车的,扯个破锣嗓子乱叫,让我撵跑了。”贾六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腿上出血了,把裤子染湿一片,他低头看见了,惊讶地,“腿怎么还出血了!”往下一蹲疼得直吸着冷气,“我操,等我抓着那山东棒子我砸死他!”他发着恨。 七丫把地下的断扁担踢到一边四下看看:“人呢?” “让我打跑了。”一瘸一拐往回走。 七丫恶狠狠地:“再看见人给我往死里打!” 天牛跑出很远跑掉了鞋才停下来,他跑回去捡鞋,有人见他如此的狼狈,问他:“哎,拉个空车跑啥?!” 天牛喘着粗气:“跑啥?疯狗撵你你不跑啊!”看见自已大脚指头出血了,用裤角擦擦,恨恨地,“日你奶奶的,你以为老子怕你呀,老子是怕把车弄坏了,要不然打不死你!”他嘴上不服气心里懊恼不已,和红梦楼的人起了争执,以后的麻烦少不了……有一点他想不通,刚才那个人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难道发现了他和秋香的秘密?他不寒而栗。 秋香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风景。七丫在楼下扯着嗓子喊着什么,贾六和几个打手唯唯诺诺听着。秋香想笑,笑楼下的一群笨蛋对她要逃出去的事一点不知道。一想到自己逃出后七丫会气得七窍生烟,她就欣喜得要命,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明天是九月初九,是七丫祭神的日子,按惯例在午时前,院中央要摆上香炉焚香祭天,而后便是大宴宾客。秋香选定这个日子是想趁乱、趁他们喝得热火朝天逃出去。 红菊悄无声息进屋走到她身后,她回身吓了一跳:“你个死丫头想吓死人啊!” “哎,这么聚精会神想啥呢?”红菊从衣兜里拿出香烟点着,一屁股坐到窗台上,“有相好的了吧?” “狗屁呀,看上咱的没钱,有钱的谁又会看上咱!说白了,好人谁会看上咱们!我看啊,咱们只有老死在红梦楼的份了。” 红菊神秘地笑笑:“别唬弄人了,我都听说你有相好的了。” “听谁说的?谁说的?胡说八道!”秋香心虚了。 “看门的秦瘦子说有个拉车的山东棒子老来找你。你想啊,一个穷拉车的上这儿来找你肯定不是为了解闷,我猜啊,这个山东棒子一定长得一表人才!” “去一边去吧,还一表人才呢,我哪有那福气,听他们胡说吧。”她管红菊要一根烟抽着,“全是胡说,真没有,要是有我还能瞒你嘛……” 红菊往秋香跟前凑凑,压低声音:“我和你说个事你可不能和别人说。” 秋香紧张起来:“说吧,你放心我的嘴严着呢,我肯定不和别人说,我发誓。” “前天贾六喝多了上我屋去,喝茶时他说七丫让他看着你,不是怕你跑了就是怕你往出倒腾东西……” “什么!”秋香吃惊不小,心怦怦狂跳起来,刚才的得意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脑袋里跳出一个念头:后悔!早知道能露出马脚何必等着人家瓮中捉鳖…… 李天牛开始做回老家的准备了,把一些用不着东西送了人。二楞子拿着天牛露着脚趾头的鞋,犹豫着想要又不想,天牛一把抢过来:“白给的东西你还挑三捡四的,让鞋匠补补是双多好的鞋呀,你不要拉倒,要饭还嫌溲。” 二楞子又抢回去:“谁说不要了,不要白不要。”捧着鞋跑了。 天牛对大个王说:“俺的这套行李留给你吧,你看一到冬天晚上睡觉冻得、按东北话说:一个个都跟王八犊子似的,这回你冬天准保冻不着了。”其实他嫌带在路上麻烦。他做了打算,回到家不用给母亲和哥嫂添任何麻烦,那个包包里的钱也够他们操办一个像样的婚礼的。自古说财大气粗,他现在已经洋洋得意了。 大个王笑了:“可是好,你要不给俺还不好意思朝你要哪。”想了一下转开话题:“哎,你这车准备啥时让俺拉?” “晚两天吧,兴许这两天还能挣两个零花钱,穷家富路嘛!” “俺就不明白了,咋说走就走!不是家里有啥事吧?”大个王一脸不舍,“你看,俺还寻思过年和你一块儿回去呢,你小子倒好,自个先走了……” “俺想家了,想俺娘了……”天牛没敢提带秋香逃回老家的事,走漏了风声前功尽弃不说他怕给秋香带来噩运。 黄狗子躺在秋香床上闭着眼睛吸着大烟,秋香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为他捶着腿。黄狗子一袋烟抽完睁开眼睛看她:“干啥呢,跟死了亲娘老子似的,有啥心事咋的?” 秋香接过烟枪放好,挨着他躺下来:“我能有啥心事,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你都娶了四房姨太太了,我有心事不也是白搭……” 黄狗子呲着大牙笑:“哪能呢,船到桥头自会直,莫急。我又何尝不想!把你弄回家我不就省得总往红梦楼跑了。他奶奶的,七丫太黑,你等她落到我手里的,第一件事就是逼着她把你放出去。” “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啊——”秋香叹息,“嗨,到时候我怕是成了老太太了。” “不会,最多一年半载,我说话算数。” 秋香依偎在他身上不说话了。秋香心里很乱,想着明天如何实施计划中的第一步,她要想办法混出大门,坐上天牛的车逃之夭夭……只要出了大院一切就可按部就班……如果混不出去呢?如果又给抓回来呢……她正胡思乱想黄狗子突然握她的手,吓得她妈呀一声。黄狗子也吓一跳:“干嘛呢?跟踩了猫尾巴似的!” “没事,我睡着了。”秋香瞪着眼睛说梦话,在黄狗子脸上亲一下:“人家馋涮羊肉了,一会儿你带我去站前吃呗。”她想出一个好办法。 第29章 狼窝里遇虎豹深入险境 恶人走坏人来何时是头 二十九 狼窝里遇虎豹身入险境,恶人走坏人来何时是头 “你看这天冷一阵热一阵的,吃涮羊肉暖乎,这会儿一说人家都馋得流口水了。”秋香装模作样的咽着口水。 “那玩样有啥吃头。”黄狗子搂着她。 秋香撒娇:“不嘛,人家就想吃嘛!” “好好,一会儿让他们去东来顺端个锅子来。” “哎呀,那多麻烦,咱出去吃吧,再说那么老远把锅子端回来到家也凉了,咋涮啊!”秋香装作不高兴噘起嘴。 黄狗子伸手在她怀里乱摸几下,笑着哄她:“行行行,好好好,再抽袋烟咱就走,行了吧。” 秋香转脸笑了,拿过烟枪装上大烟点着递给黄狗子:“这还差不多,等会儿回来人家一定好好伺候你啊。”偎在他身上脑袋飞速转着,在想着如何利用这个机会,眼睛停在窗台月季花盆上。 黄狗子突然坐起来,一拍脑门:“他妈的差点忘了,我下边的弟兄昨儿夜里抓到一个抗日分子,是个女的,我得去看看,我得亲手给日本人送去,这个功劳不能让他们抢了去。” “哎呀,你看咱都说好了出去吃饭!你不能吃完饭再去办你的事?!再说,把一个女人送给日本人还能有好啊,干脆放了她得了。”秋香极度失望,说出话话带着颤音,她想哭。 “放了她我不要命了!要让日本人知道了——”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咔嚓!脑袋就得搬家!”见秋香一脸委屈,在秋香脸上亲一下,“不就一顿饭嘛,有啥大不了的,一会儿办完事我再回来。”穿上外衣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金戒指在秋香眼前晃晃,“哎宝贝,你运气好,昨天抓到一个溜进祥瑞号偷东西的贼,这是他身上的,归你了。你看看,是不是啥好事都想着你!这可是好东西呀!”秋香没理他把脸转向一边,他把戒指塞进秋香前胸,“别闹了,啊,办完事我就回来——”开门走了。 秋香拿出戒指慢慢攥在手心里,一会儿两颗泪珠从她眼中滚落下来…… 夜幕降临了,窗外的景色渐渐模糊起来,秋香起身关好门窗合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着心事,但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七丫为何对她起了警觉心?难道做错了什么事露了马脚…… 秋香进入了梦中,梦见母亲在给她梳头,她感受到从没有过的温暖。突然屋里响起脚步声她一下子惊醒了,睁眼看见贾六扶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大胡子出现在床前。秋香还没有清醒过来:“你们,你们干啥?” 贾六皮笑肉不笑的:“干啥?明知故问!给你送个客人,省得你闲得没事睡大觉。” 秋香坐起来理理头发,下地穿上鞋:“等着,我上趟厕所。” 大胡子伸手抓住她,摇晃着身子嘴里散发着酒气:“过来,帮大爷脱衣服!” 秋香挣脱着:“呀呀,你放手,人家上厕所!” 大胡子脸上的横肉抖动着:“上什么厕所!”指着墙脚的马桶,“上那儿尿去。” “不去了行吧?你抓着我我咋帮你脱衣服。”秋香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抽出被捏疼的胳膊,揉着:“把人家都弄疼了。” 大胡子坐到床上,又抬起屁股使劲坐两下看床是否结实:“爷可有劲,干坏了这破床怨谁呀?” 贾六随声附和:“巴爷尽管放马去做,坏了算我的,算我们的。“秋香瞪一眼贾六,贾六眉毛一扬,“瞪我干啥?满大楼里就你闲着,再说巴爷点名要你陪,你就偷着乐吧。”走出屋又探回身子冲大胡子,“爷,你尽情享用,你们玩,你们玩着,我去安排你外边的兄弟。”出去关上门。 秋香心里骂:“让你坏,出门让车撞死你!”转过脸笑着冲大胡子,“爷,我去打水给您洗洗脚吧?” “不用……”大胡子抓住她手:“洗什么脚啊,浪费时间,快给爷脱衣服……小妞,你在这儿多久了?” 秋香解着他的衣扣,娇滴滴地:“一看你就不常来,人家在这儿都三年多了还是头回看见你——” “噢,红梦楼我到常来,年前就来过好几次,我、我怎么没见过你?”摸着秋香脸蛋,“就凭你这小脸蛋,我要早看见你早他娘的来稀罕你了……” 从大胡子的口中秋香得知他是五常地界的土匪,非常凶残,能双手打枪。大胡子一脸横肉,眼神里带着凶光,秋香心里始终慌慌的,想躲又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讨好他:“爷您真魁梧!真像个男人!不不,爷才是真正男人——” “哎,丫头,你吃过人肉没有?”大胡子突然这样问,把秋香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爷你别吓唬人,人家听了都吓得肚子疼了。” “哎,你不懂,人肉比他妈什么肉都好吃……”他有声有色地讲吃人的过程,他说人肉中人心最好吃,讲到如何杀人取心时,秋香惊骇加恶心忍不住跑到马桶上哇哇吐起来。大胡子得意地大笑:“哈……”似乎觉得已经征服了眼前这个小窑姐。 秋香回头看他一眼,那凶狠、丑恶的嘴脸,令她的心为之一颤,这一瞬间她下了决心,今晚她要逃出去,她等不到明天了,她不想再过这饱受耻辱的日子,不想再被这些恶魔任意蹂躏…… 天牛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想着白天的事。红梦楼那个打手因何对他凶?是他说错了话,还是秋香被人发现了?如果明天那伙人埋伏在红梦楼,等着他自投罗网又如何是好…… 下午他又去了红梦楼,没敢靠前就在街前的胡同口望着,望到快天黑也没见秋香出来。他非常后悔和贾六起争执,如今他连红梦楼的门槛儿也不敢进了,怕找任何理由都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牛翻个身拿过旱烟盒卷颗烟,慢慢点燃,任由烟雾在脸上弥漫。 大个王被烟呛醒了,欠欠身子看天牛:“伙计,咋还不睡?” “你先睡吧,俺、俺抽颗烟……”天牛盯着黑洞洞的地下出神,似乎想把地看出个洞,秋香即刻从洞里出来,免去了他所有的忧愁。 突然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枪声四起。屋里睡觉的人都被惊醒了,大个王腾地坐起来,有些惊慌地:“咋了?哪儿响枪?” 天牛趴在炕上一动没动:“管他哪儿响枪,就是胡子也不会抢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来。”他的出奇冷静让受惊的大家安静下来,有人披着衣服出去看动静,有人重新躺下睡觉。 大个王躺下说天牛:“你小子今儿是咋了?”往外看看,“都大半夜了咋还不睡?” “睡不着呢……”天牛又卷颗烟点燃,“你睡吧,别管俺,一会儿困急眼了俺就睡了。” 大家很快又都睡去,呼噜声在不大的工棚里窜来窜去。天牛还没有睡意,在想刚才为何响枪?也在想如果自己有枪,敢不敢冲进红梦楼把秋香抢出来?他胡思乱想了一通扔掉烟蒂,躺下盯着天棚久久出神…… 第30章 身受伤心受伤又遭蹂躏 下决心出狼窝半路被擒 起风了,风摇曳着红梦楼院里的大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几声沉闷的雷声炸响在北城夜空,很快稀稀拉拉的雨点砸向房顶,红梦楼喧闹起来。看门房里的秦瘦子被雷雨声惊醒了,他从屋里出来伸个懒腰,站在门前撒尿,看着黑黑的院子嘴里嚷嚷着:“灯怎么还灭了……都快冬天了还他妈下雨……”打着冷战跑回屋。 大胡子搂着秋香睡着了,震耳的鼾声充满整个小屋。秋香没有睡,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的声响,扰得她心烦意乱。她认定大胡子熟睡后,把手从大胡子身子底下小心抽出来,从地下捡起衣服慢慢穿上。大胡子醒了,眯着眼睛看秋香:“干啥呢?咋还没睡?” “我,我要尿尿。”秋香捂着肚子下地坐在马桶上,坐在那里一脸痛苦半天没起来,她受到大胡子非人的折磨,身上的伤心里的苦让她痛不欲生。 大胡子的呼噜声又响起来,秋香艰难的起身走到窗前掀起窗帘往外看,窗外黑洞洞的,挂在院门上的灯泡今夜也沉寂下来,陷在黑暗中,似乎是对下决心出逃的秋香无声的援助。秋香就想,真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帮她吗?她在心里一遍遍祈祷,求佛菩萨保佑。一道闪电掠过天际,接着沉闷的雷声从头顶缓缓滚向遥远的天边,远到不可及还感觉到它的震动……恐惧加寒冷让秋香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咬着嘴唇再次下了决心——逃!她把手伸进花盆,将埋在下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然后悄悄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厚衣服穿上,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出屋…… 在七丫屋里,七丫和贾六在床上厮滚着,贾六累得气喘吁吁,七丫骂他:“你他妈的废物一个,老娘好心栽培你,你却不知个好歹!是不是嫌老娘没楼上那些丫头受用?!” “不是,七姐,你这么抬举我,我还能不知好歹。是,是,我这些天太累了,不信你让我睡一觉,明早你看我是不是生龙活虎。” “去你妈的,放着活不干跑这儿来偷懒,看老娘再给机会的!”用力蹬他一脚,“滚犊子!滚,滚回你屋睡去。” 贾六嘿嘿笑:“别,别撵我了,我眯一会儿,眯一会儿就起来……”盖上被子转过身去。 七丫气得又踹他一脚,披着衣服下地尿尿,还没起身,突听得楼道里有轻微的声响,她警觉地轻挪脚步移到窗前…… 雨还在下着,风雨摇下的树叶铺满了当院。秋香从楼里闪出身,紧贴墙根走到看门房窗下蹲下听里面动静…… 七丫咬着牙冷笑:“操她个妈的,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人,果不其然让老娘猜到了,多悬啊!这样下去,老娘他妈的快成光棍司令了——”低声喊贾六,“你个挨千刀的快起来!” 贾六睡着了没听见,她抓起窗台的镜子朝贾六砸去,镜子砸在墙摔得粉碎,贾六惊得触电般坐起来:“什么事!什么事!……” 秦瘦子的呼噜声从屋里传出来,秋香壮起胆子起身往里看,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到。她不犹豫了放轻脚步来到大门下,轻轻把铁门栓一点点拉开,一边拉她一边祈祷老天爷别让铁栓发出声响。突然七丫屋里的灯亮了,秋香吓得赶紧趴在地下一动不敢动。 七丫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朝她这儿看,秋香紧张得屏住呼吸,她希望七丫赶紧进屋,但七丫朝她走来了。秋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完了!心里懊丧的要命,恨自己为什么不等到明天…… 七丫走到看门房狠狠的踹了一脚房门:“人哪!都死了!操你个妈——” 瘦子在屋里应:“哎,哎,谁呀?”听得出他是从熟睡中惊醒的。他光着膀子跑出来,“七,七,您要出门啊?” 秋香身子开始哆嗦,她已感觉到在劫难逃了。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七丫没有发现她,不是奔她而来。她这样想着,一只大脚已经踏在她身上,是七丫的脚,七丫狠狠地在她身上跺一脚:“你个死丫崽子趴在地上干什么?”发出冷笑,“嘿嘿,果然不出我所料!”冲跑过来的瘦子,“去给我找根绳子来——”瘦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秋香,意思是在问:你怎么在这儿? 秋香想挪开七丫踩在身上的脚没挪动,悲凉地:“妈,妈,你别踩着我呀。” 七丫更用力踩她“干你八辈祖宗!这回我看你咋说?你不会说在这儿给我看门吧!” 秋香的脑袋迅速反应着,她不想束手就擒,但她没想出好的理由,此刻只能求饶,她哭起来:“我肚子疼想出去走走……” “深更半夜的你出去走啥?看鬼去?干你个祖宗,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坑人坑到老娘身上了,今天不打你个皮开肉定(绽)老娘对不起你!”抬起脚狠狠踢向秋香,秋香被踢得满地打滚,嘴里不住地说软话:“妈,我不是想跑,我没想跑……”在翻滚中她身上的东西掉出来。 七丫从地下抓起几块银元在手上掂掂,脸扭曲得变了形:“你这是给那个小鬼送钱去!”把银元狠狠朝秋香脸上砸去,“怎么就喂不熟你们这些白眼狼呢……” “不是,妈,我不是想跑……”秋香知道说出的一切都是苍白徒劳的,她还抱着一线希望,“饶了秋香吧,我给你当牛做马……” 秦瘦子找来绳子站在一边看着热闹,他还没弄明白秋香为什么挨打。 贾六从楼里跑出来:“今天是谁跟爷过不去?看我不打折你腿!” “你看看是谁吧!操你个妈的,你看这个大楼让你管的,没个样了!你能不能行,不行给我滚犊子!”七丫冲贾六嚎叫着。 贾六跑过来抓着秋香头发把她从地下拎起来,挥手朝秋香脸上头一顿狠命的打,秋香被打得哇哇大叫。 院里的哭声骂声惊醒了红梦楼里的人,一些关闭的窗户纷纷打开,露出一个个探究竟的脑袋。大胡子也打开窗户,揉着惺忪的眼睛:“大半夜的嗥什么?都他妈活腻歪了!” 另一个窗口有人:“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嘛……”被窑姐拉回去。窑姐的声音:“别跟着凑热闹,人家不亏待你就行呗……” 七丫一眼瞥见看热闹的瘦子,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找绳子你找哪儿去了?你们是不是都想滚蛋!” 瘦子赶紧上前把秋香双手背后绑起来,秋香不再哭了,恨恨的看着瘦子和七丫,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操你们个妈的,都愣着干啥!”七丫冲闻声而来的打手们,“把她给我绑大树上!”她想借此机会震慑一下其它窑姐,故意大声喊:“你们大家都给我听着,这个张秋香吃我的,喝我的,我养了她三四年,今天她翅膀硬了就想窜辕子,我,我今天要不打她个六亲不认、皮开肉定我就不是人养的!”她命令瘦子把秋香的衣服扒光,秋香赤祼着身子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瘦子和打手们发出阵阵淫笑。七丫接过有人递上的皮鞭狠狠抽向秋香,秋香一声不吭,紧紧咬着牙…… 第31章 为争面子土匪假戏真唱 没出狼窝张秋香又如虎口 楼上看热闹的窑姐不住发出长吁短叹,有人为秋香担忧:“这下有秋香受的了……”有人幸灾乐祸:“该!平时看她人五人六的,不够她得瑟的了,这回让她得瑟个够……” 杏花也在看热闹,看着秋香受到残忍的折磨她痛心,但无能为力,她不明白秋香为什么做这种蠢事,她为秋香担心惋惜,没有底气的朝楼下喊:“放过秋香吧……”贾六朝她的窗口看来,她赶紧缩回身子。 大胡子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光着脊梁拖拉着鞋跑下楼,冲七丫和打手:“干他妈啥呢!啊——这个女人是陪我的,大半夜给我整院里干啥?!” 七丫停下手愣愣地瞅着大胡子,似乎在想这个是谁?打手们也都面面相觑。 有两个年轻人跟在大胡子后面跑出来,两人的手都插在怀里像是随时准备掏枪,对大胡子:“大哥,怎么了?” 大胡子摆一下手没作声,眼睛盯着七丫等她的说法。 七丫想起他是谁了,陪着笑:“是巴老弟啊,刚才一下子没认出来你,呵呵,你啥时候过来的我咋不知道呢。那什么,是这样,这个丫崽子想逃跑,这不让我逮个正着。” 贾六也冲大胡子干笑着:“嘿嘿,巴爷,这是我们家的私事。” “你娘的狗屁私事!跟我过不去就是爷爷我的私事”大胡子推开七丫贾六,走到秋香面前捏一下秋香鼻子,冷笑几声,突然挥起手朝秋香脸上打去,这记耳光很响,秋香的嘴角流出血来。他转过身冲打手,“把她送我屋去,看我怎么收拾她。”看着秋香,“你是嫌爷长得丑还是嫌爷老?” 秋香哭着辩解:“我不是嫌你,我没嫌你呀……” “爷在江湖上闯荡小溜二十年了,今儿个让你个小丫头羞辱,这要传出去爷的脸往哪儿放!”手轻轻在秋香脸上拍两下,“有你好受的!”走到门口冲还在发愣的打手,“快点给我整回屋去!”转身往楼里走,两个年轻人跟在他身后。 七丫摆摆手:“送去吧,人家花钱了,天没亮就是人家的家事,咱不管了。”悻悻回楼。 打手猴子不服气地小声:“他算个狗屁,惹急了老子让他白刀进红刀子出!” 贾六用手捅他一下,小声:“这可是喝人血长大的主,你能惹起呀?七姐都不吱声,你逞个狗屁强!” “那……”猴子哑口了 秦瘦子看到地下秋香掉的东西,装着系鞋带捡起来刚想揣兜里,贾六发现了:“什么玩样?”伸出手,“痛快的,跟你爷我还玩这套把戏!” 秦子不好意思地把东西交给贾六:“我捡的,嘿嘿,我在地下捡的。” 贾六踢他一脚:“你咋不上我屋捡去!”冲猴子,“去,回屋拿个灯好好照照,别明早让别人都逗了去。” 这会儿秋香又冷又怕周身不住地哆嗦着,她抬头看满天繁星,异想天开的希望自已是在梦中,希望这可怕的梦境快快结束。 贾六掐一下秋香的乳房:“都是你个丫崽子惹的祸,深更半夜折腾得爷没觉睡,看明天怎么收拾你。” 秋香想向贾六求情,但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神,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让我死了吧。”她说。 “让你死?哼,那不太便宜你了!”冲猴子,“把她整回去!” 天牛做梦了,梦见他和秋香被人追赶……他不明白为什么又做了这样的梦?梦是日所思还是什么不好的预兆?他盼着天快些亮,如此担惊受怕不如真实去面对。在焦急中终于闻到了鸡鸣,天快亮了,在等待中他又睡着了。 猴子把秋香扛进屋扔到床上:“这个欠整的货,把爷累出一脑门子汗!”冲大胡子晃一下脑袋,“爷,你要嫌累,留着明儿我替你收拾她。” 大胡子的手下刀条脸,拉开门伸手示意猴子离开,猴子有点没面子又不敢发做,两手攥拳朝秋香比划一下,气囊囊离屋。 大胡子冲刀条脸:“把那个板凳腿拆下来,让他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睛。” 刀条脸拿起木板凳拆了几下没拆开,索性扔到一边:“杀鸡还用得着宰牛刀,让我来——”从腰里掏出匕首,“割她乳房,还是断她手脚筋?” 另一高个年轻人拦住他,冲大胡子:“大哥,这女孩看起来不大,刚才她也说不是冲你,我看算了吧。” 大胡子眼睛一瞪:“唔,谁说的!就这么算了太便宜她了。”挥一下手,“给我点根烟,我给她脸上烙几个花,给她留个念想。” 秋香哭着哀求:“饶了我吧,我和你们无怨无仇……” 高个脸上流露出怜惜:“大哥,算了吧,挺好个姑娘毁了容,以后还咋陪人!人家红梦楼也不能干……” 秋香对高个生出无限感激,她想这个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大胡子瞪起眼睛:“狗屁!他不干,老子一把火烧了他红梦楼,我看谁敢呲了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高个动着脑筋,“带回山上去吧,冬天没啥事留着给大哥解解闷。” 刀条脸:“带回去多费事!再说,老鸨子能干吗?别费事了,”摊开双手,耸耸肩,“手脚筋一挑往床底下一塞结了!” 大胡子拍拍刀条脸:“哥就喜欢你做事的痛快劲。” 刀条脸要上前高个又拦他:“哎呀,收拾个小姑娘有啥意思,操,有那劲咱去小鬼子的窑子去,祸害她们那才叫痛快,老百姓能给咱竖大姆指……” 刀条脸生气了:“我今儿就废了她,还算个事啊!”拿刀逼在秋香脸上。秋香吓得战栗不止,眼泪成串往下掉。 大胡子摆摆手制止住刀条脸,拍拍高个肩膀:“兄弟,你啥时多了妇人之心?不是有啥想法了吧?” 高个赶紧表白:“大哥,兄弟一点这意思也没有,真的,兄弟真是为大哥着,你看,咱往山上一猫就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多闷得慌,把她整回去当下酒菜都能多喝两杯,岂不两全其美。” 大胡子咧嘴笑了:“你这么一说到提醒了我,好了,大哥知道咋做了。”摆摆手,“你们都回屋睡觉去吧,这儿交给我了。”把两个手下往屋外推,一拉开屋门,七丫和贾六差点摔进屋里。七丫尴尬地:“嘿嘿,我来看看大兄弟咋收拾这丫头片子,让我解解恨,嘿嘿……”指着缩成一团的秋香咬牙切齿道,“该!该!看你还得瑟不……” “行了,不用你们操心了,这丫头两天后我带走。”大胡子轻描淡写地道。七丫和贾六都惊呆了,似乎没听懂大睁着睛眼看着大胡子。大胡子又补充道,“不用你们操心了,这丫头一会儿我带走,听明白没有?” 七丫张口结舌:“那,那,那可不行……”半天恢复了常态,“这丫头,这丫头是我红梦楼的招牌,是我们这儿的顶梁柱,你带走哪行,可不行!真不行!” 大胡子眼睛瞪的浑圆:“你说啥?爷本来是跟你们开个玩笑,你们这么说爷还非得带走不可!一个小丫崽子敢耍我巴大爷,她长几个脑袋!不把她整回山上去我的弟兄们得笑我草鸡,操,你信不信我一枪要了她命?你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的红梦楼点着了?!”从刀条腰里掏出枪,指着贾六和七丫,两人脸吓得变了色。 秋香绝望了,没逃出虎口又跳进了狼窝,她的眼泪成断了线的珠子。她不求饶了,更不想让七丫救她,天下乌鸦一般黑,大不了就是一死,她认了…… 第32章 黑吃黑七丫哑巴吃黄连 迫于淫威秋香怎敢不从 七丫故作着振静:“巴老弟是在开玩笑呢,是吧,老弟……” “谁跟你开玩笑!”大胡了了立着眼睛看七丫,“你看我哪句话是和你开玩笑?”枪口顶在秋香脑门上,“我一枪打爆她的头,”又把枪口对准七丫,“然后在打爆你们的头,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七丫慌了:“别别,巴爷,巴老弟,别这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脑子里迅速想着谁能摆平这个事?她想到黄狗子,又想到日本宪兵,但都是远水不解近渴,又怕大胡子这伙人和警察局有瓜葛,俗话说警匪一家,如果铲除不了他们,再和山下的胡子结下梁子她的红梦楼就开到头了,她犯难了…… 大胡子把手里的枪扔向空中转了一圈接住:“好,看在咱也是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放句话吧,这个丫头你要多少银子?” “兄弟说的是真?不是和姐开玩笑?”七丫还抱希望大胡子在说着玩,不是真的。看大胡子郑重其事地点头,她不抱幻想了,贼眼睛转着,想着对策,慢慢伸出一只手,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偷偷观察大胡子的表情:“这个数可以吧?” 大胡子跳了起来:“啥玩样?你和我扯啥犊子!她镶金边了!” 七丫开始装可怜:“哎呀兄弟,你不知道我一个娘们家挑起红梦楼这个摊子有多难,我寡妇扯业容易嘛!我现在还欠着警察局邱局长不少钱,我……”她搬出警察局的邱局长想吓唬大胡子。 大胡子轻蔑的看着七丫:“他警察局算个屌!惹急了老子连窝给他端了。” 七丫连连摆手:“哎呀,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兄弟你的厉害,我可不敢让他们和你过不去……我实在是有难处……开这么大个店,人吃马嚼,一年得费多少银子爷你能想的到。”指着秋香,“这丫头刚来那阵还没有板凳高,我又请师傅又请名角手把手教,白养了她几年你说又得花费我多少银子……” 贾六站在门口张着嘴不敢出声,七丫瞪他一眼,他赶紧帮腔:“巴爷,这些年你没少在我们这儿花银子,可,可,可……”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七丫正有气无处发泄,贾六的话又不对她心思,挥手打了一贾六一记耳光:“操你个妈的,连句人话也不会说!” 贾六被打懵了:“我,我,我说啥了……” 大胡子咬着牙一跺脚:“行,老子今天豁出去了!正好昨儿我在永衡官银号存了三百块钱,本来是想在北城买个宅子将来下来好养老,行了,我一分不留都给你——”从身上掏出银票扔给七丫,“大不了一死,能咋的!老子倾家荡产了,老子认了!” 七丫傻眼了:“这、这、这也太少了……” 大胡子眼睛一瞪:“什么玩样!?老子就是一分不给你也得受着,知道咋回事不?” “这,兄弟不是我说不行,是真不行……”七丫嗫嚅着,“这丫头我像亲闺女一样待她……” 大胡子手一挥:“嫌少?下回抓两个丫头给你送过来两顶了,就这样了。” “你看,巴兄弟,要都像你这样我这窑子还咋开?还不得黄铺了……”大胡子把枪口对准她,她慌忙改口,“行了,既然兄弟你稀罕这丫头,当姐的就成全你。但,但你说话可得算数……” 大胡子咧嘴一笑:“放心,我巴旺德吐口唾沫就是钉,放个屁砸个坑,说话算数,不就黄花丫头嘛,下回上屯子给你弄回来两个,包你用着不出事。” 七丫知道不想卖也得卖,她惹不起大胡子,她手里攥着钱票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回头看见贾六眼谗地瞅着她手里的钱票,一肚子的火气窜了出来,挥起手狠狠地打在贾六脸上:“连个人你都看不好,还有脸在我跟前得瑟!”愤愤出屋。贾六捂着被打红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争执,秋香绝望的闭着眼睛,任泪水在脸颊流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她闹懵了,也吓傻了,她也往开了想,也许被大胡子赎出去是好事……如果不是,既然命中注定要有此劫,痛苦和恐惧不解决问题,在红梦楼被男人欺负、被男人糟蹋,换个地方仍然如此,她就认命了…… 大胡子给秋香松了绑:“爷这会儿心情不错,算你运气好,快点找衣服穿上吧。”往窗外扫一眼,“天快亮了,一会儿跟我们走。”给两个手下使眼色,“去看看马去。”两人领悟了,转身出去关上门。 大胡子的意思是让手下看着红梦楼的人别出去报案,真若七丫把警察找来,或是搬来日本兵,他只能脚底抹油——遛!好虎抵不住一群狼,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认识那三瓜两枣的狗朋狐友警察关键时刻未必敢出面,刚才他故意在七丫面前放出狠话,是吓唬她,逼她就范,狐假虎威、杀鸡给猴看、敲山震虎、是他的惯用的手法。这样一但此事传出去他也好说话:愿买愿卖,愿打愿挨。 大胡子把挡在秋香脸上的头发理到头后:“红梦楼这鬼地方有什么好?千人骑万人骑早晚让人干死!跟着爷去有吃有喝,还有的玩,说不定哪天就让你当压寨夫人。”见秋香不语他火了,指着秋香,“你他妈的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个小婊子老子花钱把你赎出去,你得千恩万谢!早知道你是这奶奶样,一个子不花把你扔楼下摔死你!操,老子女人有的是,还他妈花钱——”秋香仍然一声不吭,他觉得没趣,走到窗前看着外边自言自语,“操,这三百块花的真他妈的不值……” 第33章 没明事理天牛妓院被追 探虚实二愣子出面挨打 一大清早大胡子一行人出院,七丫满脸堆笑跟在后面,一再对秋香说好话:“香啊,巴爷这个人心眼好,你过去了一定错不了,将来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荷荷,以后发达发可别忘了妈……”秋香走在大胡子身后一言不发,心里在骂:黑七丫你等着,只要我不死,一定回来找你! 杏花、红菊和几个姐妹从楼上跑下来送秋香,一个个都恋恋不舍。红菊眼中闪着泪影:“秋香姐,你啥时能回来看我们?”她以为秋香被人赎出去过好日子。 杏花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杏花的手绢塞给秋香:“这是我绣的,带着吧,想姐时拿出来看看。”她的语气中流露出对秋香的挂牵,她似乎也猜到秋香此行凶多吉少。 大胡子回身看她们:“咋的,想跟着一起去呀?走吧,爷不怕人多,爷山上粮食有的是,哈哈——” 姑娘们停下脚步强作笑脸:“我们可没那福气,我们天生就是在红梦楼伺候人的命……”她们话里有话。 七丫铁青着脸:“吃饱了撑的!都给我滚回去。”又冲大胡子,“巴爷,您路上慢点,送君千里总有一别,我就不远送了。还有,秋香要是不愿意呆在你那儿就给我送回来,啊,一个子也不少你的,呵呵……” “没有错不了的事!你把心放肚子里吧,巴爷我调教不好的人她就甭想活了,还回来——哈……” 七丫的脸拉长了,不得不陪笑:“那是,那是,谁花了钱就是谁的了!早知道巴爷这么喜欢她,早几年给你留着就好了,何苦让外人开了苞!呵呵。”她有意气大胡子。 大胡子没作声,出院把秋香抱到马上,自已翻身上马坐在秋香身后一挥马鞭,这匹灰色高头大马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高个和长脸双腿一夹马,马随之窜了出去,三匹马转眼间消失在远方的灰尘中。七丫望着他们的背影骂:“一会儿出了城都摔死你们!” 贾六不知趣地说:“咱给黄狗子通个信让他在路上截住这几个土匪如何?钱他们白花了不说,小秋香不就又回来了——” 七丫用手指使劲敲贾六的脑门:“你的脑袋是狗脑袋!黄狗子是你爹呀他这么帮你?滚!”贾六自讨没趣,舔舔干巴嘴唇往回走,七丫又喊他,“说你狗脑袋你还不高兴,你还往哪儿去?还不快去永衡官号看看,看银票是真是假。这要是假的老娘肠子都悔青了——” “不,不能,他巴大脑袋要是干了这事,以后还咋在江湖上呆……”贾六说得也没信心,万一银票是假的七丫不会饶过他。 七丫瞪着血红眼睛:“快他妈的去!”贾六拿着银票一溜小跑消失在晨雾中,七丫这时才想起这么早官号开不了门,使劲拍一下脑门:“操他个妈的,你说他傻不傻?这么早他跑去干啥!” 李天牛拉着车从胡同口出来,把车停在胡同口道边上,他怕再发生那天的事独自走到红梦楼前提高嗓门吆喝起来:“有坐车的没有?有坐车的没有?俺这车新涮的……” 七丫在院里听到天牛的喊声皱起眉头,她让瘦子去她屋里取铁棒子,她拉开大门笑着冲天牛:“拉洋车的,这么早就出来了?” “嗯,不出来咋整,咱得吃饭啊。”天牛嘴上应着,心里盘算向她打听一下秋香行不行,“那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瘦子拎着铁棍子冲了出来,天牛吓得妈呀一声撒腿就跑,瘦子在后边追了半天没追上气喘吁吁返回来。 七丫对瘦子破口大骂:“干你八辈祖宗!你拎个大棒子吓唬干巴老太太呢?” 瘦子懵头懵脑地:“不是你让我拿铁棒子的嘛?我一猜你就是想揍这小子,这小子八成是张秋香的相好的,这下好了,张秋香跟人走了,他傻b了!他跑的太快我没撵上,要是撵上他我非砸碎他脑袋不可!嘿嘿……”他在七丫在前卖着功。 七丫双手掐腰,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谁让你出来的?我是让你把铁棒子给我,你欠欠的出来得瑟个狗屁!你他妈的猪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瘦子被骂得耷拉下脑袋,抽动着嘴不敢出声了。 天牛在远处看着他们离开才跑回来把车拉走,他又庆幸人和车没在一起,真若车被砸了卖了他也赔不起。他开始琢磨这伙人为什么这样对他?他现在不再怀疑而是认定秋香想逃的事暴露了,否则这伙人没有理由对他这样。想想他心里很慌,红梦楼这个地方要少来了,想见秋香还得想别的办法…… 他想到一个好主意:让大个王装嫖客去见秋香。他返回工棚了大个王不在,屋里只有二楞子还蒙着大被睡在炕上。他把二楞子叫起来,求他跑趟腿。二楞子眨眨眼睛:“行,到时你得请我喝酒,咱就上迎宾楼吃咋样?” “行,行,上哪儿吃都行。”天牛痛快地答应着,此时二楞子就是要天鹅肉吃他也答应,答应归答应到时请不请还是他说了算。 二楞子洗了脸跟着天牛来到红梦楼,天牛把要说话的又嘱咐他一遍:“到了门口你就说,有好看的妮没有?你看他咋说,他要问你有熟人没有,你就说找张秋香……” 二楞子有些紧张:“他们要不让我出来咋整?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天牛犹豫着从衣兜里掏出二块钱:“千万别花,进去见不见着人你都找个理由跑出来。你可以装肚子疼,捂着肚子就跑出来了。” 二楞子点着头走向红梦楼,边走边回头。天牛冲他摆手,自己到一边躲起来。 二楞子脚一迈上红梦楼台阶腿就开始打哆嗦,回头没看见天牛,更紧张了,想退回去…… 猴子抱着膀子挡在他面前:“要饭上别处去要,别惹爷爷我不高兴,打得你满地找牙!滚!” 他这一声吼把二楞子差点吓趴下,天牛教的话全吓忘了:“我不要饭……” “你妈的,不要饭想要钱哪?滚犊子!”狠狠踹了二楞子一脚,二楞子后退着从台阶上掉下来摔倒在地上,他冲出来还要打,二楞子一轱辘爬起来撒腿猛跑。猴子在后面骂:“操你个妈,再发现你跑这儿来得瑟,腿给你打折了!” 天牛看到了这一幕,急得直挠头,小声嘀咕:“娘啊,这算没招了……他怕秋香埋怨他,绞尽脑汁想着其它办法…… 第34章 思亡君上坟岗慧子痛哭 装撒尿入深林秋香再逃 自古说祸不单行,天牛这天特别不顺,早晨差点挨顿打,上午拉个去城郊的中年妇女,到了地方妇女说身上没带钱,说去借钱一去不返。天牛气够呛、累够呛也饿够呛,回到城里已经是下午了,他用兜里仅剩的一毛钱在小摊上买了碗稀粥喝。 卖粥的妇女和他搭讪:“大兄弟,拉车这活还好干吧?我下边屯子有个远房亲戚也想进城租个车拉,你看行不?” 天牛一脸不悦:“拉车?拉车还不如挑大粪哪!挑大粪臭二里地回家能睡个安稳觉,拉车是白天急晚上气,娘的,没一天好日子过。” “这么不好干?那、那还是算了,回头我告诉他别来了。”女人被他说得打了退堂鼓。 天牛憋了一肚子气也想借故发泄出来:“就说俺吧,上午拉个活没气死人……”他一抬头看见松美慧子出现在对面的林荫道上。慧子穿一件灰色风衣,头上围着白纱巾,胳膊上挎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小筐。 天牛放下饭碗招呼她:“哎,哎!那什么——”他不知慧子叫什么名,他也没敢问过。 卖粥的女人好奇地:“好像是个日本女人,你认识她?!” 天牛没理她又冲慧子啊啊嘿嘿了几声慧子仍然没听见,他情急之下迎了过去:“你,你这是做么去?”见到慧子他有莫明的亲切感,也莫名其妙的紧张。 慧子没认出来他,愣愣地看着他:“你——”眼睛一亮认出了他,“呀,是你的呀!” 天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你还没把俺忘了,嘿嘿……” “你的,你的车的没拉?” 天牛指指停车地方:“那不,在那儿呢。俺刚才正喝着粥呢,正好看着你了。嘿嘿,你这是去哪里?” 慧眼目光暗淡下来:“我的,我的要去那边的。”朝远处指指,指的地方是市郊的荒山岗,那里被当地人称为乱坟场,耸立着成千上万个坟茔。 天牛有些奇怪:“你去哪里做么?那,那里也没有人家……” “我的男人,夫君去逝了,埋在那里的——”慧子眼睛湿润了。 天牛有些惊慌失措,他怕慧子会哭起来:“对不起了,对不起,俺不知道这事……先生过世多久了?是啥时候的事?” “噢,噢……”慧子思考着他说话的意思,片刻明白过来,“他的刚刚的得病离开的……” “天也不早了,你自己走着去……”天牛不知所以然的说着、思考着……他去年拉一位俄罗斯老人去过荒山岗上坟,当时他还纳闷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外国人的坟墓。 “我的要走了,你的忙去吧……”慧子要走。 “哎,要不这样——”天牛不放心慧子独自前去,犹豫着,“俺拉着你去吧,你看,天都过半晌了,你一个人往那个地方去不安全哪。” 慧子低下头沉默片刻,点点头:“那就谢谢你的了,你的事的没有……” “俺没事,俺闲着也是闲着,送你一趟当玩了。” 太阳挂在西边天空时,慧子痛苦虔诚的跪在一座新坟茔前,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眼泪随之顺着脸颊成串地滚落下来。天牛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也跟着痛苦,仿佛那逝去的是他的亲人,他也为自己的感觉莫名其妙。他在想,不管是有钱人还是没钱人,谁也逃不脱生离死别的痛苦,临终赚得一堆黄土算是给这个世界留下的唯一念想……他想起老母亲,真的有一天母亲离开这个世界,而他没在身边送终……他心里的痛加重了,眼泪不受近控制的流出来。 三匹高头大马驰骋在日渐枯黄的田野上,身后扬起的灰尘许久不散。太阳慢慢西下,天色暗淡下来,路人行人稀少,一派惨淡景象。 秋香在马上被颠簸得直想吐,有生以来她第一次骑马,两处大腿根都磨破了,疼得她紧咬着牙。“我想吐……”她小声对大胡子说。 “吐吧,身子一偏随便吐。”大胡子继续策马扬鞭。 “我……我想解手。”秋香又想出这个理由,她也真的内急了。她想让马停下来,歇歇她疼痛难忍的患处。 “你妈的,刚才在饭馆你不处理好,上路了你净事!”大胡子气恼地说,还是让马停下来,“吁——” 高个和刀条脸冲在前面又折回来,刀条脸:“大哥咋的了?” “难怪说母马上不阵!这不一出门不是拉就是尿,没个闲着时候。”把秋香从马上拎下来,“去吧,蹲沟边上就行,你们婊子身子也没啥金贵的。” 他的话刺痛了秋香,她就想,婊子不是人嘛!又有谁愿意做婊子……她嘴里应:“人家解大手当着你们面咋能解出来。”绕过沟坎跑进路旁的小树林。 这里两面环山,不太高的次生林紧贴山根,似乎是哪场山火后的新生林,远望去便是山峦起伏的群山。秋香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看太阳可以分辨出方向,他们出了北城是向东南走的,她的老家,经常魂牵梦萦的老家该在北城的正南。这儿是不是离家乡更近了呢?秋香的心如同揣了兔子,慌慌的,忐忑不安。秋香蹲下身子后,从林木的缝隙看见三匹马在原地踏步,转着圈。刀条脸点着根烟递给大胡子:“大哥,我早说过整个女人是累赘,你不信,这一路上因为她咱停几次了!我看今儿半夜咱能跑到家就算快的。” “晚到家又能咋的?你那一亩三分地也没人敢碰,早种晚种还不随你。”高个道。 大胡子抽着烟:“是他妈的够累赘的……没事,咱也不急,太晚了今儿就在我舅家过夜,省得人困马乏的……” “哪个舅?是三姓屯那个刘保长吗?”刀条脸问。 “还有哪个?我就那一个舅。今晚让他杀鸡宰羊犒劳咱们,要不他那些钱留着干啥?一个傻瓜儿子也不会花……” 秋香听着他们说话,嘴里咬着手指四下观望。这会儿她又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逃跑。她发现这个密集的小树林和大山是连着的,纵深有好几里。天色渐暗,如果她钻进树林深处,可能如鱼入海……她伏下身一点点向树林深处爬去,爬到听不见外边人说话,看不见外边人的地方,她起身狂奔,脸上身上被树林里的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口,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就是一味的猛跑……心里不住的在祈祷:“爸妈,保佑我,爸妈,保佑我……” 第35章 土匪追秋香跑难逃魔窟 被抓回遭暴虐痛不欲生 大胡子一颗烟抽完了,没见秋香出来急了,冲树林里喊:“你他妈的窜稀呀!快点!”他又喊了几声树林里还是没动静,三个人面面相觑。 刀条脸脱口喊道:“她跑了,肯定逃了!”跳下马向树林里跑去。 大胡子气呼呼的看高个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整这么个东西……” 高个挠着头,不知所措了:“不,不会吧……看着她挺老实的……” “老实个狗屁!还不快去找!”大胡子大吼。 慧子老家在日本的鹿儿岛,二十一岁那年随丈夫到满洲国的北城开浴池,她和丈夫很恩爱,但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丈夫死于肺结核,是带着遗憾走的,她觉得很对不住丈夫…… 慧子是跪在坟前对天牛倾诉这些的,她的泪圈红红的看得出她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眼泪。天牛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安慰几句又找不到话题,慧子不住的哀声叹气他也只好陪着叹气。 东北人的习俗过午是不祭拜逝去的人的,偌大的坟场除了偶尔有鸟儿经过便只有他们,其余的时间死一般寂静。太阳快落山了,空旷的坟场更加寂静,没有他们说话似乎感觉不到有人的存在。附近有几只乌鸦飞起,喳喳叫着飞向远方。 天牛看着远飞的乌鸦,说:“咱家走吧,回去吧,再耗一会儿天黑了。”慧子没作声,低下头看被泪水打湿的衣襟。 空旷死寂的坟场让人联想很多,牛鬼蛇神在这一刻通通在大脑里制造出来。天牛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想起早已过世的父亲,父亲威严慈祥,如果还活着他可能早就娶妻早生子了。天牛心里涌出从没有过的孤独寂寞感,眼泪在眼圈中转着,为了抑止眼泪他抬起头看西下的落日。慧子伸出手他没看见,慧子不吭声就这么伸手等着他扶,天牛突然看见她伸出的手,不好意思了:“对不起,俺没看见……咱家走啊?” 慧子点点头,让天牛把她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朝停车的坡下走去。天牛走在她身后边走边胡思乱想,刚刚握过慧子的手上还留有余温,他用鼻子闻闻这只手,似乎闻到淡淡的清香。他只顾遐想脚被绊一下险些跌倒,猛然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秋香,心里生出罪恶感,他暗暗责怪自已:李天牛啊,你咋这么不是个东西…… 慧子回头:“你的说什么?”天牛愣了一下:“没有啊,俺没说话呀!”他回头瞅瞅身后什么也没有,他怀疑刚才自己一定是说出了声,不然慧子怎么会听到。 秋香跑不动了,身上被划破的伤口被汗水一浸钻心的疼,她找棵粗壮的大树靠着坐下来,小心的掀开衣服看身上的伤,她的身上伤痕累累,有的伤口还冒着血丝。她合上衣服闭上眼睛,想理一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她估计这里离北城不会太远,天黑后顺着大路她应该找得回去。她在脑海里勾勒出天牛住的位置,还有和天牛远走高飞的美好画面……一条两米多长的土灰色蛇从秋香身旁爬出来,吐着舌信子绕到秋香正面,像似在打探进入树林里的陌生人,或是对闯入它地盘的人发出警告,它发出咝咝的声音。闭着眼睛喘息的秋香听见了动静,猛然睁眼看到了眼前的蛇,她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惊叫…… 高个听到了这声喊叫,凭经验他估计那个女孩遇到了什么不测,这里是完达山脉的余脉,和原始森林相连,狼虫虎豹经常出没,伤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好好的一个姑娘要是平白让野兽吃了,太白瞎了!他动了恻隐之心,分开树枝拚命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奔,他也生这个女孩的气,好心劝大胡子把她带上,她又演了这么一出戏,让他骑虎难下,他发誓抓到那丫头一定痛打不饶。 秋香惊恐万状的盯着这条蛇,蛇一点点向她逼近,她吓得已经魂不附体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只手飞快地抓起蛇抡向身边的大树,眨眼间这只蛇就一命呜呼了。 秋香看见了高个阴森的脸,吓得捂着脸呜呜哭。高个瞅着她,脸一点点舒展开:“你说你跑个啥?你这样让别人咋待你!你也不知好歹呀……” 秋香卟嗵一下跪在他面前,颤抖着身子:“这位大哥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放了我吧,你救救我吧……” 高个无奈地摇头:“你这小丫头不懂事,我放了你我当家的能放过我吗?人家可是为你可是花了三百块钱的!” “要不,你带我跑吧,你是好人,你带我去哪儿都行……”秋香语无伦次了。 高个嘲讽地笑笑:“你以为谁都稀罕婊子?!” 这一句话把秋香的所有积极性都打灭了,尤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是彻骨的冰冷,冷的她不住的寒战。是啊,不是谁都能接受做过妓女的女人的…… 高个觉出说的话伤了女孩的自尊,语气和蔼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可能也是没办法才去卖肉……”秋香的绝望表情打消了高个的怒气,他现在到可怜起秋香来,“不是我不放你,你知道这里野兽多的是,天马上就黑了,还没等你找着路,那熊瞎子、老虎就摸着你了。” 秋香害怕了,紧张万分地:“好心的大哥,好人,你给我指条路吧。”给高个磕了几个头,“秋香做鬼那天也会报答你的!” 高个坐到她对面,摇头:“你无路可走……只有跟着我回去才有生路……”他给秋香出主意,让她撒谎说正在解手被突如其来的野兽追进树林,而后绊倒摔昏过去了…… “他能信吗……”秋香惊恐得打着哆嗦,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照办。她万分感激高个,在心里发个愿,有朝一日一定报答他。 秋香一步也走不动了,高个把她背在身上,高个说时间太长大胡子会更生疑,几乎是背着她跑出树林的。在高个背上秋香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温暖,但心里仍然充满恐惧,她不知道大胡子会怎样待她,他教她撒的谎能不能令大胡子信服。 大胡子坐在地上正焦急地抽着烟,见高个背着秋香出现,一下蹦了起来:“怎么个情况?她死了?” 高个把秋香放下,秋香一下子瘫坐到地上。大胡子上前就要踢她,高个拦住他:“大哥,是这样,刚才她跟我说了,她正在解手,也不知跑出个什么东西,她说像狗,估计就是狼,撵她,她吓得夺路而逃,被拌倒摔昏了过去……”擦着头上汗,“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在树林里发现昏倒的她,我要晚一步整不好她就喂狼了。” 大胡子疑惑地在秋香面前踱几步,突然拔出枪,顶在秋香脑袋上。秋香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一刻她倒希望死鬼快些到来,把她送到日思夜想的父母身边,不再让她孤独,不再让她承受这些非人和苦难…… 第36章 听枪响吓煞人秋香湿裤 施好心得好报天牛得好 把慧子送回浴池天已接近黄昏,慧子鞠着躬不住地对他道谢,天牛不好意思了:“谢么,俺也没费什么劲。那什么,没什么事俺就回去了。”慧子把钱硬塞在他裤兜里,目送着他往回走。天牛非常高兴,心里盘算着慧子塞给他的是多少钱?慧子还在后边他不好意思拿出来看。这时慧子突然‘嗨’了一声,天牛回头看见慧子向他招手,他放下车跑过去:“你叫俺?有事啊?” 慧子:“刚刚的忘了,是这个样的,我家的烧锅炉的那个人家里的有事,要回家的几天,你的看,你的能不能来我这里烧锅炉的?我的多给钱的。”她很费劲的说完。 天牛笑了:“那倒是可以,也不用多给钱,就是,就是俺没烧过锅炉怕给你烧坏了。” “没有的关系,不是一个人的,你和两个人一起的烧。”慧子怕天牛听不懂用手比划着。 “俺明白了,你是说俺和别人轮流烧锅炉。” 慧子点头:“是的,你们的轮流的上班的。你的真的能来?”慧子显得很高兴,“我的就不用龟田先生去找人了,你的能来太好了!我的带你去看看吧。” 天牛想,替那个人烧几天锅炉没有关系反正也要等秋香的消息,如果这几天秋香跑出来了他也可以让大个王或二愣子来替他烧锅炉,什么也耽搁不了,他说:“行的,我明天早晨来可以吗?” 慧子拉住他胳膊:“这样的,现在的有人在干活,你的跟我去看看的。”拉着天牛往浴池后院走。天牛想起停在远处的车:“哎,等一下,俺把车拉过来……” 高个紧张地盯着大胡子手里枪,不敢靠前,怕不小心碰走了火要了女孩的命:“大哥,大哥,她说的是真的,你想她一个姑娘家自已敢往山里跑吗?那不是找死嘛!再说,大哥咱那三百块不能白花了……” 大胡子嘴角抽动几下,突然掉转枪口朝天上放了一枪,把秋香吓得‘妈呀’一声,下身涌出一股热流,吓尿裤子了……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清醒过来惭愧难当,除了哭她任何反应也没有。 大胡子吹吹枪口上的余烟:“给苍蝇报个信,听到枪响他立马就能跑回来。”瞅瞅尿湿裤子的秋香,“咋样?滋味好受不吧?”用枪在她头上敲一下,”刚才爷在这儿等你这就是这心情,这叫一还一报,两顶了。”冲高个,“把你的马缰绳解下来,把她绑起来,让她跟在马后面,不让她吃点苦她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生活!” “不用吧大哥——”高个还想为秋香求情,“让她跟着马跑咱明天早上也到不了家。” “今儿不回去了,我领你去个地方,保证有好吃的好喝的招待咱。” 刀条脸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大哥,你放的枪?这丫头从哪儿逮回来的?她这么愿意跑,干脆挑折她一根脚筋看她还咋跑。”坐下擦脑袋脖子上的汗,“累死我了,这个小婊子真能折腾人!”伸出胳膊让大胡子看他被荆棘划破的一道道红血印,“大哥,不收拾收拾她还行!这要整山去弟兄们还不笑话大哥……” 大胡子:“放心,大哥调教不好的女人还没下生呢!”他让高个把秋香系在他马后,他骑上马两腿一夹,马突然向前窜去把秋香带个跟头,秋香被拖出几米远大胡子才勒马站下:“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他问刀条脸。 刀条脸奉承着:“大哥招法就是多!” 秋香脸被磕破了,加上先前的一身伤,现在是惨不忍睹。高个策马上前:“大哥,要么你杀了她!要么你揍她一顿!这是干啥?跟个小窑姐一般见识,这要让外人撞见怎么看咱?”高个急眼了,拿出一副啥也不在乎的神态,“大哥,弟兄们还想跟着成就一番事业……”双手抱拳低下头,等着大胡子发话。 大胡子定定的看着高个,脸上肌肉抽搐着,突然咧嘴笑了:“兄弟说的是,大哥昨天的酒还没醒,也是让这丫头片子气糊涂了。咱堂堂一方大爷,跟丫崽子过不去谁丢人?当然是咱们啊!是你大哥我呀!好,大哥听兄弟的。”跳下马把秋香抱到马上,而后快马加鞭冲在前面。 刀条脸不悦地看着高个:“你惹祸了。” 高个不在乎地:“惹啥货?我是好意,志不同不相为谋,大哥要是觉的我不行,我就另谋高就,绝不在他面前碍眼。” “你呀,以前咋没发现你是这操性!”刀条脸说完催马挥鞭向前奔去。高个若有所思了一下,催马撵了上去。 天牛跟着慧子走进大和澡堂后院的锅炉房,里面烟雾弥漫,热气腾腾。天牛一进去就被热浪逼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再看慧子一脸轻松,便自愧不如一个女人了。 正光着膀子往锅炕里填煤的冯喜子见慧子进屋,吓得赶紧遛到一边把衣服穿上。慧子却像没看着他一样,她对天牛介绍:“这里的是锅炉房,每天都要不停的烧热水,烧热水的……” 冯喜子穿上衣服跑过来,礼貌地冲慧子弯腰施礼:东家,你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慧子摆手:“不要叫东家的,东家是你们的叫法的,你的就叫我慧子的就行的。” “哪怎么敢呢,那以后就叫你掌柜的吧。”冯喜子说。 慧子就笑:“呵呵,那就叫吧,什么的都可以的,是叫我的就可以。”她让冯喜子把烧锅炉的程序教给天牛,她在那儿看着天牛练习填煤看了半天,直到天牛洒向炉子里的煤能完全均匀散开,才满意离开。 “伙计,你和咱掌柜的什么关系?不会是亲戚吧!”冯喜子问。他没搞明白一个高贵富有的日本女人,为何会对一个贫穷的中国男人如此关照。 “啥关系,就是熟人。俺以前拉车她老坐我的车。”天牛实话实说。 冯喜子不信,撇着嘴学天牛:“就是熟人!鬼才相信……” 天傍黑,三匹快马冲进有百十余户人家的三姓屯,这个屯有刘、张、王三家大姓,故得此名。听见杂乱的马蹄声屯里的小孩子跑出来看热闹,有认识大胡子的大人赶紧躲闪开,或紧闭屋门。 几匹马停在屯子中央一户高墙大院门前,刀条脸跳下马去砸紧闭的院门。不一会儿里面有人问话,是刘家大院的看院人(炮手)马崽子:“谁呀?这么使劲砸门,找死啊?!”马崽子打开门看见骑在马上的大胡子,马上挤出笑脸:“噢, 是巴二爷,快请进!”上前扶着大胡子下马,“咋这么晚才到?” “路上耽搁了——马崽子,谁在家呢?”大胡子问。 “刘保长在家,那个,你舅母也在家。”马崽子回答,看见被绑着双手的秋香,好奇地,“这咋还整个丫头来!” 几个小孩围上来,大惊小怪地看着秋香小声嚷嚷:“为啥绑她?她是坏人呗……” 大胡子把秋香推进院,冲马崽子:““把马都拉院去,整点好草料喂喂,这两天可是把它累屁了。”大摇大摆进院,嘴里高声喊,“谁在家呢?!” 大胡子的亲娘舅刘印堂刘保长,外号刘歪脖站在堂屋门迎着他:“二小子,那阵风把你吹来了?”讪讪笑着,瞥见身后的秋香,眼睛一亮,“怎么还领个闺女来?!”又见秋香手被绑着,更奇怪了,“你小子在哪儿抓的?” 大胡子眉开眼笑道:“什么抓的?你外甥还能干那事!我花钱买的。” 刘歪脖往屋里让他们,大胡子对刀条脸:“把这丫头弄仓房去,今晚关她一宿让她知道马王爷长着几个眼睛。” 秋香求救的眼神瞟向高个,高个自知无能为力把脸转向一边。 刘歪脖:“至于这样吗?让她进屋吧,仓房多冷。”他摆出一副怜花惜玉的姿态。 “舅你别管。”摆一下手让刀条脸行动,高个无奈地看着秋香被架走。 往院里牵马的马崽子也愣眉愣眼的看着秋香被拉进仓房,他纳闷:干嘛关进仓房啊?是个女胡子吧!几个大老爷们把一个女孩绑起来,说明这个人武艺高强,他们不得不防……他胡乱想着,最吸引他的还是秋香的美貌,他也想美事,如果跟这么漂亮的女胡子过上一辈子,就算天天挨揍他也愿意…… 刘歪脖老婆大珍子领着傻儿子大宝从别的屋过来,亮着大嗓门:“我当是谁来了,闹了半天是二小子来了!” 大宝嘻嘻笑着闯进屋:“饿,我饿……”口水把衣襟打湿一片。 大胡子客套地拍拍大宝:“呵呵,我大宝兄弟还是这么富态,一天天无忧无虑的,真让我这个整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二哥羡慕。有下辈子的话我也当个傻子——”觉得说错了话,话锋一转,“我是说做个衣食无忧的闭人,真他妈不错!” “二小你可别瞎说了!你大宝兄弟要是给赶上你一个小手指头我都烧高香了!”大宝去翻屋里的柜子,大珍喊住他:“你别乱动,那里没吃的!你说可咋整,一天天就知道喊饿,吃一百顿也不饱,我都怕他撑死啊!” 刘歪脖喊来下人吴妈把大宝领走,大宝不愿走抓住门框不撒手,大珍子过去连打带吓唬才整走他。 大家都坐下后,刘歪脖见刀条脸半天没回来,冲大珍子使个眼色:“你去仓房看看,给二小带来那个姑娘整点吃的,咋的也是到咱家了,别让人说咱虐待人。” 大珍子没看见秋香,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瞅着刘歪脖出屋。 刀条脸借着院里马厩的灯光,在仓房里找到一根长绳子重新把秋香绑好,吊在房梁上,秋香脚尖着地,双手吊在半空痛苦万分,她哀求刀条脸:“你放过我吧……我跟你有啥仇你这么折磨我……你把绳子放松点让我能站住也行,求求你了……” 刀条脸阴阳怪气地:“让你好受了爷不就不好受了!你受着吧,啥时我大哥开恩啥时放开你。”伸手在秋香怀里抓一马。秋香的乳房昨夜被七丫抽坏了,被他一抓疼痛难忍,她发出一声喊叫。刀条脸恼怒了,操起仓房门边的一根木棒抡起来狠狠打在秋香肩上,秋香疼得差点昏过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第37章 受暴虐肩骨折秋香遭罪 还借债留伤女假送人情 刘歪脖比大珍子先一步跨进仓房,一把抢下刀条脸手里的棒子,厉声:“你这是干啥?你在我这儿打死人算谁的?!你也太目中无人了……” 刀条脸赶紧道歉:“舅,我错了,我是一时生气。” 大胡子走进仓房,看刘歪脖气的够呛,照刀条脸肚子踹一脚:“你他妈的干啥呢?你知道她是谁的人不?打狗还得看主人,我看你是活腻了!”满地找家把什要打刀条有脸,刀条脸狼狈地跑了。 刘歪脖气还没消:“这让外人听见,还不得以为你舅在家搞什么鬼明堂!” “舅你别生气,这狗东西就这样,回去我收拾他……”大胡子劝着刘歪脖,“这小子是有点反古,下手比我还狠。” 秋香疼得浑身哆嗦、不住的倒吸着冷气:“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快点解开她,看她咋的了……”刘歪脖让大胡子解,大胡子喊来高个给秋香松开绑。秋香被打的那只肩膀碰都不让碰,一碰刀扎心一般疼。高个把她抱进屋里炕上,大珍子用剪子剪开她的衣服,发现她的肩膀已经淤肿得不成样子,肩头有一处凹痕,明显是骨折了。 大珍子发泄愤懑:“多大仇啊,你问他是不是娘养的?” “苍蝇!苍蝇!我操你个妈的你给我滚进来!”大胡子发出愤怒的吼声,半天没见苍蝇进屋要出去找。高个说:“大哥,你别去找了,他,他跑了。” 大胡子闻听还是跑到院里看,马崽子告诉他,刀条脸牵着马溜了,留下话:一辈子不忘大哥的栽培之恩……大胡子气得暴跳如雷,不是气她打坏了秋香,是气他不辞而别。他这一走说不上又上了哪条贼船,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一但反了他,无形之中就多了一个可怕的敌对面。他知道一个理,人是狼时比狼还恶!大胡子从心里打怵他。 秋香的肩骨被打骨折了,屯里的土郎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个月她也动不了地方。大胡子也不知怎么办好了,关键是把她整山上去没法治病,而且还是个累赘……但他嘴上还是说让刘歪脖去找马车要把秋香拉走,他想着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刘歪脖不高兴了:“啥?从这儿到凤凰山一百多里路,全是沟沟坎坎的小路,马车咋走?她受这么重的伤能受了颠簸吗?!” “整这么个累赘,真他妈的是没事找事……”大胡子对高个发泄着不满,高个脸转向一边装听不着。 “放我这儿养着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歪脖没加思索地说。 大胡子探头看他,意味深长地:“舅,你啥时长的菩萨心肠?!” “别说没用的……”刘歪脖摸着下巴又想了一会儿,把大胡子叫到屋外,两人神神秘秘的唠了好半天。回到屋刘歪脖喊大珍子:“宝他娘,把家里那两根金条给二小带上,他现在又拉队伍又招兵买马,正用得着。” 大珍子出了屋又装着有事把刘歪脖叫出去,在屋外厉声:“你不过了?!你还有啥?用不用把我们娘俩也搭给他!” 刘歪脖啧啧嘴:“老娘们家家你懂个啥!帮他就是帮咱自已,有一天他队伍壮大了,咱还有啥可怕的!你以为日本人真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到时怎么办?谁管咱?你那傻儿子能管你呀?”见大珍子低头默认了,又说,“这样,咱那大宝也来这人间走一回,不能让连个媳妇都没有,有一天到了阴间……” 大珍子打他一巴掌:“我呸!有你这么咒自己儿子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得给大宝说房媳妇,不然到了那个世界还是光棍一个,还是找不到媳妇!”大珍子认真思考起来。刘歪脖继续他的话题,“屋里这丫头我看人不错,等病好了让她嫁给咱大宝。咱收留她,又给她治病,她会知恩图报的。” “二小干吗?再说人家长的像朵花似的,能相中咱大宝吗……别到时她不干咱不是鸡飞蛋打了……”大珍子心思和刘歪脖的相反。 “二小那儿有我呢,我这当舅的说句话他还敢说个不字!放心吧,到时屋里那丫头也管保让她像绵羊一样听话……”刘歪脖打着保票,脸上现在不易察觉的喜悦。如果大珍子被说服了,他的如意算盘就可以任意拔打了。 秋香躺在炕上在闭目养神,虽然身上的伤很痛,但强过平时的心痛,这会儿可以一个人静静地躺着,不受任何人干扰,不用担惊受怕,这是她许多年从没有过的安静。她想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幸福吧!心里的痛平衡着身上的痛,她感觉不到哪里最痛,她麻木了。 高个装着进屋找东西凑到她身前,小声说了一句:“安心养病,我会回来找你的。” 秋香如受惊般睁开眼睛,这个时候听到有恩于她,对她有过无微不至关照的人说出此话,她受宠若惊了。如果不是身体动不了,还有怕别人发现,她会扑到这个男人身上紧紧地抱住他,不让他离开……但高个已经走出了屋,泪水很快模糊了她的双眼。 外面传来大胡子的声音:“这丫头可是纯纯的良家闺女,把她整回来费老劲了,这丫头手特他妈巧,什么针线活、洗衣做饭样样都会。这要是跟我大宝兄弟过上小日子,嘿,别提多带劲了!” “好是好,就怕好姑娘咱乡下养不活。”刘歪脖的声音。 “舅啊,你这话说的有毛病,有啥难养的,跟养猪崽子一样,饿她两天狗屎都抢着吃。”大胡子的话引起一阵笑声。 刘歪脖嗯啊了两声,故意拉着长声:“啊,外甥,舅这儿啥都好办,往地里随便扔点种子,就是老天不下雨到秋上也能打个三万二万斤粮食,舅到是担心你呀,快四十岁的人了,这见天的在东跑西颠的啥时是个头,闹不好哪天犯到日本人手里连保命都难。” “舅,你外甥没那么短命,你不用操我的心,管好你的——”做个怪脸,“啊,哈……” 他们边往院外走边说着话。刘歪脖对大胡子的放肆有些不满:“怎么跟你舅说话呢——” 大胡子看看跟出来的大珍子,干笑两声,压低声音:“舅,赶紧让这丫头给刘家生个一男半女,到时你这万贯家财改不了姓,永远姓刘……”趴在刘歪脖耳边,“茄子包、嫩豆角、姑娘的……小孩的鸟,哈哈,舅,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歪脖脸红了,装做生气板起脸:“怎么跟你舅没大没小的!你个小犊子!快走吧,一会儿下雨马又跑不开了。” 大胡子回过头嘻笑着冲大珍子:“舅母,你们都回去吧,哪天我再来。”故意大声:“哪天我大宝兄弟结婚,给我送个信我来随点份子。” 大珍子眉开眼笑地:“到时谁不来你也得来,咱这家还指望你撑门面呢。” 刘歪脖不满地咳嗽两声打住她的话,他不想让大珍子把话说的太明,因为他心里有鬼,大宝天生就是个傻子,傻子娶媳妇有什么用?只有他刘保长心里最明白。 大胡子出了院拉过手高个牵来的马,一跃骑上马冲歪脖子:“舅啊,要是这丫头不听话你给我信,我把她整山上去调教几天,管保让她服服帖帖的。”不怀好意地笑笑,“舅你放心,你让我做的事我保证做好。” 站在门口马崽子偷偷笑,歪脖子气得瞪他一眼,他赶紧转过身去,却还在偷着笑。刘歪脖心里骂大胡子:我姐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败类玩样!嘴上冲大胡子说:“路上小心了,快走吧。”摆出一副庄严老者的样子。 大胡子和高个骑着马消失在村外土道上,溅起的灰尘好半天才消退。 “保长,要不咱放两枪给巴二爷送送行?”马崽子手里攥着匣子枪讨好地对歪脖子说。 歪脖子没好声地:“他是二爷我他妈的是谁?长个狗嘴!抬喽,我过去。”马崽子闹个没趣退到一边。 “救命啊……“秋香的喊声传出来,刘歪脖一愣,小跑着往屋里赶。 大珍子也觉出不妙:“不好……” 第38章 傻小子天性恶折磨病女 红梦楼听谣言天牛不信 大宝把秋香当马骑在身下,嘴里嚷着‘驾驾’,吴妈拚命往下拉也拉不动,秋香疼得快窒息了,喊救命的力气也没有了。 刘歪脖大步流星进屋,过去狠狠打了大宝一巴掌,把大宝从炕上打到地下,大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愣头愣脑在看着歪脖子。刘歪脖愤怒的指着傻儿子:“你啥时学会祸害人的?”抬起脚要踢他,“操你个傻妈的我踢死你!”他是做给秋香看,以此换取秋香的好感。 大珍子跑进屋,见歪脖子要踢大宝发疯般冲上去,用头差点把歪脖子顶倒,发出嗥叫:“我不活了!你把我也打死吧——” 刘歪脖无可奈何地躲闪着大珍子的攻击,吴妈站在秋香前边用身子挡着,怕他们冲撞着秋香。看他们打起来没完,吴妈喊马崽子:“马小啊,你快过来,快把东家拉出去吧。” 马崽子和另一个中年男人跑进屋,往外拽歪脖子,歪脖子大吼:“你们一群笨蛋!拽我干啥?快把她整出去!”他们俩连拉带拽把大珍子推出屋。大珍子还在大呼小叫:“刘印堂我操你血祖宗……” 刘歪脖的脸被抓出了血,用手摸摸,苦笑道:“摊上这么个疯婆子,嗐,一点招也没有啊……”嘱咐吴妈,“看她好,别再让大宝碰着她了……” 吴妈没表情地点点头,像是在说我能管了他嘛。 秋香身上的疼痛一点点在消散,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那种让她倍感温馨的安静正在消逝,而且一去不复返了。在大珍子身上她闻到了令她心颤的黑七丫的味道,她知道她即将面临下一场灾难……不过她的内心多了一份力量,是高个对她的许诺,高个在她心目中已经成为完美的英雄,她想,以他的人格,说到一定会做到的。这份许诺成了她的生活的希望,成为她活下去的勇气。她在想:高个为什么那样说?是喜欢上了她还是出于怜悯?他叫什么?他有家没有?他什么时候会来?他真的会来吗…… 天牛接了烧锅炉的活,把车让给了大个王。大个王不解:“不是说回老家咋又不回了?”天牛说挣点钱再回去。大个王就笑:“你呀,是不是舍不得红梦楼啊!哈哈……” 天牛红着脸没说什么,现实的无情让他无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是一种无奈,无目的的等待也是一种无奈,而这无奈折磨得他痛苦难挨。 大个王知道天牛在大和澡堂烧锅炉后又把他埋怨一顿:“你小子有好事咋不想着俺?拉个破车天天累得跟王八犊子似的!你小子就是没有好心眼……” 天牛又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大和浴池和红梦楼不在一个区域,相距十多里路,这天晚上天牛把锅炉里填好煤,一路狂奔来到红梦楼,他要在这一炉煤燃烬前赶回锅炉房。他在暗处睁大眼睛看着红梦楼里出来的人。有个女人挎着男人走出来,他连忙跑上前:“先生小姐俺打听个人,”没待对方说话他急不可待地,“那个秋香在里面不?”男人厌烦地看着他,女人则不屑地:“干嘛!你有钱啊!” “俺不是那个意思。”天牛笨拙地解释着,“俺是说,她要在里头能不能麻烦你给俺捎个话,说外头有人找她。” 女人鄙夷的把手一摆:“谁有那闲功夫!她在里头呢你自个去找吧。”挎着男人走远了还在说,“长得狗屎样,也敢来逛窑子!呵呵,真是这世上什么鸟都有啊,家雀想嫁大象,可笑不!” 天牛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敢冲他们去发火只好忍在心里。过了一会儿胖莉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前东张西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天牛看看她身后没有人,快步走过去搭讪:“:“哎,这位大姐,俺向你打听个人——”他留意着院里,防备里面有打手出来冲他抡扁担。 胖莉眯着眼睛:“你打听谁?”还向四周张望着。 “俺麻烦你进去喊一下秋香呗,就说外面有个姓李的等她。” 胖莉带搭不理地:“你找秋香!你是他啥人?”这时才认真看他。 “俺是她哥,麻烦你进去给俺叫一声。”天牛不自然的笑笑,“俺真是他哥,嘿嘿。” 胖莉突然翻了脸,使劲推了一下天牛险些把他推倒,瞪起眼睛:“你找秋香?我还找她呢!正好,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秋香是你妹吧,你妹子跑了,她欠我十块大洋你替她还吧!” 天牛懵了:“她欠钱——她跑了!啥时跑的?跑哪儿去了?” “跑哪儿去了你问谁!操你妈,你到底还不还钱?“胖莉伸手翻天牛的衣兜,天牛还在发懵:“你这是做什么?”下意识的往后退。胖莉抓住他的衣襟,“你不还钱我让你满脸开花!”伸手朝天牛的脸上抓来。 天牛左挡右闪衣服被撕坏了,脸上被抓出几个血印子,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狼狈的跑开:“咋遇上个母老虎哩……” 胖莉意犹未尽,学着天牛的腔调:“俺是他哥!我还是你妈呢!你唬谁呀!”冲跑远的天牛喊,“哎,山东子别跑,你兜里有多少钱?你回来,本姑娘陪你!”见天牛头也没回,扫兴的丢下一句,“穷鬼!一分钱也没抠出来,真倒霉……” 七丫站在当院观察着楼上灭灯的窗户,回身冲贾六:“水丫头那屋灯咋灭了?她不是陪着客人喝茶吗?” “我去看看,她要走黑活看我不打死她!”贾六拎着皮鞭往楼上跑。 胖莉过来和七丫搭话:“姑,在外边站着多冷啊。”七丫瞥她一眼,没好声地:“不好好干你的活,跑出来干个狗屁!” “我的活都干完了。那啥,出来透透风。那啥,刚才看见一个人来找秋香,嘿嘿,让我给挠跑了。” 一提到秋香七丫就不舒服,好好的一棵摇钱树,还没等摇够钱就让人给领走了,而且是她惹不起的主,这口气她一直没出来。她也恨那些勾搭秋香的男人,要不是他们蹿拢,借秋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逃跑。“谁找秋香?认识不?”她问。 “不认识,是个山东棒子……不过好像以前来过,瞅着有点面熟……” 七丫马上想到是谁了:“他再来你把她拖住,整院里边来也行……再给他整点啥坏名背上,关大牢里让他呆几年!” 胖莉如同得到了圣旨,欣喜若狂:“姑,你放心,我一只手就能把他拽进院,然后我就说她耍流氓,抓他行不?”为上次的事她恨坏了秋香,一直找不到报仇的机会,现在让他收拾秋香的相好,她也乐不可支。 七丫说:“说对你耍流氓谁信啊!”想想,“行啊,随你便吧……”楼里响起吵嚷和撕打声。七丫慌忙往楼里跑,边跑边骂:“这个挨天杀的逮谁和谁整,这不要摊事嘛……” 第39章 遇杏花听真言五雷轰顶 忽病倒恶龟田痛打天牛 那位又丑又胖的窑姐说秋香跑了,天牛不敢相信,秋香真跑了?跑哪儿去了……回到锅炉房天牛一遍遍回忆着胖莉说的话,但还是百思不得解,秋香若真逃出来一定会来找他,因为她的宝贵东西都他手上,从这一点上判定胖窑姐是在撒谎……天牛望着炉火在想着这些痛心事,红红的火光映照着他憔悴疲惫的脸。 第二天慧子发现天牛脸上的伤,吃了一惊:“你——你的脸怎么的了?!有谁的打你了?”慧子以为他是被来洗澡的日本兵、或是她聘来的浴池经理龟田打的。再看天牛脸涨得通红,一脸的不好意思,她不问了,微微一笑走了。 天牛心虚,也有些心惊,他不能说是被窑姐挠的,怕被慧子笑话,他也不敢说昨晚出去了,瘸龟田对他交待过,工作时间不准离岗,不准往家里偷煤、和偷拿浴池的任何东西等等。真若被瘸龟田发现他离岗去了红梦楼,拿不到工资不说,这个活他也干到头了。他望着慧子离开的背影有些内疚,他不想辜负慧子的信任,还有一点他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这样的想法还没过几天,那天天突降大雪,整个北城被银装素裹,街上少了行人变得冷冷清清,天牛心情也跟着孤寂起来,他先是想娘而后思念秋香,思念之情搅得他心烦意乱,他再次离岗偷偷跑到红梦楼。这天晚上他遇见了杏花,他兴奋地上前抓住杏花的手:“你还认识俺不?你坐过俺的车你忘了?” 天牛的出现把杏花闹了一愣,她使劲往外挣手挣了几下没挣开,不高兴了:“你是谁呀?你抓我的手干啥!我也不认识你!” 天牛这才觉了自已失礼失态,放开手赔着礼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妹子,你忘了去年你坐过俺的车!”见杏花没回忆起来,他赶紧说,“那什么,俺求你个事,你能不能进去帮俺找一下秋香,俺谢谢你了。” 杏花诧异地看着他,想起大家议论秋香有个山东棒子相好的事:“你找秋香?你是秋香的什么人?” “俺是他哥,你对秋香说有个姓李的大哥找她她就知道了。” 杏花把两只手揣进衣袖里,慢条斯理地:“你早干嘛去了?攒钱去了?钱攒够没有?人家走了,你晚三秋了。” “上次也是一个姑娘说她走了,她到是上哪里去了?”天牛急切地问。 “去哪里你也找不到,也别找那麻烦,我劝你也别去找。”杏花认真打量着天牛,“真找到了你能给秋香什么?你有钱赎她吗?”眼睛看着别处一下子亮了,冲走过来的黄狗子,“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大半天了,这么冷的天把人家的脚都冻麻了!”黄狗子也冲她招手。 天牛怕杏花跟着这个男人走了,急得拉住杏花的衣襟:“俺求你了,告诉俺秋香到底去了哪里?” 杏花生气了,一甩袖子:“你大呼小叫的干啥!你快点给我走,不然我叫人了!” 天牛还不死心:“你行行好,告诉俺秋香去哪里了行不?俺喊你祖奶奶了——”抱拳给杏花鞠了几个躬。 他这副可怜相让杏花与心不忍了,抿一下嘴唇说:“看不出来山东棒子还挺犟!可我还是那句话,你找不到她,就是找到了也是白搭,整不好你小命都没了。” “那那那她到是上哪儿去了?”天牛被吓结巴了。 “杏花不耐烦了:”嫁给大官当姨太太去了,这回你死心了!”拉着走过来的黄狗子往红梦楼里走。黄狗子看着天牛不解地问:“他不是那拉车的……你跟他在这儿鼓捣啥?” 杏花就笑:“我和一个山东棒子能鼓捣啥!再说你问问他有钱吗?人家是来找秋香的……” 黄狗子回头看他,不瞥地:“一个穷拉车的也能惦记个窑姐!太阳真他妈从西边出来了……” 从杏花嘴里也听到秋香走了的消息,天牛如挨了当头一棒,彻底绝望了。他不可能再去问七丫和楼里的打手秋香的去向,就是去问也是白问,整不好还会挨顿揍。那一刻他觉得天塌下来压在他胸口上,他喘不过气来,他就要窒息死了……他不知是怎么回到锅炉房的,就那么呆呆坐在炉口前,看着奄奄一息的炉火一动不动,他忘了浴池锅炉是不能熄火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天夜里天牛发起高烧,躺在锅炉房的草垫子上昏睡不醒,直到早晨锅炉房的房门被龟田踹开…… 看着龟缩在草垫子上呼呼睡大觉的天牛,瘸龟田怒不可遏了,拎起炉旁的铁锹奔天牛头上砸来,天牛疼得大叫一声还同来得及躲开,又一铁锹落在他肩膀上,虚弱的天牛被打得站不起来了,只能被动的在地下翻滚躲避不断落下的铁锹。 龟田累得气喘吁吁,停下骂:“八嘎亚路!你的良民的不是!良心坏了坏了的!” 天牛咳嗽着爬起来又摔倒在地,又顽强地站起质问龟田:“你,你,你凭什么打俺……” 龟田抡起铁锹照着天牛的头上砍来,天牛躲闪不及锹尖砍在左额上,顿时鲜血直流,他用手左挡右护手也染得全身都是血。他没有退怯,踉跄着一步步逼近龟田,瘸龟田慌了,连连向后退去,惊慌地“你的,你的,要干什么的……” 慧子穿着和服紧张兮兮跑进来,一见天牛被打得满脸是血,愣了片刻,大叫着扑上来用身体护住天牛,横眉怒斥龟田:“你干什么——”她说的是日语。 龟田站稳脚跟,用日语回她:“看你找的这个混蛋中国猪,锅炉烧灭了他却躲在这里睡大觉!刚才宪兵队长来洗澡,水冰凉他大发雷霆——” 天牛出血过多加上发高烧,摇摇晃晃站不稳了:“你,你为什么打俺?”脚下一滑摔倒了,水泥地上溅了很多血点子。 慧子赶紧上前往起拉他,摸到他滚烫的手:“呀,你的在发烧的!”用日语冲龟田说,“他病了,他生病了!你打他干什么?你真不该打他。”摸摸天牛的头,“他的头热得能烤寿司!” 龟田把铁锹扔下,有些歉意地用日语冲慧子:“我不知道他病了,再说他病了该和我说一声我可以找冯的替他,锅炉烧灭了这一上午生意怎么做……我这就去找人来把锅炉点着——”一瘸一拐走了。 慧子扶着天牛躺到草垫子上,一再说:“真的对不起你的,我的会说他的,你的先休息,我的去找药来。”很快她拿来药箱给天牛做了简单包扎,找来水盆把天牛脸上的血渍洗掉,又跑出去找来一件棉大衣为天牛盖好。 天牛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他梦见自已和秋香在沙漠在奔跑,突然秋香被风吹到到空中越飘越远,他拚命追也追不上,一着急醒了,看见慧子焦急地看着她,他的意识还没有清醒,在努力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慧子手里端着水碗一勺一勺在喂他:“你的喝点水吧……刚才的医生的来了,说你的没事的,给你的吃了药很快的就会好的……” 天牛觉出喝到嘴里的水是甜的,非常的甜,以至于让他忘了身体的苦痛。他还记得上一次喝糖水是在妈妈身边,那时也是他生病,妈妈用鸡蛋换来一点麦芽糖为他熬了糖水……回忆起这一幕他心里异常难受,他想起慈爱的老母亲,触景生情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慧子用手为他轻轻擦泪:“你的很疼吗……对不起的,是他的不是……” 天牛真想握住她的手对她说自己不是疼哭的,但他不敢,只是希望她温暖细滑的手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一会儿…… 在一边看着冯喜子往炉子填煤的龟田气得直翻白眼,他嫉妒了,妒火令他恨不能上前一脚踢死天牛。冯喜子填煤洒到地下,他借题发挥破口大骂:“中国猪的,良心坏了坏了的!”冯喜子怯怯地看他一眼,他抬手就是一耳光,冯喜子的鼻子流出血来。慧子看在眼里脸上现出不悦…… 第40章 伪保长刘歪脖心怀叵测 病床上小秋香难逃魔爪 秋香躺在炕上,吴妈在喂她吃东西,吃了几口秋香摇头不想吃了。吴妈:“孩子,现在断骨正在长肉芽,不吃东西怎么行!不想吃也得吃,吃了才有力气,病才能好的快。” “我实在吃不下了……吴妈,我这只胳膊一点也不敢动,会不会成残废啊?”喝下一口吴妈喂的汤,“我好害怕……” “傻孩子别怕,没事的,老话不是说伤筋动骨要一百天,你莫急呀,再过些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的,现在你要多吃东西,你看咱东家这么发善心,天天有鸡汤给你喝,不缺你吃的,你要不安心养好自已的病,那可是傻到家了……” 刘歪脖在院里喊吴妈:“老吴婆子,看看马喂了没有?整天守在屋里猫月子呢——” 吴妈小声嘀咕:“好像我闲着了似的,这喂马也成了我的活了……”放下碗赶紧下地出屋。 刘歪脖背着手进屋,来到秋香跟前低下头看:“今儿感觉怎么样?”坐下摸摸秋香脑门,又摸摸脸蛋,“气色不错嘛!再过些日子就能下地了。”手伸进秋香被子里……秋香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刘歪脖探头往门口瞅瞅没人,贴近秋香脸亲一口,秋香厌恶地闭上眼睛…… “以后你就是我刘印堂的人了,外人看你是我儿媳妇,实际上大宝他会干啥?他啥也不会干,都得我来疼你。只要你听话,保你在刘家吃好穿好,谁也不敢给你气受……到时候你若能给我生个一男半女,我若大有家财都是你们娘们的……” 刘歪脖滔滔不绝的说着,秋香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在想高个为什么还不来?是把她忘了还他出了什么事?这些日子一听到外面马蹄声,她的心就悬起来,长时间平静不下来,她希望随着马蹄声她朝思暮想的人会出现在她面前,给她天大的惊喜。她经常幻想着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光明正大的挎着枪出现在她面前,对着刘歪脖理直气壮地说:“我来接她!而后刘歪脖笑脸相送……或是夜里偷偷出现在她屋里,背着她翻墙逃出刘家大院…… 刘歪脖还在说着:“日本人在城里侦缉队给我个差事,那可是肥差,我为什么没去?是舍不得你呀,我怕一走了没人护着你,大宝他们娘们给你气受……” “吴妈,我要大便!”秋香高声喊,这是她驱逐歪脖子的好办法。刘歪脖只得住嘴往外走,嘴里嘟囔:“那是没招,神仙也得拉屎啊……”出了门高声喊,“老吴婆子你又死哪儿去了?秋香叫你——” 慧子在家里请天牛吃饭,原想让龟田坐陪借此向天牛道个道歉。但龟田没来,他说不和支那猪一个桌吃饭,就变成了慧子和天牛单独吃饭,准备好的酒也没有摆上桌。平生这可能是天牛第一次见过如此多的好吃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还有平时不让满洲国老百姓吃的白米饭,他一连气吃了五碗,也是慧子家的饭碗小,天牛没有吃饱却不好意思再吃了。 慧子说:“你的一定要吃好的。” 天牛说:“俺吃得太饱了。” “这些日子让你受累,又挨龟田的打,我的向你说对不起的。” “没事的,不打不成交,这事也不能全怪龟田先生,是俺把炉子烧灭了,换上俺俺也得生气……嘿嘿,没事的,都过去了。”天牛憨憨地笑着道。 慧子看他眼睛有些异样:“你的能原谅他的就好,你的在这儿干吧,不要走的……” 天牛就想:俺往哪里去呀!在这里一个月给十二块钱,在外头两个月也挣不来,而且这里是旱涝保收,就为这俺也不会走的。他还是感激慧子的这番话,给了他做人的其码尊严:“慧子掌柜的,你放心,俺不会走的,以后也绝不能把炉子烧灭了……” 慧子伸出手摸摸他额头上伤疤,表情有些心疼:“以后的不要惹龟田的……” 天牛心里涌出一股暖流,这股暖流让人心猿意马了,他赶紧晃晃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天牛利用休息日又来到红梦楼,苦苦守着盼望亲切熟悉的身影出现,他在那儿守了一整天,两只脚冻得像猫咬一样疼,直到夜幕降下也没见秋香的身影。他懊丧地正要离开,忽见红梦楼里抬出一个人来,接着七丫的骂声在院里响起:“天天像祖宗一样好吃的供着你,指望着你能下个金马驹,到头来老娘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个挨千刀的,下辈子你当牛做马都还不起老娘!你个死不起的死鬼……”有人劝七丫:“算了,人死如灯灭,和个死人还计较什么?你还能追阎罗王那儿要账去?!”七丫不言语了。 天牛吃了一惊,心想会不会是秋香病倒了!他没敢贸然上前,远远看着他们把抬出来的人扔到门前的马车上。见他们随便把人往车上一扔,天牛就猜到抬出来的八成是个死人。他又一惊,这个人会不会是秋香?!他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车上的人是面朝下趴着,他跳上车把人正过来,借着大门上的灯光看出这人不是秋香,才长长出一口气。 抬人出来的做饭的崔师傅被他闹愣了:“你谁呀?你把个死倒反过来掉过去干啥?” 天牛跳下车,不好意思地道着歉:“对不起,俺以为是秋香——” “秋香?还春香呢!这是齐五月你认识啊?” 天牛连连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上来折腾个啥?吓我一跳!耽误事……要不,给你两钱你把她背到乱坟岗去吧,省得深更半夜我们还得往那儿奔。” 天牛吓得直往后退:“别,别,乱坟岗深更半夜谁敢去?俺是不敢!” “有钱不赚那是王八蛋!回来小酒壶一端,要多恣有多恣!”崔师傅有意馋他,“你就后悔去吧。”坐上马车走了。 天牛心里直打鼓:你去赚吧,俺是不挣这死人钱……看马车走远,他想起什么又追上去:“哎,这位大哥,俺向你打听点事。” “什么事?”崔师傅问。 “秋香你认识不?她还在不在红梦楼?她去哪里了?”他连珠炮般发问。 崔师傅来了兴致:“想知道秋香的事是不?我还真知道,拿一块大洋来!” 天牛来气了:“俺不问了,留着你的话说给旁人听吧。”转身往回走。 崔师傅在后面喊:“哎,和你开个玩笑,告诉你吧——秋香让人赎走了,听说是让个胡子赎走的,那胡子老有钱了——” 天牛懵了,又听到不一样的说法,他彻底糊涂了。但不管怎么样,秋香不在红梦楼似乎已成事实,他无须再抱什么幻想,只能等待奇迹发生。 马车渐渐走远,齐五月僵硬的尸体随着车的颠簸轻微晃动着,像有生命,又像随时想从车上跳下来。这是一个年轻的生命,如果不在红梦楼或许正是含苞欲放的好年龄,可她再也没有绽放的机会了,明天,可能不用到明天她的身体就会被野狗撕咬成一堆白骨……天牛翻看她那一眼就印在了脑子里,她为这个女孩惋惜:这么点个孩子真是白瞎了……他摸摸衣兜,看身上的钱够不够为她买副棺材,转念一想,大街上的死倒每天都有,而且不止一具,他能负担得起嘛……回去的路上他还在为自已的无能为力,无动于衷辩解:真是对不起了,要是平时俺一定挖个坑把你埋了,现在不行,大地冰冻三四尺,谁也没招…… 第41章 怂傻儿欺弱女心术不正 怜悯心帮倒忙秋香受罚 秋香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受伤的胳膊能稍微动动了。吴妈说:“到是年轻,要是我这把年纪别说两个月,就是半年能好都是快的。” 秋香很感激吴妈,不是吴妈的无微不至照顾,她的伤不会好这么快的。她对吴妈说:“吴妈,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我叫你一声妈妈行吗?” “怎么不行?吴妈高兴死了!吴妈这辈子没有女儿,吴妈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吴妈做梦都能笑醒了……” 秋香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妈妈,泪水随之滚滚而下。吴妈将她的头搂在怀里也潸然泪下。妈妈这个词对秋香来说并不陌生,在红梦楼天天挂在嘴边,但那时是被迫的,是厌恶的称谓,无法与慈爱、慈祥、亲切联系在一起,今天她动情了,是吴妈的爱心使然。 吴妈又嘱咐她,“秋香,养病的时候那大烟还是要少抽的,这东西害人哪……” 秋香瞅着吴妈,像表决心的:“我会戒掉的,我一定戒掉大烟。” 吴妈就想这孩子有股犟脾气,但犟归犟,真若想戒掉大烟又谈何容易,有多少英雄好汉被大烟折磨得丢盔卸甲,妻离子散,他们当然知道大烟害人,且都身不由己。一个小秋香说戒能戒掉?吴妈不相信,吴妈没有打消她的积极性,只是淡淡地说:“戒了当然好,慢慢来,听说戒大烟也有戒出人命的……” 秋香望着窗外半天不语,在心里一遍又一遍下着决心:我一定要戒掉大烟!我张秋香一定要戒大烟…… 秋香的伤一天比一天好转,屋里屋外吴妈则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她,防止傻大宝对她突然袭击。既是这样她也常常受到大宝的攻击,不是吴妈舍身相救她受伤的肩膀永远也别想好了。 一见到大宝对秋香施虐大珍高兴得什么似的,在一旁煽风点火:“老吴婆子你别管,我倒要看看大宝想干啥。大宝上,对,撕她衣服,让她光屁股——” 吴妈挡着大宝不让他靠前,哀求大珍子:“大奶奶,可不行啊,她现在还没好一但再抻着可毁了。”大珍子怪吴妈多管闲事,却也不好说什么,阴着脸离开。吴妈趁机吓唬大宝:“快别过来。她变成大马猴子咬你!”或者搬出刘歪脖吓唬他,很多的时候这招都管用。 春节要到了,吴妈的儿子来接母亲回家过年。平时刘歪脖就烦吴妈请假回家,吴妈一走别人做的饭菜他吃不惯。但今年他却破天荒准了吴妈半个月假,又破天荒嘱咐吴妈的儿子回家好好孝敬一下老娘:“养儿不孝如养猪,你老娘这么大岁数还出来给你们挣钱,你好意思吗?”吴妈儿子脸被说红了,一再表示会让母亲过个好年的。他可能也只有这么大本事,过了年母亲还是要来刘家打长工的。 秋香恋恋不舍的拉着吴妈的手:“吴妈你不回去不行吗?我也想和吴妈回家一起过年……” 吴妈疼爱的摸摸她头发:“东家怎么会让你跟我回家过年!吴妈是个穷家……”吴妈拍拍她手,“没几天吴妈就回来了。” 秋香把吴妈送出大门,回来时见刘歪脖贪婪的眼睛阴森森盯着她,她毛骨悚然,预感到灾难就要来临…… 为了防止大宝骚扰秋香,这一段时间吴妈天天陪着秋香。有吴妈在刘歪脖不好下手,这就是他给吴妈放长假的原因,打发走了吴妈他便得心应手了。 这天夜里刘歪脖等大珍子和儿子都睡熟后,悄悄起身出门,然后悄悄摸进秋香屋。半夜起来上厕所的马崽子发现了他,见他鬼鬼祟祟溜进秋香屋,便跟过去蹲在窗下听动静。 秋香已经进入梦乡,突觉得被窝里钻进一个人,一下子惊醒了,刚想喊叫,刘歪脖捂住她嘴:“别喊,是我。” 秋香带着伤肩反抗不了,急得快哭了:“你不能这样,我还病着……” “不要紧,老吴婆子都说你快好利索了。没事,我小心着呢,碰坏了我再给你治,老刘家啥也不多就是钱多。”刘歪脖不由分说动手解秋香衣服。秋香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摆布……“我为你花了两根金条呢,为啥,还不是因为可怜你,怕那些畜生祸害你。这回给你治病,又花去我二百多块钱,真是应了古话,千金一掷为红颜!大宝他妈不让你抽大烟,我特意让人给你偷着捎回二斤大烟膏……以后你就好好的吧。大宝奈何不了你,他一个傻瓜连门都找不着,你就是我刘印堂一个人的,啥时你肚子鼓起来,我就在县里给你买处宅子,让你过神仙过的日子……” 秋香脸上流着泪,心里淌着血,她在心里呐喊:老天爷你救救我吧!你可怜可怜我吧!你让张秋香还要遭受多少磨难才能停手…… 马崽子蹲在窗下听得一清二楚,他有些愤怒了,心里在想:人家有这么重的伤你也不放过,你还是人嘛!他不敢明目张胆阻拦,他想到一个办法。悄悄来到大珍子睡觉的窗下学猫叫起来:“喵……”一声接一声。 大珍子终于被吵醒了,屋里传出她的骂声:“谁家的死猫!吵得老娘半夜都睡不好觉!”她喊刘歪脖出去把猫撵走,一摸身边没人,马上想到了刘歪脖此时能在那儿。她没作声,点着灯披上衣服摸到秋香屋窗下,听到了秋香痛苦的呻吟……她火冒三丈,一脚踹开屋门,发疯扑向屋里:“操你个血祖宗刘印堂!你跟老娘耍这花花肠子……” 刘歪脖吓坏了,跳下地把她牢牢按在炕沉上:“你小点声,让外人听见我这保长也别干了。” “丢人现眼的事都让你干遍了,还干你妈的啥保长!不行,今儿你给说清楚,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大珍子挣扎着要起来。 秋香惊恐万状,忍着巨痛慌乱地穿着衣服,她怕母老虎似的大珍子冲上来扯断她的伤骨,她做好了随时跑出去的准备。 刘歪脖跪在大珍子脚下,抱着她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已的苦衷,想博得她的同情:“我容易吗?大半辈子过来了,我又当走狗又当汗奸的为个啥?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不受人欺负。趁着我还能干,拚命为你们攒点家产,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领着咱儿子不至于要饭去……我把秋香留下也还是为你们娘俩好啊……你想想,有一天她给刘家生个男丁,你就是他的大妈,大宝就有了弟弟,就是有一天咱们都不在了,大宝有弟弟看管我们也能瞑目,若大的家产也不至于让别人惦记……” 大珍子恨恨地看着刘歪脖,也在仔细想着这番话,似乎被他的话有所打动,但还是没有让步:“今天你说出大天来,我也不能让你上儿媳妇屋来扒灰!” 刘歪脖子苦笑着:“什么扒灰?咱那儿子能行了男女之事么?” “怎么不能!你能他说能!” 刘歪脖只得说:“好,好,如果咱大宝真有这本事,我刘印堂再来动秋香一手指头我都不是人养的。如果他不行,那就另当别论了。” 大珍子语迟了:“那,那,那得让我想想……”瞅一眼惊恐的看着他们的秋香,挥手就是一耳光,把秋香打得一趔趄,“我操你个血祖宗!你个狐狸精!” 刘歪脖赶紧拉住她:“别打了,她伤还没好。” “伤没好你上这儿得瑟你妈个哨子!你个披着人皮的白眼狼……”大珍子找到了话题。 马崽子装着刚睡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进来:“东家咋了?深更半夜的吵个啥?” 刘歪脖拉一下大珍子:“没事,过来看看这丫头没啥事没有,这不,老吴婆子走了,她身边也没个人。好了,没事了,回去睡吧。”拉着大珍子出屋,掩好门,冲马崽子,“去看看马缺草不,添点料,马无夜草不肥。” 马崽子应:“知道了东家,我这就去。” 秋香的怦怦乱跳,眼泪如雨水般纷纷滑落。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为什么我张秋香的命这么苦……”她把头插进被子里呜呜痛哭。 房门被轻轻推开,马崽子闪进来,随手关上门。关门的响声惊动了秋香,她抬起头看,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刚送走一只狼又进来一只虎…… 第42章 烈女子不畏强舍生戒烟 春节至倍思乡慧子送暖 “别怕,是我,马大炮。”马崽子站在门口,怕吓着她,也怕她喊叫没敢往前走,“我来看看你有什么事没有。” 秋香气得要命:半夜三更你跑到一个女孩儿屋里问有什么事没有,不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嘛!这句话还没有出口,她的心里又萌生一个念头,她没有声张,只是平静地:“你有事啊?” 马崽子往秋香近前走几步,卖好道:“刚才我看见刘保长进了你屋,我怕他对你……就把大珍子和弄起来了……” 秋香惊讶:“是你!”强忍着怒火,“你可把我害苦了……” 马崽子傻眼了,不知秋香为啥这么说,也不知自已错在哪儿,愣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大烟膏,放在炕上,后退几步:“白天我看你犯烟瘾了,我不抽这玩样,我从别人那儿给你要的,你抽着试试……” 秋香眼睛亮了,饿狗扑食般扑到大烟上拚命吮吸,颤抖着手掰开一小块放在嘴里咀嚼,如同饥饿的人在吃山珍海味……她四处翻找抽烟的家什:“我要抽……” 马崽子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一支小烟枪,熟练的掰一块烟膏放在烟枪里,啪的点着火,秋香赶紧接过烟枪满满的吸足一大口,然后就像醉了酒,仰面躺下一动不动。 马崽子看她如此陶醉,心中暗喜:“是上等货吧!你要喜欢过两天我再给你弄点来……”他以为秋香会扑过来给他一顿激烈的亲吻做为奖赏,秋香却捂住脸无声的哭泣起来。马崽子慌了,“你,你,怎么了?” “你走吧。”秋香坐起来,把剩下的烟膏还给他,“拿走,这东西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以后我再也不碰这东西了!”秋香说得很坚决。 “不……能吗……”马崽子不相信秋香能把大烟戒掉,因为他见过有人发恨戒大烟,戒得死去活来,最后重又吸食,比先前的瘾还大。 秋香说到做到了,从这一天开始她再也不碰大烟,把刘歪脖拿来的大烟,统统塞进炕洞里一把火烧个精光,烟瘾上来时她痛苦得用头直撞墙,嘴唇咬得鲜血直流,就是强迫自已不想、不沾。 看她如此痛苦马崽子隔窗偷偷劝她:“干嘛这么折磨自已,以后还不知怎么回事呢,抽一口得一口吧。” 秋香发出歇斯底里地:“不要管我,让我死吧!”她的喊叫把傻子吓哭了。 大珍子从隔壁屋跑过来,对秋香大打出手:“操你个血祖宗,你不想活你别撞我家墙,你去跳北大坑去!”北大坑在刘家后院,是雨水形成的坑,有三四米深,夏天滋生蚊虫,冬天是屯里孩子们玩耍的冰场。 “你让我出去我现就去跳!”秋香倔强地回应大珍子。 “这还了得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大珍子拿起地下的木板凳对秋香劈头盖脸打来,秋香依然恨恨的看着她不告饶。 马崽子在窗外喊:“打死人了!” 大珍子有所收敛,不是怕打死人,是怕白瞎了两根金条。 除夕这夜天牛值班,日本人不过春节,相反这天来洗澡的人特别多,一个晚上天牛运下比平时多两倍的煤都烧光了,他也累得精疲力竭,倒在草垫子上便呼呼睡着了。 春节是中国人的最大的节日,这一天人们会把好吃好喝的通通拿出来,即便不是为了吃光,也要拿出来充充面子。有西北逃荒过来的穷人家,过年就用木头刻的鱼摆上饭桌充当一个菜,买不起鱼也不能少了年年有鱼(余)这道吉祥菜,过了年还要收藏起来,留做来年再派用场。孩童们更是如此,把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鞭炮,都拆散开拿在手中一个个燃放,为的是细水长流。富家子弟则可随心所欲,但他们都只为自已的一方家园着想,大堆的鞭炮都响彻在自家的院落。不像穷人家的孩子满街流窜,无忧虑地尽情彰显着他们有限的那点财富。所以一进三十这天,从早上到晚上零星的鞭炮声络绎不绝,大多都是穷人在奏响迎春的序曲。 天牛刚进入梦中,突听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锅炉房里炸响,他以为锅炉暴炸了,吓得腾地一下跳起来,才发现锅炉房里被人扔进一挂麻雷子鞭炮在疯狂炸响着,是从下煤的天窗口扔进来的,他也听到外面有人在叫骂:“炸死这个小日本鬼子!” 天牛很生气,本想冲出去教训一下这些讨厌的孩子,转念一想,他们恨的是日本鬼子不是他,无知的孩子们把他当成了小日本情有可原,气便消了。摇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看看,这挂鞭炮瞎了不是!俺哪是小日本啊,俺是个穷扛活的……”他再没了睡意,坐在炉旁看一炉红红的火焰…… 慧子披着一身雪花,手里拎着食盒进来:“对不起的,我的来晚了。”进屋被鞭炮的火药呛得直咳嗽,“什么的东西?” “噢,刚才小孩淘气扔进一挂鞭炮……要不俺开门放放烟?” 慧子摆摆手:“没事的。”用手扇扇烟,“中国人的过年真热闹!比我们的新年还热闹的。”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的,我的来晚了。”走过来蹲在草垫子旁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样香喷喷的佳肴摆在草垫子上,又拿出一瓶清酒,招呼天牛:“你的过来吃吧。” 闻着香味天牛就口水直流了,还故作着姿态:“俺刚吃过了……” “今天是你们中国人的春节的,你的回不去家,辛苦的,我的陪你一起过年,来吧,都是我的做的,做的不好请多包涵……”慧子起身冲他施礼。 天牛脸红了,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两手不住的在衣角上擦着:“俺刚吃了,你看看还让你累够呛……” “不累的,你的辛苦我的不辛苦。”慧子把和服往上提提想坐下,找了半天没有坐的地方,她就跪在草垫子上津津有味的看天牛吃。 “你也吃啊——”天牛吃了几口,发现慧子眼睛不眨的看着他,不好意思了,“你不吃……要不,你回去吧。” “你的吃吧,我的看你吃,高兴的。” 孤男寡女守在锅炉房共渡除夕,真是别有洞天,别有一番风味,如果慧子不是穿着和服,外人一定会把他们当成两口子。天牛又感动又激动,也有些害羞,吃着东西连嘴也不好意思张开了。 锅炉房门开了,一股刺骨的寒风钻进屋来,慧子不禁打了个寒战。天牛起身要去关门,龟田阴着脸皱着眉头走进来。 天牛紧张起来:“太君,还没休息……” 第43章 佳节中老母亲思儿心切 暗夜里辨淫贼天牛出手 龟田背着手走到炉口看看压住的炉火,看看地下,想找毛病没找到,走到慧子面前阴阳怪气地用日语说了几句话,慧子脸红了,生气的也用日语回敬他。从语气和表情天牛猜他们不是在友好交流。他不敢搭话,只能呆呆立在一边看热闹,但此刻如果龟田敢对慧子动手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龟田回头看见天牛在看他们,火了:“八嘎!中国猪的——”见慧子不悦地看着他,用瘸脚踢倒地下的一个破铁桶,悻悻地走了。 天牛冲慧子耸耸肩:“龟田太君不乐意了。” “不管他的,你的吃吧。”慧子站起来,“我的回去了。” 天牛把慧子送到门口,不无遗憾地看着她消失在黑夜里。如此美好的夜晚,让龟田搅和了,天牛很闹心,再吃慧子拿来的东西味道全变。 与此同时远在山东老家的天牛的母亲赵老太,率领着大儿子天龙、大儿媳秀芬在祖宗牌位前跪下,虔诚地给列祖列宗磕头。小孙女妮子在一旁看热闹,赵老太拉过她逼着她也给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赵老太说孙女:“到啥时也不能忘了祖宗,就好比是大树,没有树根哪儿来的树枝!是吧妮。”妮子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天龙催母亲:“娘,饭菜快凉了,咱趁热吃吧。” 赵老太看看屋中央桌上摆着的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菜,说:“凉点怕么,凉了再热,天亮还早哪,今年不能像往年那样吃了饭就去睡觉,今年娘和你们一起守夜,守一个红红火火的明年,也求佛菩萨保佑咱老李家,人畜兴旺,保佑你兄弟大牛在东北找个好媳妇带回家。”赵老太兴高采烈地说。 秀芬在一边打岔:“就大牛那一脚踹不出个响屁的样……”她想说他这辈子也别想找到媳妇。天龙扯一下她衣服她住了嘴,一会儿又嘣出一句,“哪个姑娘能看上大牛……” 赵老太生气了:“滚一边子去!你啥意思?俺大牛哪儿不好?” 天龙赶紧打圆场:“娘,秀芬没有别的意思,他也是怪俺兄弟这些年家家不管,娘娘不顾……” “俺用你们管了?你们是给俺买粮吃了,还是买衣服穿了?别自觉不错!娘在家给你们做饭带孩子,纳鞋底做鞋,编筐做缕,是娘在帮衬你们,你们还好意思说人家呢!大过年的都别找不自在!”拉过妮子,“走,咱去吃年夜饭不理他们。”坐到桌上头也不抬的和妮子吃起来。 天龙小声埋怨媳妇:“你看看你,大过年的没事找事……” 秀芬使劲掐一下他胳膊,小声:“就你娘好,就你娘说的对,你娘好你跟你娘过吧,明天俺就带着妮子回娘家。”气呼呼出屋。天龙站在那儿发愣:“俺也没说啥呀,你看看你这熊脾气……” 赵老太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冲天龙:“你看你那熊样子!媳妇是这么管的么?再这样下去,她能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呀,有你大牛兄弟一半的胆,你就不会是这个熊样了!”端起桌上酒盅仰脖喝下一个,“你,过来坐下喝酒,咱不管她,她不吃咱省食粮了。”天龙怯懦地看着母亲,不敢出去也没敢坐下。赵老太瞪他一眼,“让你坐下你听着没有?” 天龙赶紧挨着妮子坐下,拿筷子的手都不好使了:“娘,俺去叫一下秀芬,你看大过年的……” “不叫。”赵老太威严的道。自己倒酒又喝下一盅,吃口菜,给妮子挟几块肉放她碗里。 “谢谢奶奶!”妮子吃着奶奶挟的菜,小脑袋来回摆动着,不时看看奶奶又看看爹。 桌上的油灯自由跳动着,火苗忽长忽短,就像有生命的火龙,给这个缺少生机的家里带来少许的生机和另一种活力。 秀芬不请自来了,像什么也没发生,坐下先给赵老太碗里挟菜:“娘,过年了你多吃点。” 赵老太瞪她一眼,紧皱的双眉松弛下来,但没忘了说教:“家和万事兴!到什么时候也得记住老辈说的话,舍得舍得,不舍不得。不要总想着别人对你怎么样,你要想着你对别人怎么样。人心换人心,八俩换半斤。人过日子过的啥?过的是脸面,是精神头,有了精神头,再大的难事也难不倒;只要你还顾脸面,什么坏事也不敢做,这就是好人,这就是过日子。” 天龙用脚在桌下碰一下母亲脚:“娘,少说几句吧,大过年的……”起身给母亲倒上酒,“娘,俺给你倒盅酒,祝你老人家健康长寿!” 赵老太指着桌上的两个空酒盅:“都倒满,咱娘仨共同喝一个。娘也给你们个祝愿,也祝你们两口子一年更比一年好,来年给娘生个大孙子,咱老李家男丁女丁都有就全了。娘从来也没想过什么大福大贵的日子,只要你们都平安,你兄弟在东北也平安,娘喝凉水也高兴,来,干一杯……” 夜深了,炉膛里被压住的火冒出丝丝的蓝火苗,幽灵般在炉膛里窜动……天牛坐在炉膛前看着来回窜动的幽灵,心思飞回了老家的锅台前……在家时母亲做饭他经常帮母亲拉风匣,母亲轻盈的步伐在厨房奔来走去,从不知疲倦。母亲做的饭也是格外的香,强过慧子送来的任何美味,那些美味只能尝鲜,而母亲做的饭菜却是香甜无比,回味无穷。每逢佳节倍思亲,天牛此时心里装满了浓浓的思乡情,这份情让他令孤独、愁怅、心酸……“娘,明年过年俺一定回家……”他在心里说,回到草垫子上躺下来,闭着眼睛回忆家乡亲切的一草一木……一声沉闷的麻雷子鞭炮在近处炸响,驱散了他的所有睡意,他披上棉袄来到街口,吮吸着裹杂着硝烟的寒气,让自已清醒些。现在已过午夜,街上行人稀少,零星的鞭炮声不时在街头、夜空响起,不时惊扰着寂静的除夕夜。 今夜是个晴天,虽然鞭炮的硝烟在城市上空还没完全散去,但满天的繁星却是清晰可辨。那一颗颗亮晶晶的星,在夜空中似燃烧般在闪耀,又仿佛正在向这个凡人世界坠落。天牛看星星时就想,此时母亲是不是也在看夜空…… 一个身影从黑着灯的大和澡堂走出来,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一眼就看出这是瘸龟田。龟田向后院慧子住的房屋走去……天牛纳闷:这么晚了他去慧子那儿干什么?出于好奇他偷偷跟在后面。 龟田上了慧子房前的台阶,敲了几下门,慧子披着衣服出来开门,天牛听到他们用日语呜哩哇啦说了一通,龟田进屋去了,而后长时间不见他出来。天牛心里很不是滋味,为慧子莫明的担心起来。今夜零下近四十度,天牛站在雪地里一会儿就冻透了,脚冻得先疼后麻,正在慢慢失去知觉,但他还是不愿挪动回去的脚步,龟田丑陋、凶狠有面孔不时浮现在他眼前,他更担心龟田会做出伤害慧子的事……带着一腔对瘸龟田的恨,和对慧子的关心,他鼓足勇气捡起一块砖头,用劲周身力气砸向慧子的屋门,随着‘咣嚐’一声的巨响,慧子刺耳的尖叫声随之响起……天牛没待里面跑出人撒丫子窜回锅炉房。 屋门洞开,瘸龟田举着日本武士刀出来了,嘴里骂道:“八嘎亚路!通通的死了死了的……”他身子在摇晃,可以看出他没少喝酒。 第44章 一弱女爷俩害痛不欲生 伪保长宴手下目的不纯 刘歪脖和几个看家护院的手下在堂屋里喝着酒,马崽子也在其中,他不时起身给刘歪脖倒酒。刘歪脖边喝边比比划划地说着:“大家都喝,谁也别闲着,谁不喝醉今天就不是人养的。” 马崽子接话:“东家,都喝醉了万一来砸疙瘩的(小偷、强盗),咋办?你们喝,我少喝。” 老张:“放屁嘣脚后跟,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别偷懒耍滑,东家说了今天谁不喝醉也不行。”逼着马崽子喝光杯里的酒。 “我刘家有你们哥几在这儿,谁他妈敢来没事找事,那是不想活了……”刘歪脖子舌头有点大,“喝完这顿酒,我刘印堂打赏哥几个,一年到头了,不能让哥几个在我这儿白卖命……” 老李性急地问:“保长,今年能给这个数?”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一下。 刘歪脖脖子一梗:“这个数?不过了!”脸沉下来,“一人五块钱嫌少的别要!” 老李脸挂不住了,小声嘀咕:“去年就这样说,今年又……就这两吊钱够打一壶醋的……” 老张在下面拉他一下,混和着场面:“哎呀,蚂蚱也是肉给点就不瘦!来,大过年的咱别犟犟,喝酒。” “今年庄稼欠收你们不是不知道,又整回秋香那丫头也没少费钱。这样,今年算我欠哥几个的,来年收成好了,一并给你补上。”刘歪脖子说。 老李不满地小声:“刘家买丫头也算我们身上……” 刘歪脖脸一板:“想不想干了?不想干说通快话,操,本事不大毛病不少!”老李低下头老实了。刘歪脖还想杀杀他的锐气给老张他们看,说“从今儿开始谁再呲了毛,别说我刘印堂翻脸不认人!” 马崽子端杯站起来:“东家,大过年的咱唠点高兴事。”撞一下刘歪脖酒杯,“来,咱一起敬东家一杯……” “以为自己有几下子呢?不服明天咱拉出去遛遛——”刘歪脖瞪着眼睛说,老李头快低到腰上了,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马崽子话里有话道:“整一身骚图宜个屁!你以为你是皇亲国舅呢……”溜须的冲歪脖子笑笑,“是吧保长,给他点颜色他就想开染房。”用腿在桌下碰一下老李,“来,过年了咱今儿就是高兴,啥也别扯,喝酒。” “啊……救命啊……”秋香的喊叫声传过来,大家都愣了。 刘歪脖故作镇静地站起来,装着不以为然:“没事,一定是大宝没轻没重的又惹秋香了。”起身往出去,“我去看看,看他又耍啥熊……” 刘歪脖出屋,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想说又敢说的样子。马崽子说:“爷俩轮班这么祸害,我看这丫头没几天活头。” 老张:“咱有啥法!没听东家说那丫头他是花了两根金条买的,你们谁能拿出两根金条来?” 小季子摇头:“别说两根,就是一根砸碎咱骨头渣也拿不出来。” 老张瞪他一眼:“你个小毛孩子惨什么言!”小季子一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季子是老张的徒弟,他不敢犟嘴。 老张说,“皇上不急太监急,咱操哪门子心哪!喝酒,别说没有的了……” “我是看那丫头可怜。”马崽子说。 “光看着可怜有啥用?猫哭耗子假慈悲!有本事你把她从刘家抢跑,那才算你爷们。”老李挖苦着马崽子。 马崽子被激怒了,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板凳上:“你以为我不敢?操,惹急了老子人都敢杀!你信不信……” “嘘——”老张制止他冲动的话,“小点声,你还得在刘家大院吃饭,别没事找事,哪天巴老二来了,一急眼把你家房子点了,你能扛了不?”冲屋外努努嘴,“他可啥屎都拉,再给你按个抗日份了的罪名,把你整大牢去,两天就让你窜稀窜死!” 马崽子被震住了,刚刚燃起的激情让老张几句话浇灭了。他当然知道刘歪脖的厉害,他也知道自己一但以卵击石的后果…… 大宝又在对秋香施虐,他抓着秋香的头发在屋里转圈,秋香疼得大叫:“你放手!救命啊……”她只能大声哭喊,唤来刘歪脖来解有限的围。傻大宝继承了刘歪脖家特有的因素,傻到啥都不会却会折磨人,掐、咬、打、挠样样都会,只要一得手就会对秋香施暴。 刘歪脖和大珍子一前一后跑来了,刘歪脖把秋香从大宝手里救下来,怜惜地摸摸秋香被拽出血丝的脑袋:“这大宝手也太狠了,你看把咱丫头整成啥样。” 大珍子却很兴奋:“咱大宝能对女孩感兴趣我真是烧高香了!我以为这傻孩子光会喊饿呢!太好了,妈高兴,整不好咱儿子和秋香上辈子就是一对,这不,她一来到咱家大宝的病真是见好了!”拿过大宝的手,“儿子,你喜欢摸她哪儿?快跟妈说,让妈看看。” 大宝又抓住秋香的头发:“大马,大马。”秋香被动地跟着他动,刘歪脖上前用力把大宝的手掰开:“放手!放开手!这孩子倒有股子牛劲……”在大珍面前刘歪脖不敢惩罚儿子,只能和颜悦色和傻子商量,“你放手,松开手爹出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听到吃傻大宝终于撒了手:“我饿,我要吃葫芦。” “这孩子还是认吃……对了秋香,从今天开始这屋就给你们了,你就陪着我儿了大宝在这屋困觉,他要你干啥你就干啥,不能惹他哭,听见没有?”见秋香头不抬眼不睁,大珍火了,抓住秋香的头往墙上撞去,“你个死丫崽子敬着不走打着倒退——”秋香一声不吭。 歪脖子把大珍子推到一边:“你这脾气就不能改着点吗?沾火就着,真是的,都是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和蔼的对秋香,“以后大宝他妈就是你婆婆了,她招呼你你痛快点,别惹她生气……” 秋香依然一言不发,看着炕上的一把剪子出神。 歪脖子看着了剪子吃了一惊,他怕秋香自杀,更怕她会用这东西伤人,尤其是伤着他。他赶紧把剪子拿起来交给大珍子,故意大意小作:“收起来,别扎着孩子们。”拉大珍子往外走,“走吧,让他们自己待一会儿。” 大宝悄悄逼近秋香,突然抓住秋香的头发死命把她按倒地下,骑在她身上大叫:“大马,驾!大马,驾!”秋香强忍着伤痛,忿忿地看着傻子,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流下的泪水都是多余的……傻大宝撕扯着她的衣服,她受伤的胳膊无力反抗,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第45章 听呻吟不敢救家丁无奈 舍性命救抗联天牛不惧 下雪了,刘家大院很快被银装素裹起来,老张出来撒尿,发出感叹:“东家,下雪了,好大的雪啊,瑞雪兆丰年……”听见大宝兴奋的喊叫,秋香痛苦的呻吟,他发出愤怒的感慨,“这狗娘养的就会祸害人,哪天整根绳子勒死你!”声音却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雪无声地下着,满天飞舞,洁白的雪花似乎将世界溶成一体,无瑕到一尘不染……如果没有傻子的叫声,秋香的悲鸣,这世界便是真实美丽的…… 天牛站在风雪中向远处张望着,漫天飞雪遮蔽了北城的天空,地上的积雪有半尺多厚,雪下得急时对面不见人。天牛的身上披上厚厚一层雪,远望他更像是一座雪雕。他站在大和澡堂前已经好半天了,脚冻得正在失去知觉,但还在坚持,在等秋香出现……昨天他做了个梦,梦见秋香出现在大和澡堂门口,也是雪天,正巧今天瑞雪纷飞和梦境相似,他就在雪中等候起来……一会儿他跑回去拿来扫帚清扫大和澡堂前的雪。 一对父子从门前经过,男人瞅一眼头上冒着热汗气的天牛,对年龄不大的儿子说:“这样的狗咱养不起呀!” 儿子天真的问:“爹,什么狗养不起?”父亲有意大声说:“走狗呗。”回头看一眼天牛,“咱上哪儿去买对日本鬼子摇尾巴的狗!” 天牛听懂了,直起腰冲父子俩:“俺可不是狗,俺谁的狗也不是,俺只是干活的。” 父亲回过头:“你不是狗帮狗说什么话!” 天牛气够呛:“你说谁呢?你,你信不信俺一扫帚把你拍倒大道上!” “就你那狗样都不够儿子打的!”父亲挑衅的说,见天牛拎着扫帚奔过来,他抱起儿子话锋一转,“我有事先不理你,你等我一会儿回来的。”跑了。 天牛哭笑不得:“你逞个什么强!真有两下子你去打那些二鬼子去!他们才是狗嘛……”话一出口赶紧紧四下看看,怕身边有二鬼子路过,那可真是祸从口出了。 慧子从后院过来,看见天牛在扫雪脸上露出喜悦,因为大和澡堂门前的雪归老陈头清扫,她走过来:“嗨,你的在扫雪!” “哦,这雪下的太厚了,谁从这儿走不小心都能摔倒了……”天牛说。 慧子看他棉帽子上被哈气凝成几个小冰溜子,伸手为他拍打掉:“外边的太冷了,你的辛苦的。” “有啥辛苦的,就扫扫雪呗。老陈头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俺帮他扫扫省得他出来了。”他看慧子穿得像要出门的样子,就问“你这是要上哪里去呀?” “我的去商场的买——” “雪下的这么大,一走一出溜,多难走啊,俺给你叫个车吧?”天牛往道上张望,半天也没见车过来,“这天拉车的也不愿意出来。” “不用的,我的慢走的没关系,你的忙吧。”慧子说着走了,还没走出几步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爬了几下没爬起来。 天牛跑过去往起拉她,脚下没站稳滑倒在慧子身上,惊得他红了脸:“真是对不起,你看看这事闹的……摔疼了没有。”他扶起慧子为她拍掉沾在身上的雪。 慧子崴了腿,站在那儿不敢动地方了:“呀呀,不好的,我的腿……” “你不要紧吧……”天牛不好意思帮她揉腿,尴尬得不知怎么办好,“这就不是出门的天……”搀扶她走了两步,慧子疼得直叫唤:“我的不行的……”天牛来了猛劲,毫不犹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向她的住房走去。天牛有些不安,怕她的腿是刚才他跌倒撞伤的。他回忆跌倒的刹那间,自己左腿倒下时好像压在她右腿上…… 天牛把慧子抱进她的住屋,放轻轻在床上,慧子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儿,他红着脸说: “不了,锅炉里该加煤了。”头也不回快步往外走。 “李的……”慧子还没说出话,天牛已经没影了,她的眼睛罩上一层朦胧…… 天牛不住的填煤加水忙乎到傍晚才停下喘口气,他把水壶接满凉水用铁锹托着放进红通通的炉子里,坐下来吃着大饼子咸菜等着水开……突然锅炉房被人撞开,他还没站起身来,一个手里握着手枪的彪形大汉闯进屋。大汉胸部受伤了,胸前被血浸湿一片,捂着伤口踉跄着随时都要跌倒,天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让他慢慢坐下。 “你这是咋了?”天牛紧张地发问。 “鬼子抓我……我是抗联……”大汉有气无力地说,说着话眼睛合在一起,头向一边歪去。 外面响起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表明抓大汉的鬼子已经追到附近。天牛慌慌张张跑去把被撞开的门关好,瞅着大汉想着把他藏在哪儿。他眼睛瞟着锅炉上的高水箱,那里是他一直想藏秋香宝贝包的地方,再一看近乎奄奄一息的大汉,这个想法马上废弃,他伤得这么重不可能爬上去。外面的脚步声更大了,他听见汉奸疯狂的喊叫:“快,那边,仔细搜,有人看见他跑到这儿来了。” 天牛急出一身大汗,急中生智,他又有了新的主意。他把大汉拖到煤堆旁:“你忍着点,我把你埋起来,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出声。”大汉一声不吭,天牛发现他已昏过去了。天牛把他的身体屈成一团,手枪塞进他怀里,用草垫子盖在他身上,一口气把一大堆煤全翻盖在他身上。他还在寻找哪儿有漏洞,门被砸得乒乓作响。天牛深吸一口气跑过去打开门,鬼子汉奸涌满了不大的锅炉房。一个官模样的鬼子盯着天牛看,把天牛看得直想破门而跳。 “你的一个的人干活?”鬼子官问。 “是的,俺是一个人在干活。”天牛头上冒出密集汗珠,他竭力装得自然,用衣袖擦着头上的汗。 鬼子官摆一下头,屋里的鬼子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里里外外把锅炉房搜个遍,水箱也有人爬上去看了,天牛吓得直冒汗,他很后怕,刚才要是把大汉藏上去,这会儿就是他俩一同命归西的时刻。天牛发现地下有一个血滴,惊得差点窒息过去,一定是大汉滴落的!他一点点挪过去把沾满煤泥的鞋踩在上面,悄悄用鞋底碾着血滴…… 独眼翻译走到天牛面前,抓着他的衣领:“你这里进来人没有?” 天牛的脚离开了血滴,吓得脸没了血色:“没有,没有,俺这儿没人来,没有人进来。”眼睛余光瞅着那处血滴。 翻译看到了那滴血,用脚蹭几下没觉出什么异样,阴着脸:“你慌什么?”阴脸看他。 天牛舔着干涩嘴唇,结结巴巴地:“俺,俺没慌啊,俺慌么,俺说的是实话,俺没慌,俺真没慌……” 一个鬼子的目光扫到那堆煤,停顿了一下端着刺刀走过去,低下身看看,用刺刀往里捅了两下,没发现什么破绽退了回来。他的举止把天牛吓破了胆,如果刺刀捅到大汉,大汉有意无意的哼一声,他俩的小命就此交待。他也不知鬼子的刺刀捅到大汉没有,如果一刀捅正心脏……他不敢想下去。 鬼子官不耐烦的摆一下手:“开路的。” 鬼子汉奸刚一离开,天牛像泄了汽了皮球一下子瘫坐到地下,大脑好长时间一片空白……猛然间他想起藏地煤堆下的大汉,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奔向煤堆用两只手拚着命扒煤,边扒边念叨:“你可别死啊!你可不能死在这儿啊……” 门轻轻响了一下,天牛没听见,待他抬头看见,进来的人已走到他面前,他吓得魂飞魄散…… 第46章 陪傻子受折磨如入地狱 慌乱中出差错慧子现身 天牛大意了,慧子和龟田有锅炉房的钥匙,慌忙中他忘记了按下门保险,慧子悄然出现让他大惊失色。 慧子站在天牛面前,一脸困惑:“你的,干什么的?”天牛手上脸上尽是煤灰,跪在煤堆上用手挖着煤,慧子想象不出天牛的此举是为什么,“丢了什么东西的?”她这样认为。 天牛吓得语无伦次了:“那个……这个……”他不知道慧子发现了什么,也是做贼心虚,手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煤堆里的草帘子已经显露,再想埋上来不及了,好在慧子的眼睛里除了好奇再无其它,给了天牛重新做出反应的机会,“哦,哦,谁把草帘子整里边去了……”他故作镇静,拍拍手上的煤灰站起来,“你咋过来了?你腿没事了……”用身体挡住慧子视线,腿不自主的微微抖动着。 慧子探过头又看看煤堆,微微一笑:“没事的,来告诉你一声,我的腿好了,我的谢谢你的。” 看来日本兵来搜查的事她还不知道,天牛心里一阵暗喜,这样她还不会起疑心。他在心里说:快点走吧姑奶奶,一会儿那人憋死了!勉强笑笑,说:“没事就好,可别乱走了,在家里好好歇歇。”拿起笤帚装着要扫地,“你回去吧,这里都是灰呛人。” “一会儿的,我给你送吃的,你的等着。”慧子往外走。 天牛怕她再来,赶紧拒绝:“可别,俺吃过了,你千万别送来,俺真吃完了,吃的可饱了。”把肚子拍得啪啪响,让她相信自己吃得很饱。 慧子前脚走他后脚关好门,几乎是飞到煤堆前,手脚并用把大汉拉出来,大汉双眼紧闭,脸色铁青。天牛从上到下在他身上摸一遍,想知道鬼子的刺刀伤着他没有。他发现大汉的棉袄上有一处被刺刀刺出的口子,惊出一身冷汗,赶紧解开棉袄看伤在何处:这一刺刀把棉袄刺穿了,是贯通过去的,谢天谢地没有伤及到身体。天牛庆幸刚才把他屈成了一团,刺刀正好从胸前的屈弯处经过,否则他的小命早已不在。 “伙计你醒醒,你怎么样了?”天牛轻声呼唤,大汉没反应,他把手搭在大汉的脖子上摸到他微弱的脉搏,证明此人还活着,他用手拍他的脸,“伙计你快醒醒,你快醒醒——”大汉还是没有反应,他跑去找水壶接水,发现水壶在锅炉里被烧化了,只剩下可怜的边框。他顾不得心疼了,拿着饭碗盛满水一下子都泼到大汉脸上,大汉有反应了,嘴角动动,慢慢睁开眼睛…… 夜幕降临了,漆黑的夜笼罩着白茫茫的大地,给人以神秘,也给人以凄凉。北风呼啸着,夹杂着雪花扑向窗户,发出噼啪的声响,屯里不知谁家的狗随着风声狂叫起来,惊扰了刘家那只大黄狗,大黄狗拚着命跟着叫起来,有人出来制止它也不听,高吭洪亮的叫声压倒了所有的狗叫,院里的几匹马开始翻蹄亮掌焦躁不安。 秋香被嘈杂声惊醒,坐起身把目光投向白茫茫的窗外,外面黑天白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不是风声鹤唳、狗叫马嘶,这静谧的世界是多么惬意,但此时秋香的心却是慌恐的,一如步入刘家大院那刻起,她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心。黑暗遮蔽着睡在她身边的大宝的脸,这张给秋香带来太多苦痛的脸这会儿模糊不清,但还是让她望而生畏。有句成语叫谈虎色变,秋香却是望狼色变,是望恶狼色变,傻子就是一只随时都会狰狞的恶狼……老天你留下傻子就是为了折磨秋香吗?她常这样想。 大宝在熟睡中傻笑起来,笑声在黑夜似鬼叫狼嚎,秋香紧紧捂住耳朵。待笑声停止,她下地穿上鞋放轻脚步走到门口,轻轻拨弄闩上的门栓,很快门栓被拔开,她紧张的心提到嗓子眼,一推门发现门在外面反锁着傻眼了,沸腾的血液又降到冰点。刚才她想,如果他们忘了锁门,今夜若是马崽子值更,她就可能动一切心机让马崽子放她一马,但也只是她的幻想,自从傻子和她睡在一个屋,大珍子每晚都把门落上锁,表面是怕秋香逃跑,实际是防歪脖子前来偷腥。 天牛解开大汉衣服看到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还流着血呢,伤的这么重!” 大汉疼得咬着牙,头上汗珠不断涌出:“子弹还在里面,得马上取出来……” “怎么办?给你找个郎中来?” 大汉艰难的摇头:“不行,郎中帮不了我……鬼子还在四处抓我……”让天牛扶他靠墙坐好,“你有剪子……刀也行……” “这里到有把小刀,一直用它切菜,你干啥用?” “你听我说……”大汉喘息了一会儿,和天牛商量帮他把子弹取出来,说只有取出子弹血才能止住……天牛听了直往后躲:“你可别开玩笑,你当俺是华陀呢!动刀可不行,真不行……” 大汉气息越来越微弱:“你,你快动手吧,让我活下去,去,去打日本鬼子……”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折叠成很小的纸条,递给天牛,“这是鬼子要清剿滨江抗联的计划……如果我死了,你一定把他送到小岭镇胡家馆,交给杨老板……” 天牛接过纸条揣进怀里,庄重的点点头:“你放心吧。”怕记错地址又问一遍:“是小岭镇的胡家馆?” “是的,这个情报非常重要,关系到成百上千抗联战士的生命,你要像保护自已生命一样保护好它。” 他这么说让天牛更紧张了:“俺的命倒不值钱,误了事死了人可是了不的!”他想让大汉另找他人,又觉得这样做缺少道义,把想说的话咽回肚里。 “快点动手吧,趁着我还有意识……” 天牛进退两难,不帮他会死,取出子弹他可能有活的希望……“弄疼了你可别怪俺,万一……”他不说了,一咬牙一跺脚,去做准备工作。 天牛找出刀在火上烧热消了毒,把炉勾子放在炉火里烧红备用。一切准备就绪天牛准备动手了,刀还没下去已经紧张得大汗淋漓。他笨拙地用刀把大汉胸上的伤口切大一点,把刀尖插进伤口往出挖子弹…… 大汉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颤抖着,嘴唇咬出了血。天牛将刀刚插进他伤口,他身子一挺疼昏了过去。天牛从心里佩服这个硬汉子,换做他一定扛不过如此巨大的疼痛!刀尖触到了肉里的子弹头,天牛试探着挖了几下都没成功,眼看昏迷的大汉被他刺激得不断抽搐,他狠下心,用大拇指和食指伸进伤口把子弹头取了出来。大汉的身子终于舒展开来,表情也轻松不少,天牛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得如水洗一般。天牛没有停留,趁着大汉还昏迷不醒,从炉火中取出烧红的炉勾子,咬着牙烙在大汉的伤口上,顿时伤口发出‘嗞嗞’的响声,缕缕青烟向屋中扩散,锅炉房弥漫着难闻的肉燋味,大汉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疼醒了,又疼昏过去。 天牛吓坏了,不怕别的,如果龟田听到叫声一定寻声而来,那样他和他都难逃噩运…… 第47章 傻小子逞淫威秋香无助 传消息李天牛夜闯教堂 秋香缩在炕里梦境般看着傻大宝,幻想着把大宝骑在身下,狠狠的教训着他……突然大宝双腿胡乱踢蹬大哭大叫起来,吓得秋香缩到炕角两手紧紧抱住肩。隔壁屋里传来大珍子的厉声:“张秋香不会哄哄你男人?你死人呐!再让他哭我扒你一层皮!” 秋香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大宝的嘴,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你别哭了,我求求你了……” 大宝被她捂得透不气来,费力地扒开她的手急剧喘息着不哭了,片刻大嘴一张又嚎叫起来。秋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再次捂住他嘴带着哭腔道:“你别哭了,你妈又没死你哭个啥……”大宝不哭了,嘿嘿傻笑着把头扎在秋香怀里来回蹭,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秋香伸出手想掐住他脖子,但没敢,缩回手忿忿地:“你爸你妈做损才养了你这么个傻瓜,你也做损吧,老天爷早晚让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大宝把手伸进秋香怀里,秋香拚命按住不让他动,傻大宝一使劲把她的衣服撕开了,双手抓着她的乳房叫着:“吃奶奶,吃奶奶——”秋香照着胳膊使劲咬一口,大宝疼得大哭起来,吓得秋香赶紧把乳头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哭声…… 天牛怕龟田和慧子随时出现,将大汉拖到锅炉后面,把草帘子和一些破筐都堆在跟前,外边一但有动静可以迅速把他伪装起来。这是为大汉昏迷中所做的准备,等他醒来还要做别的打算,这里绝不能长久停留。 半夜里大汉终于苏醒过来,看着坐在他身边焦急疲惫的天牛,歉意加感激地:“谢谢你。”想坐起来,天牛按住他,他喘息着,“怎么称呼你?别到了阎王爷那儿还不知感谢谁……” “谢个啥,你没事了,你死不了啦……”天牛凑近看他,“伙计,你真是条汉子!过去俺听说过关公刮骨疗毒,你刚才可是不比他差,把俺都吓够呛!” “抗联战士都是汉子,为了杀鬼子个个都不含糊……” “俺听说过抗联的事,咱这儿的老百姓提起抗联都竖大拇个……”天牛探头往门口看看,“天就快亮了,你知道咱待的这是啥地方?” 大汉摇头:“什么地方?” “这儿是日本人开的澡堂子,咱待的是澡堂子的锅炉房。一会儿天亮子,管事的日本人就会过来看……”天牛言外之意是让大汉快做别的打算。他心里也没底,大汉伤这么重能去哪儿? 大汉皱起眉头在想办法,一会儿他说:“十字街那儿有个天主教堂你知道吧?” “那里俺知道,以前俺经常从那里走。” “好……你现在趁天黑赶过去,告诉那里的看门人,他姓钱,就说黑子受伤了,他就知道怎么办了……” “你叫黑子?” “大汉点头:“我外号叫黑子,大名马占海,到了那儿你这么说就行。” “他要没在怎么办?”天牛担心会白跑一趟。 “这次进城我没和他联系,他应该在……”大汉沉思着,“他要不要……你去看看再说。” 天牛只能照办,也寄希望能找到姓钱的那个人,这是唯一让他和大汉都能脱险的办法。动身前他把草帘子破筐乱絮全堆在大汉身上,一再嘱咐:“千万别出动静,俺快去快回来——” 秋香忍受着傻大宝的撕咬,大颗的泪滴从眼中滚落下来。这个时候她想起那位高个,一晃半年过去了,高个再没露过面,给香秋的许诺成了一句美丽的谎言,即便是谎言秋香也万分感激,因为这句谎言帮她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她又想起李天牛,她希望天牛没有拿着东西远走高飞,还在等待着她……她做好了下一步打算,三姓屯离北城二百多里地,她要趁刘歪脖一家对她放松警惕的时候逃出去……她的脑海浮现天牛憨憨的样子,天牛说:“俺老家风景可好了,有山,还有河,小的时候俺老下河去逮鱼少不了被俺爹捶巴,嘿嘿……” “捶巴是什么意思?”她学着天牛的口音。天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挨揍呗!” “你老家在山东什么地方?” “俺老家在山东沂蒙山区……” 门锁哗啦啦响起来,秋香紧张兮兮地盯着房门,门开了大珍子举着油灯进来:“操你个血祖宗半夜三更你瞎嚎个啥!”看见大宝在扎在秋香怀里,僵硬的表情舒展开来:“哟,谁说我儿子傻?瞎了他们狗眼!看我的宝儿子真是出息了,都会亲媳妇了——” 刘歪脖披着棉袄进屋,眼睛贼溜溜瞅着秋香半裸的胸部,秋香鄙夷的扫他一眼,把身子转向炕里。 大珍子在刘歪脖屁股上使劲掐一把:“你也不要个狗b脸了!” 刘歪脖:“嘿嘿,看一下又少不了啥。” 傻大宝一手摸着秋香的肚脐,冲大珍子:“她,她有洞洞…… 大珍子眉开眼笑:“傻儿了,那哪是洞,洞不在那。”抓过大宝的手往秋香下身摸,“洞在这儿呢!”大宝不干了把大珍子的手甩开,大珍子的手碰在炕沿上疼得蹦了起来:“哟,哟,疼死你妈了!你这孩子怎么傻到五六不懂呢!”往大宝背上轻轻打两下。 刘歪脖说:“哎呀,你打他有啥用,他要跟你似的猴精猴精,还用得着这么费事嘛!一锹挖不出井,慢慢来……” 大珍子揉着磕疼的手冲秋香,“好好伺候你男人,这辈子你想好了,你生是刘家的鬼,死是刘家的人!” 刘歪脖把她的话纠正过来,“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 “还不都一样。”推一把探头往秋香身上瞅的刘歪脖,“别把眼珠子掉下来!” “嘿嘿,又胡说……”刘歪脖抬头看见马崽子在窗外往屋里偷看,火了,“操你个妈的你活腻了!我抠下你的眼珠子当泡踩了!” “东家,我不是,我刚才去撒尿路过……”马崽子慌忙跑了。 大珍子想起什么,看看敞开的房门:“睡觉时不是让你把门闩上了?”她问秋香。 秋香怕引起她的警惕,赶紧回话:“刚才我想上茅楼(厕所)。” 大珍子往秋香脸上瞅瞅,不阴不阳地:“地下不是给你们预备着尿桶嘛。” “我要大便。”秋香说。 “大半夜的出去拉屎冻屁股,拉屎在屋拉。” “洞洞……”傻大宝在喊。 夜出奇的静,出奇的冷,一刻不停的北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肉。天牛慌慌地走着,不时回头张望,也做好了被突然出现的鬼子汉奸拦截的准备,他想好了说辞:俺娘病了,俺去给俺娘找郎中…… 十字街离大和澡堂十多里路,平时没觉出有多远,在寒冷的冬夜走起来却是遥不可及,也是惊慌所至,天牛路上摔了两个跟头,手也硌破了,被北风一吹一冻钻心的疼。 十字街的天主教堂是早年间俄罗斯贵族建的,伫立在俄罗斯人居住的繁华区街头,很醒目显眼。黎明时分教堂里无声无光,死一般宁静。天牛翻过锁着的铁栅栏门,跃上十几级台阶,轻轻扣门。好半天里面才有动静:“谁呀?”是个女人的声音。 天牛发懵了,他怕自己找错了地方……门开了,一位年龄很大的中国嬷嬷上下打量着他:“你找谁?”说出的话很慈祥。 “我,那个,俺找一个叫,不是叫,是姓钱的男的,你们里有没有一个姓钱的?”天牛冻得嘴也不听使唤了。 “哦,有,可是,他昨天有事回家了。” “你是说他没在?!”天牛的心咯噔一下,绝望之情充满了内心。 “他家有事,要明天早晨才能回来。”看看外面,“不是明天,是今天早晨。”嬷嬷的声音和蔼可亲。天牛就想她的声音像谁?脑海里一下浮现出母亲的形象。 “看你冻的,要么你进来等他吧。” 锅炉房里藏着马占海,一但被龟田发现是要掉脑袋的,天牛的心跟长草似的,他不能在这儿等,他要赶回去应付可能发生的危险,他说:“大娘,俺家里还有事,白天俺再来。”天亮前他还要把锅炉烧旺,供足第一波洗澡用的热水。 嬷嬷笑:“这里不叫大娘,叫我嬷嬷就行。” “噢——馍馍,俺知道了,和白面馒头一个名。” 嬷嬷又笑:“呵呵,随你吧,怎么理解都行。对了,老钱来我怎么告诉他?” 天牛刚想说,马上警觉了:“那什么,俺白天再过来找他……” 第48章 恶龟田锅炉房突然现身 抗联病求药难难煞天牛 早餐天牛破天荒买回两根油条一碗豆浆给大汉,大汉只喝了几口豆浆就昏睡过去了,他又破天荒把这顿丰盛的早餐打扫干净,百年不遇的改善了一次生活,只是一顿早饭花掉二毛多钱他很心疼。 大汉的伤口还有脓血流出,天牛想出去为他买药,一上午洗澡的人接连不断,热水供不应求,他干着急脱不开身。快到中午他找个空档跑到一家药铺,药铺的消炎药柜上却是空空如也,被告知现在战事紧,所有的消炎药都拿去支援了鬼子的圣战…… 大汉睡了一觉又一觉,常常被疼痛疼醒。天牛想像到他的痛苦,烧锅炉经常被火被水烫伤,那点小伤都疼痛得受不了,大汉身上枪伤加烫伤,疼痛之苦可想而知。 天牛往锅炉里填煤时不小心碰到夜里摔破的手,瞬间的疼痛让他有了新想法。他把为大汉取过子弹的刀拿出来,一狠心用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然后捂着伤口跑去找慧子。 慧子看着他流着血的伤口,吃惊得不住发出‘啧啧’声:“你的为什么的不小心……” “没事,就是在锅炉边上蹭了一下,没什么……”天牛说得很轻松,好像不是自己受了伤。这个小伤口让他在慧子那里得到一包外用消炎粉,几片紧缺的内服消炎药。 回到锅炉房他把一包消炎粉都洒在大汉的伤口上,接碗凉水喂大汉吃了药。他只能用凉水,因为水壶烧化了。可能是药起了作用,大汉再一觉醒来眼睛里有了神:“兄弟,有什么吃的吗?我饿坏了。” 天牛眼睛一亮:“噢,想吃东西了?太好了!”兴奋的跑出去两条街给他买回牛肉馅饼,看着他狼吞虎咽心满意足。他有见好的迹象,天牛无比轻松,首先送信的事可以不去了。 “伙计,这个东西还给你。”天牛拿出纸条还给大汉。 大汉摇头:“先放你这儿,不,你最好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现在这个样子,情报放在身上不安全。” 天牛白高兴一场,正想着把纸条藏什么地方,房门被人重重的踢响了,他慌忙把纸条揣进怀里,迅速把大汉伪装好,跑去打开门。 “你的八嘎亚路!”龟田嫌天牛开门晚了,阴着脸大为不满,瞅瞅炉火,瞅瞅地下的炉灰,想找出毛病借以惩罚天牛。 天牛的心提到嗓子眼,龟田每往前走一步他都紧张得要命,心里祈祷:狗日的龟田千万别往锅炉后面走……他手里紧攥着铁锹,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不会让龟田走出锅炉房的……龟田回头瞅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慌了神,挥锹装模作样的往炉子里填煤,炉中的煤已经加满了他还不停手。瘸龟田三步并两步过来,气急败坏的抽了他两个耳光:“八嘎哑噜!” 天牛被打得一愣,捂着脸:“你为什么打俺?” 瘸龟田指着填满煤的炉膛:“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天牛缓过劲来:“对不起,对不起——”把填多的煤又掏出来,有燃烧的煤掉在地上冒出浓浓黑烟,瘸龟田呛得咳嗽不止。 天牛把自己的脏手巾递给他:“你,你用这个捂嘴上就不呛了。” “八嘎!”瘸龟田气恼的把手巾打掉,几次挥手想打天牛都被天牛躲开了,“八嘎哑路!”打不着天牛他更气,抓起刚从炉中扒出来的一块煤砸向天牛又没打着,手指头被烫掉了皮,疼得大叫,“中国猪狗的!中国猪狗的!”气急败坏地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牛的魂都快吓没了。他猜到瘸龟田会跑到慧子那儿告状,赶紧把掏出来带火的煤浇上水归到煤堆上。 他嘱咐大汉:“伙计,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尤其是那个日本女人,她不是坏人……” 大汉透过草帘子的缝隙看着他:“这里只能做权宜之计,你应该抓紧时间去天主教堂……” “现在不行,你没看那狗日的瘸鬼子一直盯着俺……” 慧子穿着和服头上围着围脖来了,冲天牛弯腰施一礼。天牛赶紧抱拳还礼:“慧子掌柜的你,你,你来了?” “你的又惹龟田的生气了?”屋里的烟气很大慧子呛得咳嗽了几声,“你的,你的做事的不要乱的。” 天牛红着脸,一脸歉意:“俺不是有意的……” 慧子叹口气:“嗨,他的不喜欢你的,以后的你的不要错的。”看看他的脸,“他的打你的没有?” 天牛不知道怎么说,一个大男人说挨打了面子没光,说没挨打又是自已骗自已,他吞吞吐吐道:“没事,也没打疼。” 慧子定定地看着他半天无语,天牛以为自已脸上沾了煤灰,左一把右一把用手抹,把手上的煤灰弄得满脸都是,慧子看着他的大花脸笑了。 “你笑么?”天牛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慧子忍住笑,认真地:“你的去洗洗澡吧。” “俺不洗,一会儿俺打点锅炉里的热水擦巴擦巴就行了。” 看到天牛胳膊上的伤:“哦,你的不能洗的,好的再洗吧……”慧子开门走了。 又躲过一个难关,天牛长长松了口气…… 老钱天黑后赶着马车来了,怕被人注意,偷偷把马车停在离锅炉房不远的僻静处。锅炉房处在半地下,楼梯很窄很陡,大汉胸部受伤背着不行,抬着两个人又使不上劲,只能天牛一个人抱着,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汉整上车。 临动身大汉向天牛再次致谢:“谢谢你,不是你舍身相救我的小命怕是早就交待了……等我伤好了回来请你喝酒。” “你请的酒俺一定喝,你好好养伤吧。” “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讲,你也没过我,记住没有?”老钱嘱咐天牛。 “能和谁说?俺不会跟别人说的……”天牛想求他们帮着办件事,吞吐着,“那什么,”他冲大汉,“你也见过,那个瘸鬼子实在是坏透了,有机会你来帮着教训教训他……” “这容易,回头我安排人过来,一枪就让他脑袋开花。”大汉爽快的答应了。 “不是要他的命,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就行了。”天牛纠正着大汉的理解。 “那就更好办了,没事,这事包在我身上。” “走,得走了,再晚路上遇见鬼子汉奸就有麻烦了。”老钱说。 目送着马车慢慢消失在黑夜,天牛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和大汉相处了一天,守着大汉时他提心吊胆,大汉突然离开,他又难舍难分了。他从心里佩服大汉,不是处在这种环境他一定留大汉多住几天,和大汉交个朋友,以后在人面前有吹牛的资本。 “你的,什么的干活……”龟田突然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天牛身后。 第49章 遇酒鬼急生智有惊无险 帮朋友脱虎口无奈求人 天牛猛转身看见他差点没吓趴下:“你,你……”大脑快速运转,想着对策。 “哈……你的怕了!”龟田一脸得意,指着惊慌失措的天牛哈哈大笑,身子不住的摇晃着,“骚嘎!” 天牛看出他喝多了,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太君你喝酒了?俺扶你回去吧。” “你的,锅炉的不烧,偷懒的干活!” “没有,没有偷懒,俺出来倒垃圾。”天牛瞥着四周看哪儿有垃圾,怕瘸龟田较上真好应付。 “哦,吆西,你的大大的朋友,走,喝酒的干活!”搂着天牛脖子往对面的饭馆走。 “太君,俺不能去喝,锅炉里的火还没压,再晚一会儿烧落架了。”掰开龟田的手,“要么你先去,回头俺去找你。”他找个理由脱了身,把瘸龟田一个人扔到大道上,摇晃着身子,半天才步履蹒跚的走向饭馆。 天牛刚才惊出一身冷汗,若是让瘸龟田撞上受伤的大汉,麻烦就大了…… 瘸龟田走了几步又转身往回走,朝慧子的住屋走去。天牛在暗处盯着他,心里非常失落,非常不舒服,有些后悔应该陪他去喝酒,灌醉他个狗日的就不会有非分之想了!自古说伴君如伴虎,假若陪着瘸龟田去喝酒,没准会遇上什么倒霉事,瘸龟田翻脸不认人……天牛想起除夕夜扔石头砸门的事,他还想再试试。 早晨秋香打来一盆水,脱了上衣躲在门后擦身子。和大宝睡在一个炕上不止是受他的虐待,也等于和屎尿鼻涕打交道,她实在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只能每天一遍遍用凉水洗身子。 大宝站在一旁手舞足蹈,一会儿关门一会儿开门,一会掐秋香屁股,一会儿揪秋香头发。秋香被惹急了,抓住他胳膊使劲咬了一口,大宝疼得嗷的一声大哭起来。秋香索性把水盆子推到一边,穿上衣服坐到炕上等着刘家人来惩罚她。 大珍子还没进屋恶狠狠的叫骂声已传进来:“啊,你个挨千刀的,你个骚b,一天天整的你男人没个好动静,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b……”大珍子拿着鸡毛弹子冲进屋照着秋香的头脸一顿猛抽,秋香护着头一声不吭,手、胳膊上被抽出一道道血印子。打了一会儿大珍子打不动了,累得气喘吁吁,她希望秋香告饶她有个台阶下,但秋香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她骑虎难下,“啊,你个犟种,你个小骚b,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挥起鸡毛弹子打下来却没了力量。 刘歪脖急急火火闯进屋,一把夺下大珍子的鸡毛弹子摔在地上:“你想打死她!你不心疼她你不心疼钱啊?!”把大珍子推到炕上,“你到底想干啥?不打死她你是不是不罢休?!” 大珍子被歪腰子数落得底气不足了:“谁想打死她?你没看这个丧门星天天整的大宝不是好动静哭……”气吭吭往外走,“别让她得瑟,老娘一急眼扒了她皮!” “看看,就不能好好说说话。”歪脖子看着她出屋,摇摇头无奈地坐到秋香身边,抚摸着秋香一道道伤痕的胳膊,叹气,“嗐,你说咋整……” 大宝抓着秋香的手擦自己的鼻涕,秋香恨恨地瞪他。歪脖子把傻儿子往外推:“去上院里玩一会儿。”大宝抓着门不撒手,歪脖子瞪起眼睛,“去!”傻子哭啼啼松开手。 大珍子在外面骂:“你个扒灰的货,一天到晚吃里扒外,帮着外人欺负自已儿子……” “别理她。”歪脖子坐到秋香身边,把秋香的手攥在手上“秋香啊,以后他们娘俩要是欺负你你就和我说,不能啥事都憋在肚子里。”见秋香没吱声他把屁股往炕里挪挪,“我既然不惜血本买下你,又给你治病,就是想让你在这个家好好过日子……”有意提高嗓门说给外面的大珍子听,“别看你婆婆,大宝他妈表面厉害,其实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又把声音低下来,“我和你说这些啥意思呢,就是让你放心,我刘印堂亏待不了你,还是那句话,等以后你为刘家生个一男半女,你就是刘家的大功臣,到时候你想吃啥有啥,想穿啥就穿啥,刘家大院的钱随你花……”试探着摸秋香的胸,秋香把他的手打掉,他皮笑肉不笑地,“谁都知道我那儿子这辈子就这样了,有些事就得我这当爹的替他做,做主,这也叫肥水不留外人田,嘿嘿……”掐一下秋香脸蛋,“你想想,这个家谁最疼你?”凑到秋香耳边,“今晚你别闩这屋门,我过来……”开门走了。 秋香恨得往地上‘呸呸’吐了几口唾沫,趴到炕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大个王一大早晨跑到锅炉房来找天牛,脸、手冻得通红,一副狼狈相。天牛正往炉子里加煤,看见他愣住了:“你咋来了?” 大个王吞吐起来:“那什么……你手头宽绰不?能不能先借俺两个钱……”大个王是第一次来锅炉房,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年前大个王赌博把身上钱输了个精光,他想捞本就去魏三彪那里借了高利贷,魏三彪是北城的地痞无赖,仗着姐夫在汉奸队当个小队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大个王借了他五十块钱,已经还了他六十块了,可魏三彪说利滚利大个王还欠他三百多块钱,把他拉的车也扣下了,说到时不还钱就卸个他一条大腿。大个王傻眼了,他惹不起魏三彪,他也根本还不上这些钱,他走投无路…… 天牛听了大个王的故事半晌不语,他恨那个魏三彪,更恨大个王,平时他没少劝大个王戒赌,可大个王就是不听,现在惹出麻烦他也没办法。前些日子冯喜子的老婆得了急病,把他那点积蓄都借走了,他现在身上只剩下秋香那点东西,而且就是强盗来了他不会把那东西拿出来。 大个王大言不惭地:“管你东家先帮俺借点,回头再还她就是了。” “咦,你说借人家就借给你!你以为人家是放粥的……”天牛对他十分不满,“早就告诉你别去赌,你就是不听……” “现在说这话有啥用?魏三彪那伙人正在四处找俺,没有钱还让他们抓着就别想活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大个王哭丧着脸。 “啥见死不救?你告诉俺咋救?俺身上就那点钱刚让俺那伙计借走了,俺也不能给你偷去。”天牛说的是气话,他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大个王一跺脚,说:“行,行,俺算认识你李天牛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长这么大!”往出走,拿出视死如归的腔调。 天牛不高兴了:“你整这一出给谁看?俺也不欠的!你脑袋掉了,脑袋掉了你活该!是你穷作的!” 大个王一看没唬住天牛,马上换上可怜相:“天牛,俺是被他们逼的实在没法了才来找你,你说在北城俺还能找谁?咱一共仨老乡,去年死一个,现在就剩咱俩,你总不想最后仨老乡里就剩你自已回家去吧……见着俺娘你说个啥?”大个王眼泪快掉下来了。 天牛心软了:“向东家借钱咋张开嘴呀?”一咬牙,“你等着,俺去试试。” 大个王来了精神头,继续鼓噪:“你放心,俺家里还有二亩地三间房呢,保管欠不下你钱。要不,俺把俺老婆押给你,俺要是还不上你钱,俺老婆归你!” 天牛脸一沉:“你说点人话听行不?你老婆,你老婆是仙女啊!狗日的,再说混蛋话滚一边子去!” “你看你看,开个玩笑还急眼了,俺不说了。” 来到慧子的屋前,天牛鼓足的勇气一点点在流失,脚一踏上台阶心便开始战战兢兢,脑袋里一下子闪现出很多镜头,被慧子虎着脸撵出来;慧子找理由搪塞……他站在门前犹豫了半天轻轻敲响房门。屋里有人问话,天牛还没来得急回话门开了,慧子一脸绯红出现在门口,看见天牛急急忙忙整理几下不整的衣服,勉强笑笑:“噢,你的来了!”洞开屋门,“你的进来吧。” 天牛这才看见龟田一脸愠色站在屋里,他赶紧和龟田打招呼:“龟田太君在这儿呢!” 慧子红着脸:“他的,找我的有事。”一边让天牛进屋一边对龟田说了几句日语,龟田不情愿的离开,临出门忿忿的瞪了天牛一眼。 “太、太君……”天牛有些慌乱。 “你的请进吧。”慧子红着脸往屋让他。 天牛脱鞋进屋找不到坐的地方,见慧子跪在地板上他也跟着跪下,这一跪让他满脸通红,中国人的习俗是男人上可以跪天地,下可以跪父母,和一个日本女人对跪着他觉得有失脸面,非常的难为情…… 第50章 李天牛隆冬里谋二职业 妒火生贼龟田买凶杀人 “你的有事?”慧子给他倒水,“我的谢谢你的!”天牛被弄糊涂了,他不知道慧子这样说什么意思。慧子把茶递到他手上说,“刚刚的,你的不来,他——”指指门口,意思是指龟田,“我的有麻烦了。真的要谢你的。” 天牛听明白了大概意思,脸不自主的红起来:“他……俺……”他不知说什么好,“他想干么……”他明知故问。 “他的……”慧子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在漂移,在躲闪天牛的目光,天牛脸红了,她的脸变得更红,一下红到脖子。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表情恢复正常了,往前挪挪身子:“你的有事找我?什么的事你的说吧?” “也没什么事……就是……俺有个老乡……”慧子似懂非懂的在听,他继续说,“遇着点麻烦,上俺这儿想借点钱,俺的钱又让冯喜子早借走了……你看,能不能,先借给俺几块钱,等这个月开了工资你扣下就是了。”天牛鼓着勇气说完。 慧子眼睛转了一下没说话,起身去别的屋,一会儿手里拿出一叠钱回来:“我的有这些的钱,你的拿去吧,够不够的?” 天牛一看这叠钱有一二百块,把头摇着似波浪鼓:“不行,这些钱赶上俺半年工资了,俺哪能用了这些钱,俺就借十块钱。”他在一叠钱里抽出十块钱把其余的塞给慧子,“这些足够了。”起身往出走,“真是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开开门顾不得穿鞋拎着鞋跑下台阶。 慧子看着天牛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我的谢谢你的……”她说的很轻,表情有些忧郁。 龟田在大和澡堂的后窗户上看着从慧子屋跑出来的天牛,一脸恨意。他恨天牛,嫉妒天牛,一个穷酸的中国穷小子竟能博得慧子的青睐,他认为有失大和民族的尊严。从另一个角度说,李天牛正在成为他和慧子的障碍,竞争对手。龟田发恨要除掉他,除掉这个绊脚石。以他的身份除掉天牛不费吹灰之力,也可以说就像碾死只臭虫那样简单,只是他不能太明目张胆,让慧子发现他可能会彻底失去想争取的爱。 天牛怕大个王多想便没提及慧子给他拿多钱的事,天牛留了个心眼,就是把那些钱都拿给大个王也不够还他的赌债,而他可能会喝几个月的西北风。 大个王不知足:“你看,满洲国的钱回关里能用嘛!你帮着换成银元呗——” 天牛生硬地:“用不用俺给你再说个媳妇!自已想办法去,俺给你换?俺认识谁!” 大个王嘀嘀咕咕:“这年头谁有银元拿出来花呀……”走了。天牛嘱咐一句:“早点还啊——”他没应声。 龟田花钱雇佣了一个姓付的汉奸,谈好二百块钱买李天牛的命,然后将尸体沉入大江。这位姓付的汉奸欣然接受,龟田当场把钱点给了他。 付汉奸把钱往怀里一揣,放下一句话:“等好消息吧。”出了屋。龟田又把他喊回来,嘱咐道:“杀他的不要在大和,要到没人的地方……” 付汉奸给龟田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太君请放心,有太君坐镇,杀他就跟杀只鸡差不多……”如果不是龟田特意交待,他不出五分钟就可以要了李天牛的命,然后大摇大摆有离开。因为他是日本鬼子的走狗,他的主人也给了他杀自己同胞的大权。他还纳闷堂堂的日本太君,杀一个中国草民还用花钱找杀手?!他觉得可笑,不理解…… 北城的冬天是死倒最多的时期,年老体弱的、病入膏肓的流浪汉,一场寒流就可能要了他们的命。每到这个时候,慈善院的马车便会出现在大街小巷,收集那些无人认领的死尸,这其中不乏被日本鬼子枉杀的冤魂,和被人谋财害命的冤死者。付汉奸也想用这样手段把李天牛处理掉,找个僻静处一扔,任由别人把他当死倒运到城外……但他怕被龟田发现说他违约,所以他必须把目标沉到大江的冰窟窿里。这对他来说也不算难题,只是有点麻烦,数九寒冬江边人烟稀少,除了凿冰窟窿打鱼的人,别人没事不会跑到那里去挨冻,麻烦来自如何把李天牛诳到冰封的大江边!或者在大街上开枪打死他,再把他拉到江里沉掉……付汉奸在考虑用哪种方法更便捷…… 天牛正在往锅炉房挑煤,付汉奸来到锅炉房认人,他上下左右把天牛看了个遍,天牛被看得不自在了,皱起眉:“你谁呀?” “你就是李天牛吗?”付汉奸盯着天牛。 “俺是李天牛,你是谁?俺不认识你。”付汉奸身穿棉长袍,一副非富即匪的打扮,天牛从心里反感,但不知来者是不是善茬子也打怵,“你是找俺?” 付汉奸轻蔑的瞅着他,眼睛里似乎在说:就这么个穷小子还用得着花二百块钱?日本人真他妈有钱烧的!他一句话不说,转身往出去。 天牛被他的举止闹糊涂了,拉住他胳膊:“哎,你到是咋个事?你来这儿找谁呀?” 付汉奸甩开他,想发火没发,冲天牛晃一下拳头:“起来点,别惹爷爷不高兴!” 他抬起手时天牛看到他掖下挎着的枪,愣了一下退到一边:“你……” 付汉奸走到门口扔下一句:“好好活着吧!”背起手走了。 天牛丈二和尚摸着头脑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哪儿得罪过这位爷。从他的言谈举止上看,来者不善,天牛心里打开了鼓。最值得他怀疑的对象是大个王的仇家,能否是大个王说错了哪句话把他卖了……除此之外他觉得再没得罪过任何人。付汉奸的出现让天牛警觉了,再出门一定要四下看看。 春节过后天牛为了多挣点钱,下了班和冯喜子一样没事就揣着一头带铁勾的绳子来到八大市场转悠,八大市场前面有个三百多米的大陡坡,冬天里这个坡变成了冰道,所有拉货的车经过都需要别人帮忙,否则根本上不去。天牛就是来守这个坡,挣俗话说‘拉小套’的钱。搭一勾五分钱,从坡下拉到坡上会累出一身大汗,但就是这个活也不容易到手,因为抢活的人实在太多了,满市场都响着一种声音:“搭一勾吧?搭一勾吧……” “搭一勾吧!”后者是死皮赖脸硬往上挂勾,勾上车就走,也真卖力气,车主看到拉车的这位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出于面子也会扔下几分钱,这也就成全了靠拉小套吃饭的人们。 天牛就混在其中,一天下来能挣几毛钱,除了吃饭还有剩头,他觉得干着就比坐着强,不然下了班干呆,白白浪费粮食。 “师傅,搭一勾咋样?”天牛跟上一个拉布匹的车,不住嘴的和车主搭讪,“俺有一身力气,保险不用你费多少劲,俺自己就能拉着跑上去。”天牛也学别人先把铁钩勾在车架上。 这位车主没买天牛账,没等他使上劲把钩子摘了下去:“不用!不用!”天牛哈下腰正在用力,勾子脱了车架差点摔个嘴啃泥,但也恼不得,眼巴巴看着他吃力的爬上坡的一半停下来,招手喊另一个拉小套的人前去帮忙。 “娘的,俺拉你不用,累得王八犊子样你老实了!”天牛生气地小声嘀咕。 不远处一个带狗破帽子的粗壮汉子,坐在装着半车猪头的架子车上盯着天牛,有人跑过去想帮他拉一勾,他摆手拒绝。他看见天牛被人摘了勾喜上眉梢,拉着车奔他跑过去:“嗨!嗨!过来搭把手——” 天牛眼睛一亮,觉得好事来的全不费功夫:“好嘞——”乐呵呵跑过来。 第51章 李天牛遭陷害误入圈套 刘歪脖为传宗迷上秋香 天牛把车拉上坡累出一身大汗,边用衣袖擦汗边等着车主付工钱。车主把毛巾扔给他:“来,用这个。伙计,看不出你有把子力气!”车主三十多岁,黑脸堂,也是魁梧身材。 天牛没客气,接过毛巾把头上脖子上的汗擦个遍:“这不是俺吹牛,在八大市这一块,论力气俺要说第二,第一那位就不敢来!嘿嘿……”他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 “看出你不是一般人了!”车主奉承着天牛,眼珠子贼溜溜转着,瞅瞅四周,“哎,跟你商量个事,我这车缺油了,拉着沉的要命。这样行不行,你帮我把这车猪头拉到江边南码头,我给你一块钱干不?” 这样的好事天牛找还找不到呢,他没加思索: “干,怎么不干。”跑一趟南码头挣的钱能赶上在这儿干一两天的,天牛眼睛都笑了。他干脆不休息了,催促车主上路,他则一马当先吃力的行进在前…… 从八大市场到南码头有三十多里路,坡路多,再加上刚下过雪路滑,车主又领错了一段路,他们到达江边天都快黑了。天牛中午没吃饭,一路上大汗不断,这会儿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南码头上寒风凛冽杳无人烟,一艘缺窗户少门的破船冻在江边,显示这里冬天根本没人。天牛纳闷了,这里连个人影都不见,一车猪头拉这儿来送给谁?他开口问:“师傅,你是不是记错了?是这儿吗?” 车主四下了望,急得直挠头皮:“货主说是这儿呀,他说在这儿等我……” 天牛不想跟他耗下去,也是饿得实在难受:“师傅,俺帮你拉到地方了,俺不能陪你在这儿等了,你把钱付了吧,俺得早点回去,明天还得上班。” “你别急,钱黄不了你的。”车主往江对面看,“要不这样,伙计,我知道货主的家,”指指江对岸,“他家就在江北那片老毛子房(俄罗斯房)附近,你再出把力帮我把车整过去,再说,你帮我把车拉过江才能给你钱,我手里现在没钱,货主给了我钱,我才能给上你钱。”说上了绕口令。 天牛有些生气:“哪有你这么做事的!今天你要见不着人俺还白给你干了不成!” “不会见不着人,你放心。”车主拍着胸脯打保票,“要不这样,一会儿咱过到江北,要是见不着货主,我给你两个猪头顶你账行不?两个猪头一块多钱哪!” 现在要走车主分明是一分钱也不会给,天牛不想白干了这趟活,好在车主说可以用猪头顶账,猪头回去可以卖给熟食店……他别无选择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天牛用尽吃奶的劲连拉带抬把车整上江面,想着早点拉到地方更加卖力的冲在前面。江面上刮起了俗称的白毛风,寒风卷着积雪吹在脸上刀割一样,让人睁不开眼睛。有时寒风随着呼吸灌进肚子里,身体会透心的冷,半天喘不过气来。 天完全黑了下来,江面人一个人影也不见,风大时他俩说话要大声喊,不然除了北风呼啸什么也听不见。风将清雪吹向空中又飘落下来,五里多宽的江面本来就像镜子面一样,如今铺上一层清雪尤如被撒上润滑剂——一步三滑。天牛今天穿了双在旧货市场买的破牛皮鞋,开口的鞋底让他用铁丝绑上的,铁丝碰冰面滑上加滑,还没走到江中心他就摔了好几个跟头,摔得浑身骨头节都疼。 “伙计,早知道这么难走就是给五个猪头,也没人愿意来!”天牛顶着风说着心里话,话一出话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车主听到了:“行啊,你就当做一回好事了。”他的话走在前面的天牛没有听到。 前边几米远的江面上出现一个黑呼呼的洞,那里是渔夫为打鱼凿出的冰窟窿。天牛看到了冰窟窿回头提醒车主:“伙计,咱离那儿远着点吧,别连人带车滑下去可毁了。” 车主嘴上说:“知道了。”车却依然向冰窟窿方向行进。天牛以为他脚下滑使不上劲,撅着屁股拚命往一边拉。车主趁他哈腰用力的当口,悄悄从车上摸起一把锋利的斧子,恶狠狠朝天牛后脑砍来…… 秋香趴在桌上凝神贯注着桌上跳动的煤油灯,思绪也跟着跳跃的火苗乱窜着,她又想起高个,想起李天牛,他们还都好吗?她希望是这样,只有他们都好她才有奔头。高个可能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生命中最大的惊喜;李天牛则是她逃出去的最大动力…… 窗外黑漆漆一片,傻大宝把板凳当马骑,屋里屋外一会儿也不消停,敞开的屋门不断涌进寒风,屋里成了冰窖,秋香冷得把双手插在衣袖里,瞅瞅嘴里学着狗叫,上窜下跳的大宝:“你干什么?你不冷别人不冷啊!”她恨不得上去抽傻子两耳光,但她不敢,她打不过傻子,傻子急眼了能把她扔出屋外去。傻子没听见一样,旁若无人的骑着马又出去了。秋香冻得受不了跑过去刚要关上门,刘歪脖进来了,秋香挡了一下没挡住。 “你来干啥?!”秋香横眉冷对他。 “这屋这么冷!”刘歪脖打了个寒战。 “你那宝贝儿子跟窜稀一样,屋里屋外蹿还能不冷!你看这屋还能呆人吗?”秋香忿忿地说。 “没事,一会儿让人给你这屋送个火盆来。”刘歪脖坐到炕上。 秋香坐回原位:“你过来不怕你家的母夜叉骂你?”鄙夷的看着他。 “她骂我?哼,惹急了老子休了她,让她哭都摸不着门。”刘歪脖拿出烟点着,慢慢吐出来让烟雾在眼前弥漫,“让她没个好得瑟,早晚有她好看!”下地想拉秋香,秋香打开他的手,他闹个没趣又坐到炕上,“哎,秋香,问你个事……你说你到刘家这么久了,咋整的,你的肚子就是不见鼓呢?再说,我咋没见你来过女人的东西呢?” “啥东西?”秋香忘了一个女人到了年龄是要来月经的,因为她太早就被七丫剥夺了这个权力,她忽视了这个问题,以至于被歪脖子一问就懵了。 “你不会是石女吧?”刘歪脖在怀疑这个问题。 “不知道。”秋香冷冷地道,她不想也不能说太多,当初大胡子一句良家女瞒住了她的身份,她也便默认了,如果现在歪脖子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怕节外生枝。 “你在北城靠什么为生?” 秋香瞥他一眼:“在窑子里当窑姐!不然还能干什么?”她本不想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她又没接触过妓院以外的环境,撒谎都找不到门。 刘歪脖阴笑着:“呵呵……我就寻思着你也干不了什么好事!那王八犊子有好东西还能舍给外人……他娘的,让他给唬弄了……” 秋香知道他说的是谁,冷冷地回他:“你愿意!你活该!”这个时候她没了回旋之地,破罐子破摔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人落难时就是这样,先是往美好了着想,然后退而求其次,再后来就是信天由命了。 “是啊,我是活该。”刘歪脖扔掉烟蒂走到秋香身边,“他妈的,我说好吃的没少造,你这肚子一点也不见起色,原来是被阉了的母马——”手伸进秋香怀里,凉得秋香打了个寒战,使劲把他手抽出去。 “你想凉死人啊!”秋香气愤地说,见他又要动手动脚,突然冲门口喊:“大奶奶来了!” 刘歪脖吓得赶紧规规矩矩站好,停了一下不见动静,回头一看没人,沉下脸:“你个小婊子是不是欠揍?” “我以为是你们家母夜叉来了呢。” “她来当个屌用……”刘歪脖擤了一下鼻涕,在秋香面前踱几步,“还指望你给刘家生个一男半女呢!他妈的白扯了,跟上回一样,白忙活了。”阴着脸走了。 秋香一阵胆寒,她听马崽子说过先前刘歪脖整回个姑娘,因为不会生育让他转手卖了。秋香就想自己能不能落到这个下场?如果被卖掉一切又要从头做起,她在刘家所做的一切都白废了。刘家刚对她放松警惕,她逃跑的计划正在实施中…… 傻大宝骑着板凳冲进屋来,寒风马上灌满一屋。秋香气得小声骂:“你个傻b!你活着干啥。尿泡尿浸死得了!”她的话音没落,大珍子闪身进来:“你骂谁呢?”秋香吓得妈呀一声…… 第52章 行凶者抡板斧误伤自己 李天牛向慧子和盘托出 锋利的斧头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直奔天牛的后脑砍来,在这千钧一发之即,天牛脚下一滑扑腾一下摔倒了,应了那句‘人不该死总有救’的古话,车主抡起的斧子砍个空,身体失去了重心,惯性使然斧子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结结实实砍在他自已的右腿膝盖上,疼得他妈呀一声倒在江面上,就地打滚哀嗥不止。 天牛这一跤摔得很重,也是饿得没劲了,半天才爬起来,他看到车主在地下打滚,血从他棉裤腿里汩汩流出,把附近的江面都染变了色,慌了:“师傅你咋了?”看到地下的斧子,再看车主紧捂住的右腿,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捡起斧子拿在手中掂量着。 车主见天牛拿起斧子吓坏了,拖着伤腿向后退去:“饶了我吧,不是我,是别人让我杀你……”车主不打自招了。 天牛还有点懵头懵脑,思维跳跃着:“你的腿是自已砍的……你想砍俺?”他蹲在车主身前,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俺?俺和你无怨无仇,俺也不认识你,你砍俺做么?”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遇到被人砍杀的事,他迷惘了,想不出和谁会结下如此大的仇。 车主疼的周身打着哆嗦:“不是我要杀你,是别人雇我杀你……快救救我吧,我要死了。”说话都变了声。 “救你也行,俺李天牛从来也不害人,你说谁让你来杀俺?说了俺就送你回家……”天牛现在要问明白一个事,谁要杀他?为什么? “我不能说,说了我就没命了……” “你不说是吧?!”天牛急眼了,对差一点要了他命的人发出怒吼:“日你奶奶的,让你喂王八去!”扯着他的棉袄领子往冰窟窿拽,流出的血形成一条歪歪曲曲的线,染红了洁白冰面,在月光下十分醒目。 “我真不知道是谁啊……”车主还在嘴硬着,眼看自己的半截身子就要掉进冰窟窿,这位叫段结实的凶手吓得尿了裤子——招了…… 天牛听了他道出的真相,惊得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天牛想不明白龟田为什么要杀他?假如不是龟田特定要把他沉在江里,有十个他也早就死了。刚刚砍向段结实大腿的那一斧子是恶有恶报,是冥冥之中神明对他李天牛的佑护。他想要逃,因为龟田要杀他易如反掌,今天杀不了不代表他明天还能活着!他思想激烈斗争着…… 段结实失血过多、在冰面上躺的时间过长快被冻僵了,开始胡言乱语,满嘴都是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正走向奄奄一息。如果丢下他必死无疑,救还是不救?天牛很矛盾,毕竟段结实是想杀他的仇家,还有天牛此刻饿得头昏眼花,自己走路都成了问题。天牛抓把冰雪贴在脑门上让自己冷静冷静,几分钟后他做出决定——把这个人送回家去。天牛把他抱到车上,半车猪头也没舍得扔掉…… 午夜时分天牛把段结实送到远在市郊的家中,天牛把事情的经过说与他的父亲听,父亲十分感动,见天牛饿得走不动了,留下天牛吃饭,剁了一个猪头给为天牛抄了几个菜。就是这个时候天牛才知道车主叫段结实,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平时就以为商铺、饭馆拉货送货为生。姓付的汉奸是段结实的姑家表哥,他发现李天牛在八大市拉小套后,拿出八十块钱让表弟去做这事,段结实为挣这笔钱在八大市蹲守了三天,结局是自食了恶果,那一斧子砍伤了膝盖,那条腿怕是永远残了。 段父执意要给天牛十块钱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天牛不肯要,不是嫌少,说没有要钱的理由,还诙谐地说要感谢段结实的斧下留情。段父让段结实的老婆给天牛跪下了……段父答应过问这件事,让当汉奸的外甥就此住手。 把仇家变成了朋友是天牛意想不到的大好事,少个仇家就少了一堵墙,他非常高兴,觉得没白来一趟。 从段结实家里出来天已经大亮了,天牛仗着酒劲大清早敲响了慧子的房门。慧子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出来开门,见到天牛愣了一下:“这么早的,你的有事?”闻到天牛一身酒气,有些不悦,“这么早的,你的喝酒了!” “没有……”天牛连困带醉站在那里身子直打晃。 慧子被他的酒气熏得捂住嘴直往后退:“你……”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天牛让进屋。 天牛进屋盘腿坐下,低着头不说话,在想是来辞行还是说明问题……慧子跑回里屋穿上和服,简单梳理了头发,过来跪在他对面:“你的找我的有事吗?你的为什么不高兴?” “慧子掌柜的……俺不想在你这里干了……”天牛吞吞吐吐说。 “你的是说不想在这里的烧锅炉了?”慧子翻译着他的话,“为什么的?” 在慧子面前天牛乱了分寸,本来是想全盘托出却张口结舌了。龟田是日本人,她也是日本人,她能解决这件事吗?她能向着中国人吗? “你的说话,你的为什么要走的?”见他不说话慧子有些着急了,“发生了什么事的?” “龟田……龟田狗日的要杀俺!”他气愤的一字一句道。 慧子大吃一惊:“龟田的要杀你?你的说龟田的要杀你?!他的为什么要杀你?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还不可能,昨晚上俺差点让他找来的人砍死!” “什么的事,你的慢慢说……”慧子紧张地抓着他的手,像亲人般,又有说不清楚的情份搅在里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深深扎进了天牛的心里。 天牛把发生的一切向她细细道来,慧子的表情发生着变化,由平静向惊恐、向愤怒转化…… “你的不要走,我的去问他,你的一定不要走,你的等我的……”慧子急急跑出去,可能是怕天牛走了,在外边把门锁上。 一夜未睡喝了一夜酒,此时天牛脑袋很乱,最让他不舒服的是危难当头要向一个女人救救,他有自尊被伤的感觉。他突然又不明白为什么跑到这儿来?本来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一切也便迎刃而解了,为什么犹豫不舍…… 慧子很快跑回来:“龟田他的没有杀你的,你的误解了。” 天牛急得大喊:“你要是不信俺带你去那个段结实家去看,看他腿上的伤是不是真的?他那腿都砍到骨头了,还能假了!” 慧子按住他挥动的手:“我的明白,我的让你放心,你的不会再有事的,我的让龟田保护你……” 天牛哭笑不得:“让他保护俺?你真能开玩笑,就是他要杀俺!” 慧子握住他的手,一脸诚挚,尤如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你的不要走,你的不要走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天牛不知如何是好了,坚持说走显得胆子太小,有失男子汉的形象。本来他也不想走,一个月十几块的工资离开这里再无处去赚,“大不了一死!他说,“俺不走了,看他能咋的!想杀俺的人还没下生呢!”他给自己提着气。 交接班的时间过了,冯喜子等得着急了,天牛一跨进锅炉房他就发起了牢骚:“几点了?我今天有事跟人家说好了早去,你看看耽误事不。”看天牛心事重重一反常态,“怎么了大李子,谁惹你了?”闻到他一身酒味,脸上泛出坏笑,照他胸口擂一拳,“你小子喝花酒去了!是不是?” “狗屁花酒!还喝花酒,喝一肚子汽(气)酒!”天牛沉思了一会儿,把发生的事简单说给他听。冯喜子不信:“你可别瞎说,瘸龟田要想收拾你还用找中国人?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你送到宪兵队去,你想到了那里怎么收拾你还不随人家!” 天牛想想也是这个理,龟田真是犯不着雇中国人害他,但他却实实在在雇了杀手,又是为什么呢? 冯喜子说一定是他搞错了,说这事一定是别的仇家干的。天牛说他在北城没有仇家。天牛的脑海里跳出一个个和龟田有过交锋的场景,可以肯定地说,所有的交锋都是他在挨打受罪……他想起除夕夜砸慧子房门那件事,有可能被龟田发现吗?或是被别人看见告发了?他想不明白…… 锅炉房的门被一脚踹开,龟田气囔囔进屋,阴着脸四处看看,停在天牛面前,轻蔑加挑衅的看着他。 冯喜子见事不妙,冲龟田点头笑笑:“龟田太君,我下班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把墙边立着的铁锹塞到锅炉缝隙处,是怕龟田抓过铁锹打天牛,“大李子,一会儿打扫打扫这儿的卫生。”使个眼色走了。 天牛被龟田盯得直发毛,想找个理由离开,就说:“没什么事,俺去挑煤了……”还没转过身,龟田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吼道:“你的八嘎亚路……” 第53章 怒发冲冠天牛欲摔龟田 傻子受伤秋香害怕想要寻死 龟田一脸凶恶,天牛预感大难临头了,他脑袋里马上跳跃出一个人,是马占海——马黑子,可惜远水不解近渴。大声喊叫让慧子来解围是个办法,锅炉房离慧子的住处一百多米,喊破嗓子她也不一定听得到,也有失男人的脸面;撒腿跑出锅炉也是办法,今天跑了明天怎么办?除非这个活不干了…… “你的死了死了的!”龟田恶狠狠地叫道。 龟田的手抓得很紧,天牛挣脱了几下没挣开,天牛急眼了,反手抓住他的衣领子:“你欺负人欺负到家了!你到底想干啥?!”横下一条心,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龟田没想到他会反抗,有些慌乱:“你的八……你的良民的不是!”把骂人的话咽回肚里。 “去你奶奶的吧!”天牛一腔热血冲到了脑袋上,一只手把他举起来想往地下摔,龟田脸吓白了,发出惊叫。 “不要!不要!放手的!”慧子跑进来,脸色铁青,神色紧张地看着天牛,“你的要干什么?!” 天牛傻眼了,刚刚还说龟田要加害自已,这会儿让她看见自已在对龟田大打出手,不成了贼喊捉贼了。他慌了手脚,把龟田放下:“他,他进来就打俺……” 龟田恼羞成怒地扑过来,拳头雨点般落在天牛身上。天牛没退缩也没还手,龟田的此举帮了他的忙,他不想让慧子误解,他要让慧子看到龟田有多野蛮、多狠毒…… 慧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啊——”这一声喊叫把天牛和龟田都震住了,打人的和被打的不约而同停了手…… 秋香坐在炕上恨恨地瞅着大宝,身子气得直哆嗦。傻大宝不停地在折磨着秋香,一会儿揪一下她头发,一会儿又掐一下她脸蛋,然后嘿嘿傻笑。 “你有完没完了!”秋香气得胸部乱颤,眼泪哗哗流下来。 “大马,嘿嘿,大马……”上来抓住秋香头发,想把她拉到地下。秋香忍无可忍心了,抓起炕头装旱烟的木头盒子,朝大宝脑袋猛砸过去,大宝一声没吭一头栽倒地下,头磕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响声。秋香以为打死了傻子,吓得身体如筛糠般哆嗦起来:“你怎么了?你不得死啊……你醒醒……”这个时候秋香才感到傻子的存在对她来说多么重要,如果傻子死了大珍子一定会让她陪葬! 大宝双眼紧闭,脸色煞青,呼吸也没了。秋香跑到门口看看,想知道被谁发现没有,也想找根救命草……吴妈在院里喂马,她冲吴妈拼命招手,吴妈没听见,她跑过去把吴妈拉进屋。 吴妈看见地下躺着的大宝吓坏了,也以为大宝死了,冷静下来蹲下身摸摸大宝的脉搏:“他……他还活着……”秋香把发生的事向吴妈哭诉一遍。吴妈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屋去厨房。秋香听到大珍子和她说话:“老吴婆子你慌里慌张干啥去?” “没事,我去厨房打点水。”吴妈说的话带着颤音。 秋香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怕大珍子进来发现躺在地下的傻子,用尽吃奶的劲想把傻子抱到炕上,但怎么也办不到,傻子太沉了……屋外传来脚步声,秋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大珍子进屋,她就一头撞死在炕沿上,这样死也比被大珍子活活折磨死轻松的多…… 慧子气哭了,用日语冲龟田发了一通脾气,哭着跑出锅炉房。龟田瞪着天牛:“你的八嘎!”想打天牛举起手又放下,一瘸一拐跟出去。 天牛猜慧子对龟田说了什么:你欺负我一个寡妇算什么本事……或是你欺负一个老实本份的中国人算什么本事……可能还有别的话,天牛想像不出了。俗话说置于死地而后生!刚刚天牛选择的这是这步棋,当然这需要一种勇气,一但这勇气形成便无所畏惧,所向披靡了。天牛想起一个俗话: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滚刀肉……意指一物降一物。软柿子谁都愿意捏,马老实被人骑,狗老实被人踢。他也想换个有尊严的活法,让慧子看得起,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可想要维护尊严并不是易事,是要付出代价的,龟田不死这个宝贵的尊严随时都会丧失……他的脑海里设计出几套送龟田回老家的方案,又都一一被否决,不论是谁出面杀了龟田,他都必跑无疑,那样日本人就会把账算到冯喜子头上,冯喜子在劫难逃…… 龟田向慧子郑重道了歉,表示不会再和李天牛过不去。慧子求他多关照李天牛……龟田就说一个中国猪好好干活就是了,为什么要得到关照?慧子说李天牛人正直、能干、善良、说了一堆天牛的优点,在龟田疑惑的眼神下她脸红了。她想解释说不是他想的那样,龟田一甩袖子走了。慧子连声叹气:“嗨……” 天牛发现炉膛里火就要烧落架了,赶紧找出铁锹,一口气往炉膛里扔了四五十锹煤,又用炉勾子把炉膛里炉灰勾出来,十多分钟后一膛红红的炉火重又燃烧起来。天牛站在炉膛前两只眼睛开始打架,他实在太困了,找个旮旯坐下眨眼功夫睡着了……突然炉膛里发出一声震耳的爆炸声,把天牛惊得差点没趴下。炉膛深处的煤火被炸出一个坑,是混在煤里的雷管被火烧炸了,雷管来自煤矿工人没有处理的哑炮,这种事经常发生。龟田有过交待:认真挑捡煤里的雷管,炸坏了炉膛扣当班的工钱……平时天牛和冯喜子每天都认真挑捡雷管,怕炸坏炉膛是一回事,崩坏自已更是得不偿失。以前有位工人被雷管崩瞎了一只眼睛,那时是慧子的男人管事,她男人一分没包赔,把那人赶了出去,听说那人没钱治疗回到家感染了并发症没多久就死了。天牛听冯喜子讲这个事气的要命,脱口骂道:“他咋这么不是东西!” “冯喜子白他一眼:“咱自己别出事就是万幸,还管得了别人!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 天牛必须认知这个理,别说慧子的男人已经死了,就是不死他李天牛能奈何了人家吗?!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掌握着中国人的生杀大权…… 这一声炸响把天牛吓精神了,赶紧跑到煤堆上用铁锹把煤从里倒外翻一遍,果然又发现一个雷管……然后把翻散的煤传成一个大堆,这时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从煤堆里闪现出来,天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蹲下身一动不动盯着这枚戒指看…… 第54章 拾戒指犯寻思谁是失主 恶婆子无人性水烫秋香 这枚戒指让天牛看得眼花缭乱,拿起来在衣服上仔细擦干净、擦得锃亮,然后捧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会是谁掉的呢?不会是冯喜子,冯喜子一个穷光蛋没有这东西。是龟田丢的?天牛没看见龟田带过这东西不敢确定,他心里不安了,昧下归自己良心不忍,假如是瘸龟田的他又不愿意奉还…… 在秋香的紧张等待中,吴妈端来一碗凉水急匆匆进屋,喝一口全喷在傻子脸上,傻子没动静,秋香急得又要哭:“吴妈,他能醒吗?” “别着急……”吴妈把剩下的半碗水全倒在傻子脸上,傻子被刺激得头抽动了一下。秋香的眼睛顿时放出光来,高兴地叫出了声:“他动了!他醒了!” 吴妈制止她:“小点声……” 傻子睁开眼睛看看秋香、看看昊妈,咂咂嘴巴爬起来,摸摸被秋香打出包的脑袋,爬上炕睡觉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不会傻了吧!”秋香脸吓白了。 “他本来就是傻子,怕个啥!”吴妈安慰她,“真傻了到好了,省得他天天祸害你!”吴妈拉过大被给傻子盖好,“现在别管他,他愿意睡到啥时候就睡啥时候,睡醒了说不定包就消了。”摸摸他头上的包,“就是让他妈看出来,问你就说不知道,反正傻子他说不清楚,到时就说他自己卡倒摔的。” 秋香连连点头,她清楚自己又一次来到死亡线上,吴妈在想方设法救她。 吴妈握着她的手,不无感慨的道:“孩子,你的难啥时才能到头啊……” 猛然间秋香想起小时候父亲生病时的一个场景,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为了让父亲能好起来,家里请来一位一顿能喝三斤多白酒的女大仙。这位大仙自称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几杯酒下肚她马上像着了魔似的,身体如同通了电不停的摇晃,嘴里念念词:“天兵来,天神到,妖魔鬼怪快跑掉……”而后说了好半天谁也听不懂的的仙语……最后大仙翻着眼皮说到主题,“你家闺女前世是位将军,杀人如毛!今世这些小鬼都向她讨债来了……她爸爸就是被这股阴煞侵蚀,得了重病……这个孩子小时克父母,大了克婚姻……” 母亲当时唉声叹气,为女儿的命运担忧。没多久父亲去世了,家里人就说这孩子真是克父……她那时还不到十岁,还不懂得克父的意义,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母亲搂着她痛哭,过后又花钱找人帮着破关解难…… 每当想起这件事秋香就非常恨自已的前世,恨自已前世做了太多坏事,克得父母过早了离开了人世,自已也因此要面对没完没了的灾、没完没了的难! “秋香,大宝今天咋这么老实?”大珍子在屋外说话,听声音已经到了门口。 秋香紧张得不知如何回答,吴妈给她使眼色,小声教她:“就说,他睡着。” “啊,啊,大宝睡觉了……”秋香颤微微说。 “他可真出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珍子进屋奔大宝走过去,“大宝不吃饭了?不是老嚷着饿嘛……” 秋香瞅着吴妈,紧张得两手紧紧攥着拳头。吴妈想躲出去,在秋香可怜巴巴的眼睛注视下,走了两步站下了。 “大奶奶,大宝这孩子脑袋比以前灵活多了……”吴妈词不达意的说着。 大珍子坐到大宝身边疼爱的抚摸大宝的脑袋:“大宝有一天好了,我天天上庙去上香,磕头……”手摸到大宝头上的包,脸色骤变,刺耳的喊叫一声,“啊!”低下头仔细看:“怎么搞了?他头上的包哪儿来的?秋香我问你哪!” 秋香已经吓哆嗦了:“不,不,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磕的……” “老吴婆子,你说,他这包多哪儿来的?”大珍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吴妈,把吴妈也吓住了,“我,我哪儿知道,我这刚进屋” 大珍子恶虎扑食般冲向秋香,一脚将秋香踹个跟头,骑在秋香身上,抓住她头发往地下撞,秋香鼻子冒出血来,头上有血丝渗出,大珍子手里攥着一绺拽掉的秋香头发。 吴妈看不下去了,拚命把发了疯的大珍子从秋香身上拉下来:“大奶奶可不能这样打,要出人命的!” 大珍子回手打了吴妈的一个嘴巴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秋香都是跟你学坏的!” 吴妈被打愣了,眼泪哗哗流下来:“大奶奶,我可是六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连我也打呀……” “就打你个老不死的!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老不死的!”大珍子咬牙切齿道,冲屋外喊,“来人!来人哪!” 小季子闻声跑进屋:“大奶奶你喊我?” “给我找绳子来,把这个小骚b绑起来。” 小季子找来绳子笨拙地把秋香绑起来,大珍子让他把秋香悬空吊在屋里房梁下。大珍子拿着鸡毛弹子狠命地抽打秋香:“说不说,大宝头的上包是咋整的?”秋香在空中晃荡着,大珍子每抽打一下她都疼得直咧嘴,但紧咬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吴妈给大珍子跪下了:“大奶奶,你饶了秋香吧,大宝头上的包真是他自个儿摔的,我刚才进屋都看见了,跟秋香没关系。” “哼,你个老不死的!刚才你还说不知道,这会儿你又看见了,你个老不要脸的!学会吃里扒外了,老刘家这么多年浪费他妈的多少银子,却供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明天你就给我滚!现在你就给我滚!”大珍子冲小季子大吼,“把老吴婆子撵出大院,从今往后不让她再进来!” “可不能这样,大奶奶你就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吧,我家掌柜的在炕上躺了三年了,你是知道的,我一大家子都等着我挣钱吃饭买药呢……大奶奶,别撵我走,我老婆子给你磕头了。”吴妈跪下磕头如捣蒜,还是被小季子硬给拖了出去,她在院里呼叫着,“大奶奶你不能这么做呀,我在你刘家干了二十多年了……” 屋里院里的吵闹对大宝没有丝毫影响,他睡着很香甜竟打起了呼噜。大珍子喊他、拉他、他也不醒。大珍子眼泪汪汪地厉声问秋香:“今天我大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又用鸡毛弹子狠狠抽秋香,“你快说,我儿子头上的伤是谁整的?是不是你打的?” “他是自个儿摔的,我敢打他吗?我能打过他吗?你们刘家还讲不讲一点道理,还让不让人活了!”秋香哭着叫喊,死咬住不承认。她知道如果承认了,大宝就是啥事也没有,大珍子也不会饶过她。吴妈被赶走了,吴妈是帮她背了黑锅,她觉得对不起吴妈,现在她承认不承认对吴妈都于事无补,她只有咬牙挺住。 “操你个血祖宗,他活了快三十年都没摔过,你刚来到两天半他就摔跟头了?我让你嘴硬,我打碎你的头,撕碎你的b!” “你打死我才好呢,早点打死我省得在你家活受罪!”秋香哭着喊道。 大珍子气得七窍生烟,更加火冒三丈了:“我今儿个就成全你了!去厨房打一桶开水来,我给她洗个热水澡!”她吩咐小季子。小季子有些怕了:“大奶奶,别闹出人命来,保长回来……” “他回来能把老娘我怎么的?快去!”大珍子眼睛瞪得如牛铃。 秋香心猛地沉了下来,死她不觉得可怕,就怕死不了活不起…… 第55章 见遗物思故人慧子落泪 朦胧中认错人扑向天牛 “天牛你记住,男子汉大丈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不是自已的东西,无论多贵重咱也不能要……”母亲的谆谆教导一直牢记在天牛的心里。还?不还!不还?还!这两句话悠车般在他的大脑里晃来晃去,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拿着金戒指来到慧子的屋。慧子见天牛低着头进来惊讶道:“龟田的又去找你了?” “天牛摇摇头,不情愿地道出:“没有……”伸手亮出戒指,“俺在锅炉房捡到这东西……” 慧子不经意的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目光刚移开又触电般投过来,发出惊呼:“戒指!啊……这个的东西你的从哪里来?”拿过戒指捧在手上,眼泪夺眶而出,“是他的!是他的……” 慧子这样高贵的人为一个戒指会失声痛哭,天牛不理解,也有些莫明其妙:“你的认识这个戒指?”受慧子影响他也说上了半生不熟的汉语。 “这个是我夫君的东西……你的哪里捡到的?”慧子一脸泪痕,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狼狈相,“你的告诉我。” 能物归原主让天牛如释重负,他轻松地说:“我还以为是龟田的,真是你的东西太好了。” “你的在哪里捡到的……” 天牛把经过简单说了一下,慧子捧着戒指蹲下身子哭泣起来,嘴里喃喃说着日语。天牛不知如何是好了,不愿面对她的痛苦,又不好在这个时候离开,只得尴尬的看着。 半天慧子才平静下来,擦去泪水把金戒指的来龙去脉讲给天牛听……这枚戒指是慧子和去世的丈夫小岛先生的结婚定情物,小岛生前不小心把枚戒指丢了,小岛当时已重病在身,他怕慧子知道了不高兴,瞒着慧子去金店定做了一枚,被慧子看出来后他竟像孩子似的痛哭起来,把慧子哭得也很心酸。没多久小岛撒手人寰,为了慰藉辞世的丈夫慧子把自己那枚戒指葬在他的坟墓里,她想让这枚定情物陪着他,希望此情永远,永远不渝。丈夫是带着遗憾走了,这也成了慧子永远的心病,她怕触景生情便不再佩戴首饰……在慧子眼里天牛捡到的这枚戒指不能用金钱来衡量,那是她对美好昨天的记忆。她感激天牛的拾金不昧,执意拿出一叠钱要答谢天牛。 天牛脸涨得通红,话也不会说了:“你,你真能开玩笑……这东西本来就是你的,又是在你家的锅炉房里捡到的,俺凭啥要你的钱?要了钱不是丢俺山东人的脸嘛……” 慧子红着脸怔怔的看他:“我的要好好谢你的,我的夫君在天上也会谢谢你的……”慧子动情地说着,眼前出现了错觉,小岛在她面前微笑着,向她敞开了怀抱……她用日语向日夜思念的夫君表达着思念之情,伸开双手扑来,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思念…… 眼看含情脉脉的慧子扑向自已,天牛懵了,头昏脑涨,血压升高手脚冰凉,他被吓住了,情不自禁后退着:“慧子掌柜的!慧子掌柜的……”双手接住她的双手,觉出了这双手滚烫,烫得他五脏六腑从没有过的舒服…… 慧子清醒了脸一下子红到脖颈,她抽出手:“噢,对不起。对不起的……”想着措词,“谢谢……”表情十分不自然,“刚刚的我的怎么了?” “没什么……那什么,没什么事,俺回去了……”天牛吱支吾吾说完,慌不择路的跑出屋。 慧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嘴里喃喃自语:“谢谢的,谢谢的……” 在灾难面前人们的的表现是不尽相同的,有人睁着眼睛看灾难降临,有人闭着睛眼等灾难过去,看灾难降临的人恐惧万分 痛不欲生,等灾难过去的人却是信天由命心安理得。秋香属于后者,打手把开水拎进屋时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灾难快些过去,并在心里一遍遍祈求佛菩萨保佑她逃过此劫…… 大珍子疯了般把秋香的裤子扯下来,露出她白皙的大腿,大珍子喊叫着:“操你个血祖宗,今天不扒你一层皮我不是人养的!”眼神、表情凶恶如狼。她用水舀子舀满开水泼向浑身裸露无处躲藏的秋香,秋香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啊……”比杀猪的叫声还惨。凄惨的叫声传遍了刘家大院,把正在门房里打牌的马崽子和老张他们都吓了一跳。马崽子反应最强烈,从炕上跳到地下要往外跑,老张喊他:“操,跟你娘的遭雷劈了似的,你干啥去?!” “我去看看谁在这么没命的叫唤……”马崽子不管不顾的跑出去。 老张冲屋里人:“他娘的明知故问,还能有谁!我看他是没个好得瑟,早晚有一天让东家把他脑袋开了瓢他就老实了!真不知道这二刁蛋是奸是傻——” 有人也来了好奇心:“走,咱也看看去。” 老张脸一沉:“看个啥劲?你们敢干啥?操——”上炕躺下了。 玩牌的人都沉默下来,为马崽子担心,可能也为一帮男人眼见弱女子受到非人的折磨,无能为力而羞愧难当。 秋香的腿和前胸被开水烫得红肿一片,疼得周身都在打哆嗦,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嘟声,是疼得不由自主发出的。 马崽子冲进屋一把抢下大珍子手里的水舀子:“干什么?烫猪毛哪!”把水舀子扔到地下,“我见过手狠的但没见过你这么手狠的!操,烫死人不偿命啊!”冲一边看热闹的小季子,“你眼睛瞎啊!”小季子没敢还嘴,小声嘟哝一句退到屋外。 大珍子一看马崽子急眼了,可能也觉出自已过份了,怕引发众怒,也怕他情急之下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极力找着让人同情的说辞:“你说这丫崽子是人不,连个傻了也能下得去手,你看看把大宝打的,啊,他头上打了好几个大包,我要是没及时赶到,我儿子今天就得被她活活打死了!”说得声泪俱下,“平时我把她当亲闺女一样疼她,她倒好,思将仇报……” 马崽子冷静了下来,也想挽回以小犯上的局面,有句话叫‘奴欺主’,是犯大忌的,刘印堂不会饶过他,传出去以后哪个大户人家也不敢再雇佣他:“大奶奶……”他满脸陪笑,“我也是为刘家好,你想,你要失手整死她,外人怎么看?我看让她不好过的法子多的是,这大冷的天把她关进下屋,冻也冻她个好歹,何必把自己还累够呛。”他睛珠子转悠着,“以后有打人的活你交给小的……” 大珍子还没搞明白马崽子到底是何意,在向着谁说话,刚刚让秋香吃了苦头她心里的气消了不少,语气平和了:“你去,把这骚货关下屋去,没我发话不行给她饭吃,饿她三天。” “好嘞!大奶奶你就放心吧,保证让她好受不了。”马崽子把秋香从房梁上放下,装着凶狠样把秋香挟在腋下挟出屋,碰到了秋香的烫伤,又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叫。 第56章 入魔窟见魔鬼秋香受虐 为逃脱施计谋违心做人 大珍子跑到还在熟睡的大宝跟前,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宝啊,你醒醒,妈叫你哪……” 老李在院里看着马崽子把秋香弄到仓房,一脸轻蔑,小声对身边人说:“这个骚仙不作出点祸,是不罢休啊!” 身边人:“我看他没安啥好心……” 老李叹口气:“嗨,咱就等着刘保长回来看场好戏吧!”伸个懒腰回屋去了。 小季子眼睛贼溜溜转着,在想如何能在刘歪脖面前卖个好,装着到后院抱草喂马,一去一回从仓房经过,把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跑回来向他师傅老张报告:“我看见马崽子摸人家奶子了!” 老张眉头一皱:“你还看见啥了?” 小季子认真想想:“他还亲人家嘴了。” 老张回手打了他一撇子:“谁他娘的让你看这些的!啊,你小小的年纪怎么干起下三烂的事了!” 小季子没想到会挨骂,捂着脸一副委屈样:“你不是说讨厌他嘛!” “讨厌归讨厌,怎么也不能偷偷摸摸在背后下手啊?他抱谁家孩子下井了这么大仇?!亏你想的出!” 小季子大张着嘴,想说什么没敢说出口…… 冯喜子来锅炉房取东西,听说天牛捡金戒指的事羡慕坏了,也嘲笑天牛的傻憨:“给你钱你为啥不要?那戒指拿到当铺也能换来不少钱,她给钱太正常了,人家有的是钱,你就装圣贤吧。” “嘿嘿,哪能呢,哪能呢……”天牛笑笑,继续干活。 “这好事我怎么遇不着……也真是怪事了,东家对你真是不错,有好吃好喝的给你送来,过年还来陪着你,这话要说去出谁会信?我要没在跟前说出来我也不信……” “可别胡说哩,要是让人家听到了会不乐意的。” 冯喜子拿着几件破衣服往外走:“我给乡下的亲戚送几件衣裳去。” “这破的露屁股的衣服谁能穿!”天牛开他玩笑,“给狗狗都不见得穿。” “你不知道,乡下太穷了,我那亲戚家里七口人盖一床被,他小姑娘都八岁了还光着屁股满街走呢,这些衣服拿过去都是好玩样。” 你等一下。“天牛被他说的事打动了,喊住他,从草垫子底下取出两件变了色的旧褂子,“这个你也带上,兴许有人能穿。” 冯喜子抖抖褂子:“这还挺新的你不要了?” 天牛摆摆手:“拿去吧,俺工棚子还有能穿的。” “那我替我的亲戚谢谢你了。”冯喜子笑呵呵走出锅炉房。天牛想起什么追出去:“哎,老冯,明儿你早点过来。” “你有事啊?” “是啊,俺真有点事,也没啥大事,你吃了饭早点来吧。” 冯喜子半真半假地:“我一来你就有事,我不来你跟谁说去?行啊,明天我不会太晚,耽搁不了你的事。” 马崽子在仓房里摸着秋香身上的烫伤,夸张的咂着嘴:“啧,啧,狗娘养的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恶狼托生的!” 秋香身上有几处已经鼓起大水泡,疼得她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你等着我去厨房弄点大酱,抹上大酱就不疼了。”跑出屋又折回来,“我得先把你绑起来,要让大珍子看见我对你好,她要换别人来就坏菜了。”他把秋香绑在仓房的木柱子上,绑紧了又松开一扣,“你先忍着,我马上就回来。” 秋香此刻什么也想不了,在冰冷的仓房里她疼出一身大汗,汗水很快变成刺骨的冰水,冻得她哆嗦成一团,痛苦难熬。 马崽子好一会儿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小盒药膏:“厨房锁着呢我没进去,我上屯里邢三婶子家要的獾子油,这东西治烫伤最好了。”用手指沾着獾子油一点点涂抹在秋香患处,“身上的泡你别弄破了,别感染了几天就好,以前我胳膊被炉桶子烫坏了,就是抹的这药,没几天就好了。” “谢谢你……”秋香哭着说,说的是真心话,是感激话,如果刚才马崽子没跑来,她会是什么样?不敢想象。 “谢啥,不用谢,看着你遭罪受苦我受不了……”往屋外看看,“刘印堂一家子都坏的冒黄水,他们一家子都没想让你好,对你都没安好心……” 在秋香看来刘家大院就是个魔窟,里面全是狰狞的魔鬼,只有马崽子还算是个人,在她危难的时候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还是见义勇为了。秋香感激他,把他当成了不可多得的一棵救命草,这个时候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能帮她躲过这场灾难,帮她逃出刘家大院,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我冷得都不行了!”秋香颤微微说。马崽子这才注意她冻得周身都在打哆嗦,赶紧脱下棉袄围住她下身。 “你敢带我跑吗?”秋香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秋香看出他吃惊了,似乎在想着对策。 “跑……”马崽子眼珠子转来转去,“这要是被刘印堂抓着可就别想活了……你为什么找我?我为什么……”马崽子在考虑做出天大的牺牲,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值不值?自古说色胆能包天,但陪本买卖谁也不会做,马崽子想了很多,心里很恐慌,这方园百里都是刘印堂的势力范围,往北去是大山行不通,往西是刘印堂外甥巴旺德的领地更是自寻死路,往南有二鬼的哨卡,往东有日本鬼子的兵营,逃出去的可能性渺茫…… “你带我跑吧,跑到哪儿都行,只要不在刘家,只要能过人过的日子……”秋香哭着小声道。 “往哪儿跑啊?刘印堂能让你跑了吗……再说,你知道我有家,我儿子都会打酒了,我跑了她们娘们怎么办……”虽然马崽子有些活心,却良心发现惦念起家里的妻儿。他知道带着这个女人一但离开刘家大院,他就断了回头路…… “我不嫌你有家,只要你能对我好,我给你当小的,给你当牛做马……”秋香想用话打动他,除此之外她再没有一点办法。饥不择食,寒不选项衣,饥寒交迫而不顾廉耻……为了活命秋香也只能不顾廉耻了。 女人的力量是男人最大的原动力,漂亮女人的动力更大,马崽子思想开始斗争,反复掂量着秋香的话:“你……真愿意跟我过穷日子?” 秋香坚定的点头:“我愿意,从一进刘家大院,我就喜欢上了你……”秋香说了违心话。有句俗语:说假话早晚会死,说真话当时就死!她必须随机应变,即便必死无疑她也希望多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多看一眼温暖的太阳。 马崽子由爱生情,到怜惜,又转回爱的轨道上,在秋香的甜言蜜语下他有了决心,决心下定后他的大脑里马上形成了多个逃跑的方案……“你别急,我去给你找件衣服来,有人进来你就喊……”马崽子怕秋香泄露秘密,把没有成熟的想法埋在心里。 秋香的内心又一次燃起希望之火,又开始做天真美梦,幻想着逃出去的一幕幕,复仇的目标里多了两个人……她开始喊叫,不是装的,是又一波疼痛袭来…… 第57章 黑屋中生恐惧黄狗作伴 生疑心恶婆子要卖秋香 刘歪脖很晚才骑着他的坐骑火龙马回来,进了院子险些没从马上摔下来,小季子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住他。站在门口的老李冲老张努一下嘴,意思是嘲笑他的徒弟会拍马屁了。老张没理他,哼了一声走过去把火龙马牵到马厩。 刘歪脖站立不稳斜着眼睛看老张:“今天谁的班?” “我的小季的班。”老张回过头道。 “怎么我刚才进来看院门敞开着,干啥?给贼留门哪?” “不是保长,刚才老李在屋顶看着你骑马回来了,我出来特意给你开的门。”老张解释道。事实也是这样,平时为防土匪来打劫,刘家大院一般情况下都是门户紧闭。 刘歪脖不问了,摆摆手人让他把马牵走。 小季扶着刘歪脖往屋里走:“保长,在哪儿喝的酒?进城了?”闻着歪脖子的酒嗝厌烦的往后躲一下,怕被发现连忙赔笑:“一闻就知道你喝的是纯高梁烧,真香!” 刘歪脖赞赏的拍拍他肩膀:“季子,你是块好材料,好好干,刘爷亏待不了你,”指指外院长工和枪手们住的房子,“他们都是一群啥呀?一群废物!” 小季子一脸得意,似乎他已经得到了刘歪脖的认可,借而取代了他的师傅们,一跃成为年俸禄翻番的大炮手!他刚想向刘歪脖打马崽子的小报告,大珍子从屋里嗥叫着出来了。 “你个挨天杀的可回来了?!可不好了,家里出大事了!你那宝贝儿子让张秋香打死了!” “什么?!”刘歪脖惊得脑袋嗡的一声险些跌倒,“大宝死了!”撒腿就往屋里跑,进了屋见大宝坐在炕上吃着烧鸡,气不打一处来,冲跟进屋的大珍子骂道:“找死啊!你满嘴喷什么粪!” “还我喷粪?你问问大伙去,今天你儿子多玄让你那个婊子给打死了……”大珍子向他控诉了秋香的罪行 刘歪脖气坏了,在屋里转着圈:“反了,反了,这还了的啦!” 大珍子添油加醋:“你还想让她给大宝当媳妇,我看,真有一天你我都不在了,那个张秋香能把咱大宝吃了!”擤一下鼻涕甩在地上,“赶明儿找个主把她卖了吧,这样的主放在家里早晚不是病嘛!要不,让二小把她整回去,他走时不是说咱要不想要就给他送回去……” 刘歪脖半天不语,在想着如何平息这件事,他也想过把秋香送走,眼下时机还没成熟,还没找到好买主,他也不舍得小美人归了别人。花一样的秋香给了他太多的幻想,从妓院赎出来的女人不是个个都不能生,从古至今能生孩子的妓女不胜枚举,他还抱着希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认为是大珍子摆的局,目的是把秋香整走,不让他有非分之想。为了熄灭大珍子的怒火,也为了傻儿子,更多的是为他自已,他要教训一下秋香,让她长个记性:刘家大院是容不得她这样的小婊子撒野的…… 刘歪脖披上衣服气汹汹来到仓房,推开门正撞见马崽子给秋香松绑,他以为他们在亲昵,火冒三丈狠狠打了马崽子一个耳光:“你这兔崽子活腻了?不想活了!” 马崽子捂着打疼的脸:“东家,你为啥打我?大奶奶让我看着她,她要上厕所我给她解绳子……” “给,给她解绳子?”刘歪脖这才看见秋香双手朝后绑在柱子上,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绑她的?” “大奶奶!” “都他妈反了!”刘歪脖气得直跺脚,“快,给她解开!” 马崽子故意说:“大奶奶不让,大奶奶让饿她三天不给饭吃……” 刘歪脖喊起来:“这个家谁说了算!” “是,东家……”马崽子刚想动手给秋香解绳子,大珍子闯进来,掐着腰吼道:“不行,不行解!我倒要看看这个狐狸精有多大本事,我就要她在这儿挨饿受冻,让她不得好死!” 刘歪脖气得用抖动手的指着她:“你看你这是干啥?还嫌不够丢人呐!”,挥一下手,“还不快回屋去——” 大珍子耍开了泼,扑向歪脖子:“我怎么丢人了?你说——我是卖大炕了还是搞破鞋了……” “你——你就得瑟吧,早晚有你好受。”刘歪脖气得要命,却奈何不了大珍子,“把她整出去!”他朝马崽子喊。 马崽子怯怯上前还没动手就被大珍子打了一个嘴巴子,他委屈地冲刘歪脖子:“东家,大奶奶她……” “真他妈的废物!你还能干点啥?!”刘歪脖抬腿要踹马崽子,马崽子下意识的往后闪躲把大珍子撞个趔趄,他借机跑了出去,“都反了,都反了……明天让巴旺德把你们都整山上去,饿你们几天!”他不敢针对大珍子,便扯上了所有人。 大珍子没有罢休,把马崽子推出仓房,找出锁头把仓房门锁上,随着喀哒一声响,秋香独自陷在可怕的黑暗中。 马崽子向大珍子说着情:“大奶奶,锁上门干啥?她一个女孩子又跑不了,万一夜里进来黄鼠狼不吃了她也能吓死她……” “活该!黄鼠狼咬不死她,明儿我就打死她!”大珍子咬牙切齿道。 被黑夜吞噬已让秋香恐惧万分,大珍子的恶毒语言更增添了她的恐惧,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一会儿嘤嘤哭开了。 “从今儿开始她就在仓房住了,还想回屋睡觉?没门……”大珍子说话声由近向远,一会儿听不见了。刘家的大黄狗在仓房门外向里面嗅着气味,闻到平时善待它的主人在里面哭,发出惊讶同情的狂叫,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解救这个被关在里面的女人。秋香感觉到了大黄狗的用意,哭声更大了,她在用哭声报答大黄狗的好意!大黄狗开始不停地挠地,似乎不救出她誓不罢休。 “大黄,谢谢你,你不用叫了,叫也没用,你在外面陪着我就行,我一个人害怕……”秋香向大黄狗哭诉着。 “哎,你别怕,我在外面哪……”是马崽子的声音,秋香恐惧的心顿时安稳下来,感激之情无法形容。 “快救救我……”秋香小声喊。 “别说话了,有人过来了。” 秋香赶紧住嘴…… 刘歪脖回到屋里生着闷气抽着烟,脚下丢着几个大半截烟蒂;大宝坐在炕头,两手捧着一个猪肘子跟饿急了似的,狼吞虎咽啃着,发出的声音似猪吃食。 大珍子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儿子吃的香甜无比,眼睛都乐了:“真是傻人有傻福,脑袋磕那么大个包愣是啥事也没有!,吃完烧鸡吃肘子……” “大宝发出傻笑:”嘿嘿……”嘴里发出的动静更大了。 “那也不能便宜了张秋香,让她以后长记性,我大宝就是太岁,别说打,就是摸一下都不行!”大珍子磨叨给歪脖子听。 刘歪脖终于不耐烦了,冲大宝摆摆手:“你出去吃去!”大宝看也不看他,他大喝一声,“出去!”大宝还是不动地方。 大珍子不高兴了:“咋的?把张秋香关下屋里你心疼了?你受不了啦!” 刘歪脖气得抓耳挠腮:“你说你一个老娘门家家的懂得个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丫头是咱刘家的救星!” “啥?她是刘家的救星?呸,我看她是刘家的瘟神!丧门星!”大珍子眼睛瞪得鼓鼓的。 “刘歪脖不住的搓着手:“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我是说她是能给咱刘家添人进口的救星。你还能生吗?咱儿子会养吗?不让这丫头帮刘家留个后,将来咱这万贯家财给谁?你那娘家侄能行?他现在就巴不得咱俩早死,他好擎下全部家产……真到了那一天大宝谁管?你能带走啊?你的脑袋怎么就缺个弦不开窍呢……”大珍子似乎听进去了,半天不参言。刘歪脖又点着根烟,“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再活一个五十?你以为我是为自已活着?我要有那贼心,早些年说不上就娶回几房姨太太了……” 大珍了小声嘀咕:“你敢!” “敢不敢你真能管了啊!”刘歪脖苦笑,“以后我还不往家领了,再有了女人我就让她在外面给我生下孩子,然后抱着孩子进刘家大院——”见大珍子眼睛气得快喷火了,话题一转,“你心地这么善良还能把她们撵出去?绝对不会!再说,我也不能那么做……” 大珍子被歪脖子戴上了高帽,得意的撇着嘴:“我要不善良能嫁你个熊货……”觉出上了他的当,连忙往回拉,“告诉你刘印堂,你就是说出大天来,张秋香也不能给你做填房!” 刘歪脖又急了:“为什么?是嫌我老了不中用,还是……” “不是不中用,是你太中用了!你们俩有一天生了鸡巴孩子,我们娘们咋办?” 刘歪脖见说不通她,连气带急,不住地拍着自已大腿:“怎么就和你说不通呢……”在屋里直转圈。 “不行,这丫头心狼着呢,反正咱刘家不能留她,明天让我大侄子去县城打听一下,像她这样牙口的能卖多少钱。” “还牙口?你以为是卖牲口哪!”刘歪脖更生气了,“这丫头谁也不行动!你侄子,你侄子还能做出人事来。” “你什么意思?”大珍子不干了,“你的意思我们家都不是人呗……”恼羞成怒的抓起桌上的油灯摔在地上,屋里一下漆黑一片。 第58章 为女人马崽子灌醉朋友 深夜里带上逃秋香出笼 马崽子下决心要英雄救美,他一直想着被秋香青睐,今天终于如愿以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想错过,一想到秋香逃出刘家大院就归属了他,以后可以天天搂着美人,他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今夜是马崽子、老张和小季子三人值更,小季子年轻好对付,老谋深算的老张不好办,在他眼皮子底下想把一个大活人偷着整出大院比蹬天还难。硬来不行他想用软的,他向大老张央求:“大哥,那丫头被烫得浑身没个好地方,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两说着,歪脖子一家就是奔着让她死呢!咱不能见死不救,眼瞅着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让他们祸害得没个人样,大哥你不心疼?大哥你行行好,帮兄弟一把……”马崽子说得很动情。 老张犹豫了……秋香固然可怜,可放走她后果非常严重,丢了饭碗不说,天大的麻烦会从天而降……他们跑了还好,跑不了被抓回来,谁能保证在严刑之下马崽子不能把他供出来?! “按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一点都不该含糊,但这事你想过没有?咱端的是刘家的饭碗,这么做事仁义吗?为了一个女人咱做出吃里扒外的事,传出去外人怎么看咱?这事可是要掉脑袋的……你想过没有,你跑了我和小季子怎么办?跟你一起跑?你这脑袋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我劝你快死了这条心吧,这事行不通,绝对不行!”老张一脸严肃,“你可能也听说过玩物丧志这个故事,大哥劝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把命整没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老张不想为他做出没必要的牺牲,回绝了他的请求。 马崽子双手绞在一起,一条腿抽筋般抖动不停,瞅着地下半天不出声,心里想:大老张你也不够意思!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话你总挂在嘴上,到真格的时候你一推二六五,什么他妈的狗屁朋友……他的眼睛瞥到屋墙上挂着的一把钢刀,那是刘家祖传的震宅之宝…… “行,我听大哥的,不操这心,不扯这蛋了,她该死该活关咱屁事!”马崽子笑着对老张说。 “你真想通了?” 马崽子诚恳地:“想通了,刚才是脑袋瓜子发热,没想那么多。” “真想通了?没骗大哥吧?”老张疑惑的目光停在他脸上。 “我要撒谎骗你我是你儿子!我是你养出来的!”马崽子起誓发愿道,以此想打消老张的戒备心。 老张放心了,脸上有了笑模样:“这就对了,不是不管,是咱管不了。”老张拍着他肩膀,“有那闲心不如咱弟兄们多喝两盅,还捞个酒饱,一醉解千愁……” “听大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服大哥了,今儿我请客,你们等着我,我骑马上镇上买点好嚼货。” “太晚了,这会儿镇上的店铺、酒馆早都关门了。”老张拦他,“再说,今儿咱三个值夜更,让东家看见咱往死了喝酒,非挨训不可。” “咱干嘛非得往死里喝呀……没事,咱就喝着小酒唠唠嗑,不多喝。等着,我去去就回。”马崽子跑了出去,一会儿院门咣当响了一下,马蹄声随即在屯里响起。 老张感叹:“把这小子说通了不容易呀……” 秋香在黑暗中奋力挣脱着绑在手上的绳子,她身上有一处奇痒无比,痒有时比疼还让人受不了,她拚着命挣脱手腕都磨出了血。 大黄狗又出现在门口,没有叫声只是不停地挠地。秋香落泪了,为狗通人性,为狗对她的怜悯。都说狗随主人,但刘家大院真正的仁义之士却是这条大黄狗。 秋香小声说:“大黄,你能进来吗?你快进来帮我把绳子咬开吧……”大黄更加用力在挠地,急促的呼吸透过门缝传进仓房,秋香感觉到了丝丝热流。 大黄突然不挠地了,从喉咙里发出低吼,是在警告着什么。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大黄别叫,是我……”马崽子的声音。 秋香的心悬到嗓子眼,一瞬间脑海里涌出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理也理不清。常言道:一捻等于六十年;意指手指在捻动的一刹那,大脑中就会有六十个念头闪现,佛家常用此做数量词。 马崽子把门锁轻轻撬开,没有发出任何响声,秋香已经急不可待了:“快救我出去!” “嘘——”马崽子闪进来,制止住她的声音,小声,“别出声。”动作迅速的为她松开绑,“你自己能走吗?” 秋香腿软如棉,走了两步就跪倒在地上:“我的腿不听使唤。” “别说话,我来背你。”马崽子将秋香背在身上,放轻脚步绕过刘歪脖的住屋,然后奔着洞开的院门疾步如飞,大黄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院外刘歪脖的坐骑马——火龙静静地站着,马崽子把秋香放在它背上,它依然一声不响。马崽子回头看见大黄跟在后面,喝斥道:“回去,你个狗日的快回去!明天我就把你炖吃了!”假装捡石头把大黄吓得后退几步狂叫不止。马崽子慌了,怕院里出来人,跃上火龙马背向屯外窜去。 大黄还在叫着,它可能不理解大半夜的这对男女骑着主人的马干什么去了…… 老张和小季子此时都躺在门房的炕上睡着大觉,呼噜声压倒了大黄狗的狂叫,一会儿大黄的独吠引来屯里所有狗的大合唱,他们还是充耳不闻。他俩被马崽子下了蒙汗药,马崽子重色轻友,为了女人他撂倒了昔日的朋友…… 刘歪脖被狗叫声吵醒了,爬起来往窗外看,想知道狗为啥叫,窗外黑洞洞啥也看不见,他披上棉袄要下地出去,也借机想看看秋香。正奋力打着呼噜的大珍子突然不打了,无声地坐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他一回头看见幽灵般的大珍子魂差点没吓飞了。 “你,你干啥?想吓死几口子……”刘歪脖吓哆嗦了。 “你干啥去?”大珍子怒目圆睁。 “我我,我去撒泡尿。” “撒尿穿衣服干啥?屋里不能尿啊?你看你是想扒灰去!”大珍子把歪脖子的衣服扯下来,“我今儿就不让你去!你去一个试试?!”” 半夜三更刘歪脖不想和她吵,也怕被外人听见成为笑谈:“行,行,好,好,你就得瑟吧,我看你能得瑟到什么时候!”脱下衣服躺回被窝蒙上头。 大珍子不依不饶:“你以为我怕你呀?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你个犊子玩样给我起来!你个不要脸的扒灰货!不要脸的骚克郎子!你个大骚货……” “我的姑奶奶,你让我睡一会儿吧……”刘歪脖告饶了。 第59章 李天牛和秋香梦中相聚 寻秋香不见人气煞歪脖 火龙马箭一般在暗夜里飞奔着,呼出的热气眨眼即逝,清澈的马蹄声响彻在寂寞空旷的原野中。这匹火龙马是刘歪脖一次向日本鬼子告发抗联的消息,让抗日联军损失惨重,日本鬼子给刘歪脖的奖赏,据说价格不菲。刘歪脖把它当成了宝贝,没事的时经常拎着水亲自为它梳理毛发。马崽子今天一下子从刘歪脖手里偷走两样宝贝,他知道一但失败后果是什么。所以这会儿他心里慌慌的,不住催马扬鞭,想快点逃离是非之地。 秋香和马崽子一样紧张,尽管被颠簸的直想呕吐,身上的烫伤有几处磨出了血疼的要命,她还在咬牙坚持着,目的只有一个:逃出去,逃出这人间地狱!多坚持一会儿就离三姓屯远一点,就安全一点。 北风呼啸着不停歇的迎面扑来,火龙马头上嘴边挂着一层霜雪,它依然不知疲倦的飞奔着,一副不到达目标不罢休的劲头。秋香穿着单薄,下身穿着马崽子找来的不合体的裤子,肥大的棉袄四面进风,她的身体快被冻僵了。 “我冻得不行了,咱停下来找个地方暖和一下行吗……”秋香实在冻得受不了挺不住了。 “那还了得了,咱这才跑出多远,要是刘歪脖发现了出来追,眨眼功夫就能撵上。”马崽子想出一个好办法,他让秋香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坐着,这样秋香能躲避迎面的寒风,他也能拥抱着秋香取暖。随着马的飞奔蹿跃加剧了衣服对伤口的磨擦,秋香身上烫伤更加疼痛难忍,她又转过身来面对寒风,相比之下寒冷比疼痛好忍耐一些。 “咱们这是往哪儿跑?”秋香问。 “往西,走西城围子,奔……”马崽子抬头看看无星的夜空,觉出那儿不对劲,让马慢下来,“好像走错道了,刚才在那个岔道口咱应该走往南的小道……” 秋香慌了神:“不会又跑回三姓屯吧!”这些年阴错阳差的事她赶上的太多,她怕了,怕一切不真实和太真实的事情发生。 “不会,这儿离那个岔道还没一里地远,一马鞭子就到了。”马崽子说得轻松心里也发慌,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方向不好辨认,万一走错了道闯进巴旺德、或是小鬼子的地盘,他和她的噩梦怕是醒不了啦。 天牛在锅炉房里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秋香坐着花轿嫁人了,前后左右被人籁拥着好不热闹……醒后他愣神想了半天这个梦……近来他还是总梦见秋香,尽管他常告诫自己秋香已经嫁了人,不该总惦念她,可心里却一直放不下。还有秋香留下的东西他不想据为己有,他不能辜负信任他的人。他换位想,假如自己的宝贝让别人保管,能不要吗?换做谁也会找时间取走的,除非对方是骗子。他相信秋香有一天会来找他的,他会将所有的东西完璧归赵,一想到这一幕他就感动的热泪盈眶、热血沸腾。如果让他把秋香和慧子做个比较,他认为还是秋香惹人爱,秋香那楚楚动人的眼神,还有对他一见钟情的执着爱慕,令他终生难忘;慧子固然长得也很漂亮,但却一种别样的感觉,就像看天上美丽的云朵,无法真实和亲近起来。他和慧子充其量可以算是好朋友,除此便不会有其它了,因为他和她的地位相差太悬殊,好比是要饭花子看上了皇上的公主。他也不想再给自已惹麻烦,龟田已经起了一次杀心,如果再有非分之想他的脑袋就快搬家了。他提醒自己好自为之,也不是怕,他认为不可能的事何必费心去想。他刹下心来,打算好好挣几年钱然后打道回府。他算了一笔账,一个月十二块钱,刨除吃喝抽用掉五块,一个月能攒下六七块钱,一年就是上百元,两三年下来回家够置办几亩地的,到时候何愁娶不到媳妇……他重新制定了奋斗目标,干劲倍增。他让冯喜子明天早点来换班,是想回工棚子把秋香的东西取回来,那些东西埋在经常没人的工棚子里,又不能天天守着,他总觉得不安全……想到这儿天牛情不自禁抬头看水箱,又环顾一下四周,还是觉得水箱上最安全。他找来梯子爬上水箱,认真筛选藏宝的最佳地点…… 天刚放亮刘歪脖起床了,大珍子问他干嘛起这么早,他没好声地:“拉屎去!你用不用跟着?” “拉屎你也拉不出人屎来!”大珍子也不用好声回他,蒙头又睡。 刘歪脖用鼻子哼了一声,开门大摇大摆走也屋,大黄狗亲热地跑过来,又是扯裤腿又是往身上扑,把他惹烦了,抬脚把它踢开,“滚一边子去!”大黄狗委屈地叫了一声,一溜烟跑出大院在门口高声狂叫,有意想向刘歪脖传递着什么。 刘歪脖隐约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快步来到仓房,一看仓房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再听大黄狗在院外叫得异常,顿时明白了,气得七窍生烟,跑回屋拿出手枪在当院里连开了三枪,惊得栖息在院外树林的乌鸦喜鹊,呱呱叫着各奔东西。枪声同样惊扰了三姓屯,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以为来了鬼了或是闹了土匪,家家紧闭门户惊恐万分。 大珍子被枪声吓坏了,提着裤子跑出来:“当家的,怎么回事,谁打的枪?!” 刘歪脖气呼呼冲她:“都是你干的好事!张秋香跑了!” “啊!”大珍子先惊后喜,“她跑了……跑,跑了就跑了呗,留着早晚都是祸害。” “你懂你妈的狗屁!那是两根金条!”刘歪脖恨不得一脚踢死傻子他妈,“你个败家娘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珍子耷拉下脑袋不敢说话了。 老张也被枪声惊醒了,坐起来木纳的穿着鞋想着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除了疼痛一片空白。刘歪脖一脚踹开门闯进来,往炕上看看:“嗯——马崽子呢?” 老张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四下看:“刚才还在这儿喝酒……上茅楼了吧。” 刘歪脖气急败坏了:“上茅楼?你们这帮傻b!还在这儿睡大觉呢,他个狗娘养的带着张秋香骑着我的火龙跑了!”挥起手里的枪砸在老张脑袋上,老张一下子被砸倒在炕上脑袋顿时鼓起一个鸡蛋大的包,半天爬不起来,刘歪脖瞪着血红的眼睛骂,“操你个妈的!养你们一群白吃饱,还他妈的看家护院呢!护个鸡巴屌院!快起来给我去追!” 老张艰难的爬起来,喊醒还在熟睡的小季子跑出屋。小季子迷迷糊糊问:“师傅,咱这是干啥去?不喝了?” “还喝?再喝脑袋都没了……这狗娘养的把咱俩耍了,这回可是要了血命了!”老张气坏了,“抓着他,我把他那鸡巴玩样拽下来喂狗——” 第60章 小鬼子逞凶狂乱杀无辜 受惊吓旧伤发秋香病倒 天牛早早的把炉灰挑出去,把一天用的煤运下来,洗漱完毕等冯喜子来接班。今天出了怪事,从不迟到的冯喜子过上交接班时间没上来,而且昨儿天牛还再三嘱咐让他早点来,天牛有些生气,又到供热水时间他不来他不能坐视不管,还得帮他把活干了。他脱下穿好的衣服忙乎半天才把第一炉水加热,然后放到大和澡堂的大水箱里……快到中午冯喜子还没上来,天牛坐不住了,本以为冯喜子会早来他连早饭也没吃,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他着急了,担心冯喜子会出什么事。正晌午,外面突然响起几声枪响,他的心马上悬了起来,把锅炉里加好煤跑到街口去望。街上行人不多,被枪声惊吓的人们正在四散躲藏。一队荷枪实弹的二鬼子从南向北跑过去,少于二鬼子的一小队日本鬼子紧随其后。 天牛躲在街角偷偷观望着,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鬼子跑远后他听有人喊:“快过去看看,鬼子刚才在前街口挑死两个人……”天牛一下联想到还没来接班的冯喜子,脑袋嗡地一下如同被人打了闷棍,拚命朝前街口跑去,心里祈祷:可别是他…… 这年头中国人的性命在日本人眼里贱如如蚂蚁,走在街上只要鬼子看你不顺眼,抓你没商量,就是一刀刺死你也没人治他的罪。见到日本鬼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弯腰低下头,或是转身站着以示臣服。几天前天牛在街上看见鬼子搜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的身,一个鬼子把手伸进中国妇女的怀里乱摸,妇女发出惊叫引起同行男人的愤怒,上前和鬼子理论,另一鬼了不由分说举刺刀朝男人胸口刺去,男人慢慢歪倒血流了一地,女人哭叫着被鬼子拉走了。当时有很多中国人围观,都是敢怒不敢言。天牛也只敢在心里骂:狗日的小鬼子,俺日你八辈祖宗! 前街口躺着一老一少两具男人尸体,鲜红的血液正从他们的身体流出,没有冻凝的鲜血散发着血腥味、和淡淡的热气,很多人在围观,很多人在发出感叹:“好模好样的人说死就死了……” 有人小声:“这年头杀死个人比整死个耗子还容易,耗子还得挖洞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 另一人声音更小:“操他妈的,小鬼子早晚遭天谴!” 天牛站在边上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被杀,反正日本鬼子杀人也不用理由,明白了心里更生气,所以众人就都由聪明转糊涂了。天牛退出人群,心情沉重的往回走。他必须要接受一个现实,看到中国人被随意宰割,依然是敢怒不敢言。假若他敢发牢骚,可能还没振臂高呼出‘打倒日本鬼子’,身旁就会钻出特高科、或是汉奸队的特务把他抓走。这个时候他非常想念马黑子,如果马黑子在情形应该不会这样!如果多几个马黑子日本鬼子恐怕连门都不敢出!!这一刻他非常想去教堂看看马黑子,如果马黑子还在教堂,如果马黑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一定在所不辞!想想自己他觉得惭愧,人家在舍命抗日,而他却在苟且偷生,为什么活得这么窝囊?!今晚去教堂看看马黑子,手里还有几十块钱,马黑子用得着都给他……他想。 慧子在锅炉房门口站着,像是在等他。天牛看见她赶紧跑过来:“掌柜的,对不起,那边死了两个人俺过去看看,俺怕冯喜子在里头。” “谁的死了?冯的……”慧子有些紧张,没有听懂天牛的话意。 “不是冯喜子,是两个不认识的中国人……让你们日本人用刺刀挑死的。”天牛加重语气,以示不满。 慧子没说话转身低着头走了,天牛愣住了,没想明白慧子是生他的气了,还是生他们日本人乱杀无辜的气?!他猛然想起锅炉里该填煤了,三步并两步跑回锅炉房。 马崽子他们还是跑错了路,两个时辰才跑出五十多里路。天快亮时马崽子才找对方向,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却不敢跑了。好在马崽子有一个远房表叔在这附近的大房身村,此人姓王,靠打渔为生。马崽子在惊慌失措中想到这个表叔,高兴得直拍大腿,高叫着:“真是老天保佑——天无绝人之路!”马崽子决定在他家落一下脚,休息休息,喂喂马,天黑后再赶路。 这个时候秋香吓丢了魂,一切都要听马崽子的摆布,加上身上的伤疼得要命她也无暇多想。马崽子对多年未见的表叔撒了弥天大谎,他说秋香是他新娶的姨太,他送姨太回新京娘家治疗烫伤。 表叔表婶十分热情,一面夸着侄子有出息,一面不舍的把家里仅存的二块大洋送给侄媳妇做了见面礼。 一路的颠簸把秋香身上的烫伤都磨破了,往外冒着浓血水,秋香无法再骑马行进了。马崽子让表叔找来大酱,把大酱涂抹在秋香身上,想为秋香的伤口止痛不料却感染了,下午秋香就发起高烧,躺在炕上胡言乱语。表叔说这姑娘得好好静养两天……马崽子惶恐不安,这里离三姓屯五十多里路,一但走漏了风声他的小命难保。现在秋香人事不知硬走不行,守在这儿更是提心吊胆。马崽子六神无主,也不敢和表叔说实话,他独自来到大门口一颗接一颗的抽烟,眼睛盯着从门前经过的每个人。 冯喜子下了班也和天牛一样去拉小套,想挣点钱贴补家用,不料把脚脖子崴了,肿得跟大萝卜似的,连炕也下不了。她大女儿来送信,眼泪汪汪地把父亲的请求转告给天牛:“我爸说他这两天来不了……我爸说让你帮着顶几天班,要不东家一但找来新人替,他这份工作就没了……”说着眼中流下泪水,“我们一家子都靠我爸挣这点钱生活……” “别说了孩子,回去告诉你爹,让他安心养病,有俺在他的活没不了!回去吧,等俺有时间过去看他。”天牛安慰着喜子的闺女。他也别无他法,想帮冯喜子保住这份工作,只有自己牺牲休息时间多挨累了。 冯喜子女儿千恩万谢的走了。天牛把锅火烧得通红,眼睛盯着红红的炉火出神,他现在不用着急了,冯喜子把他的计划打乱了,再着急他要等冯喜子脚好以后。想想他认为好笑——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冯喜子从来都没事,头一次求他点小事他自己还出了事。天牛又想这会不会是个不好的预兆……他有些放心不下了,等夜里压上炉子他要回工棚子去看看…… 炉火烧得很旺,映照着天牛疲惫不堪的脸。他太累了,昨儿一天一夜几乎未合眼,今天又连轴转,他有些吃不消。但他必须打起精神干好活,为冯喜子为他、也是为一直关照他的慧子。他总在想,一个女人家撑起一个生意不容易,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砸了大和澡堂的招牌…… 夜里锅炉房里的工作都忙完后,天牛准备回一趟工棚子,穿好衣服走出锅炉房他又改变了主意,朝着十字街的天主教堂走去。他想先去看看马黑子,向马黑子请教几个问题,他甚至想问问马黑子,像他这样的人抗联要不要?如果要他就不在这儿苟且偷安了。他太想真刀真枪和鬼子干一场,有了枪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回来好好教训一下瘸龟田! 此刻是夜里的九点多钟,教堂里还有颂经声传出。天牛几步跃上台阶,刚想扣响门上的铁环,发现门没锁便小心的推开门走进去。走廊里空无一人,颂经声是从里面大厅发出的,听声音是很多人一起在颂,发出的共鸣声直冲人的耳朵。 天牛怕惊扰了颂经人放轻脚步往里走,想找个人问一下老钱在不在。一个戴眼镜的瘸男人和一个年轻修女人说着话,从里面的一间房屋走出来,天牛上前拦住眼镜客气地问:“先生,麻烦一下,那个姓钱的看门人在吗?” 眼镜上下打量着他:“你找钱——”眼神亮了一下,“你找他?!” 天牛脸上乐滋滋的,搓着冻红的手:“是啊,他在吗?” 一丝惊恐从修女的脸上掠过,她瞪了天牛一眼天牛没看到,天牛不敢直视修女的眼睛,他在等眼睛告知老钱的去向。 修女急了,上来拉住天牛的胳膊:“哎,你来的正好,麻烦你过来一下,帮我个忙——”不由分说,拉着天牛走到隔壁的屋子里,神色紧张快速小声地:“老钱让特务抓走了!外边那人是特务!” “啊!”天牛汗都吓出来了…… 第61章 入教堂探消息天牛遇险 秋香病无钱医被迫卖马 太悬了!差一点小命就交待这儿了。天牛想问马黑子是不是也被抓了?一回头看见眼镜跟了进来,赶紧装模做样的问修女:“你找俺什么事?” “什么事?好事!积功德的好事!”修女大声说,把锤子和一颗钉子递给天牛,让他爬到梯子上去钉一头歪下来的圣母画像:“你留神别钉偏了——”修女在下面指挥,“对,扶正了,往上一点,再往上一点……” 眼镜眯着眼睛盯着修女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看了一会儿退到门口面朝外站着,看样子是在等天牛下来。 天牛吓得心怦怦狂乱跳,在想着怎么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子钉完修女走了,眼镜还站在那儿不动。天牛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往门外走,眼镜转过身笑容可掬地冲他伸出手:“你好!你刚才说要找老钱是吗?我是老钱的朋友……” “什么老钱啊,俺是说老田,俺庄里人都说他在这里干活呢,俺就寻思来过来看看,老田不在这里吗?也可能俺听错了……”天牛措着辞,想赶快脱身,可眼镜握住的手就是不松开。 “噢,你住在什么地方?老钱回来我好让他去找你……”眼镜脸上堆着笑,不愠不火,就是不松手,眼睛瞥着外面,可能在等同伙。 天牛见势不妙,挣脱出手撒腿就跑,把眼镜差点甩个跟头,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边掏枪边喊:“快抓住他!抓住他!”一瘸一拐往出追。 天牛几步窜出教堂,门口两个穿皮大衣的汉奸闻声迎面想挡住他,天牛红了眼如猛虎下山从他们两个中间冲撞了过去,其中一个汉奸被撞倒在地,没顾上爬起来掏出枪朝天牛连开了几枪,枪声惊扰了教堂里的人,颂经声嘎然而止,好一会儿才又响起不太整齐的颂经。 天牛听见枪声吓得一哆嗦,头毛都立了起来,他不敢停下来,一但停下来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不能出卖马黑子!打死也不能被抓住!这是他脑袋里闪过的念头。他边奔跑边感觉身上中弹没有,感觉不到中弹的迹象他一阵欣喜,嘴里喊道:“去你娘的呱嗒嗒吧!”脚下一用力加快了速度,折身钻进一个长胡同,追他的汉奸紧紧跟上来。瘸子吹响了哨子,哨子声在暗夜里恰似鬼叫格外疹人…… 秋香的病情加重了,发高烧躺在炕上不住的痉挛打摆子,表婶为她又搓酒又刮痧,一点作用也没有。表婶急得直搓手:“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好……” 这大半夜的能有啥办法?啥招也没有……”表叔一筹莫展。 马崽子蹲在地下一颗颗抽烟,一脸的焦急。 “他爹,要不你去镇上找个郎中来吧,这样烧下去可不得了,别把孩子脑袋烧坏了!”表婶说。 “净他娘的说梦话,大半夜的让我上哪儿去找朗中?先给她整个凉手巾放头上降降温,郎中,明儿一早我去找。” 大房身村没有郎中,请郎中要到二十里外的三安镇。请郎中要花钱,马崽子身上没钱,表叔更是一贫如洗,马崽子想到那匹火龙马,他让表叔把马牵到三安镇卖掉,用这钱买药请郎中。 表叔不舍得卖掉这匹漂亮的火龙马,有心留下又苦于没钱,出去转了几家借钱一分没借到,无奈的转回来才心甘。 “这是命啊,不是我的命不好,是这匹马的命不好啊……”表叔有感而发。 马崽子虚虚呼呼对表叔道:“叔,没事,你要是稀罕这种马,等我再来时送你一匹……” 表叔感激涕零:“大侄子,你有这心表叔就已经感谢的要命了,表叔哪有这命,砸锅卖铁表叔也买不起这样的好马……” “你放心,就是小菜一碟的事,包我身上了……”马崽子吹着大牛,想让表叔帮他把马卖掉渡过难关,其余的他根本没想。 天牛发疯般狂奔着,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而且人越来越多,枪声大作,发着亮光的子弹不时在天牛身边窜过,落到还远处的雪地上发出嗞啦啦的响声。天牛慌不择跑朝着市郊的方向一路狂奔,再往前是一片开阔在大地,无房舍无人烟,左边十几米开外是夏天臭气可薰十里的马家沟河,冬天不宽的河面大部份都结着冰,只有造纸厂下游的一段河面泛着恶臭从不结冰。天牛此时所在的位置正是冰河的交接处,他无路可逃了,奔旷野跑追兵将至子弹比他的腿快的多,以现在追兵的速度,不出十分钟他不是被子弹打倒,就是被生擒活捉;万一前边有堵截的人马他被捉住的速度更快。他唯一可选择的是越过臭水沟,往对面的树林里跑。他还不知马家河的习性,以为冬天河面都会结着冰。当他跑下河的陡坡一跃跳上冰面时,脚下一软卟嗵一声整个人掉进了齐腰深的臭水里,他呛了几口水奋力挣扎半天才站稳脚跟。他悔不当初却没有回头余地,手脚并用连游带爬冲到对面岸上。这时成串的子弹也跟到对面岸上,打的冻土飞扬直迷眼睛。 这片树林冬季里光秃秃的遮蔽不了天牛,他钻进树林子弹还一直跟在他左右,他左转右拐直到跑远。天牛的衣服湿透了,听不到后面的枪声神经松弛下来,他才觉出衣角裤腿早已冻得硬邦邦的,一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身上冷得哆嗦成一团。他不敢停下来,停下来身体马上就会冻僵……他非常后悔跳进马家沟河,如果不跳河何至于这么狼狈! 其实真正帮了他的正是这条没有结冰的臭水沟,特务汉奸嫌水脏水凉没人愿意往下跳,他才逃过鬼门关。他也知道自己在鬼门前走了一遭,脑袋没掉纯属命大…… 天牛是后半夜回到锅炉房的,他的头发冻成一陀,手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嘴唇都冻白了,跑进屋一下子瘫倒地上好长时间站不起来……慢慢地他的手脚有了知觉,他用双手拄地强迫自已站起来,用尽吃奶的劲把炉火捅着,然后脱光了衣服在屋里不住的跑圈,直到身上跑出汗…… 冬季在北城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常有流浪汉或喝醉酒的人把手脚冻黑,天牛庆幸自己的手脚恢复了正常。他拿起湿漉漉的棉袄放在锅炉烘烤,猛然发现左边棉袄上有个洞,是被子弹打穿的洞,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检查自已身体,全身都摸个遍没有发现出血的地方,才长长出口气。他又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这颗子弹稍偏一点就可能要了他的命。他往四周看看,又抬头看看,想说些感谢话,没有找到目标。 早晨慧子来到锅炉房见天牛光着膀子干活,晾在一边的衣服是湿的,就问:“你的衣服的湿了?”以往天牛即使光着膀子干活,见到慧子也会马上穿上,今天他的举止慧子觉得诧异。 “哦,哦……”天牛撒谎说昨晚锅炉阀门漏水,他修理时衣服弄湿了。 慧子四下看看,没看到地下有漏水的迹象也没多问,转身回去了,一会儿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件日式男制服:“你的,这个的衣服你的穿吧,天冷的不要生病的。” 天牛猜测这衣服一定是她去世的先生的,他没敢问也没拒绝,接过来放在草垫子上,心里想:我要穿上这个还不成了二鬼子了!嘴上说:“谢谢掌柜的……”埋头干活,躲开她的目光。慧子默默地站在后面看他干活,看了很久,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 表叔来到三安镇时集上已经人头攒动了,他牵着火龙马在牲口市场找个角落坐下来,耐心等待买主的到来。时值半中午,集市上人越来越多,各种牲口的叫声掺杂着人们的叫买叫卖声,混成一部刺耳交响曲,招揽着有需求的人们你来我往。表叔想让马崽子跟来的,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多了少了他一个人回去不好交待。马崽子也答应了,要动身时突然说肚子疼,疼得蹲在地上半天直不起腰,跑到茅房里不出来了,他是怕在集上遇到熟人……表叔没办法只得自己前来。 牲口市上生意不断成交,不时有牛马猪羊被牵走,表叔坐的这个角落却无上靠前,无人问津。太阳爬上的头顶,表叔有些着急,马卖不出去郎中就请不来,家里还躺着病人……表叔站起来大声吆喝:“卖马了,卖马了,这是一匹三岁头上的好马,正当年,骑上他快如闪电。这马有个绰号叫千里驹,日行千里那是吹,日行八百跟玩似的……”平时就善谈的表叔,这会儿打开了话匣子,夸夸其谈上了,引来不少人围观。 一双溜溜的眼睛瞄过来,看到火龙马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第62章 火龙马进宅院祸事要到 捉人妻突疯狂疑似被辱 来人叫董来福是一位识马之人,以贩马为生,不管什么马经他手一摸,什么毛病立刻就能知道。他挤进人群没有靠近前,眼睛不停地在马身上扫描来扫去。 一位戴狗皮帽子的中年男人上前稀罕地摸着马鬃:“这真是一匹好马!你看这这毛皮油光锃亮!这集上能赶上这马的好像不多——多少钱?” 但凡用夸赞语言的大多不是买主,真正的买主一定要挑你的毛病。表叔深谙此道,他开玩笑说:“伙计,说个白菜价你也不会买,你就别凑热闹了。” “哎,怎么说话呢?这不是瞧不起人嘛!你说个价吧,兴许我看着合适就买了。”此人被激的不高兴了。 表叔不想为治气把价整太高砸了生意,低了还不行,也不能人参卖个萝卜价,他笑笑道:“好,算我眼拙失礼了。那我就说个价,咱可说好了,就是一口价,别磨唧——二百四十九块钱,多一块不要,那是二百五,少一块也不行,那是二百四十八,你发我不发。”围观的人都被逗笑了。 此人有些泄气,再说出话底气明显不足:“二、二百……太太高了,这不成了金马驹了。” “不瞒你说,这马就叫千里驹,能日行千儿八百的算不算金马驹?”他问大家,好热闹的人跟着起哄,“算!”此人没话说了,有些狼狈的退出人群。表叔接着说,“我这是家里有事,不然谁能舍得卖宝马!当年好汉秦琼因为落难才卖掉黄骠马,我也如此啊……”说着叹了口气,“嗐,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 董来福皱起川子眉,双手抱膀搭言:“伙计,这马真想出手?” 表叔看看他:“刚才不是说了,家里有事等钱用,没办法。眼睛瞅别处不看他,以静待动。 “我给你出个价吧,绝对对得你这匹马,让你回家还能睡好觉。” “啥价?说来听听。”表叔说。 “二百一十块钱!我这个价在市场绝对是给的最高的,你要好信儿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等,有高过我这个价的,我出双倍价钱。” 听他的口气看他的表情——是个内行,表叔认为纠缠下去让他涨钱的可能性不大,也没时间等下去了,就顺水推舟送个空人情:“伙计你今儿可是来着了,捡了大便宜了!省下的钱够置办二亩地的。也罢,算我交了朋友了,下次在集上撞见记得请我喝顿老白干就行,我要求不高,呵呵……” “放心,一回生二回熟,一定我请。” 两人一手钱一手货,各奔东西了。走出几步董来福回过头问:“伙计忘问了,你是哪个屯子的?有事路过好进去掏碗水喝。” “大房身村的,有事就过去,我叫王本昌……”表叔热情的回答。正是这句热情话给马崽子招来杀身之祸…… 马崽子的出逃让刘歪脖颜面扫地,跟了他多年的下人拐跑他的‘儿媳妇’,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他恨坏了,发誓抓到马崽子亲手剥他的皮!他找人画了像贴在县城和和附近几个大集市上,悬赏缉拿马崽子和秋香。他耍了一个手段,为了让日本人和汉奸都感兴趣,出面帮着抓,他给马崽子定上抗日分子的罪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赏布告贴出没两天,有人找刘歪脖来领赏,把马崽子老婆孩子藏身之处告发了。刘歪脖二话没说,当天带人赶去十几里外把马崽子的老婆孩子都给抓了回来。马崽子媳妇不知道丈夫拐跑了别的女人,她说当初马崽子只说惹了点祸,东家在找他麻烦,让她带着孩子赶紧躲起来,她就稀里糊涂跑到外屯一个亲戚家。 刘歪脖把她关在村公所里,等着马崽子出面。谁曾想马崽子媳妇天生胆小,关了一夜第二天就吓疯了,把衣服脱个精光,在冰冷的村公所里跳起了二人转,边跳边唱:“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飞高奔大树,家雀老挝奔房檐,行人君子住旅店,当兵的住进了营盘,十家上了九家锁,只有一家门没关,要问为啥没关门,敲锣打鼓请神仙……”马崽子媳妇唱得字正腔圆,听的人们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马崽子媳妇如何疯的,还有一个说法:刘歪脖唆使几个地痞无赖轮奸了她!到底哪个是真不得而知,因为一个疯女人是不会说明白真相的。 疯女人在村公所里又唱又跳,引来不少大人孩子围看,实在有失大雅,有人找来刘歪脖定夺。刘歪脖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说她的疯是假的,是装出来的。他说,“就让她在这儿唱吧,你们没事整壶小酒,听着小曲,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刘歪脖没怀好意。出来又冲门外的围观人,“散了吧,散了吧,一个疯婆子有啥好看的!愿意听二人转,过年咱屯子也请个戏班子唱他几天,都回吧。”他忽悠着说,人们便认真的听了,有人边走边问:“保长,今年真请戏班子?要不咱别等过年了,种地前就请来,完了就种地,多美点事……”他们畅想着美事。 老李在三安镇赶集意外看见了火龙马,他兴奋得要命,不是骑在马上他能跳起来。他没敢露声色,装作若无其事悄悄跟在火龙马后面。 骑着火龙马正在街上转悠的董来福,没有想到被人跟踪,他正襟危坐有意彰显着自己的高头大马。 一位挑着粮食的老者和他打招呼:“老董,这又是在哪儿淘澄来的马?” “说了你也不信,我最近跑了趟新京,这马是满洲皇宫里跑出来的,碰巧让我赶上了……”董来福炫耀着,路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老李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什么?什么!”刘歪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保长,有好事了……”老李满面红光,得意地向刘歪脖讲诉着经过,“今儿早晨我的左眼一直跳,我预感着要有好事来找我……” 刘歪脖笑弯了腰,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好,没想到他才跑出一巴掌远!”摩拳擦掌在屋里走来走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天助我也!快,备马,咱现在就去逮,别让他们遛了。” 老李厚着脸皮伸出手:“东家,保长,你看这赏钱……” 刘歪脖瞪他一眼:“着他妈的什么急?回来给你!一分也不会少——” 老李还是不懂地方,他怕刘歪脖出尔反尔:“你看,你告示上都说报信即付五十块钱,咋到我这儿就变了呢?干啥还非得等回来,你知道我就愿意闻钱的味,一拿到钱,干啥都有劲。”脸涨得通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 刘歪脖又急又气,一跺脚:“好你个李磨症,给你钱行,到地方要是抓不到人我扒你一层皮!” 一听这话老李怕了:“别,东家,我是说看见了你的那匹火龙马,我可没说看见马崽子他们。” “我要马干啥?我要人!我要马崽子的脑袋!”气冲冲往外走,“快,喊上老张小季子,快点,跑了人我要你脑袋!” 老李不敢提钱了,万一去了什么也抓不到刘歪脖一定拿他撒气:“保长,咱先抓人去吧,嘿嘿……”他学乖了,又讨好道,“保,保长,我扛着长枪去啊?” “扛什么长枪?路上遇见皇军把你当了抗联,一顿排枪就让你成筛子,操!你不缺心眼吧!” 老李讨个没趣:“那,那我拿着啥呀?早管你要支短枪你也不给……”他趁机发着牢骚。 “你要的东西多了,你想要八个媳妇哪!闭上你的狗嘴!”刘歪脖火了。 第63章 疑是情埋心里偷偷暗恋 买马人莫名中招祸入门 中午时分洗澡的人很多,天牛在锅炉房里一刻不停的忙碌着,屋子里闷热无风,身上的旧汗未消新汗又出,穿在身上的衣服几乎成了水洗的,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把上衣脱掉挂在炉口近处,想让炉子的热量把衣服烘干。 慧子拎着一个饭盒出现在锅炉房,见天牛忙的热火朝天她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看。 天牛抓起铁揪一口气往炉膛里扔了十几锹煤,又拿起长炉勾子想挑挑火,一边后退一边调换角度,一下撞到身后的慧子吓了他一跳,他急回头见是慧子连忙拿过衣服穿上,他的脸因为紧张和不好意思变得通红。 慧子脸上泛起淡淡红晕:“你的辛苦——”把饭盒放到天牛脚下,“这是给你的饭,你的吃吧。”退着离开锅炉房。 天牛的心里热呼呼的,站在那儿想了半天慧子说的话:“你的辛苦……”他有些感动,身体里又有不安分的东西涌出来,他知道那是为什么,提醒自己别自不量力……他跑到水龙头前洗洗手,坐到草垫子上小心地把饭盒打开。这是一个三层饭盒,上面是牛肉,中间是鱼,底层是白花花的大米饭,闻着饭菜的香味他已垂涎欲滴。他的老家不产大米,来东北前他都没见过大米是什么样。看见晶莹剔透的大米、吃过几次香喷喷的白米饭,都赖慧子所赐。满洲国的中国百姓是不允许吃大米饭的,吃白米饭是经济犯——是重罪,轻者下狱重者杀头。天牛捧着香喷喷的饭菜也有些害怕,他怕龟田窜进来借机把他送进宪兵队……可别因嘴馋把脱脑袋丢了!他想。当然到嘴的美味不会浪费,没用五分钟,他狼吞虎咽的把饭盒里所有的东西都装进肚子里。吃完又有些后悔,怪自己吃的太快没有好好品味饭菜的味道。他抹着油嘴巴,感叹道:“真香啊,就是抓进大牢也值了,做鬼做个撑死鬼不屈了……” 刘歪脖他们一行人怕骑着马进村惊了马崽子,在村外下了马,把马拴在树林里,装着路人分散着走进董来福住的村庄。 快到董家门口老张交待小季子和老李:“进了院别乱开枪,不管这是谁家跟咱肯定是没仇。” “马崽子要先开枪呢?”老李问,他怕马崽子手里的盒子枪先开火。 跟在后面的刘歪脖脸上肌肉抽搐几下:“操,你们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看见他不等他掏枪你们几个乱箭齐射,让他成马蜂窝!”他更怕马崽子枪里的子弹找到他,不是怕他们放过了马崽子他绝不会来冒这个险。 “我先进去,马崽子看见我不见得能开枪,你们听我招呼再进去。”回头冲刘歪脖,“东家,你就守在门口吧。” 刘歪脖用鼻子哼了一声,既表示对老张的谢,也掩饰了自己内心的慌恐。 董来福在自家院里为火龙马梳着毛,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他老婆从屋里出来不满地说他:“买匹破马跟买个爹回来似的,一天天啥也不干,赶明儿你跟它过吧。” 董来福回她:“你董个屁!这是上等的好马,百年都不遇,你就等着看好吧,这匹马能帮你发家!” “发个屁家!你就想美事吧!”老婆不高兴的回屋使劲关上门。 “臭娘们懂他妈的狗屁……” 董来福太中意这匹马了,他是明眼的行家,知道火龙马的出处,火龙马是俄罗斯马和东洋马串种的新品种,比纯种的东洋马腿长蹄宽耐力,速度更快。这种马市面上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得到它董来福就跟得到宝贝一样。他想靠这匹马赚个好钱,就是卖不上好价留着也能壮他董家的门面。 院里拴着的狗突然跳了起来,冲着门外猛劲的乱咬。董来福刚想骂,抬头看见老张笑呵呵进院,他愣了一下,发问:“你找谁?” “噢,老哥你好,我是过路的,口渴了,来讨碗水喝。”老张客客气气地道。 董来福没多想,用手朝屋里指一下:“去吧,屋里锅台上有水舀子,自己去喝吧,屋里有人。”朝屋里喊,“狗他娘,有人来要水喝……” 老张四下看看,快步进屋,没等董妻出屋他迎进去:“大嫂,一个人在家呢?”借机看看屋里情形,“孩子都没在家?” “这一个小子,在队伍上做事,不常回来。”董妻用水舀子盛了水给老张。 老张端着水出屋,喊:“哎——进来吧。” 老李和小季应声进院,把董来福闹懵了,讶异地看着进来的人:“你们这是……” 狗又跳起来冲着进来的人凶凶的叫着,小季子挥起手枪打在狗头上,狗嚎叫几声垂下尾巴远远的躲开。 董不福又惊又气:“你,你打狗干啥!你们要干啥?” 刘歪脖阴笑着走进院,用枪指着他:“人呢?” “啥?什么?什么人?”董来福被问愣了。 老张走到火龙马跟前拍拍马背,火龙马用头拱拱他亲切地咴咴叫起来,一看就知道和他非常熟。董来福正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刘歪脖回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妈的,别揣着聪明装糊涂!骑这马的那两个人呢?” 董来福更糊涂了:“骑,骑马?没人骑马呀!”捂着被打的脸,愤愤地“你凭啥打人?你是什么人?告诉你,我儿子在保安旅当、当官——” “操你个妈的,就打你个当官的……”刘歪脖又要打他,老张拦住他,问董:“这马从哪儿来的?知道什么说什么,别找不自在。” 董来福这会儿知道这马出了问题,却不知问题出在哪儿,强装着振静:“这马怎么了?这马怎么了?这马是我在集上买的……” 老张拍拍他脑袋:“真他妈费劲!你听不懂人话啊?我们掌柜的问你卖给你马的人呢?” 董来福这回清醒了:“噢,噢,卖我马的人五十多岁……”摊开双手,“我不知道这马是偷来的,要是知道打死我我也不敢买回来呀!你看这事闹的……” 老李上前踢他一脚:“卖马的人住哪儿?你认识不?” 董来福眨眨眼睛:“在集上卖马卖驴的天天有,从来也没人问过是咋回事,再说,咱这集上也从没发生过把偷来的牲口拿来卖的事……” 小季子机灵的挨个屋看看,出来把董妻那屋的房门用木棍顶上。 “问你卖马的人是谁,你扯这么多废话干啥!再问你一遍,谁卖给你的马?”老李不耐烦了。 董来福也来气了,理理衣服站直身子:“你们还讲理不讲理,我都说了一百遍了,集上有买有卖是常事,买了东西谁还想着问他老大贵姓。” “刘歪脖眼睛瞪起来:”你真不认识?” 董来福倔强地摇摇头:“不认识。” 董来福的老婆在屋里见外面来了一群人围着自已老头,推门想出来,发现屋门被人从外面顶上了,她干喊外面人装听不见,她吓得脸都白了:“你们要啥拿走就是了,你们别伤害他……” 刘歪脖把枪在手上掂掂,盯着董来福:“真不知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头冲小季子努一下嘴。 小季子端着枪摇头晃脑走过来,盯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突然把枪顶在他大腿上勾动了扳机,随着一声闷响,董来福一下子倒在地上发出惨叫,鲜血从腿上汩汩流淌出来。 刘歪脖愣住了,老张和老李也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他会开枪,刘歪脖是想让他吓唬吓唬这个人,没有让他开枪的意思,枪响了刘歪脖只得顺杆爬:“看到没有,再不识抬举,一把火把你房子点着了!你们家一个喘气也别想留下!” 屋里董妻吓昏过去了。董来福吓得不住告饶,惊恐中他想起一件事,那天他问过卖马人住在哪儿……“我想起来了!”他叫道。 “你说你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真是自找倒霉……”刘歪脖边骂边往外走。刚才他听到董来福说儿子在保安旅当官,真要是这样他可要摊事,把爹开枪打伤了,就是老百姓家的儿子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董来福大骂:“你这个强盗!你这个土匪!你这个王八蛋……”刘歪脖回头看他,他赶紧摆手解释,“我没骂你,我骂卖马那个王八蛋,他可把我坑坏了……”自已动手解下腰带把流血不止的腿扎住,喊屋里老婆,“狗他娘,你快去找郎中——”屋里没动静,他咬牙忍痛拖着伤腿向屋里爬去…… 出了门刘歪脖小声对老张说:“咱别露身份,这家要真有当兵的也不容易摸到咱。”拍拍身边的小季子,“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股愣劲,好,好样的,回去有赏。”快步往村外走。 老张和小季子走在后面,他不满地说小季:“你虎b呀!谁让你开枪的?” “保长给我使眼色……我看他死活不说……”小季子没认为自己哪个做的不对,他以为师傅也会夸他,“你不是平时总说我胆小,让我练练胆嘛……” “练胆也不能找个老头练,真有胆你上山打只熊瞎子去!一个干巴老头至于你开枪吗?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张一语双关道。 小季子脚步慢下来,恨恨地瞅着老张…… 第64章 突生变未逃脱秋香被抓 出生犊不怕虎练胆杀人 马崽子深知夜长梦多,秋香身体刚一见好他就准备上路了。表婶不放心秋香,劝马崽子多住几天。马崽子的心早就长了草,一天也不想多留,找了一百个离开的理由说服表婶不再磨叨此事了。 表叔把家里的毛驴献了出来,让它当秋香的坐骑。表叔有一个心思,马崽子说要送他一匹火龙马,他不好意思白要,此举就是提醒马崽子:以驴换马。表叔还一再说:“大侄子,等你把马牵来我也有好东西送你,是家传的宝贝……”他也在告诉马崽子会等价交换。 “马崽子吱吱唔唔应付着:“嗯,没事,嗯,放心……”从腰里掏出枪检查一下弹匣,又塞进腰里,“用不了几天我们就回来了……” 马崽子信口雌黄骗老实厚道的两位老人,秋香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不能拆穿,使劲瞪马崽子让他住嘴,马崽子装没看着她干着急没办法。 “大侄子,路上照顾好你媳妇,再让她受屈婶子可不让你!”表婶为马崽子拍去身上的灰,嘱咐着他。 秋香歉意、感激地拥着表婶,眼泪在眼上打着转:“婶子,谢谢你……等我以后有时间一定回来看你。”她动了真情,真想在这个善良女人怀里哭一场,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受的罪倾吐出来…… “谢什么,咱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的话。没事,等你伤好了回来,没时间来看婶子,婶子和你叔去看你们……” 表叔打开院门把毛驴牵出去,马崽子回身冲表婶道别的空档,老张和老李冲了进来,把他按倒在地抽出他腰里的枪,又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仅仅用了半分多钟。表叔和表婶都吓傻了,秋香当时就吓坐下了,她知道她的噩梦降临了…… 马崽子吓得屁滚尿流,说话都变了声,看着走近他的刘歪脖:“东家,保长,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你饶了我吧……都是秋香那个狐狸精勾引的我,让我带她跑……” 老张气得狠狠踢他一脚:“操你个妈的,以前看你像个人似的,怎么变成这个熊屌样!” 秋香鄙夷地看看马崽子,仰天大笑:“哈哈……我是狐狸精!我是狐狸精……”捂着脸呜呜大哭。 刘歪脖上来狠狠打了她一耳光:“你个小婊子还有脸哭!”上来扯她的衣领往起拉她,碰到了她身上的烫伤,疼得她发出刺耳的尖叫,而后疯了般了冲刘歪脖:“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挣脱开刘歪脖要往墙上撞,被老张死死抱住。她更愤怒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死!让我死吧……”看一眼不住求饶的马崽子,可能是觉得自己连累了他于心不忍,又喊道,“你们放了他,是我让他跑的,跟他没关系。” “看到没有?”老张踢一脚马崽子,“你他妈的连个女人都不如!” 村里很多人出来看热闹,路口,墙头都站着人,刘歪脖怕生出是非,毕竟这里不是三姓屯,他摆一下手:“快,别在这儿出洋相了,带着他们走。” 表叔看着他们骑马消失在村口,直到这时他也没弄懂是怎么回事。村里有人问他:“哎,咋个事?” “谁知道咋个事!这伙人来了就把我表侄子和媳妇抓走了。” “是胡子吧?别人谁敢明目张胆进村来抢人——”、 有人给表叔出主意:“快报官吧,别到时候人死了都不知道让谁整死的。” 表叔没了主意,也觉得这人说的对,赶紧去乡公所报案…… 工棚子空无一人,四面墙上挂满了霜,显示着屋子的寒冷。天牛爬到自已铺位上把散乱的被褥重新叠好,拍拍手上的灰土:“谁在这儿睡了觉被子你倒是叠起来……”不满的嘀咕。 他下地来到埋东西的水缸前,用手搬搬水缸没搬动,用脚踢踢也没动,发现水缸里结了厚厚一层冰,水缸整个被牢牢冻在了地上。毫无疑问水缸下面的地也是冻的,看来他今天是拿不走东西了。他有些不甘心,蹲下身子边看边苦思冥想着办法。一会儿他想出一个好办法,他找来一些碎木头破棉絮点着了放在水缸边上,想让火把冰冻的地烤化。火很快着了起来,烟雾也随之从四面漏风的工棚子里向外扩散……有人从工棚子经过,看见了里面烟雾弥漫误以为失火了,大惊失色地叫喊:“不好了,马架子着火了……”喊叫声很快招来居住在这片贫民窟里的民众,大家怕火烧连营,争先恐后端着水盆冲进工棚子…… 天牛蹲在地上正在煸风架柴,冲进来的人把第一盆水全泼在他身上,火即刻灭了,他成了落汤鸡。 “谁呀?谁他娘的往俺身上泼水?”天牛抹着头上脸上的水气冲冲地喝道。 “又是你小子?”跟着大家进来的房东曲大娘生气的冲他喊,“你说你挺大个人没事玩什么火?你说你要弄着了房子怎么整?大冬天的你想让大伙儿都睡露天地啊!” 天牛忍着冷,忍着气“你看你们也不问青红皂白进来就就就泼水,你看把俺浇成这个样!” “你这是干啥呢?大白天你玩什么火?你不知道玩火尿炕?!”曲大娘训他。 “俺点把火是想……”天牛不敢说实话,他看着水缸想出一个好理由,“俺刚下班想做点饭,谁知道这两天俺这屋里没人回来,水缸里的水都冻成冰了,俺想把冰烤化煮碗粥喝……”他的理由说得大家心服口服。 曲大娘过来拉天牛:“傻小子,以后可别干这玄事。大娘不批评你了,走,上大娘家去烤烤衣服,大娘家的炕头热得都烫屁股,大娘家里有现在的窝头你别做饭了……”硬把天牛拉出屋。 这一天天牛做啥都不顺,早晨下班他先去了教堂,想看看那位救他的修女,也是为她担着心,他怕那些坏人找修女的麻烦。修女是见着了,提起那天的事,修女一个劲的摇头像不认识他一样。他急了,一再提醒着修女:“俺不是坏人?你忘了,那天俺上去给你钉的钉子!俺没别的意思,俺就想知道,那个马占海,是叫马占海吧?他现在哪里?俺找他有点事……” 修女也急了,美丽的脸蛋上罩上一层冰霜:“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别在这儿瞎闹了。”急匆匆走了。 天牛看看左右没发现有人盯着他们,他纳闷修女为什么装着不认识他?他冲修女远去的背影喊:“俺谢谢你啊!”修女没有回头,可能是没听见,他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马崽子被拴在小季子马后跟着马跑,小季子不断的换着花样耍他,让马一会儿快跑一会儿蹿高,把马崽子折腾得不住求饶。 “兄弟,看在我和你师傅是好朋友,看在咱共事一场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马崽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 小季子阴笑着:“哈……你说怎么饶你?把绳子解开让你自个跑?” “那倒不敢,你让马慢点就行。” “行,慢点就慢点。”小季子说着双腿暗暗用力夹马,马腾地一下蹿了出去,把马崽子拽个跟头,摔得鼻青脸肿。他幸灾乐祸的怪笑,“这马真他妈不听话,怨不得我……” 老张看在眼里心里很气,却不好说什么,和老李对视一下骑马走在前面眼不见心不烦了。 老李小声对老张说:“这人变化真快,都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我看你这个徒弟一会儿不见都得刮目相看。” “都怪我眼神不济,养了孩子让狼叨去了!”老张自嘲道。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平时管他一口一个亲爹叫着的小季子,怎么就翻脸六亲不认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魔就是刘歪脖,他不得不佩服刘歪脖的阴险狡猾。 秋香被双手绑着脸朝下趴在刘歪脖的火龙马上,身上刚结痂的烫伤都被磨破疼得钻心,走出没多远就疼昏过去了。 老张发现秋香脑袋晃动的幅度很大,很不正常,催马上前才看出情况不妙,喊停下火龙马回头冲刘歪脖喊:“东家,我看这闺女够呛,再这么让她受着没等到家非蹬腿不可(死了)。” 刘歪脖骑马上来抓起秋香的头发看,见秋香双目紧闭脸无血色,皱一下眉,用马鞭子捅捅秋香的脖子,秋香的眼皮抽动几下,他扔下秋香说:“没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驾!”抽一鞭火龙马让马走在前面,回身冲小季子摆一下手,“快让他走吧。” “让谁快走?”老张莫名其妙地问,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歪脖没作声使劲抽一下马走了。好不容易抓到的马崽子现在要放了?这不是刘歪脖的性格!老张和老李都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保长,放了他,马……”老李怕放了马崽子刘歪脖赖掉他的奖钱,他只关心他的钱。刘歪脖头也没回。 小季子从腰里掏出短刀割断栓马崽子的绳子,马崽子喜出望外,连声说:“谢谢兄弟!”冲老张和老李鞠了一躬,“谢谢搭救,救……”顾不得解开双手撒腿就往后跑,他怕刘歪脖变卦,或是耍弄什么手段,拚着命朝着路边的树林跑,摔倒了再爬起来继续跑,眼看就要钻进树林了……老张为他捏着一把汗,心里暗暗为他鼓着劲,希望他逃过此劫。突然小季子手里的枪响了,马崽子随之一头栽倒地上。小季子怕他不死催马过去照他头上又补了一枪。老张和老李全都看傻了,他们没想到小季下手如此狠毒,更不知道刘歪脖对小季子的事先交待。老张沉下脸一句话也没说,用马鞭狠狠地抽一下坐骑,怒气冲冲走了。 “你师傅生气了!”老李提醒着小季子。 小季子眼皮一挑:“就是我爹生气也白搭!”抽一下马,去追刘歪脖。 老李叹口气:“嗐,这年头教啥也别教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回头瞅一眼倒在地上的马崽子,“为个女人把命丧了,何苦呢!” 第65章 李天牛被关照难理头绪 为报仇坚强活秋香发誓 中午天牛正在锅炉房里吃饭,慧子急急火火跑进来拉着他就往外跑,天牛不知发生了什么,着急地问:“怎么了?慌慌什么?” “陈的,刚刚的摔倒了,头上出了好多的血啊!”慧子说出的话变了音,“快的,快的!” 大和澡堂打扫卫生的老陈头摔倒在澡堂门前,头上磕出个口子血流了一地,此刻人都神志都不清了。天牛和慧子跑来时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龟田在撵这些人离开:“八嘎亚路……”围观的人翻着白眼却不敢说什么,磨磨蹭蹭离开。 慧子哆哆嗦嗦地问天牛:“怎么办的?怎么的办?” 龟田不满地瞪着慧子,嘴里哇哩哇啦的用日语喊了一通,慧子才沉寂下来。 天牛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把老陈头的头包上,摇醒老陈头问清地址背着把他送回家。可第二天老陈头家送来信,说老陈头死了。慧子很难过,一再说:“怨我的,怨我的……”她在埋怨自己没把老陈头送进医院。当时她是要把老陈头送去医院的,龟田百般阻拦,龟田说一个中国贱民送到日本医院一定会被扔出来,她就不敢坚持了。慧子让天牛给死者家属送去三十块钱抚恤金。她的此举让天牛很受感动,更加敬重她。 老陈头死了,慧子有心让天牛接下打扫澡堂的活,试探着问天牛:“他的一个月三块半,你的四块,你的愿意吗?他的钱给你……” “怎么不愿意,好事嘛!”天年乐呵呵应允。平时晚上压了火他就没事了,能额外多挣上四块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乐不可支。他有两乐,一是钱多了,二是借打扫卫生的机会能洗澡。满洲国的穷苦百姓冬天能洗上澡的,只有要出嫁的新娘,为了让新娘干干净净迎接一生只有一回的好日子,家人会破例为给她烧上一大锅热水,关好门窗独自享受……天牛则快乐过这些人,高兴的话他可以天天洗。进了澡堂穿着裤衩边干活边哼着小曲,可谓其乐无穷。天牛虽然五音不全却愿意唱歌,唱出的歌实在难听。冯喜子就说过他:“你那破锣噪子也敢整出动静,快赶上狼嗥了!” 天牛嘿嘿一笑算做了回答,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只要是进到浴池便光上膀子开唱,那七扭八歪的歌声一会儿高吭、一会儿低沉的飘荡在大和浴池:“大阳出来照正东,胡萝卜发芽长大葱……” 秋香被关进刘家一间无人居住的冷屋子里,她身上的烫伤反复感染,有的地方已经溃烂发出臭味,吴妈被找回来照顾她。秋香哀求吴妈:“吴妈,你给我整点耗子药让我死了吧……”她太痛苦、太难受,生活对她来说已经绝望了。 吴妈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孩子,千万别这么想,你的伤一定能好,你相信吴妈。常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那些坏蛋都活得好好的,你为啥想不开要死要活的!我就不相信老天爷总在睡觉,早晚有一天他们会遭报应的……” 吴妈的话在秋香心里起了涟漪……仇还没报,还没看到坏人的下场,为什么要死?有死的勇气还活不起嘛!她给自已鼓气:活下去!活下去! 秋香的伤无形中也成了她的保护伞,刘歪脖厌烦她身上难闻的气味,回来后一直远离她,这给她疗伤创造了条件。 为了抓秋香花了不少钱,大珍子心疼坏了,更加恨秋香,恨得咬牙切齿,天天叫嚣刘家损失的钱都算在她身上!吴妈不在的时候她就唆使傻大宝对秋香百般施淫威,抓头发,扎乳房,甚至逼着秋香光着身子在屋里跑…… 回来后刘歪脖在三姓屯放出口风说马崽子跑了,老张老李自然不敢道出实情,也就随着胡说八道。没过几天马崽子暴尸荒野的信传到三姓屯,他的谎言不攻自破。马崽子的死讯传来的当天,马崽子媳妇也跑了,还带走了七岁的儿子。屯里人不解了:“这娘们真能装疯卖傻,愣是把刘印堂唬弄了……”马崽子媳妇去了哪里成了不解之谜。当第一场雷雨过后,马崽子儿子的尸体从附近的河沟里浮出,三姓屯的人们终于清楚了,年老的妇女仰天长叹:“老天啊谁这么残忍……” 老张和老李私下说:“咱现在洗都洗不清了,他狗娘养的坏事做了一箩筐,让咱背着,有一天咱不让人整死也得让人骂死。” 老李不以为然:“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要不死咱就在这儿混,毕竟刘家给的钱不少,你还嫌钱多咬手啊!” 老张叹口气不说什么了,他有他的打算,他不想成为众矢之地,刘歪脖的歹毒让他领教了,此地不可久留。他甚至对被刘歪脖收买利用的徒弟打怵,怕哪句话说错背后被打了黑枪。在江湖游走多年他牢记住一个理:狼的天性就是吃肉!一但有人变成了狼,要么消灭它,要么远离它。老张选择了后者。走之前他想做件好事来慰藉不安的良心,要把身处水深火热的秋香带走,他实在看不惯刘家对她非人的折磨,见死不救良心有愧,眼下秋香伤重不能远行,他在等秋香的伤好一些再行动。他试探过秋香,问她想不想离开刘家?秋香眼睛顿时雪亮了,没有说话使劲地点了几下头。老张怕她误以为自已有什么非份之想,小声对她说:“我把你带出去,是福是祸以后就要靠你自已了。”秋香眼中含着感激的泪花拼命点头,让他知道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 董来福的儿子董学仁在伪满保安第五旅当连长,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闻听父亲被人打伤气坏了带着勤务兵连夜赶回家。 董来福躺在炕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着:“狗剩子,你爹挨了枪子你连个屁也不敢放,你还是不是我儿子?啊——你当个鸡巴 兵有个屌用……” 董学仁被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怒发冲冠抬脚就走:“老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董不福发誓要抓到凶手为父亲报仇。他带着手下顺藤摸瓜找到马崽子的表叔家,表叔被这伙荷枪实弹的大兵吓够呛,如实把马崽子的来龙去脉说了。董学仁没有马上去三姓屯,他派人先去摸刘歪脖的底细,了解他是日本鬼子的红人,还有一个当胡子头的外甥。共同为日本人卖命的因素不得不让他采取秘密行动,他把日期定在三月三日,这一天是老百姓请神祭神的日子,按常理这一天刘歪脖一定会去赶集。他选了两个枪法好敢作敢为的兄弟,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打刘歪脖的黑枪…… 第66章 触景生情慧子想起往事 寻仇家设埋伏专等歪脖 慧子晚上到浴池取东西,一拉开澡堂大门听到天牛在唱歌,觉得很稀奇,放轻脚步来到挡着门帘的洗澡间门口静静的听,虽然她听不懂他唱的是什么,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心里莫明的生出异样的感觉。天牛的歌唱得歪歪扭扭,在空旷的澡堂里东撞西窜:“太阳一出照正东,葫萝卜发芽长大葱,天上无云不大雨,树枝不动刮大风,只刮的房子呜呜的转,刮的那个碾盘腾了空,刮的鸡蛋满地跑,刮的石头成了风,石头砸到鸡蛋上,嘭啪烂了个大窟窿……”天牛唱的热热闹闹,唱得高兴时舞动起手中的扫帚亮个舞台像,声情并茂齐全了。 慧子被听不明白的歌声触动了,她想起家乡的‘樱花颂’,似乎也是这么缠绵动听……她悄悄拔开门帘一角,天牛一身健壮的肌肉印入她眼帘,她的心猛地跳动一下,脸腾地红起来…… 天牛随着歌声的节奏有条不紊的干着活,慧子目不转睛看着天牛,舌头舔着自己干涩的嘴唇……天牛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慧子触电般放下门帘捂住胸口急急地往外走。天牛慌里慌张边穿衣服边冲外面喊:“那个……有事吗?”衣服没穿好就跑出来,“对不起,俺不知道你过来了……” 慧子红着脸回头看他一眼:“没事的,你的忙去吧。”头也不回走了。 天牛懵怔地望着出去的慧子,努力回想刚才有什么做的不妥,想了半天没想出来,他干脆不想了进去继续干活,一会儿歪歪扭扭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太阳一出照正东,葫萝卜发芽长大葱……” 慧子回到屋里身子靠在门上久久不动,任凭不受控制的心怦怦乱跳,她的脸在发烧,嗓子跟着火一样难受,天牛健硕的身体在她眼前飘来荡去,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恋爱了,可她不敢表白,不敢越过雷池半步,她怕给令她怦然心动的人带去杀身之祸。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龟田已经动了杀心,真若有过激的行为,那些唾涎他的日本男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那日关东军的一个少佐向龟田透露出对她的爱慕之情,想让龟田传个话要娶慧子,被龟田回绝了,龟田告诉这位少佐慧子已答应做他的新娘。少佐拍拍他肩膀不无遗憾的走了,扔下一句话:“那是个好女人你要对她好!” 龟田把这件事告诉了慧子,他说那少佐在中国得了花柳病,言外之意让慧子远离这个人。慧子淡淡一笑没有接他的话题,但心里明白,自私自利的龟田已经在监视她了。他们在屋里说话的时候,龟田又把她强搂在怀里亲吻,她奋力挣脱开,冷冷地告诉龟田:“请你尊重我……”她后悔引狼入室却后悔晚矣,龟田像一块膏药贴在她身上揭都揭不下来,摆脱他除非把澡堂另易他人,她已经在做这方面工作,也来了几家卖主,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谈妥,其中一个原因是龟田在中间做梗。 她时常在想,假如她不是日本人,假如天牛是个日本人,他们一定会爱得死去活来。假如她是个中国人,遇到眼下的难题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和自已所爱的人私奔,可惜她是个日本人,在中国的大地上他们不可能有好的归宿…… 三月初三这天刘歪脖没有出门,董学仁扑了个空,几天后他又来守株待兔,终于发现了刘歪脖行踪。这天刘歪脖带着小季子骑马去了县城,喝得烂醉后又跑到一家烟馆里抽足大烟,傍晚才往回走。小季子烟抽多了骑在马上无精打采的。刘歪脖酒还未醒随着马的跑动身子东摇西晃。天渐渐黑下来,路两边的树木被风吹得瑟瑟作响。 刘歪脖提醒小季子:“咱、咱得快点赶路了,要不到家二半夜了……” “嗯。”小季子嘴上应,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一阵冷风吹过刘歪脖打了个寒战,他看看小季子睁不开的眼睛:“早叫你别抽那么多你不听,怎么样,现在不好受了吧!你还以为我心疼钱呢。这叫上去美下来悔,不听好人言你吃亏在眼前!” 小季子怕下回刘歪脖不带他进城了,嘴还硬着:“没事,真没事,我现在老舒服了,就是再烧一个烟泡也没事。” 刘歪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洋洋地:“咱到还是快往家奔吧,我看这天阴下来了,别一会儿下来雨雪……”他抽一下火龙马让马加快了速度,小季子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 董学仁带着两个兵埋伏在距三姓屯二里多地的树林里,静静地等待刘歪脖的出现。董学仁下了令,今晚等不到刘歪脖不收兵。此刻夜幕完全降下了,早春的夜晚出奇的冷,爬上树望风的兵一会儿就被冻下来了,下面的人也一样被冻得坐不住站不住,必须要来回走动。 “连长——有动静!”一个兵向董学仁报告。董学仁挥一下手,大家赶紧隐蔽好。 小路上一匹高头大马从县城方向飞奔而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旁若无人的亲热着。董学仁看出这不是刘歪脖,从树后闪出身,逗趣地冲马上的人喊:“哎伙计,悠着点!” 马上人吓了一跳,男人张口就骂:“操你个妈的,哪儿冒出个杂种!” 董学仁来气了,举枪朝他打了一枪,子弹从他们身边窜了过去,马受惊了,向离弦的箭向前冲去,差点没把吓得半死的这两个人颠下马来。 董学仁得意的大笑:“哈……不知死活的狗娘养的,一定是在哪儿整个窑子娘们回家过夜去了……”他的兵也跟着笑。董学仁突然不笑了,沉下脸来道,“不好,刚才那枪开的太冒险了,万一让咱等的人听着,他不走这条道了,或是有了准备……”他让一个兵爬上树去看…… 刘歪脖快走进这片树林了,听到枪声吓得够呛,慌忙让马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动静。他也在想这是什么枪声?他希望这是猎人在打猎,而不是他的仇家。他还是谨慎地等到小季子上来才重新打马上路。他骂小季子:“你窜稀去了!磨磨蹭蹭的你能护了谁?还他妈的保护我呢!”往前边指指,“你,上前边看看,哪儿打的枪?” “打枪?”小季子没听到枪声,以为刘歪脖在疑神疑鬼,“你听差了吧?这大晚上的谁能打枪?” 刘歪脖瞪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快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摆一下手让他走在前面。 爬上树的兵冻得受不了跳了下来:“不行,太冷了,妈的受不了。” “真他妈的熊包!”董学仁骂骂咧咧自己要上树,这时树林外传来清晰的马蹄声……“做好准备!”董学仁下达了命令。 第67章 半夜入村只为父亲寻仇 闻枪声心惊喜盼恶早亡 月亮爬上了半空,躲在浓浓的云雾里。走进这片树林刘歪脖让马慢下来,冲小季子:“刚才那枪声好像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咱得小心点。” 小季子掏出枪,往树林深处看,夜黑林密他什么也没看到,他打着哈哈装着勇敢:“没事,有子弹我挡着!”话音刚落,枪响了,从树林里射出的子弹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大脖筋上,大脖筋被打穿一半,脑袋随即耷拉下来。 刘歪脖吓尿了裤子,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催马没命的狂奔,小季子双手扶住脑袋紧跟在后,董学仁他们钻出树林边追边开着枪…… 两匹马在前边弯道转个弯没影了,董学仁气得暴跳如雷,狠狠的踢了两脚身后的一个兵,骂道:“干你亲娘!谁让你开的枪? 这个兵怯怯地:“我看他们掏出枪,就就,就开枪了。” “准备这么长时间全让你他妈的给毁了……”董学仁沮丧地蹲下身子,摘下帽子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 “连长,要么,要么,要么咱改天再来……”另一个兵胆怯的向董学仁进着言。 董学仁抬起头厉声:“还他妈的改天!今夜掏不着他以后他就是受惊的兔子,更没个抓了。”站起来,“别他妈费话了!走,摸进屯子去……” 刘歪脖拚命的抽打火龙马窜进三姓屯,跑到自家大院前见门关着,气得朝大门连开了两枪:“快开门!还有喘气的没有?!”老李慌慌张张跑出来打开门,刘歪脖顾不得火龙马了,跳下马径直往院里跑,边跑边惊慌地喊:“关门!快关门!” 老李也不敢问缘由,牵回火龙马赶紧关上大门。这边马还没牵好,小季子在门边鬼哭狼嚎似地叫上了:“开门!快开门呀!” 老李又慌慌张张把门打开,见小季子双手捧着脑袋,纳闷了:“你这是……” “快扶我下去,我脑袋掉了。”小季子失魂落魄地说,把老李又吓糊涂了,没弄懂脑袋掉了怎么还能活着。他没敢问,上前把他扶下马,这才发现小季子的身上湿呼呼一片全是血,他发出惊呼:“啊!” 院里刘歪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都起来!快——”正睡觉的老张和长工都被喊了起来,刘歪脖冲他们叫着,“都拿好家伙,今夜谁也不许睡觉!” 大珍子从屋里跑出来,吓得浑身打着哆嗦:“当、当家的发生什么事了?”她快吓哭了。 “有人寻仇,刚才在松树岭差点没要了我的命……”刘歪脖颤颤巍巍道。 “这可怎么办哟……”大珍子哭出了声。 一身血葫芦似的小季子进院把大家吓得更是不轻。小季子跑向老张:“我要死了,师傅救救我……”小季子捧着脑袋吓破了胆,身子筛糠般哆嗦成一团,如丧家之犬,往日的得意劲荡然无存…… 老张鄙夷地瞅着他:“这时候想起我是你师傅了!我以为我是三孙子!操!”还是扶着他进了门房,找条毛巾把他还在流血的脖子捂上,嘴里不住的发出啧啧声,“谁这么好枪法?再正一点你小子小命就别要了……”小季子流血过多,老张还没把他安顿好他就昏死了过去…… 刚刚被刘歪脖他们惊起的狗叫还没停下来,董学仁他们悄悄进了屯子,摸到刘家大院前,听到院里鸡飞狗叫、人喊马嘶乱成了一锅粥,知道院里已经有了准备,硬攻进去一定会有损失,董学仁一筹莫展了。 秋香在屋里听到了外边的喧闹,高兴的无法形容,她巴不得刘歪脖一家都被仇家打死,哪怕让她陪着一块死她也愿意。她想出去看看,吴妈没让。吴妈说:“傻孩子,有什么看头?子弹可没长眼睛,咱还得好好活着,等着看他刘家的报应……” 秋香趴在窗前往外面看,盼着枪声快点响起来:“外边的人怎么还不打进来……”他也在为一个人担心,那就是老张,他祈盼老张一定平安无事,而后兑现他的承诺。 老张和老李登上屋顶向四下张望,老张说今晚不会有人来了,什么人能愚蠢到让对方有准备了还敢来?! 老李说:“咱就应付事吧,真有人打进来我他妈的第一个跑……”他身子突然猛一动,拉着老张一起蹲下身子,指着不远处一户人家的木栅栏小声,“你看,那后边的人影,那墙后也有一个人……” 老张定神看了半天,看到了,用手里的枪顶顶帽子:“这伙人是谁呢?”他的脑袋里一下子跳出很多念头,如果是胡子来寻仇,绝不会只有这几个人,他们应该知道攻打有炮手看家护院刘家宅院人少了行不通;若是刘歪脖的仇家,一定会前赴后继……老张离意已定便不想为刘歪脖结新仇,他很想知道来的人到底是谁?什么目的?他摸起房上的一块瓦片扔出去,落到那户人家栅栏前摔得粉碎。他缩回头大声喊:“喂,那边的兄弟请报个号上来,有什么事咱好商量!” 董学仁一看被对方发现了,进退两难,退没面子,进会吃子弹,硬着头皮从栅栏后探出头,扯着脖子喊:“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是保安第五旅的,今天前来没有别的意思,我爹前些日子被你们打伤了,我今夜前来讨个说法……” 老张听明白了,探出半截身子:“请问你爹可是买我们老爷火龙马的那位?” “正是。请问,你们为啥不问青红皂白开枪打伤我爹?今天要不说清楚,我荡平你们三姓屯!让你们三姓屯一个喘气的也甭想活!” 老张让老李去喊刘歪脖,他不敢做主,他怕这位带着千军万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三姓屯灭了。刘歪脖哆哆嗦嗦爬上房,躲到老张身后,让老张继续和下边的人对话。 “我们老爷说了,那天的事是个误会,是我们一个兄弟不懂事枪走了火。我们老爷无意和你们结仇,你看看,多少钱能平了这个事……”老张说着话看着刘歪脖的表情,刘歪脖点头,他接着说,“我们老爷愿意结交各位豪杰……” “去你妈的!现在想起这些爷是豪杰了!早干啥去了?你们朝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开枪时想过我们是豪杰吗?!快打开大门,把开枪的人送出来!废话少说!”董学仁虚张声势道。他又有了新主意…… 第68章 张豪杰身先死轻如鸿毛 小秋香成泪人莫明受罚 董学仁让两个兵从两头绕过去,埋伏在刘家大院墙根下见机行事,他则继续和房上的人周旋。 老张传着刘歪脖的话:“豪杰,怨家易解不易结,有什么要求,说一下吧!” “好汉,真是无意冒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咱们都在为日本人干事,看在这个面子,把眼下这点芝麻小事忘了吧!”刘歪脖附和着道。 三姓屯很多人被吵醒了,有人小心的出屋在院里看着热闹,有的人不敢出屋隔窗听着对话。 “老子今天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董学仁说着狠话,想把对方吓住向他屈服。 “别别这样,有什么话都好说……”老李说出话带出颤音,他害怕了。 老张把他往后拽拽,压低声音:“操,你哆嗦个啥?让对方摸到底细一个冲锋就能打进来!别忘了人家是当兵的——”他冲董学仁喊:“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也打伤了我们一个弟兄,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老爷已经认错了,也愿意赔偿,咱不如交个朋友,自古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没必要都弄成冤家!有什么想法说说吧,我们接着——” “爷有什么想法?你们听着——爷要一千块大洋,把开枪打我爹的人交出来,否则免谈!”董学仁露出半个脑袋朝房上喊。 老张有些生气,这事放在以往他早就让子弹说话了!以他的枪法百米之内指哪儿打哪儿,这也是刘歪脖出大价钱雇他的资本。他探出身子:“你干嘛不依不饶的!打伤你爹的人已经让你打伤了,这也算一还一报,这边一个劲的给你道歉,你那边一个劲地往偏门跑,太不讲情面了吧——” 猫在墙后的一个兵端枪瞄准了老张,老张说到生气时站直了身子,这时枪响了,老张一头栽倒从房上滚落下来。顿时两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老张被抬进屋,他的胸口呼呼冒着鲜血,有人用手捂,有人拿来成团的棉花往上堵,都不管用。老张大口咳着血,有出气没有进气,急剧的喘息一会儿两脚一蹬咽了气。一个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带着即将改邪归正的遗憾,和想做一点好事的善心离开了人世,熟悉他的人,佩服他的人默默落下了泪。有人感叹:“白瞎这个人啦……” 秋香闻听老张的死讯,跑到老张身前跪下哭得泪人一般。有人纳闷:没发现她和老张有过什么瓜葛,莫非……过后大珍子把秋香吊在仓房的房梁上,让她承认和老张有染,秋香死活不承认,被打得死去活来…… 董学仁没有打进刘家大院,带着一个受了伤的兵狼狈的跑了。回到驻地他把向老张开枪的兵抽了一顿皮带,罚他蹲了一个礼拜禁闭。董学仁气坏了,一分钱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对方能否善罢甘休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刘歪脖有日本人、有胡子撑腰,如果较起真来明里暗地他都不是对手,而且对方知道他的底细,万一端了他的老巢那可真是悔之无及啊!那日他听到打伤他爹人已经被打伤了,火气消了不少,也看出打进刘宅不是易事,打算和谈让刘歪脖出点血也就罢了,没想到一根筋的这个傻兵没得到命令善自开了枪,让他鸡飞蛋打进退两难了…… 老张死了,被草草埋在三姓屯东河沟的一块荒地上,后来他的家人把他的遗骨迁回老家,再过些日子人们便把他遗忘了…… 小季子被送到县城日本人开的医院,刘歪脖得知治愈他的病要花不少钱,便撒手不管了。小季子的家人把他接过家,没多久小季子死于伤口感染。平时被小季子欺负的三姓屯百姓拍手称快,恶有恶报的道理在这里得到彰显;但有一点人们不明白,老张人性还算不错,敢伸张正义,也做为仗义疏的好事,为什么也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三姓屯的一位长者回答了大家的疑问:“近墨者黑,染黑的衣服想洗白是不可能的!他的身上、骨子里都薰染上了坏人的气味,还怎么好的了!”有人听懂了默默的点头,有人不理解,叹着气离开。“死者已逝,好也罢坏也罢都带到了那个世界,如果真有那个世界,也就自有公论。人做事天在看,老天会有公断的!”长者说。 秋香依然住在冷屋子里,老张的死让她灰心丧气,人一下子变得晃晃忽忽麻木不仁…… 吴妈劝她:“你不能这样,人要是没了希望就是行尸走肉……” “我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我还能怎么样?这就是我的命……” 吴妈叹口气坐到一边不吱声了,秋香的现状她改变不了,她也只能陪秋香信天由命了…… 慧子不知出了哪里,一连几天不露面,天牛坐卧不安。天牛猜慧子可能出了远门,不然不会这么多天见不着。但他最怕慧子把浴池转卖了,那样他恐怕永远也见不到这个给他带来无限遐想、和快乐的女人了。他想去后院看看,又找不到去后院的理由。瘸龟田来查锅炉房时他壮大着胆问龟田:“龟田太君,怎么好些天没看见慧子太君了,她出门了吗?” 龟田瞥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左瞅瞅右看看,说:“你的,水的烧热热的——” 天牛追问一句:“那什么,太君,慧子太君出门了吗?” “你的水的烧热的热的!”龟田还是没回答天牛的问话。天牛心里很气,但嘴上说:“你放心,俺一口气就能把水烧得烫人。那什么……”他还想追问慧子的去向,龟田没理他转身走了。他在心里骂:狗日的你等着,有一天不砸折你腿,俺就是小舅子! 晚上锅炉压火后,天牛洗洗脸来到后院,他想好了一个理由,如果碰到龟田他就说来问慧子需要开水不;也可以用这个借口问慧子。 慧子的屋里亮着灯,天牛心里一阵暗喜,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来后院看看,如果灯亮着证明她没出门,也就没必要担心了。他轻盈的跃上台阶敲响房门。屋里没动静,他又敲了几下,站在那儿耐心等,好一会儿里面传来慧子微弱的声音。天牛深吸一口气大声回了里面的话,很快慧子打开门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突然咳嗽起来。 天牛一下明白慧子为什么这么多天没露面,慧子憔悴的面容令他心里很难受,也有些心疼:“你生病了怎么不说一声——”扶着她进屋随手关上门。 “我的没关系,病的好了。”慧子坐下喘息着,“你的有事来?” “好几天没看见你以为你出门了,俺来看看你,真没想到你生病了,早知道俺早来看你了……”天牛忘了想好的话。 “哦……”慧子吃力地爬到墙边的柜前,从里面拿着一瓶日本酒,“外面的冷,这个的喝了身上热的,你的拿回去喝吧。” “这,这……”天牛激动的双手去接酒瓶,不经意握住了慧子的手,他赶紧放手酒瓶险些掉在地上,他惊出一身冷汗,“对不起,对不起……” 慧子眼睛不眨地盯着天牛,把天牛盯得浑身不自在,头垂得低低的。慧子握住天牛的手,天牛觉出她的手在颤抖。 “你的如果是日本人的就好的……”慧子颤微微说,“我的不是日本人的就好的……” 天牛听糊涂了:“你说什么?”慧子眼中流出泪水,天牛有些发懵,害怕说错了什么,“你为么哭呢?” 慧子把脸转向一边,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转过脸来:“你的走吧——” 天牛不安地:“你身体怎么样?用不用俺去给你找郎中来?” 慧子摇摇头把酒递给天牛:“走吧,不要让龟田的看见……” 一提到龟田天牛所有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他觉得懊丧,出门时特意看了眼慧子,发现慧子低着头还在流泪。天牛非常后悔,后悔刚才没敢拥抱慧子。但如果真拥抱了慧子,慧子对他没有这方面意思他就大难临头了!调戏日本女太君,抓到宪兵队就甭想活着出来。天牛很矛盾,也怕辜负了慧子的一片心……夜晚躺在草垫子上他一遍遍回忆慧子说过的话:““你的如果是日本人的就好的……我的不是日本人的就好的……”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分析着这两句不搭边的话……脑袋里又浮现出秋香的影子。他坐起来叹气:“嗨,这一天天是咋了,怎么总是胡思乱想呢……” 第69章 栽赃陷害天牛被抓入狱 恶龟田耍伎俩借刀杀人 冯喜子来接班看见放在窗台上的清酒,拿起来看看:“这酒是谁的?”没待天牛说话他想用牙启开。 “哎,别动。”天牛喊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天牛怕他误认为自已小小心眼,红着脸说,“不是不让你喝,你等着下个班俺带点下酒菜来咱再喝,这么干喝白瞎了,呵呵。” “谁拿来的?”往门口瞅瞅,小声,“不会是龟田那个龟儿子送的吧?我想他也不会有这好心!到底是谁给的?”喜子明知故问,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是不是……” “那个谁……”说了一半天牛收住了下面的话,“别问是谁给的了,到时有你酒喝就行了呗。” 喜子把酒塞到草垫子下面:“说话算数,这酒我给你保管着,别到时你一个人吃独食,告诉你啊,在咱东北这疙瘩吃独食可是拉黑屎!” “你放心,不就一瓶酒嘛……”天牛笑呵呵说。 天牛没有失言下个班果然带着下酒菜来了,冯喜子傍晚准时来赴约。天牛把火烧得旺旺的,和冯喜子坐在草垫子上高高兴兴的喝酒,锅炉里缺煤时他跑过去加了煤再跑来坐下。 冯喜子边喝酒边开着玩笑:“我是服了你了,过年有人陪着过,有好吃的给你送,这没事又供上你喝酒了!这好事别人做梦都梦不着。” 天牛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可别胡说,这话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不骂俺才怪!” “她还能骂你?她稀罕还稀罕不过来呢……”冯喜子想问点天牛的私秘事,话还没出口龟田阴着脸出现在他俩面前。龟田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俩都不知道,面面相觑都慌了神,因为上班时间不许喝酒,天牛今天当班违反了制度。 龟田伸手把那瓶清酒拿起来,放在鼻下闻闻,横眉看着天牛:“酒的,哪里来的?” 天牛站起来,一个劲的赔不是:“对不起太君,这不冯喜子来了,俺也没耽误干活,俺陪他喝两口。”他以为龟田是来抓他喝酒的。 龟田看看他,看看冯喜子:“酒的哪里来的?” “冯喜子看着天牛小心地回答:“那谁送的……” 天牛拦他一下:“这酒是俺买的。”他想为慧子打掩护,也怕龟田知道慧子送他酒惹出麻烦,他忘了这酒是日本产的,他已经撒了弥天大谎。 龟田用鼻子哼了一声,拎着清酒走了。 把天牛和冯喜子都闹得不知所措了,“他什么意思?”冯喜子问。 “谁知道!那酒才喝了不到一半,让他狗日的拿走了,娘的……”天牛有点心疼那酒了,毕竟那酒不同于别的酒。 “真他妈扫兴!这样,你等着,我出去买瓶二锅头,咱不能把这点下酒菜瞎了……”冯喜子跑出去买酒,天牛起身往锅炉里填了几锹煤,坐下来等冯喜子。 距大和澡堂半站地有一个新增设的派出所,新增的原因是这一带日本侨民在增多,这一区域经常发生散发抗日传单的事件。 龟田背着手走进派出所,他不认识这里的警察,在他心里所有的满洲国警察都是为日本人服务的,他就是上帝,所以他趾高气扬。 值班的两个警察喝着小酒,腿架到桌子上,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对进来的人看也不看。 龟田恼了,上前把桌上的酒菜打翻在地:“八嘎亚路!日本人的给你们枪、给你们钱,你们的就是这样的效力的?!” 两个警察当时脸都吓白了,不知道龟田是什么来头,站起身打着立正:“太君,天太冷了我们喝两口酒,暖和暖和身子……” 龟田气冲冲看着他们:“你们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一个小个警察擦着吓了来的冷汗,毕恭毕敬地:“是,太君,我们良心坏了,我们一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 看着两个警察吓得腿肚子打着颤,龟田得意地笑了:“吆西,帮着大日本建立东亚共荣,功劳大大的!”他大咧咧坐到办公桌上,喧宾夺主地向两个警察安排了任务,“去抓他的回来!” 一位公鸭嗓没听明白:“他犯了什么罪?是抗日份了?” 龟田连连摆摆手:“他的小偷的干活!他偷了日本人的东西!” “小偷啊……”小个警察明白了,冲公鸭嗓使个眼色,满脸堆笑地冲龟田:“太君,我们哥俩现在就去抓,抓回来交给你处理怎么样?” 龟田沉下脸:“你们的处理,这个人要死了死了的!”他把任务交待得再明白不过了。 两个警察不敢多问了,来者身份不祥,但即便来人是普通百姓,只要是日本人就比中国人金贵,他们就必须唯唯诺诺服从,这似乎已成为制度,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个人的良心大大的坏了!他的偷了东西!偷了日本人东西的!死了死了的!”龟田怕他们没听懂连说带比划又重复一遍。这回两个警察彻听懂了,龟田是要借刀杀人,杀一个不知是好人坏人的中国人,而他们又不敢不执行。 “死了死了的懂?”龟田拿出一卷钱塞给公鸭嗓。 公鸭嗓心领神会了,恭恭敬敬的向龟田敬礼:“哈依,太君,一定让太君满、哈依,满意。” 冯喜子拎着一瓶没有商标的白酒回到锅炉房,他前脚进屋还没坐稳,后脚跟进来两个警察,把俩人都闹愣了。 天牛站起身礼貌地问:“你们找谁呀?” 公鸭嗓立着眼睛:“你们谁叫李天牛?” “俺就是李天牛。”天牛舔着嘴唇,惊慌地想着警察怎么会找上他,“什么,什么事?” “什么事?”小个警察上下打量着他,“没什么事,跟我们走一趟吧,去说清楚就行。”拉着天牛就走,天牛边挣脱边问:“ 俺也没犯王法,你凭什么抓俺……”被两个警察连推带搡拖出锅炉房。 冯喜子吓得脸都变了色,也不敢问,两腿不住的打着哆嗦。天牛回头朝他喊:“你帮俺看着炉子,别烧落了架。俺啥事也没有,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故作着镇静。 冯喜子吓懵了,跑出锅炉房又跑回来,在屋里一圈一圈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到该去找谁了。他往锅炉里加好煤,跑出去找慧子…… 天牛被关进派出所一间昏暗的小屋里,被迫坐在一个铁椅子上,双手被锁在铁椅子的横梁上。坐在铁椅子上如同坐在冰上,一会儿的功夫冰得周身骨头节都疼。天牛开始不住的打喷嚏,一旁做记录的公鸭嗓受不了了,冲天牛瞪起眼睛:“你他妈的毛病这么多!” “这铁板凳太凉了,把俺凉感冒了……”天牛解释自己打喷嚏的原因,然后壮着胆子问:“这位大兄弟,俺问你一下,俺怎么了?为什么让俺坐这玩样?” 站在一边的小个警察不满天牛的问话,举起警棍照天牛的脑袋抽来,天牛的脑袋被打得‘嗡’地一下,疼得他直咧嘴:“你干啥?你为啥打俺?!”天牛怒了,不是手被锁着他会跳起来反击,“你个小舅子!你凭啥打俺?俺犯了哪条王法……” 小个子被激怒了:“操,你敢骂我?胆他妈肥了!”抡起警棍劈头盖脸照他头上脸上打来,天牛疼得左躲右闪,想开口大骂,但没敢,他知道光棍不和势力斗的理,那样他就是以卵击石。他拚命大叫,大嗓门显示出了威力,震得小个子受不了了,对天牛发出警告:“你闭嘴,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打俺还不让俺吱声,也太不讲理,太霸道了……”天牛据理相争。 “跟你讲理?你知道理是干啥的?理就是让你们这些人挨揍的——”小个子又抡起警棍…… 第70章 伪警察如走狗心中生恶 警察局黑夜里来了女人 天牛的喊叫声在黑夜里传出很远,有行人路过站下吃惊的往这边看。公鸭嗓跑出去关上大门,回来把小个子拉到一边,小声:“别整得他嗞哇乱叫了,一会儿拿根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勒——”用手比划一下勒的动作,“你让他叫他都叫不出来!” 小个子认同的点点头:“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到时就说他畏罪上吊自杀!哈……” 慧子听到天牛被抓如同晴天霹雳,衣服没穿好慌慌张张跑去找龟田,想让龟田出面去打听谁抓走了天牛。龟田一脸不悦,先是说不知道,见慧子急得什么似的,不得不告知实情。他说天牛偷了酒,是他让警察来抓他的。 “他偷酒?他偷了什么酒?”慧子不相信。 “他偷了一瓶清酒!” 慧子一下子明白了:“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友好一些?那酒是我送他的!”她在用日语对他喊,“你到底要干什么?!” 龟田一直想找机会治天牛于死地,这个机会他认为是千载难逢的,再看慧子跟疯了一样,他知道他的目的不能得逞了…… 天牛此刻正受着非人的折磨,他的鼻子嘴都在出血,公鸭嗓威胁利诱着他:“你就承认这酒是你偷的,能他妈的咋地?关你一宿,天亮就放了你了……” “俺没偷为啥要承认俺偷了?这不是往俺头上扣屎盆子嘛!俺没偷就是没偷,那瓶酒是大和澡堂的掌柜的送给俺的,不信你去问啊……”天牛拚死维护着自己的名誉。 “妈的,这山东棒子真他妈的是个犟种,这么打他他还嘴硬,看来不给他来的真格的,他不知道大爷姓啥叫啥!”小个子从墙上电线盒里拽出两根裸露的电线,两头一碰直冒火花,把电线举到天牛眼前,“认识这东西吧?这叫鬼见愁!痛快承认,不然一会喊爹叫娘都不好使了!” “你就是打死俺,俺没偷就是没偷!”天牛眼睛一闭,做好了迎接痛苦的准备…… 公鸭嗓从桌下拿出一根细麻绳,两手背在身后悄悄走向天牛。小个子正要给天牛是电刑,见公鸭嗓走过来,心领神会的退到一旁。公鸭嗓准备好绳子突然出手从天牛背后勒住他的脖子,天牛根本无法反抗,他的脸涨得通红,脖筋暴露出来,很快就奄奄一息了…… 慧子是跑进派出所的,她歇斯底里的呀呀大叫,把正审着天牛的两个警察都吓跑了出来。公鸭嗓见来了个日本女人自知惹不起,规规矩矩地立正敬礼。慧子没理他挨个屋找天牛:“李桑!李桑!李天牛!李的,你在哪里?”她喊叫着,像母亲在寻找儿子,或是姐姐在找弟弟。 天牛听到了慧子的声音,努力挣扎透过绳子缝隙使劲喘息几口,拚命地喊出了声:“俺在这儿呢!俺在这儿呢!”他的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想起小时候淘气怕父亲打晚上不敢回家,母亲出来一声声呼唤他的情景,“掌柜的!”一声呼喊带出了委屈和感激的泪水,他哭出了声,仿佛是溺水人遇到了救命草,不只是惊喜还有说不清的一种东西。 慧子猛推开房门看到天牛的惨相惊呆了,如同被定住一样怔怔的看着天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她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扑上去发疯般解开他脖子上的绳子,抓住他被锁住的手:“对不起,对不对的……”冲跟进来的公鸭嗓喊道,“你的放开他的!” 公鸭嗓看看小个子不知所措了,小个子赶紧上前手慌脚乱的把锁打开,陪着笑脸冲慧子:“对不起,是你们日本人来报的案,说这个人偷了他的酒……请问他是你什么人?” “他的是我的工人,他的没有偷酒的,他的酒是我送的,你们误会,误会的。请你放了他的……”慧子的语气轻柔下来。 “你看,来报案说酒丢了的是你们日本人,说他没偷酒的也是日本人,真让我们太为难了……”小个子一本正经地说,面露难色。 “你的放他的,他的不是小偷,他的是个好人的……”慧子费力地向他做着解释。 龟田阴着脸走进来,小个警察赶紧迎上去和他握手:“太君,你来的正好,你看——”指指慧子,“她说他没偷酒,这酒是她送的,怎么办?” 龟田扫了他一眼,骂了句没出声的话。小个不知趣的凑到他跟前,小声:“这小子嘴硬的很,怎么打都不承认偷了酒……” 龟田很生气,气自已安排的不周,也气这两个警察不会办事,以他的想法李天牛这会儿早该被打死了:“八嘎亚路!”他狠狠的打了小个警察一个嘴巴子,愤愤地走了。 天牛为这一巴掌在心里叫好:“打他个狗日的!这狗日的该打!”他忘了他的灾难正是龟田所赐。 小个捂着挨打的脸,想发火没敢,恨恨地瞅着走出屋的龟田,冲公鸭嗓:“放人!以后这狗鸡巴事少揽!真他妈倒霉!”他的无名火不敢冲龟田发,不是因为收了他的钱,就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他也惹不起。而且这个瘸男人敢出手打他,凭这一点他相信此人一定有背景,他给龟田下了这样的定意,也为自己的奴才心理找到合理的解释。 慧子扶着伤痕累累的天牛走出警察局,两个警察诧异地目送着他们,他俩很纳闷。公鸭嗓:“他俩什么关系……这女人怎么了?为啥找个要饭花子……” 小个:“这个日本娘们一定精神不正常……” 慧子把天牛扶回她的住室,找出药箱细心的为他擦洗头上身上的伤,不住地道着歉:“对不起的,实在的对不起……” “啥对不起呀?俺得谢谢你呀!不是你,你要晚来一步,俺这会儿一定在去黄泉的道上呢!”天牛诙谐地说,心为刚刚的经历还存余悸。 “都是我的不好,他的不对,明天我让他赔礼道歉……” “道个什么道歉!俺今儿没死了是命大,是掌柜的你去的及时,不然……算了,不用道歉。”天牛觉得没这个必要,一个一心要治他死地的人,就是道了歉又有什么用?!“不就挨顿打嘛!没事,山不转水转……”他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怕慧子多心咽下后面的话。他又想起马黑子,此刻他真正的羡慕起人家的活法,人家那叫一个顶天立地,而他却活得憋屈加委屈…… 慧子心疼地抚摸着他脖子上勒紫了的印痕,挨着他坐下来,然后一点点把身体偎过去,偎在他身上,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天牛正在走神,慧子的举止把他吓了一大跳,周身的疼痛顿时消失了,血液凝固了,似乎呼吸也停止了,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伸出想抱住她的肩膀,可手举在半空没敢落下来。慧子闭着眼睛,一脸悠然自得的惬意。天牛陶醉了,这是他第二次拥有这种美妙的感觉,那次也是被龟田毒打慧子为她擦伤……他希望时间停住,永远静止在这一刻。屋外有人咳嗽,慧子触电般推开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走了。天牛眼巴巴望着她离开好不遗憾,他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来,他甚至连拥抱她的勇气还没有培养出来。这件事天牛没对任何说,偷偷埋在了心底,这是他和慧子两个人的秘密,为自己也为慧子他必须保守秘密。 刘歪脖怕董学仁再来报复,托人说情给董家送去二千斤小麦。董家找回了面子,又获得赔偿便息事宁人了。闲暇下来的刘歪脖掂量着想把秋香卖掉,他找人算了卦,算命先生说这丫头妨人,刘家再留他一定出大祸。刘歪脖害怕了,一想起秋香来后刘家发生的事他就笃信不疑了。他跑了几次县城的妓院商量卖掉秋香,但没有人愿意出哪怕一根金条来买一个烫伤还没好利索的女人,起码没人愿意买回一个还要花钱治病的病殃子。刘歪脖还得等,他劝急不可待的大珍子:“她现在连个猪崽子的价格都卖不上,等她的伤再好一好,肯定能卖个好价!咱就豁出再用一麻袋麦子把她养肥了。咱也别白养,从今往后你就把她当使唤丫头……” “哼,还不知道你那点歪歪心眼!白天让她当丫头晚上给你填房,你想得美!”大珍子恶狠狠地,“明儿我就整把耗子药,药死她!” 刘歪脖恨恨的瞪着她,说出一句他自己都后悔的话:“难怪你他妈的生个傻子,你他妈的啥心都有就是没有人心!” 大珍子跳起来嚎叫着向他扑来…… 秋香成了刘家的下人,不只是干又脏又累的活,还要随时满足刘歪脖的兽欲,更要忍受大珍子和傻子非人的折磨,母夜叉一肚子的嫉火变成了仇恨,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1945年初夏的一个傍晚,吴妈的儿媳春雨来到刘家找吴妈。刘歪脖正坐在院里抽烟,刚生过孩子,身材丰腴的春雨从他身边经过,他眼前一亮起了兽念,笑眯眯和春雨打招呼:“是老吴家的吧?”他认识春雨,以前春雨来刘家找过吴妈。 春雨停下脚步礼貌的回他的话:“噢,刘保长,我来找我婆婆,我家男人生病了,肚子疼想让我娘回去看看……” “呵呵,男人病了她回去能干啥?莫不是来要钱的吧?!”刘歪脖站起身不怀好意的笑着。春雨脸红了,想解释一下没好意思张开口。刘歪脖冲后院努一下嘴:“你婆婆在后院呢。”春雨没加思索转身走向后院,刘歪脖跟了过去…… 刘家的后院有个老宅,是刘歪脖爷爷那辈留下的房子,后来他在前院盖了新房,后院的老宅就闲置起来,平时房门总是落着锁,一到夏天屋里反潮刘歪脖就让人打开房门通通风。春雨来到后院没看见婆婆,回头见刘歪脖跟了过来,她问:“保长,我婆婆没在这儿啊……” 刘歪脖指指开着门的老宅:“在里面吧,你进去看看。”春雨走到门口怯怯地往里面看看,似乎觉出不妙转身想回去,刘歪脖在后面抱住了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别叫!叫我掐死你!”春雨吓得浑身乱颤,一声不敢吭,被刘歪脖拖到屋里…… 第71章 歪脖子做恶事强奸民女 李天牛救慧子痛打龟田 春雨失踪了,吴家上上下下十口几子人,找遍了三姓屯的每个角落也没发现她的影子。几天后春雨的尸体在村口一个废弃的深井中被人发现,打捞上来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青紫掐痕……吴妈向县里递了状纸,县里派人来调查,刘歪脖以保长的身份亲自陪着挨家挨户去访,最后的结论是:该女人与夫家发生争执,一时想不开跳井自杀。她脖子上的掐痕成了证据,春雨的丈夫被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后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昊妈哭得死去活来…… 刘歪脖做的恶事只有老李最清楚不过,春雨进院是他开的门,半夜刘歪脖雇一个长工把春雨的尸体扛出去,又是在他的班上,为了不丢掉这份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了。刘歪脖自认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是露出了马脚,事隔很久的一天,吴妈去老宅打扫卫生,在老宅的炕洞里发现一只未被烧焦的女式鞋,吴妈认出这只鞋是儿媳的,是她亲手为儿媳做的嫁妆鞋。吴妈把这只鞋藏在怀里,第二天跑到县府去告大状…… 慧子有喝茶的习惯,一到晚上自已沏上一壶好茶,自斟自饮,一面打发时间,一面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天牛有一次来慧子屋里送东西,看见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很多茶具,一问才知道是日本的茶道用具,他发现了慧子的爱好也就投其所好,每天都要烧了开水送过去,也借机和慧子聊上几句话。 “你的为什么还不成个家?”慧子问他。 他腼腆地答:“俺穷的叮当乱响,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俺啊……” “我的借钱的给你,你的要个女人吧。”慧子说这话眼睛盯着天牛,似乎要把他的内心看透。 天牛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可是使不得……”他不明白慧子的真实意图,说错了话怕丢了饭碗,也怕伤着自已的自尊,“那什么,俺得回去看看炉子了……”慌慌地走了,慧子忧郁的眼睛看着他的背影。 这天慧子在街上把脚崴了,疼的厉害一步也走不了,雇了人力车回到家。天牛闻迅跑出去把她背回屋,脱下她的袜子帮她按摩。慧子这次脚崴得很重,脚面子肿得很高,天牛的手刚一挨上她就啊啊叫起来。 “俺还没碰到你叫什么?!”天牛有意引开她的注意力。 “不行的,很疼很疼,真的很疼的!”此时她的样子楚楚动人,眼中忽闪着疼出来的泪花,“我的脚为什么总崴的?走走的就摔倒了。” “这个么……就跟中医说的火走一经是一个道理,哪儿不好哪儿就愿意出毛病。不过没事,你没伤着骨头,用不了几天就好了。你放心,俺爷爷活着的时候老有人找他给牲口看病,俺小时候看着他怎么弄的,俺就学了一点。”天牛边说边为她揉搓。 慧子听懂了他的话:“牲口的?你的爷爷是给马看病的?”“ 不是,他不光给马,猪、牛、羊、他都看。” 慧子笑了,笑得很开心:“呵呵……李桑,我的不是马,不是牛的……” 晚上天牛在锅炉房里烧了壶开水给慧子送过去,想让她烫烫脚,筋骨受伤的人用热水洗洗舒筋活血。天牛拎着开水壶走上台阶,见屋门虚掩着推开就往里走,就在进屋的一瞬间他惊呆了,只见龟田把慧子按在地上正在狠命撕扯着她的衣服,慧子拚命反抗着…… 慧子看见了天牛发出求救“救,救,快救救我的!” 天牛懵了,一时间惊慌失措,想冲上去脚却挪不动地方。他的脑海里瞬间跳出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论打架龟田不是他的对手,可日本人是打不得的,生活在满洲国的中国人都知道这个理,一但打了日本人后果不堪设想…… 龟田恶狠狠的冲他吼:“中国猪的滚出去!” 这一句话把天牛胸中的一腔怒火点着了,呼地窜了出来:“你狗日的你骂谁?!”抡起手中的水壶朝龟田的头上砸去,壶里的开水溅了出来烫得龟田嗞哇乱叫。天牛怕烫着慧子扔下水壶,上前一脚将龟田踢倒在地,然后重重的拳脚落在龟田身上,很快龟田的叫喊声弱了下来,鼻子和嘴都冒着了血…… 慧子反应过来,声音嘶哑的朝天牛大喊:“不要的打了,不要的!” “这王八蛋不是人!这是个畜生!整死他得了?”天牛停下看着慧子,在等她的指示,如果这时慧子发句话,或是默认了,他会毫不犹豫打他个半死。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让他的走吧……”慧子几乎在哀求天牛。 龟田趁这个机会连滚带爬跑出屋,扔下一句:“中国猪!你的死了死了的!” 慧子没了主意,瘫坐在地下面无血色;天牛茫然地看她,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大脑一片空白。龟田跑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清楚一点——凶多吉少! 慧子还在惊悸中,身体不住地哆嗦着:“你的跑吧!” “俺跑了你咋办?”天牛不放心慧子。 “不要管我的,你的快跑吧!” “跑……”天牛咬着嘴唇沉默下来,大脑迅速想着对策,但他已经束手无策了。屋里寂静下来,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到,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灾难可能随时会降临。 “你的快跑吧!”慧子哭着说。 天牛别无选择了,他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步出慧子房间。慧子眼含热泪绝望无助地回望着他……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慧子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神中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走出慧子房间天牛心里一片茫然,望着锅炉房和慧子的住房,心中生出万般眷恋,他甚至后悔打了龟田,如果刚才他没去慧子的屋,或者看见龟田做恶装作看不见,现在他一定还安稳地躺在锅炉房睡大觉……可惜一切都发生了,所有的后悔都无济于事,他就要亡命天涯了……再一想,如果让这一切重来他真会袖手旁观?不会的!那样做他李天牛还算人嘛!他否定了自己的不义之想……以他的性格,今天发生的这事即便不是在慧子身上他也会冲上去。想到这儿他的心绪平静了许多,不再为自已的举止后悔,反而为刚才没有好好教训一下龟田后悔不已了。 此刻夜还未深,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还有商贩在叫卖着东西。趁着夜色天牛盲目的走了几条街,猛然想起藏在锅炉房水箱秋香的东西,赶紧转身往回跑,跑了几步又觉不妥,这个时候万一龟田带回救兵他就是自投罗网。他决定不回去,找个地方先躲躲再做下一步打算。他又想到锅炉房没人看火明天澡堂就得停业,他不忍心给慧子带来任何麻烦,她能平安无事他才心安。他想到冯喜子,也只有冯喜子才能替他看锅炉…… 天牛走的及时,前脚刚离开龟田带着一群日本兵赶来了,他们把慧子的房间和锅炉房里翻了个底朝天,如果当时把天牛堵在屋里,他们一定会把他当成练刺刀的靶子。当着日本兵的面龟田把慧子按倒在地,抽出腰中的皮带把慧子抽得遍体鳞伤,前来的日本兵都幸灾乐祸的看着热闹,脸上没有半点同情,在他们眼里一个日本女人和一个烧锅炉的中国贱民勾打连环,是对日本男人尊严的挑战,她受到惩罚是天经地义的。龟田发出怒吼,扬言抓到李天牛活剥他的皮! 这一夜龟男强行占有了慧子,慧子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被自已的同胞奸污,却无处说理,无人问津,那一刻她才觉出做一个日本女人是多么耻辱和可悲!她的眼泪哭干了…… 天牛很晚才摸到冯喜子家,冯喜子已经睡下了,听到敲门披着衣服出来开门,看着狼狼狈狈的天牛愣住了:“你不在澡堂子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别提了……”天牛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冯喜子吓得张着嘴半天才说出话:“你,你,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可能觉出说的话欠妥,又改口道,“这小鬼子也真欠揍……就是,就是,打了他你、你怎么办……”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都晚了,你快点给俺整点东西吃,吃完了俺就走。”天牛还没吃晚饭,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了。 “你要去哪儿?北城有地方呆吗?” “除了你这里,北城俺谁也不认识……” 冯喜子以为天牛想躲在他家,忙说:“你看……我家不到十米的这点破地方住着一家五口……” “你看你……”天牛想说他两句又觉得没意思,想了一下:“不行……俺回老家……”犹豫着道出心里话。 冯喜子心虚了,因为他欠着天牛的钱还没还,一脸的不好意思:“你看,真不凑巧,家里现在一个大子也拿不出,你看那钱……” “啧,谁管你要钱来了,俺是让你去看看锅炉,你快穿好衣服一会儿帮俺去看着点,烧灭了炉子明还咋开门。” 冯喜子诧异了:“我说李天牛,都到啥时候了你还想着锅炉?你真行啊!难怪日本娘们那么稀罕你……” “别说这些没用的!人家对咱不孬,咱也得对得起人家……” 这时刺耳的警车鸣叫突然响起,听声音警车已经到了附近。天牛紧张起来:“不会跑你这儿来抓俺吧?” “不能吧……”冯喜子想了一下,突然叫道:“不好,龟田来过我家,没准在别的地方找不到你,就上这儿来抓你了。你快藏到我家煤棚子里……” 天牛慌了神,他怕被人瓮中捉鳖:“俺往别地方跑吧?” “不行,万一他们把前后院都堵上了你出去就是送死!” 天牛没了主意跟着冯喜子跑到后院,把身子挤进漆黑的煤棚子…… 第72章 破工棚被放火烧成灰心 李天牛愤怒中摔死仇人 警车没有停下,呜呜鸣叫着开远了。冯喜子跑来给天牛打开门:“没事了,不是奔你来的,下我个半死……” 天牛也松了口气:“娘的,差点憋死了。”他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娘的,狗才往洞里钻呢……哎——”他刚想说让冯喜子把水箱里的东西帮他取回来,怕有闪失,改口道,“快给俺整口饭吃……” 龟田没有罢休,当夜来到天牛住的工棚子一把火给点着了,大火烧到半夜,很多人端水、拿扫帚跑出来帮着灭火,好在这夜无风,没有殃及到周围的贫民窟。天牛回来取被褥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火光中大人叫孩子哭,他被吓呆了,没敢露面也没敢停留,连夜跑出北城钻进郊外的庄稼地里。 在无风的庄稼地里,天牛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夜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蚊虫成群结队一刻不停的向他偷袭,一会儿功夫全身就被叮咬得没一处好地方。他喘不过气来,周身痛痒难忍,天快亮时他实在忍受不了,爬出庄稼地跳进一个满是臭水的水坑里…… 这段悲怆的故事天牛发誓埋在心里,他觉得不光彩,不是被吓破了胆怎么会躲进庄稼地里!实在是有损男人的尊严。 刘歪脖得知吴妈去县府告状吓坏了,派老李骑着火龙马去杀人灭口。对一个无辜的白发老人下手,老李于心不忍,也是良心发现不想在助纣为虐了,偷偷放跑了吴妈后,他本人和火龙马再也没回三姓屯,从此杳无音信。 刘歪脖气吐了血,病在炕上好几天下不了地。大珍子又把一肚子怨气发在秋香身上,说吴妈是找回来看秋香的,不是这样疯婆子也回不来刘家大院!她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秋香,秋香的日子苦不堪言…… 吴妈走了,她的儿子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了,没几天疯儿子抱着小孙子不知了去向。有人说刘歪脖怕吴妈的孙子长大来报仇,害死了他们,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吴妈的家至此家破人亡了。 天牛无处可去,先在市郊跟着捡破烂的乞丐混日子,他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卖钱,自然挣不到钱,也不好意思跟着人家白蹭饭吃,几天后便偷偷溜了。后来他在江边码头找了个装卸的活,才算有了安身之地。但到了晚上他还是没处可去,一个人躺在江边的椅子上,或是沙滩上,一遍遍地数天上的星星打发无聊的时间,慰藉寂寞惆怅的心。他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秋香的东西还没取回来,那是秋香的重托,一但丢了他砸锅卖铁也赔不起!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他还期待着秋香回来的那一天,捧着他保管的东西感动的热泪盈眶…… 近来外面传闻苏联人要打过来了,传得沸沸扬扬,市区上空还经常响起防空警报。那些达官贵人一听到警报吓得赶紧往防空洞钻,天牛则相反听到警报异常兴奋,恨不得天上立马落下成串的炸弹,炸死那些可恶的小鬼子!只可惜飞机迟迟不来,他白白空欢喜了一场又一场。 休息时工友们议论纷纷: “听说老毛子要打过来了!小日本快完蛋了!” “小日本要是完蛋那天,我非睡他们几个娘们不可,我让他们得瑟……” “小鬼子娘们算个屁呀,要说漂亮人家老毛子的娘们才漂亮!那蓝眼睛,跟宝石似的。” “我们前街住个叫佐腾小鬼了,前几天喝多了闯进李寡妇家把人家强奸了,李寡妇上了吊又让人救了下来,那娘们现在神精都不正常了,你说小鬼子可恶不!有一天我非得亲手宰了他不可!” “他家住哪儿?我今晚就去砸他家玻璃!”一个工友说着狠话。 “操,使个大劲放个小屁!哈……”有人嘲笑他。 天牛靠着船舷闭着眼睛听着大家的议论,也在琢磨工友的气话。是啊,敢去砸小鬼子家的玻璃也算是勇敢行为了,更多的人尽管牢骚满腹,却敢怒不敢言。为什么呢?因为小鬼子手里有枪?有汉奸?是恶魔?他没弄明白。“哎,你们说苏联红军要打来了是真的假的?”他问工友。 “干啥?你想搞个苏联马达姆(女人)?”有工友和他开玩笑。 另一工友学着天牛的山东口音:”嗯哪,俺就想和那些胖娘们摔一跤,看看谁能压倒谁。”大家都被逗笑了。 天牛笑笑没有吱声,眼睛看向别处。工友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想起美丽的慧子……她还好吗?龟田能放过她吗?她是不是也会想念他…… 一天晚上天突然下起了雨,在江边树林里入睡的天牛被淋醒了,他跑到大树下避了一会儿雨,见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他索性不睡了冒着雨往市区走,他想回趟锅炉房,雨夜龟田不会去锅炉房检查,他可以趁机把秋香的东西拿回来…… 雨夜的北城街上冷冷清清,半天不见人影,偶尔有车经过辗起路上的水飞溅四方,天牛赶紧把身转过去,不是怕弄湿衣服,是怕车上坐着龟田,这也算做贼心虚的一种表现吧。一进市区天牛就忐忑不安,时时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鬼子汉奸。他听说经常有走夜路的人莫明的失踪了……有传闻说这些人都被送进了鬼子的细菌部队,那是有去无回的地狱!天牛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整死,他必须小心谨慎。 走回锅炉房夜已经深了,天牛轻轻敲响紧闭的锅炉房门,很快房门打开,一个满脸煤灰陌生的男人脸探出来,看见落汤鸡般的天牛不满在嘟哝:“刚睡着就被你整醒了!你干啥?” 很显然这个陌生人不会让他进去取东西,他歉意地笑笑:“对不起,今天不是冯喜子班啊?” “不是,明儿他的班。”陌生人不耐烦的说,重重关上门。 天牛瞅着关上的房门心情很失落,几天前这里所谓的主人还是他,今儿个却被人扫地出门了,他有物是人非的凄凉感。才离开短短的十几天这里一切都变了样,变得陌生不再亲切。他恋恋不舍的离开锅炉房,绕到慧子屋前翘脚往黑洞洞的窗户里张望……平时这个时间慧子还在喝茶,今天她却早睡了,是生病了还是…… 慧子的屋门突然打开,龟田举着战刀冲了出来,速度之快让天牛猝不及防。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龟田的刀已经朝他面门劈了过来,天牛身子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这刀,他还没站稳脚跟,第二刀横着拦腰朝他砍了过来……如果躲闪不及天牛的身体就会被劈成两半,刀距离地面一米多高,在没有助力的情况下跳起来几乎不可能,天牛的大脑迅速做出决断,身体后仰重重地倒在地上,就地打滚轱辘到龟田脚下,顺势抬脚狠狠地踢向龟田的下身,龟田大叫一声扔掉刀蹲下身子,嚎叫不止。天牛急眼了,一个鲤鱼打挺想从地上跳起来,地上满是泥水太滑没跳起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慢一步就可能把命丢掉,他手脚并用迅速爬起来,抓起龟田把他举过头顶,将龟田头朝下重重的蹾在地上,龟田嘴里发出微弱的一声叫,头一歪嘴里吐出一滩污物,摊开双手一动不动了。天牛抬起脚还想狠狠踢他一顿,这时屋里传出慧子的惊叫,他转身逃离了现场……他不想让慧子看到他,怕尴尬,怕相互难堪。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慧子跑出屋时天牛已经没了踪影。她看着龟田躺在泥泞的地下一动不动,没有惊讶,也没有难过,慢慢蹲下身子,喃喃自语:“为什么……” 天牛打龟田时被一个过路的洪姓男子看到了,天牛娴熟麻利的动作把他看呆了,他把天牛当成了武林高手,以后他对人讲起这段故事时,讲得活灵活现,把天牛形容得更加神乎其神,似乎天牛没费什么力,只吹了口气就让龟田丧了命……讲的人义愤填膺,听的人大快人心。再后来天牛打龟田的故事被演义成好几个版本,成为北城家喻户晓的故事。天牛再次遇到生死关头时,是这位洪姓男子帮他解了大围。 龟田死了,来调查龟田死因的日本警察向慧子询问时,她说有好几个拿枪的中国人一起围攻的龟田…… 警察纳闷了:龟田不是军人,抗联不可能冲他而来,更不会向一个看澡堂子的残疾人下手;如是图财害命,身为老板的慧子却安然无恙,家里的钱财一分没丢……他们打报告把疑问反映给了上级,并派人监督慧子。 第73章 小鬼子如绵羊原来投降 北城人庆解放欢天喜地 慧子知道是谁杀了龟田,她当时在窗口看见了天牛,龟田拿刀冲出来时她还拼命拦过。虽然天牛杀了她的同胞,但慧子从心里感激他。这些日子龟田就像魔鬼天天折磨着她,他的死使她解脱了。 痛打了龟田天牛即轻松又慌恐,他认为龟田这次不死也得残废,倘若被日本人抓到他则必死无疑。但他没有往城外跑,他知道龟田是死是活一半天都动不了,如果慧子不出面指证没人会认识他,他自我感觉慧子绝对不会出面害他,所以他又回到了码头。 那一夜天牛兴奋的要命,一想到回到老家有了吹牛的资本,心里美滋滋的。他是真的动手痛打了小鬼子,虽然小鬼子没拿枪,但拿着战刀和枪区别不大,因为他是徒手空拳将小鬼子制服的…… 他光顾坐在那儿胡想乱想,把头喊他干活他没听见,把头过来恼火的踢了他两脚,把他踢火了,站起来想还手,转念一想刚惹了祸还不知怎么回事,再惹祸可能就无处安身了,把举起的手改成为工头弹衣服上的灰,陪着笑:“大哥,俺耳朵有点背,俺这就去干,你别生气息息火。” 把头骂骂咧咧走了:“穷山东棒子,不打到身上不知疼和主,妈的!” 天牛偷偷咬牙,在心里骂:“你个臭迷子,你就会装腔作势!你有胆打小鬼子吗?俺敢打,哼,俺刚打完。你娘的,你老实欺硬得怕,你算个啥东西……这样一想,就觉得把头都不值得他生气动手,心里宽慰了许多。 几天后的上午天牛又出现在北城街里,他眼圈红红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走进一家装潢得不错的旅馆,人家看他一身的煤灰,找了个客满的理由把他拒之门外。天牛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好发火,小声嘀咕:“俺的钱不是钱啊?不好花啊?狗眼看人低!这回你请俺俺都不去了……”他沿街继续寻找。 昨天半夜码头上来了一船煤,天亮前还有船要靠码头,把头怕误事让他们连夜卸煤,一直干到天亮。干完活天牛本想在江边树林里好好睡一觉,可一到早晨江边出奇的喧闹,吵得他根本无法休息,他是没有办法才来到市区找旅馆的。 这天是个半阴天,街上像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走着走着天牛想起应该去锅炉房看看,顺便打听一下龟田是死是活,如果赶上冯喜子班就把秋香的东西取回来。他在经过一条繁华街道时,发现路两边一个挨一个站着很多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来到另一条街道同样也有荷枪实弹的鬼子站在路两边。他很纳闷,很多看到这场面的老百姓也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远远的绕开。有必须走这些街道的人都胆战心惊,生怕哪步走错惹恼一小鬼子即刻一命呜呼。 天牛又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平时不可一世趾高气扬的小鬼子今天一反常态,一个个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像死了爹娘。天牛从鬼子身边经过时紧张得要命,头也没敢抬,这个时候小鬼子如若冲他吼一声,他马上就会狂奔起来。他听到走在前边的两个中国人对话:“今天怎么了?他们怎么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不知道,看样他们好像在为谁吊丧……” 天牛好信的又走了几条街道,看见几乎所有的街道都站着密密麻麻、哭丧着脸的鬼子。他迷蒙了,想不出横行霸道的小鬼子出了什么差错……他正费解着,从前面坡上跑下来几个铁路工人打扮的中国人,边跑边喊:“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这喊声像重磅炸弹炸响在北城,爆炸的余波久久不散,“日本鬼子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了……”满城尽在欢呼。 天牛身旁的一个小伙子不相信,壮着胆走到一个鬼子跟前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鬼子一动不敢动,脸上滚下大颗眼泪。小伙子高兴的跳了起来,流着泪挥舞着双手高喊道:“小鬼子投降了!我操个他妈的,小鬼子投降了……”他从这条街道跑向另一条街道。 天牛愣住了,看着奔走相告的人们,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怀疑是在梦中……他就那么呆呆的站着,木然的看着北城从沸腾走向更沸腾。他的耳朵被震耳的鞭炮声震聋了,鞭炮炸响的烟雾充满了北城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城市。街上瞬间挤满了人,有人在找仇家,有人在寻亲人,呼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天牛被人群簇拥着走在拥挤混乱的街道上,他还在茫然之中,看着群情激奋的人群无法和现实联系起来。小鬼子真投降了?如果不是在做梦,看小鬼子的狼狈样可以肯定他们是投降了!一个中国妇女在天牛面前发疯般的打一个日本少佐,妇女的眼圈是红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滚落,不是刻骨仇恨不会是这种表情!少佐不住打着立正,嘴里喊着:“哈依,哈依……”温驯得像个绵羊。 一人带头很多人效仿,街上到处都有痛快打鬼子的场面,到处都能听到老百姓的怒骂和鬼子的哀嚎声。也有正直的老人出面制止打日本鬼子的行为,说鬼子投降了已经得到了报应,咱不能像痛打落水狗似的…… 有人反驳,说中国人的仁义不适这些魔鬼,小鬼子这些年在中国烧杀奸淫无恶不做,一说投降就免了所有的恶,太便宜他们了!老人还是搬出圣人教诲让人们善待这些放下了屠刀的小鬼子:“圣人说‘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满街的喧嚣淹没了他们的争执。 有些刚知情的伪军、汉奸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就被怒火中烧的老百姓团团围住,有人声泪俱下发出控诉:“你们这些汉奸走狗也有今天啊!老天爷呀,你终于睁开眼睛了——” 这边还在热闹中,城市西边敲锣打鼓像开了锅,一队队苏联红军被成千上万的民众夹道欢迎开进北城。有人带头喊口号:“苏联红军万岁!苏联红军万岁!”口号声响彻云霄。 天牛看着热闹,心情异常激动,他想起老辈人说的话,“善恶报应如影随行,不是不报时候没到……”突然天牛的心狂跳了一下,刹那间他想起慧子,这个时候慧子会不会和眼前这些日本人一样……他顾不得多想挤出人群朝大和澡堂跑去。 第74章 危难中忆旧情没忘慧子 抗联至抓歪脖秋香得救 大和澡堂前围了十几个人,有半大孩子也有中年男人,他们奋勇争先的捡石头砸着澡堂的窗户玻璃,一会儿的功夫完整的玻璃所剩无几了。 天牛没敢惊动他们悄悄绕到后院,见慧子的房门紧闭着他的心悬了起来,假如慧子在这个时刻离开了,消失在北城茫茫的人海中,他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见到她;假如慧子已经被什么人抓走了,后果一样不堪设想……他箭步跃上台阶边敲门边朝里边喊:“慧子,是俺,俺是李天牛!”屋里没动静,他开始用力砸门,里面还是没动静,他用尽全身力量撞开房门冲进屋。此时天牛还有一个担心,怕慧子在突然的打击下寻了短见。 慧子面无人色浑身颤抖着龟缩在窗下,直呆呆看着冲进来的天牛,嘴里发出啊啊的惊叫声,看样子她是吓坏了。 天牛在她身边蹲下来,摇晃着她的肩膀:“掌柜的,是俺。慧子,是俺。俺是李天牛!你怎么的了?有人打你了?”慧子还是呆呆看她,半晌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天牛的鼻子酸酸的,他不知说什么好,他找不出安慰她的话,鬼子投降是大快中国人心的事,但对慧子来说却是另一种心情,他不能违心的去迎合她。沉吟片刻,他说,“你莫怕,日本人投降了跟你没啥关系,你也没跟他们一起做过坏事……” “我的没家了……日本的完了……”慧子痛哭流涕。 “日本完了你没完,你还有俺呢,你放心,你跟那些小鬼子不是一回事,没人会怎么的你……” 正说话间,屋里的窗户玻璃发出巨大的碎裂响声,一块砖头穿过玻璃飞到屋里墙上,玻璃碎屑飞溅下来扎在慧子后脑上顿时鲜血直流。慧子吓得体如筛糠,死死抱住李天牛:“我的怕呀,我的怕呀……”天牛赶紧用手捂住他流血的伤口,四下寻找可以当绷带的布。 又一声巨响,门上的一块玻璃被砸碎了,慧子吓得身体开始痉挛。天牛顾不得多想了,拉起她捂着她的头向外跑,刚出屋门就被正在砸玻璃的几个男人堵在门口,一个带前进帽的男人抓住慧子胳膊:“不能放日本鬼子的女人走!” 有人随声附和:“对,一个小鬼子也不能放走!” 慧子吓得哇哇大哭,天牛急出一头大汗,腾出捂着慧子伤口的手掰开那男人的手,慧子头上哗地又流出血来,他急得要命,不住的跺脚:“你们还讲理不?她是日本人不假,可她从没做过坏事,她一个开澡堂子的跟咱们做小买卖的一样,都是为吃口饭,你们难为她干个啥?!俺以前就在这里烧锅炉,可能你们有人认识俺,俺替她打保票她是个好人。再怎么说,她现在头上正在出血呢,你们行行好,让俺带她去包一包。”他捂着慧子的伤口,唾沫星子乱飞的和这些人讲着理。 前进帽上前推了一下天牛:“你他妈谁呀?”回身冲大家,“没准这小子是个汉奸!” 天牛急了,被人误认为是汉奸打死了都没人同情,他赶紧替自已辩解:“别开玩笑了,俺是汉奸!汉奸有俺这模样的吗?俺和你们都一样,都是穷人,都是给人家干活的。”往人堆里瞅瞅,“你们不认识俺?俺一直在这里烧锅炉……” “刚才抓住的那个汉奸也这么说,他还说他是抗联的地下工作者呢!揍他,让他不老实!”有人在煽风点火。 天牛慌了,如果群情激奋起来他和慧子都难逃噩运,急中生智,他说:“俺以前真在这里干活,上个礼拜吧,俺把这儿管事的小鬼子龟田揍了,以前俺也揍过他,因为上次揍他俺才跑的,俺要是汉奸俺敢揍小鬼子嘛!你要不信你问俺掌柜的——”慧子吓得张着嘴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天牛的这句话又差点惹火烧身,有人说他俩串通一气狼狈为奸。那位看到天牛打龟田的洪姓男子挤到前面,一脸的惊愕, 拍了一下天牛肩膀:“是你呀大哥!我看着像嘛!那天你打那个小鬼子时我就在胡同口,看得一清二楚。”回身冲围观的人,“哎,记得我讲的那个事吧?那天打死小鬼子的就是他,难怪刚才我看着他脸熟嘛。”有些人的表情变了,由仇视转为敬佩,仍有人不屑一顾。 天牛这才知道龟田已经死了,可他不敢求证,怕这人说的和他不是一回事麻烦就来了,就没有回旋余地了,但他还是利用这个机会借题发挥说:“那小鬼子该打!换成你们各位也一样会冲上去教训那狗日的!”慧子头上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他拿开手看看又飞快捂上,“你们行行好,让俺领她去包一包,你看她流了这么多血,有什么事一会儿俺回来再说行不……”天牛一只手向大家作揖,“求求大伙儿了——” 前进帽被天牛说动了心:“别难为一个娘们了,外面有的是小鬼子想撒气找他们去!” 洪姓男子也帮忙说:“这人是个汉子,不是汉奸,咱快别挡着道,人家还流着血呢,有啥事等他回来再说。” 有人从街上跑回来传达着最新消息:“走啊,快去看看,老毛子进小鬼子兵营了,好些日本娘们都吓跑了——” 人群哗地散开了,洪姓男子冲天牛挤挤眼睛:“我就在前街住,哪天我请你喝酒。”跟着人群跑了。 天牛拉着慧子赶紧离开,怕那些人反悔再跑回来。慧子还穿着日本和服,天牛怕引起路人注意领着她专挑小道走。在北城天牛举目无亲,整个城市此刻是满城欢呼,万巷沸腾,他和慧子无处可去,也不敢让慧子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走走停停,像做贼一样,绕开一波又一波的游行队伍,天色暗下时他们在城郊的一片残桓断壁中,找到一间剩下半个房盖的破房子,他和慧子钻了进去…… 小鬼子投降这天三姓屯来了一队衣着不整的抗联战士,他们是奉命来抓汉奸刘歪脖的,刘家大院被严严实实围起来,没等枪响刘家大门洞开,几个家丁扔掉枪举手投降了。只可惜当天刘歪脖没在家,过后也没敢再回来,上山投靠巴旺德当了土匪。 一个当官模样的抗联懊丧得直拍自已大腿:“就晚一步……这样恶贯满盈的汉奸一天都不应该让他多活!” 惊恐万分的秋香被解救出来,她瞅着一张张陌生且亲切的脸,泪如雨下…… 第75章 为逃命住漏屋天牛无悔 头受伤身发烧慧子病重 天牛和慧子住进的这间房四处漏风,好在是夏天还没过去不用考虑保暖问题,天牛在外面捡些破棉絮、干草铺在屋里地下,让惊魂未定的慧子躺在上面。慧子现在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恐不已。 天牛出去捡柴禾时发现这里还住着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妇,天牛朝他们借来了一床破棉被,借来火柴在屋里生了火。火点着了却没有东西可做,天牛用兜里仅剩的几毛钱去街上向一个摊煎饼的小贩换了点玉米面,回来想做碗粥给慧子喝,发现连个瓦罐也找不到。他又跑到老夫妇那儿借来一个破锅…… 慧子发烧了,可能是惊吓所至,也可能是头上的伤口感染了,她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天牛抱着她滚烫的头不知如何是好。天牛要出去找药慧子拉着他不放,嘴里嚷着:“我怕,我怕呀……”慧子此时真怕天牛一去不复返,那她就成了孤苦伶仃的可怜人了。 “俺不走,俺哪儿也不去,你别怕,俺这在这儿守着你,你放心睡吧。”天牛安慰着的她,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条沾着唾沫把她脸上、脖子上的血渍一点点擦掉。她的伤口还往外浸着血水,天牛不禁又担忧起来,如果她的血一直流个不停,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慧子昏睡后天牛蹑手蹑脚走出屋,举头望着即将沉下的夜幕束手无策。这里远离市区,他又身无分文,他只有向那对老夫妇求救…… 同样四处漏风的屋里亮着一盏煤油灯,不大的火苗被四处吹来的风不停地舞动着。大娘嫌火苗大了浪费油,拿出剪子剪去一段灯蕊,屋里顿时暗淡了下来。天牛拿起炕上的旱烟筐自已卷了一根烟想点着,一看大爷正在沉思忙把烟递过去:“大爷,您老抽烟吧。” 大爷接过烟对着油灯点着抽了两口,摸着花白胡子开口说话:“嗨,人老了啥都不感兴趣,老话说‘人老通树老空’就是这个理。看破红尘惊破胆!看破放下?谁能看破?谁又能放得下?人都好此一时彼一时。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小鬼子投降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咱全中国的老百姓都高兴!不是大爷大娘年岁大了,也早跑到街上唱大戏去了。大爷不是说你那位,小鬼子投降他们的女人装上可怜了,她们早干嘛来的?他们疯狂的时候拿我们中国人当过人嘛!大爷的意思,你发善心可以,人之初性本善,但别忘了,这个时候千万别整个千斤担挑自个肩上。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也不是孙悟空,你有啥本事把这个日本女人养活?听大爷一句话,让她吃饱饭赶紧走人,你落个清净比啥都强。” 天牛被大爷说懵了,他本是来求救的却被泼了一身冷水,透心的凉:“大爷……她真是好人,跟其它那些日本女人不一样,俺在她手下干活,她关照俺,过年陪俺过,有好吃的给俺送……”天牛数落着慧子好处想以此打动大爷的心。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大爷是为你好——”大爷抽着烟不说话了。 天牛快急哭了:“大爷,”又看看大娘,“大娘,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她现在发着烧,头上流着血呢,俺实在没法了,领她出去怕路上有人截……” 大娘嗔怪地瞪老伴一眼:“还说人老通呢!通啥了?连个人情道理都说不通。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一个普通的女人家能做啥坏事?人家现在有难了找咱帮一下有啥大不了的,人家要是没难还用得着你。”拉天牛衣服一下,“别听他的,他早年让小鬼子把腿打折了,到今儿个还记恨着呢。” 大爷生气了,梗着脖子:“我怎么就不记着!我这是年龄大了,要不然早去找那些王八蛋算账去了!哼,他打折我一条腿,我踹折他两条腿!” 大娘拉起天牛:“别听他的,他岁数大了老糊涂了,这人一上岁数净想着以前的那点破事。走,大娘跟你去看看。”从炕上的破棉被里拽出一团棉花让天牛拿着,“带着,兴许用的着。” 夜幕降下了,路上净是砖头瓦块,天牛小心翼翼地扶着大娘往他们住的那个破房子走:“大娘,你和大爷一直在这儿住啊?”天牛问,他好奇这两位老人为何住残垣断壁里。 “不是,我和你大爷也才搬来没多久,以前我们住在马家沟河沿上,这不今年发那场大水把我们跟前的所有房子都冲塌了,没办法才临时找个地方住下。我儿子在铁道东买了个旧房,正翻盖着,天冷前我们老两口就能住过去了。” “哦,大娘,这儿打过仗吗?这儿的房子怎么成这个样?” “听说前年小鬼子和抗联在这个地方交过火,死了不少鬼子,后来鬼了一生气就把这儿放火烧了。” “噢,怪不得……” 慧子烧的直说胡话,天牛叫醒她,一会儿她昏睡过去又胡话连篇。天牛找来一些木头在屋里生上火,为身子不停打哆嗦的慧子取暖,也为给慧子治病的大娘照亮。 大娘把拿来的棉花点着烧成灰洒在慧子头上,然后双手合一朝天跪拜,嘴里叨咕着求观世音菩萨保佑的话。她虔诚的表情向在为自己的儿女祈祷,天牛深深地被感动着。 一会儿的功夫奇迹出现了,慧子头上的血不流了,棉花灰凝在慧子头上形成了一块痂。天牛高兴得什么似的:“大娘,你看她头上不流血了,真是太神奇了!” 大娘也很高兴:“是啊,这叫偏方治大病,是观世音菩萨显灵保佑她。” “大娘太谢谢你了!” “谢个啥?也是这孩子福大命大造化大。百年修得同船渡,兴许大娘上一辈子就和这闺女有缘……”大娘让慧子翻过身去,她摘下带在手上的银戒指为慧子刮痧,慧子随着大娘均匀的刮痧发出轻微的呻吟,一会儿她的呻吟停下了,她睡着了。 大娘的叹了口气:“嗐,看明天是什么样吧……” 大爷摸黑给慧子送来一碗小米稀粥:“让这闺女吃点吧,吃点东西身上有力气,病也能好的快。”慈祥的目光停在慧子身上,“一个女人家不生病还好,生了病步步维艰啊……” 第76章 情急中李天牛想卖宝物 回旧地发现宝物失踪 半夜慧子突然抽搐起来,天牛吓坏了赶紧跑去又把大娘请了过来。大娘为慧子把着脉,神情变得很严肃:“这闺女可能是风邪内侵,害了金疮痉了(破伤风)。” 天牛听得一头雾水,看大娘的表情他紧张起来:“什么意思大娘?” “就是,就是……”大娘想解释给他听,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说了你也不懂,就是邪风钻进她伤口里了。这病要得上可不得了!”摸摸慧子额头,“烧得烫手,这么挺着不是办法,你快想办法弄点药吧,别把这孩子烧坏了。” 天牛急得直搓手,身无分文药铺不可能赊给他药:“上哪儿去弄药……”他的头上急出汗来,猛然间他想起秋香的东西,心顿时敞亮了,暂时借用一点秋香的东西救命,日后秋香知道了也会原谅的,届时他再想办法归还上。他觉得这是天赐的好办法,激动的握着大娘的手说,“大娘,麻烦你在这儿陪她一会儿,俺一刹就回来。”没待大娘应允,他转身跑了出去。 大娘在后边喊:“你快点回来,你大爷夜里离不开人……”大娘更怕他一去不复返,把一个病秧子扔给她,小声祈祷,“观世音菩萨你让这小伙子快回来吧,这闺女要是没人管难活到天亮……” 夜半时分街上仍然异常热闹,鞭炮声还在不时响起,唱各种大戏的台前围聚着很多人,喝彩声此起彼落,看来今夜北城要成为不夜城。 天牛绕开人群一口气跑到锅炉房,推开房门他愣住了,锅炉房里黑漆漆的一点亮也没有,他壮着胆子喊了几声:“有人没有?有人没有?”回应的是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再无任何动静。天牛凭经验试探着一步步摸进屋里,又意外的在经常放火柴的窗台上摸到几个火柴,他高兴万分,拿一根火柴在墙上划了一下,噌地一下火柴着了,应了那句‘一灯能除千年暗’的古语,屋里刹间明亮起来。天牛赶紧借着这点亮从窗户上撕下一块油粘纸,又划着一根火柴把油粘纸点着,把油粘纸卷成一个桶高举着朝水箱上看,这一看把他魂都吓没了,水箱不见了!他的脑袋嗡地一下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他稳稳神四下看看,发现水箱躺在门口的角落里,上面的所有阀门都不翼而飞。看来是有人想拿走水箱,或是因为沉,或是门太小没拿出去。天牛恨得使劲踢了一脚水箱,脚被硌疼了,疼得在地上直蹦。他抱着脚颓丧地坐到水箱上,长久不动。掉在地上的油粘纸烧尽了,火忽闪了几下灭了,锅炉房随之被黑暗包裹住…… 天牛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他的大脑完全没了意识,绝望加懊丧让他一度想一死了之。他不能原谅自己,人家的东西怎么就给弄丢了!这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事,有一天秋香回来了他如何向人家交待!说丢了人家信吗?东西丢了人为什么没丢?!他现在后悔得要命,但又找不出该从哪儿后悔。如果今天早晨不跟着看热闹,第一时间来到锅炉,或许东西不会丢……可一切的后悔都于事无补,慧子还病着,需要救命的钱,他必须想办法,他想到冯喜子……在往冯喜子家走的途中,他打不起精神了,像一个病人,不止是无精打采,而且失魂落魄。 又看到天牛冯喜子颇感意外,睡意惺忪的眼睛马上有了神,激动地照天牛胸前擂了一拳:“你还活着!!”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天牛握着他的手心里酸酸的,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睡下了?”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废话。 “走,快进屋,让你嫂子起来给咱炒两个菜,咱哥俩喝点。”冯喜子拉天牛往屋里走,“你这一走真是想死我了!你知道不,龟田死子!让人整死了,摔得七窍出血,死那个惨啊……” “俺知道,龟田是俺摔死的。”天牛平静地说,分开冯喜子手,“大半夜的嫂子和孩子都睡了咱别进屋了……” 冯喜子没听清他说什么,细一回味反应过来,又拉起他的手:“你说啥?龟田是你整死的?”他以为天牛开玩笑。 “是俺整死的。”看冯喜子吃惊且怀疑的表情,他笑了,“你不信?小鬼子投降了咱也不怕了,真事的,下雨那晚俺去找你,碰巧不是你的班,俺就转到后屋想看看掌柜的睡了没有,没想到龟田举着刀冲出来了,那王八蛋想置俺死地,他不死俺就得死,俺实在是没招了才摔死他的。” “嗬!嗬嗬!看不出来,那龟儿子到是死在你这个冤家对头手里!”他想起什么,“哎,那个日本娘们哪?” 天牛的目光暗下来:“俺正是为这事来的……慧子掌柜的头受伤了,现在发着高烧。” 冯喜子又吃惊了:“真他妈的怪事了!这兵荒马乱的她能找到你!我还以为他早被街上那些地痞无赖祸害死了——你不知道,今天在咱北城的日本娘们到处乱窜,我三叔家就跑来两个,非要给我叔当媳妇,可惜我叔是太监出身娶不了媳妇,不然多好点事。” 天牛没心听他说什么,在想着自已的事:“不是她找到俺,是俺去找的她,也真让你说着了,俺再晚到一步,她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阎王爷那儿了。”他一转话题,“哎,锅炉的水箱让谁弄下来的?你看着上面有个黄色包没有?” 冯喜子被问愣了:“黄色包?没看着。水箱是街口焊洋铁壶的那爷俩弄下来的,今儿他们没拿家伙什门太窄没整出去,说明天拿镐头把门刨大点再抬出去。”加重语气,“你说那包是谁的?怎么跑上面去了?谁放哪儿的?” 天牛不想道明,不道明又说不清事,他犹豫着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完了加一句:“这下可毁了,砸锅卖铁俺也还不上人家……” 冯喜子彻底震惊了:“啥玩样?你外边还有相好的?!真看不出来你个山东棒子有两下子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什么……”天牛不想解释了,用手指捅他胸口一下“俺来是有事的,你快想法给借两个钱,慧子还躺在城东破房子里,等着药呢……” 冯喜子一跺脚:“这事你咋不早说?快,我跟你去看看。”走了两步发现自个还光着上身,拍一下脑门,“这浆糊脑袋!你等着我回屋穿衣服取钱去。” 第77章 冯喜子找地方安顿天牛 冯三叔与郎中撮合慧子 慧子喝了药平静地睡着了,坐在她身边的大娘摸摸她脑门:“没病不死人,治病还得用药。佛菩萨是救命不救病,她的病好得这么快多亏了这位……”他看着冯喜子。 冯喜子说:“应该的,应该的。慧子以前是我们掌柜的,也不是以前,昨天还是我们掌柜的,她平时对我们不薄,她现在遇了难我们帮帮她应该的。” “知恩图报,好啊!大娘啊就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啥事都别急。”大娘发着感叹。 送走大娘后,天牛和冯喜子坐在门口抽着烟,冯喜子提醒着天牛:“咱在这儿抽烟小心点,外边看着特别显眼,别以为这里藏着汉奸啥的就麻烦了,来人一看这里有日本女人,咱可就说不清了。” 天牛叹口气:“嗨,俺正发愁这事呢。俺到没想到有人来搜,你看——”他指指破房子,“这儿四处漏风,要赶上下雨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你说她还病成这样……” “你的意思……让我帮着找个的地方?”冯喜子疑惑地问。 “那就再好不过了!用不着常住,她病好点咱就走。” 冯喜子面露难色:“按说日本女人对咱不错,没骂过咱也没打过咱,现在人家落了难咱不该袖手旁观……只是我屋里头那位整个一个母老虎,她绝对不能接纳她,在以为我和她有点啥关系更完蛋了!”想了一下,“这样吧,让她上我叔那儿住几天吧,我叔轱辘棒子一个,没说道,多住些日子也没关系。” 天牛喜出望外了:“太好了!你叔家在北城吗?” “不在北城我说他干啥!他要在奉天远水能解渴嘛!” “那,那,那咱现在就过去?”天牛心急起来。 “这大半夜的,慧子又发着烧,路上让老毛子把咱当成汉奸逮起来,可就出大乱子了!急啥,不在乎这半宿了,天亮咱再去,把握的。” 冯喜子三叔住在城南一个叫魏家屯的小村里,全村有百十户人家,都以种菜卖菜为生。三叔六十多岁,当过太监的底子留下一身病,天牛和慧子来后住在当仓房的西屋,每到夜里三叔剧烈咳嗽时,天牛就跑过去帮他捶背倒水,平静下来的三叔也会和他讲些宫里的事……三叔十三岁那年和家里怄气跑到了京城,出于虚荣心想光耀乡里,就跑到宫里想当太监,他当时不懂净身是什么意思,直到被人按在特制的床上才大哭大闹起来,但一切都晚了,不到一分钟他男人的身份就被剃除了,他后悔不迭,痛苦万分。因为无知断送了自己的一生,他甚至没有勇气和家里联系,家里也以为他死了,直到满清被推翻,他才叶落归根,重新见到家人……三叔说话时声音先是沙哑,继尔转向娘娘腔。三叔痛恨自己的腔调,这也是他平时不愿出门的原因。慧子到来三叔的话多起来,但说得最多的是‘啧’字,一过到这屋就‘啧啧’不断,表露出对慧子病情的担忧。天牛从心里感激这位老人,更加后悔丢失的那些东西,如果东西还在,他会不顾秋香的反对留给三叔一些,让他颐养天年,可现在只剩这些没用的空想了。 在日本人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时候,有人接纳慧子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那些无家可归的日本女人被喝醉了酒的苏联大兵强奸轮奸的不计其数,更多的日本女人顾不得廉耻跑到中国百姓家求助,有些好心的、胆大的中国百姓便想尽办法帮她们渡过难关,家中有光棍的也就两将就偷偷过起了生活,相比之下慧子比她的同胞幸运的多。 慧子还是经常莫明的发烧,病情时好时坏,冯喜子请来当郎中的朋友为慧子来针灸,几天下来慧子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三叔高兴了,自己掏钱请客答谢郎中。就在这间小屋里几个人坐在炕上推杯换盏,慧子围着被子坐在炕里看热闹,三叔想让她喝两口,郎中说她身子虚没让喝。 郎中喝着酒开玩笑:“要是早年哪,我也跑出去拉个日本娘们回来,哈哈,现在不行喽,人老了没有好使的地方,哈哈。” 冯喜子说:“生姜还是老的辣,怕个啥!你要有这个心我出去给你找一个,外面现在日本女人多的是,没准找来个能干活的,比买头驴还划算——”看慧子一眼,觉出话说得粗俗不好意思的吐一下舌头。 郎中连连摇头:“可不中,年轻时该喝的喝了,该享受的享受了,可不能到老了不主贵让晚辈小瞧喽。罢了,人生就快到一站了,老实歇着吧……” 三叔细着嗓子接话:“人这一辈子最难的是自已做不了自已的主,就连做梦都说了不算,不信你试试,你说我想做梦娶媳妇,能吗?!” “是啊,是啊,这话说的在理。”郎中附和着,“三叔见多识广,说出的话也和旁人不一样,中听。” 他们在说话时慧子默默听着,脸上挂着惆怅和茫然。 郎中对慧子说:“我说话不知你能不能听懂,记住车到山前必有路,什么事都急不得。我看守着你的这个小伙子不错,不行你们俩就对付过吧,在哪儿还不是一辈子,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天牛脸红了,想解释,冯喜子摆摆手:“你看你,这我可就不赞成你了,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哪儿有那么多的好事都给你!痛快一句话,这个日本女人你喜欢不?你不喜欢咱立马撵她走——”指着慧子看着天牛。 慧子有些惊慌,直勾勾看着天牛。天牛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扫了慧子一眼,低下头:“你都知道还非让俺说出来……俺喜欢还不行么……” 冯喜子笑了:“这就对了嘛!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男子汉大丈夫没这点担当,你把人家带走了我还不放心呢,我怕你哪天缺钱了再把她卖窑子去,哈……” 天牛被笑得难为情了,他的后一句话也刺痛了他,他想起秋香……假如这个时候秋香出现了他该怎么办……他的思绪有点乱。 郎中说:“北城现在太乱,呆在城里不是长远办法……昨天下午两个喝醉的苏联兵在街上抓住个日本女人,拉到破房子里就给强奸了!咱老百姓哪敢管他们,他们是来解放北城的……”郎中拿出烟点着抽了两口,“你看现在一到晚上,不单是日本女人,就是中国女人也不敢独自上街。” “不行你带着她去乡下吧,乡下能好些。”三叔说。 “回哪个乡下?到那里人生地不熟吃啥?再说谁能接纳咱?外面到处都是老毛子,遇上了就是麻烦……”天牛说的都是实话。带着日本女人到一个人生地不熟地地方,受气是必然的。天牛想到回老家,秋香等不来了,秋香的东西也丢了,他在恋着北城毫不意义,也许回山东老家是唯一的出路,“俺想带着她往回走——“天牛说。 “去哪里呀?”冯喜子问。 “俺想回山东老家……” “回老家自然是个好办法……可眼下各个路口都有苏联大兵守着,火车站就更不用提了,再带着日本女人脱身,难啊……” 三叔咳嗽了几声,抹抹嘴巴说:“按说这是一步好棋,喜子也说你们过去就要好,我也看出你对她是真心意,带着回老家也不是不可以,你没娶妻生子,她也是无家可归,也算门当户对。” 天牛脸又红了:“俺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小子是傻子!为啥不是?这是小鬼子投降了,不是这样能落到你手上嘛!”三叔沉思片刻,神情又暗淡下来,“嗨,你带着她回关里,你两个谁手里也没有钱,怎么回呀?飞回去……” 这是个现实问题,没有钱寸步难行。天牛想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借钱的人。他硬着头皮对三叔说“三叔,你看在北城俺除了认识你和喜子,俺谁也不认识了,借钱也没个地方,你看看,能不能帮着给俺借点盘缠……” “借盘缠?你用啥还?”三叔扔下这句话,下地背着手出屋了。 第78章 老太监发善心筹来粮食 追抢匪遇红军险些成冤 “你三叔是真没有,他要有不会不借你的。”郎中说。 冯喜子也觉出三叔的话说重了,他替三叔解释:“我叔这人过去在宫里呆惯了,冷不丁出来和外边不合群,他也是真没有,你想他从宫里出来时满清都夸台了……” 天牛和慧子面面相觑。慧子看懂了这个尴尬场面,她对天牛说:“我的给你添了麻烦……” “啥麻烦!天塌大家死,没啥大不了的!”他喊了一句于事无补的口号,心里却敞亮许多。 怎么办呢?没有钱寸步难行,留在北城又没出路,天牛急得嘴和舌头都起了大泡。一提到借钱冯喜子一连几天不着面了,他还欠着天牛的钱,是怕天牛管他要钱。三叔也很少再进他们这屋,碰上面也只是无声的点点头。天牛感觉出三叔对他们的冷漠,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省了人家下逐客令。一但离开三叔家他们还是无处可去,天牛犯了大难…… 这天三叔早晨出去,很晚才背着一袋子小米回来,进了西屋把米袋子放在炕上,一脸笑颜,擦着满头大汗,冲天牛说:“三叔就这点本事了,靠这张老脸整回这点东西,回头去市上卖了,这功夫粮食缺好换钱……” 天牛感动得热泪盈眶,也为自己误解了老人万分惭愧。他知道体弱多病的三叔可能等不到他还钱的日子,他郑重其事的跪下给三叔磕了三个头,慧子见况也跟着磕头,三叔满足的摸着光秃秃的下巴笑了。 第二天天牛扛着米出门,想到市场上把米换成钱,刚一出门他就被人盯上了,出了魏家屯没多远,突然窜上来两个大汉,一个死死搂住天牛,另一个抢下米袋子撒腿就跑。天牛急红了眼,用后脑狠狠磕向搂着他的这人的脸,这人大叫了一声松开手捂住流血的鼻子,转身往后跑,天牛顾不得追他,拚命去追抢走米袋子的人。前边的人发现后边有人追赶,凭着身大力不亏也拼命跑,大街上出现一幕连喊带骂的追逐场面,很多路人驻足观看。 “日你奶奶的,你再不站下俺追上你,腿给你打折了!”天牛离他只有二十多米远,就是追不上,他气喘吁吁的连跑边骂。 前边人也不示弱,可能觉得自已战胜后边的人胸有成竹,也气喘吁吁地回应:“累死你个王个蛋养的!一会儿就累吐血你——” “你不站下今天就是追到你姥姥家,俺也不会放过你!你快放下粮食,俺不打你……” “追到我姥姥家?我姥姥早见阎王去了,你自己去吧!”被追的人耍着嘴皮子气天牛,“你要见到我姥姥给我捎个好……” “你个小舅子,你等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去追,前边的人一直瞥着他,见他加快了速度也拼命快跑几步,两人的距离还是那么远。天牛累得胸上似装着一团火,他快吐血了,他快坚持不住了…… 前方出现一队苏联红军,天牛眼前一亮,拼命挥手示意他们帮忙拦住坏蛋,他们看懂了天牛的意思,把抢米的人截了下来。抢米人见被人赃人俱获,耍开了无赖,指着追上来的天牛说天牛要抢他的粮食。天牛气得冲上去打他,被苏联大兵抡起枪托打倒在地。牛无论怎么解释他们也听不懂,最后两人都被抓回驻地。 天牛和抢粮人都被扔进兵营的马棚里,可能是怕他们打起来,又把他俩分别绑在马架子上。天牛不住嘴的骂抢粮人:“你狗娘养的,俺穷得都快尿血了你敢抢俺,你真他奶奶的狗眼无珠啊!你等俺出去的,一脚不踢死你才怪呢……”抢粮人脸转向一边,吹着口哨表示不在乎。天牛听到外边有脚步声,是皮靴踏在硬地上的声响,他停下不骂了,顺着木板墙缝往外看,一个身穿苏联军装的年轻女人走过来。这个女人长着一头黑发,从马棚经过时无意间向里面瞅了一眼,天牛觉得这个人眼熟,弯下腰定神仔细看,认出这个女人是教堂那位漂亮的嬷嬷,他激动万分,晃着马架子大声叫喊:“嬷嬷!嬷嬷!是俺,俺在这儿呢……”嬷嬷停下来寻找发出喊声的地方,天牛怕她走开,扯开大嗓门猛喊,“俺在这儿呢!俺在这儿呢……” 嬷嬷走过来让看门的大兵把门打开,天牛看着走进来的嬷嬷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真是太好了!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认识俺了?俺是……你忘了——” 嬷嬷认出了他,露出好看的笑容:“是你呀?你,你为什么事被抓来的?” 天牛把经过讲给她听,她听后沉吟片刻,说:“哦,是这样,你等着,我进去和他们说一下。” 抢粮人慌了,也朝嬷嬷喊怨:“大姐,你快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是他要抢我的粮……” “滚你娘的!你还敢胡说八道!你个小舅子……”当着嬷嬷的面更难听的话天牛没好意思骂出来。 嬷嬷走出去,门口的大兵又把门关上。天牛这回有底气了:“你等着吧,不到晚上就把你拉出去枪毙了!” 抢粮人害怕了,露出可怜相:“大哥,大大哥,你饶了我吧,你救救我吧,我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我不能死啊!” “你现在说啥都白搭,你就等着吃枪子吧。”天牛还在气头上,他恨坏了这个抢粮人,因为他自个平白无故的挨了两枪托,如果不是碰到了嬷嬷今天没准吃枪子的人是他,他抬起脚想踢抢粮人,够了半天没够着,“你这种王八蛋早枪毙了早好,省得活着净祸害人!” “大哥,我对天发誓,我这是头一次,我家好几天都揭不开锅了,我老母亲快饿死了,我是没招了才抢你的,你行行好,说句好话,就说咱俩是闹着玩呢。” “哼,想的美!”天后怕被他说动心了,脸转过来不看他。 门开了,嬷嬷和一个当官模样的大鼻子走进来,嬷嬷用流利的俄语和他说着什么,他嫌马棚里有味,用手捂着大鼻子冲身后的大兵说了几句俄语。大兵过来为天牛和抢粮人解开绳子,把他俩推到院里。 嬷嬷用俄语向大鼻子介绍了天牛,大鼻子的摸着下巴瞅着天牛,天牛从心里羡慕嬷嬷,感激嬷嬷…… 大鼻子说了一串俄语,嬷嬷翻译给他们听:“你们说,粮袋子装的是什么东西?” “装的……”天牛抢着说,嬷嬷瞪他一眼,他赶紧住嘴。 抢粮人慌乱起来,他没想到会问这个,他刚才光顾了跑也没打开看袋子里是什么:“是高梁,不是,是包米碴子,不是,是谷子……”他语无伦次了。 嬷嬷让天牛说,天牛理直气壮地:“袋子里装着四十斤小米。俺要说错了俺甘愿蹲大牢。” 嬷嬷翻译给大鼻子的听,大鼻子满意的点点头,冲站在一边的大兵摆一下手,意思把抢粮人再关起来。 抢粮人一看露了馅,卟嗵一声蹲到地上,向嬷嬷求饶:“你饶了我吧,我家还有七十岁的老母等着我,你帮着说句好话。放了我吧……” 大鼻子厌烦地又摆一下手,上来一个大兵拎着抢粮人的脖领子,把他拖回马棚,抢粮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嚎不止。天牛就觉得他很可怜,如果为了一袋子小米把命丧了,真是太可惜了。可他已经没有机会说和他是闹着玩,那样他怕自己也脱不了身。 天牛跟着嬷嬷来到大鼻子办公室。大鼻子说了几句话,嬷嬷翻给天牛听:“大尉同志问你,你的那些粮食值多少钱?他们要留下。” 天牛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省得自己再出去卖了,点头道:“那倒行,就是,就是价钱俺也不知道,这不俺还没扛到市场就出了这事。” 嬷嬷把天牛的话翻给大鼻子听,大鼻子站起来在屋里走几步,回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卢布,让嬷嬷递给天牛。天牛瞅着这些外国钱懵了:“这是啥钱?能花吗?拿这个买火车票行吗?” 第79章 遇修女出手帮有惊无险 示爱意被冷落慧子受挫 嬷嬷笑了:“你瞧我这脑袋!”她把这叠钱还给大鼻子,自己从衣兜里掏出几张中国钱给天牛,“对不起,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不够的话哪天你再来找我。” 天牛接过钱在手上捻捻,他不好说什么了:“什么够不够的,没关系,多少就这些吧……” 嬷嬷往出送他时,他向嬷嬷打听马黑子的下落。嬷嬷的脸上笼罩上一层愁云,她没开口天牛已经觉出马黑子凶多吉少。 “就在日本投降的前几天,马占海同志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和鬼子遭遇了,为了掩护同志他英勇的牺牲了……”嬷嬷眼圈红了,说出话带出严重的鼻音,“应该说他久经磨难,没想到……他是多么好的同志!” “嗨,白瞎这个人了,小鬼子投降他也没看着……”自己的偶像牺牲了天牛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痛,像猫挠心,也像什么宝贝东西丢了一般,父亲去世时他有过这种感觉。嬷嬷低下头半天不说话,看得出她很痛苦。天牛想打破这个僵局,有意避开了难过的话题,“对了,你怎么到了老毛子的队伍上了?” “哦……我以前在苏联留过学,后来上级派我回到北城做地下工作,现在苏联红军来了,我俄语好,就又派我来这儿当翻译。” “嗬,怪不得……”天牛想起装在心里很久的事,他问,“嬷嬷,俺一直纳闷个事,那次俺去找你你为么装着不认识俺?” 嬷嬷笑了:“对不起了,李同志,你不知道当时形势多么严峻,我当时主要是怕你被特务利用了。不过,我还要代表组织谢谢你,在民族危难的时候,你能果敢地站出来帮助抗日志士,谢谢你!” 天牛被说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那不算啥,换做谁都能做。” “那可不一定,现在日本鬼子投降我们说起来轻松了,试想那时候,那种行为是会掉脑袋的……” 嬷嬷陪他走出很远,嬷嬷告诉他自己叫韩明子,父亲是朝鲜人母亲是中国人。她说天牛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找她。天牛很高兴,脱口而出:“俺还真有点难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的,一定在所不辞。”嬷嬷认真的看他。 天牛发现路上的人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也许是嬷嬷的衣着太显眼,或是他跟一个苏联红军打扮的女人在一起令人匪夷所思,他的心猛然一动,打消了想让嬷嬷帮帮慧子的想法,怕嬷嬷不理解,更怕她向苏联人告密。 “嘿嘿,也没啥,等以后俺有事打你,你别嫌烦就行。”天牛绕着圈子说。 “呵呵,看你说哪儿去了?!我们也算老朋友了,有事你尽管来找我,千万别客气……” 天牛很晚才回家,慧子见到他眼泪就掉下来了:“你的干什么去了?我好害怕的。” 天牛坐到炕头,拿出钱翻来覆去的看,这是满洲国的钱,一进关就是废纸,而且满洲国已经没了,这钱在北城马上就会作废……他犯愁了,不光为这个,这点钱也不够两个人的盘缠,他不可能再向三叔或者冯喜子张口。 慧子凑过来坐到他身边,小声说:“你的不要难过,我的不给你添麻烦,我的去找他们。”她是指投降的那些鬼子。 天牛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说的么个?你找他们有什么用?他们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没有好办法的。”她怯怯地道,挪开目光盯着地下出神。 “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不是说好了天塌大家死嘛!有什么难都不要紧,你记着,只要有俺李天牛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挨饿。” 慧子默默的看着地不出声,她的内心很矛盾,不忍心给天牛添乱又无可奈何。 三叔敲敲门进来:“回来了?咋样?粮卖了?卖了多少钱?” 天牛把钱交到他手上:“三叔,今天出门就不顺,碰上强盗了……”他把发生的事说给三叔听。 三叔听罢笑了:“你小子整不好将来还有点出息呢!” 天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如果一个人净遇着倒霉事,那他的好运也快来了,老话道,物极必反。”三叔咳了几声,“你小子有出息那天别忘了在北城还有个老弱病残的三叔。” 天牛连忙说:“俺哪敢忘了三叔,别说有出息,就是这辈子没出息三叔的大恩俺也不会忘的!” “哈哈,开个玩笑。不过拜年话谁都愿意听。”三叔把钱放到炕上,“人哪,倒霉的时候放屁都嘣脚后跟!但这只是眼前……老毛子谁惹得起啊!自求多福吧。”走出屋。 天牛送走三叔关上门,躺到炕上又坐起来,肚子咕咕叫让他想起一天没吃东西了,他问慧子:“有啥吃的没有?” 慧子脸红了,像犯了什么错误:“刚刚的一碗粥我的喝了。” “哦,喝了就喝了呗,你脸红个啥?俺不吃了,反正俺也不太饿。”他脱鞋上炕头枕着双手躲下。慧子拿过一件衣裳盖在他身上,吹灭了灯坐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天牛闭着眼睛正想着事,睁眼看到慧子在注视他吓了一跳:“你,你真是的,吓了俺一跳,你咋不睡?去睡吧,躺下肚子就不咕噜了。”他说出了挨饿的感受。 慧子一根手指在他胸前画着什么,脸上罩着一层羞涩:“真的对不起的,我的给你添麻烦了,请你多关照……”她词不达意的说着。 天牛肚子饿得难受,以为她又要表白对自已的感谢,有些不耐烦了:“你又来了,等回到家成了亲你就是俺老婆了,还老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的。”天牛没领会慧子的意思。 慧子脸发烧了,她摸着发热的脸蛋一点点挪到炕的另一头,轻轻躺下来。此刻她心里很乱,空虚、孤独、惆怅、恐惧,纠织在一起,她想被天牛紧紧拥抱,用他温暖的怀抱来驱散她内心的恐惧,可天牛却像块木头,没有读懂她的心思,她有自尊受伤的悲凉感。在天牛很快响起的呼噜声中,慧子的眼泪成串的滚流下来…… 第80章 凑酒菜为送行尽显情谊 日本女脱和服蒙混过关 清晨宋郎中急冲冲跑到家来,对天牛说:“好事,好事啊……”宋郎中高兴的眼睛都笑了,“快准备准备吧……” “准备啥?”天牛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上哪儿去?” 宋郎中故作神秘地:“甭管上哪儿去了,保管是好事,你准备就是了。”见天牛挠着头皮很着急地样子,他把来意告诉了天牛……原来,宋郎中的一位朋友赶着马车要去新京(长春)送药材,郎中就求他的朋友把天牛他们捎上。如今北城的车站人满为患,一边忙着为苏联红军调兵遣将,一边遣送着投降的日本兵,对进出人员严格盘查,像天牛这样的普通百姓根本靠不了站台,如再带上慧子,想挤上火车比登天还难。郎中的意思是往前走一段是一段,一是省了盘缠,再者到了新京兴许就容易上火车了。 从北城到新京有四五百里路,能免费被捎上一段路是天大的好事!天牛听罢非常高兴,握着郎中的手:“谢谢你了大叔,哎呀,你让俺说什么好啊!” “你客气个什么,我也是举手之劳,也看这个日本女人太可怜了……”郎中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可别让她穿着日本人的衣服出门,那可就坏了菜了!” 天牛也恍然大悟:“可不是呗,多亏了你提醒了!俺一会儿就去当铺看看,看有她能穿的衣服不……” 慧子给宋郎中深施一礼:“给您的添了麻烦!” “我都说了不用客气,该干啥干啥吧,我这朋友明天一早就走,到时我送你俩过去。”宋郎中和天牛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天牛还在激动中,从窗户看郎中出了院,抱起慧子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把慧子转晕了,搂着他脖子直喊:“放下来!放下!我要吐了……” 天牛脚下站不稳了和她一同倒在炕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喘息了一会儿,直起身异样的看慧子,“哎,刚才你说的中国话很好听,平时为嘛不这么说?” 慧子眨眨眼睛:“我的不知道啊。” “呃,可能吧,习惯了要改也不容易,愿意咋说就咋说吧。” 天牛依然还在兴奋中,他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说,“对了,你在家呆着,俺赶紧去街上买些锅饼什么的,不怕坏的,扛饿的……”一拍脑袋又道,“还得给你买身衣,不然还没走多远就得让人截下来。” 慧子愣眉愣眼看着他,还没明白他的话意。 天黑后冯喜子来了,手里拿着三块大洋,一脸的难为情,冲天牛:“就凑这么点,实在是不好意思。” 天牛纳闷:“你怎么来了?你知道俺明天要走?” “三叔下午找我去了,说你要走,让我帮你掂量两钱,我是实在没招了,年前我屋里的得病拉了一屁股饥荒,再借钱张不开嘴呀,真是不好意思……” “俺不知道三叔找你去了……钱这东西有就多花,没有就少花。”天牛说着漂亮话,伸手接过钱:“俺不客气了,你也别说不好意思,要说不好意思的是俺,俺在这儿打搅这么久,还有三叔那一袋子救命的粮,俺这辈子都忘不了!” 三叔咳嗽着进屋:“又说啥呢?老说这些干啥玩样?明天就要走了,一走还不知哪辈子能见面,说点有用的……粮啊,钱啊,从来都是救急的,没有急它们还一点用没有呢!”坐到炕上,“过去西太后有的是钱,该死不还是挡不了!带进棺材那些财宝最后还惹来盗棺掘墓的祸,依我说,钱是王八蛋……”又咳嗽起来。 慧子为三叔轻轻捶背,天牛出去端碗凉水进屋:“三叔,你喝口水压压。” 三叔摆摆手,忍着咳说:“你们回到家好好过生活,两个人聚到一起不易啊……” 天牛端着水碗看着三叔,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按说我要没病,应该陪你们喝点酒,他妈的我算完蛋了,如今吹口气都能把我吹倒,哈哈……”三叔开着玩笑说。 冯喜子:“叔,大李子明天就走了,不能喝咱也弄点,你等着,我刚才在街口看见黄四在卖狗肉,我去赊点。” 没等三叔说话他走出屋,三叔喘着粗气喊他:“哎,我屋里还有几个鸡蛋,你拿去换壶酒……” 天牛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怕人看见转过身去偷偷抹掉。他的举动慧子看在眼里,也忍不住想流泪。 第二天早晨,一身中国女人打扮的慧子挎着包袱出现在街上,她挺胸抬头认真的走着,和周围走路的中国妇女融在一起,如果她不说话没人会把她当成日本女人。 走在她身边的天牛赞许的说她:“对,就这么走,别说话,就是天上的神仙也看不出你是哪国人!” 慧子腼腆地笑笑,刚想说话赶紧闭上嘴,领会的点点头。 宋郎中从后面赶上来对天牛说话:“我在后面注意了半天,还别说,你这个她穿这身衣服还真像咱们当地的人。” 慧子冲她微微点头,以示谢意。天牛又嘱咐她:“光走路看不出来还不行,到了关键时候你千万千万不能说话,一说话就露馅了,记住,遇到事你就装哑巴,别说话……”对面过来几个人和他们擦肩而过,等他们过去天牛又说,“咱这还没北城,一路上说不上会遇着什么事,到时你就看我的眼色行事……”慧子耐心的听着,不住的点着头。 一辆装满货物的四马拉大车远远停在街口路边上。宋郎中指着车道:“张顺子真准时,他比咱还早到了。”他们走到马车近前时,郎中朝车上的人招手,“顺子,你早到了!” 车上的中年男人麻利的跳下车,看看天牛,又瞅瞅慧子:“就就你们俩啊?”说话有些口吃。 宋郎中说:“对,这就是我说的那两个人,路上你就多费心吧。” “没事,也不用我拉他们,是这几匹马费力。”笑笑,“上车吧,现在道上人少好走,一会儿人多了还得吆喝让道。” 天牛把慧子抱上车坐好,过来想帮张顺子上车。张顺子没用他,用手轻轻一拉绑货的绳子,脚下一用力身子轻盈的飞跃了上去,天牛看得目瞪口呆。 “不减当年呐!”宋郎中夸着张顺子。张顺子没作声,挥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一抖手中的缰绳:“驾!”马车稳稳地向前驶去。 天牛恋恋不舍不舍地向郎中挥手告别:“大叔,谢谢你啊!回去给俺三叔带个好……” 马车缓缓走地北城的马路上,街上行人很多,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一队扛枪的苏联红军出现在马车前面,慧子看见军人惊恐起来,手紧紧抓住天牛的衣服。天牛小声嘱咐她:“见到老毛子你别说话,装哑巴听到没?” 马车和那队苏联红军走到并头,一个军官模模的人招手让车停下。张顺子跳下车赔着笑脸和他们说话:“哈,哈拉少!我、我们是良民,车,车上拉的都是药材。”他从兜里掏出介绍信,“我,我有红军司、司令部开的证明信。” 军官不耐烦地拿过信看看,围着车走了一圈,目光停在慧子身上:“她的,捷巴士嘎?” 天牛汗都吓出来了,他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怕回答错了引火烧身。他的紧张兮兮地盯着这位军官…… 第81章 半路上军人查虚惊一场 酒店里遇强盗暗藏杀机 张顺子又结巴起来:“对,对,她她她……” 慧子紧张得两手攥拳,身体开始抖动。天牛的心提到嗓子眼,张顺子给他使个眼色,他灵机一动从车上跳下来冲军官:“她是俺媳妇,是个哑巴不会说话。”说着装哑巴啊啊了几声。 军官用手指指慧子,用俄语说了几句话,慧子看着天牛的眼色,马上装成聋哑人用手比划着,嘴里发出啊啊声。军官还在打量着慧子,可能他不相信一个贫民家的媳妇,为何会生得白白净净,这有悖常理。天牛的心慌慌的,紧盯着军官,如果这些人发现慧子是日本人,随便找个名堂就可以抓她回去,抓走了容易想出来就难了,如若定上个什么罪名这一生就交待了。 “长官,俺们都是良民,哈拉少!都是好人!那个韩明子是俺的朋友……”天牛有意拉着近乎,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他想把军官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张顺子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塞进军官裤兜:“长官,我们是给人家送货的,车上都是药材,要不信你可以上去搜。” 军官瞅瞅他,用手摸摸车上装药材的麻袋,脸上的表情有了舒缓,终于挥手放行了,天牛和张顺子都松了口。车上路后张顺子心有余悸地说:“真、真玄啊!”看着慧子,“还别说,装装的哑巴还真像。” 天牛向张顺子道谢:“刚才亏了你了,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我和宋郎中是多年的朋友,跟我我不用客气。” 车出城后慧子的心情放松下来,目光投向日渐枯黄的田野,身子随着颠簸的马车晃动着。天牛轻轻攥住慧子的手,慧子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此情此景宛如一对出行的夫妻,令人羡慕。 张顺子扬了下手中的鞭子,“驾!”回头看着他们:“这一路上有好几伙土匪,坐我这车你们不怕?不怕让土匪把你媳妇抢了去?” “嘿嘿,哪能呢。”天牛憨憨地笑着说,“宋郎中说只要跟着你,一路都平安。” 张顺子有些得意地笑了:“哈哈,算你说对了,坐我的车你是坐着了,把心放肚子里吧,这趟道我跑了小溜快二十年,哪个绺子不认识个三瓜二枣的,不是吹呀,谁都得给我张顺子点面子。” “叔,俺刚听你说话怎么不结巴了?”天牛觉得奇怪。 “呵呵,你别说呀,别提醒我我就忘了这茬了,我这个人就这样,我我是不紧张没事,一紧张嘴嘴就不听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天牛没话找话唠:“叔,平时也是你一个人赶车走啊?” “在道上一走就是几天,一个人没意思,平时都是两个人,我还有个跟车的,叫李贵,这次有你俩坐车,车上坐不下就没让他跟来。” 一路上他们唠了很多,天牛也对他讲了自己老家的一些事,最后话题又回到慧子身上。张顺子感慨道:“带着日本女人出门不容易呀!别说老毛子不放过他们,就是咱这儿的百姓见着她们也不会放过,小鬼子过去祸害咱多少女人!这回轮到他们遭报应了!” 他们在说着话打发着时间,慧子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看着田野上挥汗收割的人们,她的思绪随着忙碌的身影飞回家乡——鹿儿岛……这个季节人们也开始收获了,田间的景色也是这样……她想起妈妈,妈妈做的饭菜出奇的香,偎在天牛身上她似乎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她的眼泪滚落下来,落在天牛手上,天牛抬起这只手看看,然后把挡在她脸前的头发理到后面。 太阳偏西马车路过一个村镇,他们找了家饭馆停下来。张顺子把鞭子拿在手上跳下车,冲跑出来的店小二:“整点好草料喂喂马!” 店小二应着:“好嘞,你几位先进去体息吧,这儿交给我了。” 天牛把慧子抱下车,慧子腿麻了站在地下一动不敢动。张顺子进了饭馆又转出来:“磨蹭什么呢?快点,吃了还得赶路呢。” “这就来了。”天牛让她缓了一会儿,她腿还是麻得不敢动,张顺子又招呼他们,天牛不敢怠慢,弯腰把慧子抱起来走进饭馆,这一举动羞红了慧子的脸,也让所有吃饭的人们都大吃一惊。被男人抱着的女人,不是金贵就是体病,看慧子仪态万方不是病体只剩金贵了!有人小声议论:“这娘们够富态的……” 张顺子有意大着嗓门说:“各位见笑了,农村老娘们没见过世面,见着生人就发威,道都不会走了,真是没出息。”冲店里伙计,“伙计我们酒呐?” “哦,哦,这就来,这就来。”店小二跑去取酒。 张顺子小声嘱咐天牛:“在外头可得注意,领着这么个女人让人盯上就是麻烦。” 慧子一直紧张兮兮的,低着头吃饭谁也不敢看。天牛给她碗里挟菜她就吃菜,不挟就干嚼饭。张顺子用筷子敲一下桌子,提醒她放轻松,她还是不自主的又垂下头去,张顺子转过脸去懒得理她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三个穿着棉袄、年龄在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走在前面的瘦子摇头晃肩,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大着嗓门:“小二来壶烧酒,把酒热热,在切五斤酱牛肉,还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他们坐到对面。 张顺子冲打量他的黑脸堂点点头,开玩笑说:“有这么冷吗?全副武装上了。” 另一位麻脸冷冰冰说:“晚上冷。” “噢,是要赶夜路。”张顺子点点头不说话了。 进来的三个人的目光不停的在慧子身上扫来扫去,慧子吓得头垂得更低了,天牛面露慌乱,张顺子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自然一些。在女人堆里慧子属于漂亮坯子,先天营养好人长得白皙更显得与众不同。若是好人看漂亮女人如赏花一扫而过,恶人则不同了,他们看见漂亮女人常生出不安份之心,这不安份之心也就常引导他们去做恶犯罪……黑脸盯着他们看,眼中流出色胆包天的贪婪和煞气。 天牛瞥黑脸一眼,用脚在桌下碰碰张顺子,张顺子没说话,一仰脖把一杯酒灌进肚,快速吃完碗里饭:“饱了,酒足饭饱。”放下饭碗站起身拍拍天牛,“上路了,让让小二整几个饼子带着路上饿了垫垫。”说完抹抹嘴巴出去了。 天牛把账结了,拿上几个锅饼和慧子一前一后往出走,经过那三个人身边时瘦子偷偷伸出脚险些把慧子绊倒,慧子发出一声惊叫,天牛伸手拉住她,赔着笑脸向他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了。”拉着她往外走,身后传来三个人的阴阳怪气的鬼话:“娘们挺白呀!掐一下能出水!” “想试试?哈……” “还没有人能白白从我手上溜走,走着瞧!” 第82章 张顺子亮钢刀赶车护送 二嫂子上门给天牛说媒 他们的话天牛都听到了,他装着没听着头也没回,拉着慧子快步出屋回到车上。张顺子坐在车上剔着牙,笑呵呵问:“吃饱了?” “吃饱了。”天牛想把听到的话学给张顺子听,又怕张顺子笑他草木皆兵,咽下了所有的不安和想法。 张顺子站起身挥动鞭子甩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炸响,饭馆里吃饭的人都探过头看,他笑眯眯朝里面人招一下手:“诸位慢吃,回见了!” 黑脸站起身也想说什么,被同伙拉坐下,他的脸上露出凶狠相,用手当刀比划一下。 车出了小镇张顺子往后瞅瞅,意味深长地说:“这几人不像善茬子,来者不善啊。” 天牛紧张起来:“你的意思……” “还有啥意思?你没看那几个人一个个跟他妈的恶狼似的,你知道狼是什么动物?专门吃人的!”张顺子加重了语气说。 慧子脸吓白了,紧紧抓着天牛的胳膊。 “那咋办?他们人多,咱……”天牛现出惊慌。 “哼!”张顺子用鞭杆打一下马屁股,“怕怕个鸟啊!老虎一个敢拦路,耗子一窝全全喂猫!兵来将挡——”往后瞅瞅,从屁股下的药材堆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看到这个没有?它可有年头没开斋了。” 天牛先是惊讶,随着身上涌过一股暖流,这股暖流令他勇气倍增。他想起一句话:怒发一冲为红颜!这是他听说书时记住的一句话,这会儿他理解了这话的含意,还有张顺子稳如泰山的气概感染着他,让他身上迸发出从没有过的激情…… “刚才吃饭多少钱?”张顺子问。 “没几个钱。”天牛说。 “这钱不让你们花,回头我给你。” “那怎么行,这一路上尽让你操心了,再说,饭俺也吃了,咋能让你花钱。” “哈,有些人是豆饼不压不出油,你小子实诚不用压了。哈哈,开个玩笑,宋郎中交待过,说你们身上没几个钱,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别的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这一路上的小钱我来花就当帮你们了,就这么定了。” 天牛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不知说什么好了:“叔,让俺说啥好……” 慧子用笨拙的中国话说:“谢谢你的了!” “谢什么?我张顺子这辈子就信个缘,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认识。别看你是日本人,咱上辈子一定有缘,你要不信才怪呢,没缘你俩怎么能坐到我车上,是吧。” 夕阳在西下,风吹着田野上的庄稼不停地摆动着,马车缓缓向前,路两边行走的人们纷纷被甩在车后…… 天年抬头望天空,天空上如同絮棉一样的云随风飘动着,又像在跟着马车前行;在遥不可及的天际间,有一道长长的竖着的云朵稳稳的站立着,一动不动,似乎在顶天立地,给人以威武不屈的感觉。天牛由此联想到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个刚直不阿的人,在他的眼里从没有困难,永远都是乐观的!他又想到母亲,母亲有很多地方都像父亲,不知是父亲影响了母亲,还是母亲影响着父亲,他们那么的相像,那么的恩爱……父亲走后母亲独自撑起那个穷家,把他们哥俩养大成人……天牛的眼睛湿了,母亲慈祥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浮现…… 天牛的家乡在山东沂蒙山区的大山里,此时三面环山的小山村李家庄炊烟正在升起,夕阳下小山村金光耀眼,彰显着宁静和惬意。 在村东头一个破旧大院里的正房里,天牛的母亲和大儿子一家人坐在炕桌上吃着饭。赵母边吃饭边说:“这小日本投降了,你兄弟还不回家来,他现在是啥样子?成了家没有?嗐,真是急死个人……” 天龙瞅一眼媳妇:“那熊孩子心里从来就没个数,不管你成没成家你得让家里知道啊……” 秀芬不阴不阳地:“他可能发了财,在外边吃香喝辣的把咱这一家人早都忘了。” 赵母不高兴地用筷子敲敲桌子:“都闭嘴,俺一句你们十句,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院里的狗叫起来,窗外有人经过,妮子看到了,用小手指着:“奶,有人。” 赵母欠欠身子往外看:“谁呀?大龙你去看看——” 话音没落,门口传来老妇人的声音,嗓音沙哑:“谁在家呢?” 赵母起身下地迎:“哦,是二嫂子!快,快屋里坐。” 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脚女人,一脸笑容,进屋坐到炕上:“这是刚吃饭?” “可不呗,天龙下地才回来……你吃了没?”赵母挨她坐下。 “俺吃了,你们吃你们的。” 赵母让天龙倒杯水给二嫂:“你来有事?” “是啊,俺来有好事!”二嫂笑呵呵提高了嗓门,“俺来给你家天牛说媒来了!” 赵母惊讶:“给俺天牛说媒?好啊,谁家的闺女?” “是这样……” 二嫂提的媒是河北一个汉奸的遗孀,她丈夫早年间被八路军打死了,她带着一个七岁女儿改嫁给了河北的一个酒鬼,酒鬼喝醉了酒就打她们娘俩,她实在受不了就带着女儿偷跑了出去,她害怕被酒鬼找倒宁愿嫁到山沟里…… “这女人长得好,针线活也不孬,俺琢磨着这女人心眼好,又是个苦命的人,人家不嫌弃咱这个穷家,俺就想天牛出去好几年了,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他张啰个媳妇了……” “好,好,好是好……”赵母有些犹豫,“按说这等好事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就是,就是……” “啥就是?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二嫂说她,“一会儿你跟俺去看看,看了保证相中,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咱村里老王家那老哥三,都瞄上了,俺是没吐口,要吐口人家早来抢跑了!” 赵母被说动心了:“那老哥仨岁数太大了,最小的今年恐怕都四十多了,人家哪能愿意……”她言外之意是让三婶子把那女人给天牛留着,没好意思直说。 “行,你要有这个意思,那一定没旁人的。”说着下地,“走吧,跟俺去看看人。” “现在就去?上哪儿去?这女人现在在哪儿呢?”赵母有些惊讶。 “呵呵,在俺家呢,走吧,去跟俺把人接过来,人家不要财礼,也不要嫁妆,多好点事啊!” 赵母脸上笑开了花:“好,那感情好!” 秀芬阴着脸搭话:“现在就接来家?还带着个孩子,得吃多少闲饭!” 赵母瞪起眼睛:“你说的啥?是人话不?光看着眼前这点粮食了,你没想想咱这穷家能给你兄弟说起媳妇不!不用你跟着瞎操心,人家来了吃俺的,沾不着你们半点。” 二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你看,这事……” 赵母拉着她的手:“甭管他们,这个家俺说了算!走,俺跟着你去看看,只要不缺鼻子不缺眼俺就接回来,别人管不着。” 秀芬还想说,天牛把手伸到桌下扯扯她衣角,她借故拍打一下妮子,指桑骂槐:“你快吃,小王八崽子,你个赔钱货!” 赵母瞅瞅她,压住火和三嫂出屋。 天龙小声说媳妇:“你看看你,娘说啥你听着就是了,干么老惹她生气……” 秀芬炸了,掐着腰和天龙大吵大闹:“你娘是个疯婆子,啊,也不知人家是好人坏人,就往家接,万一有一天把这个家偷个净光跑了……” 天龙嗫嚅着:“看你说的,咱这家有啥可偷的?有钱还是有粮?有件值钱的东西吗……” “你和你娘一个鼻孔出气,俺不过了,俺不活了……” 第83章 艺高人张顺子临危不惧 贼强盗舞刀枪已先受伤 那辆马车从后面冒了出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马蹄踏地的声音回响在田野间。张顺子回头看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驾!”他大声喊道,车加快了速度,后面的车也明显加快了速度。 太阳就要落山,着急赶路的行人加快了脚步,大人在招呼落后的孩子:“快点走,一会儿天黑了马猴子出来把你吃了……” 有的人不走了,坐在路边高岗处吃晚餐,看样做好了就地露宿的准备;没伴的人想找人搭伴走,冲走过来的人吆喝:“前面是一片大树林子,走进去一半会儿出不来,那里可有吃人的家伙……”恐吓起到了作用,听到这话的人们纷纷放慢了脚步,自然而然的聚成一个人群,这些人互相壮着胆浩浩荡荡向树林深处挺进。 远远望去茂密的森林无边无际,狭窄的小路从树林中间穿过,让人充满了恐惧。天牛看着幽深小路,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天马上就黑,进了林树和那伙人遭遇就麻烦了…… 张顺子抽着烟目视前方,表情稳如泰山。天牛被他的沉着冷静感染着,冷却的激情又一点点加温、升腾。他想到如其任人宰割,不如奋起反击!他壮着胆子问张顺子:“大叔,那什么,还有家伙吗?”他说出这话头皮有些发麻,但也坚定了他的信心:为了活路拚了! “什么?”张顺子疑惑的看着他,拿起钢刀送到他手上“这把刀你能用了不?你要能用,我用鞭子也能对付他们。” 天牛连连摆手:“刀俺使不好,没有别的家伙,俺到前边林子里撅根棍子就行。”天牛不会使刀,刀放在他手上跟烧火棍没啥区别,他更怕耽误了正事,“俺是瞎乍呼,俺给你助个威帮把手啥的还行。” 张顺子往后面瞅瞅:“咱也别往前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吁!吁!”他让车停下,“实在躲不过还是趁亮天得手。”指着路旁的一个小土坡冲慧子,“你躲那里去,不叫你别出来,我们要不是他们对手你就跑你的,啥也别管。”见慧子惊慌起来,他笑了,“开、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快去吧,啥、啥事也没有。” “叔,俺把她送过去,顺便撅根棍子来。”天牛把慧子抱下车,跳过路边的水沟,让慧子躲在坡后的草丛中,他又跑到附近的乱草中把一棵手腕粗的小树踹断,费很大力气把树杆扯下来握在手中跑回来。 张顺子拿着刀从车上跳下来,有意把刀在车上麻袋里蹭蹭,然后和天牛坐到路边上抽烟。张顺了有说有笑,谈吐自然,俨然没有一丝惧怕的意思。天牛偷偷打量他,想看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勇敢,但怎么看也没看不出来他的勇敢是伪装的。 后面的车放慢了速度,距离他们二三十米停下来,看样子是想靠到天黑。 “他们咋停下了?”天牛问,他心里希望如果是祸就早点面对。 “我就不信他能靠过咱!呵呵……”张顺子抽口烟,让烟雾慢慢从嘴里飘出,“再待两分钟看看,他们不动咱就动了。” “咱咋动?咱过去找他们?”天牛故作镇静地问,心脏早就慌得乱七八糟跳个不停。 几个背包挑担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张顺子看着这些人说:“看到没,今天是有咱在这儿挺着他们平安无事,不然这伙恶人怕是连他们也不会放过。” “你说咱没招没惹他们,他们干啥和咱过不去?!”天牛没话找着话说。 “怕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他们在说话时那辆马车又向前驶了一段,停在十多米外,麻脸留在车上,两个人跳下车朝他们走过来。张顺子把烟在地下按灭,眼睛看着对面不看他们。 天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很紧张:“叔,他们是三个人……” “八个人能怎么的!”张顺子话语很轻,依然不看他们,似乎看不见危险正向他们袭来。 瘦子走过来朝他们喊:“哎,咋不走了?车坏了?” “马累了让它歇会。”张顺子慢条斯理地道。 黑脸往四下看看,他在找慧子:“那个娘们呢?拉屎去了?!”他肆无忌惮地问,眼睛盯着慧子躲避的土坡,“拉线屎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天牛吓得心怦怦乱跳,也不敢发火:“她,她肚子疼。”他替她做着遮掩。 “你找她有事?”张顺子不屑地歪脖瞅着他。 “当然有事,没事我问你干个毛!”瘦子生硬地道,左手拉着车上捆绑着药材的绳子,登着车辕子爬上车去,在药材里翻找着什么。 “我车上有你东西吗?”张顺子脖子上青筋乱蹦,拎着刀站起身,天牛跟着站起来。 黑脸看也不看他们:“什么?什么?还你的车!连你们都是爷爷我的,我让你活你才能活,我要让你死,你连半个钟头都活不到!” 瘦子盯着张顺子手里的钢刀,敞开上衣扇了几下风,有意露出腰上别的枪,发出冷笑:“你带着这破玩意壮胆呢?快扔了它,别伤着自个。”口气就像大人在训小孩。 “嗬,口气不小——”张顺子被气笑了,“看不出来几位还是见过世面的!都说艺高人胆大,几位一定错不了,我到想领教领教——”拿起刀在自已手掌上拍拍,微笑着往瘦子身前挪了几步,突然举刀砍向瘦子,瘦子没想到他的刀会出的如此快,反应过来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张顺子的刀锋落在他右肩膀上,瘦子的肩角骨连同肩上的衣服被齐齐涮涮砍了下来,血随即喷涌而出。瘦子妈呀一声撒腿没命地往后跑,慌不择路脚下一绊摔下路边的几米深的沟壑里,顿时昏死了过去。 黑脸看见瘦子摔下沟壑吓傻了,慌忙从腰里抽出软腰刀跳下车来迎张顺子,虚张声势的咋呼着:“今天老子让你脑袋搬家!看刀!”朝张顺子的上下三路一顿猛砍,张顺子忽左忽右飞快躲闪着。 这边一交手天牛悄悄向后面的车靠近,他知道此时不是胆小怕事的时候,胆怯一点掉性命不只是张顺子一个人!他把棍子背在身后,想打车上麻脸一个冷不防。 麻脸坐在车上正悠闲的看着热闹,他小看了张顺了,以为他的两个兄弟能马到成功,瘦子被打下沟壑太出乎他的意料,他还在玩弄手上的老式左轮手枪,把枪在一根手指上转着圈,一不小心枪掉到车上‘当’的一声响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刚弯腰捡起枪…… 第84章 恶强盗被击溃落荒而逃 得了车又得马原是美梦 天牛已经从侧面爬上车,高高举起棍子奔向他的脑袋,——麻子猛然回头吓得脸变了色,身子向旁边一偏躲过了天牛的这一棍,没等天牛再举起棍子他手里的枪响了,子弹贴着天牛的耳朵飞了过去,耳朵蹭破了皮冒出丝丝血丝,天牛吓得一愣神但没退缩,又举起棍子打向麻脸,麻脸冷静的勾动板机,他的眼前已经浮现天牛脑袋开花的一幕,他胸有成竹的认为眼前这人必死无疑,因为离得太近怕溅到脸上血,他把脸侧到一边。但枪没响,他再次勾动板机枪还是没响,枪哑火了,天牛的棍子打在麻脸握枪的手上,枪被打飞出去掉进路边的水沟里……麻脸见事不好滚下车拼命朝来的方向猛跑,天牛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边枪一响张顺子急眼了,他怕天牛有什么闪失,他一脚蹬踏马车轱辘腾空而起,挥刀奔向黑脸脑袋,黑脸急忙闪身但还是慢了,左耳朵被齐刷刷砍了下去血流如注。黑脸腿吓哆嗦了,仍然虚张声势摆出花架子,挥起软刀哗啦啦作声,突然扔下刀没命地跑了,边跑边喊:“不好了!快撒丫子挠杠子吧!”他是喊给他的同伴听,他不知他的同伴比他还狼狈。 张顺子没去追他,朝追麻脸的天牛喊:“回来!别追了!” 麻脸很快跑没了影,天牛没追上折回来:“这小子跟兔子似的,跑得太快。” “还追个啥劲?给咱剩挂马车够意思了。”张顺子说,摸摸天牛被子弹蹭破皮的耳边,佩服的拍拍他的肩膀,“还别说,你小子行,关键时候没被吓尿裤子——硬把拿枪的给撵跑了!”照他胸口擂一拳,“知道不,你叔的脑袋都是你给保下的!” 天牛不好意思咧嘴笑了:“叔,你说哪里去了,要是没你俺和慧子还不知道怎么个事呢。”他也后怕,摸摸冒着血丝的耳朵,“好玄,再正一点俺这耳朵非得让他穿个洞……” “耳朵上穿个洞就不算事了,就怕在身上穿个洞!”张顺子认真地,“这可一点不玄乎,刚才太玄了!我都大意了,谁知道他们手里有枪!不是你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咱爷俩的小命都得交待!”他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死活倒不要紧,让他们把那日本女人整走,哼,她就别想再活着回来!” “哎,对了,刚才那家伙的枪被俺打飞了,俺去捡回来。”天牛跑到坡下去找枪,可草丛中、水沟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那把枪,那把枪跟会飞似的失踪了。失踪的不只是枪,摔下沟里的瘦子也不见了踪影。天牛说:“没准这小子趁乱跑了。”张顺子摸着八字胡说:“不见得,依我看这小子不死也得扒层皮,他自个能跑的可能性不大,整不好让野兽叼跑了,我看那小子瘦得跟麻杆似的,就是狼崽子叼他都不费劲……” 他们打斗的太快,路上的行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那伙人就落荒而逃了。有人纳闷:“怎么回事?他们为啥打仗……” 有人猜测:“你没看那女人猫草丛里了,可能是那女人想跟谁私奔,她家里人撵上来了……” 但一见到刀枪、见到血,人们不敢围上来看热闹,自古有‘宁看拉屎的不看打仗的’至理名言,明哲保身是很多老百姓的看家本领。 天牛还在水沟里寻找着枪,衣服裤子都湿了,但他还不死心一遍遍用脚在泥里踩,用手在泥里摸:“它又不会飞怎么就没了呢!明明看到掉到这个地方了……”他估计那把枪一定能值钱,就算不值什么钱,即使能换十块大洋,对他和慧子的旅程也会有很大的帮助,“你等俺一会儿,俺再找找……” 张顺子走过来蹲下身摸摸水里泥的深度,泥很深还没探到底就没过了他的衣服袖子:“算了,这么深的泥枪一掉进去还有个找啊!和大海捞针差不多,没个找,上路吧。”两匹马垫底张顺子知足了,他冲树林里的慧子招手,“还呆在那里干啥!出来吧,一会儿天黑了,该上路了。” 刚刚发生的一幕慧子全看到了,她吓得不会走道了,从树林出来摔倒好几次。 张顺子走到后面大车前,摸摸两匹油光发亮的马:“都是好岁数,整长春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看看车上的一堆空麻袋,和麻袋下的牲口糟子,“这些没用也不值钱都扔了,拉着怪沉的。” 天牛有些不放心:“这东西人家不能来要了?” “呵呵,来要?来要就再让他们挂点彩。哼,他们还敢来要?不要命了!伤也够他们养一阵子的。””问天牛,“会赶车吧?”天牛点头。他说,“一会儿你赶这辆车跟着我……这回咱吃喝可都不用犯愁了。” 天牛心里也美滋滋的,也在想美事:两匹马能卖不少钱,张顺子一定能给他一部份,到时回家的盘缠富裕了……他朝走出树林的慧子兴奋地喊:“快着点。” “这么个三脚猫功夫也敢出来截道,真他娘的不知死活!山外有山楼外楼,地球外面有地球。这话他爹一定没告诉他。”张顺子重新捆绑着药材,说着俏皮话。 天牛从心里佩服张顺子,有一刻萌生了跟他学武术的念头,但一想到慧子和家中的老母亲,这念头马上又消失了。他跳上大车,把车上的空麻袋往下扔。张顺子说拉着沉,他也想腾出地方让慧子躺下休息。最上边的几摞麻袋扔下车,突然下面响起‘哼哼呀呀’的叫声,他吓了一跳,惊慌地喊张顺子:“叔!这车上好像还有人!” 张顺子拎着刀跑过来,跳上车掀开麻袋,麻袋下的牲口槽子里现出一个被绑着手脚堵着嘴的小个老头。老头面无血色,惊恐地看着他们,嘴里不住地啊啊叫着。天牛把堵住他嘴的破布拿下来,他喘息咳嗽了好一阵才道出缘由…… 老者是滨江五家子镇的,今天早晨出来上双城堡去拉粮,半路上遇到那伙恶人把他给绑了,那伙人想绑他的肉票,让他家里拿钱赎人。如果不是遇上张顺子他们,不用那几个坏蛋折磨他,再过一会儿他就可能被憋死!老者对他们千恩万谢,一再让张顺子回来时到他家做客,他要好好报答。 张顺子答应了,但他心里不是滋味,空欢喜了一场,想好的美事全泡了汤。不管怎么样东西毕竟是人家的,没有归自已的理由,主人既然出现了就得物归原主,如果硬留下和那伙恶人也就没了什么区别!张顺子表面笑得很爽朗:“谢什么,出门在外谁还不遇上点麻烦事,出手相帮是应该的。也是你老伙计命不该绝,哈哈……”他的肚子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天牛也是一肚子遗憾,美梦落空了,困难依然在等着他和慧子…… 第85章 老母亲去相亲带回娘俩 李天牛张秋香同住一店 天牛的母亲赵母一见到那个叫梦的女人,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握着梦的手不住的问长问短,梦也觉得像见到了亲人,在赵母面前泪流满面。赵母为梦擦去眼泪,红着眼圈道:“孩子,有大娘在,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了……” 梦还在流着泪:“大娘,谢谢你……” “谢个啥!就快成一家人了,以后不行说客套话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母佯装不高兴,为她擦去泪水。 “那……那,俺以后就叫你娘行吗?俺从小就死了娘亲……”梦可怜兮兮地看着赵母。 赵母高兴在拍着大腿:“怎么不行!进了李家门俺就是你的娘嘛!叫娘亲,叫娘好,俺听着顺耳。” 她们唠着心里话,梦的女儿藏在梦身后偷偷探着小脑袋看赵母,赵母把她抱过来搂在怀里:“老躲个啥?一会儿跟奶奶家走,奶奶给你烙面饼吃。” “看这一家人多好啊!真是前世修来的缘份!”三婶羡慕地说,“你家天牛要是见到了一准高兴的了不的!” “那是啊!这还不都亏你呀!哪一天俺让天龙过来请你家去吃酒……” “咱老姐俩谁跟谁呀!可别浪费那钱了……” 梦三十三岁,脸容清瘦,生活的磨难让她过早的有了白发。尽管如此她的美貌依然清晰可辨。女人也喜欢好看的女人,赵母看着梦就觉得心里非常舒坦。赵母领着梦娘俩往家走时,村里的不少乡亲都主动和她搭话,赵母便乐滋滋有问必答。 一妇人问赵母:“老嫂子你领着的这人是谁呀?” 赵母答:“俺天牛的媳妇。”热情的邀请,“哪天家去喝水,俺天龙在集上新买了好茶。呵呵……” 一老者:“李庆家的,这是哪来的客?” “俺天牛的媳妇。俺天牛过两天就回了,到时请你去喝喜酒。” 她们走过去了,后面的人还在评头论足:“不错!模样怪好的……” “老赵太太一定上辈子烧了高香,一分不花白捡个媳妇!” “可不是呗,这么好的女人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天牛可逮着了,买一送一,啥也不用管,进门就当爹……” 她们有褒的贬的议论着,赵母全当没听着,往家走的一路上心里都美滋滋的,幻想着儿子天牛归来见到梦的场面,她要给儿子一个惊喜。她还想明天带着梦给天牛的父亲上上坟,让九泉下的丈夫也高兴高兴,让丈夫知道自个给两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有一天在那个世界相见了她也问心无愧…… 赵母把梦的女儿从梦身上抱下来:“来,让奶奶背一会儿,让你娘歇歇……” 梦在一边搀着赵母,俨然像一对赶集归来的母女…… 天傍黑时天牛他们的马车驶进一个小镇,在临路边的客栈停下来。张顺子说:“咱就在这儿住吧,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再往前二十多里路才有村子,咱还是别找罪受了。” “在哪儿住都行。”天牛附和着说,“不就睡宿觉嘛。” 客栈的女老板和伙计出来迎接,女老板四十多岁看样和张顺子很熟,一脸亲切爱昧的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干嘛小半年了面也不着?!” 张顺子也笑:“哪有小半年,才三个多月,你家的黄历印错了吧!哈哈……要么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样算何止半年!” “去你的吧!我就不信你心里不装着人家!”女老板在张顺子胳膊上轻轻掐一下,“死鬼!好东西给你留着哪——” 他们在打情骂俏,天牛和慧子跟在后面,天牛也在偷偷打量这个大院:这家客栈很大也很脏乱,院里停了五六辆马车,高处挂着两盏通亮的马灯,映照着院内墙边两排马架上栓的十几匹马在吃草。大车店屋里乌烟瘴气,吆五喝六声不时响起。院内西北角有一栋孤立的平房,那里很静,天牛猜那里应该是女老板的住房。 女老板回头看看慧子,醋味十足地:“这位是谁呀?!” “别见了面就整事,还谁?跟我有关系就不上你这儿来了!”张顺子和她调侃。 女老板朝张顺子抛个飞眼:“我说嘛,你张顺子也不是这号人,呵呵。”用屁股撞一下张顺子,“你们先进屋吧,我把这位女财神送平房去休息。”拉着慧子要走,慧子身子往后退缩把老板娘闹愣了,“咋个事?” “她,她胆小,俺们在一个屋休息就行。”天牛有些慌乱。 “那屋里多乱哪,光烟味就能薰死个人!”女老板不解。 张顺子摆了一下手:“让她跟我们一起挤挤吧,反正明儿一早就赶路了。” 女老板把他们安排在大车店内靠墙边的铺上,老板娘说带着女人睡里边方便一些。他们一进屋就招来很多打量的目光,慧子浑身都不自在。张顺子就说:“他们看你你也看他,你越躲他们越蹬鼻子上脸。”女老板笑着接话:“是这个理,男人呐,你就别给他们脸!你越给他们脸他们越不要脸!”她话里有话。张顺子拍拍她肩膀:“别总敲打人,你这张嘴多积点德没坏处,哈哈……”他们正说着话外面响起马啸声,女老板赶紧跑出去…… 一辆单马拉胶皮轱辘车驶进院,车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是张秋香,男人是三姓屯有名的车把式许一鞭,他外号所得据说是,一次走夜道遇上强盗拦路,他一鞭就抽瞎了强盗的眼眼,强盗夺路而逃自个撞在大树上昏死了过去。此次许一鞭是受三姓屯乡亲们之托,专程赶车送秋香的。他原打算把秋香就近送上火车,可所有的车站都是人满为患,无奈的情况下他才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能挤上车的小火车站。此时秋香一脸疲惫,无神的眼睛打量着被夜色笼罩的客栈;许一鞭嗡声嗡气地喊:“谁是掌柜的?” 女老板笑盈盈迎上来:“这位爷来了,快,下车进屋吧。别看我这儿地方不大,你要想吃啥尽管喊,我新换的厨子,手艺好着哪!”冲身边的伙计,“把客人的马卸下来,牵到马厩吃草。” 许一鞭跳下车:“有女人住的房子么?” “你们不是一块的?”女老板问。 “要是一块的就不用麻烦你找单间了。有没有单间?”许一鞭说话直率,惹得女老板呵呵笑起来:“这位爷说话真逗。有,有,我这么大个客栈要多少单间没有啊!”其实她只有两个单间,因为像她这样的客栈平时少有女眷光临。 秋香说话了:“许二哥,咱没那么多说道,有个地方将就一宿就行。”从车上下来冲女老板,“大姐你带我过去吧。” 女老板嘴里不住的啧啧:“看人家,岁数不大说话就是中听!妹子你多大?” “二十多了。” “不像,不像,一点都不像。哎哟,看上去就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女老板接过秋香手上的一个包袱,领着秋香向平房走去,“妹妹是哪里人啊?妹妹这是走亲戚还是回娘家?妹妹是一个人上路?那个车老板是妹妹的什么人……”女老板不停地问这问那,秋香小心地做着解答。 第86章 张顺子客栈内情人相遇 小矬子发淫心要赌输赢 大车店里容纳十几个人的大铺上有人在喝酒,有人在打牌,一片嘈杂声。挂在房梁上的两盏大马灯放着昏暗的光,让屋里的一切看上去灰暗阴沉,包括所有人的脸。 女老板一会儿来送酒一会儿来送茶,进进出出和大家周旋着,每次走到张顺了面前都会抛出媚眼,张顺子也会用嘴整个调逗的动静。 吃完晚饭慧子蒙着被紧靠墙边躺下了,天牛和张顺子坐在她外侧还在喝酒,虽然有他们在但慧子还是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她现在如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吓破她的胆。她有太多的担忧顾虑,放下路上的艰难不说,如果回到山东老家天牛的母亲不接纳她又该怎么办?那可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可此时想什么都是多余,她已无路可走,已经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听之任之,信天由命是她唯一的选择…… 张顺子看慧子躺着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喝口酒,啧啧嘴巴说:“看样她是累了,这么吵也不耽误她睡觉。”天牛点点头没做声,张顺子又说,“人哪,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不上什么时候倒霉。好像古代有个诗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要我说,应该是‘人逢得意莫尽欢,为点温暖给冬天!’这话应在小日本身上一点不差了,他们要不来中国穷得瑟能有今天嘛!要我说真他妈的活该!他们是自已来找死!他们以为中国人就那么好欺负?他们的算盘子打错了,中国人是睡着了,要是都醒了一人尿泡尿就能把他们淹死!这帮狗日的,那时我还听过小鬼子说,他们来中国是寻根访祖。放他娘的狗屁!有到老祖宗家烧杀奸淫的吗?!”看看慧子,“我不是说她,她是无辜的,跟着那些蛋蹭的吃了锅烙。” 坐在旁边也在喝酒的连毛胡子接他的话:“老哥不瞒你说,四二年我就亲手打伤过一个鬼子!”脸上露出得意,“现在说来无妨了,就当吹牛了……”喝口酒,往嘴里扔颗油炸黄豆,见周围有人伸头听他的下文,他清清嗓子,“那年我去周家镇,那是个天傍黑的晚上,在镇子东头的树林里,一个鬼子拉着一个妇女往树林里钻,那个妇女连哭带嚎喊救命,当时那么多人看着不敢上前。我二话没说,跳下车就撵了上去……”他有声有色地讲着。 他的故事让天牛想起往事,他依稀记得在树林里痛打汉奸,救出那个女人的事……最解恨事是瘸龟田死在他手上……借着酒劲他也想发泄一下,把埋藏了很久的秘密讲出来:“叔,”他往前挪挪身子,脸上挂着笑,“俺说个事……” 张顺子端起酒杯看着他:“啥事?喝酒,别那么多事。”他是怕天牛两杯酒下肚心里没数,不小心把慧子身份抖露出来。 天牛讨了个没趣,闷头喝酒不说话了。 “这一路上风风雨雨的没得个消停,今晚应该没啥事了,多喝两口睡个好觉吧。”张顺子说。 天牛给他倒满酒,端起自已酒杯,“叔,这一路上让你操心了,俺真该好好谢谢你,俺也不会说个啥,俺敬你一杯吧,俺先喝为敬了。”一口喝下去。 张顺子笑笑,喝口酒抹抹嘴巴:“老谢个啥?再谢就外道了,啊——”天牛侧过脸抿嘴偷偷一乐,张顺子好奇,“笑什么?”摸摸自己脸,“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叔没事,俺笑你现在说话一点也不结巴。” “哦,笑这个……哈哈,只要二两酒下肚,我说话就跟他娘的机关枪似的,你说怪不怪。” “是挺有意思……”天牛想起白天的事,担心地:“叔,回去就你一个人了,万一那伙人在路上堵着你咋办?” “那几个鸟人能奈我何!”张顺子喝口酒,“他们都是无名之辈,你想啊,绑一个干巴老头当肉票你说他们有多大能耐?这是一伙损贼,成不了气候!我还巴不得碰上他们,哈哈……” 天牛不懂他为什么还想和他们遭遇:“叔,真遇上他们你咋整?到时他们一定有准备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滨江吉林这一带我很熟,你还别说,你的话到提醒了我,回去我找几个绺子的朋友访访他们,看看这么不懂规矩的几个损贼是哪儿的……不谈这个了,来,咱喝酒,唠点能下酒的嗑。”张顺子看看慧子,“这个女人不错,是个厚道面,可惜漂亮女人都薄命,虽然她不是咱这儿土生土长的,一但扎了根那就随了咱的水土了。我看,你将来跟她得吃点苦头。” “为么?”天牛放轻声音,“因为她是日本人……” “为么?因为你不是神仙!”张顺子往头上指指,“牛郎和织女为啥到不了一块?不是一绺子人!” 天牛点点头细细琢磨着他的话…… 一个头戴破狗皮帽子的男人走过来,这个人身高不足一米六,外号叫何大。何大先是管张顺子借火点烟,而后坐到旁边搭讪:“这儿躺着的是谁的女人?” 张顺子带搭不理地:“我的,我刚买来的女人。怎么,相中了?出得起钱我让给你。” “嘿嘿,哥们真会开玩笑。”何大伸出手,“我叫何大胆,请问大哥您贵姓啊?” 张顺子和他握一下手:“不敢贵姓,弓长张;大号顺子,滨江北城人。”指着酒杯,“一块儿喝两口?”、 何大咽口唾沫,搓着手:“嗯呐,那感情好——就不客气了。”端起张顺子的酒杯喝了一大口,用手抓块猪头肉放在嘴里,“好酒!这酒不错!” 张顺子厌烦地皱皱眉,把他喝过的酒杯推到一边,拿起酒瓶子对着嘴喝,和天牛说话不再理这个人:“你知道狼和狗有什么区别?狼走千里吃肉,狗走万里也吃屎!” 天牛不知他说的意思,稀里糊涂跟着掺言:“是啊,那狗是愿意吃屎,你给它好嚼货它也不换。”张顺子笑了,笑他接话接的恰当。 何大不知趣地端起喝过的酒杯,把里面的酒喝光,看着张顺子:“大哥你刚才说的可是真?” 张顺子看他一眼:“什么真?” 何大用嘴朝慧子努一下:“那女人是你刚买的?” 张顺子把酒瓶子往炕上使劲一蹾:“那还假了!怎么,你有意思?” 何大又看看慧子,咬咬嘴唇:“刚才她一进来我就看见了,模样挺招人稀罕的……不知多少能行?” 张顺子装着没听懂他的话:“你的意思是?” 何大伸出一只手比划着:“大哥对玩有没有兴趣?要不,咱哥俩玩两把,”往窗外看看,“院里有我一挂大车,车上都是大兴安岭那疙瘩大林子里的上等狐狸皮子,行情你也能知道——”伸出一根手指,“最少值一千块大洋!呵呵,大哥说个玩法咱定个输赢,推也行,支也行,我输了车上的东西都归你,我赢了这个女人归我,怎么样?敢不敢比划比划?” 张顺子哈哈笑起来,笑过后捋着八字胡说:“好事啊,想啥来啥,想要个丫头来个妞,真是天助我也!” 何大愣头愣脑地看着张顺子,可能被他的气魄吓到了,脸上流露出犹豫不决,但嘴上依然不服输:“嘿嘿,我看也是好事,也是好事,嘿嘿……” 天牛慌了神:“叔——” 第87章 小矬子出赌资想赢慧子 李天牛捏把汗不敢声张 张顺子看着天牛故意拉着长音:“啥事?” “叔,咱还是别,别那什么了……”天牛紧张得话也不会说了。 “有什么不行的——”张顺子双手支着大腿盯着何大。天牛已经惶恐不安了,额头上冒出汗珠,张顺子哈哈笑起来,使劲拍一下何大差点没把他拍趴下,“一看你也是走江湖的!”拿起酒瓶又放下,“一一般来说敢有这个外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不要命的,一种是不要脸!你属于哪种?” 正在听那位讲打鬼子故事的几个人凑过来看热闹,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他们跟着起哄:“何大你是不要脸还是不要命,快说说看!” 何大没生气,笑呵呵地:“这哥们说话赶劲,他说我啥就是啥,不要脸也行,不要命也罢,反正这年头是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不够!嘿嘿,让我看,只要能吃到肚子里,你管我叫个啥都可以,是吧大哥,大哥你要是不怕输咱就比划两把。”见张顺子低下头沉思,他有意用话刺激张顺子,“大哥要是怕了就当我没说,就当我没说,当我啥也没说。”起身要走。 “别呀——”张顺子拉住他,“别整这么一句话就想唬住人。”冲看热闹的人,“这样,大伙不也想看个高低吗?行,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刚才喝了一斤多白酒,这会儿脑袋跟一锅浆糊似的,再说今天我也太累了,也没这个心情,咱定个时间,明早起来咱当着大家面,一锤子定音如何?!” 看热闹的人异口同声喊:“好!就这么定了……” 在大炕另一头独自喝酒的许一鞭拎着酒瓶子凑过来:“好啊,我就喜欢凑热闹,有这样的好事明早叫我一声,拉下我可不行。”扯大嗓门,“让不让傍?要让傍我出五块大洋。”(傍为参与赌的意思) 有人跟着喊:“我出七块!” “宁拉一圈不拉一人,带我一个,我押上我那辕马刚下的马崽子,是个小母马,能值点银子……” 张顺子冲许一鞭:“这帮家伙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他们巴不得我俩现在就掐起来,哈……” “是啊,是啊,出门在外穷乐呵呗。”许一鞭说。 “好,大家既然感兴趣明天就来点真格的,哈……”张顺子喝口酒问许一鞭,“兄弟瞅着眼熟,哪儿的人?” “是嘛?还别说,我也瞅着大哥你眼熟哩。我是珠河人,请问大哥是哪儿人?”许一鞭瓮声瓮气道。 张顺子点点头:“哦,怪不得呢,我是北城人,珠河以前我总去,咱哥俩一定在哪儿见过面……” “噢,我家就在珠河街东头,院里有棵穿天杨就是我家。” “是么,那是你家呀!那棵穿天杨在珠河可是有名,常跑山、跑崴子的没有不知道的……” 他们俩像没事一样唠着嗑,把何大晒在一边,何大干着急接不上话,一会儿他坐不住了,不无遗憾地小声:“想晚上找个乐子,还一杆子支明天去了,到是行不行啊!” 有人接何大的话:“你行不行啊?别借引子你窜辕子了!” 何大撇着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废话咱不说了,咱明天见!” 有认识何大的人和他说话:“何大个,你车上的东西可是有主的,你别给输了连家都回不去。” “没事,没事,准输啊!是不是……”何大心虚地笑着。 天牛脸吓白了,额头上冒出密集的汗珠,他故做冷静地解开衣扣敞开怀:“这鬼天气说热又热上了。” 张顺子瞥天牛一眼,抿着嘴笑了,他往窗外看看,喝口酒冲何大:“哎兄弟,你当真了?” 何大瞅瞅大伙,又愣头愣脑瞅着张顺子:“什么当真了?” “我是说刚才说的事,我是和你开玩笑哪,可别当真,晚上睡不着觉可别懒我,哈……”张顺子把说出的话巧妙的收了回来。 何大张口结舌了:“啥?啥玩样?刚才说得那么热闹,闹、闹、闹了半天你是逗我玩哪!” “开个玩笑。不说不笑不热闹!哈……”张顺子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觉得这个台阶越早下来越好,再晚了李天牛一夜都睡不好觉,整不好半夜他能带着日本女人溜了。 何大不高兴了:“开玩笑?咱不带这样的,都是走江湖的哪能这么玩人。” 张顺子拱拱手:“对不住了,这女人是我朋友的老婆,我能拿别人老婆和你赌么。但是有一点,我可不是让你吓住了,我也有大车,要赌明儿早晨我把大车押上,这样行吧?我车上的东西绝不比你车上的东西值钱少。” 听他这样一说,刚刚不满他的人马上又对他刮目相看了。有人竖起大拇指:“是条汉子,我要不佩服我是你儿子!” 许一鞭拍起巴掌叫好:“好,我举双手赞成。” 何大的嚣张气焰被打消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没意思,大车,我要大车有啥用……没意思……明天,明天再说吧。”从炕上跳下来,可能是腿麻了,一瘸一拐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往慧子躺的地方瞅瞅,看得出他是万分遗憾。 认识何大的人:“我算服了何大个子了,为了女人他敢卖房子卖地,除了女人别的他一概不感兴趣……” 何大走了,看热闹的人见没戏看了,都自做自已的事去了。 天牛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小声对张顺子说:“叔,你咋不早说是开玩笑,刚才都吓死俺了。” 张顺子看看他没说话,合身靠在被人闭上眼睛。 天牛见慧子身体蒙得严严实实的,怕捂坏了她,伸手掀开被子一角让里面透透气。慧子憋坏了,憋出一身大汗,不是天牛帮忙她还不敢动,至于到底怕什么她说不清楚,似乎外面杀机四伏,危险随时都可能出现……她探出头刚喘口气,立刻被满屋的烟气呛得咳嗽起来。天牛伏下身问她:“你,哪儿不舒服?”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摇一下示意自己没事。张顺子坐起来看着他们暗自笑,笑天牛一个大男人的无微不至。 胖女老板扭着屁股走过来,嗲声嗲气地:“顺子大哥,又起什么妖娥子呢——”坐在张顺子身边搂着他脖子,“累死我了,忙乎了一晚上!”小声,“人家都想死你了!” 张顺了握住她搂在脖子上的手,一边摆弄一边笑着说:“刚才我听你跟那个连毛胡子也这么说,咋的,成口头语了,逮谁跟谁都整这句话!” 老板娘装着生气在他肩膀上咬一口:“你个没良心的,人家对你一百个好也换不来你一个真心!”张顺子夸张的咧着嘴,女老板打他一下,“德性!” “开玩笑,开玩笑。”张顺子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最近生意咋样?” “还能咋样?你不来还是那样呗!撑不着也饿不死,该闲的地方闲着,该荒的地方还荒着——”老板娘的眼睛放着光,“就等你来呢。” “哈……说的跟真的似的!好,我信了。”张顺子端起酒瓶子递给老板娘,“别光说不练,整一口。” 老板娘接过酒瓶子放在炕上:“我先不喝,外边还有事没忙完,晚上我陪你喝行了吧!”在张顺子脸上亲一口,“晚上我等你。”挥一下手绢,扭着屁股走了。 张顺子盯着她背影,眼中流露了一种渴望…… 第88章 秋香独睡空房辗转反侧 小矬子隔窗窥淫心欲动 张秋香独自睡在客栈的房间里,望着窗台上的不停跳动的油灯出神,外面不时传来大呼小叫的打牌声、喝酒猜令声,她充耳不闻,满脑子装着仇恨,仇人的影子也不时在眼前浮现。有一刻她喊出了声:“张不成,我要让你血债血偿!”张不成是亲手把她卖给红梦楼的亲二叔,就是这个亲二叔把她推进了火坑,断送了她的一生!她恨坏了那个禽兽不如的二叔,正是这股仇恨支撑着她活到今天,她幻想着把禽兽二叔打倒在地,她上前狠命的踢他、打他……她的头开始疼了,她用手捂了一会儿头没有见好,便翻身趴在炕上把枕头压在头上。她知道头疼的原因是这些天自已的思虑太多,怒火太旺,冷静下来她告诫自已不要总想这些,可那些复仇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又会浮现在脑海…… 秋香被解救出来后,三姓屯好心的人想留住这个可怜的小媳妇,纷纷帮她找好婆家,她都一一拒绝了,她谎说家里还有奶奶需要照顾,大家也就不好再挽留。农会把从刘歪脖子家搜出的钱财分给她一些,她留了够自己回家的路费,其余的又交回农会。她踏上了回家复仇之路,但在三姓屯还有一件心事没有了,刘歪脖跑到了山上至今没有抓到,走前她恳求乡亲们等抓到刘歪脖那一天一定给她捎个信,她要赶回来亲眼看到刘歪脖被公审、被枪决! 她走那天一个人出现了,是那个叫魏大宝的高个男,他如今已是东北民主联军里的班长,他说出了没有兑现诺言的原委……原来他回去后就和巴大胡子闹翻了,巴大胡子暗地里让人打了他的黑枪,为疗伤他在一个亲属家里躺了半年多,伤好后他就参加了抗联,以后便和日本鬼子周旋在白山黑水间,再也顾不得秋香的事了。秋香没有埋怨他,即便他没来,但他给的希望帮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她万分感激他,这个时候如果魏大宝还没有家,她会留下来照顾他,以报答他曾经的帮助。可魏大宝早已成了家,孩子都六岁了,秋香的梦破灭了,留在三姓屯除了伤心再无其它,她必须离开了,为了复仇也为了摆脱伤心地。 一晃秋香从三姓屯出来两天了,离家越近她的思绪越不平静,家乡现在是什么样子?家乡的人还会认识她吗?爸爸妈妈的坟上一定荒草横生了……她的脑袋又乱了,一会儿浮出二叔,一会儿出现七丫婶,她恨得又想骂人,有些后悔没先去找七丫算账。她在心里骂:狗七丫你等着,姑奶奶一定找你算账,一定让你血债血偿!秋香成熟了,成熟为一个充满仇恨怒火的复仇女。 窗台上的油灯缺油了,火苗在变小,屋里光线暗淡下来。头疼见好后秋香下地找煤油瓶子,她怕晚上没了灯一个人在小黑屋里被恐惧笼罩。在门后的角里落她发现了装着煤油的瓶子,她拿起瓶子给油灯添油,不小心油洒在窗台上,窗台形成一个火球,她手忙脚乱的赶紧灭火,火很快被扑灭,但吓得怦怦乱跳的心却半天平静不下来,她捂着胸口靠在门上急剧喘息着…… 屋里起火何大看见了,他趴在窗户上正往屋里偷看,突然火苗窜上了窗台把他也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从垫着脚的石头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女老板拎着一壶热水走向秋香住的房屋,她一眼看见秋香窗户下有个身影,急走几步看清是何大,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踢了何大一脚,骂道:“你个狗娘养的,敢在老娘的店里整事,瞎了你的狗眼!” 何大一脸狼狈:“我啥也没干,真没干,儿撒谎,我要干了我是你养的……嘿嘿。” “我可养不出你这种杂种,去你娘的瓜嗒嗒吧!”拎着何大的脖领子,“滚,留着这话唬弄你妈去吧!告诉你啊,我这儿做的可是生意,你可别坏了我这儿的名声!”女老板想踢何大没踢着,何大跑了,“再发现你整这鸡巴埋汰事,小心让你成太监!” “不敢,不敢……”何大慌慌张张一瘸一拐跑了。 女老板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啥玩样?狗头骚脑!哼!”过来轻轻敲秋香房门。 外面争吵秋香听到了,也听出是为什么,她不想出去惹事生非,女老板拎着水进屋她也没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到是女老板怕她害怕,或是想打消她的疑虑主动她解释:“没事,一个喝醉的,让我骂了……妹子,我给你送开水来了。”女老板把热火灌进两个酒瓶子里,“天凉了,也没烧火墙子,给你灌两瓶热水放脚下一会儿被窝就热呼了,睡觉也舒服。”秋香连连道谢。老板娘灌完水坐到床上和她唠嗑,“妹子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秋香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已,没把自已的身世和遭遇说出来,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揭自已的伤疤,也不想获得别人不解决问题的同情。 老板娘起身告辞时嘱咐她:“我出去你把门关好了,呵呵,咱女人就得自个保护点自个,这些跑车的哪有一个好东西!车船店脚衙,没罪都该杀!行了,晚上我就住在你旁边这屋,有事你就大声喊,我一准听到。” 秋香觉得这个女人很了不起,不是了不起的女人,一定做不了应付三教九流的这行。她把门窗关好躺下…… 夜深了大车店里渐渐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落的呼噜声。挂在墙上的马灯就要油尽灯灭,屋里越来越暗。有人趁灯没灭光着膀子跑出去上厕所,回来冻得直打寒战:“真他妈冷啊!” 天牛悄悄问慧子:“你想上厕所不?”慧子没吱声,天牛想她是睡着了就不作声了。 张顺子穿上衣服下地:“晚上没少吃,这会儿肚子有点发胀,我出去走走,你们先睡吧。” 天牛猜到他要去那里,虽然不想让他离开却不好阻拦,食色性也,同样他也在为这个色字忙碌着,他小声说:“叔,天不早了也早点回来睡吧。” 张顺子瞅瞅他,没说话,径直出去了。 大家都躺下后天牛挨着慧子躺下,他大睁着眼睛提着精神不敢入睡,在等张顺子回来,虽然他竭力不让自已睡着,但躺下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母亲,慈爱的母亲抚摸着他掉下眼泪……他对母亲说:“娘你莫哭,俺以后不走了,俺再也不走了,俺在家陪着你……” 马灯最后跳动几下熄灭了,大车店里一团漆黑,此时的呼噜声惊天动地,如若天上打雷恐怕也惊不着屋里熟睡的人们。 第89章 张顺子老板娘隔壁幽会 小矬子发歹心迷倒众人 秋香已经入睡了,突然被一阵说笑声惊醒,声音是从隔壁屋传来的,秋香想起女老板说就住在隔壁,那屋有动静说明她已经回来了。此时秋香尤如走夜路的人看见了人影,只要不是鬼心就踏实许多。一个人独处冷僻的房子里,恐惧似乎是由心而生,又无处不在的伴随你左右;恐惧似乎也怕人,隔壁有了人恐惧便没了踪影。秋香抬头看看窗台上还在忽闪的油灯,觉得有些冷意,把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重又闭上眼睛希望趁着灯亮快些睡去。此刻已近深夜,整个世界除了偶尔响起秋虫垂死前的嘶鸣,便是一片死寂。秋香想起一句古话: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那些拚命向这个世界证明自已存在过,拚命想多活一天或一刻钟的千千万万的昆虫,还有即将在一夜秋霜中凋零的花草,它们生命的过程不管是长是短,是苦是乐,却总算自由自在的活过一场,而做为一个人,她的生命价值却是连昆虫都不及,假若可以选择她宁愿做那些花草、昆虫,当逃不过痛苦灾难时,可以耐心的等待冬霜的到来。相比之下自由和快乐是什么她完全忘却了,如今天她生活的目的用‘复仇’两字就可以概括,她是为复仇而活,她已把所有的仇恨积攒成一颗炸弹埋在心底,等待着有朝一日把它点燃,静观在轰然的炸响中仇恨的目标灰飞烟灭…… “哈……家鸡乱打围屋转,野鸡不打满天飞!好女人是天生的,那些婊子也是天生的!”张顺子的声音从隔壁传进秋香耳朵,秋香厌烦地咬咬嘴唇,从嗓眼里嘣出一句骂人话:“你妈才是天生的婊子!”这句话轻得像蚊鸣,只有她自己听得到。张顺子的话刺伤了她,她不想听他狗屁谬论,用被子把头蒙起来…… 隔壁屋里亮着油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张顺子搂着女老板躺在被窝里说着情话。老板娘:“谁像你呀,一走两三个月连个信也没有,不是往南走人家今天还见不着你呢。” “那可是扯,不想你就不接这趟活了,真的,贼想贼想你。”张顺子嘻嘻哈哈说着,“你知道为什么?你长了一身爱人肉。” “你就挑好听的说吧,谁信你呀!人家就问你一句话,”人家以后去北城,你有地方安排人家吗?” “当然有,就怕你不去,呵呵,你守着这么个大家业,能去北城?鬼才相信!” “你怎么知道我不去?到老了那天谁陪我?你别过河就拆桥,拉完磨就杀驴!你也别想躲清闲,你以为陪你这些年就白陪了?!我现在一不要你钱、二不要你人,就等老那天凑到你身边背背风。” “好啊,就怕到时轮不上我,哈……” “去你的吧,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也没个正形!”女老板抬头往窗外瞅瞅,探身子把油灯吹灭:“屋里亮外边黑,别让他们当二人转看咱了。” “谁敢啊?不想活了!” “可别说了,啥人没有啊!晚上那阵,何大个子就趴那屋的窗户,让我给骂跑了,你说他缺德不缺德。” “这小子是哪儿的?怎么长个欠揍的样!” “他是吉林榆树的,别小看他,人贼阴损,前些日子他在五棵树把一个山西客迷倒了,听说下了人家不少钱……” 张顺子气愤了:“这小子这么恶道嘛!赶明儿我收拾收拾他。” 老板娘嗔怪的打他一下:“去你的吧,我这儿这样的人多了,你天天来收拾啊……”伏在他身上,“他恶他的,别让他扫了咱的兴……” 大车店里的呼噜声、咬牙放屁声此起彼落,合着院里不时响起的马的嘶叫,宛如一部排练好的大合唱,热闹非常。下半夜外面起风了,风夹杂着沙土扑打着门窗加入到这场大合唱中…… 何大从中间铺上爬起来,有意使劲咳嗽两声,然后探头探脑观察屋里的动静。一会儿他确认一屋子人都睡熟了,便贼一样溜下地蹑手蹑脚来到天牛和慧子的睡铺前,趴在天牛耳边小声:“伙计,有火吗?借用一下我点颗烟……”他喊了几声看天牛无动于衷,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颗烟划着火点着,然后猛吸一大口对着天牛和慧子的鼻子嘴慢慢吹过去,烟雾随着天牛和慧子的呼吸进入肺腑,如此重复了几次,天牛和慧子彻底睡死了,现在即使把他俩抬走他俩也没有感觉。看不见的烟雾向四周飘散着,睡在天牛旁边的连毛胡子吸进肚子好几口,他也进入深睡眠中。何大怕飘散的烟雾把自己迷倒,蹲下身把头藏在衣服里好一阵才起身…… 天牛在熟睡中紧紧握着慧子的一只手,此情此景让人想到母鸡护小鸡的一幕,那是情不自禁的举动,也可能是担心吊胆的慧子牵着他在寻找安全。何大把天牛的手一点点分开,悄悄爬上炕钻进慧子被窝。慧子是穿着衣服睡的,他开始笨拙地脱慧子的衣服…… 夜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雷响,雷声从头上滚过,惊得院里的马骚动起来,张顺子的枣红色驾辕马扬着脖子发出刺耳的嘶叫,这叫声在深夜里传出很远。 张顺子被枣红马的嘶叫惊醒了,坐起来揉着眼睛:“好像是我的马叫呢!不会是有人来偷马吧?!” 女老板搂住他的脖子:“哎呀,你大惊小怪个啥!你没听见刚才打雷了,那马准是让雷惊了,你放心,就是有贼也不敢上我这儿来偷,那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睡你的吧,天亮还早呢……” “立秋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打雷?不会是哪儿打炮吧?” “你啥耳神啊!你听,外边下大雨了,不是打雷还能是啥?!今年的天气特别怪,我还听说小鬼子投降那阵,在绥芬河那疙瘩的小鬼子开着火车想逃跑,可刚开就是挪不动地方,你猜怎么着?哎呀妈呀,成千上万的毛毛虫爬上了火车道,有半尺厚,火车碾过去就像碾在黄油上一样干打滑动不了,你说这不是天意是啥?!听说那个火车上拉着两千多鬼子,最后一个也没掉全让苏联红军给逮着了……这时候打雷说不上老天又要劈谁——” “你可别说得神乎其神的,我还是出去看看吧。”张顺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女人死死搂着他脖子他下不了地,“真是拿你这个娘们没办法,不去就不去吧,天亮还早咱就忙咱的,浪费了好时光老天都不让……” 女老板兴奋地拥住他:“逮着好吃的不撂筷子的主,死样……” 雷声也把睡在大车店铺上的一个车老板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好模样的马叫个什么?不是我的马吧……”披上衣服下地出去看。 何大吓坏了,赶紧停手,把头缩进慧子被窝一动不敢动了。 车老板很快跑回来,喊睡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王大虎,操,你还他妈睡,快起来看看去,你的母马在地下趴着呢。” 被叫的人迷糊迷糊爬起来,愣了半天神才跳下地光着膀子跑出屋。 这边一吵嚷,睡在何大旁边的许一鞭醒了,睁开眼睛问:“怎么了?”有人告诉他缘由,他伸个懒腰翻身趴在炕上拿出烟抽,嘴里叨咕着顺口溜:“半夜马叫,鬼在走道,人要撒尿,我要睡觉。”他看见何大的铺是空的,有些好奇,“半夜三更的这小子跑哪儿跑骚去了?” 出去看马的人回来了,急急火火地:“他娘的,好像是肠梗阻。”叫醒他的伙计,“快起来,快去镇上药铺买点芒硝,再晚那马我看够呛了……”这人说出话带着悲腔,没等说完又慌忙跑出去。 “这么严重!”许一鞭扔掉烟“我跟你去看看,这可不是闹着玩,病来如山倒,这马说倒下都不容你喘气的功夫,去年我的马也闹过这毛病……”穿上衣服下地,无意间瞟一眼睡在墙边的慧子,往外走了几步他觉得不太对劲,停下来擦擦眼睛定神看,这一看他惊呆了,慧子的被窝隆起着里面明显不是一个人,而且李天牛打的呼噜异常响,他警觉地走过去…… 第90章 犯众怒小矬子客栈挨打 装死人爬出屋又杀一人 另一个车老板穿上鞋往外跑,跑到门口回头看许一鞭:“你睡懵了,门在这边呢。”看他走到慧子身边低下头看,火了,“你干啥呢?那是个娘们,黑呼呼的你能看到啥?!你咋还有这瘾头!” 许一鞭没作声,伸手轻轻掀开慧子的被子,缩着头的何大暴露出来,他大叫一声:“操你个奶奶的!”一只手把何大拽起来摔到地下,对他一顿拳打脚踢。何大发出的鬼哭狼嚎惊醒了屋里人,所有人都爬起来看究竟,只有慧子、天牛还有连毛胡子沉睡不醒。许一鞭边打边骂:“操你个奶奶,你也太缺德了……” 大家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有人大骂何大,有人送来拳脚,何大被打的鼻口窜血满地轱辘。 有人把奄奄一息的火点着了,上前呼唤被迷倒的人,但无论如何也唤不醒。有人担忧:“不会醒不过来了吧!”一听这话打何大的人更来气了,拳脚落下的更猛更快,一会儿的功夫何大口吐白沫昏死了过去。 听到这边吵闹声,张顺子和老板娘跑来了,老板娘拎着马灯站在屋中间,竭力装着振静:“怎么了?吵什么吵?!深更半夜鬼哭狼嚎想吓死几口子!” 张顺子进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看昏死的何大,用脚把他踢到一边:“狗日的,真是防不胜防啊。”过去摸天牛的脉,“这脉弱的跟拉风匣似的——”又摸摸慧子的脉,冲屋里人,“谁有尿?快找个干净家伙什整点尿来。” 有人在地下找到酒瓶了转过身背着女老板往瓶子里尿尿……大家七手八脚帮忙把尿给天牛和慧子灌下去,然后静下来等他们苏醒。 女老板有些焦急:“可别出事,出了事我这儿就麻烦了……” 这时人们才发现连毛胡子也被迷倒了,又赶紧让人整来尿给他灌进去…… 大家在忙乎被迷倒的人,忽视了躺在地下装死的何大,这会儿他苏醒了,慢慢睁开一只眼睛赶紧又闭上,他怕挨揍还在装死。 天快亮时天牛醒了,坐起来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人们,一会儿目光游到张顺子身上:“叔,你回来了……”倒头又睡。 张顺子松了口气:“好了,没事了。”冲围着的人,“都回去睡吧,有话明儿再说。”对老板娘,“把灯留这儿你也回吧。” 老板娘看看地下的何大:“现在太晚了,明早报官吧?” “这小子死了吧……”有人凑过去看何大。 “不用管他,死了活该,不死也让他好受不了。”张顺子说,“睡觉。” 天牛又睡着了,很快发出呼噜声,慧子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大家散去,一些人跑出去帮着忙活那匹得病的马,张顺子坐到炕上观察着他们两人,也有些担忧,他怕这俩孩子被迷傻了…… 村子里的公鸡报晓了,天就要亮了。张顺子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仗…… 屋里的人们渐渐入睡了,外面给马治病的人还在屋里屋外乍乍呼呼一趟趟跑。何大刚想往门口爬听到有脚步声,赶紧闭上眼睛装死…… 鸡叫声惊醒了慧子,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一切,震耳的呼噜声在屋中滚来滚去,天牛的呼噜也跟比赛似的一声高于一声。突然慧子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解开了,吃了一惊,她在想这是谁干的?看看身边熟睡的天牛她似乎明白了,偷偷把衣服系好转过身将头偎在天牛怀里放心睡去。 鸡叫二遍时给马治病的人们陆续回屋,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倒下就睡着了。许一鞭上炕前踢一脚装死的何大:“哎,醒醒,别装死了……”见何大一动不动,“不会没气了吧……”低下头瞅瞅,又看看熟睡的大家,打着哈欠上炕躺下,“去他妈的吧,死了臭块地……”他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何大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裤子是湿的,是被打得尿了裤子。他知道面临的后果,只要被扭送到管事的地方,他的罪行一定会得到清算,新账旧账加到一起他的脑袋难保……等大家都入睡后何大决定逃了,他忍着周身的剧烈疼痛向门口爬去……突然有人咳嗽起来,何大吓得快哭了,趴在地上紧咬牙关听着炕上动静…… 大车店的院门紧闭着,一个年龄大的看门伙计趴在门房的桌子上睡着了。何大蛇一样一点点朝门房爬去,被小雨浸湿的地上留下一片杂乱的爬痕。客栈养的那只狗好奇地跟在何大屁股后嗅来嗅去,或是不会叫或是和何大混熟了一声不叫。马厩里的马齐唰唰抬头看这个奇怪的动物,它们可能也是第一次看到平时趾高气扬走路的人类,因何变成了爬行动物?何大终于爬到了门房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动静,他听到有呼噜声传出放心了,站起身一溜小跑来到院门前,从离地不高的缝隙下钻了出去,片刻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从门下又爬了回来,悄悄走到门房前轻轻拉开门,大胆地凝视着看门人……他向怀里摸摸,没有摸到迷烟,可能刚才被打丢了,他嘴角的肌肉抽动着,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拎起地下的木板凳朝看门人的头上砸去,一下,两下……看门人一声没吭,脸偏向一边不动了,头上的鲜血小溪般流到桌子上…… 何大迅速的摘下挂在墙上的钥匙打开院门,又飞快地跑到马厩里拉出他的两匹马,小声哀求着马:“你们别叫,爷,奶奶,你们千万别叫,求你们了,你们要叫我的脑袋就得搬家……”那只笨狗依然不叫,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清晨慧子被尿憋醒了,她摇醒身边的天牛,趴在他耳边上:“我的要去尿的。”天牛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含糊不清的:“去吧,茅子在房后……”翻过身又睡去。慧子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困他家无精打采,想到他这些日子太累了,不好意思再打扰他自个下地出去找厕所。 这时院内的厕所热闹起来,内急的车老板们一拨一拨往厕所跑。慧子看到了男厕所,却不知女厕所在哪儿,正着急见秋香急急地走过来,看情形她也一定内急,慧子拦住她刚想开口问,一下子想起天牛的嘱咐马上改成用手比划。秋香愣愣地看着她的手势,想了一下明白过来:“哦,你是问厕所吧?你跟我走吧,我也去厕所……” 在满是男人的大车店里她们相遇了,因为同是女人的缘故她们彼此都觉得亲切。秋香问她:“你这是去哪儿?”问完她笑了,”瞅我这记性,你不会说话。”慧子笑笑没有作声。 “你要会说话多好,你要和我一道多好……”秋香不无遗憾的道,她对这个面带和蔼的女人很有好感。她也想找个说话的对象,从昨晚一进大车店她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话,都快憋出病了…… “杀人了!出人命了!”女老板在院里发疯地喊起来,这一喊叫尤如晴天霹雳,把大车店的所有人都惊得跑了出来…… 第91章 耽搁行程秋香怒问顺子 老板娘发善心欲赔损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顺子分开围在门房前的人,进屋看见倒在血污中的看门人大吃一惊,回身厉声问吓得面无血色店伙计,“谁干的?谁他妈的干的!” 伙计吓得周身乱颤:“不、不不不知道,不知道……” 女老板还在惊恐之中,颤抖着声音:“哪个该天杀的干的?哪个该天杀的害老娘!” 院门洞开着,路过的人也挤进来看热闹,院里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那只笨狗在人群外遛达着,对所有进来的人不闻不理。 女老板发现不声不响的笨狗,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叫:“黄二!你把这只傻b狗勒吃了!养它还不如养只八哥——” 被女老板喊做黄二的伙计听话的跑过去把狗牵走,那狗没有反抗摇头摆尾很顺从,似乎视死如归,也可能傻到不知死活。 “何矬子不见了!他的车也不见了!能不能是这小子干的?!”有人提醒。 张顺子恍然大悟,使劲拍一下自已脑袋:“太大意了!脑袋没丢纯属命大!还能有谁?就是这小子干的!这个狗娘养的,太小瞧他了!” 女老板听罢蹦着高骂:“这个挨天杀的!他不得好死啊!我……他早晚被雷劈死!” 张顺子制止她:“行了,骂管个屁用!快派个人去报官!”他指着一个客栈伙计,“你——快去报官!” 有人进屋想把看门人的尸体抬出来,张顺子没让动,说等官家来人看过现场后才能动。有人怕官家来了盘问起来没完没了耽误了行程,趁乱想走。张顺利子往大门口一站,威风凛凛地:“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没弄清楚前谁也不能动,我先君子后小人了,如果有不听劝的,休怪我张顺子手下无情!” 有人不服:“你算那棵葱!都是住店的,出门在外都他妈的赶时间,你装什么大尾巴鸟!” “我说过了,官家没来前谁都不许离开!”张顺子的脸变得严肃可怕。 “你算个狗屁啊!”说话这人上来推张顺子,手还没挨到张顺子,反被张顺子抓住手一个顺手牵羊扔出几米远,半天没爬起来。 还有气性大的人想上来比试,许一鞭出来打圆场:“出门在外都不易,这位大哥说的也不是不在理,出了人命关天的事,咱这些在场的人都走了,乱摊子扔给老板娘也不够意思,行了,咱就当做回好事了,晚一会儿没啥,道上也不准有金子等咱捡,是不。” 大伙一看这架势,知道硬走不可能了,有的无奈地咧着嘴笑,有的退后不吱声了。 外边闹翻了天,天牛和大胡子还死睡着,慧子不知所措的陪在一边。 许一鞭进屋走过来,问慧子:“怎么样?还睡着?”慧子怯怯的摇摇头。许一鞭看她一眼有些好奇,“都说十哑九聋,看来你的耳朵挺特殊。”慧子的脸一下通红,怕许一鞭起异心赶紧把脸转到一边。 张顺子让人把院门关上,扶着女老板回屋,劝她:“你别乱了阵脚,一会儿来人见你慌了,以为你心里有鬼,二话不说把你抓进衙门先打你二十大板!” 女老板噘着嘴,眼中闪着泪:“这生意没法做了……” “不做能咋?还能死人啊!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不行跟我回北城,奶奶的!”张顺子认真且诚恳地道。 女老板有些感动,眼泪在眼圈转着,然后情不自禁把头偎在张顺子身上嘤嘤哭起来,一会儿她抬起头小声:“这破店开的,天天心惊胆战的,真是没法干了……” 张顺子在她鼻子上捏一下,收起严肃面孔,笑道:“受这点挫就打退堂鼓了?没事,这算个啥呀!自古财气不分家,你想挣钱就少不了生气事,出点破事、烂眼子事,太正常不过了,再说要饭的还有个三不顺呢!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还不至于到你想的那个地步,大不了破费两钱,没事……等我送完这车货回来帮你打理一阵子……” “真?你真能来帮我……”见他点头答应,女老板激动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又哭泣起来…… 秋香躺在炕上听着他们说话,死人的事情在红梦楼、在刘歪脖家司空见惯了,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和好奇,到是许一鞭刚刚跑来告诉她暂时走不了,让她多少有些不高兴,她不想把身上带的有限的几个钱都花费在路上。等女老板那屋静下来,她过去敲门。 张顺子喊:“门没锁,进来吧。” 秋香推门进屋冲张顺子:“你们不让人走,你们管饭不?我们出门就带了几吊钱,都花在你这儿再上路吃啥?”她连珠炮似的说,把张顺子当成了老板。 张顺子有些不高兴,见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女人不便发火,咳嗽一声道:“你问我我问谁?出门不带够钱出门干啥?不知道穷家富路啊!” 秋香火了:“你这人是怎么说话呢?你还讲理不?带够钱?多少是够?你当我是千金小姐呢!告诉你,我以前是卖大炕的,我要有钱还能被卖到窑子去吗!”说到痛苦处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你们还讲理不……” 女老板过来扶她坐下:“妹子,对不起,对不起,想不到你也是苦命人……你看,出了这事谁也想不到,这样妹子,你要有急事把你的地址留下可以先走,也真没必要把大家都留在大车店里……”看看张顺子,“你说呢?明摆着凶手就是何矬子,让大家陪着耽搁大家的时间……” 张顺子摆摆手,执拗地:“人都走了屎盆子你就得一个人背着!行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官家马上就能来到,让他们都委屈委屈吧。”看着秋香,“姑娘,不是光冲你,今天情况特殊请你多包涵,如果耽搁你时间长了,让你这位大姑,”指着女老板,“包你损失,但出去和别人别说这事,都让他包她可包不起。” 秋香倔强地擦一把眼泪:“谁让你包了!我不要你可怜!我也用不着你施舍!”转身摔门离去。 张顺子被气笑了:“岁数不大脾气不小!真是够犟的!这要是入了哪个绺子,没准就成了敢打敢杀的胡子头。” “看你,把人家说成啥了!”女老板摇晃他的肩膀:“火都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说些没用的,你说咱这店会不会被他们封了?” “小鸡不尿总有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门外有伙计跑来传信:“快出去迎迎吧,来人了……” 第92章 被药迷李天牛昏沉无知 又上路未谋面阴差阳错 来调查的人走了后天牛才睡醒,他一如往常穿衣洗脸像什么也没发生。有人过来好奇地看他,张顺子冲这人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多嘴。 天牛出去倒洗脸水时听见连毛胡子在院里边套马边骂:“王八蛋蹭的,等我抓着他我把他碎尸万段……” 有人在一边劝他:“好在啥也没丢就算万幸了,我看这也叫大难不死,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要是把你给整傻了,家里的老婆孩可咋整?偷着乐吧……” “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木头转,早晚有一天他得落我手里!”连毛胡子恨恨地道。 “这小狗b捅出天大的娄子,官家四下在抓他,他能跑多远啊!你放心用不了多久这小子的脑袋就得搬家!” “跑了初一跑不了初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出人命啥都好办,真出了人命哪儿跑啊?老天爷睁着眼睛盯着他呢……” 院里人东一句西一句议论着。 天牛回到屋里问张顺子:“叔,外边出啥事了?还有人在骂人哩——” “啧,管他呢,他愿意骂骂他的,快准备准备,套上车咱也该上路了。”张顺子说。 天牛看看望着窗外发呆的慧子,拉她衣角一下:“你干么呢?叔说要走了,你还不下地准备去。” 慧子愣了一下,把包袱系好:“我的没有事的……”她说话了,说完脸腾的一下红了,是吓红的,迷药把她的脑子迷迟钝了,她忘记了注意事项。好在屋里人都在忙着动身前的准备工作,没人在意一个哑巴说话不说话。 张顺子捋一下胡子:“没事,但说无妨,马上就上路各奔东西了,谁管谁呀,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有意安慰慧子。 天牛还在迷糊中,慧子突然说话他还没觉出不妥,他发现另外一个问题,不论是出屋的人还是进屋的人,都神精兮兮地往慧子这边打量,他纳闷地小声问张顺子:“俺怎么觉得他们的眼神有些怪呢!” “有什么怪的?让他们看就是了,又少不了啥。咱该走了,路上找馆子吃饭。”张顺子把马鞭夹着掖下,“新京那边还急等着这些货呢,再晚上明天也到不了……”走出屋,天牛和慧子跟着出去。 此时院里正热闹着,车老板们赶着马车陆续出大院,有的车老板临走也没忘了和站在大门旁送行女老板调情,这个说:“别送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整得难受巴拉的干啥!回屋老实的等着,等当家的给你带好嚼货回来!” 那个说:“昨儿等你半宿你也不回来,有好东西你也不让我们尝尝——嘿嘿……” “有人说的更直接:“这回来连个毛也碰着,下回再来得挑个时间,有人占着茅坑我们上哪儿撒尿去!哈……” 女老板不愠不火:“滚犊子啊!别整没用的,来真格啊,哼,这辈子也轮不到你们……”可能觉得话说过火了又拉了回来,“说归说笑归笑,今天这事对不起大伙了,等你们再来妹子一定陪你们好好喝两盅,怎么样……”卖弄的抛两个飞眼,把胡说八道的男人整得神魂颠倒。 客栈的伙计帮着张顺子把马车套好,天牛让慧子蹬着他的腿爬到车上,张顺子赶车,他牵着外边白马往院外走。 刚刚还在和别人调侃的女老板看到张顺子表情马上变了样,笑脸没了,恋恋不舍地:“得几天转回来?” “四五天吧。这边该干啥干啥,有什么不愿意做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张顺子和蔼地道。 天牛有些不可思议了,想不明白女老板昨天和今天怎么判若两人?!这会儿看他们俨然像一对夫妇,眼前是妻子送丈夫出远门的一个场景。 张顺子有意缓和气氛,他用一根手指在身下偷偷指着慧子问女老板:“哎,你知道她是谁吗?”老板娘纳闷地摇头。张顺子故意欲言又止,“等回来告诉你。” 老板娘打他一下:“死样!”贴在他耳边小声,“回头你不会告诉我你和她有一腿吧?!” “那可是扯——”张顺子撇着嘴,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我张顺子是这样人吗?啊,我张顺子是这样人嘛!嗬嗬。” 女老板放肆地在他肩头掐一下:“掐的就是你这样人!” 张顺子收起笑脸:“别送了,去照看照看那些人,多说点好话……” 马车冲上门前的一个小坡停在道上,张顺子让天牛先爬上车,他自已麻利地跳上马车,扬起鞭子朝空中抽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声,冲还在看着他的女老板:“回吧,用不了几天我就回来了,回去吧。” “你早点回来!”女老板眼中有泪光忽闪,她见天牛歪头看她,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回院。 “驾!”马车驶离了客栈,驶上被昨晚雨水冲刷的泥泞坑洼的土路。张顺子回头看看天牛,“怎么样?头疼不?” 天牛晃晃脑袋:“疼,挺疼……昨晚有点喝多了。”他说。但平时喝的再多也没像现在这样,他不解,认为是客栈的酒不好,本想发发牢骚,一想到女老板刚刚对张顺子的情景,话到了嘴边没敢说出口。 “你清醒不?要没事坐过来赶会儿车,我昨儿没休息好这阵子来困劲了,眯一会儿。”张顺子说。 “俺没事。”天牛坐到前边接过鞭子,“叔,你睡一觉吧,要是前边有岔道啥的俺再叫醒你。” 张顺子把身后的麻袋整理出一个窝,舒舒服服躺下来。慧子把包裹解开拿出天牛的土布褂子给张顺子盖上,张顺子睁眼看看她,没作声侧身闭上眼睛睡去。 天牛把鞭杆夹在腿上,让鞭梢悬在几匹马的头上借以震慑偷懒的马,然后悠闲的把目光投向天空,看随风飘浮的白云……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本以为现在是早晨,但看到太阳已经挂在头顶,有些发懵了,脱口喊道:“叔!”回头看张顺子已经睡着了,不好意思叫醒他,把想问的话咽回肚子里。他有些不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还是此刻是在梦中…… 秋香的马车紧随张顺子的车驶出客栈,女老板和秋香搭话:“妹子,你看一上午着急忙慌的,也没顾上和你唠唠嗑,啥时再路过你站下,咱姐们好好聊聊……” 秋香黯然笑笑:“好,有机会一会来拜访。” “路上慢着点——”女老板冲许一鞭,“下次再来我陪你喝两盅。” 许一鞭爽朗的笑了:“呵呵,求之不得……还别说,把她送上车我就没事了,整不好今晚就回来了,你备好酒吧。” “酒现成的还用备呀!有酒量你来就是了!”女老板话里有话道。 “好一个来者不拒,那我就尊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半真半假的说着,秋香把脸转到到一边。她十分不愿听这些打情骂俏的话,多年的妓院生活让她厌烦了男人的鬼话,女人的谎话,甚至有时一听到这些话她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似乎觉得所有这些话都是有所指,是在嘲讽她。一到这时她身上就如同长了刺一般难受…… 他们的车驶离了客栈,驶上遍布坑洼不平的车辙路。秋香抬眼看见前面车上坐着的慧子,眼睛一亮,对许一鞭说:“许二哥,咱撵上他们呗,一起走还能唠唠嗑,省得没意思……” 第93章 半路上张顺子提醒天牛 两马车同上路分道扬镳 “驾!”许一鞭挥一下手里鞭子,说,“到前边咱就岔道了,咱得先去车站看看有没有火车路过,看样子他们是往正南去了,和咱不是一条道。” “哦。”秋香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想让别人看出她在思想,而不是空虚无助。 前边车上慧子也看见秋香了,她朝秋香挥舞着手,嘴里喊道:“哎!哎……”她也希望对方和他们是一路。但秋香正低头没听见她的呼唤。 天牛回头:“喊么呢?” “那车上的女人我的认识。” 天牛侧身瞅瞅:“看不清……不会也是日本人吧?!”他认为这个时候跟着马车受颠簸罪的,除了无奈的日本女人可能再无其它…… “是个中国的姑娘,长的,嗯……花姑娘的!”她想形容对方的漂亮,却没有找到好的词语,用了中国人反感、甚至是痛恨的形容词。 天牛心里有些不悦,回头看看她:“你胡嘞嘞个啥?歇着你的得了!”这是天牛第一次用生硬的语言和慧子说话,慧子被说得脸红了,一会儿眼中滚下两颗泪珠,怕天牛看到赶紧低头擦掉。 天牛用眼睛余光看到了慧子的表情,他也觉出话说重了,想了一下放轻语气回头冲慧子:“在外头可不行胡说,喊中国姑娘花姑娘的只有小鬼子! 你跟着瞎说让人家听着不揍你才怪!人家一听就知道你是个日本女人……你可以说人家好看,也可以说人家长得俊,就是不能说人家是花姑娘,听见没?” 慧子咬着嘴唇点点头,她其实还没有完全听懂,还在默默分析着他的话。 许一鞭的马车在前面拐上了向东南的岔路口,秋香回望着正在分道扬镳的前面马车出神。有一刻她看着前面赶车人的背影有似曾相识感觉,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最后她给了自已答案:既是熟人也可能是过去出入红梦楼的客人…… 许一鞭从怀里拿出旱烟口袋,熟练地卷好一颗旱烟点着抽了两口,看着秋香抿着嘴笑。 秋香看他莫明的笑有点奇怪:“许二哥,你笑什么?” “我笑,呵呵……”许一鞭挥动马鞭抽了一下辕马,说,“你不知道昨晚我们那屋这个热闹啊……”他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秋香听,过了一会儿又说,“我看啥都能帮,就是人帮不得。昨夜要不是我发现了那个畜生,那女人还能好了!最后死的可能就不是那个看门人!”抽口烟,“反过来呢,我连一句感谢话没有听着,嗐,你说这人帮得帮不得?!” “那两口子也太大意了!这要是没遇见你真说不上会是什么样?!”秋香为许一鞭说的事感到后怕,也为早晨有过一面之交的女人庆幸,“许二哥,兴许人家不知道是你做的,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感激的!这是多大的事啊,那边都死人了,换了谁都会感激的!”她在为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说话,心里在想:老天爷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给了那女人一副好容貌却让她不会说话…… “但愿吧——驾!”许一鞭挥鞭抽了一下马,看着前边不说话了。 慧子被天牛说了几句表情黯淡下来,沉默着不说话了。天牛回头问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慧子摇头,其实她浑身都不舒服,被迷药迷过的头比喝醉了酒还痛。她以为自已感冒了,努力让自已振作起来,她害怕病倒了给已经很难的天牛再添麻烦。 车过一个大坑张顺子被颠簸醒了,他坐起来伸个懒腰,看看前面的路:“这是到哪儿了?” “不知道这是哪里。” “肚子叫唤了,有点饿过劲了。”张顺子揉揉肚子,“我来赶吧,从这儿到前面镇上还有二十多里路,让马跑起来吧。”他接过马鞭坐到天牛倒出的位置上,“这一觉睡得挺香,把昨晚的觉都补回来了。”打量一眼天牛,“你怎么样?” “啥怎么样?”天牛被问得懵头懵脑。 “头疼不?” 天牛晃晃脑袋:“还有点疼……以后这酒可不能这样喝了” 张顺子笑了,本来他想对天牛隐瞒这些事,一想到他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天牛记住这个教训也好,就打开了话题:“你还真以为昨晚喝多了?哈哈,你那不是喝多了,是让那个小个子下了迷药!” “你说什么?!”天牛大吃一惊。 “我是说你让昨晚一心想把你女人赢走的何矬子下了迷魂药!”张顺子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 “什么?什么?”天牛慌了,再看慧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紧张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叔……她没事吧?”他为慧子担忧。 “嗬,这事你也问我?!你问我我问谁啊?!”张顺子对他和问话有些不满,心里想:这事你不问你女人你问我,你脑袋没毛病吧! 天牛盯着慧子看,心里一下子乱得七上八下:“她,俺,叔……”他不知该怎么问慧子,也实在开不了口。 “别看了,没啥事。”张顺子说,“我是后赶回来的,我听说是珠河的那个老许发现了何矬子想行不轨,上去把他抓住打了个半死。对了,那时你还死睡着,是大家伙把尿给你们仨个灌下去,你们才大难不死。” “俺们仨?”天牛又糊涂了,“哪来的仨?” “挨着你睡的那个连毛胡子,他也被迷倒了。” “他不是挨着你嘛……” “我没回来前他轱辘到你跟前了,也就跟着吃了锅烙。” “哦……怪不得早晨起来俺听见他骂大街呢……” “出门在外处处都得加小心,昨夜那是有贵人相助,换个地方呢?要是落到坏人堆里呢?领着女人出来就好比是身上带着好嚼货,惦记的人多了。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顺子给天牛上着课,希望他能吸取教训。天牛认真听着,后怕得身上一阵阵出虚汗。他们的话坐在后面的慧子一句也没听,她目光无神地游离着,纷乱的思绪如快燃尽的油灯,忽强忽弱的跳跃着,一会儿回到妈妈身边,一会又想起去世的丈夫……想到就要去一个未知的世界,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惆怅。 还没有收割的庄稼如残兵败将般伫立在路两旁,有风刮过发出疹人的声响,收割过的田野又像人穿得打着补丁的衣裳,给人荒芜和悲凉的感觉。慧子此刻把这景色看成是长了秃疮的病人,没有一丝好感觉。 “你呀记住,到啥时脑袋里都得绷紧一根弦……这个世界羊永远是喂狼的,原因就是一个吃肉一个吃草,你就是把狼剁巴了喂羊它也不吃,可狼呢,无时无刻不在寻摸从哪儿下口把羊吃掉。这就好比是我们人群中的好人坏人,想不被吃掉的办法只有一个,远离那些狼——时刻提高警惕……”张顺子还在教育着天牛…… 第94章 贪心大黑七丫枪下毙命 搬石头砸己脚贾六被抓 贪心大黑七丫枪下毙命,搬石头砸己脚贾六被抓, 光复后七丫婶怕被政府清算,把红梦楼交给贾六打理她跑到乡下躲起来,临走她交待胖莉暗中监视贾六,防止贾六把柜上的钱揣进自已腰包。七丫跑了一段时间没有音信,贾六以为她不敢再回北城了,高兴得跟喝了蜜似的,仿佛红梦楼一下子改姓了贾,便洋洋得意的以老板自居,红梦楼的窑姐成了他夜夜当新郎的目标。胖莉自然成了他的眼上钉,有事没事常往胖莉屋里转,假惺惺劝胖莉从良嫁人:“你看你都老大不小了,在窑子里啥是个头,不如趁着还有点姿色,找个好人家把自个赶紧嫁出去……你指望你表姑帮你找婆家啊?哼,那得猴年马月!那时你恐怕早成老太婆喽!” “你管我嫁不嫁人呢!我成老太婆我愿意,你管不着!”胖莉没好声地回他。。 “你看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贾六吃了闭门羹但没死心,他想出更恶毒的办法,选在他狗朋狐友当班的时候,给胖莉下了迷药,当夜偷偷把她送到几十里外乡下一个五十多岁的光棍家中。贾六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这一切却被起来撒尿的杏花看见了,杏花没敢吱声,她清楚贾六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一但发现她是知情者,她的下场比胖莉还要惨。 花了十块大洋把胖莉买到手的那位光棍,把胖莉看得牢牢的,任凭她一哭二闹三上调,惹急了送胖莉一顿拳脚,没几日胖莉就被打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应了那句“鬼怕恶人”的彦语。 贾六卖掉胖莉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胖莉知道他和七丫做的一些龌龊事,他怕傻呼呼的胖莉有朝一日向政府全盘托出。还有一点,不管七丫对胖莉怎样,胖莉对她这位表姑还是忠心耿耿的,胖莉看着偌大的红梦楼旁落到他贾六手中一定不会甘心。 胖莉被卖掉没几天七丫回来了,一到屋就让人去找胖莉,她想向胖莉了解这些日子红梦楼发生的事。胖莉没找到七丫火冒三丈,把红梦楼的打手骂了个遍,贾六被骂得狗血喷头,可事到如今他只能一口咬定不知道胖莉去了哪儿,还假模假样的安派人四处找。 面对贾六一头大汗和不住打颤的双腿,七丫发出冷笑:“操你个妈的贾鬼子,你别跟老娘整事,你想把老娘当梯子?告诉你老娘能摔死你!” “不敢,不敢……”贾六不住的擦着汗,想着对策。七丫婶突然窜回来让他措手不及,他明白一但七丫知道了胖莉的去处,一定不会轻饶他,他在红梦楼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在打手们嘴里七丫没打听出胖莉的下落,她把最近生意好的窑姐都找来问话,因为生意多代表她们经常楼下楼上接客送客,眼睛要不是喘气的一定能看见点啥,可这些窑姐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问三不知。七丫气得暴跳如雷,楼上楼下高叫着:“反了!反了!都他妈反了!杏花你出来!”七丫最后找到杏花,她认为杏花老奸巨滑不好摆弄。见到杏花她满脸堆笑,拿出一瓶雪花膏送到杏花手里,亲热地拉着杏花坐到床上:“杏花,妈不在家这些日子你过的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贾六他们打过你没有?真要是谁欺负了我闺女,妈一定不让他……”她说了一堆废话,最后巧妙的绕到主题上,“你说这贾六非说胖莉那丫头跟人家跑了,你说能吗?就她那熊样,呵呵,谁相信啊?是吧闺女,鬼才相信!花啊,你要是知道啥就告诉妈,你知道妈平时最疼你了……” 杏花心里恨的要命,表面上还是装出听话的样子,她犹豫了半天把她知道的事说了出来。她说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狗咬狗打起来,她则坐山观虎斗。 七丫知道了内情气坏了,跑到厨房操起菜刀满院子找贾六,贾六闻迅狼狈地逃了。找不到贾六七丫气得在院里跳着高骂:“你个挨千万的,操你八辈祖宗!老娘供你吃,供你喝,夜里翻过来调过去的伺候你,你到好,老娘人还没死呢你先算计起老娘家里人来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个白眼狼!你个畜生!你个王八蛋……” 杏花躲在窗户后幸灾乐祸,心里骂道:“狗七丫这就是你的报应!恶有恶报!”她还盼着被赶出去的贾六一怒之下给红梦楼放把火…… 贾六逃出了红梦楼,老板梦随之破灭,他沮丧的来到一家酒馆把一斤多高梁烧灌进肚里,喝得醉醺醺才摇摇晃晃离开酒馆。此时是傍晚时分,热闹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光复后的百姓信心满满的走在家乡的土地上,或买或卖,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与之相反的贾六却如丧家之犬,慌慌不安,空虚凄凉,他不敢回家,不敢和熟人打招呼,他把一腔怨恨转移到了七丫身上:她不让我好,我也不让她好过!借着酒劲他来到已被国民政府接管的警察局,告发红梦楼的老鸨是汉奸,并揭发红梦楼老鸨残害窑姐的事实…… 警察局当夜就派人去抓七丫,七丫刚坐上囚车就吓尿了裤子,把车坐椅浸湿一大片。进到警察局没等审讯她就主动交待了,交待给日本特高科提供过情报,帮着日本宪兵在红梦楼抓过抗日分子等,同时也把贾六咬了出来,说那些还没咽气就被扔到乱坟岗的窑姐都是贾六所为。让审案的警察最可恨的是,七丫把一个叫梅子的窑姐大冬天怎么样跑出去,又怎么被抓回来扒光衣服跪在雪地里,最后如何往窑姐身上浇冷水,窑姐被冻成了冰人的事讲得活灵活现……她似乎觉得很好玩,眼睛都冒着特珠的光。 一个年轻警察愤恨不已拿出枪顶在她脑袋上:“操你个妈的!你是魔鬼还是人?!你这个兽!我他妈的一枪打死你——”说着假装勾枪板机,没想到枪上的保险没关,枪‘呯’的一声走了火,子弹从七丫的脑袋上穿过,七丫脑浆迸裂一命乌乎了。 “完了,完了,这回我算完了,一但上峰知道了,我,我说啥都没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枪走火的警察大惊失色。 和他一起办案的老警察,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没事,莫慌,咱就说这个疯婆子抢枪,她在抢枪的时候走火了!这么没人性的畜生,让她活着纯粹是浪费粮食!她死了这是天意……” 七丫被抓走后,贾六得意洋洋的跑回红梦楼,把打手们聚到七丫屋里,他以老板的口吻训话:“七姐犯事了,得在笆篱子(监狱)里呆些日子,红梦楼这段时间有事都来问我,进项收入都交给我……” 贾六的狐朋狗友一看有机可乘,一起倒向了他,其它人见况也只好顺从。 “肉肥汤也肥,有大哥一口干的就有弟兄们一口稀的,将来红梦楼就是咱哥几个的摇钱树……”贾六把脚架在板凳上正在胡吹海哨笼络着人心,突然蹿进几个警察,一个警察守住门,其余的警察进来搜屋里人的身。老警察让他们一一报上姓名,他一一登记在案。身上背着血债的打手们都吓坏了,以为政府要清算他们,边回答警察提出的问题边周身打颤。 贾六酒还没醒,以为告发了七丫他就是有功之臣,嬉皮笑脸在凑到老警察跟前,掏出烟:“爷,大爷,他们都是良民,这些人都是我兄弟,嘿嘿,都是我兄弟……”递烟给老警察。 老警察挥手把烟打掉,阴着脸看他:“你们是良民?你们要是良民北城就没他妈好人了!”狠狠打了贾六一个耳光,命令屋里警察,“把所有人都扣起来——带走!” 屋里人一下子都傻了眼,贾六卟嗵一声跪到地上,嘴里叫道:“完了!毁了……” 贾六是被公审后枪决的,和他一起被处决的还有两个红梦楼的打手(大茶壶),经调查他们不只做过汉奸,他们残害的生命有十几条…… 红梦楼被充了公,所有的窑姐都被解放出来,杏花和姐妹们迈出红梦楼大门那一刻喜极而泣,相拥着痛哭流涕……天天盼、夜夜盼、望眼欲穿终于盼来自由身,可这个自由身来的太晚了!一个一周前被人贩子送来的小窑姐哭得悲天怆地,她趴在一个政府派来接管红梦楼的大姐肩上痛哭不已,她说要是早几天来抓这些坏人她就不会被贾六一伙轮奸,她的清白和贞操还在,她还有脸活在世上,还可能拥有美好生活……大姐眼圈红了,默默转过身抹去流出的泪珠。这位姓胡的窑姐当夜投江自杀了,很多人为这位烈性女孩惋惜,但没人知道她家在何处,一个刚到含苞欲放年龄的女孩、带着一腔的怨恨离开了人世…… 杏花和众多姐妹带着喜悦和迷惘,离开了她们为之付出青春和血泪的红梦楼,前方是什么路?有多远?她们不得而知。一些姐妹离开红梦楼没多久因为居无定所,没有生活来源,又跑到别的妓院重操起了旧业…… 第95章 费周折挤上车饥寒交迫 见鬼子疲奔命慧子无泪 天牛和慧子在新京(长春)车站候了两天才挤上进关的火车,车厢里的人更是多得水泄不通,从这头走到那头比登天还难。天牛和慧子靠门边的厕所站着,有人从厕所出来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窒息。既是这样他们已经很满足了,不是张顺子托朋友买到两张近途车票,他们现在可能还在车站候着。 这个时候铁路异常繁忙,装载苏联军人、军械的列车遍布东北三省的各个车站;等着被遣送的日本兵、日本侨民同样挤满各个火车站;还有一些大难不死、从关里被日本鬼子抓来的劳工,也在争抢着回家向亲人报平安;很多像天牛这样少小离家老大归的人们也挤在人群中,所以所有的火车都是人满为患。即使如此拥挤,天牛他们乘坐的这列火车经过每一个车站,仍有成百上千的人发疯般往车上挤,车厢里变成了蒸笼,有抱孩子的妇女哭着向大伙哀求:“别挤了,孩子挤死了,挤死孩子了……”但车下的人依然拼命从车门、车窗往上爬。有身体弱的被挤的受不了,想从车上下去都变成不可能。火车每到一站都会晚点,从新京到奉天六百多里的路程火车足足跑了两天。再往南走气温升高了,车厢内变成了火炉,有人被热的昏死过去,车到小站好心的人把这人从车窗送到站台,让他听天由命了。 天牛就想,这哪里是回乡?分明是在送死!是自找苦吃!慧子的脸热得成了红苹果,是那种快熟透的苹果。天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觉得对不住她,愧疚堂堂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可他确实保护不了,两天两夜不动地方站着腿和脚都浮肿了,他现在自顾不暇,饿得腿打哆嗦眼冒金花,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昏倒,但却倒不了,车内拥挤的程度即使你双脚离地也是被架空立着。满车的人也都在喊渴喊饿,挤在车过道的人们看到车下有卖吃的也是干眼馋,因为谁也挤不下去,谁也不想被挤下去。慧子的感觉和天牛一样,只是心情不一样,天牛是归心似箭,感知和感觉都正常,她是在亡命天涯,心是慌恐的,人是麻木的,很多的时候她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她的大脑袋是空虚、空白的…… “你饿吗?”天牛小声问慧子。“慧子木讷地看着他,半天才摇摇头。“等车再停下无论如何俺也下去买点吃的,再饿下去真受不了……”天牛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位中年妇女用手拉拉他衣服,可怜巴巴有气无力地:“大兄弟,你下去也帮俺捎点吃的呗,俺都饿迷糊了……”说着要给天牛拿钱。 天牛摆手:“你先别拿钱,你看车上挤成这样俺能挤下去嘛?”往车厢里看看,眼睛一亮,“等一会儿俺攒点劲挤到窗户那儿,车停下只要有卖东西的,兴许就能买到……”天牛深吸几口气,想往车厢里头挤,“借过,借过,俺过去一下。”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挤不动半步,他早已饿的没劲了,还在乐观给自已打气,“没事,一会儿车到站把钱递给车窗边上的人,让他们帮着买就行……”他是这么说,且不想把钱传出去回不来,早晨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位老大爷把钱传出去让人帮着买东西,最后不知了去向,老大爷气得直翻白眼。 天牛当时就骂:“谁干的?谁这么不是人?”但没人答腔,周围都是饥饿的人,一双双如饿狼般的眼睛紧盯着有东西吃的人们,似乎为没分得老大爷的一杯羹而遗憾。天牛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人啊,到啥时候说啥话,饥不择食,寒不选衣,饥寒交迫而不顾廉耻……”这话用在此时此刻太确切不过了!他就想父亲的话太对了,父亲说过的好些话都非常对,只是他当时没这样认为,才使得他背井离乡遭这份罪…… 火车从奉天驶出后慢得像牛车,走走停停,一个上午才走出一百多公里,最后停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原因是前面有列车挡道,是一列满载投降日本兵的列车。由于火车司机仇恨日本鬼子,不想伺候鬼子扔下火车跑了。一列车停运影响了其它列车的正常运转,这一天停摆的列车有几十列,整个铁路陷入瘫痪之中。 拉鬼子的这列车是这天半夜停下的,鬼子们怕下车挨揍,全都龟缩在车上不敢下来,他们知道在中国烧杀奸淫做恶多端,中国的百姓恨坏了他们,天亮后饿得实在受不了,就不管不顾地跳下车跑进还没收获的菜地、红薯地里,偷地里的东西吃。他们的举止引起了当地百姓的愤怒,对鬼子满腔仇恨的百姓拎着镐头、锄头冲进地里痛打鬼子,鬼子被打得抱头鼠窜,有的鬼子被百姓一镐头打碎了脑袋横尸荒野,有些鬼子没命的逃窜,逃到庄稼地里,直到火车开走也没敢出来。 鬼子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场面慧子看到了,这会儿很多人下车找东西吃车厢内有了空隙,她和天牛挤到了车窗前,清晰地看到了鬼子挨打的惨相,她心如刀绞。她在想日本人为什么要到中国来受这个罪?日本为什么要侵略人家中国?如果日本没发动这场侵略战争,她和车下那些挨打的日本人绝不会是这种命运!她该怪谁?她想不明白……她现在连同情的眼泪也不敢流,怕被人发现是日本人招来同样下场。 车上的人看见日本鬼子被打全都一脸麻木,仿佛在看邻居打狗打猪。也有旅客探出头解气地骂:“操你妈的小鬼子!你们也有今天啊!”可见中国百姓对日本鬼子的仇恨有多大!。 有人发出感慨:“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小鬼子能有这个下场?老天爷真开眼!真公平!这才叫恶有恶报!” 天牛也想跟着掺和几句,见慧子一脸痛楚咽下了想发表的言论,他怕伤着慧子的心。 站在车窗前天牛感觉比先前舒服多了,起码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但新鲜空气不能解饿,他把目光投到窗外的田野上,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片眨着绿的田野,凭经验他认定那里一定有菜地。他没有声张,讨好地冲坐在窗边的中年男人笑笑:“师傅,俺从窗户爬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指指慧子,“你看俺媳妇已经两天水米没沾牙,再饿下去怕她挺不住。” “你下吧,没事,我让开地方你下去吧。”中年男人很通情达理。 “不是,俺是说俺下去,一会儿俺再上来时你在上边拉俺一把行不?”天牛怕上不来车。 中国男人点点头:“哦,哦,行行,你下吧,看这样火车一会儿也走不了。” 天牛又嘱咐嘱咐慧子,才从车窗上跳下去,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向那片看来不太远,实际有一里地路程的绿地。他实在饿得没劲了,严重脱水的身上大汗淋漓。他告诫自己千万别倒下,一但倒下可能就会客死它乡…… 第96章 寻粮物入生地天牛冒险 饥饿时显风尚慧子赎罪 走到这片菜地天牛用尽了吃奶的劲,他心是慌的腿是软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平时十多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他踉踉跄跄足足走了半个钟头。到了近前才看清这块地有人看守,发现凡是有农作物的地里都有拿着家伙什的人在看守,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在观望不敢靠前的原因…… 天牛面对的是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手里拎着镰刀虎视眈眈看着他,似乎在警告他胆敢迈进菜地一步,就会和他拚个你死我活。天牛瞅着对方心里直发毛,干涩的嗓子说不出话,干咳着冲对方投去祈求的目光。 “你干啥?”对方厉声问他。 “俺是那火车上的,俺和俺媳妇要回山东老家……”天牛吞吞吐吐地说。 “你媳妇也不是咱媳妇你跟我说干啥?!” “不是,俺是说,俺饿坏了,你看看俺身上现在还出着虚汗呢……”看看已经开始收获的红薯地,“你行行好,给俺个地瓜吃呗……俺给钱……” 对方的眼神中带着怀疑,语气生硬地:“不行,你就是给我金子我也不卖!快走!快离开这儿!” 对方的态度堵住了天牛所有想说的话,他抓耳挠腮没了主意,可如果吃不到东西他连走回去的力气也没有,他一屁股坐到地头上,喘着粗气说:“老哥,不瞒你说,俺现在走都走不回去了……”用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想说什么没说,摇摇头沉默不语了。 对方不干了:“哎,哎,你坐我这儿干啥?别这儿耍赖皮,快走快走!”过来推他。 天牛借机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老哥,不是落了难俺也不会说熊话,俺也是和你一样的男人……俺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你看俺现在还能和你说说话,再过一会儿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清清嗓子,“兄弟你就行行好,俺也不是不给你钱,一个地瓜就成全了俺……” 对方沉思了一会儿,表情友善了些:“嗐,看出你饿了,像你这样的人都跑来了好几拨了,全让我撵走了。不是我抠门——”指指远处相距不远的两列火车,和向这里观望的一群人,“我要是一开口子,我这二亩地瓜一斤也整不到家去,我家里老老少少八口子人哪,我们一冬天吃啥?!你说这败类火车停哪不好非停这儿?真他妈的害人不浅!” “俺就要两个小的,不,俺就买两个小的行吧?你行行好,俺饿还不要紧,俺媳妇快饿昏了……” 对方挠挠头皮,无奈地:“真让我为难……”咬着牙一跺脚,“行啊,见死不救也是罪!你快去地里挖两个吧,我不要你钱,别多挖啊!”对方发了善心。 天牛感动得想跪下给他磕个头,怕他变卦还是先跑进地里费了半天劲挖出一大两小三个地瓜,大的他没敢也没好意思拿,万分舍不得的放下了:“大哥,俺谢谢你了!俺代表俺媳妇、俺娘谢谢你了!”天牛用衣服擦擦地瓜上的泥土,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哎,这辈子俺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地瓜!” “你别在这儿吃了,让他们看见都跑这儿来我咋整?到时上吊的心都得有!”对方从怀里摸出一块高梁饼子,“这个你带上,快走吧,回去别说我这儿有地瓜,算我求你了。” “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你放心俺回去绝不会说你给了东西吃,俺要说了俺还算人嘛!”天牛发着誓,给对方鞠了一躬,把地瓜和饼子藏在怀里,满心欢喜的告别了对方。 车厢里还是老样子,大多数人都饿得有气无力,有些人饿得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谁吃没吃过东西从眼神里就能看出来,饿过劲的人目光都是懒散的。 天牛刚上车就引来无数眼球,他现在有了精神头,走路稳了,分明是一副肚里有食心不慌的样子。 “伙计,找到东西吃了?”有人问他。 “嗯……哪有什么吃的……”天牛撒了谎,他怕怀里的这点吃的被大家哄抢了。他挤到慧子身边靠椅子背站着半天不语,一会儿发现大家不再注意他,偷偷掰下一块高梁饼子塞进慧子嘴里。慧子一愣,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闭上嘴慢慢咀嚼。 “大兄弟,给俺口吃的吧。”一位老太太看见了天牛的小动作,用手在下边捅咕天牛,“我一个老婆子车也下不去,擎等着死啊,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俺哪有吃的!”天牛一脸不悦,但见老太太饿得面无血色,眼看着摔倒了再也爬不来的样子,他于心不忍了,“你别吱声。”背过身掰一块饼子偷偷塞给老太太,小声,“没有了,你别言语了。” 老太太如获至宝把饼子一口全塞进嘴里,没嚼几口就下咽差点没被噎死,天牛赶紧为她捶打后背才使她逃过一劫。但他的秘密被人发现了,身边的人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他被看的不好意思了,把最后一小块饼子分成两块。一块给了慧子,另一块给了怀抱孩子的妇女,妇女感激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恩人呐,你这块干粮救了我儿子的命啊!你这块干粮比金子都贵重!恩人你家住哪儿?等我儿子长大了让他去报答你?” “报什么答,就一块饼子呗,车到前边就有的是卖的了……”天牛红着脸说。 旁边一个年岁大的男人接话:“可不是这个理,就跟快淹死的人一样,拉一把他得救了,没人拉就淹死了,你说这块干粮重要不?” “嘿嘿……”天牛傻笑两声不说话了,心里有些后悔在路上没偷着吃几口,吃过的那个小地瓜不顶饿,走回来的路上就消化没了,他现在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慧子拿着饼子刚想放嘴里,回头见那位噎着的老太太正眼馋地正看着她,她迟疑了一下,把这块饼子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嘴上说:“你吃吧,你也饿啊!”却没把饼子送回又全塞进了嘴里。 天牛一肚子不高兴,冲老太太:“你慢着点,别再噎着了。”天牛认为慧子不会心疼人,这块饼子她不吃也该让他吃。他在想慧子不会以为他吃得五饱六饱了吧?那可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这会儿已经快到了生死关头,一口粮食就可能活下去,发扬风格太不合时宜!但他嘴上不能说出这话,那样会显得他心胸狭隘。 其实慧子又何尝不饿,可满车厢都是渴望和她分享这块饼子的目光,她实在难以下咽,她是用赎罪的心情舍出的这块饼子,看着大家赞许的目光,她心里在呐喊:好心的中国人原凉我们吧!她为自己也在为暴尸荒野的同胞忏悔…… 天牛没舍得把那个地瓜拿出来,他要留着救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了。 第97章 行不顺多备阻心焦气躁 慧子哭惹人疑天牛恐慌 运送鬼子的火车于当夜开走了,天牛他们乘坐的火车也在黎明前也驶出这个鬼地方。车厢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拥挤和喧闹,孩子哭大人叫充满了整个车厢。 车开动后慧子突然捂住脸哭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从这些好奇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可能错把天牛当成人贩子,这个时候如果慧子高喊一声救命,几十只拳头就会落到天牛身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愿意打抱不平的人开了口,为了证明自已有两下子,道出两句说书人挂在嘴边的顺口溜,“自古英雄出山东,山东英雄出郓城,俺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听这话兄弟是郓城人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挑事的搭话。 “那还用说!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山东郓城,玉皇庙人也!”此人撸胳膊挽袖子做出一副随时开打的架式。 天牛心里直打怵,慧子哭得悲悲戚戚,怎么劝也劝不好,若是和这些不怀好意,或是不明真相的人动起手来,他可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万一慧子的身份被识破了,大家误把他认为是带着日本女人潜逃的汉奸,他更是有口难辩,被打死都不用偿命…… 身后有人议论:“是不是拐的哪家小媳妇?看这样他和这女人不像一家的……” “你们胡嘞嘞个么呀!”天牛气恼地借机回头训嚼舌头的人,“她不是俺媳妇是你们媳妇?!俺看你们还是饿的轻!说的没用的屁话!”他突然发火震住了说闲话的人,也把起疑心人的疑惑打消了。 那位气宇轩昂的郓城大汉把捋起的衣袖放了下来:“清官不断家务事,咱不掺和了……”转到一边和别人闲聊去了。尖嘴猴腮意犹未尽地向这边探着脖子。 天牛怕暴露了慧子的身份,说出一个可以服人的理由:“俺丈母娘病得不轻,这火车又总是耽搁……俺、俺媳妇是急的……”拍拍慧子肩膀,“莫哭了,再晚明天也差不多到家了……” 天牛的解释换来别人的同情,有人陪着长吁短叹:“嘿,是啊,摊上这事能不急嘛!这破火车坐的老上火了,没病都能愁出病来……” 慧子终于不哭了,擦干泪水,红肿的眼睛看着窗外。她为什么哭呢?是饿的?还是后悔跟他回山东?天牛在想这个问题。慧子也后悔在众目睽睽下痛哭流涕,把天牛推向了尴尬境地,她因此感到不安。她也在想自己为什么哭?是为设身处地的处境?还是为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其实她想家了,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家中所有的亲人。一想到今后恐怕再也无缘和亲人们相见,她的眼泪又想夺眶而出…… 深秋季节车越往南绿意越浓,但这点绿意经不住秋风的蹂躏,冬天很快就会到来,田野即将枯萎……慧子想到自己的家乡也是这样,枯萎的田野很快就会被白雪覆盖…… 尖嘴猴腮凑过来和天牛搭话:“兄弟是回山东老家?嘿嘿,俺也是,俺出来七八年了,也不知家里啥样了。” “嗯,啊。”天牛戒备地应付着他。 “兄弟是从哪里上的车?”天牛没搭理他,他自己圆自己的话,“俺是从新京上的车……” “嗯,啊。” “兄弟在东北哪里干活?哪年出来的?家里还有啥人?” 他没完没了的问把天牛惹烦了。天牛瞪他一眼:“你饿不饿?” 尖嘴眼睛一亮,不知深浅地:“你有吃的?” “哼,俺是说你要饿就少说两句,越说不是越饿!” “哦,你是这个意思……”尖嘴的表情没有变化,“别说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天牛哭笑不得了,又不好发作,闭上眼睛任他胡说八道了。 “这些年东北三省俺是跑了个遍,俺给你数数,吉林,新京……”尖嘴掰着手指头数着,“齐齐哈尔,佳木斯,牡丹江,还有那个那个,让俺想想……对了,俺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是北城。” 听到这句话天牛睁开了眼睛,本想接话,看他喋喋不休的讨厌相,把眼睛又闭上了。 “俺在北城江北给老毛子拾掇园子,那活不累,挣的钱不少。”尖嘴有些得意,提高声音有意说给身边的几个妇女听,“俺一个月挣的钱比那些拉洋车的半年挣的都多!”有妇女露出羡慕的神情,目光被他吸引了过去。 天牛心里有气了,暗骂道:“娘的,你吹就吹吧,捎上拉洋车的干么!”还是不理他,两手抱膀转过身去。 尖嘴不知趣地还在没话找话,指着慧子:“这是你老婆?一道上咋不见她说话?” “是俺老婆,她打小就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一唠到慧子天牛就担惊受怕,他怕那人没完没了纠缠便说,“咱一个穷人家要钱没钱,要地没地,能娶个这样的已经不容易了,是吧。”他把话封死了。 “是啊,是啊……”尖嘴表示理解,“不过模样还不错, 是个旺夫相。”又给了肯定。 天牛冷脸瞅着他:“伙计,俺求你个事呗?” 尖嘴笑了:“嘿嘿……求俺?啥事?你说吧。” “你闭上你的嘴呗!让俺静一会儿。”天牛尽量说得平和些,他不想撕破脸皮,毕竟他们肩挨肩站着。 “哦,是这样。好说,好说。”尖嘴终于沉默下来,眼睛还在不时瞟着慧子。 车上有人晕车哇哇吐起来,难闻的气味在车厢飘散,有人拼命朝别处挤,有人捂住嘴大气不敢喘,也有人抱怨不休。慧子依然沉默不语。 天牛冲那些抱怨的人:“出门在外都担量点吧,谁能保证不得个病招个灾的!全当在茅子里呆着了。”他是想劝大家原谅呕吐的人,话却说的不中听,呕吐的人恨恨的瞪了他几眼,他连忙解释,“俺不是那个意思,俺是,俺是说,算了,俺啥也没说。” 尖嘴发着牢骚:“俺的亲娘啊,坐这破车比蹲厕所还难受!” 一位老者:“罪是人受的,人没有受不了罪,只有享不了的福。人一生的苦是有数的,早吃晚不吃,早吃完了以后就享清福了!” 天牛默默思量着老者的话,努力回忆自已曾受过的那些苦,他想,如果一生的苦早吃晚不吃的话,他愿意在年轻的时候都吃完,只是不知这一生到底有多少苦…… 入夜天牛他们这节车厢里的灯一半亮一半不亮,把一节车厢分成了两个世界,天牛这边光线很暗,已经两三天没洗脸的他,看上去就像小鬼,很多人的形象和他都差不多,慧子也是如此,头发蓬乱一脸憔悴。车到一个小站有些人下了车,车厢里松快了一些,天牛挤出一点地方让慧子坐下他则继续站着。已经站了三天的他累坏了,所有站着的人都精疲力竭,有人好不容易挤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敢起来:“嗐,现在就是给个皇上干我也不动地方了!” 慧子坐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头歪向一边,一缕细细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样子又可爱又可怜;天牛用身子努力为慧子支撑着一片天地,不让别人挤到她,也竭力不让自已的眼睛合上,可眼睛不受控制,他站在那儿睡着了。 尖嘴的目光停在一位靠椅子睡着的妇人身上,他一点点靠过来,手偷偷伸向妇人…… 第98章 见贼人生气恼天牛逞强 遇同胞被人拐慧子无奈 “鸡蛋,新煮熟的鸡蛋……”刚从小站上车的一个年轻人手拎着鸡蛋筐子,挤进这节车厢。天牛被惊醒了,似乎闻到了鸡蛋香味,他睁眼的刹那间看见尖嘴从妇人怀里掏出东西,慌乱地放进自己兜里。天牛脑子飞快转了一下,没顾多想探出身子一把抓住尖嘴的手:“你个小舅子养的,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尖嘴吓坏了,手被天牛捏疼了,哭丧着脸求饶:“兄弟,大大哥你饶了俺吧,俺这是头一次……” “你头一次,你唬弄鬼去吧!”天牛把妇人喊醒,“大嫂你看看丢了什么东西?” 妇人睁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往怀里摸,脸色骤变:“娘啊,俺的钱不见了!俺的钱布袋不见了!” 天牛一扬脸:“莫急,你的钱没不了!”天牛拎着尖嘴的衣服领子把他拎起来,喝道,“把钱拿出来!” 尖嘴一脸哭相掏出偷的钱布袋,双手交给妇人:“大娘,大嫂,对不起,俺不是故意的……你说说好话,放过俺吧。俺是饿的没法了才偷你的钱……” 妇人惊得大张着嘴:“你,你,你……”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小偷!” 尖嘴吓得跪下了:“俺不是小偷,偷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拿别人的东西。” “不说偷他说拿,这小子真能狡辩!你看他长的贼头贼脑的贼样,一看就不是正装货!”有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 “你不是说挣的钱比拉洋车的还多吗?这会儿咋又哭上穷了!你奶奶的,一个屁八个谎!”天牛找到了挖苦他的机会。 “俺不是吹牛,俺真的挣了不少钱,可是,可是,在新京车站让人给抢了,要不俺也不能饿成三孙子样,更不会偷人家东西……饶了俺吧,俺发誓再也不偷东西了……”尖嘴把头咣咣的磕在地上。 郓城大汉挤过来踢他一脚:“你个狗娘养的,真他奶奶的给山东人丢脸!把他从车上扔下去!” 尖嘴怕了,抱住天牛的腿不撒手,喊叫道:“大爷饶命,饶命大爷!” 天牛举拳要打,慧子起身一把拉住他,冲他使劲摇头。天牛犹豫了,他怕惹得慧子忍不住开口说话。 “别打了,钱也没丢,教训两下就行了。”妇人为尖嘴说情。 有人参言:“不能轻饶他,像他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 大汉又踢了尖嘴一脚:“这熊样的不揍还行!他奶奶的……” 慧子祈求的眼神紧盯着天牛,天牛不知如何是好了:“你说你跟着捣什么乱呢……”看看大汉,冲大家,“算了吧,丢东西的大嫂都替他说话了,再说也不能打死他,让他走吧。”冲尖嘴,“你走吧,别在俺们跟前了,要再发现你偷东西小心把你手爪子剁下来!”没等大汉发话他做了决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事处理的有些稀里糊涂加莫名其妙。天牛心里也不是滋味,可话说出去了又不能收回,况且也不能把尖嘴怎么样了,“快滚吧!”他愤愤地说。 尖嘴连声道谢,趁大家没改变主意连滚带爬从人们的脚下逃走了。 有人赞同天牛的做法:“行啊,出门在外都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有人反对:“这么轻易放他走,他到别的车厢还得偷……” “你看看钱少了没有?”天牛让妇人查查钱。妇人说:“少不了,俺的包系着呢。”她可能怕当众查钱不安全。天牛不再说什么,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慧子的地方被别人占了,她只得继续站着。这边没了热闹看,卖鸡蛋小伙子的生意来了,没等他走到车厢中间一筐熟鸡蛋就被一抢而空,没买到鸡蛋的人气得直骂人,小伙子一再说,还有个卖鸡蛋的同伴马上就能挤过来他才罢休。 天牛小声问:“你饿不?给你买个鸡蛋吃吧?”慧子捂着脸摇摇头。天牛用手摸摸她脸,“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你说话!”这话从嘴里一出他慌忙更正,“别说话!”几乎是喊出来的,身边的人被吓了一跳,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俺们是说俺媳妇。” “一惊一乍的想吓死几口子啊!”那人不高兴挤出去,远离他们站着。 天牛冲那人点头歉意笑笑,又问慧子:“你到底咋的了?”慧子张嘴指指牙,天牛明白了,却是一点招也没有,车上没医没药,别说是牙疼就是得了大病除了等死也没有别的办法。“一会儿车到站俺下去给你找点水喝吧……”天牛说,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 “借光,借过……”两个彪形大汉领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从车那头挤过来,像是准备要下车。一位一脸横肉的男人紧紧攥着女孩的手,像怕她跑掉,另一个稍胖的男人边往前挤边凶巴巴地打量过道所有人。女孩的脸脏兮兮的,有刚哭过的泪痕。 这情景让天牛想起初见秋香的场面,他观察着这两个男人,揣摩他们和女孩的关系。 慧子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在看她,眼睛里透露出怯怯的哀愁。慧子的心中升起怜惜之情,她很想握握这个女孩的手,但见两个男人如凶神恶煞般,她不敢靠前。 “阿姨救救我,救救我……”女孩突然开口用日语说话,尤如晴天霹雳把慧子吓了一跳,她惊恐万状地看着女孩,又看看那两个男人,一下子惊慌失措了。横肉男在女孩脸上掐了一下,低吼:“闭嘴!”女孩吓得一哆嗦,闭上嘴无声哭泣起来。 慧子想用日语问她点什么,又怕暴露了身份,她把恳求的目光投向天牛,她想让天牛帮忙。天牛刚刚听到女孩说日本话,也读懂了慧子的意思,他现在饿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不是两个男人的对手!他面露难色地冲慧子摇摇头,慧子的眼睛还在盯着他,手在下面使劲扯他的衣襟,一下又一下,执着的表情、渴望的眼神、令天牛不忍回绝。 “先生这是去哪里?”天牛稳了稳情绪和横肉男人搭讪。 “回家。”胖男人答,十足的天津口音。 “这是你的孩子?”天牛在没话找话。 “是啊!怎么的?”横肉男人咄咄逼人的盯着天牛。 天牛没话了,舔舔嘴唇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这孩子长的怪好看的。” 横肉男没吱声,胖男人把女孩拉到他前边,用身体挡住天牛的视线。车厢的这一角静了下来,很多人都心存疑问却不敢发问,大家都在面面相觑。 “这孩子长的,嘿嘿,这孩子长的……”天牛找不到话题了。 这显然是个日本孩子,是被狠心、或是无奈的父母抛弃的。日本鬼子投降后这样的事很多,在北城、新京、乃至日本鬼子侵略脚步涉足的所有地方都屡见不鲜。虽然中国百姓对日本鬼子万分仇恨,但善良和博大的胸怀,还是让他们接受了被日本鬼子遗弃的女人、孩子;当然这里也不乏有被坏人卖到妓院,卖给老天巴地的男人做小妾的。天牛看这两个男人非善良之辈,眼前的小女孩吉凶未卜,他又一次联想到初见秋香的情景,心里万分焦急…… 第99章 小女孩被带走慧子流泪 天牛家多人口引发战争 慧子眼中闪着泪花,心情十分复杂,如果是在自已家乡她可以省吃俭用把这个孩子养在身边,可眼下她是天涯沦落人,已经自顾不暇了,所有的想法都是梦想。一瞬间她脑袋里闪过很多的画面,有曾经的日本人欢呼胜利的场面,有白天看到的日本人被打得狼狈逃窜的画面……她在心里呐喊:你们为什么要侵略中国?!为什么要做坏事?!留下灾难让我们来承受……她今天的下场,眼前小女孩的下场,都是那些战争贩子所为,她恨透了发动这场战争的人。 门口有几个人往车厢里面挤,女孩又被挤到慧子近前,可以看出她是有意的,如果她不想被挤过来可以牢牢抱住那男人的大腿。慧子的心在打颤,她希望女孩随着人流挤到车那边,然后找机会跑掉。女孩从大人的夹空中偷看着慧子,慧子也把怜惜和鼓励的目光投向她,示意女孩想办法逃走。女孩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吃力地从缝隙间伸过小手来够她,慧子的眼泪流了下来,伸出手抓住女孩的小手紧紧攥在手里。这情景让人联想到久别重逢、或是即将别离的一对母子。女孩的小手冰凉,和闷热的车厢形成鲜明的对比,慧子一阵心酸,为不能给这位小同胞一丝温暖而难过。“你叫什么?”她终于克制不住用日语开了口。天牛闻听赶紧四下观望,看有没有人注意‘哑巴’说话……好在这时候有小贩挤过来卖石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贩身上,天牛长出了一口气,白了慧子一眼,想埋怨她两句,见她在流泪没忍心说出来。 女孩听到了慧子说话眼睛瞬间瞪大了,拼着命想从大人们的腿间钻过来。横肉男发觉了,伸手抓住女孩的的头发使劲拉了回去,女孩疼得哇哇大叫,而后大哭,边哭边回头看慧子,那凄惨的哭声似刀子深深刺进了慧子的胸膛,她的心开始流血,她受不了转过身去掩面痛哭。 “小东西,欠揍是不是!”横肉男使劲揪着女孩的耳朵,“憋回去!再哭脑袋给你割下来!”女孩强忍住哭声,肩膀还在不停的抽动。 车上人不干了,七嘴八舌遣责他们:“这是个孩子,咋能这样的管法……” “八成不是亲生的,亲生的绝对不能对待!” “虐待人家孩子会遭天遣,遭报应的……” 天牛瞅着郓城大汉有意高声说:“这么点个孩子薅头发跟抓猪似的,也太狠心了!是吧大哥——”他想征得大汉的同情,大汉出面那就是人多势众了。 “自个三根肠子还饿着二根半呢,管人家闲事干啥!”大汉不以为然,挤过去买石榴。 天牛啧啧嘴,环视一下大家冷漠的表情,生气了,是生慧子的气。他心想,慧子你不是没事找事吗?俺现在饿得要死,你却让俺管别人的闲事,真把女孩留下你能养活吗?!他的心思回到现实之中,一个慧子还不知怎么安排,如若再把女孩带回老家,本来一年要忍半年饥的家人,能接纳吗?哥嫂不能容,老母亲也不会允许,因为那个家太穷了!天牛下了狠心跟在大汉身后挤到一边,对女孩不管不问了。 天牛离开了,有人还在窃窃私语,横肉男胆壮了,怒目圆睁来个先发制人:“别他妈的在这儿磨磨唧唧的!这女孩是哥们花五十块钱买的,你们谁要稀罕我一分不加匀给你们!”放肆地指着身旁的人,“有要的没有?没要的再他妈的多嘴哥们可就不客气了!” 光线灰暗的这半车厢变得鸦雀无声,天牛回头看看又迅速转了回来,他不想给自个找麻烦。慧子惊讶地看看横肉男,片刻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似乎也是下了决心,她脸转向了窗外,直到女孩下车也没再转过来…… 列车到站女孩被拉下车,女孩临下车向慧了投来乞求的目光,胖男人生硬地把她的脸扭过去。慧子感觉到女孩下车了, 她在心里祈求,让自己的小同胞落到一个好人家…… 天还没亮梦就起床了,她怕把赵老太惊醒摸着黑轻轻穿着衣裳。睡在她身边的女儿晶晶也醒了,揉着眼睛问她:“娘,你干啥去?” “嘘!”梦捂一下女儿的嘴,声音小到不能再小,别吵醒奶奶,奶奶还睡着呢。”晶晶懂事的爬起来趴在梦的耳朵上小说声:“娘,俺不吵醒奶奶,俺就想让你早晨给俺煮个鸡蛋吃行不?” “晶啊,听娘说,你那头妮子妹妹都不吃,你吃了你大娘会不乐意的,等哪天娘带你去赶集,到集上娘给你买馍馍吃。” 晶晶高兴了,怕娘变卦和娘拉起了勾:“说话算数不行骗人……”娘俩把脸贴在一起开心的笑了。 “看把咱妮馋的,早晨给她煮个鸡蛋吃,别累着孩子,给那屋妮子也煮一个。”赵老太像说梦似的话闭着眼睛说。 “娘,你醒了。”梦看着赵老太,“是俺娘俩说话吵着你了吧?” “不是,岁数大了觉本来就少,你没来咱家前俺比这起来的还早呢。”赵老太坐了起来,“不睡了,俺和一块抱柴禾做饭。” “娘你莫去了,你去厨房回头俺大嫂又该不乐意俺了……” 赵老头脖子一梗:“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呢!不管她,你来了她躲了清闲还一肚子狗屁事,养出毛病来了。”穿好衣服下地,冲晶晶,“妮,你好好睡觉,一觉醒来准保有鸡蛋吃,睡吧。” 晶晶高兴的应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继续睡觉。 赵老太拉开门,家里养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进屋,不声不响亲昵地往赵老太身上蹭,赵老太用腿顶顶狗:“你这熊狗老缠磨个么,弄得一身都是毛,走,俺给你拿食吃去。”大黑转过来闻闻梦的脚,跟着赵老太跑出屋。 赵老出屋看看天龙那屋黑乎乎的窗户,想喊秀芬起床,梦在后面拉她一下:“娘,做个早饭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别叫俺嫂了。” 赵老太一甩袖子,嘟哝着:“张三(狼)不吃死孩子活孩子惯得!毛病不少!”去柴禾堆抱柴禾。 睡在西屋的秀芬听到了赵老太的嘟哝,翻身坐起来恨恨地看着窗外,一会儿她使劲掐一下正熟睡的天龙:“让你睡的跟死猪似的!” 天龙疼醒了,咧着嘴想发火:“你干啥?大清早的俺也没惹你,你个熊娘们掐俺干啥?!” “你娘惹俺了!”秀芬怒着脸,“俺还没惹你娘呢,大清早的你娘凭啥骂俺?” “姑奶奶,你行行好吧,别老和俺娘过不去,你让俺咋办?啊,你让俺多活两天吧!”天龙告饶了。 “把这么个不要脸的寡妇整家来,这个家还有好!哼,一会儿俺就和你娘说,这个家有她没俺!有俺没她!她要不怕她儿打光棍俺更不怕?俺领着妮子嫁给谁还不吃饱饭……” “姑奶奶!活祖宗!你别跟着掺和了……”天龙哭丧着脸,无可奈何的求着她。 “俺就掺和!俺就让你娘听见,让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听见!“秀芬喊起来。 大黑狗在厨房门前吃着食,吃了一会儿摇着尾巴进厨房,趴在坐炉灶前拉着风匣的梦身边。 梦拉着风匣不时往炉子里添着柴禾,红红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外面传来争吵声她竖着耳朵在听,表情染上一丝不意察觉的悲凉。 赵母往锅里贴着玉米饼子,脑袋和上半截身子被腾腾热气包围着:“从今儿开始咱谁的气也不受,吃了早饭俺去找你九爷爷来咱家,让你九爷爷给咱做主,咱跟他们分家,这熊娘们不自个觉……” 梦晃一下脑袋让自已清醒些:“要是因为俺分了家,俺咋还有脸在这家呆下去……娘,俺,要不俺就带着俺妮走吧。” “咦,哪里去?不是早说好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娘,你对俺和妮子好,俺心里有数,可俺这么呆着也不是回事。你儿啥时回来谁也不知道?就是回来了,万一要是相不中俺,俺,俺不还是得走……” “他敢!这个家俺说了算!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心在这个家待着,有俺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娘俩!”赵老太用命令的口吻说。 梦沉默下来,慢慢拉着风匣,看着老老实实趴着的大黑狗,长长叹了口气:“嗨……” 天亮了,黎明的暑光照进厨房的门槛儿,大黑狗鼻子触地发出低吼,赵老太一边在锅台的水盆洗手,一边训狗:“你叫个么?没人没鬼的……对了,你不出去看着门你在这里烤火,你到会享受,去!” 黑狗摇摇尾巴听话地站起来,突然警觉地冲门‘汪汪、了几声,随之门外传来说话声:“五婶子在家吗? 赵老太迎到门口:“是庆贺。这么早?”狗还在叫赵老太喝住它,“出去,别叫了,看大门去。”黑狗不情愿在慢腾腾走出去。 剃着光头的李庆贺一脚迈进厨房又退出去,挠着头皮往厨房里不自然地瞄一眼,冲赵老太:“俺娘让俺来借几个鸡蛋,昨儿俺家来客了,早晨寻思给他们做碗汤喝。” “好,你等着,俺看看还有没有。”赵老太进厨房搬过一个坛子看看,“哟,还不孬,还有几个,行啊,俺就留两个,早晨给两个孙女煮了吃,剩下的你都拿走吧。” 庆贺走进厨房看梦一眼,脸一下红起来:“五婶子,俺就借两个就行,就行了,就行了。” “咦,还剩五个,你都拿去吧,做个汤剩下的做别的,拿去吧。”赵老太把五个鸡蛋都拿出来,冲梦,“给他找个家什。” 梦起身找来黑陶大碗递给庆贺,庆贺拘束地接过碗装上鸡蛋,毛毛愣愣往外走,头撞在门框上鸡蛋险些掉地上。赵老太说他:“你个愣头青这么没准头,慌慌么?就这几个鸡蛋打了看你娘不骂你才怪!” 庆贺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皮:“打不了,打不了……”看梦一眼,“俺娘说这几天到集上买了就还你。” 赵老太皱了一下眉,笑道:“几个鸡蛋还啥!拿去吃吧。” “可不中,可不中。”庆贺捧着鸡蛋碗出了院。 赵老太看看梦,又歪头看看外面,小声嘀咕:“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嗯?”梦抬头看她。 “哦,没事,没事。”赵老太端起锅台上的水盆出去倒水,没舍得全倒掉,把沉淀在下面的玉米渣滓倒进鸡食盆里,唤过五六只母鸡来吃食。赵老太看着鸡吃食若有所思,在想庆贺这么早来只是为借鸡蛋吗? 庆贺是李家庄光棍中的一个,李家庄盛产光棍是远近闻名的,全村一百多户人家,三十五岁以上的光棍就有七八个,原因就是这个庄人多地少太穷了。赵老太可不想让已过不惑之年的天牛站到光棍队伍中,那样她就愧对列祖列宗、和死去的丈夫。庆贺的举动让赵老太有些不安,毕竟梦是个年轻女人,女人除了吃饱饭还有别的需求。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想留住水总得有个盛水的家什。尤其像梦这样的女人,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现实生活中,守住自已很难,关键是她没有名没有份为谁在守……天牛真要是一年半载不回来,可能就会惹出是非来……赵老太有些犯愁了。 第100章 经沧桑回故里秋香心碎 遇亲人谈往事痛苦失声 秋香在路上走了几天,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告别六年的家乡。离开家时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如今她已是饱经沧桑的女人,六年的时间里她经历了人间太多的痛苦,如果苦难是所大学,她大学早该毕业了。 家中的老房子易了它人,周围的邻居秋香一个也不认识,她站在自家老房子院门前,看着父亲生前栽下的那棵太平果树,眼圈红了,眼泪在眼上打着转……虽近深秋这果棵上依然枝繁叶茂,顶端还挂着几颗红彤彤的果子,迎风招展着,似乎等待着向归乡的主人诉说什么……父亲栽这棵树那年她八岁,父亲当时拉着她的小手说:“香啊,快长吧,你长大了这棵树就结果了,到时你自己就能爬到树上,想吃哪个果子就摘哪个果子……”秋香拍着小手笑了,笑得很开心,仿佛树上已鲜花盛开,成串的果子即将成熟,她馋出了口水,满嘴都弥漫着甜中带酸的果味…… 秋香看着果树正出神,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慢腾腾从她身边走过去,又情不自禁的站下回过头打量她:“你找谁家?”老人眼睛花了,看人有些费劲,不住的眨着眼睛。 “不找谁家。”秋香抹一下眼泪,转身离开,走了几步见那位老太太站还在那儿看,她有些纳闷,老人难道认识她?猛然她心头一热,停下脚步定定地回望着,与此同时她和老太太不约而同的开了口: “是小秋香吗!?” “你是五姨奶!” 秋香跑过去激动地拉住老人的手:“姨奶!真是你呀!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秋香的眼睛又湿了。 “孩子,这些年你去了哪儿?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啊?!”老人泪眼婆娑地看着秋香,“走,别在道上唠了,咱家去说话。” 秋香跟着五姨奶回到家,把这些年的遭遇说给姨奶听,老人气得浑身哆嗦,边哭边骂:“他怎么这么不是人啊!把自已的亲侄女卖到窑子去,畜生都不如啊……姨奶不知道你让那个畜生卖了,要是知道卖房子卖地,姨奶也把你赎回来呀……”俩人抱头痛哭。 姨奶已过中年的儿媳妇树梅对秋香小声说:“你姨奶岁数大了,别让她这么哭,会哭坏了身子的。” 秋香让自已冷静下来,止住哭声,擦去眼泪:“姨奶咱不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姨奶还在痛哭流涕:“张二这个王八犊子,(张二是秋香二叔的小名)这些年他也没露一点风声,一问他他就说你到城里上学去了,再过几年又说你在城里找了好婆家,这个王八犊子,他不是个人啊!怪不得他没得好死!这是报应啊……” 秋香一愣:“姨奶,你是说我二叔他、他、他死了?!” “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今天见着你了才知道他是不得好死了!”姨奶擤一下鼻涕,“大前年春天,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就栽倒在路旁的水沟里淹死了,那水沟里的水连脚面子都没不了,你说他是不是报应啊!” 树梅在一边气得脸都紫了:“他真不是个人!外表瞅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赶明儿上山把他的坟从祖坟里撅出去!” “王八蛋!他怎么就死了呢……”秋香恨得要命,恨的目标虽然消失了,但仇恨依然存在,她气得周身都打颤,恨不得现在就去一把火点着他家的房子,“我那个二婶还在咱镇上住吗?他们家不会都死光光了吧!”她快急哭了。 “别急,听我说,张南木死后,你二婶就带着孩子改嫁了。”树梅说。 “嫁哪儿了?嫁给谁了?”秋香又着急了,心一下空落烦躁起来,她甚至不理解她的仇还没报,老天爷怎么就让他们都走了呢!尤其是他的二叔,让他一死了之太便宜了!秋香想让全镇、全天下的都知道张南木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不行,我要找到他们!让他们一家都知道张南木是个王八蛋!大坏蛋!不是人!” “嗨,找有啥用?你二叔干的那些坏事你二婶还能不知道?她两口子没一个好东西……要不然她家两闺女也不能都跑到妓院去!”树梅说。 “什么?什么?”秋香惊愕了,“他家大兰二兰都进妓院了?!”她做梦也想不到,他狗二叔的两个女儿都当了窑姐!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是啊,坏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二叔活着时候,他那个媳妇就和咱镇上的恶霸吴大脑袋有一腿,你二叔的死还有人怀疑是吴大脑袋害的呢。后来你二婶领着两闺女跟着吴大脑袋去了城里,再后来又听说大兰二兰让吴大脑袋蹧踏了,可大兰和二兰怎么去的窑子谁也不知道……我看这就叫现世报!”树梅解恨地说。 “挺好的孩子,白瞎了!”姨奶惋惜地说。 “张南木怎么个死法都是死有余辜!他媳妇让恶霸霸着也是他自找的,罪有应得!他两个闺女成了窑姐,这叫恶有恶报!”树梅把秋香的头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你看到没有?坏人没有好下场!!” 这天夜里秋香彻底失眠了,姨奶睡下后,她和树梅嫂子挤在一个被窝里唠到天亮。树梅对她讲了很多这些年发生的事,说到张南木死后被野狗啃得没了人样,秋香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踏上了家乡的土地,闻到了朝思暮想的乡音,秋香心潮澎湃难以平静,这些年她能活下来,家乡无疑是她的一个精神支柱,还有就是为了复仇。如今仇人死了,面对着家乡一双双审视的眼睛,她茫茫然了。家乡已经变了样,物是人非,再也不是儿时的模样,她发现人们对她的可怜中还掺杂了些别的,她听到最多的是叹息:“嗐……”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有些内容是她不解和说不清的。有的男人见自已的妻子和她唠得火热,立马想方设法把妻子打发走,她听到男人这样对妻子小声说:“离不干不净的女人远点,别沾一身秽气!”女人走后男人便兴高采烈和她深入浅出的聊个没完。秋香纳闷了:这时候怎么就不嫌她不干不净了呢!真是她从妓院带出了秽气,还是男人的眼睛鼻子都出了问题!家乡人的冷漠凉了她的心,她开始后悔,后悔让人们知道了她苦难的身世,因为换来的不是她想要的…… 秋香父母的坟在镇南边一座荒山坡上,深秋季节荒草漫山,遮蔽了上山的羊肠小道,也遮蔽了秋香父母多年无人光顾的坟茔。秋香费了很大劲才找到父母的坟墓,父母的坟墓因为年久无人祭扫,坟包几乎平了,坟上长满了荒草,枯败的荒草在深秋的冷风中发出瑟瑟的声响,像有人在哭泣。秋香让陪着去的人找来镰刀、铁锹,她细心地把坟上的荒草割净,把坟上重新填上土,圆成一个大坟包,然后跪在坟前任凭眼泪流淌……陪她去的亲属在一旁陪她落泪,听她向那个世界的父母哭诉: “爸,妈,女儿来看你们了……你们知道女儿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知道吗?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张南木六十块大洋把我卖到北城妓院,你们睛睁睁看着,你们不管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我从十三岁就被逼着接客,吃尽了人世间的苦,受尽了人世间的罪,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 秋香哭得昏天黑地,树梅嫂子在一边无声地流泪,劝她:“秋香,你爸妈也是没办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也不想死,他们也想看着你长大成人,过上好日子……” “我没想过好日子,我只想过人过的日子就行,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过的日子连猪狗都不如啊——”秋香哭诉着,控诉着。 树梅用衣角擦去自已的泪:“你爸妈要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撒手扔下你不管……”摸着秋香的肩膀,“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过些日子让你姨奶去托托媒人,给你找个好婆家,你想啊,人生都是三穷三富才到老,有好有孬才是过日子……”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任凭大家如何规劝,秋香哭声就是止不住,似乎她有一肚子一苦水要倒出来,要向九泉下的父母倾诉,她悲切的哭声回响在空旷冷寂的山上。 天阴了下来,有零星雨点从空中飘落,似苍天也为她悲痛,又像父母显灵落下的泪珠。秋香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然后盯着父亲坟头上的一棵枯草出神,这棵草是刚才添土带上去的,她在心里想:爸爸,妈妈,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就让这棵枯草摆动吧……她呆呆的,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棵枯草,希望枯草能动起来。 起风了,一阵冷风掠光秃秃地坟头,吹得那棵孤立无援的枯草左右摇摆起来。秋香吃了一惊,大喊道:“看,快看,我爸妈来了!”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把大家吓得毛骨悚然,一个个紧张兮兮、莫名其妙地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第101章 泰山下车故障众人徒步 离大队恶昏头巧遇好人 列车一过济南车站又慢了下来,最后停在离泰安还有几十公里的地方不走了,巍峨雄壮、高耸入云的泰山已尽收眼底,且是可望不可及。眼看着就要到家,火车又不动了,车上的人都很急得什么似的,只有慧子被美丽雄伟泰山惊呆了,看着大山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真的——”她想说好美,猛然想起不能说话,赶紧打个嗝掩饰住。 这会儿天牛的心情很激动,踏上家乡的土地,呼吸着家乡的空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下来,澎湃的心早已飞回了家,仿佛看见年迈的母亲在向他招手,他的眼睛湿润了…… “泰山老高了,从山脚下往上爬得爬一天,山上有个老奶奶,是个神仙,人可好了,专门保护咱们穷人……”一位老大爷耐心地向年轻的孙子讲着泰山老奶奶的传说。 听着老人的故事天牛的眼睛睁大了,顿时有了精神,他不是被故事吸引,而是触景让他生情忆起了往事……泰山对于天牛来说非常熟悉,早年间父亲在泰山做挑夫,年幼的他跟着父亲经常奔波于山上山下,他能熟记从山脚下到玉皇顶有多少台阶,成为幼年向小伙伴们炫耀的资本。父亲正是因为在泰山做挑夫累吐了血,一病不起,五十一岁便离开了人世,那年天牛十二岁,天龙十七岁。又来到泰山下,远眺耸立在云雾之间的泰山山顶,天牛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是亲切还是悲凉。 太阳爬上了正空,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像长蛇一样趴在那里不动的火车,闷热加失望使车厢里的人们躁动起来,有人开始骂娘,有人用力拍打座椅,终于把龟缩在乘务室的列车员引了出来。大家问火车什么时候开走?列车员回答不上来。大家的怒气转向他,吓得他缩回乘务室不敢出来了。 “这是什么事啊,他奶奶的,一回回的,走到哪儿停到哪儿,这他娘的那是火车,连他娘和老牛车都不如……”有人大发牢骚。 有人跟着起哄:“退票!找他们退票去!” 退票这事天牛不敢参与,他和慧子买的是短程车票,好在车上拥挤成一团,检票员走走形势就过去了,不然他们要么补票,要么早被撵下车了。天牛还盘算着用逃票省下的钱给母亲、哥嫂买点什么,离家七八年两手攥空拳回家,他实在不好意思。 太阳快落山时,前边车厢有人下车扶老携幼徒步朝泰安方向走,随后徒步的人越聚越多,形成一个庞大的人潮。这时传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前方铁路坏了,什么时候修好谁也不知道,列车要返回济南待命…… 突然降临的灾难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年龄大、身体弱的人都傻了眼,他们没有徒步的能力,只能跟着火车返回济南。 天牛无奈地拿起放在椅子下面的破包袱,拉着慧子下了车,随着人流沿着铁路往前走,这支有近千人的队伍尤如蝗虫般,所到之处不管是地下、树上、所有能吃的都被一扫而空。天牛他们走在最后,什么吃的也捞不着,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带着慧子离开路基走向一个无人走的岔道,当务之急天牛和慧子要填饱肚子,否则他们走不了多远就得饿趴下。 那列把他们从关内拉到关外的火车,懒洋洋的返回了,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天牛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刚踏上家乡大地迸发的那股高兴劲荡然无存。他现在很想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又怕一但躺下再也爬不起来,倒在这不知名的鬼地方。他不断给自已打着气,也不住给慧子打着气:“加把劲,前边就到村子了,到了村子就有饭有水,咱就饿不着也渴不着了。”村子在哪里?还有多远他不知道,他抱着一个信念,只要走着就会离家越来越近! 慧子走不动了,弯着腰喘着粗气: “我的不行了,我的想坐下可以的吗?” “别坐了,坐下就能睡着了,俺扶着你走吧,你看,前边就看见村子了,马上就到了,到了村里咱一定能找到吃的。”天牛在望梅止渴。慧子不知这个典故对她自然不起作用,她也的确累得筋疲力尽了:“我的,我的,我累的不行了……” “你的不能坐下。”天牛摆摆手,“坐下容易再起来就难了。”天牛还是没让她坐下,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太阳就要落山,余辉洒满西方的天际,天牛他们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前行着,那个方向是天牛的家乡,把夕阳当路标他还是和父亲学的,好几回都是在夕阳即将沉下大山时,他和父亲迈进自家大门,母亲也像和父样早商量好了,准时在村口迎接。那时他好羡慕父亲,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北城时他就幻想过,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挽着母亲的手走进自己家门。眼下离家还有好几百里地,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但他希望到家那会儿是夕阳西下,因为他非常想看到母亲在夕阳下的身影…… “那个的是什么?”慧子突然指着前面问。 天牛用手遮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只见大约几百米的前方有一团黑影,他定神看去认定是一个人影,马上兴奋起来:“那是个人,有人就说明附近有村子,咱快着点,别让他走了咱撵不上。”两人加快了脚步。 在前边地头上一位老大爷坐着正在抽烟,身边放下一个装满水的瓦罐,见有人走过来他直起身子看。天牛他们走近了,天牛走在前面冲大爷拱拱手:“大爷,你好,大爷你行行好,你这水让俺们喝几口行吗?” 大爷疑惑的眼神看看他,看看跟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没了人样的慧子:“你们从哪儿来?” “这不,你没看前边走着好些人,俺们都是一起从火车上下来的,那火车走到这儿不走了,说前边铁路坏了,反正是够坑人的……这是俺媳妇,俺俩好几天就没正经喝过水了,渴死了——”他没等老人发话捧起瓦罐咕噜噜往嘴里倒,衣服裤子都湿了。喝了一气才想起慧子,他端着让慧子喝,慧子一口气喝个够,直起身子直往外打嗝。 “怎么渴成这样?”大爷说话了,“呵呵,这水是给那边烧木炭的人送的,行啊,一会儿俺再回去打。来,坐下喘口气吧。” 慧子靠着地边的一棵小树坐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牛卷了大爷的一根旱烟,边抽边和大爷唠嗑:“这一路上罪遭的真是没法说,路上走了五六天,没吃没喝……” “离开老家多少年了?” “有七个年头了,也不知家里这些年怎么样了……” “这是你屋里的?”大爷指着慧子问天牛,天牛点点头,大爷说,“从这里到蒙阴还有三百多地呐,你们咋走啊?!这天就要黑下来了!” 天牛看看天,有些犯愁:“是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大爷,这里离哪个村子近啊?” “那个都不近乎,要说最近的是俺们村子,季家庄,有四里多路吧。”往南指指,“翻过这座小山就是了。” “大爷,能不能上你家整点吃的,俺不白吃俺花钱买,俺饿的现在想往哪儿走也走不动了。” “花钱?”大爷白他一眼,“你有多少钱?!” 天牛尴尬地笑笑:“大爷俺给你个粮钱中不?咱这棒子(玉米)多少钱一斤?俺吃多少给多少钱中不?俺们是一路逃荒回来的,身上也没剩几个钱……” “棒子三分钱一斤,你吃一斤棒子,啊,给俺留下三分钱,俺怎么使?!”大爷一脸不高兴,“要买粮上别处买去吧,俺家不卖粮!” 天牛脸被说红了:“大爷,俺不是那个意思,俺是想你家也一定不宽裕,俺俩个要是去白吃……嘿嘿,有点不是那回事。”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想上俺家别提钱。别说没用的了,你往家走知道路不?” “路——得到了泰安俺才能识得路,以前俺和俺爹走过,在泰安往西南,奔卧虎山,走那条山路能近不少。” 大爷摸着长满胡茬的下巴,半天才说:“那条道年轻的时候俺也走过,是近不少,可山里的野兽也多……” 天牛看看慧子,怕她害怕故作轻松地:“哪来的野兽!俺和俺爹走过好多次一回也没遇着过,没事,咱防备点就是了。” 大爷想了一下,一拍大腿站起来:“走吧,跟俺家去,回去让你大娘给你们做点饭,吃了饭再说。”拎起瓦罐问他们俩,“谁还喝水不?” “不喝了。大爷,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天牛高兴得连声道谢,伸手拉一下慧子,“快起来,咱跟着大爷回家。”慧子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半天也没缓过神来。天牛拉起她,“快走吧,有饭吃了。” 一听说有东西吃慧子也有了精神头:“什么的吃的?” 大爷听她说话回头看她,她害怕了。天牛紧忙对大爷解释:“大爷,忘了和你说了,俺媳妇是个日本人,可她是个好人。” “哦……”大爷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把瓦罐里的水倒掉,走在前头。 慧子在后面拉天牛的衣服,天牛回头:“啥事?紧着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我的可以说话吗?”慧子小声问。 “从现在起你说说话吧,就说中国话,咱到家了,这回没事了,你愿意说啥说就说啥。” 慧子表情轻松下来,“我的真的可以说话了?” “说吧,想说啥就说啥,咱家乡的人好着呢,到了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嗯——”大爷回头看他们,脸上带着疑惑和审视。 第102章 大爷姓季,住的这个村子叫季家庄,因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人家姓季而得名,大爷家住在这个村的南头,独门独院,院中央拴着一条很凶的狼狗,天牛他们进院时那狗咬得你死我活,慧子吓得躲在天牛身后不敢动。 大爷过去把狗拴牢,挡在狗前面让天牛他们进了屋,那狗还是叫个没完没了,大爷拿出鞭子使劲抽了狗几下,狗才夹着尾巴老实下来。 大爷气得大骂:“狗东西!有人养着你就不错了,你还敢凶!你以为你在日本呢!你以为小日本还没投降呢!” 天牛听出来了,大爷骂的这条狗是日本狗,刚才进院时他觉得这狗眼熟,过去在北城这种被称为‘狼青’的日本狗很多,鬼子汉奸出门时都牵着这种狗。老百姓对这种狗充满了恐惧和厌恶,据说‘狼青’是日本鬼子用狗和狼杂交的,是专门为了侵略中国准备的。有一点天牛没搞懂,大爷骂狗为何要骂得有鼻子有眼?是否有所指?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但出点啥差错,那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他惴惴不安了。 慧子脸色黯淡,焦急地看着天牛……大爷的话她听到了,也听懂了,她以为大爷是针对她,害怕也迷茫起来,如果跑到山东依然没有避风港,她将无路可走了! 天牛没敢表露出不安,怕慧子吃不消,他豁出来了,如果这家不下逐客令,硬着头皮他也要吃完这顿饭。为了活命,他必须忍耐。他安慰慧子:“你看啥?没事,人家是骂那条狗呢,就你爱多想,快在炕上躺一会儿吧,饭好了俺叫醒你。”天牛帮慧子把鞋脱掉,让她枕着自己的包袱躺下。 天牛站在地下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大爷交流一下,如果大爷真有敌意他好有个防备,想到这儿,他推开吱吜吜做响的门。 大爷坐在天井的板凳上抽烟,见天牛出屋他磕磕烟袋:“没睡一会儿?” “嗯,俺还不困。”天牛走过来坐在大爷旁边,接过大爷递来的烟盒包,卷颗烟点燃,“大爷,俺们这一来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啥!来到就是客。”那狗又要冲天牛叫,大爷板起脸冲狗,“再叫杀你吃肉!滚一边子去!”狗耷拉下脑袋躲到树根下,连看天牛也不敢了。“你看这熊狗了吗?就是揍的轻!”大爷说。 “这狗是日本狗吧?”天牛装作不经意地问。 “是啊,你认识这狗?对了,你屋里的就是日本人!”大爷话里藏着话。 “不是。”天牛着急的解释着,“俺在东北的时候见过小鬼子领过这样狗。嘿嘿,你说俺屋里的,她是开澡堂子的,家里没养过狗。” “噢……”大爷抽了几口烟,慢慢吐出来,“这条狗是俺在一家狗肉馆买来的……那天俺去赶集正赶上那家狗肉馆要勒了它吃肉,这狗别人也不瞅,就瞅着俺一个劲的叫,后来俺心一软就买下了,不管咋,狗通人性,谁养对谁忠,比人都强!” 天牛心里酸酸的,感觉慧子的命运和这狗有些相似,都是日本籍,都在危难当头被人救了,不同的是另一个主角是他李天牛:“大爷,你恨日本鬼子吧?不是,你恨日本人吗?”他想探知大爷对慧子的看法。 大爷磕空烟袋又重新装满,歪着头看着天牛:“你说呢?!” 天牛不知该怎么回答,傻笑着:“嘿嘿,俺,俺不知道。” “小鬼子不可恨嘛!哪个中国人不恨他们!”大爷生气了,把烟袋锅里的烟丝全磕在地下,“小日本根本不是人,全是畜生!” 天牛如挨了当头一棒,脑海里迅速跳出两个字:不好!他强做振静:“大,大爷,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坏蛋,你看她,她就是个开澡堂子的,长这么大从没做过一点坏事,她是无路可走了才跟俺回老家,她是个好人……” 大爷眯着眼睛看了天牛一会儿,放松语气:“俺不是冲你们,你屋里的有错没有俺管不着,有些事你不知道,嗐,俺也不想说。”装上烟点着大口抽。 天牛慌了:“大大,大爷,你要是觉得俺们来你家不合适,俺们这就走,行不……”天牛小心翼翼地说,留意着大爷的表情,他真怕大爷一翻脸绝了他俩的退路。 大爷抽口烟,不冷不热地:“肚子不饿了?要走,吃了饭再说……”起身回屋了。 天牛独自坐在那里万分不自在,低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大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看大爷的表情还有希望吃到这顿饭。他把烟抽完,起身朝冒出浓浓烟雾的厨房走去。 厨房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忙乎着,大娘额头上挂着汗珠,往滚开的锅里下着小玉米饼子,看样是做清水煮玉米饼。 天牛一进来就看见锅里上下滚动的金黄饼子,馋得嘴里直冒口水,他把口水咽下去:“大娘,给你们添麻烦了!俺能帮着忙活点啥不?等着吃现成的俺过意不去……” 大娘慈祥地笑笑:“哎呀,穷人家的一顿家常便饭罢了,添啥麻烦,你快回屋等着去吧,饭就好了。” 大娘善意的笑稳住了天牛慌乱的心,这会儿他相信他和慧子平安无事了。他蹲在炉灶前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禾,和烧火的小女孩搭讪:“妹妹,你叫啥名?多大了?”女孩不吱声。 “她叫菊花,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大娘说。 “哦,哦。”天牛恍然大悟,“怪不得从进门就没见她说话。” “嗐,这孩子小时候会说话,三岁那年受了刺激,高烧了好几天,病好了也不知咋搞的,突然就啥也听不着了,十聋几哑,后来话也不会说了……” “她……受了啥刺激?” 大娘直起腰叹口气,脸上罩上一层悲容:“她娘让日本鬼子杀了,她看到了,她也差点死在鬼子手里……” 天牛又恍然大悟了,找到了大爷仇恨日本人的心结…… 晚饭时大爷闷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三口两口吃完饭,放下碗筷就往外走,临出门冲天牛:“今晚住这儿吧,大黑天的没法赶路,要走明天起早。” 天牛嘴里正嚼着滚烫的饼子,吸了几口凉气还不敢下咽,干脆吐到碗里:“谢谢大爷,俺,俺——” 大爷没听他说下去,摆一下手出屋了。大娘说:“你大爷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会客套,快吃吧,吃饱了早睡觉,俺看你们困的早想睡了。呵呵,富人家是多人多双筷,穷人家是多人多瓢水,咱家好吃的没有,汤汤水水的大娘管饱,吃吧。”看看慧子碗里饭快吃光了,“来孩子,大娘再给你盛去。” 慧子没明白她的意思,端着碗愣愣的看着天牛。天牛连说带比划给她解释:“你吃饱没有?大娘要给你盛饭。” “我的吃好了。我的谢谢大娘。”慧子懂了。 “吃饱吃不饱俺不管了,挨饿是你的事。”大娘冲天牛笑道,“她说话你都能听懂?以后她出门跟前不带个人还不行哩。” “没事,入乡随俗,她早晚得入乡随俗。”天牛放下饭碗擦擦嘴巴,“可吃饱了!”摸摸肚子,“撑得都走不了路了。”自嘲地笑笑,“吃了五碗,一锅饭全让俺自个吃了。” “呵呵,做个撑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大娘说,“要是不急在大娘家多住几天,地瓜粥窝窝头大娘还供得起。” “大娘,俺要说不急是假话,俺这心里急得跟着火似的,恨不得明儿就到家。” “是啊,这会儿想留你们也不留住,呵呵。”大娘拍拍还在吃饭的孙女:“快着点,说你哩,慢的像老牛一样。”孙女抬头看她,点点头,加快了吃饭速度。 大爷出去半天没回来,天牛心里没了底,他想知道大爷出去干什么,知彼知已他才敢睡个安稳觉,又不好直接问,他先绕个圈子:“大娘,你有几个儿?几个闺女?” “俺就一个儿,两个闺女,闺女都出门子了,儿子在炭窑上,晚上回不来。”大娘回天牛的问话。 天牛知道大爷拎着那罐水是给谁送的了,他又问:“这么晚了大爷还出去?” 大娘看着孙女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看得出她竭力在掩饰内心的痛苦,可痛苦还是流露了出来:“嗐……你大爷他心里不痛快,在门口坐着呢……” “为啥?是,是因为俺俩来到了……”天牛心里没了底,睡意全无。 大娘凝视着桌上的煤油灯,浑浊的眼睛中一点点浸满泪水:“嗐,你大爷他总自责啊……”用衣角擦一下溢出的泪水,“他这个人认死理,谁劝也不管用 ,他老认为菊花她娘的死怨他……”抚摸着孙女的头发,“那年菊花刚满三岁,她姥姥病了,她娘带她回家看姥姥……三天头上菊花爷爷赶着驴车去张庄接她们,没想到半路碰上了下乡抢粮的一帮鬼子汉奸,领头的鬼子起了歹意,把菊花她娘往庄稼地里拉,他爷爷能干吗,上前和小鬼子拚命,被鬼子一枪托就给砸昏过去了……菊花她娘急了,扑上去咬住那个打他爹的小鬼子肩膀不撒口,后面的鬼子照她娘身上就捅了好几刺刀,血流了一地……”大娘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第103章 惨绝人寰的一幕重现了:菊花她娘倒在血汩中,恼羞成怒的鬼子没有罢休,撕下她的衣服用刺刀刺她的下身,然后将尸体踢下路边的水沟,三岁的菊花爬到母亲身上哭得快断了气,沟上的鬼子发出魔鬼般的笑声;肩头被咬出血的鬼子再次举此刺刀对准大爷的胸膛……突然响起了枪声,举刺刀的鬼子应声倒下,紧接着密集的子弹从路边的庄稼地里射出,中弹的鬼子汉奸一命乌乎,剩下的鬼子汉奸没命的逃回据点……救了大爷和菊花一命是县大队的几个侦察员,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出现,他们爷俩早成了孤魂野鬼…… 慧子认真的听着大娘的诉说,大娘流泪她也泪流满面,大娘泣不成声了,她卟嗵一下跪在大娘脚下,抱着大娘的腿:“对不起的!对不起的!日本人的,有坏人的,他们的坏!他们做了坏事的,我的看过他们的杀人,他们有罪,我的也有罪……” 大娘把慧子拉起来:“你跪个啥?跟你有啥关系!”大娘把脸上的泪水擦净,“一条狗疯了,咱不能把所有的狗都当成疯狗,是不,起来吧孩子,大娘哭一会儿心里就好受了……” 慧子流着泪:“我的错了,我的有罪,我的为什么要来中国?我的家在日本的鹿儿岛,这里的不是我的家……”她哭得悲痛欲绝。 慧子突然下跪把天牛吓了一跳,本来语言不通,一但她说错了话,或说了让人不理解的话,他和她想离开都难!他拉拉她衣服,小声:“你干啥?大娘心里难受,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快别哭了。”慧子不知他的心思,仍然哭得悲悲切切。 天牛毛了,有些不知所措,带着日本女人出现在和日本鬼子有血海深仇的家里,难道只是巧合?他的心猛然一抖,看看还在哭泣的慧子,没再说什么,装着上厕所走出屋。 这夜星光灿烂,月光如水,坐在院门口石碾上抽烟的大爷,脸被月光照得疹人的白,脸上皱褶里的泪水在月光下泛着光。大爷刚哭过,是他领家来的日本女人刺痛了他的心,勾起历历往事,一直想忘却难以忘却的旧事又闯进他痛苦的心,他的自责让他不能自拔,他又开始后悔,后悔儿媳妇出事那天不该走大路,如果走小路就不可能遭遇鬼子,就不会……儿媳妇当时说过让他走小路,他坚持说放着大路不走是胆小鬼!是他这个老糊涂断送了这个家永远的欢乐…… “大爷,坐这儿凉快呢!”天牛坐到大爷旁边,偷偷观察着他,“大爷,你儿子晚上不回来。” “嗯,他住在窑上,那边活忙。”大爷说,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 “大爷你带烟了吗?”天牛想抽根烟,他自己的烟早就没了,在火车上他就一直管别人要烟抽。 大爷从怀里摸出空烟口袋抖抖:“没了,屋里炕上有。” “俺去拿。”天牛跑回屋,很快拿着装旱烟的烟筐跑出来,“大爷你先装上。”他为大爷的烟袋装满烟叶,为大爷点着火。自己卷一根纸烟,点着重重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这烟劲大,慢着点。”大爷没看他,慢腾腾说。 天牛擦擦咳出的眼泪,吸一小口烟:“这烟劲不小,多少年没抽过这么地道的家乡烟了……” 两人默默抽烟谁也不说话,气氛沉寂下来。天牛想找个话题,探探大爷的心思,一根烟快抽完了,他盯着大爷说:“大爷,俺知道俺和慧子,这是屋里那个日本女人来到惹你不高兴了。”大爷抬头望月一声不响,天牛把烟蒂放脚底下踩灭,“俺知道你和日本鬼子有仇,刚才大娘和俺们讲了菊花娘被鬼子杀了的事……” 大爷摆摆手,紧咬着牙,似乎怕眼泪夺眶而出:“别说了,都过去了……小鬼子投降了,现在还唠这有啥用。” “不是大爷,俺不想往你胸口撒盐,不是,俺是说俺不该往你伤口撒盐,俺知道谁家出了这事这辈子都不会好过,可,你讲话了,小鬼子早投降了,咱还老想着这些有啥意思?你总不能跑日本国去报仇吧!” “报仇?”大爷瞅瞅他,不屑地,“还用跑去日本国报仇?!哼,不用去日本国,这仇早报了!”大爷把烟抽得嗞嗞作响,烟袋里形成一个红红的火球,“前年,这都是小鬼子没投降以前的事,俺和俺儿在孪山的树林里蹲着,日他娘的,蹲了三天三宿,终于把那个狗日的给蹲出来了。” “大爷你蹲谁?”天牛问。 大爷白他一眼,把烟袋在碾盘上使劲磕磕:“还能蹲谁?蹲仇人呗!”大爷有些不耐烦,天牛不敢插嘴了耐心听下文。大爷不紧不慢的装上一袋烟,清清嗓子,“这狗日的不好蹲,俺和俺儿蹲了他好些日子才蹲倒。那天他们一共有十多个人,赶着大车,车上装着抢来的粮食,俺和俺儿一人一杆抬枪,装好了药早就瞄好了,就等他狗日的过来……” “他爹,都几点了你还在那拉闲呱,人家孩子好几天都没捞着睡觉了,你快屋来吧。”大娘在院里喊。 “困你就睡呗,管俺做么!”大爷正讲得兴高采烈让大娘打断有些不高兴,“你看你,真是的!你领着菊花先睡吧,俺一瞬就来。”等院里没动静了,他接着讲,“那群狗日的离着还有二十多米,俺和俺儿的两杆抬枪一起开火,走在前头的那狗日的少佐脑袋当时就打没了!后面那群王八蛋全吓得尿了裤子,没命的往回跑,都跑个屌的了……”大爷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靥,又抽口烟,“这事你大娘都不知道,那时也不敢和她说,怕她害怕。” “你说那个脑袋被打没的狗日的,是杀害菊花她娘的那个?”天牛也觉得解恨,从心里佩服大爷的壮举。 “那还用说!不是那狗日的咱打别人有么用!就打他个狗日的!” 大娘又来催了,大爷不高兴地把烟袋敲在石碾上当当作响,还是起身回院了。大娘招呼天牛:“孩子,你媳妇穿着衣服睡下了,这样不解乏,你回屋让她脱了衣服睡,你也早睡吧。” “好,好,大娘,俺这就去睡。”天牛跟着大娘往院里走,随口问道,“大娘,那个杀了你儿媳妇的小鬼子,让大爷和你儿给打死了,你解恨不?” 大娘瞅瞅进屋的大爷,小声:“解啥恨?那是你大爷自个编的故事,哪有这回事!日本鬼子一个个跟恶狼似的,他拿着破土枪能打着人家?听他胡说吧!别信他,他要觉得编个故事心里好受,就由他说吧……” 天牛懵了,刚被大爷调动起来的激动情绪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甚至不知该信谁,如果早年间大爷怕大娘担心瞒下了这个事,光复后才说给大娘听,大娘半信半疑有情可原。大爷的故事讲的太逼真了,讲到鬼子死的狼狈相,他那高兴劲,就像是亲身经历,绝不像是在讲瞎话……有一点,大爷的故事是真的,他就是英雄,假的,就是窝囊废,天牛宁愿相信他是个英雄!如果明天有时间,他想向大爷的儿子求证一下这个故事的真假…… 第104章 这夜慧子在睡梦中又哭了,哭得很伤心,嘴里还叨咕一些听不懂的日语,本来睡不踏实的天牛被惊醒后失眠了,大睁着眼睛看她、看屋顶,两只眼睛熬得又酸又涨。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先找来扫帚把整个大院清扫了一遍,又往厨房抱了一堆柴禾,才回到屋里躺下。他本想躺一会儿院里有动静就起来帮大娘做做饭,没想到一睁眼太阳已把朝霞塞满小屋。看着饭桌上大娘摆好的饭菜,他不好意思了:“俺还想着早起呢……” “你起的够早的了!不多睡会儿起那么早做么!”大娘说,拿着天牛的鞋到门外磕磕土,“鞋里都是沙子。起来吧,洗洗脸吃饭。”又轻轻拍慧子,“你也别睡了,起来吧,吃了饭好赶路。” 慧子腾地坐起来,像受了惊吓,直眉愣眼的盯着大娘,大娘吓了一跳:“孩子你这是咋了?!” 天牛赶紧过去抓住她手:“你怎么了?睡毛愣了吧?没事,你怕啥?大娘一家人多好啊!” “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够吓人的。”大娘看着天牛,“以前她有这毛病吗?”大娘以为她精神不太好。 “没事,她是睡毛愣了,是睡毛愣了,她从来,从来也没这样过,没事,她没事,她平时好着哪。”天牛怕大娘一家误会,笨嘴拙腮地解释着。 慧子清醒过来过来了,不好意思地:“我的做了梦,一群的狗追,追我的。” “做梦了吧!俺一猜你准是做梦了。”天牛接她的话茬大声说给大娘听。 “快洗脸去吧,厨房里还有碗鸡蛋汤,俺端来去……”大娘迈着解放脚(卸掉裹脚布的小脚)走出屋。 吃早饭时大爷没露面,天牛他们准备动身了大爷还是迟迟不回来,天牛着急了,问大娘:“俺大爷干啥去了?”他想和大爷告别一下。 “他上炭窑送饭去了。”大娘答,眼神有些飘浮不定。 “啥时回来?” “要不,不等他了吧,他了没个准。”大娘的眼神还是飘浮不定。 天牛就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大爷?想想没有,他又想大爷可能不愿见到慧子,怕触景生情,心里就有了数:“那,俺不等大爷了,回头你跟他说,俺谢谢他老人家了,有机会的话俺一定回来看望你和大爷。”从衣服里掏出两块大洋,“大娘,俺身上也没什么钱了,你也别嫌少,就当俺孝敬你们二老了。” 大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这是干啥!快拿回去!要不大娘生气了……”大娘的表情很认真,“你们还有好远的路,大娘帮不上你们就够呛了,还要你们的钱,哪有这一说啊!”大娘把钱硬塞回慧子的包袱里,回厨房拿出包着几个玉米饼子小包袱,“这些带着路上吃,别的大娘也帮不上你们啥了,路上多注意安全……” 大娘出来送他们,天牛谎说有东西拉到屋里,又跑回屋往茶几桌上放了一块大洋。他是想放两块大洋的,可身上只揣着一块,只能顺其自然了。 大娘和菊花把他们送出村,站在村口目送着他们远去。天牛不时回身向她们招手,季家庄和大娘的身影在他们的视线里渐渐模糊。慧子突然站下,郑重其事的向村庄的方向鞠了一躬:“谢谢!谢谢!给你们的添麻烦了。” 天牛笑她:“要么你早说,这会儿你说给谁听?谁能听着?” “我的要谢谢人家的!他家的恨我们,我的要向他道歉……”慧子的表情很虔诚。 “你道什么歉?那是小鬼子做的恶。”天牛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忘了件事!” “什么的?你要干什么?”慧子问。 “哦,没什么……昨晚那家大爷给俺讲了个事,大娘说他是胡说,俺想问问他儿子到是咋回事……”天牛想证实一下大爷故事的真假,不然回到家他会一直琢磨这个事。正想着,一个扛着柴禾的老人从他们对面走过来,天牛主动和他搭讪;“大爷,你老是季家庄的?” 老人陌生地瞅着他俩,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嗯?你说啥?你们是哪儿的?” “那个什么,俺向你打听点事……”天牛往村庄瞅瞅,大娘和菊花的身影还隐约可见。他的心被触动了,觉得自己正在做卑鄙的事。假若这事是大爷家的秘密并不想被人知晓,他此举便是泄密,如是大娘说的那种情况,那他就是在做损人不种己的勾当,大爷和他无怨,大爷一家对他们是有恩的。 “你说啥?”大爷竖起耳朵冲他喊。 “没事了!你快家走吧,天要下雨了!”天牛消化掉好奇心,拿过慧子身上的包袱大步朝前走去,慧子紧紧跟在后面。 那位大爷抬头看看,自言自语:“日头这么大,哪儿来的雨……” 村头上,季大爷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过来拉着菊花的手,冷冷地:“走,咱家走。” 大娘看见他一肚子不高兴:“你这老东西干啥去了?” 大爷怒着脸:“你甭管,俺不愿意见他们!” “你看你,人家孩子就想和你打声招呼,你还不露面了,你这是干啥?!人是你领回来的,好孬都由着你说!再说,人家孩子哪儿得罪你了?!” “哼!”大爷跺一下脚,“俺怕一急眼揍她个小舅子!”大爷拉着孙女往家走,“你还出来送?真他娘的有闲心!” “你看你说这话多难听,还揍人家,人家一个女人家惹着你了?!俺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少往家领人,俺可跟你生不起这闲气!”大娘迈着小脚噔噔超过了他们,“供着人家吃,供着人家喝,到了还骂着人家,这是图个啥?!” “她就是个女的,要是男的俺一镢头敲他那里!”大爷恨恨地道。看来大爷的余气还未消,仇恨还埋在心里,等待着有的放矢的机会…… 天牛他们赶到泰安城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他们找了个粥铺填饱肚子,又到集上买了把镰刀带在身上,然后上路了。此时是午后三四点钟,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再往前走行人稀少了,而且是越走越少,拐进大山的羊肠小道时就剩下了他们自已。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暗,荒无人烟的深山里鸟飞虫鸣,阴森可怖,似乎杀机四伏,天牛心里慌慌的,可他别无选择,走大路要多走两天的路,这里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即便是地雷阵他也要趟过去。 一进山慧子的手就紧紧拉住天牛的衣服,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加上蚊蝇的不断骚扰,她的另一手没有一刻停歇,即是这样她的身上很快就被叮满了大包,奇痒难忍,挠痒痒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后背够不着他就让天牛帮着挠。 天牛说:“别挠了,越挠越痒,挠破了还容易感染。” “不行的,真的,真的太难受了!”慧子的表情很痛苦。天牛帮她把所有痒的地方都挠个遍,让她把包袱里的厚衣服找出来穿在身上,这样虽然热一些,却对抵挡蚊蝇的轮班侵袭起些作用。 天牛的身上被叮咬的包也不少,只是他老皮老肉耐力比她强一些:“下点雨就好了!雨天这些小咬不出来。” 慧子一面挠着痒一面还要左顾右盼,害怕从哪里钻出野兽,把他们当成晚餐。 天年安慰她:“怕个么?现在的人带腿的不吃板凳,带膀的不吃铁公鸡,啥野兽能扛住人祸害?别说没野兽,就是有老虎也早让人打净了。”他的话对慧子不起作用,她依然紧绷着神经,一有风吹草动吓得一激灵,把天牛弄得也很紧张。 “你干么,一惊一乍的!”天牛不高兴了,“哆嗦个么?见鬼了?!记住,啥也不可怕!”举起镰刀在头上晃晃,“啥东西能扛住这个?行了,你走在前边,俺在后边。”天牛让慧子走在前边,他在后面断后。慧子还是不时回头看他跟上没有,把天搞得哭笑不得,“你呀!你呀……”他说了一半不说了,既然说了不管用还不如不说。 情绪是可以被传染的,慧子的神精兮兮搅得天牛心里更加不安。走在没有人烟的山路上,身边的树林不时被风吹出疹人的声响,伴随着远山传来的野兽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一只野鸡被惊动从前面的树丛里扑腾腾飞向远方,把慧子吓得脸色大变,死死抓住天牛的胳膊,把天牛的胳膊都抓疼了。 “你看看你,有个么怕的?那是一只野鸡。你等一下俺过去看看有鸡蛋没有?”天牛要去找野鸡蛋,慧子抓着他不撒手,他只得放弃。两人谁也不说话了,身边只有他们和脚步声和气喘吁吁声。 “哎,你给俺讲个日本故事听行不?”又走了一段路天牛打破沉默。 “嗯?什么的?我的不会讲故事,我的中国的话讲不好的。” “没事,讲着玩呗,你讲一个俺讲一个,你讲日本的,俺讲中国的,这样时间过的快。” “我的真不行的,你讲中国的我听吧。”慧子脸上有了笑模样,“我愿意的听你的说吧。” “你倒是不傻?俺还愿意听你的故事呢……”天牛笑道,“行,那俺先讲,说好了,俺讲完了你也得讲。” “这里很痒的,你的帮帮我。”慧子又让天牛帮她挠后背,天牛刚要伸手,突然慧子“啊!!”的惊叫了一声,回身搂住天牛的脖子,整个身体悬空挂在天牛身上,天牛险些被她扑倒,惊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105章 “什么事?!”天牛大叫道,顺着慧子跳起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红白相间的长蛇,贴着草尖飞一样向树林深处爬去。天牛放下慧子,不满地,“你大惊小怪个啥?!”拎着镰刀去撵那条蛇,眼看着蛇钻进草丛没了踪影,他气吁吁折回来,“娘的,跑的比兔子都快!抓着它今晚咱就有肉吃了,算它命大……”天牛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袱,瞅瞅捂着胸口还在发呆的慧子,“还愣着干啥?走吧。再看见啥东西你别嚷,站着别动就行。女人哪,哼,到真章真不行!” 慧子怯怯地点头,手又情不自禁的抓住天牛的胳膊,天牛皱皱眉想甩掉她胳膊,想了一下还是由了她。 “对了,俺给你唱个歌子吧!”说完清清嗓子,扯开噪门唱了起来,“大阳一出照正东,胡萝卜发芽长大葱,天上无云下大雨,树梢不动刮大风……”他的歌声一出惊得附近的鸟儿喳喳叫着飞向远方,嘹亮粗犷的歌声一路向前,披荆斩棘成了他们的开路先锋。歌声给慧子壮了胆,她感觉四面八方都有了人气,再也不孤单寂寞了。她也觉得这歌声有些耳熟,想起在大和澡堂的那一幕,心情复杂起来。有一件事令她现在都后悔,她后悔在日本鬼子投降前没投入天牛的怀抱,如果那时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今天会是另一番场面,会由无奈的逃命变成为情私奔。 夜幕正在降临,远处的景物不再清晰,变得模模糊糊。远处传来不知是什么野兽的嗥叫,慧子打了个冷战:““我的累了,我的累了……”她说。 天牛停止不唱了,看看她,又看看天空:“这天好像要下雨呢……”伸出手接到几滴零星的雨点,“咱还得快点走呢,在这半山坡上一但雨下大了咱寸步难行。翻过这个山坡到前边咱在休息……” 慧子放开天牛哈下腰喘息了片刻,抬头见天牛走远了,赶紧快步追上去。山中的羊肠小道上出现了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的场面。慧子快天牛也快,她慢他也慢,天牛是有意这样做的,为的是激励她快走,天黑前多走些路。 “我的走不动了!我的饿呀……”慧子边走边嚷着,但不敢停下来怕后面有野兽出没。 “快着点吧,到前边咱就吃饭。”天牛说。 此时脸上抹着腮红的媒婆,正坐在秋香姨奶家的炕头上,涛涛不绝地说着什么;和媒婆前来相亲的那个中年男人坐在茶几旁,一颗接一颗的抽烟,眼睛不时打量着坐在一边低头不语的秋香。 媒婆从衣兜里拿出一盒烟,用鼻子闻闻:“这烟真香!”在门口站着的树梅过去划着火柴为她点着烟。媒婆啧着嘴,一本正经的品着滋味,“这烟真不错!” 那男人轻蔑地瞥她一眼:“这烟不算啥!喜欢的话明儿给你一箱美国香烟,那烟抽着才来劲呐!”翘起二郎腿又放下,眼睛瞅着天棚大口大口吸烟。 树梅不知道这个人说给谁听,心想这人要么有钱,要么就是有病。 媒婆瞅他一眼,不自然地笑笑:“知道,知道,刘爷拔根汗比我这腰都粗。嘿嘿……”那男人使劲清清嗓子,媒婆知趣地,“看我这破车嘴,光顾着唠没用的了,把正事都给耽误了……树梅妹子,我也看了,这个家你说了就好使,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刘富贵这个人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这不,他头些年一直在外面,所以三十大几,眼瞅着奔四十了还没成个家,这回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他家里就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别的啥负担也没有,他那老娘那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男人咳嗽两声,不满地瞥她几眼,她赶紧纠正自已的话,“瞅我就嘴,我是说那老太太可善良了,秋香要是过去了准保错不了。” 树梅端着茶壶过去给那男人倒水:“大兄弟你以前做什么的?” “啥都干,只要是挣钱的买卖咱都干。”男人弹弹烟灰,“谁还不知道吃好吃的长的胖,没钱的话上哪儿吃好吃的去?是吧!”男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劲,“这不,钱挣够了才回家来讨老婆。” 秋香用眼睛余光瞄着这个男人,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这个人不是善茬子,想用话把他刺激走,对媒婆说:“王婶,我的事让你没少费心,真是谢谢你了!就是……我是啥人你跟人家说过没有?我是从窑子里出来的!”她有意加重语气,“在窑子里让那些遭雷劈的人祸害的连孩子都不能生了!” “说过,说过,没事,你不能生还有能生的,你只管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媒婆没说完,那男人已经咳嗽的收不住了。男人是想让媒婆闭嘴,却没有制止住,听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都道了出来,脸变得很难看,想发火强忍着的表情。 “王嫂,你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他家里还有能生的是什么意思?”树梅不解地问。 那男人使劲瞪媒婆,媒婆吓得结巴了:“不是,我,我我没说,噢,是这样,刘爷先前有一房老婆,后来出家当了妮姑,刘爷一直想把她接回来继个后……我是这意思,我没别的意思。” 秋香全明白了,看看树梅,对媒婆说:“婶子,我一个窑姐身子怎么能跟人家出家人呆在一起?岂不是罪过!再说,我现在也不想嫁人……”起身往外走。 男人面露愠色,冲秋香:“不想嫁人你玩谁哪!”扬着脖子,“你以为爷的腿那么不值钱!”秋香装着没听见走出屋。 媒婆陪着笑冲男人:“别急刘,刘爷,等我和她好好唠唠,让她知道你拿出钱能砸她一个跟头,准保让她乐得屁颠屁颠的。” “我急个鸟啊!”站起身,“还没人敢打我刘富贵的嘴巴子,告诉那小丫崽子,她不是不想嫁人嘛,好啊,我媳妇那庙里正缺人手,她去了把我那口子换回来再好不过了!”抓起放在桌上的礼帽扣在头上,“让她在家等着吧!”扬长而去。 树梅不干了,指着媒婆:“你这是干啥?你这不是给我们家领回个丧门星嘛!你安的什么心哪!” 媒婆紧张得语无伦次了:“谁知道,谁知道你表妹,哎呀,都怪,让我说啥好,人家刘富贵有的是钱!你看把我整得里外不是人了…………”掏出手绢要哭。 “你抹什么泪?你看你整的破事!那人是到是干啥的?”树梅质问她。 “哎呀,事到如今我也不相瞒了,他他他,他以前是个土匪,他都说他金盆洗手了,回家娶妻生子安渡晚年……” “我不管啊,这人是你领来的,你得负责把这事处理好。回去你跟他好好说,就说秋香没相中他,不,不这么说,你就说秋香现在身体有病嫁不了人。” 媒婆想了一会儿,转转眼珠:“我试试吧……不过我可听说刘富贵手黑呀……” 树梅有些慌了:“啥黑呀?他杀人不用偿命啊!” 媒婆盯着她看,一反常态,眼睛冒出绿光:“听说他可没少杀人……” 树梅看着她,惊恐得说不出话了,沉默了片刻出屋找人想对策去了,把媒婆一个扔下屋里。媒婆露出一双笑眼,似乎看到了什么宝贝…… 第106章 一百零六 树梅出屋把坐在院里抽烟的丈夫拉到一边,慌慌张张地:“你说这事可怎么办啊!整不好咱再把秋香推火坑去,咱快和张南木一个德性了!” 丈夫把烟袋在脚底磕磕,不满地冲她:“我听着你们唠的这破事了!找媒人你倒是找个好人!整家来这么个祸!不够你得瑟的了!”气呼呼背着手往院外走。 树梅急得在后面喊:“到是咋办你说句话?你要不管我找娘去了!” “你敢!”丈夫回身,“你要是把老娘整病了,我跟你没完!” “那你说咋办?人家还在屋里等着呢……” “我有啥办法!你让秋香嫁过去就是了,左右她也是一个人,有人管饭还挑个啥……” “看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那是你表妹……” “就是我二大爷我能咋办?我还能拎着点心找人家说小话去?你整的烂摊子你收场吧!” “你……” 秋香躲在黑呼呼的厨房里,倚在门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气得要命。听话听音,表哥根本没把她当成人!更别说还有层亲情关系。看来表哥的观点和镇上的一些人没有二样,同样也看重了她的窑姐出身!那么表嫂呢?姨奶呢?她们会不会也是一样看法?秋香觉得天旋地转,表哥伤了她的心,表嫂的做法令她气愤。表嫂到是出于什么目的,让人领来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她想起巴大胡子,想起刘歪脖,想起折磨过她的那些坏蛋,牙恨得痒痒的。旧仇未报又添新仇,她不会再往火坑跳的,她想到连夜逃走,转念一想,她一走了之,这个家会不会因她招来什么劫难?她犯了难…… 天快黑时累得精疲力竭的天牛和慧子在两山间的小溪边坐下来,天牛拿出玉米饼子给慧子:“吃一点吧,正好这里还有山泉水,这水干净,喝了不伤肚子。” 慧子牙又疼上了,嚼了几口玉米饼硌着了疼牙,痛苦地捂着脸半天不说话。 天牛起身为她去舀水,转了一圈没找到装水的家什,急中生智用双手捧过水来让慧子喝:“快,喝口水漱漱口,管用的。” 慧子喝口他捧来的水含在嘴里,一会儿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我的好多了。”艰难的嚼着饼子。 “那就欢着吃,吃了趁亮咱还得赶路。”天牛也在大口嚼着干干巴巴的饼子。 下雨了,毛毛细雨从天而降,悉悉嗦嗦的声响充满了整个大山,一直不离他们左右的蚊蝇顷刻之间没了踪影。天牛高兴了:“谢谢老天爷了!这要不下雨,这一宿蚊子就能把俺们吃了!” 慧子用雨水洗洗挠红挠破的地方:“呀,真好的!不痒的了。” 天牛看着越来越浓的夜色,摸摸被细雨淋湿的衣服:“关门雨下一宿,这雨一半会儿停不了,咱不能在这儿过夜,山上下来水能把咱俩都冲跑了,山下不安全,趁着有亮咱多走一些路,明天就省劲了。” 慧子把没吃完的饼子塞进包袱里:“还要走的?”天牛点点头。她放下包袱趴在小溪边痛痛快快的喝了一气水,直起身抹一下嘴巴,“走吧,我的能走。” 雨下大了,脚下的路一步三滑,上山的路极为艰难,走了没有多远他们就累得气喘吁吁了。他们的衣服被汗水雨水早已打湿,冰凉的湿衣服贴在身上那滋味无法形容。他们在往一个陡坡上爬,天牛说:“加把劲,上了坡咱休息休息。” 慧子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她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拉着天牛的手,雨水流进了眼睛,她松开天牛腾出手揉眼睛,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天牛手疾眼快伸手拽住她的衣裳,没等用上力他也脚下一滑和慧子一起滚到坡下,脸上、身上沾满了泥。慧子的手被划破一个口子,流出很多血,天牛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给她勒上才止住血。不知是冷的缘故还是她天生晕血,这会儿她冷得上牙直打下牙,天牛脱下自己的湿衣服给她披上还是不解决问题,哆嗦如初。 天完全黑了,阴沉沉的天空笼罩着大山,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即将来临,他们无法再前行了。天牛看了一下地形,发现不远处的树林边上有一块低洼空地,他跑过去看看,发现这里两面高凸,前面是他们刚滑下的陡坡,后面又是一个非常陡峭的山坡,既能挡风又能防御野兽。 “这里的好啊!”慧子跟过来小声说。她也觉得这里不错,在陡峭的山上找到一个可容下两人栖身的地方,太不容易了。 “还真是不错!难怪咱俩从上面滚下来,原来是山神爷为咱找好了睡觉的地方!”天牛抱拳冲坡上,“谢谢山神爷,谢谢各位神明保佑了!谢谢!” 天牛拿着镰刀在附近割了些毛草填在底下,让慧子坐下试试,慧子说好。天牛自嘲道:“过年死只鸡不好也得说好!不过也确实不孬……”人永远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穿着湿衣服坐在雨地里,感觉再好能好到哪儿去?!但天牛已经很满意了,不是天赐这个地方,这一夜他们将很难熬过……坐下后天牛觉得硌屁股,又爬起来割一些树枝,抱一些树叶铺在身下,这回坐上去感觉更舒服了。天牛又发感叹:“坐俺家的太师椅也没这舒坦!” 慧子无言,抬头看黑沉沉的天空。她在想一个问题:这个时候如果是她一个人在亡命会是什么样?一定会被吓死!继尔他想到天牛,天牛就像一座山,一个避风港,一个……总之有他在才有她的平安,她才感到安稳。四周黑漆漆的,不时有零星的昆虫的叫声随着雨点滴落,有节奏的响彻在大山中。不知名的野兽吼叫时远时近,令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还有,她手上的伤口开始疼起来,可能进了沙土,或是勒得太紧了。她说:“我手的疼啊!” “刚割了口子能不疼吗!怎么个疼法?咱这也没有药啊……用干净水洗一下也能管用……”天牛往四下看看,天太黑了,毛毛细雨不成气候解决不了问题,出去找水又怕迷路,也怕慧子一个人害怕。他想了一下有了主意,“来吧,打开布,俺用舌头给你舔舔。把里边的埋汰东西舔出来就不疼了。”他打开包扎慧子手上的布条,小心地为她舔吮伤口…… 慧子疼得叫了一声,看着天牛边吮吸边吐出血水,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她强忍着不敢出声。天牛的举止代表什么?是怜悯吗?她的脑袋有些乱,如果不是又是什么?是爱?爱应该是无私的奉献。可自己在大和澡堂也没有把爱奉献出来,反过来奢望他来奉献是不是痴心妄想…… 慧子手上的伤重新包好后,他们坐下来等待雨停,不然躺下也无法休息,可雨不紧不慢地下着没有停的意思,冰冷的秋风在树林里窜来窜去,吹在两个人身上尤如被刀在割,痛苦难挨。慧子冻得不住地打寒战,光着膀子的天牛一连气打了好几个喷嚏,像是冻感冒了。慧子心疼了,脱下衣服为天牛披上,他还是喷嚏不断。 “你的挨我近吧。”慧子张开双臂毫无顾忌地拥住天牛,想给他点温暖。这一瞬间天牛的血液沸腾了,有如洪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他也紧紧抱住慧子,拚命的吻她,两个人的身体在扭动,在缠绕……黑漆漆的山林中发出他们爱的呼唤,被风摇曳的树林哗啦啦的做响着,像鞭炮,像笑声,更像是对他们祝愿—— 第107章 秋香准备连夜逃跑,这些年的苦难境遇把她吓怕了,她怕刚离开虎口又跳进狼窝,重蹈覆辙。即便姨奶能出面保护她,如果表哥六亲不认,如果那个刘富贵是个势力强大的无赖,她还是死路一条。 夜深后,秋香悄悄爬起来,装着上厕所把屋门院门都打开,然后拿着自已的包袱蹑手蹑脚溜出屋。在经过表哥表嫂的屋子时,她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吓得赶紧趴在窗下。 表哥的声音:“深更半夜的,秋香屋里一趟屋外一趟,要干啥?不会想跑吧?” 表嫂的声音:“好模样的跑啥跑?就你多心。” “她要走了,那个滚刀肉来要人,你可担待不起。” “我干啥担待不起?我也不欠他的!那人要真是地痞无赖,我看秋香不如出去躲躲,省得麻烦。”声音提高了,“秋香要是有心眼,就躲出去!我看那个王八蛋能咋的!” “你那么大声干啥?怕人听不见……” 秋香感觉表嫂是有意给她通风报信,可能表嫂看出、也猜到她要跑,默认了她的行为。她在心里说:谢谢嫂子了!从窗下爬过去逃离了姨奶家。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秋香独自走在黑漆漆的土道上脚步踉跄,心慌乱一团,她不知该去向何方,也无处可去,回北城要去二十里外的火车站,在黑夜里她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更别说徒步去车站了。黑夜给了她无形的恐惧,越走越怕,感觉整个小镇鬼影绰绰,青面獠牙的怪物无处不在……她浑身乱颤步履艰难不敢往前走了,又返回姨奶家,蹲在院外的墙角下等着天亮,她想在天亮后再出逃。姨奶轻微的呼噜声从后面的天窗里传出,秋香的心踏实了许多,闻到人声就不孤独,就不怕鬼了。她把包袱放在地下坐上去,靠着墙很快睡着了…… 雨停了,风住了,繁星布满天空,天牛和慧子赤身裸体相拥着,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他们身上的雨水在渐渐干涸,俩人的脸上都泛着幸福的微笑。在巍峨陡峭的大山里,他们是那么的惬意幸福,在密集繁茂的森林里,他们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们都在梦乡,可梦的内容怕是不尽相同。 一只凶猛健硕的恶狼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坡下,狼一定是闻到了他们的味道,一遍遍用利爪向奇滑无比的坡上爬,虽然都是半途而废,但它依然不知疲倦的探索尝试着,似乎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终于它的前爪抓到了实地,后脚拚命踢蹬爬上第一个小坡,它累坏了,趴在离它的早餐很近的地方喘息,准备再一个冲锋登上最后一个坡,一举拿下它的猎物。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就要亮了,狼停止了喘息,尤如运动员助跑一样,身体往后倾斜,后腿瞬间发力将整个身子弹射出去,可它还是没有掌握好力度,前爪没有够到坡沿身子又滑了下来,它没有气馁抖抖沾满泥水的皮毛整装待发…… 一只大鸟从空中飞过,发出‘嘎嘎’叫声,惊醒了熟睡中的慧子,她从天牛的怀里轻轻钻出来,起身把两个人扔在一边的湿衣服拧干,凉在旁边的树枝上,然后抱着双腿坐在天牛身边默默地看他: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是他的夫君了!按照日本人的风俗,以后她要毕恭毕敬的服侍在他左右,陪着他走好不知是福中祸的每一步……她的内心萌发出一个奇怪想法,她宁愿和这个男人在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累厮守一生,也不愿意回到现实中遭别人的白眼。她也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却想的有滋有味…… 那只狼发现了裸身的慧子,看着从没品尝过的美味,垂涎欲滴了。这是只长着一对黑眉的灰狼,浓密的黑眉增加了它的凶相,不威自威。这只狼非常聪明,慧子起来晾衣服时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块岩石,所以在慧子眼皮底下也没被发现。它在以静制动,等待猎物疏乎时,稳准狠地下口。 在慧子的注视下天牛醒了,他发现自已光着身子,慌忙起身找衣服,一看慧子也光着身子,清醒过来,憨憨地一笑:“吓俺一跳,俺以为在做梦呢。” “你的冷吗?”慧子深情地看着他。 “不冷……”天牛握着她的手,目光注视着她完美的胴体久久不愿移开。昨夜他们有了肌肤之亲,但天牛觉得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无法和真实联系在一起。这个女人很美,白皙的皮肤,俊秀的脸蛋,一双脉脉含情的杏核眼透露着善良和无邪……如果用她比秋香……他又想到秋香,秋香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信任他,把他当成好人的女人,他还欠着她……他不知道她们之间嫓美是不是正确,他不想亵渎任何人…… 慧子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了:“你的看什么?我的这样不好吧……” “哦,哦……”天牛缓过神来,“没事,在这大山里也没有人怕个啥!衣服干了再穿。”天牛站起身四下张望,“那什么,俺去找点柴禾垄把火……” 那只狼见天牛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镰刀站起来,以为暴露了目标,想先发制人,腾地跃起向天牛扑来,可惜没有扑到地方,又滑了下去。 天牛大吃一惊,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高喊一声:“狗日的你在这儿等死呢!”挥着镰刀朝恶狼冲去,脚下太滑几乎是飞下了陡坡,那狼被天牛的喊声、气势吓着了,没敢应战,掉头钻进树林逃了。天牛虚张声势的使劲跺脚高声叫骂,“狗日的,来了多少?来一个俺杀你们一个,来一帮俺把你们一锅都炖了!” 那只黑眉狼钻进树林没多远就停下了,它灵敏的耳朵听出后面没人追上来。它在树林的缝隙中看见天牛扯着嗓子在骂,不知人类想干什么?是整装待发还是等待援兵?它趴下来要看个究竟…… 天牛喊了一阵,又用镰刀使劲敲敲树干,借以震慑那只狼和树林里其它的动物。冷静下来他查看了狼留在坡下的一大片爪印,后怕得要命,如果不是雨天山路滑,那狼早窜上来伤他们了…… 慧子也吓够呛,但天牛的临危不惧让她有了稍许安慰,她坚信这个人是可以舍命保护她的。 “没事了,是只狼。不用怕,没有不怕人的东西!”天牛挥镰刀朝旁边的树上砍一下,“它要不跑咱就有肉吃了。”为了宽慰慧子他说得很轻松,“冷了吧?等俺把火升起来就暖乎了。”他在附近寻找柴禾。雨后的山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找了半天天牛也没找到一点干柴,没有干些就无法起火,他们就要受冻挨饿。他们带的玉米饼子被雨水泡粉了,不用火烤难以下咽。天牛又去远处去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一棵有裂缝的树里抠出一团树茸毛,又找来一些不很湿的树枝,高兴地跑回来:“这回好了!你就瞧好吧!”他去湿衣服里翻火柴,可找出的火柴头已经湿掉了,无法点火,他没了主意盘腿坐下半天不语,陷入无奈的苦恼中。 慧子坐到到他面前,温柔地:“没关系的,一会儿太阳的出来了……” 天牛怜惜地看着她:“俺知道,俺怕你冷,想让你暖和暖和……” “我不冷的……”慧子躺在天牛腿上,感觉着他的体温,丰满的双乳坦露在他眼前。天牛的眼睛一亮,体内又有莫名的东西上下乱窜,他轻轻抚摸着似莲花般美丽的乳房,和她深吻在一起…… 第108章 秋香睡着了,高昂的公鸡打鸣也没能惊到她,天蒙蒙亮了,她狼狈的睡姿一览无余,蓬头垢面,脚上沾着泥,身上挂着草屑……突然镇里响起杂乱的马蹄声,秋香惊醒了,她定定神,想知道马蹄声来自哪里,没容她多想马蹄声近了,想跑已经来不及,她发现墙角处放着一堆玉米杆,赶紧跑过去不管不顾地钻进玉米杆里,搅起的灰尘呛着她不住地咳嗽,她用力咬嘴唇,用手掐大腿,让疼痛帮她止咳。 随着马蹄声临近,四匹高头大马出现在姨奶家门前,刘富贵跳下马领头冲进院子。 “那小婊子呢?给我出来!”刘富贵在院里叫骂着,“妈了个巴子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害得爷想金盆洗手都洗不了……” 很快院里屋里响起摔砸东西的声音。接着响起表哥的声音:“你们干啥?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老子就是王法!”刘富贵的声音,“快把人交出来,你好我好咱们大家都好。”阴阳怪气地,“操,那婊子也就本大爷不嫌乎,换别人谁稀的要啊!让她乖乖出来,咱还有得亲戚做……” “谁跟你做亲戚?这男婚女嫁是两厢情愿的事,难道你还想强抢不成?”姨奶愤愤地和他理论着。 “大哥,没人!几个屋都找了连个鬼影都没有!”陌生人的声音。 他们的对话秋香听得一清二楚,她的思想在激烈的斗争,犹豫着出去还是不出去,她怕姨奶受到伤害…… “妈了个巴子的!紧赶慢赶还是让小丫崽子窜了!追,兵分几路,你往南追,你,往北追,我去火车站,不能让她跑了!”刘富贵气呼呼在喊着,“我就不信他能飞出爷的手掌心!” 他们从院里出来了翻身上马,他的一个兄弟上了马又跳下来,快步走向秋香藏身的地方。秋香的心提到了嗓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震动得身边的玉米杆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声音外人很难听到,对她来说却震耳欲聋,她希望自已赶快死去吧,一死便可万事休。突然有水溅到她身上脸上,随之闻到了尿臊味。是那男人在冲着这堆玉米杆撒尿,稀稀拉拉的尿水尿得没完没了,秋香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龟缩着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快点,磨蹭个屌啊!一会儿人都到北平了!”刘富贵骑出很远了扯着脖子喊他,“懒驴上套不拉就尿!” “这就来了!你们头里走我一马鞭子就赶上了。”那人系好裤子骑上马追上去。 等那些人走远秋香跑回屋,抱着姨奶呜呜哭。“姨奶说:“你个傻孩子跑哪儿去了,吓死姨奶了!” “这地方我不能待了,姨奶我得走!”秋香说得很坚决。 “孩子你能上哪去?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表哥一脸不悦:“惹了事就跑,就是哪家的规矩?!” “怎么是我惹的祸?表哥你什么意思?”秋香被气糊涂了,“你的意思,他不管是人是鬼我都得嫁给他?!” “反正你是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嫁给谁还不是吃碗饭,还穷讲究个啥!”表哥说得理直气壮。 秋香气哭了:“你……” 树梅把秋香拉到自已身边:“别理他,咱该干啥干啥,全拿他的话当狗放屁!” “都是你惹的祸,你到跑这装犊子来了!你们这破事我还不管了呢!”气哼哼开门走了。 姨奶在后面骂:“你个狗犊子!你六亲不认!你给我滚远远的……” 树梅伤心得直掉泪:“嗨,他咋这副德性……坏人啥时候能绝了种!一会儿我去镇公所报案,我就不信还没王法了呢!” “姨奶,为什么我的灾难没完没了啊?!”秋香哭着问。 “孩子,这是你的命啊……”姨奶说。 “我这就去找王媒婆,他要敢跟我扯犊子,我绝她八辈祖宗!”树梅急眼了,气冲冲出屋。 姨奶在后面喊她:“你可别犯虎,到那儿跟人家好好说……” “姨奶,我跟着去,我看他们能不能吃了我!”秋香决然道。 太阳出来了,朝霞透过林间的缝隙涂在草地上,也涂在天牛他们临时的小窝。一只青蛙从草丛中钻出,蹦跳了几下落到天牛身上,把正在和慧子亲吻的天牛吓了一跳,他伸手抓住青蛙就要往地下摔,慧子拦住他:“不要,不要的,”她要过青蛙轻轻放在地下,看着它跳走了,“让它的活,让它的回家吧,它们,我们活着都不容易的。”慧子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她是有感而发。 天牛和慧子对望中,天牛感觉到了她的善良和失落,她的一番话透露出了她的心思——她何尝不想回到自已的家!她的脸被阳光照得红彤彤的,非常迷人,她的眼中反射着一轮太阳……天牛猛然心动,跳起来去林间找来两根拇指粗的树枝,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把树枝绑成弓锯,用这个弓锯带动另一节树棍在一块枯木上钻动。这是父亲在老祖宗那儿学到的办法——钻木取火,又传给了他,十几年的光景过去了,他把父亲教的本事都就饭吃了,不是慧子给了灵感他还记不起来。第一个弓锯没做好,锯了几下折了,天牛重新做了一个弓锯,摆好姿势小心翼翼地锯,一会儿的功夫枯木冒出了浓烟,他赶紧把找来的那团树茸毛放在上面,轻轻吹几下,火着了起来。 “火来了!有火了!”在慧了面前完成了几乎不能完成的事,既有面子又解决了吃饭问题,天牛高兴的无法形容。 慧子也异常激动,看着越来越旺的火苗眼里流露出对天牛的感激和崇拜:“火!火!有火的了!”。 天牛赶紧又找来一些树枝、柴草,很快一堆红红的篝火诞生了,两人在温暖的火堆旁紧紧相拥在一起…… 第109章 大清早庆贺来到天牛家,见院里没人翘脚趴在赵母屋的窗户上往里看,正巧赵母从厨房出来看见了这一幕。赵母很不高兴:“庆贺,你这是要借鸡子呢,还是走错了门?!” 庆贺脸一下子红到脖梗,不好意思地:“婶子,俺以为你睡觉呢就没敢进去……” “赵母嗓子动了一下,把不好听的话咽回肚子:“太阳都晒屁股了俺还睡觉!你小子……有事啊?” “没事……不,有点事,俺娘让俺借两个鸡子。” “猜出你是要借鸡子!你家又来客了?”赵母用话敲打他。 “是啊,是啊,俺舅来了……” 赵母冲厨房喊:“找个家什,给庆贺装几个鸡子。”想起什么,“你瞧俺这记性!不是,瞧你那记性,俺家哪还有鸡子了?不是上次都让你拿走了!” 庆贺不好意思地挠挠脑门:“忘了,真忘了。俺去姚大娘家看看。”转身往院外跑,脚下不知绊了什么差点摔倒。 “瞧这孩子,毛愣蹬光的!”赵母说。 秀芬从自个屋出来走到赵母身边,小声:“俺看他借鸡子就是幌子,”用嘴撇一下厨房,“惦记着人家才是真的。” 赵母白她一眼,没好声地:“就你奸,别人都是傻子!歇着你的得了!” 秀芬:“俺也没说啥呀……” 赵母没理她转身进了厨房:“哟,快别加火了,再加火饭糊了,长着眼睛喘气的!” 秀花听到赵母在说梦眼睛都笑了,幸灾乐祸地:“该,活该!拿自已不当外人呢!” 一股刺鼻的窜烟味从厨房窜到屋外,秀芬皱着鼻子一路嗅着走进厨房:“好好的一锅饭糊成这样!还能干点啥!” 赵母手里拿着锅盖冷眼看她,梦从炉膛里抽着火的木头塞进下面灰烬里,一脸的不自在。 “啧,啧,”秀芬一脸阴阳怪气,在煽风点火,“谁家趁啥呀?难怪嫁了一家又一家……” “你在这儿干啥?要么你来干,要么你靠边,不说没用的你难受啊!”赵母没好气地说秀芬,“回屋看孩子去!”秀芬冲梦撇一下嘴走了,赵母冲梦,“别理她,她说她的咱就当没听着。” “可俺,俺耳朵不聋啊……”梦眼中噙着泪,“她老这样,这个家让俺和晶咋个呆……” 赵母直起腰,动了一下嘴没说话,她心里清楚,这样下去不行,外人可能会说她找了个不花钱的佣人,在巧使唤人;家里也会因她闹得鸡犬不宁,结果是苦了孩子乱了家,麻烦一天比一天多……她犯愁了,她必须做别的打算…… “是啊,要不这样……”赵母说。 天牛他们又上路了,俩人的神精头和昨天明显不一样,虽然身上脸上被蚊虫、荆棘、叮得、划得伤痕累累,却是精神焕发,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老话。 “我们的还要走多久的到家?”慧子问。 “明天天黑之前就能到家。咱最好快着点,在太阳落山前就能赶到家,俺娘一定在村头等着俺,你要不信咱俩打个赌……” “什么的?”慧子不懂打赌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赢你点东西。算了你有啥东西让俺赢?连你人都是俺的了。” “什么的意思?”慧子又问。 “没什么意思,俺给你讲讲俺的事听吧——”天牛换了话题,在消磨时间,也想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那还是几年前的事,那时俺刚来到北城不久,说来也巧了,俺在红梦楼门前等着拉人。”看看慧子,“红梦楼你知道吧?”慧子摇头,他伸出几个手指头转动一下,“就是,就是窑子!就是妓院!”见慧子还没听明白,他把两个拇指拼靠在一起,“就是男人想找女人睡觉的地方。” 慧子明白了:“哦,你的去妓院了?”有些惊讶。 “不是,俺上什么妓院啊!你听俺说,那天俺在那里等活遇到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不大,当时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吧,她是被她叔卖到红梦楼的。你说这世界上什么坏人都有吧,还有亲叔把亲侄女往窑子里卖的……” 在王媒婆家里,树梅和媒婆大声理论着:“哪有你这么当媒人的?!给我们介绍个无赖,我们不同意都不行了,大清早上我们家抢人去了,还砸坏我们家两口缸!你安的什么心?你说吧,我是报官还是咋办?今天你不说个明白话不行!这事你逃不了干系!” “这怎么还和我扯上关系了?我是好心给你们家当媒人,饭没吃你们家一碗,水没喝你们家一口,你们家想讹我啊?告诉你我不怕,你愿意咋办就咋办!”王媒婆紧鼻子瞪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讹你?今天就讹上你了!不是你领那么个王八蛋上我家,我家能出这些事吗?不讹你讹谁?”树梅一脸怒气质问着她。 “行行行,你讹我是吧?你们厉害我怕了你们!你们在这儿待着我走行不行?”王媒婆穿上鞋要走。 站在门口的秋香挡住她:“不把事情说清楚你不能走!”秋香脸气得通红,“不行咱就找个地方说道说道,把你王媒婆领着土匪上我们家抢人的事说出来,让大伙评评理。”抓着她衣服领子往外拽,“今儿你不去都不行,你要不去我今儿就死在你们家!” 秋香越说嗓门越高,把王媒婆的脸吓白了,她不是怕秋香寻死寻活,是怕这姑嫂两人把她的事满世界宣传,她以后媒婆这碗饭就不好吃了。她眼珠子转转,脸上挤出笑:“妹子,你别生气,我和你嫂子你姨奶都是老邻旧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别弄的跟仇人似的,再说我也没抱你们家孩子跳井,是不是,干嘛对我这么大仇!”把秋香抓她的手分开,“按说这事不能怨我……” “不怨你怨谁?难道是我们发贱请那个无赖到家来的不成!”树梅愤愤地指着媒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刘富贵这人我也不熟,是他的一个兄弟拿钱找到的我……”媒婆慌乱了。 媒婆这话一出树梅抓到了把柄:“你拿了人家钱就往我们家领啊?你也太坑人了!你这种人以后谁还敢找你当媒人——” “不是,不是,”媒婆一看自已说漏了嘴,想收回也不可能,急得直拍大腿,“哎呀,我也说不清了,怨我,怨我行了吧。明儿我去把钱还给他,求他网开一面,过后我在想办法帮他物色一个好的……” 媒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秋香得以脱身,当天坐上火车逃了。刘富贵没有抓到秋香,气急败坏的把王媒婆家的房子烧了,王媒婆捶胸顿足叫苦不迭。事隔不久,刘富贵被抓获,直至解放后被判重刑,老死在监狱。 秋香坐在北上的火车上心乱如麻,她惦记着姨奶一家,希望姨奶一家都平安,别因为她招来什么祸瑞。本来她想等这事平息了再走。姨奶说:“你傻了!那些人你惹得起嘛!”让树梅硬把她推出屋。姨奶说:“孩子,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用管我,我一个老天巴地的老太婆还能活几天……” 她哭着说:“姨奶,我会回来看你的……” 姨奶说:“咱这个破地方你有什么留恋的?还回来干啥……” 坐上了车她才理解了姨奶说的话,那个带给他太多痛苦的小镇上除了父母的坟茔,再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她惦念、留恋,她还会再回来吗?她没有想出答案……火车载着她一路向北,也许是天意,她当时是盲目上的这趟车,没想到这趟车是直达北城的。难道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帮她去复仇?她又怒火中烧,七丫丑恶的脸一遍遍在脑海浮现…… 第110章 天牛和慧子行进在崎岖山路上,他还在对慧子讲着秋香的故事。慧子听的很认真,眼睛除了看路就是盯着他,不时插话问一些奇怪问题:“你的和她好了?她的喜欢你吗?” 天牛所问非所答,有意岔开话题:“她和俺定好了,她逃出来以后让俺着她跑,之前先把好些值钱的宝贝放在俺这儿了。说心里话,当初俺也挺害怕,这要是让他们抓着了,说不定脑袋就没了……反正俺也豁出去了,俺也想着带她回老家,要不也没地方可去。那时想的也挺好,带着她回老家,用她的那些钱置办几亩地,兴许就能过上像东北人说的: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惜呀,她让一个有钱人给赎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打,让俺白忙活、白高兴了一场。她那些值钱的东西也让人偷跑了,俺这叫啥?叫鸡飞蛋打、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吧……” 慧子又插话:“她叫秋香?多少岁?姓什么?像我们井上,松下的?” “哦,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她姓张,叫张秋香。你想,俺头一次见她时她也就十二三岁,俺那时都二十好几了,比她得大十多岁。” “为什么要让她当妓女?她的叔叔不好,她的叔叔是坏人。” “那还用说,她叔不坏能把亲侄女卖到窑子去嘛!这样的人猪狗不如!”天牛看着慧子,“这会儿你的中国话说的挺带劲,俺看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把山东话学会。” 慧子看着他笑,笑得很迷人:“有她的没我的,你说是不是?” “呵呵,有这个可能,这也许就是天意,那时候俺要带着秋香跑了,这会儿你说不定跟谁在一块了,反正肯定不是俺。话又说回来,秋香没打抬呼就走了,让俺留下来等着日本人投降,可能都是老天爷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俺保护你。” 慧子眼睛又黯淡了,天牛的话刺激了她的情绪,日本投降了,投降也意味着亡国,国破家亡,她的家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她轻轻摇头,喃喃自语:“他们说大东亚共荣,大亚细亚共荣,他们撒谎的……”她重复着这几句话,表情很凝重。天牛要帮她拿包袱她没让,“我的不累……有点水的就好了。”她渴了。 俗话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水跟着山长,似乎水的责任就是滋养大山,青山因此而存在,青山绿水便成了世间的一道美丽风景,成为人们形容名山大水的名词。 天牛瞪大眼睛寻找着水源,前面不远处一片亮光刺进了他的眼睛,飘动的光亮映照着那里的树木,凭经验看在山里能反光的东西只有水,他说:“在大山里就是水不缺,前边不到半里地就有水了,咱快着点走。哎——”他的眼睛又亮了,他看见几米外的树林里有一棵山梨树,树上还挂着几个熟透了的山梨,“真是想啥来啥!你等着俺给你找个好东西吃。”他跑过去爬上二三米高的树,小心的把几个梨都摘了下来。 慧子跟过来在树下仰脸看他:“你的小心,你的要小心……” “接住!”天牛扔下一个梨,“这梨比自己家里种得好吃,吃一口能甜到心里。” 慧子接住梨,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得直咧嘴,“呀,呀,呀,好——好酸的!” 天牛从树上跳下来:“这是好东西,又解渴又抵饿,以前俺和俺爹进山都不用带吃的,那时候比这早,满山遍野净是好吃的,现在晚点了,好东西都熟落了。”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个梨,“真甜呐!”冲慧子,“吃吧,到前边还能有。就是没了梨也有别的,山楂、山枣、栗子、反正好吃的有的是……” 他们边走边吃边唠嗑,那只黑眉狼悄无声息地尾随着,可能是条件反射它也直流口水,当然它的条件反射不是梨。黑眉狼不吃不喝跟了他们一天,总以为胜利在望,可到了关键时刻就出差错,午饭后它看见他们在打盹,正要扑上去,几只鸟被它惊起,扑啦啦从他们头上飞过,拉下的鸟屎不偏不倚落在男人脸上,男人醒了,摸着脸上的鸟屎十分困惑:“不是好兆头,别睡了,走。”叫起女人走了。 它好不遗憾,恨惊飞的那些鸟,恨自己动作不够娴熟。它饿得快走不动了,好在太阳就要落山,对它有利的时机正在成熟,它要再加一把劲,用最小的付出把一天的损失补回来……它早将他们定为盘中餐,自信可以玩他们于股掌中,它开始计划先吃男人还是先吃女人了…… 天牛和慧子对身后的狼全然不知,他们不会想到一只狼会跟随他们走上百里路!他们不信,就是说与别人听也一定不信,一定以为是他们在编故事。 “等咱到了家,俺娘见着你肯定高兴得合不拢嘴,你不知道俺娘心眼可好了!俺让她给你做疙瘩汤喝,里面再放点香油、香椿芽沫,别提多好吃了。”天牛说得自己口水都流了出来,慧子也被他说得精神倍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虽然人不全是为了吃而活着,但没有饭吃谁也活不了。他们的逃亡是为了活命,有命在才可以更好的生活。此时,好吃的对他和她的诱惑是同样的,天牛在回味母亲做的饭菜的香甜;慧子则幻想着未来的婆婆会做出什么样的山珍美味…… 不知是什么原因慧子下意识的回了一下头,那只黑眉狼就地卧倒在草丛里,她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发出惊叫:“什么的?!” 天牛定神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对她有了气:“你老大惊小怪个么?哪有什么?俺看出来了,你不把俺吓出点毛病来你是不罢休!” 慧子理理挡在眼前的头发:“我的看见好像是只狼,很像很像……”她想说很像早晨看到的那只,转念一想,可能中国的大山里所有的狼都是黑眉的,那样倒是自已少见多怪,她不说了。 “走吧,就是狼能咋的!俺一脚就踢死它!”天牛说着豪情壮语,还是警觉地回头看看,他知道豪情壮语吓不走狼虫虎豹。 第111章 “我累……”慧子靠着路边的树站下,“很累很累……” 太阳向西边的天际慢慢滑落着,远山被涂成了金红色,脚下的羊肠小道向遥远的山峦漫延,给人以神秘又遥不可及的感觉。 天牛看看天,又看看四周:“咱这个速度,今晚怕是要在山上过夜了,山上可比山下危险,先别坐下,趁着亮天咱找个好地方再休息……” “累,累的不行,我的不行了。”慧子坐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天牛知道她很累,可这大山里不是过夜的地方,早晨见过的那只黑眉狼已为他敲响了警钟,如若再疏忽大意,后果不堪设想。“咱走吧。”他催促慧子。 慧子睁开眼睛,歉意地:“我的走不动的……” 天牛挠找头,无可奈何地:“来吧——”他把慧子拉起来:“我背着你吧。” 慧子不肯:“我坐一坐再走行的。” “什么坐坐!你快来吧,我还有把子力气,背着你没问题。”他背上慧子,把镰刀交给她,吃力的向前走去,“不能在这儿休息,天黑前下不了山,咱也得爬到这座山顶上,夏天是防着山洪,平时就是为防野兽了。”天牛说。 “什么的野兽?”慧子不懂野兽这个词。 “就是老虎、狼、长虫——就是蛇,什么的。狼你早晨见了,别的像老虎,俺没见过,俺爹也没见过,可能早让人打光了。对了,早晨你看见那狼害怕没有?” 慧子探过头在他脖子上亲一口:“不怕的,有你在我的不怕的。” 天牛心里涌过一股温流,他的勇敢已被认可,在她心目中他可能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丈夫:“慧子,你说俺这个人是有福还是没福?你说命不好吧,三十二岁了,本想这辈子要打光棍,没想到遇上个日本女人,现在正背着这个女人回家。你说命是好是不好?” “我的命好,我的喜欢你……”慧子说的是心里话,她对天牛的爱不单单是因为落难,在她还是大和主人时已经暗恋他了,只是做为一个女人、在那样的环境下没敢过早表露出来,成为她永远的遗憾。 “俺们这儿不兴说爱呀,喜欢什么的,俺们讲爱,讲喜欢就是对你好,俺以后会对你好一辈子!” “你是好人,我的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不分开的。” “不分开,一辈子也不分开,如果有下辈子俺还去找你……” 慧子为天牛擦擦头上的汗水:“你累,让我下来的。” “下来干么?俺背着你还能走快点,你别动……”天牛没让慧子下来,“俺给你讲俺小时候吧……小时候有一次俺跟着爹上山打柴,在山上走丢了,俺迷了路,走了三天还没到家,后来俺爹把俺庄上的男人都喊来了,也是找了三天才找到俺,当时俺爹以为俺让狼吃了呢。”他指着远处的一座高山让慧子看,“看到没,丢那回俺就到过那座山底下,那座山叫天雾山,因为山顶上成年到辈子都有雾,所以叫上天雾山,离俺家有八十多里路。俺在那山上见过像狗崽子那么大的蛤蟆,当时差点没把俺吓死!俺到现在还寻思,那蛤蟆咋那么大!是俺那时长的小,还是它真就那么大个?以后俺在什么地方也再没见过那么大的蛤蟆!” “蛤蟆是什么的?”慧子又不懂了。 “蛤蟆么……”天牛想想用什么举例她才能明白,一下子想起早晨那只青蛙,“早晨你放跑那个东西——”他用手比划着,“那是它的孩子,比它还大的就是蛤蟆!” “哦,它爸爸妈妈的。”慧子懂了。 “对喽,想不到你这么聪明!”从不夸人的天牛学会夸奖人了,“你以后跟俺娘学学好养蚕、织布,肯定一学就会。” “呵呵……”慧子开心的笑了。养蚕织布在日本也有,天牛的描绘在她脑海里形成一幅恬静温馨的画面,“我喜欢的……” “嘿嘿,这话你说行,俺要说出来让人家笑话死了!”天牛领会错了她的话意,往上背背她,指着更远的一座山,“俺家就在那座山底下,咱明儿天不黑一定能到家了。” 慧子看着那座山,有些失望:“哇,那么的远啊……” “中国有句老话叫望山跑死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边说边走着,远山一点点向他们逼近,这是他们的目标,也是希望。 傍晚时分,三面环山的李家庄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马嘶驴叫,鸡飞狗跳,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山村沉浸在热闹、和谐的气氛中。 天牛母亲赵老太站在村头路口向远处张望着,看见前面出现人影她的脸上马上露出笑模样,待人走近看清了轮廓,她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人和她打招呼:“婶子,你在这里做么呢?” “没事呢,随便走走,散散心。”赵老太心不在焉的道,目光又投向远方的山路。 李天龙从村里走过来,喊赵老太:“娘,回家吃饭了!你看看,秀芬说你在这儿俺还不信哩!” 赵老太又往山路上望望,用手弹弹裤子上的灰:“走吧,家走吧。你兄弟估计今儿是到不了家了。”和天龙一前一后往村里走。 “娘,不是俺说你,你看看做个梦你也能当真,俺还做梦当过村长呢,你问问村里人认俺这村长不?”天龙说。 “别胡说,你不懂,娘的梦灵验着呢。你秃子舅说过梦是一个世界,梦里的事都是真实的事,你舅是出家人还能撒谎啊!以前你爹活着的时候,他每次来家俺都能提前梦到,你说怪不怪!这回连着梦见你兄弟好几天了,再说你那兄弟媳妇就叫个梦,俺估摸着你兄弟要来家了。”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天龙不满地:“哎呀,你快拉倒吧,哪年你不是这么说?哪年你不来村口瞧?俺看你都成毛病了!再说,你整那个女人来家,还带个孩子,不光秀芬不乐意,俺也不乐意。” 赵老太板起脸:“不乐意拉倒!俺的事不用你管。” 天龙小声:“俺也是好意,给俺兄弟找媳妇俺没意见,就是,就是,整个寡妇,还带个孩子,好说不好听啊……” “俺想给你兄弟娶个仙女,你看中不?你有钱吗?俺看你吃两顿饱饭撑的不知姓啥了!还有你那熊媳妇,你的耳根子硬着点,别她放啥屁你都跟着说香!”赵老太没好气地说。 “她到啥时还不听俺的……”天龙还想狡辩,见母亲瞪他不敢吭声了。 夜幕降临后,天牛背着慧子才走到山顶,他大汗淋漓精疲力竭,累得一步也走不动了,放下慧子一屁股坐下大口喘着气。 “我的去找水,你的休息。”慧子为天牛擦着汗说。 “你快歇着吧。”天牛拉住她,“俺喘口气,俺去找水。黑灯瞎火的你在让狼叼了去可毁了。”天牛的吓唬管用,她不敢再提去找水了。 天牛休息了一会儿,在附近找来干柴,还是钻木取火,让火苗由小变大,一堆篝火慢慢形成。熊熊火光出现后,慧子拿出玉米饼子穿上树棍放在火上烤,天牛拎着镰刀去附近找水。 那只黑眉狼埋伏在咫尺,伺机准备冲向它的美餐…… 天牛在一块石头凹处找到一汪清水,可能是昨夜存积的雨水,他高兴地朝慧子喊:“有水了,找到水了。”他趴下身子自己先喝个够。 “我的过去吗?”慧子站起来问。就在这时黑眉狼闪电般冲向慧子——慧子闻风回头看见了张牙舞爪、凶相毕露的恶狼,吓 得妈呀一声瘫倒在地。 第112章 狼张开血盆大口想咬慧子的脖子,慧子本能地用手遮挡,狼一口叼住她胳膊,慧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听到慧子的喊叫天牛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起镰刀拚命往回跑,他看见狼已将慧子扑倒在地,急了,大叫道:“砍死你个狗日的!”挥镰冲上去。黑眉狼见况,丢下慧子朝天牛扑过来,天牛挥起镰刀砍向恶狼,恶狼往边上一闪躲了一镰,很快它又从另一边窜上来,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几个回合下来天牛累得天旋地转,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他脚下站不稳随时都可能摔倒,惊慌失措的慧子吓得哇哇大叫…… 天牛心里想:完了,他的小命就要丧在这只恶狼手里了!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往事,一幕幕像看电影一样在眼前闪现,甚至父亲临终时对他的嘱咐也闪现出来。他觉得这不是好兆头,他也不想就这样千里迢迢赶回来喂狼,他死了到不要紧,把一个日本女人的性命也搭上他不甘心,可他已力不从心,只有想法没有一丝办法了。他的脚步跟不上狼的脚步,狼再次窜到他身后,他眼花缭乱得找不到狼的方位,黑眉狼借住这个时机呼地窜上来从后面想咬他的脖子,但狼也被累坏了,扑上来的位置不对,嘴张开的不够大,一口咬在了天牛的左肩的肩头上。黑眉狼的利齿深深刺进天牛的肌肉里,剧烈的疼痛让天牛的大脑清醒了,眼下到了你死我活的千钧一发时刻,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他下意识地挥镰向后砍去,刀锋正好勾住狼的脑袋,他使尽全身力气突然向前发力,狼的脑袋被齐刷刷割了下来,也带下天牛肩头的一块肉,血呼地窜了天牛一脸一身,狼头掉在地上轱辘辘滚到草丛里。天牛这时意识恍惚了,身子晃了一头倒在地上昏厥过去。慧子扑上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你的怎么了?天牛,李桑!你不能死的……”她以为天牛死了。 夜幕下的红梦楼大门紧闭,门上的牌匾不知了去向,楼里看不见一丝光亮,显得死气沉沉。秋香站在门外左看右看,最后也没看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就是姐妹都入睡了也不是这种没人气的样子!难道这里着了大火,或是得了什么瘟疫……她趴在门缝上往里看,里面黑洞洞什么也看不清。这时院里有脚步声响起,她拍打着门环朝里面喊:“哎,有人吗?谁在里面?给我开一下门!”门很快开了,一个穿军装挎长枪的陌生男人从里面出来,秋香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是走错了地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走错了地方了。” 军人问她:“姑娘,你要找哪里?” 秋香环顾一下四周,觉得自己没找错,但心里还是没有底,试探着问:“这里不是红梦楼吗?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哦,这里以前好像叫红梦楼,后来充公做了军备仓库。”军人说。 “哪,这里人都上哪儿去了?这里那个叫七丫的老鸨子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上别处打听打听吧。”军人退回院里关上门。 秋香在门外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她的大脑麻木了,好长时间没有思维。鬼七丫跑到哪儿去?如果七丫跑了,报不了仇,她费尽周折回到北城还有什么意义…… 夜深了,街上行人渐渐稀少,秋香饥肠辘辘盲目地走着,她不知去向何方,只能走在人多的街道,因为无人的街道不安全。前面有路灯的街口热闹起来,几个花枝招展的妓女在揽客。秋香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没有食物的胃里翻腾起来,她想吐。 一个妓女朝她喊:“哎,爷来吧,我们这疙瘩有新货,嘎嘎好!” 秋香在心里骂:男女都看不出来还揽活呢,狗眼睛! 秋香走近了,妓女看出了的样貌,和她搭讪:“噢,这位姐姐长得好富态呀!你这是去哪儿呀?吃饭没?我们屋里可有现在的酒菜。” 秋香没理她,走了几步站下回头看那妓女。妓女以为她动心了,迎过来:“姐姐这么晚了一个人走不害怕吗?我看不如歇歇脚明儿再走不迟。” “你这儿住一宿多少钱?”秋香的确动心了,她无处可去在街上流浪不如住进妓院安全,她打算在这里住一宿。 “啥钱不钱的?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妓女话里带着嘲讽,“大半夜的一个人出来遛达,不是和家里吵架了就是遇着难了。” “我遇着点难事。”秋香说。 “我猜的差不多吧!“妓女向另几个妓女显摆着自己,“我老远一看她就猜个八九不离十。”拉着秋香手,“算你福气,我屋里有个姐妹昨儿家里有事才走,她的铺你可以用。” 秋香低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倒想试试……”她有些犹豫不决,“你们这里怎么个景啊?”她问。 妓女打量她几眼,笑了:“噢,原来都是圈里人!好,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在外头打立桩没我事,你要拉铺、借屋过夜价钱就得对半,怎么样?” 秋香眼睛转了一下,想到要重操旧业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但她必须面对现实,她没有钱,哪儿都去不了,留下来起码可以填饱肚子,还可以打听一下七丫的去向。好在这里是卖身不卖人。她暗暗嘱咐自已:挣点钱就走!她要保护好来之不易的自由身…… “我临时遇到了点难事,我在等个人,过两天那人一来我就走,先说好了,我卖身不卖人……”秋香把丑话说给对方。 妓女热情地拍拍她肩膀:“知道你在等人,要不这么漂亮的脸蛋怎么会在街上出遛……” 篝火一点点熄灭了,山顶上唯一的光亮来自从云朵里爬出来的月亮,淡淡的月光映照在天牛没有生机的脸上,他双眼紧闭还在昏迷中。慧子趴在他身上哭着,不住地喊着:“醒来吧,我怕呀,你的睁开眼睛……”泪水小溪般在她脸上流淌,她哭得悲痛欲绝,上气不接下气。她绝望了,如果天牛的眼睛再也睁不开,她自己无法走出大山,留给她的将是死路一条,“我要陪着你一起……”绝望让她想到了死。 “啊……”天牛从嗓眼里发出了呻吟声,他苏醒了,是被慧子的哭声,肩膀的疼痛搅醒的。 慧子愣了一下,惊喜万分:“你醒了!你吓死了我!我的好怕呀……”趴在天牛身上又痛哭起来。 天牛抬起没受伤的胳膊,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哭啥?俺没事,就是,就是,他想动动左肩,疼痛马上袭来,“你起来,把俺扶起来,俺看看那狗日的咬俺哪里了,不会把俺咬残废了吧……” 慧子擦去泪水,破涕为笑了:“你吓死我的!我不想活的。”轻轻把天牛扶起来。 “这眼看着要到家了,不想活不是傻子嘛!”天牛摸摸伤肩,手沾了一下子鲜血,肩上的血还没凝固,还在往外流着,“这样不行啊,狼没咬死俺,不等天亮流血也能把俺流死。”他看看那只死狼,“这狗日的真下死口啊!” 慧子借月光吃惊地看着他的伤:“怎么的办啊?”她又惊慌起来。 “没事,你莫慌。”天牛让她冷静下来,“你去找点树枝,干草什么的,咱还得拢把火,要不别的动物闻到这狼血味,和俺身上的血味,一会儿都跑来了可坏菜了!点着火就没事了,动物都怕火。” 慧子动作麻利地在周围找些柴禾抱回来,天牛让她找来刚才引火用的弓锯,教她如何用力,如何吹气,一会儿不大的火苗窜了起来,在黑夜里格外耀眼醒目。 “太好了!”天牛摸摸慧子的脸蛋,“想不到你也会生火了。快,你去用镰刀把那根树枝砍下来……”天牛让慧子砍回一根粗树枝,然后放在火上,树枝着到一半时他让慧子拿出来给他止血疗伤。 “我的不敢哪!”慧子拿起着火的树枝手直哆嗦,“我不敢的……” “没事,俺让你咋做你就咋做……”他把动作要领告诉慧子,自己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来吧,一下子把伤口都烫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慧子胆战心惊地拿着火棍,犹豫着举起放下,放下又举起,半天不敢下手。 “你倒是快点,一会儿人都没气了!”天牛等着急了。 慧子鼓起勇气把火棍凑近天牛,两眼一闭使劲触到天牛肩上,随着嗞啦啦声起,烧焦肉的糊味飘荡在空旷的山顶上,天牛大叫一声又昏了过去,慧子扔掉火棍扑到天牛身上哭起来。 第113章 夜深了天牛还昏睡着,慧子一面守护着他一面看管着篝火不灭掉。她记住了天牛的话:动物都怕火。身边的柴草烧没了,她拎着镰刀去稍远的地方砍回一些树枝抱回来。看来人是有山靠山无山可以独立的,她有模有样的砍下树枝,从容冷静地出入在阴森恐怖的树林中,她的表现连她自已都出乎意料,这时若有什么动物威胁到天牛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她发现了自已的潜力,发现了女人的潜力,原来女人为了爱,为了生存是可以变得勇敢的,她为自已的进步高兴。她坐在火堆旁往火里加柴,突然觉得胳膊疼的厉害,借着火光看见被狼咬伤的胳膊小臂肿了起来。她害怕了,天牛伤成这样她万一在有个闪失,他们甭想走出大山!从黑眉狼出现到现在她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全然顾不得疼痛,伤口发炎了疼得受不了才感觉到。她想学天牛用火烫,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棍往胳膊上试了几下也不敢下手,她放弃了。 “醒醒的,狼咬了我,我疼啊……”她坐到天牛身边摇晃着他小声说。可能是听到了慧子话,天牛的眼睛动了一下,她看见了,惊喜地叫道,“你醒了!你快醒的吧……”用力摇晃他。 天牛慢慢睁开眼睛:“狼死了吗?”这是他心有余悸说的第一句话。 “死了。”慧子指指倒在一边没了头的那只狼,“它死了!它早死了!你看啊……” “噢,是死了,我想起来了。”天牛的记忆恢复了,想坐起来抻动了肩上的伤,疼得出了一头汗:“啊……”他握紧拳头咬着牙把疼痛挺过去,担忧地问,“你哪儿受伤了?快让俺看看。”他在昏迷中听到慧子的诉说。 “你疼吗?”慧子把他扶坐起来,“我没事的。” 天牛拉过她胳膊看,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啊……刚才没注意,早处理就不会肿成这样……”他在身边没找到可以为她疗伤和东西,犹豫着抽出一根着火的树枝又放下,“现在没用了,里面感染了……”他拿起镰刀在伤口上比划一下,吓得慧子叫出了声。“这样也不行,以后留个大伤疤难看死了。”他苦思了片刻把她的胳膊放在腿上,“你挺着点别动。”低下头用嘴一点点吮吸她的伤口,然后把浓血吐出来,直到吸不出浓血了才停住,“但愿能管用,明天早晨在山上找点消炎的草药抹上就没大事了。”他是在安慰慧子,他知道被狗咬的伤都很难好,狼咬的更不用说。但现在他别无它法,自顾都不暇只能信天由命。 这一夜两人相互依偎着谁也没合眼,天牛伤疼得睡不着,慧子一闭眼睛就梦着狼吓得不敢入睡。黑黢黢的山野中,这堆红红的篝火格外耀眼,像喷发的火山,又像要燎原的火龙,给刚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他们以温暖,以光明,以希望。 到下半夜天牛肚子饿了,饿得咕咕叫,再加上失血过多,他一阵糊涂一阵明白,坐在那儿身子不由自主的东倒西歪。 “你怎么的了?”慧子发现他不对劲。 天牛晃晃头让自已清醒些:“没事的,就是饿了,俺有点饿了……” 慧子在包袱里摸饼子没摸着:“没了,没有吃的了……一点也没有了。”她摊开双手显得有点为难,让受伤男人挨饿她心里不舒服。 天牛勉强笑笑,往四下看,看到了火堆旁边那只无头狼,兴奋得笑出了声:“呵呵,真是的,守着粮囤要饭吃,这不是死心眼么!”他让慧子把狼拖过来,他一只脚踩着狼,一只手使镰刀,费力地割下几块肉放在火上烤,很快满山遍野飘起狼肉的香味。天牛馋得不行了,没等烤熟抓起一块肉狼吞虎咽起来,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香的一顿美味了!这是他用命换来的,什么都无法与之媲美。 “熟了,你也吃吧,真好吃。”天牛说。 慧子拿起烤熟的肉撕下一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也吃的很香甜。他们互望着,脸上绽放出甜蜜的笑容。 天亮后,天牛发现了滚到草丛里的狼头,他过去用镰刀把狼头挑过来扔到了火堆里,想烤熟了当早餐。突然他愣住了,赶紧把狼头又从火堆里扒拉出来,蹲下身子仔细看,发现这是早晨和他们遭遇过的那只狼,不由得倒吸了凉气:“俺的娘啊!这东西跟了咱一天,这家伙是狼神吧!真是太玄了,咱差点让它当了干粮……” “那只狼?!”慧子也很惊讶。 “就是早晨那只,你看它的黑眼眉,这都是独一无二的,一般的狼都是草狼,身上长黑点的都少见,它太特别了,俺一眼就把它认出了。不过,咱也得谢谢它,没有它咱得着饿肚子往家赶。” “埋了它吧……”慧子说,可能是出于怜悯心,也可能看着狼尸害怕。 “喏,哪能埋了呢?这是好东西!你以为在大山里这些东西多的是?少得很!有的猎人在山上转大半辈子也没打着过狼,这东西一个是少,再者它狡猾的厉害,没等你到跟前呢它闻着味了,打的过它上来先吃了你,打不过的它早窜了……” 清晨,在铺满朝霞的山路上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天牛和慧子用棍子抬着那只狼一前一后走着,像从地里回家的小两口,抬着他们的果实;更像买完年货赶集归来的夫妻。 慧子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用带着询问的表情看天牛,她不赞成扛着狼尸回家,她身上没有劲,胳膊上的伤隐隐作痛,她也不放心天牛身上的伤,一直劝天牛放弃这只狼。 “不要的吧,我累呀。” “累个么呀?!”天牛把狼往自已这边挪挪,尽量减轻她的重量,“这只狼打死咱也得整回家去!咱无论如何也得扛家去!你不知道俺们那穷山庄穷成啥样?成年到辈子也吃不着肉,过年才能到集上割半斤一斤的肉回来包顿两合面饺子,就算过大年了。这只狼剥了皮最少也有三十斤肉,扔了太可惜了,咱把它弄家去,今年咱全家就能过个好年!”这只狼扛到家母亲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他也算没空手回家,他心里高兴得没法形容, 慧子看见了他的喜悦,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他说的故事,但他的喜悦却在感染她,况且挨饿的滋味这一路上她没少品尝,为了他的喜悦她在咬牙坚持。 抬着三十多斤的狼肉想走快也不可能,何况他们都有伤,无形中他们的旅途时间又增加了,但饿了有狼肉吃心里面有了底,也少了后顾之忧。慧子休息的时候多了,走一段路就要休息一会儿,不过她不再嚷嚷累得不行了。狼肉是他们的生命线她要保护,打死狼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要爱护,她现在是累并充满着对生活的希望,她不再恐惧反而觉得安全惬意。一个能打死狼男人,还会被什么困能难倒?!慧子为她的男人骄傲,也为她的男人担忧,天牛伤口又有血水渗出,可能是抬着狼尸伸到了伤口。 又到休息时慧子不让天牛抬了,她说:“你出血了,我的扛吧。” 天牛笑:“你真能开玩笑,俺一个大男人能让你扛?让人看见了不笑掉大牙才怪!再说,你能扛多远,扛出二十米就能把你压趴下。” “我的行的。”慧子执意要扛,天牛就让她试,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累的不行了。他帮慧子把狼放在肩上,慧子踉跄着没走几步就摔倒了。 “你看看让俺说着了吧,这不是女人干的活。”把慧子拉起来,“俺试试吧。”他用单手拎起试了一下,摇头,“不行,还得咱俩来。” “狼!狼!狼……”慧子脸突然变了色,指着前面的山路惊恐万状地叫道。 第114章 天牛看到了前面出现的两个移动目标,那目标时隐时现,像在窥探着他们的动向,天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眼。是黑眉狼的同伙?还是又出现了什么新动物?如果来的是狼,别说两只就是一只他们也不是对手,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了。天牛决定不走了,等着目标靠近。 “慧子,你赶快爬到树上去,如果俺让狼吃了,你千万别管,千万千万别下来。狼吃了俺也能吃饱了,它们走了你再下来,就顺着这条道一直向西南,翻过两座大山就到了俺庄,俺庄叫李家庄,俺哥叫李天龙,你记住了,不管俺在不在他们一定能收留你……”天牛做了最坏打算,把后事也交待了。 慧子脸吓得没了血色,浑身发颤哭出了声:“我,我不上树,我陪你一起的……” “快着点吧!”天牛表情非常严肃,“那东西说到就跟一阵风似的,你想跑都来不及。俺是爬不上去了,要能爬俺也爬上去。”摇摇头,“也许这是天意吧……” 天牛把慧子推上树,手握镰刀靠树站着准备迎战,也可以说是等待死亡。 慧子在树上大声喊他:“你上来的!上来!快上来!我拉着你——”伸出手不停地挥动着,急得直掉泪。 天牛何偿不想上树,他的肩动一下都剜心的疼,他无法上树,他要勇敢面对,要死得更像个男人:“你老实呆着吧,俺死不了,一准俺死啊?说不上咱还能多扛只狼回家呢。”他说得诙谐,心却如乱锤敲鼓。 移动的目标近了,慧子在树上看得清楚,她失声地叫道:“人!是人!有人的来了!”她高兴得从树上跳下来,摔疼了脚,忍着脚疼在天牛脸上亲一下,不小心碰到天牛的伤口,天牛‘啊’地一声闪到一边,疼出了一头大汗。“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是来了人,不用怕的了。”慧子说。 天牛看见了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影,悬起的心落了下来:“哎呀,根本俺也没怕呀!”他瞪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暗暗庆幸逃过了一劫。其实这不算一劫,只是虚惊了一场。 在人迹罕至的大山里走了两天,经过了与狼的生死搏斗,再见着同类格外的亲,天牛有想哭的冲动。待两个人走近了,他主动打招呼:“哎,老乡,上哪里去啊?” 走过来的是一老一少,他们也显得很紧张,可能把他俩当成了歹人。长者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虎着脸打量一身血污没了人样的天牛:“上泰山?咋的?有事啊?” 天牛怕被误解,忙解释:“俺也是赶路的,俺家住蒙阴山口……” 长者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儿,又看看面带笑容的慧子,放下心来:“哦,你们也是蒙阴的!咱是老乡,俺是蒙阴唐家沙沟的。娘啊,俺还以为碰上胡子了呢,吓俺一跳,要不是着急赶路,俺爷俩在那边就得候着你们过去。” 少年嫌老者说多了,拉拉他衣服,小声:“说那么多干啥……” 天牛坐到路边的土坎上:“呵呵,在大山里遇着老乡不容易啊。来,坐下歇歇吧。对了,身上有烟没?两天没捞着抽烟了。” “烟?有。”从衣兜里拿出旱烟包扔给天牛,“抽吧。有东西装的话你留下点。” “不用留,俺抽一颗就行了。”天牛把烟包又递给长者,“还得麻烦你帮俺卷一颗,”指一下左肩,“俺胳膊坏了。” 长者坐到天牛身边,熟练在给他卷了一根烟,又帮他点着火,“咋整的这么狼狈?不瞒你说,刚才见着你真吓俺一跳。这要是胆小的不让你吓个好歹的才怪!” “嘿嘿,两天没洗脸了,这只胳膊坏了不敢动……”天牛抽了两口烟,“身上带着多余火不?俺的火用完了,升火可费了牛劲了。” “长者拿出火柴分给天牛几根:“你这是做么去了?从哪里回来?” “俺从东北刚回来,大前儿下的火车。” “嗬,路上走了三四天了!”长者感叹。 “加上在火车上的时间,走了八九十来天了。”天牛说。 少年蹲到狼尸跟前好奇地看着,慧子凑过去也蹲下来,看着少年友善的笑。 长者看看慧子:“看着她也不像咱关里人。出去年头不少了吧?” “可是,出去六七年了。哎——”天牛抽口烟问,“这山里怎么见不着人呢?早年间走山路的人呼呼攘攘一拔一拔的,这都走了两天了,除了你们再也没见有人走过。” 长者看看他:“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年山里没少伤人,所以一般的人也不愿意冒这个险,都绕道走大路了。” “什么伤的人?”天牛紧张起来,表面还装得若无其事。 “周边几个县府都派人上山拿过这东西,可一直也没拿到。有人说是马虎,有人说是老虎,谁知道,最后也没人说得清。” “马虎是什么?”天牛没听说过,脑袋里迅速画了个问号:狼都这么难对付,若是碰上马虎、老虎怕是只能束手就擒。 “谁知道是啥?俺小的时候就听老一辈讲过马虎,说像牛犊子大小,可谁也没见过。” 天牛想起大人吓唬小孩的一些话: “别走远了啊,碰见马虎一口就把你吃了!”“谁家孩子在哭哪?马虎听见了进来把小孩抓走……”很多大人都用马虎吓唬过孩子,天牛的父母也用这话吓唬他和天龙。他小时候天真的问过父亲马虎是什么?父亲回答:“马虎就是马虎,专吃不听话的小孩!”看来父亲也不知道马虎是什么,也是以讹传讹罢了。现今马虎已经影响到大家的出行,无风不起浪,恐怕不会是捕风捉影了……他思虑了一会儿,问长者:“这是你儿子?”长者点头。他又问,“山里危险你爷俩怎么不走大道?”他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危言耸听,以免除他的顾虑。 长者把烟掐灭扔掉:“不是有急事谁来冒这个险!”拿起放下的棍子敲一下地,“俺娘病了,眼瞅一天比一天重,俺庄的神妈妈让俺上泰山向老奶奶求点神水,她说只有这水才能把俺娘的病治好,这不,俺和儿子就出来了……”痛苦的摇摇头,“俺娘好几天吃不进东西了,可别等不到俺们回去……” 天牛被他的孝心感动了,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在心里祈祷母亲不要生病:“没事,老母亲不会有事的。”他一语双关道。 长者站起来准备走了,瞥了眼那只死狼:“在哪儿整了只死狗啊?” 天牛不无骄傲地:“这哪是狗啊是狼!” 长者惊愕:“狼!捡的死狼?”看看狼尾巴,“还真像狼!” “笑话。”天牛有被人小瞧的感觉,“还、还捡的狼!上哪儿捡去?昨儿晚上在黑虎山,这只狼想吃了俺们,这不,俺一急眼就把它放倒了。”他说的轻描淡写,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正好家里还缺肉呢,俺一寻思扛家去吧,过年不用买肉了;回家就当见面礼了。” “你身上的伤是它咬的?”长者终于明白了究竟,露出羡慕和佩服的表情:“了不起!真了不起!一个人打死这么大一只狼!空手?”看到了天牛拿的镰刀,“就用这镰刀?这要说出去有人信才怪!过去是武松打虎,现在是——”对了老兄你怎么称呼?”天牛报了大名。他竖起大拇指,“了不起!佩服!武松打虎!李天牛打狼!都是咱山东的好汉!”少年也露敬慕的神情。 天牛不好意思了:“不敢当,不敢当。要是你遇上了这回事,也是一样,怎么的也不能让它吃了,是吧。”长者又说了几句称赞的话,天牛受宠若惊了,“那什么,你爷俩今晚也得在山上过夜,那什么,给你爷俩割块狼肉晚上饿了升上火烤着吃。” 长者有些不好意思:“别了,不用了,这是你用命换来的。” “用命换来能咋?吃了还不是变大粪!来,给你拿个狼大腿。”天牛忍痛割爱,送给他们爷俩一只狼腿。 长者道了谢,扛着狼腿和儿子走了…… 天牛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无遗憾地:“这狼缺条腿还不太中看呢。”他有点心疼舍出去的狼腿了,“走吧,吃了不瞎扔了瞎,他们帮咱拿着咱也能轻巧点……”他找到了心理平衡。 过后外面传出黑虎山好汉空手斩恶狼的故事,可能就出自这位长者的口。 第115章 黄昏时分,赵老太和家人在屋里围在桌上吃饭,妮子把筷子掉在了地上,秀芬用手里的筷子打孩子脑袋:“没用的东西,连个筷子也拿不住。” 妮子憋着小嘴要哭,赵老太瞪了秀芬一眼,哄妮子:“咱不哭,告诉你娘说俺以后不掉筷子了,俺以后就长大了。” 天龙在一边说孩子:“长大了也是吃的货……” “你闭嘴,不会说人话滚一边子去。”赵老太说儿了,“哪都有你,属穆桂英的阵阵拉不下你!” 秀芬不满地偷偷瞪赵老太一眼…… 梦用胳膊碰一下女儿晶晶,让她加小心。 赵老太看在眼里,板起脸道:“以后在饭桌上谁也不许骂孩子,打孩子,都是毛病!”喝口粥,冲天龙,“一会儿吃了饭去夏庄问问,俺听说你三爷爷说,夏庄老田的大儿子一家要去闯东北,问他啥时候走,走时让他给你兄弟捎封信。” “哎呀,捎信有啥用?你哪年不捎信,俺兄弟回吗?白费力气!”天龙发着牢骚。 “让你干啥你就干啥,这么多废话干啥!你要不愿意去俺去!”赵老太不高兴地道。 “你看你也不让人说个话!谁让你去了,俺是说这信老送一点意思也没有,前些日子不也让人捎过信吗?有啥用了……”天牛小声嘀咕。 “吃你饭吧,就你能!”赵老太白天龙一眼。 天牛和慧子从通往山庄的山谷间走出来,他们洗净了头脸,面貌一新,显然是不想给母亲和山庄的父老乡亲留下 狼狈的印象。炊烟袅袅的李家庄映入眼帘,天牛的眼睛湿润了,心潮澎湃,不是抬着狼肉他会一路高呼狂奔着进村。 “到了,到家了!”天牛的眼中流下两颗泪珠,“咱俩都活着到家了!”看到生养他的故土,他紧张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们不用再怕狼虫虎豹的袭扰,“俺回来了!俺李天牛回家了!”他朝着村庄大喊起来。 远处田野上有人朝他们张望,天牛兴奋地冲他们挥手,那些人也莫名地招手,可能也在琢磨这两人是谁? “哎呀,呀……”慧子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她的心情很复杂,吃尽千辛万苦终于到家了,但她兴奋不起来,这个山庄比她日本的家要小得多,偏僻的多,她对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未生出亲近感,她还不知这个地方能否接纳她,她感到了茫茫然。 太阳落山了,在村口没见到母亲的身影天牛有些失望,幻想过无数遍,也一直在为这一时刻做着准备,却还是阴差阳错错过了时间。他想太阳落山前母亲或许在村口望过他,没有望到他母亲也一定失落。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带着慧子突然到家母亲一定会惊喜万分! 走进村庄几个小孩对他俩抬的东西发生了兴趣,前后跟着跑,满世界嚷嚷:“人家杀狗了!是条大黄狗呢——”跟着他们的还有挥之不去的蝇虫,嗡嗡乱叫着飞舞在狼尸左右。 天牛的心里热呼呼的,他希望有大人来围观,他好炫耀一下自己打狼的事迹,也算荣耀了乡里……很遗憾,人们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无人留意归乡的他。少小离家老大归!他正是这样,离家时二十四五岁,现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而且是弹指一挥间。他有些心酸,为失去的年华,为冷落他的故土。好在有慧子陪着,虽然不是功成名就好还乡,也不算丢盔卸甲,带着女人回来证明他有家了,他李天牛不是笨得连媳妇都说不上。这想法在脑子里一过心里轻松了许多。 天牛家的院墙是碎石头砌成,院内南北两栋相连的石头房已年久破旧,院墙边一棵大槐树在深秋季节还枝繁叶茂,似乎等待着和寒霜做最后搏击;院中几棵石榴树上还挂着几颗干瘪的小石榴。又见一尘不变的亲切熟悉的家,如入梦境一般,天牛眼中浸满了泪花,他希望娘能在家,千万别生病,能出来接他……院里跑出一只大黑狗,汪汪了两声跑到天牛脚下闻闻,然后兴奋地摇起尾巴。天牛觉得奇怪,自己在家时没有这只狗,这狗怎么像认识他一样?是闻到了他和这家相同的气味?还是闻到了狼的味道,因而见到打死狼的人肃然起敬?!他想。 黑狗跑进院汪汪地叫个不停,似在向屋里人报信。 屋里人都在闷头吃饭,赵老太给妮子和晶晶往碗里挟点菜:“都欢着吃,吃完了出去跑着玩。”听着狗叫她往外看看,“这熊狗瞎叫个么?!”院里进来了人,在窗前晃一下赵老太看见了:“谁来了?”冲天龙,“出去看看!” 天龙伸直脖子往外看,天牛和慧子抬着狼走进屋来,他没认出来,站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们。赵老太放下饭碗盯着进屋的人看,嘴唇哆嗦着,慢慢站起身:“是大牛吗?是俺的大牛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眨眼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赵老太奔着天牛颤颤巍巍走过去:“俺的儿啊……” 天牛放下狼卟嗵一声跪下:“娘,是俺!”抱着母亲的大腿:“娘,俺回来了,是大牛回来了!”哽咽着泪流满面。慧子也泪眼婆娑地看着赵老太。 赵老太把天牛的头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俺的儿哟,可把你盼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娘,你这些年你身体好吧?儿子不孝……”天牛也痛哭失声,屋里人都落下了泪,平时不近人情的秀芬也偷偷在抹眼泪。梦不知所以然的看看天牛,又看看慧子,她有些发懵,不知跟着进来的女人是谁。 娘俩抱头哭了一会儿,赵老太擦擦眼泪:“起来吧,回来就好,再不回来可能就见不着娘了。”这时才留意到慧子,“这位是谁呀?” 天牛用袖子擦干眼泪站起来,把慧子拉到母亲面前:“娘,这是俺媳妇。”又对在一边发呆的哥嫂说:“哥,嫂,她是你弟妹,叫慧子,是个日本人。” 赵老太惊愕了,看看身后的梦,张着嘴不会说话了。 “娘,她是个好女人。”天牛见母亲不语以为是没看上慧子,“娘,她以前是俺的东家,那时就对俺好……” “好,咱先不说这些,有些话留着以后说。” 赵老太打着圆场,她的脑袋很乱,她在给自己腾出思考的时间。她冲天龙,“快去厨房炒两个菜,你兄弟他们一定还没吃饭。对了,把那只芦花鸡杀了,它也不下个蛋留着浪费粮食。” “好嘞,俺这就去。”天龙应着往屋外走。 天牛拉住他:“哥,不用杀鸡了,咱今晚炖狼肉吃!” “狼肉!”天龙一脸惊诧,“哪来的狼肉!?”低头看见了扔在地上的无头狼:“这是狼啊!俺,俺真是眼大漏神!” 赵老太也惊讶:“哪里整的狼?路上买的?” “娘,说来话长,等吃了饭俺再和你啦。”看看炕上坐着的梦问母亲,“娘,这是哪的亲戚?” 赵老太皱一下眉头:“哦,哦,那什么,你跟娘上厨房帮着打打下手。”拉着天牛往屋外走。 天牛受伤的肩被母亲拽疼了,他没敢吱声被动地跟着母亲出屋…… 第116章 天牛站在大槐树下低头不语,赵老太站在他对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厨房里天龙喊:“娘,咸盐没了!” 赵老太没好声地:“盐没了去借点,喊俺有啥用?俺能给你生出来!”冲天牛,“事就这么个事,娘是没招了,谁能想到你领个日本女人回来!依娘看,娘给你找这个女人心眼好,也能干,关键是没脾气,男人一辈子为啥?就是为有个好媳妇,吃穿再不犯愁,就是神仙过的日子,你秃子舅不是说过,人哪,谁跟谁都是前世注定的缘份,日本国离着那么远你俩肯定前世没有缘,要说有缘还是屋里那个……” “娘,俺秃子那是胡说哩!这事俺不能听你的,这事麻烦了,你想啊,慧子是日本人来到咱这儿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离开俺她去哪里?那不把人家逼上绝路了吗?也没这么做人的!今天俺看着你这个好,俺换了,明天再来个好的俺还换不换?那俺还算人嘛!娘,不瞒你说,俺和人家都睡在一块了,咋的也不能不要人家……”天牛苦着脸,“娘,你想法快把屋里那女人打发走,不然让慧子知道了咋想俺!” 赵老太抓耳挠腮犯难了:“这事办的,你说急人不急人!都说福无双降,俺看是祸不单行……”想了一下,“行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娘这就和她说去。”冲屋里喊,“梦!梦你出来一下!” 梦从屋里出来,怯怯地走过来,不自然地冲天牛笑笑:“大娘,你叫俺?” “你看这事……”天牛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娘,俺回屋了。” “去吧,去吧,俺和梦唠点事。”天牛进屋了,赵老太理理头发,拉拉衣领,又清清嗓子,看得出她难以开口。 “大娘,你想说啥就说吧……”梦脸上挂着凄婉的表情,她知道这个家和她无缘了,“俺知道你儿子在外边娶了媳妇,这事谁也不怪……” “孩子,你也看见了,谁能想到他带着媳妇回来了?娘是没辙了,大娘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大娘就问你一句话,你想在这个家呆不?” 梦诧异:“啥意思?” “大娘是说,你要是真喜欢俺大牛,大娘就去把那日本女人撵走,让你和他过日子。”赵老太说完目光留在梦脸上。 “不好吧……不能吧……”梦一脸为难,“俺看人家俩人挺好的,俺一个外人怎好去坏人家的好事……大娘,俺谢谢你,可俺不能这么做……大娘,俺还是走吧。” 赵老太笑了:“好孩子,你这么说大娘就高兴,大娘就等你这句话呢!不慌慌走,即然是天意让你做不成大娘的儿媳妇,大娘也有个想法,大娘是真稀罕你啊,你给大娘当闺女行不?大娘这辈子也没个姑娘……”赵老太恳切地望着她。 梦迟疑着点点头,大颗泪珠从脸上滑过:“大娘,你要不嫌俺,俺就给你当闺女,给你当亲闺女……”哭泣起来。 赵老太把梦搂过来,拍着她:“孩子,咱不哭了,从今天开始你叫俺娘,走,跟着娘去把仓房收拾出来,晚上让他们住,你还和娘住一块。” “娘……俺想走。” “赵老太沉下脸:“这孩子,刚说好就变了!不是说好给娘当闺女吗?上哪去?这里就是你的家!” “娘,咱家这么挤巴,俺带个孩子在这儿多不合适……” “不挤巴,一会儿把仓房拾掇出来咱家就宽绰了。不要再提走的事,今晚有肉吃咱都高兴点,以后的事再说,听到没?” “嗯……”梦勉强的点点头。 这顿团圆饭天黑才吃上,一家人挤在炕桌上等着赵老太发话。赵老太端起酒杯,清清嗓子:“咱家今儿个跟过年差不多了,娘高兴啊,大牛带着媳妇回来了,是天大的喜事,还有一件大喜事,娘认了个闺女,从今儿开始,”指指梦,“她就是娘的亲闺女,大龙和大牛要像待自已的亲妹子一样,错一点都不行!”瞅着秀芬,“说你呢,别一天天净破事,记住家和成事兴!” 秀芬脸红了,垂下眼脸小声:“俺又咋了,谁还不知道家和万事兴。” “来吧,俺敬杯酒。”天牛缓和着气氛,端起酒杯,“这杯酒俺先敬大哥大嫂,这些年俺也没在家,娘都是你们照顾着,你们管着,俺谢谢了!以后家里的活俺多干,你们多休息,嘿嘿,这些年俺一直做梦梦见一家人在一个桌上吃饭,今天可不是做梦了,俺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来,俺先喝了。”他一口喝了下去,天龙和秀芬也一口干了,慧子抿了一口放下酒杯。 秀芬不干了:“大牛看你媳妇啊,人家都干了她咋的?不干不行!” 慧子为难地看看大家,瞅着天牛:“我的胳膊疼,喝酒的不行吧。” “胳膊咋了?碰了?摔了?”赵老太上前撸起慧子的衣袖,看到肿得发亮的胳膊,惊讶得叫出了声,“俺的娘啊!这是咋搞的?刚才咋不吱声!” “娘,没大事,她和俺肩上的伤都是狼闹的。”天牛对母亲说,“在山上俺用败毒草给她擦了,没事,几天就消肿了。” “你混蛋!”赵老太跳下地绕过来看天牛肩上的伤,“你这个愣头青!你是奸还是傻!伤这么重跟没事人似的!说你们啥好!不能喝酒了!喝了酒可要了命啊!”赵老太把天牛的酒杯夺下来,“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半吊子!” “娘,没事,现在不疼了,好多了,嘿嘿。”天牛嘻嘻哈哈安慰着母亲。 “不行,这伤可比红伤重多了,感染了命就没了!”穿好鞋,“你们吃着,俺去把你三爷爷叫来,让他看看咋办。” “娘,你吃了饭再去不行啊!?”天牛说。 “娘刚才都吃了一顿了,也不饿,你们吃吧,告诉你大牛不能喝酒啊!”赵老太交待完出屋了。 天牛也埋怨天牛:“你看你,都三十多岁了,自己还不知道注意点。” 天牛笑:“咋注意?俺也不想被狼伤着,你不知道,那架式可不是闹着玩的,命能保住就不善了!当时你知道俺想到啥了?不怕你们笑话,陈谷子烂芝麻都想起来了。别提了,一言难尽——”冲梦和桌上人,“吃吧,吃吧,没事,娘是大惊小怪。” 三爷来到后气氛紧张起来,三爷举着油灯先看了慧子的伤,又看天牛的伤,皱着眉半天不说话,严肃劲把大家都吓住了,谁也不知咋回事,谁也不敢说话。 赵老太胆突突地问他:“三叔!他三爷爷!孩子的伤不要紧吧?”她把三爷扶坐到椅子上,“你,你老到是说话呀?到是咋样?是不打紧吧……”她紧张得鼻尖上冒出汗珠。 三爷是天牛的本家爷爷,以前在县城里当过坐堂医,在当地小有名气,他的沉默不语给屋里带来了紧张空气。 天牛心里也没了数,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三爷,俺媳妇身上的伤没事吧?”他尽力让自己自然些。 三爷闭着眼睛,手在茶几上轻轻敲着,一句话也不说。 “三叔,到是咋个事你说句话。”赵老太急得说话都带出颤音。 “依俺看,你们恐怕是害了疯狗病!”三爷一字一句的说。 赵老太身子晃了下,痛苦的闭了下眼睛:“三叔,你说啥?你说大牛得了疯狗病!” 三爷手还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俺说可能,就是有这个迹象,病毒着了肌肤,继尔毒攻脏腑,正侵入心……” “你别文刍刍的了,有啥你就说啥,可急死人了!”赵老太受不了了。 三爷睁眼看看屋里人,表情仍然严肃:“让俺说,俺也说不好,不过真要是得上了疯狗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啥疯狗病?他们是让狼咬了,不是让狗,三叔你搞错了吧?“赵老太心存着侥幸。 三爷面露不悦:“你还有俺明白吗?狼是啥?是狗的祖宗!传染的是一样的病!” “哪,那可如何是好啊……”赵老太强忍着泪水。 “娘,没事,有俺三爷在怕啥。”天龙安慰着娘。 三爷爷看他一眼,捋着山羊胡子:“三爷能咋?三爷爷是治病治不了命……” 第117章 117 赵老太老泪纵横了:“俺这是啥命啊!天天盼着儿子回来,盼来盼去盼来这么个事,这不是要俺的命嘛……” 三爷沉下脸:“你哭个啥劲?哭就能把病哭好!” 梦把赵老太扶到炕上坐下:“莫哭吧娘,听俺三爷说完。就是得了啥不好的病也没事,不是说吉人天相嘛!俺大牛哥长着福相呢。” 妮子见奶奶哭也跟着抹起眼泪:“奶……” 秀芬生气的打妮子一巴掌:“你个混蛋玩样,你哭个什么?滚回屋睡觉去!” 妮子吓得躲在赵老太身后憋着小嘴哭。赵老太生气地瞪天龙,天龙不满地看着媳妇,屋里充满了火药味。慧子脸吓白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三爷看,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哎呀,没啥大不了,恶狼在山上都没要了俺俩的命,来到家了就能死了?!俺还不信了!”天牛说给屋里人听,也在说给自己听。他脑袋乱了套,如果拼着命的回家却是寻了条死路,还不如客死它乡!把痛苦带给老母亲和家中的亲人,他心有不甘…… 三爷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冲天龙:“你去俺家把拔火罐的东西拿来。”天龙转身往屋外跑,三爷又叫住他,“你,把俺针灸的东西也拿来。” 赵老太瞪大眼睛看着三爷:“他们没事吧……”她想快点从三爷嘴里得到好消息。 “这病也叫恐水症,治起来难啊……找纸笔来,俺写个药方,明儿一早去张家店把药抓回来,越早喝上药越好。” 赵老太看看黑洞洞的窗外:“今儿不行了,太晚了……”她的眼中带着凄凉和遗憾,可怜天下父母心,如若此时知道哪儿有治愈儿子伤的药,她会不惜一切前去…… 三爷借着油灯亮,边想边在纸上写下:三十六荡,马桑叶,人参、当归、川芎、生甘草,金银花……等十几味中草药,拿起来用嘴将墨迹吹干,冲秀芬:“明天一早让天龙去……”他的话音没落,天龙上气来不接下气地跑进屋,三爷把药方递给天龙:“明儿一早去把这些药抓回来,文火慢煎半个钟头,早晚让他们喝下去。” 天龙点头:“俺知道了,俺天亮就去。”把取回来的东西交给三爷,“是这些东西吧。” 三爷没说什么,摆摆手让天牛和慧子都坐到炕上,他拿出三楞银针在慧子的伤口周围刺了几针,把火罐在油灯上加热迅速拔在伤口上,几分钟后卸下罐再拔上,拔出很多黑紫色的血,反复好几次,直到拔出鲜红的血液。三爷说:“你俩命大啊!都两天了还能挺到家,真是老天爷保佑!”天牛说他为慧子吸过伤口上的浓血,三爷更吃惊了,说“怪不得她没发烧呢!这要是没人帮她吸毒,这会儿她早躺在大山里了!别看你的伤比她重,你那是皮肉伤,她可比你重多喽!”低头瞅一眼慧子,“妮子,你真要感谢他呀,没他你的小命早交待了。” 天牛不好意思了:“谢么,一家人还不都是应该的。” 妮子困得直打哈欠,赵老太让秀芬把孩子先带回西屋睡觉,秀芬还想看看热闹,赵老太白她一眼,她不情愿地领着孩子走了。 赵老太看看在炕上睡着的晶晶,对梦说:“你,把小晶抱那屋先去睡吧,别陪着了。” “嗯,娘,俺先过去了。你在早休息吧。”梦抱着晶晶走了。 赵老太和天龙大气不敢喘,静静地看着三爷为他们疗伤。 在处理天牛的伤口时三爷犹豫了半天,最后选在肩下刺针,然后拔火罐,同样也拔出很多黑血。“毒走一经,截住经络,毒火自然减弱……”三爷擦着头上的汗说,“但愿还来得及。 赵老太不放心地凑上前:“三叔,他,他们,应该没啥事了吧?”把三爷的烟袋装满烟。 三爷接过烟袋凑在油灯上点着,抽了两口:“看明天吧,能消肿问题就不大。” “要是不消肿呢?”赵老太又问。 “不消肿还有汤药嘛!早喝上早起作用。”三爷说。 “哦,哦……”老老太若有所思,想着怎么能快点把药抓回来,“对了,天龙,明儿一早你上张员外家借匹马骑着去,来回就快了。” “不用,你借人家马不算钱啊,年根里又得扣咱不少钱。”天春说。 “扣就扣吧,救命要紧。”赵老太说得很坚决,“只要人好好的就行,钱没了咱再去挣!” 送走三爷后,赵老太坐到椅子上半天不语,看得出她紧张过度太累了。 天牛说:“娘,没事,你别上火。” “俺不上火,俺不上火,俺咋能不上火啊……”赵老太有气无力地说。 慧子走过来蹲在赵老太身边,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胸前:“娘,我的这样叫你可以的吗?” 赵老太抚摸着她的头发,怜惜地:“怎么不可以呀!从今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俺就是你的娘嘛!”摸摸她缠着伤口的胳膊,“嗐,让孩子遭这么大的罪……”眼睛湿润了。 “娘,我的不要紧的,你的别难过。” 赵老太勉强笑笑:“娘不难过,娘高兴。好啊,俺的傻儿娶上媳妇了!娘能不高兴嘛!”把慧子拉起来,“日本人也罢,外国人也好,哪国人都好啊,只要是好女人就好啊!” “妈妈,不,我的要叫娘,我是你的儿媳妇,以后请你多关照……”慧子说得很认真,也有些伤感,这一刻她想了很多,想到自已的母亲,想着就要得到这个老太太的庇护,又激动又矛盾,她跪下来,“娘,我的请你多关照,关照我们的……”眼泪流淌下来,“我的给你添了麻烦,请你的费心多关照吧……” “孩子,咱是一家人不能说外道话……”赵老太定定地瞅着她,眼中慢慢聚积着泪水:“好孩子……”把慧子搂在怀里,泪水夺眶而下。 “娘,天不早了,休息吧。俺和慧子睡哪个屋?”天牛打破了她们互吐衷肠的场面,他的眼睛困得睁不开了。 赵老太抹去泪扶起慧子:“都睡吧,天不早了,明儿还得早起。”走出屋。天牛下地刚要关门,赵老太推门又走进来,“大牛,你俩身上都有伤,这伤可是了不的!你们不能到一块!” 天牛没明白:“啥到一块?” 赵老脸一沉:“你这傻孩子不缺心眼吧?你俩身上都有伤,不能有房事!” 天牛终于听懂了:“娘,你看你,说啥呢,俺也不是三岁小孩。”他脸红了,慧子也害羞得红了脸。 第118章 天牛和慧子的伤好的很快,五六天头上俩人的伤口都结了痂。三爷对自己的医术很满意,捋着山羊子摇着头笑:“哈……倒是年轻啊,换成老朽早已死几个来回了……” “人不该死总有救!”天牛逗趣道。 “也是这个理,该着井里死的河里他就死不了!你小子和你屋里的都属造化大——”三爷赞同的点着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小子悠着点吧……” 赵老太在答谢三爷的酒桌上许了愿:“就这个月,俺找人选个吉日子,把大牛的婚事办了,在座的都得来!”桌上人几个人异口同声应下。 庆贺爹喝口酒说:“俺是指定得来,俺就愿意喝喜酒,这喜酒俺这辈子也喝不够。” 有人开他玩笑:“你是馋喜酒馋的,等你家庆贺办了喜酒你一次就喝够了,哈……” 天牛儿时的伙伴柱子给天牛倒酒,赵母拦他:“别让他喝多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三爷说赵老太:“德生家的,让他喝吧不碍事了,喝点酒活血没坏处。” “他能行啊?不会串皮了吧?”赵母还不放心,看三爷点头肯定,她不管了,“行啊,俺不管了,他能喝就让他多喝,陪着大家多喝。今儿这人都是奔着他来的,他不喝谁喝啊,是不,呵呵。” “是啊,是啊,天牛哥是该多点酒,领回这么个漂亮的日本娘们,太给咱李家庄长脸了……”一个喝多了的年轻人硬着舌头道。 赵老太笑着白他一眼:“净胡说,领个日本娘们就长脸啊?要在过去你娶个日本女人,人家不把你当汉奸看才怪!这孩子——” “大伙喝酒,咱别扯闲谈,来,端一个。”天牛带头喝下一盅酒,拿起酒壶把三爷的酒盅倒满,“三爷爷,你老多喝点,这盅酒是俺代表俺媳妇敬的,你老也干一个。” 三爷端起酒盅要干,赵老太挡住,说天牛:“这孩子怎么能劝你爷喝这么多酒呢!老话讲七十不劝酒,八十不留宿,你三爷爷七十多岁了,喝坏了你养着!混蛋玩样!” 天牛一吐舌头:“三爷爷,俺忘了,俺就想着孝敬你,没别的意思。俺和俺媳妇的命你给捡回来的,俺得谢谢你!” 三爷端起酒盅喝一口:“谢个么,咱也不是外人,就是外人你三爷爷悬壶济世,治病救命也没二话。” 桌上年轻人起哄让慧子来给三爷敬酒,天牛拗不过大伙,到厨房把慧子喊过来给三爷倒酒。三爷喝高兴了,连着喝了三盅酒,身子开始坐不住了,直往桌下出溜。 “看看,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把你三爷灌多了吧!”赵老太不高兴了。 “没事,没事,俺一点也没多。”三爷站起来讲话,身子站不稳了,“大牛,这酒俺得多喝,得多喝……” “三叔,快少喝点吧,年龄不饶人啊!留点酒量过几天大牛结婚你还得帮着陪客哪。”赵老太说,“咱这支子就你这么个长辈了,到时你得讲话,缺你可是不行。” “俺,俺,俺一准早到,俺孙子结婚俺能不来么。”三爷说着话东摇西晃,看得出他醉了。 “天龙,把你三爷送回去吧,别让他摔倒了。”赵老太嗔怪天牛,“这么大了也没个数,明天你三爷爷不骂你才怪!” 天牛憨笑着:“嘿嘿,没事,那点酒两泡尿尿出去了。” “你当是年轻人呢!傻耳光唧的!”赵母冲大家,“你们都悠着点,今天谁要是喝多了,俺非踢他腚不可!”拉着慧子手,“走,跟娘送你三爷去,别听他们胡嘞嘞。” 赵老太送走三爷回到院,庆贺爹从屋里出来,借着酒劲直言不讳和赵老太说:“嫂子,俺跟你说点事……你看,大牛回来了,带回了媳妇,先前你领回来那个女人,能不能介绍给俺家庆贺……” 赵老太笑了:“猜出你要说啥了!怎么不行啊!庆贺是个好孩子,咱都知根知底,回头你找个媒人来提亲,得正儿八经的,俺认下她当闺女了,俺得当自个亲闺女嫁出去。” “你同意了!”庆贺爹忍着内心喜悦, “太好了,一会儿俺让他娘去找李三娘,让她赶快的来说媒。俺这就去——” 赵老太笑他:“你呀,你呀,早这么着急早抱上孙子了。” 长辈们走了酒桌上更加热闹起来,新来几个人也坐到酒桌上,争抢着向天牛问这问那。 “天牛,东北好混不?”柱子问。 “看咋说呗,只要人不懒到哪里也饿不着。”他怕有人问他赚了多少钱,他实不好意思提在东北混了六年只带回三块大洋,他怕有人问,暗暗做好了应付的准备,想用大个王借走的钱顶个数,他问送走三爷回来的天龙,“哥,王官庄的王大春来过咱家没有?” “王大春?”天龙想了想,“没有王官庄的人来过。咋了?” “王官庄,咱表舅那庄上的,他爹叫个啥?叫王立德,对,是叫王立德,他儿子就叫王大春,在东北俺俩在一块……”天牛对天龙形容着,天龙还是摇头。天龙想当着大家面提一下这事给自己找个面子,“那小子还欠着俺不少钱呢!” “多少钱”果然有年轻人好奇在问。 天牛挠一下脑袋:“咋还不有个七八十来块!” 马上有人羡慕地接话:“这些钱够买五六亩地的!够在城里开个馆子了!你真是大爷!” 天牛心里热呼呼地,心想:俺可不是吹牛啊,秋香的东西不丢何止开一个馆子啊!他也怕有人朝他借钱,张了嘴再回绝就不好了,他提前把话封死:“没招了,俺看了,钱借出去容易要回来难啊,俺现在又成穷光蛋了!” 天龙心里有气,他气兄弟出去五六年挣点钱都借了人,自个家却穷得叮当乱响,但当着大家的面他不好说出来,只能闷头喝酒。 “别哭穷啊,俺们没人和你借钱。”有人嘲讽天牛,正合天牛的用意,他笑笑劝大家喝酒不提这事了。 一个叫忠良的年轻人问:“大牛哥,东北冬天真那么冷?听说撒尿还没等到地下就冻成冰棍了,还得用棍子边尿边敲。” 天牛就笑:“那是胡说,真要那样,人还能出了门嘛?冷到是真冷,肯定是比咱这儿冷多了。” “哎,天牛,你那媳妇是咋整到手的?”后到的庆贺问。 “呵呵,这可说来话长了,今天要啦得啦到天黑,以后没事给你们啦啦。” “天牛,你真和狼打在一起了?你啦啦,你咋打死的那只狼的?”柱子羡慕地问。 天牛又自豪起来,扬着脸咂咂嘴,有人赶紧给他卷根旱烟点着了放在他嘴边。天牛故做深沉地吸口气:“那头狼的那牙呀足有半尺长,狼头让俺砍掉了没拿回来……它先奔慧子去的,要是俺晚半步她就真没命了……俺听见她喊:救命啊!”桌上人都屏住呼吸听他讲故事,“这只狼真是狡猾,它左扑右扑,上窜下跳想把俺累趴下——”天牛站到地下,边讲边用手比划,“它噌地一下从俺头飞过去了……”用力一比划抻到了肩伤,疼得他咧了一下嘴,“娘啊,还这么疼呢!” 秀芬拎着开水壶进屋,慧子跟在后边。秀芬倒水沏茶,慧子把倒好的茶水送到大家手里,满脸盛笑:“请喝茶的,请喝茶的……” 忠良的眼珠子亮了,盯着慧子:“真俊啊——”慧子没作声,红着脸冲他微微一笑,把他脸笑红了,赶紧转过脸去。 柱子打他一下,开玩笑道:“你小子注意点,这是牛嫂,只能看,不能瞎寻思。” “哈……”屋里响起年轻人无拘无束的笑声。 一位胖女人一脚迈进屋里,见屋里没人留意她,用力咳嗽了两声:“嗬,好热闹!” 天牛抬头陌生地看着她,屋里人的目光都投向进屋人。 天龙站起身:“四姑来了?坐吧。” 四姑笑笑:“不了,你娘呢?俺找你娘啦啦呱。” “俺娘在西屋呢,俺带你过去。”天龙把她领出去。 “四姑没准是给谁说媒来了吧?”柱子开玩笑说,“她串门子一准都是来说媒的。” 庆贺的脸红了:“说媒?给谁说媒?不会吧?”他以为四姑是他娘找来的,心里暗暗高兴。 “这人是谁呀?俺咋不认识她?”天牛问。 柱子说:“她是咱庄姚四枚后办的老伴,嫁过来好几年了,就靠保媒拉线活着。” “哦,哦……”天年想了一下,没想明白媒婆为什么到家来?难道娘想让她当媒人走个形式?那可太没必要了!“来喝酒,她兴许是找俺娘借东西来的。”他说。 四姑进到西屋冲赵老太敞开大噪门:“德生嫂子,俺来给你道喜了!” 赵老太正给妮子穿鞋,站起来笑脸相迎:“快来,快坐下,你可是稀客!”她给四姑倒杯水,让四姑坐下,“前些日子听说你上肥城了?啥时回来的?”拍拍妮子,“去找你晶晶姐玩去。” “是啊,是上肥城了,前儿刚回到家。”四姑呵呵笑起来,亲切地握着赵老太手,“听说你认了个干闺女,俺特意过来看看。” “庆贺爹找你来了?他老东西也知道急了,呵呵……”赵老太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庆贺爹。 四姑愣了一下:“庆贺爹?他找俺?他没找俺!”他找俺干嘛?是张员外找的俺,他知道你认了个闺女,特地让俺过来看看,让俺跟你说一声,他相中你的闺女了!” 赵老太愣了,站起身,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莫慌,你让俺想想……你是说张员外要相中俺家梦了?” “是啊,是啊,你说你家的梦多有福!这要是嫁给张员外,想吃啥还不有啥,那真是享不完的福啊……”四姑滔滔不绝地说着。 事情来的突然,赵老太脑袋一时转不过弯,她慢慢琢磨着,年愈花甲的张员外怎么会惦记她家的梦?况且她已答应了庆贺爹,中途突然有人插一杆子,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关键是前清秀才出身的张员外财大气粗,她惹不起…… 第119章 天黑后大家逐渐散去,天牛上炕先躺下了,慧子帮着秀芬收拾完屋子,洗洗脚吹灭灯爬上炕。天牛迷迷糊糊正要入梦,慧子脱光衣服钻进他的被窝,细滑的肌肤贴在他粗糙的身体上,他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把慧子搂在怀里。 “娘说不让你我的一起。”慧子说。 天牛吻着她眼睛:“都多少天了?没事了,娘是顺嘴一说。”翻身把慧子压在身下。 慧子往下推他:“不行的,娘说你的伤没好的……” 热血沸腾的天牛已听不进她的任何话,只顾我行我素了…… 院里的大槐树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惊得院里的大黑狗低沉的吼几声。已经躺下的赵老太听见狗叫,坐起来往外看看,自语:“熊狗,一天就知道穷汪汪,听见风声也汪汪。” “娘,你睡着了?”睡在赵老太身边的梦轻声问。 “哦,还没呢。你睡着了?”、 “没有。” “正好,娘想和你说说话。”赵老太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哟,手冰凉呢。”把梦的手放进自已被窝,“闺女,白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娘想问你,你啥意思?庆贺倒是好个好人,可他家里实在是穷得叮当乱响,不然也不会快四十了还打着光棍;张员外人是老了点,可人家家趁万贯,你要是过去了,肯定有福享……你和娘说说,你心里咋想的,娘也好有个数。”梦不语,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赵老太叹口气,“嗨,你要是不愿意,娘就回了他……” 梦半天才出声:“娘,俺想回老家去一趟,想给俺爹娘上上坟。” “上上坟是应该的,也是正事。看哪一天让你大哥推着车送你们娘俩回去一趟。” “不用送,俺和晶晶自个走就行。” “那可不行,咋的也得把你们送到县城,到了县城离你们那地方就不太远了……闺女,娘再问你一句,你愿意嫁他们谁?” “娘,俺不想嫁人……天不早了,娘,睡吧。”梦抽出手转过身去。 “嗨……”赵老太帮她盖盖被,想想,梦是奔着大牛来的,大牛突然带着媳妇回来她心里一定不舒服,这会儿和她谈嫁人的事有点不近人情,她不好再提转过身睡去。 天牛和慧子躺在炕上说着悄悄话。慧子嗔怪他不听娘的话,天牛则不以为然:“俺这体格牛犊子都能扛起来跑,能有啥事,一宿不睡都没事。”他吓唬慧子还要和她亲热,慧子死死拉住被子:“娘的话要听的,娘的会生气。娘是为你好的。” “行了,行了,和你开玩笑呢。”天牛伸手摸到旱烟筐,趴在炕上卷颗烟点着抽,以后咱就好好过日子吧。娘说要给咱俩置办婚事,俺看没那必要,人都睡一个被窝了还浪费那钱做么!人啊就那么回事,只要两个人不吵不打,一辈子和和气气的就是幸福!是吧,哪里黄土不埋人!俺现在是什么也不想,就等着你给俺娘生个大孙子……” 慧子翻身挨着天牛趴着:“我的没有啊!我以前的就没有……”她喃喃地道。 天牛看看她:“以前可能是你那个男人有毛病,俺是啥病也没有,还能没孩子?俺不信!看老天爷给不给吧,给,就会有的,哪怕给个闺女。” “我的喜欢小孩,想给你的生个小孩,我谢谢你的……”慧子抚摸着他的后背,“我的想给你生好多的小孩子,让你的高兴!” “太好了,俺也是这么想的,过日子过啥?这是过孩子。人留后代草留根,俺是不嫌孩子多!”慧子躺下他又趴上去,“人勤地不懒,咱俩都勤快点还怕没孩子?!是吧——”他又有了激情。 慧子用力往下推他推不动,喘息着:“你娘的,你娘的,会生气的。” 天牛笑:“听你说话怎么跟骂人似的?你娘的,你娘的,不如说他奶奶的!呵呵,咱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两口子,咱是光明正大做夫妻,谁能不乐意?快来吧。” 慧子不挣扎了,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将滚烫的嘴唇贴在他的唇上…… 大清早天牛还在熟睡中,大黑狗突然狂叫起来,院里传来赵老太的声音:“别叫了,你舅来了还叫!”大黑停止大叫改成在嗓眼低吼。 “姐,是天牛回来了吧?”响亮的男中音。 “是啊,回来好几天了,你消息怪灵的!你咋知道的?”赵老太问。 “你庄里有人到庙上去了,顺嘴提这么一句,俺不就知道了。” 天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穿上短裤光着膀子跑也屋:“是俺秃子舅,俺秃子舅来了!” 慧子赶紧爬起来慌乱的找衣服穿:“你关门的!”天牛跑出去忘了关门,慧子还光着身子。 “三兄弟,呵呵,还是叫你法号吧,一净师傅吃饭没有?”赵老太乐呵呵道。 “吃了,今儿早课早,念完经就吃了。今儿俺要去翠屏山宝峰寺走一遭,正好顺路来看看大牛。” “哟,翠屏山在平阴呢,可是不近乎,路上得走二三天吧!” 天牛跑出屋看见穿和尚服的秃子舅,高兴得像小孩似的,上前和秃子舅搂脖子抱腰:“秃子舅,可是有年头没见着你了,你老一向可好?”看看他的秃头,“你也不见老呢,跟俺走时差不多。” “呵呵,咋不见老?”秃子舅摸着光脑袋,“俺都五十多了。” “不能叫秃子舅了,你舅是出家人,得叫他法号,叫师傅都行。”赵老太给天牛提着醒了。 “啥师傅?叫师傅哪有叫舅亲!”天牛大咧咧说。 秃子舅呃了一声,双手合一道:“阿弥陀佛!”抬起头脸上有了笑容,“大牛长成大小伙子了!” “都快成老爷们了,还大小伙子!”天牛拉着秃子舅往他那屋里走:“别装模做样了,走进屋喝茶去。” 秃子舅抽出手停下:“你屋里有女眷,出家人不便进去,就在院里坐吧。”他坐到院里的石桌旁,把肩上的褡裢放在石桌上,摆摆手示意不起来了。 “听你秃子舅的。”赵老太发话。 天发挠挠脑袋:“行,俺给你沏茶去。”冲屋里喊,“慧子,快出来见俺舅,你们日本国不是也信佛吗?俺舅可以给你们当师傅!” 秃子舅双手合一,嘴里念念有词:“贡高我慢——罪过。” 慧子腼腆的出现在秃子舅面前,天牛让她招呼舅,她犹豫了半天红着脸,双手合一虔诚地道:“阿弥陀佛!” 天牛很惊讶:“哈,你这是在哪儿学的?俺还是头回看着。” “我家的叔叔也是出家人,他的和你们出家人不一样的,他的有妻子儿女,他的吃肉。我在北城看见那里的和尚不吃肉,很好的。” “呵呵,吃肉还叫什么和尚?!”秃子舅也觉得好奇,“只知道鉴真大和尚把佛教传到了日本,不知道日本的和尚可以结婚、吃肉,呵呵,论心不论事吧。” 天牛把院里的火炉点着,坐上水壶:“慧子,你负责看着水开,开了给咱舅沏茶。” “好的,你跟舅舅的说话吧,我看着的。”慧子拿个小板凳坐到炉子前认真的看水添柴。 “你们唠着,俺去做饭。”赵老太说,冲秃子舅,“一净师傅,中午在俺家喝地瓜粥吧?” 秃子舅摆手:“不了,俺现在是一天一顿饭,过午不食,不用管俺,俺和外甥唠几句嗑就赶路去了。” “那俺不管你了,俺去给这些小祖宗做饭去了。”迈着解放脚进了厨房。梦随后跟进厨房。 天龙睡眼朦胧的从西屋走出来,揉着眼睛:“舅来了?你们先拉着,俺去趟茅子。” 天牛坐到秃子舅对面,手托下巴观察着他。秃子舅从褡裢里拿出念珠,从头到尾数了一遍,看着天牛:“看什么呢?” ‘嘿嘿,看你做么呢。舅,”他把手拿下来,坐直身子,“舅,不是说一人出家鸡犬升天嘛!俺咋没看来有啥变化,俺家该受穷还受穷,俺娘该受累还受累。” 秃子舅笑:“福不搪捐是佛说的,就是说,谁种的庄稼谁得收成,跟旁人没关系。刚才你说的受罪也是这个理,佛不灭因果,谁身上长病谁身上疼,病哪来的?是你前世造的业。” 天牛听得聚精会神,但他没听懂:“什么是困果?” “呵呵,怎么说呢?好比你在外头打了人,这是因;有一天让人家逮着你了,狠狠地揍了你一顿,就是果。” 慧子把烧开的水端过来,放在一边忘了沏茶,出神地听着秃子舅讲话 “噢,噢……”天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又想起一个问题,“舅,你为啥要出家?” “出家为了学佛,修行,修身,广做善事,普渡众生。” “啥是修身?” “看住自己的心不要乱跑。” “这么简单的事还出家做么,在家看着不是一样。” “谈何容易!”秃子舅又笑,“人生在欲界天,处处都有欲望。出家首先是想找个清净地,好比是找个干净的水溏把身上的脏东西冼下去,然后看住身子别染上脏东西,发现了马上跳进去清洗。” 他们说着话,趴在院门口有大黑狗站起来叫个不停。 赵老太手上沾着玉米面从厨房出来喊天牛:“你耳朵聋了?去看看谁来了,别让大黑咬着人。” 天牛刚站起身,五六个抬着礼盒的人走进院,大黑跟在一边拚命叫着。 天牛过去喝住大黑,问进来的人:“你们,你们找谁家?” 走在前面的黄脸汉胜元冲天牛笑:“是大牛兄弟吧?这不,俺受张员外之托来你家送聘礼来了。” 天牛不认识胜元,听他一说更糊涂了:“给谁送聘礼?为啥送聘礼?” “哈哈,你娘是没跟你说,你娘把她的干闺女许给俺家老爷了!咱以后就是亲戚了。” “你家老爷?”天牛还是没明白。 “俺家老爷就是张员外啊!你忘了,咱庄的张秀才就是俺家老爷!你大哥天龙在张员外家扛活,你问他就啥都知道了。” 天牛回头看站在厨房门前的母亲,想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娘……” “胜元啊!张员外怎么给俺送聘啊?”赵老太冲黄脸汉道。她有些发懵,愣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 “快,快,把这些东西都抬屋去!”胜元让抬礼的伙计把礼盒往屋里放。 缓过神来的赵老太急了:“哎,不行,不行,快拿回去!谁说的俺答应张员外了?没影的事。快拿回去吧,胜元你回去跟张员外说,俺闺女有主了,实在对不起。” 胜元脸上现出不悦:“这老刘婆子咋传的话!”怒气冲冲对跟他来的人,“都他娘的耳朵聋了!抬着回去!”头也没回悻悻走了。 天牛莫名其妙看着娘:“这是咋个事?” “谁知道刘四姑咋跟张员外说的!俺可是没应下。”赵老太一脸的不自在。 天龙从屋后茅房出来系着裤子不高兴地道:“你们整吧!好事做不成,孬事一箩筐,看你们咋交待,张员外谁能惹起!?” 秃子舅在左手掌心上查了一圈,又看看天,脸上滑过一丝阴云:“这事麻烦喽!” “啥麻烦?有啥麻烦的?咱也不欠他的,他要娶谁谁就得跟他?他还想娶仙女呢!”赵老太不服气地道。 “舅,你说,会有啥麻烦?”天牛有些担忧了,多年的经验让他感觉到这事不会如此简单,“娘,你抽空上人家解释一下吧,人家大张旗鼓的来送礼,这样回了人家面子过来去吧。” “俺也没让来送礼……”赵老太嘟囔着回厨房了。 秃子舅捻了一圈佛珠,自言自语:“福祸无门,业力感招啊……” 第120章 “舅,你说的啥意思?俺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天牛觉得秃子舅的话里有话。 “呵呵,没事,善缘恶缘,一切皆有缘。”看看慧子,“水凉了吧?” 慧子正在走神,反应过来:“呀,呀,我的都给忘了。” 天牛起身要去重烧,秃子舅拉住他:“不用烧了,俺不喝茶,肚子没油水喝了茶不舒服,咱就喝点白开水吧。” 天牛给秃子舅倒杯水,坐下:“舅,你要看到啥你就说,别藏着掖着的,你早说出来俺们也能有个准备。” “你舅也不是神人,就是个出家人,一没开悟,二没开天眼,能看到啥?你就广结善缘就是了。” 天龙回屋穿好衣服赌着气往外走,天牛问他:“哥,你怎么去?” 天龙没好声地:“给你们擦屁股去!”不高兴地出院了。 秃子舅笑:“呵呵,天龙长脾气了!” “不管他,他一准是去张员外家赔礼去了。”天牛说,又冲慧子,“你别坐着了,去厨房帮着娘烧烧火。” 慧子又惊讶了:“呀,呀,我的忘了。”起身向秃子舅鞠了一躬去厨房了。 天牛瞅着秃子舅半天不吱声,他在想秃子舅出家到是为了啥?只为了在庙里能吃饱饭就失去自由身,太不划算了!他点根烟 问:“舅啊,俺看做个人在这世上就够苦的了,你还出家自个找罪受,有意思吗?” “哈哈,不是有意思没意思,人是个啥?是高级动物,万物之灵。你看那些牛马羊,鸡鸭狗,都会吃,都会繁育后代,但它们却闻不了佛法,这一世它们是白来了,未了还得成为人类的腹中餐。只有人能听到百千万劫难遭遇的佛法,可世间有福报的人又太少了,有多少人能信佛的忠言?到头来也是白来人世走一遭啊!” “舅,你太迷信了吧?信神神在,不信神是泥块。”天牛想找个突破点说服舅舅。 秃子舅微微一笑:“你信佛佛在,不信佛佛也在,佛就是告诉你好好做人,做个好人,好人自然上天,坏人自然下地狱。佛祖大慈大悲不辞辛苦讲经四十几年为了啥?就是告诉咱们这个理啊。百千万劫得一人身难矣,可人不知道珍惜!“”喝口水,手指在石桌上有节奏的敲着,“人是万物之灵,人多么尊贵;人可以称王称帝,又是多么高贵;来时空空去也空空,人多么贫穷;美味入腹很快变成了粪尿,人多么低贱;吃尽水陆众生,人多么残忍;外面绫罗绸缎,肚中满腹屎秽,人多么虚伪;有了藏身地便成了家,人多么渺小;白天满口仁义道德,晚上无恶不做,人多么羞耻;朝不保夕,人多么脆弱;阎王一喊就得去,人多么怯懦;还有像你一样的人愚昧无知,好话对你说了一罗筐你不听,人多么可怜!” 天牛被说笑了:“咋说上俺了,俺咋愚昧无知了?俺还说你迷信呢!”给秃子舅续上水,“道理说的一套套的,不吃饭能饱不?嘿嘿,俺就知道‘在家不打人出门人不打’就行了。” “你小子缘份没到啊!俺看出来了,说破大天也不容易说服你!”秃子舅抬头看看天,“不早了,俺得走。” “慌慌么?多坐一会儿,多少年没见着舅了,俺还怪想的呢。” “想咋不到庙里去看你舅?” “回来的路上让狼咬了一口,这几天在家养伤,这不想着过几天就去庙上看你……、” “那狼平白无故为啥咬你?这就是前世你种的因,这回明白不?”秃子舅站起身把褡裢放肩上,冲厨房喊,“大姐,俺走了啊,你们张啰吃饭吧。” “舅,啥因?”天牛想问个究竟,秃子舅没理他。 赵老太从厨房出来:“你急个啥?不吃饭就多喝会儿水。” “趁着凉快,俺快点赶路,要不然天黑就得住露天地了,走了。”秃子舅说。 天牛往出送秃子舅,慧子也跟出来,慧子送到院门口站下,双手合并放在身下哈腰冲秃子舅:“再见的!您的一路好走。”用日语道了一句再见。 秃子舅回头看她一眼:“日本人的礼数怪多的!”说天牛,“回去吧,你送俺干啥?佛家讲来不请走不送,你快回去吧。” “俺送你到村口吧。”天牛执拗的跟着秃子舅朝村口走去。慧子站在那儿直到看不见他们才回院。 “娘,舅舅是什么的舅舅?”坐到饭桌上慧子天真的问,“他的为什么出家的?” 赵老太往碗里盛着粥:“你秃子舅是俺亲兄弟,他十二岁那年家里吃不上饭,他就跟着一个常来俺家化缘的静缘师傅出了家,当时是为了不饿肚子,后来俺爹娘让他还俗他还不肯了,这一晃四十多年了。你秃子舅从小心眼就好,谁要求到他,他二话不说,有求必应。你秃子舅还会看病呢!外头人都喊他个活神仙……” 天龙在张员家门外敲了半天门,门才开。开门的是张府的管家王福,看到天牛王福一脸不高兴:“这么使劲敲门干啥?你以为这帮人耳朵都聋了!” 天牛陪着笑:“王管家,俺没使劲,真没使劲,对不起啊。那个,那个,咱东家在家没?” “你找东家有事啊?”王福没用好眼睛瞅天龙。 天龙心里暗暗叫苦,他猜到张员外一定生气了,不然管家不会对他这个态度:“管家,俺找东家说点事,他在屋里吧。” 王福看看他,冷冷地:“你站这儿等着,俺去看看东家在屋没。” 王福回去后半天没出来,天龙尴尬的站在大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个钟头后王福出来了,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进去。王福把他领到堂屋退出去关上门,屋里正在吃饭的张员外和一妻二妾,对进来的他看也不看一眼,把他晾在那里。 “哪儿来的狗啊?”张员外的一个妾阴阳怪气地道。 另一妾阴阳怪气的答:“哪是狗啊!是只白眼狼!” 张员外大老婆用筷子敲敲桌子,制止她们胡说八道,但依然不看天龙一眼。 天龙的脸发烧了,心里紧张得像揣了兔子:“东家!老爷?!”他小声和张员外打招呼,张员外头也不抬,不理会他。天龙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吃饭,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但为了一家的平安,这个屈辱他必须承受。 终于张员外放下了碗筷,剔着牙瞥着天龙:“呃,来了。” 天龙赶紧点头哈腰:“东家,俺娘来让俺向你赔个不是,你看……” “赔啥不是?是俺的不是吧?俺也不知怎么回事,不知深浅了,也不要俺这个老脸皮了!”张员外慢条斯理道。 “东家,老爷,是俺的不是,是,是俺娘的不是。俺娘没跟刘四姑说清楚才闹出这场误会,这不俺娘让俺来向你道歉……是,是这样,俺那个妹子之前就许给咱庄的李庆贺了,所以,所以……” 张员外漠然的摆摆手:“知道了,不用道歉。回去跟你娘说,俺这儿啥说道也没有。不嫁就不嫁呗,俺这张老脸经得住。” 天龙还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张员外已经挥手送客了,他不得不出来。在院里他又向王福说了一通好话,求王福在东家面前多美言几句。王福往外送他还没到大门口,屋里张员外扯着嗓门喊王福,王福丢下天龙小跑着去见张员外。张员外在屋里踱着步,咳出几口痰,让王福靠近他耳语起来…… 第121章 天牛和秃子舅走到村口,秃子舅不让他送了,说:“大牛,回去吧,你们还没吃早饭呢,快家走吧。”天牛恋恋不舍的和他挥手告别。秃子舅走出很远了回身冲他招手,喊道:“大牛,家里要是有啥事,去王官庄找你表舅!” 天牛大声问:“啥意思?找俺表舅干啥?”秃子舅没回答,转过身快步走了。他有些莫名其妙,觉得秃子舅神神叨叨有些不可思议。 回家吃饭时天牛和母亲说:“俺舅咋神神叨叨的?听他说话胆小的还不吓个半死!” “你舅是修行人,修行人有灵感,那叫未卜先知吧。你舅对易经经通的很,哪天刮风,哪天下雨,摆一卦就知道了。你呀,没事向你舅多学着点,他说话你可不能当耳旁风……” 秀芬接话:“秃子舅厉害着呢,俺娘家庄何占奎的媳妇多少年没孩子,找咱秃子舅看,咱舅说他们当年就能有孩子,果不其然,那娘们年根底下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把占奎喜的,到庙上扫了一冬天的雪,来报答咱舅的恩情。” 慧子的眼睛亮了:“我的……”她想问秃子舅能不能帮她看看什么时候能有孩子,话说一半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也后悔刚才没问那个舅舅。 “你说啥闺女?”赵老太问慧子,慧子红着脸摇摇头。 梦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赵老太往她碗里挟菜她也不吱声,赵老太忍不住了:“梦啊,这是咋了?从早晨到现在俺也没见你说一句话,哪儿不舒服?” “没有,娘,俺没事。”梦看着赵老太不自然的笑笑,“俺在想回家上坟的事……” 天龙一脸苦相进屋来,坐到炕头上圈了很粗一根旱烟叼在嘴,抬头看屋顶半天不点烟也不说话。 赵老奇怪地看着他:“你出什么洋相?还以为你点烟给牲口抽呢!你去了?看见张员外了?他咋说?”赵老太心里也装着这个事。 “哥,咋了?”天牛咧开大嘴笑,“嘿嘿,天塌不下来吧!” 天龙不乐意地瞪他一眼:“你知道个啥?你知道张员外是谁呀?前清的秀才,县长都请他吃过饭!咱能惹得起嘛!” “俺还不知道他是秀才!前清的秀才能咋?还能吃人啊!”天牛话里带着嘲讽。 “你,你,你……”天龙气得脖子粗脸红,他想说早知道这样让你去他家受那个气去了。 赵老太打断他的话:“啧,让你说句人话咋这么费劲!你见到你东家没有?他啥意思?” 天龙把烟点着抽了一大口吐出来,挥手驱散烟雾:“张树旺不乐意了……” 赵老太追问:“他说啥了?” “没说啥,反正是不乐意了。”天龙下地往外走,“真是没事找事!” 梦看一眼走出去的天龙,脸红一阵白一阵,像犯了错似的把头低下来。 “你不吃饭了?”赵老太喊天龙,天龙头也没回,她生气了骂道:“你奶奶的!啥本事没有就会窝里横!”秀芬偷瞥一眼赵老太见她正瞪着自己,吓得一吐舌头低下头去。“以后谁不说人话就别上饭桌,惯得毛病!”赵老太厉声道,屋里鸦雀无声了. 当天傍晚院门被砸得乒乓作响,大黑狗疯狂的叫起来。赵老太心被吓得怦怦乱跳:“这是谁呀?不会好好敲门啊!” 天牛在那屋喊:“他娘的谁呀?没长手啊!” 天龙也在喊:“狗日的再踢门出去踢死你!” 赵老太害怕了,不知来的是何人,这样往死里敲门的她还头回遇见,如果是土匪,他两个手无寸铁的儿子无论多么顶天立地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她胆战心惊的出去看究竟。她刚打开院门三个拿着枪穿灰色保安团衣服的男人迫不及待的闯进院里,一个个贼眉鼠眼东瞅西望着。赵老太喝住往上扑的大黑,胆战心惊地问这些人:“几位老总这个时候到俺家是有啥事啊?”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长笑呵呵地:“大娘,俺们有点公干,你老协助一下,俺们问几句话就走了。” 天牛和天龙都从屋里出来,看见院里站着拿枪人想发火没敢。 “军爷,你们这是……”天牛走到母亲前面用身体挡着母亲,“你们有啥事?俺母亲年龄大了,你们别吓着她老人家。” 当官的拱拱手:“对不起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俺们接到密报,说你们家藏着汉奸和日本女特务。” 赵老太身子摇晃一下险些跌倒,天牛眼疾眼快扶住她:“娘,娘,咋的了?”娘,娘你没事吧?”天牛把母亲抱到石桌旁坐下,让天龙看着她。他和当官的继续周旋,“老总,俺家哪会有汉奸特务呢?俺家是本份的良民,你们一定是听错了,要么就是那个王八犊子使的坏!” “老总,俺家没有汉奸,也没有日本特务,那日本女人是俺儿媳妇。”赵老太急急地解释着。 当官的得意地笑了:“哈哈,果然有日本女人!”冲两个兵挥一下手,“进去带人。”一脸假笑冲赵老太,“大娘,别怕,俺们带回去调查一下就知道了,是好人马上放回来。” 赵老太吓懵了:“你们不能抓人!你们凭啥乱抓人?她们都是好人,你们不能抓人啊……” 梦和慧子衣冠不整惊恐万分的被从屋里推出来,晶晶哭天抢地的拉着梦的手不放,一个兵抡起枪托要打晶,天牛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架住枪托,强忍着怒火质问当兵的:“她一个小孩子你怎么能对她下手?你们是什么人?”有啥权力到俺家里来抓人?!” 当兵的用带刺刀的枪把天牛逼到墙脚,天牛没胆怯还扯着脖子喊:“你们还讲理不?她们两个女人怎么就成了汉奸特务?你们长着眼睛管喘气的!” 另一当兵的拉一下枪栓对准天牛,天牛没有退缩挺着胸膛轻蔑地看着他:“你开枪吧,俺要是说句熊话俺就不是俺娘养的!” 赵老太和天龙都吓坏了,赵老太大叫了一声扑上来,死死按住对准天牛的枪:“老总,你们不能啊,俺一个老婆子求你们了,你们可不能伤了俺的儿啊……”痛哭流涕。 当官的咳嗽一下,示意那当兵的放下枪,走过来拍拍天牛:“年轻人别太气盛,脑袋掉了可就再也长不上了!给你们讲清楚,俺们是县保安团的,有事明天去县里找俺们。”摆一下手,押着两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女人出了院。 天牛追出去:“慧子,你放心俺明天就把你接回来,别怕啊!梦,你也没事,是好人咱到哪儿都能挺直腰杆。”他也在安慰着梦,他觉得她们太可怜无助了,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押走,却无能为力,他痛心疾首。 有乡邻出来看热闹,看到这架势怕引火烧身赶紧退了回去。 “俺的老天爷呀……”赵老太痛苦的喊了一声,两腿一软瘫在地下昏厥过去。天龙和天牛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上前忙活母亲,掐人中捋胸脯好一会儿赵老太才舒出一口气:“娘呀,俺前世做了啥孽啊……” 第122章 天牛坐到石桌上一连抽了两根烟,扔掉烟蒂一声不响回屋操起切西瓜刀跑出院,正哭得黑天昏地的赵老太见状慌忙追出去:“你给俺回来!你不让娘活了!”她追不上天牛回身喊天龙“你快去追你兄弟去!人家手里有枪,你快去把他撵回来……” 母亲的呼喊天牛没有听到,他的一腔热血在沸腾,脑袋乱了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出慧子和梦,不能让她们遭无妄之灾。他追出村口,在夜幕笼罩的山路上狂奔了二三里路,没发现那伙人的身影,他纳闷了,这些人走着不会比他跑还快,怎么就没了踪影呢! 庆贺从树林里窜出来,小声喊他:“大牛,是俺,人呢?往哪里跑了?” “你咋来了?”看见庆贺天牛又惊又喜,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不是多一份力量了,是多了生存下来的希望,“你咋来了?你看见他们把人抓走了?” “嗯,这帮狗日的,杀他们一个少一个!”庆贺把肩上的土枪拿下来,“俺把俺爹的枪拿来了,到时候搂倒一个够本,搂倒两个咱还赚一个。” 天牛拍拍他肩:“你小子够胆!”想了一下,“今天这事有点怪……早晨张员外上俺家送聘礼俺娘给退回去了,到了晚上就来了这伙人,这事估摸着和张员外张树旺那个狗杂种有关系!” “张树旺那狗日的不是个东西!啥屎都能拉出来!” 天牛用西瓜刀砍了一下身边的大树:“俺日他个血奶奶!你等着,俺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杀他全家!”他看看庆贺,“你知道吧,俺娘为啥退了张树旺的礼,还不是想把那女人许给你!” “俺知道,你娘都答应俺爹了。走,今天追不上他们俺连家也不回了!”庆贺的火被点起来了,他怒火中烧,眼睛似往外喷着火。 天牛想起什么,一拍自个脑门:“瞧俺这狗脑袋!咱这离县城五十多里路,深更半夜的他们不可能回县城,他们一定是上卢村了,走,咱赶快追!”他们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追去。 这夜星光灿烂,半月如勾,如若不是发生了这些事,李家大院是另一番景象:赵老太会坐在院子里,边喝着茶边给孙女们讲故事……那是一幅多么温馨惬意的场面!而今这个大院却像丧了亲人,哭泣声,叹气声,埋怨声此起彼伏。埋怨声来自在屋里哄孩子的秀芬,她得理不让人了:“俺早说过这女人是个丧门星,你们不听,咋样,把这个家坑的不轻吧……” 赵老太正在气头上,几次咬着牙想发火发,又一想这家够乱了,再吵下去非闹得鸡飞狗跳墙不可。她强压着火回屋坐了一会儿,心烦得坐不住又走出来,冲蹲在院里闷头抽烟的天龙:“你还不出去找找你兄弟?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到好,连边也不靠,俺就犯寻思了,你到底是不是你爹的儿子?!俺咋就养了你这么个熊蛋货……” 天龙被说恼了,站起身扔掉烟:“俺日他个祖宗!这不是飞来的横祸嘛!”在门后拿起锄头气冲冲出院。 赵老太在后面喊:“把你兄弟先找回来,有啥事咱回来商量再说,别让他惹事!” 秀芬抱着哭个不停的晶晶从屋里出来:“她一劲地哭俺是哄不好了。” 赵老太终于忍无可忍了,吼道:“哄不好,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干啥吃了!娘的,啥都冲俺说,是嫌俺死的慢!” 秀芬眨眨眼睛一句话也没敢说,抱孩子又回屋了。 赵老太在院里捶胸顿足哭开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天牛和庆贺在崎岖的山路狂奔着,他俩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庆贺说:“今天咱要截不着他们就完了,回头扔到大狱里咱这哪儿找去?咱就回家哭娘吧!” “咱一定能截着他们,你笨想咱俩轻手利脚咋的也比他们快,再说咱走的是近道。” “他们能不能没出来,跑到谁家喝酒去了?” “不能,他们出来的时候俺看着了,是往庄外走了。” 一阵风吹过,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哭声和男人说话声。两个赶紧站下屏气凝神认真听,声音来自不远的前边,还掺杂着杂乱的脚步声。 “是他们!”咱轻着点,让他们听见一阵排子枪咱俩就玩完了。”庆贺小声说。 天牛又听听,确认不是过路人,趴在庆贺耳边上小声说了几句,庆贺点头默许,两人放轻脚步朝前一点点挪去…… 前面走着的三个大兵走累了,他们把两个哭哭啼啼女人的手绑在一起,坐到路边上抽烟休息。黑夜里三个烟头荧火虫般的时明时暗格外显眼,也成了天牛和庆贺观察他们的坐标。他俩在地下爬着,一点点向目标靠近,每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俩惊出一身冷汗。天牛明白,他俩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疯狂的子弹…… 一个兵说:“大黑天的虫子叮蚊子咬的,还得走十几里山路,回去就是有酒喝也喝不香喽!” 另一兵:“咱就是听喝的,上边让咱干啥咱就干啥,不来行吗?不罚你站一月岗算你都捡着了,是吧排长?!” 被叫做排长的当官的,正色迷迷盯着慧子看,不住的往肚里咽着唾沫,终天他按捺不住了,扔掉手里的烟把手伸进慧子衣服里,慧子发出惊叫,把两个兵的眼球吸引过来。 当官的生气了:“哎,哎,你个日本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撸胳膊挽袖子,“爷今天让你见识识中国男人的厉害!”招呼一个兵,“把绳子给她解开,俺先乐呵乐呵,回头你们哥俩再乐呵。”两个兵眼里闪着贪婪的光,忙不迭的过来把慧子的绳子解开。当官的把慧子拉起来往路边的树林里拽,慧子大哭着抱住身边的树不松手,恼羞成怒的当官的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把她打倒在地,像拖死狗似的把她往树林里拖。 与他们咫尺之隔的天牛怒不可遏了,黑夜里可以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庆贺要开枪天牛拦住他,示意时机不到,如果枪响了没击中目标,他俩连同两个女人都可能成为他们的枪下鬼。 当官的把慧子按在地下扒她的衣服,慧子拼命挣扎着哭喊着:“你要干什么的?你的不能!你放手……” 当官的发出淫笑:“俺干什么的?俺就是干这个的!老子什么娘们都睡过,还就没睡过日本娘们,来吧,让爷尝尝啥滋味……”慧子大叫,梦也跟着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当官的吓了一跳,命令当兵的:“把她嘴捂住!再叫给她一枪托子!” 两个当兵过去一起忙活梦,天牛利用这个时机箭一般窜上来手起刀落当官的一声没吭栽倒在地,脖子上的血向外喷出很远。他飞身又奔向那两个兵,与此同时庆贺手里的枪响了,其中一个兵应声倒地,剩下的兵看到举着明晃晃的刀猛虎般扑上来的天牛,吓得妈呀一声转身要跑,天牛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庆贺冲上来抡起枪要砸他脑袋,天牛制止住:“莫慌,问问是咋回事,死也让他死个明白。”一只脚踩在当兵的身上,“说,你们为啥上俺家抓人?谁让你们来的?” 当兵的胆都吓破了,一个劲的喊饶命,庆贺狠狠地踢他一脚,他才想起说什么:“是李庄的张员外让俺们来抓人,俺们队长是他侄女婿,队长让俺们来,俺不不敢不来呀,爷饶命,俺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有一百多岁的老母亲。” 庆贺又踢他一脚:“你咋不说一千多岁!你娘的,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慧子艰难的往起爬着,有气无力朝天牛喊:“别,别杀人的!不要的……” 天牛看看她:“不是俺想杀人,是他们先害人的,俺是没办法。”看看吓得哆嗦不停的梦,朝她伸出手“你起来吧,别害怕了,没事了。”把梦拉起来,梦吓得哭声都变了动静。 那边中枪的兵没死,呻吟着要水喝。天牛咬着牙想了好一会儿,说:“庆贺,放过他俩吧,他和咱们无怨无仇,如果今儿不是他们要祸害人,俺绝不会出手杀了他。”冲那个兵,“你快起来吧,今天不杀你,你赶快把你的那个兄弟背走,他死了就是你的事了!”那兵一轱辘爬起来不住的给他们磕头。天牛说:“今天你长个记性,到啥时候也不能做坏事,也不能害人。回去以后把今天的事说喽,那王八蛋为啥死?他想祸害俺媳妇!他死有余辜!今天这事和别人都没关系,是俺李天牛干的,谁要找让他来找俺。”庆贺抢着要表白,他把他拉到一边,“没你事。”冲那个兵,“今天的事是俺一个人干的,俺叫李天牛,没这位兄弟一点事。” “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叫——”庆贺又要说,天牛使劲打他一拳,接过话:“他是晋庄的,叫魏二虎,你记住也行。” “俺不敢记,俺谁也不认识,俺谢谢你们的大慈大悲,大仁大义,大恩大德。”起身要跑,天牛喊住他,指指倒在地上呻吟的伤兵,他返回来费力地背起伤兵踉踉跄跄跑了。 天牛过去在当官的身上翻出一把手枪,把两杆长枪用脚踢到一块:“这长枪先埋起来吧,拿回去太扎眼了。” 庆贺说:“她们咋办?” 梦吓得站都站不稳了,慧子在一边扶着她:“怎么的办啊!我的好怕呀……”慧子颤抖着声音在黑夜里似虫鸣,无声息的隐没在山林深处。慧子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吃尽千辛万苦跑到关外来,面临的却还是逃亡。 天牛看着漆黑的四周一筹莫展,突然想起秃子舅说的话:“有事就去王官庄……”他的心咯噔一下,也豁然明朗了。他对庆贺说:“你都舍命为君子了,好事做到底,你把俺妹子带走,她不能在咱庄停留了,带他走的远远的,别让她受罪。” 庆贺嘴唇哆嗦着,有些激动:“大牛你尽管放心,俺要不死不会让她受一点罪的!” 天牛又冲梦:“妹子,庆贺是个好人,你跟着她吧,你看他为了你连命都豁出去了,俺家现在你是回不去了,俺都回不去了,让庆贺带着你走吧。”梦只顾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牛又嘱咐庆贺一句,“你赶紧回去,把妹子的孩子接上你们一起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把梦拉过来推给他,“你背上她快着走,回庄时让她在庄外一等。”庆贺听话的点点头,背起麻木的梦大步流星走了。天牛朝他的背影喊,“告诉俺娘,不要惦记俺,让俺娘俺哥都出去躲几天……” “知道了。大牛你也小心点!”庆贺背着梦消失在黑夜中。 “怎么的办呀?”慧子的颤音再次响起。 你站在这儿等俺,俺去把枪藏起来。”他拎着两杆长枪跑进树林深处,空旷冷寂的山路上慧子连冷带吓哆嗦成一团。 第123章 接到庆贺送来的信赵老太吓坏了,坐在炕上整个人都呆傻了,好半天才哭出声:“老天爷呀!你要了俺老婆子的命啊!” 天龙吓得双腿直打哆嗦:“娘,咱快躲躲吧,俺兄弟杀了人,一会儿衙门来了人咱都跑不了。” 赵老太哭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抹一把眼泪:“大龙,你带着秀芬孩子走吧,上你老丈人家躲几天,这边没事了俺让人去叫你。” “娘,咱一起走吧,那些人来了能放过你吗?俺那半吊子兄弟杀了人啊!” 赵老太眼睛瞪起来,跟先前判若两人:“你说的什么话?你兄弟为啥杀人?那些畜生要祸害你兄弟媳妇不杀行吗?你不杀他他不杀你吗?!你个熊蛋货!你要有你兄弟一半的胆,那些坏人就不敢踏进咱老李家大门一步!” “娘,咱别说没用的了,你快跟俺走吧。”天龙急得快哭了。 秀芬穿好衣服抱着孩子等在门口:“大龙你快着点,你不走俺走了,俺可不想在你家把命丢了!” 赵老太来气了,下地把天龙推出门外:“你快着点,别让老李家的秽气沾你身上,都给俺滚!”回手要关门,天牛用腿挡住,哀求着娘:“娘,俺求你了,你快点跟俺们走吧,过两天没事了咱再回来。” 赵老太拉开门走出屋,理理头发,摸摸抱在秀芬身上的妮子小手:“都走吧,俺没事,你们放心,自古也没有把没犯王法的老太太抓进大牢的一说!俺不怕,俺都活了六十多岁了俺还怕啥。”推着他们往院外走,“听娘的,娘说没事就没事。” 天龙无可奈何地走了,走出院又停下对娘说:“娘,要不,俺在家陪着你吧,让秀芬领着孩子走。”天龙说的气力不足却是心里话。 赵老太眼睛湿润,为儿子突如其来的英雄气概,她摆摆手:“快走吧,别费话了,你不走来人先抓你走!” 天龙挥泪向母亲告别,此情景就像永别。大黑跟着天龙跑出很远,回头看赵老太没跟上它又跑回来,咬着赵老太的裤角往外拽,意思是你怎么不走呢?赵老太摸摸大黑脖子,不无感伤地:“大黑呀,还是你跟娘好啊……” 天牛和慧子借着月光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天牛不住的扯东唠西缓解着慧子的紧张情绪。他一会儿说:“没事,关里待不了咱再闯关东,去找张顺子,让他帮着找个活,俺有的是力气,保证饿不着你。”一会儿又说:“上俺表舅家看看再说,不行咱上济南,听说在车站上扛麻袋一天也能挣不少钱……” 慧子此刻是迷惘的,这样的山路她跟着李天牛已经走过很多,先前是奔着希望走,现在是前途未卜。哪里是一站她不知道,她相信天牛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横祸让她都措手不及,她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能是天牛去哪她跟到哪儿。一只像似野猪的动物从她身边嗖的窜了过去,她没有惊慌,冷静的回头看着那动物消失在树林中。 天牛吓了一跳,他没有防身的家伙什,如果碰上狼或其它大动物他怕招架不了,便虚张声势的跺跺脚吓唬动物,也是给自个壮壮胆:“没事了,那东西吓跑了。”他说,掏出缴获的手枪看看,这支枪很新,握在手上沉甸甸的,在月光下枪面泛着幽蓝的光。天牛是头一次摸枪,怎么开枪他不懂,这枪在他手上还不如一根烧火棍,“这东西能值点钱,到时让俺表舅帮着卖了,咱上哪儿都有盘缠了。”他也在想,那些丢了枪,死了弟兄的大兵一定不会善罢罢甘休,他们会疯狂报复的,他希望那些人追到家前,家里空无一人,大哥带着母亲早已逃之夭夭!他也很内疚,刚回到家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如果那伙人穷追不舍,母亲和大哥一家恐怕就无家可归了…… 张树旺的侄女婿孙子孝,外号孙大巴掌,他得此名不是因为手长的大,是因心黑手狠而闻名。他骑着马,带着十几个大兵冲进李家庄,惊得鸡飞狗叫,整个山庄乱了套。那个被天牛放跑的大兵在前面领路直奔天牛家,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大兵踹开院门,冲进院把李家所有的屋搜个遍,只搜出赵老太一个。孙子孝狠狠打了赵老太几个耳光,赵老太嘴角流出了血,但依然刚强的说不知道儿子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在外面杀了人。恼羞成怒的孙子孝让人把赵老太吊在大槐树上,用鞭子抽她,逼她说出她儿子的下落,她还是一口咬定不知道。 张树旺家的家丁头丁胜元被找了来,丁胜元在孙子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孙子孝勃然大怒:“这还了的了,李家庄出了这么多刁民,不杀几个还不反了天!”他带人冲到李庆贺家,庆贺的老爹光着身子被拉出屋,睡得迷迷糊糊的庆贺爹更是一问三不知。孙子孝看着他发出疹人的冷笑:“你不知道是吧?好,杀人偿命天经在义,你就顶这个坑吧,不然老子没法向死去的弟兄交待!” 他们押着赵老太和庆贺爹走了,大黑远远的跟在这伙人身后狂叫着,有人举起枪它嗖地一下窜的没了影,过后又换个地方狂叫不止。 一当兵的说:“这狗这他娘的邪性,认识枪,见枪就跑……” 李家庄不平静的一夜过去了,人们又向往常一样起居生活,一位早起赶集的乡亲路过村头打谷场时,发现打谷场子地中央有个黑乎乎的圆东西,他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出于好奇,也出于贪心,他跑了过去,还没等到跟前他吓得妈呀一声往回跑了。他看见一颗人头!是被埋了身子只露出脑袋的人头!是李庆贺父亲的人头! 李家庄的百姓惊愕了,胆大的闻讯奔向打谷场,胆小的在家不住的唏嘘。有人问是谁干下了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有人又报出一个消息:赵老太被抓走了!人们一时迷惘了,不知两家得罪了什么人…… 庆贺老娘知道了老伴惨死的消息,一上午眼睛就哭瞎了,胸口挠得血肉模糊。 张树旺闻听庆贺爹被活埋了,惊得半晌不会说话,而后大呼:“可不好了!可不好了!”摇着头满屋乱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让人把丁胜元找来,对丁胜元一顿痛骂:“你个小舅子!你个害人精!谁让你把李庆贺的事说出来的?不是不让你说嘛!”剧烈地咳嗽起来。 丁胜元腿都吓软了,卟嗵跪下:“俺寻思着帮老爷出口气,俺是好意,谁能想到你侄女婿能把人活埋了……” “俺侄女婿?他是俺祖宗!完了,完了,俺这一生英名全完了……”张树旺颓丧地坐到太师椅上,摊开四肢闭上眼睛死了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了一个女人能出现这么大的乱子,他原想让孙子孝派两人把那个叫梦的女人抓到卢村关几天,李家出面一求情他顺理成章做了好人,也就水到渠成成全了他的美梦。他还一个没想到是李天牛竟敢斗胆杀人;还有,他派出去跟踪李天牛的丁胜元回来向他报告了李天牛杀人的事,他当时只顾得生气忘记了嘱咐丁胜元隐瞒此事,也忘记了对孙子孝交待一下,一个疏忽大意酿成了天大的错!他知道这个错他弥补不了,这个错已变成天大的祸!他已和两个李家结了再也无法解开的仇…… 第124章 王官庄的庄名起源于隋朝,传说这个庄曾出过一名五品官而得名。天牛和慧子摸到表舅家是第二天早晨,表舅正在院门口刨着粪,抬头看见过来两个人,他小声嘀咕:“这是谁呀?大清早就来串门子。” 天牛快走几步喊道:“舅,起粪呢?”他和表舅很多年没有见面,突然来造访他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有些生份,而且又是惹了天大的祸,不是秃子舅临行的嘱咐,他不会摸黑走四十路山路投奔这里。 表舅一下子没认出天牛,打量了一会儿脸上才有了笑容:“是大牛啊?!你不是上东北了,啥时回来的?” “俺刚到家没几天,这不,俺娘让俺来看看你和妗子(舅母)。”天牛这么一说才想起自个啥礼物也没带,这样来看长辈实在有失礼节。 表舅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他俩空无一物的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表舅是天牛母亲亲姑的儿子,是个本份的庄户人,身下有两儿都已成家和他们老两口一起生活,一个女儿还在待嫁之中。 “快进屋吧?还没吃饭吧?”表舅把他俩领进院,“你娘身体可好?”眼神有些疑惑,他怀疑天牛拐了别人的媳妇,跑他这儿避难来了,不然不会摸黑走几十里山路来串亲戚! “好,好,她身体挺好的。”天牛心里在想如何向表舅摊牌,他已看出表舅的眼神有些异样。 表舅把他俩让到堂屋坐下,表舅的家人陆续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表妗子用湿呼呼的手握着慧子的手问长问短,慧子小心应答着,她怕说错话,她还没弄清楚这里是谁家?和天牛是什么关系。在路上天牛向她介绍是去表舅家,表舅又是什么亲戚她脑袋没转过弯来。 天牛没看见表舅家和他一般大的二儿子生子,他问:“舅,生子呢?没在家呀?” “啊……”表舅吱唔了半天也没道明生子去了哪儿。天牛不好再问了。 妗子还在端详着慧子:“长得真俊啊!闺女也是东北人吧?” “妗子,她不是东北人,她是日本人,叫松美慧子,你就叫她慧子就行了。”天牛替慧子回答道。 妗子愣了:“日本人?” 表舅的表情舒展了,嘿嘿笑起来:“噢,怪不得,俺还以为你小子在哪儿拐的妇女呢!” 妗子也笑:“俺大牛有福啊!叫个啥来的?对了,叫慧子,你看慧子这手多白,多细微,哪像咱庄户人家的手,成天黑黢黢的。” 表舅的两个儿媳坐在一边笑,是笑她白皙,也笑自个儿粗糙。 他们在唠着嗑表舅又出去刨粪了,天牛跟出去想对表舅表明来意,这儿安全不安全能否收留他们让表舅定夺。 表舅说:“不在屋歇着出来做啥?” 他犹豫了一下把表舅拉到房檐底下,对表舅道明了来龙去脉。表舅听完他的话,脸阴得能拧出水来,一句话不说,蹲下身子卷根旱烟点着,望着远处一口口慢慢吸。天牛大气不喘眼巴巴的盯着表舅,他希望表舅不会往外撵他们。 赵老太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天龙耳朵,他快急疯了,焦躁的一圈圈在院里走,一个晚上嘴角起了一圈水泡。在孝道与生死间他选择了后者,他要冒险回去营救,秀芬死活不让,他的丈人很通情达理,做了女儿工作,对天龙要救母的行为表示称赏。天龙的丈人以前在伪军部队里干过,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人。天龙打算先去鲁卢村保安队看看母亲,丈人捋着八撇胡沉思了许久,给天牛出了主意:“凡事三思而行,保安队已经开了杀戒,再多你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不出面他们不会对老太太怎么样,要想杀她早杀了,不杀的目的一个是等着银子赎人,还有就是等着你们去自投罗网。”他在屋里走了几步,手托下巴沉吟着,“自古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因张树旺而起,还得指望在他那儿了结。你可以先去他家投石问问路,看他的意思,是想要钱,要多少?还是有别的想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天龙鼓足了勇气返回李家庄,连家也没顾上回直接奔张树旺家的大宅院,他手刚触到张府的门环勇气突然降了许多,心莫明的狂跳起来,他知道这叫胆怯,他想起母亲的训斥:“你要有你兄弟一半的胆,那些坏人就不敢踏进咱老李家大门一步!”他一咬牙,在心里说:豁出去了!开始用力敲门,边敲门边想着措词,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谁呀?门一会让你敲漏了!”里面有人问话。 天牛深吸一口气,道:“是俺,李天龙。” 开门的是丁胜元,见到天龙微微一愣,继尔笑容满面:“噢,是大龙兄弟!这么晚了来有事?” “是,俺要见东家说点事,他在家没?” “在,啊,没在,你等一下俺去看看。”慌慌张张跑回院里,很快又跑回来,“老爷在屋,你去吧。” 张树旺坐在茶几旁喝着茶,对进屋的天龙不冷不热地道一句:“来了?” 天牛立在门口,攥紧拳头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啊,来了。” 张树旺用眼睛瞟着他的一双腿,发现他的腿在微微抖动,脸上掠过一丝笑:“听说你娘被保安团抓去了,为了啥事?”他耍了个投石问路的诡计。 “为啥?不,不知道啊。”天龙脑袋上冒出虚汗,他没想到张树旺会这么问,把他想好的话全堵住了。 “嗯,啊,呃,你娘今年有小七十了吧?她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遭牢狱之灾,真是不该呀……”张树旺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保安团里哪有好人,嗐,他们万一对你娘……”摇摇头,“哎呀……”他端起茶杯慢慢喝水不作声了。 一提到母亲在受罪天龙的心跟刀绞一般,他摩拳擦掌:“东家,俺求你救救俺娘,你的大恩大德俺永世难忘!”说着双滕跪在地上,“俺给你当牛做马……” 张树旺眼睛往上一挑,立着眉毛:“哎,啧,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他没动地方,天牛也没动地方,两人僵持着都在想着对策。沉默了好一会儿,张树旺开口了,“这个事最好让你兄弟来一下,都说你兄弟空手斩狼胆大过人,俺就喜欢这样的汉子,让他来吧,保安队那边俺有熟人,他不是杀了人嘛,死个八人算啥,回头俺出钱帮他把事摆平了,多给死者一些钱就是了,以后只要他能跟着俺干,给俺看家护个院,保他一生吃穿不愁,你们都不愁,你娘也免受这个罪了,是不是,人都是无力不起早,老爷是稀罕英雄,他要应了俺,老爷再所不辞去帮他!”说的兴奋了,下地把天龙扶起来,“俺这想法咋样?” 天龙被他说迷糊了,一时连真假都分不清了,心里还有些许的感动:“谢谢东家……可,可俺兄弟跑哪儿去了,俺不知道啊,搞不好又跑东北去了,俺没地方去找他。” 张树旺眼珠子转转,假惺惺地:“哎,你兄弟刚从东北回来哪能说走就走了,不能,你想想,他有没有可能躲到你家的亲戚家去了?有远道的亲戚你骑着老爷的马去找,你自已跑不过来让丁胜元他们帮你去找,当务之急是找到你兄弟,让他出面拿个主意。”张树旺拿起大烟袋,抽了几口吐着烟圈偷瞥着天龙。见天龙在苦思冥想他有些得意了,为斩草除根的计划即将实现飘飘然了。除掉李天牛他的心病就了的,李天龙在他眼里就是块朽木,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只惧怕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敢屠狼除恶的李天牛。“天龙,你还没吃饭吧?别饿着,俺叫厨房炒两菜,老爷陪着你喝两盅酒。”张树旺笑呵呵说。 天龙看到了张树旺的一个眼神,那眼神是急不可待的,还有些做贼心虚的……他清醒了,后怕的直出冷汗。心想,你张树旺把俺当小孩哄,真是狗眼看人低!他让自已多冷静一会儿,以免上了他的当:“东家,俺娘有个妹妹,从小送给了肥城的一个富户人家,他能不能去那儿?上次他去东北时可在那里呆了几天……”肥城富户是天龙听说的,说那家有钱有势,当院的一棵爬秧松独一无二,有童谣唱到:从南京到西京,松树底下是当中。形容的是这家的富庶和权势。如果张树旺敢去这家闹事,下场可想而知。天龙想用这个办法报复他。 张树旺眼睛亮了,探着身子着急地问:“在肥城啥地方?” 天龙一本正经地挠着脑袋想:“肥城……大柳,张兆林……对,是张兆林,俺兄弟对俺说过,没错。” 张树旺喜出望外,又问:“他不会去别的亲戚家吗?你家跟前还有啥亲戚?” 天龙摇头:“没啥了,有的亲枝早都死了,剩下的都八杆子扒拉不着,他不可能去……”他心里一半喜一半忧,耍了张树旺这狗日的他出了口气,但对救母亲一点帮助也没有心里又十分悲哀。“东家,俺娘这大岁数了,你帮帮忙先把好放出来,过后俺兄弟知道了一定感你的恩!到时你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 “你放心,俺明天亲自去卢村找他们说情,有一点……”张树旺面露难色,“那些家伙不吃点甜头,够呛,你兄弟可是杀了人家一个当官的……” “那,那,得多少钱?” “多了俺知道你也没有,你就拿十块大洋吧,其余的俺帮你拿,俺出。” “十块大洋?!俺五块大洋也拿不出啊!十块大洋是买一亩地的钱,俺家半亩地都没有东家你不是不知道……”天龙在心里骂:张树旺你老狗日的等着,等俺兄弟回来先要了你的狗命! 表舅抽完一根烟,看着远处的山峰,叹口气说:“这事和谁也别说了。”起身要回屋。天牛拉住他:“舅,俺还有这东西,你看能不能帮俺换两钱?”他没敢把手枪拿出来,掀起衣服让表舅看。 表舅没有惊讶,沉吟一下,说:“你别带在身上,俺先给你放起来。”要过枪掖在腰里,“这两天你和你媳妇少出院,听听啥风声再说。” 天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还有一个疑问:秃子舅怎么会知道他要遭难?这个问题表舅能不能解答?他想找个时间问问。 晚上生子带着两个男人回来了,见了天牛简单寒喧几句,显得很冷淡,让天牛觉出世态的炎凉。他们像饿了几顿,把端上的饭菜很快一扫而光,放下碗筷又着急忙慌要走。表舅把生子叫到院里不知唠了些什么,生子再回到屋一反对天牛的冷淡,照天牛胸口擂了一拳,笑着说:“大牛,你行啊,真看不出来!老实巴交的还做出惊天大事来了!”向他带来的两个男人介绍天牛,“他不是外人,是俺舅爷的二孙子,俺也刚听说他前儿夜里杀了保安团的一个人,抢了他们的枪,这不跑俺家来了。” 那两人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其中一个年龄大的和天牛握握手:“好样的!在你死我活的对敌斗争,只有敢于牺牲,不怕牺牲才能取得胜利!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天牛听得津津有味,抓着头发低头琢磨这些话的意思。 生子拍拍天牛肩膀,给他做介绍:“这是咱县大队的王政委,是齐鲁大学的高材生!” 天牛眼睛放出了光,从心里往外佩服这个人,抓着王政委的手:“你是当官的!哎呀,老总,你,你真了不的!俺佩服死了!” “呵呵,咱革命的队伍不兴叫老总,都叫同志,你可以叫我王同浩同志。来,还有点时间咱们坐下聊聊……”王政委拉着天牛坐下,给他讲一些革命道理。 天牛现在一心想跟这些人走,王政委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没礼貌打断王政委的话:“老总,不,王同志,你带着俺走吧,俺不白跟着,俺带着三把枪参加你们的队伍。”天牛说得理直气壮,把王政委说乐了:“好啊,我们的队伍正缺枪,现在是多一杆枪就能多一份消灭敌人和力量,多一个人更是多一个打击敌人的生力军!我们现在是多一个英雄,我们当然举双手欢迎啊……” 天牛心里乐开了花,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带着人马上去掏张树旺的老窝。 第125章 卢村是当地的一个繁华小镇,日伪时期这里同时住过鬼子的一个小队和伤军的一个中队。日本鬼子投降后,当地政府重建了保安团,将一些地方武装、招安的土匪收编进来,兼管当地的治安,同时也是为了制约八路军和新四军。此时国共第二次合作还没有分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处在名存实亡中。 天黑后天龙偷偷来到卢村,他不知道母亲关在哪里,他也无处去打听,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正走投无路时,发现一个当兵的摇摇晃晃从一家小酒馆走出来,他拿定主意跟在这个人身后探探兵营在哪儿。 这个喝得醉薰薰的大兵没有回兵营,径直来到镇公所,门口站岗的兵立正和他打招呼,显然这是个官,官拍拍站岗的兵进了镇公所大院。 天龙估计这里住着不少兵,因为里面异常喧闹,还不时有兵进进出出。天牛对卢村并不陌生,早年间他经常来赶这个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集。可镇公所他从没来过,这里也不是他这种平常百姓随便出入的地方。现在是黑夜门前又有岗哨,他不敢靠前只能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进出的人员。他犯愁了,既是知道了母亲被关在哪儿又能咋样?他劫不了牢,靠不了前,他无能为力。他正痛苦思索着,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拽他的裤腿角,低头一看大吃一惊,瘦得不成形的大黑狗正不声不响的往他腿上蹭着。他的心里涌出一股热流,有它乡遇故知的冲动,也惊诧大黑怎么会出现在离家十几里外的卢村。马上他明白了原因:母亲一定关在这里!他蹲下身子把大黑抱在怀里,眼泪哗哗流下来,这是悲痛的泪,也是感动的泪,他被大黑的忠诚感动了,被大黑的情谊感动了,看它瘦成这个样子,可以想像出母亲被抓走的几天里它可能不吃不喝一直守在这里。为了证实他的想法,他像对人说话一样对大黑说:“大黑,俺娘是关在这儿吗?俺娘关在哪儿你要知道,你跑过去让俺看看。”拍拍大黑的脖子,“去呀,去吧!” 大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汪汪叫了两声,趔趄着向镇公所大院跑去。站岗的兵发现了跑过来的大黑,跺跺脚没吓跑大黑,他急了端起枪瞄准了大黑。天龙见状急忙拍巴掌喊大黑回来,大黑听到主人召唤掉头跑了回来。大兵以为是人们正常遛狗,不以为然的和大牛打招呼:“嗨,伙计这狗不赖呀,你一招呼它就回去了,这狗太聪明了!就是瘦点……” “可不是咋的,这狗不爱吃东西……”天龙借机往大兵的跟前凑,“兄弟有火没有,俺出门忘带火了。”拿了旱烟包冲大兵扬扬,“你卷一颗不?”大黑跟过来冲着院里汪汪叫,传递的意思似乎是让赵老太知道它的存在。 “好,俺卷一颗,尝尝你的烟。”大兵把枪立在墙边,接过烟包麻利的卷了一颗,点着就撵天龙,“你别在这儿了,离这儿远点,当官的出来非训俺不可。” “行,行,俺对着火就走。”天龙慢慢卷烟想着对策,装着不经意地,“大哥,听说咱这里关个老太太,她犯了啥法?” 大兵冲他挥挥手:“快离开这儿吧,当官的出来非绝俺祖宗不可!” “那老太太是在这儿关着吧?”天龙表现出急不可待了。 大兵瞪着眼睛看他:““快走,痛快走。老子以前吃过这亏,前些年跟着小鬼了干时就被八路摸过,丢了枪还差点丢了命。可不能扯这淡,操,那是拿着自个的脑袋开玩笑!”端起枪冲天龙,“快走吧,枪走了火你可别赖俺——”他撂下了脸子。 天龙不得不离开,大黑叫得更凶了,天龙硬把它拖着离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北城,秋香独自坐在不大的小屋里瞅着昏暗的灯泡发呆,隔壁屋中不时传来男女打情骂俏的的声音。秋香的眼睛花了,朦胧中七丫的丑恶嘴脸在光环中呈现出来,她用手当枪瞄着七丫的脑袋开了一声,幻觉中七丫七窍出血倒在地上,她有片刻的兴奋感……秋香听说七丫死了,她不相信认为是谣传,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她希望有一天在街上能撞见七丫,她要亲手惩治她! 这时门外有人招呼她:“秋香,外边有人找?” “生客熟客?”秋香问,穿上鞋下地往外走。外边人答:“不是生客也不是熟客,是个女的。” 秋香在大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杏花。她喜出望外,拥抱住杏花流下了激动的眼水:“杏花姐,你想死我的!你跑哪儿去了?哎呀,我打听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你的下落,你上天了……”拉着杏花的手回到屋里。 “我是听咱以前的一个姐妹说你在拉地铺,我还不信呐,心想红梦楼的一枝花哪能混成这奶奶样!这不抽了空来看看你。”杏花说。 “啥样啊?脸蛋还能好一辈子呀!我是走投无路了才干了老本行,不过我做好了打算,要碰到不嫌弃我的好人我就嫁了,不管他多大岁数;再有就是攒一点钱,出去租个房子做点小买卖,哪怕是卖个酱油醋也好啊,总比卖大炕强!” “你咋不去个干净地方?这里太……”杏花想说这里太脏了没说出口,她知道干这行哪儿有干净地方! “这里随便点,不想干时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到也是,要像在红梦楼那样被看的死死的,除了卖b哪儿都不让去,咱该死的过了!那时也是小,放在现在我作不死她!”说到这儿杏花自嘲的笑笑,“也未必,比咱犟的姐妹被七丫弄死多少了!咱算啥呀?咱就快乐快乐嘴吧!” “听说黑七丫被枪嘣了,是真的吧?!”秋香盯着她看,希望从她嘴里确认这个消息。 杏花庄重地点点头:“是枪毙了,贾六还有张三彪子都被枪嘣了……”杏花向她详细讲诉了她走后红梦楼发生的一切事,讲到七丫和贾六被枪决那天的事,杏花异常兴奋,唾沫星子乱飞,“有人跟着刑车去了乱坟场,看见七丫的脑袋一枪就被子弹打碎了,死得那个惨啊!真他妈的解恨!” 秋香低着头两只手使劲绞在一起,整个身子都颤抖着,她的眼前出现七丫惨死的一幕,情不自禁地把头塞进炕上的被子里,啊,啊,大叫了几声,心里的怒火瞬间冲上了九霄去外,再坐起来时已是泪流满面了:“这狗杂种终于没得好死!老天爷开眼了……” 杏花让秋香冷静了一会儿,问:“对了,你回去看见你那个缺德叔没有?” “他死了,他也没得好死!”秋香咬着牙说,抹去眼泪,“我太感谢老天爷了,帮我报了这么多仇!”擦一下泪水,“去他妈的吧,不哭了,以后也不哭了,做个哭巴精除了让人笑话、让人可怜还有什么用!” 杏花问她这些年去了哪儿?生活得怎么样?秋香把自个的痛苦经历说给她听,说完两人抱头痛哭。秋香哭得撕心裂肺,杏花哭得悲痛欲绝。杏花的泪水是为自已流的,她想到自已和秋香同病相怜了,她也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她回到家吃了几天闲饭,狼心狗肺的哥嫂又把她许给阿城的一个有钱的花甲老人,当时她也认命了,只要能吃饱饭不再颠沛流离,她宁愿守着这位老人了却一生。可嫁过去一看,那男人有严重的麻疯病,人家娶她就是为了让她冲喜的。嫁过去的当夜她因为死活不同意和老头同房,让他的家人毒打了一顿,被扒光衣服绑在床头上。天快亮时她挣脱了绳索逃了。哥嫂一家退回了人家的财礼,还被迫赔人家不少钱才了结此事,她也算间接的报复了哥嫂,可她也被哥嫂永远的扫地出门了,没办法她才又跑出来做了皮肉生意。 杏花擦干眼泪点着一根烟,抽了几口,随口说道:“一日从妓百日羞,凤凰不落败枝头……下面是啥来的?”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忘了是谁写的了,我觉得这诗写的够味,这诗说的就是咱们这些人,好人看不上咱们,咱们看不上孬人,咱们是什么人?有人说咱们是垃圾筐,有人说咱们是公共厕所,细想想说的都挺有道理的,要是每天把自己的身体只展现给自个的男人看,多好啊!”脸上闪过向往的神情,“咱没那命啊,咱们是逢人就脱,给钱就脱,把自个都脱得麻木不仁了。前些日子我去八大市,突然尿急了,我当时啥都没想找个旮旯蹲下就解决了,等尿完抬头一看有一万多双眼睛在看着我,大概把我当成了花大姐,因为只有傻子才会在大庭广众下脱裤子!我真恨我自个,怎么把廉耻心都混没了?这跟在大街上交配的狗有什么区别!” 秋香被她说笑了:“真的假的?不是瞎说吧!谁还没个内急的时候?没事,没听那些男人说嘛,只要不抬头遍地是茅楼,一走一过谁认识谁呀!” 杏花推她一下:“你不知道我当时咋想的,我抬起头的时候还纳闷他们咋都不脱衣服呢,你说我是不是犯了傻劲,犯了不要脸的劲……”她又想起什么,抓住秋香的手,“对了,你那相好的找到你没有?” 秋香一愣:“我相好的?我哪儿有相好的!” “瞧你这记性,是不是相好的太多了忘记是哪个了!就是那个山东棒子!那年你走后他来过好几趟,听说你嫁人了他就跟死了亲妈似的……” 秋香紧皱双眉陷入沉思,她没有记忘那个叫李天牛的人,她还有东西放在他那里,那是她用青春和血汗换来的积蓄,她要找到他要回属于自已的东西…… 屋门被推开,一个姐妹搀着喝醉酒的中年男人走进来:“秋香,来活了,你伺候吧,我那儿有个熟客脱不开身。”把男人扶坐到炕上出屋又探进头来,“这位爷可不是一般炮,他是江北老毛子的大管家,有钱!”伸手比划一个二字,意思是有钱对半辟,挤一下眼睛关上门走了。 这男人说话舌头长了:“不就钱嘛!算,算个屁呀!我拿出钱能砸你一个跟头!你俩都别走,你俩我都要了,别人给一块,我给一块一!” “爷,太少了,你要上怡红院还不削你五块钱哪!我俩都是那儿出来的,今儿个你是逮着了,你咋也得出三块钱才算说得过去。”杏花摇着他胳膊撒着娇说,“人家都说你是大管家,腰缠万贯,干嘛抠抠嗖嗖的!你多出点我们两姐妹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今儿回去明儿还想来。” “好,好,我再加一块,再多一分也不行了,就这样了……” 秋香和杏花相视一笑,以她们的明眼看,这位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主,不过到门的生意放过是不可能的。秋香笑着对杏花说:“呵呵,你运气真好,这样的爷可不好碰啊,咱就好好伺候吧……” “今天想从良明天想从良,听到银元响立马眼睛长。”杏花说着俏皮话。 “我可不是,我要遇到好男人,我是立马就从良。”秋香说。 那男人眯着醉眼看秋香:“你,你看我是不是好男人……” 第126章 天牛把慧子安排在表舅家中,带着三把枪参加了县大队,他的目的很单纯,这是为了打回李家庄和地主老财张树旺算账。王政委耐心做了他的思想工作,说我们干革命不是为了自已的恩仇利益,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不再受剥削压迫,都能像人一样的活着,都有过上好日子。天牛想不通,非常后悔把枪都贡献了出去,尤其那把手枪,如果不交出去他独自也敢闯张家大宅院。 十几天后天牛得到母亲被抓,庆贺父亲惨死的消息,是表舅来送的信。头一天表舅去赶集遇见了李家庄的熟人透露了此事,表舅一刻没敢停留当晚赶到他们驻地来报信。天牛痛心疾首气得哇哇大叫,不是被同志们硬拉住他当天就可能跑回去报仇救母。王政委批评了他,给他讲了一个最普通的道理:胆大之人难成事,胆小之人成大事!原因是一个三思而行,一个鲁莽行事。王政委还是答应通过内线打听一下他母亲的下落。 天牛坐卧不安了,满嘴起了火燎泡。第二天训练时他谎说拉肚子,跑到厕所蹲了一会儿翻过厕所墙头跑了。天牛逃跑的消息反映到王政委那里,王政委气得直拍桌子,叫道:“这样没组织没纪律的兵不要也好!”沉思了一会儿,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放轻语气说,“我们革命者也是血肉之躯,也是爹娘养的。如果爹娘受苦受罪他视而不见,那是大逆不道!百善孝当先,就为他这个孝字,这个兵我还就要定了!”冲生子,“一班长,你带几个人穿上便装去找找李天牛同志,务必把他找回,告诉他,他现在是革命战士,不是散兵游勇!” “是!”生子打个立正离开。王政委点着烟在屋里踱着步陷入沉思,缕缕青烟在他眼前缭绕…… 天牛离开县大队没有回李家庄,他先来到卢村查看地形,发现镇公所跟本进不去,他也想偷身衣服混进去把母亲背出来,可他连大院都进不去上哪儿偷衣服?出来的兵都是三三二二,况且都背着枪,一切想法都是天方夜谭,硬冲上去就是死路一条。他在卢村转了大半天,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点办法。正犯愁间,一身便装的生子从后面拍他一下,示意他不说话,把他拉到没人处开始训他。生子说:“你这是干啥?害得全大队都出动来找你!你行啊?你行咋不冲进去?你这么做知不知道后果是啥?你如果以县大队的名义冲击保安团驻地,人家抓到话柄说你破坏了统一战线,明天就可能引发大规模战争,死人就会无数,你就是千古罪人!” 天牛头上冒出了汗,紧张的直搓手,他问:“那咋办?总不能看着俺娘在里受罪俺回家睡大觉去吧!” “管是该管,看怎么个管法,像你这样耍愣头青有用吗?你有几个脑袋够机枪突突的!这里住着二个排的兵力,轻重机枪都有,就是俺带来的几个人和你一起冲进去都是白送命,你知道不?!”想了一下,“这样,你待在这儿别动,俺过去找个熟人。” “保安团里你有熟人?”天牛高兴了,“太好了,快去问问俺娘关在哪儿呢?受罪没有?” 生子往四周看看,动作迅速的朝镇公所大院走去。天牛看着他来到镇公所和站岗的嘀咕几句进了大院,心里一阵欢喜,望眼欲穿的盯着大院,盼着生子能把母亲背出来。一袋烟的功夫生子和一个大兵一前一后走出来,天牛没看到母亲的身影刚刚萌生的希望飞到了九霄云外。 来人是兵营的伙食长,他告诉天牛赵老太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已经两天吃不下东西了。 天牛听罢心如刀扎,眼泪刷的流了下来,拉着这个兵的手:“大哥,你帮个忙把俺娘救出来吧,俺给你磕头了!”要跪下来。 生子瞪他一眼,厉声:“你干啥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不是个战士?看你挺虎的,咋现在看你连个老娘们都不如呢!人关在大院里你说救就能救出来?你神仙哪!” 这个兵用手碰一下生子:“哎,这事换做谁身上都扛不住。”他安慰天牛,“你娘在这儿没挨揍,你想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谁下的去手啊?不过这老太太真刚强,关在小黑屋里没人听见她喊过一声熊话!”摘下头上的帽子煽煽风,“孙子孝没有让她死的意思,他平白无故杀一个老太太也说不过去,他也怕让人笑话……”天牛认真听着大气都不敢喘,怕漏掉任何细节。这个兵说,“这样,明天孙子孝要宴请卢村的几个富商,想以维护当地治安的名义卡他们出些钱,到时,俺找个说话的机会……” “你咋说?说啥?”天牛心急地发问。 生子不满地说他:“你急个啥?让人把话说完!” 这个兵想想:“俺可以把你娘的病夸大,反正是俺天天让人给她送饭,俺就说她病得不行了,让她死在这儿好说不好听,整不好还得搭副棺材钱。”看天牛脸色很难看,他解释说,“俺是骗孙子孝又不是真的,你干嘛跟着一唱一合的。” 生子没理天牛,他问这个兵:“有多大把握?” “应该问题不大,这种事有过先例,他抓来老太太不是本意,这么多天又没见她的家人出面,老太太又病得这么严重,他不会把麻烦整自个身上……俺尽力吧,往好了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俺娘得的是啥病?”天牛焦急的问。 “说不好,依俺看,岁数大了,惊吓,上火,再加上受风寒……她现在就是咳嗽的非常厉害。这也是好事,关她那屋挨着营房,她整夜的咳嗽影响到大伙休息,早有人反映给孙子孝了,俺再激激他应该有作用。” 天牛千恩万谢地别了这个兵,可能是出于保密,到分手生子也没介绍这个兵叫什么。不管怎么样娘有人暗地里照顾,让天牛多少有些安心了,因为除此他再它法。他和生子在饭店吃饭时心思又变了,他想找张树旺算账,他想对离家不知逃向何处的庆贺有个交待,让惨死的庆贺爹能瞑目。 “不能让张树旺那狗日再多活了!”天牛沉着脸说。 “你是阎王爷啊?你说让他活他就活,不让活就不活?!”生子不满的反击他,在打消他回去复仇的念头。 “俺娘就是放出来,那狗日的不死也不会放过俺娘,到头来,俺娘不死在卢村也得死在那狗日的手里啊!你不知道,那狗日的阴险毒辣得很,早年俺还没闯关东时,就听说他就把他府里的一个丫环强奸了,后来那丫环跳井自了尽!张树旺狗日的是李家庄的一大祸害!他活着谁也甭想过消停日子!”天牛看看坐在邻桌吃饭的几个同志,有意缩小张宅的实力“据俺所知,他家就一个管家一个看门的,咱几个人顺路轻轻松就能把他家端了……”生子沉思着摇摇头,天牛又补充一句,“这样行不,咱把他抓到县大队让王政委审审他,看他该不该死,不该死咱就放了他……” “按理说,他这种恶人不该活着,只是……”生子面染难色沉思起来。 第127章 天牛的眼中闪着亮光,凑近生子问:“只是啥?”他想趁热打铁。 “只是啥?说你的脑袋是一团浆糊!”生子白他一眼,“你没长脑袋啊?你把张树旺杀了,保安团那些人能放过你娘吗?那些混蛋啥屎不拉!你这叫火上浇油,你还装聪明呢!走,回去,把你这些个傻念头、笨想法,都给俺扔一边去!王政委说了,你要再有一次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你和县大队就无缘了……”生子放下饭碗冲后面的人摆一下手,走出饭馆。 天牛赶紧跟出来:“嘿嘿,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不敢和县大队无缘,县大队是他的靠山,离开县大队他就像一叶扁舟,经不起任何风浪…… 丁胜元是被人抬回来的,他在肥城让人打折了一条腿。那天他带着张府的一个叫李九星的家丁闯进肥城张兆林家要人,张兆林问他要什么人?他说来抓保安队的逃犯李天牛。张兆林要公文他拿不出来,问他凭什么到他张府抓人他又说不清,张兆林气得要命,令家人把他们撵出去。丁胜元掏出枪顶在年过六十的张兆林的脑袋上,声嘶力竭地逼他交出人来。张兆林不是一般的人物,大儿子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上校团长,大女婿是县财政大员,家有良亩过千亩,在当地势力了的!张兆林使了个缓兵之计,答应把人交给他。家人趁丁胜元不备一棒子把他打倒在地,缴了他的枪,接着一顿大棒子落在他身上,他的大腿骨折了,李九星也被打得满地找牙。 张兆林让家人住了手,问明了缘由,说丁胜元:“你这顿揍挨得怨不怨?你平白无故上俺家抓人,俺们怎么会认识你们蒙阴的李什么牛!真是不可思议的无理取闹!”他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人找来郎中给丁胜元接上断腿,用马车把他送回去。张兆林自觉窝囊,他不想无缘无故白损失一笔钱治病的钱,他把李天星扔进肥城大牢,给张树旺捎来话,让他拿钱来赎人。 “老爷,李天龙骗了你,你可不能放过他,不是他把俺骗到肥城俺的腿咋能折!九星也不能被关进大牢!哎呀,哎哟……”在张家大院里丁胜元有意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着,想引起张树旺的重视。 张树旺气得鼓鼓的,但没有表露出来,他围着丁胜元转了一圈,眼睛盯着他腰里的一个小布包:“这是啥?” “老爷,这是肥城张兆林赔给俺的几个小钱,让俺治腿用……”丁胜元哭丧着脸,“这几个钱根本不够,老爷……” “呃,先用着,不够再说。”张树旺冲抬他来的人摆摆手,“先送他回家,有啥事再说。” 丁胜元好不后悔,他万没想到张树旺能看见他身上的钱包,这无形中对他以后张嘴要钱治病打了折扣:“老爷,你再给俺拿几个钱,俺这病一半会儿也好不了,俺家老婆孩子也得吃饭……” 张树旺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慢条斯理地:“先回去吧,老爷心里有数。” 张树旺回到屋里躺在炕上抽大烟,他闹死心了,哑巴吃黄连般的苦没法倒出来,堂堂一个晚清秀才让家里的长工给当猴耍了,说出去怕外人笑话,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他在心里发着恨,要让李家的两个儿子,还有那个李庆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以解心头之恨,以解后顾之忧。在赎不赎李九星的事上他犯了难,肥城张嘴要二百块现大洋,这是狮子大开口,他知道对方是想找回面子。二百块大洋可以在黑市上买把手枪,而且在肥城已经损失了一把枪,里外里损失了几百块大洋,他心疼的要命。不拿钱又说不过去,以后张宅再有啥事谁还愿意勇往直前!他决定再拖拖,拖到对方和李天牛的家里都挺不住了再说。 他的大老婆银针从外面进来坐到炕边上剥着花生吃,眼睛不满在他身上漂来扫去。银针是张树旺的第三房太太,头两房因为难产都死了,她自然而然的成了长房、这个家的主事。她把吃剩的花生壳扔到张树旺脸上,嘴里数叨他:“黄土都埋大半截了还整天想着花哩虎哨的事,你行咋的?六十摸摸,七十说说,你都七十多了你能干啥?给你娶两房姨太太还不嫌够,你还惦记这个惦记那个,整回家一身骚!” 张树旺抬眼看看她:“你知道个屁!好汉占九妻,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俺还差的远呢,老子的目标是,活到老娶到老,钱花没拉倒,钱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俺留着干啥?留着等俺死了以后给你们养野男人?娘的,想的美!” 银针气得把手里的花生都扔到他脸上:“你就不要你那大粪脸吧!今晚俺让那两个狐狸精祸害你一宿,让你半个月起不了炕!!让你——”银针气得胸脯起伏着,找不到下面的话了。 张树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饭是饿了香……去吧,让俺静一会儿。” 银针临出屋气他一句:“你就等死吧,你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就等着人家来要你小命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树旺的心像揣了小兔子怦怦乱跳,许久安静不下来。他做贼心虚,做了恶事总怕鬼叫门,这些日子他连门也不敢出,有事外出也是让家丁前呼后拥,他心里明白只要赵老太的两个儿子没抓到,只要李庆贺还在外逃,他的小命就朝不保夕。 赵老太躺在一间无窗户的小黑屋里,不住地咳嗽着,她瘦得不成样子,神志处在恍惚中。她知道自个将不久人世了,最近两天她总能梦见故去的老伴,民间传言:活人见死人不死扒层皮!她想开了,死就死了吧,活着也是活受罪!她不在留恋什么,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天牛和慧子逃到哪儿去了?现在是否安全了?灾难发生的突然她还没来得及为他们操办婚事,就这么匆匆走了她有些心不甘。那天她听到了大黑狗的叫声,以为是天龙带着狗来看她,转念一想不可能,天龙不会傻到来自投罗网。大黑带着悲腔的吼叫一连响了几个晚上,她终于明白了缘由,又激动又担心,她怕大黑落入那些坏人的手里。大黑真诚的叫声就像一味安慰济安慰着她孤独恐惧的心,也让她一下子明白很多事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再能活的人也有死的那一天,人和动物和花草都无二样。她就想假如有一天她能活着回到家,一定给大黑烀一锅骨头让它吃个够,以感谢、表扬它始终不渝的情。再后来大黑的叫声消失了,她的心变得惶恐不安,大黑除非遇了难否则是不会轻易舍她而去…… 赵老太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黑暗世界,每天三顿饭,房门准时打开三次,光明也准时降临三次,其余的时间就是黑暗的。黑暗也给了她更多的思考时间,令她反思,儿子杀了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用自已的命抵那人的命应该,也值得。 门外响起说话声:“队长,进去看看吧,这老太太够呛了……” “够呛就扔出去喂狗。” “扔出去也得有你的指示啊,不然谁敢呐。” 屋门随着说话声打开了,一道亮光刺进赵老太的眼睛,她想把脸转过去身子却不听使唤,只得紧紧闭上眼睛。阳光在这间小黑屋里是稀奇的,随着阳光进屋的还有宝贵的新鲜空气,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赵老太贪婪的呼吸着,她想就是现在送她上路也要把肚子里装满好空气,到那个世界不受憋。 伙食长陪着孙子孝进了屋,一股刺鼻的臊臭味令孙子孝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手捂着鼻子走进来:“看把俺这屋造的!好好一个禁闭室成了娘的茅楼了!” 伙食长陪在旁边:“可不是咋的,这老太太在这屋里呆了二十多天了,屋里拉屋里尿可不就成了这样!” “她得了啥病?能死不?” “她整天整宿的咳嗽不像是好病,有可能是肺痨。” “真他娘的够一说,他家的人跟死了似的一个也不露面,老子不抓人熊两个钱也行不通,日他娘!也不能让胡排长白死了!” “你想啊,她儿子杀了咱的人,你就是借他两个胆他儿了也不敢朝前啊!也可能她的儿子都是窝囊废,根本不会管他娘的死活,就这么关着关到死也是白搭!让她死在这儿整得哪儿都是秽气。低俺看,放了她得了,你还留个好名,这老太太能挺到明儿都是多说的。” “好名能当钱花?好名有个屁用!操!”孙子孝骂骂咧咧退出屋。门随即关上黑暗又塞满小屋。 要么现在就死吧……赵老太屏住呼吸想就此结束生命,但很快就憋不住了,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起来。看来想死也不是容易的事!她想。 “找两个人天黑后把她扔后山去,别死在这儿臭了兵营!”孙子孝的声音。 伙食长:“是,俺这就安排。” “让二排长安排这事,俺今晚上有饭局你帮俺忙活这边的事。”孙子孝说。 “这……”伙食长语塞了。 赵老太安静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第128章 忠诚大黑狗绝食思主 天龙把大黑狗领到丈人家,怕它再跑用绳子拴了起来。大黑还是无精打采很少吃东西,一天天就趴在墙根下,对进家的任何人都不闻不看。开始以为它和丈人家肥壮的大狗一起吃食抢不上蹧,后来把食单独端给它,它还是用舌头舔舔了事,身子一天比一天瘦,眼看着瘦成了皮包骨,天龙难过得落下了泪。大黑的生死让天龙惦念,杳无音信的母亲更是让他寝食难安。在丈人家他饿不着冻不着,母亲却是生死未卜。还有天牛和刚进家门没几天的日本媳妇去了哪儿?都令他揪心痛苦。 大黑的忠诚也感动了天龙的丈人,他亲自去集上买回一个新鲜的猪肺子烀熟了喂给大黑:“大黑呀,天龙他娘用不了几天就回来了,你不吃不喝几天就饿死了,还能看见他娘吗?还能吃到她喂你的好东西吗?他娘让人捎来话了,让你吃东西,养足了精神好去接她……听见没?快点吃,这是新烀的肉,可香了,俺家的狗都捞不着吃,都给你吃……”他像对人一样和大黑唠着嗑。丈人家的大狗在一边眼馋的望着,嘴里流出长长的哈喇子,主人没有让它吃的意思它不敢靠前,嫉妒得不时低吼两声,意思在提醒着主人别理外不分,它才是这个家的卫士! 大黑终于睁开了眼睛,用鼻子闻闻,半天才懒洋洋地伸出舌头舔舔香喷喷的猪肺子,还是一口不吃。天龙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大黑再聪明也只是一条狗,对人的感情世界领会的有限,它执着的忠诚正使它走向另一个世界。 “爹,不行勒了吃肉吧,要不然再等两天它这副瘦骨架只够熬锅汤了……”天龙痛苦地说。将病狗老狗勒死吃肉是当地的习俗,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天龙也是这个心情,家里也是太穷了,再瘦的狗也能让全家解解馋。 丈人瞪他一眼:“你说啥?!”摸摸大黑的脖子“这么忠诚,这么仁义的狗你忍心吃它的肉!你他娘的良心真是喂狗了!” 天龙的脸被说红了:“哪,哪咋办?看着它等死?” 妮子过来要抱狗秀芬把她拉走,妮子哭着说:“俺不让大黑死!俺不让大黑死!” “不让它死,放心有姥爷在你家大黑死不了。”丈人哄着妮子,又瞪天龙一眼,“你还不如个孩子!心他娘的长哪儿去了?就看着它等死啊?!你没看见它刚才还舔了几口肺子,说明它还有吃的欲望,可能是饿得张不开嘴没劲吃了,走,走,你抱着它咱去郑郎中家,让郎中看看这狗还有救没?” 秀芬在一边不乐意的插话:“一个破狗呗,还还找郎中,真是有钱没地方扔了。” 丈人瞪女儿一眼:“说他娘的没用的!记住你善待啥都不白做,长这么大就没听见你说过像样的话!不会说话少说没人把你当哑巴了。”小声,“狗嘴吐不出象牙……”背着手先出院了。天龙赶紧抱着骨瘦如柴的大黑跟出去。 夜幕降临后关赵老太的小黑屋又打开了,两个兵进了小屋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要往外抬赵老太。伙食长走进来,一个兵和他打招呼:“饭头,刚才路过伙房闻着里边那么香!炒啥呢?有没有兄弟们的份?” “今儿真没有弟兄的份,是队长请镇上的几个乡绅。哪天想吃啥买过来,哥偷着给你们做不是一样,是吧,有哥在还能亏着你们嘴!”伙食长弯腰看看赵老太,问两个兵:“你们把人要抬哪儿去?” 一个兵回答:“俺们排长让俺俩把她扔到后山去!一抬才知道真他娘的死沉沉的!这一二里的山路还不把俺俩累个好歹。” 伙食长笑笑:“那样,别急,你俩把她抬出大院在前边街口等俺,俺帮你俩找个车,抬个死倒把自个累个半死不值的。” 另一个兵发着牢骚:“啥死倒啊?还喘气呢!他娘的,这破差事整俺们哥俩身上了,把这这还有气的人扔到后山去,这是啥事啊?这不是做损嘛!以后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被绝八辈祖宗!” “绝就绝呗,咱有啥法,咱要不去是违抗军令,有人要骂让他骂当官的吧。” 两个兵边说边把赵老太抬出了院。此时赵老太脑袋清醒心里明白,手耷拉地上被门槛儿磕一下还疼得要命,她的知觉还都正常。她就想,原来死这么简单,一会儿让人从山上往下一扔就断了气,如果真有那个世界,她可能马上就要见到老伴了。她在心里说:孩他爹,你在哪儿接俺?别让俺走丢了,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俺一定害怕…… 伙食长找来一辆牛车帮着把赵老太抬到车上,然后对两个兵说:“要不,给赶车的两个钱让他帮你们干这差事得了,何苦跟着去受累!” 一个兵:“俺们还是跟着去吧,回来也好有个交待。” 另一个兵:“跟着干啥去?非得看着把人扔下山,摔得脑浆迸裂回来做噩梦你才好受!”拍拍这个兵肩膀,“走吧,让饭头帮咱安排,咱俩借这个引子找个地方喝两盅,时间差不多了咱再回去,多好点事,走,俺请你。”拉着这他走了,回头冲伙食长,“饭头,你受累了,哪天俺请你喝一顿。” 伙食长冲他们摆摆手:“没事,受啥累,举手之劳。”等他们走远小声对赶车人说,“把她送到桃花岭,到了那儿找一个叫秦会生的人。”塞给赶车人两块银元,“路上慢点,小心点,有人要问就说送你母亲去看病。” ‘俺知道了。这钱……”赶车人嫌钱多了,“俺留一块吧。” “拿着吧,夜里走四十多里也不容量,万一路上有啥事也能应个急。到了桃花岭跟那边的人说一声,俺下手晚了点,对不起了。”目送着牛车一点点远去…… 大黑喂了药被丈人抱到炕头上,怕它冷还给它盖了床被子,大黑老老实实缩着头睡着了。丈人和天龙坐在炕桌上喝着酒,不时观察着大黑。丈人抓了几颗花生豆扔进嘴里,慢慢嚼着,说:“这狗要死了真是太白瞎了!狗比君子!你没听说满族人就不吃狗肉!为啥?听说是满族的先祖老罕王遇难时被忠诚的狗救了!在古时候狗救主人的事多了,俺一直就想养一条又聪明又忠诚的狗,嗐,就是碰不着。小鬼子那时候俺想要一条他们的狼青,后来发现那狗太生性急眼了连主人也敢咬,还不如咱这儿的笨狗,遇上一条忠烈的,那真是舍命救君子,玩命护主人哪!” 天龙喝口酒,想去抓花生豆,发现盘子里不多了又缩回手,咂咂嘴:“大黑能活过来感情好,俺娘回来见着它不知会多高兴……” “俺托人打听了,你娘在里面没遭着罪,都挺好的,你就让她在里面呆着吧,有人养着你怕个啥?等他们伺候够了就放她出来了,你放心,就这步棋,你爹要就错了算你爹长着狗眼睛!”丈人说着,抓起花生分给天龙几颗,“啧,吃着,不够让秀芬再炒点。” 秀芬接话:“用啥炒啊,家里哪点花生都炒没了,和你没出息的姑爷吃大葱就咸菜喝酒吧。” “哈哈,吃啥还不能喝酒!以前有个故事,说爷俩喝酒没菜,头上吊个咸虾仁,事先定好看一眼喝一口,儿子多看了一眼爹不干了,骂儿子:你就馋吧,一会儿咸死你!”丈人讲的故事把天牛和秀芬都被逗笑了。 大黑突然吭了一声,警觉的抬起头,瞪起烔烔有神的眼睛立着耳朵朝窗外叫,引得丈人家的大狗没命地叫起来。丈人惊了一下,冲天龙:“不好,有人来了!你,快从窗户跳到后院,藏到地瓜窖里,没人叫你别出来!”天龙吓得脸变了色,吭哧半天了没说出话来。丈人急了,“你快点,你以为开玩笑呢!”天龙不敢犹豫了,窜上炕从后窗户钻了出去。 秀芬吓得慌了手脚:“爹,谁来了……” 这时院门被踢得叮当乱响,丈人稳稳情绪,说:“可能是来抓天龙的,你们别搭腔俺说就行了。”出屋去开门…… 第129章 母亲死里逃生 天龙又遇险 赵老太躺在牛车上,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呼吸着山野中清新的空气,意识一点点在恢复,她问赶车人:“你,你这是要把俺往哪儿拉?”她刚才隐约听见那些人说要把她扔到后山,后山有多远?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不到?!她怕老伴等着急了。 “大娘,你醒了?咱现在是去桃花岭。”赶车人答。 赵老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问:“不是去后山吗?咋又去桃花岭了?”她的意识还在混沌中,自言自语对老伴说:“孩他爹你听到了,他们要把俺拉到桃花岭去,你去那儿等俺吧,你莫急,莫丢下俺不管啊……” 赶车人回头看看她:“大娘你说啥?对,他们让俺把你送到桃花岭,说那儿有人接你。” “有人接俺?”赵老太越听越糊涂,桃花岭一没亲戚二没熟人谁会接她?会不会是那些人耍的什么花招?她不再问了,怕说错了话害了儿子。 “你儿子是干八路的?你儿子在八路里干啥?你儿子叫啥名?”赶车人问。 赵老太在心里想:就你还想哄骗俺老太太?俺这么大岁数了啥不明白!不嫌累你就嘞嘞吧。她一句话也不回答。 赶车上觉得没趣住了嘴,一会儿不放心的回过头看看她:“大娘,你要是哪儿不舒就说话,嫌车颠簸俺就慢点。”赵老太闭上眼睛还是不说话。 牛打着响鼻缓缓向前走着,夜空中的星星不知藏到了何处,有零星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很多。赵老太觉得身上透心的凉,有寒风吹过冻得她骨节都疼。赶车人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大娘变天了,你老别冻着了。你得挺住,你要有个好歹的俺可就白忙活一夜了……” 赵老太想:看来这如狼似虎的保安队里也有好人…… 天龙藏进黑漆漆的地瓜窖里,听见院里大狗叫得疯狂,大黑嘶哑的叫声也掺杂在里面,心里慌慌的,可怕的的念头在脑海里不时闪过,一但上边的人发现了他,一阵乱枪就可能把他打成筛子……上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地窖盖被人掀开了,有人探进头朝里面看。天龙吓得将身子缩成一团,气也不敢喘了。 “俺都说过了,俺姑爷来到点个卯就走了,根本没站下,说是托人救他娘去了。”丈人的声音。 “老宋,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人都看见你姑爷就住在你家,要不上边能派俺们来吗?你别整没用的!你放心,让你姑爷跟俺们走一趟,到那儿问问话就回来了,有俺在保准没问题,毕竟咱哥们在一个锅里搅过马勺。”陌生人的声音,听口气好像和丈人很熟。天龙听着上面说话,眼睛不眨地盯着探进头的人,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探头的往地窖看的人终于缩回了身子:“头都控迷糊了,没有,里边啥也没有。” 听到这话天龙松了口气,悬起的心落了下来,身子也随之瘫软下来。 丈人在上边和保安队的人周旋着,显然他和领头的人挺熟,他拍着他的肩膀:“彪子,厉害了!领不少人啊!哈……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钱?有没有日本人那时候给的多?”丈人转移着视线,和对方套着近乎。 彪子用马鞭子捅捅帽子:“操,还是两吊半的钱,除了喝酒的没找女人的,除了找女人的就没喝酒的,瞎鸡巴混呗。要哪天八路给钱多老子就跟八路混去。” “哈……也是,这没女人的日子不好过啊,你看俺现在就是老哥一个,吃了上顿没人管下顿了。俺现在是岁数大了,要年轻几岁也跟你们扛枪吃粮去。”丈人说。 在屋里院里搜天龙的几个人跑过来向彪子报告,说没找到人。彪子环视一下院里,对丈人说:“你说孙子孝多能折腾人,也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你姑爷藏在你家,这不让俺们连夜来抓,这那鸡巴有人?奶奶的,深更半夜穷折腾人。”招呼院里的兵,“走,走,这是俺以前的好哥们,一起扛枪打过仗,别折腾他了,回去交差。” 几个人出院骑上马,丈人跟在后面客气的寒暄着:“彪子,哪天过来咱哥俩喝两盅,可是有年头没一块儿喝酒了。” 彪子说:“行啊,哪天俺过来,你备好酒吧。哎,老杨,见到你姑爷告诉他,让他去卢村接他娘,孙子孝答应把他娘放了,让他去接吧。” “好嘞,见到他俺一定把话传到,就是……这小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有日子没过来了。”丈人应付着,在心里画个大大的问号:黄鼠狼子给鸡拜年能安好心吗?! 这些人走后丈人皱着眉头回到屋,一声不吭坐在太师椅上点着了大烟袋抽。秀芬抱着妮子坐在炕上被吓白的脸还没恢复过来。“爹,他们走了?”她怯怯地问。 丈人抽口烟吐出来:“走了。娘的,这个冯三彪子顶他娘的不是东西,日本人那时候他就欺男霸女坏事没少做,这会儿摇身一变又成了保安团的人……”又抽一口烟,“天龙这是没被他抓到,抓走了没个好,要指望冯三彪子说说好话,手下留情,门都没有。他刚才说保安队让天龙去接他娘——” 秀芬眼睛亮了:“真的?那,让天龙明儿就去!” 丈人白女儿一眼:“这脑瓜子也不想个事!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大菩萨?有那好心还用深更半夜来抓人!错一步脑袋就没了!” “那,那,那咋办?”秀芬害怕了,把妮子吓得咧开嘴要哭。 “啧,妮子莫怕,有姥爷在他们甭想祸害你爹。”看看在炕上缩着头睡觉的大黑,“这狗是灵气,咱家那傻狗还不知咋个事,这狗早都叫上了……” 秀芬看着爹说:“俺去把天龙喊上来吧。” 丈人摆摆手:“莫急,莫急。”话音未落,院门又嘭嘭被砸响,大黑和院里的狗同时吼叫起来。秀芬的脸吓得顿时没了血色。妮子抱着娘哭出了声:“娘,俺害怕……” 第130章 丈人没有动身,振静地抽着烟袋,院里的狗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他这才不得不起身出屋:“谁他娘的打俺的狗了?!”他厉声问,“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怎么……”看到了站在院里的冯彪子,“哟,是你呀,俺说别人也没敢打俺狗的胆!咋又回来了?有事?” “你这狗真厉害,上来就咬,不踢它两脚它不知俺是你的朋友!哈……那啥,忘了个事。”冯三彪子介有其事地冲丈人:“下个月初七俺结婚,俺在卢村摆两桌,你可一定要去喝喜酒。”他说着话的时候,几个兵又冲进屋里去搜天龙。 “你娶啥地方的女人?这辈子你可没亏着,年年当新郎,哈哈,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丈人打着哈哈,“俺一定去,去看看你的新娘子。” 这些人又是一无所获的离开了。丈人把烟袋在院门上使劲敲敲,生气地:“娘的,你跟老子来这套……” 保安队是张树旺找来的,他想借刀斩草除根。他对孙子孝说如果不把两个李家的儿子除掉,有朝一日他们一定会来复仇,到时他们难以招架…… 丈人对秀芬说:“去叫天龙出来吧,这会儿安生了,这些日子他们都不会再来……” 雪越下越大,满山遍野银装素裹,宣示着隆冬的来到。天蒙蒙亮,牛车辗压着积雪驶进还在沉睡的桃花岭庄,牛车的进入引来全庄群狗的大吼小叫,打过鸣的公鸡也跟着凑上了热闹,一时间桃花岭庄异常喧闹。县大队的岗哨发现了牛车,问明情况后把他们放进村子…… 见到奄奄一息的母亲天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跪在牛车上大骂自己是不孝之子。 王政委边穿衣服边从院外走进来:“我刚听说李天牛的母亲被营救出来了,太好了!”过来看到天牛痛哭流涕,有些不高兴,“你这是干啥呢?啊,这么多人瞅着你不怕人笑话啊?男人有泪不轻弹,你到好,跟老牛似哭得哞哞的!快下来,我看你真是没心没肺了,这大冷的天把你娘晾在露天地!快点,把你娘抬屋去!” 天牛抹去眼泪跳下车和过来帮忙的人把母亲抬进屋。赵老太此时昏睡着,天牛叫不醒,其它人更叫不醒。郎中来到后给她简单做了检查,做出这样的解答:“她身上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了,加上年龄大了,身体恢复过来非常困难……” “你是说俺娘够呛了……”天牛脸急变了色,“俺,俺娘以前的身体壮着呢……” “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心里要有个准备……”郎中没有把话挑明,意思还是让天牛有个思想准备。 王政委将赵老太安排在一户白姓百姓家的西屋,破例允许天牛将慧子接来照顾母亲,他们一家三口在离家几十里外的桃花岭庄团聚了,这种团聚不见欢乐只有忧伤。赵老太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汤水都难以下咽。看着瘦得没了人形的母亲天牛又痛苦又自责,多年没在母亲身边尽孝,刚回来就给母亲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他无法原谅自己。 王政委开导他说:“这一切都是万恶的社会造成的!谁在为那些恶霸老财撑腰?是将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不打倒他们穷苦大众就永远不能翻身,永远没有人的尊严和自由,就永远要受他们压迫、剥削!这个阶级仇恨一定要牢记,这笔账早晚要跟他们清算……” 母亲总算活着回来了,而庆贺的父亲却被残忍的杀害,永远的离开了人世,庆贺至今下落不明,天牛咬着牙发誓要报仇,要血债血偿!天牛感激组织救出了母亲,感谢王政委对他的特殊照顾,发誓今生跟着共产党走,为劳苦大众奋斗终生。 这年的春节天牛和慧子过得焦躁不安,甚至连年夜饺子都吃不下。赵老太的身体每况日下,经常抽搐,无神的眼睛看人都散了。郎中说她时日不多了。慧子的眼泪流了一回又一回,天牛心疼如针扎,可谁也没有回天之术,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天天消瘦下来。 正月二十九的傍晚母亲突然昏厥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了。郎中来后为她摸摸脉,遗憾的摇着头:“不行了,准备后事吧……”天牛的眼泪哗地一下奔流出来,他不相信母亲就这样走了,他求郎中救救母亲。郎中无语,无奈的退出屋。生子劝天牛冷静 下来,把母亲的后事办好,让老人家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房东大娘把自已的装老衣服拿来给赵老太换上,一切准备完毕屋里院里都沉寂下来,大家默默的等待一息尚存的赵老太咽下最后一口气。 天牛这时想起应该想办法通知大哥天龙,他让慧子和战友们在这儿照看弥留之际的母亲,他要去大哥的丈人家报信,他想不管大哥和嫂子跑到了哪儿他的丈人一定知道。王政委拿出自已的手枪让他带着路上防身,他抹去伤心和感动的泪水出发了,夜半时分敲响了大哥岳父家的大门。院里的大狗发疯地叫起来,躲在一边的大黑窜出来摇着尾巴往门上扑,它认出了天牛。 此时屋里黑着灯,半天丈人才披着衣服出来,气呼呼地:“敲!敲!敲!还有完没完了!”他以为又是来抓天龙的那些人。 天牛赶紧说话:“大叔是俺,俺是李天牛,俺大哥在你这儿吧?” 丈人揉揉眼睛,怀疑地:“李天牛?是天龙的兄弟吗?是你一个人吗?” “啊,对,俺是李天龙的兄弟,是俺一个人。俺娘不行了,俺来给俺哥送个信。他在你这儿吧?” “哎呀,真的是你呀!谢天谢地,差点吓死俺了。”丈人把天牛迎进屋,把藏进箱子里的天龙叫出来,张罗着点灯炒菜,要和天牛喝两盅。天牛又把来意说了一遍,他才恍然大悟,“光顾高兴了,忘了这茬了。快,天龙穿好衣服跟你兄弟去吧。见不着你娘最后一面这辈子都后悔!” 天龙火急火燎的穿上衣服跟着天牛就往外走,丈人叫住他们:“哎,就你们俩去?你娘要走了做儿媳的哪有不到之理!”让秀芬穿上衣服跟着去。妮子哭着叫着要去看奶奶,丈人没让,丈人说深更半夜带着孩子不合适,他明天亲自把孩子送过去。 出了大门天牛又返回去朝丈人要了把镰刀,让天龙带上以防万一。和黑眉狼的战斗天牛还记忆犹新,真遇上啥野兽拿着镰刀就多一份胜数。出村后他们分开了,天牛要去庙里给舅舅送信,让天龙和秀芬他们先去桃花庄,嘱咐他们路上加小心。天牛离开后天龙觉得心里没底,跑回去把大黑带上这才和秀芬急急忙忙赶路。大黑可能知道要去见赵老太,高兴得上窜下跳不亦乐乎。 天龙说:“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秀芬说:“有啥不能过的!俺娘死的时候俺也和你一样难过,过些日子不就好了!谁没了天也塌不下来。” 天龙生气了:“难怪你爹骂你狗嘴吐不了象牙来!你说话就是臭,顶风臭十里!还没咱家大黑叫的好听!你要不信,咱娘真要不在了,大黑又得难过得要死,整不好又得绝食,你能吗?” 秀芬:“俺凭啥绝食?你是让俺向狗学啊?” “让你学狗?你真能学会就好了。快走吧,到了那儿你少说话……” “你,你,你说谁猪狗不如?”秀芬想跟他吵,他加快脚步不理她。 天牛赶到地藏寺时钟声正在敲响,有朗朗的颂经声从寺院传出,传出很远,在空中飘荡。大门口有两个小和尚认真的在打扫着积雪,呼出的热气在嘴边时隐时现。 天牛走过向他们施礼:“小师傅,俺来找一净师傅,他在庙里吗?” 一位光着头的小和尚说:“一净师傅外出云游了,没在庙里。” 天牛闻听心里咯噔一下,母亲最疼身为弟弟的秃子舅,母亲临终前见不到秃子舅会是她一生的憾事,他心急如焚,停了一下又问:“小师傅,一净师傅去了哪里?知道不?”他想自己去找。 光头小和尚说:“施主,一净大师云游四方,去了哪儿俺们不知道。” 天牛垂头丧气的转身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听得另一戴帽子的小和尚喊他:“施主请留步,你是找一净师傅吧?” 天牛回头:“是啊?他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光头小和尚不满地小声说这个小和尚:“师傅刚回来不让人打扰。” “你没看这位施主面带悲色,家里一定是遇到了啥难事……”戴帽子的小和尚和光头和尚商量,“让他进去见师傅吧?” 听到他们的谈话天牛精神振奋起来,快步来到两个小和尚面前:“小师傅没事,一净师傅是俺舅,是俺亲舅,你带俺去见他,俺娘快不行了,俺娘想见俺舅。”说到这儿他的眼圈红了,不是当着两个小孩面他会掉下眼泪。 “一净师傅在地藏殿,俺带你过去。”戴帽子和尚领着天牛进了庙门。 秃子舅在地藏殿里面对着庄严的地藏王菩萨像,闭目打着坐,香炉里三根粗香正冒着缕缕青烟,屋里香气扑鼻却是寒气逼人。秃子舅穿着单薄的衣服宛如一尊雕像,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小和尚轻轻推开门把天牛送进地藏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天牛放轻脚步来到秃子舅身后,大气不敢喘,怕惊动了静坐的舅舅。地藏殿里静的出奇,天牛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秃子舅四周一片死寂。舅舅身如磐石没有一点生机的样子令他害怕了,怕舅舅会和母亲一样。他轻轻拍一下舅舅后背,舅舅没有反应,他急了,刚想大声呼喊,舅舅开口说话了,声音轻得像蚊鸣:“莫急,莫急……” 天牛吓了一跳,继尔热泪盈眶,尤如饥饿人看到了食物,他有太多的话要向舅舅倾诉,他还希望舅舅的出现能把母亲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第131章 赵老太穿着土布做的装老衣服,静静地躺在厨房里的门板上,双目紧闭一副熟睡的样子,任凭天龙、秀芬的呼唤,痛哭、无动于衷。大黑围着赵老太一圈圈转着,不时发出悲鸣。 “娘,你睁眼看看,大黑来看你了,娘,俺是天龙,俺和秀芬就在你面前,你睁眼看看俺吧,娘你怎么了?你不能扔下俺们不管啊……”天龙跪在母亲面前泪如雨下。 大黑停在赵老太头前,伸出舌头舔她头发舔她的脸。有人制止,有人把制止的人拉到一边:“你没看这狗痛苦的样?让它送送老人吧……” 围观的战士和村里的百姓被大黑的举动深深感染着,有人发出感叹:“都说狗对主人忠,今儿个让俺开了眼界……” 郎中脸上堆积着愁云,把手伸到赵老太鼻子下感觉她的呼吸,好一会儿说:“这老人太顽强了!”他的话意是老人还有呼吸。 天龙心里又萌生新的希望,抓着母亲的手使劲摇晃:“娘,你睁眼看看,俺是天龙,俺和秀芬都在你跟前呢……” “俺来的还赶趟吧?门外传来天龙丈人沙哑的声音。 妮子从门外跑进来扑到赵老太身上边哭边叫:“奶,奶,你快起来,俺不让你死,你快起来……”孩子天真无邪且真诚的呼唤,催下了大人们的泪水…… 秃子舅睁开眼看看天牛,慢慢站起来,天牛要去扶被他推开,秃子舅说:“俺睡非睡,你醒非醒。” “舅,俺娘不太好……” “醒时观花花入梦,梦时撷花未留香,一梦彰显一世界,一花残败一秋容。”秃子舅痴人说梦般说着天牛听不懂的话。 “舅,你没事吧?”天牛又气又急又不敢发作,“俺是天牛!”他怕秃子舅睡迷糊了没认出他,“俺娘够呛了,你去看看她吧。” 秃子舅双眉皱起来:“哦……”伸开左手捻了几下,“庚寅月乙亥日,天合地合……”出屋站在院里看看天,“西南有云天不空,东北无云冲不动……”看看天牛,“你是说你娘病了?”他好像刚明白过来。 天牛生气了:“舅,你干啥呢?俺干啥来了?俺娘快咽气了,你不想去看看她?你们出家人不会六亲不认吧?!”他的眼睛湿了。 秃子舅笑了:“呵呵,大牛别生气,你娘病了你舅急着呢,你等着,俺去拿点东西跟你去看你娘……” 天牛赌气的先走了,门口的两个小和尚和他说话他也不理,秃子舅背着褡裢很快跟上来,一声不吭默默地跟天牛后面。路上的行人都纳闷:一个俗人,一个出家人,赌气囊揣的在干吗?!走出几里路了两人还是谁也不说话,天牛忍不住了,站下等落在后面几步之遥的舅舅。 “大牛,累了吧?”秃子舅道。 “不累。”他从秃子舅肩上拿过褡裢放在自已肩上,见秃子舅还穿着单薄的衣裳,放下褡裢脱下棉袄甩给他,“出门也不穿棉袄!” “你快穿上吧,俺多少年冬天里也不穿棉衣了。俺这还热呢,不信你看。”秃子舅用手抹了一下额头,手上正沾着汗水。天牛心里纳闷:他穿着棉袄还冻得受不了,秃子舅怎么就这么扛冻?! “大牛,冷热,饥渴,都是人为的感知。不知你注意没有,你看那些傻瓜,还有精神不好的人,不管冬天夏季衣不裹体、食不饱腹,却很少见他们生病,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生病的念头。俗话说相由心生,病也由心生。” 天牛心里有气,心想俺娘就快不行了,你跟俺唠叨这些没用的干啥!他没好声地道:“舅,出家人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吗?” “啥意思?”秃子舅笑了,“你是说你舅痦症了(傻了)?哪能呢,呵呵,生者居也,死者归也,心是啥?肺又是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知道是谁说的话不?这是弥勒佛来世间留下的话,真好啊!” “谁知道你说的是么?俺娘要是咽了气你见了会哭不?”天牛生气地回他。这会儿他觉得秃子舅真是修傻了,人间的情感丢的一干二净,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该来找他,他这样疯疯癫癫去了有啥用!他不说话了,快步走着,听着脚踏积雪声,看着白雪覆盖的路。 天牛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现在是去桃花岭,和去李家庄方向相反,可舅舅连问也没问就这么闷头跟他走,是他的脑袋出了问题还是早就知道?!还有这些事发生前的事在天牛心里一直是个迷。“舅,俺问你个事——”他放慢脚步和秃子舅走个并肩,看着他的脸,“俺家出了大事你知道不?” 秃子舅没有惊讶:“啥大事?不就你娘病了么,这还算大事。” “不是这事,俺是说上回那事。上回你来告诉俺有事去王官庄找俺表舅……你知道俺家要出事?你要知道为啥不先告诉俺?你看现在弄的,俺杀了人,俺娘让保安团抓走了,放回来就被折磨得快不行了,俺哥带着俺嫂跑回了娘家,俺和俺媳妇也不敢着家四处流浪,俺这一家子现在有家不能回,这是为啥?舅,你说这到底是为啥?”天牛说完眼睛不动的盯着秃子舅看,想从他脸上发现点什么。 “为啥?一切皆因果,一切皆因缘。呵呵,你舅也说不好,你舅又不是神仙,你舅就是个想修成佛的人,其码现在还是和你一样的凡夫肉胎。莫瞎想,多行善,纯想即飞,纯情即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太阳每天早晨升起来,你不让它升做得到吗?若是晚上升起来哪不是见鬼了!这是这个理,这是这个理……”秃子舅绕了半天也没说出原委。 天牛急了:“舅你别总弯弯绕,你跟俺说句实话,有些事你事先知道不?知道为啥不说?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在一边看热闹,这是出家人应该做的么?”他的话咄咄逼人,把秃子舅说得头低下去半天不抬起来。“舅,你是怕泄露天机还是怕啥?” 秃子舅用手摸摸鼻子,抬起头看天牛:“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有谁可能种下瓜却得了豆?人只知道有来春,所以留着来春谷。却不知有来世,所以不修来世福。拉肚子是病吗?当然是病,一是吃了坏的东西,二是体内积火太盛。那到底该怨哪一个?告诉你不吃坏的东西,有时是饥不择食,让你不要上火,又是身不由己。你说咋办?” 天牛听得晕头转向:“舅,俺问你俺的家事你又整出这么多没用的话,行了,俺不问行了吧。”他气得鼓鼓的,却不敢冲秃子舅发火。 “大牛啊,凡事都有个因,种善因得善果,做事千万莫鲁莽。俺那儿有几本易经的书,想看的话俺送给你,抽空去拿回来吧。” “易经是啥?不就是算命的东西嘛!俺又不算命俺要那东西干啥?”听了这话天牛心里更气了,“你不想说俺不问了还不行嘛!俺就不信当哑巴能死人!” “还是小时候那股犟劲,呵呵,你一直想问个为啥,让你看看易经你又不看……” “啥?看了易经就能明白为啥?!”天牛睁大了眼睛。 “易经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秦始皇焚书坑儒都没烧这书,你说东西是不是好东西……”秃子舅不看他,仰着看被风吹动的云朵…… 北城的天空飘着雪花,路上的行人无一不身沾白雪,远远看上去就像路边堆的雪人,只区别于这些人会动。 秋香头上围着一条大围巾,双手抱膀站在胡同口,不时和经过的男人打着招呼,她的脚冻得像猫咬一样,但她还在为找到一个半个光顾的客人坚持着。近来她的生意非常不好,房钱好几天都交不上了。房东扔下话:“我这儿不是救济院,没本事挣钱趁早滚犊子!” 生意不好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她除了遇到穷人就是遇到好人,最近她们跟前又多了几家半掩门,表面看着是茶馆酒楼,实际上啥都干,无形中抢了她们的生意。她们降低价钱,更努力、更不辞辛苦的去接客,还是有时连肚子也填不饱。有的姐妹卷起铺盖走人了,有的姐妹自嘲说最后挣的钱恐怕不够给自己看病的!饥饿秋香不怕,苦难对她已见多不怪,但她怕传染上性病,干这行的十女九病!想起惨死在红梦楼的姐妹们她不寒而栗。可在冰天雪地的北城她举目无亲,她无处可去…… 雪花满天飞舞,秋香头上身上落了一层雪,她的脚由麻变疼,疼得钻心,她实在受不了正要转身回去,突然迎面过来的一男一女印入她的眼帘,她为之一震,瞪大眼睛望去,认出那位身穿裘皮大衣的年轻女人是喜鹊!她大喜过望,顾不得脚疼跑着迎过去,嘴里叫道:“喜鹊!喜鹊!真是你呀!” 对面的女人愣了一下,沉下脸:“你谁呀?你认错人了!”声音带着十足的火药味。 “我是秋香!你认不出我了?”秋香伸手要拉她被她甩开,秋香一下子懵了,怀疑自己真认错了人。 “神经病!”这女人挎着男人有说有笑的走了,不理会傻愣在那里的秋香,走出很远了又回头看了秋香一眼。 秋香尴尬万分,从那女人的面相和走路姿态上看,她感觉没有认错人,却不明白喜鹊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 第132章 一净师傅的到来令大家费解,很多人认为天牛是在搞迷信活动,听天牛管和尚叫舅,他们才停止议论猜疑。 赵老太还是一息尚存双目紧闭,对外界没有任何时反应。一净师傅摸了赵老太的脉搏,从褡裢里拿出一粒小药丸用水和了给她服下去,让天牛天龙将母亲抬到屋里烧热的炕上,把赵老太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脸。大伙对把一个将死的人抬进屋又大惑不解了,但谁也不敢多言,默默地等待着奇迹出现。一个时辰过去了赵老太还是没有反应,头上却冒出许多汗珠。大伙惊讶骨瘦如柴的赵老太在哪儿储存的水份?!秃子舅让屋里人都离开,只留下天牛,关好门窗,他从褡裢里取出银针,在赵老太的百会穴、仁中、眉宇间都扎上几根银针。 一净师傅不停地鼓捣,母亲还是没有一丝见好的动向,天牛忧心忡忡地问:“舅,俺娘能好吗?” 一净师傅没作声,又拿出两根银针扎在赵老太咽喉两侧,一会儿的功夫,赵老太的喉咙滑动了一下,天牛看见了,高兴得说话都变了声:“俺娘动了,她嗓子动了,俺看见她动了,真的舅!”一净师傅不让他出声,他赶忙止住声。 两刻钟后一净师傅取下扎在赵老太身上的银针,又摸摸赵老太的脉搏,说:“应该没啥大碍了。” “你是说俺娘没事了?!”天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发现母亲有什么变化,秃子舅的话令他吃惊。 ‘她本来就没啥事。“一净师傅不以为然,“就你大惊小怪的。” “啥?啥?啥?你说俺大惊小怪?你刚才来到没看见俺娘是啥样?”天牛不想和舅争论,“你说俺娘没事?她啥时能好?”他要求证舅舅的口实。 “你娘这叫气滞,知道啥叫气滞不?就是身上的气不运动了,气滞则血滞,血滞则病滞,这算什么病?气一动一切都动了,病不就好了嘛!呵呵……”一净师傅笑着很轻松,他轻松的笑让天牛心里有了底,虽然母亲还在昏迷中,他相信一净师傅不会拿亲姐姐的性命开玩笑。 这夜,一屋子人都不敢合眼,大眼瞪小眼的观察着赵老太动静。一净师傅像无事一样盘腿在炕的另一头闭目打坐,对屋里的一切充耳不闻。秀芬上眼皮和下眼皮不住的打架,慧子两只眼睛熬得通红。天牛让她俩躺下睡一会儿,慧子不睡秀芬怕人说她不孝也不肯睡下。开始房东大娘还不时过来看看赵老太,后来看妮子困得睁不开眼了,就抱着妮子回西屋睡去了。下半夜天龙的岳父熬不住靠着墙睡着了,一会儿屋里响起他拉风匣般的呼噜声。 天牛困得睁不开眼了,跑到院里抽了根烟,被冷风一吹睡意淡了。再回到屋时慧子和秀芬也响起了鼾声,天龙揉着眼睛硬挺着,困得眼睛睁不开时就使劲掐自己的大腿里子,用疼痛驱赶睡意。一净师傅依然纹丝不动,脸上有庄严,有笑靥,还有看不透的东西。 天牛想和秃子舅聊聊,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让舅给他解答:“舅,俺还想问你,那天你是不是知道将要发生的事?你告诉俺不要紧,俺保证不和别人说。你怕么你不说?你怕泄露天机?你怕俺娘埋怨你?你是怕么你言语一声……”一净师傅没有反应。他伸手想捅一下他的肚子,犹豫了一下缩回来手,“俺早晚得找你问清楚了,俺哪天上庙上找你去,你不讲俺就赖着不走……” 房东大娘养的公鸡打鸣了,引来全村公鸡的附和,一声接一声,嘹亮的雄鸡高唱响彻在桃花岭庄寒冷的冬夜,也在告诉人们天就要亮了。 “这熊鸡叫这么大声干么?”天龙怕鸡叫影响了母亲。 “能叫醒了咱娘俺得谢谢这些熊(雄)鸡。”天牛说,探过身子看母亲,突然发现母亲的眼皮跳动了几下,他激动万分,嚷道,“哥,你看,你快看,咱娘的眼睛在动呢!” 天龙看到了,俯下身子小声喊:“娘,你醒醒!娘,你快醒啊……” 赵老太的眼皮无节奏的抽动着,天龙天牛目不转睛地盯着娘,怕眨眼间母亲出什么意外。赵老太的眼睛又不动了,天牛吓得正要叫,她慢慢睁开了眼睛,陌生的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大龙!大牛……俺这是在哪儿?” “娘,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天牛的眼中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娘……”他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天龙脸上也有大颗泪珠滑落:“娘……” 慧子秀芬被惊醒了一齐围过来,慧子握住赵老太的手,喜极而泣:“娘,你的醒了太好了……”秀芬因为没被赵老太注意到,不满的白了慧子一眼,慧子看到了装作没看见。 赵老太身子没动,转动着眼睛看着围上来的熟悉面孔:“你们这是做么呢?深更半夜的咋不睡觉?大龙,大牛,秀芬,慧子——”她一个个叫着他们的名字。她看到了背对着她打坐的一净师傅,“那是谁?是你秃子舅不?” “娘,是俺秃子舅,你先莫叫他,他打坐呢。你的病就是他给你治好的……”天牛向母亲倾诉着,这时再看秃子舅觉得他太伟大了,伟大得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让你舅舅在这儿坐一宿?!真是难为他了……”赵老太挣扎着想坐起来,“扶,扶俺坐起来。” “娘,你身子虚不能起来。”天牛按住母亲,重新给她盖好被子,“你躺着别动。” 赵老太舔舔干涩的嘴唇:“有水吗?俺想喝口水。” 天牛看看天龙又看看慧子,高兴得脱口而出:“娘能喝东西了!太好了……” 房东大娘推门进来,带进来的风险些把桌上的油灯刮灭,天龙跳下地用手遮挡住灯,好一会儿灯火才稳定下来。 “看俺毛手毛脚的,差点没把灯整灭了”大娘歉意地说。 “没事,灭了咱再点。大娘,你也一宿没睡呀?”天牛说。 “睡了一会儿,这不听到你娘说话了,俺高兴得也睡不着了。”大娘笑呵呵说,“你娘想喝东西就是病好的前兆,太好了,你们都别动,俺这就去烧火给你娘熬碗鸡蛋水喝。”看看端坐着的一净师傅,敬慕地双手合一朝他拜拜,“师傅真了不起!真是活菩萨啊!” 一净师傅眼不睁身不动,尤如庙里的雕像,让人肃然起敬。 一大清早,赵老太被和尚救活的消息传遍了桃花岭庄,很多百姓都赶来,涌进院子想一睹一净师傅的尊容,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来看赵老太的王政委见况赶紧离开,乡亲们不断的向他打听情况,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怕说错话宣传了封建迷信思想。 一净师傅出现时院里的百姓沸腾了,有人跪下给他磕头,有人为他施礼,他微笑着向大家鞠躬,向大家还礼。 “阿弥陀佛!佛菩萨转世呀!”有位大娘泪眼婆娑地说。 “千万别这样说。”一净师傅站在大家为他挤出的一块空地上,“俺不是佛菩萨转世,俺和你们一样都是凡人。你们要这样说就是折煞俺了。” “你要不是佛菩萨,咋能把一个死人救活了!”一位大爷说。 “这话说错了!那不是死人,是个病人,而且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俗话说的气滞心堵,不吃俺的药吃别人的药也能好,换句话说,就是俺不来她也能好,当然这要感谢大慈大悲的佛菩萨保佑……”一净师傅不厌其烦的向大家做着解释,直到大家陆续离开。 母亲的病奇迹般的好了,秃子舅口口声声说跟他的关系不大。天牛心里直画魂,如果秃子舅不来母亲的病真能好?他不敢想。 “你娘是吉人天相,就跟吃饭似的,饭肯定不是一口就吃饱的,你娘先前吃了一肚子土豆白菜,俺是那最后上来的胡萝卜,你娘吃一口就饱了,你说跟俺关系大吗?”秃子舅说,天牛听糊涂了。 第133章 这个冬天赵老太是在桃花岭庄度过的,桃花岭的父老乡亲接纳了倔强、大难不死的老太太,接纳了她日本的儿媳妇,还有让大家喜爱的大黑狗。很多老乡家做好吃的都会给赵老太和大黑送来一点,可见大黑在桃花岭庄的地位。 有大黑的陪伴,和慧子的精心照顾,赵老太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十几天后她奇迹般的能下地走路了,庄上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期间秃子舅来送过药,桃花庄因他的到来又热闹了一回,很多人拉他到家吃饭,他都一一谢绝了,他告诉大家: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头上三尺有神灵……听罢他的话有人点头,有人沉思,有人觉得莫明其妙。 天牛又把秃子舅送出很远,这回舅舅送了他几句话:你信与不信,佛就在眼前,不去不来;你信与不信,地狱就在脚下,恶满即去;你信与不信,极乐就在西天,善多自至。 天牛说:俺不听你这些,俺想知道你咋知道俺家要出事?”这是他心里未解开的谜团。 “呵呵,不是早说了,你舅不是神仙。”秃子舅从他手里接过褡裢:“回吧大牛,回去好好照看你娘……”头也不回走了。把天牛一个人撇在村头,低头想了许久秃子舅的话:你信与不信佛在眼前,不来不去……啥意思? 赵老太让慧子扶着送秃子舅到院门口,回屋时她撇开慧子自个走,竟然走得很平稳,慧子高兴地叫道:“娘的,你好了!娘的,你好了!” 赵老太笑:“娘的,娘的,俺听着这么别扭。呵呵,娘的,娘的,娘的就娘的吧,娘好了得好好感谢俺的好儿媳呀……” 那个雪天秋香见到的是喜鹊,喜鹊不敢认秋香是怕在她身边的丈夫知道她当过妓女。过后喜鹊单独来看秋香,在秋香的小屋里她们关着门说着悄悄话,说到救她逃跑的男人时喜鹊哭了,说那是个好男人,虽然穷却是真心的爱她,可惜他命太短了…… 帮喜鹊逃出红梦楼的男人叫罗大力,是个掏粪工,正是这个工作让他熟悉了红梦楼的环境,喜鹊才成为红梦楼成功逃脱的第一人。罗大力把喜鹊救出后,两人跑到距北城二百多公里的林场,罗大力在山上伐木,喜鹊在家料理家务,两人过起了清贫却是惬意的生活。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后罗大力被自已伐倒的大树砸死了,喜鹊又成了林场一个工头的媳妇,后来工头赌钱把她输给了现在的男人,一位穿梭于各大林场收购毛皮的皮货商,再后来喜鹊就随皮货商在北城定居下来。 “真羡慕你,有了自已的家,有了爱你的男人!你现在做皮毛生意,我在做皮肉生意,都是生意却是天壤之别……”秋香不无痛楚的说着俏皮话。 “香姐,你放心,等有合适的男人我一定想办法介绍给你,但你一定记住不能提我以前的事,要提了我就完蛋了……”喜鹊走时又再三嘱咐秋香。 “放心吧,我跟谁说去?净说没用的!谁认识我?我认识谁……”秋香回她。 春天来了很快又过去,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满天就飘起了雪花,宣示着46年的冬天来临了。这时有消息传来:国共第二次合作彻底破裂,将介石要打内战!解放区的百姓还在惶恐中,国民党在山东驻军和地主还乡团已蠢蠢运动,另有国民党几十万大军正向解放区扑来,形势非常严峻。 这天傍晚县大队接到上级指示:为了掩护八路军主力部队跳出敌人包围圈,蒙县大队和邻县大队前往驿马山配合八路军独立团阻击国民党整编45旅的两个团24小时。命令县大队在午夜前必须赶到。 “同志们,国民党反动派不顾人民死活,公然挑起内战,现在正向我解放区扑来,我们怎么办?!”王政委做着战前动员,“为了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得以解放,为了推翻压在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为了打倒蒋家王朝,我们愿以我们的一腔热血,报孝我们的党,和支持我们的劳苦大众!我们坚决、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这次阻击任务……” 怒火中烧的县大队一百多名战士,在王政委的带领下连夜急行军七十多里山路,提前一个小时赶到驿马山,受到独立团鲁团长的表扬。战士们累坏了,很多战士倒头便睡着了。 驿马山高五百多米,左边邻近张庄镇,右边是一条湍急的沙河,地处交通要道,是敌人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堪比三国时马秫失守的街亭。敌人从山前来,山后是树林密布的丘陵地带。独立团守正面阵地,县大队和邻县大队的任务是守住沙河,防止敌人涉水渡河。一些战士知道明天将有一场恶仗,都在抓紧休息,天牛却没有睡意,瞪大眼睛观察着山下的动静,他甚至埋怨敌人来的太慢,恨不得马上就和敌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消灭完这里的敌人立马赶回李家庄找张树旺算账。 黎明时分山下响起了枪声,是二连的战士和敌人的先头部队交上了火。很快枪声大作,驿马山的天空被枪炮打红了。从黎明到午后敌人冲锋不下二十次,都被英勇的独立团和县大队打退了,山坡上敌人扔下无数的尸体,山上八路军的伤亡也很惨重,弹药严重不足。如果敌人再连续几次冲锋,独立团的阵地就可能失守!怎么办?如果驿马山失守正在撤退的主力部队就会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独立团鲁团长果断下达命令:部队收缩,将半山腰薄弱阵地让给敌人。山腰阵地的战士刚撤到两翼,敌人的一个加强排尾随而至,占领了阵地,敌人以为独立团溃败了,高兴得忘乎所以,冲山上喊话,让八路官兵放下武器…… 趁敌人还未来得及巩固阵地,鲁团长命令退守两翼的二连、一连打反冲锋,五连六连阻截增援的敌人,没用上半个小时敌人的一个加强排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夺回了阵地并用缴获的弹药武装了自已。吃了亏的敌人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夜幕降临也没发起过大规模冲锋。 这时,独立团接到八路军总部的急电,电告敌人36旅5团、9团正从莱芜向驿马山靠拢,意欲一口吃掉独立团,命令独立团阻击任务在拂晓前结束,在敌人的包围圈没有形成前撤出阵地。敌人把独立团当成了八路军的主力部队,特将几个精锐团都调来围剿。 又要阻击敌人又要突出重围,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任务,一但被敌人包了饺子后果不堪设想!独立团马上召开紧急会议…… 王政委从团部回来,把天牛和生子叫来,让他们带几个战士趁夜色去山下打扫战场,把敌人丢下的枪支弹药抢回来,以弥补山上弹药的不足。这是个危险艰巨的任务,他们所去的地方都在敌方的射程之内。王政委问李天牛怕不?天牛大咧咧拍拍胸脯嚷道:“怕死俺就不来当这个兵!” “好样的!不管你、你们怕不怕,都得给我平安回来才算完成任务,听到没有?!”王政委一脸严肃。 天牛和几个战士异口同声回答:“听到了!” 李天牛和生子各带几个战士出发了,所谓的出发就是向山下偷偷爬去。横倒竖卧的尸体遍布驿马山,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们朝阴面山坡爬去,这里硝烟未散夜色正浓,他们看不到敌人,敌人也看不到他们,为打扫战场带来的便利条件。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敌人的冷枪不时在耳边响起,子弹像荧火虫般四处乱飞。 天牛和他的战斗小组放轻动作小心的接近敌人的死尸,解下他们的弹药,再越过一具具尸体寻找下一个目标。时间不长几个战士都收获颇丰,他们开始往回爬。 一颗信号弹划破天空,把天牛所在的山坡照得亮如白昼。天牛发现有一具死尸倒在附近的一处凹地里,手里握着一支卡宾枪,这支卡宾枪在信号弹的照耀下泛着诱人的蓝光。天牛心动了,脱离了往回爬的队伍,独自爬向那具死尸。又一颗信号弹破灭后,天牛爬到了凹地伸手刚要抓枪,那支枪突然抬了起来,枪口对准他,随之响起一个声音:“别动,动一动要你的命!”这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把天牛吓傻了…… 第134章 黑洞洞的枪口在暗夜里格外瘆人,枪口后是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枪口在抖动着,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你,你把俺背下山去,快,不然俺、俺一枪打死你……”这是敌人的一个伤兵,听口音是山东人,听口气他伤的不轻,已经有气无力了。 天牛心里叫道:不好!却一动不敢动,怕这支哆嗦的枪口里射出子弹。“兄弟,你别开枪,有话咱好说,有话好说……”他说着话,脑袋里飞速想着对策,“兄弟,听口音你也是山东人,你家是哪儿的?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俺先帮你包包伤口吧。”他往前挪了一下身子。 “别动!再动一枪打死你!”伤兵厉声喊道,而后喘息起来。 天牛停了一下,说,“兄弟,俺是山东蒙阴县人,咱俩都是山东人,你说咱俩干嘛非得你死俺活呀!” “少废话,快背着俺下山。”伤兵晃动着枪命令他。 “背着你下山道行,可你得让俺靠前啊,不靠前俺咋背你?” “李天牛!你在哪里?你快回来!王政委命令你马上回来!”山上传来喊话声,是县大队的人在召唤李天牛。 李天牛不敢应声,轻声和对方说话:“兄弟,你把枪收起来,俺过去了,你收好枪别走了火……”伤兵的枪还在对着他,他动了一下身子又缩回来,“你看你,到是让俺背不让俺背呀?”伤兵犹豫着收回枪,将身子转过去等待李天牛来背。天牛一点点靠近他,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枪管,另一手扼住他的喉咙,伤兵在挣扎中勾动了枪板机,‘叭!叭!叭!’三颗子弹冲上夜空,很快山下枪声大作,所有的子弹都朝这块凹地射来,溅起的尘土让两个人透不过气来。 伤兵无力反抗了,他向天牛告饶:“咱都是山东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干么要置俺于死地……” “你这嗑唠的?是你不依不饶俺呀……”面对着喘气都费劲的伤兵,天牛心软了,实在下不去手掐死他,他松开手“这样吧,你别吱声,等这阵枪打完了,俺背着你上俺们那儿去,让卫生员给你包扎伤口。” “要么你掐死俺,要么你别管俺,别把俺背到你们阵地,俺不想当俘虏,俺家还有老母亲没人管……俺家在长青县……”伤兵昏过去了。 这人的胸前还在往外流着血伤势很重,扔下他必死无疑,见死不救天牛于心不忍,背他回去人家又求过他,天牛犯难了,思想斗争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背这个人回阵地。从凹地到阵地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全是陡峭的坡路,一个人上去都费劲,背着一个伤兵更是无比艰难。天牛把搜来的枪挎在脖子上,将这个伤兵背起向山上艰难爬去,山下不时打来冷枪,子弹飞溅在他的四周。这时候他的脑袋里是空白的,只有一个念头:子弹别来找他的麻烦! 山上战士发现了天牛:“哪一位?站住,再动开枪了!” “别开枪!是俺,俺是县大队的李天牛……”天牛站下不敢动了,山上跑下来两个战士对他验明正身后把他接回山上。 王政委正在为李天牛的生死不明着急,见他背着一个人回来了,又喜又气:“你跑哪儿去了?所有的人都回来了就你一个人没了影,以为你让敌人俘虏了!咋的,又犯无组织无纪律的老毛病了!?” 天牛擦着头上的汗,嘿嘿傻笑:“哪能呢!俺去捡这支枪去了。”从脖子上摘下卡宾枪,“你看,多好啊,不捡回来可惜了啦。” 卫生员看了天牛背回来的伤兵,不满地:“干么背回个死人!?” 天牛一愣:“死人?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咋,一转眼就死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愧对了这个伤兵,早知这样背他回来干么!冒着生命危险,还累得要死。 “行了,回自已阵地去吧,记住你的事没算完,等完成这次任务再找你算账!”王政委说。 “别了,别,俺下回再不这样了行不?要不,”天牛拿着卡宾枪恋恋不舍地,“要不这支枪给你……” 王政委白他一眼,脸上有了笑模样:“你用吧,这是你用脑袋换来的枪,好好保管,多杀几个敌人,给你记功!” “好嘞,你就瞧好吧……” 敌人不再进攻,信号弹不停的在山头阵地上空闪亮,敌人在窥探山上的情况。鲁团长为了不让敌人养精蓄锐,下半夜安排了两次佯攻,把敌人搅得疲惫不堪。 黎明前侦察兵回来报告,敌36旅5团离驿马山还有三公里的路程。鲁团长下达命令:全团悄悄撤出阵地,退到敌5团途经的后山树林中。这是一步险棋,一但被敌人发现前后夹击,独立团就可能全军覆没!但在前有阻截后有追兵的严峻形势下,这是唯一一步可走的棋,可谓险中求胜。 部队按着部属有条不紊的撤离着,县大队和一连殿后掩护。所有的部队撤出后,他们悄无声息地从阵地撤出,这时一股敌人从左翼摸了上来,这个时候让敌人摸清情况独立团就会被动挨打,再想撤出阵地就会变成不可能。冲上来的敌人疯狂的朝撤退的战士开着枪,殿后的战士完全暴露在敌人枪口之下,后面的战士成片的倒下……有的战士被这个场面吓坏了,拚着命的往山下跑,局面眼看着要失控。 李天牛眼睛红了,端着枪迎着着敌人冲上去,边跑边喊:“同志们,冲啊!冲啊!” 他的举动给一时发懵的战士们提了醒,打了兴奋剂,战士们尤如听到了命令,回转头向敌人冲去,‘冲啊!杀啊!’声响彻在云霄,敌人很快被击退了。 一连和县大队利用敌人还摸不清他们真实意图的时机,跑步下山撤到后山树林中。他们刚隐蔽好,敌5团在他们眼皮底下向驿马山开去。 独立团撤出阵地敌人进入阵地,敌人还在纳闷独立团去了哪里,敌5团开始疯狂的攻山了,两伙敌人交上了火,山前山后打开了花,炮弹手榴弹在驿马山顶呯嘭做响,烧红了驿马山上的夜空…… 第135章 天牛壮烈慧子痛不欲生 独立团在转移时,和敌人来增援的36旅9团遭遇了,独立团刚刚经过的一天一夜的血战,战士们已疲惫不堪,再加上严重减员,这一仗打的非常惨烈,很多战士牺牲在突围途中。 天亮后攻打驿马山的两股敌人醒过味来,停止了交火,气急败坏的掉转头来追赶独立团,形成严重的敌众我寡局面。天公又不作美,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落到地下变成了雨,给敌我双方都带来很大麻烦。时不我待,一但敌人把包围圈合成,敌四个团吃掉一个独立团会轻而易举。鲁团长下达命令:化整为零,以连排为单位突围。 一声令下,部队开始突围,独立团二连做先头部队向敌人冲杀过去,势如猛虎下山,把敌9团刚建起的阵地撕开一条口子,后面的战士势如破竹,哗地冲过敌人第一道防线,却止步在敌第二道防线前。 敌第二道防线建在一个不太高的山丘上,敌人几挺轻重机枪组成了火力网,封锁住独立团突围的必经之路,冲在前面的战士倒在血泊中,后面的战士蜷缩在地上不敢抬头。 鲁团长急红了眼,吼道:“一排长,带几个人打掉这个机枪阵地!”鲁团长看出,敌人这一个阵地就可能把全团都困在这儿,一但敌人合拢上来展开攻势,独立团回天乏术,“不惜一代价也要拿下这个阵地!!”鲁团长下了死命令。 一排长带几个战士跑跑停停向敌人阵地冲去,敌人发现了他们,一阵机枪狂扫这几个战士全牺牲了…… 看着倒下再也不可能站起来的战士,李天牛义愤填膺,从身边同志身上拽下两颗手榴弹住腰上一塞,拎着卡宾枪冲向敌阵地,他跑的飞快,机灵的借助岩石、树木做着掩护,敌人发现他时他离敌阵地只剩下一百多米,敌人的机枪哒哒响了,天牛一头栽倒在地,身体在泥泞的山坡上向下滑去…… 一直盯着李天牛的王政委心咚地停下不动了,他为失去这样一个勇敢的好战士痛心疾首。 见自己的表兄死在敌人枪口下,生子气得大叫起来:“日你娘的老子和你们拚了!”他跳起来要往上冲,王政委拦住他:“去送死啊?不怕死不是这么表现的!有胆还要有谋,看准时机再冲……” 独立团又一支敢死队冲了上去,王政委命令生子带领几个战士前去做后援。这时王政委发现李天牛动了,正在向敌阵地一点点爬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暗为李天牛捏了一大把汗。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冲上来的独立团敢死队上,忽视了天牛的存在,他们也没想到倒下的人还能爬起来。 李天牛刚才没有受伤,是脚下一滑摔倒了,他借此装死来迷惑敌人。他向前爬了十几米趁没被敌人发现,猛然跃起朝敌人阵地冲去,边跑边把拉开弦的两个手榴弹奋力扔向敌人阵地。手榴弹出手,他也被敌人发现了,机关枪掉转枪口朝他扫射过来,他觉得头上被重重一击,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他扔出去的手榴弹接连在敌阵地上炸响,机关枪哑了,生子和几个战士跟着八路军敢死队利用这个间隙冲了上去,一番生死搏斗,对独立团构成致命威胁的机枪阵地被打掉了,独立团活下来的四百多战士,和县大队的几十名战士都得已冲出敌人的封锁…… 大的战斗总是和雨雪分不开,也可能枪炮声起到了人工降雨的作用。驿马山的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七八个小时,把敌人的机械化装备全捂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无形中帮了独立团的大忙。敌指挥官为四个团没有困住、没全歼八路军的一个团气得暴跳如雷。他们上报的战报却是另一番说词:经过一夜激战,消灭共军主力两千余人……这个数字应该是全歼了两个独立团。 李天牛苏醒过来时雪还在下着,他是被冻醒的,也是疼醒的。他身上埋了厚厚一层雪,身边除了几具尸体空无一物,四周静得出奇,可以猜出敌人撤退了。天牛想动动身子,可身上一点劲也没有,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周身疼的厉害。他努力回想着发生的一切,大脑定格在敌机枪扫射他的那一幕。他知道自已受伤了却不知伤在哪儿,他慢慢把手移动到身上,触到了湿乎乎硬邦邦的棉衣。被血水浸湿的棉衣结冰了,冰冷的棉衣贴在身上尤如针扎。这时他感觉到伤口在左肋上,因为那里疼的钻心;还有一处伤口在头部,有雪花落入就像钻进了八爪虫……他非常遗憾没被机枪打死,留着一口气还要受生与死的痛苦折磨。这里远离村庄,没有人迹,突出重围的战士们救不了他,敌人不可能救他,而且敌人已经没了踪迹,奄奄一息的他只能默默等死……绝望袭来后,他眼中有热呼呼的泪水涌出,他想起母亲,想起慧子,想起家中的所有亲人。他觉得对不起母亲和慧子,对母亲没有尽孝,对慧子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自已死后又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在绝望和胡思乱想中他又昏睡了过去。 一对父子赶着驴车经过这里,儿子想在战场上捡点洋捞,让父亲看车他朝山丘跑来。他上来挨个摸摸死尸的衣兜,一无所获,因为国民党的军队打扫过战场,这些牺牲的八路军战士都被搜过身,敌人想从他们身上得到文件,或者捞几块银元,可惜八路军战士个个一贫如洗,让搜他们身的国民党士兵骂个不停:“奶奶的,一群穷鬼!” 儿子最后来到天牛的跟前,突然发现天牛的一根手指在抽动,他伏下身听听天牛还有呼吸,朝父亲喊:“爹,这个人还喘气呢……” 生子没敢把天牛牺牲的消息告诉赵老太,他和慧子在院外说的这件事,特意嘱咐慧子对赵老太要保密,赵老太病刚好经不住打击。 慧子潸然泪下,眼前发黑几次都差点瘫倒地上,生子扶住她,劝她一定要坚强起来,说天牛非常勇敢,他是为广大的劳苦大众牺牲的,死的光荣!慧子听不懂光荣的意思,总之她认为不是好事,如果光荣是好事生子为什么不去光荣!?她的心碎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都化为乌有。天牛死了,她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她为谁活?为什么活?她痛苦到了极点,脑袋乱成一团麻。她的眼睛哭红了,眼泪还在不断的涌出,她不敢直接回屋怕赵老太看出她流过泪,独自来到村头的小溪边,看着没有被完全冰冻的溪水潺潺流淌……她在小溪边站了很久,直到被冷风吹得打起哆嗦,才蹲下身子用溪水洗洗脸,理理零乱的头发往回走。她想好了被赵老太看出流泪要说的话:娘,我迷眼了;娘,我是被风吹的流泪…… 第136章 大难不死天牛重获新生 “慧子你哭么?为么哭?想家了?”赵老太看着慧子哭红的眼睛发问,好在她的思绪停在慧子想家的环节中,没往别处想。 慧子勉强笑笑,躲开赵老太的视线:“我的迷眼了,让风吹迷了眼……” 赵老太走过来,扳过她脸:“让娘看看啥东西迷了眼?”翻开她眼皮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啥也没有。”又看看她,“你是想家了吧?跟娘说实话是不是想家了?” 这句话问到了慧子的疼处,她伏在赵老太怀里痛哭起来,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似乎想把埋在心里的所有苦衷都哭诉出来,可她一句话也不敢说,表现的痛苦只是停留在想家的层面上。 “是啊……”赵老太抚摸着她的头发,红着眼圈道,“你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呆着,不想家才怪。换做谁也不能不想家……嗐,慢慢就好了,你就想哪里黄土不埋人?在哪里过好了都是一辈子。等过些日子消停了,咱回咱家去呆着就好喽……”赵老太也想家了,想念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李家庄。俗话说穷死有个家,老死有个妈,故土难离,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亲切的,而它乡却是住得越久越心烦意乱。慧子的哭勾起了她的思乡情,她沉寂下来,思绪飞回了久别的家里,她惦记家里的房门关好没有?大雪天屋里是不是进去雪了…… 赵老太的沉默不语给慧子提了醒,她抬起头看赵老太:“娘,你怎么的了?娘,你怎么的了,你说话呀!” 赵老太看看她,疼爱的摸摸她的脸蛋:“没事,娘没事,娘在想咱那破家现在是啥样?不会成狗窝了吧!”她笑,“呵呵,哪天抽空回去看看。” 慧子摇摇头让自已清醒些,理一下头发:“娘,俺去烧火做饭吧……” “走,娘跟你一起去……” 天牛牺牲的噩耗慧子必须埋在心底,她怕噩耗将赵老太击倒,她便失去在中国的唯一亲人……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又想到自己死了赵老太谁来照顾?那个世界的李天牛一定会落埋怨。她要活着,起码暂时要活下去,下一步她还没想好怎么办。她在心里喊道:老天为什么我的命这样苦!给了两个爱我的男人你又都让他们远离了我,为什么…… 慧子慢慢拉着风匣,呆呆的望着炉火出神,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赵老太瞥到了,若有所思…… 天牛昏睡了两天两夜,一觉睡来是阳光明媚的上午,耀眼的光芒刺得他眼不开眼睛。他在想这是在哪儿?是地狱吗?早听说过地狱无光,这里是秃子舅常说的极乐世界?秃子舅说过只有大善人、修行人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他没修行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的?!他迷惑不解…… “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是个女人的声音,是山东口音。 天牛纳闷天上的仙女为什么也说山东话?!这一刻他又想到母亲,想到慧子,如果她们能来这个世界该有多好!一家人在极乐世界团聚……他慢慢睁开眼睛,乌黑破旧的屋顶映入他的眼帘,极乐世界是这个样?怎么和老家的屋顶有些相似!他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两男一女,思路一点点清晰起来…… “大哥,你是八路吗?哪部份的?”叫大年的儿子和他说话。 “俺是蒙……县大队的……俺这是在哪儿?”天牛断断续续地说。 “这里是邱庄,俺和俺儿子去辛庄集路上遇见了你,看你还有口气就把你拉了回来。”父亲说,“你在俺家睡了两天了,以为你够呛……没想到又,又缓过来了。” 天牛的额头上被机枪子弹穿出一溜沟,好在是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严重的伤在左肋上,左肋骨被打折两根,伤口至今还在浸出血水,每抻动一下他都会疼出一身大汗。 父亲说:“俺让俺庄的郎中给你看了,说你这伤他治不了,咋办,不是俺嫌你,你身上的伤现在还在出血,再这样下去还是够呛!” “你去,你去,去……”天牛想让他们去桃花庄找他娘,话没说出来又昏了过去。 父亲抓耳挠腮在屋里不停地转着圈,眼看着这个人在流血,在昏睡,在等死,他一筹莫展。他的女儿站在旁边小声对他说:“爹,不行把他送教堂去吧。” “教堂?!”父亲惊讶,“教堂能收他?万一道上撞见国民党兵咱全家都得跟着倒霉……” 女儿说:“俺和咱庄的春妮去过教堂,她哥的烂腿病就是教堂给治好的,他们那里有大夫,会打针,那里的人可好了!” “教堂离着好几十里路……撞见坏人就毁了……”父亲在担忧。 儿子说:“咱把他放驴车上,上边放些麦秸外人看不出来,咱救人救到底吧。” “不是不想救,不想救就不整回家来了,就是,就是,万一路上遇见那些狗日的怎么办?教堂要不收他呢?”父亲考虑的很多,他是怕给家里带来麻烦。从邱庄到张庄镇的圣母教堂有三十多里路,路上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一但遇上还乡团的人,他们一家子都会受到连累,都可能遭殃,“嗨,让俺想想……”父亲还是犹豫不决。 天黑后父子俩套好驴车,把天牛抬到车上盖好被子,上面堆上麦秸上路了,拉车的小毛驴很纤瘦,拉着壮硕的天牛有些吃力,父子俩只能跟着驴车在地上走。 父亲说:“咱俩就这么跟着走外人看了也会起疑心,有车不坐,娘的,这不是一对傻爷们嘛!” “爹,等遇见人了咱就上车上坐着,外人不就看不出来了。” “娘的,你真是榆木脑袋,咱俩上了车驴能拉得动吗?你以为它是千里驹哪!” 儿子一吐舌头,挠挠脑门:“没想到……”停了一下他又想出一个主意,笑呵呵对爹说,“爹,真要遇见人,俺就装着在道边拉屎,谁不嫌臭啊,肯定没人过来看。” 父亲看看他,用当鞭子的绳子抽一下毛驴,没作声。 今夜是个半阴天,时而月驱云,时而云遮月,西北风在两山的夹道间打着旋,吹在脸上像刀子割肉,是一种难言的苦痛。父子俩赶着驴车艰难的走着,嫌驴慢了就抽一鞭子,驴快了又得紧拉缰绳。儿子说真他娘的遭罪。父亲说八路为穷人打天下脑袋都不要了,咱吃这点苦算个啥。儿子说是啊,不是这样俺才不会深更半夜遭这个罪呢。走了一会儿父亲让毛驴停下,掀开车上的草看看还在昏迷中的天牛,啧啧嘴,说出让他自己也心惊胆战的话:“他别死了啊,半夜三更能吓死个人!他要死了这冰天雪地的都没地方埋他。” 儿子过来用手在天牛鼻子前试试:“没死,还有气哪……” 父亲为天牛盖好被子:“没死就好,咱快走吧。”看看天,“要下雪呢,下了雪道就难走喽。”用草把车伪装好,重新上路。 毛驴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压着路上的积雪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咯吱,咯吱…… “站住!”突然从沟壑里窜出几个持枪的的男人,冲上来围住毛驴车,把这爷俩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第137章 莫名其妙 天牛再见舅舅 冲过来的是刚从江南转移至鲁南的陈毅的新四军部队,今夜他们在这里(界河)伏击敌新编第五军于怀安的部队。这支部队抗战时投降过日本人,后又被将介石收编,新四军已设好伏击圈,准备一举全歼五军。 新四军一位指挥员问明情况后,说:“战斗马上就要打响,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出动了,放你们过去,战事一起好几十里地,子弹不长眼睛……” “长官,车上这个人也是八路,俺们是好心送他去教堂治病,俺们都不怕死你怕个啥?”父亲说。 “不怕死也不能白白送死!你的脑袋不是爹妈给的!放你过去就是送死!你要暴露了目标影响的可是天大事!”指挥员生气了,“掉头回去。” “回去他就是一死啊!俺庄的牛郎中说了,不上医院他没个救啊。”父亲执拗起来。 指挥员皱起眉头想了下:“蒙县地藏寺有位出家师傅叫一净,地藏寺离这儿不太远吧?” 父亲说:“不太远也有三四十里路!” “你们去那里吧,一净师傅是我朋友,他的医术很高明,你们先送他过去,不行的话,等这里打完仗了你们再送他上教堂。”指挥官拿出钢笔摸黑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交给父亲,“出家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快去吧。” 父亲无计可施了,拿着指挥员的纸条掉头往回走。儿子说:“庙里能治病?俺还头回听说。” “庙里咋不能治病!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得了气鼓,就是到庙里跪香跪好的。走吧,不去那里去哪里?看看咱这个人救的,还他娘的沾身上了。” 父子俩走出四五里路界河那边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回头看看整个天都打红了。父亲说:咱快着点吧,别哪颗子弹打偏了捎上咱俩。”抽驴两鞭子让驴跑起来,他们跟着跑。路出十多里了杀声、枪炮声还响在耳边,可见战斗之激烈,之惨烈。这场着名的界河战役新四军歼敌四千多人,俘虏了敌军长于怀安。这些事父子俩是过后听说的,这会儿他们还在连跑带颠着,怕飞来的子弹找上他们。 李天牛被驴车颠醒了,他使出全身力气才喊出声:“老哥……”父亲让驴车停下,掀开车上的草问天牛:“你醒了?你感觉咋样?你要做么?” “天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哪里在打仗?” “哎呀,你还关心这个做么?你自个都顾不过了自个,你还……是界河,新四军在打国民党。”父亲说。 “这是拉俺去哪儿?”天牛被颠得实在受不了,“能不能慢点走,俺疼得厉害。” “疼也没招啊,去地藏寺全是这破路。本来想拉着你去教堂,这不那边打上仗了不让过,没招了。那个新四军说一净师傅是他朋友,还写了条让俺拉着你去找他。” 天牛听罢咧嘴笑了,他想到世间的事情真是巧合,秃子舅竟会有新四军的朋友,而且危难时有人竟会送他去见秃子舅!“噢,俺知道了。”他无力向这爷俩解释。 车又上路了,父亲没用草盖上天牛,天牛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呼吸也顺畅了。但驴车依然颠簸,每颠一下左肋都挖心般的疼,他咬着牙强挺着,直到疼昏过去。 毛驴车拉着天牛来到地藏寺天蒙蒙亮了,寺门紧闭着,父亲用力拍打大门,好半天一个小和尚揉着眼睛出来开门。‘干么?半夜三更的,来上香还是来舍米?”小和尚一脸不高兴,显然是打扰他的睡梦。 父亲向他说明来意,把那张纸条拿出来交给他:“这是——”伸手比划一个四,“一个大官写给一净师傅的,他说跟一净师傅是好朋友。” 小和尚拿过纸条翻过来掉过去的看看,天黑什么了看不到:“行,你们等着,俺进去叫醒师傅。” 时间不大一净师傅带着两个小和尚出来了,小和尚边走边穿着衣服,一看就是在梦中被叫起来的。一净师傅让小和尚帮着这对父子把天牛抬进寺院,借着月光一净师傅认出了昏迷中的天牛,他发出惊叫:“大牛!这不是大牛嘛!” 这位父亲也惊讶了:“师傅,你认识这个人?” “何止认识,他是俺外甥,俺大姐的二儿子!” 两个小和尚和父子俩都惊叹不已,真是无巧不成书,天下竟有这么巧合的事。父亲说:“闹了半天是老天爷让他来找舅舅!怪不得!怪不得!” 天牛被抬进一净师傅的寑房,借着油灯光亮一净师傅为天牛检查着伤口不住的叹息:“这是怎么弄的?离死差不远了!他在哪里受的伤?” 父亲把如何发现的天牛,如何把他拉到家简单说了一下。一净师傅双手合一向这位父亲拜了拜:“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老纳代外甥向你施礼了——阿弥陀佛!” 父亲连连摆手:“师傅,你别给俺行礼,俺可受用不起。俺想问师傅一句话,那新四军里咋还有你的朋友?” “老纳半生云游四方,广结善缘,认识俺的施主自然不少。”一净师傅平静地说。 小和尚在一边说:“师傅,你昨儿要是出了门可怎么办?俺们只能看着干着急呀!” “我佛慈悲,没让为师出门自有不让出门的道理。这个不用咱操心,修者只管修,其它的事佛菩萨帮你管……”一净师傅说着朝天拜拜,嘴里念了一些咒语,拿出银针扎在天牛头、肚子、胳膊上,又给天牛喂下一粒药丸,一袋烟的功夫天牛睁开了眼,看见眼前的舅舅激动得流下了泪水。一净师傅安慰他说:“没事,别害怕,没两天就好了,想干啥还能干啥。” “俺死不了吧?”天牛喘息着问。他突然非常怕死,想到自己一个人去了那个世界会多么孤单!母亲和慧子还有大哥会多么痛苦!不过躺在舅舅身边他心里还是有底的,娘亲舅大,舅舅好比是自己的父亲,现在是他生命的依靠。 “你死不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不过是过了人生这一站,都没什么,没什么。”一净师傅对待死亡的态度让大家莫名其妙又肃然起敬,爷俩再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了。 一净师傅忙活天牛到天亮,父子俩一直在一边陪着,眼看着天牛左肋不出血了,呼吸由急促慢慢变顺畅了,又安稳的进入梦乡,觉得不可思议。一净师傅看出他们的疑惑,说没什么神乎其神的,就是用针灸止血,用药通窍,很简单。 父亲问一净师傅一个额外问题:“师傅,这人要不是你外甥,你也这样救吗?” “呵呵,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众生皆平等,没什么亲疏之分,只要机缘到了就不会袖手旁观。”一净师傅说。 儿子的眼中忽闪着对一净师傅的敬慕,突然冲动地说:“师傅,俺跟着你出家行不?” 父亲生气了,打了儿子一巴掌:“娘的,没出息的东西!你出家?圣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娶妻生子了?你出家你爹娘谁管?不孝的东西!”把儿子骂得愣眉愣眼的看着父亲,吱唔着说不出话。 秃子舅舅笑:“呵呵,凡人只知有来春,留得来春谷。”说父亲,“你不用打他,他出不了家,他尘缘未了怎能出家!莫急,你儿明年春天就动婚了。” 父亲连忙问:“师傅咋知道的?俺和他未来的老丈人,前些日子在集上碰见了就这么随口一说,真让你说着了。真是,真是……” “没什么,都写在你脸上呐,相有心生,喜上眉梢,愁眉苦脸,都是因心性而变化的。”这时外面响起云板声,是庙里开饭的信号。 一净师傅让小和尚领着父亲子俩去饭堂用餐,他留下来守着昏睡的天牛…… 快到晌午桃花岭庄来了一个小和尚,打听完赵老太的住处后,径直朝村东走来。赵老太正在院里和房东大娘唠嗑,见一个小和尚进了院子,有些纳闷,心想是来化缘的吧,冲屋里喊:“慧子,给和尚舀碗米!” 小和尚来到两个老太太面前双手合一鞠了一躬:“请问,哪位是一净大师的姐姐?” 赵老太吓了一跳,忙说:“俺是。俺兄弟咋了?俺兄弟咋了?”她以为一净师傅出了什么问题。 小和尚又施一礼:“阿弥陀佛!俺师傅一切安好。俺是奉师傅之命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小和尚说话慢吞吞的,赵老太急得瞪大了眼睛。“是这样,你儿子叫李天牛吧?”小和尚问。 赵老太心里又咯噔一下:“是啊,他怎么的了?你倒是快点说啊,你真是急死个人!” “他受了点伤,昨天晚上被人送到俺们庙里。俺师傅怕你们着急,特意让俺来告诉一声。” 赵老太急了,上前抓住小和尚的手:“俺大牛咋了?俺大牛伤哪里了?”冲屋里喊,“慧子,你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慧子大惊失色地跑出来:“娘,你喊我的?怎么的了?” “大牛受伤了,人家来告诉信的。”赵老太哭了。 慧子没反应过来,以为赵老太知道了天牛的死信,吓得面无血色:“娘,生子说他死的光荣,你别难过……” “啥?死的光荣!谁死的光荣?”赵老太懵了。 第138章 和尚说情是水往低处流 赵老太和慧子都误解了对方,得知天牛没有死慧子哭的跟泪人似的,她这是高兴的泪水,仿佛肚子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接踵而至的是无限的欢畅,她对生活又充满了希望和遐想。当天她跟着小和尚来到庙里,见到躺在炕上,头、身上都缠着绷带的李天牛,泪水又止不住了,“你怎么的了?哪里的受了伤?”慧子蹲在他身边,“你吓死我了!生子说你光荣了!我的不想活了……”慧子心疼的抚摸着他的脸,“为什么的不小心……” 天牛躺着不能动,轻轻摇摇头苦笑:“不是不小心,是小心不了,子弹不长眼……”他握着慧子的手百感交集,从死亡线上回来的他再看一些问题截然不同,尤其对亲情更珍惜,更舍不得。此刻他就在感受着亲情、爱情带来的欢愉,这欢愉胜过任何止痛药,疼痛离身顿觉无比轻松。“俺没事,舅说了,用不了几天俺就啥都能干了。”他冲慧子挤了一下眼。 慧子看看一净师傅,脸红了,小声嗔怪他:“你的不好,不要说的。” 一净师傅看着天牛说:“天中大系缚,无过于女色,女人缚诸天,将至三恶道。死于猛虎之口,千中难有一二,死于贪欲之人,十人有八九。情、爱、等等都是修行的障碍,情是水成低处流,汇入江河情更浓。”一净师傅在说,慧子在认真听,表情有些窘迫。一净师傅瞥她一眼,还是看着天牛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寡欲之人享厚福,好色之人遭奇祸。” 天牛听出舅舅是劝他看破放下超凡脱俗,这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世间人的看法: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生活之中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不离不开男人。坦白地说他爱慧子,离开不慧子,和舅舅的愿望有天壤之别。至于舅舅,天牛见过舅舅为他的伤而难过,证明他还未完全割舍掉世间的情感,比如亲情。 “舅舅,我的怎么做好一些?”慧子以为舅舅在批评她,红着脸问。 一净师傅正色道:“你是女人,就要做德才兼备的女人。现世迷惑人,来生坠地狱。这不是危言耸听!” “舅,舅——”天牛怕舅舅说过了,费力的打断他的话,“慧子是个好女人。” “水清月现,鼠死虫生,日久见人心,但愿——”一净师傅这句话没说完。 慧子双手合一冲舅舅鞠一躬,虔诚地:“我的在家也拜过佛的,我的记住了舅舅的话。” 屋里气氛有些紧张,慧子低着头不敢说话,天牛气力不足说不出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净师傅说:“现在的世道乱七八糟,今天八路军来了,明天还乡团又来了,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们要尽早离开这里。” 慧子担忧地问:“舅,舅,他的能动吗?” “死都没死了有啥不能动的!找个轿子坐回去啥事没有。”一净师傅说得轻松,想的也确实周到,如果再坐毛驴车没等到家怕是断骨又被颠坏了。 这期间张树旺家着了一把大火,把祖屋烧塌了架,张树旺连气带吓病倒了,花了不少钱才把病治好,却落了个见火就哆嗦的病根。有人猜测是李庆贺回来报仇,但没人看见过他。如果天牛没受伤人们自然会想到是他放的火,不过这时他卧病在床。 张树旺让这把火吓破了胆,为了转移仇恨他把丁胜元出卖了,让人四处散播说庆贺爹被活埋是他告的密。丁胜元害怕了,也想把自个摘干净,却是越描越黑,把大家伙不知道的事情都端了出来:张树旺让孙子孝如何抓的人,让他怎么去跑踪的李天牛和李庆贺等等,说着条条是道。没多久,一个月黑风高夜,丁胜元和他的傻儿子一起被人活埋了,埋在了庆贺爹出事的地方。那天丁胜元大儿子和媳妇领着孩子回了娘家,不然他们家恐怕一个活口也剩不下。这事做的依然诡秘,人们却是看出了端倪,把复仇地点选在同一个地方,如此的用心不会是别人。人们还发现一个问题:庆贺疯癫癫的娘不见了,要么就是落山落水死了,要么就是被人接走了。李姓和丁姓两家结下了仇,丁姓人摆一个道理:“丁胜元固然有罪,但他傻得啥也不知道儿子有什么罪?杀他是丧尽天良!” 李姓人也拿出自己的道理?:“庆贺如果杀了人他该偿命!那么庆贺五十多岁的爹有什么罪?他该被活埋吗?” 两家人都把状纸送到县里,此时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国民党的官员自身都难保哪有闭心管老百姓的事,自然没人过问此事,两家的事不了了之,仇恨却没有不了了之。 天牛治病的这段时间里,蒙阴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国民党进攻鲁南地区的27个旅,被八路军新四军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敌王牌军张灵普的74师被被粟裕指挥的解放军消灭在孟良崮。孙子孝的保安大队也被县大队一举歼灭了。蒙县解放了,解放了的穷苦百姓分了地主老财的土地财产,当家做了主人。 之前张树旺听到风声吓得屁滚尿流,如丧家之犬,带着家眷狼狈的逃到济南,连门也不敢出过起了隐居生活,他给整天哭闹的小妾许下诺言:“放心,用不了多久咱就打回蒙阴,杀回李家庄,让那些吃了咱的,分了咱的土暴子把东西都吐出来!”这是他的梦想,他也不知道何时能结束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许下的诺言只是为了安抚小妾。 李天牛一家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李家庄,和其它村民一样,按人口分得七亩土地,赵老太乐的合不拢嘴了,这是有生以来她头一次这么高兴,有了土地就不会挨饿,就能安居乐业了。有人问她啥时给二儿子办婚事。她笑着答:“还浪费那钱做么?想喝酒随时去家里喝。呵呵……”经过了太多的磨难她也变得开通了。 天牛的伤基本上好了,赵老太又在想另一个问题,她不明白慧子的肚子怎么就不见个动静呢?她也旁敲侧击问过慧子,慧子红着脸说:“我的不知道,我的没有啊……” 赵老太让天龙用车拉着她去地藏寺找兄弟看看,一净师傅告诉她:“一切的存在皆是缘,善缘恶缘,大牛的缘还没到。” “那你看,俺大牛这辈子能有孩子吗?哎呀,那是你外甥你给好好的看看。”赵老太哀求着自己的兄弟。 一净师傅让赵老报三个数,赵老太随口说出三二一。一净师傅想了一会儿:“这是风泽中浮卦,鹤鸣子和,厄运消除,是有子之相,但要迟些。” 赵老太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真的?大牛要是有了儿子,俺来地藏寺给佛菩萨烧高香!啥时能有?”她认真地问。 “娘,你让俺舅说,你催个么!”天龙在一边说母亲。 赵老太瞪他一眼:“滚一边子去,哪都有你。”把天龙说得脸通红,脸转向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了。 “佛家讲究无,世间在乎有,一无一有让人们没完没了的拼争,生生死死的轮回,永无止境。”一净师傅说起了赵老太听不懂的道理。 赵老太直啧嘴:“你看你,别给俺讲大道理,俺不是凡人吗,跟你不一样,你直说就是了。” “本是沧海一滴水,云应何故成浪花?风驱去逐袭崖岸,粉身碎骨做瞬华。”师傅坐到椅子上,拿起毛笔写药方,“不想来的你非求,求来求去结怨仇。好吧,尘缘未了随缘了吧。” 赵老太听他这话心里直打鼓,等他停下笔她问:“你说结怨仇,是啥意思?不会是俺求个怨家来吧?” “呵呵,宿世修善投到善家享福,宿世造恶投到恶家受祸!报恩的来就是善缘,讨债的来就是怨家,凡事由业定。” “你别跟俺讲鬼呀神呀,俺不信,俺就想知道大牛啥时能有儿子!”赵老太来了倔劲。 “你信神有神在,你不信神神不怪,因为你不是恶人。圣人说过: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游魂是什么?呵呵,不和你讲了,在欲界社会,没有贪念的人少之又少!”一净师傅笑呵呵说,“只要不损人利己,只要你求的不是别人的东西,俺看可以……” 赵老太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说的意思,索性她不想了,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儿子有个后,等老了也会有个人照应。至于师父说的话可信可不信,什么善缘恶缘?子不教父之过,教育不好只能赖自己,等有了孩子她帮着教育就是了。她心里想,嘴上没说出来。 第139章 慈悲老太为黄鼠狼疗伤 天牛落下了残疾,受伤的左肋一到阴天下雨就疼,重活累活干不了,自然也回不去县大队,便被安排在李家庄当农会副主任。他这一角色也是大伙选的,因为他是功臣,又是李家庄村民心目中的打狼英雄,选他大伙心安理得,他也觉得当之无愧。他成了大忙人,不是到乡里开会就是到县里开会,经常不着家。赵老太生气了,也是抱孙子心切,她不让天牛当这个干部,让天牛腾出时间多陪陪慧子。天牛说当干部是为群众做好事,没有理由不干。赵老太骂他:“就你能,李家庄没了你大伙还不活了!” “过去是不让咱穷人说了算,咱给人家当牛做马,现在让咱说了算了,咱就不能辜负大伙的信任……” 天牛还是我行我素,赵老太干生气没办法。看着慧子每天喝着汤药苦得直咧嘴,她心里有气:“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他跟没事人似的,这苦药明儿让他喝!”赵老太当着慧子面说着气话。 慧子当真了:“娘,我行的,不苦的,我的喝吧。” 赵老太用手点着她脑门:“你呀,大牛摊上你,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德了!呵呵。” 秀芬怀孕了,借这个理由她更是啥活也不干,整天东游西逛。赵老太虽然心里有气,但不管怎样秀芬让她有了盼头,她还是忍气吞声了。 “大龙,没事说说你媳妇,没事上地里看看,怀了孩子干不了重活,往地里送送饭总行吧……”这天赵老太在院里说天龙。 天龙眨眨眼,心里打怵,不置可否,因为他说不了媳妇。有人说从秀芬的走路姿势看她怀的是个小子,他更是舍不得说她,她也就得寸进尺,急了就说:“俺带着孩回娘家去,让你们老李家断子绝孙。”天龙惹不起她。“娘,中午俺家来吃饭吧,不用送饭了。”这是他的折中办法。 赵老太骂他:“一来一去五六里地,你不用干活了!这辈子也看不出你有出息的样!学学你兄弟,放在哪儿都是块好材料!” 天龙拿起锄头扔下一句:“地里的草快赶上庄稼了,你让俺兄弟抽空去地里看看,俺一个人忙不过来。”往院外走。 “你兄弟那身体你不是不知道,累了连气都喘不上来,让他去?亏你想的出来!”赵老太不高兴了,“你以为你兄弟白吃饭?人家共产党到年底给分麦子,你行啊! 娘的——” 慧子在屋里听到了他们娘俩的对话,脸上挂不住了,从屋里出来:“大哥,你等等我的。”从墙边拿过锄头要往外追。 赵老太拉住她:“你在家好好待着就是了,那点活你大哥自己两天就弄完了,你莫去。” “我行的,我在家没事的,我去吧。”慧子挣开赵老太的手跑出去。 “日头这么毒,一会儿这能把你晒坏了。”赵老太在后面喊,慧子已经跑出院了。她不管了,小声嘀咕,“不怕热你就去,两天就把你晒老实了。” 天龙今儿要去南山的豆子地,那块地离家有五里多路,草长得特别旺,再不清除就危害庄稼了。天龙回头看到追上来的慧子,有些意外:“你跟来做么?大热的天快回去!” “大哥,我不回去,我的帮你干活。”慧子态度非常坚决。 道上走着三三两两的下地人听见他们对话跟着笑。有人说:“李天龙,让你兄弟媳妇跟着去吧,让她看看咱山东的日头和日本国的一样不一样!” 慧子没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还是微笑着和他们点头打招呼。 走在前边的本庄村民宋天亮停下和天龙开玩笑:“大龙,带着兄弟媳妇上地呀?!”脸上带着不好意的笑。 天龙被说的脸红了,又不好意思急眼:“别胡说。”声音说得很轻,怕后面的慧子听到。 宋天亮不依不饶:“俺不是开玩笑,你就是领着兄弟媳妇上地嘛!俺说错了吗?”指着天龙问慧子,“你管他叫个么?” 慧子想了一下,认真回答:“叫哥哥。他是我的大哥。” 宋天亮哈哈笑:“俺没错吧!还是大伯子领着兄弟媳妇上地。”他的话引得路上的人都跟着笑 天龙沉下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回头招呼慧子,“快点走,离狗远一点,别让狗咬着。”加快脚步超过宋天亮。 慧子的理解是附近出现了狗,她前后左右看,没看见狗:“狗的在哪儿?” 宋天亮又笑:“他说俺是狗,那俺就是条公狗!哈……” 有人说宋天亮:“天亮,你小子嘴上积点德,别哪天让李天牛把你当狼宰了!” “他?”宋天亮显得不屑一顾,“俺还想宰只狼呢,就是没碰着。哈……” 天龙回头吼慧子:“快着点!属癞蛤蟆的,不咬人硌应人!”天龙恼了,慧子赶紧快走几步追赶天龙。 宋天亮借机在慧子屁股上捏了一把,慧子回头瞪他一眼没发火,她怕给天龙惹麻烦。她的忍辱负重让宋天亮想入非非,给日后种下了祸根。 “大哥,他的是什么人?”甩开了宋天亮慧子问。 “你说他啊?他以前在山上当过胡子,是个驴行八道的东西,反正不是好东西,以后见着他别理他就是了。” “嗯……” 赵老太搂着妮子在院里树荫下乘着凉,妮子嚷着让奶奶讲故事,赵老太笑着说:“讲个狗蛋!奶奶天天给你讲故事,奶奶哪有那么多故事讲啊?” “你就讲仙女下凡的故事就行。”妮子缠着奶奶。 “仙女下凡讲了三百六十遍了,你没听够奶奶都讲烦了。”她还是架不住妮子磨,“好,好,奶奶给你讲,再讲一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时大黑狗叼着东西从院外跑进来,赵老太看见大黑嘴里的东西还在动,定神看去是个比老鼠大得多的动物——是个大耗子?她拿不准,反正认为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吆喝大黑,“熊玩样,啥东西都往家叼!” 大黑听罢摇着尾巴过来了,把嘴里叼着的皮毛发黑的黄鼠狼子吐在地上。这只黄鼠狼子受伤了,后半截身子不会动,趴在地上吱吱叫着拚着命也爬不走。 赵老太看着受伤的黄鼠狼动了恻隐之心,她不让大黑靠前,想用手摸摸黄鼠狼,黄鼠狼侧过头要咬她,她生气了,喝道:“熊玩样!好心想帮你看看伤,你咋好赖不知呢!你别动俺看看你伤哪里了。”妮子吓得躲在奶奶身后,院里的几只老母鸡被惊得缩到墙角咕咕乱叫,只有那只芦花大公鸡昂首挺步朝黄鼠狼一点点逼来,架势是要和黄鼠狼一决雌雄。黄鼠狼也不甘示弱,呲着牙冲大公鸡发出吱吱叫声。赵老太扔块石头哄跑大公鸡,然后用一根树棍压住黄鼠狼的头,另一只手从它的腰往下捋,开始黄鼠狼拚命挣扎,一会儿老实的趴在地上不动了,赵老太拿下压它的树棍它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老太。赵老太起身从窗台上拿下一个圆簸箕,把黄鼠狼装在里面,回屋拿来白酒给黄鼠狼受伤的部位消消毒,让它躺簸箕里盖上一件破衣裳放在石桌上,对妮子说:“想着告诉你娘别让她动。”妮子点头。赵老太去厨房了,都说鸡蛋大补,她要给受伤的黄鼠狼子煮鸡蛋吃。 秀芬回来时妮子正在院里跳皮筋,忘记了奶奶嘱咐的话。秀芬看见石桌上的簸箕蒙着衣裳,以为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上前掀开看,惊动了正闭目养神的黄鼠狼,黄鼠狼冲她呲牙大叫,吓得她妈呀一声打翻了簸箕,黄鼠狼掉在地上,她回手拿起立在墙边的铁锹朝黄鼠狼砍去…… 第140章 仇恨难解 天牛又遇仇家 赵老太从厨房出来正看到这一幕:“别动!!”在这千钧一发时刻她大吼一声,尤如晴天霹雳,把秀芬被定住了,惯性使然她的身子向前倾去,眼看落下的铁锹就要砍到吱吱叫的黄鼠狼,她机灵的将身体向前一探,铁锹触在离黄鼠狼几公分远的地上,随时都可能跌倒压在黄鼠狼身上,她吓得哇哇叫起来。 赵老太快步跑过来将她扶住,小心的把铁锹扔到一边:“娘哟,多悬啊,再晚一步这小东西命就没了!”她冲也被震惊的妮子说,“不是让你告诉你娘,你记性呢?!记吃不记打的熊玩样——” 妮子小声嗫嚅着:“俺没看见俺娘啥时回来的……” 被惊吓又差点摔倒的秀芬不乐意了,掐着腰质问赵老太:“俺怀着孩子你不知道?你喊个么?见鬼了!你不怕把俺肚子里的孩子吓没了?黄鼠狼子重要俺重要?俺摔了你高兴啊!你,你,真是老糊涂了!” 赵老太不理她,蹲下身把黄鼠狼抱起来装在簸箕里。黄鼠狼一声不吭,温驯地由她摆弄:“看到没,啥东西你只要善待它,它都知道,它会记住你的好。你看它就跟家养的猫似的,真是着人稀罕。” 秀芬气不打一处来,不敢冲赵老太发火冲妮子去了:“你个熊蛋货,一天就知道吃,就知道玩,回头把你的皮筋都烧了!”回过头冲赵老太,“你光顾整你这破猫,破黄鼠狼了,你咋不问问俺让它吓着没有?”见赵老太不瞅她,气得一跺脚,“吓死俺才好呢,让你们老李家都当绝户头!”气呼呼回屋了。 赵老瞅着她的背影几次想张嘴骂她,都忍住了。她冲妮子大声说:“妮子,你不许碰它,俺看你碰它打不死你!”她是说给秀芬听。 这只受伤的黄鼠狼在赵老太家住下了,赵老太把它放在狗窝上面,除了喂它饭每天还为它煮两个鸡蛋。秀芬更不乐意了,她怀着孩子都没有鸡蛋吃,她不敢当面和赵老太说让天龙找母亲理论。 天龙笨嘴拙腮的找母亲唠:“娘,不是俺说你,你养黄鼠狼做么?它能给你下蛋哪!家里大人孩子都不舍得吃那鸡蛋,见天的喂它……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俺就是闲的没事干了,咋的?又是你屋里的鼓捣你来的吧?瞧你这点出息!告诉你屋里的,鸡蛋多吃一口两口的没啥,心放正了啥都有了。你娘不傻,做事有数。”赵老太不买他的账。 秀芬和天龙商量把黄鼠狼子扔掉,他们在夜里悄悄来到狗窝前,刚掀开簸箕黄鼠狼嗖地一下窜了出去,消失在夜幕里。 秀芬小声说:“这东西真狡猾,伤好了还赖着不走,等在这里吃好吃的。” 天龙说:“别吱声了,让娘知道是咱把这东西撵跑了,不骂死俺才怪。”俩人悄悄溜回屋。 第二天赵老太起早给黄鼠狼喂食,发现它不见了,着急地喊了几声:“黄、黄、黄黄!黄黄!”那只黄鼠狼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跳到赵老太脚下撒欢。赵老太又惊又喜,“呵呵,好家伙,你没走啊?以为你走了你!快吃吧,吃了愿意去哪儿随你的便,愿意回来也随你的便。”赵老太乐呵呵说,她真把这只黄鼠狼子当成了宠物。不过被赵老太唤作黄黄的黄鼠狼,以后经常在李家大院出现,家里做了好吃的赵老太也会偷偷给黄黄留点。 这年秋天县里派来工作组进驻到李家庄,开展整党整风运动。带队的组长叫丁明权,是早年从李家庄出去求学的学生,后来参加了革命。丁明权是被活埋的丁胜元的亲侄子,他的归来让李姓族人惶恐不安。丁明权在公开场合说,希望丁李两姓人家化干戈为玉帛,对过去的事既往不咎。李天牛对的说法举双手赞成,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在这次整党运动中李家庄发现了不少问题,有个富裕中农告状说自己家十多口人,仅有三十多亩地,却被划成了地主成份;还有一位在县里做小买卖起家的人也被不合理的打成了地主……一时间告状的人络绎不绝,矛头直指农会的几个干部,李天后也在其中。这些矛盾上报县里、并逐一解决后,新的问题点又出来了,在一次讨论李天牛的入党问题时,有人提出为了保证党的纯洁性,象李天牛这样在关外领个日本鬼子寡妇回来的人,绝不能被批准入党!如果让他入了党,当家作主的贫下中农怎么看待共产党?过去那些被日本鬼子奴役的老百姓怎么看待共产党?一些人上纲上线,恨不得把李天牛马上抓起来。 丁明权找来李天牛谈话,让他把这些问题交待清楚。丁明权比天牛小两岁,带着一副窄边眼镜,说起话来咬文嚼字:“啊,啊,那个什么,群众反映的问题咱们应该认真对待,党把咱们这些人放在这儿干啥呢?就是替党办让群众满意的事,如果群众不满意咱们当机立断,马上改正。书归正传,现在群众,咱李家庄百分之九十八的群众对你娶那个日本女人有意见,希望你认真考虑。” 他说话李天牛坐在他对面手托着下巴在听,他没搞懂平时对他谦卑有加的丁组长,为何会一反常态摆起了官架子?他心想你来者不善,俺就兵来将挡。“丁组长,啥叫李家庄的百分之九十八的群众都对俺有意见?你问过了?你别绕弯子了,你要说啥就直说!”他一针见血的道。 丁明权沉下脸瞅着他,突然一拍桌子,吼道:“啥意思?啥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领回个日本鬼子的老婆,就是在玷辱咱李家庄的贫下中农,小鬼子被打倒了,啊,你倒好,你捡上洋捞了,啊……” 他一拍桌子把天牛吓了一跳,他后面又这么说,天牛火了,站起身一脚踢翻前边的一个木板凳,指着他鼻子骂开了:“日你娘!你说的是人话吗?啊,俺捡日本鬼子的洋捞?你知不知道是咋个事?不知道别在这儿放屁,小心俺对你不客气!” 屋里屋外的人见两个人吵起来了,赶紧过来把天牛拉开。丁明权脸气白了,指着天牛:“李天牛,你等着!你等着!” 天牛更不示弱,也指着他:“丁明权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在老子面前装人呢,这些人打小鬼子,打国民党那会儿你他娘的还穿着开裆裤呢!你在这里狐假虎威,这些人不吃你那一套!不信你动动俺家里人试试,俺让你跟着你叔做伴去!” 丁明权气哆嗦了,拉开抽屉伸手抓住里面的手枪,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关上抽屉,咬着嘴唇晃一下头,说话语气软了:“啧,你看,俺代表组织找你谈话么,你翻脸就骂人,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对俺有意见你可以向上级反映,这样大吵大闹影响多不好!别忘了你是农会的干部!” 他这一改变态度李天牛找不着北了,有些发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一时间也一知说什么好:“俺不听你胡说八道。”他找个台阶走出农会。 李天牛走后李家庄的几个村干部都过来劝丁明权,这个说:“丁组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大老粗。” 另一个说:“丁组长,你也别听有些人胡反映的事,那些是嫉妒李天牛捡个漂亮媳妇!” “共产党不是没说不让娶日本媳妇嘛?是不是,干部是领着群众走的带头人,可不能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把咱这些当干部的领到岔道上去。”说这话的人明显向着李天牛。 也有拍丁组长马屁的:“李天牛虎了巴唧懂个啥呀?他要不是缺心眼能让子,弹把肋条骨打断了!捡个日本人扔下不要的娘们整天跟宝似的!咱山东没有好女人了?咱蒙阴没有好娘们了?俺看这种人就是不要个脸!这样的人要是能入党,俺看老母猪都能上树!” 丁姓村干部也借机报复李天牛:“向县里反映一下他这些事,县里要让他入党,还让他当副主任咱没意见!” 丁明权一句话也不说,坐下来一颗接一颗抽烟,脸阴得吓人。 第141章 为李天牛成立的暗杀组 在讨论李天牛入党的会议上,多数人赞成,少数人反对,反对的人对李天牛提出了若干意见,其中一条就是他过去年间杀过人。有人提出反问:李天牛杀的是什么人?究根问底李天牛杀的是国民党反动派的爪牙,是为人民做了好事!这一问题解决了,又有人提出李天牛目无领导;李天牛屋里的是日本鬼子的女人,把新老问题都拿了出来。丁明权不停的抽烟,表情很严肃,他最后发言:“鉴于大伙对李天牛同志提出的意见 ,李天牛同志的入党问题放在以后讨论……”丁明权把会议转入下一个议程,想为天牛说好话的人也没了机会。 有人把开会的结果告诉天牛,他不以为然:“有他在这儿管事这个党俺还不入了呢!” 丁明权主持李家庄工作期间,李家庄的老书记被查出和外村的一个地主遗孀关系暧昧,被停止了工作,由丁明权代理支部书记一职。丁明权的权力大了,开始变相报复李姓家族。他用的手段很高明,凡李姓家中有年满十八九岁的青年,他便下发给他们当兵的指标。有的家中就一根独苗怕死在战场,哭着喊着去求丁明权,丁明权来个铁面无私一口拒绝。也有例外的,戚春桃是李姓家族的寡妇,她徐娘半老风姿尤在,家里一个独生儿子刚满十八岁,也在当兵的行列里。春桃几次找到丁明权求情,都被他以种种理由给打发了。最后春桃在一个黑夜偷偷闯进丁明权的办公室,委身于他才免除掉儿子当兵的差事。 为征兵的事李天牛质问过丁明权,问他为什么丁姓家的人报名当兵的少? 丁明权微微一笑:“解放战争不是打一天两天,后续兵力要源源不断,那么就一定要有先有后的……你要对征兵工作有意见,可以去找区领导,找上级反映……” 李天牛哑口无言,心里恨得痒痒的,发誓哪一天找机会收拾他一顿。天牛把自已的想法在一次酒桌上透露给了庄上会计邱清文,邱清文以前当过私塾先生,娶的媳妇是丁姓家的,他明里跟天牛不错,暗地里把天牛的话透露给了丁明权。 丁明权想到叔叔丁胜元的惨死,怒从心生,也是怕哪天惹急了李天牛把他也活埋了。他把丁姓家族里胆子大、见利忘义的丁茂盛、丁茂德哥俩找来,把自已的枪牌撸子交到他们手上,让他们暗杀掉李天牛,并答应事成后再多分给他们二亩土地。 李家庄还有多余的几十亩土地没有分下去,原因是有些胆小怕事的村民怕还乡团报复,把分得的地主富农的土地又退回庄里,这部分土地的支配权当然归大权在握的丁明权。 这天李天牛来到乡里找当副乡长的生子,把丁明权的一些问题反映给他。生子听罢一脸苦笑,说丁明权曾给县领导当过文书,神通广大他惹不起,让天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惹他。 天牛不服气:“他咋的?他长两个脑袋?俺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别,别,你可别给俺惹事,凡事从长计议,看看他以后咋做事再说。”生子还是压服他,不让他惹那个人。中午生子拉着天牛去饭馆喝酒,为他接风,也是让他消消气。 李天牛前脚出庄,丁茂盛、丁茂德后脚就跟上了,从李家庄到乡里有十五六里路,这天是乡所在地的张庄镇大集,路上行人不断,丁茂盛哥俩一直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后来哥俩一商量,不跟踪李天牛了,埋伏在半路上等李天牛回来。他们选了一个高岗处,居高临下看得远,只要李天牛一露面就会进入他们的视线。闲着没事时他们把坑也挖好了,打算干掉李天牛直接埋坑里,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太阳偏西时早晨去赶集的人们陆续往回返了,人群中始终不见李天牛的影子。丁茂德等不耐烦了,说:“还这么费劲干啥?晚上摸他家去一枪撂倒他得了!” 丁茂盛说他:“你痦症了!(傻了)庄里那么多人,你知道哪只眼睛盯着你呢?你在庄里打死人你也甭活了!” “那那,他半夜回来咱还等他到半夜?” “这话说的,咱干啥来了?等到天亮咱也得等!办完这事还有二亩地等着咱呐,就是不给咱地,咱也得除了他,你没看李姓那一帮子人成天乍乍呼呼的为啥?还不是有李天牛给他们撑腰,等李天牛死了你看他们还乍呼不乍呼了……” 这哥俩抽着烟唠着嗑,耐心等着李天牛出现。太阳落山后成群的蚊虫小咬把他们围住,他俩被咬得受不了了,丁茂德提出生堆火驱赶蚊虫,丁茂盛没反对。他们就地取材,用毛草树枝生起一堆火,浓浓的烟雾弥漫在他们四周,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蚊虫不敢靠前了。 李家庄村民李天祝赶集回来独自正走在路上,他老远看见前面高岗处有烟雾火光,心里很纳闷: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地方有人生火干啥?会不会是截道的?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立刻惶恐不安了。但他走的这条道是回李家庄的必经之路,无论如何也得硬着装皮往前走。走到高岗下面他好奇的抬头往上看,和也在探头打量他的丁茂德目光撞到了一起。“那不是谁吗?丁老二你在这里做么呢?吓俺一跳,俺还以为遇见截道的了!”李天祝笑呵呵说。 丁茂德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站起身和他打招呼:“哟,是庆祝啊!你赶集去了?这不俺和俺哥刚从地里回来,累了,坐下歇一会儿。” 丁茂盛也起身和他打招呼:“今天咱庄去赶集的人不少啊!你自己去的?集上还有咱庄的人没有?” “看见李天牛没有?”丁茂德脱口问道。丁茂盛神色慌张地用胳膊肘儿碰他一下:“啧,你管人家干啥?” 丁茂德觉出自已说走了嘴,赶紧解释:“不是,俺早晨见他去赶集了,到这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他紧张得头上冒出了汗,掀起衣角擦头上的汗,别在腰里的手枪露了出来,他发现了赶紧放下衣角,“天,天还真热呢……” 这一切李天祝都看在眼里,心里怕得要命,一但对方知道他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一定会杀人灭口。他装做若无其事:“那什么,你们哥俩在这凉快吧,俺先家走了。”头也不回慌慌张张走了,走出很远了回头见那哥俩在吵嘴呢,他一刻不敢停留,几乎是一口气跑回的李家庄,把发现的秘密告诉了赵老太。赵老太吓傻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拉着慧子往三爷家跑…… 第142章 以牙还牙 天牛借枪复仇 赵老太连气带吓,跑到三爷家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可了不的了!要出人命了!三叔你快拿个主意吧……” 三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怔怔地看着进屋的婆媳俩。 慧子着急的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道:“爷,他们要杀,要杀天牛,要杀他的!” 三爷还是没明白怎么回事,让她们坐下来,等她们喘息平稳了,他问:“到底发生啥事?看你们急的跟着火了似的。” “这比着火还急人哪……”赵老太把天祝发现的事说给三爷听,三爷脸顿时阴了下来,捋着胡子陷入沉思。 “丁茂盛还是人不?他们平时就驴行八道,这回欺负到李家门来了……这,王法,这,这还有王法了吗?他们想杀人就杀人……三叔,你快点想个主意,这事要是真的,俺大牛从乡里回来让他们堵着,可毁了……”赵老太嘴唇哆嗦着,说出话带着颤音。 三爷沉思片刻,说:“这事要是真的,不会是你说的这么简单,丁家哥俩没这么大胆子,一定是有人给他们撑腰……不能大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冲坐在一边的儿子,“有财!” “爹,你说吧,俺听着呢。”有财说。 “拿上扎枪,喊着有福、天赐,再找上几个人去张庄道上迎迎天牛,去的人越多越好,越多越不容易出事。” “喊上俺家大龙,他兄弟有事他不能当缩头乌鱼!”赵老太说。慧子在后面拉赵老太的衣服,意思她也想去。赵老太瞪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着凑热闹,你去?李家门里没人了让个老娘们去!”慧子被说得垂下了头。赵老太不放心地嘱咐有财,“你看好他们,能不惹事咱还是千万别惹事……” 李有财带着七八个李家门的壮劳力刚出村口,和丁茂盛哥俩走个碰头,黑灯瞎火的双方谁也没看出谁来,丁茂德掏出手枪壮着胆子喊道:“别动啊,俺可有枪!”一边扎枪一边手枪,双方对峙起来。 李有财早认出了对面的人,他装做不认识,喝道:“谁?还拿着家伙!开枪吧,看看你能不能把这些人都撂倒了!撂不倒今天就弄死你们这里!” 丁茂盛认出这些人是李家门的人,有些慌乱,赶紧硬着头皮打招呼:“是,是有财叔!你看看黑灯瞎火的还以为遇见了坏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遇见坏人?你睡懵障了吧!”李有财冷着脸道。 “嘿嘿,这不俺哥俩刚从地里回来,也没看清,嘿嘿,你们,你们这是哪去呀?”丁茂盛心虚地问。 李有财有意高声说:“听说有人要对李天牛使坏!俺们想去看看,看哪个王八蛋敢使坏,俺砸巴碎他喂狗!” “嘿嘿,就是,就是,谁敢哪。”丁茂盛吓得腿都哆嗦了,用手捅咕一下丁茂德,让他收起枪。 他的举止李有财看见了:“哟,拿着的是手枪吧?谁发给你们的?” “哦,啊,噢,那什么,俺还有事先走了。”丁茂盛吭哧了半天也没敢说出谁的枪,狼狼狈狈走了。他百思不解其意,他们事还没实施怎么就暴露了呢?!他是又惊又怕,不是家中有老婆孩他们连夜就逃了。 李有财带着大伙走了好几里路才碰上李天牛,天牛酒喝多了,深更半夜在路上遇见一群人他纳闷呢,他硬着舌问:“你们这是做么去?” “你还有心喝酒呢,真是屁眼子大能把心拉出去……”李有财把事情简单向他说了一下,天牛的酒一下子吓醒了,摸着自已脑袋:“日他娘,他们这么歹毒吗……” 李家门半夜出去一帮人去接李天牛,成了李家庄的新闻。丁明权第二天便知道了这件事,他吓坏了也气坏了,找来丁茂盛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日你娘的!整来整去俺整来两个傻子!你俩长脑子没有?啊,让你们俩暗杀掉李天牛,你们可到好,大张旗鼓的喊着口号去了!啊,现在满李家庄都知道你们要杀李天牛!你俩啥意思?跟俺有仇啊?要治俺与死地?!” 丁茂盛头上冒出虚汗:“组长,丁书记,不是俺俩说的,俺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事,俺俩昨晚一回庄就碰上了李家门的人,当时俺兄弟一害怕就把枪掏了出来……” “什么?什么?”丁明权脸都吓白了,上去狠狠的抽了丁茂盛一个耳光,“谁让你们亮出枪的?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李家门的人要是一上告,你们俩个蠢货都得被逮起来!俺他娘的离完也不远了——” “哪,哪,咋办呀?”丁茂盛吓出一脑门子汗。 “咋办?”丁明权想火又觉得发了火与事无补,万一惹急了这哥俩,他们狗急跳墙……“莫慌……”阴险狡猾的丁明权在丁茂盛的耳边嘀咕起来。 李天牛带着生子来看丁茂盛哥俩想伏击他的地方,他们挖好的坑还在,那堆篝火的灰烬还很新鲜。 看着匆忙中挖得不太规矩的土坑,生子眉头紧皱,沉着脸长时间不语。 李天牛往坑里踢下一块土块:“该着俺命大,不是李天祝赶集回来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俺让他们整死了还不知是咋死的呢!俺日他娘的丁明权,他的心比狼还狠!俺差一点就毁他手里了……” “嗐,不想招惹他,他得寸进尺啊!”生子坐到坑边上,拿了烟抽,“你说,在这里埋个人谁能知道?谁能想到?日他娘的,前面在打国民党,后面就出了这些个狗东西!这些害群之马不除,老百姓哪能有好日子过!” 天牛也坐下来:“哎,生子,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 天牛犹豫着:“把你的手枪借俺用几天,丁明权不是想整死俺么,俺先整死他!” 生子有些惊讶:“啥?整死他!?” “要不咋办?没看见丁家门里都成立了暗杀小组,为的就是要俺的命!他们有枪逮着机会就会下手,俺也不能两手空空等死啊!俺来个先下手为强!俺看他的脑袋是不是肉长的!” 生子低下头大口抽烟,不回答天牛的问题。他明白一但天牛打死了人,上边追查下来他也逃不了干系。但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生死兄弟遭这伙恶人的黑手,他犯了天大的难,沉思了好半天,他说:“俺看还是先别乱来,俺把这些事赶紧向县里汇报,看县里咋说?他不是县长跟前的红人嘛,俺到要看看县长能不能包庇这么个胆大妄为的坏蛋!如果他敢包庇,俺连他一块往上告!” 天牛看着他摇摇头:“你小看丁明权了,你要不信上边派下人来一查,毛病都是咱的,到头来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要不再等等,多攒他点材料,把他弄笆篱子里得了……”生子狠不下心来,一是对方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还有他的仕途可能因此不保。 “还再等等,再等俺的小命没了!借不借吧,你就说句痛快话得了!”天牛来气了。 第143章 丧家之犬哭诉李天牛罪状 张树旺百年之后想魂归故里,派人回到李家庄找丁明权商量。来人说了张树旺的现状,说他病入膏肓将不久人世。为这事丁明权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让不让张树旺的尸骨回李家庄。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人死如灯灭,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人说,对待恶人绝不能客气,过去年间对待死去的恶人还在挖棺鞭尸呢!再说他害死的人尸骨还未寒,让他回来是对冤死人的玷辱!有人运用了毛主席的一段话,\"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就像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哪会自己跑掉!\"他本身就是一堆臭狗屎,跑出去等着变天就是自绝于人民! 天牛义愤填膺的拍着桌子,喊道:“他想回来?门都没有!你问问李家庄的父老乡亲答应不?那些冤死在张家大院的孤魂野鬼答应不?!这样的恶人,这样的败类,应该把他剉骨扬灰!” 在李天牛和一些干部的强烈反对下,张树旺的希望落了空。会议没开完,丁明权阴着脸先离开会场,几个溜须拍马之徒跟着离开了会场。 李天牛有意大声嚷道:“张树旺你狗日的啥时死给李家庄报个信,李家庄在老百姓敲锣打鼓送你下地狱!” 张树旺得到不允许他归故里的消息,躺在病床上仰天长叹:“老天爷啊,想不到俺张树旺英明一世,到头来却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 “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叫自作自受……”张树旺的大老婆在一边数落他。 “秋红……寒梅……”张树旺用尽全身力气喊他的小妾。 “你个老不死的!到这时候了还惦记那两小骚货!告诉你吧,她俩跑了,去北岗子(妓街俗名)卖去了!这下你死心了吧……” “俺……想回……李家庄……”张树旺嘴里吐出这句话,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干瘪的眼中掉下两滴泪珠,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头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老婆哭天喊地嗥开了:“——你个挨千刀的走了,留下俺一个人活受罪!俺跟着你福一天没享着,到头来落了个有家不能归……” 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响,豆大的雨滴随之从天而降,张庄集上的赶集人纷纷跑向避雨处。丁明权也在集上,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慌不择路,跑到路边一个闲弃不用的粥棚里。此时粥棚里面已经躲进几个人,丁明权跑进来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一眼瞥见背对着他的李天牛,心里一惊,眼珠子转转,也把身子转了过去。 其实李天牛知道丁明权今天到乡里办事,一大早就尾随他出了庄,要不是一路上行人不断,丁明权的小命可能早就没了。丁明权到了张庄没有直接去乡里,在集上逛来逛去,这里人来人往天牛还是下不了手,只好躲进这间破粥棚里耐心等待下手的机会。没想到天突然下起了雨,丁明权蹿进了粥棚,他只得被动的躲到人群后面。 雨还在下着,粥棚里有人抽烟,不大的粥棚烟雾缭绕丁明权呛得咳嗽起来。要在以往他早就冲抽烟人发火了,现在他不敢吭声,怕引起李天牛的注意。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妙,心里慌慌的,头上青筋乱蹦。他一摸身上又吓了一跳,早晨走的匆忙忘记了带枪,身上没枪他更害怕了,毕竟他做了什么坏事他心里清楚。丁茂盛哥俩的事出了以后,李家门的人一直没人声张,李天牛也没追究,丁明权纳闷,装聋作哑绝不是李天牛的性格,他认为这里面有事,一定暗藏着什么杀机…… 粥棚里有两个年轻人在嘻笑打闹,引起大家不满,一位长者训他们:“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年轻人不敬的回他:“懂礼数?礼数是啥?当钱花不?不当钱花俺懂那玩样干么?” 长者眼睛气长了:“你,你!这里这么点的地方,你俩打打闹闹,别人还能待不能待?小小年纪不学个好!” 年轻人耍着贫嘴气他:“坟圈子地方大,还肃静,你去呀?”逗得大伙哄堂大笑。 长者气急了挥手要打他,被旁边的人拉开。长者气呼呼道:“人要是不懂礼数连畜生都不如!你以为坟圈子是埋老人的?那地方是埋死人的!你年轻咋的?年轻就不去那地方?告诉你早进城晚进城,早晚都得进城!” 年轻人被长者说老实了,两人低下头笑,谁也不敢接话。天牛也觉得这位长者说的话有道理,猜想他可能是个私塾先生。刚才年轻人无礼他想出面制止,怕被丁明权发现便没敢出头。 雨下了半个时辰渐渐小了,路上的积水从高处向低处流淌。丁明权第一个走出粥棚,李天牛随着大家出来悄悄跟在后面。那两个年轻人出了粥棚又打闹起来,打闹声惊得丁明权回头看,瞥见了尾随在后的李天牛,一时间慌了手脚。 这时两个年轻人撕打了几下,一个向前跑去,后面的人大喊道:“狗日的!今天俺弄死你!”向前追去,脚踏着地下的积水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 丁明权以为是在追他,吓毛了竟不管不顾的跑起来,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泥,爬起来没命地朝乡政府狂奔而去。把两个年轻人惊呆了,停下来看他。路上行人也被惊了,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回头往后瞅,以为这个人不是被仇家追,就是被疯狗撵,要么就是精神不正常。 李天牛见状掉头钻进集市人群里,心想:你丁明权平时狐假虎威的,这还没等交手就吓得尿了裤子,真他奶奶的让人笑掉大牙! 丁明权跑到乡政府,推开大乡长办公室,一边哭一边喊:“李天牛要杀俺!乡长,你可得救俺啊……” 大乡长见他脸吓得煞白,一身泥水的狼狈样,万分不解:“谁要杀你?你好声地说。” 乡里的一些干部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生子也凑过了过来。 丁明权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着李天牛,大乡长听着他的诉说脸色渐渐阴下来,没等丁明权说完,一拍桌子,厉声道:“这还了的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集上杀人!去,叫乡里的民兵去把李天牛抓来!” 生子赶紧上前:“乡长,不用去民兵抓,不是说他在集上么,俺骑着车子去找他,一准能找到他。” 大乡长怀疑的目光在生子脸上扫了几遍,意思在问:你为什么这么上心?! 生子看出大乡长的意思,忙说:“ 李天牛不是外人,是俺不太远的表兄弟,他在驿马山战役上受了伤,还立了功呢!”生子把立功两字说得很重,有意提醒大乡长李天牛是自已同志,“好么样的李天牛想杀人?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你等俺找来他一问就知道了。” 有人小声议论:“自恃有功也不能胆大妄为想杀人就杀人!革命队伍里咋能有这样的人!” 也有人议论:“啥玩样,这还没上战场呢,就吓成这样,这要上了战场说不上咋个样呢……” 大乡长冲众人吼一声:“都有事没事?没事回家抱孩子去!看着革命同志受委屈,你们幸灾乐祸,叫玩样吗?!” 见大乡长发了火,屋里的人一下子都没了影。 第144章 天牛顶撞领导埋下祸端 生子在一家饭馆找到了李天牛,天牛要了饭菜还没吃,生子进去把他拉了出来。饭馆老板在后面喊:“还没给钱呢!” 生子从衣兜里掏出几毛钱扔给老板:“就这些吧,不够再来吃饭给你补上。”把天牛拉到没人处,“大祸临头了,你还有心思吃饭呢!” 天牛吃了一惊:“咋了?啥大祸!” 生子上前摸摸他身,把他腰里别的匣子枪搜了出来,一脸不乐意:“不是告诉你别整这事嘛!说你点啥好!” 天牛把枪抢回来:“又不用你的枪你管这事干啥?!” “用谁的枪杀人也不行啊!你今天带着几个人要杀丁明权,是吧?” “啥?俺带着几个人?杀他俺一个还不够,还用带着人!”天牛轻蔑地说。 “你没带人?”生子瞅着他问,“丁明权在乡里可是把你告了,清清楚楚的说你带着几个人都拿着家伙什,在集上要弄死他。大乡长气坏了,要派民兵抓你去,让俺给拦下了。” 天牛火了:“他告俺,俺还想告他呢!走,俺跟你去见大乡长——” 生子拉住他:“这枪是哪儿来的?丁明权看到没有?”他把枪要过来别在自已腰里,“千万别提拿枪的事,一口咬定你没有枪。对了,这枪到是谁的?” 天牛想了想说:“民兵连,方教官的枪,俺说借来上山打点野味……” “千万别提这枪的事,漏了风方教官都得跟着你倒霉……”生子嘱咐着天牛。 在大乡长面前李天牛直言不讳,承认要杀丁明权。 大乡长当时就火了,把桌子拍的啪啪作响:“堂堂一个农会干部,学上国民党反动派那一套了,啊,放着那些阶级敌人你不敢较量,反过来要杀革命同志,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地主返乡团的行为,是反革命行为!”大乡长的话连珠炮似的,把天牛说得直发愣,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大乡长横眉怒目,唾沫星子乱飞,“你带几个人来的?通通都交待出来!”冲门口喊一声,“来人,把李天牛带下去!让他好好交待问题!” 从门外进来两个背枪的民兵,看样是早准备好的,所以乡长招之即来。 天牛见状血呼地冲上了脑袋,噌地一下跳起来,一脚把坐的椅子蹬到一边,红着眼睛指着两个民兵:“俺看谁敢动,不要命了?还反了天了呢!”两个民兵被吓住了,停下不敢靠前怯怯地瞅着大乡长。天牛转尔指着大乡长的鼻子,质问道:“任乡长你啥意思?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抓人,你是谁的领导?你在给谁撑腰?你在为谁服务?你问俺是不是想杀丁明权,俺实话实说了,俺是想杀他!你咋不问问俺为啥要杀丁明权那个王八蛋?丁明权他根本就不是个人!他做了多少王八蛋的事你咋不问问?他丁明权先成立的暗杀组,要杀俺李天牛!你咋不问问?” 大乡长被天牛一连串的问题整迷糊了,眨巴着眼睛说不话来。生子从外面进来把大乡长硬拉了出去,他可能在外边偷听半天了,不然不会在关键时刻出现。 大乡再回来时脸上有了笑模样,上前拍拍天牛的肩膀:“你小子真是愣头青啊!连俺任大嘴你都敢顶!你小子敢冒着枪林弹雨往敌人阵地上冲,俺任大嘴也不含糊,41年俺也冲进鬼子阵夺过一挺重机枪!哈……”大乡长有意显示着自己的英雄业绩,在告诉李天牛,他任大嘴也不含糊,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让天牛坐下,给天牛倒上茶点着烟,开始做天牛的思想工作:“天牛同志啊,你流过血、立过功,是让大家都佩服的老同志,你咋能和年轻人一般见识,呵呵,是不是,丁明权同志年轻,新到基层工作,经验少,又是个直性子,工作起来毛毛楞楞,难免出些差错,不要紧,不是有你还有咱们这些老同志为他掌舵么,看见他有什么问题咱就坚决的给他提出来,他要不改,你可以骂他,可以揍他。” 天牛苦苦一笑:“乡长,俺还敢揍他?提了两回意见人家就要杀人了,埋俺的坑都挖好了,俺还敢——” “唔,这是两码事,俺刚才批评他了,在工作中不能耍个人的小性子,要是处处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怎么团结劳苦大众?怎么解放全中国?个人的、自私的、狭隘的思想通通要不得!正人先正已,咱们这些干部,群众的带头人,处处都要以身作则。有了问题也不要紧,发现问题处理问题,发现矛盾解决矛盾,是咱们领导干部的首要责任。县长前些日子来视察工作,特意点了李家庄的名,说李家庄的群众工作做的好,超额完成了上级交给的征兵工作,和征粮工作,有力的支援了前方的胜利!还特意点了丁明权的名,说他有知识,有闯劲,是革命队伍里难得的人才,让咱们好好带带他,将来还要让他担更重的担子,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李天牛心里暗暗叫苦:让这样的人担更重的担子不是祸国殃民嘛!转念一想,让他挑大担子的时候他一定离开了李家庄,到时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乡长,狼走千里可是要吃肉啊!俺庄是个穷庄,哪有肉喂狼!”他一语双关。 “唔,不要说风凉话,拿出大的胸怀来,不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革命还没成功,还有很多的大事等着咱去做,把心思整天放在这些不值当的事上去,还怎么做好革命工作?!你是人民的功臣,可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还应该再立新功,工作上,还要一如既往支持、协助丁明权同志做好李家庄的工作。是不,都是革命同志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俺希望你,李天牛同志,大人不让小人过,不是,是宰相肚里能行船,和丁明权同志和好如初……”大乡长涛涛不绝的说着,无非是让天牛不记前仇和丁明权搞好团结,共同把李家庄的工作做好。 李天牛听出大乡长在给他戴高帽,心里还是美泫滋滋的,人都愿意听奉承话,他当然也不例外,他拍着胸脯给了大乡长许诺:“你放心乡长,俺李天牛绝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这事就算过去了,他丁明权嘴大,他做的事俺管不着,乡长你就记住一点,俺李天牛绝对不会做鬼事!” 大乡长嘻嘻哈哈送走了李天牛,关上门摸着脑门想了好一阵。他认为李天牛是个刺头,对他敢打拚的劲头又喜又怵,他也怕李天牛哪一天不分场合顶撞他,扫了他任大嘴说一不二的面子…… 第145章 黄黄带崽返家是福是祸 中午赵老太正在厨房做着饭,突听得妮子在院里没好声地叫:“奶奶,你快来呀!奶,快来呀!” 赵老太吓了一跳,以为孩子遇到了什么危险,急三火四的从厨房里跑出来,慧子也跟着跑了出来。 “啥事,跟踩着猫尾巴了似的!”赵老太见妮子好好的站在院里,生气了,“再没事瞎呜号,小心奶奶打你屁股。” 妮子惊喜指着大槐树下:“奶,你快看啊,是黄黄!黄黄!” 赵老太和慧子顺着妮子的手看去,只见被赵老太救下的那只黄鼠狼,带着五只小黄鼠狼一只咬着一只尾巴,做游戏似的围着大树转着圈。大黑趴在一边,眯着眼睛对它们的存在不屑一顾;院里的几只母鸡静止不动,战兢兢的盯着黄鼠狼的动向,那只芦花大公鸡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黄鼠狼一家,随时准备迎敌。看上去充满杀机,却也可用静谧和谐来形容这一幕。 赵老太异常高兴,往前凑凑:“哇,闹了半天黄黄是个母子,现在当娘了,好啊……” 慧子也很高兴:“娘,它们真的可爱!” 院里人一多小黄鼠狼们害怕了,吱吱叫着钻进墙角洞里,黄黄也钻进洞里,一会儿把小脑袋探出来往外看,似乎在为它的小家伙站岗放峭,也像在向赵老太打招呼:它带着儿女们回来了。 赵老太回到厨房拿来一个玉米饼子,扔到洞口,眼见黄黄从洞里钻出来把饼子叼进洞里,开心地笑了:“呵呵,咱家的黄黄真是不错,来来去去在咱家呆了一年多了,咱家的大鸡小鸡它从没伤过,说给别人听人家都不信!”走到洞口前蹲下身子,冲黄黄说:“你领着孩子在这儿住俺没意见,俺全家都欢迎你们,就是有一点,你们不行祸害院里的鸡,也不能祸害邻居们的鸡鸭鹅狗,你们只要好好的,住多久也没人管你。呵呵,还有,咱丑话说前头,俺可是没啥东西喂你们,就是棒子面饼子也喂不起,到时候别嫌俺老太太小气不管你们……”黄黄缩进洞里不露面了,赵老太低下头往洞里瞅了半天啥也没瞅着,站起身弹弹身上的土,“娘的,说了半天成了对牛弹琴!”看着懒洋洋的大黑,“你也听着,你不能咬黄黄的孩子,你们都好好的,不许打架。”大黑闭上眼睛不理赵老太,样子就像嫌她太啰嗦。 厨房里有糊味飘出,慧子闻到了,边往厨房跑边喊:“不好!饭的糊了!” 赵老太这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往厨房跑:“娘啊,这要是瞎了这锅饭,可心疼死人了……” 秀芬挺着大肚子从院外回来,闻到了糊味呕了几下没吐出来,一脸不高兴:“啥玩样糊了?真是一家子败家仔!”往嘴里扔一粒花生,咀嚼着走进厨房。 天牛一头大汗走进院,在石桌上的水盆里洗洗脸,问妮子:“妮,你奶奶呢?” 妮子跑到天牛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天真地:“叔,咱家黄黄下崽了!咱家黄黄下崽了!” 天牛没听明白她说什么:“谁下崽了?好好。”扯着大嗓门喊,“慧子!慧子!” 慧子的脸被热气熏烤得通红,从厨房出来:“我在呢,你回了!” “咱娘呢?”天牛抱起妮子问。 赵老太一头汗从厨房出来,见他抱着妮子,白他一眼:“这大热的天你抱着她不热啊?”用围裙擦擦汗,“回到家就娘、娘的,就你嗓门高!” 天牛放下妮子:“去玩去吧。”冲赵老太,“娘,前儿个生子在集上碰见老董了,说他儿媳妇快生小孩了。” “老董?哪个老董?”赵老太问。 “你忘了,在驿马山帮俺捡回一条命的那家人。” 赵老太恍然大悟:“噢,那,那咱得去看看,救命之恩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 “俺哪能忘了呢!这不,俺寻思着把咱家这只芦花大公鸡给他家送去,也是咱的一份心情,省得大芦花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瞎叫唤,觉都睡不好。” “啥?净胡说!下奶哪有送公鸡的?再说还指望着大芦花踩蛋,春上再孵出一窝小鸡崽哪,亏你想得出!”赵老太回身数数院里的鸡,“挑那只大的黑母鸡送去吧,它老了,下奶正好。” 天牛挠着头皮,有些不好意思地:“娘,送两只行不?” 秀芬站在厨房门口,听到天牛要拿鸡送礼心疼了,灰着脸:“大牛,咱家的鸡是咱娘喂大下蛋给妮子吃的,俺眼看着又要生了,做月子的鸡蛋还没钱买呢!再说送礼也不能拿自己家里的东西送,农会里有的是好东西——” 天牛气得眼眶子发黑,张嘴要骂人,慧子过来使劲拉他的衣服,不让他出声。 赵老太瞪秀芬一眼,道:“你闭嘴吧!”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忍下想说的难听话,“你眼看着要生孩子了,该学着多行善事,少说不该说的话,将来你的孩子才能平安,老话不是说母贤子平安嘛!这个理你不懂啊!?” “俺啥不懂啊?把家里东西都折腾出去你们就高兴了!”秀芬讲着歪理. “你,你,说了半天你咋油盐不进呢!”赵老太气得直跺脚. 天牛看看无奈的母亲心软了,他不想为这点小事让母亲生气:“娘,不说了,俺不拿家里的鸡了,俺上集上买二百鸡蛋给人家送去得了。”走到门口回头,“娘,你把猪圈收拾出来,俺到集上看见有卖好猪崽的顺便买回两头来,养大了,一头过年吃肉,一头送人!俺看谁敢说不行!” “你不吃饭了?饭都好了。”赵老太喊天牛。 天牛回过头说了句气话:“吃气都吃饱了还吃个么饭!” 秀芬自知没趣,煞有介事的捂着肚子蹲下身子“哟,哟,”的喊起来. 慧子赶紧过去:“嫂子,你的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把秀芬扶起来送进屋。 赵老太叹了口气,看着她们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知礼不怪人,怪人不知理呀……”独自回到厨房,望着一锅糊粥发呆。 大黑叫了起来,有人隔着院门喊:“李主任!李主任在家吗?” 慧子从屋里来喝住大黑,把来人请进院:“你的请进吧。” “李主任没在家?他没来家吃饭?”来人问。 赵老太出来热情的和来人打招呼:“哦,满桌来了!大牛刚走了,去村里了吧。你找他有事?” 来人着急忙慌往外走:“行子婶子,俺走了,乡里来人了,好像有急事,俺找找主任去,你们快吃饭吧。” 送走来人,赵老太自言自语:大晌午的能有啥事!招呼慧子:“慧子,你去北头地里给你哥送饭去,天到这个时候他早饿了。” 慧子应:“哎,娘,我马上的就去。” 第146章 惶恐中丁明权灌醉刘秘书 乡秘书刘书安来到李家庄正是中午,农会里一个管事的也没有,农会文书满桌锁上门正在回家,见刘秘书来了赶紧往屋里让他,刘秘书不进屋坐在门前台阶上生闷气。满桌见状赶紧挨家去找领导,可转了半个村子谁也没找到,一脑门子大汗跑回来:“刘秘书,他们可能找地方吃饭去了,要不,俺领着你先去吃饭,吃完了饭他们也该回来了。” 刘秘书用一本旧书当扇子不住的扇着风,身上的衣服都汗湿透了,他显得很不高兴,打着官腔:“这样不行啊!这才几点就一个人也找不着了,这要是敌人来了还不得全军覆没?老百姓还不得遭了血殃!” 满桌满脸陪笑解释着:“今天他们可能有事,平时不这样……嘿嘿,你多包涵。”往四下看看,“你是等他们还是跟着俺先去填饱肚子?” 刘秘书扶扶眼镜,可能也不想饿着肚子等下去,站起身:“走吧,先吃饭。”官不大官腔却实足,“回头把俺的话说给他们,革命工作不是这么个干法!” “那是,那是。”满桌不住的点头称是,心里不买账:牛啥呀?不就是个秘书么,还摆起县太爷的架子了! 他们刚走出农会迎面碰上了丁明权,丁明权跑过来和刘秘书握手:“乡领导啥时来的?”他说着恭维话,“不知乡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刘秘书握手没有用力,传达着不满的信息。丁明权觉出了,冲满桌,“那什么,把招待饭安排在你家吧,你快回去准备一下,杀只鸡,整两个像样的下酒菜,一会儿俺陪着刘秘书一块过去。” 刘秘书脸放晴了,假意推辞着:“下晌还得回去工作呢,酒就不喝了,不喝酒了。” “哪那行,领导轻易不来,来到李家庄空着肚子走,那还像话了!”冲满桌使个眼色,“快准备去吧。” 满桌答应着,乐颠颠快步走了。满桌愿意领这个差事,农会不论在谁家安排饭都花钱,剩下的酒菜家里人还能借光解解馋,何乐而不为! 丁明权和刘书安唠着嗑慢慢朝前走着,他们在给满桌腾出准备酒菜的时间。俩人唠得很投机,走到村中央井边上找个荫凉地坐下来,天南海北的扯开了。 满桌回到家就冲媳妇喊:“快着点,把咱家那只公鸡宰了!” 媳妇一愣:“做么?不年不节的,不过了!”满桌把招待乡秘书的事一说,媳妇还是有些不情愿,“咱的公鸡能看家呢,杀吃了白瞎了……” “快着点吧,炖鸡的时候多放一瓢水,你和孩子都能跟着喝碗汤,回头找丁书记多报点钱啥都有了,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老娘们家家的啥也不懂!”满桌自己去抓鸡,追得院里的鸡上窜下跳,忙活出一头大汗才抓到了那只公鸡。 慧子前脚走天龙后脚进了院,赵老太在院里正喂着鸡,抬头看见天龙觉得奇怪:“你咋回来了?慧子呢?” 天龙把镰刀挂在墙上,到石桌上的水盆洗手:“你问俺,俺知道她干啥去了。”天龙累得无精打采,有些不耐烦。 “你看你这个费劲!她干啥去了?还能干啥?给你送饭去了呗!你不是在北洼地?你没看见她?”赵老太着急地问。 “嗯,俺上午没上北洼地,南山地头的庄稼昨儿不知让谁家的牛给舔了,祸害了好几垄,头晌俺过去看看,顺便割割地里的草。” “你呀,你咋不回来说一声,大热的天还让你兄弟媳妇送饭干啥?你快吃吧,吃完去迎迎她。” 天龙进屋坐到饭桌上拿起玉米饼子咬了一口:“她也不是小孩迎她干啥?见俺没在地里,她还不知道自个回来呀!” 赵老太拗不过他,扔下一句:“你兄弟媳妇要是能把中国话说全了还用你迎啊!没心没肺的东西!”转身出去了。走到院里抬头看看天,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头顶,此时正是热时,她想不起让谁去接慧子,进屋拿个草帽自个去了。 慧子独自走在去北洼地小道上,太阳悬在头顶,大树小树纹丝不动,显示出此时是无风的天气,她很快热得汗流浃背,没什么份量的饭筐让她觉出远道无轻担这个理。知了不知疲倦的满世界叫着,聒噪的人心烦意乱。慧子热晕了,拿下头上的草帽边走边在在脸前扇着风。此时这个世界有一种奇特的静,知了的鸣叫遮蔽了所有的噪声,不去细细感觉似乎自我都不存在了。这时慧子听到一声牛叫,寻着声音望去,见不远处土岗上有一头黄牛正在吃着草,也看见牛的旁边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这人看见了慧子,坐起来吆喝一声,冲慧子招招手。慧子不知对方是谁,还是礼貌地冲他挥挥手,然后快步朝前走去。 冲慧子招手的人是宋天亮,慧子过去了他的倦意全无,盯着慧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心躁动起来,体内有莫明的东西乱窜,冲得他头昏眼花,为了冷静下来他使劲抽了自已几个耳光。他明白自己站在了危险边缘,稍有闪失就会自取灭亡!空手屠狼的李天牛绝不会放过他……他咽下嘴里的口水,重新躺下看天上的淡淡的云彩。 丁明权和刘秘书坐在井边有说有笑,唠得正热闹,刘秘书看看天,又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他在提醒丁明权,别光顾着白话把喝酒的事耽搁了。 “可不是咋的,天不早了,再晚就是吃晚饭了!饭菜也该好了,走。哈……”丁明权站起身把刘秘书拉起来,“忘了问你了,县里开啥会?” “这……”刘秘书欲言又止:“还是那些个会呗,革命形势一片大好,支援前线的工作刻不容缓,马虎不得,还得做好,估计还是这些事。”表情有些不自然,“哎,李天牛没在吗?吃饭时喊着他一块吧。” 丁明权看着刘秘书的表情,心里直犯嘀咕,他眨眨眼睛:“李天牛去王官庄了,明天才能回来。”他撒了谎,目的是不想让天牛掺和进来。 在饭桌上丁明权热情的劝着酒,不住的和刘秘书推杯换一盏,几杯酒下肚刘秘书的舌头长了,再看人眼睛散了光。 丁明权借机和他套近乎,挟一块鸡肉放他盘子里:“刘秘书,俺是看好了,你上过学,有学问,将来咱乡你是最有希望的!任乡长岁数不小了,他要走了,还能有谁接了这个班,这不是明眼的事嘛!” 刘秘书有些沾沾自喜了,但还没忘了谦虚:“俺参加革命不是为了当官,要想当官俺就不参加革命!是不是,有一天俺管了事,俺就会老老实实为群众办好事,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哈……” “刘秘书,你说县长让俺去开会,还让你特意来通知,到是开的啥会?”丁明权还在探着虚实,他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所以努力在寻找不对劲的源头。 刘秘书看看低头喝酒的满桌,丁明权明白他的意思,让满桌出去待一会儿。刘秘书这才神秘地小声:“咱哥俩不错俺给你透露点信,你琢摸琢摸,啥地方做了不好的事,做了不该做的事?” 丁明权神色紧张起来,仍故做镇静地:“俺二十岁入党,干了十多年革命工作了,啥该做啥不该做还不知道嘛!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打俺的小报告了!你说,是不是李天牛背后给俺楔橛子了!” “这个,这个俺没听说,你也别瞎猜,俺给你提个醒吧,你庄里有没有土地没分到村民手里、也没在台账上?还有,乱搞男女关系的事你有没有……” 丁明权脸变了色,鼻子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没有!绝对没有!俺敢对天发誓!” 刘秘书按住他舞动的手:“你别跟俺发誓,有啥事你跟县领导去说,激动个么?来喝酒……” “俺没激动,俺在想是哪个王八蛋打俺的小报告!”丁明权手哆嗦着端着酒杯,酒洒出一半。 “你千万别说俺说的,露了这事俺非得挨骂不可……”刘秘书醉意很浓,仍没忘了给他提醒。 “你放心,你放心,俺不说,俺对谁也不说,咱俩,咱俩多少年的交情了……”丁明权有些语无伦次了,望着桌上的酒菜发起呆来…… 第147章 天降祸慧子田间被侮辱 北洼地离李家庄三里多路,晌午头太阳正毒,慧子来到自家地边上已经热得湿透了衣裳。她放下饭筐,把里面装的饭菜拿出来,朝没有动静的玉米地里喊:“大哥!哥!吃饭了!我给你送饭的!”她一连喊了好几声,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站起身往没人高的地里看,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声,往四下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把饭菜装进筐里拎起来往回走,走了几步觉得被汗浸透的衣裳贴在身上难受非常,她前后看看确定没人,蹲下身子把上衣脱下来铺在道边草地上,她的上身只剩下一件遮挡着双乳的半截汗衫。地上滚烫,太阳火热,在这种情况下用不了几分钟湿衣服就能晒干。她眼睛紧盯着的那条小路,一旦发现有人她会迅速把衣服穿好。 旁边的玉米地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盯着慧子的一举一动,慧子脱下了上衣丰满的双乳透过汗衫隐约可见,这双贪婪的眼睛定住不动了。 猫在地里的人是宋天亮,他终于没有战胜内心的邪恶,悄悄跟上了慧子。此刻他唾涎欲滴了,咽着贪婪的口水,一点点朝慧子爬过来。他动作很轻,怕惊动了慧子,吓跑了她,或是发出惊叫,那会影响他的美梦。 浑然不觉的慧子不时摸摸衣服干了没有,看样是想不等干透穿上就走了。远处传来了‘哞’的一声牛叫,慧子吓了一跳慌忙拿起湿衣服往身上穿,扣子还没系上,宋天亮恶狼扑食般从地里蹿了出来,一把捂住慧子的嘴拚命往庄稼地里拽。慧子吓得‘啊,啊’的叫起来,虽然被捂住嘴,仍然发出很大的声音。 宋天亮慌乱起来,恶狠狠地:“再叫!再叫老子弄死你!”另一手挥拳朝慧子头上打来,想把她打昏。宋天亮用力过猛打在了自己搂慧子的胳膊上,疼得松开了手,慧子趁机挣脱出来,跟头把式的往外跑:“救命!救命……”吓得喊出的声音变了味,软弱无力。 宋天亮一个箭步上前抓小鸡似的把慧子抓起挟起腋下,往玉米地深处奔去。慧子哭着拚命的喊叫着:“救,救,天牛,李桑,救我的……” 此时李家庄的老支书李大爷牵着牛正从地里回来,刚才慧子听到的‘哞哞’声,就是他的牛发出的。他披着衣服,悠闲自得的哼着昆曲,边走边用手里的柳条轻轻抽着牛:“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突然他停下不唱了,凝神听着庄稼地里发出的救命声。那声音很弱,弱得几乎听不到。他顾不得多想,寻着声音奔向庄稼地。 李支书抗日战争年代就参加了地下党,是个胆大心细遇事不慌的老同志。他边往地里走心里还想,这是谁家的地?不会是小两口干着活来了激情吧!再往走他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透过庄稼缝隙他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虽然拚命反抗却是无济于事,眼看着女人的衣服被扯光了,白花花的身子裸露了出来。李支书明白了,怒不可遏,大喊一声:“狗日的!让你害人!俺让你脑袋开花!”分开庄稼冲了过去。 宋天亮正在胆大包天的想着好美事,做着坏事,突然发出的一呐声吓破了他的胆,他回过头一看,妈呀叫了一声,光着屁股没命蹿了。李支书年龄大了,撵了半天没撵上站下了,累得上气不接下:“宋天亮俺日你奶奶的,看你往哪儿跑!”他认出了那人是宋天亮,他清楚一但追上了,他年迈无力又手无寸铁,根本不是心狠手辣的宋天亮的对手,吓跑了他应该是上上策。 李支书返回来,离着几步远脱下衣服扔给吓得还在哭的慧子:“妮,别哭了,把衣服穿好,咱先回家。” 慧子还在惊悸中,穿上被撕烂的裤子披上李支书的衣服,惶惶的跟在李支书后面往外走,她的腿不听使唤走几步就摔跟头,李支书扶着她走出庄稼地,让她坐在牛背上,他在一边跟着走。 “多悬啊!你咋一个人到地里来了?大龙大牛呢?地里活让女人来干,什么他娘的老爷们!俺见着李天牛非踢他不可!”李支书生说着气话。 慧子一声不语,捂着脸抽泣着。 赵老太离北洼地还有很远就累得走不动了,她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坐下不走了,想在这儿边凉快边等着慧子。 李支书赶着牛过来她看到了,很远就打招呼:“李支书你上地了?”用手遮阳看牛背上的人,“那是谁呀?” 慧子看到了赵老太,从牛背跳下来,跑过来扑到赵老太怀里放声痛哭。 赵老太吓懵了,不知所措,诧异地看着李支书,眉头聚在一起,怒火眼看着就要窜出来。 “没想到宋天亮那小子这么不是人!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俺日他奶奶,他到祸害起庄里人来了!饶不了他!!”李支书愤愤地说。 赵老太晃晃脑袋明白过来了,暗暗庆幸没冲李支部发火,那样的话后果不可收拾。她板过慧子脸:“他怎么的你没有?”看看被撕破的衣裳,“你倒是说话呀!”慧子只顾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该是没有,俺冲过去时宋天亮那狗日的正在脱裤子……”李支书说,也是在安慰情绪激动的赵老太。 “李支书,你让俺说啥好,俺一家子都记着你的好,俺给你磕两个吧。”赵老太流着泪不知说啥好了,说的也是心里话。 李支书赶紧拦她:“你可别,按辈份俺得叫你婶子呢,你给俺磕头老天爷打雷不霹俺啊!快往回走吧,回家看看怎么办?千万看好天牛,他的臭脾气别惹出事来。不行,报官吧,让官家来管这事。俺头里先走了……” 赵老太目送着李支书远去,心里又气又恨,她叹着气:“嗐,怕出事,怕出事,还是出了这事!丢人哪……” 第148章 寡妇上吊疑是有孕在身 李天牛拎着一把杀猪刀红着眼睛出现在宋天亮家门前,宋家大门紧闭着任他连踢带踹就是不开。天牛高声叫骂着:“日你奶奶的宋天亮,你出来,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里面除了狗叫没人应声,他急了,从邻居家窗下搬来一块大石头垫在墙根底下,把刀别在腰上蹬着石头爬上宋家大墙,跳进院里。 李天龙拎着锄头也跑来了,在外面拼命砸门:“宋天亮俺日你祖宗你开门!”他也红了眼,应了那句打仗亲兄弟的俗话。看热闹的人告诉他天牛跳墙进了宋家,他也想跳进院,却爬不上墙头,气得又回来踢踹大门。看热闹的人也上前帮着砸门. 天牛跳进宋家大院,宋家的白花大狗恶狠狠扑过来,张开大嘴要咬他,天牛没有闪躲举刀刺向狗的面门,正中狗的眼睛,狗嚎叫一声疼得蹿起二米多高,险些从墙里跳到外边。天牛飞起一脚将狗踢出老远,那狗夹起尾巴钻进柴草堆一声也不敢吭了。平时是狗仗人势,今儿主人都不敢露面狗自然就不敢逞凶了。 天牛蹿上正屋台阶一脚踹开宋家屋门,只见宋天亮的老娘和妻子搂在一起哆嗦成一团。天牛厉声道:“宋天亮那个杂种呢?叫他滚出来受死!他不是当过胡子么,俺今天让你们全家都看着这个胡子是怎么死的!” 宋母吓得卟嗵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大牛,看在婶子面子,俺在俺老婆子面饶了他吧!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 “饶了他?你问问他干了啥缺德事?饶了他,今天就是整死他也得把他东西割下来,让他八百辈子也祸害不了人!他藏哪儿了?快让他出来!” 宋天亮的妻子扑过来搂着天牛的大腿:“大兄弟呀,他不是人,他是畜生!他跑了,他扔下俺们娘们跑了……” “他跑了!天牛的眼睛充了血,”提刀顶在宋妻心口上,“他跑哪儿去了?快说!”宋妻吓得发出惊叫,宋母发疯般扑过来:“你要杀就杀俺吧……” 天龙和院外的几个人终天把门撞开冲了进来,正见宋母在抢刀,他大喝一声:“别杀人!大牛千万别杀人啊!” 天牛惊了一下,从宋母手中猛抽回刀,宋母的手掌流出血来。天牛咬着牙,一跺脚:“你个老婆子不看你年岁大了,俺一脚蹬死你!” 进来的人一窝蜂似的过来把天牛围住,把他硬拉出宋家大院。 李支书刚刚赶到,看着天牛一副玩命的劲头,沉下脸:“你干啥呢?还有没有个村干部的样?宋天亮是胡子出身,你也想学胡子?你这个样子老百姓怎么看你?”李支书无威自威。 “支书,宋天亮那狗日的跑了!俺心里气……”天牛的气焰被支书打消了不少。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共产党是干啥的你知道不?是专门收拾这些王八蛋的!他能跑哪儿去?早晚抓着他!”冲围观的人群,“都回去吧,围着干啥?早报晚报早晚得报,宋天亮那狗日的跑不了!都回去!”指着天龙,“把你兄弟拉回去!”背着手先走了。 人群里有人议论:“一口一个共产党,好像共产党是他家开的!” 另一个对李支书有底火的富农小声:“你问他搞破鞋共产党让不?共产党都把他开除了,还穷显摆呢。” 天牛听到了这些话心里很气,他为李支书打着抱不平:“你们胡说啥呢?都活腻了!老支书的问题上边还没定性,你们胡嘞嘞个啥?再听你们胡搅搅嘴给你们缝上!”他还想说被天龙拉走了。 天牛同情李支书不全是因为他救了慧子,在李支书的问题上他听到另外一个说法:土改后所有地主都成了贫穷人,很多地主甚至带着老婆孩子当上了要饭花子。李支书就是因为偷偷给一个死了丈夫的地主婆送去十斤小米,被那村民兵当场擒获,定下罪名是和地主婆乱搞男女关系。岂不知那个貌美的地主婆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当初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断送了他们的爱情。可那地主婆没忘旧情,嫁人后时常接济他,他自然也是旧情难忘才惹出了大祸……地主和穷人是两个阶级,地主是穷人不共戴天的仇敌,他同情地主就是对革命犯罪! 乱搞男女关系是个错,但人家毕竟有原因,天牛觉得李支书早年就参加了革命,又带领大家斗地主分田地, 做了很多对百姓有益的工作,是李家庄的有功之臣!他鼓捣庄里人去乡里找过领导反映情况,说李家庄的百姓想让李支书做带头人。乡领导答复要向县里汇报,两年过去了音信皆无。天牛偷偷问过生子,生子说:“现在正是整党整风时期,如果让一个同情地主,和地主婆关系暧昧的人主持李家庄的工作,就不只是李支书一个人在犯罪,而是所有支持他、同情他的人都在犯罪……”天牛摸不着头脑了。 丁明权没有去县里开会,几天后县里给乡里打来电话,乡里火速派人来李家庄查问情况。可丁明权不见了,失踪了,李家庄上上下下忙碌开了,家里家外,村里村外找翻了天,也没寻见丁明权的影子。庄上干部糊涂了,丁明权能去哪儿?村民们议论纷纷,猜测他出了意外,可能是去县里的途中被还乡团绑架或是杀害了;也有人把矛头指向李天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春桃上吊自杀了,死得很蹊跷,人们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带着儿子守了十几年寡的春桃,为什么事寻了短见?两个老妇人帮春桃换衣服时发现了端倪,发现春桃肚子鼓鼓的,是怀孕的迹象。大家顿时明白了春桃的死因:寡妇怀孩子——没脸见人了!还有一件事令大伙不明白,让春桃怀孕的那个男人是谁?春桃一辈子清白,谁丧尽天良让一个可怜的寡妇失了身?丧了命!春桃的死,丁明权的失踪,把大家闹得人心惶惶,给李家庄蒙上了一层阴影。 蒙阴地界入了伏天一直没有下雨,地里的庄稼在太阳下就像霜打的茄子,始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天牛家的地里也是一样,几亩苞玉地早早就黄了穗,看样丰产已经无望。 这天吃了早饭,赵老太望着头顶的太阳小声叨咕:“太阳爷呀,你出来遛达一圈就回去吧,咱老百姓种点庄稼不易,你都给晒死了俺们吃啥呀……” 天牛从屋里出来说母亲:“你叨咕个么鬼话?你要说了好使,咱庄上人能把你供起来!你快拉倒吧,回屋休息去吧。” 赵老太回敬他:“你懂个屁,你舅说了头上三尺有神灵,咱求求没准神灵听到了就能下点雨,咱不就得好了。”他们在院里说着话,赵老太突然发现黄黄带着几只小黄鼠狼从洞里钻了出来,赵老太吓了一跳,定神看去,“呀,它们这是做啥呢?要搬家?搬哪里去?这是不是咱先前看到的哪窝?咋没见它们长呢!没食吃饿的……” 三爷拄着拐杖进院,一进门就喊:“你们娘俩在太阳地里唠啥呢?啊——” “哟,三叔来了,快进屋,大牛让你媳妇烧壶水,给你爷爷沏茶。”赵老太往屋里让三爷。 “不了,不进屋,昨晚上俺观了一下天相,看着月亮周围又是风圈又是雨圈,估摸着今天要下雨呢!”三爷说,“这雨要来了就小不了,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物极必反,该下点雨了。” 天牛笑:“三爷爷,你还会看星相呢?” “马马虎虎,会点不多,小时候还是你老爷爷教给俺的,也没认真学,好多好东西都让你老爷爷带进棺材里去了。不过,你那个秃子舅是个了不起的人,佛道双修,有真本事,到时候你一定跟他学点真东西,这辈子都能吃碗好饭。”三爷爷往外走,“俺来是提醒你们,看家里有怕雨浇的东西早收起来,看好山地上的水沟,别来了山洪把庄稼都冲跑了。” 赵老猛然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怪不得!怪不得!看来这雨是小不了,咱家的黄鼠狼都搬了家,它们比人精呢!” 三爷回过头说:“呵呵,你养那玩样做么?又不会给你下蛋,白浪费精食,整得院子里臊哄哄,一点意思也没有。” “咦,啥东西时间长了都有感情,咱家的黄鼠狼子跟别的黄鼠狼子不一样,啥祸也不惹,仁义着呢。” 天牛送三爷出院。赵老太冲屋里喊:“慧子,大妮,都出来,帮着俺把晒的地瓜干收起来,要来雨了……” 第149章 丁明权溺水 李天牛被抓 雨在人们的期盼中终于来了,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很快浸湿了地皮,很快积成了小溪。孩子们欣喜若狂的在雨中嬉戏打闹着,有的在雨中唱起了童谣:“龙王来大雨到,家家户户都欢笑,又有面又有米,娶个媳妇到家里……” 雨天也是大人们难得的休息时间,这时亲朋好友会聚在一起,在酒不在菜,划拳猜令推杯换盏。 时值中午,满桌出了农会大门又跑回来招呼天牛和其它几个人去他家喝两盅。天牛看看天,犹豫了一下说:“这雨一半会儿停不了,你们先去吧,俺回家看看,没事俺就过去,俺要不过去你们就先喝着。” “你看看俺想帮领导溜溜须,还不给面子,那俺是请谁喝酒啊?”满桌开着玩笑,话里却也带出些许不高兴。 邱清文站起来笑嘻嘻地:“啥意思满桌?闹了半天俺们是跟着主任借光!主任不去俺们都得饿肚子呗!不行,今天这顿酒俺们是喝定了,不管主任去不去俺们都喝定你了!”号召几个人架着满桌出了屋。 满桌还在冲天牛喊:“李主任俺们等着你啊!” “主任,你一定得去,你要不去这酒喝着没意思!”邱清文回过头喊。 天牛没应声,他不喜欢邱清文阳奉阴违的做派,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没有邱文他可能去喝满桌的酒。屋里人都出去后,天年出了农会关上门,正琢磨去哪儿,猛然想起在逃的宋天亮,肚子里的火一下子窜到脑门,看到窗下立着的铁锹,拎起来奔宋天亮家跑去。他踢开宋家大门进院搜了一圈,仍不见宋天亮的影子,气得大骂:“宋天亮你狗日的等着,早晚一天整死你!”把宋家人又吓得够呛。 天牛冒雨回到家见天龙独自喝着闷酒,就让慧子去厨房炒了两个鸡蛋,他换了干衣服坐下来陪着大哥一起喝。 赵老太在一边纳着鞋底:“大牛,农会里没事了?” “下雨天能有啥事?”天牛答。 “丁明权找到没有?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怪事了……”赵老太担忧地道。 “也有可能在路上让啥野兽啃了,要不就是让还乡团盯上了,到现在没个信,这样的王八蛋,哼,死了活该!”天牛喝口酒,问天龙,“哥,这场雨对地里的庄稼还管用不?” 天龙看看外面越下越急的雨:“咋不管用!棒子(玉米)正灌浆的时候,这场雨下得还及时。” “日他娘的,你说那狗日的宋天亮还能钻耗子洞去?咋就没影了呢!”天牛转了话题,又提到他闹心的事上。 赵老太接话:“他是不敢再回李家庄了,他敢回来咱不找他,官家也不能饶了他!” “俺越想越来气,你说这狗日的咋能做出这个事来……”天牛喝口酒, “哥,你说俺窝囊不?好好的媳妇没看好让歹人祸害了!俺这心哪……”天牛红着眼圈摇头,看得出他内心很痛苦。 在动物世界里,唯有人的情感最丰富多彩,也只有人的感情最自私,这种自私是无法言明的,就好比是自已精心培植的花,被人欣赏可以,有人攀折尤如剜心……天心的心火来自于一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和对自己的自责。 “没事,哎呀,兄弟,没事……”天龙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天牛。 赵老太在一边不高兴了,说天牛:“你吃饱了撑的!老支书也说了,慧子也说了,那天娘还帮她换的衣服,你谁都不信,你要死啊!你个老爷们这么点小心眼还能做啥大事?!你啥意思?你休了慧子再重娶啊?给你娶个黄花闺女?” 天牛看一眼低头不语的慧子,掩饰着说:“娘,俺不是那个意思,俺心里不痛快,随便说说。” “记住了,到啥时候,男人是女人的天,女人受了啥委屈都是男人的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心跟着自已的男人过日子是女人的义务!谁差了都不行!在这个屋里谁要是再说没用的,俺撵出他去!”赵老太生气了。 “娘,我的没事,你让他说吧,他要高兴,我的没事的。”慧子说,表情很不自然。 “你看看,多好的媳妇!”赵老太指着天牛,“你给俺好好待她,差一点娘都不让你!” 慧子突然捂着嘴呕了几下,赵老警觉地看看她,小声:“慧子,娘问你,你身上那啥这个月来了没有?” 慧子想了一下,摇头:“还没有,我的有时候要晚的……” 赵老太看着一屋子的烟气:“可能是他们抽烟呛的。”抬头看看屋顶,想说什么没有说。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把所有的沟沟壑壑都灌满了。李家庄那口用了六百年的水井破天荒的平了井口。老人们说这是百年不遇的瑞象。孩子们又玩起了久违了的游戏——戏水。 雨后的第二天下午,几个孩子相约来到南山下的水溏里游泳,一个个脱得光溜溜跳进水溏泥鳅般的游来弋去,悠然自得,无忧无虑。水溏有三四米深,里面的水来自山上的山泉,常年不干,但遇上旱年水量不充沛,溏里的水变成了死水,上面生出厚厚一层绿藻,大人孩子也就不愿意来这里洗澡游泳了。这场大雨将绿藻冲得无影无踪,溏周围茂密的芦苇重又生机勃勃,绿意蛊然。 孩子们在水里玩的正高兴,突然一个叫虎子的男孩惊叫起来,如同被蝎蜇蛇咬,疯狂的游上岸。其它孩子见况也飞快的游上岸,向虎子求个究竟。 虎子边穿衣服边大惊失色地指着水溏最里面喊:“那里有死人!!” 孩子们都吓坏了,好奇的争先恐后往他指的方向看。虎子指的地方被芦苇遮蔽着,但他们还是看到了一个人头朝下飘在水面上。孩子们谁也不敢停留了,一窝蜂似的跑回庄里。接着李家庄开了锅:“淹死人了!南水溏有人淹死了!”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李家庄。 水溏里的人被打捞上来后,人们更加惊愕,淹死在南水溏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丁明权!由于天热又在水里泡了多天,丁明权的尸体已经严重腐烂。县里和乡里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不大的南水溏做了彻底的清查。在水溏边的一块青石台上,调查人员发现上面用钉子或者是铁器划上了两个人名:李天牛,戚春桃。从字的深度来看,划字人用了不少时间,可以推断此字若是丁明权所留下,证明他当时在这里呆了很久,思想经过了激烈的斗争。他刻下这两名字是什么意思呢?调查人员不解,李家庄的百姓更是莫明其妙。有人猜测,能不能是丁明权发现了春桃和李天牛通奸才被杀的!而后李天牛怕丑事暴露又杀死了怀孕的戚春桃?!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小道消息很快传开了,也传到赵老太耳朵里。赵老太特意问过天牛:“你跟娘说实话,丁明权的死跟你有关系没有?” 天牛气得脸涨紫了:“娘你啥意思?你把屎盆子往俺身上扣做么?那狗日的早就该死了,他是死有余辜!日他个娘的,俺倒希望是俺杀的这狗日的!”气哼哼走了。 赵老太心里轻松了,她了解自已的儿子,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子不会对她撒谎,谣言止于智者,她相信真相大白那天一切都不攻自破。 李家庄的人还沉浸在惊慌和恐惧中,县里突然来了几个穿便装带枪的人把李天牛从家里带走了。李家人惊恐万状,李家庄的人也惊愕万分,但一联想到那些谣言,把天牛当成凶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老太整日以泪洗面,慧子也是愁眉不展,李家大院如丧考妣。李支书来安慰李家:“俺看,天牛绝做不出这种蠢事来,你们不用难过,县里不会随便治人罪的,共产党绝不会冤枉好人。俺明儿去一趟县里……” 第150章 一怒辞官天牛后悔不迭 丁明权的死因查出来了,人们在他家里发现一本日记,上面记下了他很多鲜为人知的事, 包括李家庄退回来的土地租给了谁,所得的钱给了春桃多少,自己留下多少等等。这是有学问人的一个习惯,就是这个好习惯让天牛很快恢复了自由。丁明权在日记里记下了对李天牛的仇恨,写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的豪言,但并非壮语。 春桃的死因也终于水落石出了,丁明权的日记里写到,春桃怀了他的孩子令他寑食不安,他怕事情败露丢了乌纱帽,四处寻找为春桃打胎的偏方,春桃药吃了不少,肚子里的孩子却一天天见大,他害怕了,甚至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但春桃的死和他没有关系,春桃是自杀。 丁明权在得知县里要清查他的问题时,知道事情败露了,吓得彻夜难眠,也自知难逃其咎。自杀那天晚上,他独自坐在南水溏的那块青石台上,一颗接一颗的抽烟,直至深夜。他也想死前报复李天牛,但人之寻死其志已丧,他没了这份勇气。青石上划出的名字是他思想激动斗争的结果…… 乡秘书刘书安因醉后向丁明权透露了不该透露的消息,致使丁明权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因此犯了错误受到处分,回到他的原籍从头做起了。 至于是谁向县里举报的丁明权的问题,成了李家庄所有百姓的一个大问号,但很多人把矛头指向李天牛,认为只有他有这个胆,他才是丁明权的生死对头。 李天牛放出来后,乡领导觉得盲目的向县里提供情况,把李天牛当成杀人嫌犯的做法欠妥,于是大乡长亲自来到李家庄宣布一个决定:由李天牛担任李家庄农会大主任,负责全庄的一切工作。 “啊,天牛是个好同志,经过枪林弹雨,为革命流过血,这样的好同志放在任何岗位上,都是拉革命车不松套的老黄牛!当然,天牛在丁明权的问题上受了点委屈,这不算什么嘛,这也是党对他的又一次考验!俺再一次重申,今后李家庄的大事小情,都要向天牛同志请示——”任乡乡边讲话边观察着天牛表情,他发现天牛的脸阴得难看,收住了长篇大论,“那什么,俺长话短说,今后,李家庄的事全由李天牛同志做主,他做不了主的,俺帮他做主!”大家热烈鼓掌。 邱清文站起来,一脸激动:“任乡长你放心,俺们李家庄的百姓第一听党的话,第二就是听天牛主任的话,任乡长的话就是最好指示,俺们一定牢记在心。”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捎上了。 李天牛站起来,带着十足的火药味冲任乡长:“任乡长你啥意?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当俺是三岁孩子?!告诉你,你别跟俺来这套,俺不干了!俺不伺候你们这些二大爷!话说明了,有你在张庄乡当乡长,别说给俺个农会主任当,就是让俺当再大的官俺也不伺候!”他摔开而去。 任乡长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强挤出笑,尴尬地:“你看天牛这炮仗脾气!呵呵,点火就着!不过,天牛同志是个好同志这话不变,意见归有意见,是不是!这样,这件事先放放以后再说,农会的工作么还得有人主持,兵无头不走,李家庄不能一日无主,这样,李家庄的工作先由邱清文同志抓起来……”过去拍拍邱清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这副担子不轻啊,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李家庄父老乡亲的信任,把这里的工作做好。” 邱清文受宠若惊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他原以为丁明权一死他会受到珠联,毕竟他和丁明权穿着一条裤子,李天牛已经不用好眼神看他了。风向的突然转变,天突降大任,他激动得要跳起来了。他强压住内心的喜悦,紧紧握住任乡长的手:“乡长,俺太激动了,俺都不知说啥好了!俺心里也是矛盾,怕干不好这个工作,俺从来也没干过……” “唔,有啥干不好的,没干过不要紧可以学吗?小时候会喝奶不会吃饭,长大了自然就会了,是不!没事,放开手脚大胆的干吧,出了问题俺帮你顶着!”任乡长说到这儿又把话拉了回来,“但是要看出啥问题,如果走丁明权的老路,皇上二大爷也不行!” “那是,那是,那绝对不会!俺一定抓好李家庄的工作,不辜负领导的信任,有乡长你的信任和支持,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邱清文再所不辞……”邱清文诚惶诚恐地向任乡长表了态,也变相的表了忠心。他心里已经有了小算盘:不会让死对头东山再起! 在任乡长看来,邱清文如此的识抬举是帮他解了难堪的围。他拿起邱清文做记录的本子,看看:“字写的不错,字代表人的门面,不错,不错,好好干吧。”他这话里有话的话是对邱清文表了态。 大乡长的话让邱清文更加得意,心想:李家庄有几个识字能装满一箩筐的人?!他想起一句古诗:天生我才必有用!自我感觉直挂云帆寄沧海的日子还远了! 李天牛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为了逞一时之快,泄一时之愤,他堵了自已的路,把自已推到了风口浪尖。离开会场他就后悔了,可后悔药没地方买去。溜须拍马匠邱清文得了势,他更是悔不当初,到了这会儿谁都无回天之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打掉牙咽肚里了。 赵老太听说这事后没有批评他,反而心平气和地开导他:“大牛啊,你爹活着的时候就常说,光棍不和势力斗。啥意思你知道不?就是说人哪你再强你也强不过官府,所以才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行啊,你也不是当官管事的材料,无官一身轻,无官麻烦少,不干就不干吧……” “娘,那破主任当不当的能咋的……”天牛还嘴硬着,“以后就是用八抬大轿请俺,俺也不理他的胡子!” “想美事吧!人家请你——”赵老太想说是做梦,怕伤了儿子的自尊收住的下面的话。事情明摆着,天牛得罪了大乡长,仕途到此结束了。 祸兮福所倚,李家并非全是闹心的事缠身,有一个天大的喜事降临在李家大院:慧子怀孕了! 赵老太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俺二儿媳怀上了,谢天谢地真是不容易!” 天牛喜出望外,这一喜事冲淡了他的一切苦闷,他刹下心来想好好过日子了。 第151章 秋香病了,病得很厉害,经常发烧,咳嗽不止,找郎中看过后确诊是得了痨病(肺结核)。秋香得了这种病没人敢近前,接不了客被妓院赶了出来。她举目无亲无处可去,连房子都租不到,因为没人愿意把房子租借给一个痨病人。在危难的时候杏花四处托人,在城北新发屯帮秋香租了一间四下漏风的民房,秋香这才算是又有了安身之地。秋香搂着杏花痛哭:“杏花姐,我这是什么命啊?!没完没了的灾,没完没了的难……” “哎呀,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没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杏花抹着眼泪安慰她。 得了痨病天天要喝中药,而且还需要营养,秋香攒下的几个钱没多久就花光了。秋香望着房梁默默掉泪,想一死了之,不想活受罪,也不想再给杏花添麻烦。那天她把绳子搭在房梁上,脚踩着板凳刚把绳扣系好,杏花带着一人男人闯进屋来,看到秋香的举止又气又恨,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而后两人抱头痛哭。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的时候,还有什么困难能难倒!好死不如赖活着,郎中都说你的病有救,你为什么要寻死啊……”杏花哭得很伤心,她清楚,再晚来一刻钟秋香就可能永远的离开了她,离开了这个给她无数磨难的世界!她要秋香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傻事。秋香答应了,两人拉勾起誓要好好活着。 跟杏花一起来这个男人叫英殿臣,三十多岁,在北城自来水厂工作,是杏花新结识的相好。英殿臣小时候害了天花瞎了一只眼是个独眼聋。不过他心地善良,看到她俩痛哭不止,他也转过身去偷偷抹眼泪。 再以后英殿臣经常来到秋香的小屋,粗活累活,包括煎药的活他都揽下了。英殿臣本份老实说起话来却很幽默,有时突然就会冒出一句招笑的话:“老天为什么让我一目了然?因为漂亮女人太多怕我花了眼。” “那天他扫着秋香屋里的地,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哎,说个事呗,我有个同事能听懂苍蝇的话……” 杏花白他一眼:“歇着你的得了!你的同事这么能?能不能听着苍蝇放屁?!” “你听我说啊,你看你老打岔。我们要了菜刚端上来,几只大苍蝇嗡嗡的就冲上来了,这时窗外也有几只绿豆蝇隔着窗户想进进不来。屋里的苍蝇就气窗外的绿豆蝇,说:小样,平时你们守着茅楼吃臭闻臭得得瑟瑟,这回看我们吃香的喝辣的眼馋了吧!这时外面的绿豆蝇不服气地说:吃顿破饭有啥臭美的!光屁股美女我们天天见,你们见过多少?!”他的笑话把秋香杏花都逗乐了。秋香笑得咳嗽起来,杏花抓起炕上的瓜仔皮打英殿臣:“滚你的吧,一天天整没用的你可来劲了。” 嗨,啥有用?瞎子娶美女浪费了,酒喝多了遭罪了,拿肉包子打狗,嘿嘿,还不如打我,那才叫打对了。”英殿臣又说上了俏皮嗑。 药熬好了英殿臣小心的端到秋香跟前。秋香坐起来:“英大哥,这些日子让你跑前跑后的跟着受累,我这心真是过意不去……” “没啥,你是杏花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为好朋友做点事还不应该!以后跟我千万别客气。”英殿臣坦诚地说。 秋香端起药咧着嘴艰难的喝下去,抹了一下嘴巴上沾的药沫,对杏花说:“杏花姐,我想……这几天雇个洋车你跟我去趟上坊呗,找找我认识那个拉洋车的。” 杏花不解了:“你可真有病!这个时候还想着你那相好的!找他有啥用,他能出钱帮你治病啊?他自个还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哪!” “不是……”秋香摆着手,咳嗽了几声,“我那时让他帮着藏了点东西,找到他要回来不就解了燃眉之急……” “噢,是这样啊!你个小丫崽子这事怎么早没和我说呢!”杏花拍她一下,“你可真够虎的,刚认识两天半就敢把东西交给外人?我丑话说前头,那个山东棒子要能把东西还给你,哼,挖下我的眼珠子当泡踩!”看着秋香,“都什么东西?值钱不?” “我偷着攒那点东西差不多都给他了……当时要是不给他也早让七丫那个王八蛋搜去了!我想,他应该不是那样人……” 秋香也不敢说那个拉洋车的是什么人,只是希望他是个好人,能把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因为她现在实在是需要。回到北城后她去工棚子找过,那个工棚又被日本人烧塌后,在旧址上又建起了简易房,有几个流浪汉住在那里。秋香进去问过,里面人都摇头说不认识李天牛这个人。秋香还没死心,她心里很矛盾,一心想追回东西,也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人。 秋香再次到上坊街是坐人力车去的,她的病体实在走不了远道。原计划杏花陪她去,杏花突然有事她便一个人来了。 拉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秋香向他打听起李天牛的下落,这个人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说:“那个山东人啊!是不是个子挺高,四方大脸,额头上还有一个小红痦子?” 秋香惊讶了:“是啊,就是他。你认识他?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认识是认识,以前没事时晚上我们在一起喝过酒打过牌。但现在他去了哪儿我真不知道,好像有日子没见着这个人了,他要是还拉车在路上总会碰上,估计是不干这个活了……” 秋香的心又凉了半截。车夫问她和他是什么关系,秋香想引起重视有意说是两口子。车夫怀疑的目光回头打了她几眼,心想:那山东棒子艳福不浅!虽然是个病殃子也瑕不掩瑜。他很纳闷: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媳妇山东棒子能扔下不管?他不是有病吧?! 车夫动了恻隐之心,到了地方没让秋香下车他敲开几家房门,逐一打听。打听到了天牛以前的老邻居崔大娘家,崔大娘拄着拐棍颤微微出来了。 秋香见况赶紧迎过去,到了近前还没说话先咳嗽起来,边咳嗽边捂着嘴往后退:“大娘,你离我远点,我有病别传染你。” 她的话让崔大娘产生了好感,大娘说:“我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怕啥传染,没事,闺女,大娘不怕。你是找那个叫李天牛的山东人吧?他回山东老家了,走了二三年了。”看看秋香,“没听说他娶了媳妇!这小子真能赖!就是,就是,他回家了怎么把媳妇扔下了?”崔大娘也迷惑不解。 秋香看看车夫不好解释了,将错就错道:“怨我,都怨我……反正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明白……大娘,谢谢你了。”她转身离开。 大娘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闺女,你等一下,他家里捎来的信还在我那儿,我拿给你。”说着颤颤回了屋,过了一会儿又颤颤巍巍拿着一封发黄的信走出来。 秋香礼貌地迎过去,接过信:“大娘,谢谢你了!你老多保重,我回去了。”她累了,想马上回到车上。 崔大娘交给秋香的信是早年间赵老太让三爷爷帮着写的,信的内容就是母亲思念牵挂儿子的一些话,打听儿子在东北生活的怎么样,东北的生活要好过,她和天龙一家也想来投奔他,信中讲了山东家生活的艰苦…… 回到家看过这封信秋香失望了,心中生出很多愤恨。她想不出李天牛不辞而别,拿着她的那些宝贝回家过幸福生活是什么心情?会心安理得吗?会骂她张秋香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傻瓜吗?她无意间瞥到信封皮上的地址,心中突然萌生一个想法:闯山东去找他!山东人敢闯关东,她为什么就不敢闯山东!而且她是为了索回她的财物,去臭骂一顿忘恩负义的那个男人!决心下了马上她又灰心了,以她现在的病身子别说闯山东,眼前的生死关还不知如何渡过!她的眼泪奔涌而出…… 第152章 秀芬难产李家慌乱一团 秋收刚结束,收回的农作物还堆在院里,秀芬要生产了,这天一大清早她就喊肚子疼,天牛赶紧跑去找接生婆,赵老太和慧子去厨房烧水,做准备工作。秀芬的喊叫一声高过一声,把守在她身边的天龙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姑奶奶,你小点声吧,全庄都听到你叫唤了……”天龙说。 秀芬正疼痛难忍,天龙说话惹恼了她,她抓过天龙的胳膊狠命地咬下去,而且咬住不撒口,天龙疼得‘啊啊’大叫,又不敢动手打她,呲牙裂嘴强挺着。“娘啊,肉咬下来了!”快松开吧……”他哀求着小声说。 “疼死你!”秀芬终于松了口,“早知道这么遭罪,打死俺也不给你们老李家生王八崽子!” 天龙揉着被咬出很深牙印的胳膊:“说的这是什么话?哪个女人不遭罪?哪个女人不生孩子?” “你们家的崽子咋这么折磨人啊!哎哟……”秀芬的阵痛又开始了,这会儿比刚才还严重,疼得她在炕上直转个,叫声剌耳。 赵老太慌慌张张跑进来,问天龙:“咋了,咋喊得这么凶?” “谁知道,以前生大妮的时候也没这样啊,这回咋疼成这样……” “娘啊,救救俺吧,疼死俺了……”秀芬疼出一身汗。 赵老太爬上炕把秀芬的头放在自已腿上,帮她轻轻揉着肚子:“没事,娘在这儿呢,别害怕,没事……” 天牛把接生婆送进屋,见嫂子躺在炕上的大呼小叫,赶紧退了出去。 “什么情况?多半天疼一阵……”接生婆祥细询问着情况。 慧子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来:“娘,水热了,我放这里吧。”她把水放到炕头。 “慧子,你也上来,帮你大嫂捋捋肚子。”赵老太喊慧子。慧子爬上炕用衣袖为赵老太擦擦头上、脖子上的汗,坐到秀芬身边帮她揉肚子……秀芬的叫声渐渐弱下来,阵痛过去了。 天龙松了口气,走出屋透透气,见天牛站在大槐树下抽烟,他也凑过来:“真是受不了,吓死个人啊……” “早知道女人生孩子这么痛苦,嗨,就不让慧子要孩子了……”天牛认真地说,看样秀芬的喊叫也吓着他了。 “都这样,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叫唤!没事,叫两声就好了……”天龙说得轻松,被咬的胳膊还在哆嗦着。 天牛想起一个事:“让秃子舅过来好了,咱舅在这儿坐镇,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咱舅是个男的呀!”天龙没懂天牛的意思。 天牛白他一眼:“说的啥呀?咱舅来给你接生孩子啊?咱舅帮着念念咒,俺嫂子生孩子就不会这么费劲了!” 天龙拿过天牛的烟口袋卷了一根烟,点着:“本来你嫂子过几天才到日子,谁知道她提前了……女人生孩子真是不容易……”他是有感而发,并在心里默默发愿:只要她们母子能平安,他以后一定好好待媳妇,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秀芬突然一声大叫把他吓得一哆嗦,转身箭步奔回屋里。 天牛定定的看着发出叫喊声的西屋,为叫喊的人捏了一把汗。 赵老太焦急地从屋里出来,扯着嗓门冲天牛喊:“你别傻站着了,你嫂子难产,你快找你舅去!” “这会儿去找俺舅?到地藏寺来回得小半天,找着俺舅也得快晌午了,赶趟吗?”天牛说。 赵老太急得在屋前转着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那就,那就,快帮着你嫂子求求观世音菩萨,求菩萨保佑你嫂子母子都平安吧!”赵老太的话带着哭音。 天牛脸抽搐了几下,抬起头望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双手合一,虔诚的祈求起来,他在祈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也在祈求秃子舅保佑…… 秀芬的喊声弱了,她没劲了,脸色苍白,眼睛没了神。 接生婆忙活出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这孩子没劲了,不使劲咋生孩子!这不要命了嘛!”她急得直跺脚,伸手为秀芬按几下肚子,“不行啊……”把赵老太拉到一边,惊慌失措地,“这孩子够呛了……” 赵老太吓得身子一激灵:“够呛不行啊,你得想办法啊!” “该想的办法俺都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到现在头还没转过来,你说咋生啊……要么咱保大人吧?要么咱保孩子吧……”接生婆手足无措了。 赵老太急得两手绞在一起,咬着嘴唇,眼泪在眼圈含着:“不行的话,保大人吧!”她说着话身子晃了一下要跌倒。慧子伸手扶住她:“娘,你的没事吧?回屋躺一会儿吧,你的太累了。” 赵老太摇头:“这功夫俺能躺得下嘛!俺没事。”吃力地爬到炕上,把秀芬的脸捧起来,“秀芬,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你现在使使劲把孩子生下来,大人孩子都有救了,你要是不使劲,你和孩子都危险……”她见妮子缩在炕头,连惊带下憋屈得想哭,就说妮子,“你在这儿干啥?这儿没你的事,去院里找你二叔玩去!”妮子跳下地抹着眼泪跑出屋。 秀芬睁开无神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娘,俺困了,让俺睡一会儿吧。” 赵老太拍她脸一下:“那还了的了!你睡着了就醒不来了!不能睡!来,咱再试试,娘帮着你,你和娘一起用劲——” 天牛求完了菩萨蹲在大槐树下,一脸愁苦的抽着烟。他为嫂子担心,为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担心,为年迈的母亲担心,也为有孕在身的慧子担心。如果嫂子有个好歹,母亲一定受不了;如果到那天慧子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他想起母亲早年说过‘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肚子疼’的话,此刻他完全理解了,对不知道母亲的痛苦,淡漠了母亲的生养之恩,深深自责…… 妮子抹着眼泪磨磨蹭蹭走过来:“二叔,俺娘能死不?” “不会死的,你娘福大命大造化大,死不了。”天牛起身抱起妮子,他的眼中也有泪水在转圈,他仰起头把泪水咽下去,“走,妮子,叔领你玩去,别在家里跟着担惊受怕了。”他抱着妮子刚走到院门口,突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在李家大院,和刚才撕心裂肺的喊叫形成鲜明的对比,接着是阵阵啼哭,宣示着新生命的诞声,象征着李家大院后继有人!天牛欣喜若狂,抱着妮子就往西屋跑,他推开西屋门脚刚迈进去,触电般又缩了回来,他让妮子自个进屋:“你去吧,看看你娘生个啥?”他在屋外喊,“哥,俺嫂生个啥?” 慧子一脸笑靥走出来:“生了!生个女孩子!真好的!” 天牛兴奋得想抱起慧子转圈,又怕抻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好了!太好了!”他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在屋前来回走着。嫂子生下个啥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经过太多磨难的李家大院太需要平安了! 天龙一头大汗出屋:“又生个大妮!”他的头跟水洗似的,可见他经历了多么惊心动魄的时刻。他的神情带着少许不悦,没生前很人都说秀芬能生个儿子,事与愿违打消了他的积极性。 赵老太累得精疲力竭了,她躺在秀芬身边,双眼紧闭一句话也不说,眼角有泪水溢出,应该是高兴的泪水。 第153章 雪天慧子思乡天牛寻仇 四七年的冬天来到了,第一场雪在一个早晨悄然而至,飘在李家大院的上空,李家大院的地上、树上都披上了银装。 大黑趴在大槐树下躲避着寒风和冬雪,眼睛盯着站在雪中望着大槐树出神的慧子,用很小的声音低吼了两声,想引起主人的注意,见慧子不理它,便无趣的把头触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慧子想家了,此情此景勾起了她的回忆,这个时候她的家乡鹿儿岛也会下雪,满树银花,满天银蝶,满世界都被洁白的雪漂白成崭新的景色……人是好触景生情的,一句话,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似曾相识的环境,都会令人浮想联翩。小时候在雪天她会和小伙伴一起堆雪人,可这里的雪没有鹿儿岛的雪大,堆不了雪人,所以孩子们也就没有堆雪人这项游戏,这里也难得再见似有生命的雪人出现在门前路旁。慧子伸出双手让雪花落在手上,看着雪花在手心里一点点消融,化成水珠…… 慧子肚里的孩子动了一下,惊醒了她的回忆,她摸摸肚子,用日语小声说了几句话,意思是让孩子不要淘气,她爱她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来到这个世界后,有一天她会带着他(她)去看外公外婆…… 地上的雪的积多了,慧子拿来笤帚笨拙清扫起来,打扫过的地方很快又落上了雪花。 天牛从外面回来看慧子吃力的打扫着雪,上前抢下笤帚:“死冷个天你扫个么雪啊?要扫你也得等雪住了,你这不是白扫嘛!万一滑倒了你看那头划算?快回屋去。” “扫扫吧,路好走的。”慧子说。 “扫什么扫!一会儿雪停了俺扫”天牛把她硬拉回屋,关上门。 慧子用冰凉的手抚摸着天牛的脸蛋:“你的脸好凉啊!” “还说俺呢,你的手比俺的脸还凉!”天牛拿过她的手塞进自已怀里,冰得他只往后缩,“呀,呀,凉死个人!大雪天你出去做么?万一摔倒了咋办?你以为怀个孩子那么容易啊!娘看到了非说你不可!”搂着她坐到炕上,低下头听她的肚子,“俺听听俺儿说啥呢?”慧子说刚才孩子动了,天牛高兴了,“是嘛!”掀开慧子的衣服把耳边贴在肚皮上听,“哎,哎,俺听见肚子里哗哗响呢,俺儿子在尿尿吧!” 屋里冷,慧子裸露着肚皮冷得直打寒战:“你的快点给我衣服的盖上,哟,冷啊!” 天牛把她衣服理好,搂着她倒在炕里:“冷么?一会儿就让你出汗!” “不行的,孩子怕压的——”慧子说。 “俺知道……” 赵老太坐在炕上腿上蒙着被,身边放着闪着暗火的火盆。天牛那屋说笑她听到了,她也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秀芬抱着二妮推门进来,风雪跟着窜进了屋,她赶快回身关好门。 赵老太往炕里挪挪,给她们腾出地方:“大风小嗥的抱孩子出来做么?冻感冒了你就不穷折腾了。” “俺一个在屋里怪没意思的。”秀芬把孩子交给赵老太,她坐到炕上把脚塞进被子里,“大龙带着大妮去前庄了,俺一个在屋里光听着北风叫了,听着还怪吓人的。” “吓人也是自已吓自已,俺一辈子啥也不怕!你秃子舅说鬼也是人变的,那就更不可怕了,你想啊,人能变鬼,鬼就能变人,这不就是轮回嘛!还不是一回事。”赵老太把自已绕迷糊了,“俺说的这是啥呀,呵呵,来,二妮,奶奶把你搂在被子里暖乎。” “娘,老二家的有四个多月了吧?” “差不离,你看她都显怀了。”赵老太把包二妮的被子打开,解开棉袄把二妮搂在怀里,“这样就暖和了。”看着秀芬,“俺看慧子这回八成能生个小子!” 秀芬咧着嘴:“她?她能生小子?!”她的口气分明是吃醋和不服气。 “你不能老是这样对人家,你忘了你生孩子的时候人家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人家对你不孬,你对人家好着点。人家在咱山东一个近人也没有,受了欺负想找个人哭都找不着。”赵老太和颜悦色的说着,在做秀芬的思想工作。 “娘,俺对她也不孬,前几天俺还给她做了一双鞋哩!”秀芬表白着。 赵老太不语了,抿着嘴笑。她认为,六亲不认的大儿媳,经过一场生孩子的劫难改变了不少,虽然自私爱占便宜毛病依然存在,她已经很满足了,慧子那儿她不用操心,只要看住秀芬不去欺负慧子,不在这个家没事挑事,一家人不打不闹平平安安的,就是她最大的安慰——家和万事兴嘛! 慧子敲敲门进来:“娘,大嫂,中午吃什么饭?我现在就做。” 赵老太看看秀芬,意思是让她陪着去厨房。秀芬竟大言不惭地:“做点地瓜糊涂喝就行,也不太饿。”她分明是不知深浅在倚老卖老。 “看看,刚说了你个好,你就不知咋回事了。”赵老太说秀芬,“厨房里的事慧子能整明白吗?她身上还怀着孩子,你呀!快去,和她一起去厨房看看。” “娘,我行的,让大嫂和你在这里吧。”慧子说。 赵老太瞪秀芬一眼,秀芬懒洋洋下地出屋了。 赵老太给慧子使个眼色,示意让秀芬干活。慧子微微一笑,跟着走出屋。 “太阳一出照正东,胡萝卜发芽长大葱,天上无云下大雨,树梢不动刮大风……”天牛那歪歪扭扭的歌声飘进屋来,赵老太皱一下眉头:“娘啊,跟踩着脖子了似的,听着都难受。”逗二妮,“二妮,你听你二叔唱的这叫么呀?鬼哭狼嚎……” 天牛躺在炕上扯着嗓子津津有味地唱着,不时用手拍炕打着节拍:“刮得房呜呜转,刮得碾盘腾了空,只刮得鸡蛋满街滚,把碾盘撞了个大窟窿……” “大牛!大牛呢?”天龙在院里喊。 天牛在屋里应:“俺在屋呢。” 天龙推门进屋,神情很紧张:“宋天亮回来了!” 天龙腾地从炕上坐起:“啥?宋天亮回来了?!” “是。俺刚才在前庄听老万头说,今天一大早看见他鬼鬼祟祟进了庄,那肯定是回家了!” 天牛二话没说,穿上棉袄跳下地:“走,抓他去!”蹲下身子伸手在炕洞里摸,摸了半天啥也没摸着,“俺放这里的刀谁动了?” “俺哪知道,你这屋俺也不来。” 天牛扯着脖子喊:“慧子!慧子!俺放炕洞的刀呢?”没人应声,他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趴在炕洞前,往炕洞深处摸,摸了半天摸出一把一尺多长的杀猪刀,“找到了!”他站起来把刀掖进怀里,“哥不用你去,俺去会会这狗日的!!” 天龙脸变了色:“别杀人哪,抓着他送笆篱子里得了……” “不能便宜这个狗日的!”天牛拉开门出了屋。 天龙愣了片刻从门后摸一把铁锹跟着出了屋…… 第154章 天牛雪恨秋香闻讯要逃 宋家大门紧闭着,天牛用脚踹了几下里面没动静,他瞥见上次搬的那块石头还立在墙根下,又蹬着石头爬上墙翻进院里。宋家让天牛扎瞎了眼的那只狗见有人跳进院,扑了上来,天牛吼了一声:“砸死你个狗日的!”那狗吓得夹起尾巴窜没了影。 宋家大院的地下落了一层积雪,从堂屋到北屋有一行清晰的大脚印,天牛猜测这脚印一定是宋天亮的。他从怀里拽出刀,放轻脚步走上北屋门前台阶。 堂屋的门打开了,宋母看到天牛惊恐得大叫:“天亮!你快跑,李大牛杀你来了!”嚎叫着连滚带爬奔天牛而来。 天牛迟疑了一下,飞起一脚踹开北屋房门冲了进去。北屋里宋天亮和媳妇正在炕上亲热,听到母亲嚎叫他愣头愣脑往外看着,见天牛破门而入他吓麻了爪,闪过天牛的狠命的一剌,跳下地光着屁股跑出屋。天牛返身便追,宋妻光着身子从炕上跳下来,从后面死死抱住天牛的腰不松手,天牛挣了几下没挣开,举起刀刺向宋妻的面门,刀出去了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如果刀伤了一个女人有损他顶天立地的男人形象。他手腕一转刀锋收向怀里,用手背磕在宋妻脸上,宋妻疼得松了手,天牛箭步冲出屋:“操你奶奶的宋天亮,你哪里跑!” 宋天亮跑到院门前见大门关着,惊恐得手忙脚乱半天才打开大门,天牛追了上来,他光脚光屁股窜到院外,没命地朝村头狂奔。 李家庄热闹起来了,听着动静的男女老少都跑了来看究竟,大姑娘、小媳妇见男人光着屁股害羞得转过脸去。 这时天龙找来的几个人迎面出现了,天牛在后面追,天龙他们在前面堵截,两头夹击把宋天亮堵在一个院落外。宋天亮吓破了胆,他知道落到天牛手里小命难保,他向天龙这伙人跑去,边跑边喊:“救俺,李天牛要杀俺!快救命啊……” “打他个狗日的!”天龙喊了一声,这些人的拳脚、棍棒雨点般落在宋天亮身上,天牛冲上来都没有下手的地方。他大喊一声:“都闪开!”趁大伙愣神的功夫他举刀奔向满身满脸血污的宋天亮。 天龙见况急了,一步跃到天牛身前,用身体将天牛撞一个趔趄:“你干啥?杀人不偿命啊!” 天牛还要往上冲,被大家七手八脚按住。 “何苦呢?他是一条烂命,你跟他换划算吗?”有人说。 “把他送笆篱里就行了,有人帮你收拾他,你还费个牛劲干啥!” 赵老太在远处出现了,朝这儿小跑着喊道:“大牛,别杀人呐!没几天你就当爹了,可别犯傻气……” 天牛知道他杀不了宋天亮了,冲挡着他的人:“起来,不杀他俺也得踹他几脚!”他怕别人不放心,把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朝宋天亮走去。 宋天亮爬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大牛,你饶了俺吧,俺不是人,俺不是东西,俺是畜生王八蛋,你饶了俺吧……” “日你娘的,不杀你就是饶了你!”天牛飞起一脚踢在宋天亮脸上,把他踢个倒仰,而后冲上去照他头、身上,一顿猛踢。 大伙见他跟疯了似的,怕出人命,把他拉开了…… 宋天亮被判了很重的刑,关进大牢,不久他因在狱中闹事被枪决了…… 有人说李天牛避邪,连宋天亮那样的亡命徒见着他都筛糠,人们又把他屠狼的故事联在一起,把他传的神乎其神。 邱清文不买天牛的账,人们在议论天牛时,他在一边说风凉话:“李天牛就是个二虎巴叽的东西!不要命能咋的?脑袋掉了还能长上?!”其实他心里打怵天牛,担心天牛有一天翻脸不认人对他构成威胁,毕竟他的官是趁人之危得来的,他心里有鬼。他在琢磨如何才能把天牛收拾老实了,让他服手帖耳…… 秋香的病见好了,她身上有了劲,脸上有了红晕,咳嗽也轻了。迫于生计她瞒着杏花又偷偷跑到一家暗窑,做起了皮肉生意。这个时候许多公开妓院都被政府取缔了,那些没有任何技能,靠卖身挣钱吃饭的女人基本上转向了地下。这样一来,嫖客们怕惹麻烦,妓女怕被抓,这行生意做起来步履艰难。秋香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她还在坚持着,她想挣够闯山东的路费。 这年春节前夕,秋香还像往常一样守在街口招徕着生意,一辆敞篷军车突然停下,从车上跳下几名解放军战士把街上所有揽客的妓女都抓到车上,而后车朝北城郊外的江边驶去,在一个有高墙大院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大院以前是日本鬼子的兵营,现在成了妓女的收容所。一连几天大院里陆陆续续又送来很多妓女,一时间人满为患了,所有的房间里都住满了人。 抓秋香的解放军说要带她去检查身体,解放军一个个和蔼可亲,和过去那些如狼似虎的国民党兵、伪警察形成强烈的反差,秋香没觉得害怕,倒觉得这里比她租的小破屋还温暖、还安全。 秋香被查出有肺结核,和几个同样得此病的妓女被安排在同一个屋里,每天有人按时给她们送来西药。秋香这是第一次吃西药,过去她连想都不敢想,因为西药太贵她买不起。她问送药的人:“吃你们的药花钱不?” “不知道,先吃着吧,反正你们也不缺钱。”回答她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卫生兵,表情还略带一点羞涩。 秋香心里犯了嘀咕:得需要多少钱?!她又一想,没钱也不至于被枪毙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花钱?哼,没门!老娘也没非让他们给我治病,要钱?一个子都没有!”一个瘦得跟刀螂似的、镶着金牙的妓女说。 另一个妓女说:“你们身上没钱说没有行,我的钱都带在身上,说没有人家一搜就知道了……咋整啊……” 秋香有些幸灾乐祸,有钱的妓女平时牛气得要命,穿金带银,有的甚至把好牙敲下去换成金牙,得得瑟瑟不可一世!没钱的妓女整天如履薄冰,吃了上顿饿下顿,她就是这样。可进到这里就不一样了,那些被强迫卖身的窑姐,还换来管教的同情,自然也就换来不一样的待遇。秋香的遭遇就令很多管教同情,那个叫茹的女管教听了秋香的身世落了许多泪,过后送给秋香几件她的换洗衣服。 秋香曾天真地问茹:“我也想当兵你们要不?”她觉得穿上军装又威武又神气。 茹诧异地看着她,半天才摇头:“恐怕不行……你的身体就不行……” 秋香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先不说她身体有病,就是她的脏身子,和一些坏习惯,解放军的队伍里是不会收留她的。 春节即将来临,妓女先后被放出去不少,留下的都是有毒瘾的,有严重性病的。秋香她们这些有传染病的人还需要治疗,所以也被留了下来。每到夜晚那些毒瘾发作的妓女鬼哭狼嚎,撞得房门咣咣作响,搅得秋香心惊胆战,倍感孤寂无助。但为了治好病她必须坚持下去,她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天她来到茹管教的办公室,犹犹豫豫地说:“我,我,我想回家取点东西,可以吗……”她想回去取她积攒的那点钱,怕放在家里不安全。 茹管教思虑片刻:“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陪你去一趟。” 秋香道了谢退出来,关上门正要往回走,突听得茹对卫生兵说:“你看她们一个个弱不禁风的样子,真下到煤矿去能受得了吗?我都替她们担心。” “谁让她们干的是腌脏的勾当!谁让她们聒不知耻!谁让她们以前光知道享受……”卫生兵说。 “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叫享受?就说张秋香吧,她是被她亲叔卖到窑子里的,她是受害者!你问她享受过吗?嗨,可惜这个社会无法容下这么多残渣余孽……” 秋香惊出一身冷汗,她听出政府是要遣送这些妓女…… 第155章 闻听被遣送秋香再次逃 秋香的思绪乱了,她不想被遣送到煤矿,煤矿是什么样她不知道,凭想像,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下到井里一个个变成小鬼一样的煤黑子,不呲牙外人认不准是人是鬼……她也不敢和任何人谈及此事,一旦走露了风声她将逃之不及。她还想这个消息为什么让她听到了?难道是老天在冥冥之中帮她逃走?! 茹管教如约来到秋香的房间:“走吧,张秋香,咱快去快回,我手里还有不少事呐。” 金牙女凑上来:“妹子,你们去哪儿?带上我呗,我可有日子没逛街下馆子了,都馋死我了,我请客怎么样?” 茹冷下脸:“你这资产阶级的思想怎么还不改?受这么多天教育,都学哪儿去了?抽大烟,下馆子,站旮旯,女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临出门又道一句,“好好反思反思吧!” 茹管教出屋,金牙女不服气地小声:“有啥了不起的!不行咱站在街上试试,看谁拉的客多?哼,饿死你!长的奶奶样吧,还得瑟呢!” 茹管教听到了她的嘀咕,退回来,脸上泛着愠色:“你说什么?知道什么叫廉耻心不?如果连廉耻心是什么都不知道,猪狗都不如了,还想改好?哼!”摔门而去。 秋香站在走廊里听着她们的争执,紧张的要命,她怕茹管教一气之下不让她出门。茹走过来她战战兢兢地:“还去吗?” “去呀!你以为我生气了?生什么气呀?要是天天生气不气死才怪!走,我也想去趟街里。” 她们来到大门口,茹和门岗说了几句话,门岗打开大门放行。茹出了大门四下看看,又进到门岗里打了个电话,一会儿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穿军装的年轻司机停下车和她打招呼:“刘干事,去哪儿呀?” 茹微微一笑:“进城办点事,辛苦你了!” “不辛苦,愿意为你效劳,这就是我的工作嘛!”司机笑呵呵说。 吉普车上路了,郊区的路坑坑洼洼,再加上地上的积雪被过往的车碾成了冰溜子,车行驶在上面颠簸的厉害。秋香和茹坐在车后座上被颠得话都说不出来,耳边一直是哗哗啦啦车零件被颠出的声响。 秋香是头一次坐汽车,随着车的颠簸起伏感觉就像腾云驾雾,好一会儿她的思绪才回到现实中。她想如果她逃跑了茹会不会受处分?茹好心带她出来,她半道跑了,这样做是不是太不仗义了!她心里十分矛盾。 “你回去取什么?刚才忘了问你了,要不是重要的东西,你要缺牙粉胰子,我那儿有,何必大老远的折腾一趟。”车到一段稍平坦的路面,茹说。 “我,我那房子是租人家的,现在不住了就退给房东吧,我也有些东西需要取回来,谢谢茹姐了!” “谢什么,一点小事。也是我们姐妹投缘,换别人我还没这闲心呢。”茹说。 秋香的心又咯噔一下,茹把她当成了好姐妹,可她却要拿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这样做还是人嘛!她胃里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滋味俱全了,“茹姐,以后我就叫你姐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呢!我家里就有和你一般大的妹妹,去年嫁人了……我比你大好几岁呢,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姐吧,有人的时候还是别叫,呵呵。”茹说。 “那,那,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要做了什么错事,我是说假如,你会怎么想我?你不会骂我吧?”秋香在旁敲侧击,也在有意给茹留个话。 “骂你干嘛?我们是好姐妹,收容所的生活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你们都会有自已的新生活……“茹停住了话,若有所思的望着车窗外。 秋香似乎听到了另一层意思,茹所说的用不了多久是多久?是后天还是大后天?还是……她下决心要逃了,她在心里说:对不起了茹姐—— “你的病挺见好的,上级从苏联购进一批青霉素,只要你们积极配合,这种病痊愈是有希望的……”茹说,秋香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已经在制定逃跑路线了…… 秋香租的小屋已经另租了他人,秋香和茹进屋把这家人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怎么住我这儿?”秋香问。 “这房子是老严太太租俺的,俺们刚搬进来没几天。”屋里的大爷操着山东话说,看着身穿军装的茹有些打怵。 茹看着秋香:“你的东西放哪儿了?快找找。” 大爷瞪着大眼睛,可能是怕丢了什么东西赖上他:“俺丑话说头里,俺搬进来时屋里就是炕上有一床破席子,其它啥也没有,不信你去问房东!” 茹又看秋香:“你的东西放哪儿了。” 秋香愣了一下,赶紧说:“没事,茹姐,我放这东西别人找不到。”突然捂住肚子,“哟,肚子咋这么疼呢!”装着不经意在门后的月历牌上撕下一张纸,“茹姐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厕所,马上就回来,你坐在炕上等吧。” 茹说:“不用坐炕上,你去吧,我在屋里等你。” 秋香出屋和停在门口的吉普车上的司机招招手,捂着肚子钻进前面的胡同,然后马不停蹄一口气跑出几条街,累得她心脏都要蹦出来了。正巧一辆人力车从她身边经过,她叫住车:“哎,火车站能去不?”车夫点头,她急忙上车,“快点,我有急事!” 茹在屋里苦等着秋香,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着急了,出屋问司机:“看见拉来那人去哪儿了?”司机朝胡同口指指,她顺着胡同口找到厕所,这里没有秋香,她又一连在附近找了好几个厕所,还是没有秋香的影子。茹急哭了:“她这是去哪儿了?会不会是遇到仇家把她绑跑了?” 司机说:“我看八成她是跑了。她一上车我就看着她不地道,还一个劲地和你套近乎,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她不能跑啊,她在外边没有药吃,用不了几天就得犯,她的小命还要不要了!”茹抹着泪说。 司机苦笑:“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呢?你自个回去能不能挨批评还两说着呢!” “挨批我认了,人是我领出来了,在我手里丢了我负一切责任……”茹倔强地说。 “婊子无情啊……”司机有感而发。 第156章 妓女大遣送张秋香漏网 秋香坐在车上心一直是惶惶的,路上有穿军装的出现她就会惊出一身汗。她一个劲地催促车夫:“快点,再快点!” 车夫已经尽了力,不高兴了:“干嘛这么急?赶着去……”他想说赶着去投胎啊,回头瞅一眼惊魂未定的姑娘,猜她可能是遇到了难事,改了口,“急着去捡钱呀?!” “有那好事跟着我就不急了……”秋香原想去找杏花借点钱,上了车才想起妓院都关闭了没处去找杏花。她猛然想起杏花的相好英殿臣,她硬着头皮想去试试,除此之外她再没一点办法。她积攒的那点钱是放在她的被子里的,刚才那位大爷说搬来时炕上只有一个破席子,说明那钱十有八九是没有了,那种情况下她也无法深究,再多问恐怕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自来水厂秋香找到了英殿臣,秋香没敢说要逃跑,只是说碰到了治疗肺结核的药,想一下子多买点,钱不够临时在他这儿挪用一下。英殿臣没有犹豫,让她在厂门口等一会儿,他快步跑回去,一袋烟的功夫又跑出来,手里攥着一叠纸币。 “秋香,跟我不错的工友今天谁也没带多钱,凑了半天才凑了不到一百块钱,够不够的你先拿着吧,不行我晚上下班回家再帮你掂量点。” “不用了,够了。”秋香转身要走,“对了,见到杏花姐替我问个好!” “忘了告诉你,杏花在我们饭堂帮着做饭呢,这会儿她正忙着,回头让她去看你!正要问你,前些日子我和杏花去看你,你屋里一直没人,还以为你被抓起来了,杏花还挺惦记的,你没事吧?” 秋香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忙掩饰:“我没事,我也在外边找了点活,所以经常不在家。你忙吧,回去告诉杏花姐我没事,让她别惦记。”转身快步走了。 英殿臣望着她的背影遗憾地摇摇头:“好一朵鲜花,却插不到我这堆牛粪上!” 秋香赶到火车站已经是傍晚了,车站上行人稀少,这里离苏联侨民的居住区很近,不时有扛枪的苏联红军、和牵手挽胳膊的俄罗斯青年男女经过。 秋香向一个卖香烟的小贩打听这个时间有没有往南去的火车。小贩回答不知道。秋香不敢进候车室,怕里面设下了天罗地网。她顺着车站这条街往南走,边走边四下张望,走出三百多米她看到了一扇刷着绿漆的大铁门,铁门关着,底下有一条不大的缝隙向处透着灯光。秋香装着尿尿,走过去解开裤子蹲下来,她借这个机会从缝隙往里看,里面很静不像有人把守的样子。她提起裤子看看四周没人,迅速趴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缝隙里爬了过去。 秋香爬进去的地方是个货场,此时工人们都去吃饭了,货场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时站台上有一列火车正要启动,火车头冒着浓浓的蒸气,发出刺耳的鸣叫,缓缓的向前移动着。秋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拚命的追赶一点点加速的火车。一列平板车从她身边经过,她抓了一下把手没抓到险些跌进车轮下,后面的铁罐车厢轰隆隆开了过来,她又错过了抓铁梯子的时机,正在她要放弃时从敞开的铁罐车门里伸出一只手,秋香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这只手,身体随即腾空了,向风筝一样飘了起来,腿磕在突出的铁勾上钻心的疼,她还没喊出声就被拉进了黑咕隆咚的铁罐车里。刹那间她后悔了,万一车里是个坏人她岂不是羊入虎口…… 秋香的腿磕坏了,可能出血了,在黑漆漆的车厢里她啥也看不到。她捂着腿挺着难忍的疼痛,好半天疼痛劲才过去。 “哟,你是个女的!”男人的声音。 秋香下意识往后躲:“你,你是什么人?” “别怕,我和你一样都是天涯沦落人。” 这时车厢里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爹,我怕……” “别怕,爹在你身边呢。” 秋香定眼看去,看清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女孩管男人叫爹,他们一定是父女。秋香的心稍安稳了些。“谢谢你!这车是去哪儿?”她问。 男人把女孩拉过来,坐在他腿上:“坐爹腿上能暖和点……”男人一脸愁苦,打量着秋香,“你年纪不大吧?刚才真没看清你是个女的……这车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没钱买票和女儿偷着上这个车。” “你们要去哪儿?”秋香问,依然对这个男人提高着警惕。 “一言难尽……我带着女儿去找她妈……她妈跟着一个国民党上校跑了,听说跑到了奉天,不管她跑到哪儿我都要把她找回来……女儿想她,天天嚷着要妈妈,女儿离不开她,我们这个家离不开他……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男人落泪了,听得出他非常痛苦。 秋香不知所以然的摇摇头,她没被这个故事所感动,她也不想为他的事费神,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哦,带个孩子出门真不容易。”她在寒暄,接着是剧烈的咳嗽不止。 男人吓坏了,怕火车司机听到咳嗽声撵他们下车:“别咳嗽了,让人听见就麻烦了……” 秋香心说我要能止住谁想咳嗽!“你离我远点,我有痨病,会传染的。” 男人听罢赶紧抱孩子远远躲开了她,并把刚才拉秋香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半天。秋香突然觉得自己安全了,那男人即便有歹意,怕病传染也不敢靠前…… 车加速后车厢里冷如冰窖,北风像刀子从开着的车门,从四面的裂缝中钻进来,刺到秋香脸上、身上,她的手冻得如针扎,脚很快就失去的知觉。上了这趟车她后悔了,也非常害怕,零下三十几度的气温,车若一夜不停,她和他们可能被冻死。她站起来在车厢里蹦高,用活动来驱赶身上的寒意。男人开始反对,还是怕火车司机听到,后来小女孩冻哭了,他也学秋香带着孩子一起跳高取暖。这个办法很管用,一会儿的功夫秋香身上有了热乎气,但肚子又饿得受不了啦。 “大哥,你那儿有吃的吗?”秋香无奈的向男人求助。 男人犹豫了半天,十分不舍得的从随身带的一个布兜里拿出一张煎饼,撕下一半递给秋香:“给,先垫垫吧。” 秋香接过煎饼,顾不得凉得直咬牙,狼吞虎咽地吞进了肚里,但还是很饿却不好意思再张口了。她缩到一个背风的角落里,两手揣进袖子想休息一下,她不敢多动,动多了会更饿,她想这样闭着眼睛想事,又嘱咐自己千万别睡着,怕一觉不起…… 小女孩躺在男人腿上睡着了,男人的上眼皮也在和下眼皮打架…… 茹回到收容所如实向主管科长做了汇报,汇报完流着泪请求领导给她处分。 科长沉着脸,语重心长地:“处分是要给的,主要是让你以后多长记性。在当前如此严竣的斗争形势下,你竟然忘记了身份,去同情一个正在接受改造的对象,你的党性哪儿去了?你的原则哪儿去了?”见茹泪水不断的涌出,他语气放柔和了些,“据了解张秋香是个苦大仇深的女人,是被迫干的妓女这行,她属于例外。她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如果不是她得了肺结核,早放她出去自谋生计去了。现在看来,收容所里的一半人都不能遣送去金矿,她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病,像梅毒,一些无法根治的花柳病,吸毒成瘾的人员,还有就是得肺结核的那些人,一但去了那里,就是那里的祸害!” 茹睁大眼神看着科长:“不是说遣送她们去煤矿吗?怎么又变成去金矿了?” “亏你想得出!让女人下煤矿不成了天方夜谭嘛!外界会怎么看我们共产党人!我们是要改造她们,让她们重新做人。一个大金矿有上万人,光棍也多的是,让她们过去做做后勤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茹的泪脸上有了少许光彩:“噢,是这样,我原想要是让这些女人下煤矿,她们能干了吗?我还为她们担心呢……” “真是杞人忧天!”科长点着一根烟,“我们这次遣送的原则是自愿加强制两种。有家的,能投亲靠友的,不在这个范畴内。张秋香自然不在这个范畴,她能出去自谋出路也是好事……” “那,我不算犯错误了?”茹想钻空子。科长没接她的话。 茹最后还是背了一个处分,理由有很多,其中一条就是同情了不该同情的对象。茹始终想不通‘婊子无情’这句话是否正确?妓女也是人,她们的心难道不是肉长的?!她想起秋香在车上说的话:“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一天,我要做了什么错事,我是说假如,你会怎么想我?你不会骂我吧……”张秋香是在给我暗示吗?茹想。 秋香离开收容所不久,48年初,北城政府将五百多名妓女遣送到外地两个大型金矿,至此,北城彻底清除了妓女,杜绝了性病的泛滥。 第157章 数九寒冬雪坑里葬女儿 秋香睡着了,男人和女孩子都进入了梦乡。火车在双城堡车站停了很长时间后又缓缓向前开去,下半夜停在德惠车站不走了,火车头撇下拉来的所有车厢,独自离开消失在无际的黑夜里,无头的列车孤零零停在没有人迹的车站上,像一具冻僵的长蛇。 天蒙蒙亮时秋香被冻醒了,她感觉手脚都不听使唤,一惊腾地坐起来,拚命活动没知觉的手,用嘴吹,往脸上蹭,两只手先麻后痛,她把两只手塞进怀里,让温暖的前胸来温热冻僵的手。好一会儿她的手才有了正常知觉,但还是隐隐作痛;忙完了手她又忙活脚,她脱下鞋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两只脚冻得像块木头,疹白没一丝血色。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脱下棉袄把两只脚裹在里面,然后不停在用手来回搓,她甚至把脚抬起来用前胸来温暖。她的上身只穿了件秋衣,脚塞进去露出白白的肚皮,此时就是那男人醒来看她,她也不会害羞,她已顾不得廉耻了。她很害怕,怕脚被冻掉了…… 男人一只手搭在女儿身上还在熟睡着,女孩睡得很安稳,一动不动,晨曦从车厢缝隙透过照在女孩没有血色的脸上,显示女孩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 秋香看到了女孩的脸,她喊那男人:“喂!喂!你醒醒,看看你姑娘是不是冷了?”男人无动于衷。秋香急了,她怕这两人都成了冻死鬼,她抓起身边的一块土块砸到男人身上,男人还是一动不动。秋香心里叫到不好,顾不得脚还没暖和过来,穿上鞋和衣服,慌里慌张走过去,这时她才发现车是停下的,什么时候停的,停在了哪儿她一概不知。“你醒醒……”她使劲摇晃那男人和女孩,女孩身子都硬了,脸上泛着白霜——她死了! 男人终于被秋香摇醒了,愣愣地看着女儿,好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抱起女儿放声痛哭:“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爸爸,你快点睁开眼睛吧,你别吓唬爸爸……宝儿,宝儿,你不能死啊……”男人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像怕她走开,也想用自己的胸膛温醒女儿。 男人哭得哭天抢地,把秋香的眼泪也勾了出来。秋香不愿相信眼前的现实,现实太残酷,几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转眼间就人鬼殊途了。女孩脸上带着笑容,酷似在睡梦中露出的微笑…… 男人的哭声引来两个巡路的铁路工人,他们也同情失去女儿的男人。年岁大的说:“别哭了,哭也没用,赶快找个地方把孩子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年轻人感叹说:“一个冬天里哪天都有扒火车的冻死鬼啊……” 秋香劝男人:“你别哭了,把孩子处理了吧,她又活不了,你这样总抱着她也不是个事啊……” 铁路工人原以为他俩是两口子,听秋香说话才明白过来,年岁大的:“还寻思你们是一家的!一个女人家的也跟着扒火车,胆子不小!这要是遇到坏人可毁了!” 年轻人认真打量秋香:“哪儿的人?” “北城。”秋香谨慎地答。 “要去哪儿啊?”还是年轻人问。 秋香紧张了:“你问我去哪儿干啥?我哪儿也不去。”她想走了。 “瞧瞧,咱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了!问你去哪儿是想帮帮你,要想往南走,咱帮你们找守车员说说好话捎上你们一程,省得扒火车落成这下场!” 秋香没接话,心里却非常想求年轻人帮这个忙,嘴上却说不出来。 男人哭够了,抱着孩子跳下车,神情恍惚地朝前走着:“宝儿,爸爸领你去找妈妈,爸爸领你去找妈妈,找妈妈去,去找妈妈……” “你们帮帮他吧,他看样是疯了。”秋香冲铁路工人说。 年岁大的:“怎么帮啊?让他埋了孩子他又不干。” 年轻人:“我们帮帮你吧。”年岁大的瞪他一眼,他嬉皮笑脸地,“没事,开个玩笑。” 秋香跳下车去追那男人,她不忍心看着他走向灭亡…… 男人边走边嘟哝:“宝儿,你就趴爸爸身上睡吧,爸带你去找妈妈,爸带你去找妈……” 路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人们的目光投向抱着孩子的男人,都以为他的孩子吓着了他在帮她叫魂,谁也想不到他怀里抱着的是个死孩子。秋香跟在他们身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跟着他们能起什么作用。在路边的早餐摊上秋香买了两个烧饼,一口没吃塞进怀里继续跟着那男人。 男人走到了街的尽头,走向田间小路,他踏着积雪还在朝前盲目走着。秋香快走几步在前面挡住他:“哎,你要去哪儿?死冷寒天的你不想活了!你姑娘已经死了,你还抱着她干啥?你听我的,就把你姑娘埋在这儿吧。”上去拉男人。 “别碰我!我姑娘没死,我姑娘没有死!”男人歇斯底里了。 秋香财赌气想一走了之,想了想还是不忍心:“行,没死行了吧。你放下她让你姑娘吃点东西,喏,我买了两个烧饼,让你姑娘尝尝。” “哦,好,让我的宝儿吃点东西吧,她一定饿坏了……”轻轻把孩子放在地上,接过秋香递来的烧饼往孩子嘴里送,“吃吧宝,张开嘴吃啊……”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趴在孩子身上又是一阵大哭。 秋香手脚并用把路边的积雪踢开一个浅坑,现在是冰冻三尺的三九天,想在地上挖个坑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只能这样。她没征得男人同意把女孩拽进雪坑,用雪把女孩埋起来,垒成一个雪堆。这当中男人木讷的看着她,直到女儿消失在雪堆里,他突然发了疯般扑过来把女儿重新挖了出来。 秋香生气了,喝道:“你干嘛?你要这样不知好歹可没人管你了!告诉你多少遍了,你姑娘已经死了,知道死了是啥不?死了就是再也活不了啦!她死了你还得活着!听话,把孩子给我,快让她安静地去吧!”秋香把男人人推开再次把女孩埋进雪中。 男人呆呆看着她的举动,泪水如小溪般流淌…… 第158章 见色不乱好男儿令人钦佩 秋香记住了铁路工人的话,并会活学活用了。又进到车站,刚巧有一列货车停在站台上,火车头喘息着,不时放汽鸣笛,等待着出行的信号。秋香拉着那男人快步跑向尾车,让男人等在下面她爬上尾车的梯子。 押运车厢坐着两个男押运员,车厢中间生着一个火炉子,炉子上烤着土豆,一进来就感到热气扑面,也闻到了香喷喷的烤土豆味,秋香唾涎欲滴了。 两个男人正在天南海北的侃大山,突然进来一个女人让他们大感意外。其中那位圆脸直视着秋香,问:“你干什么?下去,这地方不许外人进来!” 秋香把门关好,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两位大哥你们这车去哪儿?我想进关,捎我一程可以吗?”秋香从衣兜里拿了几块钱,“一看就知道二位大哥是个好人,我是个穷人连车票都买不起,所以也没什么钱,这点钱给两位大哥买盒烟抽吧,你们通融通融……行行好,捎我一程吧。” 瘦脸站起来:“进关?我们的车不进关,你下去!”瘦脸看着秋香说,语气并不很坚决,看来秋香的美貌起了作用,他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我丈夫是关里人,去年回家看望我生病的婆婆,没成想他也病到了,病得很重,捎来信让我回去伺候,我家是北城的,我丈以前在北城拉洋车,我帮人家洗衣服……”秋香觉得编的这套瞎话还算圆满,说完悄悄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她看这两个人不像恶人,心平静了许多。 两个男人对望着,似乎都想让对方先吐口,憋了半天最后异口同声道:“捎上她吧……” 秋香非常高兴:“太好了!太谢谢你们了……”转而脸又阴了下来。 圆脸问她:“怎么了?捎上你还不高兴啊?刚刚还晴空万里怎么转眼就阴天了?!” 秋香低下头小声:“刚才忘了说,我还有个神经不太正常的哥哥,我带着他一起进关,求求你们也让他上来吧……” 瘦脸不高兴了:“妈的,还跟我们耍这心眼,不拉了,你也不拉了。” 秋香拿了妓女的看家本领,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撒娇:“大哥,别的呀,捎上我们吧,你行行好,这冰天雪地的扔下他不是擎等着死么……” 圆脸有意说:“你哥精神不好的啥程度?不会上来掐我们脖子吧?” 秋香笑:“没有,没那么严重,他就是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我要不说他有病你们谁也看来出来。” “他在哪儿呢?快叫他上来吧,车再有十分八分的就开了。”圆脸说。 “好嘞,我这就去叫他。”秋香跳下车去叫那男人,那男人死活不上车,秋香又编着瞎话骗他,“你不是要去奉天找你媳妇吗?你媳妇在那边等你哪……” 男人信为真了,急冲冲爬上车,又想起什么回头怔怔地看着秋香:“我女儿也在等我吗?” “是啊,你女儿也在等你,你快上去吧。” 车里两个押运员发生了争执,瘦脸不高兴地说圆脸:“捎一个就够玄了,万一让人查出来咱俩饭碗还要不要了?” 行啊,你总不能捎上一个另一个扔下不管吧?现在是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还查谁啊,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主。” 秋香把那男人哄骗上车,车就开了,秋香看到载他们来的那列无车头列车,还死气沉沉地停在道线上。那男人抬头往外看,她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怕他触景生悲情。 圆脸给秋香一个烤土豆,秋香没舍得吃递给了蹲在火炉旁的男人,那男人一句话也不说,抓过土豆狼吞虎咽连皮带土都吃了,似乎没吃够,又盯上了炉子上的烤土豆。 圆脸把一个烤土豆递到男人手里:“吃吧,不够还有。” 男人接过来还是狼吞虎咽,顾不得烫嘴三口两口就吞进了肚子。秋香看他吃的这么香,眼馋得直往肚里咽唾沫,她冲圆脸投去感谢的微笑。圆脸问她:“你吃吗?”她摆手,心里却是非常想吃,因为她饿坏了,从早晨到现在她只是吃了一个小烧饼,跟着男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又帮着他埋葬了孩子,吃到肚子里的食物早就消化没了。碍于面子,也是为了自尊和自身的安全,她必须要装得矜持,否则那两个押运员会拿她不当回事,随之而来的后果不堪设想。往往男人和女的分寸多由女人掌握,‘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层单,’女人只有和男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才会安全。 那男人吃完土豆把手伸到炉前烤火,他的左手红肿的变了型,小手指已经发黑了。秋香看见了,惊谔得上来抓住他的手看,发出惊呼:“你的手怎么了?快别烤火了,手还要不要了!快我帮你搓搓。”男人不理她,抽出手又去烤火。 圆脸说:“越烤越完,冻伤就怕火烤。”他过来拉那男人,男人仇恨的瞪他一眼继续我行我素。他摊开手,无奈地:“我是没招了。” “你要冷离炉子远点烤火,太近了你的手该烤烂了。”秋香很焦急却是无能为力,眼下这个男人的大脑已经受了刺激,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秋香气得眼泪在眼圈里转,“你这么不听话……你要这么不听话,没人管你了!”男人看也不看她,她也彻底的无奈了。 秋香的感情用事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和累赘,为什么要带上男人?带着他要去哪儿?她不知道,她的此举完全是看着那男人可怜,不忍丢下他在那儿冻死。 “大哥,咱这车在奉天停吗?”秋香问圆脸。 “停,咱这车到奉天就到头了,不往前走了,你要进关就得再想别的办法。” ‘哦,我知道了。”秋香不说话了,低下头想事:男人说过他的妻子在奉天?在奉天的哪儿?他能找到吗?即便长找到了他的妻子能认他吗?找到了不认怎么办?找不到又怎么办?数九寒冬,他又是这个样,他一定会走他女儿的老路……她在杞人忧天。 这趟列车在一个小站上又停了下来,车下响起一阵喧闹声,瘦脸打开车门想出去看看,刚探出身子又退了回来,跟他进来的是三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兵,这节不大的尾车顿时被塞满了。 瘦子胆怯地:“老总,你们这是上哪儿?我们这是押运车不让外人上……”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立起了眉毛,用手推推挡着眼睛的帽子:“老子们在前方打仗为你们流身牺牲,你们在后方吃好的,喝好的,天天唱着一二一,坐一会儿你们的车你跟老子呲牙咧嘴的,是不是活腻了?!我看你们八成是共军的探子!” 瘦脸脸吓白了,说出的话都结巴了:“不,不,不是,我们不是……” 火车这时突然起动,把几个当兵的晃坐在地上,这些人火了,爬起来端着枪对准了瘦子,瘦子差点吓尿裤子,想跳车的心都有了。 圆脸慌忙上前解围:“老总别生气,火车不使劲冲一下不行,全靠这个惯性才能起来车,有坡的地方就这样,经常这样……我们哥俩吃铁路这碗饭都二十多年了,我说的是实话。”见军官的眼睛盯着秋香,他赶紧解释,“他俩是我的表妹表弟,这不我表弟得了精神病要去奉天看病,我们可都是本本分份的良民。” 军官走到秋香面前,秋香吓得低下了头。军官歪头看看她,没说什么,转脸问那男人:“你是什么病?”男人看也不看他,眼睛一直盯着炉子上的土豆,一个当兵的拿起土豆吃了,他的眼睛又盯上咀嚼土豆的嘴。从他的眼神里军官看出他一定有毛病,又问秋香:“你哥得的是什么病?” 圆脸紧张起来,怕秋香说走了嘴给他惹了麻烦,想上前帮腔又犹豫不决\/ “我哥得的是精神病,我嫂子跟别人跑了,他受了刺激就得了这病……”秋香害怕得低下头回答。 “真他妈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你们的亲戚坐蹭车都行,我们就不行了?笑话!”军官的瞅着瘦子说。 “老总,这车也不是我们家的,我们哪敢说不行啊,刚才他是和你开玩笑呢。再说,军爷们坐车谁敢拦哪?是吧!”圆脸赔着笑脸说。 一个兵没事找事问瘦脸:“你过去跟日本人干过没有?” “干什么?我没当过兵……”瘦子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吓得不敢回答了。说没有,在铁路上混了二十多年都干啥了!要说有,这些人反口说你是汉奸又是麻烦,大冷的天里他急出一头汗。 圆脸掏出一盒烟给所有当兵的都敬上一颗,又给军官点着火:“老总,你们别难为我们了,我们就是个干活听喝的,铁路上让我们今天押运大粪,我们就押运大粪,明天让我们押运粮食我们就押运粮食,我们就是跟着火车头吃饭的。” 一个兵抱着枪坐在押运员的位置上,用南腔北调哼哼起了歌:“我身穿美国装,身背美国枪,我身在外地,心在家乡,我想起了老婆孩子,眼晴泪汪汪……” 当官的过去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唱你娘的这是什么歌子!是不是让你们坐车,没让你们走路,没挨着冻闲的你们?!啊,下站都他娘的给我下车,不管多远,就是一百里地也得给我跑着回去!惯得你们不吃人粮食了!今后再发现谁唱这些动摇军心的歌,老子枪毙了他!” 尾车里一下子寂静下来,当兵的不说话,押运员更不敢吱声,秋香连大气都不敢喘,她不知这些是好人坏人,一但惹恼了他们,或是勾起他们的兽性,她的小命就交待了。 好在车又停下时这些人都下去了,秋香长长出了口气,悬起来的心落了地。 圆脸陪着笑脸送这些人下车:“老总慢走,老总再见。要不再就再坐一会儿,我们这车到奉天才到终点站呢……” 军官摆了一下手没说话。有当兵的小声说:“一条鱼腥一锅汤,有福都享不了……” 看着当兵的都消失了,瘦脸说:“这年头出门就怕遇见兵,遇见讲理的还行,遇见不讲理的说没命就没命!刚才多悬啊!” 圆脸说:“难怪老百姓不喜欢国民党兵,你看他们一个个的熊样,就能欺负老百姓的主,看他们还能蹦达几天!” 车又开动后,秋香站起身子直直腰,从当兵的一上车她就低着头,两个多小时下来她腰酸腿疼,而且肚子里还憋着尿,当兵的下了车,她不敢跟下车去撒尿,车停的这个地方四周空旷没有遮挡。她问圆脸什么时候还能停车?圆脸说货车从来都是给客车让道的,停在哪儿没准。秋香又坚持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捂着肚子向圆脸求援:“大哥,我想撒尿,实在是憋不住了,怎么办啊……” 圆脸看看窗外黑下来的天,犹豫了一下,说:“到车门口去尿吧,不过风大挺危险,我抓着你吧。”他打开车门和秋香一起出去,秋香脱下裤子解手,他紧紧拉住的秋香的一只手,把脸转向一边,直到秋香重新提好裤子他的脸一直背对着秋香,秋香从心里敬佩这样的男人。 秋香回来刚坐下,那男人也站起来往车门口走。秋香问:“你干嘛去?”男人不吱声。 瘦子说:“他能干啥?也想撒尿呗,在车上几个小时了谁能不憋尿。” “大哥,你帮着看着点他呗,外边风太大了。”秋香对瘦子说。 瘦子不情愿地起身,不满地冲秋香:“你哥撒尿要我陪着,我是你家保镖啊!” 秋香刚想说声谢谢,话还没出口,那男人拉开了车门,一阵狂风夹着雪花冲进车厢,里面的人都下意识的转过头躲避风雪,就在这时,那男人一跃而起从车上跳了下去,像一截木头在铁路路基上翻了几个跟头不动了,待车里的人跑过来时,他已经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第159章 波澜再起天牛怒打领导 秋香扑过去伸出手大声呼喊:“你!你!你回来——”她吓得不会说话了。 圆脸疯了般冲过来把她拉进车厢,可能是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还能回来吗?车开的这么快人跳下去还有好嘛!那就是一个死!是他自已找死!是他自已找死的……真他妈的吓人哪!”圆脸气喘着说,看样他也被吓着了。 秋香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着就是剧烈的咳嗽不止。 瘦脸惊慌失措地打开窗户拿起红灯给车头打信号,过了七八分钟火车司机才看到信号,赶紧紧急刹车,车轮磨得铁轨直冒火星子,发出长长的刺耳尖叫声,最后停了下来。 秋香跟着瘦子圆脸跳到车下,发疯般朝后跑,没跑出几步就摔了个大跟头。圆脸跑过来扶起她,说:“还跑啥?别去看了,看了也没用,火车这会儿跑出十多里路了……”火车司机从车头方向朝这边跑来了,圆脸把秋香推上尾车,“你快上去,让他看见你在车上我们就摊事了,别出声。” 一脸大胡子的火车司机气喘吁吁跑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圆脸说:“咱这车可能撞着人了!” 司机一惊,往后看:“在哪儿?我没感觉,没发现撞了人!” 瘦子说:“都过去快十分钟了,给你打信号你也不看。” 司机不高兴了:“操,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打个鸡巴信号!一会儿撞了车你负责?!撞死活该!”悻悻离开,很快列车又启动了。 “你哥一定摔死了,从这么快的火车上往下跳没个好。我们这个工作离不开人,不能去管你哥的后事,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个姑娘家去了也不行,野兽不吃了你也得冻死你!你自已决定吧……”车开前圆脸对秋香说。 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秋香不敢一个人下车,况且那男人与她非亲非故,她也不可能留下来为他去守尸,但她非常自责把那个男人骗上车,如果不骗他上车这会儿一定不会死……她对他们道出了实情,圆脸竖起了大拇指。瘦子则一脸不悦:“上来就撒谎,一屁八个谎!人家要是管你要人你还沾包了呢!” 圆脸说:“一切都是命,如果他死了是天意,不死就听天由命吧。” “什么他妈的男人!媳妇看不住还把姑娘搭上了,真他妈的该死!这要让上边知道这人在咱俩班上跳的车,咱俩也别他妈的干了!”瘦子发着牢骚。 圆脸坐在边坐上休息了,黑漆漆的车厢淹没了他的存在。 秋香又剧烈咳嗽起来,她知道是心急引发了旧病,但怕人家嫌弃不敢说出实情。圆脸以为她是着急上火了,端过他的水缸子让她喝,秋香怕传染上他病推开水缸子说不渴。秋香的咳嗽也间接地保护了她,圆脸休息时瘦脸值班,他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秋香,不是秋香咳嗽不止,他的非分之想不会泯灭。 天还没亮车到了奉天站,秋香和圆脸告别,小声问他:“大哥,你成家了吗?” 圆脸笑:“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再不成家不就耽搁下一代了!哈哈,我儿子都快定亲了……” 秋香有些莫明的失望,原因应该是对他产生了好感,她感觉圆脸是个难得的好男人,见色不动心,见色不乱性。假如圆脸没成家她会是另一种心情,此刻她该告辞了,却掩饰不住难舍之情,“大哥你是哪儿人?”她又问了一句,想在心里记下这个男人。 “我家在公主岭,姑娘以后要是有机会路过可以去我家坐客。我家就在车站西边,我叫牛成群。”圆脸说。 “我家在公主岭站北,我叫熊天台。嘿嘿……”瘦子讪讪的介绍着自己。 瘦子的话秋香一句也没听着,她在认真记忆圆脸的话。 “姑娘,别在扒车了,太危险,遇着好人还行,遇着坏人就麻烦了。”圆脸嘱咐秋香。 秋香走出几步回头冲他俩招招手:“谢谢你!谢谢你们!”拉开车门下了车。 圆脸想起什么,问瘦子:“你身上有钱没有?” “要钱干啥?没钱!我兜里就是那姑娘昨天给我的几块钱。”瘦子说。 圆脸让他把钱拿出来,他在自已衣兜里翻了半天,把身上的十几块钱都摸了出来,拿在手上掂掂,拉开车门跳下车去追秋香:“姑娘等等——” 瘦子不满地小声骂:“毛都没捞着得瑟个屁!操,显什么大屁眼子!” 春节前几天,李家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找天牛,这人是桥口庄的,是受人之托专门来拜见天牛的,天牛不认识这人,这人也不认识天牛。 天牛把来人让到屋里坐下,来人向天牛道明了来意,来人叫吴义,是替桥口庄王姓一家来做说客的,王姓家有一个十九岁的儿子被征了兵,王家人怕儿子到了战场有去无回,愿意出两千斤小麦换一个人替儿子去当兵,他们就想到了李天牛,他们是闻到了天牛的大名才慕名而来的。 天牛听罢为难了,抽着烟陷入沉思:去年庄稼收成不好,还没到年根家里就快断顿了,家里剩下的一点余粮,要留足春天的种子,还要留点备慧子生孩子时用,现在全家老老少少上顿下顿都在喝地瓜粥。慧子就快生了,母亲一年比一年衰老,他若替人当了兵谁来照顾她们?两千斤小麦虽然有诱惑力,他还是犹豫不决…… 在门外偷听他们谈话的赵老太推门进了屋,生气地用烟袋指着天牛:“告诉你少二虎啊!战场你不是没经历过,多少人性命都扔哪儿了!你忘了你身上的伤是怎么落下的?你好了伤疤忘了痛了!别说给两千斤小麦,就是给两千斤黄金也不去!”赵老太当然也怕儿子有去无回,自古道,一将成名万骨枯,就是形容战争的惨烈和残酷。 “娘,你别掺和,俺和人家唠正事呐。”天牛说。 “你长脑袋没?你财迷心窍了?你媳妇眼瞅着要生孩子了,你倒好,见利忘义,啥也不管不顾了!”赵老太生气地说着儿子。 天牛挠着脑袋:“娘,你看咱家眼瞅着没粮了,到开春还有好几个月,就是开了春也没用,打粮也得熬到秋天……大哥那两个孩子见天饿得直哭,俺要去当了这个兵,咱家人一年都不会挨饿……再说,当兵的人多了,死的是不少,还是活着的多啊!”天牛还没死心,为了一家人不挨饿他想接下这个差事。这是千载难逢机会,不是在战争年代这个节骨眼上,谁会拿这么多粮食来换一个兵的名额!在山区小麦的亩产才二百多斤,两千斤小麦对于老百姓是个天文数字…… “这位先生,俺不是无礼,也不是冲你,你回去吧。告诉找你那个主,这事不行,俺儿媳妇就要生孩子了,他走不了,再说,他身上在驿马山受的伤还没好,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的直哎哟……”赵老太下了逐客令,来人尴尬地走了。 “娘,你看你撵人家做么?!”天牛还是遗憾没去成。 赵老太气得用纳的鞋底打天牛:“你是想气死俺啊!告诉你,这个兵咱不去当,你要敢离开这个家,你娘一头撞死老槐树上!” 天牛见娘真生气了赶紧说软话:“娘,你别生气,俺不去了,俺保证不去了,行吧……” 天牛刚推掉这个差事,满桌跑来通知天牛去一趟农会,说是邱清文找他有事。天牛纳闷,自从和大乡长闹得不亦乐乎,农会的门他都不登,邱清文派人来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天牛一进农会大门,邱清文笑呵呵出来迎接并和他握手:“老主任来了?快请坐!你可是稀客啊!” 天牛进屋大大方方坐在邱清文的办公桌旁,把一只脚搭在旁边椅子上:“找俺有啥好事?” “哈……应该说是个好事!咱县里招了一千多新兵急等着往前线送,这些新兵都没受过训练,万一去了就赶上战事不是白送死嘛!所以呀,上级让各个村挑选出有战斗经验的、各方面素质都过硬的人去县里训练新兵。这方面的人才咱李家庄非你莫属了!你参加过大的战役,流过血负过伤立过功,又是党的积极份子。去吧,好好训训新兵,多杀几个国民党反动派,给咱李家庄也争争光!哈……当然,你也不会白付出,俺们刚才开全研究过了,一天给你补助五斤小米……”邱清文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天牛把腿放下来,挑一下眼皮:“邱主任,这活俺干不了!” “为啥?”邱清文一脸急迫的样子。 “你不是不知道,俺负过伤,跑跑跳跳的都不行了,咋训练新兵?你还是安排别人去吧。” 邱清文脖子一梗,脸沉了下来:“你跑跑跳跳不行了?跑跳不行怎么翻进宋家大院的?!现在是革命的大形势需要你,不是俺邱清文需要你!为了推翻蒋家王朝,别说是你,就是让俺上战场俺也毫不含糊!当然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俺是要留在庄里工作的,你哪,你的任务就是去县里训练新兵!” 天牛强压住火气,铁青着脸:“你说啥?你让俺去俺就得去呀!你是皇上二大爷?俺要是不去哪?!” 邱清文一拍桌子:“不去就是对抗革命!” 天牛挥起巴掌狠狠抽在邱清文脸上:“打你个小舅子养的!俺对抗革命?俺看你是反革命!” 第160章 乞丐猥亵秋香好人相救 天牛这个耳光打得很响,‘啪’的一声把屋里的人都惊呆了。满桌赶紧上前拉住天牛:“你看,你看,有话好好说呗,动手多不好,多不好……” 有偏向邱清文的人在一边狐假虎威:“太不像话了!”看到天牛回头怒视他,他一转话锋,“像……画,就贴墙上了……”他自嘲着,脸转向窗外不做声了。 邱清文脸先是红后是白,一句话也没说把头趴在了桌上,任凭天牛骂什么他也不抬头了。 “你以为你当个破主任就了不起了!告诉你,你在这些人眼里狗屁不是,你就是个拍马屁的马屁精……”天牛指着邱清文的鼻子骂,满桌劝他,屋里人都过来好言相劝,他见邱清文跟死狗一样不吱声,他再骂下去也没意思,就借大家劝解这个台阶下了,“告诉你邱清文,今天这事咱俩不算完!”转身迈大步离开。 天牛很后悔打了人,即使有天大的理动手也是不应该的,上次因为和丁明权闹矛盾惹出那么多乱子,今儿又走了老路,他恨不得抽自已几个耳光。回到家他没敢把这事告诉母亲,只是说县里让他去训新兵他不想去。 赵老太说:“训什么新兵?就你那两下子能训新兵?他们以为你扛了两天枪就能当先生了?!那可是胡扯,到了战场上人家丢了胳膊少了腿不骂死你才怪!你可别去误人子弟!还是老实在家呆着吧,别去给俺野了……”她赞同儿子的做法,她也觉得自个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儿子不在身边,她就落个没人送终的下场,那是所有老年人都忌讳的…… 很快天牛打邱清文的事在李家庄传开了,传得沸沸扬扬,这事也传到赵老太耳朵里,她火了,拿着鸡毛掸子撵得天牛在院里四处跑,最后天牛怕累着母亲站下不动让她打。 赵老太气得掉下了眼泪:“你说你,老大不小了怎么净惹事?!从你回来这几年你让这家省过心吗?你到是要干啥?你看着咱消停平安的过日子你难受是不?你非得整出一堆仇人把你起出李家庄你才算完!” 天牛不敢还嘴了,鸡毛弹子不轻不重落在他肩上,虽然不很疼,他背对着母亲站着看不见那东西何时落下,心里也很紧张。母亲让他去向邱清文道歉,母亲说错了就是错了,买卖不成话不到。这一点他实难做到,表面上他答应了母亲,出去溜达一圈回来说去过了。 赵老太又生气了:“你这个混账的东西,咋还学会撒谎了?!俺是你娘,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娘吗?快去,今儿咱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不去找邱清文赔不是,这个家你就别回来了。” 母亲下了最后通牒,天牛还是没去找邱清文,跑到乡里找生子喝酒去了。 秋香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山东滕县。在火车上的三天三夜她如同度过了三年、三十年。她的老病犯了,咳嗽不止,周边的人都远远躲开她。她怕传染大家也怕被人嫌弃,自知之明的躲到车厢连接处,任凭冷风将自己冻痛冻僵。好不容易熬到了地方她却连车都下不来了,一位好心的大婶把她扶下车,扶出车站。 “闺女你要去哪儿?”大婶问。 “我就到前边……”秋香说,跟着大婶踉踉跄跄走出车站这条街走不动了,两条腿似灌了铅每挪一步都万般吃力,她不想牵连大婶,“大婶你先走吧,我到地方了。” “有人接你吗?” 秋香点头,目送着大婶走远,她在土墙边上的石头台上坐下来。从车上下来的人们陆续走没了,这个角落只剩下面容憔悴神情恍惚的秋香。远方有叫卖吃的,她早已饥肠辘辘,却站不起来只能眼巴巴望着。 太阳挂在头上,让秋香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暖,她闭上眼睛靠在土墙很快就睡着了。一个要四十多岁的男乞丐在她身边坐下来,伸出手向她乞讨,见秋香头不抬眼不睁他还不罢休,死磨硬泡想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点什么。 几天的颠簸把秋香折磨垮了,她又累又饿又困,加上生病的身体,这会儿就是打雷也很难震醒她。 乞丐盯着她,过了一会儿看出了破绽,一点点凑到秋香近前,把手伸向秋香怀里…… 孟老汉推着单轮车从远处朝这边走来,车上坐着他的小孙女。孟老汉今天是来县城卖草药的,他的草药卖了个好价钱,高兴得破天荒给孙女买一个白面馍吃,他自己则买了一个窝头充了饥。往前走他看到了秋香正在被那个乞丐猥亵,起初他以为是一对要饭的两口子,心里还犯寻思:人穷怎么连脸也不要了!!再往走他发现不对劲,那乞丐分明在女人身上乱摸!为了证实一下他俩的关系孟老汉吆喝了一声:“干什么呢!”乞丐回头瞅见了孟老汉,吓得打狗棍子都没拿撒腿跑了。 “俺日你奶奶的!你个要饭花子干这种缺德事,腿给你打折了!下辈子让你连饭都没得要,让你做猪做畜生!”孟老汉高声叫骂。推着车快步来到秋香跟前,“闺女,你咋的了?咋在这儿睡觉呢?”秋香一动不动。孟老汉放下车让孙女下车站在一边,他过来看秋香,“你到是咋的了?”摸摸她的头、手感觉很烫,“你生病了!还发着烧呢……”往四下瞅瞅,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为难了,这个姑娘没人管就会像刚才那样落入坏人的魔爪……他问小孙女,“妮,这个人生病了,咋办好呢?” 小孙女天真地:“奶奶说人应该多做好事,爷爷咱拉她回家是不是做好事?” “当然是做好事!”孟老汉笑了:“好,俺孙女说的对,还是俺孙女心眼好!咱拉上她,放这没人管可是不行噢……”孟老汉使劲把秋香摇醒,“闺女再不醒俺就走了!”秋香醒了,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孟老汉想把刚才的事说给她听,又怕她难过情,咽下了这个话题:“闺女你从哪儿来呀?要到哪儿去?” 秋香有气无力地:“我,我从东北来,到蒙阴去……去投亲戚……”话没说完她力不可支又摇摇晃晃要睡着。 “闺女你不能在这儿睡呀!你现在发烧呢……”孟老汉不忍心扔下这个弱女人不管,“去蒙阴和俺庄是一个方向,闺女你先跟着大爷走吧……”他把秋香拉起来,让她和小孙女一左一右坐在单轮车上,他推上单轮车上路了。秋香这时大脑是麻木的,动作是机械的,她已没了思想,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秋香坐在车上摇摇欲坠,几次都险些从车上掉下来,孟老汉不住的呼唤她,最后把叫醒她的任务交给了孙女,小孙女看她闭上了眼就喊她,喊着喊着秋香还是昏睡过去掉在了地上,把脸磕出了血。 在过一段狭窄的悬崖路时,孟老汉怕她出意外背着她先过去,然后再过来推车子:“闺女,别睡了,前边还有不好走的路,危险着哪……”他不时的提醒着秋香。 第161章 清文赔礼孟家大义救秋香 邱清文让满桌代表他到天牛家赔礼来了,满桌进到屋来把手里的两包点心放在桌上:“婶子,天牛大哥没在家?” “他赶集去了。你这是……”赵老太停下纳鞋底的活,看着桌上的点心迷惑不解。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两包点心已算是贵重礼,她有些忐忑了。 “婶子,是这样,前些日子邱主任不是和俺天牛大哥闹了不好么,邱主任说这事怨他,是他说话没注意惹天牛发了火,他特意让俺买了点心来赔不是。” 赵老太一听心里画上魂了,她了解邱清文,那是个肚里有墨水心中装计谋的人,论文化李家庄除他之外大概都算文盲,如今他大权在握能屈尊赔礼……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收了点心有得寸进尺的意味,不收又怕被误会是不买他的账,赵老太不如如何时是好了:“满桌,你这样,回去跟清文说,那天的事是大牛不对,明天让大牛去找他赔不是,他的心意俺领了,东西不能要,要了人家东西俺成啥人了……”赵老太态度坚决地让满桌把点心拿走了。 没出十分钟满桌又跑了回来,把点心放到炕里赵老太够不着的地方:“婶子,这回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了,俺都挨批评了。邱主任说了,你要嫌少他再买两包送来。婶子,收下吧,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啊!解铃还需系铃人,你收下了他俩的疙瘩不就解开了。” 赵老太想想也是,不收下人家还会再来,最后闹个亦乐乎就失去了意义:“那行,俺收下了,你回去帮俺捎个话,哪天请清文来俺家吃顿饭,让他一准来。” “好嘞,俺一定把话捎到。”满桌心满意足地走了。赵老却是十分的不自在,这件事能这么解决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太过于简单容易让她起了疑心。 慧子挺着大肚子走进屋来:“娘,他来找天牛的?” 赵老太爬上炕拿过一包炉果打开放在嘴里:“味道还真是香哩!”她早已忘记上回吃点心的具体时间,不是三年前就是五年前。她没有让慧子吃,而是自已一连吃了几块,啧啧嘴,“没有啥怪味。” “娘,你怕有毒的?”慧子问。 赵老太一愣,笑了:“哦,娘想啥你能看出来了?好啊,呵呵,当然得加小心,万一里面给你放点毒药,被药死了人家会笑咱嘴馋。”把两包点心都推给慧子,“喏,给你嫂子那屋送去一包,你留一包,去吧。” “娘,我不吃的,你留着吧。”慧子认真的推辞。 “为啥不吃?娘都吃了没事没毒,吃吧,带着孩子吃点心补补身子,咱这穷家实在是没啥好吃的……”赵老太拿着烟袋走出屋。 慧子拿起一块炉果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脸上绽放出甜蜜的笑。她把这包点心重新包好放在抽屉里,想留给赵老太和天牛吃,拿起另一包给秀芬她们送过去。 秋香躺在孟老汉家的热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大被,眼睛紧闭着她,头上、鼻翼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这样嗜睡不醒已经两天了,郎中来看过,说她已经病入膏肓将不 久人世。 孟老汉有些后悔把这个姑娘拉回了家,一但死在这儿他还要搭一副棺材板,对于这个穷家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郎中说这姑娘是肺痨晚期,两个儿子和儿媳连屋都不敢进了,大儿媳妇背地里偷偷埋怨孟汉让孙女和病殃子坐在一个车上,言外之意是怕传染上疾病。孟老汉更是后怕的要命,孙女若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交待。拉回家的人一直昏睡不醒,成了烫手的山芋,想扔都扔不出去。 “你看这事让俺做的,整回家一个负担……”孟老汉在妻子面前发着牢骚。 “你看你,好事都做了,心这么想,嘴又那么说,你这不是犯了口业!头上三尺有神明,你快别胡嘞嘞了,到啥时候救人都是对了,见死不救那还是人了!”孟妻说。孟妻是吃斋念佛之人,她赞成丈夫的做法,但孟老汉的牢骚满腹令她不满意。佛家讲慈悲为怀,做了善事又后悔不是佛家的思想!“别听他们胡嘞嘞,俺师傅说过相由心生,病也由心生,你心里没病别的病就跑不到你身上!”孟妻说。 孟老汉的小儿子繁君走进屋来:“娘,晚上吃啥?”看了眼炕上的秋香皱着眉头:“嗐,不是俺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嘛!她呆在这屋谁都不敢进来?整个病殃子来家你说你图个啥?万一她死在这儿你管不管?管不得花钱?咱家有多少钱?!” 孟妻白儿子一眼:“净说没用的!咋,看着她躺在大道上你不管?娘给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救人一命功德无量!你忘了早些年你得麻疯病是谁给你治好的?是佛菩萨派一净大师来给你治好的。人家一个大子没要咱的,那是恩重如山哪!娘早发了愿,广做善事,广结善缘,今儿这个妮来咱家就是咱家的缘份,咱不能见死不救!” “行,俺不管了,你们愿意做好事你们做去吧,反正俺是没钱。”繁君沉着脸出了屋。 “谁用你管了?等你遇了难事看谁能帮你!都觉着自已不错呢!这个家不做点好事积点德还行了,你看看都乱成啥样了!”孟妻大声道。 “别说没用的了,咱还是说眼前。”孟老汉劝着妻子,突然想起什么,“要不,送蒙阴地藏寺去,让你师傅给看看,那可是个活菩萨!说不准她跟你师傅有缘去了就能好……” “俺也这么想,不过,俺师傅岁数大了俺不愿意给他找麻烦,再说到地藏寺有一百多里路,这闺女这个样也去不了啊……”孟妻低下身子喊秋香,“闺女,你咋样了?得醒醒吃点东西,再睡下去就睡不醒了……”秋香睁开眼睛陌生的看着大家,一会儿又合上了。“这孩子一点精神头也没有,醒了就咳嗽,咳嗽累了就睡觉,咋办好呢……”孟妻犯了愁。 当晚郎中送来一丸药,说是一个从宫里回来的太监送给他的,药丸上刻着牛黄安宫丸几个字。郎中说家里没人生病也吃不上这东西。朗中说:“这闺女十有八九是要扔了,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再好的药也是救病救不了命,嗨,听天由命吧……” 孟妻把秋香叫醒,喂她喝了半碗稀粥,一个时辰后让她服下用水化开的这丸药。郎中说过让她多发汗有好处,孟妻又给她加盖了一床大被,捻亮油灯坐在炕边守着秋香。睡在炕角的孟老汉发出的呼噜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屋。 第162章 孟家出现怪事兄妹私奔 春节到了,除夕这天,李家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尤如换上了新装,三五成群的孩童迫不急待地打开了鞭炮仗,你追我赶,零星的鞭炮声不时在村庄的各个角落炸响,孩子的喧闹已将节日的气氛提前带到了村庄。 赵老太正忙着往院门上贴对联,慧子在一边打下手,贴完后赵老太像认识字似的,像模像像样的看着对联念出了声:“风起大寒霜降屋前成小雪,日照端午清明水底见重阳。”念完她自己笑了,“好啊,把几个节气都带上了。” 慧子指着上面的寒字问赵老太:“娘,这个的念什么?” 赵老太到近前看看:“谁知道念啥!刚才俺找你三爷爷写对联时他边写边说,俺把大概意思记住了,你要单个问俺,俺就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了,娘不识字,呵呵……” 妮子从院里跑出来,跑到赵老太跟前拉住她的手小声:“奶,俺吃块糖行吗?” 赵老太想说不行,一看孩子渴望的眼神,不想让她失望,孩子盼年就是盼点好吃的:“去吧,到屋里桌上拿块糖吃吧,就一块啊多了不行,晚上还留着上贡哪。”她同意了。妮子欢快的跑进院。赵老太又歪头看看对联,“写的字怪好看的!走,咱回屋。”扶着慧子往院里走,“年好过,吃好吃孬都能过年,日子难过,没饭吃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她看着慧子想了一下,说,“对了,让大牛把咱家的那个猪肘子给邱清文送过去,差点给忘了,明儿就是初一了再不送晚了!”进了院她招呼天牛,“大牛,你在屋里干啥呢?” 天牛披着棉袄出来:“娘,啥事?叫俺干啥?” “大过年家里一堆事,你们哥俩倒好,都躲在屋里不出来,娘的!你去把那个猪肘子给邱清文送过去,给人家拜个早年,也算还了礼了。” 天牛一梗脖子:“理他干啥?不理会他。” “你看看你这个熊样!为啥不理人家?人家送来点心,又赔了礼,你还想咋的?是你动手打了人家,人家都没跟你一般见识,你还自觉不错呢!快去,买卖不成话不到,说两句好话啥都解了,心里的隔膜就没了。”赵老太把肘子用筐装好,让天牛拎着去送给邱清文。 天牛虽然不乐意去,碍于母亲面子他硬着头皮来到邱家。邱家住的是老房子,院门和围墙都很破旧。天牛推门进院惊醒了邱家正在闭目养神的黑白花大狗,那狗疯狂的扑了过来,天牛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他急中生智伸出左胳膊让狗叼住,右手抡起装肘子的筐狠狠砸向狗脑袋,这狗嗥叫一声就地转开了圈,边转边嗷嗷叫。这狗让打他伤了脑袋——傻了。 邱清文出来见狗这个模样,很惊讶:“呀,这狗今天咋转开磨磨了!”一脸不快问天牛,“你打它了?” 天牛尴尬起来:“这,你看,这狗上来就咬人。”撸开袖子让他看,“你看,它上来就咬住了俺胳膊,俺就打了他一下子……” “这熊狗也该打,一天到晚瞎叫唤,早晚杀了它吃肉!”邱清文话里藏着话,强装笑脸把天牛让进屋…… 第二天邱清文家的狗莫名其妙的疯了,见谁咬谁,邱清文一狠心把狗勒死吃了肉。大年初一家里的狗疯了让邱清文觉得丧气,他恨得咬牙切齿…… 天牛听说邱家的狗疯了,心里很过意不去特意跑去赔礼道歉,想把自家的大黑狗赔给邱家。 邱清文哈哈笑了:“你真能开玩笑,谁都知道你家的大黑狗是你娘的命根子,赔给俺你娘不得心疼死啊!再说俺家的狗疯了跟你也没关系,俺家那是老狗了,今天没病后天说不准就得了啥毛病,怪不得你,怪不得你。这事算了,谁也不提了,咱都好好的过年。”邱清文表现出非常豁达,令天牛无地自容。但关于李家的大黑狗邱清文还真惦记过,他想药死它,给自家的狗报仇,让赵老太心疼死,让李家过不好这个年。他之所以没去行动,是还有顾虑…… “你说你,啊,大过年的你把人家的狗给打疯了,知道的是你不小心失手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故意在找碴!你还能干点啥?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就让你哥去了,好事让你办成这样,嗨!”赵老太数落着儿子,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她想着过了年去集上买条半大狗赔给人家,不然这算什么事……“大牛,这几天你去庙上看看你舅,给他拜个年。娘给他攒了几斤黄豆,让他做点豆腐吃吧,年景不好庙里也不好过啊……” “俺把俺舅接家来过年不行吗?”天牛说。 “说你二虎吧你还不愿意,你舅是出家人,啥是出家人知道不?出家就是不回家了,回家除非还俗,你个半吊子!” 天牛被娘训得哭笑不得,冲慧子一吐舌头抓起棉帽子走了。 “娘,我们日本出家人可以回家的,可以在家吃、在家住都可以的……”慧子说。 赵老太看她一眼,想说日本人都是半吊子!舔一下嘴唇没说出来。 孟老汉家的年夜饭是在大儿子屋里吃的,平时吃年夜饭那屋被秋香占着,大家怕被传染都躲着。 桌上摆着这家人一年里最丰盛的酒菜,吃素的孟妻跟前摆着一盘酱拌豆腐,她只吃这一个菜。孙女抓了把花生给奶奶送过来:“奶,你吃花生呗。” “还是俺孙女孝敬奶奶,呵呵,你不用管奶奶,奶奶这就吃饱了。”孟妻说。 大儿媳说:“你说你吃素干啥?平时好东西吃不着,过年了有好吃的你又不吃,你图个啥?” “大过年的别犯口业!”孟妻说儿媳,“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光吃饭,是消业、还债来了。佛说得一人身如盲龟遇朽木,难啊,所以不能白来世间走一遭。每时每刻都要关照自已,都要发善心,善心是啥?就是慈悲心,就是善待一切众生。众生皆是六道轮回的兄弟姐妹,吃他们肉就是食亲人的肉,你想你要知道是这么回事还吃得下去吗?” 大儿媳撇嘴:“看你说得这个吓人!你不吃你没口头福,俺不信你那行当,你不吃俺吃。” “吃吧,福不搪捐,福祸报应如影随形。俺说不听你们俺也不说,大过年的别整的都不痛快。”放下碗筷,“你们吃吧,俺去那屋看看。”走到门口停下冲孟老汉说,“一会儿吃完了你给那闺女端点饭菜过去,油腻腻的东西俺不愿意碰。”说完出屋。 大儿媳妇冲二儿媳妇说:“咱娘这几年和以前太不一样了!” 二儿媳说:“还不都是繁敏、繁月闹腾的!” 孟老汉喝口酒,沉下脸用筷子敲桌子:“这是过年,都少说两句吧,你娘听着心里又不痛快了。” 大儿子端起酒杯:“喝酒,一提起他们俺就气不打一处来!俺上回去东北是没找到那两个混账东西,找到了一个不剩俺都剁巴了他们!真是丢人陷眼啊……” “还说!还说!”孟老汉气得用酒盅敲桌子,“都不想过年了?!” 大儿媳赶紧着赔上笑脸:“爹,你莫生气,俺们都不说了。”装着严肃样指指桌上人,“以后谁要是再提他们的事俺可不让他!来,咱喝酒。平时来人去戚俺们女人都上不了桌,今天过年了咱可得好好吃喝一顿。”和二儿媳碰一下酒杯,“咱一起喝一口……” 外面的鞭炮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秋香,她睁开眼睛看到孟妻坐在身旁,她想起来孟妻按住她,孟妻说:“闺女你躺着别动,屋里冷你身子骨受不了。” “今天是过年吧?”秋香由鞭炮声想起了过年这事。 “是啊,转眼一年又过去了,俺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孟妻有些伤感。 “大娘,你多大岁数了?你有几个孩子?”秋香问。 “过了这个年俺就六十六了。”孟妻望着黑洞洞的窗外,眼圈红了,“俺有三个儿子一个闺女……小儿子和小闺女都不在家……” “哦……”秋香咳嗽起来。 孟妻端来药让她喝:“闺女,把药喝下去吧,一会儿你大爷就把年夜饭端来了。” 秋香撇着嘴喝下苦药,半天苦味还在嘴里,她说:“大娘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啥麻烦?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你千里迢迢从东北跑到山东,又进到大娘家和大娘就有几世的缘份,不要说麻烦,没麻烦。” “大娘,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别在花钱给我买药了,浪费这么多钱,我,我心里真过意不去……”秋香身上仅剩的一点的钱被乞丐偷去了,她一贫如洗,她不想给萍水相逢相逢的人家带来这么大的累赘。 “说啥话呢!再不行这么说了,你这病挺见好的,再吃几副药你的病就能好个差不离。” “别安慰我了大娘,病长在我身上……”秋香凄迷地摇摇头,“真不该跑到山东来……早知这样……还不如让他们把我送煤煤矿去……” 孟妻眼神暗淡了一下,又显出精神头:“净胡说。你的病挺见好的,真的,大娘还能骗你吗?你现在跟来那阵比起来那是两个人啊!等过了年让俺大儿子把你送到俺师傅庙里,让俺师傅给你瞧瞧,俺师傅是个神医,快死的人他都能治好了,你的病也一准能好!” 秋香重新躺好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她在胡思乱想孟妻的话,她不相信神医的故事,虽然她希望遇见神医,可那是梦想,是神话…… 夜晚秋香装睡听到了老两口的窃窃私语。 孟妻小声说:“一晃繁敏和繁月走了五年多了,也不知他们现在咋样了……” “不管他们!他俩死了才好呢!”孟老汉说,“这两个不要脸的逆子丢尽了老孟家的脸,有一天俺到了那个世界都没脸见孟家的列祖列宗!” “咋他们也是俺身上掉下的肉,俺知道这世他们是找俺来讨债的,可俺,俺却忘不了他们……”孟妻哭了,“他们要是有了孩子会是啥样?能不能有毛病?在呼兰生活的好不好,受不受欺负……” 秋香的脑袋里迅速闪现几个字:兄妹私奔! “咱孟家咋能摊上这么个事?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在集上有人问俺是哪个庄的,俺怕有人问起这丢人的事俺都不敢说是这庄的……”孟老汉说。 秋香想起北城的附近有个叫呼兰的地方,出于好奇她想明天问问孟妻是不是那个呼兰…… 第163章 不耻兄妹乱伦伤天害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十八岁的繁敏和十六岁的繁月在高梁地里锄草,天太热繁月的上衣被汗水打湿了,她脱下上衣挂在一棵粗壮的高梁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汗衫,少女丰满的双乳在汗衫下隐约可见。繁敏一不小心眼睛扫到了妹妹的前胸,他的心怦怦狂跳起来,低下头不敢看妹妹了。 繁月锄草走在前面,见哥哥落后了她回头喊:“爹让咱一头午把这块地锄完了,你磨磨蹭蹭啥时能锄完?”哥哥低着头不看她,她不高兴了,“你能快着点吧!明天和爹说咱分开干,你一块俺一块,省得你偷懒。” “你前头锄吧,俺拉不下。”繁敏还是低着头干活不看她。 繁月想把繁敏拉远些好羞羞他,她锄头飞快地移动着,没锄多远突然她不动了,像被定住一样,恐惧地看着锄下一条红黑相间的长蛇。这蛇条正在蜕皮,身子盘在一棵高梁上不住地扭动着,它也发现了繁月,瞪着眼睛昂起头向外吐着舌头发出恐吓声。繁月吓得身体僵住了,半天才喊出声:“蛇!!” 繁敏看到了妹妹的惊恐样,想到妹妹一定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举起锄头悄悄走过来。蛇突然猛地一伸头差点咬到繁月大腿,她吓得大叫一声转身便跑,撞倒了身后的繁敏,她也绊倒在他身上,倒下后还死死搂住繁敏不撒手。 “你快撒手!你快撒手!”繁敏喊着,他怕出现什么大怪物把倒在地下的两个人都吃掉。他挣脱开妹妹,爬起来撵上那条已经逃跑的蛇,抡起锄头几下就把蛇砸死了。他回来见妹妹吓得身子发抖呜呜哭,挨着妹妹坐下来,“平时你厉害的跟小辣椒似的,一条蛇就把你吓成这个样——”繁月扑到身上嗥啕大哭,他用手轻拍妹妹的后背,安慰着她,妹妹坦露在外的肩膀细滑无比……他控制不住自己了,将妹妹紧紧拥在怀里…… 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偷吃了禁果,繁月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变大……按族规他们是要被点天灯的,他们无路可走,只有死路一条。善良的母亲给他们凑了些盘缠,瞒着家里所有人让他们逃命去了。已经向孟家下过聘礼的繁月的未来婆家找上门来,嚷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孟家交不出人,婆家告到了县衙,孟家最后赔了人家不少钱才算了事。纸终究包不住火,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件事成了十里八乡的新闻,被人们街谈巷议、念念不忘了很久。 孟家大儿子繁臣是个火暴脾气,带着另一个火暴脾气的同族兄弟去东北寻找做出丑事的两个人,他们要拎着繁敏繁月的人头回家祭祖,来雪清孟家的耻辱。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山东老乡在滨江省的呼兰县寻到了繁敏和繁月的下落,正准备瓮中捉鳖时,得到消息的兄妹二人逃之夭夭了,从此再无他们的消息。繁臣发誓会再闯东北,不抓到那对狗男女誓不罢休。孟妻求他放过自己的一母同胞吧。繁臣说不杀了那两个不要脸的人,老孟家在这个庄永远抬不起头来。 孟妻放跑了做了孽的一双儿女后,来到地藏寺求皈依师傅一净帮着做法事,来消除孟家如此大的灾难。 一净大师闭目养神了许久,开口说话:“万恶之首唯有邪淫,儿女犯奸父母用刑,须眉丈夫,一家之主,主身不正,万事皆错!好一对儿女,初来世间就已决定了堕落的方向。父母者该早训知儿女,同胞兄妹不入寑室,十岁不同食之古训。如今酿成大祸,家门不幸,父母之过!一切众生愚痴颠倒。沉迷于淫欲之中,对自己的至亲姐妹尚且都想强暴,何况其他人呢!月上女经说:‘你们往昔曾经做为我的父亲,我往昔也曾做为你们的母亲,我们都互相作过父母兄弟,为何还要相互生淫欲心呢!能远离女人则远离八难!’” 孟妻哭着说:“弟子知罪,恳请师傅明示,让弟子的一双儿女逃过此劫,平安的度过他们的余生吧……”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诸恶莫做,众善奉行,今兄败妹节,妹损兄名,皆是罪业,除非忏悔再无它法。地狱之刑只有已受,无人代替。善哉!善哉!”一净师傅闭目不语了。 孟妻长跪不起,啜泣不止。 兄妹乱伦令人不耻,丢尽了孟家的脸面,年愈古稀的老人默默承受着这巨大的打击!养儿为防老,他们养的儿不但防不了老,却在用刀子剜他们的心……做为人来说他们失败了,这比不了种庄稼,今年收成不好可以期待来年,养儿残缺无以复制,等待他们的会是无尽的痛苦…… 秋香听懂了孟家的故事,很想说几句安慰老人的话,转念一想,揭伤疤是一种残忍,她不能这样做,只有装做不知不言了。 过年这几天秋香的病严重了,整夜咳嗽,搅得孟家人夜不能眠。 繁臣找到母亲说出的自已的想法:“娘,你留下她、帮她看病俺都没意见,你看她成天成宿的咳嗽,大人孩子觉都睡不了,时间长了不是要命嘛!俺看,让她走吧……” “走?上哪去?”孟妻一脸不乐意,“冰天雪地的出了咱这大门她还活得了吗?” “她这么折腾咱家,咱受得了吗?俺也不是心疼给她治病花的那两钱,就是她这咳嗽让人听着难受,气都喘不上来。” “先凑合吧,等过了年把她送俺师傅那儿去,让俺师傅看看兴许就好了。” “她这病一净师傅能看好?她这是实病,你以为你师傅是神仙?!” 孟妻又不高兴了:“闭上你的嘴!俺师傅有多在能耐俺知道!你忘了你二兄弟得的麻疯病是咋好的?要不是一净大师你兄弟现在说不上是咋回事呢!和你兄弟一块得病的前庄后庄的几个人现在都是啥样?有的鼻子眼神都烂没了!哼,还娶媳妇呢?谁家女人愿意嫁个丑八怪!” 繁臣挠头想想:“娘,明天就初七了,这年也没啥过头了,要不,俺借上立柱的平板车,明天就把屋里那人送去你师傅那里,看病趁早不更好嘛!” 孟妻明白大儿子的私心,也知道全家人现在的心情,她无奈地说:“也行啊,可你自已去不行,小泽山那条道太难走,你忘了那年你拉俺差点掉山下去。这回你去叫上立柱,让你二兄弟也跟着,有不好走的道你们人多可以抬着车走……” “俺知道了。”繁臣说完出去安排了。 去蒙阴地藏寺来回近三百里路,往返需要两三天的时间,繁臣实在不愿意去,可他媳妇已经和他闹了几次,再三说不送走屋里的丧门星,她就带着了孩子回娘家。这些年繁臣变得很惧内,孟家是个穷家,又出了不光彩的事,媳妇一但跑了他怕打一辈子光棍!所以媳妇的话他要听,母亲的话他又不敢不听,每天他都在受着夹板气。这会儿好不容易做通了母亲的工作,他必须趁热打铁。顶风冒雪送屋里的人去庙里,他的本意不是做善事,完全是无奈之举。 第164章 天牛和秋香又失之交臂 大年初七这天,天牛带着几斤黄豆来到庙里看秃子舅。几年的光景舅舅见老了,虽然他的光头上看不见白发,但见他的眼角已有皱纹出现。 “哎呀,拿这么多黄豆来做么?去年的年景不好,你家的粮也不多。”一净师傅说。 “不多也不能让你饿着,俺娘特意给你留的,让你做点豆腐吃。”天牛坐到舅舅的炕上,“哟,炕这么凉!咋不点把火?” “开春了,天一天比一天暖和,用不着点火。再说俺也不倒着睡觉。” “舅你今年多大岁了?”天牛问。 “比你娘小三岁。” 天牛想学舅舅盘腿坐,费了半天劲也没盘上,“舅,你咋盘的那么利索?俺这腿咋跟棍子似的打不了弯呢。” “哈哈,啥事不学不练能会?铲地、锄地没学过你也不会啊,是吧,你得练。”一净师傅在椅子上把两腿轻松盘上示范给他看,“这叫金座,也叫莲花座,盘腿打坐是练定力的最好办法。观世音菩萨就是打坐修定、修慧、成的道。你没看心经上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里讲的就是一个高深的境界。等你有一天也修佛了,道理自然就明白了。” 天牛向秃子舅问了许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不能杀生?一净师傅说:“佛教中的十戒,杀业罪最重,万不可开杀戒!”他问为什么要吃素?一净师傅又答:“吃素就是慈悲心,与乐之心言慈,拔苦之心言悲, 慈悲为怀就是心中常存慈悲之心,众生皆兄弟,故一切众生肉不可食! ” 天牛问到舅舅慧子能生个男孩女孩?一净师傅定神看看他,让他重说一遍。天牛一字一句地:“舅,俺能得个小子还是妮啊?” 一净师傅摸着光下巴沉吟片刻,说:“按梅花易术讲,你这卦是天泽履,子孙占阳爻是儿子相。今天看你的气色,一脸春风得意样也是阳气十足,阳气者男人也,所以你应该得个小子。” 天牛高兴得要命:“真的!这就成卦了?真是神了啊!舅,俺哥生了两个妮,俺老李家到现在一个传宗接代的也没有,俺娘都急死了!俺屋里的真要生个小子,舅,俺请你喝三天酒!” 一净师傅摆摆手:“出家人哪喝得了酒!在家人酒也是要少用,酒多乱性,酒大伤身。” 天牛一拍脑袋:“你看俺这记性,忘了舅你是了家人了,哈……” “孔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以天下养,养之至也,永久孝道,孝以天下法则。”一净师傅晃着脑袋说。 天牛听得一头雾水,他问:“舅,你说的啥意思?俺一句也没听懂。” “就是说,心中有孝道是好事,但你不去修行,用你的粗茶淡饭、贫穷、生养后人,来孝养你的至亲,这是小孝。大孝莫过于以天下养,以天下养莫过于修道成佛,度百千万劫历代尊亲离苦得乐,才是最大的孝道!” “舅,你不是让俺也出家吧?”天牛笑着问。 “差矣,你六根不净何以出家!但不出家也一样修行,处处观照自已,日日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就是这个道理。” “那、那、那……噢,原来是这样。”天牛装着明白,其实他没听懂舅舅的话。他不想和舅舅探讨了,心里想着慧子肚子里的儿子,想快点回家把这一好消息报与母亲,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至于舅舅说的大孝小孝似乎离他太遥远,别说以天下养,就是‘三十亩地一头牛,家有存粮不犯愁’的简单想法都难以实现,何况其它!舅舅的思想与世间有很大的差距,他的理论放在当今连一碗稀粥都换不来!他想。 “没啥事你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一净师傅说。 “俺不急,俺和舅啦啦呱……”天牛饿了,已经过了中午舅舅也不提吃饭的事,是不是庙里断了粮?“舅,俺饿了,有啥吃的没有?”他问。 “俺过午不食不吃饭。”一净师傅拿起炕上的黄豆,“还忘了你得吃饭!你把这个送伙房去,看看伙房里有吃的没有。” “这个你自己不留着?”天牛问。 一净师傅沉下脸:“出家人皆是佛子,有福同享,众生皆是兄弟,有难同当。你供养庙里师傅本是积德之事,却心胸狭隘以口造业,以后此类之言万不可轻出,去吧!”说完闭目打坐不再看他。 天牛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尴尬地看着舅舅找不到话题了。 这个时候秋香一行人正在往地寺藏赶,繁臣在前面拉车,繁胜和柱子一边一个在后面推着车,他们正在奋力的行进在一个山坡路上,尽管天气很冷他们一个个都汗流浃背。 秋香又咳嗽了,她身边放着的水瓶子已经空了。繁胜看到了喝空的瓶子,冲大哥说:“她的水没了,停一下俺去给她找点水。” 繁臣回头训他:“你长脑子没?这是上坡咋停!你后边使点劲上了这个坡再给她整水去。” 秋香不好意思了,忍着咳嗽说:“我不渴,不用给我整水。”实际上她太需要水了,水能止咳,也能滋润一下她快冒烟的肺腔。 太阳正在向西山沉去,刺骨的冷风在他们身边窜来窜去。秋香的脚冻疼了,她想坐起来捂捂脚却坐不起来,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用微弱的声音喊繁胜:“二哥,你帮我掖掖脚下和被子呗,我的脚冻得很疼。” “好嘞。”繁胜腾出手把她脚下的被子盖好。 繁臣嫌她事多了,说出了难听的话:“有人拉着你就够意思了,还这事那事的!你冻脚?冻屁股不?再这么多事扔下你没人管了!” “哥,你说啥呢,刚才她的脚露出来了,这大冷的天能不冻脚嘛!人家有病你看你……”看着委屈得要掉泪的秋香,劝她,“妹子,俺哥有嘴无心,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个直性子人。” 柱子笑道:“哈……真是噘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咱在这儿噘腚卖力累得跟驴似的,你这样一说咱不白费力了,咱图的啥!” “没事的,我谢谢你们……”秋香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感激他们,又有些怨恨。病魔把她折磨得心身疲惫,她活够了,不想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她想说几句气话,让他们一气之下把她丢在这大山里,把她冻死!让野兽吃掉她!但她又不忍心伤他们的一片好心……“你们别管我了,让我死了吧……”她说,却没人接她的话。 车到半山腰的一块平坦地段他们停下休息,繁臣擦着头上的汗,指着前面很近的一座小山说:“看到没,过了这个山就是地藏寺了。往前都下坡,咱不用费力很快就能到了。”坐下拿出旱烟口袋,“来,咱抽根烟再走。” 天牛把黄豆送到伙房,在伙房里要了个玉米饼子,边吃边往院外走。几个在院里忙碌的居士停下手里活,冲他礼貌的打招呼。有个小和尚往外送他:“天都快黑了要不别走了,明儿一早走多好。” “俺得回去,家里还有不少事呢,没事,俺习惯走夜路了。” 天牛告别了小和尚大步流星往回奔,走出没多远正遇见拉秋香的板车迎面过来。车到他近前繁臣放慢车速和他搭话:“这位老兄,请问一下,你是从庙里出来的?”天牛点头,目光投向车上奄奄一息的女病人。“那个,一净法师在家没?”繁臣问,他怕师傅没在家他们大老远就白来了,弄不好还要把病人拉回去。 天牛又点头,心想,听口音这几个人不是本地的,看来秃子舅的声名远扬啊!他颇为秃子舅自豪。“这人啥病?”他问。 “痨病。”繁臣回头冲后边的人,“走了,一净师傅在家太好了!快着点,别他一会儿走了咱堵不着他。”车从天牛身边驶过。天牛若有所思的看着车上躺着的闭目人,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第165章 上天安排秋香遇大法师 一净师傅正在闭目打坐,他的大弟子静忍小心翼翼的进屋,站到他面前半天不作声。一净师傅知道他来了,在静坐中他对什么事情都明明了了,当然他不喜欢这个时候有人打扰他,半天才用鼻子哼了一声,以示意他没有入静。 “师傅,外面来了几个施主,说要见你。”静忍俯下身子小声说。 “告诉施主老纳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让他们拉着病人回吧。”一净师傅闭着眼睛道。 静忍没有惊讶师傅没有出门便知道了外面的事,因为他已司空见惯:“师傅,来的施主是你在滕县的弟子妙音打发来的,你看,是不是见见?” 一净师傅慢慢睁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已任。可庙宇不是治病坊(医院),今日有病人送来,明日也会有病人来,常此以往定会人满为患,出家人何以修行?治愈一人事小,早日修成正果,救拔一切众生离苦得乐方为大慈大悲。” “师傅,您的意思……”静忍见师傅不作声,他向师傅鞠了一躬,“俺让他们回去吧。”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一净师傅叫住他,从座上慢慢站起身,“见死不救于心不忍,俺去看看吧。” 繁臣他们等在庙门外有些不耐烦了,他们的衣服在路上被汗打湿了,站着不动一会儿浑身就透心的冷。 繁臣跺着脚发着牢骚:“啥出家人?还不如俺们老百姓!送个病人来你们还躲着不见了!她也不是俺亲戚俺图个啥!”他举起拳头想砸庙门。 柱子喊住他:“可别!”把他往后拉拉,“你以为这是大车店想砸就砸想踹就踹?这里是庙,惹恼了天神你不怕受惩罚!?” 他把繁臣说愣了,动了半天嘴才解释道:“俺,俺想敲敲门……” 秋香躺在车上昏睡着,也可能昏过去了,她的脸色煞白,嘴唇紫得吓人。 “这里要不收她咋办?”繁胜着急地问。 “他们不管咱也不管了,送到这里咱就完成任务了,拉她回去是不可能的事!”繁臣沉着脸说。 一净师傅从庙里出来,双手合一冲他们拜拜:“几位施主不辞辛苦大老远过来,善哉!善哉!” 他们赶紧还礼。繁臣认识一净师傅,他笑呵呵地说:“大师在家!刚才俺还寻思庙里要是不管,俺们放下她就回去了,俺们也拿着要死的人也没办法!俺们今儿半夜就出来了,她是俺爹在路上捡的……”他这样说,想让一净师傅明白他们不是来求和尚,他们也是在做好事。 “一念佛一念魔,念念佛变成佛,念念魔变成魔。施主善行还应善思!”一净师傅说着来到车前看秋香,看了一会儿道:“魂魄俱散,难喽……”表情有些复杂。 静忍看着师傅的脸色:“难……还有救不?” “送她去普照庵吧,看她的造化了。”一净师傅说完,合手冲西方念了几句‘南无阿弥陀佛!’回庙了。 静忍回院找来几个女居士帮忙,把秋香抬到地藏寺后院的普照庵,这里是二僧庙,是女人出家修行的地方。静忍对这里的住持济云女法师说:“师傅,这个女施主的病很重,我师傅让你们照看照看她。” 济云合手还礼:“法师安排就是,俺们会尽力而为。” 从普照庵出来繁胜问静忍和尚:“小师傅,庙里管饭不?俺们可饿坏了!” “管,当然管饭,你们也是在行善弘法,哪有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的道理!走,随俺去饭堂吧。”静忍领着他们往地藏寺的饭堂走,途中他向繁臣打听了妙音居士的一些情况,并让繁臣回去时给他母亲捎回几本佛经。 繁胜和柱子跟在后面,柱子小声说:“你看刚才那个尼姑长得多俊啊!这么俊的人出家真是白瞎了!” 静忍听到了他们的话,接话说:“美的东西和世间的任东西一样,都是靠不住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是诸法空相。不要迷恋世间的东西,她靠不住,你我亦靠不住。今朝一身躯,暮里渐成泥!” 繁臣回头瞪他们一眼,不是认为他们说错了话,是嫌他们的一句话引来和尚没完没了的说教。 天牛回到家把秃子舅的话告诉了母亲,母亲高兴的合不拢嘴,赶快跑到邻居家把好消息散播了出去。 邻居大娘也跟着高兴:“好事啊!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怀了孩子,还是个小子,真是老天爷有眼,老李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赵老太被人称赞得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一再说生了孩子后好好请请客。 秀芬闻听慧子怀小子的消息,生了妒意,背地里和天龙说:“哼,怀个破孕看把她美的,不知姓啥了,到时候看她生个傻妮咋整!” 天龙没好声地:“谁生小子都是老李家的根,你生这气干啥?你要真有这本事,你就给俺也生一个小子出来,让俺高兴高兴,让俺娘也高兴高兴!” 秀芬拿起扫炕笤帚打他:“你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兄弟媳妇怀了小子看把你乐的,咋的?还有你的事啊!生下来管你叫爹啊!?” 天龙气得骂她:“你狗娘养的会不会说话!让俺兄弟听着了不来骂你才怪!” 秀芬不干了,耍开了泼:“你个熊蛋货!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让你兄弟来骂俺,你们全家都欺负俺,俺不活了……” 赵老太从外面回来听到秀芬在屋哭闹,她走过去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进屋:“这是又咋的了?” “你家儿子说俺是绝户命,骂俺是狗娘养的!”秀芬来个恶人先告状。 赵老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她瞪着眼睛骂天龙:“是不是吃两天饱饭撑的你!放着好日子不过你一天天没事找事,咋的,看着你兄弟要有儿子了你眼气了?”她有意把话锋转向秀芬,“人家秀芬还明白个道理,你咋越活越回旋,不要个脸了!告诉你,再他娘的胡搅搅俺可不让你!”赵老太一通话把秀芬说懵了,不哭不闹了,眼巴巴看着赵老太。天龙赌气出了屋。赵老太转而安慰秀芬,“你别和他一样,他狗屁不是!这样,开了春娘领你去找你秃子舅,让他给你弄个生小子的秘方,咱再生一个,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了是赶,生下来娘给你们看着……” 夜里秋香的咳嗽加剧了,把屋里几个尼姑都吵醒了。有人下地点亮油灯,有人拿来水给秋香喝。秋香一脸迷惘,神志处在混沌中连水也喝不了。喂下去的水被她咳了出来,呛得差点窒息。 年龄大点的尼姑解开秋香的上衣为她捋胸脯,显露出她脏兮兮的前胸,包括一对好看的乳房也脏得像挂上了黑漆 “去找一净法师吧?”有人说。 “深更半夜的,法师一定在打坐,别去惊扰他了。“有人制止。 在大家的帮助下秋香的咳嗽止住了,半睁着无神的眼睛盯着屋顶。 “一净师傅为啥要救她?每天来的病人多的去了,为啥单单把她留下了?”一个小尼姑说。 “你看看,连啥是缘份还没弄懂。大师救她自有救她的缘,咱佛家讲随缘度化,恶缘,善缘,缘来缘去。咱们和她前生也一定有缘,不然也不可能见到她。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年龄大些的尼姑说。 “等明天问问法师这女人和咱到是有啥缘?让他给咱摆一卦。”有一个尼姑说。 “哪还用得着摆 天卦!法师是开悟的人,心跟明镜似的,啥都明明了了,用易经摆卦只是幌子,他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神通罢了。”年龄大些的尼姑说。 “有神通保密个啥?显显神通,那些信士会更信服佛法的无所不能!” “你还要好好修才行!”年龄大的尼姑说,“佛在楞严经上说,‘狂性顿歇,歇即菩提。’修行中万不可着相,若一心想神通,有了贡高我慢心、有了分别执着心、即受群邪,就会被魔王围住,就变成了魔王眷属了。” “噢……”小尼姑认真思索着。 秋香呻吟了一声,大居姑探过头看,“你要说啥?你哪里难受?” 秋香无语,慢慢合上眼睛,任大家疾声呼唤再没反应。 小尼姑慌了:“她,她,死了吧……” 大尼姑把手放在秋香鼻子前探呼息,片刻她的脸上现出惊慌:“她没气了!” 第166章 进庙宇张秋香神秘梦游 济云师傅赶来了,不动声色地翻开秋香的眼睛看看,从身上拿出一丸药冲身边的尼姑说:“把药给她喂下去,看看天亮后是什么情况……一净法师在塔院做着法事……” 秋香被灌下药后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嘴里有微弱的出气没有进气。济云师傅把手放在秋香头上嘴中念念有词,是在念佛咒,而后用手指在她额头上划拉几下,双手合一闭目道:“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娑,您救救这位施主吧!一切和她有冤怨的众生,请你们放下嗔恨心,都归于三宝佛法僧,发菩提心修成正果,祈求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接引导师阿弥陀佛,观世势至,清净海众,诸大菩萨,慈悲救拔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花开见佛永离六道转回之苦吧!世间众生放下恩怨,求佛救拔修往西天,无史劫铸成无数怨,冤怨不解难结佛缘……” 屋里的气氛庄重肃穆,几个尼姑随着济云师傅念起了佛经,朗朗的颂经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给人以神秘,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一片念经声中秋香的意识一点点在清晰,她感觉自已身体像一堆柴草,有一点微弱的火苗在脚下忽闪着,似乎在等待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让星星之火呈燎原之势,将冻僵且麻木的身体烤热、复苏…… 这是哪儿?为什么有这种声音?她努力回忆着,但支离破碎的记忆很难连到一起。一会儿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飘荡……好美啊!寂静的夜,和煦的清风,惬意的心情,她希望自己不要停下来,就这样永远飘浮下去,哪怕做一片没有生命的树叶她也愿意!现在是在梦中吗?她想掐一下大腿借以证实,但手不听使唤。她的身体从脚底开始麻起来,犹如触电般,一点点传遍全身。 远方传来狼的长鸣,刺向深邃的夜空。顺着声音秋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下这个人的面庞不很清晰,她还是认出这个人是李天牛。这一瞬间她的思绪突然明朗了,接下来她努力着理顺纷乱的大脑\/……对了,她是来到山东要债的,刚才出现的那个人就是欠她钱的人……她病了,被人用车子拉到了哪里?她的思绪在这里断了。“我这是在哪儿?”她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师傅她醒了!”小尼姑惊喜地道。 济云师傅和念经的尼姑没有停下来,还在虔诚的颂着佛经:“所有十方世界中,三世一切人师子,我以清净身语意,一切遍礼尽无余。普贤行愿威神力,普现一切如来前,一身复现刹尘身,一一遍礼刹尘佛……” 念经产生的共鸣振得窗户纸瑟瑟发响,秋香身上的麻痛消失了,在如唱歌般的颂经声中她感觉身心无比的轻松愉悦,就像刚刚洗了一个热水澡,污垢没了,烦恼也跑到了九霄云外。她想起身,身上没劲还是坐不起来。她屏气凝神用气息附和着有节奏的颂经声:“悉除一切恶道苦,等于一切众生乐,如是经於刹尘劫,十方利益恒不尽……” 一净师傅在地藏大殿中央盘腿闭目打着坐,他的几个弟子在他左右闭目静坐着,寂静的大殿里悄无声息,几个和尚似乎都入了静,看不见他们身动,闻不到他们的气息,他们就像是几座小雕像,稳稳地坐在那里,陪伴着大殿上那些神圣庄严的大佛像。供桌上蜡烛微微跳动着,映照着大殿里的一切,于是佛像和打坐的和尚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一阵若有若无的狗叫声从远处传来,窜进空旷的大殿,又像不愿意离开似的在四周乱窜。一个小和尚睁开了眼,见大家都在闭目静坐又把眼合上。 “心静自然清,明了身外情。”一净师傅闭着眼睛说,似乎在告诫那位睁眼的小和尚。 小和尚睁眼看看师傅,师傅还是静坐状态,他心里存着疑问:师傅静坐中何以知道他的情况? “疑情总因杂念生,莫以纯情量虚空。”一净师傅还是闭着眼睛说。 小和尚心里生出无限的敬意,在心里说:师傅俺一定好好修行,向地藏王菩萨学习,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外面起风了,北风呼啸着冲击着窗户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扰乱了宁静的大殿。狗叫声还在时隐时现…… 今夜李家的大黑狗也莫名其妙的叫起来没完,赵老太披上衣服出来看没发现什么动静,就训狗:“连个鬼影也没有你瞎叫个么!再叫撵出你去!”大黑摇着尾巴过来在她身上蹭蹭,像在亲昵也像在道歉。“又来蹭,蹭一身毛!去吧,别叫了。”她轰走大黑回屋关上门。 大黑来到大槐树下抬头看一轮明月,它目不转睛看得极投入,似乎要望断秋水,两只眼睛盛满了月光。 天牛被母亲的训狗声吵醒了,他翻过身卷颗烟点燃,淡淡的烟雾慢慢向四周飘散。 慧子闻到烟味呛醒了,咳嗽了几声:“你的抽烟,我的不喜欢啊。” 天牛和她开玩笑:“你不喜欢俺也没让你抽。”说着还是把烟掐灭了,“不抽了,呛着俺儿子可不行。”把慧子搂过来,“让俺摸摸肚子,看看俺儿嫌呛没有。”他把手放在慧子凸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 “他长大了,天天都在踢我的。” “俺想儿子都快想疯了,恨不能明天就能看到他。嘿嘿,俺在想儿子长的会是啥样?”天牛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别像俺,俺长得不好看,要像你就太好了,大眼睛双眼皮……长大以后俺送他进学堂,让他认字……” “我的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有了孩子,一定会高兴的,我的想让他们知道……”慧子把头依偎在他胸上。 “现在是没办法啊,又不能通信。等以后不打仗了咱再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把他们接咱家来住些日子……”天牛安慰着想家的慧子。 大黑又叫了起来,叫得很凶。赵老太的骂声从屋里传出:“娘的,这一宿你叫了一百遍了!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想让俺睡了!” 天牛坐起来穿衣服:“俺去看看,这狗叫的咋不是动静。”他穿好衣服开门出屋,见大黑在院门口冲外面叫着,外面有一只大狗随声附和着。这是一只陌生的狗……天牛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是阴历的二月,狗的发情期是二八月,这两只狗一唱一合说明了问题。天牛打开院门想放那只狗进院,那狗一见天牛嗖地一下跑没了影,大黑急迫地想追出去。他犹豫不决了,大半夜放狗出去跑丢了非同小可,不放它出去它又叫个没完。“去吧,早去早回!”他拍拍大黑的脖子放行了。 大黑兴奋的直撒欢,箭一般窜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了…… 第167章 秋香苏醒大黑遭人袭击 天刚亮,邱清文伴着鸡鸣狗叫声挑着水桶出现在去井边的路上,一个老汉挑着水桶从对面过来和他打招呼:“主任打水去啊!” “是啊,你挺早啊!”邱清文问,“打水的人多不?” “这会儿没人,你快去吧。” 一般情况下早晨打水的人络绎不绝,有时还需要排队。邱清文今天起的早就是想趁人少,轻轻松松把家里空了的水缸挑满,省得媳妇天天说他懒。 他来到井边把水桶勾在提水绳上,小心地续到十几米深的井里,正要往上提水,突然发现离井台几米远的土沟里有两只狗正在交配,他认出那只赫赫有名的大黑狗,一个报复的念头从心里窜了出来。他看看四周没人放下水桶拎着扁担跑了过去,朝着两只分不开的狗一顿猛打。大黑的一条前腿被打断了发出惨叫,并奋力的挣脱。邱清文一心想治大黑于死地,抡圆了扁担朝大黑的头上狠命打去,大黑的眼睛冒出了血……那只狗挣脱了嗷嗷叫着窜进村里。大黑瘸着腿拚命想逃脱,邱清文穷追猛打,又一扁担砸在大黑后腰上,大黑趴下再也站不起来,任由扁担落在它身上、头上,它流血的眼睛看到了被太阳托起的朝霞…… 邱清文认定大黑咽了气才住手,回到井台打上水匆匆走了。他做贼心虚被媳妇骂得狗血喷头也没敢再来挑水。 邱清文的恶行被那个姓刘的媒婆看见了,昨夜她在外庄喝多了酒今儿一早往回赶,远远看见邱清文狠命的打一只狗,开始她以为狗惹着了他,打两下教训教训就得了,后来见邱清文把狗打死了,那凶恶相把她吓坏了,躲在树后没敢出来。等邱清文走后她好奇地过来看究竟,发现倒下的是赵老太家的大黑,气得小声骂道:“狗日的!你心也忒狠了!咋下得了手啊……”转念一想她又不生气了,她觉得她的好运来了…… 赵老太清晨起来把院里的清雪扫干净,唤了几声狗没有回音,她去狗窝里看,又来到院外喊,招呼了半天还是不见大黑的影子。“熊狗跑哪里去了!”她回院喊天牛,“大牛,大黑不见了你起来找找去!” 天牛在屋里应:“不用找,那狗发情了,你没听它半夜叫的烦人,有一只狗来勾它,俺就把它放出去了。不用找,一会儿它还不回来。” “你这熊孩子咋能把它放出去呢!”赵老太生气了,“西山上有豹子,豹子下来还不吃了它!快,起来把它找回来!” 慧子催促天牛:“你起来吧,娘着急了。” 天牛懒洋洋爬起来:“熊狗,这时候还不回来!要跑丢了娘还不骂死俺……” 秋香从梦中醒来了,她感觉这一觉睡得太安稳了,多少年,不,应该是从儿时离家就再也没有这种好感觉了。她觉得睡了很长时间,仿佛有一万年之久,在梦中经历太多太多的事,醒来她还在琢磨梦里的事…… 屋里空无一人,妮姑们都做早课念经去了,朗朗的念经声传进屋里,秋香听了心里格外舒坦。她想到这个屋里的尼姑昨晚都没休息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有人吗?”她朝外边喊,她内急想找人扶她上厕所。外面除了念经声再没别的动静。她用尽周身气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体力不支摔倒了,倒下又碰到了门前的水盆,发出很大的响声。 一个老尼姑跑进屋,一边往起扶她一边埋怨:“你自个起来做么?摔坏了没有?” “没有……我,我想上厕所。” 老尼姑看着她说:“你解大手小手?在屋里吧,俺去给你找个夜壶。” “我,我不行……”秋香坚持出去上厕所,老尼姑没办法背起她出去了。在她背上秋香感动的想哭,出家人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和善,那么的平易近人……她由此萌生了想出家的想法。 到了中午大黑还没回来,赵老太着急了,站在院子里骂天牛:“吃饱了饭撑的你!好模样的你放它出去做么!它碍着你的事了?大黑要是找不回来俺跟你没完!” 天牛自知理亏躲在屋里一句话也不敢说。慧子埋怨他:“大黑多好啊!娘心疼我也心疼啊。” “你别跟着瞎掺和了!”天牛说她,“你们心疼俺就不心疼?早知道它这么没正事,俺就不放它出去了!这到好,好心没得到好报!再有这事它再摇尾巴俺也不理它。” 天龙了去找了一圈大黑空手而归,失落地对娘说:“娘,没找到。不会让人勒了吃肉了吧?!” 赵老太脸一下子阴下来:“你说啥?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不会说话你别说,滚一边子去!”她实在不愿意听对大黑不好的话,她希望她的大黑没有危险,像往常一样,溜达一会儿就回来了,“大牛,你在屋里干啥呢?你给俺出去找狗去!” “娘,上哪儿找去?庄里俺都找遍了。等等看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它就自个回来了。”天牛走了屋,见娘脸色很难看又改了口,“行行,娘,俺再出去找去。” 他的放话音没落,李发子着急忙慌走进院:“婶子在家呢。”他和赵老打了招呼,又冲天牛,“大牛你家狗没在家吧?” 天牛一愣。赵老太也一愣,脱口问道:“没有。咋了?!” “那,你快到井边看看,就在井东边土沟里,可能是你家的大黑狗,好像是死了……” “咋搞的?!”天牛吃惊不小。 “啥?”赵老太惊骇得差点没倒下,“是俺家的大黑吗?” “可能是,俺没细看,你们快去看看吧。”李发子说。 天牛如挨了当头一棒,他啥也顾不得了甩开大步冲出院,天龙也跟着跑出来。这消息如晴天霹雳震晕了天牛,大黑若是死了,等于要了母亲的命!等于是他李天牛害死了老母亲!他心急如焚,希望那只死的狗不是大黑…… 土沟旁围着几个大人小孩,有人用脚、用棍子扒拉着大黑,大黑的一只眼睛半睁着,身子如一滩泥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天牛跑过来蹲在大黑身边,摸着它的头,摇晃着它的身子,失声叫着:“大黑,你咋了?谁打的你?”大黑一身血污分明是被人打的,天牛怒火中烧,怒视着围观的人,“谁打死的?!”他充血的眼睛向外喷着怒火。 所有的人都摇头,有些人怕惹麻烦赶紧远离了。 天龙摸着大黑的断腿,气得要命:“谁这么心狠手毒!俺日他八辈祖宗!俺让他全家都不得好死!!” 突然围观的人群里发出惊呼:“咦,这狗还喘气呢!这狗没死!” 天牛赶紧定神看大黑,发现它的肚子有轻微的起伏,半天一下,不细看看不出来。他欣喜若狂:“大黑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死啊!”抱起大黑朝三爷家没命地跑去,脸上滚下痛苦的泪珠。 第168章 法师慈悲感动秋香欲出家 “这狗救不活了!”三爷说。 “三爷,你救救它吧,它刚才还喘气呢,它没死,它真喘气了。”天牛哀求着三爷爷,“大黑要是死了俺娘非心疼死不可……”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狗都死了俺咋救?你以为俺是神仙!对了,抱你秃子舅那里让他看看兴许还有救,俺是无能为力了。” 三爷爷的话让天牛彻底灰了心,抱秃子舅那里根本行不通,还没等走到狗恐怕就冻硬了。他把大黑递给身后的天龙:“哥,你抱回家给娘看看吧,俺先不回去了。”他怕挨母亲的骂。 “你快拉倒吧,俺抱回去娘不骂死俺!”天龙打了退堂鼓,晃着脑袋空手走了。 天牛耷拉着脑袋正要走,三爷爷叫住它:“你放下狗,给它喂点阿胶水试试,其实喂啥都白搭了……” 天牛眼睛亮了:“白搭也试试吧,试试吧,兴许就救活了,兴许就救活了。” “这个东西补血补气还行,治红伤怕是扯淡哪……”三爷爷说着找来碗倒上热水一点点化阿胶。天牛把大黑放在地上找来湿抹布一点点为它擦拭头上、身上的血渍,即使救不活大黑他也不想让母亲看到它如此的惨样。 阿胶和好后三爷爷又往里面放了一些草药沫,让天牛托着大黑的头慢慢把药水给它灌下去,大黑似乎是在配合,也有不易察觉的吞咽动作。 三爷说:“过去俺这办法救过猫的命,这回放在大黑身上看中不。” “俺娘要是知道大黑让人打成这样,不知道得多难受呢……”天牛有些哽咽。大黑半睁开的眼睛动了一下,像是在寻找目标,天牛看到了惊喜地:“大黑!大黑!你看着俺,看着俺,俺是李天牛!” “三爷笑了:“你以为它是人呢?这会儿你就是它祖宗也白搭了!” 大黑的眼睛在聚着光,朝天牛身上移过来,可以看出它有了意识,认出了自已的主人,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鸣,可能是在传达它还活着的信息。 “三爷爷,你看,它,它喘气了!”天牛高兴得跳了起来,“它有救了!三爷爷你看它是不是有救了?!” “现在看不出来,俺看它活下来的希望不大。”三爷的话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在心里说:大黑你别死!你千万别死!等你好了俺给你煮一锅骨头吃,俺要说了不算俺是王八蛋! 秋香躺在大炕上无聊的数着窗户格子打发着时间,那个年龄大的尼姑端着一碗水走进来:“法师让人送来了咒水,是他昨夜用了几个小时求的,你快喝了吧。”她把秋香扶起来,让她端着碗自个喝。 秋香一边喝一边品,水凉滋滋的,和平时的凉水或是凉开水没有二样,喝下后她问:“师傅,什么是咒水啊?我喝着没什么感觉啊!” “咒水就是用佛菩萨的咒加持的水,比如大悲咒水,当然佛咒有很多,咒水也就有很多。”尼姑说,“你和一净法师有缘,没几个能喝到他求的咒水,这几年他除了云游就是静坐也没时间持咒求水。”她脸上闪过敬慕的神情,“老法师的咒水可灵验了,过去治愈过数不清的病人。” 可能是精神作用,秋香就感觉喝下去的凉水在体内游弋,像夏日的清风掠过给人以无比凉爽舒心。“我的肚子凉嗖嗖的,就像有只小冰手在给我按摩……”秋香晃晃头,“也真是怪了,我昨天坐都坐不起来,今天怎么就觉得身上有了劲,而且也不咳嗽了……”她话没说完又咳嗽了起来。 “呵呵,病由心生,你不想它病就退了,越想越来劲。”尼姑说,“昨天半夜你快不行了,三魂走了两魂半,济云师傅把她早年在西藏求来的药给你吃了,你才缓过来!” “那是什么药?一定很贵吧?!” 秋香被震动了,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是秘宗的药,听说用了上百种名贵的中草药熬制而成,在藏区不管是喇嘛还是上了岁数的老百姓几乎人手一颗,留着救命用。济云师傅也只带回来那一颗,昨儿看你不行了舍给了你,还别说,你的佛缘真不浅!俺师傅给你送药,一净法师为你求水,你前世一定是修行人,要么就是供养过罗汉菩萨,不然绝不会有这样的缘份!” 秋香听的入了神,她也不解:“我若前世真做了那么多好事,今世我是不是该享福啊?可我今世吃的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又是为什么呢?” “有人来到这个世上是还债的,有人是讨债的。六道轮回的刚强众生在无史劫中,无一例外的都欠下了这样和那样的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因果便不同了,用俗话说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的善因就得到了大和尚的回报,你所吃的苦遭的罪是你业力所使,就是恶报了。” “噢……”秋香觉得尼姑的话有一些道理,却还是不甚明了,“出家人可以求咒水,那,那为什么还要求药?咒水不是一样可以治病!”她问了令她疑惑的问题。 “药能治病,咒水能救命,你说哪个好使?药医不死病,佛度有佛人!咒水如同甘露,帮你洗净身上的一切污垢。” 秋香听得有点糊涂,想问:到底哪个起了作用?怕人嫌她啰嗦便问了另一个问题:“老法师长的什么样” “一净法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对了,你来普照庵就是他安排的,那时你一直昏迷没有记忆。以后吧,等你好了俺领你去见他。”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尼姑们陆续回来了,一个个热情的过来和秋香打招呼,像姐姐亲近妹妹,也像母亲呵护孩子。 “我好了以后能和你们在一起吗?”秋香问尼姑。 “你想出家?”尼姑看着她摇摇头,“出家不是心血不潮,出家是个苦差事,只有看破红尘立志修行的人才可以出家……受了点挫,有了点不如意就想出家?”她不说了,脸上带出否定的表情。 “我不是受了点挫,我看破红尘了!”秋香想把自己的苦难身世说给她听,又怕妓女的经历令她们厌烦没敢道出。 “啥是红尘?”尼姑咄咄逼人的看着她。 “啥是红尘……”秋香答不出来了,气喘着问:“那,你说啥是红尘?”说完咳嗽起来。 “红尘就是这个纷纷攘攘的世俗世界。如果你觉得世间炎凉、险恶、又遇到了一些的坎坷逆境,就想削发为尼来逃避现实,那是消极悲观的自暴自弃,实在不可取!其实世间有美好一面,冷、热、好、坏互相干扰,给人们不同的感受,并改变着人们的思想,逆境助道……” 这会儿秋香对这位尼姑刮目相看了,原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乡间女人,没想到竟说出这么一番令她感慨万千的大道理,她恍如隔世,有霍然开朗的感楚。她想,要是早听到这些道理,她一定不会千里迢迢跑到山东来……“我要出家,我要出家!”她坚定地说。 第169章 闻佛法张秋香一意孤行 大黑前腿绑着木板固定着断腿,腰上缠着膏药,双目紧闭缩在炕头的一角,奄奄一息得如同死了一般,让人看了揪心。 赵老太拿来一个小褥子给大黑盖上,坐在一边精心的守护着它,一会儿摸摸炕凉不凉,不时和大黑唠着嗑怕它一觉不醒。“大黑,你快点好,好了给你买骨头啃。你死不了,你命硬着哪,等你满院子跑了,你领着娘去找那个打你的畜生,娘亲手宰了他!”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泪光。 慧子在一边难过眼泪在眼中打转:“谁打了它?为什么的?”她看着站在门口的天牛,天牛冲她使眼色,意思是不让她瞎问免得引起娘伤心。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的?是谁打了它?” 赵老太回看到天牛,气不打一处来:“你出去!看着你就来气!不是你把大黑撵出去能弄成这样?!” “娘,不是俺撵它,俺看它急得直挠墙,俺是看着它可怜才放它出去的……”天牛解释着。 秀芬抱着二妮进屋把孩子放到炕上,二妮兴奋地爬向大黑用小手抓它的脸。 赵老太惊得脸都变了色,如临大敌:“别动!快过来!”她这一嗓子把二妮吓哭了。她也觉得有点过份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哄,“奶奶声吓着俺孙女了,对不起,奶奶不是故意的。”从衣兜里掏出几分钱给在地上玩耍的大妮,“妮,去看庄里来换糖的没有,给你妹妹买两块糖吃。” “俺也要。”大妮嚷着。 “好,好,去吧,买回来你们俩一人一半。” 孩子吓哭了秀芬一肚子不高兴,她把火气撒在大黑身上:“一条破狗呗!死了能咋?上回就差一点死了,还是俺爹把它救活的,这回俺就不信它还能活过来!烦死个人!” 赵老太想说她几句,看看刚哄好的孩子压下了火:“行了,你爹救过它的命它会记着你爹的好。这辈子你记住,你对谁好都不会白好,有一天它都会报答你的!” 天牛不想跟他们瞎掺和,拉着慧子回自己屋了。 赵老太把二妮交给秀芬:“给你,俺看看大黑喘气咋样了。”放下孩子又坐回大黑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它。大黑的眼睛动了,睁开一个小缝看了她一眼又闭上。这个小动作令她激动不已:“大黑你好了?你快点好吧……”她下地出屋,“大龙,你去集上买几根猪骨头,快着点!”她想给大黑熬点汤喝。 天龙在屋里大声喊:“啥时候了还赶集去?太阳眼瞅着落山了赶哪儿的集?!” 赵老太恍然大悟,直拍大腿:“哟,瞅俺这脑袋,到是上了岁数了,不服老不行哦……”她嘟嘟哝哝进了屋。 夜幕降下了,从庙里传出的朗朗颂经声,和敲击磬和木鱼的声音混在一起,响彻在庙宇上空,飞向夜幕更深处。 地藏寺大雄宝殿内一净法师和十几个和尚、居士虔诚地跪着,整齐划一的颂着佛经:“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耶?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相隔二百多米的普照庵此时也响起颂经声,女人那特有的韵味在这里形成了屏障,和地藏寺的颂经声形成鲜明对比,比赛似的此起彼落,又像是一部大合唱,给寂寥的夜带来美的和声。 秋香坐在念经堂的后排,她不会念经只能跟着节奏哼哼。跪了一会儿她的腿疼的厉害,牵扯着整个身子筋骨都疼,疼得直冒虚汗。她还在咬牙坚持着,暗暗给自个打气:你不是要出家吗?出家就要先吃得了这个苦…… 跪在她旁边的老尼姑见她难受得汗流满面,用手碰她一下示意她回去。秋香已经坚持不住了,却不好意思先走到希望晚课快点结束!突然她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了人事,旁边的人想扶她…… 济云师傅严肃道:“不用管她,是她身上的众生在作祟。让他们在这儿听听法吧,明理方可知修行啊!” 昏迷中秋香又有了上回的感觉,身体飞了出去在夜空中游荡,漫无边际的飘着,飘向深邃无际宇宙中,尤如被风吹起的枯叶飘飘荡荡、凄凄惨惨、无依无靠……她醒来时晚课结束了。 济云师傅站在她面前,和蔼地问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秋香还没有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你好些没有?”济云师傅又问她。 “噢……好多了。”秋香伸出手让人拉起她,“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夜空里飘啊飘……” 一个中年女居士说:“以前俺也梦见过自己在空中飞,那时俺也在生病,俺还想问问师傅是怎么个事呢?” “纯想即飞,纯情即坠,一切皆因杂念而起。”济云师傅说,“佛在楞严经里讲,‘若飞心中,兼福兼慧,自然心开,见十方佛,一切净土,随愿往生。’大凡众生的心性都处在物境转心的境界,挣不脱恩怨情仇的束缚,便有了所思、所想、所梦。好了,等讲这部经时你们认真听就是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吧。” 众弟子驻足目送济云师傅出经堂…… 这一夜秋香失眠了,往昔的痛苦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令她心寒胆战痛心不已。她不想再过那种朝不保夕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她要出家,她要告别没有任何留恋的尘世。怕自己改变主意,她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济云师傅。 第二天早课后济云师傅来看望秋香,秋香流着泪把自己的想法和济云师傅说了。济云师傅回绝了她,济云师傅说她的归宿不在庙宇,出了家也会还俗。秋香向她保证绝不还俗。济云师傅笑了,说:“那就一年以后再谈此事。”还是巧妙的回绝了她。 秋香不死心,她要去见的孟家大娘的师傅——一净法师,想求他开恩收留下无家可归的她。 几天以后秋香的身体恢复了许多,一顿能吃下一大碗地瓜粥,走路也有劲了,她在下午时分独自来到地藏寺见一净师傅。 在地藏大殿门口秋香被拦了下来,一个小和尚说师傅正在静修不能打扰。秋香从门缝里看到了一个庄严的和尚闭目打着坐。她向小和尚哀求:“小师傅你进去说一声呗,我叫张秋香从东北来的,一净法师知道我,这几天我一直喝着他为我求的咒水。我就和一净法师说两句话,多一句也不说。” 小和尚飞快地摇着头:“不行,师傅入境的时候任何人不能惊扰。快走吧,等俺师傅出来俺告诉他就是了。” “那,那……就说一句话行不?我就站门外说?”秋香还在软磨硬泡。 “不行,不能惊扰俺师傅,快点离开吧。”小和尚不高兴了。 “让她进来吧。”一净师傅话音从大殿里传出。 秋香喜出望外:“是说我吧?” 小和尚气得想说不是,又不好撒谎,没好声地:“是,你去吧。回头俺师傅非训俺不可……” 第170章 咄咄怪事黄豆从天而降 秋香在一净师傅面前卟嗵跪下了,泪如泉涌:“法师,你大慈大悲救了我张秋香一命!秋香今生今世不忘你的恩情!感激你的救命之恩!秋香还有一事相求,请你允许我出家,让我出家吧!”她说的恳切直白。 一净师傅微微一笑:“不需要你记住什么情,一切都是过眼烟云。逃过此劫说明你造化大,命不该绝。起来吧,起来说话。” “不,法师要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就不起来。”秋香执拗地说。 “嗬,嗬,你不是来讨债的?咋又想出家了!?” 秋香一下子惊呆了,惊奇法师怎么会知道她的心事:“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讨债的?!难道我说了什么梦话?莫非你是神仙?” “神仙!哈……俺和你都是娘生肉长的凡夫俗胎,没有二样。相由心生,你的脸上写着你的心思,带出了你的想法。说吧,你是来讨情债还是讨钱财?” 秋香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是来讨钱财的,但和那个人确确实实有过情感纠葛,确切说,她现在心里还惦记着那个人,希望他还没有成家,希望他还在等着她……“你看我是讨什么的?”她反问法师。 “情是前世缘,钱是今生债,两样都想讨,无奈又无奈。”一净法师站起身,“你情缘没断如何出家!” 秋香正想着他的前面的几句有话,听他这么说,急了:“我没有情缘!我很小就被我叔卖给了窑子,我哪有什么情?我天天被那些狗男人祸害,我有什么爱?我就是想出家做一个尼姑,了却尘世的一切冤仇。”她豁出去了,如果法师傅不同意她出家,她就跪着不起来。 一净师傅看着她沉吟了良久,说:“庙是人们礼佛学法的地方,你身染重病不便在这里久留。” “为什么?不是说出家人一身正气百毒不侵吗?!”秋香在强词夺理,想以此驳倒法师。 “哈……毒不侵出家人还不侵在家人吗?来庙里烧香拜佛的人天天都有,他们都有家人,将病魔带回去家人必将受难。所以,俺刚才那句话你要记住,庙宇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法师是在撵我了?”秋香的泪水又奔流而出,“我从小失去父母,在妓院里长大,受尽了人间的一切苦难,这个世界对我永远都是冰冷腌脏的!进了庙我才知道这里是净土,这里才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我要出家!法师您要是不同意我出家,我今天就不起来!我,我就死在你面前!”秋香胸脯剧烈起伏着,她并非冲动是动了真情,她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在等法师的一句话,让法师来决定她的生死。 一净师傅冷静地看着她,两手交叉放在腋下:“死很容易,生死一息间。但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求死的,是来求归宿的。刚强众生顽迷不化,前仆后继沉沦在六道中轮回,究其原因是没闻佛法,没明佛法,没依佛法。自寻短见是要下地狱的,你不怕?” “不怕。”秋香的表情视死如归。 “人间的苦怎比地狱之苦!地狱之苦才是苦中之苦!那里的苦你都不怕,人间的这点小苦你又有何惧怕的?!” “我不是惧怕,我也不怕,我就是想出家,做一个修行人!法师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让不让?”秋香的眼中透出怨恨。 “死都不怕却怕短暂且无形的苦,众生真是迷了……你该知道得一人身来世间难啊!该倍加保护珍惜。没有人身平台何以闻法?何以修行?六道中人畜共一道,畜牲也在世间却听不懂百千万劫难遭遇的佛法,它们白来世间走一回。你立志修行普度众生是弘道之心,是好事。只因你六根未净,情缘未了,出家不得啊。以后不要再吐寻死之言,话一出口已造了口业,人说话天在听,人做事天在看,佛菩萨无处不在。真若死在庙宇是对佛菩萨的玷污,然大慈大悲的佛菩萨又怎会见死不救?!” “我……我就想出家……”秋香的语气软了下来。 “出家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机缘未到,佛家万事都讲一个缘字,一但机缘来到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不要强求要随缘。过些时日你将去庙外休养你的病,病好再议这些事不迟。你起来吧——”秋香一动不动,渴望的眼神看着法师。一净师傅叹了口气,双手合一道,“阿弥陀佛!老纳暂且应下你。” “真的?你答应让我出家了?!”秋香百感交集,“法师你不许变卦!” 一净师傅不再理她,拖拉着鞋走出大殿。秋香不住的磕头:“谢谢法师!谢谢法师……” 在赵老太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大黑的身体明显见好,能叫出声,跌跌撞撞能从屋里走到屋外。它的一只眼睛瞎了,断腿再也好不了,它已被移回狗窝,每天都能吃上赵老太用肉汤拌的食,它吃食时赵老太就守在一边防止鸡鸭鹅过来争抢。 大黑捡回一条命赵老太比得了宝贝还在高兴,对大黑照顾得无比清心,喂狗的肉汤大妮想吃她都不舍得,她说,人吃啥都行,吃了啥都变大粪,狗现在不吃点好的不行,狗现在需要营养。赵老太把大黑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当成家中的一份子。 那日在赵老太的眼皮底下,五只小黄鼠狼崽溜到狗窝前把大黄没吃完的食吃得净光。赵老太破天荒没有急眼,看着它们吃得津津有味抿着嘴笑。她猜到那是黄黄的又一窝崽子,高兴之余也有些伤感,因为她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喂黄黄的孩子。按说黄黄也算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它一直恋着这个家说明它对这个家有感情,厚此薄彼她心里过意不去,便来到黄黄的窝前,说几句希望它能理解的话:“黄黄,俺看到你的孩子了,呵呵,看不出你还是个多子的命。去年年景不好,俺全家现在天天喝稀粥,实在拿不出东西给你和你的孩子们吃,你别生气啊,大黑这些天吃的是好一点,它让人打坏了在养伤,你们别和它一样的,让着它点。等开春下了粮了,菜了,俺一准让你们都有饭吃,都饿不着肚子……”她说了半天没见黄黄露头,一回头发现慧子站在身后,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嘲道,“你说俺傻不傻?在这儿对牛弹琴哩!” 慧子也觉得赵老太的举止有些不可思议,她以为赵老太脑袋出了问题,晚上把这事说给天牛听。 天牛不以为然:“你不知道,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除了脾气不好那都好,对谁都好,在她眼里就没有过坏人……你放心吧,娘没事,以后见她和鸡鸭鹅狗说话你别往跟前去就行了……” 慧子不再说什么了,内心还是不理解娘跟黄鼠狼子交流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赵老照常起来去看大黑,走到狗窝前被吓了一跳,只见硕大的狗食盆子里装了满满一下子黄豆,足有六七斤重,她以为自已眼睛花了,揉揉眼睛再看黄豆还在,她发出惊叫:“大龙!大牛!你们快来看看!这是咋的了?见鬼了!”她的话喊出来变了音,走了调…… 第171章 疑神疑鬼有人不怀好意 天牛听到母亲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光着膀子冲出屋。天龙急急忙忙跑出屋让门槛绊倒了,半天才爬起来。 “娘,咋的了?”天牛跑到母亲面前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啥?哪儿来的?” “闹鬼了……”天龙揉着摔出血的手,“这这不是出了鬼吗……” 慧子拿着棉衣出来给天牛披上,看着黄豆目瞪口呆:“这……” 赵老太把黄豆倒在地上,拿在手上仔细看,又用鼻子闻了半天,她怕坏人往里拌了毒药,来害他们一家。这时候这些黄豆堪比金子,就是你有黄金也不一定能买到黄豆,在饥饿的年代人们只认粮食,一口粮食就能活命。这些黄豆大小均匀个个饱满,是上等的品质,看样是经过精心筛选的……什么人把黄豆送到李家?为什么又放到了狗食盆里?赵老太心里有太多的疑团解不开。 大门关得好好的,院墙上没有任何攀爬的痕迹,天牛百思不解:“娘,哪儿来的?” “你问俺,俺要知道就好了!”赵老太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明堂。 “能不能是老天爷看咱家快挨饿了,可怜咱送给咱的。”天牛看着娘说。 “可别瞎说……”赵老太回厨房拿来家什把黄豆装好,“这事出去别说,跟谁也别说……”她嘱咐家里人,尤其对秀芬是嘱咐了又嘱咐,知道她狗肚子装不了二俩香油,“这事传出去可了不的,共产党反对封建迷信,把咱当了典型,说咱家装神弄鬼可毁了!” “娘你放心,俺嘴严着哪。再说咱家的事和旁人说做么……”秀芬一本正经的说,“俺倒是怕他们出去胡嘞嘞哩……”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全家人都早早回屋熄了灯躺下了,但谁也不敢睡都在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一有响动天牛第一个跑出去看究竟,一夜里他来好几次,却都是虚惊一场。 早晨赵老太还是第一个起来,想看狗食盆子里是不是又装满了黄豆,可惜什么也没有。在以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怪事再也没发生,李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家出现神秘黄豆的事还是被庄里人知道了,是秀芬不小心说走了嘴。她在贾寡妇面前显摆:“知道俺家又有豆腐吃,炒菜放的油也多是为啥?老天爷给俺家送来了好些的黄豆……” 贾寡妇听呆了,眼睛都直了,就想给她磕个头跟她回家看个稀奇:“真的!让俺看看呗?俺看看老天爷送来的黄豆是啥样?俺也想求求老天爷给俺家也送点吃的,俺家五张嘴从过了年就没捞着粮食吃……” 秀芬发现自己泄了密,赶紧遮掩:“啥?哦,不是,俺说着玩呢,俺家没有黄豆,真没有。” 秀芬的解释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贾寡女的嘴比她还快,一天的功夫全李家庄的人都知道了。这天装着串门来李家大院的人有好几十,人人都想借机揩点油改善一下生活。 赵老太来个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把来人都打发了。这事不用问她也知道是谁干的,她站在院里骂天龙:“再三说出去别胡嘞嘞,啊,你们的耳朵都聋了!脑袋让驴踢了!现在全村都知道咱家有的是黄豆吃,都管你们要,你们给人家送去吧!” 天龙在屋小声说秀芬:“你看看你,嘴这么快!出去说这些有啥用?娘生气了……” “不是俺,要是俺,俺出门一头就卡死!让牛车撞死!”秀芬信誓旦旦。 天龙无奈,来到母亲面前承认错误,说是他喝了酒不小心说漏的。赵老太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骂他两句做做样子杀鸡给猴看罢了。 邱清文想利用这事做做文章,一连几个夜晚他派民兵偷偷潜伏在李家周围,一但抓到李家人装神弄鬼,他会让他们一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这其间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李家庄:李庆贺阵亡了。阵亡通知书送到乡里,乡里转到庄里,在李家庄引起轩然大波。人们开始议论他的死,猜测他的瞎眼娘、和他带走的那对母女现在何处?有同情的人说应该找找她们,不管咋样庆贺是为解放战争牺牲的,是死得其索,是李家庄的骄傲,他的亲人们不该再流离失所。话是这么说,可上哪儿找去?说过就说过了,不久便被人们淡漠。 庆贺是在长春战役中牺牲的,庆贺家已人去屋空,这份阵亡通知书无人接收,被镶上框放在农会的窗台上,成为庄领导对外玄耀的资本…… “俺们庄革命基础好,不论是打小鬼子还是打老蒋从来都走在前面!李庆贺烈士就是个例子,他是俺李家庄的光荣!他走的时候俺亲自送他到鲁村……”邱清文在一次县里召开的大会上红着眼圈讲故事,把与会的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背地里有人说:邱清文的觉悟就是高,你看人家的远见!难怪能当上领导……” 庆贺的死讯让赵老太和天牛悲痛不已,庆贺一家遭难和李家是有干系的,庆贺间接的替李家报了仇出了气,而他却落得个家破人亡。梦和女儿现在哪儿?赵老太觉得对不起她们,希望她们平安,千万别遭难…… 赵老太让天牛去集上买回一些烧纸,晚上在山庆贺家破败的屋前焚烧了。传说中人死后灵魂会回到老家,送点钱算是对庆贺的悼念和补偿吧。赵老太嘱咐两个儿子以后逢年过节都要给庆贺送钱去。 那些黄豆赵老太没敢一个人享用,如果是老天爷给的就不能贪心自个吃,她让天牛给三爷爷、庄里的一户无儿无女的老人送去一些,剩下的她小心的放好留给慧子生孩子用。 春天来了,冬小麦油青碧绿的伫立在田野上,最早彰显出大地的生机;很快新种的庄稼破土发芽,眨眼间星星绿便连成了一片,大地换上了新装。在生机勃勃的春天里人们的心情霍然开郎,挨饿的人们看到了希望,有了奔头,人们常说的话是:挺挺吧,饿不了几天了。 李家大院也快断顿了,粥稀的做当镜子,两泡尿出去肚子里啥东西也不剩,跟没吃饭一样。大妮二妮饿得直哭,慧子也因营养不良脸色蜡黄。赵老太犯愁了,看着慧子一天天病恹恹的她心疼得要命,可也没办法,借粮吃只能管一顿,下顿还是没着落,而且村上家家户户几乎都断了粮,家家户户都把希望寄托在即将丰收的小麦上…… 远水解不了近渴,为了能让快生产的慧子吃几顿饱饭,天牛厚着脸皮跑到王官庄找大个王要钱,却是空手而归,大个王没回来过,他七十多岁的老娘饿得躺在炕上地都下不了。 天牛饿得昏昏沉沉回到家想骂人都没力气,小声嘟哝:“今后要是有了钱谁来借也不借……” 这天早晨全家还没起来,院里突然响起赵老太的惊叫:“老天爷呀!老天爷!你可救了俺们全家的命啊……” 天牛惊醒了,腾地坐起:“娘喊啥哩?!” 慧子有气无力地:“我的听不到……” 第172章 黄鼠狼报恩李家欲添丁 赵老太的喊声把全家人都惊动了,出来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在李家又出现的怪事:院里西墙角放着几小堆玉米,有五斤多;院门紧闭,大墙依然没有人翻爬的痕迹…… “真他娘的成怪事了!”天牛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了,赵老太瞪瞪他一眼,他赶紧闭嘴。 赵老太抓起一把玉米放在手上看,发现里面夹杂着少许的老鼠毛和老鼠粪便,又看看离着不远的黄黄的窝,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娘啊,能不能是黄黄捣的鬼呀?!” “小黄鼠狼子还能成精了?净胡扯!那不可能!”天牛可否了。 赵老太又瞪着它:“你说话能不能经过大脑再说?咋不可能?”掂掂手里的玉米,“这东西看着就像从耗子洞里弄出来的,不是它还是你呀?你没听说过黄鼠狼小搬运的故事?俺看除了它们没别人!” 天龙也一脸疑惑:“它……这么多棒子弄家来还不得猴年马月啊!” “嘘!”赵老太制止住他,悄悄来到黄黄窝前:“黄黄,是你拿回来的棒子吧(玉米)?还有上次那些黄豆也是你弄来的吧?是不是从耗子窝里弄的?一定是,里面还有耗子毛呢!让俺说啥好?俺代表俺全家谢谢你了!眼瞅着稀了光唧的地瓜干粥也喝不上了,俺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你真是及时雨啊……”这时,一只小黄鼠狼从窝里钻出来把她吓了一跳,“娘啊,吓俺一跳!” 小黄鼠狼跑到玉米堆上撒开了欢,像有意让大家知道叼回玉米有它的功劳。带着几只母鸡在院里找食吃的芦花公鸡发现了它,雄纠纠跑过来用嘴叨它。 赵老太心提到了嗓眼:“可别……”她还没喊出声,小黄鼠狼机灵的闪开了。 天牛捡起一块石头砸跑公鸡:“娘的,你跑来凑个么热闹!”母亲一叫黄鼠狼子出现了,他被眼前的事闹得不知所以然了,“还,还真是它们搞的鬼……”赵老太不用好眼神看他,他忙闭了嘴。 “人家也没惹你你叨它做么!以后再发现你叨黄黄的孩子,杀了你吃肉!”赵老太说,当然是气话。天生就是家禽死敌的黄黄一家从未伤过他们家里的鸡鸭,已经让她感动不已,芦花鸡一味的挑衅就是不知好歹,一但这个和谐被打破就会鸡犬不宁了,所以她必须维护这种现状,“大龙,一会儿你找个东西把芦花鸡拴起来,省得它惹事……” 天龙应了母亲的话,回头嘱咐秀芬:“出去可别说了,传出去全庄的人都得跑咱家要粮来!” 秀芬听话的点点头,她真怕有人来讨粮,那等于讨她的命,是虎口拔牙,对于自私的她是绝对不可以的!天龙的这招奏效。 “俺不会说的,俺说这事干啥……”秀芬嘀咕。 这堆玉米天黑前还没有,是一个晚上弄来的,黄黄自个不行,一定是带着孩子们、或许还有其它伙伴帮忙。它们没有手, 用嘴一口口叼…… 赵老太从心里感激情有义的黄黄,想回报一下它,可拿什么回报呢?家里没有钱买不起肉,只有为慧子养月子下奶攒的不多的十几个鸡蛋,这些鸡蛋孩子大人们挨着饿也没舍得吃……她犹豫再三还是回屋拿来两个鸡蛋放在黄黄窝边上:“黄黄,家里实在拿不出啥东西给你们吃,给你们两个鸡蛋吧,让孩子们尝尝,往回叼这些棒子它们一定都累坏了……”大妮在门口喊奶奶,她回头和大妮说了几句话,回过身来发现两个鸡蛋没了,“嗬嗬,好啊……”她虽然脸上挂着笑,心里不免有些心疼那两个鸡蛋。“秀芬,拿着簸箕咱去碾台把这些棒子磨了,今天咱贴大饼子吃!” “哎,娘你等一下。”秀芬痛快的应着,跑回厨房取簸箕。 慧子也想跟着去,赵老太没让,她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出去不安全。赵老太和秀芬拿着这些玉米出现在村里,黄澄澄的玉米马上引来很多羡慕的眼神和和嫉妒的语言。 “哟,老李家的,现在还有存粮哩,真好!”一个老太太羡慕地道。 “咱可比不了,人家有两个能干的儿!人家还有神仙帮忙哩!”有一个老太太话里露出嫉妒的成份。 “呵呵,啥存粮?俺家早就没一点粮吃了,这是俺娘家侄昨儿送来的,俺二儿媳眼瞅着要生了,先推出来备着,到时候来人去客的别让人饿着肚子,是吧。”赵老太打着哈哈说,其它的事她只字不敢提。 “婶子,家里余粮多不?多的话匀给俺点,俺家老小子天天饿得真叫唤……”一个中年女人红着脸搭讪。 “哪还有余粮了!这粮也是朝人家借的。”赵老太回绝了她,想想又觉不妥,走出几步回头,“哪个……今晚上你让小铁牛上俺家去吃吧,让他吃顿饱饭就不闹人了。”中年妇女连声道谢。 “娘,让他来做么?那小孩子吃的比大人还多!”秀芬来了小气劲。 赵老太不满地瞟她一眼:“你要看着人家孩子快饿死了你能不管啊?到了这个时候了,多人多瓢水,撑不着人家也饿不死咱。记住老话说的舍得舍得,舍就是得,不舍你就不得。” 秀芬根本听不懂她的教诲,小声:“还舍得?人家有粮咋不往出舍?就你伤呗……” 赵老太没再理她,径直来到村中央的大碾台上,把玉米摊在上面,帮着秀芬把硕大的石碾推转起来,她跟在后面一遍遍将碾到两边的玉米扫到碾子中间。这期间她们谁也不说话,赵老太还在生她的小家子气;她则想着如何不让那家的铁牛来蹭饭。 慧子挺着大肚子笨拙地走来了,上碾台有个坡她自己爬不上来,就喊赵老太:“娘,拉我一下的!” 赵老太抬头看见了她:“哟,俺的姑奶奶,你不在家好好呆跑来做么?!”放下笤帚把她拉上来,“笨笨卡卡的摔倒了咋整?抻着肚子又该喊娘了!” “我没事的,我来看看娘。”好久没看见磨出的玉米面,慧子想先睹为快,即使没吃到嘴闻着粮食味感觉也好。 秀芬推着碾子累出一头大汗,慧子上前帮着推,推了还没有一圈她突然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哎哟……”她脸色煞白,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我的肚子疼啊,真疼啊……”疼得她直不起腰了。 赵老太慌了:“你看看,不让你来你偏来……是不是要生了……” 一个路过的老太太过来帮着搀慧子,没搀起来:“快家去喊人吧,看这样是要生了!可别生在外头!” “快着点,秀芬你回去喊大牛来!”赵老太朝秀芬喊。秀芬吓愣了,停了一下转头拼命往家奔去…… 天牛没在家,天龙闻迅赶来了,看着痛苦呻吟的慧子他手足无措。 “你看啥?抱着她赶紧走!你抱不动啊?”赵老太急得朝天龙喊。 “抱是能抱动,可……”天龙为难了,按当地的习俗大伯哥是不能接触兄弟媳妇身体的。 “到这个时候你还瞻前顾后呢,真他娘的是榆木疙瘩!救命要紧,快抱上她家走!”赵老太命令道。 天龙不犹豫了,蹲下身子把慧子抱起来,一溜小跑到家。慧子这时已经疼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去喊张大娘!”赵老太让秀芬去找接生婆,她自己爬上炕让慧子的头枕在她腿上,“莫怕,娘在这儿哪,张大娘马上就到了……” 慧子咬着牙强忍着不让自已喊出声,忍了一会儿还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啊………” 她这一声喊把正在大槐树下趴着的大黑吓得哆嗦一下,扭着身子朝屋里狂吠…… 第173章 上天安排有情人再相遇 在通往李家庄的山村小路上,一个中年男人拉着木轮平板车正吃力的走着,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偶尔也伸手帮着推推车。秋香躺在颠簸的车上,身上盖着被子,时而闭目、时而睁眼看蓝天白云,看绿油油的山峦。 车拉上一个陡坡男人累了,把车轱辘用石头掩住坐下休息,小和尚挨着他也坐下来。男人拿出旱烟抽,小和尚怕烟味躲到路旁的水沟边用手捧水喝。 车放下后秋香身子形成四十五度角,能居高临下看到他们,她小声问:“还有多远?”风吹来男人吐出的烟雾呛得她咳嗽起来。 “对不起,呛着你了。”男人赶紧挪到下风口,“没多远了,抽完这根烟咱一气就到了。” “上了这个坡再下一个坡就到了。”小和尚直起腰擦着嘴边的水说。 “哦……”秋香闭上眼睛不言语了。这会儿她很渴,还憋着尿,在两个大男人面前她不好意思下车撒尿,怕尿憋不住也不敢要水喝,就盼着快点到地方。 他们是早晨上的路,济云师傅送她到庙门,她再次央求济云师傅准许她病好了落发出家。济云师傅微微一笑道:“信佛之人安坐家中尽可奉佛,何须出家走形势!但愿你有这个造化……” “不,我要出家!我要当尼姑!”秋香依然坚定着信心。 一路上秋香一直想着济云师傅的话,她觉得师傅说的话有道理,她也没弄明白自己强烈要求出家为的目的是什么?是逃避现在还是看破了红尘?她也怕自己心血来潮,有朝一日还了俗便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养病的地方是一净法师安排的,法师说到了地方会有人照顾她的。她很纳闷,养兵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再者她还没有出嫁,无亲无故谁会照顾供养她?!不管怎样她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养好病上,出家人不打妄语,一净法师也好、济云师傅也罢,她相信他们不会骗她。 男人抽完烟站起身招呼小和尚:“上路了,走喽。”拉上车前头走了,小和尚紧走几步跟上来。 李家大院里,赵老太一头大汗,屋里一趟屋外一趟忙活着。秀芬端着一盆热水往屋里走,脚下一绊把水盆子扔了出去,水洒了一地,盆子摔在地上发出咣当当的声响。 赵老太闻声跑出来看见摔在地下的盆子,沉下脸刚想训秀芬,天牛在前天龙在后急火火从院外跑进来。天牛气喘吁吁问娘:“娘,慧子生了没有?” “你上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着你人!你快进屋看看去,慧子刚才还喊你呢!”赵老太没好声地道。 “俺上前庄了……”天牛慌里慌张闯进屋,握住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慧子的手,“你咋样了?你没事吧?!” 慧子面无血色,发出的呻吟声都虚弱无力。接生婆说她体格太弱,根本没力气生孩子。 天牛急了抓住慧子的手:“慧子,你不能干等着,你得使劲,你不使劲咱儿子就生不出来,生不出来就危险……” “我的没有力气了……”慧子眯着眼神说,声音轻得像蚊鸣。 “你可不行这样说!你有力气,你心里想着就快见到咱儿子了,你一使劲他就出来了!”他笨拙帮慧子按肚子。 赵老太把他推到一边:“一边去!你这样按法大人孩子还有好啊?都得毁你手里头!”天牛急得在屋团团转,赵老太又说他,“你瞎转悠么?俺头都让你转迷糊了,行了,你在屋里也插不上手,你出去吧。”把他撵了出去。 天牛出了屋还是不知如何是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如同长了草。 天龙安慰他:“你莫急,女人生孩子就跟鸡下蛋一样,没啥大不了的!你看你嫂子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啥事也没有!”帮天牛卷颗旱烟。 “啧,这可说不准。你忘了,俺嫂生二妮的时候多悬哪!嗐,咋啥事都能让咱碰上呢……”天牛接过烟,猛吸一口呛得咳嗽起来。这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从屋里传出来,冲向天空,把天牛和天龙惊呆了,天牛不咳了,天龙大气也不敢喘,都在等待第二声啼哭。天牛的一口唾沫还没咽进肚,一阵急促的婴儿啼哭再次冲向天空。 “哥,慧子生了!哥——”天牛欣喜的抓着天龙的手,“俺当爹了,俺当爹了!” 天龙激动的眼中泛着泪光:“是啊,兄弟,真是太好了!” 赵老太颤颤巍巍出屋:“生了!生了!生了个带把的(儿子)!”说完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娘,慧子生了个小子?!太好了!哥,俺有儿子了!”天牛高兴得跳了起来。 “可不是呗,可不是呗,慧子真是争气,真是争气啊……”赵老太擦着泪水,“你别愣着了,快去厨房烧火做饭,给慧子煮鸡收吃,她可累坏了。”她冲天牛说。 “哎,俺这就去——”一回头看见院里进来一个光头小和尚,“你是?”他马上认出了这个人,“哦,是小师傅!你咋来了?俺舅来了?” “俺师傅没来,俺师傅让俺送来个人。”指指大门外,“谁去帮着把大门开一下,车子推不进来。 天牛和院里人都有些发蒙。赵老太问:“拉车子来了?拉车子做么?”她一个想法是秃子兄弟知道慧子要生了,特意送来点什么好吃的东西,“哎哟,让他费这心做么……” 天牛和天牛过去把院门打开,帮着中年男人把平板车整进院。天牛看到了上车上躺着的女人,心里直画魂:舅舅送来个生病的女人干什么?车子进院了,天牛发现车上的女人直着眼睛看他,他也把目光停在这个女人身上…… “你是——”秋香惊讶得坐了起来,“你是李天牛!是你吗?真的是你?!” 天牛也认出了她,怕自己眼睛花了,用手揉揉:“是你呀!哎呀!真是想不到!”过去紧紧握住秋香手,“你怎么来的?你啥时来的?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秋香的热泪滚滚而出,她激动、委屈,她有它乡遇亲人的感觉,她把头埋在天牛怀里失声痛哭:“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天牛的泪水也止不住地往外涌:“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也让俺好找啊!俺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他们说你嫁给了皇上……” 赵老太和天龙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不敢靠前。赵老太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太妙:“这是谁呀?”她用手捅捅天牛小声问。 天牛刚想介绍,出生婆从屋里探出头喊:“你们家里的人呢?都高兴得不知道姓啥了!产妇和孩子你们都不管了!” 赵老太反应过味来:“哟,瞧俺这脑袋,光顾着高兴了。”冲天牛,快,让客人们都是进屋,今天是咱家大喜的日子,一会儿都在这儿吃饭,呵呵。”一步三回头的进屋去了。 秋香还在哭着,似乎要把一肚子的委屈和苦水都倒出来,她双手紧紧搂着天牛的腰,像是怕她再跑掉。 天牛这时冷静了下来,一边抚摸着她拉头发,一边想着问题:他和这个女人曾经约定相爱一辈子,今天她来了,而他却早已为人夫,为人父,他该怎么办…… 第174章 情人怨恨不相逢未嫁时 秋香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咳嗽,天牛把她抱进屋她还在痛哭。 “别哭了,哭坏了身体咋整?你本来就有病……”天牛抚摸着她的一只手,哽咽着说,“不知道你能找来……你先来个信俺去接你多好……”他突然想起春节时在庙前看到的那个女人,“你在庙里呆多久了?那天是初七,俺在庙门口看着的是你吧……”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多少次我都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你还在等着我,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秋香哭诉着。 天牛的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流:“对不起,俺不是没等你,俺去找了你好多回,可,就是找不着你……为了找你俺还和你们红梦楼那个看门的打了一架。俺问了好多人都说你走了,嫁人了……后来日本鬼子投降了,俺就带着慧子回了老家……实在对不住你……”面对着找上门的昔日恋人他六神无主了。 “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秋香哭得悲悲戚戚,“我过的日子连牛马都不如……要不是遇到好心人,遇到好心的和尚、好心的尼姑,我早就死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别哭了,慢慢的一切都好了……”天牛想起一个事,“你是怎么找到俺舅的?俺舅让人送你来的?” 秋香不哭了,抬起泪眼怔怔地看他:“你舅?谁是你舅?他送我……”她让他说糊涂了。 “你不知道?你真不知道?一净大师就是俺舅!”提到舅舅天牛有些兴奋,“俺从小喊他秃子舅,他是俺亲舅!” ‘什么?!”秋香惊诧的喊出了声,“一净大师是你亲舅?!” “是啊,他是俺亲舅,他从小就出家当和尚了,外面那个送你来的小和尚是他的弟子,叫个啥来的……”天牛认真的想想,没想起来,“让俺给忘了。” “一净大师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秋香脸上显出惊疑。 “提什么?” “他没说是上你家,也从没问过我来山东干什么……对了,他说过,他说我是还讨债的!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我对天发誓,我从来了没对他说过任何咱俩的事!就是今天早晨往这儿来我也不知道是上你家……” “噢……”天牛有些发懵,这也让他联想起舅舅以往做过的神乎其神的事,“俺舅咋知道的?是啊,他是咋知道的?” “我哪儿知道?他不会是神仙下凡吧……”秋香也蒙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活不到今天……” “俺舅是咋知道的呢?”天牛还在困惑中。 秋香不哭了,脸上有了精神:“怪不得他说我缘份不到,说到了养病的地方有人会照顾我……闹了半天他早就知道,他啥都知道!”她开始回忆和一净大师在一起的一幕幕,“原来他说我是来讨债的就是这个意思啊……” “俺舅精通易经,能掐会算,可能是他算出来的……”天牛解释着,说得他也稀里糊涂。赵老太在外面喊他,他应道,“娘,啥事?”他这才想起儿子生下来还没看着呢,赶紧出屋。 赵老太和天牛绕过坐在石桌上喝茶的小和尚和那个男人,来到大槐树下,赵老太观察着天牛的表情小声问:“那人是谁?她到底是谁?” “娘,说来话长了,你记得俺以前和你说过在东北认识个姑娘,就是她,她叫张秋香……”天牛把来龙去脉简单向母亲讲了, 最后他加重语气,“娘,人家那些东西值好多钱,放到现在起码能置二十多亩地!” 赵老太惊愕得合不上嘴了,半天才惊呼道:“你咋欠人家那么多钱?!这下完了,人家准是管你要钱来了,看你咋整?!” “娘,俺也不想这样,俺以为她真是嫁了好人家享福去了呢,所以俺就和慧子在一块了……” “这下麻烦了,慧子刚生了孩子,家里又来个讨债的,这日子咋过?刚才那个小师傅说你舅把她送咱家来养病,你舅安的是啥心?他啥意思?他嫌这个家不够乱啊!” “娘,咋说咱也是欠人家的!让她住下再说吧。” “你媳妇知道了咋办?” “有啥不好办的,实话实说呗。”天牛自如的应付着母亲,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突然降临让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他陷入窘迫之中,去看儿子时还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慧子盯着的脸看:“你怎么的了?我们有儿子你的不高兴?” “呃,没有,俺高兴,俺太高兴了,俺真高兴……”他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慧子若有所思。 赵老太进了屋坐到秋香身边,握着她的手:“孩子,大娘知道了你和天牛的事,大娘替俺儿子向你赔个不是。也可能是命里就不该你们结合到一起,所以阴差阳错……他又娶了别人,是个日本女人,她今儿刚生了一个儿子……” “大娘,我知道……”秋香用手把脸上的泪痕抹净,“看到天牛哥过的好我就放心了!大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他了,过来看看他。”秋香说的是真话也是客套话,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这样说。 “嗐,大娘知道你命苦,知道你吃了很多的苦……闺女你要是不嫌弃就在大娘家住下吧,保证饿不着你,等你病好了,大娘……” “娘,小师傅他们吃了饭还要回去呢,快点给他们整口饭吃吧。”天牛进屋打断了她的话。 赵老太醒过味来:“哦,可不是咋的,这好几十里山路早把他们都累坏饿坏了,娘这就去整饭。”拍拍秋香,“你们先唠着,俺一霎就回来。” 赵老太出去了,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秋香两只手放在胸前绞在一起,天牛尴尬的站在地中间不停用一只脚在地上划圈,几次想开口说那些宝贝的事,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你站那么远干啥?我还能吃了你!”秋香向他招招手,“过来坐吧,我知道你今儿得了一个儿子,可惜我没啥东西送你的。” “秋香,这些年我想你!真的想你!要是知道你没嫁人那个乌龟王八蛋不等你!”天牛指天发着誓,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有了你的家,可我还要流浪下去……”秋香的眼中又闪出泪影,她坐累了,往炕里挪挪身子头靠在墙上喘息起来。 “你……实在对不起了,你的那些东西让俺弄丢了,也不是弄丢了,是不知让谁给偷去了……”天牛吞吞吐吐终于说了出来,“俺真是没脸见你……” 天牛的话尤如惊雷震得秋香耳鼓嗡嗡做响,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心里生出一股恨意:外表这么老实厚道的男人也会见利忘义!她恨自已当初瞎了眼,如今千里迢迢来到山东闹了个人才两空,她后悔,痛心……李天牛有了家室有了后代,她的出现完全是多余了,以前所有美好幻想都成了泡影。“呵呵……”她苦笑着,“丢了?好一个丢了!我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听你这句话?!”她的眼泪扑簌籁滚落下来。 天牛慌了:“真丢了!俺要扯谎天打五雷轰!”走到炕前,“就是小鬼子投降那天,北城人山人海!不对,之前还有事,俺把那个叫龟田的小鬼打死了,澡堂子俺待不了就跑了。后来俺,对了,就是那天,小鬼子全都跟死娘似的在大街站着,俺跑回澡堂子去找,就,就找不着了……”他说得语无伦次,急得抓耳挠腮,“你放心,俺一定想法还你!还一定想法还你……” 他说什么秋香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心情颓丧到了极点,她想马上离开这里,可身上一点劲也没有,再者身染重病的她也无处可去……天牛在她眼前忽大忽小,她神志不清昏了过去。 “娘,你快来呀!你看她是咋的了?”天牛惊慌失措地喊娘,上炕把秋香的头放在他腿上使劲按她的人宗:“你咋的了?秋香你不能死啊!俺还欠的钱一定还你,你快睁开眼,你千万不能死啊……” 第175章 报仇狗怒咬下仇人手指 秋香在赵老太和天牛的呼喊中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里的一切,长出一口气,潸然泪下。 赵老太把她搂在怀里,动情地:“闺女,你莫难过,他秃子舅把你送到这里就有他的安排,你就安下心来养病,你信不过俺这一家人,还信不过出家的和尚嘛!听大娘的话,莫哭,你就仗仗义义地住下,以后的事咱以后再说。”她说这些话底气明显不足,她清楚天牛不只欠她的钱还欠着她的情…… 秀芬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噘着嘴,小声嘀咕:“有人欠你的,俺可不欠……”她是嫌家里多了一个吃闲饭的人。 赵老太使劲瞪她一眼,冲天牛道:“你听着,从今以后在这个家谁要是敢给这个闺女一点气受,俺骂她三天三宿!” “我这是啥命啊……”秋香伏在赵老太怀里痛哭。 “啥命?好命!你记着,人这一生谁也不会一帆风顺,就是过去的皇了也得有个三灾六难!人都得吃苦,早吃晚不吃,早吃没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赵老太安慰着她,“慢慢都会好的,三穷三富才到老……” 秋香流着泪在想,人这一生到底有多少苦要吃?屈指算来她吃的苦已经数不清了,真的会苦尽甘来……所谓的甘又是什么?普照庵在向她抬手,难道出家当尼姑是唯一的出路?属于她的世界除了苦难就是寂寥…… “闺女,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就好好待着,等病好了,大娘帮你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幸幸福福的生活一辈子……”赵老太帮秋香憧憬着美好生活。 秋香在赵老太在那个屋住下了,赵老太亲自把三爷爷请来为她把脉看病。三爷把完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哟!真是不可思议!” 赵老太忙问:“咋了?” “脉乃气血之体,微妙在脉,察之有起,今观她的脉动甚是奇怪。” 赵老太有些着急:“三叔你别之乎者也的,说点白话,要不谁能听懂啊!”天牛在一边搭不上话干着急。 三爷叹口气:“嗨,不说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总之这闺女的脉是死而复生的脉相,怪就怪在这儿了。大牛他娘,你那个秃子兄弟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光靠喝咱的草药还真难达到这个效果,俺是老迈了,要是年轻几岁一定去拜他为师——” “三爷爷,你不是开玩笑吧?俺舅有这么厉害?”天牛道,想证实一下秃子舅到底有多厉害。 “早就和你说过,你舅的本事大着呢,让你跟着好好学学,将来不论是外头还是在家里都饿不着,你们都他娘的都当耳旁风!有一天他做古了,后悔药你们可没地方买去。”三爷沉下脸教训天牛,“你这身体重活干不了,学了你舅的本事不用挨累就能把钱挣到手,多好点事!娘的……” 天牛傻笑:“嘿嘿,三爷,俺不是那块材料。” “在庙里她们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来时一净大师也说,到了这儿会有高人能治好我的病……”秋香看着三爷爷说,眼神似乎在询问你是那位高人吗? “哈……老和尚言重了,俺可不是啥高人。不过你刚才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这话有道理……”三爷捋着胡子说,“俺倒不信佛,也不知佛是干啥的,不过大牛他秃子舅的本事俺还真服气,人家就是修佛的,从这点上说,那佛菩萨就是厉害!就是慈悲!人家治病还不要钱呢!你说他图个啥?俺看这就是慈悲为怀!”三爷重新为秋香把脉,“闺女,没事,俺也不是就和尚的台阶上,你的病三爷爷包治了,最多一年半载你就能跟好人似的。” 秋香眼睛顿时变得雪亮:“真的?我的病真能好?” 三爷爷郑重的点点头。赵老太和天牛脸上都绽放出笑容。秋香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喜悦,她已经久违了这种好心情,三爷的一句话,恰如良言一句三冬暖,把她冰冻的心融化了…… 三爷的话给秋香吃了定心丸,也给赵老太带来了希望,能治好秋香治病,算是一种补偿,她的心里也能平衡些。再者赵老太从心里喜欢这个闺女,这闺女不是光是长的俊俏,面庞怎么看都是喜庆的,令人生爱、生怜。 赵老太把照顾秋香的活包下了,每天起早贪黑熬药喂药,为了给秋香补补身子她一狠心把那只大芦花鸡杀了,秋香吃肉,慧子喝汤,一举两得两全其美。只有一件事赵老太拗不过秋香,秋香就是不在屋里大小便,坚持去外头的厕所,她自己又走不动,赵老太只好每天扶着她出入。 秋香来到后慧子猫在屋里养月子俩人还没打过照面,也是怕她传染上家里人,赵老太尽量避免她去别的屋。那天赵老太扶着她去厕所,一出屋正碰上慧子从厕所出来,两人互望着都惊呆了。 “是你!”秋香脱口而出。 慧子也惊讶万分:“怎么是你!你,你——” 赵老太莫名其妙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俩?你们认识?你俩在哪里见过?”她以为她们在北城见过面。 秋香一下子回忆起来了:“咱俩在那家客栈见过面……你记没记得,当时你没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赵老太牢牢拉住秋香不让她靠近慧子,怕把病传染给慧子,又不能让秋香觉察出来,她打着哈哈:“那什么,那个啥,慧子你先回屋,秋香等着上厕所呢,回头你们再聊。” 慧子也很激动:“一会儿去我屋坐吧。”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这个世界真是小,你们两个能碰到一起,真是无巧不成书!真是怪了事了……”赵老太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也在衡量比较她们俩:假如秋香做了天牛的媳妇会是什么样呢?这是她的心思永远也不会表露出来的。 李家又来了一位漂亮女人成了李家庄的大新闻,尤其有人听说了秋香的故事更是惊奇不已,不由得赞叹老天爷的垂爱,和造物主的神奇;有信佛之人便多了对佛菩萨的敬仰,感恩佛菩萨的大慈大悲。 邱清文闻听此事醋意大发,他想不明白一个病秧子哪里来的这么多女人缘?外面传闻秋香长得赛过古代秋香,他因此失眠了,古代秋香长的啥样谁也不知道,但千古传闻让很多男人浮想联翩,他决定去眼见为实,一睹为快。 一个漂着小雨的上午,邱清文出现在去天牛家的道上,边走他边想进了李家大门说点啥?他从没去过李家,他琢摸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刘媒婆从他对面远远走来,邱清文低着走道一抬头她已经走到近前,想躲已躲不开了,便硬着头皮打招呼:“哟,四嫂,你上哪里了?” “邱大主任这是去哪儿呀?”刘媒婆嘻嘻笑着,看看四下没人,小声,“不是又去打谁家狗去吧?!呵呵……” 邱清文板起脸:“净他娘的胡说!你有完没完了?不是给了你五十斤小米!”他做贼心虚有些心慌,往四周看看。 “哟,五十斤小米还能吃一辈子啊?早就变大粪了!你还说呢,你不是答应帮俺换山洼那块地,这都快一年了咋没动静了?你不是贵人多忘事给忘了吧!”刘媒婆把脸凑近他。 邱清文厌恶地躲开:“换地也得有机会!再说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地咋换?把你的孬地换了别人家的好地,这,这,这也说不过去,俺他娘的还干不干了?亏你想得出!把俺换给你吧,看你能不能受起!”推开她走了。 刘媒婆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恨恨地说:“你别提了裤子不认账,回头俺把你的事张扬出去,看你咋当这个主任!” 邱清文害怕了,退回来,苦着脸:“四嫂子,你行行好,别不依不饶了,这那么点破事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人家都忘了你还念念不忘,干啥?再说那狗现在活得好好的……” 刘媒婆冷冷一笑:“哼,那狗是活的好好的,可当初却有人想打死他!” 邱清文慌忙伸手捂她的嘴:“行了,姑奶奶,你的事俺当时办还不行吗?”邱清文告饶了,“俺给你办,不给你办俺他娘是王八蛋!” “这还差不多!”刘媒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你堂堂一个大主任,俺这点小事你用眼皮夹都能夹起来,呵呵……” “好,好,你回去吧,这点小事他就不算个事。”邱清文满脸堆笑,心里却有了另外的打算。 李家院门虚掩着,邱清文轻轻一推就开了,他走进院喊一声:“家里有人吗?” 大黑正趴在大槐树下睡觉,听到说话耳朵竖了起来,鼻子发出警告般的低吼。邱清文走进院里它腾地站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冲邱清文狂叫着扑了过去,这时候它腿不瘸了,尤如猛虎下山。 邱清文进得院里本来心里就打怵,突见大黑狗疯了般扑上来把他吓坏了,一边后退一边挥舞着手左挡右挡扑上来的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黑的眼睛在冒火,叫声刺耳,一口咬住邱清文舞动的右手不放,邱清文疼得拚命往外拽,拽出的手鲜血直流,不见了小手指…… 第176章 狗惹大祸主人倾家荡产 天龙闻迅跑出屋,见邱清文挥舞着淌血的手还在躲避大黑的撕咬,吓坏了,跑过去死死抱大黑,大黑失去了往日的温驯,疯了般的拚命挣脱,完全是不报此仇誓绝不罢休的架式,天龙就要控制不住了,朝邱清文大喊:“你快出去!出去把大门关上!” 邱清文吓得尿了裤子,跑出院关上大门用身子死死顶住,怕被狗撞开。 赵老太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院里有人叫喊,大黑的叫声也和平时不一样,趔趔趄趄跑出来:“咋了?大黑咋了?” 天龙还死死抱着大黑,冲娘:“娘,你快去狗窝上头把大黑的脖套拿来,这狗八成是疯了!” “它一个瘸狗拴它做么?你放开它。”赵老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娘,你快去,这狗惹大祸了,它把邱主任给咬了,你快着点。”天龙声嘶力竭的喊。 赵老太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跑回去拿来狗脖套,帮着天龙把大黑牢牢地拴在大槐树下。大黑还在拚命叫,拚命想挣脱…… 赵老太哆哆嗦嗦打开院门,看见邱清文疼得蹲在门口直哎哟,吓得道也不会走了差点坐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天龙发现邱清文流血的右手少了小手指头,回院里找了一圈没找到:“熊狗把那节手指吃了吧?哪儿哪儿也找不到……” 赵老太急得直拍大腿:“你找那东西做么?你快领着邱主任上你三爷爷家,快止住血,一会儿淌血淌死了……”她说出的话全是颤音,出了一脑门子汗。 天龙也六神神无主了,在邱清文身边蹲下又站起来:“主任,你忍着点,那那,俺背着你去吧。” 邱清文一句话也没说,捂着手呲牙咧嘴站起身跑了。 “你傻愣着干啥?快点跟着去!”赵老太冲不知所措的天龙喊。 天龙蒙头蒙受脑的看看娘,转身往院里跑,听见娘又喊他才明白该去做什么,赶紧去追邱清文。 “老天爷啊,这是咋的了?这不是要俺的命嘛!”赵老太回院拿起笤帚去打狗,打了几下大黑闭上眼眼一动不动,她又心疼了,“你说你这熊狗不是净惹事嘛!你把人家咬坏了咱拿啥赔?你这不是要了俺的老命嘛!人家可是咱庄的太岁爷,俺都惹不起你能惹起?你这个熊狗,你为啥咬他?” 大黑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在对她诉说着什么…… 三爷爷细心的为邱清文包扎好手上的伤,又找来酒把他被狗咬伤的腿和屁股都消消毒,忙完这些坐下来开了个药方,交给天牛去抓药。天龙跑出屋后,三爷爷问邱清文:“你说好模样的那狗为啥会咬你?” “谁知道?俺看那狗是疯了!那就是一条疯狗!哎哟哟,疼死俺了……”邱清文疼得直哆嗦。 “咱全庄人都知道那只狗通人性,呵呵,它为啥不咬别人?单咬你——”三爷瞅着他问。 邱清文又气又急:“你啥意思?你这意思是俺打过它,它记仇了?这可是胡说,俺堂堂一个农会主任会和一条狗过不去?为啥?没有道理嘛!俺知道你是李家门里还没出五伏的,你说话不能偏向啊!” “哈……俺偏像啥?俺这是随便一说,随便一问。”三爷的眼睛还盯着他。 邱清文被三爷盯得心里发毛了:“俺,俺不和你唠了,这你也看着了,俺现在变成了残废,让他们家看着办吧!”起身愤愤的走了。 三爷捋着胡子摇摇头:“嗐,这下惹麻烦了……” 当天晚上邱清文派三个民兵来到李家,一个拿长枪两个空手,拿枪的栓子进了院一本正经地端着枪四下寻摸,:“狗呢?你家狗呢?” 赵老太对来人陪着笑脸:“哟,你们几个来了,快屋里坐。栓子你爹病好些没有?强子,听说你媳妇又怀了,是吧?好啊……”她在和他们套着近乎,却没人理睬她。 栓子阴着脸冲强子喊:“进屋搜搜,看见那狗格杀勿论!疯狗留它干啥?打死了咱还能解解馋……” 强子和另一个民兵要往屋闯,天牛从屋里出来挡住他们:“干啥?”天牛瞪大眼睛,“出去!咋的?你以为老李家没人了?!” 强子愣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哟,大牛哥在家呢!那什么,你家狗不是把邱主任咬了么,邱主任说你家狗疯了,怕它跑出去再咬着旁人,让他们来打狗……” “他咋的?他是皇上二大爷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哩!”天牛掐着腰怒目圆睁着。 赵老太上前推开天牛:“你这孩子说啥呢?咱家狗把人家咬坏了,你还能不让人家来打狗……”冲栓子,“你们别费心了,回去告诉邱主任,那熊狗下晌就让俺卖了,卖给城里狗肉馆了,俺怕它疯了惹事,这会儿恐怕早上了狗肉馆的饭桌了。”见他们不相信地往各个屋瞅,“你们不信就挨个屋去看,去吧,大牛你起来让他们进屋看看。”天牛没动地方。 三个人互相看看,又看看赵老太,觉得赵老太说的像真的,再者他们对天牛也打怵,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硬闯进屋一定会伤了和气。 栓子做了个顺水人情:“行了别看了,咱这回去交差吧。”看着天牛说,“俺不管你是真卖了还是假卖了,反正发现你家把狗藏起来人家可是不愿意。” “你们放心,婶子这么大岁数了能跟你们撒谎吗?家里真的没狗了……”赵老太向他们保证着,把他们送出院,看他们走远了关上院门,小声对天牛说:“多悬哪!他们能不能在道上堵着你大哥?” “嘿,不能,谁能想到咱把狗先送走了,没事,等过些日子咱再把狗接回来!” “歇着你的吧,那熊狗惹了天大的乱子,还不知咋办好呢,还让它回来?让它陪你嫂他爹老实呆着吧,嗐,平时看着仁义厚道的狗,咋能闯下这么大的祸……”赵老太一脸愁容。 “它咋不咬别人?俺看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弄不好上回大黑差点被人打死和他有关系,要不然咱家大黑对他哪儿来这么大的仇!”天牛说。 “可不能胡说,狗也不会说话,就是和他有关系谁能证明?咱不成了诬赖人了……你也是,家里只要有事你就不在家,不知道你见天的穷忙活个啥!”赵老太瞅着天牛来了气,“你说你要在家能出这些熊事吗?” “娘,你咋还怨上俺了?俺今儿帮庆祝家干活去了,俺出去不是还能给家里省点粮……”天牛对母亲解释着。 “省粮!省粮!你省那点粮够给人家看病的不?!”赵老太瞪他一眼,在石桌上坐下一脸愁容。大黑咬了庄里任何人问题都不大,都好解决,唯独他邱清文不行,天牛本来就和他有底火、有隔阂,现在出了这事就是火上浇油,他不可能善罢甘休……她担心的就是这个。 赵老太的担忧成了现实,为平息这事李家几乎倾家荡产,找几个人去说和,最后才以赔邱清文六百斤高梁了事。赵老太暗地里掉下了眼泪,六百斤不是个小数目,全家七亩地碰上好年头能收获二千多斤粮食,除了交公粮还欠粮所剩无几,一家人有半年要勒紧腰带,年景不好收就更完了……而且家里又添人进了口,大人不吃可以,孩子不吃会哭闹起来没完…… “娘啊,这一家人可咋活……”赵老太一筹莫展。 “娘,没事,不行俺去泰山当挑夫,干它一夏天,不会让家里人挨饿的。”天牛说。 赵老太不用好眼神看他:“就你能!就你这身子一麻袋黄豆你扛动了不?还上泰山,你不要命了!” 天牛哑口了,娘说到了他的疼处,他现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能为力…… 第177章 祸不单行秋香跌入难境 李家债台高筑了,可困难还是没完没了,一家人东拆西借吃了上顿没下顿,李家人再没别的指望,把希望寄托在丰收在望的七亩地上。人勤地不懒,李家的七亩庄稼长势喜人,按这个趋势秋后交了公粮还了债还能吃上几顿饱饭,至于以后的日子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老太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天牛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可车在哪儿?路在哪儿?他看不见摸不着。慧子饿得没了奶水,他们的儿子大壮饿得白天夜里没完没了的哭嚎,他万般无奈又去向生子求助。 生子把他拉到馆子先让他吃饱,看着他狼吞虎咽,皱起了眉头:“咋饿成这样?” “你是不知道啊,现在是青黄不接,青棒子(青玉米)也舍不得掰下来吃,上顿下顿就喝清汤寡水的野菜汤,俺娘的脸都喝绿了!” “啧,你咋早不来?你咋不吱声?”生子生他的气了,“你是把俺当外人了!” “老来麻烦你俺也不好意思!再说去年谁家的收成都不咋的,你能管一饥还能管百饱啊?”天牛用话噎他一下。 生子想想也是,端杯喝酒,半天又说:“是啊,你大表舅也领着孩子们去山上挖野菜了,离秋收还得些日子,不然粮食接济不上……”他深吸口气振作一下精神,“天塌不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咬牙一跺脚就过去了。” “你说俺家的那熊狗惹出多大乱子!差点让它给整倾家荡产了……”天牛发着牢骚。 这天天牛背回二十斤棒子面,拿回三块钱。虽然钱不多却解了燃眉之急,秋香治病有钱买药了,慧子也喝上两顿骨头汤。 可能是三爷配的药对症,加上赵老太照顾的周到,秋香身体恢复的很快,秋收前她已经能到厨房帮着做饭了。最可喜的是她能扛住厨房油烟的呛,说明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看着秋香坐在炉前添柴烧火,脸被炉火映照得红彤彤一副俊秀的模样,赵老太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香啊,再呆一年半载咱乡下的活你都会干了!呵呵……” “俺笨手笨脚的,干啥啥不中,吃啥啥不剩,整个一个废物。”秋香用山东话说。 赵老太被逗乐了:“瞧你说的,你可不笨,眼一份手一份,干啥像啥。你给大壮做的那件小衣服俺都做不来,大壮穿上可带劲了,连日本人都夸你手巧。” “日本人?”秋香没反应过来。 “呵呵,就是慧子,她不是日本人!俺说秃鲁嘴了,哈……”赵老太笑起来,秋香也跟着笑,两人笑得非常投入开心。 “大娘,是不快割地了?”秋香问。 “再有十天八天就割地了。” “我也想跟着下地。”秋香认真地说。 “你下地做么去?那活你能干了啊?再说你这身子骨也禁不了啊!”赵老太说。 “我没事,别看我身子弱,可我体质好。”秋香想下地帮着干点活还一下人情,等秋收过后她就准备动身回庙了。 赵老太笑:“你身子骨到是好到是不好啊?一会儿弱,一会儿好的。俺看你别去凑那热闹,下地收割庄稼是体力活,累着呢,那罪你受不了,到时找几个帮手,两天就整利索了,你甭去了。” 正式开镰那天秋香还是跟着下地了,赵老太怕她有什么闪失也跟着来到田间。这天西山坡的二这亩黄豆刚收到一半,天下起了毛毛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从中午飘到黄昏,秋香的衣服湿透了,打开了喷嚏:“阿嚏!阿嚏……” 赵老太早就让她回去她不干,看她有感冒的迹象责怪她:“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看看,感冒了吧!你身体刚好一点,再反复了咋办?” “没事,一会儿回去喝点热乎水就好了。”秋香也怕病再犯了给人家添麻烦,“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她安慰着赵老太。 在一边干活的天牛一声不吭,脱下自己湿乎乎外衣给秋香披上,秋香嘴上说不用,心里热乎乎的。被一个男人呵护是女人的幸福,被自已深爱的男人呵护让她心潮澎湃,已经泯灭的情感在心里一点点往上涌。她偷偷瞥一眼天牛,天牛低着头干活没看她,她的热情一点点退了温。她告诫自已:要出家的人了干嘛还心猿意马…… 赵老太偷偷观察着秋香,这也是她跟来的目的。她怕天牛和秋香旧情复发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毁了李家门的声誉。自从秋香住进家来她从没给他们促成孤男寡女的机会,她已经有了打算,秋香的病一天比一天见好,有乡邻说得这种病的女人成了家会好得更快,她就想忙完秋收托媒人帮着找个好人家,也省得夜长梦多。她正酝酿如何对秋香开口。 “天不早了,道上滑出溜的,咱家走吧,反正今天也干不完了,明天早点来。”天龙招呼着大伙,“把割下来的豆秸都扛回去……” 来帮工的几个年轻人每人扛起一捆割下的黄豆踏着泥泞的田间小路往回走了。 秋香也学他们扛上一小捆跟在后面。赵老太几次让她放下她都不肯,她说:“捎回去点地里就少点,我拿这点东西又不累……” 来帮忙的李顺水扛着一捆黄豆落在后面,他是有意在等秋香,他是李家庄最年轻的光棍,三十多岁,打光棍的原因是不光是因为家穷,还因为他有严重的驼背,今天来帮工唯独他是不请自来。他装着鞋掉了慢腾腾提鞋,等秋香走过来红着脸对秋香说:“你拿着挺沉的,俺帮你拿着吧。”伸手要接秋香的豆秸。 秋香甩开他:“谢谢你,不用你,我自己能行,你走你的吧。”说的话不冷不热不软不硬。 李顺水看看赵老太,咽下一口唾沫不好意思地追前边人去了。 赵老太懂他的意思,心想:顺水啊,不是大娘不帮你,大娘是帮不上你,你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哪个天鹅能让你吃?! “我问你个事呗。”秋香和赵老太说话。 “啥事,你问吧。”赵老太腾出手帮她扶着肩上的东西。 秋香回头瞅瞅跟在后面挑着大捆黄豆的天龙和天牛,放轻声音:“大娘,你喜欢那个日本人吗?” 赵老太一愣,见她是开玩笑的模样,就说:“女人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她一个日本人嫁到咱家了,咱要不喜欢人家,人家还咋活?人家给咱家生儿育女了,咋能不喜欢。” “呵呵,慧子人挺好的,挺善良的。真是好人有好命……”秋香说得坦然心里却是别样感楚,她暗想真是好人有好命?那么她不是好人吗!前边出现一个水洼,人们奔上田埂绕开走。秋香抬脚往坡上迈,突然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路边的沟里栽去,赵老太伸手拉她没拉住也险背掉进沟里,发现惊叫:“秋香!你没事吧?” 秋香掉进了二米多深的沟里,摔得很重,感觉像是无底深渊,眼前金花四迸,接着左胳膊剧烈的疼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天牛看到了这一幕丢下肩上的东西,三步并两步跑过来跳进沟里:“你没事吧?你有事没有?”伸手要拉秋香。 “别动,哎呀,哎哟,我的胳膊疼死了……”秋香的胳膊不让碰。 赵老太蹲在沟沿上,一脸惊谔:“完了,你这孩子把胳膊摔断了吧!大牛,你快摸摸,轻着点,看她胳膊断了没有……”赵老太快急哭了 天牛蹲下身子用手慢慢摸胳膊,摸到凸出的东西,吓一跳:“不好,她胳膊断了!” 赵老太闻听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这,这,俺的娘啊……” 第178章 一意孤行秋香剃度出家 秋香的胳膊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她想走也走不了了。李家为此又耗费了不少钱财,令生活窘迫的李家雪上加霜。 秋香非常过意不去,一再对赵老太说对不起。赵老太为此开导了秋香一番:“你愿意把胳膊摔折了?啊,你也不愿意,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有啥对不起的?这是天灾不是人祸!这回你的灾该出头了,唐僧吃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到真经,你也一样,往后的日子就都是艳阳天了……” “我是不是个灾星?”秋香苦着脸问赵老太,“为什么灾难总围着我……” “什么灾星?你可别胡嘞嘞,你信大娘的,你以后准会大福大贵!老话不是说嘛,有多大的灾难就有多大的福报……”赵老太说的和真的似的,自个都快被感动了,“以后大娘还想跟着你借光哩……” “大娘净挑好听的说……”秋香思忖着这些话。 为了缓解家中的困难,天龙和天牛来到三十里外的青岩山帮着打石头,天龙一天可以挣八俩粮,天牛的身体抡不了大锤,只能干些清炮眼、装炸药、排哑炮的活,工钱是一天半斤粮,这样他已经很高兴了。他算了一笔账,一天半斤粮,省着吃可以省下一俩半,自己带出一张嘴就省了家里那份粮,里外里一天能省下小半斤,他觉得太划算了。 天牛这活虽然轻巧却很危险,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命搭上。他来后没几天,一个伙计就因为清哑炮炸瞎了双眼。天龙劝他不干这个活,但为了一家人不挨饿,也为了给秋香治病,天牛顾不得什么危险了。 秋香胳膊好得很快,一个多月就敢轻微动动了。赵老太说她倒是年轻,换做年岁大的不在家躺一冬天别想出门。秋香的伤能持点劲她就张喽要走,一副归心似箭的劲头,赵老太看留不住就托人上山把天牛找了回来。赵老太想不通她是中了什么邪,干嘛一门心思要出家! “出家有什么好?天天呆在庙里看着不会说话的神像,闷也把人闷死了。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了,过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一家人乐乐呵呵过日子多好……”秋香动身这天赵老太还在叨咕着,她是不舍得秋香走。 “大娘,你别说了,我主意已定就别劝了,劝也没用。我好不容易有这样和机会,一净大师答应我剃度,普照庵也同意接纳我,我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秋香说得乐乐呵呵,就像去享清福一样。 “那好吧,大娘不说了,走,大娘送你。”赵老太让天牛拿着秋香的包裹,“送她走吧,没看她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咱这个家是留不住她了……”出了院她开始埋怨,“你说你秃子舅让她出家做么?好端端的一个闺女让她出家,真搞不明白了,这辈子不是白瞎了嘛!” “大娘,不是人家让我出家,我让自个愿意的。再说出家怎么就白瞎了呢?那么多人出家都活的好好的,我一出家就白瞎了?呵呵……”秋香说着瞥了眼天牛,天牛低着头走道躲避着她的眼睛。 “大娘真舍不得你,大娘会想你的……”赵老太动情地说。 “我谢谢大娘,我也会想大娘的。好在我出家的地方离咱这儿不太远,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 赵老太叹口气,脸上笼罩上一层愁容:“出了家就不恋家喽……俺那个出家的兄弟不就是个例子,他除了路过从来也没特意来看过他的姐姐……你怕是将来也一样,有了出家的心就没了回家的心。” “不会吧!”秋香苦笑,“再咋说出家人也是人啊,还能六亲不认?!”瞅着天牛,“哎,你好好孝敬你娘,你娘多好啊,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娘打死我我也不出家,就在家好好孝敬她!” 天牛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赵老太似乎又看到了希望:“香啊,那就别出家了,你要不嫌俺就给俺当闺女,你就在俺身边呆着,过些日子遇着好人家咱就嫁过去,到时生个一男半女多好啊!” “我早已经下决心出家,那时只苦于我的病没好,所以才到你们家来添麻烦。再说我这个人也不适合嫁人,至于生孩子……”秋香慢慢摇头,“这辈子也甭想了。” 那是为啥?”赵老太追问。 “秋香侧脸看看天牛:“你儿子知道。” 赵老太看天牛,天牛急了:“俺哪知道?俺不知道!”他像被什么事冤枉了,转念一想明白了,却无法开口解释只能缄口。 路边有几个村民和赵老太打招呼:“大龙娘,你们这是上哪去?” “啊,啊,去赶集去,去赶集……”赵老太不愿说出实情,怕村民不解,怕有人多事。 “哎,等等俺!”李顺子在后面边跑边喊,气喘吁吁追上来。 赵老太小声对天牛说:“看吧,他来送秋香了。” “婶子,俺刚才到家去了,大龙哥说你们走了,俺就追上来了。”看着秋香,“你这是要走?去哪儿啊?” “出家!当尼姑!”秋香直截了当的道,苦苦一笑:“有事啊?” 顺子张口结舌了,半天:“出家?你出家做么?别出家不行吗?”他快急出汗了。 “不出家?你说个理由,我为什么不出家。”秋香的话有耍戏顺子的味道,也是有意说给天牛听。 顺子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想不出好理由,一着急脱口而出:“哎呀,在俺庄呆着多好,俺见天都能见着你……”说完脸涨得通红。 “呵呵,净说孩子话!”赵老太揽过话,看看天,对天牛说,“这天阴的呼啦看着要下雪呢,你们快走吧。”她站下目送着他们离开,“见着你舅给俺捎个好,让他有空家来坐坐,说娘想他了。”顺子还在跟着,她叫住顺了,“你别送了,别耽搁他们赶路。” 顺子站下,难为情地:“婶子,秋香走了还来吗?” “你刚才没听她说去当尼姑?出了家庙里就是她的家,她还来做么!” “那,那,那,她再也不来了?” “是啊,人家出家了。” 顺子咬着牙不说话,脸涨得青紫。赵老太被他吓着了:“顺子,你咋了?你快家走吧,你是不是生病了……” “俺没病,俺也要出家!”顺子大声说。 “你说啥?你要出家?!你可别胡嘞嘞了,快家去吧,你娘听着不骂死你才怪!”赵老太这回真让他吓着了,怕给自个惹来麻烦赶紧掉头往回走。 李顺子说的不是玩笑话,几天后他和家里招呼都没打就跑到庙里,当然庙里不会随便接纳他,可他懒在庙里不走,扫院子挑水打柴,是凡庙里的活他都抢着干,两年后,庙里主事见他主意已定也经得起了考验,就破例为他出剃度做了火头军。 顺子是因贪慕秋香的美貌跑到庙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开了悟,真正出家做了和尚,再以后他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驼背和尚…… 那天天牛和秋香走出村子不远天空就飘起了雪花,雪渐渐下大了,很快变成了鹅毛大雪,对面看不见人。他们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滑下悬崖,他们不敢走了,躲避在一块巨石后等着风雪停下来。 北风呼啸着转着圈向他们袭来,一会儿他们就冻得透心的凉。 “真冷啊!”秋香搓着冻得通红的脸、手,“想不到山东这地方冬天也能这么冷!”天牛脱下棉衣给秋香,秋香不要,说,“脱了棉衣你快光膀子了,我也没冻成那样,你快点穿上吧。让人看见你在这儿连棉衣都脱了以为你没干好事呢!” 天牛穿好棉衣,把秋香的手抓过来放在怀里,激得他直打寒战:“俺给你暖暖手吧……” “你干什么!?”秋香往出拽手没拽出来,“你不怕让人看见?!” “俺不怕,怕啥?再说咱俩老早的就在一起过,不是阴错阳差这会儿给俺当媳妇的就不是慧子。” 秋香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眼睛有些湿润,她摇摇头让自已清醒些:“我就要出家了,你说这些干啥?让我灰了心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出家挺好,与事无争,再也没有愁事了……” 天牛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你不出家不行吗?” 秋香一愣:“我不出家干啥?我不出家又能怎么样?你有媳妇,有了儿子,我能做什么?!” 秋香的话让他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俺不是这个意思……俺就是想,要是你不出家俺也不会让你饿着……” “出了家对你我都好,想我了就去庙里看看我……” 第179章 恋恋不舍天牛庙里相会诉衷肠 天牛去庙里见秃子舅,想求个明白,为什么同意秋香出家?他还想让舅舅制止她出家。 一净法师正在闭目静坐,见到天牛微睁一下眼睛没有说话。 “舅,俺问你,你为啥让秋香出家?她活得好好的让她出家做么?”天牛大声发问。 天牛没头没脑的话把一净法师闹了一愣:“唔——”他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长音,“睁开眼睛看着他,“你的意思出家人都是因为活的不好才出家?!”言语里带着些许不满,“依你的意思,故去的人都是因为活够了?” 天牛张口结舌了:“那,这,俺……” “出家是为求一个清静,一份静谧,一个好的归宿。万物因缘而生,而存在,她前世发愿在佛前忏悔累世罪业,种下了出家的善因,非吾之故。她意已决你就该灭已私欲,不要障其修行……” “舅,你说白话吧,她非得出家不可吗!”天牛可怜巴巴地看着舅舅。 “雁与雁鸣,鸟与鸟合,她和你前世有未了之缘,所以才千里来相见,可惜事以愿为,她的业障太大,人间的烟火、人间的情感都无福享用。” “啥意思?你是说她……” “没啥意思,是她自已种的因结自已的果。”一净法师伸出手让天牛拉他一下,站起身:“走吧,陪俺出去走走,有些日子没出庙门了。”说着出了屋,天牛跟在后面。 “舅,不瞒你说,俺和秋香老早就在一起睡过,这,这也是前世的缘份?”天牛小声道。 一净法师沉下脸,看看附近没有人,不满的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是佛家圣地怎可信口雌黄!以后记住,在出家人前勿谈凡间秽事,免得脏了出家人的耳朵!你与她苟合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要人前人后高谈阔论。她累世罪业众多,故灾难多现,佛菩萨大慈大悲加持她出家修行,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莫要障她心智使她愚迷,她只有出家修行才是上上策,你还该助她一臂之力,助她早日修成正果。”一净法师来到后院,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坐下来,“好的种子只有遇到好的土壤才能生根、发芽,长成佑人的大树。” 天牛挨着舅舅坐下,沉思了一会儿:“舅,俺就不明白了,出家要是好事……如果人人都出家了,谁来传宗接代?那人还不迟早都没了!” “呵呵,一切众生本是未来佛,只因众生愚迷不见般若(大智慧),才在六道中轮回!现在已然到了像法未年,人人口念心不行,终日说空成空,不见真性,怎可轻易离开六道!众生都成佛了,呵呵,地藏王菩萨也就立地成佛了。” “都成佛不好吗?” 一净法师手里捻着佛珠:“好啊!你得能成了才是,众生皆因愚迷了才在六道中受苦,你要是觉醒了,一念之间就与众不同了。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六祖在坛经上讲:‘菩提般若之智,众生皆有,只缘心迷,不能自悟,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智有愚。’” 天牛陷入沉思,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舅舅讲如此深奥的佛理,有一刻他似乎开悟了,似乎明白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但顷刻间那感觉就云消雾散了,再也找寻不见。“舅,俺能吗?”他问舅舅,问完又后悔了,他怕一时心血来潮不再思家,扔下娘和慧子他岂不成了世人唾骂的陈世美。 “哈……”一净法师笑了,“咋不能?只要你能定下心来真修,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以前有句话说的很好:三十三层天外天,白云里面住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志不坚。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种下多情的种子收获烦恼之根。佛性讲非善非不善,是故不二法门。金刚经说‘应无住而生其心!’六祖闻下顿悟。今生你也算闻了金刚经要义,不能悟也该多想啊…… “噢,噢,噢……”天牛一连道几个噢,看似恍然大悟其实一窍不通。 这天天牛在庙里伙房又犯了错误,他把几个窝头揣进兜里想带回家去,被小和尚告诉了一净法师,法师训了他一顿:“庙里的食物都是施主的供养,只供出家人生活之用。就是出家人拿给自已的家人都属犯戒!你一个在家人能生产能劳动,在庙里不劳而获实属不该……” 天牛被说得红了脸,心里对舅舅不满,认为舅舅小气:“哎呀,不就两个窝头吗?回头俺还你一袋子棒子面!(玉米面)”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懂,这不是一还一报的问题。今生为啥受穷?前世没积福德!今世再背上债你可快永世不得翻身了!哈……”一净法师笑起来。 天牛没在争辩心里却很不痛快,再见到秋香他把此事一说,秋香歪着头瞅他半天,笑着说:“你呀,真是榆木脑袋,大法师是在救你!私拿庙产等同偷盗,来世做马做牛来偿还,你愿意做牛做马走畜道啊?!”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谁愿意做牛做马啊?!”天牛红着脸摸着脑袋。 “还是啊!你拿庙里的东西,为了饱自己的腹就是自私,就是犯了戒律,大法师说你没错!” 秋香穿着尼姑服饰,在天牛眼里即清新又陌生,可能是在庙里吃的饱睡得好,她脸上有了红晕,这时看她有一种妩媚的美。 “咱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你出家当了尼姑,俺在家守着媳妇……”天牛把带给秋香的东西从褡裢里拿出来,是一件用粗布做的汗衫,“俺娘给你做了件褂子。” “哎呀,我都出家了还让你妈操心,真是过意不去,你拿回去吧。” “哪那行,俺娘还不骂死俺!你穿着吧,出家怕么,又不穿在外面……” 两个人在菩照庵的小门外说着话,被一直偷偷留意秋香的顺子看到了,他跑去告诉了一净法师。一净法师差弟子把天牛叫过去狠狠教训了一顿,言外之意就是不许他再去勾搭出家的尼姑,以免坏了庙里的名声…… 天牛赌着气回到家,和母亲发起了牢骚:“以后俺秃子舅就是当了县太爷俺也不去见他!” “为么?你舅哪里得罪你了……”赵老太笑着问,偷偷观察着天牛的表情。从儿子的脸上她已看到端倪,“你舅不让你去找秋香是吧?” “不是,人家都出家了俺找人家做么。”天牛还在嘴硬。 “那是为啥?呵呵,不让去就不去吧,你有媳妇有儿的人,时间长了让人难免有想法,等你媳妇慧子有了想法,不闹你才怪……” “哎呀,不是这个事……” 秋香在普照庵正式出家了,济云师傅赐于法名:桓心。意思是让她用桓心来断除一切杂念,用桓心来修行。秋香下决心不辜负师傅的教诲,刻苦禅修,与外界断绝一切往来。为了断绝自己的情欲,天牛以后再来庙里她便躲着不见了。很快李天牛成了她的过眼烟云…… 第180章 排哑炮哥遇险天牛发威 1949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早,几场春风吹过,花草树木争先发芽,大地很快绿成了一片,呈现出勃勃生机。在春风的沐浴中李家大院也是生机盎然,院中央高耸的大槐树枝繁叶茂一副独占鳌头的姿态,大门旁的两棵香椿树葱葱郁郁香气扑鼻,常引得乡邻前来观赏,一边赞不绝口一边绕着弯想讨些香椿芽回去。每当这时赵老太就大大方方的让人上去采摘一些,不让来人空手而归:“呵呵,拿点回去吧,做个汤,烙鸡蛋饼放里面都能借借味……” “是啊,菜里汤里放点香椿味就是好!俺家那棵香椿今年接的不好,刚冒了芽就不长了……” “打两个鸡子放上香椿芽一搅,别提多好吃了,俺家掌柜的就喜欢吃这口……”来人是不会拒绝赵老太的好意的。 香椿树在李家庄几乎家家都有不算稀罕玩样,但今年春天发生了倒春寒,很多香椿树耐不住寒冷纷纷生了病落了叶,所以平时不算好东西的香椿芽如今成了新鲜货,吸引着大家的眼球。 随着天气转暖,村里的其它香椿树开始争奇斗艳,李家的香椿树早已没了嫩芽,没了最初的香嫩口味,门前自然也就冷落下来。但在青黄不接的早春,老的香椿叶一样可以食用,赵老太经常把香椿叶揉在玉米地瓜两和面里蒸窝头,让天龙天牛哥俩带到打石场上吃,这样即可以当饭又可以当菜。 这天中午赵老太领着孙子大壮在门口采摘香椿叶,有的树叶长的太高她够不着,就回屋里搬来一个板凳站在上面伸手摘,大壮在下面扬起小手冲奶奶呀呀地叫。 “壮啊,你莫急,等奶奶摘了香椿芽给你烙饼吃。”赵老太哄着孙子。 “奶奶,奶奶……”大壮呀呀学着语。 大妮从院里跑出来:“奶,俺饿了。” “你娘呢?让你娘给你做饭吃。”赵老太问。 “俺娘没在家。”妮子抱起大壮转圈,“俺娘领俺妹上前庄了。” 妮子越转越快,赵老太喊:“你慢着点,小心别摔着你弟弟。”她话音没落妮子手一滑大壮从她手里飞了出去,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没动静。赵老太吓坏了跳下板凳奔大壮跑过去,还没到近前大壮攒足力量的一声啼哭从胸膛里窜了出来,把赵老太吓了一哆嗦,大妮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哎呀俺的娘!”赵老太抱起大壮,揉着他脑门上磕起的包,想骂大妮,一看大妮哭得可怜:“你哭个么?行了,奶奶不说你了,以后小心着点就是了。”抱着大壮往院里走,“大壮莫哭,大壮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脑袋磕个包算么!不怕,大壮好勇敢呢……” 听到儿子哭声慧子急急忙忙跑出来:“怎么了?壮壮怎么了?” 赵老太白她一眼:“你急个么?有俺在呢能怎么的?不要紧,刚才俺没抱好摔了一下。”把孩子交给慧子,“抱屋里让他吃口奶,吃口奶就不哭了。” 慧子看着儿子脑袋上磕起的包心疼得直皱眉头,看赵老太一脸严肃她也不敢再说什么,抱着孩子进了屋。 赵老太这才捂着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娘啊,吓死俺了……”听见妮子还在哭,她紧走几步迎出去,“娘的,你还哭个么?把奶奶摘的香椿芽拿来,奶奶给你们做菜窝窝吃,你不是饿了么……”她又想起什么,“对了,”大声喊妮子,“妮,奶奶抱着你爬到槐树上去,摘点槐叶蒸菜窝窝给你爹、你叔他们送干活那儿去……” 青石山采石场上,要放炮了,石匠们扔下家伙什急急忙忙四处找地方躲藏着。 掌线的工头大声吆喝:“炮要响喽,快都找地方躲好!”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掏出烟盒包卷旱烟抽。 不远处半山腰的暴破点上,天龙和天牛点燃了最后一根导火索,飞快地跑到一块被巨石遮掩的凹地躲起来,很快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暴炸声,无数的石头被抛向空中,接着下雨般的又砸回地面,尤如天嘣地裂,滚滚浓烟弥漫在半山腰久久不散…… 天牛探头看看浓重的烟雾:“娘的,今儿没风啥时烟能散尽?”山上滚下一块石头从他头顶飞过,吓得他赶紧缩回脑袋,“真他娘的玄啊!” “你探头干么?那石头砸人的脑袋就和刀子切豆腐差不多,你脑袋硬啊!”天龙不满地咕哝着天牛,点着卷好的旱烟。 “没事,俺小心着哪……”天牛漫不经心地打着哈哈。 掌线的工头从石头后探出头朝他们喊:“怎么听着动静不大?是不是出哑炮了?” 天龙回他:“今儿没风动静没传出来,你放心,啥事没有。” “没事,一会儿烟退退俺上去瞧瞧。”天牛道。 “烟散完天都他娘的快黑了,再点个哑炮今儿还干个屌……”工头言外之意是让他们快点上去处理。 天牛不乐意了:“这么呛人,上去啥也看不着咋干活?!” “行,那你就等吧!”工头不高兴了,蹲下身子大口抽烟。 得罪了工头非同小可,轻则给你穿小鞋,重则向东家过个话你就得夹着铺盖回家。这个时候找个挣钱活不易,而且工头又是小肚饥肠的人,天龙不想丢了这个活,他站起身挥舞着双手,大声冲工头喊:“大叔,你别生气,俺这就上去看。”说着用衣袖掩住口鼻往山上跑。 天牛拉他一下没拉住,急得在后面大声喊:“你不要命了!哥,你别去,回来!”站起身跟着跑出去。 天龙回身朝他摆手:“你回去,你没俺灵巧,你快回去!”头也不回冲进浓烟弥漫的爆炸点。 “你逞个么能?你哪有俺灵巧……”天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跑了上去。 浓烟中一根导火索慢慢燃烧着,像爬虫般一点点向前推进。天龙摸进了爆炸点,低下身子寻找着哑炮,突然他眼前出现了跳跃的火光,他顿时大惊失色,高叫了一声:“不好!”正要卧倒,突见天牛闯了进来,猛然转身将天牛扑倒在地,就在他的身体要压在天牛身上的瞬间,那个慢捻的导火索烧到了尽头,一声巨响,成百上千块的大小石头四处飞溅,一块有楞有角的石头击中天龙的太阳穴,他一声未吭头一偏倒在天牛身上,鲜血哗地流一天牛一脸、一身。 天牛猛然被哥哥推倒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炮响了,接着他觉得脸上湿呼呼的,用手一抹发现是鲜红的血液,惊骇中一跃而起抱着天龙鲜血喷涌的脑袋,失声大呼:“哥,你咋了?哥,你咋了?你别吓俺,你快点说句话!” 工头和工友们听见了最后的爆炸声,预感到大事不好,纷纷朝山上跑来。 有人高声大叫:“不好了,炸着人了!” 工头边跑边叨咕:“着他娘的啥急?这回好,炸个好歹的省粮食了……” 天龙头上的血流如注,任天牛用手堵,用衣服捂怎么也堵不上,天牛头上豆大的汗珠成串的往下滴落:“哥,你可不能死啊!咱娘还在家等着你呢,你快醒吧,你说话吧,兄弟求求你了……” 本来天龙是抡铁锤打石头的,他是因为不放心天牛一个人装药放炮才干的这一行。天牛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能出这事打死他也不会让哥哥来冒这个险。哥哥真若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回家面对年迈的老母亲……“哥,你不能死啊!”天牛泪水喷薄而出。 “嘿,好模样的,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咋说躺下就躺下了……”工头在一边跺足叹息。 天牛看见他火腾的窜了出来,跳起来抓住他的衣领:“操你个娘!你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不是你催命他能出事吗!俺日你娘!”抡起拳头砸在工头脸上,工头一个趔趄栽倒地上。 工友们上前抱住天牛:“都啥时候还有心思打仗!快想办法把你哥整山下去,找郎中来救命吧!” 天牛听了这话疯了般甩开大家:“快,快帮俺把俺哥抬下去……” 天龙紧闭双眼倒在地上,没有一丝的生命特征…… 第181章 午夜送兄还乡老母哭倒 天龙被抬到工棚大铺上,他双目紧闭没有意识,伤口处还有血汩汩流出。 有人叹息:“嗨,看这样够呛了……” 天牛回头狠狠瞪他一眼:“谁在放屁呢?俺哥啥事也没有,再他娘的胡说八道跟你没完!” 那人讪讪地退到一边,屋里人不敢多言多语了。 郎中被找来了,看到天龙伤成这样不住的长吁短叹:“嗐,这俺那行啊!要是个胳膊腿上的伤俺还敢照量,这,这,俺那行啊……” 有个管事的说话:“治吧,治死了不怨你。”他是怕这个郎中走了方圆几十里地再无处找郎中,躺在大铺上的人只有等死。 天牛抓住郎中的手,哀求道:“先生,大叔,你行行好救救俺哥吧!你救救俺哥吧!俺给你磕头了——” 郎中拉住要跪下的天牛:“你别这样,你让俺看看他的伤。”指着七嘴八舌的人,“你们都别说话,静一静。”他用手摸天龙的脉,把耳朵贴在天龙胸上听心跳,半晌直起身说,“他心跳得很弱……”掀开堵着天龙伤口的布,“脑袋伤得不轻,看样是打漏了……” “打漏了能怎么样?”天牛迫不及待地追问。 郎中白他一眼,似乎责怪他问了一句废话:“漏了能怎么样?你说呢?脑袋漏了人还能好吗?!”往屋外看看,“啧,路太远了,要是近路把他接来或许……” “谁?接谁?你说——”天牛急急地问。 “谁?谁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四五十里路接来能赶趟吗!俺说的是李家庄老郎中李明远,你能接得来吗?!”郎中无奈地说。 天牛眼睛亮了:“李明远?李明远是俺三爷爷!” 郎中眼睛也亮了:“真!他是你三爷爷?太巧了!”转而目光又暗淡下来,“是谁也白搭,接他来到这儿黄瓜菜都凉了。” 有人出主意:“整回家去得了,放在这不是擎等着死嘛!家里条件咋的也比这儿强,四处漏风的这鬼地方,再着了风更毁了。” 郎中也说:“是啊,俺给你哥扎两针帮他止止血,你快去雇个拉石头的车把他拉回家去,让你三爷爷救他兴许还有点希望,硬挺着就是完啊!” 天牛没了主意不如如何是好,犹豫着,胆怯地问郎中:“先生,你看俺哥这架势能挺到家不?” “这个,这个……”郎中怕担责任吞吞吐吐地说,“这个真不好说,路上快着点……就是,就是这路太颠簸了,你哥他能受得了吗?”他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天牛咬咬牙,果断地挥一下拳头:“回去!就是死也让俺哥死在家里!让他看着俺娘……” 夜幕中赵老太站在院门口往外看着,慧子抱着大壮走过来,她让大壮亲奶奶的脸:“壮子,你的亲亲奶奶的,奶奶喜欢你。”大壮听话的探过头在赵老太脸上使劲亲了两下,把赵老太亲得直往后躲。 “你快别亲了,奶奶让你亲得好痒痒。”赵老太接过大壮,“大壮,想你爹没有?”大壮奶声奶气地说想了,赵老太笑:“呵呵,想你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吧!你听话别闹人,你爹一定能给你带馍馍回来。”往远处看看,“你爹和你大爷走了有十多天了吧?他们也该回来了。” “他们走了十七天了。”慧子说。 “是啊,俺觉得也有些日子了。这两天俺的右眼皮一直跳,俺估摸着他们快回来了。” “早晨我的看见有喜鹊落在那棵树上,好几只的。”慧子指着院墙外的大杨树说。 “哦。”赵老太看看,“那是人家的树,不过看见喜鹊叫一定有好事来到。”往上抱抱大壮,“孩子有点冷呢!走吧,回屋去。” 夜色中一辆牛车缓缓地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每过一个低洼地车老板都要拉紧牛,让车慢慢驶过去。 天牛跟在车的左右,焦急地不时和车上躺着的天龙说话:“哥,你咋样了?你好些没有?你要是听见俺说话,你用鼻子哼一声就行。你哼一声!你哼一声哥……” “你别叫了,让他歇会儿吧,一路上光听你喊了,好人也让你喊烦了。”车老板用鞭子抽一下牛,回头看一眼天牛,“家里有现在成的棺材没有?别到时人到家了整不出去。”他的话给车上的人定了性,也是让天牛有个思想准备。 天牛抬头看看夜空,把涌出的眼泪咽回去,他心如刀绞,心乱如麻,从家里出来时是两个人,如今回去却是这番惨景,如何面对老母亲?如何向嫂子交待?哥哥真若撒手人寰她们娘仨该怎么活…… 山路两旁的树木在风中摇晃着,发出奇怪的响声,像人在哭泣,在黑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尤其车上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更会让人浮想联翩。天牛被这悲凄的气氛搅得想大喊几声,想大哭一场。车老板的话提醒了他,他开始考虑哥哥的后事了……家乡有为健在的老人提前备好棺木的传统,以备老人不测之用。李家仓房里也放着一口棺材,是年前天牛和天龙商量后为母亲准备的,天牛当时说母亲活的好好的,把寿材备好就行了,他看不惯家里摆一口吓人的棺材。天龙说母亲年愈古稀,活一千年也有走的那一天不如早早备好。他们就这样提前做好了棺材……没想到天龙却要走在母亲前边,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了!天牛突然想起家乡的一个风俗:为老辈准备的棺木小辈是不能用的,小辈走在老人前面谓横死,用了老人的棺木后人会不幸。反正天牛也不打算让哥哥走的窝窝囊囊,他要借钱为哥哥打一口上好的棺材,让他走的风风光光…… 牛车赶进村子已是午夜时分,惊动了村边人家的一只狗,那狗发现了贼般拚命地吼叫,引得满村子的狗都跟着狂叫不止,而后是马嘶牛哞鸡飞鸭叫,李家庄沸腾起来。 有人出院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看见牛车经过,车上躺着死人,吓得赶紧退回院里,冲外面连吐三口唾沫,以驱除霉运。 也有人看见天牛想问发生了什么,一见车上躺着的人,还有天牛失魂落魄的表情,话到了嘴边没敢问出来。 天牛打开自家院门把牛车赶进院,犹豫着让车停在自已住的东厢屋,他怕吓着熟睡的母亲想把哥哥抬进自已的屋。但杂乱的声音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赵老太,她披着衣服举着油灯走出屋,看到院里停着牛车,车上躲着一个人,她隐约感到事情不妙,踉跄着冲过来:“这是谁呀?!”她举灯看车上的人。 天牛拉住母亲,卟嗵一声跪在母亲脚下,失声痛哭:“娘,俺没看好俺哥,俺哥他,他,他出事了……” 赵老太看到了车上一动不动的天龙,脑袋嗡的一下:“你哥咋了解?大龙他咋了?”她伸出手想拉天龙,身子一软栽倒地上不省了人事。 第182章 大梦方醒秋香萌动春心 天牛把母亲抱进屋放在炕上,连喊带叫好半天才唤醒母亲。赵老太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反应是四处看,像找什么东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拉着天牛的手:“大龙呢?俺大龙呢?你哥呢?” “娘,俺哥他……他让石头把脑袋砸坏了……”天牛流着泪道。 “啊!”赵老太大梦方醒,哆哆嗦嗦下地,踉踉跄跄往屋外奔。这时院里响起秀芬惊天动地的喊叫:“他爹!他爹你咋了?你这是咋了?!” 赵老太奔到牛车前,用颤抖的手抚摸天龙的脸:“大龙,你躺在这里干啥?快起来屋里睡去,这里多凉啊……” 秀芬拍着牛屁股高声哭喊,把牛惊毛了往前直窜,车老板死死拉住牛,惊慌地喊道:“你打牛做么?惊了牛撞坏院里的东西俺不管啊!” 天牛把嫂子拉住:“嫂子,先别哭,咱先把俺哥抬屋去,完了俺去找三爷爷来。” 秀芬挣脱开天牛,发疯般地朝堂屋门撞去:“他爹死了,俺也不活了!”一头撞到门板上昏了过去。 天牛懵了,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嫂子,他不知该顾哪头,情急之下他骂开了人:“日你娘的,还嫌不够乱哪!” 慧子反穿着衣服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怎么的了?李嗓,发生了什么的……”她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娘的,哥的……” “莫怕,你把嫂子扶屋去。”天牛对慧子说,这会儿他冷静了下来,他让车夫帮忙把天龙抬进堂屋,又跑去找三爷爷。 赵老太打来一盆水,用毛巾沾水默默地为天龙擦脸上的血渍,泪水潸然而下。秀芬清醒过来站在一边不住的落泪,赵老太还是第一次看到秀芬如此悲伤,她说秀芬:“你莫哭,你这一哭俺这心跟刀子割一样……”她为天龙擦洗着脏兮兮的血手,凑近天龙的耳朵,“儿啊,你醒醒啊,你能忍心撇下娘和你媳妇自个去享清福啊!你娘和你媳妇,还有大妮二妮可咋活?你睁开眼看看秀芬,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娘啊……” “你咋这么狠心!你咋这么狼心狗肺!你走了俺和孩子可咋活!你看看俺,醒醒吧,俺以后再也不和你打架了,俺啥都听你的……”秀芬泣不成声。 车老板站在屋门口,几次想张口要钱见一屋子人都痛苦不堪,耐下心来等天牛。 一袋烟的功夫天牛把三爷找来了,三爷爷人还没进院叹息声先进了院:“嗐!嗐!这是咋整的?啊,老李家这是咋了?咋出了这要命的事……”急匆匆往屋里进脚下一绊险些跌倒,被车老板伸手扶住,车老板借机向天牛讨车钱。 天牛翻遍全身只找出几角钱,为难地摊开双手:“这,这,这咋整,俺这一时还凑不够了……这样吧,你把住的地方告诉俺,回头俺给你送你。” “哪那行!俺这牛车是两家的,俺把车赶出来一天一夜拿不回钱去,不是让俺背黑锅挨骂嘛!”车老板不肯。 天牛急得直跺脚:“让俺咋整?俺说过后给你送去你不干,那,那,你看俺家里有啥值钱的东西你随便拿吧。” “你这人咋这样!”车老板急眼了,“俺放着活没干好心帮你往家送死人——”觉出说错了话赶紧往回拉,“不是,俺是说好心帮着往家送病人,四十多里山路走了大半夜,俺拿不回去钱咋向人家交待?你要早说没钱打死俺俺也不跟你来受这份罪!” 赵老太听到了他们争吵,二话没说下地去仓房灌了一袋子地瓜干,交给车老板:“大侄子,实在对不住了!俺家出了这事,这三更半夜的俺也没地方去给你张罗钱,这些地瓜干你拿着,没有多还有个少,你就行行好,不够的话过后俺让俺儿子给你送去……” 车老板一看不拿地瓜干也再没什么可拿,嘟哝着把地瓜干袋子扔到车上,将牛车磨过头赶出了院。天牛一再向他赔不是,送他走出很远回来关上院门,靠在门上发了好一阵呆。现在太残酷了,他甚至不愿回屋去面对,他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他希望这梦快点醒来。 赵老太在屋里喊:“大牛,快去你三爷家取针灸的针!” 天牛猛然惊醒,想起刚才匆忙中和三爷出来啥也没拿。他应了一声,打开院门跑出去。 屋里,赵老太举着油灯大气不敢喘,盯着三爷爷为天龙把脉。慧子扶着秀芬站在一边,她怕秀芬伤心过度摔倒了。 三爷爷紧锁眉头一只摸着自己下巴,另一只手搭在天龙手腕上一声不吭,目光停在天龙脸上久久不动。过了很久他说话了,语气很沉重:“他脑袋打晃荡了,估计和坏掉的鸡蛋差不多,看他的脸色,怕是有血流进里面了……” “没大事吧?”赵老太轻声问,也是在安慰自己。她希望没大碍,但从三爷爷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天龙凶多吉少了。 “不好说,这种伤过去俺见过,也有活了好多天,最后……”三爷不说了。 赵老太的泪水哗地又流了出来。秀芬哭着往天龙身上扑:“你不能死啊!你要死了俺可咋活啊……” 慧子死死拉住她:“你的别动,让爷给大哥治病的。” 天牛沉重的脚步在院里响起,很快冲进屋来:“取来了。”把针灸包交给三爷爷,“俺哥咋样……”看到屋里紧张的气氛,他咽回了想问的话。 三爷爷让天牛拿来白酒,他打开针灸包从里面拿出一根银针用酒擦擦,刺进天龙的中庭穴,边行针边观察天龙的动静,天龙还是没有起色,一副沉睡的样子,只是缺少生机。“你去俺那儿拿些艾蒿来,给他灸灸看看。”三爷爷说。 天牛再次跑出院,随着他’嗵嗵’的脚步声,李家庄的雄鸡开始了鸣叫,天就要亮了。 这个时候方圆百里的雄鸡都在一展歌喉,大有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气势。雄鸡的吟唱传进普照庵的睡房里,睡在秋香身旁的一个小妮姑翻个身,嘴里嘟哝着什么又沉沉睡去。秋香还在熟睡中,一声高过一声的鸡叫没有影响到她,她那洒满月光的脸上还泛着笑靥……突然她的脸扭曲起来,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秋香是在睡梦中,七丫阴险可怖的脸在她眼前晃动着,秋香惊恐地躲避着:“你不是死了吗?你是人是鬼?”她拚命地朝着一个山坡跑去,黑七丫、刘歪脖、巴大胡子还有很多可恶的面孔在后面穷追不舍。她慌不择路跑到了悬崖断壁处,她已无路可退,要么跳下悬崖,要么束手就擒。身后的坏东西一个个露出阴森恐怖的脸,她不想被他们抓住,她转过身高喊了一声:“爸,妈,我来找你们了!”纵身一跃跳下悬崖,她的身子像一块大石头向下飞速地坠去。突然一只大鹰展翅向她飞来,她看清了这只鹰脸是人脸,是她熟悉的李天牛的脸,正在疑惑中,大鹰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她吞进肚子,她大叫一声吓醒了。身边那个妮姑也被她吵醒了:“你咋了?喊么呢?” “做了个恶梦……没事的,你睡吧。”秋香说。 “鸡都叫二遍了,天快亮了,快点睡一会儿吧。”妮姑转过身睡去。 秋香还在惊悸中没了睡意,心怦怦狂跳不止,她奇怪为什么做了这样一个梦?是凶是吉?转眼出家快一年了,她已经很少想到天牛和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梦中?她迷惑不解。在出家的这段日子里她的思想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没有看破一切,却也看淡了一些事。但有一些事她还是无法摆脱,那就是寂寞和孤独感。在庙里除了吃饭就诵经,千篇一律的生活让她觉得万般无聊。她打过退堂鼓,但怕有人说她意志不坚,她一直坚持着。她明白了之前一净法师说过的话:“三十三层天外天,白云里在住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志不坚。 ”现在想来这话太对了!人的七情六欲实难驱除。那些看不见的欲望似无数的小虫无时不在吞噬着你的肌体,让你痛不欲生。‘纯想即飞,纯情即坠,’想是阳气,故向上升腾,情是阴气,必然下坠。这些佛理秋香明白,但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天牛是她唯一真心爱过的男人,实难让她做到不去想。很多的时候她后悔让天牛送她来庙里,让她记住了他脉脉含情的一幕。很多的时候她希望看见天牛那憨憨的笑容,帮她驱赶难熬的孤寂。可自从那次她躲着没见天牛,天牛再也没来过,她有些想他了…… 庙里钟声响了,屋里的妮姑们都动作麻利的爬起来穿衣服。 秋香打着哈欠爬起来:“肚子好饿啊!” “饿也要等做完早课才能吃饭。”一个尼姑说。 “少盼成,成盼老,老又盼小,人生何时忧愁少?悲苦勿寻找,走遍天下难觅好,生死度分秒……”秋香叨咕着不知在哪儿听到的几句顺口溜。 旁边的一个大妮姑听到了笑着问:“是你自已想的吗?有点消积,不过还是道出了人生的真谛,人生如梦嘛……” “不是……”秋香望着窗外出神。 第183章 法师直言天龙魂魄俱散 天亮了,天龙没有好转的迹象。三爷爷立在一边困得眼睛直打架,他实在熬不住了,打着哈欠说:“大牛送俺回去吧,俺两条腿直打颤了。” “哟,忘了这茬了!”赵老太歉意了,“你三爷爷快八十了,熬了一宿哪受得了,快送你三爷家去吧。” 天牛扶着三爷爷小心地迈过屋门槛儿,送三爷爷出了大院。 赵老太坐到天龙近前,拿过他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小声:“大龙,你想么呢?你该家来了,你娘和你媳妇都是一宿没睡,盼着你来家,你快来家吧,别吓着你娘,你娘这么大岁了哪能扛了你吓唬!”她让慧子拿过一个饭盆放在天龙脑袋旁边,她用筷子敲着饭盆,嘴里念叨起来,“玉皇大帝,城隍爷,土地爷,你们发发慈悲,把俺李天龙的魂魄放出来吧,他家里还有吃奶的孩子,上有年迈的老母亲……李天龙,来家吧!李天龙你快回来吧!” 赵老太一声声哀呼把屋里人的眼泪又勾了出来,秀芬哭得悲悲切切,她的哭声把大妮引了来。大妮揉着腥松睡眼进屋,看着痛哭的娘惊讶地:“娘,你哭啥哩?!”一眼瞥到炕上躺着的天龙,天真地跑过去:“爹,你咋在这屋睡呢?你起来吧,你看俺娘咋哭了呢……”她见爹眼睛不睁一动不动,转过脸看着哭红眼睛的奶奶问:“奶,俺爹咋不说话呢?奶,你咋也哭了?” 赵老太把大妮搂在怀里,强忍着悲痛:“妮,你爹有病了,你莫叫他,让他睡一会儿……妮以后有事就找奶奶吧,奶奶会一直陪着俺妮,陪着俺妮长大……” 天牛回来了,往屋里探一下头,见一屋子人都在哭泣又退出来,坐到门前台阶上头靠着墙闭上眼睛。他心乱如麻没有头绪,不知该做什么,瞅着炕上躺着人时而陌生时而惊悸,他还没想明白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阴阳两隔了呢?!这个家以后怎么办……他太困了很快便睡着了。这时西屋里传出大壮的哭声,天牛触电般跳了起来,他和慧子几乎同时跑进西屋,他抱起大壮看着憔悴不堪的慧子,一股浓烈的歉意感涌上心头,这时他才想起给与慧子的太少了,缺衣少食让曾经美轮美奂的慧子少了光彩,皮肤粗糙了许多……哥哥是走还是留他左右不了,可他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他把慧子搂过来,动情地:“老婆,俺对不住你……俺向你保证,俺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慧子依偎在他向身上,露出满足的笑:“你的要平安……我的很幸福的……” 早晨李家庄闻迅的乡邻陆陆续续来到李家嘘寒问暖,催下了赵老太一波又一波的眼泪。赵老太的眼泪快哭干了,看着没有生机的活死人她的心碎了,白毛人即将送黑发人的那种人间痛苦无时不在折磨着她。俗话说树老空人老通,赵老太活到快七十岁了应该说想明白、看明白了太多的问题,人固有一死,自然的生老病死都能让人接受,唯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小辈人走在了老辈人的前面…… “大牛!大牛!”赵老太想起一件事,便声嘶力竭的喊儿子。 天牛闻声跑过来,脸色很难看,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娘,咋了?”看看炕上没有丝毫变化的天龙,“你吓俺一跳。” “瞧你这笨脑袋一天天都想些啥?你哥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回屋待着去!”赵老太生气地训着天牛。 “俺去送人了,俺没在屋里待着。”天牛解释着,“刚才张成来了,俺送他去了。” “你快去庙里把你舅接来,让你舅来救你哥的命!这茬你咋还能忘了?快去!” 天牛精神了,眼睛睁得老大,直拍自已后脑勺:“俺咋把这个茬给忘了!对啊,去找俺舅啊!俺舅死人都能救活了,俺舅一来俺哥准保立马坐起来!”提好脚上的鞋,“娘,你在家守着俺哥,俺这就去找俺舅。你放心,不用难过了,俺舅一来到俺哥就没事了。”说着跑出屋。 赵老太追出来喊:“一定把你舅接来,就是扛也得把你舅扛来!” “哎,你放心吧娘。”天牛应着,一溜烟窜出院子。 赵老太弹弹鞋上的土,用手梳理一下散乱的头发,长出一口气:“嗐,这一宿差点没把人吓死!”她如释重负,进屋冲坐在炕上发愣的秀芬道:“回屋睡一会儿去吧,大龙有俺守着。” “娘……俺舅能来吗?他来了能救活大龙的命吗?俺妮他爹真能活过来?”秀芬一口气道出一串话。 “能,一准能!”赵老太胸有成竹,“你忘了那年俺差点死了,不是你舅来到俺怕是早见阎王爷去了。没事,你领着孩子们去吃饭,完了好好睡一觉,你舅用不了到中午就到了……”一下又想起什么,“还吃饭呢,早晨到这儿还没烧火呢,吃啥饭!”抻抻衣服出屋,“你去看会儿大壮,让你弟妹去厨房帮俺做饭……” 天牛来到地藏寺太阳已经爬上了半空,他是一路跑来的,热出一身大汗,衣服和水活的差不多。他疾步如飞奔进庙里把守门的和尚吓了一跳,想拦他他已经窜了进去,急得和尚在后在追赶:“哎,施主你找谁?你不能随便往庙里跑!” 天牛头也没回:“找俺舅。” “你站住!”和尚边喊边追。 从大殿里出来一个小和尚认出天牛,他拉住追赶的和尚:“别撵了,他是一净师傅的外甥。你忘了,那年他是被老乡抬进来了……” “是谁也应该言语一声啊!以为来了个魔症!”那位和尚不满地道,和小和尚一前一后回去了。 天牛先去地藏大殿没见到舅舅,而后快步来到舅舅的寮房,见门关着他没敲门就直接进去了。一净法师在闭目静坐,看见舅舅天牛悬着的心落了地,如果舅舅云游去了想找他比登天还难! 一净法师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天牛走过去有意用鼻子哼了一声想惊醒舅舅,见舅舅没有反应他伸手想拉起舅舅,这时一个年轻和尚慌慌张张跑进来,喝住他:“别动!别碰他!法师入静了,你要拉他他会生病的!”把天牛拉到一边,“你啥时跑进来的?哎呀嗬!多悬哪,俺在门外护法呢,刚去茅楼解个小手你就闯进来了。你不知道,禅坐入静的人怕人惊动,你动他更不行了。” “俺找俺舅有急事!”天牛大声说。 “有急事也不行,你没看师傅入静了,按说他入静旁人谁也不准靠前。” “俺哥快死了,你快点叫醒俺舅,让俺舅去救救俺哥……”天牛说话带着悲腔。 “啧,不是和你说俺师傅入静了!你知道啥是入静吧?这会儿他的意生身说不上飞到哪儿去了,咋叫他?上哪儿叫他去?惊了他的魂魄可是了不的!” 天牛顾不了许多了,他认为和尚是在骗他,什么意生身中阴身他一概不信:“舅!舅!”他大喊,“你醒醒,俺哥大龙让石头把脑袋砸坏了,快不行了,你快跟俺去看看,你救救俺哥——” 和尚不高兴了往外拉他:“你这人咋这样?!你哥快不行了,你知道你这样喊叫能把俺师傅惊倒了!你快出去!”天牛不出,俩人争执起来。 “啊——”一净师傅发出一个长声,伸伸胳膊睁开眼睛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和尚先发制人向一净师傅告状:“他硬闯进来俺没看住。刚才差不点他就拉你起来了。” “舅,你醒了!你快跟俺回家,俺哥快不行了!”天牛走到舅舅身前,“俺娘让你去救救俺哥。” “不用去了。”一净法师搓搓手,“你哥……大龙……到寿了。” 舅舅跟开玩笑一样,表情上没带出丝毫悲伤。天牛有些不解,自己的哥哥也是他的亲外甥,他怎会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呢?!“舅,你说俺哥到寿了?就是不行了?活不了?”天牛的口吻带着质问。 “人都会一死,黄泉路上无大小,该走的谁又拦得住!”舅舅站起身,“早让你们修行你们都不肯,阎罗王找上来了才想起怕,晚三秋喽。” “舅,你啥意思?你说俺哥就是死了呗?你救不活了还是不想管了?!”天牛生气了。 “人生只是一站,死就是意味着去了下一站,有么可悲可怕的?要明白三世因果,要知道人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你个天龙已经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就是神仙到场也唤不回他的神识。” “你,你,你胡说!”天牛涨红了脸和舅舅理论,“你说俺哥不行了,你咋知道的?”问完他又后悔了,他知道舅舅是个修行人,是个奇人,未卜先知很正常。 一净法师看着他坐回床上,双手合一冲天拜拜,嘴里念叨几声南无阿弥陀佛,冲天牛道:“你进到屋来俺起了一卦,可惜此卦不吉,是雷泽归妹卦,归妹有归去的意思,归哪儿去?只有一个地方可去。所以说大龙去了该去的地方,你找寻不回来,你舅也没这个本事了。回去告诉你娘让她莫难过,多求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大龙早日脱胎换骨……” “舅,你跟俺回去一趟吧,俺娘再三交待说让俺就是扛也要把你扛回去……”天牛哀求着舅舅。 第184章 祸不单行李家再起波澜 一净法师闭上眼睛长时间不语,天牛用哀怨的眼神盯着舅舅,他心中有气,认为出家人六亲不认,但为了哥哥他还想再求求舅舅,哪怕舅舅去了哥哥不能起死回生,对悲痛的母亲也是个安慰和交待。 “舅,你去看看吧,俺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天牛搬出母亲来打动舅舅的铁石心肠。 “生因识有,灭从色除,应无住,无着,无愿。”一净法师没有睁眼,语气轻柔地道,“人都有一死,谁能不生不灭,不垢不净?生而无生,无生而生,才是佛法真谛。本是凡人种,常生凡夫心,这就不足为怪了。生死,皆因因果而定,有生者必然有灭,这是自然的规律,今世享福是曾经修福,今世受罪也是如此。往昔所造诸恶业,皆因无史贪嗔痴。一个人没有行孝便早早离世可谓大不孝,如此之人应该弃之!托生一世就是托累一世父母,不能尽孝来而何为?俺在此为他念经做法,愿他能带业往生吧!回去告诉你娘不要难过……你也打道回府去送送你大哥吧,他不愿离去是还在留恋红尘,但他命已绝回天无力,此乃天意!” “你说俺哥死了……走了!”天牛避开了死这个字眼,“可,可,可他还在喘气哪……” “他形在而识灭。别再浪费东西了,让他入土为安吧。”一净法师说。 这几句话钻进天牛的耳朵,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和那个和尚面面相觑,再看看舅舅又一动不动不说话了。他绝望了,是因舅舅说到哥哥已经死了,也因舅舅一副冰冷的面孔和语言。他积了一肚子的怨,心想:你不是说俺哥早死了嘛,俺回去找个好郎中把俺哥治好了,回头让俺哥活蹦乱跳的来见你!气死你!让你六亲不认……他也清楚这似乎不可能,却愿意抱着这个幻想。 天牛没有请动舅舅,满怀悲痛地往回走了。那个和尚送他到庙门外,语重心长地说:“听一净大师的吧,出家人不打枉语,况且他是你的亲舅。一净大师是个开悟之人,别说是今天的事,就是明年的事他也了如指掌……” 天牛表面上应着,心里还是不服气仍做着自己的打算。回到家他怕母亲生气伤心,谎说秃子舅外出云游了。赵老太便信以为真,耐下心来等待出家的弟弟归来,来救奄奄一息的儿子一命。 “你留下话让庙里人转告你舅没有?”赵老太不放心的问天牛。 “留了,能不留吗!俺舅一回来马上就能来。”天牛骗着母亲。 “唉……老天爷保佑,观世音菩萨保佑,让俺秃子兄弟早点回来吧……”赵老太虔诚地祈祷着。 天龙还是静静地躺着,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嘴边漫无边际地游荡着,不知是有了好转还是不愿离去,那口气始终不咽。三爷爷让天牛给天龙换上装老衣服,以防不测。那些等着送天龙的亲朋好友来过几趟后,见天龙还在奋力的在生死间挣扎,终于失去了耐性,留下“有事来喊俺们一声!”不再露面了。 秀芬也没了耐性不再哭哭啼啼,没事四处转悠又变回没心没肺的老样子。“要么你就死,要么你就活,死不起活不起真是烦死个人!”秀芬和对脾气的女人发着牢骚。 她的话又被人添油加醋:“你们不知道,大龙媳妇现在就嫌上了她当家的,恨不得他马上就死!别哪天她一狠心把他掐死了,那女人可啥事都干得出来……” 有人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娘啊,那是啥东西?真不是个东西!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东西,这话真对……” 可怜天下母父心!母爱的伟大体现在赵老太身上,她还是一如既往,每天守在儿子身边为他洗漱,喊他的名字,希望早日唤醒他。 三爷爷也时常过来看看,他行了一辈子医天龙的病况把他搞糊涂了,“或许大龙真,真能好起来……”三爷爷心里也没数了。 赵老太听见这话激动得直掉眼泪:“那感情好!俺儿要是好了,俺天天给佛菩萨烧香,磕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龙还不知是死是活,天龙老丈人把大黑狗送了回来。他扛着麻袋一进院就开始叹气:“奶奶的,这还有个好啊!” 赵老太迎出来,一脸惊愕:“亲家,你咋来了?你扛着的是啥东西?”她已经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是明知故问。 丈人进屋把大黑从麻袋里倒出来:“大黑病了,好几天不吃东西了,俺也找人看了,看来它够呛了……” 赵老太脸骤然变了色,蹲下身子抚摸、摇晃着一滩乱泥似的大黑:“大黑你咋了?你咋了?它咋了?”她问天龙丈人。 “够呛了……”天龙丈人蹲下来,“它病了有些日子了,开始还能喝点稀粥啥的,后来就啥也不吃了……” 大黑身子已经半僵硬了,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赵老太,赵老太也在看着它:“大黑你哪里不舒服?你到底咋的了?!”泪水从赵老太的脸上滚落下来。她用手试试大黑的眼睛,发现它连转动也不可能了,看样它离死不远了。可能是有儿子的悲痛在先,面对大黑她已悲痛不起来了,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像被狂风扫过的庭院,很空且很乱。她勉强站起身,劝一脸茫然的天龙丈人:“哎呀,没事,死了就死了吧,它也是老了……” 赵老太喊来慧子让她去找天牛,又嘱咐慧子出去对大黑的事不要张扬,她是怕岳清文找上门来。 天牛气喘吁吁跑回来,看见奄奄一息的大黑,脸上罩上一层阴影:“咋整的?它是病了还是死了?” “你没看见?它这不是眼见着就不行了。”赵老太回应。 天牛在屋里转了一圈:“你说它不是跟着添乱嘛!俺哥还不知咋个事,它到好……” “你把它抱到院去,让它晒晒太阳。”赵老太对天牛说,“要走就让它走吧,它太老了……” “太老了也不该这个时候走……”天龙牛摇摇头不无遗憾的把大黑抱出屋。 天龙丈人叹了口气转到天龙身上:“天龙咋样了?见好吧?” “还是老样子,不能吃也不能喝,也不应声……嗐,俺也认命了,长痛不如短痛,可,他这口气就是不咽哪……”赵老太的眼中泪影绰绰。 “他还是不放心秀芬她们娘们……”丈人说。 大黑在傍晚时分咽了气,一家人守着大黑瘦弱的身体难过了好一阵子。 秀芬说“他爹最爱吃狗肉,咱把大黑扒了皮炖吃了吧,兴许大龙闻着狗肉的香味就起来了。”她跟讲故事似的,说的活龙活现眉飞色舞。 “亏你说的出!”赵老太生气地道,“大黑就是咱的家人,是咱的亲人,大黑前世一定是人脱生的,你看它多聪明多仁义!说啥也不能吃它的肉!”对一边沉着脸的天牛说,“一会儿天黑了你把大黑背到老坟上去,挖个坑把它埋了,就埋你爹坟跟前,让它给你爹做个伴。” 天牛也有和秀芬一样的心思,这个家因还债已有好久没开荤了,上顿下顿的咸萝卜条子令他打咯直反萝卜味,他实在抗拒不了狗肉的诱惑:“娘,埋了白瞎了吧……”他看母亲瞪起了眼睛不敢提下面的话了,“娘,俺天黑黑就去。” “真是条好狗,通人性,知人语,忠诚,厚道……比人都强!”天龙丈人说着评语。 夜深后天牛拿铁锨扛着大黑来到后山自家的老坟茔地里,他在父亲的坟墓旁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大黑埋好,上面培出一个坟头,留做日久时烧纸能找到地方,然后坐下慢慢抽烟。他如今百无聊赖身心疲惫,哥哥生死未卜,大黑又辞世而去,他的幻想破灭了,舅舅的话变成了现实。今天葬的是大黑,明天可能葬的可能就是李天龙——他的同胞兄长。一想到那一幕他心如刀绞。李家怎么了?不幸为什么总是没完没了…… 起风了,坟茔地两边的柏树林被吹得左右摇摆,父亲坟头上的青草也在摇曳,仿佛有了生命般,也似乎在向天牛传达着什么信息。天牛心里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他想和父亲说说话,求九泉下的父亲保佑多事的李家远离灾难,保佑哥哥天龙快些醒来。 他扔掉烟,坐直身子:“爹,你知道这些日子咱家出了多少事?到是为啥啊?俺哥半死不活躲在家里,俺娘整天以泪洗面,俺娘太可怜了……”他落泪了,说出话有严重的鼻音,“爹,你的儿子谁也没做过缺德事,俺不论是在关里还是关外不是人的事从来也没挨过边,可,俺咋啥事也不顺呢?活了三十多年俺净和坏人打交道了,这到是为啥?俺秃子舅说俺哥早死了,俺不相信,爹,你显显灵,让俺哥好起来吧,不为别的,就是,就是,万一俺哥有个三长两短俺娘咋能受得了!爹,你说句话呗……” 一只猫头鹰从他头上飞过落到远处的树枝上,猫头鹰的鸣叫在黑夜格外疹人把天牛吓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时他才想到如果父亲在坟里突然开口说话不吓死他才怪。这时几只昆虫迎风鸣叫起来,他就想这会不会真是父亲在显灵呢?!他心里打开了鼓,惶恐不安。 “爹,你别吓俺,有事你给俺托梦吧……”他不敢呆在这里了,扛着锨慌里慌张离开了。 把大黑埋了天牛很后悔,也是肚里的馋虫在做怪,回到家他和母亲商量:“娘,要不咱把狗整出来吧,你看俺哥丈人还在咱家,人家大老远来的,咱家穷得只剩开水了,咱拿啥招待人家?不如把狗一锅炖了,让俺陪俺哥丈人喝盅酒……慧子饿的脸都发青了,她缺营养没奶水,大壮饿得见天哭哭啼啼……” 秀芬也过来煽风点火:“你看谁家把狗当祖宗供着?也不是咱杀的,是它自已死的吃了怕啥?埋了能臭块地,咱吃了还不是一样变大粪……俺大妮有半年没捞着肉吃了,上回吃肉还是过春节。二妮也馋得做梦都想肉吃……” 赵老太经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嗐,行,俺不管了,你们自己照量做吧,反正俺是一口也不吃。”她允许了。 天牛高兴了,让嫂子去烧水准备炖狗肉,他扛起铁锨兴奋地跑出院…… 第185章 大黑失踪天牛进庙会秋香 一想到香喷喷的狗肉天牛的口水止不住往外流,去后山的路上他的两条腿异常轻盈,步履飞快,但心里也有歉意和不安,毕竟大黑和李家的感情太深了,他默默地对大黑说:大黑你别怪俺,反正你了死了,在地里烂掉和在肚子里消化掉也没啥不一样,你也算成全了俺了……” 来到坟茔地天牛脱掉上衣挂在柏树上,往手上吐口唾沫拎着锨奔过去挖狗。坟地太黑他什么也看不清,也是想吃狗肉心切,他边冲父亲的坟头说着话边把铁铁杵在地上准备开挖:“爹,又来打扰你,俺对不住你了……”抬起脚往锨上蹬的瞬间他觉得脚下的大地突然塌陷了,身子失去平衡卟嗵一声栽倒在脚下的坑里。他以为是大黑显灵报复他吓得魂飞魄散,好半天才从不太深的坑里爬出来。定神看看眼下的大坑,赶紧跪下磕头:“大黑,俺错了,俺不该馋得想吃你的肉,你原谅俺吧……”他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劲,眼前这个坑是他挖好埋大黑的,如今却是空空如也,大黑也不知了去向,难道大黑又活过来爬出去自个跑了?!不能,即是它活过来自己也爬不出来,何况它确实死了……他往坑边上看看,发现有用铁锨挖的齐整整的印,他霍然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偷偷把大黑的尸体挖走了,目的只有一个——做了下酒菜!或者明天就会出现在集市的狗肉摊上。想到这儿他恨坏了,边骂边跑到一个高岗上往四处观望:“敢来偷俺的狗打折你的狗腿!日你娘的……”看了半天啥他也没看着,偷狗的损贼早已逃之夭夭,不知了去向。 天牛失魂落魄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把铁锨摔到墙角上,站在院子里瞅着大槐树生闷气。这会儿他只有后悔的份了,后悔最初没有坚持己见把大黑拱手送了人,成全别的好胃口…… 秀芬听见动静笑容满面跑出来,见天牛站着发愣,再看他手里、地下什么也没有,有些纳闷:“兄弟,你不是去取狗了?狗呢?锅里的水都开了好几回了……” 天牛转过身看着他,沮丧的摊开手:“狗没了,让人偷走了。” 秀芬听罢跳了起来:“啥?让人偷走了?”表情像死了爹娘般难看,“俺日他八辈祖宗……谁这么缺德?!” 秀芬的公鸭嗓骂起人来实在难听,天牛想劝劝她,转而一想和它费口舌不如对牛弹琴,他拉着从屋里出来的慧子回了屋。 秀芬气疯了,在院里骂了一阵觉得不解恨,蹬着梯子爬到房上又叫骂开来:“谁偷了俺家的狗,你给俺送回来,你要是不送回来,俺骂你三天三宿……” 秀芬的骂声吵醒了附近的邻居,有人出来高声劝她:“大龙家的,半夜三更你骂的是么?吵得大伙都不得安生,停了吧,有事明天再说。” “谁要偷了俺家的狗不送回来,你家养鸡鸡死,养猪猪瘟,养了儿子没屁眼!”秀芬仍然不依不饶。 赵老太看不过去了从屋里出来厉声训她:“你干啥呢?深更半夜你不睡觉别人也不睡啊!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快下来,滚回屋去!” “娘,咱的狗让人偷去了,俺不骂他让他白吃了!俺得骂到让他送回来!”秀芬还在做着美梦。 “快点下来吧,鬼知道谁偷的狗啊!也可能是外庄的,那狗谁吃谁做孽,咱不吃咱心里干净。”赵老太道。 天龙丈人也出来说女儿:“还不嫌丢人啊?快下来!放着正事不干净他娘的狗扯羊皮!你去看看大龙,好好陪陪他,哪天他不在了有你哭鼻子的时候!” 秀芬不情愿地从房上下来:“谁偷了俺的狗俺让他不得好死!” 天龙丈人把女儿拉进屋:“你都是两个妮的娘了,咋还是这个样子……” “俺咋了,兴人家偷还不兴俺骂?哼!”秀芬觉得自己很有理。 “以后不行这样破马张飞的,别说丢只狗,就是丢了金元宝也不能这样,丢啥也不能丢人!”赵老太说。 大黑的风波过去三天后,天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出殡那天李家大院挤满了人,乡亲们都为英年早逝的天龙惋惜。秀芬动了真感情哭昏过去好几回,把悲痛欲绝的赵老太吓得不敢哭了,和慧子一直守着她,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从出事到辞世天龙坚强的活了二十几天,用三爷爷的话说这也是奇迹了。如此一折腾消磨了亲人们的意志,所有的悲伤便随之淡化了许多。 赵老太说:“嗐,活着也是遭罪,走就走了吧。”她想开了,但痛苦会一直装在她的心里,直到永远。 “哥,你去找咱舅吧,让咱舅念经做法度你上西天。咱舅早说过这话,你去找他吧……”天牛嘱咐着天龙,“出了家门你往西南走,别迷了路,有坑有洞别往里钻,都说地狱无门有洞就是,你小心着点……” “他爹呀,你咋就走了呢!留下俺们孤儿寡母可咋活呀?!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俺嫁给你真是瞎子眼……俺和你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俺还没和你过够呢,俺下辈子还做你老婆……”秀芬哭诉得驴唇不对马嘴,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人计较她。 天龙走了李家的天塌下半边,有很长时间这个家里没有了笑声,大门始终关着,一家人都是哀声叹气,垂头丧气。赵老太花白的头发一下子全白了,脸上堆满了皱纹憔悴得不成样子。天牛把那张黑眉狼皮拿到集上卖了,用这钱买了一只刚满月的小黑狗,为母亲排解一下心中的哀思。母亲见了小黑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她经常抱着小狗望着远处发呆。天牛知道想让母亲从悲痛中走出来很难,哥哥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太大了,她似乎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天龙想到去找舅舅劝导一下母亲,李家已经满目疮痍,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一净法师对外甥的去逝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坐在那里表情凝重地沉思片刻,抬头看着天牛:“人生本一站,早走晚走早晚都要走,也没啥可留恋,该去的就让他去吧。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还该多想想活的人,多想想以后的路……嗯……”他沉吟起来。 “舅,你知道俺哥上哪里去了?他是上了西天还是下了地府?”天牛坐到舅舅脚下,诚恳地问舅舅。 一净法师看他一眼:“这个俺哪知道。善恶报应如影随行,恶业有恶报,善业有善报,都是自已选的路。” 舅舅不肯说,或上真不知道,天牛不好多问了,他借机打听母亲的情形:“舅,俺娘最近身体不好,你看她不会有啥事吧?” “嗯,你娘也老了……趁她还在多尽点孝吧……”一净法师停下不说了。 “俺娘咋样?不会有事吧?”天牛追问一句。 “应该没事。老人身体的好坏和儿孙有很大关系,顺者为孝,一孝祛成难,孝能感动天地……”一净法师闭目不语了。 天牛在舅舅这里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东西,好在舅舅说母亲没事他也宽了心。离开地藏寺他去看望秋香,他心里装了太多的苦想找个人倾诉,坦率地说他很想见见她。 秋香正在普照庵打扫着庭院,见到天牛微微一愣,然后就像久别见亲人似的跑过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想握天牛的手犹豫了一下又缩回去,“大娘还好吧?你儿子长高了吧?慧子身体怎么样?”她显得有些拘泥。 天牛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秋香了,秋香变了样,皮肤白皙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好看的红晕,看来庙里生活让她养尊处优了:“俺去看看俺舅,顺便来看看你。”他把顺便说得很重,意思让秋香觉得他不是专门来看她。 “噢,一净大师还好吧?”秋香问。 “嗯?他挺好的。你们离着这么近也见不着?”天牛有些不解。 “谁没事老往大僧庙跑?再说一净大师也没时间理我们这些小沙弥妮。” “你,你扫地哪?俺来扫吧,俺帮你扫。”天牛去抢秋香手里的扫帚。 秋香往后躲:“不用,你到门口等我,我把扫帚送过去就来。”她怕被人看见和男人在一起不好,想和天牛到门外说几句话。 “俺帮你扫扫地怕么?”天牛想表现一下自己,抓着扫帚没松手。 他们在这里一争一抢,济云师傅正巧从大殿里出来看到了,济云师傅拉着长音开了口:“唔,出家人在这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天牛涨红了脸张着嘴不知该说啥。秋香胆怯地:“师傅,他是我的一个熟人,上前边上香顺路来看看我。”她心虚地解释着。 “出家人要有出家的样,你七情六欲俱在如何修行?如何表法?回屋面壁思过去吧。”济云师傅一脸严肃地冲秋香说,转身冲天牛双手合一道,“施主,这里妮姑庵,今天没有庙会,没有法会,你请回吧。” 院里干活、走动的妮姑和女居士都停下看着他们,表情很奇怪,似乎在问:这俩人在干什么?! 在众目睽睽下天牛尴尬万分,看着脸像红苹果似的秋香,他什么也不能说了,低下头狼狼狈狈离开了。出了庙门他的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沮丧得要命,被人像贼一样的训了一顿又变相的被撵了出来,堂堂一个男人的面子实在挂不住,他也后悔刚才没和那个老妮姑争辩一番,这样灰溜溜走了,到让她觉得他和秋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哎!李天牛!你等等!”秋香在后面跑着追上来。 天牛停下等她:“你咋出来了?那老太太不是罚你回屋面壁!” “没事,一会儿我就回去。”秋香看着天牛阴沉的脸,“你生气了?” “生气?俺生啥气!”天牛怕被秋香说他心胸狭窄强装出笑脸,“呵呵,俺没生气,再说俺也不能和一个老太太一般见识,是吧。” 秋香追出来就是怕他回家生闷气,继而再也不登普照庵的庙门:“刚才对不起了,我师傅是个好人,是个修行得非常好的人,她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对了,忘了问你来有事吗?你的脸色不太好,不是出了什么事吧?”秋香担心地问。 “没有,啥事也没有。”天牛没提天龙去世的事,多一个人难过他认为没必要,“俺娘想你了,前些天还叨咕你哩。”他撒谎道。 “哎呀,我也想她了!整天在庙里念经也没时间出去,那样呗,哪天你有空找个排子车把你娘拉来,让她在普照庵挂几天单(住几天),我还能陪陪她,给她讲讲佛经,行不?我是出不去了,我已经出家了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秋香委婉地说。 “怎么不行。”天牛一口答应下来,又想起母亲身体不好出不了门,改口道:“一半天还来不了,晚些日子吧……”他正琢磨秋香要问他母亲怎么了该如何回答。 秋香果然开口问了:“你娘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秋香想证实自己的观察力,她觉得天牛的神情和往常不太一样。一回头看见庙里有人出来,脸吓变了色,“我得回去了,让师傅看见我出来,非臭骂我一顿不可。四月十八庙会你来吧,把你娘也带来,别忘了。”转身跑开,跑了几步见庙里出来的人回去了,她又折回来,紧紧拥抱一下天牛,“去吧,别忘了来赶庙会。”转身飞快跑开。 天牛愣住了,张开手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半天没缓过神来。秋香这是什么意思?她可是出家人!而且他有妻有子……天牛一下子想了很多,心怦怦乱跳个不停. 秋香临进庙门回头看一眼天牛,见她呆呆的杵在那里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也让她觉出了不妥,对自己的冲动很后悔。一个出家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有过分举止的,否则就是犯了戒律。虽然她的世俗心还没有泯灭,但她出家的目的就是要消除一切凡夫心,凡夫情,不然她在佛前发下的誓愿就都化成了泡影。 “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加持弟子,灭除弟子的凡夫心吧……”她回到自己的寮房跪在地下小声道,然后用力磕起头来。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出家的!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福报修行的?!不是每一个人出了家都能修好的!今生得一人身实属不易,如不好好修行,来生再想闻到佛法比登天还难……”这是济云师傅对弟子们说过的话,秋香将此话对号入座觉得像是针对她而言。修行为什么这么难啊!人的七情六欲为什么这么难驱除!她无声地哭泣起来。 秋香的变化济云师傅看在了眼里,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子修行半途而废,更不希望哪一个出家弟子做了玷污佛门的事。她嘱咐庙里主事妙音:“看好恒心,不要让她惹出事非玷污了佛门,出家人代表的不是自已,是佛门!告诉她吃不了修行这个苦,可以还俗!但要让她知道,女人只有一次出家的机会,让她好好珍惜吧。”济云师傅表情很严肃。 “是,师傅,弟子记住了,佛门 净地不允许不洁的事发生……”妙音小心地回答着。 第186章 嫂欲改嫁天牛冲动出手 1949年,国民党军节节败退,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同年十月一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庄重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这一惊天喜讯传遍了大江南北,老百姓欢呼雀跃,把当家做主的喜悦全部写在脸上。 蒙阴县是老解放区,人们早已分田到户过上了当家做主的生活,共和国的成立似乎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就少了一些惊喜多了一些淡定。人们见了面会聊一个共同话题:“听说了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咱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主人了!” “可不是嘛!十月一日毛主席在北京宣布的,还能有假啊!这回咋就放心在过日子吧,国民党是彻底完蛋了!” “俺早就看了来了,共产党就是救世主!”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共和国成立这年十月解放战争仍在继续,各庄还在积极筹备公粮支援前线。邱清文对李天牛一家还是耿耿于怀,按规定李天牛身有残疾他家应缴的公粮可以减免一些,邱清文却隐瞒了这一条,不论是交公粮还是其它公务,李家和其它人家都一视同仁。按说邱清文和李天牛也没多大过结,那点隔阂早该过去了,可邱清文就是念念不忘,每当阴天下雨断指疼痛就会令他忆起旧恨;再看到李天牛桀骜不驯的样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李天牛凭什么搂着漂亮的日本女人睡觉?而他邱清文的媳妇早年间在一个雨天被惊雷吓出了精神病,那种无法沟通志不同道不合的苦日子他过够了,而在外人面前他还要强装出笑脸,他不敢离婚,离了婚他的政治生涯也就意味着结束了。这是他郁闷及嫉妒李天牛的又一个原因。 那天天龙丈人背着麻袋进庄马上有人给邱清文送了信,邱清文派人打听出咬他的大黑狗回到李家大院,气得要命,实在咽不下李家瞒天过海的这口气,后来听说那条黑狗傍晚就死了他又转怒为喜。他安排庄里一个二流子盯着李家的一举一动,当晚二流子把大黑狗背到他家,他乐坏了,吩咐精神不正常的妻子和正待出嫁的大女儿烧火炖狗,又找来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在秀芬的怒骂声中推杯换盏,一直喝到大天亮。民间有个说法,被疯狗伤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了它的肉才能解晦气。这下邱清文解恨了,不但吃了大黑狗的肉,连大黑狗的骨头他都用斧头砸碎喝了骨髓。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伙吃狗肉的人第二天全都上吐下泻,把这几个人脸都折腾黄了。邱清文认为是李家搞了鬼有意害他们,可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的怨气没出又添了新堵,他还在寻找机会报复李家。李天龙突然死了邱清文认为机会来了,他把目标放在秀芬身上,他要在这个愣头青女人身上做一篇文章。 邱清文把庄上妇女主任王兰凤单独叫到办公室,一本正经的和她谈思想工作,最后书归正传让她去做秀芬的工作,美其名曰说妇女解放了,移风易俗要改造思想,让秀芬带头向制约妇女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及贞操节烈观开刀。 “让她改嫁给谁啊?”听了半天妇女主任还是没明白他的意图,“好样的谁敢要她?那可是个疯婆子——”猛然想到邱主任的老婆就是疯婆子,红着脸赶紧纠正话题,“不是,俺是说她,她,她的脑子有点问题。”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这么费劲。”邱清文不高兴地摆一下手,“说正事,咱庄上那么多光棍,她长的又不算太丑,嫁给哪一个光棍还不行!光棍子能有个女人晚上帮着暖暖被窝,那得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不是解放了他们做梦也别想!咱这是成全人做好事,你去吧,李天牛要是敢反对咱就拿他当典型,说他反对共产党的政策,斗他个小舅子!” “俺知道了,俺这就找人去打听打听。” 邱清文眉头聚拢在一起,轻轻拍一下桌子:“胡闹!这么重要的事别人能办了吗?你亲自去!” “好,好,俺亲自抓这个事……” 这天秀芬正在碾台上碾谷子,王兰凤过来主动和她搭讪:“大龙家的一个人在忙活呢。” “哟,是王主任!俺不忙活咋整?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饭哩。” “是啊,是啊,王兰凤表示同情,“没了男人日子不好过啊。”上前帮着推碾子。 “那也没招,谁让咱命不好。” “说命不好是旧思想在做怪,是封建迷信思想!这些个东西害死了咱广大的妇女,如今咱妇女解放了,应该坚决打倒那些迫害咱妇女的流毒!”王兰凤说得铿锵有力。 秀芬有些犯糊涂:“主任,啥是封建思想?咋迫害咱妇女了?” “你看你,说了半天你连封建思想是啥都不知道,真够一说!”她停下拿过碾台旁的笤帚指着秀芬问,“俺问你,你现在死了男人要改嫁你婆婆能答应不?” 秀芬想了想,摇摇头:“俺婆婆一准不能高兴……也不好说……再说俺也没想改嫁,改嫁的话还不让人笑话死了!” “对了,有人笑话就是封建流毒!怕人笑话就是封建思想!他们男人为啥可以娶三妻四妾?咱们女人为啥成了他们的私有财产?女人做了寡妇为啥要为死去的男人守贞节?这公平吗?这不是残害咱妇女是啥?咱妇女就该起来做斗争,有共产党给咱撑腰咱啥也不怕!” 秀芬两眼冒着光,像猫看到了老鼠的表情:“咋给咱撑腰?” “咋给咱撑腰?呃……”王兰凤一时没想好合适的话,咳嗽几声腾出时间想好词,“共产党把咱妇女解放出来,不在受男人的压迫,婚姻自由,结婚、离婚都自由,像你死了男人想改嫁就可以改嫁。你放心,今天大姐把话放这儿了,你要是想改嫁,谁要敢不让,大姐给你做主!看哪个王八蛋敢拦着!”王兰凤说激动了,干瘪的胸脯剧烈起伏。 “俺可以改嫁?真的……”秀芬激动的咬着自已嘴唇,忽闪着眼睛,一会儿她的目光又暗淡下来,“俺,俺也没想改嫁啊。再说,俺,俺带着孩子嫁给谁去……”她被煽动起来的激情一点点消退了。 “带孩子咋就不能改家?不说旁的庄,就拿咱庄来说光棍有多少?他们为啥打的光棍?还不是因为旧社会家里太穷!咱穷人没有地位,受地主阶级的剥削压迫。现在解放了咱穷人当家做主人了,男女平等了,光棍也成了新中国的主人,他们都有权利娶妻生子,大姐问你一句话,咱庄的光棍要是有人向你提亲你干不?”王兰凤瞪大眼睛盯着秀芬。 “谁啊?谁能向俺提亲?呵呵……”秀芬有些难为情,也有些喜不自禁,“你,你,你别跟俺说笑话了。” “啥笑话?俺跟你说的是正事!你干不干吧?”王兰凤看出秀芬动了心有意将她一军。 秀芬想了想:“嗯……可别是孙麻子、李拐子……”她犹豫不决了,庄里那些光棍汉过电影般在她脑海里出现。 “你甭管是谁,保证来提亲的不是丑八怪!保证让你嫁了去下半辈子有好日子过,让你饿不着,冷不着。” 秀芬苦思冥想着那个男人会是谁,嘴上不经意地道:“俺嫁给谁呢……” “你别怕,别有顾虑,要嫁要留全由你自己做主,谁也挡不了。你的事大姐包下了,大姐心里有数了。”王兰凤拍着她的肩膀道。 秀芬心花怒放了,有妇女主任大包大揽她尤如王八吃称砣——铁了心。其实她也早有嫁人之意,女人没了男人的日子确实很苦,不说别的,夜晚大一点的动静都会吓得她毛骨悚然,况且她没有儿子,女儿大了要嫁人,那时就会剩下她孤身一人。这些问题早有多嘴的女人和她提过,只是天龙刚死碍于面子她不敢暴露非份之想。王兰凤的一番话把她的心搅乱搅活了,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心里的涟漪久久不散。 回到家秀芬把磨好的谷子面放到院里石桌上,走到屋门口又停下,两手绞在一起低头想事,一副纠结的样子。 赵老太坐在槐树下哄着二妮和大壮在玩,看见秀芬有些反常,就问:“你傻愣着干啥呢?中了邪了?!” 秀芬抬头看着赵老太,犹豫了一下:“娘,等给妮他爹烧了周年,俺想领着妮找个能吃饱饭的地。” 赵老太逗着孩子玩没多想,瞥她一眼:“能的你不轻!哪里能吃饱饭?咱家饿着你了?!”以为秀芬又是心血来潮胡说八道。 “你甭管了,妇女解放了,俺自个的事俺自个做主。”秀芬说得极轻松,就像是得到了某个大人物的许可。 “哼,妇女解放了不假,俺早在十多年前就把小脚放开了,咋样?变成了解放脚还不得照样下厨房做饭!别见天的风一阵雨一阵的。去,把磨好的面掺上棒子面泡上,晚上烙煎饼吃。”赵老太警觉地瞅瞅她,也不想和她找气生,领着一个孩子抱着一个孩子出院了。 秀芬意犹未尽却没了听众,站在那里半天不动地方,两个眉头紧锁在一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牛在庄里听到了大黑狗的风声,还有人把那晚天牛的狼狈相描绘得活灵活现。天牛顺藤摸瓜找到了二流子李平江,李平江在他的拳脚下交待了事情的原委。天牛肺都气炸了,他不相信堂堂的一村之长竟能做出这样下贱的事来,他跑到村委会指着邱清文的鼻子破口大骂:“俺日你八辈祖宗!邱清文你还是人不……” 邱清文自然拚死抵赖:“你血口喷人!你,你……” 已是村委会副主任的满桌把他俩拉开,让基干民兵栓子和一个民兵把李平江找来当面对质。 见到李平江邱清文气得直哆嗦,真像受了冤屈般:“你个狗日的,平日里俺待你不薄,你咋属疯狗的得谁咬谁!你今你要不把话说明白了,你敢胡说八道,俺把你起出李家庄去!” 在民兵的枪口下,在邱清文的怒目下,李平江翻供了,说自己的一派说词是经不住李天牛的痛打胡说的,天牛被推上了风头浪尖,骑虎难下了。 “这回俺看你咋说,不给俺个说法,哼,这事俺跟你没完!”邱清文坐到椅子上把一条腿放在桌子上,抽着烟不正眼看天牛,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天牛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虽然理穷却不示弱:“你以为你搞的这一套能骗了人啊?”指着缩在墙角的李平江,“狗日的你等着,你不是敢胡说八道吗,好,俺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打的你不敢胡说为止。” 李平江嗫嚅着:“俺没胡说,俺,俺……”他被天牛的气势又吓住了,“俺……” 邱清文怕李平江再变卦道出实情,跳起来一拍桌子,冲天牛:“李天牛你一回回三番五次和俺过不去!上次你家的狗咬了人你不但不认错,还把狗藏到了外庄,这回你是不打自招!你这样污蔑村干部,污蔑党的干部你要考虑后果!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被共产党打跑了,也不多你一个!告诉你,一切反动派都休想和人民群众做对!有本事你就跳出来!”邱清文给李天牛上了纲上了线,设了陷阱等着他往里跳。 天牛怒不可遏了,冲上前抓住邱清文的脖领子:“俺日你奶奶的!就你会说!你算个啥东西!打你个小舅子养的——”挥起拳头打向邱清文面门。 在一旁的满桌赶紧抓住天牛的手:“这可不行,你咋犯虎了呢!”他看出邱清文的诡计怕天牛上当吃大亏,“你快住手,听见没?!” 那个端枪的民兵看到天牛这架势,认为溜须拍马的机会来了,抡起枪托砸在天牛腋下,正砸在天牛受伤的部位,天牛腰一弯卟嗵一下趴在地上,两腿胡乱踢蹬,半天喘不上气,窒息和疼痛把他的脸扭曲了…… 第187章 忍怒气惊窥偷情者端倪 “这样的反动派打死了也是臭块地!”邱清文给打天牛的民兵鼓着劲,有教唆他对天牛下黑手之意。 这位民兵在邱清文的挑唆下来了虎劲,拉开枪机对冲了天牛:“俺一枪嘣了你得了!” “放下枪!快放下枪!”满桌大喝一声。 端枪的民兵吓住了,麻利的放下枪看看邱清文,又看看一脸怒气的满桌,有些不知所措了:“俺,俺就是吓唬吓唬他……” 这个节骨眼上满桌不出面阻拦天牛就会命丧黄泉,过后他们随便给天牛定个罪名就可以瞒天过海,毕竟屋里除了满桌都是邱清文的人。 “有你这么吓唬的吗?走了火咋办?“满桌气得脸都青了。 栓子过去踢了这个民兵一脚,骂道:“日你娘的,哪显摆着你了,你端着枪要干啥?要打老主任?老主任打国民党那阵你小子还尿裤子呢!”过去往起扶天牛,“大牛哥,你别生气他小子虎儿咣叽不识数,回头俺收拾他,吃两顿饱饭他不知道姓啥了。” 满桌也上前扶天牛:“你咋样?没事吧?” 邱清文的脸阴了下来,眼珠子上下滚动着,他冲那个民兵指桑骂槐:“你长两脑袋啊?就你不怕死啊!滚出去!”那民兵灰溜溜走了,邱清文把身子转到一边看着窗外悠闲的抽起烟来。 天牛急剧的喘息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一万年之久才把气喘匀,刚刚大脑缺氧他尤如跌进了鬼门关,眼前是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这会儿他依然没有说话的力气,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满桌和他说话他听到了却无力回答,他什么也没说掉头离开了村委会。 邱清文转过身气呼呼的盯着满桌看,把满桌看得直发毛,表面却装做若无其事,他咧嘴露出难看的一笑:“咋了村长?” 邱清文没理他,冲屋里人:“今天的事就这样了,以后谁没事闲的敢里外挑事,别说俺不让他在李家庄好过!”他是说给满桌听,他怕满桌把今天的事捅给上级或是透露给李天牛,这是他对满桌的发出的威胁。他还没有罢休,走到吓出一头大汗的李平江身边,挥手狠狠扇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俺看你个狗日的是活够了!”然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大家,他这招叫杀鸡给猴看。 李平江捂着打红的脸告饶:“主任,村长,俺再也不敢了,你饶了俺吧。” 满桌心里打怵了,自古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况且他不是虎充其量算只看家狗,他怎么能是这群狼的对手!“你放心村长,到啥时俺也不能忘了你的提携之恩,没有你能有俺李满桌的今天嘛!”他违心的表着态。 邱清文背着手环视了屋里人一圈,那派头跟过去的钦差大臣视察差不多。满桌在心里骂:狗日的不用你张狂,有你好看的那一天! 满桌不明白邱清文为什么变化的这么快?以前的邱清文知书达礼,是公认的李家庄秀才,庄里人有个大事小情他都会一马当先跑去帮忙。可当了两天村官的他良知不见了,换上了得意忘形六亲不认的嘴脸,难道权力真能泯灭人性?!与狼共舞如与虎谋皮——危在旦夕!他想起了自杀的丁明权,他和他何其的相像啊!这样的人怎么都跑到了李家庄?李家庄怎么了?!满桌想到自已必须提高警惕了,必须想办法把这个外来人整了李家庄,不让他祸害李家庄的父老乡亲。可邱清文会舞文弄墨,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颇得区领导、乡领导的信任,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能是他的对手吗?自古道:邪不压正!他想试试…… 天牛因为受伤的肋骨又被打伤了在炕上躺上两天,他对母亲和慧子说挑柴禾不小心扭伤了腰,没敢提挨打的事。 赵老太是从庄里人口中得知天牛挨了打,回到家把天牛骂得狗血喷头:“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玩样,你这体格是能打还是能撂?你去找邱清文的毛病,俺看你脑袋才有毛病?老话说光棍不和势力斗,你到好,偏拿着鸡蛋去碰石头!人家现在是一村之长,指挥着十多个民兵,你算老几?别说丢个死狗,就是丢了金元宝你也干瞪眼,你也得受着!你能咋的?你长两个脑袋?你刀枪不入?俺就不明白了你爹咋就养了你这个二虎儿子!你咋想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还过不过了……”她掉下了眼泪。 “娘,俺没事。再说,咱也不能让人家骑到脖子上拉屎!”天牛不服气地说。 赵老太咬着牙瞪他:“骑着脖子拉屎咋了?那也比没了命强!你没听你秃子舅总说‘人做事天在看’,恶人早晚有恶报,你急个啥?”她要儿子保证以后再也不去做傻事。 “娘,俺听你的,俺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这事就算了,俺认白挨打还不行么。”天牛不得不向娘保证,可嘴上这么说心里气却难消,他在心里说:大黑你放心,俺一定让吃了你肉的杂种把肉都吐出来!他也想好了,母亲健在的日子里他不再惹是生非,孩子还小,这个家需要过平静的日子。他给自已定了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标,算是自我安慰和息事宁人的理由吧。 王兰凤的工作做到了家,亲自领着村里光棍李发源的老母亲来李家提亲了。李发源早年做过土匪,后来和一个远房的寡妇婶子关系暧昧,再后来那个寡妇死了,快五十岁的李发源彻底成了光棍,因他的德性不好也就没人愿意嫁给他。 她们一进院正碰上要出去的天牛,天牛认识进来的两个人,热情地打招呼:“哟,五嫂来了,”他称呼王兰凤,“你这是……”又看看李老太,“四婶子你咋有空来了?!”天牛家和李发源家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他们也一直按辈份论。 “俺来坐坐,和你娘啦啦呱。”李老太拘泥地说。 “你们找俺娘?那就屋里坐吧。”天牛把她们引到天井石桌旁,“坐这儿吧,这里凉快。”朝屋里招呼,“娘,咱家来客了。” 赵老太闻声从屋里出来,瞅了来人两眼没认出来:“谁来了?” “婶子,是俺,王兰凤,丁五家的。”王兰凤自我介绍着。 “呃?噢……”赵老太没表现出热情,可能还没认出是谁,“坐吧,那什么,大牛去烧壶水,沏壶茶。” “不用,不用,俺坐坐就走了。”王兰凤往四下看看,“那谁呢?大龙的媳妇呢?” “秀芬啊——”赵老太有些警觉了,她想起秀芬曾透露的想法,也想起来人是谁了,“你是兰凤吧?呵呵,瞅瞅婶子的眼睛,岁数大了不管用了,不光眼睛不好,记性也不好。”凑近李老太,“这是谁?噢,这不是振铎、振铎屋里的么!呵呵,你可是稀客!”李老太拘谨地笑笑,没吱声。 “秀芬没在家?”王兰凤拨话问。 “她回娘家了。”赵老太撒了谎,其实秀芬领着大妮去赶集了,“你,你们找她有事。” “呵呵,也没啥大事。”王兰凤正正身子,“俺就跟你啦啦吧。”她把赵老太拉坐到她旁边,热情的握着赵老太的手,“前些日子俺和你儿媳妇啦过了,你大儿子不是去世了么,你看撇下她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俺看你儿媳妇秀芬也有改嫁的意思。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由,她想改嫁是她的权力,俺就琢磨着帮帮她,”指着李老太,“她儿李发源你也认识,论辈份他还是你的外房侄子,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前些年家里穷一直也没成个家,今天俺特意领她来就是为秀芬的事,看她啥意思,要是同意……” 赵老太明白了:“同意啥?你、你真会开玩笑,你不知道俺大儿刚去世没多久?连周年还没到呢,咋能谈这种事!再说,俺秀芬也没改家的意思!” “有,她跟俺来了,还让俺帮她呢。”王兰凤无中生有地说,想变被动为主动。 蹲在屋门前烧水的天牛听明白她们的来意,把炉子里的着火的柴禾拽出来用脚踩灭,站起来,冷冷地冲王兰凤:“你们吃饱了撑的!你们管俺嫂改不改嫁做么?她吃你家饭了?她碍着你啥事了?这是俺家里的事,你当妇女主任管的也太宽了吧?!” 王兰凤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还不想放下领导的架了:“你这是说的啥话?俺是李家庄的妇女主任,俺就该操这个心!” 赵老太借机说儿子:“你看你说的啥话?人家是好心来问你嫂子有没有这个意思,要是没有人家就走了。”看着王兰凤和李老太,“是这意思吧?俺听明白了,俺秀芬不想改嫁,她还有两个妮呢,改嫁了孩子咋整?是不?谢谢你们了。要是没旁的事俺要出去一趟。”她下了逐客令。 王兰凤尴尬了,也有些气恼:“这话不是她说的,俺要亲自听她说,这是她的事由她自己做主。” 天牛把眼睛一瞪:“啥?俺看你是不知道姓啥了!你问你家丁五敢不?吓死他!俺看那个王八蛋敢掺和俺家的事!” “你做么呢!又犯二虎!”赵老太装着生气起身打天牛两下,把他推进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么大了还不会说个人话,滚屋去!” 王兰凤和李老太不得不走了,临出院王兰凤又扔下一句:“共产党给她做主谁也挡不了!” “共产党做主也不能逼着她改嫁吧!”赵老太冷冷地回她,重重地关上院门。 “娘,俺去找她家丁五算账去,俺去揍丁五那个小舅子!”天牛提上鞋要出去。 赵老太拦住儿子:“这事跟人家丁五有啥关系?兰凤那女人多霸道,丁五在家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找他有么用?!” “俺打不得女人还打不得她男人?哼,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都欺负到家来了……” “你先莫吱声,等你嫂回来娘问问她到是咋个事,整不好真是她跟人家胡嘞嘞的。” “这个熊娘们……”天牛话刚出口见娘生气地瞪他,赶紧赔笑脸,“俺,俺是说王兰凤。这个熊娘们给脸不要……” “去,把慧子找回来,孩子们都饿了,俺这就去做饭。”赵老太说。 王兰凤再次前来,天牛把她拒之了门外:“俺嫂没在家!俺家也没人改嫁,你走错地方了!”回手关上院门。 王兰凤气得在门外直跺脚:“李天牛你压迫妇女,反对党的政策,俺跟你没完!” “你跟俺没完?俺还跟你没完呢!放着人事不做净做鬼事,不怕你家的柴禾堆让人点了?!”天牛吓唬她。 “敢!俺让他蹲笆篱子去!”王兰凤有些害怕了,“李天牛这话是你说的,俺家有个好歹俺找你算账!” “快滚一边子去吧!”天牛踹一脚自家院门回屋去了。 王兰凤没有罢休,为完成邱清文的任务也是和天牛治气,她一连几天啥也不干专门等秀芬,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村里赌到了秀芬,耐心做起了秀芬的思想工作: “凭李发源那身体将来的日子肯定错不了……李发源脑子多活啊,做过小买卖,还当过……”王兰凤想用李发源当过土匪的话来证实他有能耐,可眼下的形势不允许,她措了半天词道,“反正你记住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她把李发源比喻成了狼。 秀芬认识李发源,以前在村里、田间常能碰到,天龙活着时总嘱咐她离李发源远点,说他这个人是土匪加无赖。她还好奇过,因为她没发现李发源哪儿无赖,李发源见了她从来都是满脸堆笑,笑容可掬。这会儿王兰凤讲的话秀芬全听进去了,而且听得津津有味,脑子里浮现出李发源健硕的身体…… 回到家秀芬没敢提及此事,大龙周年没过她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盛夏的一个早晨,吃过早饭秀芬挎着篮子去赶集,大妮要跟着她没让,说是孩子跟着赘脚,她自己早去早回。 赵老太把哭哭啼啼的大妮哄好,让她在家看好弟弟妹妹,她端着一簸箕玉米和慧子去碾台碾米。临出门又嘱咐天牛去后山的地瓜地看看,昨天半夜下了好大一场雨,她怕雨水把地瓜泡了。 天牛应吮下来,穿好衣服扛着铁锨出了家门。走到村口他又掉头往东去了,去看东山坡下的黄豆地。这块黄豆地是他坚持种的,为了秋上多打点油让一家人的菜碗里多点油腥。旱瓜涝豆,虽然贪长的黄豆喜雨水,但他还是不放心,昨晚的雨实在太大,雨水可能把豆秧冲倒伏了。 李家的黄豆地在东山坡下张家桃林旁边,此时桃树正硕果累累时,青涩的果味老远就能闻到。这片桃林有十几亩,解放前是张树旺家的,土改时分给了李家庄的几户人家。现在这里改名叫李庄桃行,落果时方园几十里的小贩全上这儿来拿货,再挑到集上去卖。这个时候果熟还早桃林无人光顾,也不用防贼,这里成了一片无人的清净世界。 半路上天牛遇到庄里丁姓一个中年男人,这人也是雨后去看庄稼地的,他主动和天牛打招呼:“去地里看看?没事,不用看了,昨晚那雨下得急没存住,地里的东西一点事也没有。” “呃,俺去看看,前两天俺地里的黄豆起了腻虫,看看这场雨能把它们冲跑不。”天牛笑呵呵道。 “哦,这场雨大,腻虫怕是都冲跑了……哎,俺看你大嫂过去了。”那人说。 天牛一愣,脑袋飞快转了几下,怕那人起疑心连忙道:“噢,她去了,她也是去看看地里的虫子。你家走啊?好,哪天俺家去喝茶。” 那人走了,天牛的双眉紧皱起了疑惑,嫂子明明说去赶集怎么跑到地里来了?真是去看看地里的虫子?不对呀,平时地里有活催她去干她都不愿动,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太奇怪了! 天牛疾步来到自家黄豆地头举目四下观望,看了半天也没见到秀芬的影子,他又纳闷了,她去了哪儿?坡上是枝繁叶茂的桃林,坡下是高矮不齐的各种庄稼……莫非秀芬遁了地!他这不经意的一想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怕嫂子遇到了不测,这里紧挨着东大山,早年间东山里闹过狼…… 第188章 狗男女偷情秋香现女儿身 一群麻雀从桃林深处被惊飞,呼啦啦飞向远方的山林。天牛凝神注视着远飞的鸟儿,心里怦然一动,想到鸟儿可能是受到惊吓逃离的桃林……是什么东西惊扰了麻雀?是野兽还是人?秀芬嫂子会不会被野兽叼到了林子里?她能不能遇到了坏人?他打了个冷战,提上铁锨趟着庄稼地朝桃林跑去。 此时是上午的八九点钟,太阳正冉冉升起,烘烤着雨后的田野、山林,一股股热浪不时冲击着天牛,让他有窒息的感觉。雨后的田间泥泞不堪,天牛没走几步鞋上就沾满了泥,行走起来像背着千斤重担,他索性把鞋脱下来用手提着小心往前探路。进了桃林潮气取代了空气,地下荆棘横生,头上枝桠纵横,呼吸困难,行走更困难。天牛就想,这么难走的鬼地方,除了野兽恐怕没人进来,正犹豫着往前走还是回去,突然桃林里传出说话声,声音很弱,但还是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在说话。这个时候青黄不接桃园没人看守,什么人会往这无站无处坐的地方钻呢?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放轻脚步一点点朝前走。往前走了十多米里面的说话声清晰了,天牛听出那女人是秀芬,男人是谁他还没听出来。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一下子翻江倒海。可以肯定秀芬和一个男人隐蔽在桃林里绝不会干什么好事!作为小叔子的他是管还是不管?要么就装聋作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知道一旦出现就意味着捉奸!捉了奸李家的丑事就败露了,秀芬恐怕再也没脸见人……他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没脸见人就让她好好在家呆着,省得胡思乱想到出来和人偷情。 他怕惊动了里面的人提前跑掉了,光着脚丫放轻脚步慢慢移动……透过树林空隙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前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秀芬和李发源搂抱着躺在桃林一块凸起的石板上正拼命接着吻,两人激情澎湃,已经到了旁若无人的地步。 秀芬喘着粗气说:“咱别在这儿了,大白天的让人撞见可羞死人了。” 李发源说:“没事,这地方鬼都不进来!放心,不用怕。老子苦守了十多年了,再也熬不下去了,你依了俺吧,俺保证以后对你好……你知道男人没有女人过的是啥日子?猪狗不如——”他急不可待笨拙地解秀芬的衣服。 秀芬半推半就:“让俺回去吧……让人撞见就完了……” 天牛躲在一棵树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秀芬的身体就要裸露出来了,他不能再等了,要么退出要么冲上去,总之他不能看见嫂子的裸体。 “干啥哪!狗日的!都滚起来!”天牛从树后闪了出来,一脸愤怒。 秀芬吓傻了,腾地坐起来用衣服捂住身子。 李发源脸都吓白了,跳起来一个箭步窜出几米远,可能觉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又退回来冲天牛抱拳拱手道:“大牛兄弟你听俺说,俺和你嫂子是真心想在一起,俺们这绝对不是胡来,你高抬贵手放过这个女人,你要想惩罚俺,俺受着——”话说完不慌了,舔舔嘴唇坐到秀芬身边,“你莫怕,有俺呢。” 天牛犯难了,他不能打嫂子,又不能被这个男人震住,如果让这个男人震住了以后李家的大门就形同虚设,李发源可以自由自入…… “去你奶奶的!”天牛抡起铁锨朝李发源砍去,李发源麻利地向旁边一闪,铁锨砍在石板上冒出一溜火星,这是他有意的,即使李发不躲他也不会真砍他,他要吓唬吓唬李发源。 李发源真吓坏了,没待李天牛的铁锨再抡起,一高蹿进桃林没了影。 天牛撵了几步停下骂:“狗日的,你别跑,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你等着,俺跟你没完!” 秀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吓得身体不住地打着颤,她怕天牛打她。 天牛转回来把铁锨在她面前蹾蹾,厉声:“还有脸哭呢!你还知道要脸啊!快穿上衣服回家去!老李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秀芬慌忙把衣服穿好爬起来往外走,天牛又嘱咐道,“这丢人现眼的事回家莫说,别让咱娘知道,听到没?” 秀芬连连点点,这也是她希望的,她认为小叔子是给她留着脸面,其实天牛怕娘知道了受不了。 天牛瞒下了这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可秀芬再见到他却不一样了,是耗子见到猫的表情。在天牛面前秀芬战战兢兢,一副受气的模样。 母亲没在身边时天牛小声说秀芬:“你这是干啥?谁给你气了受了?你像往常一样不行啊?你这个样子咱娘眼也不瞎!” “那,那俺咋样啊?”秀芬低着头小声问。 “像以前那样!”天牛轻声吼道。 毕竟是做了亏心事秀芬心里有鬼振作不起来,她吃饭时不敢说话,吃了饭赶紧下桌收拾碗筷,看家里人的眼神也总是躲躲闪闪。她一反常态的举止赵老太发现了,心里暗自思忖她撞了什么邪?要么就是正在酝酿什么大事。她问过天牛,天牛一口咬定啥事也没有。她没去问秀芬,不管咋样,秀芬能不出门老实在家呆着是她最高兴看到的。 那日李发源没敢回家,跑到一个朋友家躲了起来,几天后见没什么风声才壮着胆回来。再以后他尽量躲着天年,有时走到对面也赶紧退避三舍。表面上他惧怕了天牛,实际上他正按部就班实施着自己的计划。 见到李发源这样天牛颇有些得意,心想:狗日的你还当过土匪呢,就是当土匪也是枪一响就吓尿裤子的土匪!天牛认为这样也好,有了上次教训这对狗男女不敢越雷池半步了,李家可以暂里高枕无忧,只要李发源老老实实的他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天牛不希望秀芬改嫁,不希望哥哥的孩子改成别人的姓。李家人丁不旺,秀芬真若带着孩子改了嫁,李家大院就更冷清了,他要把这个家维持住,不让这片天塌下来。 这段时间秋香在普照庵精进的修行着,她想明白了,在庙里不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要真修,要抛弃世间的一切杂念,把自已修成一个遇事不惊,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的人。她熟记了六祖坛经里的几句话,“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秋香现在最大的愿望是把自己修成一个清净身,无爱无恨,无忧无虑。但事情总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想法总归是想法和现实有着天壤之别,比如烦恼心,比如孤独感,再比如对黑夜的无名恐惧,都是难以驱除的。 这天秋香在法会上向济云师傅请教:“师傅,每到寂静的时候,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烦恼杂念都跑出来了,越想清静越静不下来,如何才能修灭内心的烦恼呢?” 济云师傅环视一下大殿端坐着的几十个尼姑和女居士,朗朗地道:“人之所以烦恼,是追求了错误的东西,是无限的欲望产生的,一切烦恼皆因放不下。出家人不思善,不思恶,烦恼即歇。六祖说:‘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不能顿悟,可参神秀的偈子: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做到这一点也是真修。” 秋香点点,认真思索着师傅的话,这番话听起来简单,意义却非同小可。 一个中年女居士合手朝济云拜拜:“师傅,有人问俺,天地养育了万物,而人是万物之灵,飞禽走兽本是供人食用的,若是不让宰杀,岂不是违背了天意?俺该做何回答?” 济云看看大家,表情很庄重:“你知道天地养育了万物,是万物之母,那么万物都是天地的子孙,不应该相互残杀,持强欺弱。如果你吃了众生的肉,反说是天地用这些生命来养育你,依此推论,狼虫虎豹吃人可不可以说成,天地之所以生人,是为了喂养狼虫虎豹呢!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人戒杀,因此才经常看到世人杀生的恶报。至于不可能禁止一切人杀生,就像无法禁止狼虫虎豹杀生吃肉一样。一切众生皆因自身业力脱生成万物万像,因爱恨情仇在六道中轮回,相由心生,恶也由心生,待人们都一心向佛了,这个世间就没了杀戮,你这样回他便可。” 有人大声问:“师傅,啥时候才能没了杀戮?” “等地狱空了,地藏王菩萨成了佛世间就太平了!”济云师傅说。 “那还有时候啊!”有人感叹道。 “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人来弘法,让佛法永驻世间,让一切众生都能闻到佛法,都能早日离苦得乐。”济云道。 又一个女居士问:“牛能耕田,狗能看家,我们可以爱护它们,但猪羊鸡鸭等一无所能,如不能当成食物养它们干啥?” “戒杀放生是为了保存我们的慈悲心,并不是为了那些畜生有用无用,如果只是因为它对人有用才不食,这便是出于人的自私心,不是慈悲心了。蟑螂臭虫之类人们认为无用,可人为什么不食?可见了无用并不是吃肉的正当理由。发发慈悲吧,众生都在六道轮回,今世你吃它来世它吃你,苦不堪言。” 秋香认真听着,表情极为虔诚,心里充满了对济云师傅的崇拜,对高深莫测的佛法笃信不疑。 有人问:“师傅,佛说很多畜生都是我们生生世世的父母眷属,是真的吗?” “佛不打枉语,佛之所以成为佛是参透了宇宙的万物万事。众生从无量劫就在六道中轮回,若以一劫而论(一劫为四十二亿多年),我们就有无数的父母眷属,无量劫的父母眷属更是多于恒河沙,又怎么知道眼前这些畜生在过去的生生世世与我们不是眷属呢?想到过去世的父母眷属今朝沦为畜生,你心中做何感想?如果你今生认不出它们而加以杀害,或见它们被杀而不救,与心能忍吗?”济云师傅直视着大家,把目光停在秋香身上。 秋香的眼睛湿了,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此刻她想到了早逝的父母,他们是不是也变成了畜生?如果走在街上看见他们一定认不出,可能也吃过他们的肉……想到这儿她的心无比痛苦。 “无缘之慈,同体之悲。众生皆兄弟,众生皆父母。常做慈悲想,一切唯心造,心能造极乐,心能造地狱……”济云师傅对大家说。 秋香由衷地佩服师傅的慈悲博学……突然她觉得下身一阵发热,接着有湿呼呼的东西从里面涌出来。她有些害怕,也很纳闷,是什么东西?不会是一激动尿了裤子吧?那样可太丢人了!秋香从小就被七丫灌了绝经水,活到二十多岁从没来过月经,也没有过这方面体验。在大家面前她又不能解开裤子看,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听着课,又不好起身离开只得强挺着。 后面大家又问了啥,师傅如何做的解答她一概听不进去了,下身又凉又湿,裤子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关键是她不知道自己身体发生了什么,心里如同长了草坐卧不安。好不容易盼到下课,她第一个跑到厕所,把手伸到下身去摸,再拿出来一看她吓坏了,手上全是鲜血…… 第189章 秀芬失踪与人私奔神秘失踪 秀芬失踪了,天牛跑去她娘家找,寻遍了整个村子也没见她的影子,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李发源,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他俩私奔的事成了公开秘密,成了街谈巷议。 天牛气得跑到李发源家把他家的水缸砸了,又跑到王兰凤家把王兰凤臭骂一顿,骂得王兰凤一声不敢吱。可骂归骂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大妮和二妮天天哭着要娘,天牛一筹莫展,赵老太急出了一嘴火燎泡。赵老太骂秀芬没心没肺,如果秀芬是有心有肺的人,即使和人私奔也会带上孩子,不会把孩子扔家里整天大哭小嚎。 “跑就跑吧,再想回这个家门都没有,腿给她打折了!”天牛气恼地说。 赵老太瞪他:“你说的咋这么容易!跑就跑吧,孩子咋办?这个家不就完了嘛!” “那你说咋办?”天牛大口吸烟,不住的挠着自己的头发,“李发源这个小舅子,平时见了俺像耗子似的,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他别让俺抓着,抓着了轻饶不了他!” “先别说没用的,去找你嫂,把你嫂找回来。告诉她回来娘不骂她,要想改嫁也行,不能偷着跑了,咱得光明正大的嫁人!” “上哪儿找去?!日他娘的!”天牛恨不得抓住这对狗男女往死里踢一顿,“抓着了轻饶不了她!” “你饶不了谁呀?混账话!你去峦山集,上卢村去找!俺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藏到地缝去!”赵老太冲儿子喊起来。 ‘好,好,俺去找。“天牛不想惹娘生气,穿上衣服装模作样出去找。 “娘,没事的,她孩子在,她会回来的,她是娘啊……”慧子安慰着赵老太。 “她就是个傻女人!不傻能干出这种傻事来?!孩子孩子不管,家家不要了,这样的女人活着干啥!”赵老太看着慧子伤心地摇头,“她要有你一半的重情重义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娘,我的出去找吧。”慧子说。 “你知道她去了哪儿?你别出去了,再走丢了你这个家散架子了!”赵老太说的是心里话,慧子虽然来到山东有几年了,但她还是人生地不熟,万一她有个闪失这个家彻底毁了,秀芬跑了她已经吃不消了。 秀芬跑了赵老太的责任重起来,大妮二妮晚上不敢自已睡,一到天黑就寸步不离的缠着奶奶,赵老太上哪儿她们都跟着,似乎怕奶奶像娘一样凭空消失了,晚上睡觉更是一边一个紧紧攥着奶奶的手不松开。没娘的孩子可怜兮兮,赵老太心疼得直叹息,没人的时候她一个人跑到外面暗自落泪。“秀芬,你去了哪里?你快回来吧!大妮二妮想你,娘也想你……”她常这样对着大槐树小声叨咕。 秀芬走了,这个家岌岌可危,已近古稀之年的赵老太支撑不起这片天了,她有心让慧子帮忙,可慧子有自己的儿子力不从心,无奈的她还得硬挺着。她对天牛说:“娘在一天还好,娘要不在了大妮二妮可咋整……”言外之意是让天牛表决心。 “娘,别说不吉利的话,你能活到一百岁!再说不是还有俺么,俺还能看着她们不管?!看着她们挨饿?!”天牛道。 赵老太叹口气:“嗐,秋香不是也有叔嘛!也是亲叔叔……”她不说了,她让儿子深思。 “娘,你,你,你咋这样说!”天牛被激得不高兴了,“俺再孬也不至于像她叔那样去卖侄女吧!”一甩袖子走了。 赵老太就想听他这句话,冲儿子背影:“俺知道,俺的儿打死了也不会做不是人的事!”她说激动了,眼泪哗地流了一脸…… 邻村办起了小学堂,赵老太给大妮缝了书包让她去上学,大妮只去了一天就再也不去了,她宁可跟着奶奶烧火做饭也不离开奶奶半步,她怕去上学的时候奶奶突然死了,她和妹妹成了孤儿。赵老太干生气没办法,继而把怒气发泄在秀芬身上:“你那个熊娘就不是个正宗玩样!把孩子上学的事都耽搁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娘!哪有这样的熊娘们!你等她回来的,回来俺骂不死她!” 这一年庄稼长势很好,是个大丰收年,家家户户院里都垛满了粮食。俗话说家里有粮遇事不慌,人们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开心笑容。赵老太也是笑口常开,虽然秀芬跑了,家里少了一个劳力,孩子们少了娘的照顾,但常言道地球离开谁都会照样转,李家也是一样,即使家里大的哭小的嚎生活节奏依然没有慢下来,孩子们的哭闹到彰显出这个家的生机勃勃。有孙子孙女守在身边赵老太心里很踏实,孩子们是李家的希望,是李家的未来,只要他们在就是后继有人,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就不敢小瞧了李家! 可能是看着李家院里堆满了粮食,好久不露面的黄黄又出现了,现在大黑不在了,没了大公鸡,它可以肆无忌惮地出入大院各个角落。 赵老太见到黄黄异常高兴,她原以为大黄走了或是老死了,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大黄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有人说黄鼠狼能活几百年,她不相信,她也不知道黄鼠狼到底能活多少年,反正它们在李家一天她就会好好照顾它们。天牛买回来的小黑狗长成了半大狗,赵老太喂狗时总会在墙角单独给黄黄放个食盆,以免它来抢小黑狗的食。屈指算来黄黄在李家出出进进有四五年了,赵老太和它们产生了很深的感情,甚至把它们当成了家中的成员,没事时就会蹲在它们的洞前说悄悄话。它们竟像能听懂赵老太的话,不时探着小脑袋窥视着赵老太。每当赵老太敲响了食盆子,黄黄或是黄黄的伴侣、孩子们就会跑出来看看,有好吃的叼着就走,没好吃的转一圈再溜,像顽皮的孩子,笑得赵老太脸上的皱纹聚到了一起。赵老太常自豪地对人说:“俺这辈子可是见着新鲜事了……看来啥东西都有灵性……” 秋香破天荒的来了月经,别人不以为然她却惊讶万分,这在做过妓女的人群是先例,就好比是一棵枯树重又发了芽,是奇迹中的奇迹。 济云师傅说:“女人来月经就像太阳每天要升起来一样,很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秋香解释说:“不是,师傅,弟子十三岁就被窑子里的老鸨子灌了绝经水,是不可能来月经的。这,这可能是佛菩萨保佑,让我又拥有了女人身……” “来也无用,修行人要它何用?!不来倒好,来了麻烦。你有所不知,有多少女人发愿要做观音身!也罢,来就来了吧,禅修再修回去,也叫锁赤龙。留得青山在冬日有柴烧。” “师傅,你说的什么意思?”秋香没听懂。 “月有阴晴圆缺,地有春夏秋冬,人有少中壮年。冬天总会来临,备下柴为御寒。” 济云师傅说得含糊不清,秋香却不敢再深问了,佛学博大精深,有些法只可意授不可言传,像佛祖的拈花一笑……秋香现在想弄明白发生在自身的事:“师傅,不修回去不行吗?好不容易来的……”她万分舍不得,她记得当初喜鹊来了月经多少姐妹为她高兴,为了保住她的秘密她和好心的姐妹都为喜鹊做过牺牲,‘师傅,这……弟子盼了很久……” “女人为五漏之身,其中一漏便是不能为身主,女人的月经每月都来,你想不让她来做得到吗?这也是不能为身主之一。如今出家修行了,能锁住赤龙该是幸事,何乐而不为!” “师傅……”秋香曾为重现女儿身欣喜过,今日被师傅一说如被当头浇了一盒冷水,彻骨的凉,“修回去还来得了吗?”她怯怯地问,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师傅一怒之下收回她的女儿身。 “学佛是为了生死,看破了放下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月经还有什么留恋的?!”济云师傅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这么在意?!噢……你可能是个例外……” 她这样一说把秋香又搞糊涂了:“我为什么是例外?我哪儿例外了?” “任何东西都不会随便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一但出现了就有出现的道理……俺要静一会儿,你去吧。”济云一手握佛珠,一手做问询状,闭上了眼睛。 秋香默默看着师傅,眼睛一眨不眨…… 1951年的春天格外不寻常,田野间不再是一家一户的单独耕作,每一片地都是人欢马叫,没有牲口的用人拉肩扛,男的下地耕种女的往来送饭,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这是互组成立的第一个春耕,人们喜悦的心情无法形容,孤寡人再也不怕种子撒不到地里,面对天灾人们再也不用愁身单力薄。 天牛和几户地挨地平时处得不错的五户人家组成了互助组,他被大伙选为组长。在缺少牲口的年代男人们轮班充当着犁地的工具,他身体有病弯不下腰充当不了牛马,只能干点力所能及的,为此他心里很过意不去,有时硬抢着去当牛做马都会被大伙好心的拦住。 他们组的方明臣劝他说:“你不要总觉得占了大伙的便宜,咱成立互助组为啥?还不是为了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家庭解决困难!革命胜利了,你们是功之臣,你们这些为革命流过血做出过牺牲的人应该得到大家的帮助……” “俺算啥功臣,还没扛几天枪就落了残废……嗨,要是晚两年受伤说不定俺也能混出个人样来!嘿嘿……”天牛憨态可掬笑着说。 “你小子就是脾气不好,要不然,咱庄里的事哪能摊上让外人管?!坏就坏在你这熊脾气上……”组里的一个壮汉惋惜地说。 天牛不吱声了,他听出了大家的意思,话里分明有埋怨他的成份。的确,李家庄有一些村民遗憾天牛没把主任的位子坐稳,让大权旁落了外乡人手里,如果外乡人是个好人也就罢了,这是他们不认可不接纳的一个主要因素。李家庄的百姓眼睛不瞎,邱清文都干了些啥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人多力量大,往年需要半个月干完的活,今年不到十天天牛他们这个组的地里活全干完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等着春雨飘下把田野染绿,然后静待丰收的喜悦。当然丰收还早,地里的庄稼要三铲三趟,要落下无数的汗珠才能成熟。但互助组的成立使人们团结了起来,不再孤弱无助,不再是一盘散沙。不知谁编了一个顺口溜教会了孩子们,孩子们在村里蹦跳着吟唱:“春雷一声响,来了共产党,打跑国家党,人民有福享,成立互助组,寡妇不受苦……” 他们把孤寡吟成了寡妇,令好事的大人们大笑不止,再见到寡妇也有了开玩笑的话题:“哎,咋一成立互助组寡妇就不受苦了呢?啥原因?谁家还有寡妇上俺们组来吧,俺们也保证不让寡妇受苦……” 被调侃的寡妇佯装生气:“滚一边去!想美事呢……” 地种上了,几场雨后眼瞅着庄稼嗖嗖见长,天牛心时乐开了花,他盘算着再遇二个丰收年,家里的饥荒就还得差不多了,到时再让慧子生个闺女,儿女双全是人间一大美事。 晚上慧子哄睡了大壮,天牛把她搂进被窝,凑近她耳边说:“老婆,咱啥时再要一个?” “要什么的?”慧子问。 “再要一个孩子啊,管他男孩女孩啥都中,省得大壮一个人孤单。” “不行的,大妮二妮娘的不在,咱的大壮还小,娘的身体不好,要多了孩子不行的。”慧子说得很认真。 “哎呀,你没听娘以前说过,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多人多双筷,不要紧。” “等壮子大大的吧。”慧子在天牛脸上亲一口,“他长大了我们的就不怕了……” “什么君呀臣呀!多大是大?等他长到二十咱也老掉牙了,想生也生不了了。”天牛支起身子想了想,“这样吧,咱就顺其自然,庄稼不长年年种,今年有咱今年要,明年有咱明年要。”他将身子压在慧子身上,“咱听老天爷的……” “我的问问娘吧……”慧子两只手环住他脖子。 第190章 遣送日侨慧子孤身回国 李家的日子不好不坏的过着,大壮一天天在长大,大妮和二妮也渐渐适应了没娘的生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岁的大妮能带着妹妹去村边拾柴禾了。赵老太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不管怎样也算忧中有喜吧。但她心里始终惦记着失踪的秀芬, 隔三差五就让天牛去李发源家打听消息。 “秀芬咋还不回来?再不回家她俩个妮都不认识她了……”这话赵老太几乎天天挂在嘴边。 天牛每次去李发源家都把他的老娘吓得够呛,他家的其它人则躲在屋里不敢着面,他们有愧,在传统观念极强的山村里,把人家的女人拐跑了是仅次于杀父之仇的第二大仇恨——夺妻之恨!是奇耻大辱!他们怕天牛一怒点了他们的房子。好在秀芬是个寡妇没人为她寻仇,天牛也不会强出头,那样会招来村民的耻笑,所以他要适可而止。 导演这部戏的邱清文对李家也极为热心,每次见到王兰凤都会打听:“那个谁来的,李天牛他嫂有信没有?” 王兰凤被问怕了,有时她只要先看到邱清文就会掉头躲开,她实在不愿意被邱清文没完没了的刨根问底,她问心有愧。 这天在村委会早会上邱清文又老生常谈了:“李天牛他那个嫂子真够一说,愣是失踪了!你说她能跑哪儿去?全国都解放了,她能跑出高梁地去?!俺还就不信了!兰凤,还没有他们的消息?” 王兰凤耷拉下脑袋,小声:“没有……你看这事让俺办的……早知道李发源狗不改了吃屎,俺咋会跟他扯这蛋,弄得里外不是人,李天牛见着俺跟见着杀父仇人似的……” 提到李天牛邱清文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眉毛一挑:“李天牛能咋的?他三头六臂?这是共产党的天下,还反了他了呢!他敢跳出来立马弄起他来!”他转转眼珠子,“你也是,让你树个典型你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解放妇女,让妇女解放,不是让她们家也不要了跟人私奔!这事影响太坏了,前几天去乡里开会任乡长还点了俺的名,你说这事弄的……” 王兰凤委屈得眼泪快掉出来了:“当初俺说俺不行,你非让俺去,出了这事你又埋怨俺,俺知道她能脸也不要了……” 满桌出面说话:“兰凤同志知道错了,也后悔的要命,再说这事也怨不着她。” 在坐的人也有帮王兰凤说话的:“兰凤也是好心……” “兰凤不是不经验么,以后她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行了,别说了,这事到此为止。”邱清文制止住大家的东一句西一句,看着王兰凤,“这事不怨你,你用不着难过,这样的狗男女留在庄里也是一条臭鱼腥一个祸汤,跑了到肃静!天塌不下来,天塌有俺帮你顶着。”他给王兰凤吃了定心丸,王兰凤眼睛里闪着感激的泪花,他非常得意,也清楚,只有这样再有事王兰凤才能义无反顾冲锋在前。就在说这一番话时一个鬼主意从他心里萌生了出来…… 王兰凤又在李家出现了,她一脸严肃和慧子赵老太说着话:“这是国家的方针政策,谁也不能篡改,必须坚决执行!” “你看,俺儿媳妇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哪儿都好好的,她的儿子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这时候把他娘遣送回日本,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孩子咋整?这个家咋办?她一走了这个家还叫个家吗?” 慧子的表情有些纠结,但眼神中流露出久违了的渴望:“我的可以回日本国?是要让我回去吗?!” “是的,是要遣送你回你们日本国,你们国家也在管中国要人。再说现在留在中国的日本人有好几百万,中国的老百姓被你们日本人祸害那么多年,现在满目疮痍,拿啥养活你们?“你们得理解,过去小鬼子在中国做了太多坏事,中国的老百姓也着实不欢迎他们,当然俺没有说你的意思,你在这里不招灾不惹祸活得好好的,俺是说哪些个人。现在朝鲜那儿也暴发了战争,战火能不能烧到中国来还不好说,所以呢,你抓紧收拾东西,三天后去卢村报到,一起送你们去青岛坐船。”王兰凤命令般的说。 赵老太紧张起来:“兰凤,能不能跟县里把俺家的情况说说,她有孩子,在这儿老老实实的和俺儿过着日子,能不能留下她别遣送了……” “这是国家下达的任务,不只你一家,全国还剩下一百多万日本人需要遣送回去,这么多大和民族的人你说留谁?这是政治任务,不是哪个人能说了算的,别说没用的了,准备准备吧,夏阁庄还有一个日本妇女,到时她俩一道走。”王兰凤脸阴得能拧出水。 “我的可以带走我和儿子吗?”慧子问。 赵老太焦急的目光落在慧子身上,她发现慧子没有难过的意思,似乎已动了心,她在心里骂,这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嘛!赵老太白慧子一眼:“带孩子做么?这么点个孩子路上要是生了病咋整?你自已先回去看看,没准过几年就回来了。说书的不是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嘛!人是这么一回事,国家也是这么一码子事。”她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她不可能让慧子把自己的孙子带回日本,她劝慧子的话也让她心安了些,“将来两个国家好了,你来他往就随便了。”她在自欺欺人。 “那么,我的带着儿子回去,我的就回来。我的让我的爸爸妈妈看看壮壮,他们会高兴的。”慧子一脸兴奋,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孩子太小你不能带走!绝对不行!”赵老太着急了,说出话带着火药味,把慧子说得愣愣的直瞅她。 王兰凤这个时候来了民族情结,向着赵老太说:“孩子是中国骨血你不能带走,而且你回去身上不能带多了钱,不能带走中国的宝贝……” “咱这穷家能有啥宝贝!”不让她带走孩子赵老太紧张的心稍平静了些,她暗想,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不亲俺俺也不亲你!念头一回到现实她的心又受不了,大壮没了娘,儿子没了媳妇这个家就黄了摊!她捂着脸哭着出了屋。 慧子看看王兰凤,想问什么没问,起身去追赵老太…… “你决定要回去了?”赵老太躲在厨房抹着眼泪问跟进来手慧子。 “娘,我的想家啊……”慧子一副无助的可怜相,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那,你随便吧……”赵老太用衣襟擦干眼泪,平静下来,“你要走俺也拦不住你。娘就是,就是,大壮咋整?没娘的孩子咋活……”她又泣不成声了。 慧子一句话也不说,站在那儿一下一下拽扯自己的头发,很用力却面无表情,可见她的内心也很矛盾,很痛苦。 吃晚饭前,慧子瞒着家人去了邱清文家,她想问问是怎么回来,正好碰见王兰凤也在邱清文家,邱王俩人一唱一合让慧子彻底下定了回日本的决心。 “在这个大形势下谁不回去也不行!不过你的情况特殊,你在中国有了孩子,等这阵风声过去你再申请来中国看孩子,来中国生活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信俺的,趁着坐车坐船都不花钱回家看看父母,以后一申请就回来了,多好点事……”邱清文笑呵呵说,“别听李天牛的,他的脑袋笨的跟埋在地里的地瓜似的,这事你要让他说,他保证一百个不乐意,他能舍得热呼呼的被窝吗?是吧?嘿嘿……” “是啊,是啊,人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父母年纪一把了,再不回去看看恐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这心里得多难受啊!日本民族不也讲究个孝道么……”王兰风在一边煽风点火。 慧子热泪盈眶:“我的真的还可以回来?!”她天真地问。 “俺是一村之长,能骗人吗?你信俺的,保证,俺保证。” “村长到时候可以给你打证明,证明你在中国有孩子,俺这个妇女主任也可以帮你说说话,那还不说回来就回来了。” 俩人的信誓旦旦让慧子笃信不疑,可能是语言不通理解上出了差错,可能是她归心似箭,脑袋思考问题转入了不正常轨道,或是她非常思念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饭,因为她吃惯了大米饭的胃,极其不适应消化山东的窝头、地瓜粥,她的胃时常作痛。这或许是她想回日本的一个理由。人是善变的,在艰苦的环境下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换上好的环境又会饱暖思淫欲了。总之她决定回日本,回去看望她朝思暮想的亲人们,至于以后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细想。 慧子走后王兰凤问邱清文:“咱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咱图个啥……” “过什么份?用中国的粮食养肥小日本的女人还不如喂狗!你忘了,你姨家的大表姐不就是早年间让小鬼了祸害了,后来跳了井嘛!你咋还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王兰凤难过了,用衣角擦湿润的眼晴:“挨天杀的小鬼子!俺那表姐长的可俊了!白瞎了……” 他们说话间,邱清文的媳妇拎着菜刀愣头愣脑走进屋来,王兰凤被吓了一跳:“你,你这是要做么……” 邱清文慌忙奔过去夺下菜刀:“你要干啥?” “俺杀只鸡给兰凤吃,她还没吃晚饭呢……”邱妻眼睛直直地盯着兰凤说。 “不,你别客气,俺也不吃鸡,俺这就走了。”王兰凤不敢坐了,慌慌张张离开。 “她咋不吃就走了?”邱妻呆愣地问。 邱清文气得想打她举起手又放下:“家里一来女人你就装疯卖傻,你到底要干啥……” 天牛回来听说了这事,气得脱了鞋摔在地上:“狗屁!咱就不走,俺看他们能不能抓她走!” 赵老太捡起鞋让儿子穿上:“祖宗你别犟了,那胳膊能拧动大腿嘛!”她急得嗓子都哑了,“去找邱清文说说好话,让他别把咱家的事报到县里,民不举官不究这事就过去了,你硬来,把事情整糟了就麻烦了,到时妻离子散你哭都没地方。” 天牛挠挠头发:“俺明天去乡里找找生子,看到底是咋回事……”看看沉默不语的慧子,“你说哪,日本国让你回去,你愿意回去吗?”慧子紧咬着自己嘴唇,眼睛盯着地下,天牛真怕她点头或是随口说出愿意两字。 赵老太紧张地盯着她:“大牛问你哪,你说话,你是愿意回去还是不愿意?” 慧子把一只手放在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天牛平静的道:“我的想回去看看我的爸爸妈妈的,我的亲人都在日本国,我的非常非常想念他们,我的爸爸妈妈应该六十多岁了,他们不知道我的死活,他们的也会担心我的……我想念爸爸妈妈……”眼泪从她眼中扑簌簌流淌下来。 天牛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不认识似的看着慧子:“你回日本?回去可就回不来了!” 赵老太懵了,茫然地看看儿子,转头盯着慧子:“你这是咋了?白天不是说的好好的不回去了,咋又变了?你以为是几百里地啊?那是上千上万里路,那是有去无回!你走了大壮咋办?这个家你不要了?” 慧子从炕上慢慢起身,又慢慢跪在赵老太脚下:“娘,不要骂我,我的太想家了……我的回去看看爸爸妈妈的,我的一定回来,大壮我的不带走,我的一定回来看我的大壮。” “你他娘的脑袋真是让驴踢了!俺说不听你,俺,俺就不管你们这些熊事!“赵老太一跺脚转身走了。 天牛呆呆地看着慧子,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陌生起来,她是谁?是跟她做了几年夫妻,给他生养了儿子的的妻子吗?:“你真打算回去?”他伤心地发问。 “我的想爸爸妈妈的,让我回去吧,李桑,你不要生气,我的一定回来。”慧子脸上充满了愧疚,眼晴里装着对家乡的渴望,还有她也渴望天牛能原谅她。 “那俺还上乡里干啥去!你愿意走不是人家强迫你走,谁也赖不着了,你随便吧。”天牛痛苦地摇摇头,“想不到你啥都能舍得……”他潸然泪下,“夫妻一场啊……” 慧子跪着爬到他脚下,抱住他的腿:“我的想家,我的也想你……你不要哭……好不好……”她很少见天牛掉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见他到了伤心处,“我的一定回来……”她哭着说。 “俺算认识你了!行了,你愿意咋的就咋的吧!”天牛甩开她走了,留下她双肩抽动低头啜泣。 慧子哭得很伤心,她突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亲情爱情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孤苦。她认为天牛不近人情,不理解她,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感受,一个孤孤单单的女人身在异国它乡,那种难言的痛苦他根本不理解。她没想抛夫弃子,就想回自已的家乡看看年迈的父母,她旁徨挣扎着,家乡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她牢牢吸浮起来,她的心已经飘洋过海飞向家乡,她不能自已了…… 慧子踏上归乡的路,村里派了两个民兵跟着,那架势像护送领导又像押送犯人。慧子一步三回头向村口的人群招手,她希望在人群里看到天牛,看到大壮,看到疼爱她的赵老太,可人群里没有她熟悉的目光,她绝望了,突然跪下向村口磕了一个头,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此时天牛抱着儿子站在慧子必经的山口上,举目望着慧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泪雨滂渤。儿子伸着小手指着山下的母亲:“娘娘……”刚满两岁的大壮认出了母亲的背影。 天牛握住儿子的小手心如刀绞,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一墓是真的,可眼前的女人,儿子的母亲就要走了,这一别可能会是永别!他是不是应该抱着儿子去送别呢? 赵老太说:“不要伤了孩子的心,别送了,送了心里更不好受!走了就走了吧,咱山东的好女人也不是都死绝了……”她在安慰儿子。 天牛的想法和母亲正相反,他在想,世上的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无情呢?他不想再被无情伤害了。 慧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山的羊肠小道上,天牛抱着儿子又奋力登上一座山丘,在这里居高临下还可以隐隐约约看见慧子。天牛想大喊几声让慧子听见,可她听见了又能怎样?她会回心转意吗?就在慧子的身影再次消失前儿子急得大哭起来,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向前伸着小手让父亲去追他的母亲…… 第191章 法师传暗语缘定有情人 慧子一路向前走着,凌乱的思绪此起彼伏.她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想不出,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不时在她脑海浮现,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老态龙钟?还是……他们是否还健在?她就要回到家乡了,万一他们已经做了古……她的心抽搐起来。她突然又非常想念孩子,想得撕心裂肺,似乎分开了许久许久,她有跑回去的冲动,情不自禁的回过身定神地望着,山村已被群山遮蔽,山路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就要离开中国了,而她的丈夫和儿子没有来送她,为什么不来送她一程?是恨她?一定是的!她这样想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滚滚而下…… 走在前面的民兵嫌她走慢了,回头喊道:“你快着点,磨磨蹭蹭啥时能到?俺们还得赶回来呢!” 慧子抹去眼泪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她突然觉得胃里有东西往上涌,快步跑到沟边哇哇吐了几口,起身走了几步又蹲下吐起来,吐得她天旋地转。 一个民兵不耐烦了,嚷道:“操,干啥呢?有完没完了?” 另一个说:“不是又怀上李天牛的种了吧?”问慧子,“你是不是怀孕了?还能不能走了?不行回去喊李天牛来背你。” 慧子擦擦眼边的泪水,点点头:“我的怀孕了,我能走的,我的没敢和李桑说,说了他就不会让我走的……麻烦你们回去告诉他我的爱他……” 一个民兵嘲笑道:“啥?还爱!真他娘的受不了!听着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孩子生下来,我的把孩子带回来,一定的……”慧子下着保证,她希望口信能传给天牛,“告诉李天牛我的丈夫,我们不分开的!” “嗬,你说不分开就不分开?你说了算?你还以为是小日本打中国那时候啊!” “行了,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干啥?她都成这样了!”这个民兵说嘲讽慧子的民兵,那人停止了数落。 慧子不作声了,擦去嘴角上的呕吐物,重新背好包袱向前走去。她没去想他们说话的意思,思绪又跳跃般地回到了家乡,重温着家乡的一草一木……慧子对怀孕的事早有感觉,她原想过些日子给天牛一个惊喜,突然间出现遣返一事,她不得不隐瞒下来,她怕赵老太和天牛知道了拚死拚活阻拦她返乡。 慧子的顾虑也许是对的,当她怀孕的消息传到天牛耳朵,天牛后悔不迭,一是后悔没有强行留住她,二是后悔没送她一程,让她拖着笨重的身子孑然归乡。 半个月后松美慧子辗转来到青岛,在那里登上了回日本的客船。船起动的那一刻她痛哭不止,跪在甲板上朝着越来越远离的中国大陆不住的磕头,她的举止引来很多人的效仿,一时间甲板上跪满了不舍得离开有恩与他们这片沃土的日本男人、女人,哭声和船的鸣笛声掺合在一起,冲向无穷的天际,回荡在无垠的大海上…… 慧子离开的当晚赵老太就病倒,高烧不退,一连病了好些日子,险些丧了命。慧子怀孕的消息天牛自然不敢对母亲说,怕母亲承受不了打击。母亲是这个家的脊梁,是这个家的太阳!母亲一定不能有什么闪失。 慧子走了大壮哭闹不止,白天夜里没命的哭嚎,加上还要护理母亲,天牛被折腾得瘦了十几斤,走路都直打晃。母亲的病也是时好时坏,赶上这段时间三爷爷也生病了,天牛不得不去向秃子舅求救。其实他早想去找秃子舅,但秃子舅的神乎其神、高深莫测让他有些生畏,不是为了母亲他还真打怵去见他。 一净师傅见衰老了,见到天牛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抱着大壮的天牛坐在他旁边,他慈祥地摸摸在天牛怀里的大壮脸蛋:“按俗家讲你后继有人了,俺也跟你借光长了一辈,该叫俺舅老爷吧!呵呵。” “舅,俺娘最近又闹不好,你看看是咋个事?”天牛开门见山。 “不要紧,不要紧,人生三万六千五(天),除了病痛就是苦,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一净师傅没有表现出惊讶,“人吃五谷杂粮不生病才是怪事!岁数大了就更身不由己了,俺前些日子生了病也是才好了。” “舅,你说俺这是咋了?是啥命?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俺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啥坏事,今世得了报应?” “佛讲三世因果,你种的黄豆肯定长不出大树来,人在世间生死循环,六道轮回升升沉沉,沉沉升升,没完没了的生,没完没了的死,却生不知来,死不知去。吾佛慈悲传法与五浊恶世,但刚强众生顽迷不化,上不信神下不信鬼,做恶者心安理得,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头上三尺有神灵。” “舅,你扯远了!俺也没做过坏事,俺为啥是这命!俺看老天爷不公平!”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不会无缘无故。苦乐有天壤之别,皆由因果而生成。生因色有,灭从色除,看破放下此乃快乐之本,离苦之道……” “舅,你和俺唠这些俺也不懂,不是对牛弹琴吗?”天牛不高兴的打断舅舅的话,“慧子走了你知道吧?”他怕舅舅不知道慧子是谁又强调一句,“慧子就是俺那个日本老婆,她走了,她回日本了,现在你外甥成光棍了,这孩子也成没娘孩了。俺就不明白了,她是着了什么邪,谁拦也拦不住,孩子也不要了,说走就走了。” “阿弥陀佛!”一净双手合一道了句佛号,“夫妻缘份尽了,世间从来如此,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顺治皇帝说过: 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这回 。未曾生成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我本西方一衲子为何生在帝王家 ,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 ,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顺治帝和俺有啥关系?舅,俺不和你唠没用的,你说俺娘的病咋整能好?” “咋能说没关系?咋能说没有?顺治帝前世是个修行的大和尚,人家迷途知返了,你呢?你前世若一心向佛何苦今世遭此劫难!都是业力所造,业力所引。”一净摸摸大壮的小手,笑道,“这孩子佛缘不错,放俺这里跟俺学佛吧。” 天牛心里更气了,他不理解舅舅这是怎么了,唠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没说,他急了:“舅,俺娘生病了,你看咋办好?要不你跟俺去看看?” “心病还需心药治,有了心药你娘的病无医自愈。” “啥意思?” “你娘是愁你没了媳妇,等媳妇来到家她自会好起来。” 天牛真生气了,抱着孩子站起来:“,舅,你是没心没肺还是脑袋出了毛病?俺是你外甥,你咋还耍起俺来了——”天牛认为舅舅是在耍戏他。 一净摆摆手,意思天牛坐下:“急啥?嗯?人生就这么长的路,着急跑到头干啥去?!” 天牛压住火:“俺还找啥老婆,俺着急的不是这个,俺娘咳嗽得都喘不上气来,俺急得都,都火上房了……”他抱着大壮转身往外走,“俺不在这儿惹你烦心了,俺走。”他想去看看秋香,向她倾诉一下自己的烦心事,也打听一下舅舅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舅舅真生了病,她或许能知道一二。 “去吧,恒心不恒心,缘定有情人。秋香在门口等着你呐。”一净师傅喝了口水平静地说。 天牛一愣,回身惊讶地看着舅舅…… 第192章 天牛庙里会秋香惹出新乱 普照庵门前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着,忽而飞上忽而跳下,像在因什么事争执着。秋香站在树下抬头出神地望着,她看得很出神、很忘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听师傅讲经时说,佛有一世的母亲因障佛出家修行坠入畜道变成了麻雀,佛今世讲经时它就飞来叽喳叫,表达它的后悔之意。秋香希望这群麻雀里有她故去的父母,即便他们走了畜道在世间也算得以相逢,她会将每天念经的功德回向给他们(它们),愿他们早日离苦得乐。她双手合一冲树上拜拜,小声说:“你们谁是我的爸爸妈妈?有吗?我的爸爸妈妈在这里吗?如果有请飞落到我的头上来……我不会伤害你们的。”鸟儿不可能听懂她的话对她不理不睬。“我为你们颂《心经》吧,希望你们闻到佛法后早发菩提心,早日修成正果。”她清清嗓子轻声颂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相行识,亦复如是……”鸟儿突然停下不叫了,探头探脑看着什么,秋香以为鸟儿听得入神了,心里很激动,正要往下念,忽然一只鸟儿拍打着翅膀‘嗖’地飞走了,其它的鸟儿眨眼间也飞没了影。她不知道它们被什么惊扰,疑惑地往四下看,看到了抱着孩子走过来的天牛,她眼睛亮了,惊讶地,“你——你怎么来了!” 天牛早看见了秋香,正琢磨舅舅说秋香在门口等他的话,秋香突然转身出声把他吓了一跳:“哦,俺,俺来看看你。” “这是谁呀?是大壮吗?”秋香逗着大壮,“长这么大了!怎么把他抱来了?” “天牛的脸色暗淡下来:“你还不知道……”他把大壮放在地下,“他娘走了?” 秋香笑笑:“去哪儿了?你俩吵架了?干嘛呀,孩子都有了还吵什么吵!一定是你大男子主义太强了!” 天牛沮丧地挠一下头:“还吵啥呀?这回想吵也吵不了了,人家回日本了,不要俺们爷们了。”他的眼圈红了,佯装看天空把溢出的眼泪忍了回去。 秋香吃了一惊,笑脸没了:“慧了走了?!”看看天牛,看看大壮,“这女人这么狠心!”话一出口她赶紧回头看看有人没有,出家人过问在家人的恩怨她觉得不应该,“啊……走,跟我回院吧,外面热。”她把大壮抱起来,亲亲大壮脸蛋,“好可爱的宝宝!” “不,不进去了,俺一见到那个老太太就就打怵,咱就在这儿唠两句嗑俺就回去了……”天牛打量几眼秋香,“你咋知道俺爷俩过来?” 秋香诧异:“你什么意思?我哪里知道你来了!我在这儿看鸟儿呢……” “哦……”天牛揉揉太阳穴,歪着脑袋看看天空,他还在想舅舅怎么知道秋香在门口?难道他长了千里眼?“头午你没看着俺舅吧?” “头午?我都有半年没看见一净法师了,他没在前院吗?”秋香问。 “在,俺刚从他那里出来。真是纳闷了,俺舅刚才说你在门口等俺呢,俺还以为他胡说哩,这不,你还真在这儿呢,不可思议!”天牛晃着脑袋,“他咋知道的呢?!” 秋香笑:“我刚入佛门佛家的很多事我都不懂,我就知道佛家五眼六通里有天眼通,你舅是个开悟的大和尚,或许他的天眼开了,所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就不稀奇了。” “哦……”天牛点点头。 “对了,大娘的身体还好吧?”秋香问,“慧子走她难过不?” “别提了,俺娘病倒了,现在也没好利落,咳嗽的厉害,俺这次来就是想让俺舅帮着看看,谁知道俺舅一句正话也不说,气得俺够呛。”秋香瞅着他笑,他瞅瞅自己身上又看看脚下,“你笑么?” “还气你够呛!一净法师能接待你就不错了!你以为他谁都能见!”秋香的口气中分明在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他是俺舅!他能连俺也不见?笑话了。”天牛有些不服气,“出了家就六亲不认还出家干啥?” “算了,我不和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舅是什么人?我师傅都说你舅是罗汉转世!得了,罗汉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济公你知道吧?济公就是大罗汉转世!” “济公!济公俺听说过,他是神仙能移山搬河!”天牛困惑地挠着鼻梁,“俺舅也是……” “一净法师是高人,高人从来不露相,都怪你是凡夫肉眼!” “他这么厉害俺娘有病他咋不管?俺娘可是他亲姐姐!俺求他他还带搭不理的……” “佛不灭因果!”秋香说,“佛家讲世间万物皆因缘而生,因缘聚则物在,因缘散则物灭。一净法师不会随便去解人家的因果的。跳出因果还靠自已,不做因,自无果……佛理我说不好,我是一知半解,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呵呵……” 天牛也笑:“你一个出家人都把自己说糊涂了,那俺们听谁的?” 秋香跺一下脚,加重语气:“不是说糊涂了,是怕说错了话犯口业。听谁的?佛说佛在世听佛的,佛不世听戒律的!对了,你不是说你娘咳嗽的厉害么,上你舅那儿求点咒水喝了保证管用,我那时候病得都要死了,就是喝了一净法师傅的咒水好的,太灵了。谁能想到普通的一碗水,经佛咒加持就变成了治病的药水,佛真伟大!佛说万物皆有灵,这话一点不假。” “真的?”天牛有些困惑,他在想舅舅要是有咒水为什么还要等到他去求?他母亲可是那和尚的亲姐姐! 秋香拍拍大壮说:“你怎么变得疑神疑鬼的?连你舅都不信你还信谁?快去呀,告诉你我听说一净法师在闭关了,到时你想见都见不着。” “啥叫闭关?” “就是不见人,专心修行。” 哦……哦……”天牛还在犹豫,不是不信任舅舅,在要反思哪儿得罪了高深莫测的舅舅……“那什么,俺去一趟。别真闭上关见不着他麻烦了……”他伸手要抱大壮,大壮脑袋一歪搂住秋香的脖子不撒手。 秋香说:“你先去吧,我帮你看一会儿孩子,这会儿我也没事。” “那俺去了,大壮,跟着妮姑姑姑好好的,听话啊。”转身快步离开。 秋香被他的话逗乐了,学着他的腔调:“还妮姑姑姑!你爹可真有意思……”她拿过大壮的手指着树上吱吱叫的知了(蝉),“壮啊你看它们叫得多欢,多好听,它们是在唱歌……”大壮看到了知了高兴得直往上窜,拍着小手笑出了声。秋香看着大壮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言的苦痛,她想起逝去的母亲,想到自己因为失去母亲所受的那些苦,眼睛湿润了。 知了不知疲倦的拼命叫着,噪声淹没了整个世界。太阳从头顶慢慢滑向西方,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知了的噪声嘎然而止。这时庙里响起了云板声,是在召唤妮姑居士们去殿堂听佛经。 秋香为难了,也着急了,她不能抱着孩子去听经,晚了会挨批评,她向着地藏寺的方向焦急的左顾右盼。 一个妮姑从庙里出来喊秋香:“恒心,你干啥哪?快点,师傅都去了,去晚了会挨骂的!” 秋香指指大壮:“我走不开,你跟师傅说一声,我晚到一会儿。” 妮姑有些惊讶:“谁的孩子?!你净出洋相,师傅不训你才怪!妮姑抱孩子——好说不好听!”她回去了。 秋香没理解好说不好听这话的意思:“你说什么?我晚一会儿去……” 天牛跪在地上给舅舅磕了几个响头,一净法师手握佛珠闭着眼睛不理会他,直到他起身一净师傅才微微睁开眼睛:“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养育教导恩情无量,小孝以敬养母亲,无忧无愁,无饥无寒,且因无修无德,难以做到。到是父母者为儿女担无量的苦痛,子却不知。人活百年都做古,凡人又能奈何?哭一把眼泪,守孝三年,而后呢?今日病除非明日无病,如火焚田野,火烧草烬,雨来草生,如此的循环谁人能阻?到不如舍下一时恩怨,放下满腔踌躇,以佛为师,学佛度人,佛学便是学佛,不是没有造化只是心志未明。地不理荒草生,心无绊如野马,一切事物本来空无,无有生灭,不要在妄加一个有字……” 天牛耐心听着舅舅训导,说到小孝敬养父母他明白了,也承认自已无能,母亲生病他无能为力就是无能的表现。为了讨到咒水他暗想,今天舅舅骂死他也不犟嘴,他在找机会提咒水一事。 “世间一切苦恼皆由恶业所成,缘聚缘散,成住坏空,都离不开一个缘字。大孝为慈悲天下,普度众生。愿力大于业力……”一净看看紧皱眉头的外甥,停下不语了。 天牛怕舅舅入了静,赶紧接话“舅,俺娘的病老不见好……” “佛能治万病,却不能医拒服药之人。愚者自愚,不知回头是岸……”一净师傅晃晃脑袋又不说话了,他可能看出这个外甥没开窍,或是不可救药。 天牛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敢反驳,见舅舅不说话,他急了:“舅,你咋不说了。” “片片白云催犊返,飘飘黄叶止儿啼。你知何意?”一净问。 天牛愣愣地摇头:“啥意思?” “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一净师傅吟过这首诗,用手指指窗台上的一个黑瓦罐:“去吧,那是给你娘求的咒水,拿回去吧。” 天牛惊讶了,舅舅早知道他的来意,而且早早备好了咒水!舅舅如此神通令他惊奇敬佩,心里一阵发热,霍地萌生了跟舅舅出家的念头,且转念一想,不行啊,母亲病在家中,年幼的大壮已经没了娘,若再不了爹这孩子可咋活?!他打消了这股心血来潮,沉思片刻,小声问:“舅,俺娘没事吧?” “没事,离死还早呐!不过,东北那地方太冷她的咳嗽病还得犯。” 天牛放心了,舅舅既然不是普通人他的话就应该相信,可舅舅为什么提到东北?是他说错了话还是另有所指?“舅,你说的东北是啥意思?”他问。 舅舅闭上眼不再说话,天牛又问了几遍他还是不语,天牛不好再多问,小心的抱着黑瓦罐离开。他刚出屋门,一个大个和尚跟过来把他拉到一边说:“俺师傅要要闭关一年,这段时间你不要来了,来了也见不着他。” “闭关一年!啥时候开始闭?”天牛问。 “你已经很幸运了,明天来你都见不着他。一净法师今晚亥时闭关,到时候任何人都不见。” “俺也不行?俺是他外甥!”天牛还想借机打听点什么,那和尚没等他说话完转身走了…… 天牛去接大壮又遇到了难题,大壮搂着秋香的脖子不松手,任凭怎么哄也不行,秋香急出一头汗。天牛生气了,把大壮拽过来照屁股使劲打了两巴掌,大壮哭闹不止。 “你看这孩子惯的没个人样了,你等回家的,看俺咋揍他。”天牛气呼呼抱着大壮往回走。 大壮在他身上不屈不挠的使劲踢蹬着,哭得快没气了。 秋香走到庙门口停下来看着这对父子,大壮绝望地冲她伸出求救的手,这一幕令她想到了自己被卖到红梦楼的那一幕,她的心一阵刺痛,她再也控制不住了,跑过来把大壮抢下搂在怀里泪流满面。 天牛被她搞糊涂了:“你咋了?这是干啥?你孩子惯不得……” 大壮抱着秋香娘啊娘啊的哭叫着,声声刺耳,他可能把秋香当成了慧子。 “你先回去吧,孩子我带两天,过两天我给你送回去。”秋香哽咽着说,抱着大壮头也不回跑回庙里。 天牛木呆呆瞅着她们跑进庙门…… 第193章 莫名其妙秋香被逐佛门 济云师傅坐在讲经堂前讲解着《圆觉经》:“‘如是我闻。一时婆伽婆。入于神通大光明藏。三昧正受。一切如来。光严住持。是诸众生清净觉地;’这里的如是,就是白话所说的就是这样,我闻,是我听到的,一时,是指在某个时候.就里指佛弟子当年结集佛经时,记性第一的阿南将释迦牟尼佛所说的话,凭着记忆原封不动的重讲了一遍,为了征信于在场的已得神通的五百位大阿罗汉们,每一部佛经开头都用如是我闻.表示是我阿南听到佛这么说的,并不是阿南自已随便说的。婆伽婆是梵音,又名婆伽梵,是佛之果号,翻译佛经时从来不译.婆伽婆这个名称包含六个含义.一,自在,证了道,成了佛,一切自在;二炽盛,功德炽盛,智慧炽盛……” 秋香抱着大壮悄悄走进来,见满屋子的人都静静的听着经,她猫着腰在后面找个地方坐下来,小声嘱咐大壮?:“别哭别闹,千万别哭,你要哭人家就把你撵出去了。” 济云师傅冷冷的扫她几眼,继续讲经:“佛在哪里讲这部大圆觉经呢?不是在天上也不是在人间,是在自性中讲。神通大光明藏,是自性境界,是大光明定境界。真正证了道的人才能进入此大光明定中,同时也得大神通成就。这个神通不是变幻的魔术,更不是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因为这五通是小神通,鬼神都有,大光明藏是大神通是大智慧大般若,包涵着漏尽通,也称第六通,唯有大罗汉才有。佛六通具足,然而这些还不是佛的境界,佛的大神通比此六通更为广大……” 秋香听得聚精会神,仿佛进入了那个美妙的境界,正在聆听佛祖的教诲,朦胧中济云师傅变得无比的亲切慈祥,身上发出了耀眼的光环…… 前面一个妮姑回头看大壮,冲大壮挤了一下眼睛,大壮被吓着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把秋香从那个境界拉回现实,“怎么了?快别哭了!快别哭了……”秋香一边小声哄着大壮,一边偷偷看济云师傅的表情。 经堂内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这里,济云师傅停下讲经,用戒尺敲一下案桌,没有说话目光留在秋香身上。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壮也吓得不敢哭了。 秋香本来已经迟到了,又抱一个扰会场的孩子,有人发开了牢骚:“这是听法还是哄孩子……” 秋香一脸的窘态坐不住了,抱着大壮跑出经堂。 济云师傅环视着在坐人,严肃地:“烦恼关不住,障碍多自寻……《圆觉经》讲的是一乘圆教,是教人见性成佛的,六根不净如何见性!七情不灭何以近佛……”她的话是在说秋香。 秋香忧心忡忡地抱着大壮来到门口梧桐树下,大壮看到了树上的知了立刻有了笑脸,伸出小手呀呀叫起来。秋香遗憾地摇摇头:“你这孩子真能添乱……”她后悔留下了大壮,影响到她听佛经。《圆觉经》是论述‘依圆照清静觉相,永断无明’的理论,以及‘修止、修观、修禅’的修行方法,是一部重要的佛经大典。秋香错过了济云师傅的讲经传法非常后悔,“你这孩子太能添乱了……”事以至此她只能自己生闷气,“唉……嗨……” 天牛兴致勃勃捧着黑瓦罐回到家,进了屋就冲躺在炕上的母亲道:“娘,这回没事了,这回病肯定好了。” 赵老太干咳着,吃力地支起身子看着儿子:“那是啥东西?” “娘,是好东西。你等一霎。”天牛跑到厨房拿回一个空碗,往碗里倒上大半下咒水递给母亲,“娘你快喝,喝了就不咳嗽了。” “这是啥?药啊!”赵老太半信半怀疑的接过水碗喝了几口,抿抿嘴清清嗓子,又喝了几口,“还别说,觉得嗓子清凉了……”又晃晃脑袋,“是精神作用么?咋觉得心里也亮堂了……” 天牛说:“不见得是神精作用,可能真好用。秋香以前喝过,她也说这水可灵验了。” 赵老太往下咽咽唾沫:“嗓子也不紧了,这水赶上神水了!哪儿来了?” “俺舅给的,除了俺舅旁人也没有这宝贝东西!嗨,这水再好使也就这些了,俺舅闭关了,再求不来了,这一年里谁也见不着他。” “闭关……行啊,闭关就闭关吧,人家管你一饥还能管你百饱!过去的皇上见天吃灵丹妙药也没见他万寿无疆。过一年是一年,过一关是一关,熬死拉倒……”赵老太想起什么,穿上鞋下地,从黑瓦罐往碗里倒出点咒水,端着碗趔趄着出了屋。天牛怕母亲摔倒在后面紧跟着,一只手做好随时搀扶她的准备。 赵老太来到院墙下往黄黄吃食的盆子里倒了点咒水,小声道:“来吧,你们也来借点佛光,佛菩萨也保佑你们平安无事。” 大妮以为奶奶喝的是甜水,跑过来捧过碗喝了一口,咂咂嘴:“是凉水呀!不好喝,一点味也没有。” 赵老太笑:“俺喝着比蜜还甜,你喝着啥味没有,真是怪了事了。”看看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又看看院里,问大妮,“你兄弟大壮呢?” 大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着天牛,想起大壮是让叔叔抱走的,表情舒展了:“叔,俺壮兄弟呢?他不是跟你去了吗?” “对了,大壮你早晨不是抱走了!你咋没抱回来?把他放哪儿了?”赵老太着急了,她是怕儿子把孙子丢了。 “他在秋香那呢,他不跟俺回来,哭着闹着直打挺就是不回来。”天牛说。 “秋香?秋香能看了他吗?那是个驴孩子!再说,秋香在庙里能看孩子吗?”赵老太不放心了,“要不,去抱回来吧。” “这都到晚上了咋去?到了那儿半夜了。没事,让他跟秋香玩两天吧,秋香说过两天她给送回来。俺看,秋香挺稀罕大壮的……”说到秋香天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从心里希望秋香能亲自送大壮回来,给他多一些和她说话的机会。慧子的离去让他孤寂万分,秋香是唯一能让他内心平静一些的人,秋香成了他精神寄托,一种莫名的安慰。 “稀罕也不行,明儿你去把大壮接回来,别在那儿烦人家……”赵老太说。 “嗯,明天要是没事再说……”天牛没说准去还是不去,他怕去早了让秋香觉得是对她不放心。 “叔,你快看,你看黄鼠狼子出来喝水了!黄鼠狼子出来喝水了!”大妮喊着。 来喝咒水的不是黄黄,是一只脊背上长着一道黑色毛的黄鼠狼,它边喝水边警惕的瞟着院里人。 赵老太嗔怪大妮:“什么黄鼠狼子?以后不行这么叫,叫它们黄黄听见没?” “这也不是黄黄,它是黑色的。”大妮强调着自己的观点,要走过去看。 “你别过去,没看见它害怕了。”赵老太拉着大妮坐在石桌旁,专心致志的看这只黄鼠狼喝水,“这是谁呀?是黄黄的孩子还是新找的伴……” 吃过晚饭,秋香抱着大壮回到寮房,大壮这会儿很听话在她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孩子闹累了。”秋香把大壮轻轻放到炕上,和屋里的另一位妮姑说话,“他晚饭也没少吃,倒是孩子,饿了就哭,困了就睡。” 妮姑说:“今天俺看见师傅一点笑脸也没有,她是不是生气了?” “生啥气?” “还生啥气?你不知道,姑子庙里冒出个孩子外人咋看?俺看咱这院里的人都不乐意你呢。” “哎呀,就为这事?我明天把他送回去就是了。”秋香叹口气,“当时你不知道,这孩子哭得快断气了,这孩子日本娘跑了,我看他怪可怜的就抱来了,也没多想。”她解释着,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呀,把事看简单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屋门被推开了,老妮妙音走进来。 秋香起身和她打招呼:“您来了!您坐吧……” 妙音看看炕上熟睡的大壮,小声:“走,屋外说吧。”她先出了屋。 秋香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看妙音的表情她觉得事情不妙。 妙音走到院里的花坛前站下,看着一脸疑惑的秋香道:“恒心,近来还好吧?在庵里住的吃的还习惯?” 秋香盯着她,心里盘算着她问此话的意思,嘴上应:“挺好的。” “是啊,吃喝都应该是无所谓的,一切随缘才是。人哪,只是宇宙中的一粒沙,一阵风,因为因缘才显现在这个如露亦如电的世界,但一切都不会长存,时间全摧毁一切……” 秋香看出妙音在说这套话,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您想说什么?直说吧。”她不想听她弯弯绕。 妙音定定的看着她,沉思片刻:“你还俗吧。” 秋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你说什么?”她惊讶得几乎是大声喊叫了。她以为带着孩子去经堂最多挨顿批评,没想到事态变得如此严重。 “你还俗吧。”妙音不动声色地,“师傅让俺告诉你,你情缘未了,还俗去了却世间的恩怨吧。”她说得很平静。 秋香大睁着眼睛:“为什么撵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还俗!我已经发愿今生好好修行。我不能辜负我的诺言!” “师傅没有逐你出庙门之意,师傅让你还俗是为你好。师傅看出了你的心思,师傅是好意,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不要她的好意!我不还俗!我去问问师傅,为什么让我还俗?!”秋香倔强地道。 “师傅没在庵里,师傅也不让你去找她。师傅让你明天离开,你回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出家人来不接走不送,俺也不送你了,以后有事尽管来找俺们……”妙音双手合一拜一下,“佛菩萨无处不在,只要一心向佛,哪里都有佛法,哪里都能修行。”说完走了。 秋香傻了,如挨了当头一棒,一下子被打蒙了,脑袋被打成了一团浆糊,呆愣愣站在那儿很久很久,直到屋里传出大壮的哭声。 “都怨你!都怨你!”秋香进屋冲大壮发开了怨气,“你说你好模样的哭什么?害得我被人撵出去了……”大壮被数落得哭起来,秋香赶紧抱起他哄,“别哭了,不哭了,不说你了……”因为这个孩子自己要被逐出庙门,断了修行路,没了修身之地,秋香心里又恨又难受,“你哭什么?你还委屈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她的眼泪滚落下来。 “回去就回去呗,想修行,哪里还不一样修!”一个妮姑说,“俺还想自个上泰山去修呢,师傅不让俺去……” 秋香没理会她,因为她说的意思和她的处境不搭边。秋香想到一净法师,一净法师是济云的师傅,求他说说情让济云师傅留下她,毕竟她是为了看大壮惹恼了济云师傅,这个大壮和一净法师也算有沾亲带故。秋香想得天真,当晚抱着大壮来到地藏寺,可惜天色已晚庙门关闭了,她不好敲门惊扰只得抱着孩子回去了。 这一夜秋香失眠了,坐在炕上大睁着眼睛盼天亮,脑袋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时而空虚时而烦躁,有时希望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梦中,梦醒时分烦恼忧愁便自动消散了……天快亮时一阵困意袭来她怕睡着了耽误事,把脑袋往墙上使劲撞让疼痛来驱赶睡意。终于熬到邻近村屯的公鸡打鸣,夜幕一点点褪去,她叫醒睡在旁边的妮姑让她帮着照看一下熟睡的大壮,穿好衣服出了门。 地藏寺的庙门紧关着,院里没有动静,看来秋香来早了,不过她也放心了,这么早一净师傅一定不会出门云游。她靠着庙门席地而坐等着有人开门,她太疲惫了,坐下倚在门柱很快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庙门开启的嘎吱声把她惊醒了,她慌忙起身理理衣服面对着出来的和尚。 开门的和尚秋香认识,是一净师傅的弟子法号,常静。常静冲秋香施了一礼,道:“恒心师,俺师傅让俺传话给你,莫等了,整理行装还俗去吧。” 秋香大吃一惊:“怎么?他也让我还俗!一净法师知道我来?!他怎么知道的?!” “师傅闭关前有交待,说庙里不是你久住的地方,你情缘未了,情债未还,随缘去吧。十余年后佛门将有一劫,你孤身在此,无处落脚,还是早早还俗吧……” “什么意思啊?”秋香糊涂了,“是不是济云师傅向一净法师说了我什么?”她明明知道一净师傅神通广大,这会儿她却不这么想,她就以为是济云师向一净师傅过了话。 “阿弥陀佛!济云师没来过。” “我去见一净法师,他为什么让我还俗?我哪儿做错了?!” “阿弥陀佛!一净法师闭关不见任何人!” “我就见他一面,问一句话就走。”秋香执拗的要进庙,就像溺水人想捞根救命草。 “俺说过了,师傅闭关了,不会见任何人。俺师傅有话,‘未法年间佛法低处求’。你去吧。阿弥陀佛!”常静又施一礼回庙去了。 秋香懵了,茫茫然了,为什么济云和一净师傅都要赶她走呢?她更不知法师说的十年后佛门将有一劫是什么意思?还有,十年后的事情法师是怎么知道的?不会就是为了赶她出庙门的一种托词吧?‘佛法低处求’?上哪儿求?! “佛菩萨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佛门不容我?哪里是我张秋香的容身之地啊?!”秋香在心里呐喊着,泪如雨下…… 第194章 秋香修心未泯不拾秋波 “咕……咕……”赵老太往院子里边撒着玉米边唤着鸡,几只鸡飞奔过来争抢着食吃;那条小黑狗偎在她腿上,她动一步它跟着动一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赵老太不高兴的抬脚轻轻踢一下狗,“你这熊狗到是在门口望着去,老跟着俺做么?滚一边子去!” “这狗真懒,不知道看家就知道跟奶奶玩”大妮抱着二妮在一旁添油加醋。 “你不懒?一天到晚没看你干啥,娘的!”赵老太说,言语中偏袒着黑狗,其实她骨子里透着对这只狗的疼爱,原因还在死去的大黑身上,从小黑身上她又看到了大黑的影子。她和邻居说过一句话,“家里余粮多喂狗,人情哪有狗长久!”可见她对狗的认可和偏爱。 “奶,俺长大了能养你老,狗行吗?它就会吃。”大妮不服气地道。 “等你长大了?奶奶怕是早上阎王爷那儿去报到去了!”赵老太笑呵呵说,又问大妮,“妮,你叔呢?” 大妮回答:“俺叔出去了,上地了吧。” “啧……短了一句话,忘了告诉你叔去接回大壮了,娘的,你叔是怕孩子在家乱他,熊玩样,他就知道躲清闲……”赵老太正说着,小黑竖起耳朵冲院门口叫了两声,她回头看,“谁来了?有人吗?这熊狗又瞎叫唤啥!” 她的话音未落,秋香一身妮姑服、光着头身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怀里抱着大壮进了院。赵老太眯着眼睛看,大妮二妮也愣愣地看着进院的人。 “这是谁呀?”赵老太的眼晴花了看不清来人是谁。 大妮认出了秋香,高兴地嚷道:“奶,是秋香姑姑!俺秋香姑姑来了!” 秋香冲赵老太微微一笑:“大娘,在家呢。我把大壮送回来了。” “是秋香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哎呀,真是怪你想你的!”赵老太脸上笑开了花,“快着点,快进屋。” “大壮睡了,我先把他放屋去。”秋香进屋把大壮放到炕上,拉过被子为大壮盖上肚子,抹着自已头上的汗水,“这天热死人了。” 赵老太跟进屋来:“可不是热死人么,在家里啥都不干热得都受不了……你咋自已抱回来了?大牛呢?大牛没去接孩子?” 秋香一愣:“他去了?他什么时候去的?我没看见他!” 赵老太也叫不准天牛去了没有:“俺也说不准,他走时也没吭声……对了,秋香你吃早饭没有?没吃俺这就给你做去。” “我不饿,大娘你不用忙,我就是有点渴,有水吗?”秋香问。 “哟,没开水了,你等一下俺这就去烧。”赵老太要去厨房。 秋香拉住她:“不用烧水,我喝凉水就行。”她独自来到厨房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一口气喝了个够。 “你喝凉水行吗?别喝坏了肚子。”赵老太在院里说,接着咳嗽起来。 “没事,我没那么娇贵。”秋香擦着流进脖子里水,“大娘,你咳嗽还没好?” “好多了,不是大牛去庙里求来了咒水,俺现在还下不来炕呢。头两天咳嗽的厉害,都喘不过气来。”赵老太在石桌旁坐下冲大妮说,“妮,去屋里把桌上装水的碗端来,那个水就治奶奶的咳嗽,可管用了。” 大妮放下二妮跑着去屋里端来水碗交给奶奶,她则歪着小脑袋认真端详起秋香来。 “看什么呢?”秋香以为自已脸上沾了东西,用手摸摸,“看什么?” “呵呵……”大妮笑,“姑姑的头发哪儿去了?咋成了秃子!” “嘿,别瞎说。”赵老太喝住大妮,“你秋香姑姑现在是出家人,出家人都不留头发,叫什么秃子?难听!” 秋香情不自禁的摸摸秃头:“哟,早晨走得急忘记了带帽子。” 赵老太看着她的一身打扮,笑着说:“还别说,你穿上这身衣服还怪好看哩!就是,女人不留头发看着别扭。” 秋香的脸慢慢阴了下来,赵老太的话说到了她的痛处,她已经被逐出庙门,和这身妮姑服就要诀别了,她非常痛心,也非常失落,她在想如何向赵老太表白呢?说被庙里撵出来了好说不好听,不明真相的人一定以为她做错了什么事,不然弘法度众生的庙宇怎么会不容她…… “大娘,我有点累了,我去哪个屋躺一会儿?”秋香问。她也确实累了,一夜没睡,又走了二三十里的山路,这会儿她迷迷呼呼眼睛都眼不开了。 “哦,去大妮她们那屋吧,她娘走了那屋一直没人住。”赵老太领着秋香来到西屋,“看你两只眼睛都红了,昨晚让孩子闹的没睡好吧?”她爬上炕扫扫上面的灰尘,又把褥子铺好,“快上炕睡一会儿吧,吃饭时俺叫你。” “昨晚大壮睡的挺好的,没闹人,是我,不知怎么搞的失眠了。”秋香敷衍着上炕躲下。 赵老太拉过一床干净被子给秋香盖好:“这个被子刚洗了……屋里有点反湿——凉森。睡吧,抱着孩子走这么远的路……”她出屋掩上门,冲院里的大妮小声说,“别出动静了,你姑姑睡了。” 秋香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拿下去,双手枕在头下,眼神望着屋顶的房梁出神,她的大脑开始过虑发生的一切,在反思自已做错了什么?庙里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她还在为这个问题纠结。只因为抱着大壮扰了会场就被逐出庙门,外人听来谁会相信?人们一定会认为庙里的人太不尽人情了!她不想因为自已给佛门带来任何不良的影响,她苦思冥想着一个两全其美的理由:自已不愿意出家才还俗?自已得了传染病?不行,说自已要求还俗证明自已意志薄弱,对佛法没有笃信又犯了口业;要说自已得了传染病,人们又会对她敬而远之。她没有想出合适的言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卖豆腐,秋香想起这个顺口溜,她也猛然想起北城的庙宇——极乐庵!那里香火很旺盛,在红梦楼时她和姐妹们去拜过一回,那时她还无知,不知庙里是干什么的,只觉得森严可怖……极乐庵能收留她吗?很快她否定这个想法,北城是她的痛心地,触景生情她受不了,一但人们知道她是窑姐出身又会怎么看?!她的脑袋开始疼了,疼得厉害,她想大叫,却不敢叫出声,她拉过被子蒙在头上呜呜哭起来。她哭自已的命运,哭自已的遭遇,哭自已无立锥之地…… 这天天牛去了乡里和生子喝酒天黑后才回来,一进门赵老太见他摇摇晃晃,不高兴了:“你放着活不干,又跑到哪里去胡喝去了?” 天牛嘿嘿笑着,尽量控制着身体不动却做不到:“娘,俺没喝多,俺去找生子,生子非拉俺去喝酒,嘿嘿……” “瞧你这点出息,见了酒就没命!家家不管,孩子孩子不去接,还让人家给你送回来……”赵老太数落着儿子。 “大壮送回来了!秋香给送回的?”天牛有了精神头,酒马上醒了一半,“她回去了?” “天都晚了没人送她她咋回去!”赵老太摸摸睡在炕上大壮的额头,“咋出这么多汗!”拿起扇子为大壮扇风,“秋香在西屋呢,可能睡下了。”见天牛转身要去她喊住他,“你干啥去?人家睡了你莫过去,你喝这个熊样!” “俺,没喝多,俺过去看看她。”天牛硬着舌头。 “你看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再说人家现在是出家人,你莫过去,快回屋睡觉去吧。” 天牛‘嗯嗯’应着,来到厨房喝了一气凉水,回到自已屋里点上油灯,上炕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摇晃着身子出了屋。他酒喝多了烧得胃难受,他想找个凉快地方坐坐,更想找个人吐吐一肚子的闹心话。他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情不自禁的来到西屋门前轻轻推门,门从里边划上了,他趴在门上听听,里面没有动静。他自言自语:“睡着了……”正要离开忽听得屋里有抽泣声,他一惊又趴在门上细听,这回他清晰的听到了秋香的哭声,断断续续,凄婉悲凉。 “秋香你咋了?是你在哭吗?你开一下门。”天牛小声道,秋香不应声,哭泣声也停了。“秋香你开一下门,俺有话对你说。”天牛轻轻敲门,他怕母亲听见。 “我没事,你去睡吧。”秋香说了一句话,再也不出声了。 “你开一下门吧,俺和你说两句话就走,你开门吧,一会儿俺娘听着了又得骂俺,你快点着把门打开。”天牛站在门外不走,一边敲门一边哀求着。 “你回去睡吧,我没事。”秋香坚持不开门,天牛执拗不走,过了好长时间秋香还是下地打开了门,“你不去睡觉过来干什么!我都睡下了。” 天牛借着月光看着秋香的脸:“你哭了?你为啥哭?谁怎么的你了?!你告诉俺,俺去找他!” “没事,我没事,我都说了没事了,你快回去睡觉吧。”秋香表现出不耐烦。 “不行,你要不说俺不走。俺不能看着你受委屈不管。” “我没事——”秋香声音大起来,赵老太的咳嗽声随之响起,她赶紧压住声音,“我没事,就是有事你也管不了,快回屋睡觉去吧。” 天牛推开她进了屋,从衣兜里摸出火柴点着窗台上的油灯,坐到炕头上看着秋香哭得红肿的眼睛:“秋香,你一定有事,没事咋成这样!有啥事你就和俺说,天塌下来有俺呢,你怕个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秋香含泪看着他,她努力想把眼泪压回去,却忍不住泪如雨下水了:“我的事你管不了……”她没有控制住自已情绪,把发生的事都倾倒了出来。 天牛的酒全醒了,从炕上跳到地下:“她们凭啥撵你?不行,明天俺去找她们,不行俺就找俺舅,问问他到是咋回事,还没王法了呢!” “庙里论什么王法?那是论佛法的地方!你别去了,我还不相信了,天底下庙也不就他们一家,普照庵不要我我上别的庙去,我就不信没有地方出家。”秋香来了倔强劲头。 天牛进了秋香的屋赵老太听到了,本来她是想过去干涉的,又一想他们都不是小孩子做事会有分寸的。做为母亲的她何尝不想让儿子有个家庭,大壮有个娘照顾!而且秋香是最好的人选,她没有出面正是她希望看到另一个结局。 秋香的境遇把天牛气坏了,嚷着天亮就去地藏寺找秃子舅讨说法。可一觉醒来他的心思全变了,他如今这样想,秋香能还俗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慧子走了秋香又回到他身边,这岂不是老天爷对他的关爱!他是不该辜负的…… 吃过早饭他还是装模做样说去上庙,半路上他就折返到乡里,找生子拿主意去了。 “什么?秋香还俗了!为啥?”生子大感意外,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你小子不是开玩笑吧?!” “俺和你能开玩笑么。昨儿晚上俺从你这回去听见她在屋里哭得稀哩哗啦……”天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生子摸着自已额头,半天开口说话:“可能是你舅舅有意把他按排回来的吧……” 天牛脖子一梗:“不可能!俺舅那大公无私的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就怪了事了……”生子想了想,“还俗就还俗吧,那儿还不能吃饭!关键是你得想办法把她留住,你现在带个孩子身体又不好想再找个媳妇,不易啊……” 天牛不愿听这句话,认为生子是小瞧他,不服气地:“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还不有的是!”他拿出烟抽,“就是……万一慧子回来了咋办?”天牛说出了他考虑半宿的问题,“慧子一但回来秋香怎么办?这个家可就乱了套了!” “你啥脑袋!慧子还能回来?你做梦吧!中国遣送了那么多日本人,有让他们回来的意思还遣送干啥?!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你死了这条心吧!朝鲜战争打的很激烈,不知要打到哪一年。小日本现在是美国的傀儡,你就想吧——” 天牛挠着脑袋想了半天,似乎想明白了:“你说慧子傻不傻,她走时还说回家看看就回来呢……都怪俺,没发现她怀着孩子,没拦住她……”他又伤心难过了。 “行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日本娘们有啥好?话都说不清楚。你记住共产党和那些帝国主义国家永远是势不两立的,你想她回来还有可能么?算球的吧,和秋香好好过日子吧。”生子说。 “嗨,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秋香还想着去别的庙出家,根本没想跟俺过日子……”天牛苦恼地道。 “别前怕狼后怕虎的,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还想嫁个县长啊!”生子笑着说。 天牛脸色骤变:“你咋知道的?” “你家还能有保密事?秀芬嫂子早就和我说过她的事。”生子拍拍天牛,“她狗肚子装不了二俩香油的主,你还不知道。” “这熊娘们!”天牛很生气又没办法,“这事千万不能和外人说!”他嘱咐生子。 生子哈哈笑道:“看你这点心眼!俺是谁呀?俺吃饱了撑的!该干啥干啥去吧,人哪,都是到啥时候说啥话,你要感觉她人好你就好好待人家,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了……” 这时有人进屋两人止住话。生子说:“你庄的庄稼长的不错吧?” 天牛看看来人,又看看生子,半天才反应过来生子的意思,忙接话:“不错,高梁长得真高啊……” 天牛回来和秋香说秃子舅闭关了谁也不见,让她别急从长计意。为了稳住秋香他又骗她说过几天去邻近县城,看看那里的庙收不收出家人。秋香竟也信了,耐下心来等待他的好消息。人是为希望活着的,秋香在寻找希望,天牛也在寻找,只是他们想法不尽相同。 第195章 用真情换真心秋香难却 秋香回到李家大院邱清文又坐不住了,原想整走日本女人李天牛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帮了倒忙,为李家请回一个漂亮的尼姑! 邱清文在于菊花家悻悻地说:“他李天牛有何德何能家里女人不断?!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算个啥东西——” 于菊花不满意邱清文的话:“你管人家干啥?你不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熊样!” 于菊花是外庄嫁到李家庄的女人,过门不久丈夫就参军去了朝鲜战场,年迈的婆婆得了怕风病,整天把自已关在屋里不出门,偌大的大院里除了于菊花再无旁人,邱清文借机隔三差五来造访,添补了于菊花内心的空虚苦闷,一来二去俩个人勾打连环鬼混到了一起。即使这样邱清文还是妒忌李天牛,不管怎么样李天牛找的女人是光明正大的,他却要偷偷摸摸,他于心不甘绞尽脑汁为天牛设计着障碍。之前为了搞臭李天牛,他曾鼓动村里的邢寡妇去告李天牛半夜敲她家门,答应事后给邢寡妇十块钱,外加一袋子小米。邢寡妇动心了,没想到转天她去井边挑水碰到了李天牛,李天牛热情的帮她从井里打上水,又帮她挑上坡,把她感动了,泯灭了她的害人之心。 邢寡妇找到邱清文打退堂鼓:“村长,俺不干了,俺也不要你那钱和小米了。” “为啥?”邱清强做着振静,“不是说好了么……嘿嘿,那天是和你说着玩呢,别当真。那小米还是你的,抽空给你送过去。”为了堵邢寡妇的嘴他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没有善罢甘休,又想出一个更歹毒的计谋:栽赃陷害! 秋香在李家住下了,她自已一个人住西屋,还是一如既往的念佛打坐,有时也对赵老太讲讲佛法。 赵老太逗趣地说:“咱李家真是有佛缘呢?以前是你秃子舅常来和俺讲佛,现在换成你了,大娘这辈子要是不修成佛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一净大师,一个就是你——恒心师傅。呵呵……大娘年轻的时候看孩子、做饭、干活、没时间念佛,到老了想打打坐腿又不听使唤,看来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修佛修的是心,看住自已的心不乱跑,一心向善,一心向佛,就是修行,不要说没指望,人人都是未来佛。”秋香劝说着赵老太,“我在这儿住的这些日子你想问什么抓紧问,等我走了你问谁去?你又不识字,大牛也不识字。”她还一心想着出家的事,等着天牛帮她打听到好消息。 天牛最近倒是常往外走,也有出去二三天才回来的时候。他每次回来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躲到屋里不见人。见他这个样秋香就猜到她出家的事又落空了,反过来她还要安慰天牛:“没事,你不用上火,大不了我不出家了,哪儿黄土不埋人!” 天牛听罢暗暗高兴,留住秋香他的愿望就实现了一半,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个家咋这么难呢……”为了博得秋香的认可,他还要装出伤心的样子。他想用打持久战的办法,熄灭她的出家之心。 “谁知道了,什么事一轮到我身上就变成了这样……”秋香一脸愁容。 秋香难过天牛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最早的出发点也想成全秋香,可事与愿违,秋香已经没有出家资格,所有的想法都是她一厢情愿!之前他去了邻县的尼姑庙,庙里住持一听秋香是从普照庵还俗的连连摇头,一句话就封了门:“女人一生只能出家一次!”他怕伤了秋香的心回来没敢说,再后来外出就是做做样子了,他觉得内心无愧,以后的事就是顺其自然了。 儿子不辞辛苦一趟趟往庙里跑,秋香又坚持不懈、始终不渝,赵老太犯了愁,她年纪大了,体力、精力都不行了,这个家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来帮助料理,而秋香却心不在焉,能不能留住她赵老太心里没底,她觉得儿子也没底。 “香啊,大娘问你,出不了家你打算咋办?”赵老太试探着问秋香。 “出不了家就不出,你老要是不嫌弃我,以后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帮你做饭,地里活我也能干。我师傅说过佛无处不在,在家也一样可以修行。”秋香坦率地说。 “哪能嫌弃你!你能住下大娘高兴还来不及呢……”赵老太不自然地笑笑,“呵呵,好啊,看来李家大院要出息人了,老话说一人修成鸡犬升天,大娘等着跟你借佛光吧。”她装得轻松心里却紧绷着一根弦,如果秋香放不下修行之心,她在这个家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儿子还是一定意义上的光棍,而且她的存在对这个家还有另外一个影响,一但人们认为天牛有了媳妇,便不会有人上门提亲…… 晚上天牛从地里回来赵老太把她的担心说了出来:“这也不是长久之事,咱家也不是庙,也不能把她像菩萨似的供着,咱这穷家也供不起!”她怕说错话,冲头上拜拜,“对不起,俺没有不敬佛菩萨的意思,俺在和俺儿子拉呱。”收回手,“有这么个女人在家里,哪个媒婆敢登门?” “娘,你莫管了,这事俺心里有数。”天牛思忖着。 “你有个么数?有数能让媳妇扔下孩子走喽!”赵老太对慧子的离去心里仍堵得慌。 “哎呀,这是两码事。”天牛坐下吃饭,“娘,家里还有烧酒吗?这两天干活累着了肋骨有点疼,喝两口活活血。” 赵老太瞪儿子两眼,还是从桌下把酒瓶拿出来:“还有心思喝酒?你这心可是不小!” “啧,不是说不用你管么,你净操没用的心!”天牛被母亲说闹心了,因而对秋香也来了气,他打算吃了饭就去找秋香唠唠,让她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母亲领着孩子们睡下后,天牛装着上厕所从西屋经过往屋里看看,见屋里点着灯,秋香的身影被跳动的灯光从窗户中映出,他犹豫了片刻,过去轻轻敲门。 “门开着,你进来吧。”秋香在屋里说。 天牛推开门进屋:“还没睡?” 秋香坐在炕上手捻着佛珠,看他一眼,“你喝酒了?”她闻到了他的酒味。 “喝了两口。”天牛坐到炕头上,“在念经呢?”为了壮胆他把酒瓶子的酒都喝了,所以他现在说话有些底气,“嗬嗬,俺娘唠叨两句俺听着都烦,你天天没完没了的和佛菩萨唠叨人家不烦!” “你先别说话,等一下,我还有两遍大悲咒就念完了。”秋香一手捻佛珠,一手在胸前做问讯状,虔诚地:“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啰罚曳。数怛那怛写。南无悉吉利埵·伊蒙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啰楞驮婆……” 天牛看着跳动的油灯,耐心等待着,也在措着词。 “对了,你说佛菩萨会不会烦?”秋香念完了经想起回答刚才天牛的话,“佛菩萨大慈大悲怎么会烦!就说观世音菩萨吧,她观世间世人的一切音声,有求必应,要烦她就不做自在菩萨了。” “哦,是这样……”天牛想着如何何进入主题,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秋香,想问你个事……”他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怕一句话说错惹恼了她愤而离去。 秋香认真的看着他:“什么事?” “要是,要是,你再出不了家了,你有什么打算?”他鼓足勇气说。 “出不了家了?”秋香皱着眉头,“为什么出不了家?!”她看出他的心思,在想他是不是想阻碍她出家。 “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天牛慢吞吞说,“俺去了莱芜的尼姑庙,人家那里头说你还俗了再也不行出家了,女人一生只有还俗一次。” “我还什么俗了?!是他们让我回来的,不是我要还俗的!”秋香气呼呼道,随之语气平静下来,“也好,不是不让我再出家么,我就在家修,佛菩萨无处不在,我就不相信佛菩萨不加持我!我就不相信今生今世修不好!” “何苦呢……”天牛挠挠脸又挠挠头,“你这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好了……好好过日子多好……” “没听懂。”秋香直视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的心:“怎么好好过日子?” “你不知道那年你离开红梦楼,俺找了你好长时间……要是找到你俺一定不会和慧子在一起的……” “怎么又说起这些了?我又没怪过你。” 天牛不看她,继续说:“当初慧子是落了难,俺看着她可怜才带回老家来的,要是知道这辈子还能遇见你,俺一定会等着你的……”他握住秋香的手,感觉到秋香的身体战栗了一下继而往回抽手,他紧紧握住,“你听俺说,俺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害得你无家可归,还出了家……”他哽咽了。 “出家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怨你。这辈子能闻到佛法我无怨无悔,真的……”秋香说出的话带着悲腔。 “可俺心里有愧啊……秋香,你别出家了,跟着俺过日子吧,你放心,俺一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气,让你过上好日子。”天牛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摸摸俺的心跳得多厉害,俺说的是真心话!” “可我已经出了家,不能嫁人了。”秋香的表情很复杂,有爱恨交加的成份。 “你还俗了,还了俗就是正常人,俺问了,女人还了俗就可以成家生子……”他动情把她的两手抓在自已大手里,“和俺过日子吧!大壮喜欢你,俺娘喜欢你,俺家里人都喜你!别想着走了……” 秋香往外抽手没抽出来,不认识似地看着他,半天摇着头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是有老婆的人!你怎么可以三心二意!” 天牛早想好了堵她的话:“慧子回日本再也不可能回来了!生子说日本和咱们中国不好,不可能让她再回来!再说,俺真正喜欢的是你!”他拉过秋香紧紧拥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秋香,你知道俺多想你么?这些日子俺想你想的都睡不着觉,有时睡着了一睁眼就吓一跳,怕你走了再也看不着你……” 秋香低低的抽泣起来,这些年、这些天压在心里的苦闷、委屈、顷刻间涌了出来:“我的命好苦啊……” 第196章 雪夜里有情人互诉衷肠 冬天来了,来得突然,天黑前还是风平浪静,夜幕降临后空中飘起了雪花,紧接着北风呼啸着冲进李家庄,夹杂着雪尘摇曳着树木、扑打着各家各户的窗棂。没有做好防寒准备的人家,有的赶紧点火烧热炕,有的拉出大被把自已和家人捂得严严实实,以御寒冷。 已经睡下的赵老太穿衣起来,升起一个火盆端到西屋,对在炕上打坐的秋香说:“外面下雪了,今晚冷,别念经了,盖上被子早点休息吧。” “大娘不用管我,我不冷,真的,打坐的人血脉旺身上热呼,火盆你端走吧。”秋香说。 “俺那屋里还有个火盆,你早点躺下吧,别冻感冒了。”赵老太关好西屋门离开。 赵老太回到自已屋合衣躺下,又起身看看挨肩睡着的三个孩子,把压在自个脚下的大被给他们盖上。她冻得抱着膀缩进被子里。即使这样她也不舍得点炭火盆取暖,火盆一宿能烧掉做一顿饭的木炭,她认为那是浪费,她心疼。 不大的雪花飘了一夜,把李家庄的房屋、大地染成了白色,那些昨日还和秋风顽强搏斗的树叶终于败给了冬风,庄里所有的树木几乎都变成了光杆司令,零星的鸟儿在树上有气无力的叫着,曾经的喧闹被冷寂取代了。 早晨起来,赵老太望着光秃秃的大树和满院的积雪,发出感叹:“北风一宿就将大树吹成了和尚,人哪?是岁月催人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是一个样啊!”小黑狗摇着尾巴过来往她身上蹭,她用脚把它拱到一边,“去,俺要扫雪了你别在这儿碍事。”她去墙根拿来扫帚慢慢扫起雪来。小黑狗在旁边一会儿叼一下扫帚,一会儿又咬一下她裤脚,赵老太不舍得打它,又气又无奈的笑道,“你这熊狗不能干活到是会捣蛋,娘的!” 秋香从屋里出来揉着没睡醒的眼睛看着赵老太:“大娘,这么冷的天你起这么早干啥?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多好!” “睡不着躺着更难受!” “地下这么滑你快别扫了,一会儿我扫吧。” “不用,这点活不算个活!”赵老太用力扫几下显示自己有力气。 “你放下吧,摔倒了闪了腰腿就麻烦了。我去一趟茅楼回来我扫。”秋香在雪地上迈着小碎步跑向后院。 赵老太看看她背影,又探头往西屋看看,这时天牛从自已屋出来,见母亲在扫雪便说:“娘,你扫什么雪啊!快放下。”过来抢下扫帚扔到一边,“一会儿吃了饭俺三下两下就扫完了,还用得着你了!” 赵老太见他把扫帚扔了,沉下脸:“啧,你扔了干嘛!这点活你也等着吃了饭再干,别人都不走路了!”过去捡起扫帚继续扫雪,扫了几下抬头看天牛,她想问天牛最近和秋香怎么样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去厨房把火点着,娘早晨给你们做地瓜粥喝。” 天牛又把扫帚抢下来:“还是俺来吧,你得扫到哪年去!”他哈下腰一会儿就轻松扫出一大片。 秋香从厕所回来搀着赵老太,说:“大娘我的头发长了,白天没事你帮我剪剪呗,头发一长压得头刺挠。”秋香挠着她长出不长的头发道。 赵老太侧脸看她:“你哪有头发?再说女人还是有头发好看,别剪了,在村里出出进进的有头发看着顺眼。”冲大壮,“大牛你看秋香的头发长么?” 天牛直起腰看看秋香:“不长,剪啥剪,剪了头发跟秃尾巴鸡似的!”他的口气有些不中听。 秋香没生气反而笑了:“干嘛都不愿意让我剪头发?好,听你们的,你们看着好看就行!”转身往厨房走,“他扫院子,我去做饭吧。” 赵老太心里高兴了,秋香能听儿子的话是好事,说明他们还有和好的可能。再一点秋香留头发还是动了还俗心,不然她会坚持已见的。“大牛,去厨房帮着烧火去!”她有意让儿子去厨房接近秋香。 (近期有几家网站非法转载该小说,希望喜爱这部书的读者朋友在幻剑书盟正规网站阅读。谢谢!作者。) 雪后降温了,天出奇的冷,为了节省柴禾赵老太只把西屋那屋的炕烧热了,她和天牛那屋都是凉炕。按她的话说,“天刚冷就烧炕得费多少柴禾!” 晚上天牛回屋睡觉冻得不敢脱衣服,也不敢嚷嚷冷,把头埋进被子里硬挺着。当地有句俗话:傻小子睡凉炕全凭体格棒!他的体格不算棒但睡几宿凉炕还能挺住,其实不挺也得挺,母亲一生的节俭习惯他是改变不了的。 半夜小黑狗在院里汪汪叫起来,可能是冻得受不了了。天牛爬起来打开门把狗放进屋,再钻回被窝他睡不着了,身上冻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里也莫明的烦躁。他披衣坐起来隔窗看看西屋,西屋黑洞洞的,这个时候秋香一定睡着了。突然他很想找人唠唠嗑,这种感觉来的迅猛,有如排山倒海之势,似乎不找个人唠唠嗑内心的苦闷能将他憋死。他点着颗烟抽了几口,装着上厕所出了屋,路过西屋窗下他使劲咳嗽了两声,他希望秋香能听到,并能和他搭话,可屋里死一般寂静,他为难了,敲门怕引起秋香反感,在屋外站着冻得又受不了。 “秋香,你睡了吗?”天牛凑近窗户小声问。心里盼着秋香快点应声,万一母亲出来问他要干什么他则无话可说。 西屋门吱吜响了一下,打开了,秋香裹着衣服出现:“快进来吧,外面冻死个人。” 天牛闪身进屋关上门,回身想拥住秋香,秋香一下子躲开了。秋香说:“不要这样!别忘了我是修行人。” 天牛有点发懵,没明白她的意思,尴尬在站在那儿清醒一下头脑:“修行咋了?修行就不能,就不能……”他不好意思说出下文。 “你快上炕暖呼暖呼吧。”秋香说,语气很轻,很温柔,很动听。 天牛的自尊刚才有被伤害的感觉,他是想转身回去的,可脚却抬不起来,秋香的这句话让他找回了些许面子:“真冷啊!”他厚着脸皮爬上炕钻进秋香温暖的被窝,把头埋在里面使劲吮吸秋香的体香。他已久别了这个味道,这味道太温馨了……他只顾忘情的寻找感觉,忽视了地下的秋香。 秋香站在炕前犹豫着,看得出她很矛盾,她对天牛是有感情的,可她已发愿要远离红尘,今夜如果和这个男人发生了关系她就破了戒,如果将这个男人拒之门外她又伤害了他,她左右为难…… 天牛从被子里露出头看着她:“咋了?怕俺吃了你?没事,你上来吧,你放心俺一定不碰你,俺说到做到,俺李天牛这点定力还是有的。”他心里酸酸的,是一种难言的不舒服。 “我不是……我是怕……”秋香犹犹豫豫钻进被窝把头依偎在天牛胸上,“你别生气,嗐,我都不知道自已应该怎么办好……佛在楞严经里说,‘修行者如不戒色想修成如沙煮饭,随经百劫仍是热沙,究其原因沙本饭源。’我在想我这一生还能修成吗?我的七情六欲一样也没灭掉啊……” “天牛一只手环住她脖子:“都能成佛这世界还没人了呢!俺以前也听人说过,人要七世才能修佛呢!你是第几世?说不定才是第一世,所以呀别着急……”捏捏她的肩膀,“你放心俺不会随便碰你的,真到那一天让俺娘给咱操办一下,俺明媒正娶让你当俺老婆……” “到不用,别去浪费钱了……”秋香轻声说。这一刻她的心跳的厉害,思绪万千,思想也在发生着变化。她在想,如果命中注定没有修行的命,那她就做一个好妻子;如果老天垂爱她也会做一个好母亲……猛然间她想起济云师傅曾说过:“任何东西都不会随便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一但出现了就有出现的道理……”她来月经时济云师傅说了这样一番话,现在想来师傅可能是话里有话!‘佛祖,诸佛菩萨,既然庙里不容我,请保佑您的弟子张秋香有个好丈夫,有个好儿女吧!弟子再无它求……“她默默地想。 第197章 杀人越货栽赃陷害天牛 这年春节刚过三爷爷患了重感冒,加上他年老体弱,一病不起了,几天后瞌然长逝。三爷爷的离世让天牛痛苦万分,三爷爷是他的主心骨,是李氏家族的主心骨,没了主心骨家族如同塌了半边天。 三爷爷一生悬壶济世,庄里的大多数人都得到过他的救助,出殡时庄里人出几乎都出动了,白色孝服排出半里多路。这天围绕着秋香穿不穿孝服的问题赵老太犯了愁,穿上孝服她的身份就是天牛的媳妇,不穿就是一个两姓旁人。家族中有人提前给秋香送来了孝服,赵老太拿着孝服左右为难,如果承认秋香是李家的媳妇,不给财礼起码也要做一身像样的衣裳,可李家什么也没给过她…… 秋香抱着大壮从外面回来看见炕上放着一件孝服,又见赵老太愁眉不展,试探着问:“这是给谁准备的?” “那什么……”赵老太吞吐起来。 “是给我预备的吗?”秋香拿起来看。 “噢,是这样,前院你二大娘送来的,说咱家小辈人都得穿上,你看……”赵老太不好意思说出下文。 “那有什么,三爷爷有恩于我,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我若不穿我在这个家算什么?!”秋香把大壮放到炕上,穿戴好孝服,“这样也好,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这个家的人,省了庄里人再说没用的闲话!” 赵老太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香啊,让大娘说啥好,你真是个懂事的闺女……”秋香为她解了围,为李家解了围,还有秋香的举止足以证明她要留在这个家,不是家族正在办丧事她能高兴的笑出声,“香啊,你可为老李家长脸了!” 秋香在在后面搂住赵老太的腰,脸贴在她背上,亲昵地:“什么也别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秋香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消除庄里人的流言蜚语。天牛说等开了春让母亲给他们操办一下,把庄里的老亲故友都请来热闹热闹,以正视听。 为了挣点钱办婚礼天牛瞒着家人去石场打石头,被秋香发现后制止了。秋香说宁可不要那没用的排场也不能把命搭上。天牛的身体抡不了大锤,他又去干老本行下药放炮,秋香怕他会步李天龙的后尘。 三爷的葬礼很隆重,十里八村、邻县都有人来送葬。邱清文破天荒的腰里扎根孝带,一脸的悲伤,扛着棺棂走在前面,后来崴了脚才让给别人。 天牛被感动了,邱清文今天的行为很显然有和好的迹象,他想是不是自己太小肚鸡肠了?他打算过后找邱清文推心置腹的谈谈,冤家宜解不宜结,毕竟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乐乐呵呵总比别别扭扭强。 邱清文的想法和天牛正好相反,他不过是为了实现下一步计划做着铺垫。秋香在庙里养的细皮嫩肉,光彩照人,一派婷婷玉立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李天牛以一家人的身份出现,令邱清文妒忌不已。他已选好了向李天牛报复的替罪羊——刘媒婆家的二闺女王淑珍,淑珍年方十六岁已许配婆家,邱清文想牺牲她嫁祸李天牛,这一招叫瞒天过海一举两得,即报复了李天牛又报复了刘媒婆。邱清文对刘媒婆恨得要命,为李家大黑狗的事她已要胁他好几次,每次他都要花钱免灾息事宁人。他一直怀恨在心,一直在寻找报复她的机会。他杀王淑珍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女孩长得小家碧玉很招人喜欢,婆家马上就要来迎娶她,好的东西都给了别人是暴殄天物,他馋得心都发痒…… 秀芬有消息了,秀芬和李发源现在济南,秀芬帮人洗衣服,李发源挑大粪,两口子日子过得还不错。这个消息是天龙丈人带来的,他此次前来是想把大妮二妮接走。 天牛和丈人吵了起来:“那狗日的李发源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不行,俺去找他算账去!” 赵老太喝住儿子:“你干啥?这个家过两天消停日子你难受是不?!人家当娘的接走自个闺女是天经地义,你干涉得着吗!吃饱了撑的!” “孩子不能走,就她那样的娘别哪天犯彪把孩子卖了!要接让她自己来!让李发源来!”天牛气呼呼说。 丈人不住的说好话:“秀芬不敢来,一个当娘的撇下孩子自个跑了,她知道做错了。再说你那脾气李发源连庄都不敢回……大牛,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俺吗?你放心,经过这事你嫂子秀芬可不像先前那样了,再说虎毒不食仔,再怎么着她当娘的也不会把孩子卖了。其实把孩子送过去也是俺的意思,一来秀芬想孩子,二来咱这个家也不富裕,拉扯两个吃闲饭的孩子也是累赘……” “俺们不怕累赘!就是饿死俺们也饿死在一块。”天牛来了倔劲,他舍不得让孩子们走,哥哥已经不在了万一孩子在那样的女人手里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他不放心。 赵老太把大妮二妮叫来让她们自个拿主意。大妮想娘了可又舍不得奶奶,跑到墙角独自落泪;二奶抱着奶奶的腿不放,哭着喊哪儿也不去。最后赵老太做了决定,大妮去找娘,二妮跟着奶奶。她的理由很简单,大妮大了可以照顾自己,出去了也可以为李家省些粮。二妮还小,暂时留在奶奶身边。决定一做出天牛赌气走了,大妮二妮相拥着哭成了泪人,秋香在一边陪着流泪。 大妮跟姥爷走时赵老太没敢去送,一个人躲在屋里偷偷抹眼泪。秋香一直把他们送出村子,秋香流着泪对大妮千叮咛万嘱咐:“到了你娘那里要听话,如果吃不饱饭,那个男人给你气受就回来……” 天龙丈人向秋香打着保票:“你放心她婶子,孩子过去要是受一点气,俺立马给老李家送回来!俺那闺女从今往后俺都不认她……” 邱清文预备好了绳子选好了地点,只待伺机下手。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事态突然发生了变故,可能该着王淑珍命不该绝,这期间鲜朝战场传来于菊花丈夫阵亡的消息,而且于菊花又怀了身孕,毋庸置疑她肚里的孩子是邱清文的,在这种情形下这个女人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并以此威胁邱清文离婚。悲痛加绝望让这个女人天不怕地不怕了,声言如果邱清文不离婚就和他鱼死网破!邱清文吓坏了,他清楚一但和志愿军家属通奸的事露了馅,不但乌纱帽保不住还可能有灭顶之灾。于菊花的一意孤行让他起了杀意,他决定杀人灭口,当然还要嫁祸给李天牛。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邱清文像往常一样把于菊花约出来,两人摸着黑来到庄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做完了见不得人的勾当,邱清文悄悄从腰里摸出绳子,趁于菊花不备从后面死死勒住她的脖子,凶狠地叫道:“让你生!让你生!让你生个鬼!让你下地狱去!!” 于菊花两脚不住的踢蹬着,用尽浑身的力气从嗓眼挤出几个字:“俺不敢了,饶了俺,俺吧……”她脚向前一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邱清文急剧喘息了好一会儿,确认于菊花死了,然后把她装进麻袋,趁着夜黑人静把麻袋扛进庄,顺着李家后院一块缺口的院墙扔进院里…… 坏人之所以敢灭绝人性是他们往往低估了好人的力量,不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相信头上三尺有神灵。邱清文这个时候完全疯狂了,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自以他是一村之长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半夜回到家竟喊起精神病老婆为他煮了两个咸鸡蛋,他蹴着鸡蛋喝下半斤多白酒。不知他是在喝庆功酒,还是在酒壮怂人胆…… 第198章 狗报信夜半寻主救女人 后院里扔进一个麻袋发出很重的声响,李家人都在熟睡没人醒来,却把小黑狗吓了一跳,它汪汪叫了几声见主人不理它,战战兢兢跑到后院闻闻麻袋,然后用嘴、爪子撕咬麻袋,它费了半天劲一无所获着急了,跑到前院挠赵老太房屋的门,‘吱吱嘎嘎’挠门声在静夜里格外疹人,赵老太被惊醒了。开始赵老太以为家里招了贼,吓一跳。后来仔细听听,听出是狗在挠门生气了,从地下捡起一只鞋子摔到门上,吼道:“熊狗,半夜三更你不睡觉跑来挠门做么?!再挠打死你!” 小黑狗没有退缩还是不住的挠门,赵老太觉得奇怪了,平时听见赵老太吼叫小黑狗早跑远了,今夜它为什么如此反常?!院里进贼了还是进了大动物……赵老太披上衣服下地,拿开顶门杠攥在手里,轻轻打开门。门刚打开一条缝小黑狗挤了进来,汪汪叫两声又跑出去。赵老太跟出屋,小黑叼一下她裤脚跑到前面,见她没动地方又跑回来叼起她裤脚往前拽。赵老太害怕了,心里直打怵,她不知小黑狗的意思,又怕有什么妖魔鬼怪从那里突然钻出来。 赵老太往四下看看,院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她拍拍黑狗的脖子:“你要干啥?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要干么?”小黑狗松开她掉头朝后院跑去,赵老太一下子明白了,这只狗是引她去后院,“行了,俺明白了,你头里走,俺后面跟着。”赵老太提上鞋走了几步心里有些发慌,她怕万一后院藏着什么大动物,回身冲儿子那屋喊,“大牛!大牛!快起来!没听着狗叫么!起来上后院看看!” 天牛睡得正香,睡在他身边的秋香起身摇晃他:“娘叫你呐!快起来!” 天牛醒了:“半夜三更娘喊啥?” “娘说狗一直在叫,不知什么原因,让你起来去看看。” “熊狗瞎叫个么!夜里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天牛穿好衣服开门出屋。 赵老太见天牛出来了,说:“去后院看看,小黑没好声的叫,后院不会是进来啥东西了!” “有院墙挡着啥东西能进来?熊狗穷折腾人!死冷的天,娘,你回屋吧。”他顺手拿门旁立着的铁锨,“俺过去看看。” 小黑狗听见天牛说话跑过来摇摇尾巴在前面领路,天牛跟在后面使劲跺跺脚,他想吓跑后院的东西。这个夜无月无风,除了狗叫再没其它动静,天牛心慌慌的,他从内心不想和不知是何物的对方交手,如果能吓跑就再好不过了。 小黑跑到麻袋前停下汪汪叫个不停,在提醒主人这里有东西。天牛看到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放轻脚步走到近前用铁锨捅捅麻袋,感觉里面是软的,是什么东西呢?这东西又是哪里来的呢?他猛然想起以前黄鼠狼子送来的粮食,竟异想天开的认为里面很可能是它们送来的猪肉半子……真若是猪肉就太好了!一家人可以美美的吃上几顿。他伸手摸摸麻袋感觉里面装的是肉,顿时心花怒放了,动作迅速的解开麻袋口把里的东西倒出来,再定神一看他吓得‘妈呀’一声险此跌倒,只见一个赤裸裸的女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娘!娘!”他失声大叫,这时他吓得惊慌失措了。 赵老太一直站在房头看着,她不放心儿子,也想知道后院到是进了什么东西,听见儿子变了声的喊叫,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和力量大步流星跑过去:“咋了?咋了!” 天牛扶住娘,怕娘摔倒也怕吓着娘:“不知是谁扔进来的死尸,是个女,女,女的……” 赵老太吓得身子剧烈的哆嗦一下:“可了不的了!在咱家院里死了人有嘴也说不清啊!莫不是有人想害咱……”她蹲下身子摸摸死尸,发现尸体还是温热的,“看样子刚死了没多长时间……这是谁干的呢……”她凑近尸体想看看这个人是谁,天太黑看不清,这时一股微弱的热气流冲到她脸上,有如被火轻轻燎了一下,在冰冷的冬夜里格外特别,她吓了一跳,定定神,兴奋地冲儿子道,“好像还有口气,快,把她抱屋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时候她想的不是做善事,而是如何能让李家逃出杀人害命的干系!,她嘴里叨咕着,“老天爷呀,千万千万可别让这个人死在俺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天牛把于菊花抱到赵老太那屋炕上,赵老太点着油灯举到近前看,马上惊讶了:“这不是李久胜屋里的么!她她她怎么……”摸摸于菊花的脉发现有微弱的脉搏,“她还活着!还活着!太好了!”拿过窗台上的水碗,喝一口里面冰凉的水喷到于菊花脸上,于菊花身体抽搐一下,接着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活过来了!活过来了……”赵老太激动得说话都走了音,回头看看儿子,再看看一身赤裸的于菊花,拉过一床被给她盖上,“这是哪个挨天杀的把人家的衣服都扒光了!” “这是谁干的?日他娘的!俺不能轻饶了他!”天牛从惊吓中缓过劲来,怒发冲冠了,他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是对李家有刻骨仇恨,绝不会下此毒手。“你醒了没有?你说谁害的你?”于菊花没有反应。 秋香边穿衣服边走进屋来,惊慌地:“怎么了?这人是谁啊?” “咱庄的,李久胜的老婆。”赵老太说,“死冷寒天的不是狗发现了她,冻也冻死了!” “这要是真死在咱院,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这分明是要害俺,谁他娘的这么歹毒!?”天牛凑到于菊花脸前,“谁把你扔俺院里的?” 于菊花在无声的喘息着,她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思绪回到了那个山洞,“让你生!让你生个鬼……”这是邱清文的声音。恶狠狠的声音响过后她的喉咙一阵巨痛很快就窒息了,随之她觉得自己飘了起来,飘向无边的天际……过了很久很久她又觉得自己被重重的摔在地上,以后的事情她不知道了……这会儿她在想,这是哪儿?问话的是谁?如果是邱清文她必须装死,否则她会遭第二遍毒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院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于菊花终于清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神陌生地看着屋里的一切,突然又受惊了,缩到炕里惊恐的喊道:“别杀俺!别杀俺……” “谁杀你?胡说八道!是俺们救的你!”赵老太怕她反咬一口紧张的要命,“你可不行胡说啊,胡说会害死人的!你看看俺是谁……” 秋香爬上炕把于菊花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她:“别怕,没事了,别怕,现在什么也别想,有我们在坏人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第199章 为报恩黄鼠狼夜半送鸡 于菊花死里逃生,邱清文的罪行昭然若揭,他被判处死刑没等枪决就在狱中上吊自杀了,应了那句‘恶有恶报’的老话。 这场轩然大波闹得十里八乡人人皆知,任乡长特意来到李家庄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向大家道歉,说自己用人不当,有失职之嫌;后又把李天牛作为村长人选提了出来,让代表们投票选举。天牛当时起身把自已否决了,他说他不是当领导的材料,但也担心李家庄再被心术不正的人掌控,就提议让被罢免的李支记出来当村长。他的提议得到与会代表的一致同意,都说李支书是老革命,为人忠厚,有工作经验能担此重任。 任乡长为难了,李支记曾经犯过错误,用于不用他不敢擅自做主,碍于会场热烈的气氛,他顺水推舟把村长前加了个代字,李支记就变成了代村长,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前,一些年轻人甚至不知道他姓李,‘代’成了他的专用名词。 于菊花在这年夏天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冬麦,包含着顽强生命力,也有顽强活下去的意思。善良的村民们慢慢接受了这个苦命的女人和孩子,但也有一些人不屑于菊花的德性和她偷人生出的孩子,总在背后指指点点。 人们也不解:这个女人大难不死是命大?还是冥冥之中有神明佑护?!大家猜到了一点,可能是邱清文把她扔下院墙重重的一摔,让她缓过一口气,才得已活命。事后于菊花也说感觉自已在空中飞,后又重重的掉在地上和大家的猜测如出一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于菊花的男人李久胜拖着一条伤残腿回来了,他没有牺牲,头和腿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落下终生残疾。李久胜看到家里多了一个孩子气坏了,因为他当兵在外两年多,毫无疑问这个孩子和他丝毫扯不上关系!他要休了于菊花,他的母亲出面做工作,儿子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和生儿育女的能力,母亲让儿子居安思危、三思而后行。 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做为男人实难咽下这口气,可面对残酷的现实李久胜万般无奈,休妻再找不是带着孩子的寡妇、就是嫁不出去的丑女人,好模好样的谁会嫁残疾人?!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没多久李久胜悄悄带着母亲、妻女去了青岛。李久胜是荣誉军人,政府为了照顾他,按排他进了公私合营的一家大商场打更,据说他们一家生活得还算不错。 1953年春天,为了搞活经济让自已这个互助组早日脱贫,李天牛出面贷款一千元人民币买回一台弹棉花机,这在当时是一个大壮举,这台笨重的机器进村那天,全村老百姓像看西洋景一样把李家大院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半机械化的庞然大物,一时间议论纷纷,胆小的说天牛没事找事异想天开;胆大的后悔没走到天牛前面。 天牛并不是心血来潮,‘要想富走险路’他想拚一把,他的出发点是带领大家发家致富。一千元是个天文数字,一但出现闪失他们互助组这几家砸锅卖铁也还不起,那些从没见过世面的村民对他描绘的美好前景虔信不疑,正是因为这样大家才敢共同冒这个风险。 弹花厂加工棉花不要钱只要棉仔,就是以棉仔抵工钱,用棉仔榨出油才是互助组的经济利润。几户村民心惊胆战的期盼着当年棉花能大丰收,只要棉花丰收了这台机器就能吃饱,然后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是天不随人愿,这年山东省出现大范围旱情,有的地区颗粒无收,蒙阴属于旱情严重地区,几十万亩棉田近乎绝产。没有棉花弹花机就是一个摆设,这台铁铸的机器经过一年的风吹雨蚀,很多部件已锈迹斑斑,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堆废铁…… 天牛的互助组出现了严重的分歧,一千元的饥荒把大伙吓傻了,有一家怕担债领着全家偷偷逃荒去了。干旱同时夺走了人们的口粮,吃饱肚子都成了大问题,剩下的组员们陷入恐慌之中。 为了平息大家的怨言和惊慌,天牛独自承担了所有债务,他说事情是因他而起,他又是组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理应担下,并去县里重新做了债务手续。 有村民说天牛傻到家了,他则自嘲说:“咱这庄户人家,几辈子也没欠过这么多钱,要让他们担着,用不了多久一个个都得窝囊死!一个人痛苦总比大家都痛苦好过……”他说着宽慰话,心里清楚,靠刨家里的几亩地猴年马月也还不上这些债,唯一的出路就是闯关东! 屋漏又逢连雨天,在这个节骨眼上秋香有了身孕,天牛上火了,秋香带着身孕如何闯关东?不闯关东一家人怎么活下去?” 怀孕让秋香欣喜万分,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哭了好长时间。她就要当母亲了,这是老天爷的眷顾她,补齐了她做为女人的所有缺失。 “嗐,你看你小脸瘦得那样,你没饭吃,孩子在你肚里吃啥?不行,别要了……别到时孩子没养活大人靠坏了身子……”赵老太叹着气劝秋香。 “娘,我多吃些野菜,饿不着,过去的穷人不都挨着饿养的孩子,这个孩子来的太不容易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生下来。”秋香说得很坚决。 “现在的地里还有野菜吗?那苦森森的杨树吓子都快让人揪净了……眼瞅着天就冷了,到时吃啥?喝西北风能养孩子吗!” “娘,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车到山前必有路……”秋香转身出屋不听她的唠叨。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赵老太痛苦的摇头。 天牛想去东北,赵老太却不愿去,她故土难离。天牛耐心做着母亲工作:“娘,东北钱好嫌,那里不缺粮食,只要豁出功夫一天就能捡半袋子粮食,何苦守在老家挨饿!那里俺还有熟人,要呆在家里哪年能还上欠的饥荒……”他把东北说得天花乱坠希望能打动母亲。 “你这身体去了东北能干啥?你以为你还年轻呢?!东北那鬼地方能冻死人,俺看哪儿好也不如家好,老实在家呆着吧,你非要去的话,等娘闭上眼睛以后,那时候你愿意上哪儿没人管你。” “娘,咱还是走吧……”天牛还在软磨硬泡,母亲出屋他跟在后面,“娘,家里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大人孩子饿得走路都打晃,恋着这个穷家有啥意思?” 赵老太停下看他:“东北咋的?遍地都是金子啊!你也不是没去过,你挣着钱没有?娘的,真若不挨饿咱这边的人还不都跑去了!” “娘,你听俺说,东北那地方土地肥得流油,种啥长啥,随便撒一把种子都能丰收,咱这回去农村。”天牛想想说的不对,去农村没地方挣钱去,挣不来钱就还不了债,“咱到时候再说,哪儿好过咱就去哪儿,反正咋都比在家等着饿死强!” “闯关东?你媳妇怀着孩子咋走?娘的腿走几步就疼的要命,能走到东北吗?大壮、二妮你一个人能抱动?”赵老太似乎有松口的意思。 天牛趁热打铁:“俺借个车子推着你和两个孩子,秋香能自己跟着走,咱到了藤县就不怕了,上了火车两天就到东北了。” 赵老太瞪他一眼:“能的你!上火车?那车子咋办?不要了!” 天牛挠挠头:“娘,要不这样,咱把家里的几亩地都卖了,咱买头毛驴骑着去藤县,到了藤县咱把毛驴卖了再上火车就啥也不耽误了。” “地卖了?日子不过了?万一东北待不下咱一家人上哪儿去?跳黄河去!亏你想的出……” 赵老太的一句话封了天牛卖地的想法,因此他们一家人闯关东变得更为艰辛。两年后李家庄成立了高级农业合作社,村民私有的土地、大牲畜无代价地转为集体所有,赵老太闻听此讯后悔不迭,那时候她已远在东北的北城…… 天牛一家离开李家庄的头一天早晨,赵老太照例早早起来,一打开房门就见门前台阶上并排摆着两只死鸡,赵老太十分惊讶,赶紧把天牛喊起来,她怕被人听见小声说:“这会不会又是黄黄干的……”她拿起鸡看看,发现两只鸡的脖子上都有被咬破的伤口,“咱那狗笨,一定不是它干的……” 天牛看了半天看明白了:“娘,一定黄黄干的,它们通人性,可能知道咱要走了,特意送来两只鸡让咱一家子解解馋。” “哎哟,给咱送行到是好事,可,可不该咬死别人家的鸡呀!这要让人家知道了,咱做的这是啥事?还不骂死你娘!”赵老太拎着鸡走到黄黄窝前,还是小声,“黄家的,这鸡是你们送来的吧?俺谢谢你们的好意了,可你们这样做叫偷,俺一辈子做人都是规规矩矩,哪能吃这些东西!你们送回去吧,再不行做这种事了……”窝里没动静,赵老太低声唤唤还是没有动静,她犯愁了。这是谁家的鸡她不知道,也不可能拎着鸡挨家去问。 “娘,这是黄黄的一片好意咱不吃也不对,反正明天咱就走了,也算是你没白疼它们一场……”到嘴的鸡肉天牛不想错过,他已经垂涎欲滴了,“秋香怀着孩子吃点鸡肉,喝点鸡汤,明儿上路身上也有劲。” 赵老太面对着送不出去的死鸡一筹莫展:“嗐,你娘清白了一辈子……” 天牛接话:“哎呀,要不是饿得难受谁想吃东西,俺还嫌埋汰呢……” 赵老太瞪他:“还是饿得你轻!” 第200章 法师欲圆寂天牛带家逃 临行前天牛去地藏寺向舅舅告别,两人相见没有寒喧,一净法师指指地下的坐垫让天牛坐下。天牛试了几下没坐下来:“舅,俺还是站着吧,俺腰硬弯不下来。” 一净没说话,手捻佛珠闭上眼睛。在天牛眼里舅舅见老了,但精神依然炯炯。天牛坐到舅舅身旁小声说:“舅,俺们一家子要去东北了,这几天就走,俺娘也去,你看,俺们能顺利不?会不会有啥麻烦?” 一净法师睁开眼晴平静地看着他,说:“何为顺何为不顺呢?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出门会得,在家也会得。人来世间为什么?吃苦来了,一但出门和在家没什么区别还怕个什么?!” 天牛以为舅舅是说他前怕狼后怕虎,表白道:“俺倒不怕,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俺啥也不怕,俺是怕俺娘岁数大了到了东北不适应……”他想起一个事,“对了,舅,那年你说俺娘到了东北会怎么怎么的?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俺们要闯关东?” 一净法师看他一眼:“太阳每天都出来,看不见太阳有两个原因,可能是眼晴坏了,可能是阴天。俺要说明天保证有太阳,万一是阴天呢?是俺在说谎吗?” 一净法师的话深奥难懂,天牛听得一头迷雾:“舅,秋香、俺媳妇怀孩子了……你看看她能生个啥?”他换了话题想把舅舅的思路拉回来,“她怀个孩子真不容易,她说要感谢舅舅你哩……”他又想起一件事,“舅,俺问你,秋香说是你说的,佛门十年后要有劫难,真的假的?是啥劫难?” “何苦要问那么多?”一净法师眯着眼睛看屋顶,“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今天就不活了吗?”坐正身子看着天牛,“未卜先知未必好,当年如若有神通的人跑去告诉秦始皇,说他的江山在秦二世那代就会崩坍,秦始皇会信吗?一定不信,相反,那人必死无疑。为什么?这是人的劣根,也是天机。要明白一个理,生命的轨迹好比扔出的石头,扔出的方向力度决定了石头的落点,这就是必然。只有修行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又好比是扔出的石头遇到了迎头风,落点自然就改变了,你说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舅,去年俺落下一屁股饥荒,俺这次出去也是为了还债,不出去挣钱不行啊。”舅舅越说越远天牛把话拉回来:“东北那儿地多人少找吃的容易。”看着舅舅,“舅,你在庙里能吃饱不?要不你跟着俺一块去东北吧,那里饿不死人。” 一净法师摆摆手,停了一下说:“你自北方去,吾向西方走,东北冲西南,无须再回首。罢了,出家人随遇而安,待完成这一生的差事就告老还乡了。” 天牛皱一下眉头:“还乡?舅,你不会说走就走了吧!”他想到死的问题。 “但愿此生能修净,脚踏莲花上西天。”一净师傅笑着说。 天牛听着很别扭,上西天?不管上哪儿都是死了!他说:“舅,你老从小出家,功德无量,死不了,你得活到俺挣了钱回来,俺有了钱好好孝敬你。” 一净法师摇摇头:“三十年前求佛度,三十年后学自度,此生无功德。梁武帝问达摩,联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六祖说,‘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变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不在修福。’老纳也是如此,外迷着相,内迷着空,口说般若,心无般若,无明还在……” 天牛苦笑:“舅,你说的俺一点也不明白,咱唠点正事行不?俺要走了,一走就是好几年,你不想俺们?你帮着看看,俺们到了东北会咋样?” “没什么好不好,小的会老,老的会死,都很自然。世间无常,谁能久往?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这是凡人的通病,烦恼都是自寻找。”一净法师闭上眼睛小声念起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天牛咂咂嘴,急得直挠脑门“舅,舅,舅……”他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一下,说,“你讲这些大道理俺也听不懂,你说句实话,俺娘去东北能受了那里的冷不?” 一净法师停顿了好一会儿,睁眼看着他:“冷时思暖,热时盼凉,人生从来如此。去吧,也是该着的事,哪里的黄土都埋人。” 舅舅的话天牛似懂非懂,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正要辞别,一净法师说:“吾佛慈悲,常念吾佛才能离苦得乐!” 天牛说:“俺记下了,有事俺就去求佛。”他理解错了,一净法师摇摇头没有作声。 回去的路上天牛在想,舅舅说话为什么一直绕圈子呢?是怕泄露天机?还是暗示他们此行危机四伏…… 回到家天牛把舅舅的话学给秋香听,那句‘你自北方去,吾向西方走,东北冲西南,无须再回首。’秋香一下子反应过来,惊讶地:“你舅那是暗示他要圆寂!”急切地,“他说没说什么时候走?” 天牛一愣:“没有?圆寂是啥意思?是不是要死的意思?” “是啊!”秋香抓抓自己头发,“应该告诉娘一声。” “告诉她干啥?不行,娘知道咱舅要死了得难过死。” 秋香冷静下来想想:“嗨,一净大师对我有恩,我应该去看看他……” “哪有时间送你过去!再说去了你说啥?问俺舅啥时死?也不吉利啊。算了吧……”天牛说。 一家人就要逃荒去东北,天牛没有时间送她去庙里,可能也觉得没这个必要。秋香身子不便,想去向恩人辞别的愿望成了泡影,也成为她一生的遗憾。 转年春天,一净法师在升座讲法时圆寂,享年67岁。临走时他留下一个偈子:‘江上起风江又风,风风浪浪随江行,新浪逐旧浪不尽,浪回峰转无始终。’有人说这是在言世间永无休止的六道轮回;也有人说这是在讲诸法的不生不灭…… 天牛带着一家老小历经千难万险来到北城,几经周折在城郊何家沟边上廉价租了间四面漏风的破草房,算是暂时把家安顿下来。 如今的北城和以前大不一样,街道干净了,街上的人们一个个精神抖擞,面貌一新,不见了往昔在日本鬼子、伪警察统治下 的战战兢兢,失魂落魄。天牛发现一个问题,在北城里山东人、河北人很多,他们大多是躲灾年逃荒过来的,这对天牛找工作形成了障碍。天牛拉不了洋车小买卖又不会做,眼瞅着逃荒省下来的那点盘缠就要花光,母亲因为水土不服来到就病了,秋香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急得快火上房了。 秋香说:“能坚持到我把孩子生下来就好办了,我可以出去找活干。” 天牛说:“你说的是废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咋坚持?” 天牛想到那个艺高人胆大的张顺子,找到他家也没费什么劲,毕竟张顺子曾经在北城算个人物。张顺子还活着,却得了半身不遂的病,见到天牛连话也说不清,那位客栈老板娘在伺候着他。此时妖媚已远离这位老板娘,取而代之的是老态龙钟。一见这样天牛没好意思开口提借钱的事,放下带去的一包点心匆匆离去。 天牛又来到冯喜子家,上次回老家冯三叔帮忙筹备的路费还没还,这次他是厚着脸皮来的。在冯喜子家天牛知道了冯三叔已经过世,冯喜子的老婆重病在床,看情形掉的没剩几颗牙的冯喜子自顾不暇,不得已他还是空手而归。 天牛无计可施了,跑到当年的八大市场去拉小圈,好在这个活还存在,一天累死累活能给家人挣碗稀粥喝。可母亲的咳嗽病越来越严重了,白天晚上咳嗽得没完没了,天牛没钱给母亲买药,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他心疼得直想哭。 “我去想想办法吧……”秋香说。 “你能有啥办法?现在窑子也没了……”天牛说走了嘴,秋香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中转着,他忙解释,“俺不是那个意思,俺是说过去你那些姐妹根本没地方找去。”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我去找杏花姐,我知道她男人在哪儿上班,如果她没离开北城的话……”秋香忍着泪说。 杏花还在这个城市,还和英殿才生活在一起,她现在百货公司上班,还是没有孩子。杏花看到秋香出现在眼前惊愕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秋香,真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搂着秋香抹了一阵眼泪,突然觉得那儿不对劲,直起身子惊讶地看秋香鼓起的肚子,“不能吧!真的假的?!你怀孩子了?!打死我也不相信啊!干过咱这行的女人成千上万,我还没看见一个能生孩子的!快说说,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哪儿有什么灵丹妙药!感谢佛菩萨保佑吧……”秋香眼圈红了,“能活过来,让我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我真的感谢佛菩萨……” “真的?真这么灵!要是真的,要是真的,哪天我也去庙里求求,能让我怀上孩子,我宁愿少活二十年!不,三十年也行!”杏花激动了。 秋香抹去泪花,叹口气:“佛度有缘人,佛菩萨无所不能,但愿你有这个缘……” 这一天秋香没有回家,和杏花钻在一个被窝里唠了一宿。杏花一会儿摸摸秋香肚子,一会儿又起来听听她的肚子,高兴劲无法形容。 秋香黯然神伤,为自己的幸运,更为杏花惋惜。如若杏花能生个孩子她和英殿才会多么幸福!“杏花姐,你别急,要是可能的话,我以后帮你怀个孩子,一生下来你就抱走,别让我看着,管你叫妈,长大后让她给你做伴。” “真的?”杏花睁大了眼睛,“那你这个孩子生下来就给我吧,以后你再生。”她说得极认真。 “不行!”秋香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肚子,“这个孩子不行,我是说以后,要是我还能怀上……”见杏花的脸黯淡下来她又安慰她,“你相信我,我再有孩子一定让你抱走……” 杏花叹口气:“我哪儿有那么好的命……” “我是说真的,女人能生一个就能生两个,我们家大牛身体棒着哪,保证让你有孩子抱,让你做妈妈,要不然你挣那么多钱怎么花?!是吧……” 杏花抱住秋香痛哭起来,可能是感动了,也可能是伤心了…… 第201章 屠夫设圈套秋香遭暗算 杏花帮天牛在基建工地找到一份看大门的活,没有工休日月工资五十元钱。天牛算了一笔账,一个月留下二十元钱养家糊口,其余的邮回去还债,这样下来用不了两年债就还完了。然而现实却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第一个月全家人勒紧腰带也没坚持到开下个支,秋香向杏花借了十块钱才救了急。但不管怎么北城比山东老家强多了,起码半夜不会被饿醒。 赵老太病好后出门遛达发现离家不远有一个菜市场,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生意兴隆,集市散后一些没人要的臭鱼烂虾,烂菜叶子都扔进路旁的水沟里,里面当然还能挑出一些能吃的。赵老太从此多了一项营生,捡些能吃的菜叶子、臭鱼烂虾拿回家里当菜吃,这样可以为家里省下一笔开销。 秋香怕赵老太出去摔倒了多次堵拦不让她去,可赵老太对捡破烂乐此不疲,说,要是早知道有这不花钱就能捡到吃的地方, 早来了!又说这些东西要是放在老家大家伙能挤破脑袋去抢。秋香一想也是,老家这会儿恐怕连树皮都被人剥光了,这些臭鱼 烂虾在老家一定会被当成山珍海味的。婆婆愿意意去捡,又可以帮助家里解决困难,她也就默认了。 一天赵老太捡了一筐烂菜叶子往家走,路上碰到了杏花,杏花过来帮她抬筐:“干嘛呢大娘!捡这些烂菜帮子回家喂猪啊?” “呵呵,喂么猪啊,人还吃不过来呢。”赵老太笑着说。 “这,这,这是拿回去给人吃的?!”杏花大惑不解,她更不解天牛秋香怎么忍心让七老八十的老母亲出来捡破烂。她去质问秋香:“哎,哎,你们怎么搞的?李天牛一个月挣那么多钱,都攒着干嘛?你还想让他娶个媳妇啊!让老太太天天去捡破烂,你们好意思吗?!” 秋香难过的直摇头:“杏花姐……你不知道,我们每个月要往老家邮回去三十元钱还债,剩下那点钱除了买粮就不剩啥了……我婆婆出去开始我是不同意的,她要摔倒了看病更费钱,关键是我们家没有钱!这事愿我,唉,等生下孩子我出去吧……” “原来是这样……”杏花悟出点什么,“没事,以后我们百货公司有什么处理的食品,我想办法多买些,给你家带出来。” 秋香眼中含着感激的泪花:“杏花姐谢谢你……我出家那阵就想过,咱姐俩前世一定是亲戚,可能你还做为我母亲,不然你怎么总是帮助我……” “别胡说了,我不信佛,我就信良心。要是真有前世我也是你姐姐,怎么会是你妈?哪得多老!”杏花被自己说笑了,“呵呵,咱俩一对迷信坯子!” “真的,这个世界佛菩萨无处不在,时时都在保佑着好人。在山东老家天牛有个出家的舅舅,法号叫一净,可神了,在当地非常有名,死人都能救活了!”杏花撇着嘴乐,秋香见她不信加重语气说,“我说的是真的,不骗你,你是没看着,我早年得过肺结核你知道吧,我刚到关里那阵不是一净法师救我,我早就病死了!”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的肺结核真好了?!这种病十人得上九人死,你怎么好的?是不是那时把病看错了,你得的根本就不是肺结核!”杏花半信半疑。 秋香不想和杏花犟这个事,她说:“信不欠由你,不是我亲身经历的我也不信!我为什么出家?我为什么修佛,因为我是受益者。杏花姐,哪天你陪我去趟极乐庵呗,我想去上上香。” “你这样的身子能走那么远吗?”杏花摸摸她凸鼓的肚子,“要不我让英殿才借个自行车托着你去吧……对,就这么定了,哪天我陪你去,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我也想去拜拜佛了。就这个星期天吧,我休息。”杏花爽快的答应了。 还没等到杏花抽出时间陪秋香去逛庙,秋香生了,生了一个五斤重的儿子,取名叫二壮。赵老太乐得合不上嘴了,逢人就说:“俺那二孙子长的真俊啊,不过俺大孙子长的也好,都好。”她一边不偏不倚,一边又让人家知道她有两个孙子,一举两得了。 孩子生下后秋香没有奶水,二壮饿得白天夜里哭个不停,赵老太以为孩子冲着了什么邪气,跑到大街上求算命先生写个符放在二壮枕头下面驱邪,可什么作用也不起,二壮还是没完没了的哭。她又托人把这样一些字写到纸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见到君子念三遍,我哄孩子一直睡到大天亮。’这张纸贴到胡同口,招来很人围观着边看边念,却还是没有作用。 邻居王奶奶来串门一语道破了天机:“你们鼓捣的这些屁用也没有,这孩子是饿的直哭,驱的什么魔?净扯蛋!”王奶奶回家取来一碗热呼呼的羊奶给二壮喂下去,二壮立马有了笑脸。 秋香笑着说赵老太:“娘,那些钱浪费了不是!” 赵老太不服气:“俺鼓捣差不多了,不是写了符破了噩运别说喝羊奶,就是喝牛奶也不管用!” 从此二壮每天都能喝上王奶奶送来的新鲜羊奶,人家管一饥不能管百饱,李家每月要支付奶费二元钱。李家添人进口,天牛工作井然,日子过得还算津津有味,可好景不长,二壮七个月大时突然发高烧,续尔咳嗽不止,抱到医院一看被告知患上了烂喉痧(猩红热)。这种病死亡率很高,孩子一旦得上九死一生。不过他们遇到好心人指点,找到一位专治这种病的老中医,二壮的病没被耽搁,三天以后二壮的病情就见好转了。但李家开销也不小,有两个月天牛没有往老家寄钱还债,这些钱挪给二壮看病了。 李家的租的房子挨着河家沟,这里常年流淌着城市废水,一到夏天臭气熏天。一个河沟的臭味已经让人受不了,没想到挨着李家的上坎又搬来一户杀猪的邻居,每天杀猪的腥臊味比河沟里的水还难闻,加上杀猪时的惨叫声,搅得秋香心胆俱裂。 秋香想起佛在《梵网经》说“一切众生肉不得食,食肉者,断大慈悲佛性种子!”佛不让吃众生肉是为了培植凡人的慈悲心,那些杀猪宰羊眼睛都不眨的人有多么心狠手辣! 秋香痛恨这个屠夫,如果有一点办法她会劝天牛搬离这个地方,可李家现在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他们无处可去。 这户人家姓季,男主人叫上季大虎,长得人高马大。秋香在街上遇见过这个人,他主动和秋香打招呼,秋香没理他。秋香对他很反感,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 一天季大虎拎着一套猪下水乐呵呵登门来了,进门便道:“噢,婶子在家!妹子在家!嘿嘿,远亲不如亲邻,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东西不用花钱你们收下吧。” 秋香不同意收,赵老太碍于人家的一片热心还是收下了。季大虎走后秋香埋怨赵老太:“佛不让杀生,不让吃众生肉,这个人是屠夫,他的东西不该要。” “都不杀生上哪儿去买肉?”赵老太反驳她,“你现在身体这么弱吃点肉有好处,你以为你还是出家人呢!又不是你杀的,没事吃吧。” “不行,这肉我一口都不吃,即使我还俗了,我也还是佛家弟子,我虽不杀,为我杀的,我看见杀的,一律不吃。”秋香说到做到,季大虎送来的东西她一口不沾。 赵老太不满地说她:“饿你三天看你吃不吃!” “饿我一个月我也不吃。” “你不吃行,孩子不吃行吗?你看二壮饿得这个熊样!不是裹着被来阵风就能刮跑了!”赵老太形容着二壮的瘦弱。 秋香不作声了,她知道多吃些油水奶水会旺,可她真得不想碰季大虎送来的东西,她觉得恶心。 再以后季大虎就像走顺了腿隔三差五来串门,不是带个猪蹄就是送点肥油,总之不会空手。他一来家里就会改善生活,二妮和大壮见了他格外亲;赵老太也从心里感激他,嘱咐天牛不能白吃人家东西,有机会帮着人家干点啥。 这天杏花给孩子们送来几件旧衣裳,正巧白天季大虎送来一点肥油,赵老太炒了两个菜留下杏花吃饭。吃过饭已是傍晚时分,秋香送杏花往有轨电车站走。 在路上杏花说:“你们现在是三个孩子一个老人,要还债,要吃饭,光靠天牛一个人挣钱怕是不行,我们单位扫厕所的大妈生病了,据说病的挺重,找个机会我去问问领导看需要人不,要是招新人我推荐你过去,或许能行……” 秋香大睁着眼睛看她:“真的?太好了!我要是能出去挣钱这个家日子就好过了!你当回事明天就去问问。”她性急起来,怕这样好事让别人抢了先。 “看你急的!没事,我和我们领导关系挺好的,单位只要招新人我说句话,有咱的就没别人的。” 杏花说得胸有成竹,秋香听得心花怒放,她已经在为下一步做打算了:第一个月工资给二妮大壮一人做身新衣裳,给婆婆做床新棉被……把杏花送上电车秋香独自往回走,还在想着把这消息快点告诉天牛,也让他高兴高兴。对这个家来说这确是天大的好事,多一个人上班就意味着孩子们能吃饱穿暖,老人生病也不可怕了。 “妹子干啥去了?”季大虎在身后打招呼。 秋香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是他,还是礼貌的点头打招呼:“噢,是季大哥,我去送个人。你这是回家?” “哦,回家,我回家,你也回家,咱顺路。‘季大虎小眼睛盯着秋香看,嘴里不住的搭讪着,“妹子吃了没有?男人上班去了?你婆婆没在家?孩子们哪……” 他啰嗦个没完秋香不耐烦了:“干什么?你不累呀?!” “嘿嘿,不累,不累。”季大虎嬉皮笑脸地,“哎,邻居,求你个事行吗?”他转着眼珠子。 “什么事?”秋香依然没好声。 “我娘眼睛迷了,上午让我给翻翻,我这笨手笨脚的也弄不好,麻烦你过去帮着翻一下吧,要不我娘这一宿可遭了罪了。”季大虎说得十分诚恳,让人觉得他是个孝子。 秋香看看他:“怎么不去找别人?我得回家看孩子。”她从心里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想和他打交道。 “就两分钟的事,别人我也不认识,我总不能跑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妇女回来给我娘翻眼睛,是不?你行行好,帮个忙吧。” 秋香不好意思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近一段时间家里吃的肉都是他送的,怎么说也是欠着人家的,人家求着这么点事,话又说到这个份上她再回绝就说不过去了:“好吧,我去看看,我可是不会翻眼皮……” 季家大院里飘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难闻臭味,墙角的猪圈里还圈着两头待杀的猪。猪临死前的哀叫,吸到肚里吐也吐不出来的臭味,秋香进院就想吐,她强忍着。 季大虎把秋香让进屋,变戏法似的很快给秋香沏了一碗糖水端上来,又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别忙活了我不渴,你娘呢?看看你娘去吧。”秋香说。 “不急,你先喝点水,我给你找点心尝尝。” 季大虎的殷勤让秋香反感也有些不安,她站起身:“别忙了,我不吃点心,你娘在哪儿我去看看。”她往屋外走。 季大虎关上箱子‘嗖’地跳到秋香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别急,你看好不容易来一趟,咱唠会儿嗑。”他用力把秋香推坐炕上,“坐下,坐下,我这儿有的是好吃的,你挨个尝尝。”他的表情里闪着凶恶,口气是命令的。 秋香只觉得脑袋嗡的暴响了一下,暗暗叫道:不好!她意识到了自已的险境:“我得回去给孩子喂奶了,你娘要是不急,我喂了奶再过来。”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恐慌的情绪,想着脱身之策。 “不急,平时你也不出门,难得的一个机会,你陪我唠会儿嗑……”季大虎回手把门闩上,脸上暴露出毫无顾忌的淫笑…… 第202章 歹徒起淫心秋香命休矣 “你要干什么?”秋香惊恐的向后退去,退到了墙脚再无路可退,她的腿吓软了哆嗦着随时都要摔倒。 “我干什么?你说我要什么?哈……”季大虎发出放荡的淫笑,一步步向她逼来,“平时你正眼都不看我一眼,装的跟你妈淑女似的!你睁开你的狗逼眼睛看看我是谁?!”他将脸贴近秋香。 秋香看看他还是没看出他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无心细看:“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哈……张秋香,你贵人多忘事啊!“季大虎把额头上的头发理到后面,“几年不见连本大爷都不认识了!本大爷是季大彪子!看看是不是本大爷!” 从他嘴里喊出张秋香已经让秋香有所醒悟,在北城知道她大名的少之又少,除非是过去的嫖客。回到北城后秋香曾顾虑过这个问题,她真怕有一天和过去的客人撞个满怀,或是做了邻居,被人说三道四影响到孩子们。她定神看着眼前这位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很陌生又似曾相识,他是谁呢?!她正在琢磨,季大虎撸胳膊绾袖子露出左胳膊上的一块黑痣,她认出他是以前常出入红梦楼的地痞无赖,曾帮日本鬼子做过事,外号叫彪子。 “是你!”秋香转而笑了,这是她故意装出来的,“真是你呀!吓我一跳!”她摸着自己的胸脯,“你干嘛?吓死人不偿命啊!”她装着嗔怪他,“住这么长时间邻居也不说一声,你咋的,真人不露相啊!”她说出和话带出很重和颤音。 季大虎一看秋香对他如此热情收起凶相,也笑了:“我还以为你不认人了呢!”挠挠头皮,“嘿嘿,我也跟你一样,怕人知道以前那点事,这不,就改行杀猪了。” 秋香用手点他脑门一下:“熊样!闹了半天说你母亲眼睛迷了都是骗人的?可真有你的!行了,这回知道你了,以后我会常来拜访。”说着要往外走。 季大虎迷迷糊糊瞅着她,见她把门打开了,反应过来上前拉住她:“别急着走啊,好不容易才把你整家来,陪陪大哥,陪陪大哥再走。” “不行,孩子该喂奶了,等喂了奶我再过来,别猴急!”秋香竭力装出轻松,“知道大哥你住这儿了以后还不是常来常往。”说着冲他抛一个媚眼。 “孩子喂奶早一会 儿 晚一会儿能怎么的?大哥是快枪,误不了你的事。”季大虎没买她账,拉过她就要解她的衣服。 秋香按住他的手:“你别急,听我说……”她的大脑飞速转着,心里反复告诫自已:无论如何也不能脏了自已的身子,她横下一条心,就是死也要保护好自已,“我刚才是出去送客人,我婆婆在家帮我看着孩子,我要回去晚了我婆婆一定起疑心,以后再想出来出也出不来了,你就不想留点后手?”秋香一边哄他一边想着对策。 “不行,哥可是有日子没吃饱饭了,今天正好我家里的领孩子回娘家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别错过了,来,让哥看看你变样没有……”季大虎用一只手攥住秋香的两只手,腾出另一只手解她的衣服。 “住手!”秋香突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把季大虎吓了一跳,停下手愣愣地看她。秋香怒目圆睁,“你干嘛!说好了喂完孩子就来陪你,你非得强迫人家?告诉你你今天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出去就告你强奸!”秋香气得鼓鼓的,“你动吧,你要活了够了你就动吧!” 季大虎被她搞蒙了,本来他一个恶贯满盈的坏蛋把她骗到家来就没安什么好心,也做好了杀人灭口的打算,可面对秋香的软硬兼施不知道所以然了:“真的?你喂完孩子就回来?你要撒谎呢?”他来了天真劲,他当然也想细水长流,和这个女人长期勾搭下去。 “我能和你撒谎吗?我们都是老熟人,你以前对我那么关照,我想感激你还找不到机会呢,我回家喂完孩子就回来。”秋香顺嘴胡说着,紧张得心快嘣出来了,“你别出屋,我去去就来。”她拉开门往屋外走。 季大虎呆呆地看着她,好像觉出哪儿不对,又冲出去把秋香拦腰抱住:“不行,万一你要不回来呢!我一定先睡完你才行。” 秋香绝望了,她看清了眼前的的局势想逃出去恐比登天还难,她只能摊牌了:“你不能碰我,我现在有丈夫,有儿子,我不能再做猪狗不如的事情!”她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什么?”季大虎不高兴了,“操,你也不搬块豆饼照照自已,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千人骑万人睡过的婊子!你他妈的还跟我装清高呢!老子今天就睡你了!” “你杀了我吧,除非我死了,我不会让你碰我的……”秋香从嗓眼里冒出这句话。 “怎么的?闹了半天你整个浪在玩我!在糊涂老子!”季大虎恼羞成怒了,抓住秋香的头发把她拎到屋里,秋香疼得啊啊大叫,季大虎回手狠狠扇了她两个耳光,骂道:“你个婊子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大爷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你不是想得瑟吗?好,老子高兴完就打发你上西天!” 完了…..秋香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大脑才像过电一样由弱变强一点点恢复了意识。她开始挣扎,拚命的挣扎,招来季大虎狠命的毒打,她似乎看见了死神在招手,感觉自己在劫难逃了。她不想死,她放不下儿子、丈夫,还有一直把她当亲闺女待的婆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你救救弟子张秋香吧,弟子纵是有太多的罪业也请你饶过弟子,让弟子逃过此劫把儿子养大……”她在心里哀求着,“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愿弟子逃过此劫,愿天下好人都能平安……”她的脑子乱套了。 季大虎扯开秋香的衣服,袒露出她白花花的胸脯。他一只手抓住她的乳房:“哈,当年的小嫩妞如今变成孩他娘了!哈……老子得好好欣赏欣赏!”秋香用脚踢他,他把秋香牢牢压在身下。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声音很大,季大虎吓得捂住秋香的嘴竖起耳朵听,然后脸色大变:“操他个妈的,撵家来了……” 门外的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一声高过一声,一个粗旷的声音传进屋里:“操你妈的季彪子,你不开门老子跳进去抓住你没你好!识趣的快开开门!” 季大虎慌了,他怕外面的人跳进来发现他在害人,他的脑袋就得搬家。他拿起秋香的衣服撕成两条,一条塞进秋香嘴里,一条从后面把秋香的双手绑住,又拉过一床棉被给秋香严实实捂住,然后把秋香塞进炕脚的夹缝里。他认为万无一失了,才开门出屋,结结巴巴问:“谁呀?这么使劲敲门……” “操你奶奶的,在屋眯着不吱声你活腻了!开开门!”门外传来凶狠的声音。 季大虎不得不开门,刚打开门,外面涌进好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一个个虎视眈眈,领头的黑大汉进来就踹了季大虎好几脚:“操你妈的,你谁都敢骗,太岁头上你也敢动土!” 季大虎忍着惊慌:“几位爷,几位爷,你们找错人了吧?”他往前凑凑想看清进来人的模样。 黑汉子又踹他一脚:“找错人?哼,扒了皮认识你骨头!操你妈的季大彪子你胆真肥了,你敢把痘猪肉送我家去!我娘七十大寿全毁你手里了!” 季大虎听罢吓得赶紧跪下求饶:“邢爷我不知道是你家办事,我也不知道肉里有痘,我要知道那个儿子敢往你家送,我有几个脑袋敢上老虎嘴里拔牙,你饶了兄弟这一次,兄弟再也不敢了,有什么损失都算在兄弟身上,损失都算在我身上,我赔,我赔就是了。” 黑大汉冲跟进来的人扬扬手:“把他带回去,让他给我娘磕一百个响头冲冲秽气。我娘昨儿个吐了一宿,也罚他狗操的跪一宿……” 上来两个壮汉拎小鸡似的把季大虎拎出了院,季家大院很快静下来,只有待杀的两头猪不时的哼哼呀呀。 秋香蒙在棉被里热出一身汗,憋得快喘不过气了,她用脚踢,用头顶,想从被里移出身子,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办不到。刚才院里起争执时她拼命的喊叫过,可厚实的棉被遮掩她的声音,外面的人听不到。这会儿她在想外面为什么静下来了呢?人都走了吗?季大虎为什么没有出现?十几分钟后她认定季大虎离开了家,否则不会把她放在这儿置之不理的。她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佛菩萨显灵在保佑她,她必须趁这个机会逃出去,她的心里涌出希望,这希望给了她力量也令她的心悬了起来。她把脚伸直够到墙根,借这个力一点点向外挪动身子,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身体的左右有了空隙,她正琢磨如何解开绑手的绳子,外面突然响起关大门的绳音,声音不大却震得秋香五脏六腑都巨痛。季大虎回来了!完了……这个两字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绝望再次袭来,她紧闭双眼等待着灾难的降临。这时她想起院里的猪,此刻她和待杀的猪多么相似,都是孤寡无助,都在等待死亡…… 第203章 杏花馊主意让秋香卖淫 “死鬼!门也不关又上哪儿跑骚去了!出了门让车嘎嘣一下压死你!”一个沙哑嗓的女人声音传进屋来。 秋香绷紧的心稍平静了一些,她就尤如快淹死的人,出现在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想抓住,她大声喊叫,使劲扭动身子想让进来的人听见看见。 进屋的人是季大虎的二房妻子,叫银珍,季大虎头房妻子生病死了,也可以说是被季大虎虐待死了,银珍是双城人,因长的矮小人也不漂亮常挨季大虎的拳脚。银珍属于滚刀肉型的,生性凶猛却也惧怕季大虎的淫威,可谓一物降一物,当着季大虎的面她敢怒不敢言,背后她敢骂季大虎祖宗八代。 银珍进得屋来看见地下有团东西一边叫一边滚动着,吓了一跳,屋里太黑她也看不清是什么,她以为又是季大虎在外面抓的什么动物,她开亮电灯走过去骂骂咧咧掀开被子:“狗娘养的,你爹呀你拿家里被子盖着……”被子一掀开她吓得妈呀一声跳到一边,惊恐地,“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在我家?!” 秋香扭动着身体摇晃头,示意自己说不出来话。 银珍小心地走过来,慢慢拿下塞在秋香嘴里的东西:“你是谁?”她还以为是和季大虎胡搞的女人,为了什么事被驴性霸道的季大虎绑了起来,这样的事她以前经历过。 秋香使劲咽着唾沫,半天才说出话:“我是前院老李家的,我被你家男人骗来的,他说他娘眼晴迷了,他想强奸我,我不干她就把我绑起来了。你快放了我吧,一会儿你男人回来会对我下毒手的,你行行好,我家里还有吃奶的孩子……” 银珍先是气又要命后是怕的要命,她想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一但这个女人离开这个家,他男人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也恐怕会成为寡妇…… “你们真不认识?!”这时候银珍倒希望这个女人和她男人有点什么瓜葛,那样他的男人就不会大祸临头,“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你快点给我解开绳子,我和你男人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是被他骗来的,你快放了我吧,我说的是实话。”秋香哀求,此刻她的生杀大权就攥在这个女人手里,她是她的唯一生还的希望。 银珍犹豫上前解绑秋香的绳子,解了一半她停下了,她的再次顾虑她男人的安危:“你,你,真的和我家他不认识……”一边是被她男人掳来的女人,一边是她孩子的父亲,关键是这个女人关系着她男人的生死,她为难了,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我的儿子还没满一岁,我家还有生病的老人,我儿子一定在家里哭呢……”秋香声泪俱下。 银珍停下思虑了好一会,蹲在秋香身边:“妹子,我知道我男人不是人,他是个恶魔,他丧尽天良,他该天打五雷轰!可,可他是我男人,我们有两个闺女,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就完了……”她呜呜哭起来。 秋香在心里说:“这样的恶人就该枪毙,让他活着还会害人!她却不敢说出口,那样这个女人一定不会放过她,她只有违心地说假话:“这位大姐,我不会告发他的,你放了我吧,你的救命大恩我永世不忘。” 银珍还在犹豫:“万一你变卦了呢?孩他爹要是被抓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我都说不会告发他了,你放了我这个事就过去了,我不提也不会有人知道,我说话算数。”秋香信誓旦旦说着,心里就像揣了兔子,怕这个女人也生出歹心她就在劫难逃了。 “好吧……”银珍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我相信你,你我都是女人,看在我放了你的面子上,你就原谅我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冤家吧……”她动手把绑秋香的绳子解开。 秋香被松开绑起身就往外跑,把银珍吓了一跳:“你、你、你不会变卦吧?!” 秋香跑到门口发现自己还光着上身,她站下回身冲银珍:“我的衣服让你男人撕坏了,你给我找件衣裳换上我得快回家给孩子喂奶。” “你会去告发吗?”银珍脸都吓变色了,她现在后悔给秋香解开绳子,但到了这个关头她再想把秋香捆起来不可能,秋香比她长得高大,她只能听天由命。她咬着牙恶狠狠地叫道,“我今晚回来干啥?我娘把被都铺好了,我真是欠!我管它猪圈关没关好呢!该!活该!枪毙他才好呢!”她发泄着对她男人的恨和对秋香的不满,她在秋香的眼中看到了复仇的光芒。 银珍出去找衣服,秋香紧张得直跺脚,她怕季大虎突然闯回来。银珍找来衣服,帮手脚不好使的秋香穿上,再次哀求秋香原谅她的男人,秋香没有作声,退着走出屋,然后大步跑出季家大院。 秋香受到了惊吓,她也确实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回到家她一头趴在炕上大哭不止,把赵老太吓得两腿直哆嗦:“你咋了?”赵老太过去轻轻拍她的后背,“你倒是说话呀,谁咋的你了?你咋出去这么长时间?二壮饿得哭了好气了……” 秋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把二壮哭醒她才止住哭声。她抱起孩子开始后怕,她差一点就和儿子永别了!那个恶人太可恶!不是佛菩萨保佑,这会儿她早就做了鬼了!此时此刻她回忆起季大虎的嘴脸还心有余悸,暝暝之中她觉得在她即将遭难的时候,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出现了,那恶人便蹊跷的消失了…… 喂饱二壮秋香对赵老太说:“娘,我出去一趟。” “你出去干啥去?你刚才哭个啥?”赵老太借着灯光观察她的脸,“你的脸咋了,咋紫一块青一块的?” “娘,没事,你别问了,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她翻出自己的衣服,脱下身上的衣服拿着出了屋。赵老太抱着二壮愣愣地看着她。 二妮问奶奶:“俺婶子干啥去了?” “谁知道,跟撞着鬼了似的,啥也不说。”赵老太说。 ”俺婶子哭啥?”二妮问。 “谁知道,问她也不说。”赵老太答。 “俺婶子到是干啥去了?”年幼的二妮惦记疼她的婶子。 赵老太不耐烦了:“干啥去了?干啥去了?你不会跟着去看看。” 二妮听懂话了奶奶的话,从炕上跳下地朝外跑:“奶,俺找俺婶子去……” “你别出屋!”二妮跑出了屋,赵老太没拦没住,她着急了,抱着哭哭啼啼的二壮跟出去:“谁让你跟着去了?!天这么晚了这都是干啥去……” 秋香去派出所告发了季大虎,警察当夜就把季大虎抓获了。季大虎虽然对自己的罪行百般抵赖,但在证据面前他不得不老老实实低下头来。季大虎有汉奸前科,他的新账旧账加在一起被判了重刑。若干年后大街上经常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醉酒老头,被一群孩子撵得四处乱窜,这个人就是季大虎,那会儿他只能装疯卖傻活着,这便是坏人的可悲下场吧。 季大虎被绳之以法,秋香的身份也众人皆知,她再出门便成了众矢之的。人们有两个好奇,一个是妓女能生孩子,一个是她白白净净、婀娜多姿的身材,因为大多数当过妓女的女人脸色都是发青发紫的,她的肤色到有大家闺秀之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借机接近她,挑逗她,她完全嗤之以鼻,但还是给家中的生活带来不少麻烦。 天牛的工友有一天开玩笑问他:“听说你媳妇以前是红梦楼的大牌,人长得跟天仙似的!” 天牛没有听出这话是在表扬他,他火冒三丈动手把工友的鼻子打出了血,看病花去一块多钱,也因此招来更多的议论,天牛干生气没办法。 秋香开始考虑换个地方居住,她不怕别的,就怕孩子们被人指点有个妓女母亲,那会让孩子们身心受到伤害。还有一点,大壮一直把她当亲妈妈 ,她不想让孩子长大后小看了她这个母亲。她和天牛商量换个地方,天牛何尝不想,可搬家需要钱,他们现今最缺的就是钱,天牛让她再等等,说等到外债还得差不多就搬家。 秋香去向杏花错钱,杏花手里也没钱,她的哥哥刚得了大病,虽然她那个狼心狗肺的哥哥害得她不浅,她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还是倾全力资助了他。杏花给她出主意让她去卖一次身,找个好主顾挣点钱就可以搬新家了。 秋香听罢大怒:“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是猪狗?跟什么人都可以交配?!” 杏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哎呀,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嘛!又不是淑女,又不是没干过,你还想守身如玉啊!”她不明白秋香有当妓女的老底子为什么还惜身如命! 秋香平静地说:“杏花姐,我们是好姐妹我不生你的气,这样的话以后你再也不要说了……”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过去你我让那些狗男人任意欺凌是无奈,聋子、瞎子、丑八怪我们都得陪,我们敢不从吗?那个狗七丫还有那些坏蛋们能吃了我们!如今不一样了,我们都是自由身,我们终于洗干净了身子,我们都有家有了丈夫,应该说有了爱我们、关心我们的人。男人也罢女人也罢,忠贞是一种美德,如果没有忠贞,和那些在大街旮旯就敢交配的猪狗有什么区别?!一面在自已男人面前说只爱你一个,一面又跑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去淫乱,这是人吗?人应该这样吗?早年在红梦楼的时候我就想过,假如有一天老天能给我一个珍爱我的人,我会对他忠贞不渝,直到死去。在庙里时我也发过誓,我的身体从今天开始要一尘不染!不是形式,是心的归属……佛说了,淫乱男女变畜生!佛不打妄语,这是千真万确的……” “噢,原来是这样……”杏花张口结舌了,她不好意思地自语,“是啊,女人是人不是牛马,不能谁逮着谁骑……” 第204章 季大虎被抓后银珍跑到李家闹了几回,站在门口大骂秋香是妓女破鞋,骂秋香勾引她男人反过来倒打一靶诬陷她男人,总之骂的话难听极了,她的骂声招来很多人围观,赵老太将院门紧闭,不让秋香和孩子们出门。后来警察出面把银珍抓起来关了几天,可放出来后她还是装疯卖傻跑到李家院前骂大街。对这样一个滚刀肉女人天牛打不得骂不得,干生气没办法。 赵老太说:“咱搬家吧?” 天牛说:“不走!咱走了别人还以为咱是让人家欺负走的!” “不走,就这么个精神病女人咱能咋的人家?!”赵老太的言语中是怕了这个女人。 秋香说:“这个女人前世一定是我的冤家。” “这世还没弄明白呢,提前世有啥用!”赵老太不满的用话呛她。 秋香听得出来赵老太的话意,哪个老人都希望自己家娶来的儿媳干干净净,然后一家平平安安和和睦睦过日子。她在心里说:你当我愿意当妓女啊!“娘,要不你给天牛另娶一房吧,省得有人天天来骂大街 !”她有意这样说。 赵老太瞪她一眼:“吃饱了撑的!净说些没用的……”嘟嘟哝哝出屋了。 夜晚睡下后天牛小声哄秋香:“咱娘没有别的意思,你想啊,那疯婆子天天堵着门口骂,谁能受得了?谁的心情能好?!派出所对她都没办法……嘿,不行等下个月开了支咱换个地方吧,让她找不着……” 秋香没有吱声,睁着睛晴看黑洞洞的屋顶。天牛的话她听进去了,她也在考虑换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居住, 哪里没人认识她,孩子们就可以不受干扰的健康成长。 天牛见她半天不出声,用手捅捅她:“你咋了?还生娘的气哪?” “没有,我没生娘的气……我在想那个女人装疯卖傻到底想干什么?她不知道她男人是个畜生!她怎么还没完没了?!”秋香说。 “遇到了胡搅蛮缠的东西你是啥招也没有啊……”天牛坐起来看着外面恨恨地,“不行,哪天我偷着摸她家去,打折她一条腿让她出不了门,看她还咋骂大街!” “可不行!”秋香把他拉躺下:“那人的精神肯定有问题,你和一个精神病一般见识算啥本事?再说她出了事警察肯定会想到是咱家;再说,佛家讲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一切皆因果,但愿她骂够了心里头的疙瘩能结开……” “这也不行,那也不中,那咋办?俺看咱还是趁早搬家吧。” “我也想搬家,你有钱吗?”秋香用话刺激他。 天牛张着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要么借钱搬家,要么让那个疯女人闭嘴。 几天后的半夜天牛翻墙摸到银珍家里,他想把这个女人打个半残动不了地方,从此让她彻底闭嘴。他刚爬到窗下银珍突然醒来没头没脑的骂她的孩子,他认为这个女人的疯不是装出来的,他想起秋香的话,如果他和一个精神病人一般见识他正常嘛?!他是怕天下人耻笑才收的手。不知银珍是发现了他还是半夜讲梦话,总之逃过了天牛想报复她的一劫。 回到家中天牛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秋香醒了,问他:“你干么去了回来这么晚?” 天牛吱吱唔唔:“晚上加了个班,下班又去吃了点饭……”他编着谎话。 “告诉你,可不能去找那上女人的事,那可是引火烧身。” 天牛就想,秋香可真是神了,他想干什么她都能料到,快赶上秃子舅了!他含糊其辞道:“那女人还值得一打啊?拿她当堆臭狗屎臭着就行了……” 搬家的事宜还在酝酿中,偏偏家里又出了大事,可谓祸不单行,这天天牛下班回家在半路被受惊的马车撞坏了腰,虽然没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在炕上足足躺个两多月才能下地。这边的伤还没好利索,天牛的身体又发现了新毛病,他的右边小腹突然剧烈痛疼,到医院一检查被告知他得了严重的肝病(肝癌)。在北城吃喝拉撒睡样样都要花钱,天牛这一病家里没了经济来源,赵老太和秋香商量回山东老家,她怕儿子客死它乡,她想回老家求秃子弟弟出手救儿子。 秋香说:“这一大家子人要钱没钱,天牛又拖个病身子怎么回去?!再说这一大家子回去吃什么……” 赵老太犯愁了:“咋办呢……在这等死啊……” “我去找杏花姐帮忙,让她帮我找份活,我可以挣钱养家。”秋香说。 赵老太叹着气摇头:“你能干啥?嘿……”颤颤巍巍出了屋。 邻居王奶奶来李家串门见一家人愁眉不展,问明情况后,想了一会儿,脸上有了笑容,说:“你们这样在城里活着多难啊,不如去我老家靠山屯吧,那里有现成的房子和土地,去了就可以住下,房子和土地你们随便住随便种,一分钱也不要你们的,在那里吃口饱饭一点问题也没有……” 秋香心活了,她不留恋城市的喧嚣,她从心底喜欢寂静的生活。她和赵老太商量,天牛的身体在城里也干不了活,不如去农村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让他安心静养。天牛自然也同意去靠山屯,因为他已经自顾不暇,只能听之任之。 靠山屯离北城一百多公里,这里二面环山,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村东头流过,初春时节鸟语花香,吸一口带着草香的空气进肚,直浸心肺令人心旷神怡,感觉太美了!秋香爱死了这个地方,孩子们也喜爱这个有山有水的小山村。 赵老太说:“哪儿好也不如家好!此处是可游不可留。”言外之意她还想回老家。 “哪儿的黄土都埋人,注定要死的话也不必回老家去死!”秋香用话堵她的话,想绝了她的思乡情。 “人都有死那一天,没有一个人说怕死就不活着了!”赵老太不客气的回她,秋香笑笑不还嘴了。 王奶奶家的三间草房地处村东头,由于年久没人住多处漏风漏雨,来到后秋香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着手收拾房子,而后在院里种上各种花草,养了二三十只鸡鸭鹅,又特意为赵老太买回一条没有一点杂毛的黑狗,取名黑黑,这下院里热闹起来,一到清晨鸡先打鸣,鹅鸭跟着呱呱叫,狗随后仰天狂吠,一家人想睡个懒觉都难了。赵老太对这样的日子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东北这地方好,养人啊!秋香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似乎这里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这里可以让她安心,可以让她大展身手,她的身份在被彻底遗忘,人们只知道她是一个逃荒到这里的一个漂亮小媳妇,为了给自已的男人治病任劳任怨,风里雨里,寒里暑里埋头苦干…… 这年是个丰收年,秋香种下的九亩黄豆眼瞅着丰收在即,天牛的病突然加重了,肚子一天比一天肿胀,到后期滴水不进了。乡里的医生过来看后,让秋香为丈夫早准备后事以备不测。秋香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她预感到天牛的时日不多了。赵老太在没人的地方眼泪流了一遍又一遍,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的人间最大痛苦就要在她身上体验,她小声求助老天爷:“让俺替俺儿去死吧,让俺看着俺儿死这不是要俺的命嘛!老天爷你行行好,让俺去死吧,让俺儿多活几年吧……” 天牛的病一天比一天加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握秋香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秋香,用眼神告诉秋香他是多么舍不得她。秋香强忍着内心的痛苦,用装出的笑脸安慰他:“你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大夫说你是消化不良,喝几副药通通肠胃就好了……” 天牛苦苦一笑,用微弱的声音:“别骗俺了,俺知道俺快不行了,俺这辈子啊……俺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俺娘,俺真是白活了,俺真是坑人哪……”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能长生不老?不要紧,佛家讲人生是一站,离开这一站还有下一站,人的灵魂是不生不灭的。记住,离开了人世不要再托生人了,人生太苦了,去求大慈大悲阿弥陀佛救拔,往生西方极世界才能永离六道轮回之苦!”秋香的眼泪在眼圈中转着。 “如果有来世俺还娶你当老婆……”天牛断断续续地说。 秋香摇头:“不要来世,不要再托生人,人生三万六千五,除了病毒就是苦,还留恋人生干什么?去西方极世界做佛吧……”秋香伏在天牛身上哭出了声。 天牛的眼睛茫然的盯着屋顶,目光在一点点变散…… 第205章 孤男逼迫寡女山下约会 天牛临终喃喃地道出了他的挂牵:“慧子……如果回来……告诉她俺不怪她……” 秋香攥住他的手重重的点点头:“她要能回来,我就把大壮交给她。” “不……大壮是你的儿子……她生男生女……告诉俺一声……”天中还惦记着慧子肚子里的孩子。 秋香的眼泪不住的流淌着,她想起早年在红梦楼学的那首古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天牛在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远去的情,还有不知是否来到人间的儿女。人之将死其心善哉,他对慧子怨恨消失了,接踵而来的是对那个女人的眷恋。“你放心走吧……”秋香泣不成声。 李天牛走了,走完了他人生短暂的三十九年旅途,像一阵风吹过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无法形容他是死得其所还是命不该绝,他就那样睁着眼睛走了,他一定是不放心秋香和孩子们,他曾许诺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却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诺言。秋香哭成了泪人,虽然她嘴上说人生是一站,似乎把生死看的很淡,可事情一但轮到自己身上还是痛苦万分。也许她还没把人生参透,所以她便无法放下。佛家讲一切皆缘份,夫妻的因果不同,今世一别很难再见,再聚首怕是要千劫万劫后了。佛家的一小劫就是世间的几千万年,想到那遥不可及的年限,想到从今往后要孤独的生活,她的心如刀绞。比她还要痛苦的是赵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痛苦几乎要了她的命。 ‘春草本是冬根生,一枯方始万株荣。生生死死循不尽,只待它日再相逢。’秋香很喜欢这首不知是谁留下的诗文,诗中道出了人世间的遗憾,和佛家所言的六道轮回。此生一别真的还能再相见吗?她也只是期待不敢执着攀缘。她把这首诗教会了两个儿子,让儿子永远记住深爱他们的父亲…… 天牛出殡那天靠山屯来了很多乡亲帮忙,天牛一来到靠山屯就在家养病,很少有人认识他 ,却熟悉模样俊俏整天乐呵呵的秋香。秋香感恩乡邻的出手相助,对这个孤儿寡母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在帮忙的人群里有一个人格外卖力气,里里外外张张罗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个家的亲属,实际他和这个家并不熟,也是通过李家办丧事才第一次迈进李家的门槛。他叫宋福臣,是靠山屯的治保主任。宋福臣的老婆刚去世不久,他对失去丈夫的秋香动了心。来的人们也都心照不宣,在一些场合里尽量捧着他让他出风头。 秋香在天牛坟前哭得悲痛欲绝,有人拿来手巾让宋福臣递给秋香,他借机握了一下秋香冰凉的手,秋香没有反应,宋福臣心里美滋滋的,接着便浮想联翩了。 秋收开始了,宋福臣大显身手的时机来了,他召集村上几个壮劳力,仅用三天的时间就把李家的粮食粒粒归了仓。秋香为了答谢大伙,去集市上买回几斤猪肉,灌满能盛十斤酒的酒桶,炖炒了东北盛行的八大碗菜款待大伙。席间宋福臣装着喝多了酒握着秋香的手不放,嘴里喋喋不休:“妹子,在咱靠山屯没有我宋福臣做不了事,我宋福臣一跺脚整个屯子都得颤悠……我那房子去年重新修理过,冬暖夏凉……” 秋香抽了几次手没抽出来,桌上有人偷偷怪笑,秋香终于按捺不住了,沉下脸用力抽出手:“你干什么?!酒喝到人肚子还喝到狗肚子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宋福臣脸白了又红了,一脸的窘态,秋香觉得话说重了,强压住火气,“你酒喝多了,酒量不行少喝点,酒大伤身。”起身离去。 有人打着哈哈给宋福臣找台阶下:“看,人家怕宋主任喝多了还让他少喝点!多会关心人哪!哈……” 秋香回头瞪一眼说话的人,宋福臣的脸慢慢红到脖梗,桌上的人也觉出这女人不好惹了。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秋香的自爱打消了一些人的非分之心,一段时间里李家门可罗雀,别有用心的男人不敢靠前,家有厉妻的男人也不敢登寡妇门,这让秋香省了心,寡妇门前是非多,无人前来也就断了是非。这期间宋福臣托人来提过亲,秋香一口回绝了,理由很简单:丈夫尸骨未寒,她要为丈夫守孝三年。来人问三年后是不是可行?秋香答,三年后他要未娶可以。她想用这种方式打消宋福臣的贼心,她相信不会有男人挨得了三年苦的。来人走后秋香又后悔了,万一宋福臣苦等三年怎么办?她没有嫁人之心,她发过愿,生做李天牛的人,死做李天牛的鬼!她默默求观世音菩萨,让宋福臣死了这条心…… 冬天来了,东北的冬天北风呼啸寒风刺骨,雪花几乎是天天飘撒,房上、院子里铺着厚厚的白雪,屋门一开热气扑脸,冷风随机钻进屋里将有限的热气逼退,屋里和外面宛如一个世界。一到这时赵老太就会喊:“谁又出去了?快关上门!冻死个人!”赵老太冬天里连屋也不敢出,她的咳嗽病犯了,应了一净法师的预言。 李家没有备足过冬的柴禾,秋香抡不动斧子,她上了几次山也只是捡回一些不经烧的树枝、干草。这些东西创堆行,一顿饭就能烧去一大堆。为了节省烧柴秋香晚上才烧一遍炕,只烧热赵老太睡的炕头,她睡的炕梢从来的都是冰冰凉的,晚上钻进被窝冻得不敢伸直脚,第二天早晨脚底下的被和墙皮冻在一起,屋里的水缸完全被冻实,只有砸开才能取水做饭,可想而知屋里冷到什么程度。 数九严寒一天比一天冷,到了三九天孩子们冻得白天都不离开被窝。院里的柴禾所剩无几,秋香犯愁了,冰天雪地上哪儿去找柴禾?!没有柴禾一家人可能会被冻死! 宋福臣又及时出现了,用马拉爬犁送来一车木头,卸下车后脱下棉衣抡起大斧,把拉来的大木头劈成小块,一干就是一个多钟头,他头上大汗淋漓像热气腾腾。 秋香被感动了,烧壶热水给他送来:“宋主任你歇会儿吧,看你累的……” 宋福臣往手上吐口唾沫,继续抡着斧头:“不累,外面冷你进屋吧,这点活不算个事。” “你看,宋主任……这些木头值多少钱?回头让孩子给你送去……”秋香虽然感激他还是不想欠他太多的人情。 宋福臣往屋里看看,见赵老太像盯贼一样看着他,他用力举起斧子将一段圆木一劈两半,用发红的眼睛看着秋香:“我这就么不招待见?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啥也不是?!”扔下斧子踢开脚下木头,抓起地下的棉衣悻悻走了。 秋香不好意思了,在后面追他:“你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不是这个意思,让我说啥好……” 宋福臣拉开院门,回头瞅着秋香:“你不用说啥,今晚天黑后我在南山小树林等你,我有话对你说。” 秋香太感意外:“你说什么?你可别开玩笑了!我,我……” “去不去随你!我一定等你,等你一宿!你记着这是冬天,会冻死人的!”宋福臣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秋香懵了:“你说的什么呀!告诉你,我不会去的!我真不会去的……”宋福臣走远了,她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第206章 风雪夜秋香舍身救痴男 这一天秋香心里像长了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炉中的火一直没间断,少有的热呼气把家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孩子们都跳到地下玩耍,冷寂了许久的屋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赵老太拄着拐杖在地下遛达,说:“东北这鬼天气真熊人,冷一点就咳嗽没完。”她试着咳嗽几下,“真是怪了,这会儿还不咳嗽了。 赵老太说这话时秋香心里很不是滋味,寒冷让老人多病、孩子们死气沉沉,她做为一家之主难脱其咎。这一刻她的思绪跑到了宋福臣的身上,她可以接受那个她并不爱的男人吗?不为别的,只为让这个家的日子好过一些,可天牛刚过世,她又发过毒誓…… “娘,娘,我想出去玩会儿。”大壮拉着秋香的衣服,嚷着要出去。 秋香缓了缓神,看着两个可怜儿子,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儿啊,外面冷,在屋玩吧。”她抚摸着大壮脑袋。 “娘,你咋哭了?”大壮仰着小脑袋看她。 “没有,娘眼晴迷了……”秋香转过身抹去眼泪。 二妮抱着二壮也要出去玩:“婶子,俺俩出去玩一会。” “外面冷,一会儿就吃饭,都别出去了。” 大壮嚷嚷:“今天多暖和啊!在屋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暖和什么,这才是三九的第五天,老话说三九四九棒打不走,你们都老实在屋呆着,一冷一热出去就感冒了。”秋香板起脸,“谁也不许出去!” 赵老太瞅着秋香:“也是,你把屋里烧这么热做么?得浪费多少柴禾!” “娘,死冷寒天的,你看孩子们见天委在炕上不下地,”秋香看出赵老太异样的眼神,“出了三九天天就暖和了,就不用这么烧了……那些柴禾不会白用人家的,回头给他钱就是了……”她有些怕赵老太的眼神,说完低着头去厨房做饭了。 “娘的,他这个人是属啥的?脸皮这么厚!”赵老太小声嘀咕,话里明显对宋福臣不满,她也着实怕这个男人夺走了秋香。 秋香和好玉米面,贴了一锅大饼了,又炖了一锅白菜土豆,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让孩子们先吃,她来到院里向外张望。她在望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里没着没落,隐约还盼着宋福臣出现,她有话对他说…… 赵老太隔窗偷瞥着她,秋香今天的反常让她起了疑心,她怕秋香的心思变了?舍下她和孩子走了秀芬的老路…… 秋香知道婆婆在看着她,她不想让婆婆想歪了,可今天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已,坦白的说她不喜欢宋福臣,可她堵止不了人家喜欢她。冰天雪地里零下三十几度,真若冻坏了人她于心不忍,看宋福臣的表情,听他的口气,似乎他真能冒这个傻气!一但……她想起早年逃荒在火车上冻死的那个女孩,那一幕太真实太可怕了!那女孩子死时还是微笑的……她苦思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去赴这个约会,不为别的,是一种善念,一种报恩的心态吧。 “秋香!大壮他娘!大冷的天你不怕冻感冒了!”赵老太在屋里扯开嗓子喊。 “噢,我抱点柴禾。”秋香慌乱的应着,跺跺冻得发麻的脚,捡些碎木头抱回屋。 ”天黑后秋香穿好衣服围上头巾要出门,赵老太沉着脸问她:“你做么去?” “啊,啊,我去前院小琴家借个鞋样。”秋香支吾着道。 “借鞋样……”赵老太不满的打量着她。 大壮二壮大也缠着要跟妈妈去,秋香板起脸训儿子:“你看看,妈成年到辈子也不出趟门,出趟门看你们一个个这样!滚一边子去!”她怕赵老太误解,笑着冲她,“娘,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又嘱咐二妮,“在家看好弟弟,谁也别出去。” 秋香出了门又返回屋把剪子揣在怀里。赵老太疑惑的看着她,那审视的眼神令她不知如何解答,她也不想解答。 这夜风很大,一轮残月高悬在夜空,孤零零泛着微弱的冷光,远山近岭都披着银光,冬夜里给人的不是美感,是无限的冷寂与凄凉。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扑打在路两边的灌木丛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四周的山林都隐藏着妖魔鬼怪。 秋香心惊胆战的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这时候她既希望能碰见人给她做伴,又怕遇上熟人,半夜三更一个女人独自上山让人看见了好说不好听。她心里慌乱紧张,一遍遍反问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如果那个男人对她做出过分的事,她一个弱女子将如何应对,她这是自投罗网…… 南山离靠山屯二里多路,是座不太高的小山,从南向东漫延,连着遥远的大山。 此刻宋福臣坐在南山脚下的小树林里 ,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雪地上散落着一堆烟蒂。他的手脚冻木了,终于他忍不住想起身拢堆火,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他暗自思忖会不会把自己的命扔在这白皑皑的树林中!转念一想,如若能打动秋香的心,就是冻个半死也值了。凭男人的直觉,他感觉秋香对他有点意思,从她的眼神中他似乎领略到了什么,只是不敢较真,怕伤了这个女人便前功尽弃了。 他把身子靠在身后的树上,两手揣进衣袖里以御严寒。天太冷了,他抗寒的体力快到了极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见秋香挥着手远远的跑过来,边跑边喊:“我来了,等等我……”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甜蜜笑容…… 秋香来到小树林边上左顾右盼,她不敢贸然钻进黑漆漆的山林,哈着腰向里面打探,小声:“你在吗?你在吗?你说句话!不说话我可回去了!” 宋福臣没有醒来,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秋香的眼睛停在一团黑影上,她认定那是个人,一定是宋福臣。但见黑影一动不动,她的脑海一下子浮现出那个冻死的女孩,心顿时悬了起来:“宋福臣是你吗?!你快说句话!”她顾不得树林里的荆棘刮脸奋力钻进去,来到宋福臣身边使劲晃动他,“你干什么呢?你别这样!你冒什么傻气!你快醒醒!”宋福臣面带微笑就是不醒。她听听他的呼吸,摸摸他的心跳,又往空无一人的树林外看看,此时她太希望有个人来帮忙了,可那是幻想,她必须自己施救宋福臣。 秋香迅速拢来一堆树枝,从宋福臣衣兜里找出火柴,划着了却点不着树枝,情急之下她从自己的棉衣里掏出一块棉花,用棉花点燃了树枝,很快一堆熊熊的篝火燃烧起来。她把宋福臣拉到篝火边上,脱下他的鞋把他的两只脚塞进她怀里,这两只脚就像两个冰砣凉得她直打冷战;她抓过他的手使劲揉搓:“你快醒醒,你不能死,你家里的孩子还在等着你……你要有个好歹我可就成了罪人……”宋福臣的眉头在动,嘴角在抽搐,秋香抓起一把雪用雪使劲搓他的额头和脸……十几分钟后宋福臣终于醒了,睁开眼茫然的看着秋香,秋香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你醒了?你可吓死人了!”把他的脚从怀里拿出来放到火堆边上,“你这是干吗?我今天要不来你就冻死这儿了! 宋福臣还没太清醒,使劲晃晃脑袋,不认识的瞅着秋香:“你来了,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孩子般的哭起来。 第207章 好色徒心不死又施手段 “你哭什么?挺大个人不知好歹,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秋香用雪搓着他的胳膊腿,数落他,“你相中的人都得相中你啊!当个破治保主任以为当的是县太爷啊!明天冻掉了手脚看你还得瑟不!”秋香真有些心疼这个冒傻气的男人,他家里还有一双儿女,真若冻坏了身体,他这个家就完了,“不是早就和你说了人家不嫁人嘛,你干嘛死乞白赖的缠着!” “好疼……好疼啊!”宋福臣没心思听她说什么,疼得直裂嘴,他的手脚像猫咬一样,“我的手脚不会冻掉了吧?!”现在他害怕了,面对残酷的现实他的大脑也清醒了,“我能不能成残废啊?我成了残疾你还会理我吗?”他说出了他的最怕。 秋香想骂他,想说:谁稀的理你!一看他痛苦的样心软了:“先别说没用的了,你冻得可是不轻,快把身体缓过来回家喝碗姜汤吧……”她说得简单不想吓唬他,他的手脚冻得疹白没有一血色,不能很快见好转再恢复起来就慢了,如果严重的话可能会烂掉、截肢…… 秋香又去捡回一些树枝扔进火堆,回来继续帮他搓手,搓额头。 疼痛让宋福臣忍无可忍了,他一会儿将手放在嘴边使劲哈气,,一会儿把脚伸进火堆让火熏烤。 秋香正在想事,想出来这么久了孩子们睡了没有?婆婆会怎么想?一抬头看见他把脚伸进了火堆,吓了一跳,冻伤最怕用火烤,她一把将他的脚拉出来,厉声喊道:“你干嘛,你不要命了!用火一烤明天你的脚就得烂掉!”她把他的裤脚往上拉拉,团成一个雪团在他的脚上飞快的搓擦,雪团在她的运动中一点点融化,一点点变小,宋福臣的表情也在一点点由痛苦向舒坦进展。 “哎呀,比刚才好多了,刚才真是疼死我了……谢谢你!你救了我一命……”宋福臣说,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的心此时完全被秋香的柔情融化了,接着变成了蜜,洒满他的心田……人在花中死做鬼也风流!他想这句话,想到留这句话的古人感觉不过如此吧。 “你逞什么能?你没见过冬天冻死的死倒?!”秋香还在数落他,“以前在北城冻死的死倒多了去了,有些是喝醉了酒的,有些是无家可归的,有些就是你这些逞能的混蛋!” “我的手好疼啊……”宋福臣揉着手呻吟着说。 “能不疼吗?都快冻掉了!冻伤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秋香掀开自己的衣服,把他的两只手放进怀里,“你放着别动啊。”继续为他搓前胸。 宋福臣的手在秋香的怀里感受着温暖,这种感觉很微妙,似乎有止痛的作用,疼痛感马上减轻了。他的手小心的向上移动着,他在寻找着目标,终天他摸到了柔软且温暖的乳房,他将两只乳房轻轻地抓在手里。他的心开始颤抖,疼痛感被突如其来的美好感觉冲淡了。他又想起那句‘人在花中死做鬼也风流的话’,美好为什么总是在痛苦中出现?!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秋香发现了他的举动,正要发火甩开他,又一想,他受了伤,如果摸着乳房能缓解他的痛苦,替他疗伤,她愿意做出这个牺牲。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感谢你对我们孤儿寡母的照顾,可,我不能嫁给你……我丈夫刚去世……我也发过愿,不会再喝第二家的水……”秋香说,宋福臣陶醉在美好的感觉中一句也没听进去。“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能发生了,我不能出来见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今天的事就像没有发生好吗……” 宋福臣心猿意马了,摸着温暖的乳房心想,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就不信打动不了你的心,金城所至金石为开…… 这一夜秋香忙活快到天亮,宋福臣脚有知觉敢着地了她才扶着他送到家,村里的狗被他们惊动了叫了好半天。 宋福臣想让她进屋,她婉言谢绝了,她说:“孤男寡女在一起好说不好听!况且我们已经过份了……” 秋香回到家赵老太还没睡,坐在炕头直愣愣的瞅着她,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埋怨。 秋香不好意思了:“娘,你不没睡?” “睡,谁能睡着?你是死哪去了?深更半夜的谁家这个时候还不睡觉?!”赵老太语气中带出责怪和不满。 “娘,没事,以后我在和你说,我困了,天不早了你也快睡吧。”秋香合衣躺下躲开了赵老太的盘问。她心里很乱,想着发生的事,想着以后该如何面对宋福臣。如此执拗的男人她有些怕,怕这个男人搅乱她的生活,“娘,你放心,我不会嫁人了。”她想对婆婆敞开心扉打消她的误会。 她突然冒出这两句话把赵老太闹蒙了,赵老太支起身子看她:“你说的么?咋想起说这话?” “没事,娘,睡吧。”秋香又不想解释了,翻过身装着睡着打起了呼噜。 宋福臣手脚上的冻伤很重,在家养了一冬天才能下地,伤好些后他重又出现在李家大院,忙前忙后,俨然把自已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赵老太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男人照应这个家就充满了阳光,就有人分担困难。孩子们也多了一个玩伴,她乐此不疲。 秋香依然对他保持着距离,不为别的只为遵守她的诺言。 转过年来靠山屯和全国的农村一样也要成立农业初级合作社,所有的农田牲畜都要入社,秋香给王奶奶家捎去信告知了这个情况,王奶奶很开明,回信说:你们做主吧。其实在这样的大趋势下谁也做不了主,只能顺其自然。至此秋香一家成了靠山屯名副其实的社员,和乡亲们荣辱与共了。 早与靠山屯山东老家也捎过信,说那里搞了农业合作社,李家的土地都无偿的变为集休所有,赵老太想到儿子曾想变卖土地她一万个不同意,后悔莫及…… “这就是命啊!”赵老太不无感叹地道。 “我看这样挺好,咱家本身地无一垅,现在成立了合作社咱和大家有福同享多好的事!这在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秋香安慰着婆婆。不过现实就是这样,他们一贫如洗,入了社享受着集体的帮助,他们是受益者,他们感谢共产党。 宋福臣故伎重演,秋天的下工的一个傍晚,宋福臣在半路上堵住秋香,要挟她晚上去树林赴约,被秋香一口回绝,他放出狠话:“今夜你要不去我就喂一宿蚊子!” “愿意喂你就喂吧,如果你觉得有意思……”秋香没理他径直回家了。 宋福臣说到做到了,他在树林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浑身被蚊子叮得无一处好地方,发了几天高烧。他被人问到为什么在树林里待了一夜,他撒谎说喝多了酒。他很生气,认为秋香不讲情谊,他想用另一个办法让秋香屈服…… 第208章 为占有秋香因爱起歹意 靠山屯的初级社很快过渡为高级社,也就是人民公社,全屯所有的乡亲包括秋香一家人都顺理成章成为社员,以前一堆一块的土地被改成大宗土地,一家一户的耕作变成了人海战术,田间地头不在寂寞,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热热闹闹且井然有序的劳动生活开始了。 宋福臣辞去村治保主任一职,当上了靠山屯第三生产队的队长,大家看得出来他是奔着秋香来的,因为秋香就在这个队。 每天早饭后第三生产队的出工社员站在场院里,等待队长宋福臣安排一天的工作,宋福臣便会利用这个机会讲几句话:“社员同志们请注意了,我先讲两个事,当前国际形势一片大好,非洲正在拉丁美洲……”这句话成为后人的笑谈。 这天宋福臣讲完开场白,刚说到昨天有个社员锄地不认真,锄了半天那草还长在地里,这是干活吗?这是扯蛋! 三队有个二流子外号叫二虾皮,站了出来,朝宋福臣阴阳怪气地:“你说谁扯蛋?锄不干净草是扯蛋,有的人拉着妇女往玉米地钻是不是扯淡?!” 宋福臣愣了一下,瞥一眼秋香涨得通红指着二虾皮:“他妈的胡说八道我一脚踢踹死你!” 二虾皮来了无赖相,伸出脖子:“来,来,你踢,你打,我还正瞅没地方吃饭呢。” 宋福臣上前要动手被大家拉开,这当中宋福臣的眼睛始终偷瞟着秋香。秋香没有看她,把脸转向一边和一位妇女说话。宋福臣暗暗叫苦,他怕自己的龌龊事让秋香知道。 当天在地里干活宋福臣装着检查工作,凑到秋香跟前没话找话说:“今儿这天不错!你看这老爷(太阳)多够意思,不冷不热,还不晒,正好干活……”他见秋香不理他,他往秋香锄过的垄沟里看,想找秋香的茬,果然他发现秋香锄坏了两棵秧苗,马上小题大作道:“你看看你这活是咋干的,啊,你是干活还是玩呢!在过去朝代豁害青苗都是大罪!” 宋福臣的话激怒了秋香,她停下回头瞪着他:“吃饭还掉饭粒呢,你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嘛!” “你,你什么态度?”宋福臣想急眼给秋香一个下马威,一看秋香火气比他还大,看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们,马上软下来赔着笑脸:“嘿嘿,我开玩笑呢……锄掉几棵苗算个啥事,就是你把这几亩地的苗都锄掉了也没人敢说有事!” “我没事闲的?我吃饱了撑的?!”秋香白他一眼继续干活。 “早上二虾皮胡说八道你听到了吧?他那是胡说呢,根本没那回事!”宋福臣小声说。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谁领谁进包米地跟我有什么关系?!别在这儿碍事,我干活呢!”秋香没有好声回他。 “可别听他们胡说哩,我心里就有你一个,别人谁我也不扯!”宋福臣嘻笑着说,在后面摸一下秋香的屁股,“啥时能让咱也稀罕稀罕……” 秋香吓得一激灵,回手打了他一个耳光,打的很响,把宋福臣打愣了,附近干活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宋福臣红着脸咬着牙在秋香怒目而视下,一甩手悻悻地走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宋福臣沉着脸来到秋香干活的地头上,扯着脖子喊:“张秋香你干的是活吗?那是人干的活吗?” 秋香没明白怎么回事,不甘示弱的回他:“谁在那儿放屁呢!怎么这么臭啊!”地里干活的人哄堂大笑。 宋福臣脸挂不了,指着秋香:“东大地你锄的那根垄草比人还高!惯的你不吃人粮食!告诉你,今天整不利索,这两天白干!没工!”气汹汹走了。 秋香还想和他理论,和她在一起干活的人都劝她别去鸡蛋碰石头,干一天活才挣八个工分,全指望这点工分秋天往回分粮食…… 秋香怀疑宋福臣是在报复发她,但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大伙也劝她去东大地看看是咋回事,这边的活大伙帮她干出来。秋香想想还是去了,不为别的只为秋天家里不会少分粮。这个家本来就劳力少孩子多,一但分不回粮食孩子们是要挨饿的。 东大地的玉米地早几天就锄完了,这会儿社员都去了别的地块干活这里空无一人。秋香独自来到东大地趟着庄稼进地里去找自己干过垄沟,她走进地里很远了也没看见像宋福臣说的那样现象。庄稼长高后所有的垄沟都是一样的,她也不知道那条垄是她干的,她还纳闷宋福臣是怎么就知道的…… 这天午后太阳就没出来,秋香钻进地里没多久天更阴了,接着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秋香走在地里一会儿两只鞋就沾满了泥巴。终于在这块地的最南头秋香发现了一条长满荒草的垄沟,但这不是秋香干的,秋香犹豫了,不干白进来一趟,干了又是帮别人背黑锅……最后一琢磨她还是决定干,这条垄可能不是谁有意撂的荒,她想趁雨没下大抓紧干完这点活。 地外传来宋福臣的咳嗽声,秋香回头看一眼装作没看着哈下腰干活。 宋福臣走过来脱下鞋一边摔上面的泥,一边阴阳怪气地:“这活是这么个干法吗?这是让我发现了,不发现到秋天能不能打一粒粮食?!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你别瞪着眼睛胡说八道行不行?”秋香气够呛,“这是那个王八蛋干的!我还没说你栽赃陷害呢!你什么意思?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干这种下三烂的事!” 宋福臣头一扬:“谁下三烂?哼,不是你干的你会来收秋?鬼才相信!” 秋香急了,把锄头往地下一摔:“我还不干了呢!谁愿意来收秋谁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转身往地外走。 “你什么态度?站住!”宋福臣拉她一下没拉住,紧跑几步从后面抱住秋香,“你别走?”秋香往外挣脱没挣出去,宋福臣就势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脸上脖子留下血印子。宋福臣用手摸了一把脸,恼羞成怒了:“我他妈的对你这么好,你能下手挠我!”他把秋香按倒在地疯狂的撕扯她的衣服…… 第209章 恶有恶报恶人露出端倪 秋香拚命反击着,连踢带打让宋福臣难以招架,宋福臣的脸上、胳膊上出现多处血印子,秋香的坚强反抗让宋福臣难以得手,他见征服不了秋香急得快哭了:“你就给了我吧,我是真喜欢你,我平时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这辈子我不会再看上别的女人,我对天发誓……”他开始哀求,手也放老实了,只是死死按住秋香的手怕自己被挠。 秋香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快放手!姓宋的你禽兽不如!今天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让你去坐牢,我告你强奸!让你在监狱呆一辈子!” 宋福臣被她的话吓着了,紧张得出了一身汗,正不知所措,秋香使出全身劲一脚把他踹了下去,他摔了个嘴啃泥半天没爬起来。秋香趁势爬起来就跑,宋福臣吓坏了跳起来在后面紧紧追赶,庄稼地里泥泞秋香跑不快,没跑出多远就被宋福臣拦腰抱住按倒在地下,两个人在泥地里又滚打起来,很快两个人都变成了泥人…… “你就给了我吧,你知道我太喜欢你了!太想你了……”宋福臣气喘如牛地说着,“我以后一定对你好,让你过上吃穿都不愁的好日子。有我在,靠山屯没一个人敢欺负你……” “你在干什么呢?你死了这条心吧,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碰我!”秋香恨恨且坚决地说。 宋福臣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他是真心喜欢秋香,他不敢也不想伤害秋香,连累带吓他的激情消退了,想到秋香如果翻脸他将会面对牢狱之灾,再说出的话声音都变了调:“秋香我是真心爱、爱、爱你!你怎么就这么看不上我?我那点让你这么不待见……”他落泪了。 “你就是个畜生!这种畜生事你都能做的出来,让我怎么看上你?!”秋香愤恨地,“你就等着坐牢吧!” 宋福臣傻眼了,慢慢放开手呆呆地看着秋香,突然跪在秋香身旁,声泪俱下;“秋香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看在我这两年对你家的照顾,看在我对你是一片真心的份上,你别去告我,你就饶了我吧……” “饶了你?”秋香气呼呼爬起来,摆弄着被他撕坏的衣服,“看这衣服让你撕的!”照他肩上狠狠地捶了两拳,“回家我怎么说?!你怎么不去死!”秋香站起身,弹弹身上了泥没弹下去,气得踹了他一脚,“你等着坐牢吧!”抓起锄头跑走了。 宋福臣跪下在泥地里许久不动地方,任凭雨丝在他的脸上、身上滑落,他很快成了落汤鸡,冰冷的湿衣服和内心的恐惧使他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他的大脑开始跳跃式的思维,一会儿想到秋香气愤的样子,一会儿又想到秋香这会儿跑到了公社去告他,他绝望了,有一刻死的心都萌生了出来…… 秋香是气坏了,她一口气跑到村委会想找村干部状告宋福臣欺负人,让宋福臣以后不敢再放肆,可转念一想如果被问到宋福臣是如何欺负的?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不想置宋福臣于死地,她只是一时气愤,此刻她的气消了许多,她在村委会门前徘徊不前…… 一位村干部从屋里推门出来,招呼秋香:“来,外面还下雨呢站外面干啥?进来,有事啊?” 秋香愣了一下,赶紧说:“噢,我没事,我想找那个谁……”转身往外走,一抬头看见村委会院东头有几个人正在从一辆马车上往下卸木头,一个小个男人站在车大声吆喝指挥着。秋香就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但还没在意,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看,猛然一个念头从心里跳了出来,把她自已吓了一跳:何大!! 那年秋香在吉林地界的那家客栈和何大打过照面,后来李天牛又常提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何大的影子就牢牢的印在她的脑海里,甚至以后她出门都会倍加小心,防止碰到像何大那样的杀人凶手! 为了探个究竟秋香装着若无其事走到近前,站在一边看热闹,车上的小个子男人贼眉鼠眼不时打量她。 卸车的男人里面有和秋香熟悉的,边抬着木头边和秋香开玩笑:“哎,下着雨你在这儿卖啥呆呢?想试试啊?你来我让给你……” 另一男人看见秋香一身泥污,也开玩笑道:“谁把这漂亮媳妇祸害成这样?” 引得大伙抿嘴偷笑。 小个男人也跟着笑,嘴里情不自禁问:“她哪屯的?瞅着眼生呢。” 小个男人一愣,马上大惊失色道:“我可不姓何!告诉你啊,我可不姓何!我姓仁,你认错人了。”从车上跳下来跑到墙根装着撒尿去了。 有人逗趣着冲小个子喊:“我操,这还有娘们哪你小子就满地跑骚!干嘛吓那样?不是欠人啥钱没给够!?” 卸车的几个男人都哈哈笑起来,只有小个子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头也不回背对着大伙尿个没完。 秋香把熟人拉到一边小声问:“那人是哪儿的?” 熟人一脸坏笑:“干什么?帮你搓和搓和?!” “滚一边子去!会不会说人话!人家问你不想说就拉倒。”秋香装着生气了。 “呵呵,开玩笑。”熟人认真下来,“他是山上林场的车老板,这不村委会要修缮房子,买了木料人家帮着送回来了。咋,你认识他啊?!” “我认识个狗屁啊!秋香一时没想起怎么办好,仍然装着没事一样转身往出走:“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她走出村委会还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何大?!十多年的光景过去了,所有的人都变了模样,何大一脸的皱褶,嘴巴上留着长胡子,一副小老头的模样秋香不认识,但秋香认识他猥琐的眼神,当年他和秋香照面流露出的就是这种眼神…… 秋香边走边寻思,进了自家院和赵老太走个碰头,险些把赵老太撞倒了,她赶紧上前扶住:“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你看看你,毛毛愣愣急个啥?”赵老太不满地说着儿媳,一眼看到秋香衣衫不整的狼狈相,脸沉了下来,“你这是在哪里弄的?你这是干啥去了?和谁打架了?” “没有,刚才回来不小心摔倒在水沟里了……”秋香躲避着婆婆的眼神,遮遮挡挡回屋里换上干衣服,把湿衣服塞在炕洞里怕婆婆发现撕坏的衣服。 赵老太站在窗外一脸的沉重,她现在不怀疑儿媳和谁打架了,她猜测张秋香一定是耐不住寂寞出去偷人了。她很生气,光天化日之下你张秋香就不能注意点?!再不俭点也不能弄得一身泥垢在村里出现!你把全屯人都当成了瞎子…… 第210章 恶人逞凶李家老小遇险 秋香心里很矛盾,后悔看到了小个子,她有些不忍心去告发他,让他被抓走、被枪毙,她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思想,佛家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在想这个坏人是不是已经变好了呢?她转念又一想万一这个人没有变好,发现暴露了身份要杀人灭口怎么办?他们这个孤儿寡母家庭经不起任何风波。想到这儿她害怕了,继尔决定去告发小个子,不让他逍遥法外,让他害死的人能够死而瞑目。 吃晚饭时赵老太的脸依然没放晴,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等秋香主动坦白。秋香看出了婆婆的心思,却还是一言不发,宋福臣的事她不能说,说了婆婆一定不理解;小个子男人的事也不能说,婆婆一但知道了,可能吓得连觉都不敢睡。她低着头飞快的往嘴里扒了饭,打算吃了饭去村长家告发小个子。 大壮和二妮在饭桌上边吃饭边嬉闹,赵老太找到了话题,用筷子敲敲桌子:“吃饭还堵不住你俩的嘴!再闹都滚下去!看你们一个个没一个省油的灯!”孩子们都老实了,她瞅着秋香,“你吃了饭要干啥去?” 秋香抬头看着她:“不,不干啥去啊。” “吃这么急做么?俺还以为你出去有事呢。”赵老太用话敲打她。 “噢,我是要出去,我一会儿去小芹家借个鞋样,二妮和大壮的鞋都露脚指头了,我想着给他们一人做双新鞋。” 借个鞋样还非得晚上去?明天俺去借吧,晚上你别去了,吃了饭在家教孩子认识几个字,长大了别像他爹似的,大字不只一筐。”赵老太冷冷地说。 秋香不好说什么,怕婆婆起疑心也不好强要求出去,吃了饭她抱着二壮心不在焉的在院里玩,几次走到院门也没敢出去。这时候她希望有人能来串门,就是宋福臣能来也好,起码她可以找个理由出去。这会儿她对宋福臣的气全消了,甚至想到了他的许多好。 秋香在院里转时小个子何大正在大院外的一棵树下抽烟,此刻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内心万分恐惧,他想进到这个家探探虚实,又怕这家人大喊抓逃犯,那样他就是自投罗网。他苦思苦想着对策……如若暴露了身份他就用苦肉计赢得这家人的同情……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零纸钱,数了数还不到二十块钱,他琢磨这点钱能不能买通这家人?他又往好处想,如果没暴露他还可以借机结识一下这家漂亮的女人!但有一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深山沟里隐姓埋名了十几年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他想不出在哪儿露出了破绽,更想不出在什么场合见过这个女人……再逃不可能了,全国都解放了,他已无路可逃。不逃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他不想束手就擒,他突然萌生了一个歹毒的想法,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现在他只盼着那个漂亮女人守在家里不要外出,留给他充足的下手的机会。天黑前他不敢贸然进院,耐心的等待着天黑,也在观察着院里的动静。李家的狗不知何故凶凶地叫了起来,他站起来往院里望望,开始想如何对付狗的对策…… 宋福臣回到家连饭也没吃,合衣躺下了,女儿和儿子喊他吃饭他也不应,喊急了他坐起来大骂儿子和女儿,见儿女们被骂哭了他又很后和悔,自已惹了祸为什么要把气撒到孩子身上!抽了两颗烟他想明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要去李家当面道歉,求得秋香的原谅,如果不原谅他愿意接受她的任何惩罚,前提是不让她去报官。 天完全黑了下来,何大悄悄绕到李家后院,搬来一块石头垫在墙根,然后蹬着石头爬上了院墙蹑手蹑脚跳了下去。李家的黑狗汪汪叫着冲了上来,何大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熟肉扔了过去,黑狗调转头叼起肉跑到一边大嚼大咽不再理他。 这时前院传来赵老太的喊声:“秋香,没听着狗叫吗?去看看那熊狗在后院瞎叫唤个么!” “没事哩,那狗听见点动静就叫,不管它。”秋香的声音。 何大躲到一口破缸的后面,确定不会有人来他才哈着腰贴着墙根一点点往前院挪。这时屋里传出孩子打闹嬉笑声,何大屏住呼息听了听,脸上滑过一丝鬼笑,他认定屋里有好几个孩子,计上心头,他打算进了屋如若遇到大人反抗就抓孩子做挡箭牌,逼反抗的人就范。这招他认为最好用,可怜天下父母心,天下的父母亲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牺牲性命的! 他猫着腰刚溜来到前院窗下,秋香端着一个盆子出来倒水,把他家吓个半死赶紧趴在窗下的黑暗处。何大发现出来的女人长得比他高大,他开始胆怯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毕竟他已经是六十岁出头的人了。可他已没有退路,必须拼个鱼死网破。秋香回去关好屋门,何大悄悄起身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用手上的匕首一点点划开门,闪身进屋。进了屋里何大放心了,透过窗户他看见屋里除了一个老太太还有三个孩子,他觉得他的好运来了,不但可以一绝后患,还可以一饱美色,真是两全其美!他眼睛瞥到了厨房锅台上的菜刀,更胸有成竹了,他把匕首别在腰上操起菜刀进了屋。 秋香正打发孩子们脱衣服睡觉,听见响动回头一看进来一个男人,吓得一哆嗦,再定神一看认出是何大,魂都吓飞了,失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把孩子挡在身后自己面对着凶相毕露的恶人。 “哼,我干什么?你想我能干什么?”何大一步步逼近了秋香。 老眼昏花的赵老太看见了举着菜刀的男人,差点吓昏过去,母性的伟大和天生的勇敢促使她从炕上腾的站了起来,指着何大:“你是谁?进俺家来干什么?快出去!”抓起炕上的一个枕头朝何大打去,何大一闪枕头砸在墙上,他顺手抓住赵老太的手用力一拉,赵老太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何大举起刀朝赵老太砍去,秋香见况急红了眼,嘴里大叫着:“你敢打我娘,我和你拚了!”奋身一跃扑向何大,把何大扑倒在地,菜刀甩了出去,接着俩人在地上滚打起来,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躲在炕里不敢动弹。 何大虽然老态龙钟,他毕竟是男人,又到了穷途末路,他使出浑身解数拼死一搏。秋香体力渐渐不支被何大翻身压在身下,何大伸出大手牢牢卡住秋香的脖子,秋香喘不过气了,大脑因为缺氧意识在一点点丧失…… 赵老太呻吟着想要爬起来,她的左腿骨头断了,动一下撕心裂肺的疼,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恶人在取儿媳妇的命,接下来一家老小都在劫难逃…… “别杀俺儿媳妇,要杀你就杀了俺吧,俺和你有啥仇你要杀人害命……”赵老太绝望着哭泣道。赵老太突然想到炕上的几个孩子,她抬起头拼命喊:“二妮带着你弟弟快跑!快去喊人来!” 吓傻的二妮听见奶奶喊一下子清醒了,光着鞋跳下地跑到屋外,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啊!我家来坏人了!坏人杀人了!” 何大吓坏了,扔下秋香追到屋外来抓二妮,二妮围着狗窝绕着圈跑,边跑边喊:“快来抓坏人啊!坏人杀人了!” 第211章 秋香梦游仙境疑是地府 何大追不上灵巧的二妮,他气急败坏的叫道:“闭嘴!快闭嘴,再叫我掐死你!” 二妮被吓住了,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嗓门大喊起来:“快来人啊!我家来坏人了!” 大黑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二妮在玩,上前咬住二妮裤子,二妮再想跑跑不动了,急得哇哇大哭:“起来!你咬我干什么?快来人哪!坏人要杀人了!” 何大上前一把抓住二妮的头发,二妮发出刺耳目的一声尖叫,把何大吓了一跳,伸出手想捂二妮的嘴,二妮摇着头拚命躲闪。 宋福臣此刻正走到李家院门外,听见喊声愣了一下,跑上前使劲砸门:“开门!快开门!二妮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二妮听见宋福臣的声音,大叫道:“宋叔,你快来呀,我家来坏人了!” 宋福臣闻听大吃一惊,使劲踹了两脚门;“别怕,我来了,我整死他个驴养的!”跑到一边去翻墙。 何大吓得魂飞魄散,扔下二妮朝后院跑去,想逃跑,黑狗刚明白发生了什么,扑上去一口咬住何大的屁股不松口,疼得何大鬼哭狼嚎,拔出腰里的刀朝黑狗胡乱的剌去,狗脖了上有鲜血流淌出来,但它依然顽强的和何大搏斗着,可能在报刚才被愚弄之仇。 宋福臣翻墙跳进李家院里,抓起立在墙边的锄头冲上前,朝何大一顿狠命的乱打,何大龟缩在地下扯着嗓子喊饶命,过了一会儿伸直了腿不动了。宋福臣凑上前低头看看他,以为打死了他:“狗娘养的,敢上靠山屯做坏事,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他问缩在狗窝边上的二妮,“你婶呢?” “俺婶在屋里呢。”二妮颤颤巍巍答。 宋福臣大惊,外面乱成这样没见秋香出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他顾不得多想撒腿就往屋里跑,看到屋里地下躺着的秋香魂差点没吓掉了,卟嗵一声跪在和秋香身边:“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把秋香抱在炕上,“你可别死,那坏蛋让我打死了,没事了,你快睁开眼睛……” “你咋才来呀?!她死了没有啊?”赵老太趴在地上哭着问。在她心目中宋福臣无疑是及时雨,可如果秋香死了,他这个及时雨还有什么用!“秋香你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啊……” 宋福臣这才注意到地下还躺着一位,赶紧过去要抱赵老太,赵老太连忙摆手:“别动俺!别动俺!俺的腿断了!” “啊……”从秋香嘴巴里传出呻吟声。 宋福臣大喜过望,扔下赵老太来到秋香身边,攥着她的手:“你醒了?你没死!太好了!”贴近秋香的脸深情又痛苦地:“你要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的眼中有泪花闪烁。 秋香睁开茫然的眼睛,大梦初醒般,使劲晃着脑袋想回忆起什么…… 屋外二妮又失声大叫起来:“快来呀,宋叔,坏人又动弹了!” 宋福臣闻听几个箭步冲出去,一脚踏在何大的身上:“你小子装死呢!快说,你是哪儿的,说慢了要你的狗命!” “饶了我吧,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何大喘着粗气说,“我,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去你妈的!”宋福臣踢他一脚,“少放屁!快说,你为什么跑到李家做坏事?” “是,是一场误会……” “去你妈的呱嗒嗒吧!人差点让你杀了你还敢说是误会!”宋福臣瞅着还缩在狗窝边上的二妮,“去找根绳子来,把他捆起来,明天送公安局去。” 二妮麻利地跑回屋找来绳子,宋福臣把何大牢牢地捆起来扔到墙角,说:“你老小子在这委屈一宿吧,明天送你去个好地方。” 何大感知道在劫难逃,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了。 秋香从屋里扶着墙踉踉跄跄走出来:“人呢?” “没事了,这不,我我捆起来了。”宋福臣指着何大轻松地说,也有意在张扬自己的男人汉的勇气。 秋香看见了缩在墙角的何大,一下子瘫坐在地下:“吓死我了……今天要不是你来了,我们一家都得遭这个坏蛋的毒手……” 宋福臣把秋香扶起来:“别坐地下,快进屋吧,大娘还在地下躺着呢。我去喊前院的于五斤来看看大娘怎么了,要是腿断了可毁了……”说着跑出了院。 秋香这时才想起屋里的孩子和老人,进屋看见赵老太疼是在地下呻吟着,炕里的大壮和二壮吓得抱在一起不住的哆嗦,秋香不知怎么办好了,蹲在赵老太身边呜呜哭起来。 “哭个么?咱这一家子不是挺好嘛!俺没事,你快看看孩子们咋样了,吓着没有?伤着没有?” 赵老太彰显出的伟大母爱,深深地感染着秋香,也让她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要不是她老人家勇敢的反击,这个老老少少恐怕早都到那个世界!她很后怕,心里非常难受,想伏在婆婆身上大哭一场,可婆婆受着伤她不敢碰她,“娘,你疼不疼,你等着,老宋去喊人了,去叫于五斤过来,他来就好了,他治骨伤可厉害了,你别动,一点也别动……”她找来枕头让婆婆躺好,然后爬上炕把两个孩子拉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两个孩子在母亲怀里缓过神来,咧开大嘴哭起来,哭声一个比一个高。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宋福臣喊来人了,秋香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一头倒在炕上不省人事。两个孩子又被吓着了,趴在妈妈身上哇哇大哭。 后来又发生了事情秋香都不知道了,她只感觉在昏睡中有人抱起她,抚着她的秀发,那感觉十分惬意……是谁呢?是李天牛吗?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难道她也死了吗?她不想死啊!她在心里祈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别让我死,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 秋香醒来是第二天的早晨,宋福臣和孩子们焦急地守在身边,赵老太躺在炕头也是一脸焦急。 秋香想坐起来,使了半天劲也没坐起来。宋福臣扶住她,让她躺在他的腿上,心疼地问:“你好些没有?你可把大伙都吓坏了。” “我,我怎么了?我睡了很久吗?现在是什么时间?”秋香有气无力地问。 赵老太听见秋香说话,慌忙问:“香啊,你没事吧?你可把娘吓死了!哎哟,这都亏了人家老宋了,没有他咱一家子都得遭殃!” 宋福臣谦虚地笑笑:“大娘你说哪儿去了,我也不是外人,家里有了事我不来才是错误呢!是吧秋香,我没说错吧!” 秋香没有说话,心里涌过一股暖流,也有一种悲凉,她在想,难道是上天有意这样安排?她曾对李天牛发过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难道会成为空话…… 秋香猛的想起什么,挣扎坐起来看着赵太太:“娘,你腿怎么了?是折了吗?” 赵老太掀开盖着腿的被子,露出打着帘子的左腿:“没事了,于五斤给接上了。他说了,躺些日子就能下地了。” 秋香挪到婆婆跟前轻轻抚摸着她的伤腿,十分悲伤地:“娘,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遭这份罪,对不起了……” “哎——这和你有啥关系?又不是你让那个坏蛋来家的!再说人这一生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从生下来就带来了,能逃得过吗?行啊,仗着天暖和,没等着冷就能下地了,啥也不耽搁。”赵老太乐呵呵说,而后腿疼得直皱眉。 “怨我,我要不是多嘴就不能把那家伙招来了……”秋香很自责。 宋福臣安慰她:“你要不多嘴才不对呢!你知道放跑了这个坏蛋他还会害多少人!” “多玄啊……差一点这个家就遭灭门灾了……”秋香仍然心余悸,这一刻让她想到了以往的事,想到了坏透腔的刘歪脖子和巴大胡子……他们是不是还 天理何在?!她想给三姓屯写封信,打听一下消息…… 第212章 苦命人又遭遇苦命事 这场灾难让赵老太在家躺了半年多,她的身体完全垮了,腿好后走路也要有人搀扶,家里的生活重担落在了秋香身上。好在宋福臣经常送来柴米,李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即使这样秋香也没有嫁给宋福臣的打算,宋家的孩子大,她怕一但两家人成为一家她的孩子会受气,因此她还是对宋福臣敬而远之。宋福臣领教过秋香的倔强,当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偶然的意外发生打乱了秋香思想,她开始盘算家里该有个男人了……这年春节刚过,大壮领着二壮在村头冻冰的水沟里打滑溜,被一个稍大些的男孩子打了,大壮的鼻子被打出了血,秋香领着大壮去找那家大人说理,没想到那家人不讲理,那家的女人说秋香的孩子有娘养没爹教育。 秋香气得和那家人吵了起来:“怎么的,你家的孩子是孩子,我们家的孩子是王八犊子!你欺负我寡妇没男人啊……” 那女人也不示弱,阴阳怪气地:“谁说你没男人了?谁敢说你没男人啊……” 秋香哑口了……回到家她蒙上大被哭了半宿,早晨天一放亮她就跑到天牛的坟上去哭诉:“你躲清闭一走了之,家里老老小小扔给我,你让我怎么办?孩子没爹出去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她哭得悲悲戚戚,连树上的小鸟都停止了鸣叫,专心致志的听她诉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从小没爹娘被人欺负,嫁了人丈夫走了还是被人欺负……这苦日子啥是能熬到头啊……”宋福臣悄悄来到秋香身后,秋香猛回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你,你怎么来了?” “我过去给你家送点青菜,二妮说你上南山了,我猜你就到这儿来了……”宋福臣抚摸着秋香肩膀,“难过个啥?回头我找门二楞子唠唠,妈的,他要不讲理我踢不死他!他家老娘们我惹不起,老爷们我还惹不起啊!还没个王法了呢!” “我本也没想把他家的孩子怎么的,就是想让他管管他的孩子……”秋香伏在宋福臣身上又哭起来。 宋福臣将秋香搂在怀里,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他心疼了,心疼这个没依没靠的女人:“老门家两口子都他妈的护犊子,回头我去找他,有我在看他们谁敢欺负你和孩子……” 这几句温暖的话令秋香万分感激,她在宋福臣温暖的怀抱哭得更厉害了,似乎想把积压在心里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宋福臣默默流着泪,紧紧地拥着秋香…… 赵老太的身体越来越弱,整日都是昏昏沉沉,要么说些吓人的话,要么就是沉睡不醒。 村上唯一懂医的于五斤来看过后把秋香拉到外边,说:“老太太不行了,我看最多还能挺个三五日,早做准备吧……” 秋香把手咬在嘴里,强忍住袭上来的悲痛。赵老太是秋香的主心骨,是李家的靠山,一但她有个三长两短,李家的天等于塌了下来…… “人总有一死,难过有什么用?!早点准备后事吧,省得到时抓瞎……”于五斤说。 “不是难过,这个家太需要她了,别让她死,让她多活几年吧……”秋香小声祈求着。 于五斤听到了她的话,撇撇嘴:“我又不是神仙,我是一点招也没有……” 秋香抬头看天,看那轮耀眼的太阳,她在想佛菩萨在哪里哪?能不能马上出现来救救她的婆婆……此刻她也想到了一净法师,一净法师要在婆婆或许还有救,可远水不解近渴,一净法师是不是已经圆寂了她不得而知…… 赵老太在临走的那天晚上突然有了神精头,回光返照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她握住秋香的手不松开,平静地说:“香啊,娘不行了,娘要走了……你在俺老李家受苦了……娘对不住你,这个家拖累了你……” 秋香忍着泪水:“娘,你说啥呢?娘对得住我,没人对不住我……娘快别说了,你没事,于五斤都说了你能活到九十岁呢……” 赵老太苦苦一笑,笑得很善良,很难看:“别骗娘了,娘知道自已咋回事……”她闭目喘息了一会儿,睁开眼晴,“你秃子舅也不知在不在了,娘到了那个地方能不能见着他……你爹在哪儿呢?他能不能来接娘……”又沉吟了一会儿,说,“宋福臣那人不错,挺厚道的,就是穷点,没旁的毛病,人家还救过咱一家老小……” “娘,我知道……”秋香抹去流出的泪回婆婆。 “按说,咱也没啥比人家强的,孩子都小人家来到就是拉帮套。过日子就这么回事,跟谁过还不是一辈子……人没挑咱,俺看差不多就行啊……就跟他过吧……” “娘,我听你的……”秋香答应了弥留之际的婆婆,为了孩子她决定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做出牺牲。 赵老太过世后宋福臣带着一床铺盖来到李家,他们没有举办婚礼,但在外人看来他们就算是名副其实的两口子了。宋福臣的孩子每天过李家吃饭,回自己家睡觉,两家的日子稳稳当当过着,不愁吃穿井然有序。 这年夏天大雨不断,松花江流域的所有支流洪水暴涨,一时间农村城镇的所有壮劳力都投入到抗洪抢险中。靠山屯也组织了一支抗洪抢险突击队,由宋福臣带队奔赴抗洪第一线。那天天已经经很晚了,连续几天战斗在一线的宋福臣回宿舍刚躺下,突然接到上级指示说南大坝发现管涌,让他马上带人去抢险。宋福臣二话没说带着十几个人冲上了危险地段,就在他们拉开架势准备作业时,大坝另一端出现了溃堤,他一马当先冲上去跳进激流中想组织人墙,可就在这时大坝发生了大面积垮塌,他和随后跳进水里的几个人顿时被冲得无影无踪…… 当夜县里出动上百人沿岸寻找,从天黑找到天亮,又找到天黑,只找到两具尸体,宋福臣和另外两个人失踪了,下落不明。和宋福臣一起去抗洪抢险的靠山屯去的男爷们都哭了,他们为失去一个好领导,好兄弟,好朋友痛苦万分,他们也为回到家不知该向那个新媳妇如何交交待,而犯愁痛苦…… “臣哥,你这是啥命啊!新婚还不到两个月就走了,你让我们回去怎么交待……”有人发出感叹。 “你这样也对不起人哪……”有人怜悯秋香一家。 “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宋福臣冲到下游被哪个打鱼的救了,没几天就自个乐颠颠回来了……”有人说出了充满希望的幻想。 这个幻想给秋香带来了无限的希望,支撑着她奋力地生活,同时盼望着宋福臣有一线生机,能奇迹般的出现,回到他们苦不堪言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