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做仙门老大》 第一章 巧遇 元昭四十六年,夜里丑时一刻。天悬暝月,微光昏昏。几片云彩在深蓝的夜空里飘摇,时不时遮挡月光的照射。 夏乾蹲在长宽三丈的牢房里,盯着头顶小窗口外忽闪忽现的月亮,长叹一声。他掂了掂手里的长剑,一气之下给掷了出去,口中恨道:“我怎么就拔了你这么个破玩意儿。这个破手!”言语着,他狠狠抽了抽自己的右手。 角落里发出哐当一声。长剑并未受损,恰好落在月光照拂处。虽不知这剑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独看那精致华贵的剑鞘便可知其价值不菲。如今落在肮脏腥臭的角落里显得极为落魄。 “还挺应景。”夏乾起身又将它拣回,攥起衣角又给它擦拭干净。他抱起那剑倒头睡下,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 风抬头酒楼里流言纷飞,凡是出门喝酒吃饭哪个不在谈论夏家之事。 “你可知那东城山上的夏家,百年的修真世家啊,一朝全没了。”那长衫长须老者叼着酒杯饮完一杯便是感叹。 “可不是嘛。人总说盛极必衰,这可不就灵验了嘛。”他对面同样坐着一位老者,神情姿态像是教书先生。 “你哪里知道那夏家从前的荣光啊。这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仙门拔地而起,接连不断的出现。谁没有辉煌过,可最后都是散的散,去的去。独独这夏家,从未有过一刻的衰亡。” “你这话说的未免太绝对了。” “夏家是最早设立的修真门派,他一家独大之时便是这四海加起来都不足以抵抗。对于其他后起之秀,他也从不放在眼里。” “夏家即这么强,怎么就给几个小门小派给灭了?” “小门小派?我看你不仅是腿脚不利索,耳朵眼睛也不清明了。北边最大的安家,南边的杨家和范家,西边的何家。哪个不是当下的名门大派,再加上几个实力雄厚的中门派,势不可挡啊。” “那照你这么说,这夏家一家独大,没人比的过,怎么这么轻易的就给灭门了呢?” “那是从前!夏家自恃强盛,无人可敌,疏于门派管理。那夏家主又是个好奢无德之人,早把家底都掏空了。待到那些人闯进门来之时,负隅顽抗了几个回合便缴械投降了。” “这还真是让人可惜,怪谁呢。” “怪谁?怪他们自己个儿太弱了呗。所以做人不能膨胀。” “可这些个大派这么明目张胆跑到人家家里作乱,没人管管?” “人家有理。夏家断了人淮河的买卖。再大的门派也需要银钱维持,淮河一断,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了。” “这夏家也真是,干什么做这样损人的事情。” “估计是自个儿家吃不上饭了,也买不起他们那儿的货了。”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家倒台了,他那家底还是丰厚的很吧。” “可不是,我听说夏家的人跑了不少,诺大的家宅无人守候,不少小偷大盗都打算去那里施展拳脚。” “可惜我已年迈……” “怎的,若是年轻你也要放手一搏?” “哪里哪里,我等是读书人,不做这下九流之事。” 两人碰杯。一个胡须下隐笑,一个酒桌下捏拳。 夏乾吃饱饭,打了个嗝,听着隔壁桌两人谈了许久心中早已有数。他胡乱一抹嘴,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出了酒楼。 日沉之后,黑夜来袭。夏乾跑了一个下午才找到东城山那传说中的夏家。只在围墙外便可一眼看见里面高檐层叠。围墙并没有想象中的高,不过一丈。门口果然没有人把守。诺大的家宅死寂一般在月光下躺着。 夏乾翻身一越,轻轻松松进了内侧。他今日前来倒也并非是来打响他业界名声,他是个安分守己的飞贼,只要能收获些值钱贵重的东西能换钱就够了,若能寻到些新奇的玩意儿他便收藏起来,自己赏玩。 夜里视线不明以致让他瞧不清这府邸究竟有多大。他从南往北一路飞檐走壁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尽头。他站在屋顶,借着月光他又比拟了横里的长度,略微一算,竟有千亩之大。 心中感叹之余,更多的是庆幸。 粗略的掌握了地理位置,他开始行动。从小往大,从侧往里,一切按部就班。他的动作很利索且因为无人看管,他搜的很快。可一个时辰过去了,除了些花瓶字画,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他心想,莫非是被他人捷足先登,好东西已经被搜刮走了。 眼前的高塔是最后一处,它设立在整座府邸的中央,也是所有建筑中最高的一座。直觉告诉他,里面会有好东西。 这一次他没有保守行动,直接飞上高塔顶端。他还特地找了找顶端处是否会有舍利子。可惜,没有。 他顺着窗檐爬进了最高层,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家具都没有放置,只在中央架了一座剑台,上面搁置着一把积了灰的长剑。他轻轻一吹,细尘飞扬。他试探般的握上剑柄,抽出,瞧了眼剑身,插回。 “什么破剑。”他啐道。这样的剑也能被摆的这么隆重,怪不得这家要亡呢,看不出好坏来啊。 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再无其他发现。正当他败兴而归,要跨出窗檐时,一阵寒风迎面吹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又退回房内。 身后墙壁上的字画被风吹的晃动起来,画轴啪嗒啪嗒在墙壁上敲打着。夏乾听见异声响,心下一惊。转身去往那字画处,稳定局面,却意外发现了那字画后的玄机。 一块颜色异样的方形贴在墙壁上,他轻轻一按,弹出一块盒子。他打开盒子上页,里面是一把明黄色的剑柄,剑顶处还镶着一块极大的红宝石,单单这处已是连城之价。 夏乾的喉间不自觉的发出一长串的窃笑声。若不是此时不宜轻举妄动,他非要拍着大腿笑上一天一夜不可。 可是这剑柄弹出,这剑身貌似还在这墙里。夏乾不做他想,摘去剑柄上下的木片,握上那剑柄就往外拔,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那剑却纹丝不动。 一刻钟后,他忽然意识到这剑柄弹出的意思。就是因为没人能将它拔出来,所以它才上赶子让你尝试。 “算了!这剑跟我没缘分,我不要了。”他潇洒放弃,抽回手时却被木片的利刃划了一道口子,一滴血流了出来恰好滴进了那块红宝石里。 他吹了吹伤口,扫兴离开。只听身后哐当一声,他惊吓回头。那剑竟然自己滑出来了,稳稳当当躺在地上。他顿时有种见了鬼的寒凉感从背脊上传来。 得赶快离开这邪门的地方。 他脚步方挪动半寸,周身大亮,烛台上的蜡烛齐齐亮起,晃的他双眼生疼。 一时之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七八个人影已到门外,他却丝毫不动。 推开门走在最前方的是位女子,那女子仙气凛然,俨然一副神仙的模样气质。瀑布般的长发落在地上,眼角眉梢的冰冷气息让人难以靠近。 夏乾回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在眼前八人脸上来回流转。一群仙风道骨之人闭口不言,那压迫感可想而知。 良久,夏乾指着那离他一二尺远的剑,仓皇解释道。 “跟我没关系,这剑是它自己掉出来的。” 领头那女子默默不语,玉手一招,来了两个小道士收起那剑同他一起,关进了牢里。 作为一个专业的小贼,夏乾夜里从来不睡。人都道闻鸡起舞,他反其道而行,破晓入眠直至午间再醒来。以致此时他在牢房的地面上辗转反侧了半个时辰也毫无睡意。他烦躁坐起,怒叹一声:“他娘的!” “年轻人,沉住气。”隔壁牢房传来一中年男人的声音。 夏乾听他嗓音腔调甚是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他试探问道:“前辈是?” “相城马五,虚名而已。”那人如此回答,尾音中透露着炫耀的轻笑。 夏乾顿时想起那人,那马五是老爹的狐朋狗友之一。嗜酒好赌,赌运却奇差,三天两头能见到他被赌场的打手追杀。不过倒是有副好手艺,偷盗技艺在这一带有些小名气。 夏乾暗藏讥讽,说道:“前辈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不知道您又为何会在这儿呢?” 马五直言:“自然是来找宝物的。” 夏乾忙问:“什么宝物?” 马五卖了卖关子,压下嗓音小声道:“夏家遭此横祸,被刮走多少金银财宝。可唯独有一样他们没能拿走,就是。龙腾剑。” 夏乾闻言自然而然看向怀中长剑。他重复:“龙腾剑?” 马五又道:“这龙腾剑的来头可大了。听闻夏家第一代家主手握这剑,一举开创东城玉门,此后他便成为各代家主的御剑,也成为了家主的标志。” 夏乾不禁张大了嘴巴,感觉手中的龙腾剑顿时分量骤增。 马五继续道:“若不是我前些日子喝了些酒,打碎了屋顶的瓦片,此时也不会在这儿了。哎,想那龙腾剑削铁如泥,价值连城。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削铁如泥? 夏乾看了看眼前的牢房的铁栏杆,目光又转向手中长剑,心中顿生主意。他起身退后,缓缓拔出龙腾剑。 这剑似乎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好拔,握上剑柄时才真正感受到它沉重的分量。好像是在拉开一场戏的帷幕,又仿佛是在将它抽离开悠久的历史。 寒月高挂,月光恰好划过他头顶,照在那把锋利的剑身上。剑身顿时金光乍现,剑气化成光点飘逸四散开来,好似夏夜里的萤火虫。 夏乾惊叹之余不忘正事。他举起龙腾剑对着牢门上的锁链就是一劈,粗链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 此时,占星殿内。 九霄子望着上空展露出的星象,入了神。九霄子乃是玉门元老,年龄不详但面容还保持着年轻时的英姿。 长发及地的月姑走近。她脚步刻意放得很轻却依旧点醒了九霄子。月姑顺势问道:“老师,真的要这么做吗?” 九霄子一收手,星象暗下。他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略微颔首。 月姑细眉蹙起,就地跪下:“老师这太荒唐了,让一个黄口小儿做夏家家主。恕月姑不敢苟同。” 九霄子回道:“他是龙腾剑选择的人。” 月姑忙答:“那也许只是巧合。再者,一把剑能做出什么正确的选择。” 九霄子听她言语有些狂妄,不禁双眉皱起:“夏桓登位不是巧合,夏家受创不是巧合,玉门败散也不是巧合。我们还有的选吗?” 月姑:“但……即使我们决定这么做,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九霄子冷哼一声:“迫在眉睫之事他们也无可奈何。” 月姑轻叹,九霄子将她扶起,并安慰道:“有些时候我们的眼睛也并非比那些灵物更清明。” 月姑无奈点头,忽觉不对,鼻尖细细一闻。“不好,他要逃狱!” 两人一路赶到地牢,恰见龙腾剑进鞘,夏乾已然逃出地牢大门。 夏乾遇上二人堵截,一推身旁马五,对他说:“你快离开,回去告诉我老爹,让他不用担心我。” 马五揉着一双发麻的腿,慌里慌张的问:“你老爹是谁?” 夏乾:“侯老头。” 马五惊道:“你就是侯老头天天挂在嘴上的夏乾!” 夏乾不耐烦的催促:“快走!” 马五回神,瞄了眼对面二人,抖了抖不太利索的双腿跳上屋顶,跑走了。 九霄子和月姑也没有丝毫追逐之意,自始至终将目光放在夏乾身上。月姑打量和评判的眼神倒不是不满,更像是在寻找他的优点好让自己心里稍微平衡些。相比之下,九霄子显得坦然多了,他笑容已起,正怜爱般的看着他。 无论是哪边的眼神,夏乾都觉得心里毛毛的。他不自觉的拉起衣领想遮一遮脸。良久,他实在受不了对面两人的注视,悲愤开口:“你们到底要干嘛呀。这剑,我还给你们还不行嘛,除此之外我也没拿你们什么东西。我闯了你们府邸,你们关了我一夜,算两清啊。” 那两人还是不说话,夏乾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余光观察周围环境,心中盘算着逃跑路线。正当他一切准备就绪,打算纵身一跃时,九霄子忽然一甩长袍,单膝触地,口中说道:“夏氏九霄拜见宗主。” 寒风戚戚吹过,夏乾逃跑的姿态僵硬在地牢前,很是滑稽。 月姑见她老师已然跪下,不情不愿地也跪下参拜:“夏氏月姑拜见宗主。” 夏乾一脸遭了雷劈似的表情。眼前这两个人他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突然就跪在自己面前,顶礼膜拜,太他娘的诡异了。 “你们到底要干嘛?要杀要剐都行,他娘的这样太吓人了。”夏乾快哭了。 九霄子回道:“我们想让你做夏家的新宗主。” …… “我知道你们最近受到的打击比较多,但也不用疯的这么彻底吧。我不陪你们玩了,我要回家了。” 夏乾转身要走,月姑随手一挥,百灵剑一出直抵他后脑。她威胁道:“你若敢再动一步,这剑就会贯穿你的头颅。不过你放心,黄泉路上不会让你孤单一人,刚才逃跑那人还有你口中的老爹,都会随你一起,共赴黄泉。” 夏乾站定,腰背挺直。他双拳紧握,一动不动,脸色阴暗却坚定,他沉沉道:“你真的要这样吗?” 虽然百灵剑并没有真的刺中他,但剑气锐利,他竟能扛住。月姑心中不免生出些敬佩来,想来他强忍着还算有些骨气。方想收回百灵剑,夏乾便转身道:“有事好商量嘛,干嘛舞刀弄枪的,伤了和气多不好啊。”一脸谄媚,怪里怪气。 月姑对自己刚才那天真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愚蠢。 “走吧,就不用我请你了吧。”她道。 夏乾连忙摇头摆手:“不用不用,哪劳您费力啊,我自个儿走。” 九霄子嘴角含笑,走在最后,跟了上去。 第二章 出逃 郁葱枝头缀着几朵浅色梨花,雏鸟在巢中静候老鸟归巢。它们还没有自立能力,只能发自本能地嗷嗷待哺。好在今日收成不错,阳光才出几缕雌鸟便衔着几条青虫归家来。 夏乾眯着眼聚集起他已快涣散的视线,瞧着树上雏鸟大快朵颐的情形,不自觉地道:“真好。” 九霄子正坐在他旁边,顺他视线也往外看去。见到那舐犊情深的温情画面,又想起夏乾嘴角的默默含笑,想来他也是个内心柔软的少年。 夏乾自然没有意识到九霄子对他倍加赞许的目光,他摸了摸瘪瘪的肚皮,啧啧有声:“这几只鸟吃起来味道肯定很好。搭个火架子,串上棍,抹上油,小火一烤。撕~啊~” 九霄子:“……” 月姑已去临渊阁将腾龙印取来。她脚步迈的很轻盈,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将那装有印章的锦盒交给九霄子,九霄子转手推到夏乾眼前。 锦盒上的龙纹与龙腾剑的剑柄花纹一致。夏乾翻开盖子,一睹真容。这是一块三寸长一寸宽的腾龙印章,金龙出云,紫气东来的样式结合在一起。它通体纯白没有夹杂一丝杂质和瑕疵,在阳光的照耀下表层浮现出点点的金光,看似冰冷却又触手生温。 夏乾的睡意在见到他时顿时消失。他小心地将它捧在手心里,仔细研究。良久,他看向九霄子道:“这是和氏璧吧。” 九霄子微微点头。 夏乾:“这成色!这分量!无价之宝啊。” 九霄子补充:“而且这一块是赵惠文王的那一块。” 夏乾惊愕:“还有历史意义!稀世之宝啊。” 九霄子笑道:“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夏乾一听,手指一颤,给它好生放进了锦盒内,细细琢磨了番才艰难开口:“你们真的要让我来做,那个什么宗主吗?可我只是个小贼啊。” 九霄子含笑点头。 夏乾无奈发笑:“你们这自暴自弃的方式也未免太别出心裁了吧。” 九霄子指了指剑台上的龙腾剑。 夏乾见他郑重,面露难色:“说不准是它认错人了。” 九霄子向月姑抛去一个眼神,月姑淡然地将挎在细腰上的长剑抽下,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磕,清脆一声传入夏乾耳中,夏乾立马汗毛倒竖,想起前不久被那剑气抵在后脑的压迫感。 “好好好,我同意,我同意。”他连忙应答。 九霄子满意一笑,对着门外唤了声:“夏麟,进来。” 随之,一玄衣少年携剑背光而入。他相貌清秀却面带愁容,悲伤哀恸在眉宇间挥散不去。他弯腰向两位长辈作揖请安,嗓音低沉沙哑,貌似刚哭过。他面转主位上的夏乾,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九霄子道:“夏麟,快拜见玉门的新宗主。” 夏麟震惊,仿佛噩耗传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三人,哑口无声,久久做不出动作来。 夏乾也心虚。昨夜里突如其来一遭也就算了。这会儿青天白日的看着人白白净净的好少年给自己磕头参拜,他也不太好意思。 月姑叹了口气道:“是真的。” 夏麟僵硬单膝跪地,磕磕巴巴地行礼。 九霄子对他说道:“以后你就跟在宗主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夏麟:“是。” 夏乾心中有数,这些人与他萍水相逢,见面之时又颇为尴尬,即使这龙腾剑瞎了眼选了他做主人,到底也不会真对他深信不疑。索性寻了个和他年岁相仿的自家人时刻在身边守着,既能减轻他的防备又给他们自己加一重保障。果然老奸巨猾。 “是监视吧。”他小声这么一说,九霄子和月姑欲起的动作微微一滞,齐齐看向他。夏乾却又露出一副市侩的笑容。 待两位长辈离开,夏麟立刻显露出浓浓的戒备和怀疑。他毫不客气的盘问:“你到底是谁?” 夏乾直言不讳:“一个还没在业界打响名声的小贼。” 夏麟的眉清目秀的五官立刻纠结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甚至有些嫌弃地道:“你竟然是个小偷!我还想着,你虽看起来年纪轻轻说不准有什么过人的本事,没想到你竟然是个下九流。为什么师尊竟然让你成为新宗主,还让我来保护你。”他不过脑地,只凭气愤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来,不断做着深呼吸。 夏乾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像你这般下等之人没资格踏进玉门,你走。”他气愤的指着大门。 夏乾也不生气。他跳下主位,拍了拍他肩膀,问道:“我饿了,有饭吗?” 夏麟:“什么?!” 一刻钟后。 夏乾盯着眼前盘子里橙白相间,热气腾腾的炒饭,皱了皱眉头,他筷子一甩,抱怨道:“我不是说了嘛,让你别放胡萝卜。你这哪是蛋炒饭啊,分明就是萝卜炒饭。” 夏麟冷哼:“爱吃不吃。” 夏乾揉了揉饿瘪的肚皮,也管不上那些了,蒙头吃起来。 夏麟见他毫无吃相,心中越发嫌弃,奈何命令在身,只得听他差遣。“吃完你就赶紧走。”他又下逐客令。 夏乾吃干抹净,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夏麟不耐烦地回答:“十五。” 夏乾哦了一声没了下文。随后又让夏麟打了洗澡水来。洗漱干净后,关窗拉帘,盖上棉被倒头就睡,他已经熬了很久了。 因为晚睡的原因,他醒得也比平日里晚些。眼见彩霞漫天,日落西山他才真的动身出逃。 做破落门派的光杆司令,又穷又惨,哪里有自己做自由小贼来得刺激富足呢。 夏麟尽忠职守,一动不动候在门口。他虽年纪尚小,修为却不低,哪能听不见里头那么响的开窗声。他自然不会去追他,他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呢。 月姑站在占星阁内,透过明窗发现夏乾逃跑的身影,她抿着笑意:“老师,他真的逃走了,带着龙腾剑一起。”忽而她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他这见钱眼开的小贼不会把龙腾剑给卖了吧。” 九霄子依旧处之泰然:“三日后他自然会带剑而归。” 月姑半信半疑。 夏乾畅通无阻的出了夏家,他心中不是没有狐疑,只是重获自由的心情太过热烈便不在乎其他了。 他即刻跑回他的固定住所,相城北街后巷一处不起眼的小茅屋。到家时已入夜,侯老头此刻不在家,他心中有数。他直奔他的寝屋,掀开被子,抬起床板,找到他的匣子。他欣喜地将其取出,打开一瞧,里头空无一物。 夏乾笑容顿时凝结,他紧锁眉头,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床板上,口中愤恨:“这个臭老头子。” 随即他跑去了侯老头时常光顾的酒家,赌场,窑子。最后在五色赌庄找到了他输的精光的老爹。他一把扯出醉心赌局的侯老头,兴师问罪:“我的玉佩呢?” 侯老头见着夏乾忙道:“你回来啦。玉佩?什么玉佩。”他无意装傻充愣,他确实不在乎从他儿子精心藏好的匣子里掏出一两样值钱玩意儿会有什么后果。他转头又入赌桌,夏乾方要拦他,就瞧见那块凤凰玉佩落在绿皮的赌桌上,正被那做庄之人肮脏油腻的手卷入台下,他眼疾手快的攥住那鲜红的穗子,将它抽了上来。 这做庄人不悦的盯着他,以为又有人要赖账。后屋里的打手已经摩拳擦掌,开始活动筋骨。 “你干嘛!”侯老头惧怕又急躁地来夺他手中的玉佩。 “不行!”他笃定拒绝。“这是给江儿的。”他低声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那你有钱吗?”侯老头问道。 他摇了摇头。 “那你就快拿来!”侯老头伸手要打,却被那做庄人阻止。 “要是这年轻人真舍不得这玉佩,还给你也成。” 夏乾与侯老头面露喜色。 “不过得拿他手里的剑来换。”做庄人继续道。他一眼就瞧出那剑的价值,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夏乾一手握着凤凰玉佩,一手提着龙腾长剑,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 赌局一时停下节奏,气氛凝重起来。 夏麟隐藏在五色赌庄小窗旁悄悄往里探。他本是不愿理会这人去留,若不是师尊吩咐,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像他这般的下九流,定是要拿龙腾剑去换了。可恶。”夏麟恨恨自言。 夏乾透过窗户瞧着远处那间府邸二层,恍惚间能看见趴在窗口向外张望的姑娘。 砰的一声。 他一咬牙,将手中之物砸在了赌桌上,愤愤离场。 夏麟轻哼,嘴角略带笑意。 做庄人随即将那物收下赌台,直到最后一缕穗子落下。 侯老头跟着夏乾出了赌庄,见他一言不发,神色低落,笑道:“那玉佩是给白家小姐的吧。” 夏乾猛的看向他,一脸被看穿的惊讶。 侯老头自满道:“你那点小心思老爹我还不知道。”他长叹了口气,又到:“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夏乾摇头不知。 侯老头道:“因为咱下贱(夏乾)哪。人是千金小姐,咱是下九流,配不上。” 夏乾心情苦涩:“我知道,我本也没想过以后。” 侯老头独自向前走去,他常年呆在粗鄙的环境中使得他无论说什么都是一股粗烂的口气。 “初八她大婚,你可以去瞧瞧,有钱人的婚礼,他娘的肯定很隆重。” 第三章 遇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的一声,持着铜锣的老者沿街鸣锣。万籁俱寂的夜晚,这轻轻一敲,鸣声回荡在整条窄街之上,悠悠飘走。 夏乾坐在自家茅屋中,握着手里的龙腾剑,心里也怪。怎么就一股脑的把它也带出来了。既然他不想做那落魄宗主,就该撇的干净。可他临了跳窗时,又回头把它给带上了。他自己也有些不明了自己的心意了。 初八嘛,今儿已经初六了。 他瞧了瞧空空如也的匣内,长长一叹,走出了后巷茅屋,上了长街。 此时二更已过,街上早就没了声息,黑压压一片也看不见尽头。各家各户熄灯就寝,劳作一日的疲累也在此刻消失。 夏乾经过风抬头酒楼后门,发现后厨里亮着灯,有两人正倚窗谈话,他悄悄靠了过去。 酒楼老板和小厮正为了大量滞销的猪肉发愁。貌似是因为李员外家的猪肉铺子最近降价猛狠,几乎贱卖。客人们都去买了肉自己回家做,遂没人来店里点肉菜了。 风抬头又是大酒楼,一天食材数量可观,且自备冰窖。所以食材都是三天一买,放入冰窖中,不仅方便又能驱暑。可近三日生意不好,冰窖里肉满为患,再卖不出去就只能扔掉,那便是很大的一笔亏空。 夏乾闻言,敲了敲后厨的门。 小厮戒备:“是谁?” 夏乾回道:“来帮你们的人。” 老板踌躇了会儿,给他开了门。一眼就瞧出夏乾是跟在侯老头身边的人。面色立即不好看:“怎么是你。莫不是来偷东西的?” 夏乾道:“我要来偷东西还跟你打招呼啊。你不就是想把你的猪肉卖掉嘛,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给我五十两,怎么样。” 老板不屑道:“偷东西你行,卖东西就算了吧。”说着,将他往外赶。 “那你是想做亏本生意吗?” 夏乾此话一出,老板推赶他的手慢慢收回,“什么办法,你说来听听。” “五十两,我保证让你供不应求。”夏乾信誓旦旦。 老板将信将疑的吩咐小厮去账房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到他面前。夏乾伸手去拿,却又被老板抽回。“你先说。” 夏乾双手往后一背,像个老学究似的论道:“明日初七,乃平民百姓祭祀之日,家中自要杀牛宰羊以敬天上神仙,列祖列宗。你将这些猪肉做成祭菜,摆在你风抬头大门口,再寻上几个托儿来替你宣传。我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卖断。” “哦~”小厮恍然大悟般的点头。 老板却冷冷一哼:“你当李员外也不知道这个道理,明日祭祖,他的猪肉万一卖的更便宜,我岂不是亏的更多。” 夏乾自信道:“你放心,明日李家铺子不会开张。” 老板忙问:“为什么?” “无可奉告。”夏乾抽过他手中银票,轻飘飘的离开了。 街角的人影一闪而过,悄悄跟了上去。 夏乾揣着刚得的五十两银子也没归家,在外飘了一夜,寻寻觅觅,漫无目的。最后在白家府邸二楼外的树上度过了后半夜。 拂晓之时,他将那五十两银票压在白家府邸围墙根处一破水罐下,才草草回家。 待他走远,夏麟才从后出现,看着那蓄满的水从水罐豁口处陆续流下,湿润了底部银票一角。 夏乾在家一觉醒来时已是午时,外头传来一股浓浓的肉香味,他饥肠辘辘顺着香气起床出去,看见侯老头对着一盘红烧肉正在小酌。 侯老头见他醒了,忙招呼他来。“来,儿子,吃肉。” 夏乾出去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才抓起筷子开始吃饭。 侯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我刚才去风抬头,门口那人排得都到街末了,生意好得出奇啊。这老板平时看着愣头愣脑的,没想到他竟然想得到靠卖祭菜来挣钱。他嘬了口酒,摇头笑道。 夏乾筷子一停,指着眼前的肉问道:“这不会就是他们家的菜吧。” 侯老头酒气上头,两颊发红,“你吃你的,咱也不知道祖宗是谁,也不信神仙,没那些个忌讳。” 午饭过后,夏乾立刻去往白家府外,找到那个破水罐,推开一瞧,五十两银票不翼而飞。他连忙蹲下翻看,没有任何痕迹。 “钱,在这儿。”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指缝中夹着的就是他那五十两银票。 夏乾先接过,才去看那人。“你怎么在这儿。” 夏麟面无表情的道:“保护你是师尊给我下达的命令。我既然答应了,自然贯彻到底。” 夏乾并没有过于介意被人跟踪,他坦然自若,依旧做他要做的事。他又一次上了长街,夏麟光明正大的跟在他身边,因为穿着修服,惹来许多目光。过路人对他指指点点,“夏家”一词频频在他们口中出现。 夏麟毫不在意,似乎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他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李家铺子今天不会开张。” 夏乾扭头瞧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事。他细细推测,或许他昨日从东城山上逃跑时他就跟在后面了。 他心不在焉的掏了掏耳朵,回道:“我前两天刚光顾过他家。他说隔壁朝云镇闹了猪瘟,所以才低价抛售,而且当时他就说他库里的肉只够半天了,何况今天呢。” 夏麟听完只是轻哼。 夏乾停在一家玉器店前,犹豫半晌,赶了夏麟回去,让他参加夏家祭祖仪式,并在他再三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后,夏麟勉强同意,退出长街,没入静僻阴暗处。 夏乾进了玉器店,并没有找到与那凤凰玉佩相似之物,转道又去了首饰店,千挑万选了一支别致的玉簪,是她最喜欢的梨花。 当晚,他坐在白江闺房外的树上,看着整个府邸喜字满墙,鲜红一片,耳边听着里头媒婆给她梳头时念的歌谣,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锦盒。 待到房内归于平静,白江推窗探出头来。此刻她散着及腰的长发,脸上还未施粉黛,依旧是她平时俏丽的模样。 “你来啦,快进来。”她无目得地招了招手。 夏乾见她身着红嫁衣,咬了咬牙,跳了进去。 白江睁着无神的双眼,摸索着去给他倒茶,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摆动。 “我来吧。”夏乾将她扶住,带她坐上椅子。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白江率先开口,神情落寞:“明日我便要成亲了,往后也不能和你这样说话了。” 夏乾将他的锦盒塞进她手中,“贺礼。” 白江打开盖子,摸了摸它的形状,忽然脸上绽开如花般的笑容。“谢谢你。” 夏乾如坐针毡,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起身要走,被白江问住:“明日,你来吗?” 夏乾语塞,望向天空那边逐渐升起的孔明灯,“恐怕不行。” “为什么?”白江忙问。 “因为我是个人人喊打的贼啊。”他低下头自嘲般笑着说出他隐瞒许久的事实。 …… “我知道。”白江良久才响起。她平淡道:“你初次潜入我闺房时,我就知道了。” “什么!”夏乾惊愕。“那你还……” “我虽然看不见,但幸好听力不错。那晚你见我是个盲人,将拿走的东西又悄悄放回,还替我点了唤人的烛灯。” “你,其实眼睛没问题是吧。”夏乾确认般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江咯咯笑起,夏乾也和她一起发笑。两人又像往常一样聊着最近的趣事。总是夏乾在说,白江在笑。他谈起前日里在夏家发生的事,心中又有忧愁。 他叹道:“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啊。” 白江刚要开口,外头的婆子侍女就敲门进来了。夏乾忙跳出窗外,离开了。 夏乾自来晚上不睡,没事就在人房顶上听人家的私房话。离开白家后,他漫无目的地在人家房顶上跳来跳去,累了就躺在屋瓦上歇着。忽然他听见屋内说话声,他敛声屏气细细一听,脸色骤变。 因着当地的习俗,若出嫁女子在出嫁前有父母亡故的话,出嫁那日卯时便要去父母坟前祭拜。所以白江半夜便穿着嫁衣上了稍远的山头。那是她母亲娘家地,路途也不算远就是偏了些。 花轿在微亮的天空下,蜿蜒的山路上前行。一路锣声唢呐,在悠远的山头回响。 白江顺利的登顶,被婆子牵引着找到她母亲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以免耽误吉时,行完礼白江就被婆子拉着回轿。刚下坟头,婆子看见底下情形,不禁吓出了声。 轿夫和乐队纷纷倒地,身上不同处出现了刀伤。虽然穿着红色喜服,但从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将干黄的泥土染红。场面甚是吓人。 “婆婆,怎么了?”白江疑问。 婆子还来不及回答,十几个粗旷高大的土匪已将她们包围。 第四章 决心 “嘿嘿,这新娘子长得挺漂亮啊,带回去给大哥做压寨夫人。” 领头的刀疤男人,满脸堆笑,露出他黑黄的牙齿。他的门牙脱落了一颗,看那缺口该是外力导致。粗壮的四肢青筋毕露,黝黑的皮肤衬得他脸上的刀疤尤其恐怖。他穿着虎皮草,脚踩牛皮靴,一把大刀扛在肩上,气势粗鄙迫人。 那婆子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底的惊悚不断冒出。 “婆婆。”白江已然猜到情况,她不自觉贴近婆子,想寻求些安全感。 “说的对,嫁衣都穿好了,花轿也有。咱直接给她抬回去,省了多少麻烦事。”随从之中有人应和,接而纷纷起哄。 白江惊慌得全身僵硬,满脸的惊恐。 有人动手上来拉扯,将她与身边的婆子分开。婆子上前阻拦,被山贼一脚踹翻在地。婆子威胁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相城白家的千金。你们若要动她,白家老爷绝饶不了你们!” 领头的黑皮土匪狂笑道:“有钱人家的小姐?那更好。抓了他女儿,再向他们要赎金,又能大赚一笔。” 婆子闻言懊悔,本想借白家势力震慑他们,让他们有所忌惮,谁知给他们指了发财的路。这下可好,有筹码在手,他们是更不会放人了。 白江:“你们放开我,婆婆救我!” “哎呦,这新娘子的手真滑,又白又嫩。”抓着白江的土匪使劲把他那粗糙的手往白江身上蹭。 白江怒吼,直犯恶心:“你别碰我!” “还反抗,我最喜欢有野性的女人了。二当家,要不咱别把这女人带回去了,咱们自己……”他兴奋的搓着双手,色眯眯的看着白江愠怒又娇俏的脸蛋。 那山贼头子还真摸着下巴认真考虑起来,双眼盯着她的胸前和水蛇似的细腰,嘴角忍不住扬起,久久道了句:“有道理。” 婆子见他们歹心又起,起身冲了过去。土匪眼角余光一瞥,连头都没转,轻轻抬起大刀就撞进婆子肚皮。婆子猛咳了口血,当场倒地身亡。 白江一听婆子没了声息,激动哭喊:“婆婆!”尖声一出,惊煞树林里的禽鸟,纷纷扑棱着翅膀飞出,落下了几片鸟羽。 白江哭的满脸是泪,被众人推搡着却又无能为力。她偷偷拆下发髻上的梨花簪,捂在心口,一闭目两行泪滑下,刷新了泪痕。她轻声念道:“夏乾。” 她将簪子尖头对准心口,正要用力刺下,周围突然砰砰两声,浓烈的粉尘味扑面而来。下一秒,她就被人背起离开了那个雾气蒙蒙的地方。 单从迎面吹来的风便可知这人速度很快,风带起了那人身上的味道,是夏乾! 白江的心跳得极快,擂鼓一般仿佛要从口中跳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心又后怕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只是很快,身后的山贼已经追上来了。白江听见纷杂众多的脚步声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恐惧。 虽然夏乾脚速很快,这也是因为他做了多年的飞贼,可眼下身上背着一个人,他体力不支得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白江听着他不断加速的喘气声,逐渐不稳的步伐。她知道夏乾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她带着哭腔说道:“夏乾,别管我了,他们杀人不眨眼,我不想你因为我而丧命。” “不可能。”夏乾回答。 白江热泪一滚,耳边的脚步声与狂野的叫嚣声越来越近。她狠心一挣,从夏乾背上落了下来,夏乾也因此踉跄向前倒去。 “快走!夏乾。”她趴在地上向前喊道。 夏乾:“我说了不可能……”他立刻起身去拉白江。 白江将他狠狠推开,哭吼道:“你走啊!我求你了,别管我了。” 夏乾坚定道:“我要是现在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白江哭的哑然无声,白嫩的手心被石子割破,传来阵阵刺痛。 “别争了,你们,一个也逃不了。”土匪赶了上来,将他二人重重围住。 土匪头子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在夏乾面前,粗鄙道:“就他娘的你坏老子好事,长得瘦瘦巴巴的还要英雄救美,滚你娘的吧。”说完他粗壮一脚狠狠踹上夏乾胸口。 夏乾趔趄倒地,并没有出口反驳。他转着眼珠,将眼前的土匪一个一个看过。以他三脚猫的本事绝不可能在对方身经百战,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何况还要带上眼盲的白江,更是难上加难。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一定会找到方法。”夏乾喘着粗气,眉头紧缩,双拳头紧握。 他突然想起他来前在屋顶上听到那家人说的话。 “听说前几天金石镖局的昭字镖在妙山道上被劫了,那镖貌似值好几万两。” “妙山上什么时候来的山贼,那可是出城的必经之路啊,往后出城多危险呐。” “可不是,咱县令还没来得及办他们呢,隔天就被升官调走了,新县令到现在还没上任。” “怪不得最近治安不太好,我今儿白天还听那马五在炫耀自己去了趟夏家,能毫发无伤的出来。那得瑟劲儿,真够脸皮厚的,下九流还有自豪感了。” “要说那夏家,也是挺惨的,死了不少人……” 夏乾理了理思路,心中有数。 山贼头子见他从容不迫的笑容,颇为奇怪:“你他娘的笑什么?” 夏乾回道:“笑你们官匪勾结,好大的胆子。” 山贼头子颇为震惊。这事在他们寨子里只有几个当家的知道,连底下的小弟都不曾透露半分,他一个半道出来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 “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山贼头子竟然和他辩了起来。 夏乾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缓缓道来:“前些天在妙山道上金石镖局被劫了镖,就是你们作为吧。” 山贼头子直接承认。“没错,所以呢。” 夏乾继续道:“那趟镖是昭字号,是官镖。官镖被劫,当地县令不仅没有被罚,反而还升了官,这未免太奇怪。唯一的理由就是,那县令吞了这比官钱并且与顶上官员私相授受,为了让这笔消失的钱财有个明确的去处,雇了你们山贼做戏,分成。” 山贼鼓掌,粗劣笑道:“精彩。老子虽然成天呆在山上,却也知道这任命官员的下达文书从中央到这小地方也得好几天。你们那县令貌似隔天就上任了。要真照你这么说,我们劫了那官镖,再把钱送到上头官员那儿。时间对不上啊。” 夏乾回道:“因为那天你们劫得是空镖。” 山贼面色阴郁。 “钱一早就送到了,不过是找你们来做场戏……额啊!” 夏乾话音刚落,就被山贼头子一脚踹倒。 “聪明的小子。太聪明可是会害死自己的。”山贼头子一挥手,几个小弟就围了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夏乾护住头部,避免要害击打。他本就不认为对方会因此忌惮。他和他争辩许久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刚才他打下的烟雾弹是夏麟留给他的,危急时刻以作求救信号。以他的速度,这会儿也该到了。 “别打了,别打了。”白江听见拳打脚踢之中夏乾的强捱的闷哼,阻止道。 山贼头子咳了一声,众小弟纷纷停下,散开。夏乾被揍的挺凶,四肢脊背,痛麻发颤,有几脚踢中了他的五脏,眼下正在肚子里绞痛。山贼头子走进,抬起一脚踩上他的后背,让他无法动弹。 “你说了这么多,该轮到老子了。老子看你跟这女人关系不一般,可她穿着喜服,你没有。这是不是说明,你俩有奸情啊。相城白家的小姐竟然不守妇道,嫁了人也定是个娼妇。” 夏乾闻言,怒发冲冠。他挣扎,想翻身给他一拳,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山贼头子坐上他身,抬起他的右腿向弯曲方向反向一折,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 “啊啊啊!!!”痛叫声响彻山头。 夏乾痛苦万分,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几近昏厥,眼前发白,一身身的冷汗冒出。 “夏乾!夏乾你没事吧。”白江闻声惊慌询问。 “让老子来猜猜。你伸手矫健,跑得又快,应该是个飞贼吧。可这女人是个有身份的小姐,你一个飞贼配得上人家千金小姐吗?啊?”他轻蔑的拍了拍夏乾的脸。 心口的酸涩瞬间盖过了腿部的疼痛。他不止一次的设想,如果自己有个良好的家世,或是有一身好本事,有副好头脑,而不是被人唾弃,见不得光的小偷。他是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见她,告诉她,他真正的想法。 “儿子,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吗?因为咱下贱呐。” 那或许是侯老头的自嘲,又或者那是他的肺腑之言。浑浑噩噩的过了大半辈子,他是否心里曾后悔过,没在年少气盛时轻狂一把。 而他自己真的甘心永远做一个下贱之人吗? 又是清脆的骨裂声,夏乾的左手也被折断。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不堪,灵魂仿佛要剥离肉身,思绪在脑中乱撞。 白江跪移去往夏乾方向,她触碰到他的脸,冰凉的触感着实让她慌张不已。“你还记得你昨天问我的那个问题吗?我现在告诉你答案。我相信你,你可以。因为是你。” 山贼头子大声嘲笑,从他身上起来,一脚将他踢翻。他拦腰扛起白江,就像挂上一条帕子一样轻而易举。 夏乾仰面朝天,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白江扑棱着四肢,强忍着哭声和泪水,到最后还害怕他为了她做无谓的挣扎。 他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来了一样,怒气与悲愤交加,全身发烫起来。 他陡然想起他六岁时第一次偷东西被人抓住,那失主也像这山贼一样,硬生生折断了他一条腿。他躺在那茅屋里,小脸煞白,一副没有生息的样子。他问侯老头,除了偷东西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活下去吗?侯老头低下头哼笑一声,“没有”。后面那句话他忘记了很久,但此时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难有的温柔,他说:“我没有了,但是你有。” 逐渐升高的日头,薄薄的浮云根本无法遮挡它的万丈光芒,耀眼又温暖。 夏乾拳头一握,依靠一臂一腿支撑起来,也只能做到单膝跪地。 山贼头子大刀挥起,白晃晃的刀面反射着晨曦的光芒,刺眼非常。 龙腾剑适时飞来,他稳当接住他又将其插入稀松的土壤中,借着长剑支撑颤巍巍站了起来,继而抽出剑身,顺势划开左臂一道口子。鲜血流过刀刃,锐利的金色剑气登时喷涌。 “这家伙,怎么回事!”山贼们见他判若两人,惊得舌桥不下。 “难道是东城山上的道士,不可能啊。”山贼头子被那剑气震慑,高举的大刀迟迟没有落下。 夏乾闭起双目,似乎在默念什么。待到他再次睁眼,一道光芒在他眼底闪过。顿时,他全身灵力喷涌,周身金光乍现,灵力具像化围漫在他四周。只见他神情肃穆,目光锋锐,不见丝毫痛苦,与平常漫不经心的表情截然不同。 龙腾剑在他手中轻巧旋转,迅速劈向八个方向,剑风狂野,剑气痕定在空中没有消散。他剑指苍穹,一道剑气涌上天际,耀眼的光芒堪比曙光。他手指摆动倒转剑柄,一剑刺进脚下土壤。 他尖锐目光投向那山贼头子,抬手向他,沉声道。 “死后阎王问起屠杀者谁,玉门龙腾夏氏,夏乾是也。” 摊开的掌心用力一握,九道凝固的剑气幻化成九条长龙,金龙仰头浓吟一声,撼天动地,盘踞的慵懒姿态仿佛沉睡许久,急于活动筋骨。它们凶猛奔腾,飞去各自方向。其动作迅猛,引来黑云压城,狂风大作,直至金光散尽。 白江跌坐在夏乾脚边,看不见那血珠喷溅的场面,甚至连哀嚎也不曾听见一丝。待风沙歇下,拨云见雾,妙山山头重新归于清晨该有的宁静。 灵力消散,化烟飘摇。夏乾眼珠一翻,双眼一闭,直直的向后倒去。夏麟适时乘风出现,扶住了他。 他微蹙眉头,看着插在地里的龙腾剑。 第五章 登位 夏乾受伤多处,右膝骨与左手骨碎裂严重,加上外肤内脏又有轻微折损。剧烈的疼痛暂且不提,他长眠不起的原因或许是精神上的压力。 那日他突爆灵力,神识严重负荷。以他那若有似无的修为,若无龙腾剑指引,他使不出那招十方俱灭。 夏麟则因保护不周,被罚跪宗祠三天。 那日他并非故意晚到。若按计划,在夏乾受骨碎之痛前他绝对可以赶到救场。可途中却遭不速之客阻拦。虽然那人装束普通,出手也无章法可言,却尤其缠人,难以破解。他与他斗法几个回合,在闻得夏乾第二次吼叫声后,那人便逃之夭夭。其来者不善,目的不明。他将此上报,因此也得知了夏乾些许的身世。 他与夏家第二十三任家主,夏岩乃父子关系。这一点在夏麟见到夏乾使出十方俱灭之时,便心中有数。 夏岩在位之时,玉门虽还一枝独秀,却早已不似从前鼎盛,在外的荣光只是虚影。但夏岩的武学才能是历任最强。独创的十方俱灭,因为破坏力巨大,被豪杰榜设为禁术。 夏岩那十年的时光里,未有敌手。讽刺的是,他这样的无人可敌,在位时间却是历届最短。 传说他死时,无人在侧。天亮之时,被人发现尸体吊在夏家府邸大门。死相极为惨烈,乃凌迟而死。 夏家为此追查过。凶手做的滴水不漏,毫无线索。有人也说夏岩心高气傲,树敌不少,大海捞针实在浪费时间。夏家又是世家,每任家主都必须是夏家宗氏一脉。夏岩出事之前,他唯一的儿子突然失踪。群龙无首乃大忌,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便推选夏桓这旁系子弟中较为杰出者即位。之后的事也不必多说。在夏桓在位期间,夏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夏乾既然身世明了,也无可奈何。但他与从前的家主不同,从未受过该有的教育和学习。且失踪多年,走了弯路,做了下九流一事也被多数元老不待见。 九霄子与月姑一行人力排众议,以投票表决方式决定,勉强通过。 新主登位一事已准备就绪,只因夏家重创未愈,一切从简。现在只等夏乾醒来。 约莫半月后,夏乾睁开久闭的双眼,接受了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拂。 他迷蒙醒来,脑子还不大清醒,他睁着眼珠转了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夏麟面无情绪的脸映入眼帘,嗓音无丝毫波澜:“你醒了。” 夏乾闻见他声音,断然想起那日之事。他忙问:“白江呢?” 夏麟回道:“送回白家了。” 夏乾安心的歇下一口气。突感尿急,轻轻一动身,右膝处隐隐作痛。绷带缠的厚实,是以防膝盖弯动。左臂也是同样得伤痕累累,不可弯曲。 “你要做什么,吩咐我。”夏麟忙道。 夏乾咧了咧嘴:“我要小解,你替我?” 夏麟瞥了他一眼,小心将他从床上扶起,拿来拐杖给他撑住。 夏乾戏谑自嘲:“手断脚残,逼我金盆洗手。”夏乾转头见见夏麟乖顺,一反之前敌对态度,难免困惑。“诶,你怎么不赶我走了?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嘛。” 夏麟垂目,一言不发地将他送到登东,才回答:“明日就是你的登位仪式。玉门众人投票,你通过了。” “哦~”夏乾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单手宽衣解带。 夏麟转身避开。 “那你投的同意还是反对啊。”夏乾问道。 他声音低低,小声回道:“同意。”继而大声解释:“你别会错意啊,是,是师尊吩咐的。” 夏乾将衣服再次穿好,平淡的哦了一声,“那你结巴什么?” 夏麟耳尖红的滴血。他本就是个内向羞涩的性格,平时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端得挺高也是因为他身边都是这样的人,耳濡目染。十几年来在夏家也没怎么出去过,也从没和夏乾这样的人打过交道,难怪手足无措。 夏乾笑他反应实在有趣。转眼往上瞧了瞧万里无云的碧朗晴空,微微一笑。 翌日,卯时。夏乾内着赭色麒麟鹤氅,外披玄色云螭蟒袍,站在东城山上最高的山头前。那是玉门真正的所在地。 蔚蓝晴空,高阔无垠。脚下山麓,蜿蜒曲折。山瀚沟回,紫雾漫山,重华秋实。山间似有空灵琴音,辽远的那头是青山丛丛,鸟鸣司晨。 耳边编钟丝竹声响起,庄重典雅的乐色让人肃然起敬。眼前百道玉阶,每阶两头都站着一位玉门子弟。他谦敬笔直的站立着,目敬他登位之路。 夏乾微笑着指着自己:“是要我爬上去吗?” 站在他身边的九霄子点头。 夏乾发飙:“你们让你一个断腿的人爬一百道台阶,是不是太过分了。” 九霄子怪道:“你的腿还没痊愈吗?” 夏乾看着他向别处招了招手,夏麟立刻递上他的拐杖。夏乾理直气壮地将拐杖往腋下一架,面无表情地回道:“没有。” 九霄子似乎高估了他的自愈能力,眼下让他爬一百道阶梯确实不现实,可误了吉时也不好,无奈犯起愁来。 夏乾:“让夏麟背我上去。” 别无他法,九霄子招手唤来夏麟。夏麟逐渐习惯夏乾作风,默默不语的弯下腰,真背着他走过了循礼之路的百道台阶,进了玉门白鹭厅。 白鹭厅的两侧也有人守候,看穿着比下面得普通弟子更加繁复华丽,应该是玉门元老。厅内二十多号人,波澜不惊却眼神各异。多数不过是怀疑与担忧,有几位眼里的轻蔑不屑,锐利的如同刀子,恨不得割下他几两肉来。 夏麟在堂前将他放下,又将拐杖递给了他。九霄子走到他面前,将早已备好的腾龙印交与他,又给他带上了九色浮息珠。 编钟声退箫声断,他瘸着腿上完香,坐上家主之椅。 “恭贺宗主即位。”声音之大,吓了他一个激灵。 二百二十二号人齐齐鞠躬,恭贺声从山麓接连传上山顶,气势恢宏,重重叠叠,在山中空谷传音,在苍穹大地之间回响连连。 夏乾深吸一气,气血翻涌,久久不停歇。也是从此刻开始,夏乾心中涌起浓浓的责任感。 五日后,沧州,四海会议 四海会是由当下最强盛的四个仙门组成的会议。这四家,无论是在规模大小,经济能力,还是武力高低上都是当代最强。各家宗主分别是安家鹤中仙,安之鹤,何家晓夜子,何无怨,杨家云苓先生杨英,以及范家奚琴君,范同舟。 其中安家的发展可称为后起之秀的佼佼者,六十七年前横空出世,短短几十年就成为四海最强,其现任家主安之鹤不过二十八岁却位居豪杰榜榜首。整个仙门可谓是蒸蒸日上。其余都是摸爬滚打几百年,看着夏家背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四海会位居沧州,不属于四门任何一家的领域。若有大事,由其中一人发出邀请,其余三家可凭意愿出席。 四位家主围着八仙桌,各坐官帽椅。 安之鹤相貌俊朗,年纪尚轻却知礼数,脸上微笑恰如其分。他总是含着淡淡的笑容面对所有的状况。他道:“不知各位宗主,可发现件新奇之事。” 范同舟,年逾四十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样貌。他低眉拉了拉手中的二胡,发出两声它特有的呜咽声。 杨英比起安之鹤略大上几岁,爱好冷笑,说话狠毒。他冷哼道:“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 何无怨闭口不谈。 安之鹤继续道:“我前日忽观豪杰榜,发现榜上多出一陌生名字。” 范同舟又默默拉上一弦,表示赞同。 杨英冷笑:“你都第一了还天天看。那么些个名字你都能记住,安宗主平日挺空闲吧。” 安之鹤礼貌一笑,无丝毫愠怒之意。 何无怨沉声开口:“是夏家的人。” 谈及此姓,神情皆不自然了。距离夏家被灭门不过两月。 安之鹤:“那人名叫夏乾,是夏家新主,年龄不过十六岁。”他着重“十六岁”三字。 杨英严肃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夏家立个黄口小儿做宗主,我看是脑子被打坏了。” 何无怨不以为然:“眼下定论过早,或许那人有过人之处。” 安之鹤同意点头。 范同舟又一拨二胡琴弦。 杨英摩挲着下巴,心声一计。他意味深长的道:“任家想进四海会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如借此机会测试一下他的实力……” 安之鹤:“那任家主,任意从前是九霄子的爱徒,二人不睦已久。此计甚好。” 何无怨双眉皱起,眼神中隐藏着若有似无的厌恶。 二胡琴声又轻轻飘过…… 第六章 蛰伏 入夏的初雨来的气势磅礴,清晨起来时院子里撒满了落花,和在黑黄的泥里,颇为可惜。泥土翻新的尘土味夹杂着花朵的香气,飘进了屋里。 伏案作画之人正聚精会神,他忽观外景再低头描下,重复多次。不消多时,雨后落花的初夏之景便有了轮廓。 一只萤火虫跌跌撞撞的飞进窗内,来到案上,在他眼前无目的地乱飞,打乱了他的思绪。他不禁皱起眉头,搁笔,方要挥赶,那萤火虫停在了他的画纸上。萤光暗下,萤火虫化成点点绿光,印在了画中那棵桃树下的白衣男子的背上。 是一个“夏”字。 他眉头一皱,将那副未完成的画揉皱,掷出了窗外。守在门口的修士瞧见了,忙捡起,敲门进屋。 “宗主怎么了,难得的初夏之景,您怎么这么不高兴。”那修士问道。 任意扬了扬头,目指那副被揉作一团的画。修士展开,发现那绿莹莹的字。“这是杨家的烽火萤。他想让我们去找夏家的麻烦。” 任意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扶手上。“夏家前些天立了位新主,他们心里难安了。” 修士:“可是联盟已经结束,夏家已然受到灭门重创,淮河的交易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没有正当理由了。” 任意闭上酸涩的双眼,捏了捏鼻梁,“他们是打算独善其声,让我去冲锋陷阵。一来维护他们大家声誉,二来不过是测试我的诚意。” 修士:“那我们怎么办?” 任意重新抽出一张白纸,摆上镇纸。一支狼毛硬毫搅浑了砚台。 “去,当然要去。我也想看看那夏家新主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 此时,夏家荟萃阁内正在开展每月两次的例会。参加会议的都是灭门惨案后夏家幸存的元老。 一丈长三尺宽的长桌两侧各坐五人,夏乾坐在主位,身旁站着夏麟。 两边所持观点截然不同,所以争论不休。夏乾坐着的官帽椅不仅有软枕垫着还有薄毯罩着。他后脑抵在冰凉的丝绸上,正好缓了他的暑热。且眼下又是大白天,正是他好睡之时,耳边你来我往的说话声无疑是催眠的利器。没一会儿他就入了梦乡,睡得酣甜。 他微张着嘴,呼吸时隐隐发出鼾声。他头一歪,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夏麟微不可查的靠近了些,手肘一弯给他又扶正了。 好在两方争论不休,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也没注意到他难看的睡相。只是九霄子眼神往他这儿一瞄,见他状况,蓦然语塞。众人也纷纷停下,往他那儿看去。 月姑扶额,力荐的家主竟然是这副德行,实在丢人。 旁观对面那几位元老表情,比起夏乾登位那日表现出的不屑与轻视之外,又多出了许多鄙夷与嫌弃。 夏麟忙摇了摇他的肩膀,催促他醒来。 夏乾皱眉睁眼,抓着袖口擦了擦口水。发现争论声已经停下。他欢喜站起:“结束啦,散会。” 十人面色凝重,直勾勾地盯着他,夏乾伸出去的腿又慢慢收回,在众人怒而不言的目光中默默坐下。 他开口打破僵局:“其,其实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众人投来怀疑的目光。 他指着九霄子一排,道:“你们主张报仇雪恨。”又指着另一侧说:“你们主张安分守己。” 九霄子点了点头。 夏乾打了个没忍住的哈欠:“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讨论。我们现在根本没有报仇雪恨的能力。以卵击石,那是找死。” 月姑拍案道:“难道要让我们什么都不做的咽下这口气吗?” 夏乾抬起一只脚踩在椅面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敌人又非只有一个。若是让他们抱团取暖,我们就是他们第一把烧尽的柴火。” 月姑反驳:“惨遭杀害的夏家子弟尸骨未寒,连殡都没有出,难道要他们含恨入土?” 夏乾见她说不通,有些没耐心了。他忽然严肃道:“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留着家族振兴后再说吧。散会。” 他左脚一踢桌边,椅子向后挪动了两三寸,他从宽阔的间隙中站起,拍了拍衣衫。转头一瞧,茫然:“诶,我拐杖呢。” “这儿。”夏麟递上他的拐杖,跟着一瘸一拐的夏乾出去了。 荟萃阁内响起一段嘲讽的笑声,是九霄子眼前那人。那人原是夏桓的心腹,名叫夏琅,行事作风与从前的夏桓如出一辙。 夏琅笑道:“早知道夏乾这样的玲珑剔透,我就该投同意票的。亏的你们费尽口舌拥他上位,我看他可没记着你们的好心。” 与他同坐一排的几位也肆意笑出声来,一道走了。 月姑怒拍一掌在案,怒道:“这夏乾怎么回事,为何偏帮夏琅他们。夏琅贪生怕死,联盟攻打夏家之时就是他多番阻挠,以致错过了最佳的反抗时机。如今还要我们苟且偷生,这如何对得起我们死去的师兄弟。” 月姑身边的夏臻随即附和:“没错,若按我们的计划,以我们的实力暗杀那几位首领,虽没有十成把握,六七成总有的。” “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行动。那夏乾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何必对他言听计从。”其余两人也应和道。 九霄子没有言语,只是紧锁双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夏乾拄着拐杖在前面蹦哒,紧绷着神经下了高楼长梯,害他出了一身的汗。后头的路他不想费力,意欲夏麟背他。他唤他名字,没有回应。他回头见夏麟茫然失神,貌似陷入思绪中。 夏乾心中有数,转身继续向前一步一拐。 “相信我。” 声音并不大,却唤醒了夏麟的沉思。他怔了怔还是跟了上去。 晚间时,夏麟请命,暂时离开。夏乾准了。 他一人闲来无事,晚上又睡不着,便在夏家府邸内转悠。这千亩大的地方,饶是他跑的再快,转完一圈也需要一两个时辰。不过他有这闲情雅致,夏夜的明月也陪他一起漫步。 忽转到东北角,一处房屋还亮着灯。这会儿都快三更天了,除了他难道还有人夜不能寐? 他悄默声儿的踮着脚尖靠近,透过窗缝看见了里面的夏麟。夏麟正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削瘦的年轻女人。她面色蜡黄,脸上刻着几道深邃的黑痕,眼角眉梢还有暗沉的红斑。露在外面的脖子更是布满了青紫的伤痕。她紧闭双目,一歇一停的呼吸着,不知下一秒是否就会断气。 从夏乾的角度来看,只能瞧见夏麟耳侧,但他通红的眼角已经诠释了他此刻所有的情绪。 “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报仇。” 夏乾也不知怎的,心突然一坠,再没了方才观赏夜景的好心情。他合上窗页,悄悄离开了。 因为自己半道进门,只知道夏家承受了极大的摧残。死伤惨重对他来说只是四个字,可对夏家的人而言,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怪不得白日里,高冷沉静的月姑会那样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以卵击石的道理他们未必不明白,可每每想到自己死去的亲人,受伤的同门,这些道理就都被仇恨和愤怒驱散了。 “受了这样大的罪,谁能等得到十年报仇啊。”他双手交握,抱着后脑,仰望明月不禁长叹一声。 他还是走完了整个府邸,天亮才回到临渊阁。夏麟也一如往常,并没有露出任何端倪,除了他略肿的眼睛。他只道,夜长梦多,没睡好。 月姑那边急不可耐,九霄子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两日后的夜晚,月姑穿着夜行衣带着七八个人和她一起来到占星殿。她落地的长发被玉簪挽起,她苗条轻盈的体态在黑夜里如同一缕丝线,让人难以察觉。 “老师,我们决定了。不管事成与否,我们都不后悔。”月姑跪下磕拜,“谢老师多年教导与照拂。”话毕,转身离去。 九霄子面露担忧,意欲开口阻拦。这时一小道士匆匆闯进,还没来得及奇怪这行黑衣人身份,只对着九霄子道:“师尊,不好了。任家来信,说明日要上门。” 月姑闻言,忽美目大睁,百灵剑从颤抖的手中滑下,重重砸在了地上,吵醒了沉寂的暗夜。 第七章 选择 任家的人来的很准时,日出东方一线,便已敲打夏家大门。来的不过一小队人,为首的是任家元老,任重,在宗门内资历甚高,六十高龄,为人老成。其余不过是几个叫不上名号的小弟子,前来壮壮声势。 此行目的是来探夏家虚实和那新宗主的实力,并非来讨伐,无需多少兵力,只不过要同夏家多费些口舌。 夏琅一早在大门等候,谄媚讨好之态与前几日在荟萃阁内那副骄傲自满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着夏桓生前重用夏琅,所是夏琅在宗门内的地位还比九霄子高出一头。九霄子虽贵为夏岩之师,在夏桓任职期间受到夏琅挑拨,夺了他长老的身份。现下不过是顶着师尊的虚名。 他同月姑一齐在人后站着,依旧面沉入水。月姑却不似平日冰冷沉着的态度,眼底的惶恐不安与点点期许,显而易见。 夏琅将任重邀去荟萃阁,相谈事宜。九霄子与月姑同去。 任重多年外交谈判经验,使得他即使面对夏琅谄媚的笑容,也不会显露出多少的宽裕来。他态度算不上强硬,也算不上多柔和。 任重舔了舔花白胡须下的嘴唇,道:“不知可否来杯茶。” 夏琅忙道:“当然。”他一挥手,一小道士便从侧房端出几杯茶来,轻放在各人面前。 任重掀开背盖,抿了口眼前的茶,茶叶酸涩多残渣,口感并不好。但他却是颇为中意的样子,嘴角流出了转瞬即逝的笑意。 从一碗茶中就能知道整个家族的状态好坏。 九霄子抓到了他这一瞬间变化的表情,不由得眉头紧锁。从 夏琅笑道:“不知任长老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月姑不明白这夏琅面对曾今屠杀同胞的敌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她只知她的双拳已经快捏碎了。 略含笑意是谈判的基本,可放松对方警惕又可缓和自身紧张情绪。任重微笑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家任宗主从前受教于贵宗。他年轻时出去历练,费劲心思得到一块极为珍贵的万年琥珀,他想要回,不知,可否?” 夏家已被他们搜刮去不少奇珍异宝,这会儿竟然返场又明目张胆地回来抢东西,令人咋舌,若是夏家子弟在场怕是要生吞活剥了这些个强盗。 可月姑听闻这话竟然没有发怒,反而蹙着细眉,失落与忧伤在眉目处复杂多变。 夏琅笑的眼睛眯起,他道:“这哪里算什么大事,还劳您多跑一趟。不过是块琥珀,既然是从前任宗主苦心寻回,那自然要送还。以夏家薄物换各宗欢喜嘛。” 任重见夏琅这样的顺从,毫无修真之人的骨气可言,所言所行与市井小人无甚区别。他忍不住哼笑一声。 守在门口的任家弟子讽刺笑道:“亏得夏家从前那样的目中无人,现在竟然对我们摇尾乞怜,实在好笑啊。”他特意朝着门内如此说道,为了也让里头夏家的元老也听见这话。 夏臻脾气火爆,方才一直被九霄子按捺着,现下听到这话,他怒火中烧,恨不得一脚踢翻眼前的会议桌,将那任家一众人大卸八块。 九霄子赶在夏臻发怒前,婉言道:“这事夏琅做不了主,得我们宗主说了才算。” 夏琅瞪了一眼九霄子,嫌他搞不清楚状况。他要找死,可别害了他的命。他对着任重尴尬一笑:“我们那家主啊,就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现在夏家我说了算。那块琥珀我也立即叫人拿来给您。” “你说了算?谁承认了?你不过是个长老,便以为可以越过宗主了。不过一个旁系,还敢做夏家的主?”九霄子难得会与他开口争辩,且语气强硬,挑衅之意满满。与他平日那与世无争的态度截然相反。 这是故意演给任家看的。 众人侧目。 夏琅果然起怒,当着他人的面不好发作,可脸上的怒意毕露。 任重咳了两声,化作和事佬,停息他二人怒火。既然牵扯到夏家主,那他自然顺水推舟。他道:“九霄子所言甚是,此事确实该先向夏家主报备,是我考虑不周。不知这夏家主此刻在哪儿呢?” 夏琅冷笑:“估计这会儿还在睡呢。” 任重瞧了瞧外面日头已然高升,颇为惊讶:“哦~” 夏琅原本提议将夏乾叫来荟萃阁,任重婉拒,说是不能扰人清梦,便要求自己去寻。 一众人离开荟萃阁,前往夏乾的临渊楼。九霄子悄悄唤来一小道士,递给他一张纸条,让他传去夏乾那处。 月姑担忧道:“老师,让夏乾决定真的没问题吗?照他前日里的态度,他或许会和夏琅站在同一阵线。那我们夏家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九霄子面上不起波澜,心中早有定夺。任重此次前来绝非是要一块琥珀那么简单,他任家家产不少,不会拘泥于小小的一味药材,不过是寻个由头来打探夏家的近况。 这琥珀若是不给,叫他们看出夏家有敌对之心,反抗之意。或许他们会将夏家彻底铲除。 若这琥珀给了,夏家名誉彻底扫地,月姑一行人的怒火也会烧的更加严重。 所以,夏乾,你会怎么做? 这个答案意味着我是否能够继续相信你。九霄子远远望了望临渊楼顶。 临渊楼前,夏乾端着一张小板凳靠在门上,躲在门廊阴凉处,他今日难得早醒了一个时辰。许是今日夏家氛围焦灼,影响了他的好睡眠。 自从那日荟萃阁会议结束,他清闲了两日。九霄子他们也并未因他反驳了他们的观点而对他兴师问罪。倒是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传信的小道士从对面房檐上“唰”得闪身出现在夏乾面前,在他耳边穿了几句话。夏乾脸色难看起来 “这老头挺狠啊,看起来挺慈祥,背地里给我穿小鞋。我就说他这两天怎么没动静,原来是在这儿坑我那。” 他一脚把小板凳踹进屋里,又招来了在院子里扫地的几个小道士。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放大清晰。夏乾利落的脱下宗服内的护肘护膝,在不断攀升的日头下做着舒展运动,活动着手脚筋骨。虽然此前被告知在伤痊愈之前不可乱动,但幸好他的自愈能力还算不错,除了隐隐的刺痛外,并无其他不妥。 眼看他们要到门口了,夏乾立马在清扫成堆的落叶里滚了一圈。身上即可灰扑扑一片,衣服上的麒麟也蒙了尘。头上粘着几片落叶,他又将束起的头发撒下来几缕,落在眼前。 此时,夏麟从偏房出来,一眼就看见落叶堆里的傻帽,他径直往门外去,却恰好碰见来临的大队伍,将他堵在了门口。 蓝色修服,是任家!夏麟当场就认出了他们,就是任家的千痕伤的他姐姐那么重。 他一时怒火攻心,呼着极重的鼻息,脚下的阵法隐隐约约的显现。 九霄子见他神情不对,方要提醒,夏乾从后面摇摇摆摆的冲了过来,一跃跳上他后背,双手从后夹住他的脸颊,使劲儿搓揉。接着没头没脑的大喊大叫:“背我!背我!你是我的马儿,快点让我骑!哟吼!”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落叶堆上几片树叶,在空中打转了几圈,最后又落地。 门里门外加起来将近三十多号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第八章 装疯 “夏乾!你给我下来!”夏麟严声厉色。他心里本来就有怒火,他还挑这种时候上来和他胡搅蛮缠。 “我不要!”夏乾嘴巴一撅,声音装得憨憨的,断然拒绝。双臂围着夏麟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像只挂在树上的猴子。 院子里的小道士纷纷上前,拽着他的双臂双手,哄劝他下来。“您快下来吧。” “我不!我要骑马!”夏乾疯狂摇头,散落的头发在他眼前飘来飘去。 夏麟怒气逐渐攀升至顶,他低下头,阴影覆上脸面。他对着夏乾腿侧处不轻不重的一拍。夏乾瞬间感到两腿发麻,再攀不住,只得垂下。夏麟抓住机会,抓住他的右臂,向前一扯,低头一弯腰,把他给扔了出去。 夏乾摔落在地,恰好是受伤的右腿着地,还没痊愈的膝盖处又传来轻微的碎裂声。 我的腿! 夏麟懊悔自己下手太重,往他那儿走近了两步,询问安好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夏乾张嘴仰面大哭起来,豆大的眼泪说滚就滚,哭成了个泪人。“啊,痛死啦,痛死啦。” 若说孩童这般哭泣,倒还有几分惹人疼爱,或还能抱起来,软言细语的哄上两句。可夏乾这个头,这年纪,哭成这样别说叫人可怜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脑子不好的傻子。 小道士们齐齐围了过来,好言相劝。他不听,抱着腿在地上疯狂打滚。 夏麟黑着一张脸,无话可说。 夏琅无语:“他这是唱的哪出?” 九霄子忍不住掩面而笑,月姑则完全不明眼前状况。 任重蹙眉向他靠近。九霄子挥了挥手,示意小道士们退下。 任重来到夏乾面前,阴影盖在了他身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露出慑人的目光。夏乾被他这眼神吓到,霎时停止了哭闹,一口气猛得收回,憋出个嗝儿来。 任重弯下腰,伸手去扶他。啪得一声,被夏乾狠狠挥开。 夏琅忙道:“夏乾!你做什么,这可是任家的长老,你怎能如此不恭!”转而又对任重抱歉道:“任长老莫生气。琥珀,我立刻就让人给你拿来。”说罢,他赶了个小道士去拿。 月姑方要去阻拦,却被九霄子挡下,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夏乾委屈高喊:“夏麟,夏麟。” 夏麟走来,将他扶起。夏乾顺势躲在夏麟身后。 夏乾问道:“他谁呀?看起来好凶啊。” 夏麟极小声回答:“死敌。” 夏乾看见他眼底藏着的恨意,心里明了了他刚才在门口差点暴走的原因。 这时奉命去取琥珀的修士已经端着放有琥珀的锦盒来了。他将其递给夏琅,夏琅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了任重。 任重当重打开,取出那枚晶莹的琥珀。内里的黑蝴蝶正张着它珍稀的黑丝羽翼准备起飞,却被一滴蜜蜡滴中,定格在这展翅的瞬间。 任重满意一笑。 “可恶!”夏臻低声咒骂,脚下的阵法也开始显露。许多夏家子弟也跟随他的气势,在后纷纷泄露灵力。拔剑的拔剑,发阵的发阵。 后方的气氛忽然变的危险。九霄子面色凝重。他眼看前方夏乾,耳闻后方喧嚣。夏臻他们势不可挡,若真打起来,即使这次赢了,夏家也会因此再受一次剿灭。 夏乾!只能靠你了! “不行!这是我的!”夏乾忽然大喊一声。 就在此刻,他一个闪身从夏麟身后蹿到任重跟前,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任重吃痛,手一松,琥珀落了下来。夏乾双手一捧,将它藏在手心。 夏臻暂压了怒火,后方又安静下来。 “任长老!”任家弟子上前将任重围住,其中一位蓝衣修士对着夏乾肚子就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踢人的就是之前在荟萃阁出言不逊的那位,他骂道:“你个傻子也敢对我们长老无理。你们夏家就是这么管教弟子的吗?”后一句意指夏家。 夏琅忙上前点头哈呀的道歉:“实在抱歉,我马上叫人把他带下去。” 蓝衣修士冷哼:“先把琥珀拿来。” 夏琅一挥手,几个夏家弟子上来拽住夏乾,两个扯住他的手,两个正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不要,你们都走开。”夏乾身体扭动,表情绷紧,死死的将其护在心口。 夏琅恨他顽强反抗,又见任家的人脸色越来越看。他可不想得罪他们,为了什么骨气,死在这里。他走到夏乾身后,伸出右手手掌,对着夏乾的后脖颈而去。 一个身影轰然倒地,是掰扯夏乾的小道士。 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又寂静下来。 清冷隐怒的声音响起:“夏家的家主,岂是你们这群人可以随意僭越欺辱的?”夏麟踩着脚下的五行阵法,收回手刀,将夏乾从拉扯中夺了回来。 “家主?这个傻子竟然是夏家的家主!”任家弟子看着坐在地上落魄潦倒的夏乾,可笑至极,错愕不已。 任重则看着夏麟脚下的五行阵法,心里暗道:“小小年纪,便会使五行阵法。天资不容小觑。若能将其收为己用,于我任家是如虎添翼。” 夏琅不依不饶,为了讨好任家费劲心思,他伸手还要去夺,谁知夏乾张嘴将其一口吞下。那琥珀约莫两个鹌鹑蛋大小,吞进去该要费了不少力。 众人瞠目结舌,惊诧不已。 “快点吐出来!”夏麟捏着他的脸颊逼他张嘴,伸手要进去给他扣出来。 夏乾猛地将他一推,疯跑出去了。夏麟立即追了出去。 夏乾身边的小道士上前解释:“实在抱歉,我家宗主就是这样见什么都吃。”说罢,和几位小道士一起出去追寻他了。 闹剧的主角跑走了,并且销毁了任家来临的理由。一时剩下在场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九霄子终于开口,决定给夏乾这场戏收个尾。“任长老,我家家主虽有夏家宗家血脉,却无常人心智。只因是祖宗规矩,别无他法。还请见谅。”他将夏乾登位一事表现的无可奈何,也是奸诈。 任重到这儿也算不虚此行。琥珀有没有倒也无妨,不过是随意寻的由头。他顺水推舟:“无妨。这样特别的宗主,我看贵宗也有的忙活了。这琥珀既然入了夏宗主的肚子,除非剖开也取不出了。”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夏琅。 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九霄子很怕夏琅会说出“那便剖肚取出”这样的话来,忙接下头的话,间接下了逐客令:“不知任长老回程可否为我请带句话给任宗主。” 任长老点头:“请说。” 九霄子道:“长河月下意难平。” 月姑闻言,双目垂下,双手紧握在胸前。 任家的人走了,闹了半日,总算打道回府。 夏麟找到夏乾时,夏乾正坐在湖边凉亭,和方才追出去的几个小道士在喝茶。 “宗主,刚才的演技太棒了。我看任家那群人都看傻了。” 夏乾骄傲一笑:“那是。从前我家旁边有个破小孩,天天就这么撒泼,惹他父母生气。” “哈哈哈,这下可太好了,没给任家占到便宜去。他们真是一群强盗,才多久又来欺负我们。” “就是就是,不怪夏麟师兄要生气,就是我也想上去刺他两剑,给师兄弟报仇。”说着,哭叨起来,眼泪汪汪。 夏乾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另一个小道士又说:“说实在的,宗主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打坐,不修炼。我真觉得你什么本事也没有。” 夏乾猛地垂首,面露失落。 “但是,今天我对您刮目相看。虽然赢得很落魄,但是我们这次终于没输。如果前一任家主也能像您一样,我们就不会……” 夏乾突然抬起头,右手向后一甩。夏麟顺势一接,摊开一看,是那块琥珀。他问:“这是你吐出来的?” 夏乾叹了口气,转身面朝他,抖了抖两个袖子,从袖口里掉出来许多糕点,骨碌碌的在地上滚开。“我刚才吃得是这个。” 夏麟惊讶:“你为什么要在衣服里藏这么多吃的?” 夏乾摊手,无奈道:“习惯了。好东西不藏着,很快就被人拿走了。”他想起从前他老爹老偷拿他东西。 他转过身,端起眼前的茶,“收着吧,你的骨气。” 一阵小风吹过,吹起了夏乾凌乱的头发,和脸上的土灰。 “宗主,还有吃的吗?”小道士舔了舔嘴唇问道。 “那我得找找。”说着他翻起了他两个袖子。 荷塘里的莲花已经含苞待放了,托住它的荷叶也一片一片探出水面了。 夏麟握紧了手中的琥珀。 第九章 榻上无眠(一)上山 “起床!起床!”夏麟站在夏乾床头,面无表情地敲打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锣。 尖锐的响声仿佛要震碎夏乾的鼓膜,他蒙头躲进被子逃避恶响的摧残。 夏麟将他被子一掀,在他耳边又猛敲一记。夏乾一个鲤鱼打挺,惊坐了起来,捂着耳鸣的右耳,痛苦不堪。 “你要干嘛!我才睡了两个时辰!”他怒道。 夏麟将锣放下,淡然道:“我劝你改改你的作息。再说两个时辰还不够吗?” “我又不像你们,七天不睡都精神抖擞的。”说着他又躺了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再次进入梦乡。 夏麟回道:“我看你还不了解眼前的状况吗?往后找夏家麻烦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上门,你不修炼,难道让人任杀任剐吗?” 夏乾闭眼迷糊道:“不是有你在嘛。再说了我傻瓜的名声的都打出去了,谁还有兴致上门自讨没趣。” 自从任重打道回府之后,夏家确实消停了一阵子。九霄子出面说动了那些复仇积极份子,打发他们上山去教学生去了。 任重回了任家如实禀报。消息传得很快,夏家新主是个傻子这事儿即刻传遍街头小巷,成为了老百姓们新的饭后谈资。 夏麟:“你装傻只是为了解燃眉之急。你现在已经上了豪杰榜,往后与各大宗门的宗主较量……” “豪杰榜是什么?”夏乾翻了身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夏麟解释道:“豪杰榜就是整个中原,所有的世家弟子,以实力高低而排序的榜单。” 夏乾:“那为什么我也上榜了?” 夏麟回道:“那是因为豪杰榜会给予宗门宗主一个虚位,不至于太难看。” 夏乾嘿嘿笑道:“我排第几?” 夏麟:“第九百九十九位。” 夏乾惊喜的哦了一声,“我不是垫底。” 夏麟补充:“豪杰榜只有九百九十九个位置。” 夏乾脸一挂,和夏麟说了会儿话,也没剩什么睡意了,索性起床。他走到洗漱池边,捧起清水,看见里面倒映着自己的面孔,突然想起夏琅。他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水洒了。 “那夏琅是什么人?”他转头问夏麟。 夏麟回答:“夏桓的心腹,现在夏家的大长老。怎么了?” “没什么。”夏乾重新捧起清水,拍打在脸上。他抽下干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便将毛巾往洗漱台里一砸,霎时水珠四溅。 “没什么,就是看他有点不太顺眼。” 夏麟冷哼:“以你现在的本事,不足以和他抗衡,起码你得打得过他啊。” 夏乾疑问:“他很厉害吗?”他实在不敢相信,那样谄媚怕死的一个人会有多大的本事。 夏麟回道:“夏琅的天盲大阵宗内无人可破。” 夏乾难以置信:“他这么厉害,还那么怕死?” 夏麟:“厉害和怕死也不冲突啊。” 夏乾挑了挑眉,赞同的点了点头。 夏麟走到剑架处,拉开龙腾剑,锋锐的剑光闪了出来。“师尊让你上山,这剑我暂时替你收着。” 夏乾打开窗,探出头向外望去。他只在登位那日上过那个山头,此后再没去过。他扭头回道:“我是宗主啊,为什么要听他指手画脚。” 夏麟有道:“这话等你打赢他再说吧。顺便说一句,师尊是豪杰榜第二位。” “哦吼,这老头还挺厉害。”夏乾将窗户一打,关上了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头。 为了以防山上的夏家子弟认出夏乾来,夏麟给夏乾施了易容术,又改名为夏至,安排他做了玉门的插班生。 夏乾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的新面孔,不满道:“既然要易容,那就弄张好看的脸啊,这张也太普通了。” 夏麟剥下手腕上的九色浮息珠,回道:“我只是遵于现实。” 夏乾摆了个鬼脸给他。 午后,夏乾就被夏麟带上了山。夏家的玉门弟子总共只剩两百多号人。偌大的山头空空荡荡。玉门的四柱牌坊矗立在山口,威严肃穆。 修真有修剑,修阵,修识三种,多数人会修一到两种,因为修识所需精神力量实在太大,且需要耗费许多时间,所以多数人选择修剑或修阵,或是两者一起。 夏麟:“你肯定是修剑了吧。” 夏乾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继而跟着夏麟进了大门内。里面云雾缭绕,沟壑幽深,脚踩在四通八达的河上道,看不见前方的道路也琢磨不出方向,神秘曲折犹如仙境。 夏麟引他来到万剑楼门前,让他独自上去找万剑师傅。夏乾忙道:“你不和我一起吗?” 夏麟回答:“本门没有走后门的先例。”说罢,隐入茫茫云雾之中。 夏乾抬头望了望高耸的万剑楼,深吸了口气。双手抱着后脑,大摇大摆的往里去。 这与其说是万剑楼,不如说是藏书阁。圆形的设计,靠壁设立的书架直通顶层。中央架着螺旋楼梯,通向每一层。每一层都用石砖砌成薄薄的圆片地板,将空间隔开。 夏乾才懒得一层一层找,他直接在底下大喊:“万剑师傅,你在哪一层啊。”声音在空荡的楼内碰撞,之后消失在半空。 无人应答,夏乾就接着喊。他边怪腔怪调的嚎叫不停,边去翻阅壁架上的书籍。本以为会看见什么生僻的字或者练剑的小人图,谁知连翻几本,一片空白。 “凭你的修为,你还看不见上面的字。”犹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从上空罩下,震得人胸腔发颤。 “你终于舍得出来啦。”夏乾淡定地将书塞回书架,回头看着那个长眉长须老者。他穿着纯白的修服,手握长剑。虽然年纪大了,却不佝偻。他笔挺的站在他眼前,捋着他三尺长的胡须。 这还是夏乾进夏家以来,头一次看见真正老态毕露的修者。九霄子那群人,年纪挺大还冠着一张年轻的脸,简直就是欺诈。 万剑师傅眯着浓密眉毛下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夏乾双臂交缠在胸前,背靠书架:“我猜的。” 万剑师傅道:“哦~我为了让你以为我在楼上,特地将声音从上往下传来。你和我说你是猜的?” 夏乾汗颜,脚尖点了点地,“这么明显的影子。” 万剑师傅转身看了看大敞的门,午后的光确实拉长了他的身影,一直触及到夏乾脚边。他闭口不言,仰面看着斜上方,良久,再看向他道:“你是来进学的吧。” 夏乾身子一歪,这老头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 “是啊,我叫夏乾……夏至!”差点说秃噜了嘴。 万剑师傅长长地哦了一声,走到他身边,眯着眼开始找东西。他贴得那些书很近,几乎是将眼皮贴在上面翻找,嘴里念念有词,“诶,我花名册呢,哪儿去了?我记得就在这一块儿啊。” 夏乾纠结着五官看着他。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夹在腋下的书簿。 万剑师傅拿下一看,三个大字“花名册”。他闭口不言,又仰望斜上方,半晌翻开花名册,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夏乾扶额。“夏至。” 万剑师傅又长长哦了一声,“你是来干什么的?” 夏乾突感一口鲜血涌上。 办个入学竟然费了半个时辰,期间他重复十四遍,我叫夏至,十五遍,我要进学。又陪他找了一刻钟的印章,才算办完手续。 他在万剑楼门口叹了口长气,去往修炼场。 修炼场内有不少修士正在各处修炼。练剑的练剑,施阵的施阵。没人去注意站在门口的新人。倒是带他的导师最先发现他。他神情从容的走向他。那是个皮肤黝黑大块头男人,穿着白色的修服,不像修士更像屠夫,严肃的气质与方才的健忘的万剑师傅截然不同。 “你是新生?”夏达问道。 夏乾点了点头。 “跟我来。” 夏乾跟着他进场,修炼的弟子们也都停了下来,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两人来到剑场,夏达清散了场上修炼的修士,交给夏乾一把普通的长剑。他指着夏乾对面墙壁上是个箭筒口,说到:“这十个箭筒会随机出箭,一轮十发,共十轮,一百箭。你用这长剑来挡,挡下多少箭就是多少分。” 夏乾茫然的点了点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要开始考试了。 墙壁上的箭筒盖突然翻开,一根银箭射了出来,速度不算很快,但尖锐的箭头泛着银光,让人心慌。 夏乾瞳孔骤缩,手中的剑还未来得及出鞘,银箭头便已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滚出点点血珠来。 第十章 榻上无眠(二)测试 夏乾还未来得及在意脸颊上的刺痛,第二支箭就又飞射出来了,只是这次是从离他较远的箭筒中射出,且箭射方向朝正前方。 夏乾呆站着看它飞出场外。 第三……第四……第五……很快第一轮就结束了,夏乾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动过。 “你不出剑?”夏达提醒道。 夏乾恍然大悟,依照拔出长剑,在第二轮发起后,他开始尝试使剑去挡,可除了他眼前的两个箭筒中射出的箭他能挡下之外,其余的全部落空。 他与箭墙不过一丈远,而每个箭筒之间隔了三尺远。他手中也不过三尺长剑,若不能在箭飞出的瞬间作出反应,抵达箭筒前方,那就挡不下它射出的银箭。 很快,第二轮也结束了,夏乾只打下两枚。 观看的弟子们忍不住发表言论:“玉门最近的招生门槛是越来越低了,这样的人也能被安排进来。走后门的吧。” 事实被戳中,夏乾心虚的抖了下腿。 “看着傻傻愣愣,一看天资就不行。” “我记得夏琼师兄可以挡下九十九支箭的吧。不像某些废物但凡有些自知之明,就别死皮赖脸的还呆在这儿。”说罢,这位头戴橙带的弟子轻蔑的目光,狠狠刺向站在角落里一位带着紫色发带的弟子。 夏乾没空听他们闲扯,他重新集中精神,一双眼睛转动不停,在眼前三丈长的墙壁上流转。墙壁内的机械在不断转动,他依稀能听见齿轮转动的相撞声。 如果脚能动得更快一些,再快一点,快到能在眼睛发现时,立刻动起来。他不由得扭了扭脚踝。 对了! 他突然想起他膝盖拆绷带那天的事。 “你以前修炼过吗?”夏麟缠起用废的绷带,突然问道。 “没有啊。”他回答。 夏麟:“可是你明显已过筑基期。你没有发现吗?” 他摇了摇头。 夏乾继续道:“我还以为你跑得那么快是因为用了灵力呢。” 他不解其意,面露困惑。 夏麟解释道:“一般拥有灵力之人会将灵力集中在身体的某一处。例如月仙姑,她常年将灵力运集在鼻尖,只要轻轻一闻就能知道他人体内灵力流动,从而预判出招。” 他当时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就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去了。眼下倒是对他有了极大的帮助。 他闭上双眼,感受丹田处的热度。灵力的运用,夏麟已经提前教过他了,只是他控制得还不算精良。 耳边穿梭而过的箭划破空气,刮起锋利的风波。他紧闭的双目蓦然睁开,左脚迅速跨向来箭处。 “砰”的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顿时笑声肆虐,不怪他们幸灾乐祸,夏乾五体投地的摔在地上的姿态活像只滑了一跤的四脚青蛙,实在引人发笑,连黑着脸的夏达都不禁弯动了嘴角。 夏乾却在此时突然翻身,仰面朝天,将手中的剑朝着斜前方扔了出去,打掉了正飞跃过他头顶的一支箭和它右侧箭筒刚发出的一支,剑身顺势插在了箭壁内。 哄笑声戛然而止。 夏乾猫腰取回长剑,脚下也如流水潺潺,他逐渐跟上发箭节奏。衣袍飞舞,发带飘摇,长剑在他手中翻转。不禁让人潜心观看,无暇发言。 第三轮结束他挡下了五根。第四轮,七分,第五轮,八根,第六轮,十根!他势头强劲,可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他的体力开始不支了。 越到后面,出箭速度越快,且总是在始末出现,他不得不流连于两端。 夏达默看,对他的实力心知肚明。早料到他会在这时出现体力衰竭的问题,心中隐隐期待他的表现。 夏乾苦战,第七轮后期就已经气喘吁吁,脚力跟不上,剑也总是擦肩而过。 不行,照这样下去,后面三轮他一根也拦不住。他重新挺起胸膛,盯着墙上十个箭孔,回想从开局起的一幕幕。他平移至左侧,口中念念有词,“不对不对”,接着又移到了右侧。 第八轮开始了,箭又轮番射出,夏乾勉强打下他眼前五个箭筒射出的箭。他扶膝喘气,这时最左侧的箭筒射出一箭,夏乾抬眼一看却没有移动脚步,之后也是同样,但凡左侧五个箭筒射出的箭,他不管不问,只应对眼前的五个。 夏达眼前一亮,目光略带欣赏。 “你说他想什么呢,为什么左边的不打。” “我看他修为不高,灵力也把控不好,应该是累了。” 夏达嘴角微翘:“他很聪明。他清楚以他现在的体力,无法顾及所有的箭筒,所以他选择放弃一半来保全剩下的一半。”夏达开口解释。 “要是我,一定会挑战到底。不试试怎么知道极限在哪里。” “没错。小子,太局限于自己的能力,是不会有进步的。”夏达心道。 如法炮制直至第十轮结束。夏乾累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 锣声敲响,夏达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条绿色发带,并说道:“59支。” “不过如此。”众弟子不以为意的纷纷散开。 夏乾:“诶,我还以为有60支呢。”他抬起沉重的右手接过绿色的发带,略嫌弃它的颜色。 夏达低头看着他,评价道:“量力而行,可圈可点。不过太过理智会让你止步不前。明日卯时,天书阁上课。宿寝,仲。” 夏乾不明:“理智,不好吗?”他拍拍屁股出了修炼场。 橙色发带的弟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我看夏达师父好像很看好他的样子,他很少会这么主动的提点学生。” 夏琼同样望向他远去的身影,喃喃道:“是啊。” 夏乾去寻那宿舍,周围依旧云雾缭绕的。除了脚下踩着的路,他什么都看不清。他正犯愁不知该往何处去,身后悄悄出现一人。 “你要去宿寝,是吗?” 夏乾闻声,扭头去找那隐藏在缭绕云雾之中的人。一双明亮的眼睛,刺破迷蒙,直入人心底。 夏乾直觉,他的眼中有着他没有的东西。 “对,对。”他回过神来回答。 雾气散开,露出了他整张清秀面孔,便不显得他的眼神那么摄人心魄了。 夏瑜上前和他同行。“宿寝号是?” 夏乾回答:“仲。” 夏瑜颇有些惊讶在脸上,随后一声不响的将他带到宿寝区。 宿寝两人一间,且周围环境静谧安宁,是个可以安睡的好地方。 夏乾刚要坐下试试床软硬程度,就听到对面夏瑜说道:“我劝你换个宿寝比较好。” 夏乾不解:“为什么,难道是我的室友很难相处吗?是凶神恶煞的那种吗?”他还特地摆出狰狞的表情。 夏瑜低眉坐下,抚了抚床上的褶皱,无奈道:“那你最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夏乾更加不明白了:“我看你也不凶神恶煞啊。” 夏瑜刚要开口解释,外头传来两记沉闷的鼓声。 “到食点了。”他暗暗开口,莫名含着厌恶之意。 夏乾听说能吃饭了,忙催促夏瑜带他去食堂。夏瑜愁眉带路,夏乾心中奇怪,还有人会不喜欢吃饭,难不成是玉门的饭食难以入口。不由得他还有点担心。 饭堂离得宿寝不算远,两人脚速,不过半刻钟就到了。饭堂大小能装下千人有余,上下三层。只是眼下夏家弟子稀缺,一楼也不过只占了小小一部分。桌上摆着按人数分好的餐食,没有固定座席。 夏乾和夏瑜到达时,所有的弟子都已就坐,悄然无声的在进食。 夏乾见到有空位,里面拉开椅子坐了进去。他见夏瑜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招呼道:“你怎么不来啊。” 夏瑜慢慢低下头,夏乾皱眉不解。 “饭堂,没有他的位置。”坐在夏乾对面的蓝带弟子放下筷子,说道。 “没错,饭堂是不允许狗坐下的。”夏乾邻座的修士也开口附和,口气轻飘飘。 夏乾挠了挠头:“狗?哪儿呢?”他眼看四周,还找了找桌子底下。“没有啊。” 那蓝带弟子无语的看着他,指了指门口的夏瑜:“在我们这儿啊,紫带就是连狗都不如的废物。” “你新来的吧,我劝你别管他的闲事。小心被人盯上。”他眼神暗藏深意,嗓音压得低低的,好像在防备什么人。 夏乾醍醐灌顶般,长长地哦了一声,掀开了圆状的黄花梨食盒盖。 夏瑜隐隐吁了口气,转身离开。 “喂!”夏乾高喊一声。以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他其实不需要喊的这样大声。 饭堂里的所有人应声抬头,往他那儿看去。 夏瑜转过身,见夏乾正眯着眼笑看他。 “这饭你替我吃吧,里面有我讨厌的胡萝卜。“他揪着眉眼,脸上确实一副厌恶的表情。 夏瑜僵硬着身体,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夏乾笑着向他招招手。 那只手好像有魔力一般,忽然就让他卸下心防,双腿不自觉的向他走去。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转身跑走了。 第十一章榻上无眠(三) 鬼指 夏日的夜入得晚。夜幕降临后,这雾蒙蒙的玉门便再没有白日里的飘飘仙气,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山头。 耀眼的星倒影在湖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微微照亮了夏乾的脚步。四处都有亮着灯的去处,唯独宿寝处黑漆漆一片。 他漫步在湖面上的通道,四面八方可通向各处。这会儿不过戌时三刻,离他睡觉的时候还早着。他在这山头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个人影进入他的视线。他走近一瞧,是万剑师傅。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夏乾上前询问。 “万剑师傅,你找什么呐?” 万剑师傅摆了摆手,没空搭理他。他神情凝重好像真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乾又问:“你告诉我,我帮你一块儿找。”他反正闲得无聊。 万剑师傅抬起头,狐疑的看着他,问道:“真的吗?” 夏乾连忙点头。“你说。” 万剑师傅低头继续:“那你帮我找找吧,我把回去的路给弄丢了,找路呢。” 夏乾语塞。合着路是这么找的嘛。 “你要回万剑楼是吗?” 万剑师傅忽然退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夏乾深吸了口气:“我白天在那儿见过你。” 万剑师傅:“有吗?” “有!”夏乾实在不想再和他多费唇舌,架着他就往前赶。 万剑师傅顺势搭上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脉搏。他忽然看向他道:“你!” 夏乾被他惊愕的目光击中,忙问:“怎么了?” 万剑师傅的严峻的神情消下,逐渐弯起了眉眼。他轻松笑道:“你皮肤还挺光滑的嘛。”说话间,手指还在他手腕处摩挲了两下。 夏乾起了鸡皮疙瘩,尴尬一笑决心不再搭理他。 万剑师傅视线无意转向他的手。倏地,他一把抓住他的手,仔细地观摩起来。 “又怎么了?”夏乾皱着眉头问道。 万剑师傅:“你手指挺长的。” 夏乾并没有看到他认真的眼神,只当他还在无聊地开玩笑。他敷衍回答:“是是是。” 万剑师傅被他拖着往前走,两人脚步也匆忙起来。 万剑师傅又问:“别人都在修炼,你怎么还有空在外面闲逛啊。” 夏乾回道:“要不是我在外面闲逛,你能碰到我这个好心人吗?” 万剑师傅轻笑:“也是,看在你好心的份儿上,我教你一招怎么样。”他骤然停下脚步,面对他。白眉下影影绰绰的双眼显露出几分光芒。 夏乾不以为意,且不说这老头不过是个藏书阁看门的,就这痴呆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去相信他能教给他什么本事。 万剑师傅说道:“你不信?你把手伸出来。” 夏乾半信半疑的将手移到他面前。万剑师傅伸出一指只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触感却好像针刺一般,细密的疼痛从表皮瞬间钻入骨血。所到之处的经脉肌肉全部麻痹,可痛感却没有抵消。 “啊!”夏乾疯狂甩起手来,手背上那一点如同灼烧一般侵蚀着他的皮肤。他将手塞入水中,妄图以冷冽来压制,无用。 “我好心送你,你怎么恩将仇报啊。”夏乾气道。 万剑师傅向他招了招手,又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痛楚瞬间消失。 “怎么样,学不学啊。” 夏乾怀抱怨念地摸着那块皮肤,想起夏麟三番四次提醒他修炼一事,他虽不追求强者之位,可到底学几招防身也无害处。 他道:“既然你强烈要求,我也不好驳你的面子。” 万剑师傅轻哼一笑,与他边走边说。 “这招的精髓在于将灵力汇聚在手指,然后将灵力削成针状,刺入皮肤。萎缩经脉肌肉,中止对方行动。” 夏乾不明觉厉,刚才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那他的右手还能用嘛。他本能的甩了甩右手。“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啊。“ 万剑师傅冷哼:“不难?这一招可不是谁都能学的。要知道每一个人身上的灵力性质都是不同的。” 夏乾歪头:“性质?” 万剑师傅略嫌弃地看着他:“你连灵力性质都不晓得?” 夏乾不服:“我今天才入学啊。” 万剑师傅挑着眉:“是吗?” 夏乾汗颜:“是你中午给我办的入学啊。” “哦。” 万剑师傅继续道:“所谓灵力性质通俗来说就是灵力的软硬程度。硬性灵力爆发力强但是不好控制,所以一般拥有硬性灵力的修士会选择修剑,以强劲的剑力剑气取胜。而柔性灵力威力稍弱但易于控制,所以这一类修士适合修阵,因为阵法上的文字需要灵力精确的控制来书写才能达到效果。而我教你的这招鬼指,只有拥有硬性灵力的修士使用才能发挥其威力。你猜猜这是为什么。”他期待的看着他。 夏乾眼珠一转,笑道:“针和线的区别。” 万剑师傅调笑般拍了下夏乾的肩膀:“看不出来,你挺聪明的嘛。” 夏乾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油腻,他是越来越拿捏不住他的脾性了。 “确实,柔性灵力即使将灵力削成针,刺入皮肤也是不痛不痒。但硬性灵力一旦刺入他人体内,便会引起灼烧感,让人痛苦不已。” 夏乾笑眯着眼点头。“然后呢。” 万剑师傅同样也眯着眼笑看他。“没有啦。” 夏乾脸一挂:“就这样啊。” 万剑师傅徒步前进,声音从前方悠悠飘来:“你回去找根三尺长,半指宽的长绳,使灵力打上一百个结来。” “等一下。”夏乾追上。 万剑师傅忽然转身,突然严肃喝道:“我该告诉你的都和你说了,别想着别人一口一口的给你喂饭!” 夏乾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只是想说,你走反了。” 万剑师傅抬头仰望夜空繁星,长须在微风下轻拂,良久,他纠结问道:“你是谁来着?” 夏乾开始怀疑,他时而的痴呆只是为了掩饰尴尬而已。 翌日清晨卯时,沉闷的鼓声从天际远处传来,夏乾晚睡早起,双眼哪里睁得开。他昨晚找了大半夜的长绳,好不容易在小厨房找到一根捆柴火的草绳,练了没一会儿,就被灵力断成了一截截,落在床头。 夏瑜言语催促,“快起来,迟到了会受罚的。”说罢,他匆匆跑出门。 夏乾听到他声音,想起他昨晚入睡时,他还没回来。他是怎么做到睡这么几个时辰还能在一大早精神抖擞的。 他磨磨蹭蹭的出门,在最后十声鼓声结束前到达天书阁。全屋的人皆看着他打着哈欠进门。他找了个空位趴下,恰好是夏瑜邻桌,余光偷偷瞄了眼。 果然这家伙是被人孤立了啊。他的身边总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今日恰好是一月一次的阵法课。因为修剑并不是必须要学阵法,所以不过每月一次从隔壁天阵殿请位老师来教些皮毛。 讲桌前那貌似年轻但真实年龄不详的讲师看着甚是眼熟,不就是那脾气火爆的夏臻嘛! 夏乾忘记自己眼下顶着另外一张脸,害怕他发现自己,所以怯怯地将头低下。 夏臻并没有认出他来,对于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不过稍稍有些愠色,但眼神也够凶狠了。 虽然昨晚那万剑师傅说,修阵者多柔性灵力,但他实在不能将夏臻和柔这一字做出任何的联系。 夏臻:“说起修阵,业内规定道法四十九大阵,八十一小阵。但这数量绝不局限于此。现世的强者几乎都有自己独有的阵法,有自创的,有祖传的。当然了,你们修剑对阵法不作太大要求,锦上添花而已。有什么问题现在问。”他讲课倒是意外的风趣。 一位黄带弟子举手问道:“请问老师,天阵殿内最优秀的学生是谁,他阵法的修炼到什么程度了。”他说完和邻桌的夏琼交换了下眼神,貌似是在替他询问。 夏臻双臂交缠于胸前,自豪发笑又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我的得意门生,夏麟了。” 夏乾听见他十分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多多注意起来。 夏臻道:“夏麟天资极高,一身灵力柔软如水,且心思细腻。他十一岁便掌握了八十一小阵,十二岁就能开启了五行阵。如今四十九大阵他已掌握一半,且咒文书写速度极快。待到他将来成了气候,这中原怕是鲜有敌手。” 夏乾错愕,看不出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弟,竟然这么厉害。 那黄带弟子又问:“那他和我们天书阁第一的夏琼相比,如何呢?” 夏臻目光扫向教室里唯一的红带弟子,直言不讳地道:“还需努力。” 夏琼神情暗下,貌似低落。那提问的黄带弟子却神情怪异地坐立不安。 夏臻开始说起关于灵力性质那一套,恰好他昨晚听那万剑师傅说过一番,心知肚明便无心再听,趴在桌上迷糊起来。 困倦中隐约听到一声闷鼓,他看外面日头已过卯时三刻。此时,课堂停下,夏乾身旁的夏瑜抱起桌上的书不依不舍的离开,随同的还有几位,一起走了。剩下的人则在鼓声敲响后继续听讲。 夏乾不懂,摇晃着脑袋东张西望。 很快,三刻钟一过。又有十几位位抱书离场,跟约好了似的。夏乾越发不解,三刻又三刻,每隔三刻钟就会离开一拨人。在第四次鼓声敲响后,走了尤其多的人,而夏臻从头至尾没有对于这些早退的弟子有半句呵斥,反而很自然的停下等待他们离场。 夏乾坐在座位上,心中的好奇到达顶峰,他方想找个人问问情况。突然,他的椅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他顺势摔下椅子。那作俑者高高在上地道:“你该滚了!” 夏乾跌在地上,感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和昨天在饭堂时的一样。 那毫无道理的高傲态度和厌恶情绪。 这里的游戏规则似乎和外头完全不同! 第十二章 榻上无眠(四)打赌 夏乾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轻描淡写地问了踹他那人的名字。那位橙带弟子眼角对他,眼珠向别处一赚,不耐烦的回答:“夏世。” 而后,夏乾便离开了天书阁。他前脚刚踏出后门,夏臻的授课便开始继续了。 他心中有惑,却无人可解。正巧走在他前方的几个与他一时间出来的同窗,他想去问问原由。怪的是,那几位绿带弟子一看见他就好像见着了瘟疫似的,夏乾悬在半空的手还没搭上他们的肩膀,就被躲开了,口中还嘟嘟囔囔的不晓得在说什么。可那忌讳和冷漠的眼神明显的表达了拒绝的态度。 夏乾想起昨日在饭堂那一幕,原因大抵在那位夏瑜身上。他昨日的举动已经让人将他与夏瑜归为一党,这些人自然也不愿接近他。 “呼~刚上学就被孤立了。”夏乾吁了口气,却也不见得多失落,又抱着头逍遥自在的走了。 他闲着无事便又去找那合适的长绳。一路寻去,无意来到了天阵殿。 天阵殿的情形与天书阁无二。夏乾到时,恰好第五次鼓声敲响。他躲在房梁上,看着一群弟子从殿内走出,束发的橙色发带尤其醒目。他忽然心中了然几分,跳下房顶,一眼就找到了扎红色发带的夏麟。他敛声屏气的躲在不远处,一直等到授课结束。 夏乾一路跟着夏麟回到宿寝,夏麟毫不意外地将倒好的两杯茶递出去一杯。“喝杯茶吧。” 夏乾从暗处露面,接过他手里的茶杯,没喝,直接放下了。 “你怎么来了?”夏麟问道。 夏乾笑笑,转身坐在他面前,撩拨着桌毯上缀着的流苏。“没什么,想你了呗。” 夏麟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没人给你端茶倒水,难受了。” 他虽冷言冷语,在夏乾听来却比那些闭口不言之人温厚多了。 “我觉得这儿挺奇怪的。”他忽然道。 夏麟应和:“这里的确比外面更残酷,实力不够强的话无法在这里生存。” 夏乾撑着下巴,“怎么说。” 夏麟扯了扯他缠在手腕上的绿色发带,解释道:“在这里,发带的颜色决定了你的等级。以霓虹七色为例,红为首,紫为末。一阶压一阶,且在任何情况下,下阶不可反抗上阶。” 夏乾忙道:“那上课也是吗?等级越低,时间越短!” 夏麟点了点头。“还有修炼场的练习时间以及万剑楼的自修时间,都会受到阶级限制。” 夏乾验证了心中猜想,只觉得这条例实在滑稽可笑。“那岂不是强者越来越强,弱者越来越弱。” 夏麟回道:“修炼需要天资,而这样的方式的确可以筛选出天赋异禀之人。而没有天资的人,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夏乾不以为然:“光靠一个入学考试能看出什么,说不准有人开窍晚,厚积薄发呢。” 夏麟回答:“所以就有了六月一次的重组赛。只要赢得比赛,就可调整自己的阶级。” 夏乾:“这可能性太小了吧。” 夏麟:“夏家需要能打破逆境的人才。你也需要。” 夏乾闻言,无语凝噎,顿时觉得如坐针毡,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从小混迹市井,往往路过私塾,闻见里面朗朗读书声,心中也曾期许几分。如今真入了学,却不晓得其中规则竟如此残酷。力强者欺压弱者,是被允许的;弱者不许反抗强者,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强大。 这太可笑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醒神后抬头一看,他正站在饭堂门前。里面并不像昨日那般安静,甚至吵闹非常。他走近一瞧,里头乌泱泱的扎成了个人堆,而人群中央就是夏瑜! 他被人包围着,在推搡和戏谑声中摇摆,他不声不响,没有露出半分的求饶和委屈。神情目光专注得好像在修炼一般。这时,扎着红色发带的夏琼出现,众人纷纷让开,让出一条道儿来。 夏琼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移至他头顶,慢慢倾倒下来。微烫的汤汁上还夹着些许油沫,从夏瑜黑亮的头发上滚落下来,分成几流滑过眉梢,脸颊,耳际。 也许是滚热的汤烫红了他的皮肤,夏瑜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动容,再不如之前从容。 夏琼身边的橙带弟子夏晓开口:“夏琼师兄其实不用生气,夏臻是天阵殿的老师,自然偏袒他家弟子。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夏琼对着他的胸口猛踹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又将手中汤碗尽数砸在他身上。他依旧保持着不失礼貌的笑容,温润如玉的假面:“夏晓师弟说什么呢,师兄怎会怪夏臻老师呢。要怪也要怪那不知好歹的人,问了那么个问题。” 夏晓一阵寒颤。他知他是二阶弟子不可违抗一阶弟子夏琼,所以即算他无理苛责他问了那个问题,他也无法辩解。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夏瑜。 “是我,是我错了。”夏晓连忙求饶,夏琼的实力实在惊人,他无法抗衡。 夏琼胸中有忿,没打算收手,眼看他脚下阵法隐约显现,谁也不敢开口阻拦。只听得有人阿谀奉承道:“夏臻不识明珠,只当他夏麟是个宝贝,不知我们夏琼师兄早已剑阵双休,无人可敌。” 夏琼嘴角不经意一弯,是说进他心坎里了。他右脚点了点地,阵法上的咒文还在继续显现并且越来越清晰,是束缚阵。 阵法完全形成,随即聚集出一道金光于阵法顶端,直冲向夏晓而去。 “夏琼,住手吧。你若不高兴,冲我来。” 正当众人屏息凝神看热闹之时,落魄的夏瑜竟然开口阻止。 夏琼耳朵微动,那道金光立刻转向夏瑜。在距离夏瑜脚尖几寸处,幻化成一道与夏琼脚下一模一样的束缚阵在夏瑜足底。 当对方的脚下出现施阵人所施的阵法时,被施阵之人将受到阵法的攻击。眼下夏瑜则被咒文捆绑住,无法动弹。 众人纷纷退开,怕殃及自己。 夏琼随手挥出自己的佩剑,控剑飞上,正对他的肩窝。剑风可见其凌厉,划过风口,依稀能听见撕裂声。 玉门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危及生命,做什么都可以。全场人只是定定看着,谁也不发一言,不说一句。 夏瑜扭头闭上眼睛,不去直视正面的疼痛。 死寂一般的气氛中,只听得“乒、乓铛”两声,夏琼的长剑落地。 众人侧目。 夏乾站在夏瑜身前。方才他伸出右手,拇指扣住食指,对着剑尖轻轻一弹,长剑被巨大的冲击力弹飞上天,在碰到房檐后又落下,这才有了“乒、乓”那两声。 夏乾一边嘴角上翘含笑却隐含着丝丝怒意。 “有这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呢。” 夏琼看着落地的长剑,陷入思考。他这一剑威力虽算不上强但也绝对不弱,可他竟然只用一指,一弹便,便破了他的招式。不过是个刚入学的新生!他咬牙看向对面的夏乾。 夏瑜在后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管你对我做什么,一月后的重组赛我一定会参加。这一次我不会让着你了。”最后一句他说得尤其小声,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听见。 夏乾和他一起出了饭堂,身后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惨叫声。 “不必担心,以夏晓的修为,这样的剑伤七天就能痊愈。”夏瑜向夏乾解释,却见他惊喜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个不停。 夏乾自己都没想到他轻轻一弹会有那么大的冲力。只是想起昨夜痴呆老头和他说了鬼指,他便不经意试了试,谁知效果惊人。 “你需要长绳是吧,我知道有一处有。”夏瑜主动提出帮助。 夏乾点了点头,怪道:“你怎么知道?” 夏瑜回道:“你去厨房时,我正好碰见,见你对着草绳念念有词,我想你是需要长绳。如果你要,我可以去帮取来。” 夏乾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夏瑜受宠若惊,他视线一转颇有些不好意思。“没,没事。你帮了我,我也该帮你的。” 夏乾望了望刺眼的碧天,随口道:“你真的要参加那什么重组赛吗?以你的阶级会很困难吧。”他说这话倒不是看不起他,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夏瑜擦了擦脸上风干的油腻,欣然回道:“在获得他人的承认之前,必须要先说服自己。夏至同窗,你闲云野鹤的生活态度自然是好,可是不适合这里。如果你只是抱着来玩玩的心思,还是趁早离开,省的受伤。”他忽然异常认真,口气还有些挑衅,与方才在饭堂里任人宰割的软绵绵模样简直天壤之别。 夏乾挑眉:“哦吼,刚才可是我救的你。” 夏瑜转身背对他,微微侧头露出眼尾看他。他郑重道:“我不是为了和同窗打架才苦心修炼的。这些日子来的恩怨,我会在赛场上一一还给他们。” 他紫色的发带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还不算宽阔的背影却无比坚毅。他背负的,隐忍的,都随这发带徜徉在风里,不曾离开。 “喂,我们打个赌吧。”夏乾在后喊道。 夏瑜顿步,转身问道:“什么赌。” 夏乾嘴角上扬:“赌这次重组赛的榜首会是我。” 夏瑜眉眼染了些许笑意,他自信道:“不,是我。” 夏乾笑容消下,很快,更加浓烈的笑意又再次浮现。 “在此之前,我们先做朋友吧。” 第十三章 榻上无眠(五)泥沙 夏乾跟着夏瑜来到一处玉门内一处偏僻的柴房。从前夏家鼎盛,家财万贯,随便一间柴房都建得和宫殿似的。夏乾啧啧有声,跟着夏瑜跨过镀金门槛。 两人来到偏所,满屋都是捆扎好的柴木,犹如高山堆叠。夏瑜上前拆下一捆,抽出长绳用劲儿绷了绷,质量还不错,便扔给了夏乾。夏乾满意点头,两人便合伙把所有的柴火都解散了,集了不少粗制的长绳来。 夏乾抽出最后一根绳,将因此散落的柴木甩在散木堆上。夏瑜等他结束锁门,却见夏乾身后的柴火山骤然塌方,粗木棍从后滚下直往夏乾砸来。他立即拉着夏乾逃出门外,并将门狠狠一关。 只听得里面散滚的柴木砸在门上发出的轰隆声,柴火们因为冲劲儿堆在了门前。 “我去,吓死我了。”夏乾安慰的拍了拍心口。 夏瑜问道:“绳,拿了吗?” 夏乾掂了掂手臂上挂着满满的绳子,点了点头。 两人偷偷摸摸的出去,怕给有心人瞧见,去了一处静谧的凹谷,凹谷内有一条小湖,水镜波澜,岸上几棵老树弯着老腰却茂密着枝叶,簇拥在一起形成一片荫凉。这是东城山上最边缘的地方了,虽然仍在玉门之内,但很少有人光顾。 “你要是想修炼,可以在这里。”夏瑜熟门熟路的敛了湖中一捧水,洗了洗脸上的污秽。 夏乾将长绳挂上枝桠,也去湖边洗了洗干燥脏灰的双手。 凉快的流水滑过指缝,丝丝痒痒,但往往水中含沙,擦过手掌又会隐隐作痛。他捧起那抹砂石,细细密密的在手心流淌。他又支一手捧起一缕清水,他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硬?柔?” 夏瑜问道:“你说的是灵力性质吗?” 夏乾甩落手中之物,将湿漉漉的双手随意地擦在衣服上。“嗯,其实我还不太明白这性质到底该怎么看。” 夏瑜转身捡起手中一片绿色的落叶,将它交握在掌心,然后展开,青叶的表面像被火炙烤过一般黑的面目全非,并且还出现了许多细细小小的孔眼。 “硬性灵力就好比是火,破坏力强且热度高。但每个人的灵力硬度不同,所以同样的操作,这片叶子也会因为不同人的灵力性质而产生不同的变化。你来试试?” 夏乾也捡起脚边一片青叶,将它握在掌心,普通地使力。 “呃。”他表情忽然奇怪。 夏瑜问:“怎么了,是灵力没使上来吗?你缓缓运气看看……” “不是啦。”他打断他的话,慢慢分开手掌,一道黑色的沙尘从他手心滚落。 夏瑜惊诧,忙掰开他两只手,只见他手心漆黑,还粘着青叶发黑的梗。 “怎么了?”夏乾见他神色凝重,心中颇为惶恐。 “你方才使了多大力?”夏瑜问。 夏乾:“就很普通的握了一下。” 夏瑜目光忽然刺向他,欲言又止,表情很难言说,不可思议之中又有些不甘。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就离开了,夏乾挠了挠头,不懂他为何心情忽然低落。 他扯下枝桠上一根绳,将它截成三尺长。继而盘坐在树下,在指上运集灵力,隔空对着长绳的一端开始操控它打成结。 “啪” 长绳断了一截,不仅如此连断口处也被烧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 看来要再轻一点。 他重新开始,尽量削减灵力的输出,可他过于谨慎,灵力又太寡淡,绳子便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绳子一根一根的断,每一次都被烧焦,或被切断。灵力使用要么太强,要么太寡。练了半个时辰,硬生生熬出一身的大汗来。他气急败坏的将落在身边的断绳踢远。又见湖水清新透亮,便脱了衣衫,一头砸进水中,泄泄心中郁火。 湖水不深,眼前一片澈蓝,顿时让他静心不少。他沉在湖心,湖面上的浮萍从他眼前游过,钻进泥道之中,汇去别处。 他四仰八叉地任凭自己沉浸,他闭上双目,试图去感受温凉的湖水带来的抚慰。 如果灵力的流动能和这湖水一样柔润,钻过小孔形成一道溪流,那绳子便可成结。可若这湖中尽是泥沙,便会堵住洞口,强行突破,则会冲破土墙,灵力爆开。 而他现在处于后者,全身仿佛被淤泥堵塞,灵力找不到出口,只会硬闯。 怎么才能让泥沙穿过孔穴呢。 他游至小湖流出经过的泥道,不过三指粗细,以致湖水的流动没有那么明显。他睁着双眼看得仔细,几颗沙粒顺着水流擦过他的眼角,让他感到一阵不适。他探头出水,揉了揉眼皮,一眼睁一眼闭,而睁着的那只眼睛刚好抓到了沙粒游过泥道的瞬间。 如醍醐灌顶一般,夏乾豁然开朗的跳上岸。只着一条湿漉漉的里裤便抽出长剑,念诀控制。他抬头见那老树枝繁叶茂,有意修剪修剪,便控剑飞上枝头,对着迎日而扬的树枝一顿猛砍。 没错,湖内泥沙过多就会堵住洞口,但如果将它们挖走一些,混着水流就能游过。他控制不好力道,是因为他可控的灵力太多,强行压制,费神费力。所以如果他提前消耗掉一些,就无需费力压制。尔后记住并习惯疲惫时身体使用灵力的状态与感觉,那么即使在灵力充足的情况下也能完美的控制住力道。 树枝、树叶纷纷散落,夏乾本着消耗灵力的目的,随意释放力气,下手也没个轻重缓急。不消一刻钟,一颗百年甚至千年的苍天大树就在他的妙手之下,失去了多年的修为,光秃秃丑得不忍直视。偏巧一阵风刮来,坚强不屈的最后几片落叶,也落地化泥了。 夏乾气喘地坐在地上,大概花了五成力气。他又从枝桠上抽下一条长绳,抬起手指运足灵力,对着一端再次尝试打结。 火星子仍旧在爆,但是绳子却没有断开。夏乾屏住气,即将完成最后一步,只要穿过那个口,就…… “啪” 最后关头,手一抖,又断了。 夏乾躺倒在地,心想或许力气剩余还是太多。他眼睛一瞄,看向了对面那棵树。那棵树的树枝突然颤了两下。 又是一顿生猛如虎的操作,很快对面树底也布满了残叶残枝。这次他只削了一半,一半光头,一半浓密,比这边的参差不齐看着更诡异。 眼下他只剩下一两分力,已然坐不起来了。他便躺着,只动手指。 长绳一端翘起,慢慢的转弯,绕过。时而出现的爆裂声,仍会吓人一跳。夏乾眯着眼,他聚精会神,不去顾虑又出现了多少裂口。小心翼翼地将绳端穿向那个绳圈…… “啪” 夏乾右手垂落在地,昏睡过去。那根长绳落在他身旁,打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绳结…… 待他再次醒来,已经入夜,月亮高挂,看来已过亥时。他穿好衣衫匆匆离开。回到宿寝,夏瑜还没回来,他也没想太多,倒头上床便继续呼呼大睡。 夜半之时,他尿急醒来,朦胧走到登东,恍惚听见不远处的修炼场有细微声音。夜风一吹,他清醒了不少,便顺着声儿去找。 穿过修炼场门缝,循声来到箭场。此时喧嚣声已停下,箭场台上坐着一个身影。夏乾走近,坐在那人身旁。 “你可真够刻苦的。”他道。 “抱歉。”夏瑜突然道歉。“我不是有意要忽视你的。”他嗓音疲惫又带自责,软糯得像只绵羊。他意指午后他一言不发的离开一事。 夏乾双手撑在身后,双脚在台壁前晃荡。他目视明月,轻快道:“有这事吗?我不记得了。” 夏瑜低着头:“那个赌局其实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玉门的老师也不止一次的说过,我没有天分,或许我真的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几朵厚云飘来,缓缓遮住明月。箭场上折断的箭支逐渐在黑夜里暗下。 “但是你不同,以你的天资,只要勤学修炼,将来必成世间不可忽视的强者。我从未见过比你灵力更强的人。只是轻轻一握,就可将树叶烧成灰,实在太强了……”他神情失落又无奈,羡慕之中又恨自己无能。 夏乾轻哼一声:“那是因为你见识少,这世上强者多了去了。攻陷夏家的那些门宗宗主,哪个不是佼佼者。难道他们只靠天资就能一路顺遂过来吗?” 他口气忽然强硬起来:“再者,你说我天资高,又有什么凭据。别人说你没有天分,又拿得出什么证据。他们和你同样为人,你为什么要选择听信同样为人的他们,而怀疑自己呢。” 夏瑜哑口无言,睁着一双黑亮的双目,盯着暝月下却光彩夺目的他。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夏乾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北边的饭堂。“你忘了你在饭堂前说的话了?要得到他人的承认之前,先要说服自己。不是吗?” 夏乾目光转向他,夜风很合时宜的吹来,扬起他们的头发。 月夜下,两个少年。一个昂首挺胸的站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坐着。 夏乾问:“赌,还继续吗?我现在可是有赢你的资本咯。” 夏瑜淡淡一笑:“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做朋友吧。” 几片厚云被风吹散,月光又透露出来,照亮二人脸颊。 他们身后散落一地的银箭和湖岸上的断绳静静地躺在夜风中,听着暗夜的微鸣。 (距离重组赛还有二十八天) 第十四章榻上无眠(六) 拜师 隔天清晨,闷鼓连敲七声后,夏瑜才从床上醒来,他匆忙跑向天书阁。昨夜与夏乾聊了许久,心中郁结舒畅了不少,觉也睡得比往常沉了许多。 他急忙赶进天书阁,方要坐下却发现他的座位不见了,不仅是他常坐的那张桌椅,连其余原本空余的座位也全都不见了。 “这儿。”夏乾的声音从后传来。 夏瑜转身一瞧,夏乾泰然自若的在教室后侧席地而坐。他拍了拍他身旁的空地,示意他过来坐。 夏瑜抱着书迟疑的坐在他旁边,问道:“怎么回事?” 夏乾回答:“被针对了呗。” 他朝着窗外扬了扬脸。夏瑜顺着视线望去,窗外那通往湖中小亭的小桥上排满了原本放置在天书阁内的桌椅。 是有人故意而为,而这个人是谁可想而知。 夏琼不经意的扭头看向无座的二人,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有可怜和冷蔑。夏乾则向他抛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现的悠然自得。夏琼忿忿回头。 夏瑜:“你不该去惹他的,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夏乾身子歪向他:“我这是因为谁啊。” 夏瑜默默低头,不言语了。 夏乾见状无奈挠了挠头,夏瑜这家伙即容易失落又敏感。 夏瑜的课程很快结束了,夏乾则比他多上了六刻钟。修炼场和万剑楼的使用时间也和天书阁一样有明确的等级限制。所以夏瑜白日里大多数时间只能躲在那凹谷处独自练习,如今多加了一个夏乾,一起修炼倒不显得那么寂寞了。 夏乾是新生,虽比夏瑜多上两节课,许多东西还是不懂。他借着向夏瑜讨教的机会,间接的将自己新学到的东西灌输给夏瑜。夏瑜新得知识也乐在其中。 夏乾初蒙灵力掌控方法,长绳打结也越发熟练,可使的绳子越来越少,夏乾便再去柴房中其他屋子里偷解柴火捆绳,每每搞的房内木柴滚落,只得紧闭房门。 但效果显著,夏乾使用灵力成结的速度越来越快,且很少出现爆裂的裂痕。 五日后,夏乾正打算去万剑楼找那万剑师傅,却恰好在湖上桥碰上了又找不着路的痴呆老头。一如他入学那晚的情状。 夏乾走近,从怀中掏出一根打了整整一百个结的长绳,得瑟的抖进他的视线。“你看,我完成任务了。” 谁知,万剑师傅看也不看就推开了他碍事的手,嫌弃道:“走开,走开,别妨碍我找路。” 夏乾不知所措了会儿后,恍然明白,估计是这万剑师傅又犯错误痴呆症了,不记得他了。他试图提醒般的问他:“万剑师傅,你还认识我吗?” 万剑师傅忙摆了摆手,“走开,忙着呢。” 夏乾哭笑不得,伸出一指运上灵力,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万剑师傅手猛的一抖,怪异的看着夏乾,疑问:“你怎么会我的招数?” 夏乾回道:“你教我的啊,你还让我给绳打结。”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绳结。 万剑师傅揪着眉头,仰面朝天,捋了捋他的白胡子,良久说道:“好像有点印象,你叫什么来着?” 夏乾刚要脱口而出“夏至”二字,突然想到这万剑师傅健忘的厉害又不闻世事,倒不如告诉他他的真名。反正事后也会忘记。 “我叫,夏乾。” 万剑师傅听到这两字时,细长的白眉下一双澄澈的双眼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 “哦。” 万剑师傅抽过他手中的扎实地绳结拽了拽,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将长绳扔还给他。“五天就有这成效还算不错。不过还差的远呢。” “接下来该怎么做。”夏乾忙问。 万剑师傅捻了捻白眉琢磨了会儿,说道:“我可不能白教你。” 夏乾闻言,脸色纠结:“你想怎样?” 万剑师傅:“拜师!” 夏乾转了转眼珠,心里有盘算了一番。虽然这老头痴呆挺严重,不过有些本事。再者他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天的结,他可不想半途而废。他最终道:“可以。” 两人顺势去了湖边小亭,借着夏夜的星光和茶壶里的余温,草草举行了拜师仪式。 夏乾第一个响头刚要磕下,万剑师傅便问:“你不仔细考虑考虑?你确定要拜我为师?” 夏乾:“不是你提议的吗?” 万剑师傅一捻长须,反问:“是吗?” 夏乾已经懒得反驳了。 湖水不起波澜,湖面上的夏乾不轻不重的磕上三个响头。也许他起初心意轻慢,但随着这头一个一个的磕下,他心中倒涌上几分庄重感来。万剑师傅也不嫌弃这茶水清淡,欣然喝下。 不管如何,夏乾磕了头,这敬师茶也喝了,这师徒情义算是结上了。 “你我既做了师徒,那么为师便告知你第一条门规。” 夏乾见他一本正经,忍俊不禁。 “你不得告知他人我二人师徒关系。在他人面前时,我们要装作互不相识。” 夏乾小声嘟哝:“说得你好像下回还能认识我似的。” 万剑师傅眼神如刀剑般刺向他:“我记性不好,耳朵可还清楚着呢。” 夏乾强颜欢笑。 万剑师傅挥手让他站起,继而说道:“你刚才点我那下,威力还可以,但是针还不够细。” “什么意思?”夏乾问道。 万剑师傅:“你将袖子摊开,在袖子上试一下看看。” 夏乾照做,蕴积灵力对着袖子戳了一下,立马戳出一个破洞来,破洞一圈同样被烧得黑焦。万剑师傅同样使出那招,手指点点,除了一个极小的孔眼,一概无他。 “以你现在的招式,若是没有一击即中,立刻会被人发现端倪,有所防备。” 夏乾若有似得点了点头。 万剑师傅又吩咐他回去找根白绫,在白绫上继续打结。白绫比上麻绳更加纤柔易燃,更难控制,以此来练习磨针。 他得了方法立即拜别万剑师傅,转身离开。一路走一路想那磨针之法。 突然眼前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还以为明月被云掩盖,所以才致此。谁知接连而来的却是狠狠的几闷棍,对着他的前胸后背,一顿猛打。最后一下打中了他的后脑勺,使他失去意识,彻底昏迷了过去。 接着就是湖水的清新气味,灌满鼻腔。 一股十分柔润的气流涌进身体,从指尖蔓延向四肢百骸。犹如溪流涌入岩浆,不但没有被融解,反而压制住了迫人的高温。 这是柔灵,是谁的柔灵。等等,眼下有柔灵之力,或许灵力的控制会更容易一些。他动了动指尖,一小段灵力汇集。 “嘶啊。”那人碰到了他的手指,不禁喊了一声。他查看被触碰的手掌,发现一个小小的圆孔。 夏乾忽然睁开眼,扒开那人手掌,瞧见那个被他扎中的孔眼,欣喜若狂。“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你成功什么了?”那人抽回手。 夏乾看清他的脸,怪道:“你怎么在这儿。” 夏麟回道:“我要是不在这儿,你早就淹死了。” 夏乾猛然想起他走在湖间小道时遭人暗算,这会儿身上的棍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夏麟掏出膏药摸了摸他嘴角的青紫。“定是你做事张狂,惹了他们的不爽。” 夏乾一缩一缩着避开按揉带来的刺痛。他目光暗下,本以为他们的针对不过只限于为难,谁知竟然如此阴狠,下手这样重是要置他于死地。 忽然,他眼前一黑。夏麟将手盖在了他的前额上。 “你干什么?”他问。 夏麟回道:“你的障眼法破了,我要重新给你施一次。” 夏乾闭上双目,一道灵力从额头刮至下巴,清凉如湖水。他眉头一皱,眼珠在眼窝里滚了两下。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正朝这边而来。夏乾忙催促夏麟藏起来。小小的宿寝设施不多,一览无遗。夏麟只得施阵,只见他脚下很快出现一个阵法。阵法顶端出现一道光从地面上射出去,绕过门槛一直延伸到屋外的窗后。夏麟瞬间消失,尔后出现在窗外。 “哇。”夏乾惊讶。 这边夏瑜匆匆跑进,见他身上湿漉未干,显眼处还有伤。他自责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夏乾不明:“什么意思。” 夏瑜解释:“其实刚才夏晓等人拦住了我,他们说,要让你代替我受罚。” 夏乾重复:“受罚?” 夏瑜继续道:“上一季的重组赛前也是这样,我被他们打昏扔在了湖里,待我休整好,比赛已经结束了。这一次他们是不想让你参加重组赛。” 夏乾不怒反笑:“我的实力已经强到让他们忌惮的程度了吗?” 夏瑜耿直摇头,面色极其凝重,仿佛在讲述生死大事:“不参加重组赛就会被自动排在末端。他们想理所当然的欺凌你,虐待你。” 夏乾不由得咽了口吐沫,要是没有夏麟,他恐怕这会儿还在湖面上飘着呢。 “所以。”夏瑜握起他冰凉的手。“一定要赢!” 夏乾弯了弯仍在酸痛的嘴角:“当然,为了那个赌约,我也一定会赢的。” 他余光一瞄窗外,夏麟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十五章 榻上无眠(七)离群 夏乾因病告了几天假,虽说夏麟替他调整了番气血,不免还是受了些许寒凉。他一心想着修炼鬼指,躺在床上也不安稳。借着夜间少许的凉爽,他独自去了之前的柴房。 那偌大的柴房,被隔成了许多间。大门虚掩着,渗出温黄的光线。他悄悄推门而入,顺着射出光线的那间房而去。瞧见一个屈膝跪地,弯腰曲背的人正搓着手中的抹布在擦地。他身旁立着的水桶里的水已经乌黑,地板被他刷的水亮。额头上布满的汗珠落进眉毛,划过眼窝。 在他不远处还站着两个青带弟子,双臂盘在胸前,理所当然的看着他。 “老师吩咐我们打扫的,不许别人帮忙的。”有一人问道。 “没事,老实说不许别人帮忙,没说不许狗帮忙啊。他不知道我们养了条好狗。”他洋洋得意的道。 “可是,你看夏晓师兄就被罚了。”那人依旧心有疑虑。 “说来也奇怪,那天的事我们做的那样周密,不可能会有人看见啊。是谁多嘴告密,敢和夏琼师兄作对。” “会不会是那个夏至?” “不可能!我们从后面袭击,他根本没看见我们的脸。” “夏瑜竖着一双耳朵,细细听着他二人对话。眼神不经意一瞟恰跟那青带弟子对上目光,他仓皇移开,心虚难掩。那青带弟子蓦然冲到他面前,对着他的腰侧就是狠狠一脚。 “是不是你。”他质问道。 夏瑜默然不语,低头继续擦地。 那青带弟子怒起,将那脏黑的抹布水泼在了他身上,继而戏谑道:“你这只脏狗,别死皮赖脸的呆在这儿了,我都替你难看。快滚吧,滚吧。废物!” 夏瑜强忍着身体的颤栗,手指蜷曲将那块抹布死死的攥在手里。他身上染上了灰尘的臭气,全身湿透像只落汤鸡,黑发漉湿,结成一条条,黏在因为暑热而泛红的脸颊上。落魄潦倒的样子更惹得那人来气。 另一名青带弟子上前拉扯,劝说消气。但那人还是对着他的凶狠猛踢了一脚才离开。走时口中还骂咧咧道:“我要是你父母,我都后悔生你这废物!” 夏乾躲在暗处,看着屋内的夏瑜抱着双腿抽泣,可怜又委屈,像只离群的绵羊。他轻轻一叹,手指一弹,弹起的风波扑灭了摇曳的烛光。 “要哭就好好哭一场吧。” 他身影渐远,身后的哭声略微大了起来。 他辗转在柴房中,寻到了祭典时所用的彩缎,他全数带走,去了凹谷。他将彩缎挂在枝桠上,双腿盘做在树下。 还是那棵被他砍的光秃秃的树,此时月光照拂不必再透过树影的斑驳,直接盖在了夏乾全身。他修长的五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他伸出一指,再一次运集灵力调动彩缎。火星子一窜,差点烧着他的眉毛。他皱紧眉头,才知道自己是高兴的太早了。没有夏麟的柔灵,单但以他的灵力是无法成功的。他便只能依照之前的方法,将自己的灵力削去七八成后,再次尝试。 绸缎柔软又易燃,往往燃起烧至他的衣袖领口,发梢眉尖,散发出屡屡焦味,在暗夜里不断闪起火光。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不耐,面色平静,心境平稳。他也不知总是兴意不盛的他会这么沉下心来的修炼。也许他发现,每当他想放弃,夏瑜的哭声就会在他耳边盘旋。 他在暗暗地较劲。或许他在夏瑜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前不久他也不过是个无名的下九流,不受人待见,也保护不了白江。赶鸭子上架般的做了宗主,心中虽萌生宏图伟业之志,可总也有心无力。他没有实力,没有声誉,也没有人望。没有人听他号召,除了夏麟。 他想被人认可,一如夏瑜想证明自己。这不仅是他和夏瑜的赌约,这也是他和自己的斗争。 新月逐渐攀升至最高处,指缝间包盈轮廓的光芒无比的柔和。他极力去想象夏麟输送进他体内的那股柔灵的力道,用指尖去感受彩缎的顺滑。他闭上双目,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竖起一指,灵力汇聚在指尖在暗夜之中画出一道道醒目的弧度。 夏乾因病告假七日,这七日内他没有回宿寝,也没有去天书阁,而是窝在万剑楼顶端和万剑师傅“拉家常”。因为和万剑师傅说话颇为费力,一件事翻来覆去要说好几遍。这情形犹像山野村妇指着一件事说上十天半月的那股麻烦劲儿。所以若有人问起,他便说和人拉家常去了。 他没日没夜花了整整七日,才将那彩缎打满了结。期间万剑师傅作息不变,吃了睡,睡醒了就去外面散步,一个时辰不回,夏乾就得去外头接他。他每次都会在同一个地方迷路。 他难得提点夏乾修炼,只在最开始念过两句,双日同天犹争辉,一针见血二回杀。其余无他。夏乾顺耳一记,并未深究。不过他的指法却是比之前精进不少,虽还谈不上针,可已有牙签那般细致了。 万剑师傅见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顺手又盘出一缕丝线来交与他,让他在这丝线上打上一万个结。 夏乾略有疲惫之意,万剑师傅道:“小子,越到后头越困难。这招鬼指万人之中都难有一人学会,你要感谢你这身霸道的灵力,能让你成为万万人中之一。” 夏乾眉毛一上一下:“可是中原之内左不过二万万人啊。” 万剑师傅一本正经回道:“是啊,就我们俩人啊。” 夏乾:“……” 他得了这丝线倒没立即行动,转而又去了一趟天阵殿找夏麟。夏麟那时正在修炼场中与众弟子小练。 阵法对战比得剑法对战要容易许多。双打互相施阵,将对方困在自己阵法中无反击之力则为胜。所以便要看谁出阵速度更快,阵法更复杂难解了。 夏臻并没有吹捧夏麟,他的实力配得上那番称赞。他的出阵弹指瞬间,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的打法,同时考虑好了对策。脚底的阵法还未在对方发力前就已经传输到对方脚下。他几乎都以束缚阵结束战斗,这样胜负最明显,伤害也最小。 比试完后,比赛双方互相鞠躬表示敬意。和谐的风气与隔壁天书阁犹如云泥之别。众弟子对位于首位的夏麟抱有合理的向往与崇拜。再观夏琼,皆是对他的敬怕,又有夏瑜这个前车之鉴,再不敢有人违抗造次。 夏乾趴在屋檐上盯着夏麟,自满道:“我还真是捡到个宝贝啊。” 夏麟结束小测回到宿寝,发现夏乾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 “你干什么,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 夏乾未语肚先叫,他微微抬起头,弱弱道:“我好饿啊,有饭吗?” 夏麟转身出门,夏乾在后喊道:“少放点胡萝卜!” 他闲来无事在夏麟宿寝瞎转悠,设施和他的宿寝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书架。他百无聊赖的翻阅起书架上的书籍。 他忽然眼前一亮,嘴角上扬。那是他心中有了主意的常用表情。 夏麟端着炒饭进门时,夏乾站在门口笑的意味深长。 夜半时分,夏乾才从夏麟的宿寝离开,脸上手上沾上了玄黑的墨汁也无所察觉。他蹑手蹑脚回到万剑楼,见楼顶万剑师傅已然入睡,圆桌中央的蜡烛也快燃尽。他给他盖上薄毯,吹灭了烛光,袅袅的白烟逸出窗缝,融进黑夜之中。 他抽出纤细的丝线,在角落里又火光四射四射起来。 万剑师傅悄咪咪睁眼,微微一笑,翻了个身。 十五日后。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你快看。”夏麟摇着万剑师傅的双肩,不停的呼喊。忽然他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万剑师傅给他把了把脉,翻了翻他乌青的眼圈。“辛苦了这些天,好好睡一觉吧。” 他从他手中抽过那条打满结的细线,上头虽还带有些乌黑的火星子,但是没断。万剑师傅喃喃道:“竟然一个月就能学会我的鬼指,这小子还真是不得了啊。 鼓声犹如闷雷响彻云霄,且比平时延续的时间更久。夏乾被这不断的噪音吵醒,开窗吸了口清晨的清新空气。突然一记礼炮在天空轰鸣,爆竹的烟尘漫天,刺鼻难闻。 “怎么一大早就放炮,是什么节日吗?”他问。 万剑师傅双手一起捻着两边的长眉,想了许久道:“貌似到重组赛了。” “什么!你怎么不叫我!”夏乾大惊,穿好衣服就往外奔。 万剑师傅拦道:“你又没提醒我提醒你。再说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礼炮都打完了。” 夏乾气的瞪他一眼,顺着楼梯砰砰的往下跳。 万剑师傅跟着他下楼,刚走到楼梯口,旋转阶梯上已无人影。 “诶,他人呢?”万剑师傅捋着胡须,怪道。 第十六章 榻上无眠(八)惊人 夏乾赶上了进场队伍的末尾。封闭三月的赛场解开了封条,推开了沉闷已久的大门。礼炮的碎尘飘浮在阳光明媚的长空之中,缓缓下降。赛场四周挂上了彩带与彩球,一座座擂台缓缓从地面升起。 除了夏乾,所有人都穿着比赛正装,刺目鲜亮的朱砂色修服,衣衫上的素色祥云是夏家的标志,乃立于云端之上,无人可及之意。 夏乾跟在队伍最后,夏琼则在队伍最前。两人在队伍始末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夏乾自信一笑,夏琼则讥讽地弯起嘴角。 所有人入了场,笔挺的站在操场上。泥土青草的清香环绕。玉门的老师们横站成一排,同样穿着夏家正装。赛场四周设立观赛区,一丈高的亭台设有桌椅,供人使用观赛。 眼下九霄子,夏琅等人则分派而坐,各在两侧观望着下方情状。自然夏乾身上的目光聚集得更多些。听闻在这重组赛中出彩之人便有机会进入夏家内阁,阶品得到提升。 台上的老师说完开场白,开始点名。夏乾这才发现夏瑜不在现场。依照他的个性,他绝对不可能在此时迟到,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万剑师傅捧着花名册慢吞吞的上了台,使着他老气横秋却不沙哑的嗓子开始点名。 “夏琼。” “到!”他上前领取了号码牌。 之后便是叫到名字者便上前领取自己的号码牌。眼看入场人数越来越多,等待的队伍越来越短,夏乾不禁揪心。以至于万剑师傅喊到他的名字时,他都没有注意到。万剑师傅破例又叫他两回,他才迟缓的上前领牌。 万剑师傅将领牌交与他手中时,小声道:“小子,别给为师丢脸,这玩意儿丢了不好找。” 夏乾依旧扛不住他独有风格的冷笑话,他也细声回他:“你叫号慢些,有人还没到。” 万剑师傅向他眨了眨长眉下的眼睛,放缓了速度。 头顶的太阳渐渐升起,日头大了起来。一旁的老师看了看日头,催促万剑师傅快些点完。 万剑师傅皱着眉眼,手括在耳后,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老师回道:“我说让您快些点号,时辰要到了。” 万剑师傅郑重颔首:“哦。下~一~位~夏~世。” 老师:“……” 夏乾和万剑师傅玩的这小把戏故意拖延时间,终于还是轮到了夏瑜。万剑师傅长长喊了声他的姓名,无人回应。 夏乾四处张望。 万剑师傅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无人应答。倒是夏晓开口:“万剑师傅,您瞧啊,哪还有人啊。他是不会来的,毕竟他是连狗都不如的废物嘛。”最后一句他是对着众弟子说的,盈盈目光看向众人,意图获得赞同。 众弟子果然迎合,“没错,万剑师傅快结束点名吧,别耽误了时辰。” 台上的老师也纷纷点头,万剑师傅却没有动静,只是静静地看着底下夏乾的反应。夏乾不做声,他便继续喊下去。 这怪象惹得众人侧目,纷纷言语这万剑师傅是老糊涂了。 “这老不死的是不是故意偏袒夏瑜,真够烦人的。” 队伍中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夏乾一股气立马就窜到胸口,他扬言大喊。 “他会来的!” 窃窃私语戛然而止,被他这一声震慑。观赏台上的九霄子面目好奇,夏琅则依旧是瞧不上他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你们都给我闭嘴!”他狠厉的目光扫射众人,辱骂他师父,他怎能忍。他本身长相讨喜,可真生起气来,却意外的让人害怕。 夏琼阴狠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伺机已久的猎物。 观赏台上的夏琅轻轻动了动手指,打鼓之人受到指令,抬起鼓槌,往那股面而去。 鼓声一响,入考就结束了! “抱歉!”大门再次开启,众人朝那门缝看去。 “夏瑜到场!” 夏瑜用尽全力喊出这一声,尾音疲惫。他举着右手,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向内走来。 他身形落魄,几日未见他削瘦了许多,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手腕处的青紫,脖颈上的抓痕,以及嘴角脸颊那明显的被打了巴掌地伤痕。 还有他的腿!夏乾很熟悉那样的走路姿势,他当时膝盖受伤也是这样瘸拐不易行走。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下的手。只是他没想到夏琼等人竟会下这样的狠手,没有一处伤及要害,却尽挑疼处下手。残忍至极。 他跑出队伍,搀扶着他走向万剑师傅,领取了号码牌。 “七十三号,夏瑜。” 锣鼓响声连续不断,终于拉开了重组赛的序幕。 夏乾对夏瑜说道:“你先忍一忍,射箭结束后,我找人给你看看。” 夏瑜顺从点头。“谢谢。” 重组赛分为两关,第一关,射箭。普通射箭不过以射中靶心数定优劣。而修剑者射箭则是以一箭能穿透多少靶数定胜负,以此审查他们的灵力控制与威力。 靶场上,箭靶前后每隔三丈,一共排列十只靶子。十人一组,天书阁共七十三人,号码随机,恰好最后一组是夏琼,夏瑜,夏乾三人。 冤家路窄。 夏瑜深受重伤,勉强站着,他单腿支撑已然汗如雨下。夏乾本想给予他些许依靠,可考官不许参赛者们靠的太近,以防私相授受,更无考试严肃感。 十人一组,一人三箭,每箭十分,三箭得分算总分。 前头七组没几个出色的,最厉害的不过射穿八只箭靶,要不是那记最高分的鼓声雷动,夏乾还真不知道原来天书阁的修士都是群色厉内荏的草包。 很快,来到了最后一组,他们三人上场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夏琼率先举起台上长弓,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银色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长弦紧绷。他手指一松,一箭出尘。 “砰砰砰”擂鼓三声,最高分出现了。 九分!这是迄今为止最高的分数。底下哗然一片,虽说那八分出现时也有些惊叹,可那人是第三箭才打出的最高分,比不得夏琼一上来就是九分的高分。 夏琅倾靠在软塌上的身子慢慢坐起,开始注意那红带的夏琼。 夏乾不以为意,不过九分而已。他举起长弓,那分量不轻,且握把处由铁块制成,徒手举起还挺困难。他运起灵力,轻松握住,从箭筒中抽出银剑,自信满满的射出一箭。 “噔~”箭身颤抖的声音。那一箭稳稳地钉在了第一面靶心上。 “噗哈哈哈哈哈。”全场爆笑,轰动了空气中的粉尘。 九霄子不禁扶额,不忍直视。万剑师傅则站在角落里笑得直拍大腿。 夏乾尴尬垂首,握了握五指,忘了控制灵力。 夏瑜面无声色的拿起弓箭,也射出一箭,同夏乾一样,止步于第一面靶子。嘲笑的风向立刻转向了他。 夏琼轻哼:“人总说狼狈为奸,殊不知蠢货也沆瀣一气呢。”他行云流水地又架上一支箭,破风而出,又是九分。 “你说什么?你说谁是蠢货。”夏乾听他说话就上火。他长弓一扔,指着他质问道。 夏琼也停下动作,转身回答他:“谁搭腔谁是蠢货呗。你跟他一样,不自量力,以为靠着一张厚脸皮就能在这里立足。没本事就别吃这碗饭,恶心谁呢。” 夏乾回道:“谁能有你恶心。耍些阴险的手段陷害别人,还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了?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告诉你,夏瑜比你厉害多了。” 夏琼怒目而视,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衣领:“是不是那个废物对你说了什么?”他看着很紧张,是害怕自己隐藏起来的东西被人发现的仓皇。 夏乾挥开他的手:“你不是天才,夏瑜更不是废物。你要是再敢侮辱我的朋友,我绝不会放过你。”他嗓音逐渐低沉,眼神灼灼。 夏瑜猛的一怔,随后低下头,脸颊憋得泛红,他紧咬着嘴唇直至发白。攥着长弓的手指关节也逐渐青白,眼底的湿润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流出来。 他举起长弓,耳边响起了戏谑的笑声,讥讽的言语。他转眼望向已经下场的同窗,他们事不关己的看着台上三人的纷争,只关心与自己的利益关乎与否。 台下人的目光从争吵的两人移至准备出箭的夏瑜身上。他们轻描淡写的评论。 “看那,那废物又要出箭了。我猜他总分不会超过三分。” “要是我,就不舔着个脸来参加比赛,多难看呐。” “狗要是知道难看两个字怎么写,还能是狗嘛。” “哈哈哈哈哈,说的一点都没错。”一片人张扬的笑声洋溢在整个赛场之中。 夏瑜咬紧牙关,颤抖着双手。他害怕这一箭射了出去,他会跌在尘埃里永远站不起来。 “别紧张。”夏乾的声音传来。 夏瑜转头望向他的侧脸。 “别去听信别人的话,那群弱者永远不会了解你的强大。” 很久之后,夏瑜都没有忘记夏乾的这句话和他说这句话时的眼神,那如同希望一般的存在,是他心中唯一的曙光。 他深吸一口气,利落地从箭筒夹出一支箭架在长弓之上。他闭上双眼听着鹤唳的风声。待到风声歇下,他睁开坚毅的双目,瞳孔中闪烁的光芒看透了眼前的十面靶子。 他双指一松,弓弦颤抖到模糊。冲出的长箭掀起的风潮熄灭了夏琼嘴角的轻蔑。 你这只脏狗,废物…… 这些活是狗该做的…… 狗应该吃屎,不能吃饭…… 今天,我要全部颠覆! 尖锐的箭头牢牢地定在了红墙之中。全场凝神屏息,无一人发出声响。 十分!!!全灭!!! 夏琼难以置信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夏瑜,耳际响起闷鼓声。 场下的参赛者皆是目瞪口呆,他们面面相觑,惊得舌桥不下。 震慑天地的鼓声雷动,掀起一阵强风,夏瑜脑后紫色的发带在空中飞扬飘逸。他睁着一双眼睛,任凭眼泪划过他苦涩又喜悦的嘴角。 第十七章 榻上无眠(九)无心 “喂,我确实是让你振作,可没让你打满分啊。”夏乾使着不满的口吻说着这话,表情却乐得不行。 夏瑜泪眼汪汪的转过头,茫然的啊了一声。 夏乾见他仍在状况外的模样,哭笑不得。他重新捡起他丢下的长弓,架上长箭,瞄准。一双眼四处游走,发现了躲在东北角落里的万剑师傅。 阳光下落被墙壁的遮挡切割成一道直直的线,而万剑师傅就藏在那光影分界线之后。他的长眉长须遮住了他的容貌,远远瞧去一片花白。他朝着夏乾竖起两指弯了弯。 夏乾瞧见了,朝他微微颔首,又朝两侧的观赛台扫了两眼,感受到了聚集的目光。他目光重新回归眼前箭靶,吸了口气,匀了匀全身的气力。独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上聚集了灵力。 箭头高速运转,刺破了平静的风声。 啪啪啪…… 箭靶穿透易如破纸,一张一扇一面一架,轻盈刺过。 又是定在墙上的一箭,十靶全灭!鼓声又一次响起,但凡得满分就会鸣鼓。 “哼。”夏乾轻哼一笑之际,被穿透而过的十面靶子齐齐出现裂缝,随之碎裂成细碎的小块,瞬间细碎落地,只剩光秃秃的靶架立在地面上。 “这人竟然把靶子射裂了?!这硬灵也强的太可怕了。”说话的是隔壁天阵殿的弟子。他们的重组赛昨日方结束,今日便来观天书阁的赛。 “这般厉害的人,夏麟师兄你认识他吗?” 夏麟坐在观众席,盯着场上的夏乾,不言不语。 夏乾侧头对着夏琼挑了挑眉,挑衅一笑。 夏琼冷冷瞪目,他执起长弓射出他的最后一箭,还是九分。 “谁是废物?”夏乾调笑着,也射出他的最后一箭,又是满贯。 底下喧哗,看着夏乾的眼神不自觉的转变,变成了惊怕,尤其是得罪过他的人,怯怯低头。 全场只剩夏瑜没有结束他的测试。他在众目睽睽下,举起长弓。现在他信心满满,正当他状态绝佳要射出最后一箭时,手腕处的挫伤突然爆痛,脉搏突突的跳动,恨不得破皮而出,整条手臂都在痉挛颤抖。 他面目痛苦狰狞,勉为其难的放箭。这一次分数并不理想,只有六分。夏乾见他情状奇怪,忙询问他状态。夏瑜捂着手腕,咬牙摇了摇头。一道血流顺着手腕悄悄滑了下来。 夏琼微微低头,脸上覆上了阴影,嘴角悄悄弯起。 第一关卡到此结束,以十七分为分界线,刷下了一半的人,夏瑜险过。剩下三十六人随机匹配,两人一组进行第二关卡的淘汰赛。淘汰赛则是在灵力控制和威力之上的灵活使用,是真正的战斗。 开赛前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夏瑜手部不适,夏乾便找到夏麟替他瞧瞧。他自己则又去了万剑楼找万剑师傅。 夏瑜虽是头一次见到夏麟,可早在各科师长口中得知他的名号,阵术的天才少年。他也不晓得这夏至怎么跟夏麟这样厉害的角色有来往的,且瞧他二人说话熟络,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只是他眼下手部疼痛难忍,没有余暇去思考太多。 夏麟默不作声的翻开他的手腕,以脉搏处为中心,黑紫色的静脉延伸出去,手掌下半已然发紫,且表皮鼓起,如同蜘蛛网一般将他整个手腕裹在这张密麻的筋网中。 夏麟伸出一指抚上他的脉搏,夏瑜立刻疼到叫喊。 “点脉?是谁干的?”他急忙问道。 夏瑜垂首晃脑,明显不愿意透露实情。 夏麟蹙眉:“接下来的比赛你放弃吧。” 夏瑜猛的抬头,大睁双目看着他,眼神中透露着祈求与不甘。 夏麟避开他的目光,手上运灵,替他疗伤。“如果强行使用灵力,你这只右手可能永远也无法使用了。以我的能力,我只能暂时帮你止疼。” 夏瑜脸上风干的泪痕被热泪刷新,泪如玉箸,无声的抽泣。 夏麟听着他不断的抽噎,心情复杂。但眼下心中疑虑更多,会点脉的只有那位。可他也不至于对这一位普通少年下这样的狠手。 两人安静对坐,夏麟的灵力果然缓和了他的疼痛。 夏乾冲进宿寝打破了沉凝的气氛,他拽着夏麟问候情况。夏麟刚要说出实情却被夏瑜盖了过去。 “已经没事了,只是皮外伤。” 夏乾笑道:“那就好,没事就好。” 夏瑜跟着他点头又偷偷扯了扯夏麟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保守秘密。 夏麟不知道他作何决定,这也与他无甚关系,便也不去多管闲事了。 今日的饭堂一改往日气氛。夏乾与夏瑜到时,难得一见的无人阻拦,竟还有人特地空出位置让与他们。夏乾冷哼,心想这天书阁风气实在败坏,而那夏琼便是始作俑者。 夏琼身边仍旧簇拥着几位忠实同伴,对于夏瑜上午的惊人之举,仍抱有侥幸的怀疑。其中便有在柴房中欺辱夏瑜的青带弟子,夏诚。 “哼,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以为自己一鸣惊人了就不把师兄弟们放在眼里了。” 夏乾站在夏瑜身前,叉着腰回道:“你不瞎,你碰一个啊。” “你!”夏诚方要接话便被夏晓拦下。“何必与他们多费口舌,有些人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本分。” 夏琼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只是趁着外有阴头时朝着门口那儿瞄了一眼,恰与夏瑜对上目光,他嘴角微微一扬,自信又阴冷的眼神从眼角流露。夏瑜不自觉的退下视线,悄悄握住了自己受伤的右手腕。 又是这样,和三月前一样的情形。 午膳匆匆吃过。未时一刻,所有进入淘汰赛的弟子全部在赛场集合。夏乾的穿着依旧与众人格格不入,全场独他一人穿一身白衣。这也不怪他,他总不能穿着宗主服来参加弟子比赛吧。 淘汰赛的对战匹配已在休息时间内拟订完成。考官教师空手一抹,空中便浮现出成对的金光闪闪的姓名。 “淘汰赛第一场,十八组,现在开始!”擂鼓三通,一如既往的沉闷,在热烈的阳光在振奋人心。 夏乾有幸打了开台赛,他也没瞧仔细那对战者的姓名,他大抵也不识得,索性直接跳上那小半亩大的圆台,四周也宽阔,却也局限。因比地面高出了三尺,遂有一种独他一人之感。 对方也上台了,是个橙色发带,以此估量对方实力。目光下移至他相貌,夏乾立马就想起是踹他屁股的那个夏世。他常跟在夏琼身边,以至于很难注意到他。 夏世此时远在对面,与他相去甚远。气势不凡。“我劝你记住我的名字,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夏乾轻松一笑,扭扭脖子扭扭腰。待到一声锣鼓一敲,他蹭的冲了出去,手中的剑顺势出鞘,一记强劲的剑风刮了出去,掀起了地上浅浅一层的粉尘,铺面而去。 夏世在迷尘中捂面,以防砂石入眼。夏乾趁其不备,钻到他身后,转身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将其踹出尘雾。可怜这夏世连剑都未拔就摔了个狗啃泥,佩剑也掷出去甚远。面对夏乾的追击,他快速爬起,有意施阵。可还未来得及凝神画阵,便被冲到眼前的夏乾一把抓住手掌,折了手腕。 “啊啊啊啊啊啊。”夏世疼的惨叫连连。五官狰狞。 观台上的九霄子面色忽然凝重,底下的考官也有眉目阴郁者。 夏乾将他往旁一推,脚尖点起他还未出鞘的佩剑,竟亲手送于他面前,让他拔剑。 夏世右半身如撕裂之痛,他虽心有疑惑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恨恨接过。正当他打算狠烈还击时,夏乾对着他麻痹的右腕一剑刺去。夏世右手无力逃脱,只得右脚后退,以左肩去挡,手中长剑划出一道锐利的剑气。 只见夏乾反转长剑,剑柄朝上对着夏世手肘的麻穴就是一戳。夏世左小臂脱力,剑从五指中滑落。夏乾见机盘起对方佩剑,环绕自己长剑剑身转起了圈圈。右脚倏地发力,将其一脚踹出两丈之外,随之将他的长剑一齐打出,正向他心口飞去。 夏世右腕骨折,左臂麻痹,来剑之快避无可避。他愤恨闭眼,满脸的懊悔与不甘。 电闪雷鸣间,夏乾跟随出走,在剑正好刺入胸口那刹那时,握住了去势汹汹的长剑剑柄,阻止了它的去向。 夏世猛吐出一口劫后余生之气。 夏乾依旧含着淡笑,竟然又一次将剑递向了他。夏世仍旧毫不迟疑的接过自己的佩剑。手握武器,他又有了信心,他双腿一蹬,一个鲤鱼打挺利落站起。 夏乾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趁其不备,长剑后摆刺中他握剑的手指。夏世松手,长剑又一次落地,这次剑柄触地,剑尖指天。夏乾轻轻踢了一脚他的后膝,他顺势摔下,眉心正对着那锋利的剑尖。 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头颅被刺穿,血流成河的场面。就在此时,夏乾扯住了他的发带向后一拽,又让他逃过一劫。没有如他所想。 夏乾转身回到他眼前,扶起那把长剑,第三次送到他面前。 夏世迟疑的伸出手,指尖才碰到温热的剑柄,夏乾那犹如地狱恶鬼一般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你猜,我下一次会救你吗?” 他指尖猛的一颤,斟酌许久,还是接下了。但他迟迟不动作,前两次的失利让他倍加谨慎。他目光紧跟夏乾,一刻不敢松懈。 夏乾朝他扬了扬头,诓道:“你拿错剑了。” 夏世低头查看,紧接着胸口又挨一脚。这脚凌厉,踹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夏乾指了指他身后。他余光一看,他的佩剑不知何时已离开他的手掌,正斜立在他身后。 这次正对他的后脖颈。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眼前忽然发白,天旋地转,满面惊恐。 “啊!!!” 夏乾挥了一道剑气将那竖立的长剑挥开了。他重新捡回夏世的佩剑,第四次送到他手边。 “那人在干什么。他二人实力悬殊明显,他本可以赢了,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的把剑还给他?”天阵殿的弟子看向夏麟。 夏麟皱着双眉,显然也不通晓原因。 “手段狠辣,磨人心智。”九霄子低吟道。 月姑持剑立于他身边,疑问:“什么意思,老师?” 九霄子解释道:“夏乾在折磨他。他送剑是在给他希望却又立刻打破这种希望。每每让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又救下他。几个回合下来,那对手便再也不敢奢望能够赢他,只能任他宰割,以致彻底毁灭自己的战意。” 月姑淡淡吸了口空气,蹙眉揉皱:“夏乾他,怎会想出这样的战法?” 九霄子眯起双眼看向远方,良久道:“我只见过一人用过这般残忍的方式。” 月姑忙问:“谁?” 九霄子抬眼,目光钻向赛场某个角落,角落里的人不动声色的退进阴霾中。 “徐无心。” 月姑目色一紧,刚要开口。底下的战局终于出现结果了。 第十八章 榻上无眠(十)虚来 夏世冷着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战栗的手缓缓探向自己的佩剑。他双眼发怵地打量着夏乾的笑脸,猛地将剑从眼前挥开。 夏乾平淡的眼神顺剑而去,对于夏世弃之敝履般丢弃自己的武器并没有感到愉快或怜悯,他低眉似乎心事重重。 修剑士丢弃自己的剑则被视为抛弃自己的身份,输赢尚且不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重新握剑了。 擂鼓三通。考官宣布:“第一场,夏至,胜!” 夏乾三步两步跳下赛场,拨开人群不知去了何处。而夏世则跟丢了魂一般跌坐在台上。 “老师,您方才提起的徐无心可是碧缘寺的莫问居士?”月姑一指抬下颌,提起久远往事中人,饶她回忆了些许,才想起这些只字片语。 九霄子默然不语,稍稍颔首。 月姑道:“那莫问居士二十年前便已亡故,且就死在我们夏家手中啊。” 九霄子说道:“是啊,是我的兄长亲手了结了这位佛口蛇心的杀人狂魔。” 他遥想当年夏家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徐无心也在此时横空出世,弑了他师傅空蝉大师,名声大噪。 那空蝉大师乃得道高僧,以慈悲为怀,宽容大德而名扬天下,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得过他的教诲。据传闻,他悟明禅宗,半只脚已跨入佛陀无量殿。就在他化身涅槃那日,被徐无心趁其不备一剑刺死。羽化成圆寂,可悲可叹。 从此徐无心逃离碧缘寺,舍弃了莫问居士的头衔。东躲西藏之间又与道家仙门牵扯许多。曾受恩于空蝉大师的一行人以此为由替天行道,意欲剿杀这欺师灭祖的鼠辈狗徒。可徐无心道行之高,高深莫测,前来寻仇之人无一是对手。惨死山郊野外,酒楼客栈的比比皆是。可有一处极为奇怪,死者全身无一伤痕,皆是平稳的死相。 徐无心到底杀了多少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起初不过是寻仇,报仇未遂还身死异乡。人数多起来了,徐无心遂登上了豪杰榜的追杀名单。因此竟频频迎来挑战者,无仇无怨只求切磋。 徐无心杀人成性,厌倦于普通的杀人方式,便钻研出自己独有的杀人风格。每当他看见对方眼中的战意,他便想浇上一盆冷水,灭了那火苗。由此想出了自取灭亡这一战法。 他爱上了他们发怵打颤的表情。他笑他们活该,从一开始就不该萌生能赢他的念头。与其以他之手了结他们的斗志和生涯,不如让他们自己放弃坚持多年的梦想,来的有趣。 徐无心是否是他的真名,无从得知。只知道他是徐氏,无心似是世人给予他的两字。意为无心无德。 可这样一位人物也总会在遇到另一位传奇人物后成为历史尘埃中的传说,化为泡影。 “你刚才表现的很不错,就是表情还不够挑衅,应该再不屑一点……”万剑师傅习惯地捻着他的两条长眉,和蔼的看着夏乾。他这样怪异的动作在他看来很滑稽,可时间长了却也习惯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舒服。”夏乾愁云惨淡的回道。 万剑师傅围着他左转了一圈,又绕了一圈,仔细瞧了瞧回道:“你没受伤啊。”夏乾握拳狠狠捶了捶胸口:“这儿,不舒坦。” 万剑师傅冷哼:“你不喜欢我教你的杀法?” 夏乾咬了咬嘴唇,双眉聚拢:“我只是想赢他,没有打算毁了他的意志。” 万剑师傅笑道:“赢?怎样才算是赢?是将他打倒在地,还是让他无法动弹。”他笑容忽收,目光难得冷冽:“夏乾,我告诉你,只要他还睁着眼睛,还有情绪,那他就有赢的机会。你给他留有的余地只会害了你自己。” 夏乾如鲠在喉,缄口不言。他抿着一双薄唇,苦郁难解。许久,他迎着清风问道:“那你,给别人留过余地吗?” 万剑师傅望他一眼,随即目视碧空,“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话讫,他甩袖转身离开,背影不如往常波澜不惊。 闷鼓夹杂着响锣声冲上天际。第二场竟然结束的这样快。 夏乾匆匆跑向赛场,迎面碰上来寻他的夏麟。他顾不上和他多交流,与他擦肩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感觉熟悉吗?”他没由来的问了一句。“你折断他的手腕时,他露出的痛苦表情,你熟悉吗?”说着,他冰冷的手指掐住了他的掌心。 夏乾明白他意指他受山贼迫害一事,那时他断了手肘与膝盖。被人戳中郁郁心事更加糟心。他不想与他多谈,遂挥开他的手。 “你最近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夏麟这一问实在出人意料。他与万剑师傅虽然见面频繁却也低调,夏麟又不时常跟随在他身边,他如何能知他与万剑师傅的来往。 “没有。”他沉静道,随即立刻跑走了。 他回到赛场时,夏琼的比赛已经结束。他忙赶到观赛区,又同夏琼擦肩。夏琼悄无声息的说了句话停留在他耳边:“你和我原来是一类人啊。” 夏乾方想反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无意目光翻转一圈,不知夏世去向。 台上刀剑乱舞,剑气相拼,实乃枯燥乏味。实力悬殊者胜负很快明了,势均力敌者则打上许多个回合才找到那一丝的松懈与纰漏。 万剑师傅的话不断在他耳边萦绕,他该杀伐果断才是。 天色逐渐暗来,太阳有下山之意,远远斜挂,扩散出缕缕霞光。观赛者久久未看到精彩赛局,兴致锐减。而夏瑜便在这懒懒地氛围中登场。 这是十八局淘汰赛的最后一场,与他对战之人便是与他早有纠葛的,夏诚。 鼓声一响,夏诚轻盈跳上擂台,夏瑜抚着右手腕,从人群中走出。他勉强掩藏自己的不安,爬上擂台,站在夏诚对面。 风萧萧而来,拂起二人发带末梢。 战局开始的信号发出前还有段时间,夏诚于他说起了话。 他道:“咱俩打个赌怎么样?” 夏瑜抬头看见他嘴角溢出的不怀好意,猜到七八分了。他昂首,平静思绪:“你说。” 夏诚说道:“玉门东北角那处你熟悉吧。” 夏瑜点头。 夏诚坏笑道:“这场比赛谁输了,谁就得跳进去。” 夏瑜双目忽睁大,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样赌约有什么意义,但他仍旧同意了。 鼓声敲响,夏诚拔剑出鞘,冰冷的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正对夏瑜。夏瑜左手握剑,犹犹豫豫,迟迟不动,没有攻击也没有防守之意。 夏诚讥笑一声,大跨几步便冲到夏瑜眼前,狠快一剑劈向夏瑜右肩,夏瑜无处闪躲,举起手中并未出鞘的佩剑临时挡住。夏诚此时与他相近,趁此机会与他说道:“整个天书阁除了那个新生,谁不知道你右手受伤严重。第二次了,你也该习惯那种痛了。” 夏瑜用力推开对方,可夏诚盯着他受伤的右手不断攻击。 夏诚虽是个青带弟子,打架却有点头脑。他知道夏瑜右手不便,不会轻易动用,便总出些刁钻的招式,逼他使用。上午射箭一战,夏瑜打出满分时,他虽表面不以为然,可依旧怀中耿耿。好在夏瑜手腕受伤,他失利的第三箭给他带来的些许安心。 一旦夏瑜使用右手,点脉的痛苦绝非他能忍受,到时他便自己倒地不起,求饶投降了。 他盘算的倒是挺美,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想。夏瑜左手挥剑并未出现任何生疏与不顺的现象,且他的剑气威力还要更胜他一筹。 台上双剑相拼,铿锵激昂,剑光四闪,剑气乱飞。 夏诚气喘吁吁,他咬牙切齿。区区夏瑜不过是玉门的一条被人唾弃的狗,竟然敢把他打的节节败退。 他跳回初始之地,与夏瑜拉开距离。他将剑抛向空中,沉静默念剑诀,青剑便分出许多虚影再逐渐幻化成实体,一齐朝夏瑜飞去,悬空立在他头顶八方。 夏瑜岿然不动,平淡开口:“虚来剑法,以剑虚影迷惑对方的防守,因为八方全守,若不能知晓真剑的位置,被瞬间杀死的概率有五。 夏诚笑道:“背的不错,那你知道这招的破解之式是什么吗?” 夏瑜回道:“需以金元阵的外围防御抵挡八剑齐发。” 夏诚假装满意点头,“可惜,紫带的你没有机会学习阵法。”话毕,他手指一弯,八剑齐冲下来,正对夏瑜头颅中心而去。同时他自己也冲向夏瑜。 “夏瑜!快逃。”夏乾不由得在下大喊。 千钧一发,夏诚已经来到夏瑜眼前,他轻慢的笑容与那晚在柴房时的嘴脸如出一辙,蔑视的眼神与厌恶。 “乖乖的去钻粪坑吧,让我瞧瞧真正的狗刨。”他似乎已在想象那副场景,忍不住的笑意 夏瑜这才明白,他提出这赌约的含义,他依旧是想折辱他。他不懂,他从未得罪过夏诚,为何他要这般刁难嫌恶他。 “为什么?”他冷冷问道。 夏诚直言:“因为你是太弱了。” 虚来剑劈风而斩,即使是虚影也同样威力四射,让人分辨不出真假。 夏诚:“呵,你和我差的太多了。” 夏乾在下观战,揪心喊道:“夏瑜,快逃。” 夏瑜嘴角忽然染上苍凉的笑意,他目光转向满面担心的夏乾,将剑扔在了地上,放弃抵挡那八方的来势汹汹。他头顶的剑气压迫,面前的拳风呼啸而来,而他的右手岌岌可危。 砰! 台上光点四射,在夕阳下仍旧耀眼夺目,众人纷纷抬袖遮目,经不起那刺眼的光芒。 “以夏瑜的段位来说,他不可能躲过虚来剑法,结局已定。”考官眯着眼,摇着头口中说道。 擂鼓者听闻,握起了鼓棒准备结束最后一战。 第十九章 榻上无眠(十一)千重 “确实,你和我差的太多了。”未散的光芒中传来一句模糊的话语。 夏诚还未看清眼前状况腹部就被狠狠窝了一脚,踉跄摔倒在地,一脸痛苦和茫然。 雾光散尽,夏瑜并未如他所愿被虚来剑刺中。他昂首挺胸的站在一片金光中,脚下的写满道文的阵法在缓慢的旋转。他双目经闭,凝神注视。 “金元阵?你一个紫带怎可能会金元阵。”夏诚难以置信的捶地发问。 不仅是他一众观众与考官也皆是意料之外的表现。唯独夏乾笑意盈盈。他不止一次在深夜见到独自修炼的夏瑜。因着夏瑜阶位低,没资格出入万剑楼与修炼场,所以他往往深夜潜入,在其中待上一整夜。有趣的是,夏瑜练习时常常双眼蒙泪,边哭边练。抽抽嗒嗒的还要凝神画阵,实在可怜又好笑。 夏瑜缓缓睁眼,外围的金光点缀得他的双眼也光芒灿烂。他居高临下的目光显得有些高高在上,可眼中闪烁的泪光却也表明他了心中的不忿。 夏诚浑然起立,显然对于夏瑜的反抗感到抵触和不满。他举剑乱劈,又破不开坚固的金元阵。“可恶!”他气愤大喊。 夏瑜逐渐走近,一步一停,夏诚则一步一退。 “你看起来很紧张。”夏瑜平和说道。 夏诚佯装镇定:“我面对你需要紧张吗?不过是条会叫的狗,摆什么谱!” 夏瑜咬紧了后槽牙,眼中的泪水充盈眼眶,泛了出来。他解开金元阵与他怒目相视,手中剑则悄悄转动。他将它抛上半空,同样使了一招剑法。八支剑立即飞去他头顶站定。 “你再说一遍!”夏瑜勃然大怒,吼道。 夏诚强装淡定,实则心惊肉跳,他赌气道:“你就是一条任人欺凌的脏狗,我一辈子都不会承认你是个人。” “你再说一遍!”夏瑜疯了一般要他重复。同时夏诚头顶上立着的剑又多了一圈,十六支剑围转。 夏诚不再和他多费口舌,他开始考虑如何逃离眼下的危机。 夏瑜泪眼婆娑,嗓音沙哑:“你逃不掉的,你不会使用阵法不是吗?” 夏诚匪夷所思的看向他,眼中含带杀意。 “而且,这不是虚来剑法。”他继续道。 夏诚立刻抬头观察。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抬眼去看那滞留在空中的十六支剑,不经意间又加上了八支,已然二十四支剑。而那二十四支剑非空有虚影,每一支剑都漫散着凌厉的煞白剑气,同真剑一般拥有实实在在的杀伤力! “嗯哼。”夏琅摸着下巴充满兴味的看向夏瑜。 低下惊叹连连,虽不知这剑法来历,但不明觉厉。 “竟然是千重剑法!”九霄子叹道。 “那千重剑法不是剑圣千枫的绝技吗?为何这少年会使?”月姑问道。 九霄子回道:“那孩子是千枫的遗孤。千家遭受焚十后,这孩子便被夏家收留了。我记得与他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他俯瞰下方观赛区,目光扫去。 夏琼坐在人群中,目光冰冷至极。他紧握双拳,眼里的血丝慢慢攀爬,黑暗的瞳孔中映着夏瑜的身影。 夏诚头顶的剑在不断增加,数量可观。待到万剑齐发,他定会被扎成蚂蜂窝,身死当场。他挪了挪发麻沉重的双脚,有意要逃,却动弹不得。他眼观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法阵。法阵上的道文形成锁链从双脚开始一直攀爬环绕至全身,将他绑的严严实实。 “束缚阵!他竟然用了夏琼常用的的束缚阵,这不是挑衅嘛。”底下议论纷纷,对于夏瑜接二连三发出的招式感到无比错愕。 “金元阵之后又是束缚阵,他真的是紫带弟子嘛。”连天阵殿的弟子对于夏瑜的发真速度都感到震惊。 夏瑜:“不会使用阵法的你面对千重剑法,瞬间死亡的概率有,十。” 夏诚战战兢兢,头顶剑越累越多,身体又无法动弹,无处可逃。他不愿承认夏瑜强悍的实力,只能逞口舌之快:“不可能!你就一废物怎么可能会这么多阵法。你定是做了什么龌龊之事,让自己变强的吧。”他意指他赛前吞药。 “每日!”他忽然高声呐喊,安静了全场的喧哗嘈杂。 “每日,天书阁卯时上课,结束之后。夏日我需要上山伐柴,冬日我要清扫积雪。你作为青岛弟子每日比我多上六刻时的课,一月便是二十三个时辰,一年便是二百七十四个时辰。而你在这二百七十四个时辰里做了什么?阿谀奉承?欺善怕恶?” 夏诚双目圆睁,说不出话来。 “是你自己的懈怠让你丢了脸面。” 夏诚气的浑身发抖,“你这废物竟敢对我说教……” 他话还未完,承重压力的百剑一齐扎下,形成剑冢,严严实实的拢在一起。 观众席上暗自惊呼,夕阳在天边染成血红的霞云。 夏乾从头至尾不发一语的盯着夏瑜,神情肃穆。 夏瑜挥散百剑,夏诚毫发无伤的躲在金元阵中,连他自己都一脸诧异。 夏瑜竟然施阵救了他! 夏诚腿软跌倒在地,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命丧当场了。 夏瑜收手,阵法也随之消失。擂台上的尘嚣似乎随他这么一甩袖全部湮灭。 他走到他眼前,垂目瞧他。夏诚颤抖着指尖掐紧了自己的大腿,屏息看着他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倏地蹲下,抓紧了夏诚的双肩,有怒有悲,他呐喊道:“我不是废物,也不是脏狗。” 夏瑜一把扯下了他青色的发带,攥在手心里,举过头顶。鼓声立即响起,这一场以他的胜利告终。 擂台上泪眼蒙蒙的夏瑜,哭的泣不成声,仿佛输的人是他。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留在世间些许残晖。他的哭声飘进风里,传进夏乾的耳中。 夏诚有没有开口说那句话,无人可知。只知他眼中的战意和斗志没有燃尽,轻蔑与不屑却不见了。 夏瑜实力尽显,成为众多人眼中在意的对象。 晋级的十六人站在暗沉的天空下。考官在前说明第二日的比赛内容。 夏乾站在夏瑜身旁,夏瑜低着头憋着气哭个不停。 “你都赢了还哭。”夏乾搭上他的肩膀说道。 夏瑜吸了吸鼻子,揉着眼睛,声音哑哑:“我高兴啊。” “也是,晚上给你摆桌庆功宴。我认识一人,萝卜炒饭做的一绝。”他开着玩笑,有意逗他发笑。 夏瑜果然眉眼一弯,把最后一滴眼泪挤了出来便不再哭了。 前方考官说完话,有意结束今天的赛程。列队中的夏琼举手突然发话:“老师,我有话要说。” 考官点头,示意他发言。 夏琼:“我请求指定对手。” 夏琼是十八人的第一名,可以指定下一场的比赛对手。这名次是按照打败对手的用时决定的,其实夏乾的名次原本也可以靠前,谁让他和夏世玩什么自取灭亡,浪费时间。 “可以。”考官回道。 夏琼指向队伍末端。 “我要求与夏瑜对战。” 夏瑜猛的抬头,与他对上目光。两人隔着三丈的距离,冰冷的目光交汇。 天正式入了夜。 第二十章榻上无眠(十二) 兄弟 晚膳难得吃到了夏乾喜欢的红烧肉,贪嘴多吃了几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嚼得起劲。他张开双唇露出一丝缝隙,含糊不清吐出几个字。 “你和夏诚打了什么赌啊?” 夏瑜走着神呢,听他问话便回道:“我们约定,输了的人要去跳登东池。“ 夏乾将最后一块肉咽下,喉头蒙了一层油腥。“登东池是什么?” 夏瑜瞧他一眼:“就是粪池。” 夏乾稍稍想象,五官揪起,胃里一阵翻滚,刚吃下的美味化成恶心的口感在他口腔里回转。他弯腰捂嘴要吐。 “多亏你提醒,我要去找他了。”夏瑜木木的站起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夏乾腾出手拉住他。 夏瑜认真回道:“他输了,我找他履行约定。你要来看吗?” 夏乾连忙摆手,又想像一番,猫着腰疾步出去吐了。 当夜里尤其热闹,夏瑜去了夏诚宿寝找他,拖着他要去登东池,一群人看戏瞎起哄,吵吵闹闹的不成体统。 夏瑜乐在其中,他头一次为难别人,也头一次和同窗一起开玩笑。他想,他们可能慢慢接受他了。 夏琼立在修炼场中,挥舞着手中的剑,凝神念诀。空中的剑影层叠,却又很快消失。他泄气长舒一口,额角流下一滴汗划过眉尾。他想起白日里夏瑜使出的千重剑法,郁愤不已,将剑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哐啷”清脆一声,随之出现一黑色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夏琼仓皇低头不敢直视。 黑影捡起那摔倒在地的长剑,递还到他面前。“你很焦躁。” 夏琼头低的更下,接过佩剑。他强装镇定:“没有。” 黑影道:“你应该知道我很看好你,否则我不会教你点脉。“ 夏琼回道:“弟子知道,弟子绝对不辜负您的期望。” 黑影微微点头:“只要你能在这次重组赛获得第一,我会亲自栽培你。” 夏琼惊喜抬头,感激的目光溢出眼眶。他郑重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赢。不管用什么方法。” 乌云移开,月光洒了下来,照亮了夏琼半张脸,还有半张脸依旧融在黑暗里。情形诡异。 翌日卯时,闷鼓准时响起,夏乾醒来时,夏瑜坐在床头已然醒了很久的样子。他垂首沉思,情绪无波动。他取剑应声出门。 赛场上十位考官已经到场,他们坐在评测席。与第一日的比赛不同,今日的现场似乎特别肃穆。夏琅与九霄子也一早上了观赏台,观赛区也座无虚席。 果然第一名与最后一名的比赛就这般博人眼球。 夏乾悄无声息的坐到夏麟身边的空位,问道:“他的手到底有什么问题?” 夏麟侧眼瞧他,碍于说与不说,便偏转话题:“你似乎对他很关注。” 夏乾眼睛一亮:“有吗?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没有啦,其实我就是很好奇而已。” 夏麟重新目视前方。“比赛要开始了。” 擂鼓之前难得打了一响礼炮,如雷震耳,五颜六色的烟尘铺满整个赛场上空,在东方晨曦下显得尤其亮眼。 这刺鼻的炮灰宣兵夺主,夺得了许多人的视线,纷纷往天上瞧去。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看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部聚集擂台。 夏琼已经横剑压在夏瑜肩膀之上,剑刃靠近他脖颈三分。气氛忽然焦灼不已,让人忘了呼吸。 夏琼狠戾的光芒从眼底闪过,持剑右手狠狠一挥,剑锋直割向他脖子上的经脉。夏瑜歪头一低,险要躲过,却还是被削断了一缕头发。风一吹,发丝飞散了。 夏瑜心惊肉跳,猛吸了几口气刚稳住心神。夏琼下一剑已经再次劈向他的耳朵。夏瑜左手举剑挡下,却不知夏琼这一剑威力如此强大,生生震得他手臂发麻。他心知夏琼实力高强与昨日的夏诚绝非同一货色,不是单靠左手就能打赢的对手。且今日的夏琼只字不语,专注异常,目光中的斗志恨不得将他燃烧殆尽。 夏瑜暗自忖度,竖指有意施阵却被夏琼瞬间看穿。他一剑插进夏瑜双脚之间,夏瑜仓忙跳起,施阵中断。夏琼又在此时窜到夏瑜怀前空隙,一手扶剑为支撑,对着他毫无防备的下巴,抬起高高的一脚,将他猛地踹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场下对于夏琼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打斗,发出了一片惊呼。 夏乾皱着眉头,抓紧了裤腿,紧张的不行。夏麟余光悄悄打量他。 夏瑜苦跌在地,还未来得及感受背骨传来的疼痛。夏琼的阵法已在脚下显现,那金道拥有破竹之势,如同一条灵敏的地头蛇直向他扑来。夏瑜慌忙起立,远离那道金光的追寻。 他围着赛场转圈,他知道这盯人的金道距离有限,且坚持时长不久,只要他能摆脱这段距离并且拖延时间,便可等夏琼无法支力,自行取消阵法的实施。 可他盘算错了,夏琼的实力深厚无法估量。他虽围着擂台最大规模的奔跑,可夏琼阵法的金道却完全没有弱下来的意思,甚至在速度上越来越快。他只得改变对策,去攻击施阵的夏琼本人。 他猛地刹住,脚尖一拐,握剑冲向夏琼背后。为了不让他有所防备,他特意在脚底蕴积了灵力,使他的奔跑更加轻盈快速,不易察觉。眼见离目标越来越近,他一剑挥了出去。 夏琼闭目,眼睫毛颤了一颤,随即勾起了嘴角。 忽然,台上金光消散,脚步声戛然而止,因为奔跑而带起的风流也停滞了下来。 夏瑜的剑停在了距离夏琼后脑一寸处,并非他故意停下,而是他动弹不得。夏琼的阵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脚下。此时他双脚离地,保持着跃起的动作。阵法上的道文缠满了他全身,竟将让他浮在半空。 “怎么回事?这个阵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夏瑜艰难扭头瞧向四周,却见擂台上东南西北四方向分别有一阵法,看那轨迹应该是他跑圈时留下的。 “这是!四象阵?”夏瑜惊呼。 夏琼冷笑出声。 所谓四象阵便是在东南西北四处各施以一阵,用来应对逃窜迅猛的对手,多个阵法犹如陷阱,陷阱越多,对方落网概率越高。但单独使用四象阵只能增加阵法个数没有实际攻击力,需要在此基础上再施加别种阵法才能发挥作用。 夏琼虽习得不少阵法图,但画阵速度不够快,为了掩人耳目,他先施四象阵故意驱使夏瑜在场上奔跑为他争取时间,再在四象阵上施加低等的束缚阵,相辅相成。 “我就知道你不会一来就对我下手,多亏你跑了这么久。”夏琼放下施阵的左手,四象阵从四方移向夏瑜,一齐重叠在夏瑜脚下的阵法上,加固了束缚阵的威力。 “额哼。”夏瑜疼痛苦哼,道文如同一条烧红的铁锁链刻进他暴露在外的皮肤。 夏琼头也不回,悄悄勾起他的长剑,剑指后方,探向他的腹部。 夏乾下面看的紧张,手心出汗,滑腻难受在自己衣摆上草草抹了两下,依旧不够,便攥起身旁夏麟的衣摆来擦。他盯着前方目不转睛,自然没有看见夏麟嫌弃的目光。 “夏瑜,我们之间的实力已经不是半年前的差距了。”他缓缓扭过头,眼角攀爬的血丝刺目非常,手中的剑没有停下的意思。 夏瑜痛苦挣扎,他的手背与脖颈已经出现灼伤。他眼皮一垂,与夏琼对上了目光。他低垂的目光里满是心痛与无奈。 “乖乖去死吧。”夏琼双目大睁,口气有些疯狂,如同歇斯底里的风,呼啸不停。 夏瑜轻轻一闭眼,唰的一声消失在阵法之中,随即出现在了夏琼身前。身体上的灼伤实实在在,连衣衫都有被烧焦的痕迹。他身形落魄却目光坚毅,仿佛从未有过犹豫与怀疑。 他的剑稳稳当当的压在夏琼肩上,竟还未出鞘。脚下也是也个金光大阵,只是道文不同。 “闪身阵。”来自天阵殿弟子的专业评析。 闪身阵,顾名思义可以在瞬间闪现。当然不是随意地点。闪现之前必须在选定地点浮现阵法,才能成功闪身。 夏琼这时注意力全在后方,身前正是他纰漏之处。 夏琼缓缓将头转了回来,血色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为什么,你要一次一次的阻挡我的路。” 他这一声喊完,头顶一声猛雷忽然打了出来。阳光明媚立刻变得阴云密布,天公有布雨之意。 夏琼哪管这些,他对着夏瑜的右手猝不及防就是猛地一脚。夏瑜吃痛抱着右臂,暂时稳定的脉搏又突突的跳起,欲破皮而出,这疼痛绝非常人能忍。 夏琼笑道:“右手很痛吧,虽然你一直装得镇定自若,但我知道你的右手现在如万虫啃食一般,痒痛难忍。” 雨哗哗的下了起来,打湿了地上的浮尘,深了地面的颜色。炙热的大地接受凉雨的降温时散发出的土地翻新气味,颇有些难闻,可场上摇摆的两人却毫不在意恶劣的环境,任凭雨水打湿他们的身体。 夏琼步步紧逼,夏瑜被疼痛干扰,头脑发昏,他一步不稳,滑倒在地。他赶忙转过身来却被夏琼一脚踩上了胸口,另一脚则踩在了他的左手上。 锋利的剑气夹杂着雨水向他的脸面冲来,夏琼近乎痴狂的表情与一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眼神彻底冷了夏瑜的心。 “乖乖上路吧,哥哥。” 鲜红的血溶进了雨里,化成了粉色的雨珠划过夏瑜的鼻梁,眼眶。他睁着一双不愿闭上的双眼,麻痹的右手,徒手抓住了冰冷的剑身。他的嗓音比这雨还冷。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场雨。千家千百口人死于非命。除了你和我。” 第二十一章 榻上无眠(十三)穷尽 八年前,千家。九月的秋老虎还是那么残酷,千等万盼来了一场爽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千家整个院子都成了水池,孩子们都开心的不得了,跑去院子里吃雨玩水,消去了身上的残暑。 家里头的丫鬟小厮身体好的也跟着一块儿掺一脚,年迈的嬷嬷老奴则躲在屋檐下,一边探着爽雨的凉风一边叫唤着他们回来。 “少爷快回来吧,秋雨寒凉别伤了身。” 领头的男孩长得白白净净,一张圆圆的脸蛋可爱极了。他笑脸盈盈的回道:“嬷嬷,再容我玩会儿,外头可凉快了。对了,千琼呢?你把他喊来和我们一块儿。” 嬷嬷一听这话忽然就变了脸色,她抽下腰间别着的帕子在鼻尖下蹭了蹭,怪声怪气道:“您叫他做什么。他老子不成器,倒晓得把儿子塞回千家,肚子里埋得什么毒药,当我不知道呢啊。”她喊得尤其大声,目光左右来回的扫是故意想要让人听见。 男孩皱起两道浓眉,不满嬷嬷说话口气:“嬷嬷,我不是说了不要说这种话,叔叔是叔叔,千琼是千琼。你要是不找他来,我便自己去了。”男孩气呼呼的跑进了楼门,进了偏院。 “诶,少爷,您慢些。”嬷嬷提着裙摆连忙追上。 偏院房檐挂上了雨帘,千琼站在雨帘内,探出一只瘦弱的小手捧起一手心的凉雨,眉眼之间也染上了凉薄之意,眼内的深邃愁云被这雨模糊了。 “千琼,千琼。”男孩一边跑来一边呼喊着。叫醒了千琼的深思。他冷漠的看着眼前身着锦服的男孩,湿漉漉的头发,满是水珠的笑脸。知道他走近他才软声回应道:“哥哥,这儿呢。” 男孩发现千琼喜笑颜开,跑来他面前,说道:“千琼,出来和我们玩雨吧,可凉快了。” 千琼迟疑的看向男孩身后的一群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眼里皆是排斥和嫌恶。他伸出去的脚又不自觉的退回。 男孩发现他的无所适从,向他身后的人凶凶的瞪了一眼,转而对千琼笑道:“千琼别怕,跟我来吧。” 他缓缓向他伸出手,千琼颤抖着指尖也向他悄悄探去。两只小手一只手心朝上,一只手心朝下,指尖相对,中间隔了一层薄薄雨帘。 轰隆隆,雷鸣电闪,瞬间而过。可纷杂的气氛却被这一声雷鸣带动了起来。大门口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地面上清凉干净的雨水被血液染红,也越来越浓稠,直向男孩涌来。 男孩白净的笑脸瞬间僵住,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恐怖与惊悚。 嬷嬷、丫鬟、玩伴、还有挡在他身前的父亲,剑圣千枫。一瞬间,在这场大雨里化成了雨水。而他浑然不知地拉着千琼逃出被死尸填满的千家。 八岁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抱着他父亲交给他的剑,耳边只有一句话:“快逃,带着千琼快逃。” 在他的印象里,他父亲从未输过,剑圣千枫的名号一打出,多少人闻风丧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父亲唯一输了一次,就送了命。 当夜,他们是在哪儿过的夜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与千琼并肩缩在一处,哆哆嗦嗦。那场雨还在下,可他已不觉得丝毫爽快了。 千琼的状态比他好上许多,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流露出一丝难过和绝望。他反倒静观他的手足无措和无家可归的可怜样。 父亲嘱托他在外要照顾千琼。他对千琼父亲所作错事不甚了解,只知他似乎差点害得千家名誉扫地便被千老爷赶了出去。在他们那里,被赶出家门是会受到鄙视和厌弃的。但这些与千琼无关,他不该受到同样的遭遇。 他依着父亲的嘱托,一路往江南去,江南的夏家前宗主夏岩,与他父亲是多年好友。只是期间路程有千里之远,他与千琼不过八岁,虽习得辟谷之术,在吃食方面没有太多要求,可身无分文的他们如何能走过千里之途。雪上加霜的是,千琼娘胎里的弱疾又犯了,加上感了风寒,一步都走不动了。 他白日便背着昏迷不醒的千琼,入夜了就安置在一所破庙中。半夜千琼醒来口吐黄水,又无干净水可饮,他急的团团转,无助的目光四处游荡,竟是些和他们境遇相似之人,自顾都不暇,何况向他们施以援手。 无法,他便只能跟着老乞丐一同出去乞讨,收益不多根本买起昂贵的药材。眼看千琼气若游丝,有日薄西山之状,他甚至有了偷窃的念头。恰在此时他见到了一富商重金求血的告示,他心中大喜,忙跑去了告示上登载的地址。 可他晚来了一步。这富商已召够足够的童子血,便是连他迫切的一面都没见就把他挡在了门外。 他无助的跪在大门前,在雨里拼命的磕头,口中呼喊:“我弟弟快死了,求你了,求你了,你要多少血都可以,我只要一味药钱。” 他在雨里磕了多久的头,他根本不会记得,也不会去计较。 还好,那富商的夫人旧疾复发,之前集来的童子血不够,恰好他送上门来,便贱买了他的血,那仅仅够一味药钱。 他煞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瘦骨嶙峋的体魄在大街上摇摇欲坠。谁能知道一个月前他还是千娇万宠,锦衣玉食的千家大少爷。 手腕上的伤痕草草包扎,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一串珍贵的铜钱,破庙里好心的老乞丐又给他凑了一些,好歹能买上了。 他兴冲冲的从药铺买了药回来,找了个不算太破的药罐,给他煎药。他坚持着头昏脑胀的状态,也不敢闭眼。他怕他一闭眼,他弟弟就没救了。 这雨总是来的这样让人难堪,随意刮来几片雨就把露天灶台的火给扑灭了,他直得站起来用他不宽阔的身体挡住风雨。终于药罐噗噗作响,他小心翼翼的将药端到千琼嘴边,扶起他虚弱的身体,喂他喝下。 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看着千琼将那温热的药浆吞下身体缓缓升温时,他似乎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路还要走下去,千琼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他一边扛着自己的虚弱的身体,一边背着千琼昏沉的身躯走在宽阔遥远的长路上。 他费尽心思,恨不得求神拜佛了,路遇上一辆老牛车。老人家赶牛车恰好要经过那条十八弯的崎岖山路。他知道这辆载货的牛车只能坐下一个人,他把神智不清的千琼抬了上去,又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那老人家,千谢万谢的送他们走了。 而他自己选择徒步前行,夜以继日。饿狠了只能吃草,苦涩的口感,只能嚼嚼再吐出来,他计算着千琼这会儿到了夏家,情况也该好起来了。 谁知,却在他疲惫独行的第三天,他在十八弯的路边发现昏迷倒地的千琼。原来那赶马车的老人家收了钱带他走了一段路,便嫌弃他碍手碍脚,怕他死在他的马车上,便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他扔了。 他慌忙把千琼抱起,不停的呼喊着他的姓名。怀中的小孩缓缓睁开沉兀的双眼,眼里难得闪着泪光,他沙哑道:“哥哥,你把我扔了。” 他头一次哭了,涕泗横流,整个山道都是他豪迈放声的大哭声。这是自千家被灭之后,头一次流泪。他一直坚持着,因为他知道他一旦哭泣就难以停止。此时,两月积攒的痛苦与心酸全部涌现了出来。 他咬着牙重新背起千琼,双脚无力踏地,只能一步一步的磨。 十八弯道路崎岖,陆地泥泞难行,一双轻便的锦鞋已经被磨的破败不堪,背上的千琼羸弱着呼吸,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生息。 每一次在濒临失去意识的边界,他就让千琼叫他一声。那时的一声,哥哥,是他全部的动力和所有的希望。 老天没有负他,他真的徒步千里还背着弟弟走到了江南,那时的江南已入冬寒,梅花还没来得及含苞,天地间独有寒凉先到,所以并没有传说中那样美丽。 刺骨的寒风刮进他的衣领,衣袖,穿进他皮肉里。他来到夏家大前门,虚弱的扣了扣门把手,见有人开门来迎,紧绷的神经一松,双脚一跌,摔在了门框上。千琼从他身上滚了下来。 他模糊的看着眼前的人,干裂的双唇喃喃道:“先救我弟弟。我叫千瑜。” “是千家的遗孤,快去禀报宗主!”耳边传来呼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他总算安心的闭上了双眼。 夏瑜在雨水的滴打中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红着眼的夏琼,嘴角苦涩弯起。 “好久没听你喊我,哥哥了。” 夏琼撇开目光冷哼一声,不屑至极。 “你果然还在介意一年前那事。”他蠕动着湿润的双唇,雨水落进他口中。 “你闭嘴!”夏琼狠戾喊道。手中的剑又下去了几分。夏瑜握着泛着银光的剑尖,手掌出血不断,滴落在他的眉心,开出了一朵朵鲜红的花。 第二十二章榻上无眠(十四) 分歧 千瑜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带着千琼抵达了夏家。夏家府邸的气派豪华绝非他千家一千口之家可比。而宗门内却并非想象的井然有序,甚至有些杂乱章。可以明显感受到散乱的氛围。 当时的夏家家主已非夏岩,而是夏桓。夏桓乃酒肉声色之徒。他登位已快有八年,这八年来,他懈怠修炼,也惰于管理,抱着夏家这个宝地,坐吃山空。夏琅谗言尽献,将他哄的身心愉快,无法无天。 千瑜与千琼寄人篱下,并未得到过分的善待。不过是因为剑圣千枫的头衔,才对他的遗孤施以援手。又因着夏岩的凌迟之死有辱宗门之感,夏家弟子们也都对这位有辱门第的前家主的好友之子也有些嫌弃。 两人在夏家定居,便换了夏家的姓氏,成了夏瑜与夏琼。两人上了玉门修炼,相依为命,日子虽清冷却也不苦,毕竟夏家家底丰厚,弟子们的吃穿用度素来是好的。 平平静静的在夏家度过了五个年头,两个少年的感情也愈加融洽。夏琼天资较高,学习剑术阵法不在话下,颇得玉门老师的赏识,也引来许多同窗羡慕,慢慢的心气儿也就高了起来。反观夏瑜,作为剑圣千枫之子却并没有那么出色。资质平平的他常常受人忽视,木木的样子让人想欺负。 有时他被人恶意针对也浑然不知,夏琼替他赶走欺人者,转头便责怪他过于单纯。夏瑜慢慢低下头,没脸面对这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男孩。 这样的事屡次发生,夏瑜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夏琼的出色表现让他变得意气风发,走到哪儿都是自信满满,是众人焦点。他回过头去看那躲在角落里的夏瑜,可怜之余心中却升起一股优越感。 曾经在千家时,千瑜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而他千琼不过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外戚。如今他俩的位置反了过来,他竟觉得这感受煞有滋味。 渐渐地,他瞧不上这位平凡的堂哥了。 夏瑜虽然有些木讷,但对夏琼的心思却了如指掌。如今夏琼如日中天,而他不过是无名小卒,他不能去影响夏琼的前途。 两人有意无意的,心照不宣的疏远了。 有一回夏瑜因为不小心干预了一位师兄的出招,被推至湖边暴打。那位师兄是出了名的暴虐脾气,功夫又极深,平时人见他也是绕道走。 恰巧,夏琼与一行人路过,碰见此场面。他顿步,心中犹豫。身边人都纷纷劝他快走,别被迁怒。他被人推搡着返还,却被夏瑜看过来的视线牵制住了步伐。他一咬牙,暗自念诀,出了个阵法偷袭了那暴躁师兄,把他推进了河里,趁此机会,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夏瑜。 那暴躁师兄竟然不识水性,在湖水里狼狈扑腾,水花飞溅间夏琼的侧脸入了他一双鹰眼内,继而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夏琼带着夏瑜回了宿寝,夏瑜神智不清的躺在床上哆哆嗦嗦躺到了后半夜才恢复意识,醒了过来。 夏琼微微皱眉,稍稍撅嘴,坐在床边看着他。 “你是不是笨蛋?你不会还手的吗?你不知道他们就是看你好欺负才总对你动手的吗?” 夏瑜见他气急败坏的指责自己,不怒反笑,他乖乖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还手。”又伸出青紫斑斓的手去扯他的袖子,满眼的笑意。 他心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夏琼的优秀让许多人眼红,他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人借此去找去找夏琼的麻烦。 夏琼又和夏瑜亲近起来了,两人形影不离了一段日子,玉门发生了变化。夏桓也不知从哪位门客口中听来了三教九流之说,以阶层分人,绝对的品阶便有绝对的权力。他心想自己乃夏家家主,这样的规则实在符合他至高无上的地位,遂立即实施。七色段位便是从此拉开了序幕。 玉门对于万名学生进行了长达一月的分级考试。夏瑜资质平平入学又晚,哪里是那些年长师兄的对手。紫带弟子人数最多,他便是其中之一。 意想不到的是,一向被人吹捧的夏琼竟然只落得个绿带的品阶。他年纪尚小,从前师长看重他也是因为他是同龄人之间天资较高之人,如今分了级别,他自然敌不过年龄的积累。便是一下子不那么出众了。 等级的限制对于修炼的进度和强度有很大影响,强者日渐精益,弱者越发平平无奇,两极分化严重。 夏琼的光环一褪加上绝对的等级制度,从前那位做事还算收敛的狂暴师兄,顺理成章的对夏琼之前的所为进行了强有力以及持续的报复。 先不说夏琼实力不敌,再者这规则在这儿立着,他也不得反抗橙带的师兄。他心中有气,却无处发泄。 一回,残暴师兄心情不好,大步流星的冲进夏琼宿寝,话不多说将他拖出了大门,又带到那条湖边。他对付夏琼从不使用灵力,他生有断掌,力量极大,打人极痛。夏琼被扇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他死死的咬着下嘴唇,硬是不肯发出一声来,满眼的怒火恨不得将他烧死。 残暴师兄瞧见他眼里的不服,抬手就是运满灵力的一掌冲向他的胸口。却没有打中,被冲过来的夏瑜替下了。 夏瑜当即一口鲜血吐在了残暴师兄的手臂上。残暴师兄厌恶的撒了撒手,一脚把他二人踹倒在地,临走前指着夏琼说道:“我会让你后悔救他!你给我好好等着后面的好日子。” 夏瑜捂着胸口,不管自己的伤势,先去看夏琼。夏琼咬牙切齿,眼中的湿润就是不肯流下。夏瑜见他只字不语更为担心,他安慰道:“要哭就哭出来吧,我会保护你的。” 夏琼忽然一个冷漠又狠戾的眼神打了过来,歇斯底里的喊道:“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那种人渣欺负!就你,还保护我?滚远点吧!”他狠狠的推开夏瑜,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夏瑜弱弱的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的留下来,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双眉蹙起,眼神坚定。他决心为了保护夏琼而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他废寝忘食的修炼,白天修炼场进不去,他便晚上再去;万剑楼上不去,他便偷偷的闯。他坚信也决心,只有他变得强大了,他和夏琼才能平安无事,和好如初。 一年后,他抱着他父亲留给他的剑,第一次参加重组赛。重组赛六月一次重新分级,这是他的好机会。 重组赛一向分为两关,这一次的第一关卡是去山洞里取照明的灯盏。听起来难度不大,但每一盏明灯下都是重重机关,一旦触碰,危险不可设想,且一万的参赛者,只有五千盏灯可取。这意味着第一关就会刷下一半的人,转而言之,只要成功取得明灯,便可上绿带以上的等级。 这无疑是令人心动又迫切的。 夏瑜自比赛开始就一直关注夏琼的动向。他很奇怪的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臂。他本想上前询问,可考试一开始人就散了,夏琼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他专心去考试,暂时不去想太多。约莫一个时辰后,他在北边的一个山洞里遇到了碰壁的夏琼。 当时夏琼左手握剑独自对抗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洞中蝙蝠。这些蝙蝠嗜血,擦过他身旁时,便要啃咬一口他的血肉,一波一波而过,没有停歇。夏琼气血流失,逐渐体力不支,他插剑于土,跪地不起。 可这些嗜血蝙蝠没有人性,不会因为对方不敌自己而心生怜悯。它们的攻击还在持续并且势头更猛。 夏琼低头几乎放弃,却没想有人挡在了他身前,替他将那些嗜血蝙蝠全杀退了。 “谁?”他惊问。 夏瑜扭头,盈盈的笑脸,向他打招呼:“是我啊,我来了,千琼。” 夏琼错愕的看向夏瑜身后落了一地的嗜血蝙蝠,下手稳准狠,每一只都是一击必中。“夏瑜?你怎么会。”他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强。 夏瑜仍旧满面笑容,虽然在灰暗的山洞里光线不明,看不到他脸上的泥迹斑斑,但他抱着万潮剑笑的很明朗。 夏琼转念问道:“明灯,你拿到了吗?” 夏瑜慢慢垂下头,一脸失望的样子。夏琼意料之内的叹了口气,谁知夏瑜忽然又抬起头,笑着从身后掏出一盏灯火葳蕤却不息的明灯。 夏琼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弱小的火苗,以及被那火光映照着的单纯笑脸。他心中升起一丝嫉妒来。 “我已经拿到了,再把这一盏拿下我们就可以晋级了。”夏瑜兴冲冲走到墙壁旁,伸手去摘那盏灯。 突然,山洞深处出现点点红光,夏琼瞬间明了了那是什么。千只嗜血蝙蝠伺机而动,扑棱着锋利的羽翼却不动神色的攻了过来。夏琼目光又转向夏瑜,夏瑜心无旁骛,垫着脚一心去够那盏未摘下的明灯。 就在此时,考试结束的预示鼓声响起,七声之后考试将正式结束。 以嗜血蝙蝠的数量与攻击距离来看,他们二人不可能在七声鼓声之内打下所有的蝙蝠。 那一秒,夏琼的万千思绪一齐涌上。记忆回到他第一次入千家的那一天。千家的丫鬟小厮看他的眼神,那曾经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千瑜对他的示好与关心,都被那些眼神都盖过了。 他知道他父亲其实什么错都没犯,只是因为他是个没有灵力的人。而千家尤其看中能力。无法修炼的人,无情的千家是不会留下的。那些给他父亲编造的理由都是无稽之谈,但他们一家还是受到了这些无稽之言的伤痛。 而他,即使他比千瑜的天资更高,他都会因为他的父亲而永远埋没在千瑜身后。他甚至不止一次的庆幸,千家被灭了门。 鼓声三响而过,他依稀听见了那残暴师兄经过山洞门口的笑声。他抚了抚有手臂上的棍伤,是那人渣亲手留下的!为了不让他晋级,不让他有反抗的机会。 他受够了! “千琼,你来帮我一下,我够不到。”夏瑜看向夏琼。 背对着山洞外光线的夏琼缓缓抬起头,原本眉清目秀的双眼里全是阴冷,眼底甚至染着猩红的光芒,他阴邪的弯起嘴唇,看着夏瑜。 目光陌生,仿佛另外一个人。 夏瑜不知道那一秒的停滞里,千琼做了怎样的决定。当他缓步向自己走来时,他恍然间回忆起全家被灭的景象,如同恶魔屠杀一般向自己靠近。 第二十三章榻上无眠(十五) 输赢 “其实我不怪你,为了晋级夺了我的明灯。”夏瑜眨巴着被雨水击打的双目。他说这话时目色湿润却情真意切。 夏琼听着他说出这话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他一直不愿想起这件令他感到可耻的事。自恃强大的他,为了晋级竟然夺走了比他弱小的夏瑜的机会,还将他一人独自留在那危机四伏的蝙蝠洞内。 他夺灯逃走时,早已忘记去在乎夏瑜的感受。他一心渴求力量,祈求变强,即使是从他相依为命的堂哥手中夺得这个机会。 没有晋级的夏瑜,依旧待在末等的紫带,而他晋级后则大展身手,一下跃进橙带,和那残暴师兄成了同级。他摆脱了受虐的境遇,并且与那残暴师兄多次对决,并成功让其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有时夏琼与他同级的师兄弟自信昂扬的走过,碰见路旁默默无闻低着头的夏瑜时,胸口忽然堵上一口气。夏瑜稍稍抬头,浅浅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他顿时心下一惊,无言又丢脸。 他本以为千家覆灭后,他与夏瑜便是平等的了。可经此一事后,他又矮了夏瑜一截。他时常做梦,梦见夏瑜拿这事讥讽他,嘲笑他。说他能到现在的地位都是抢了他的。 他胆战心惊,生怕这事暴露,可不久便真传出了他抢走夏瑜明灯才得以晋级的风声。玉门对待作弊一向惩罚非常严苛,一旦做实夏琼作弊,他将被打回末等。 玉门顿时风声四起,因为夏琼本是夺目之人,关于的谣言自然传播的起劲。夏琼本就心虚,他心慌难耐,想都没想便给夏瑜定了传言之罪。 某个晚上,他截下了独自回宿寝的夏瑜,找他问个清楚。夏瑜见他来找他,喜形于色,可惜招呼还没来得及打,便被夏琼一巴掌扇得眼冒金星。他愣愣的摸着红肿发麻的脸颊,颤颤道:“为什么?” 夏琼怒道:“到处说是我抢了你的明灯才晋级的就是你吧。夏瑜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你若不服,亲自来找我便是,竟然背地里阴我。” 夏瑜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我说的。” 夏琼不听他的狡辩,抢下他的话音:“不是你是谁!那天在山洞里就只有我们两人。我知道你不服,但是我告诉你,就算你晋级了,以你的天资也根本不会有什么作为。你和我比起来,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废物。” 夏瑜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犹如神秘的黑夜,黑夜浮现的月光幻化成了他眼中的泪水。他攥着衣摆,低着头,抽噎道:“我没有,不是我。我怎么可能……” 夏琼转过身背对他,狠毒的目光刺向他:“你若敢在老师面前胡说八道,我不会放过你。” 他凉薄的背影终究消失在月夜下,夏瑜畏畏缩缩的抽泣着,口中仍道:“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这事还是被捅到老师那处,夏琼和夏瑜被召来询问。夏琼威胁与警告的目光一直在夏瑜身上来回转悠。 夏瑜没有说出实情,否认了。 夏琼躲过一劫。而那位传谣言的同学也被揪了出来,是一位黄带弟子。这位黄带弟子曾吃罪于夏琼。那时夏琼刚当上橙带弟子,性情变了不少,没把这他放在眼里,给了他些教训。这黄带弟子瞧不得他这么轻狂,恰巧他那天在蝙蝠洞的另一侧,知晓这一切,便到处与人说这事。 结果这事儿被两个当事人给否认了。他没理了,又被夏琼给盯上了,话还没说连着三天被暴打。他受不了了,无力反抗的他只能去求夏瑜。 夏瑜见他被夏琼打得满身是伤,如鲠在喉,他不敢相信夏琼竟然会这么残忍。他答应那黄带弟子去找夏琼谈谈。 那一晚,夏琼又准时准点去黄带弟子的宿寝找他泄愤,却碰见了等候已久的夏瑜。夏琼并没有露出亲切或愧疚的表情,他眉眼冷淡,仿佛面前站的是个生人。 “有事吗?”他冷冷道。 夏瑜劝道:“收手吧,已经够了,这事都过去了。” 夏琼看向他,反问:“过去了?在我这儿一辈子都过不去,我要让他明白造我的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话毕,他走近那哆哆嗦嗦的黄带弟子,手腕转动,蓄势待发。 夏瑜咬着嘴唇,看见黄带弟子脸上的恐惧和夏琼恐怖的面容。他不能让夏琼再去伤害别人。他一闭眼,高声道。 “是我!谣言,是我传的……”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来,夏琼果然停下了脚步,他慢慢转过头,那是夏瑜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表情。 满腹委屈又充满恨意,紧蹙的双眉下揪着点点泪光。 他从未见过夏琼哭泣的样子,即使全家被灭门,夏琼也从未哭过。 夏瑜当即就后悔了,他没有考虑到,始作俑者是他这件事对夏琼会有怎样的伤害。 从那以后,夏琼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无情又凉薄,对他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形同陌路而且恶意相向。 后来,夏家遭受重创。玉门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天书阁剩下伶仃几十人,夏琼顺势成为这几十人中的第一位。而在夏琼的打压和怂恿下,天书阁所有的弟子都是他恶意相向。 鼓声又响起了,因为下雨的缘故,羊皮制的鼓面在敲击时溅出了许多细碎的雨珠。夏琼双眼轻瞄那震动的鼓面,他低喃道:“你知道蝙蝠洞那七声鼓声内,我做出了什么决定吗?”他低头探进夏瑜的目光里。他的嗓音混着雨珠的嘈杂。 “我决定抛弃一切,包括你。所以你会成全我吧,哥哥。” 夏琼松开手中的剑,转而在手掌运足灵力,迅猛一掌拍向剑柄顶端,剑尖迅速刺下。夏瑜闭上双目,又一次消失在原地。长剑未如愿刺进夏瑜体内,稳妥地插进了台面。万潮剑从后探来,顶着夏琼的后脑。 “你以为同样的招数,第二次还会有用吗?”夏琼从低拔出长剑顺势向后挥去。 夏瑜敏捷起跳,向后翻了个跟斗。 “我仅劝你,别再施阵了,你的右手撑不住的。” 夏瑜默然不语,不听劝告,依旧使着闪身阵在他周围进行围击。两人势均力敌,打了十几个回合,互施各种阵法,剑法。夏琼招招往他失利的右手而去,将他的右手伤的体无完肤。 底下观众也不顾风雨,看得入神,对他二人展露的实力与战斗,惊叹连连。 夏琼乱了呼吸,弯着腰背气喘不停:“怎么可能。你的右手被我点了脉,不可能长时间施阵。” 夏瑜垂下手中的剑,说道:“施阵是以手运灵画阵。我的右手确实被你点了脉,不能顺利的传输灵力。” “那你怎么会?”夏琼回道。 夏瑜抬起头看着他,悲凉的一笑,缓缓举起握剑的左手,说道:“因为我是左撇子啊。” 夏琼双目圆睁,错愕不已:“不可能,你是左撇子我怎么不知道!” 夏瑜回道:“你不知道的何尝只有这一件事。”他对着他扬了扬头,示意他往上放看去。 夏琼抬头一望,成百上千支剑如同山峦一般压在头顶,遮蔽了视线。他低喃:“千重剑法。” “我已经精疲力竭,我想你也是。这最后一招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以它定胜负最好不过。”夏瑜稳着气息道。 夏琼怒回:“千重剑法是千家的,不只是剑圣千枫一人之物!若非我父亲没有灵力,我又怎会低你一头!” 夏瑜剑指他胸口:“我曾经为了想保护你,拼命让自己变强。我曾暗自发誓,这把剑我只会为了你对着别人,没想到你会成为它第一个敌对的对象。” 夏琼讥笑回答:“你总是露出一副为他人着想的样子,其实你心里不服的很。别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承认吧,你早就视我为眼中钉了。” 夏瑜浅笑,毫不在意他毒辣的言语。他真诚道:“怎么可能呢,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弟啊,千琼。” 剑峦朝下冲来,密密麻麻,避无可避。 夏琼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无神的双眼晃向了两侧高设的观赛台。他眼神中的阴狠渐渐消下,露出一副悔不当初的忏悔表情。他揪着愧悔的双眉,双眼含泪的看向夏瑜,双唇之间的缝隙扩大,喉间逸出一声轻柔又委屈:“哥哥。” 夏瑜当下剑锋一颤,指着他胸口的剑再无法探进,千重剑法也随之消失。他欣喜的嘴角刚弯起一分便僵在了唇边。他缓慢又艰难地向下看去,冰凉锋利的剑穿进了他热烈的胸膛。 夏琼得意的刺耳笑声瞬间肆意飞扬,阴冷又讥讽的看着他,吐出两字:“蠢货!” 夏瑜双目含泪松开了剑,缓缓抬起手探向他嘴角溅上的鲜血,想替他擦一擦,被夏琼扭头避开。 夏琼抽出长剑,夏瑜不算宽阔的身躯顿时轰然倒地,鲜红的血液淌进了雨地里,随即闭上了双眼。 “我会赢的,无论用什么方法。”夏琼高看向观赛台上的夏琅。 观众席安静非常,唯独夏乾蹭的站起,意欲冲上台去,被夏麟拦住。“比赛还没结束,尊重他。” 夏乾强忍,待到鼓声响毕,立刻跳上台去观他伤势。见他全身冰冷,气若游丝,他又怒视了一眼对面夏琼,吼道:“夏麟!夏麟你给我过来!” 全场的目光被夏乾吸引去,九霄子扶额头疼。这人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么。 观赛席上的弟子纷纷看向夏麟,只见这位被各个老师挂在嘴边的阵法天才被一个天书阁的新生呼来喝去,而且口气很强硬。 夏麟在众人目光中跳上擂台,来到夏乾身边。夏乾一把攥住夏麟的手臂,强硬道:“我把他交给你,无论如何你给我保住他的命。” 夏麟本想为难婉拒,可夏乾迫切之态不容拒绝,他只得点了点头。 夏乾站起目视前方夏琼,他咬了咬后槽牙:“而他,我会亲手了结。” 第二十四章榻上无眠(十六) 归流 “以你现在的本事恐怕赢不了那个夏琼。”万剑师傅突然出现在沉思良久的夏乾身后,直言说出事实。 今日下午十六场淘汰赛全部结束,晋级的十六人中包括夏琼和夏乾,夏瑜自然不在列。夏乾运气倒是好,碰上个实力稍弱的又慑于夏世的前车之鉴,出招总是畏手畏脚,被夏乾三两下就解决了。结果夏乾成了十六场淘汰赛中解决对手最快的赢家。他顺理成章的指定了夏琼为下一场比赛的对手。 夏乾显得异常沉静,没有平时那股皮劲儿。 “没错。”他淡淡回答,望了望天上忽闪忽现的星辰,“但是,实力和比赛的输赢没有直接关系。”他扭头看向万剑师傅,眼里似乎残留了星辉。 万剑师傅花白胡须下的双唇弯动,发笑起来:“哈哈哈,说的一点都没错。你有主意了?还是决定用我教给你的战法?” 夏乾忽然转身,面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抱歉,老师。”万剑师傅受敬若惊,不禁想后退了一步。“干什么,突然这样。” 夏乾起身正色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徒受师恩,必要承其衣钵。但说实在,徒弟不喜欢老师那一招自取灭亡。徒弟认为,无论对手是何身份,是何目的,他们眼中的战意是他们的决心,也是信仰。徒弟想尊重他们的信仰。”说罢,便又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万剑师傅一双澄澈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嘴唇微微张开,久久没有合上。他轻骂道:“这混小子还敢说我的不是,倒是跟那正经人有几分相像。”想起记忆中救援之人,不禁又咋舌。 “臭小子。”万剑师傅朝着他还未走远的背影喊道。“别装的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够恶心的。” 夏乾闻声回头,朝他做了鬼脸。 万剑师傅扒拉了下下眼皮也朝他做了个鬼脸。两人竟然大半夜在湖桥上玩了起来! 夏乾瞧了瞧时辰不能再和他浪费时间了,他请辞离开。万剑师傅便对他弯了弯右手食指与无名指。夏乾也一样做了回应。 这一晚他又去了夏麟宿寝寻他,当时夏麟正在榻上小憩,面对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还没来得及恼,便被堵住了话。 “夏麟,我有事找你。”夏乾气喘吁吁,自顾自的点上了夜灯,这一亮就是一整晚。 直到破晓之时,夏乾才搁下手中的笔,草草将地上的图纸收拢起,正愁无处处理,恰见一旁夏麟酣酣沉睡中,便将图纸作薄被给他盖上,以防风吹又压上两块镇纸,一切安顿好他便安心离开,踏入门外的晨曦之中。 鼓声快结束时,他才姗姗来迟。夏琼已在台上等待,他神情冷淡,显然不把这位刚入学的新生放在眼里,况且夏乾一路走到这里,碰见的对手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弱鸡。 夏乾一路走来,未遇敌手,第一关的射箭成绩也让人眼前一亮,可他到底是个入学才一月的新生不比夏琼在玉门八年的修炼。 其实如今夏家玉门人员衰亡,剩下的两百多名学员,实力参差不齐。这其中也就夏琼能力颇强,是座难越的大山。不只是夏乾,所有的考官还有观众都很清楚。剩下的这些参赛者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夏乾若这次不赢他,榜首的位置非他莫属。 左侧的观赛台上坐着九霄子和月姑。九霄子一向对他都是怜爱的态度,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月姑则一直冷冷的,虽说任家到访之后与她没什么接触,她也不再鼓动着说要报仇。可她疏离的目光里依旧残留着对夏乾的担忧与不信任。 说白了,她还是瞧不上他从前下九流的身份。 夏乾屹立在擂台上,备受瞩目,夏琅的目光也时不时向他打来,含着几分冷冽。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赛,也是他在玉门打响他地位的第一站。 鼓声奏响,气氛安静下来。擂台出现了些许变化,一张太极图覆盖了整个擂台,夏乾与夏琼则站在阴阳两点上,一白一黑。两人身后分别升起一面方形人身等高的黄铜镜,面对面。 夏乾摸不着头脑,不懂设立这两面镜的用意。他剑还没拔出来呢,对面夏琼已经一剑挥出,又直又猛的一道白色剑气直冲而来,如同呼啸而过的山风。夏乾俯身轻巧躲过,他洋洋得意的看着对面夏琼,夏琼则向他抛去可怜的眼神。 “呃哈!”忽然夏乾向前猛地一个趔趄,后肩上裂开了一道口子,锋寒的剑气钻进了他的伤口。 怎么回事?夏乾转身去看那面铜镜,它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移动过。 他满腹狐疑,面对夏琼又一剑气来袭,他依旧躲过了,同样的,他的后背又出现一道剑痕,且比上一击威力更大。 背上的伤口疼的他头皮发麻,面对接二连三消失的剑气忽然打在他后背的诡异之事。夏乾心中明白一定与这两面铜镜有关。所以再一次躲过夏琼一次多大的剑气之后,他跳出来那个白点,转身看向他身后的那面铜镜。 那几道剑气并没有被铜镜吸收,而是被镜面反射了出去!怪不得他躲过的剑气全都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这镜子竟然能够反射虚化之物!”夏乾惊道。 “看来你终于发现了。”夏琼的身影迅速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破风而来的剑力。 夏琼出剑速度之快,距离之近,夏乾避无可避。 剑尖直直刺向夏乾的后脖颈。观赛席上的人不禁屏住呼吸,尤其是观赛台上九霄子俯瞰全场,更是紧张到不行。 夏琼笑道:“区区一个新生,也敢在我面前猖狂?” 夏乾微微侧头,余光轻睨他一眼,轻轻一挑眉。 “唰”的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又迅速在擂台另一侧出现。待长发落下,他稳稳落在台上,脚下俨然一个金光大阵! 夏乾惊喜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摸了摸自己的双腿。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夏琼,欣喜道:“要是从前我做小贼时有这本事,早就发家致富了。” 夏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闪身阵?!一个刚入学的新生竟然也会用阵法。”天阵殿的弟子忽然觉得自己不学剑法好像没什么竞争力了。 夏琼话不多说,也使了一招闪身阵,腾空出现在夏乾眼前,对着他当头一劈。夏乾当即扛剑挡下。两剑十字相交,胶着较劲。夏琼空出左手,悄然伸向夏乾脖颈脉搏处。夏乾忽感脖颈阴冷,立即歪头躲开,顺势抽剑与他拉开距离。 他先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方才袭来的危险感残留在了脉搏上,眼下正突突的疼。他心中升起一股奇异之感,他总觉得夏琼用的那招与万剑师傅教给他的鬼指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是否意味着,他也可以。 他尝试着挥出剑气,和先前的夏琼一般。果然夏琼躲过了,镜面也同样的反射了他发出的剑气,但夏琼早有防备,使了闪身阵瞬移到了另一边。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夏乾一早就在那儿等他了。只见他伸出左手两指,直往夏琼脖子那儿摸去。夏琼立刻又使闪身阵闪去了别处。 他心跳加速在狂跳着,他回头看着夏乾的背影,心头一颤,夏乾的手又飞速的向自己脖子袭来,他匆忙又躲,顺手使出虚来剑法,对着离他最近的一面铜镜,挥去八道剑影。八道剑影立刻被弹出,直直冲向两面铜镜之间的夏乾,夏乾向后一退,顺利躲开。那八道剑影便射向来正对面的另一面铜镜,又被对面铜镜反弹,形成一个循环,在二人之间化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夏琼这才停下有时间作他想,他不知那夏乾是故意模仿,还是为了迷惑他,但他伸出的两指确实不像是虚张声势。 莫非他也会点脉? 剑影流没有持续太久,刚有弱下之势,夏乾便已出现在夏琼这侧,向他疾跑而来。夏琼举剑应对,也向他冲去。正当双剑要相遇之时,夏乾却把右手中的剑换去了左手,右手拇指扣住食指,在食指上运满灵力,对着突破而来的长剑剑尖轻轻一弹。 乓啷一声,长剑从夏琼手中脱离,飞转上天。 夏乾笑道:“抱歉,我是新生。不懂太多剑法,还请见谅。”他这话表面谦逊,实则是说,我不会用剑法,我也不让你用。 夏乾伸出的右指没有收回,直朝夏琼眉心而去。 夏琼只觉眉心一阵阴寒,阴寒之下还有火烧一般的疼痛,明明他的手指还有一段距离,可这痛感却已经如此明显。 夏乾慢慢张开五指,手心覆盖着的阴影仿佛能把一切淹没。 夏琼愣了一下,却很快回神,闪身逃离,夏乾则也立刻闪身去追。两人在场上你追我赶,迅速消失又迅速出现,若非他二人穿着不同,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夏琼体力逐渐消耗,然而夏乾的势头越发猛烈,他追赶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没有间歇。 夏乾使用闪身阵越发得心应手,他正打算乘胜追击,却突然被牢牢定在了地面上。他低头一瞧,脚下阵法竟不是他的闪身阵,而是一个他不认得的阵法。 夏琼闪身停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竖起手指朝他走来。 “这是什么?”夏乾问道。 夏琼回道:“道法四十九大阵之一,归流阵。”话毕,地面上显现出了二十几个阵法,皆是之前夏琼闪身时,闪身阵出现过的地点。 他继续道:“我在使用闪身阵之前,就已经提前使用了归流阵,只要你踩中我留下阵法中的其中之一,你就会像现在这样被牢牢困住。你现在该怎么办呢,新生?” 话毕,他危险的右手食指已朝夏乾而来。 第二十五章 榻上无眠(十七)鬼手 夏麟一觉醒来,比平时晚了许多。他睁眼坐起,身上的图纸哗哗落下,连同两块白玉镇纸一齐滚落在地,当即摔碎一角,失去了它原本美好的形状。 夏麟迅速捡起,咬牙切齿的道:“夏乾!”他本着兴师问罪的势头,大步流星赶到赛场,正要破口大骂就见夏乾身陷囹圄,夏琼势在必得之状,不禁又为他担忧起来。他走向观众席,问了问他下级的师弟此时战况。那小师弟支支吾吾的也说出不个所以然来,“他俩打了许久了,不过那夏琼使了归流阵,那新生貌似招架不住了。” “归流阵?”夏麟重复一句,不太敢相信夏琼竟然能使出这样复杂的阵法。 小师弟点头如捣蒜:“是啊。天书阁第一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我看他俩打的是真奇怪。明明修剑,却都不用剑,伸着两根手指到处戳,不懂了。” 夏麟凝重的看着场上的二人,夏琼那两指已往夏乾脖颈处探去了。夏乾此时不动如山,如同一块靶子任人摆弄。 “他伤得很重,勉强保住了性命。”夏乾忽然开口,向他提起夏瑜的情况。 夏琼一脸漠不关心。 “他好歹是你哥,你下手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夏乾言之凿凿,义愤填膺。 夏琼不以为然的一声轻哼:“兄弟之间反目成仇,家破人亡是这个世道的常有。你会说出这话,只能说明你活的太幸福了。而幸福的人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夏乾揪着双眉,目光锐利:“修道难道不是履行自己的道义,不断变强的过程嘛。踩踏着别人的尸体,获取力量就是所谓生存的方式吗?” 夏琼倏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脖颈上成功点上脉,且力量逐渐加重。夏乾立刻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你放眼看看这世间的三教九流,仙门仙宗。哪个不是为了壮大自己,费尽心思。他们难道是为了履行自己的道义才选择变强的吗?不,在这个世界,你不变强,就会挨打,会被毁灭。” 这归流阵有股强大的磁场,让夏乾的四肢不得不下垂。夏乾强忍疼痛,冷汗直流,他用尽全力抬起双手,抓住了夏琼的手臂。 夏琼继续道:“而我,只是为了保住我自己,有什么错。而夏瑜和你一样,以为什么道义亲情能够让自己存活。我只是让他明白什么叫做现实,这更没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来责怪我一个无错之人,我很不理解。” 夏乾满腹的不服却无法化成语言来辩解,他甚至觉得夏琼所说有那么几分道理。夏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世人不可怜夏家的遭遇,因为弱者没有反抗的机会也没有抱怨的资格,更没有博得同情的手段。 “投降吧。现在投降,我可以大发慈悲的饶你一命。”夏琼尾音冷冷,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说实在的,你的实力还比不上夏瑜。” 起风了,刮来几片残破的树叶,砂石迷眼让人不由得眯起眼。 他缓缓垂下头,双手也因为磁场的缘故,越变越重。 “确实,这个世道确实如你所言。因利而聚,因利而散。杀灭他人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成了现世的规则。但是!”他蓦然抬头,坚定的双目直视夏琼凉薄的双目,又扭头看了看场下的夏麟。 “但是,我依旧要履行我的道义!起码,我要让我的伙伴脱离这唯利是图的规则。让整个夏家崭新的出现在人前,重新立于不败之地!” 风吹走了空中的乌云,露出曦阳。夏琼不解其意,盯着他的脸,心中略有狐疑。 “唰”的一声,夏乾消失在他略微失神的视线里。 闪身阵?点脉的疼痛居然没有干扰他的画阵,而且还是在强大引力的归流阵中。夏琼不可思议的忖度。 两面铜镜安静的立着,夏琼站在场中央,依靠两面铜镜几乎将全场尽收眼底。他冷静的扫视地面,警觉的目光在地上四处搜寻夏乾将会预设的阵法,既然是闪身阵,应该很快会出现端倪,只要他出现在我的阵法之中,归流阵一样可以定住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却始终不见夏乾出现。 而此时场下的观众们不发一语,定定的看着倒悬浮在半空的夏乾和只盯地面的夏琼。 夏麟讶异于夏乾的学习能力。夏乾昨夜忽然他来寻他,让他教他能够定在半空的阵法。滞留阵虽不是什么深奥的阵法,可只用一夜便学成的,他从未见过。 “没白费我两块白玉镇纸。”夏麟暗自说道,有些许欣意。 夏乾此时定在半空,脖颈处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几乎麻痹了他的大脑。可他明白,若他此时扛不住了,便是头朝下直接脑裂而亡。 他冷汗倒流,从额角滑下。眼下场上全是夏琼隐形的阵法,在场上和他打没有胜算,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耗到他灵力尽失。 夏琼疑虑又担心,先前那几十次的闪身阵耗费了他太多的灵力,长时间维持归流阵已快让他筋疲力竭。突然他眼前落下一滴水,深了地面一点。 下雨了?他不禁抬头看去,正对上夏乾接近的双目。他惊然,却没有赶在夏乾落地前逃离。 夏乾翻身落在夏琼身前,场上的归流阵也在此时因为夏琼体力不支而消失。夏乾右手急速而来,夏琼立刻护住了自己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夏乾忽然想起他修炼时同万剑师傅所说的话。 他问:“我学了这鬼指,固然成功了,能干嘛呢,替人针灸看病?” 万剑师傅回答:“施阵看病,你知道穴道啊。” 他回道:“不知道,你知道吗?” 万剑师傅自信一笑:“我当然……也不知道啊。” 他不敢相信的道:“那学了这个能干嘛,除了让人疼一疼。” 万剑师傅在他脑袋上敲了敲:“傻小子,难道你真的一个都不知道吗?” 夏乾余光瞄到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偷观望他的万剑师傅,他又朝他弯起了两指,不知何时那成了他的招牌动作。 夏乾忽如醍醐灌顶,右指改变了方向,朝夏琼额头而去,并展开其余四指。他修长的五指蒙住了夏琼的双眼,大拇指与中指不偏不倚地按上了他的太阳穴。 他口中暗道秘语:“双日同天犹争辉,一针见血二回杀!”他的唇齿间流露出了狠辣。 “哼哈哈哈哈哈,这小子真是个宝!不愧是我徐无心的徒弟。哈哈哈哈哈哈哈。”万剑师傅躲在角落中狂笑不已。 九霄子拍案而起,难以置信地道:“是徐无心的鬼手!”不仅是他,所有的考官也全部从台后站起,纷纷大喊:“拦住他!” 底下年纪尚小的弟子不明真相,只见各位一向沉静如水的师长一瞬间都不冷静了,他们脸上的焦急与忌惮,仿佛台上站着的是个魔鬼。 “徐无心啊,轰动一时的杀人魔头。一招鬼手,多少人成为他指下亡魂。过去了这么多年,提起他的威名还是能够震煞众人。”夏琅说起这话时,难得眼中露出了崇拜之意。 九霄子飞下观赏台,落于夏乾身边。啪的一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封住了他的穴道,强迫他离开夏琼额头。 “你这招从哪儿学来的?你是打算让他脑浆迸溅吗?”九霄子收下一向和蔼的面容,怒目相向。 夏乾闻言惊诧,他哪里知道这一招有这么大的威力,他只是忽然想到顺势就用上了。夏琼闻言脸色发青,后怕不已,步履蹒跚不自觉的远离夏乾。 “无趣,被人打断了,哎。”万剑师傅叹了口气,消失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比赛被强行中止,几个考官也纷纷跳上台来,质问他招数来路,更有甚者,提议将他暂时关押,日后好好审问,势必问出徐无心的下落。 九霄子一挥手,所有杂音落下。考官们闭了嘴,只听他一人发问:“我再问你,你这招是不是跟徐无心学的?” 夏乾莫名其妙:“徐无心?谁?”他到底不是装的,他真不知道那徐无心是谁。 九霄子只当他在演戏,严声喝道:“夏乾!” 台上台下一听夏乾二字,目瞪口呆。那可是夏家家主的名字。 夏乾见身份暴露,也不藏着掖着。他用力挣开九霄子的束缚,沉声道:“夏霄,这是你对我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九霄子忽然哑口无言,确实方才态度过于强硬,他也一时忘了夏乾的身份。他只得单膝跪地,作揖道歉:“夏霄失言,望宗主恕罪。” 夏乾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起来吧。” 底下哗然,分分鞠躬作揖,大喊,宗主二字。 “我本还不信,连九霄师尊都对他这般尊敬看来不会有假了。” “怪不得昨日,夏麟师兄对他言听计从。” “这新生是家主?我还针对过他,这下完蛋了。” 楼上夏琅冷哼一声:“一群蠢货陪他玩过家家呢。” 夏乾面对浩大声势,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脖子上的疼痛又被记起,坚持不住便一头栽地,陷入昏迷之中。 台上台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第二十六章 榻上无眠(完)宣言 夏乾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清晨才昏然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他床边,瞪大个眼珠子盯着他。他抖了个激灵,剩下点困意也消失不见了。 “醒了醒了。”夏麟忙道。 夏乾挪动着身子坐了起来,“你们这么多人盯着我,我能睡得好嘛。”他抬眼一看九霄子担忧的神情,一向精神的面容也显出了疲态。他砸吧砸吧干燥的嘴唇,吩咐夏麟给他递水。 一众人一言不发的盯着夏乾动作,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大约也能猜得出。自家的家主和那杀人魔头有牵连,多叫人无奈啊。之前嚷嚷着要将他关押的考官老师个个也不敢开口,夏乾年纪虽小,可身份正儿八经摆在那里,不得不服。 九霄子犹豫了些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继续昨天的问题:“你真不知道徐无心是何人?” 夏乾并没有像昨日那般立刻否定。万剑师傅教他的鬼指,他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这些老人家们似乎在意的不行,连九霄子都抓着他不停的问,那这事肯定和万剑师傅有关。他思忖了一番,他平和道:“我这一月都在山上,能认识什么人。你要不信问夏麟,我夜夜都跟他待在一起。” 众人目光转移,夏麟微微颔首解释:“确实,我们在学习阵法。” 九霄子又问:“那你怎么会鬼手的呢?” 夏乾莫名其妙:“什么鬼手,那只是巧合。对了对了,你把所有的学生都召集到赛场,我有事要说。”他忙转移话题。 九霄子还来不及分析他的回答是真是假,便被迫接受他的发出的号令。 众人尽数出了房间,月姑跟在九霄子身边,与他小声论谈。 月姑道:“徒儿不信夏乾所谓巧合一事。” 九霄子目视前方青绿小道,回答:“我封住了他手腕上的穴道,他要想解开,定会去找教他鬼手之人。无论那人是不是徐无心,都留不得。” 月姑疑虑,玉指轻捏下巴:“那夏乾怎么办。鬼手威力惊人,如今夏乾习得,恐有危害。” 九霄子五指悄悄蜷起,没了言语。 月姑继续道:“其实我们让夏乾登位也是为了阻止夏琅野心,解燃眉之急。以夏乾的年岁和资历来看,他担当不了如此大任。勉强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好事,要不然我们……”月姑伸出一掌。 九霄子蹙眉,轻晃了晃头。“不行。” 月姑再次说服:“眼下是为了夏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也不知说一定要将夏乾如何,只不过将他送去人少处,教他安分守己罢了。” 九霄子还是摇了摇头:“可他毕竟是夏岩的孩子。” 月姑闻言忽然气急,她美目瞪起:“老师,您怎么一碰到夏岩的事就犯糊涂。不怪夏意当年不辞而别,您这般偏心夏岩,是我,我也呆不下去。” 九霄子想起从前之事,眼中流露悔恨。他长叹一气:“可是夏意还在,夏岩不在了啊。”他挺拔的身姿忽然落拓了许多。 日头浓重了不少,已快进午时。 夏乾有幸又吃了碗夏麟做得萝卜炒饭。他一颗一颗的将胡萝卜丁挑出,在桌上摆出徐无心三字,见有人来临,立即捣乱了。 九霄子同月姑以及一众师长在门口迎他出门。夏麟紧跟夏乾,出了宿寝大门。 夏乾神气活现的走在最前,身旁立着夏麟,身后跟了一行夏家高层。有弟子匆匆而过,还未来得及进赛场的,见到他时也得停下匆忙的脚步,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宗主好。” 夏乾很是受用,随手拔过葱郁小道里冒尖的狗尾巴草,衔在唇齿间大摇大摆的向前,却被夏麟一下拍掉,骂道:“不成体统。”夏乾努了努嘴,憋了一肚子话,愣是没敢说出来。 月姑见状,无语叹气。 十几人到达赛场时,两百名玉门弟子已经在场下排好队列等候,红带排在最前,紫带排在最后。其中自然有几个尤其眼熟的面孔。 夏乾站在台上,此时他身穿素色普通修服,外头罩着他一月未穿的蟒袍。易容术也解开了,顶着他的原貌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低头恍然一目,与站在最前的夏琼碰上了目光。 夏琼并未丝毫惧怕他的意思,他凉薄的目光平视前方,并没有显露出些许的害怕或忧虑的表现。 夏乾仍是瞧不上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便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他插着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台前,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神情忽然正经起来。 他高声宣布:“即日起,夏家玉门废除七色段位制!所有玉门弟子回归平级!” “这不妥吧。”后面有位师长发声,打断了他的宣言。“有关教学制度必须经过长老会的通过才行。” 夏乾扭头,一双朗目定定的看向他,缓缓开口,分量却沉:“我是夏家的家主,我说了算。你若不同意,可以召开长老会,但我不会出席。”说着,他还警示性的活动活动了他的右手五指。 那位师长吃了憋,不再开口说话。 夏乾转过注意力,朝向正前方继续道:“往后,天书阁,天阵殿所有弟子一时间上课,一时间下课。修炼场,万剑楼的使用时间不限。同窗之间禁止欺凌陷害,一旦发现,剥夺修为,终身除名。” 底下弟子们见能逃脱陈规,惊喜万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夏乾咧开嘴笑道:“还请各位弟子强加修炼,七年后的豪杰大会将是你们大展身手之时。到那时,但凡本门力强者,无论身份,无论地位,都可在风云豪杰榜上夺得一席之地。” 登上风云豪杰榜那可是所有修真者的梦想。玉门弟子闻言,霎时摩拳擦掌,斗志昂扬起来。 夏乾扯下头戴的绿色发带,抓在手心举了起来:“确实我们无法脱离这世间三教九流的俗规,但在夏家,我会让你们受到最公平的待遇。沉睡的狮子总有一天会醒来,待到豪杰大会虎啸龙吟之时,便是我们崛起之日!” 台下弟子纷纷大喊出声应和,跟随效仿解开自己的发带,在恰巧来临的大风中,畅快地扬了出去。立于一旁的夏麟也暗自跟随,拆下自己的红色发带。 一时间,昂阔的天地被这五彩缤纷的彩带覆盖,被少年人们的气势折服,在骄阳下挥出道道风采。 九霄子欣然看着前方夏乾背影,月姑情绪复杂。 夏乾伸手拦住飘飞而过的紫色,转手将它紧紧握住。“夏瑜,你也该醒了。”他嘴角轻弯。 五日后,夏瑜昏迷苏醒。经历了一场生死,他比从前还沉静了不少。 夏乾听闻,立即赶来瞧他。只见他呆呆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可算醒了,你这一觉真是把你从前没睡的觉都补回来了。”夏乾站在他床边,低头看他。 夏瑜弱弱抬眼瞧他,不认得这张面孔。他问道:“你是谁?” 夏乾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出自己的身份,“你猜。” 夏瑜眨巴眨巴模糊的双眼,瞧见他身上的赭色麒麟,立刻明了,忙下床要给他请安,给夏乾拦住了。 “你听听我声音,猜不出来?”他还硬着头皮提示他。 夏瑜仔细一琢磨,猛地抬头看着他,万分惊讶:“你是夏至?” 夏乾点了点头。 夏瑜:“你怎么会……” 夏乾三言两语给他解释了一番。夏瑜呆呆的点了点头,他从床上下来,胸口下的伤口还没好全,不经意一扯,又渗出血来。 夏乾忙给他按下,“你往哪儿去啊。” 夏瑜一门心思往外赶,嗓音无辜:“回去上课啊。不修炼我就又得掉回末等了。” 夏乾拦住他,笑道:“七色段位制已经被撤了,而且你也不用再回去了。” 夏瑜一听这话,立马儿两眼噙泪,哭腔一出:“为什么啊?我是被开除了吗?” “不是。”夏乾使劲儿挠了挠头,脸憋的涨红,一会儿看看房梁,一会儿脚磨磨地,急的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他酝酿了许久,才对着眼前和自己一般高的夏瑜说道。 “你愿不愿意,那个……做我的……同伙。”夏乾说不出这肉麻话来,话到关键时刻还说错了。 夏瑜愣愣的看着他,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跑。他脸色还苍白着,唯独一双眼眶红得发烫,热泪如珠,不知收敛的狂流。 夏乾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道:“你往后改改你这爱哭的毛病,动不动就哭,你是姑娘吗?” 夏瑜一听,紧抿双唇,死忍不哭,憋着抽抽嗒嗒,神情实在好笑。 夏乾忍俊不禁:“你还是哭吧,我不叫你改了。太好笑了。”说着,他从身后掏出一把长剑来递给夏瑜,临走时嘱咐道:“你好好养病,不然哪儿来的力气哭啊。”笑声一路徜徉,走远了。 夏瑜抱着万潮剑坐在床上又落泪了许久。银灰色的剑鞘受了他雨泪,闪闪发光。他停下抽泣,低吟道:“我们又找到了要保护的人了。” 第二十七章 争论 今儿天气倒好,除了正午的暑热属实难捱,耳畔的蝉声如货船下港时吹出的号角声,刺得人耳疼心乱之外,没什么可挑剔的。 夏乾坐在榻上小桌前,伸着两指,凝神专注,炎热的日光透过明窗全全打在他身上,他丝毫不顾,额角上不禁滑下一滴汗。 夏瑜坐在他身前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道:“快点啊。” 夏乾嘘了一声,“别说话,我马上就知道怎么赢你了。”他两眼观遍黑白棋局,忽然寻到极佳之处,手中黑子兴冲冲要落下,耳朵一动,忽然一滞,脸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夏瑜见他神情奇怪,连忙问道。 夏乾倏地将眼前棋局打乱,仓皇失措的从榻上跳了起来,招呼着他院里的小弟子们,慌乱下令:“快快快,你把棋盘收一收。还有你,把地上的纸捡起来。夏瑜,你帮把那些簿子搬来我桌上。”说着,他匆忙跳到书桌前,随手翻起一本典籍,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屋里屋外忙成一片,夏乾听着来临的脚步声,胸腔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夏麟背光进门,一切归于平静。夏瑜乖巧的坐在榻上,夏乾则捧着书发出朗朗读书声。几个小弟子也安守本分的各司其职。 夏麟一双明目四处瞧瞧,他探寻的脚步走到内侧,来到夏瑜附近,摸到了榻上残留的余温,一指撩开棋盒盖,瞄了一眼,冷哼一声。 “善后工作也不做做好,好歹把棋子分一分啊。”夏麟从棋盒中抓起一把黑白混杂的棋子,摊给那装模作样的宗主看看。 夏乾露出妄图蒙混过关的笑脸,口中仍在狡辩:“不是我,是夏瑜,是他非要跟我下五子棋。” 夏瑜一脸无辜,夏麟自然不信他推卸责任,将棋子放回后,走到他眼前,同他说起事来。 他正色道:“关于你撤出七色段位一事,有人捅到了夏琅那儿,他因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所以现在很生气。” 夏乾将手中书一扔,不屑道:“他算什么,我做决定还要他同意么?” 夏麟回道:“的确,所有决定都要经过长老会的一致同意才能实施。你的决定虽然没错,但做法多少有所欠缺。所以夏琅拿着这一点说你独断专行。” 夏乾不以为意:“那他要怎样?” 夏麟道:“夏琅要求召开长老会,重新决断玉门教育运行制度。而且……” 夏乾见他吞吞吐吐,难以启齿,“你说。” 夏麟继续道:“因为你在重组赛上使了鬼手,夏琅断言你与徐无心有关。现在宗族里的元老们也半信半疑,对你颇不放心,有意让你退位。” 夏乾这几日对于徐无心这人知晓了不少。一个轰动一时的杀人狂魔,修为高深莫测,是堪比焚十一般可怕的男人。夏乾怎么也不能将他与痴呆的万剑师傅联系到一起。他瞧了瞧手腕上被封的穴道,漆黑的眼珠转了几圈。 “若我退了位,下一任可就是夏琅了。”他问道。 夏麟回答:“八九不离十。” 夏乾轻哼一声,从官帽椅上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扭了扭脖子,笑道:“既然鸿门宴摆好了,那我不去也太不给面子了。”他目光转向夏麟,嘱咐道:“你去告诉他们,长老会就定在明日巳时一刻。所有人,不许迟到。” 夏麟见他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不知他有何应对之策。他受令退出门外,只听里头夏乾喊道:“夏瑜,把脚边那摞簿子,拿给我。” 翌日,夏乾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此时荟萃阁内各位长老依然等候多时。与夏琅一党的几位元老牢骚颇多,絮絮叨叨个没完。九霄子一党则闭口不谈,其中也有些担忧的,愁云惨淡。 夏乾就在他们耐心尽失的抱怨声中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九霄子歇下一口气,月姑则与九霄子闹了矛盾,气氛有些僵硬。 夏乾随意扫了一眼,大概这些人,没几个是真站在他这边的,大多各怀鬼胎,暂时谁也信不得。 夏麟替他拉开主位椅,他掀袍坐下,双臂一抱,二郎腿一翘,悠然自得。他淡淡道:“开吧,会。” 夏麟见他坐姿实在难看,只是眼下状况只能忍着不说。 夏琅坐在他手边最近之处,他高高在上的目光并没有因为眼前是位为宗主的夏乾而有任何的改变。他开门见山直接逼问:“徐无心在哪儿?” 夏乾随意的视线晃到他脸上,没想到他竟然先问这个问题。这问题看着好回,其实一不小心就会说漏嘴,他若不假思索的说了不知道,那便是间接证明了他确实和徐无心有牵连,那后面的事情也不必说了。 老奸巨猾! 他也没迟疑,他轻飘飘地回:“不认识。” 夏琅又问:“那你的鬼手在哪儿学的?” 他挑了挑眉,笑回:“梦里。大长老不如多做做梦,梦里什么都有。”他意指他痴心妄想。 “你!”夏琅听不得他胡言乱语,一掌拍桌。“你可知道那徐无心是什么人。他若潜藏在夏家,会带来多大危害,你承担得起吗?” 夏乾双眼直直的盯着他,依旧保持微笑:“这一点大长老大可放心,只要是对夏家有威胁之人,我定不会留。”他目转其余人,“还有问题吗?” 夏琅身边有一人发话:“关于玉门教学制度一事。我们认为,你未经商议便独自决定,实在不妥。我们要求对此事重新商议。” 夏乾:“你们的意见。说来听听。” 那人回答:“七色段位乃是前任家主夏桓潜心所定,由此制度发掘了许多有才之士,这便说明这制度本身的有效性。你私自撤改,不仅是独断专行更是无视实际!” 夏乾十指交握,搁在台面上,笑盈盈的看着他:“请问,那些有才之士去哪儿了?跑了还是逃了?谁都知道那夏桓喜好犬马声色,玉门教育一早被耽搁,否则也不至于后来受此重创,你还来跟我谈什么实际。” 他后靠椅背,目光不离他。“看来我这时间定的确实早了,有些长老年纪大了,想必还没睡醒呢。” 那人吃瘪,一张老脸耷拉得难看。 “夏乾!你敢跟夏家元老这么说话!你太无法无天了,像你这般下九流的做派怎么配得上夏家的门面!”夏琅严声喝道,义正言辞。 终于切入正题了。夏乾嘴角轻弯,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说到做派,我可比不上大长老的气势恢宏。”说着他挥了挥手,大门打开,进来一群小道士,手里捧着厚厚的簿子,分发到每位参加会议的元老手中。 夏琅眉头一皱,心觉事情不对。“你什么意思?” 夏乾平淡回道:“看了就知道了。” 众人翻开土黄色的簿本,里面满是密密麻麻的日期,数字。是账本! “你怎么会有这账本。”夏琅视之,面色铁青,丝丝忧惧望向夏乾。 夏乾轻笑:“你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的了?” 九霄子问道:“这是何意思。” 夏乾悠然靠在椅背上,双脚交叠伸在桌下。他面视前上方,口气轻然:“这是夏家今年开年来的账本,赤字处都用朱砂标注出来了。两夏家被联盟打压后,一直处于亏空状态。淮河的买卖已被联盟阻断,北边的沧州,西边的曲江,南边的宛城和彭城,一连都和我们断了交易关系。在这样恶劣的状况下,我们的大长老竟然还不忘给自己置办田宅!”他一双凌厉的视线悄无声息的打在了夏琅渐无人色的脸上。 夏麟面露惊讶,没有想到吊儿郎当,只知道玩的夏乾竟然将这些信息了解的这样透彻。 从前夏桓在时,夏家经济大权由夏琅掌控。当时夏家家大业大,他私拿些许,谁会过问,谁敢过问。他自然死不认账,他到底也不相信他真能看出这账本上的出入。 夏琅敲了敲桌面:“证据。” 夏乾回道:“联盟之中对夏家损害最少的是西边的何家。你们可看这两月之内,有一日亏空最少。因为那一日,何家将所有掠夺走的东西悉数归还。而第二日,亏空又增大许多,你们猜,这钱去哪儿了?这账本一直是由大长老保管的对吧。那请问大长老,钱去哪儿了呢?不如我这样问吧,相城内哪出宅子风水最好啊?” 夏麟站在一旁,隐含笑意。 夏乾一字一字入耳,恼羞成怒:“一派胡言!我夏琅为夏家尽心尽力多年,怎会贪图这些小恩小惠。” “没错,没错。大长老岂会乘火打劫,贪图夏家钱财。”夏琅身旁众人跟着起哄赞同道。 夏琅脸色一转,竟然挤出几滴老泪来,他满含委屈的道:“从前夏桓在位,我多次劝诫他,莫对我一老道如此恩惠。但夏桓视我为师,出手阔绰从不计较得失后果,给我置办了几处田宅,我也是从没去过。想着将来夏家有难,可拿出来解燃眉之急。竟没想到被你这般恶意中伤。” 众人责怪的目光纷纷飞向夏乾。 夏乾看他老泪纵横,委屈至极,倒真像他刻意刁难他一般。他也不气,饶有兴味的道:“那正好!如今夏家有难,作为夏家大长老自然义不容辞,那就把您那几处田宅拿出来充公吧。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哦,毕竟你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夏家大长老嘛。” 夏琅闻言呼吸都漏了一拍,他实则没想到夏乾竟然顺他的话说了下去。他咬牙回道:“那是,自然。” 夏乾呼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问道:“那散会?”他低头看着夏琅。 夏琅也不知何时会议的风向就变了,眼下的情况对他实在不利,不宜再继续下去。他只得点了点头。 夏乾轻松一笑,率先离席,走过夏琅身旁时,忽然俯下身,低头在他近处小声说道:“我在这儿,不是因为你。但你还在这儿,是因为我还留着你。”他警示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九霄子含着满意的笑容也带着他那一边的人离开了,夏琅这才露出真面目,他一掌狠狠拍在桌面,咬牙切齿的念着他的名字:“夏,乾。” 夏乾快步下楼,夏麟也疾步跟随。 夏乾说道:“必须得立刻找到合适的人选顶替夏琅的位置。” 夏麟在后回道:“恐怕很难,夏琅是夏桓定下的人选。夏家有规定,前任家主做下的决定轻易不可改。” 夏乾顿步,回问:“没别的办法了?” 夏麟也停下脚步,“有,曾经宗主夏衡应许过,他是夏家永远的大长老,若他愿意回来,夏琅也奈何不得。” 夏乾惊喜,忙问:“他是谁?” 夏麟望了望西方:“厌世老祖,夏云令。” 第二十八章 传承 夏乾、夏麟行色匆匆回了临渊阁,夏乾拉开书桌下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递给了夏麟,嘱咐道:“这是夏琅那几处田宅的钥匙,你保管好。” 夏麟回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夏乾合上抽屉,回道:“昨儿碰巧发现的,你瞧那钥匙上的“臣”字,那可是相城最好地段。且这钥匙串还这么新,一看就知是才买的。” 夏麟又问:“你是怎么发账本上的端倪的。” 夏乾道:“我初次来夏家那日刚好是何家还物后一日,我去了趟库房,发现里头奇珍异宝什么的还都剩些,唯独少了现银。夏琅偷拿公款,自然想少露些马脚,典当这样婉转费事的方法他自然不会用。” 夏麟想来也是,夏家财政大权一直由夏琅掌控,库房钥匙也在他手中,就算有人发现端倪也无证据,夏琅自然有恃无恐,且夏家的人也不可能像夏乾似的偷摸进库房。他暗自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随即眉梢一挑,道:“你发现了奇珍异宝,竟然空手而归。” 夏乾想起那些箱子的放的法器,呵呵,带出去别人还以为他要跳大神呢。 夏麟将钥匙收起,口中又道:“他都位为大长老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夏乾哼笑一声:“落魄宗门的大长老谁稀罕啊。当然是想尽办法为自己留条后路呗。” 夏麟不喜他对夏家这般轻慢说法,脸色沉了沉。 夏乾并未去读他心中所想,只教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就打发他走了。 夏瑜恰好进门与出门的夏麟擦肩而过。夏瑜来到夏乾面前,轻悄地递给他一只锦盒,不动声色。 夏乾脸色正经起来,悄默声儿的问他:“他说什么了没有。” 夏瑜双眼瞥了瞥四周,确定无人注意才道:“他让你戴着这个去见他。” 夏乾闻言沉思了会儿,点了点头。又对夏瑜说道:“你把东西收拾收拾,近日我们要出门。” 夏瑜问道:“去哪儿?” 夏乾微笑道:“西天取经。” 夏瑜虽不懂他话中之意,依旧顺从点头,接着便退出了门,去饭堂吃饭了。 夏乾凝视着眼前外观算不上华丽的小铁盒,黑蓝的阴郁色调让人不敢轻易打开,锁眼处盘着一条细长的小蛇,缠成锁状。若想打开,只要将蛇头推进锁眼便可。 看来里面应该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依照徐无心这样的身份来说,他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锁来保存东西,因为没人敢开。 夏乾迟疑了许久,仍旧没有动手打开的意思。他在书桌前坐了许久,从正午的阳光灿烂一直到傍晚的昏黄绵柔,想了许多又否了许多。直到外头的小道士奔着急匆匆的步伐跑进门时才唤回了夏乾的神思。 那小道士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哀愁与急慌,他急道:“宗主,夏麟师兄的姐姐,不行了。” 夏乾蹭得站起,奔去了夏麟处。 那个他无意碰见的偏殿,依旧是那一角唯一亮灯的去处。此时与那晚气氛相同又不同。夏家的几名医师从房内退出,面露可惜又无奈,那是病患家属最害怕的神情。 夏乾匆匆到场,那几位医师见他来临还未来得及作揖拜见,就被他拨去一旁。夏乾来到门前,定了定神,慎重小心的跨过门框。药物的苦味和鲜血的腥味一齐扑面而来。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房间。 夏麟站在床边,肩膀一怂一抖,轻轻抽泣着。红帐后的女子微弱起伏着胸口,维持着若有似无的气息。 夏乾轻轻走近,夏麟立马背过身去,挡住了他发红的眼眶。 床上的女子艰难的吐出一口气来,断断续续道:“夏麟,别哭了。男孩子哭给人看笑话。”她目光隐隐转向夏乾,问道:“你是夏麟的朋友吗?” 夏乾瞧见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上那一道道犹如烧焦的黑红伤痕,流出的血液细细密密的凝固在细长的伤痕边上,一直延伸到下巴上。他没再往上看,她应该也不想被人看到这样布满伤痕的脸庞。 “是!”他笃定回答。 女子从被窝里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抬起,攀向夏乾。夏乾立刻附身接住她冰凉僵硬的手。 女子嗓音虽然冰冷,可真情切意的温暖嵌在每一字里。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乾。” 女子乱了下气息,胸口的起伏急促了一下。她握着的手紧了紧,“你是新家主。恕罪,我无法起身行礼。” “无妨,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毛头小子而已。”夏乾自嘲回道。 女子晃了晃他的手:“不,咳咳……夏麟同我说了你许多的事。我看得出来你有天分坐这个位置。” 夏乾的微微笑了笑。“也许吧。” “夏麟,夏麟,你来。”女子呼唤着。 夏麟听得她唤他,立即转过身来接住她另一只手。眼下,他脸上情形很严重,哭红的双眼下全是泪痕。见到他这番模样,夏乾才想起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女子捏了捏夏乾的手,吸引他的注意。她说道:“我家夏麟,从小被人吹捧长大的,人人都说他天资聪颖,是难得的阵法天才,把他的性子也哄得高傲了,显得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其实他内里还只是小孩儿心性。望你多见谅,别欺负他。” 夏乾咬了咬嘴唇,苦涩在喉中蔓延开来。旁观一旁夏麟放弃最后的强忍,哭的泣不成声,跑了出去。 女子浮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没有放下,她可惜的望着帐外的门,喃喃道:“我还想多牵他一会儿,这么快就跑了。” 夏乾接下她另一只手,紧紧的握在手里。炙热的手心想烘暖她的冰冷。 女子欣慰的弯起嘴角:“你的手真温暖,想必你的心一定也很温暖。我爹娘去的早,我又大夏麟五岁,他几乎是我带大的。他呀,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和其他夏家的弟子也处不来。我起初还担心他,现在有你了,我便不用担心了。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夏乾忙回。 女子说道:“我这一走,夏麟定会视任家为死敌,我不想让他这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所以,如果他将来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还请你一定要阻止他。” “我答应你。”夏乾郑重回道。 女子疲惫发出一声笑来:“那我就把夏麟交给你了。交给你了,我就放心了……” 那双冰凉的手失去了最后一点暖意,僵硬的滑在了床沿上,嘴角仍含着笑意。 不知何时,夜晚彻底来临,夏麟放声的大哭落在了门口,传进了室内。 门口很快挂起了白绫。 入了深夜,夏乾独自上了山,自顾自的走向那座他拜师的湖上亭,万剑师傅已在内等待。夏乾在临近亭内几步处停下了脚步,不再进入。他低头看着映在湖面上的星辰,良久,开口:“徐无心。” 万剑师傅背手转过身来,依旧是他平时那副看不清神情的样子。他波澜不惊道:“你都知道了?” 夏乾点了点头。 一阵微风拂面,扬起了他的长眉长须。“所以,你也像他们一样讨厌我了?” 夏乾低头沉默许久,任凭夜风在他耳边刮过奏起呜咽声。他抬起头,目色郎朗,日月星辰都不及他眼中明亮。 “没有。” 万剑师傅笑道:“为什么?徐无心可是无心无德的杀人狂魔,你不怕反被咬一口?” 夏乾回道:“杀人狂魔徐无心已经去世多年了,站在我眼前的不过是玉门藏书阁的痴呆老头而已。”他眼含笑意,有意替他蒙混过关。 “喂喂,你当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吗?”万剑师傅胡须下忍不住的笑意。 夏乾走进湖中亭。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呢。” 万剑师傅给他翻了白眼:“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大嘴巴,万一你说出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处不就没了吗?” “说的也是。”夏乾翻开一只茶杯,给他倒了杯茶:“传闻你被夏云令所杀,可你不仅没死还躲在夏家,我想这其中的因由一定很有意思。” 万剑师傅毫不推辞的接下茶杯,抿了抿,不正经的道:“其实我俩玩捉迷藏来着,我躲他找,他输了就退隐了。” 夏乾冷哼一声,全然不信:“扯淡吧你,我可不信还有人跟你一样无聊。” 万剑师傅道:“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夏乾忙接话:“诶,你还别说,我正要去找他呢。到时候我可得好好问。” “真的,我不会骗你。”万剑师傅忽然认真的道,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但他挺立的身姿说明了一切。 夏乾弯了弯双唇,耸了耸肩。他错开万剑师傅身边,刚走了几步又顿下,“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你安心留在这儿,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万剑师傅轻哼:“我徐无心用得着你担心吗?我还护不了我自己?” 夏乾回他:“人别不服老。总之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的。” “我好歹也是,夏家的家主啊。”他扭头向他微微一笑,抬起右手向他晃了晃,手指上划出两道奇异的光芒。 万剑师傅双眼一亮。 从前徐无心自创鬼手一招,杀伐无数,残忍至极。有不少正义之徒嫉恶如仇,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却也生出几个追捧者来,曾有匿名追捧者仰望他的威名,为他特别制作了两戒戴于拇指与中指之上。 那时徐无心一觉醒来,见床头搁着一只锦盒和一张字条。他欣然接受,有模有样的套上。从此他再现于人前,再使出那招鬼手,那两枚戒指便闪闪发光。久而久之,只要有人两指带戒出现,便要引起一阵恐慌,有见戒丧胆之称。 这两枚鬼戒也成了杀人狂魔徐无心的标志。 银色的指环中央嵌着两颗深蓝色的宝石,一颗蓝如大海深渊,一颗深如黑夜重天。鬼戒十分吻合的圈住了夏乾的大拇指与中指。 “小子,送你一句话。只要你够强,可以杀灭任何人,也可以相信任何人。” 夏乾回头看他一眼,“别太想我。”抛下这话就下了山。 万剑师傅久久立于湖上道,仰天望星,含着笑意,心中略有所感。久久,他喃喃道:“回去的路,怎么走来着?” 第二十九章 沉冤人(一)启程 夏乾出发西去前一夜,特地去了趟九霄子的占星殿。 他临走前思绪良多,这一路恐怕没个个把月是回不来,可家中有豺狼虎豹虎视眈眈。夏琅狼子野心,九霄子一行人又过于墨守陈规,不敢轻易反抗。他不坐镇家中,怕夏琅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般无法无天了。 如今他传承徐无心衣钵,心中暗藏底气,人人见他也不敢如初见时那般轻慢。他年纪虽小,却内里通透,对这些权谋之事无师自通。他怎会不知晓,九霄子与月姑并非真心实意站在他这边替他谋前程,不过是利用他的身份来压制夏琅放肆行径。 他既有自知之明,也知九霄子与他同仇敌忾,那在根本利益上确实不谋而合。九霄子自然不会违抗他的想法与命令,接下了监宗一职。 库房门锁又被夏乾多加了几道,个个都让夏麟封了十几层的阵法加持。这下,即使夏琅再想从中取利,也无计可施。当然,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也一早放了出去。只当这面面俱到了,他才放心动身。 夏麟长姐的葬礼匆匆结束却不潦草,下葬到头七一律所有都按部就班的完成。夏麟暗自悲恸,夏乾也无能安慰。倒是夏瑜只字不说,陪着他红了许久的眼眶,或是想起自己那些连葬礼都不曾有的亲人暴尸庭院的惨烈情景,不免潸然泪下。 一切准备就绪,夏乾带着夏麟与夏瑜轻装出发,出临渊阁时同院里的几个小道士道了别,又悄悄看了看辽远的山头,似乎有个老人身影站在牌坊下。他轻笑一声,毅然离去。 三人穿过百转千回的回廊时,竟碰见了久未谋面的夏琼。夏琼遇见夏乾并未欠身行礼,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身后的夏瑜。夏乾往夏瑜身前稍稍一挡,抢走了他的视线。 夏琼未多停留,留下一句:“来日方长。”便走出回廊小门,朝着西南处的无梁殿而去。 夏乾一早便知夏琅提拔了夏琼在身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看门的修士就着门上的狮头门环推开了夏家的大门,门面上的金色门钉在八月的晨光下闪烁着。 夏乾回看,两月前初次来此时还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贼,那时他怎会知如今情状。若他早知,他可否会后悔走这一趟。 三人最后瞧了这千亩之大如宫殿的府邸,摇头叹息的走上眼前光明大道。 “以防万一,要是有人问起我们三人身份,只说是无门无派的小卒。我们三人是偶遇成行的,懂了吗?”夏乾仰面双手抱头,悠哉悠哉往前走着。 “嗯嗯。”夏瑜抱着剑,认真点头。 “夏麟,你呢?”夏乾不闻夏麟回复,开口提醒。 此时,夏麟稍稍低头,骄阳下的阴影覆盖在他脑门上以致五官模糊,只看他双眼失神,步履木讷,手中替夏乾握着用碎布包裹的龙腾剑。 夏乾独走前方,余光一晃就知他心事。“除了难受,你没别的事可做了吗?整日哭丧着脸,缅怀不了故人,也取悦不了活人。” 夏瑜面起波澜,有些慌张夏乾说了这样强硬的话。 夏麟眼露怒气,捏的龙腾剑的咯吱咯吱作响,却始终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夏乾又道:“你要是继续跟我摆着这张没人色的脸,你就给我回去一辈子守着你姐姐的墓,也别报仇了。” 夏麟一听报仇二字,猛地抬头,眼神中流露出难掩的激动与兴奋。他揉了揉眼眶,将余泪擦去,恢复往常神色,正色道:“我明白了。” 夏乾轻哼,扒着两条腿,横得像只螃蟹一样走在大道上。夏麟轻巧一剑敲打在他腿上,严格道:“好好走路。” 夏乾砸吧砸吧了嘴,收拢起两条长腿,刻意走得循规蹈矩。“哎,又来了。” 说到这事儿还得往前儿掰扯掰扯。话说夏乾登位之时,腿脚受伤,礼仪一直没空学,这刚痊愈又被赶上了山。后来夏瑜下山养伤,夏乾也不在山上学习,夏麟便自然而然的担任了他礼仪课的老师。 别看夏麟年纪是他们其中最小,浑身师风,教学起来一板一眼。手持教鞭,看他坐、站、行礼,说话。若有一点不对,立马就是一教鞭,抽得夏乾哆哆嗦嗦,叫苦不迭。 除了学习礼仪之余,还紧看他读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百物通志。夏乾哪里是坐得住学习的人,免不了要偷懒玩耍,所以下棋那遭事儿也非头一回了。两人斗智斗勇倒也玩得起劲。 三人衣着朴素,走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也不会太显眼。夏乾路过白家大门时,不自觉停下脚步,端看许久,满怀惆怅。 白江嫁人也有两月了,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她若因眼盲受人欺负,一人在夫家可会受委屈。他摇了摇头,想来白江身家显赫,他夫家看在白家面上也不敢欺凌于她。他在这人愁肠百结确实无意义,莫给夏麟发现了,反过来嘲笑他。 夏乾脚步又动,想起自己久久未归家了,倒是有些想念后巷的小破茅屋了。得亏顺路,遂有意回家看看。 他奔着欣喜的步伐,盘算着他老爹这会儿会不会在家,一路不顾及周边风景,归心似箭。 老地方,长巷水井依旧,前两日下了场大雨,这地界儿不朝阳又狭窄,雨水还没来得及排出,还在地面上还淌着。 夏乾拉开茅屋门,空无一人,他试探性地喊了两声,确实无人应答,却发现他老爹还留着他的床铺。想来他进了夏家,认祖归宗后,虽给他老爹传过消息,说自己上山学本事去了,却也一致没收到过回信。 难道是他老爹生气他先斩后奏了? “汪汪汪。” 门口的狗在狂吠,这中气十足的叫声,是大黄! 夏乾夺门而出,正见夏麟、夏瑜二人在同大黄对峙。夏麟举剑站在前面,夏瑜抱剑躲在他身后。 战争一触即发,大黄眼底的抵触也是真真切切的。而夏麟一本正经的气势实在是好笑。 夏乾冲进焦灼气氛,抬起大黄两只前脚同他打招呼,“大黄,大黄。” 大黄一见他,猛狠的吠叫变成了软声的呜咽,蹬着两条后腿,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扑。吐出腥臭的红舌头往他脸上凑。 “哎呀,哎呀。”夏乾怕痒,不断躲闪着。 “这谁家的狗啊。”夏麟问道。 夏乾站了起来,擦了擦手上的口水,回道:“好像是巷尾那家老太太家养的。大黄可聪明了,还会拜年呢。来,大黄拜个年。” 大黄并没有听他的话,使出它的拿手好戏,反倒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的趴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泪花。 “大黄你怎么了?”夏乾蹲下摸摸它的头,又翻过来撸撸它的肚皮。他惊讶道:“大黄,你怎么吃的这么胖了。” 夏麟走近,也摸了摸它的肚皮,说道:“她怀孕了。” “诶!”夏乾万分诧异。“大黄是母狗?” 夏瑜眼睛弯弯,笑道:“怪不得她这么喜欢你呢。” 夏乾捏起大黄脸上的毛皮,悲愤道:“亏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是母的。” 夏麟挑了下眉:“你一直说我们是兄弟,其实背地里把我们当狗看,是不是?” 夏瑜也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夏乾扭头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你们,大黄是大黄。” 夏麟才刚放下心来,就听到夏乾小声道:“你们能跟大黄比嘛。” 此话一出,夏麟和夏瑜心有灵犀的拔剑一边一只挂他脖子上,警告道:“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夏乾立马求饶:“错了错了,我口无遮拦了,不不,是我信口雌黄,两位大爷饶命。” 夏瑜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收回了剑。 三人加条狗在小巷里玩得正欢,忽然巷子口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摔在了巷口。定睛一眼,正是夏乾寻了许久的老爹,侯老头。而站在侯老头面前的就是夏乾在夏家地牢里碰见的马五! 两月不见,马五同从前的浑噩气质截然不同。他脱去了那身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麻布衣衫,穿着绿竹刺绣的绸缎,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有钱人模样。 可惜再好的衣衫也掩盖不了他上不了台面的气质,他轻飘飘的道:“我说老侯头啊,没钱就别来赌,输的精光不剩又拿不出钱还,我也难做。你那会来钱的儿子也丢下你不管了,真够让人唏嘘不已的。”他啧啧回味方才说的那句高雅词儿。 侯老头用力揉了揉心口,咳了咳道:“我儿子那是上山学本事去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这个小人得志的东西。” 马五冷哼一声:“得了吧,你儿子我还不知道,他除了会几招偷东西的本事外,能有什么大出息。也就你拿他当个宝,说不准他是偷跑了,不要你这碍手碍脚的老头了。” “你放屁!我儿子肯定会回来的,他是我儿子,我信他!”侯老头站起身来,严词回道。 马五挥挥手,不以为意:“得得得,我懒得跟你扯,你欠了我赌庄的钱,要么给钱,要么给命,你自己选。” 侯老头攥着拳头,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马五,恨道:“我们好得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当时若不是我儿子救了你,你能出的了地牢嘛?你倒好,忘恩负义,出老千不说还暴增利息。骗了那么多人的钱,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马五狂笑不止,露着他那一口抽多了水烟的黑牙凑到侯老头面前,笑道:“报应?大把的钱到手了之后,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我。”他一把抓住侯老头的麻布衣襟,将他向外拖去。“看在咱俩老相识的份上,你给我一只右手,让我挂在我赌坊的大门上,我看以后谁敢逃帐!” “你放开我!等我儿子学本事回来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侯老头恐惧的挣扎威胁着。 马五可怜的看着他:“到时候让你那宝贝儿子多偷些好东西来换回你那只右手,我也不是不能同意。”他猖狂的笑声飘进长巷内,一手拖着侯老头往外赶。 一道黑影窜的一下在长巷两壁上闪过,出现在他二人之间。 “哎哟哟,哎哟哟。”马五狂妄的面容瞬间露出痛苦的表情来。那只紧抓侯老头的手被人捏的隐约变形。 侯老头看清眼前之人,转眼大睁,你你你了半天没有下文。 夏乾轻笑道:“你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第三十章 沉冤人(二)姚秀才 马五捂着手腕上的五道红痕,呲牙咧嘴的还不忘放狠话:“侯老头你给我等着!”话还未完,踢踏着不稳的步履逃出了巷子口,依稀携着一人影远走了。 夏乾好奇探头出望,没看清那人面貌。他转头看向侯老头,笑得满面春风。侯老头倒没显得多高兴,垂头丧气的往茅屋里去了。夏乾忙跟上,口中还老爹老爹的叫唤。夏瑜夏麟则互看一眼,依旧留在门外。 侯老头莫不做声,也不搭理他,静静的坐着。夏乾没见过他老爹这样消沉,只当他是不是方才受了伤,问道:“老爹,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侯老头嗜酒成性,脸上两坨醉红长久不褪,总叫人瞧着半梦半醉的样子。他长叹一气,喷出些酒气来,慢吞吞道:“你怎么回来了,只当你不会再回来了。” 夏乾怪道:“为什么,这儿是我的家,我当然会回来了。” 侯老头依旧垂头只两只混浊的眼珠往上一翻,正眼瞧了他一下。“家?这儿不是你的家。你不是回去认祖归宗了嘛。” 夏乾皱了皱眉,颇为愧疚。 侯老头虽然自己不着调,可对夏乾也还真是全心全意的照顾。从前家中贫穷,都无米下锅了,可路遇书摊瞧见那低价甩卖的破旧书,他自个儿都不认识上头的字,却还从所剩不多的钱里扣出几个铜板换了那本书摊老板口中的文学名著。回了家,把那书往夏乾手里一丢,叫他一月读完,否则抽他。夏乾为难,又惧怕挨打。没法儿了只能偷偷去了私塾学堂,扒着门缝偷看人家读书学习。 这一来二去,他还真一月读完了那书。 “孝于亲,所当执。”夏乾说着从床头架子上抽下那本破旧不堪的三字经。“不管我姓什么,身在何处,你都是我的老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侯老头眨了眨眼睛,似乎泪花在闪烁,他就着麻布衣袖揉了揉双目。他嗓音又亮了起来,“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是学了本事来了。” 夏乾挠了挠额头,笑了笑。 “诶,对了。你身上有没有钱。”侯老头忽然起身冲到他面前,开始摸他的衣襟袖口。 夏乾推开,回道:“我没钱。” 果然他老爹还是他老爹,嗜赌好财一点没变。 侯老头一下没了精气神,背一驼,成了佝偻老人。 “你要钱干什么,给那马五还钱?”夏乾问道。 “不还钱能怎么办,真让他砍我一只手啊。想起马五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就来气。前不久还舔着脸跟我借钱,没两天他娘的就翻脸不认人。狗娘养的玩意儿。”侯老头背着手,愤愤不平的朝门口大骂道,把那大黄又吓得狂吠。 夏乾听到里头一丝玄机,问道:“我听他话里说他开了家赌坊是怎么回事?” 侯老头解释道:“他问我借钱就是为了开赌坊,我本以为他搞不出什么名堂劲儿的,谁知道他还真的做得风生水起。没一个月,宅子也买了,马匹也有了。” 夏乾又问:“赌坊现在这么赚钱?” 侯老头回道:“哪儿啊。他赌坊刚开的时候,一直赔钱,我头一回去挣了一大把。结果没赢两天,就一直输,醒过神来的时候来就欠了一大把了。”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一直往夏乾那儿瞄。“其实不止我,好多人都这样。” “他家赌坊在哪儿?”夏乾打断他。 “相城长街最北边。” 夏乾话不多说,扭头就走。 侯老头在后问道:“你去哪儿?去偷啊。” 夏乾瞪他一眼:“帮你解决这破事儿。”他赶出门去,喊上夏麟夏瑜一块出了后巷。 侯老头站在门口远看他三人背影,口中念念有词:“我儿子出息了,还有马仔了。” 三人偏离原本的路线,夏麟和夏瑜已经在外听到了他二人谈话,遂也不多问问题,紧跟他往北边去。 长街是相城最繁华的地带,依山傍水,脚下还有一条长清湾。饭馆酒楼都开在这条街上。这会儿路上早市刚结束,回程的人潮拥挤。他仨人循着两侧相连的屋顶,踩着瓦片一路往尽头去。 不消一刻,顺利到达。其实将近长街末端时,已经是门可罗雀。可到这家赌庄时,乌泱泱的人不停出入,挤在装修普通的小黑泥胚房里,有人笑有人愁。 夏乾目光抛向夏麟,手一摊:“来,给钱。” 夏麟严肃的看着他:“你要去赌?没有!” 夏乾急匆匆的去翻他的衣襟袖口,跟他老爹的动作如出一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借口!”夏麟躲开他的胡搅蛮缠,不听他巧言令色。“没有就是没有。”他毅然决然的拒绝。 夏乾瞪他:“我再问你一次,你给不给?” 夏麟用力摇头。 夏乾竖起一指,指着夏麟抖了半天才气得吐了一个“好”字。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夏瑜,挑着眉笑问道:“夏瑜呀,你有没有钱啊。” 夏瑜闻他点到自己,愣愣一抬头,同时手也探进自己袖口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钱袋,刚露出一角就被夏乾倏地夺走了,然后以屁股着火般的速度冲进了人满为患的赌坊,淹没在人杂之中。 “诶。”夏瑜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无辜道:“怎么抢人钱呐。” 夏麟在他肩上拍了拍,深深叹了一口气。 夏乾满脸笑意的掂了掂手中的小钱袋,拉开一看,喔唷,还不少。 他四周环顾,五六个赌桌外围都围满了人,耳边全是压号声。黑压压一片也看不清人脸,也就那扇小窗透进来的些许光亮照着里头的动向。 夏乾还没来得及选去哪桌,就被后进来的人挤到了最近的一桌。他卡在一个桌边的狭窄空隙中,看见了赌桌上的骰子和骰盅。他观望这桌赌徒神情,个个面露喜色,激动的双眼充血,眼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反观那做庄人,情绪倒不是很高涨。 做庄人招呼着下注,夏乾意思意思扔了个铜板压了大。他身边有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子提醒他:“小伙子,有钱就多压点,赢了可是十倍。” “十倍?”夏乾惊愕。 中年男子点头:“而且你运气好,今儿这一桌是貌似是玄桌,你可有的赢了。” “还有下注的吗?”做庄人问道。 夏乾还没缓过神来,中年男子抽过他手中钱袋就全往“大”上压去。他得意道:“小伙子你看着啊。” 只见那几枚骰在在骰盅里摇晃碰壁发出清脆声,砰的一声,一压桌面,开盅。 “四五六点,大!” 随着做庄人喊出结果,赌桌上的赌徒们又是一阵激动,疯了似的往自己怀里揽钱。 夏乾捧着手里忽然翻了十倍银子,庆幸的莫名其妙。然而他身后那一桌的人个个怨声载道,输的一败涂地了还不肯离开。他有意去别处瞧瞧,刚转身便被那中年男子拉住,他警告道:“我劝你别乱走。这儿的规矩,不到日落,你不能离开这个桌子,否则……”他指了指内间里的打手。 夏乾皱了皱眉头,继续了下去。这场赌博一直持续到日落下山。四野乡下发出老鸦呜咽声和大雁扑棱翅膀飞翔而过的风声,夏乾在漫天霞光下出了赌坊。 夏瑜问夏麟借了钱买了一串糖葫芦,正满心满意的舔着外头的糖衣。见夏乾低眉顺眼,身形摇摆的走到面前,顿时没了吃糖的兴意。 “怎么了?输光了?”夏瑜关切问道。 夏乾长长的叹了口气。夏麟没好气的斜眼睨他。 “没关系啦,其实里面也没多少钱。”夏瑜反倒安慰他。 夏乾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夏瑜挠了挠头,把糖葫芦凑到他面前:“要不,我分你一颗山楂。你别不高兴了。” 夏麟气道:“你安慰他干什么,他自己活该。” 夏乾又叹了一口气,“手,伸出来。” 夏瑜乖乖伸出右手,托起了夏乾递过来的一个钱袋,分量重得他差点没托住。银子碰撞的清滑声总是那么悦人。 “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夏瑜问道。 夏乾甩了甩手,疲惫回答:“我从来没觉得赢钱这么辛苦。” “这还不高兴吗?”夏麟冷冷道。 夏乾说道:“我赌了几十把,一把都没输。但是……”他抬起眼皮,眼里闪着精明。“除了我所在的那一桌,其余六桌没有一把赢过。” 这赌坊的规矩奇怪,每日有一桌玄桌必赢,其余六桌则为红桌,必输。进赌坊必先选赌桌,一旦选择不到日落不可离开,运气好一夜暴富,运气不好倾家荡产也有。至于为何有这么多人屡败屡战,只因那七分之一的暴富概率太过诱人。 夏乾自然不信那如井底之蛙的马五会想到这样新奇的玩法。三人立马发现这其中诡异之处,接下来这三日,夏乾依旧进去赌钱,夏麟和夏瑜则躲在暗处观察。 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马五带着一个人进了赌坊里屋,点上了油灯。两人从头到尾不说一句,只在明窗上映着两个人影。 夏乾做了个向前的手势,三人蹑手蹑脚往前赌坊去。夏乾敛声摒气地在明窗纸上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个小洞,睁着一只眼向里看去。 只见马五掏出许多账本来递给他眼前之人,那人当即翻了起来。马五将油灯推到他眼前助他用眼,才让夏乾看清那人的面目,不过是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人而已,但是他木讷的眼神,痴痴呆呆的神情却又显得不像个正常人。 马五坐在少年人对面,装模作样的盘着两个狮子头,环视了一圈这赌坊。最后目光落于少年人,露着一口黑牙,笑得合不拢嘴:“姚秀才不愧是姚秀才,被打傻了还这么会算账。多亏了你,我才能翻身啊……”他翘着二郎腿,拍了拍木质扶手。 那个被称为姚秀才的少年乖顺的低着头,不言不语的盯着手中账本。久久,火光摇曳,光线脱离他脸面时,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 第三十一章 沉冤人(三)暗河 “啊啊啊,救命啊……”几个身形潦倒的男人没头没脑的推开眼前密集的人群,在大街上一个劲儿的往前冲,身后紧跟着几个赌坊的魁梧大汉,不紧不慢的追着。 夏乾轻巧一躲,没被撞上,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一直远去,直到彻底被人潮淹没。 “第三回了吧,今天是。”夏乾暗算着。 夏瑜随即回道:“不,是第四回了。” 夏麟也应声说道:“确实,你埋头挑回锅肉里的肉的时候,门口确实走过一趟。”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他一眼。 夏乾嘴角抽抽,这夏麟真够刻薄的! 他恍然有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位少年,他身上一定有秘密。若马五这成就真的是他一手造成的,这样的人才他当然要纳入麾下,哼哼。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夏瑜问道。 夏乾打了个饱嗝,转身就走,“去找那个姚秀才啊。” “找他干什么?”夏麟跟上他的脚步。 夏乾老习惯,双手抱头,步履悠哉。 夏麟提醒道:“我可提醒你,别懈怠修炼,不然功亏一篑,全废。” 他口气蛮强硬,听得夏乾皱了皱眉,略有些不耐烦,脱口而出:“你是我老娘……”话音戛然而止。想起不久前的遭难,抽了抽自己的快嘴,差点又说错话。 夏麟一挑眉,意味深长的眼神往夏乾那儿飘去,“嗯?你刚才说什么?” 夏乾忙改口,掩饰的笑道:“我说你,看着像秀郎。我夸你长得好看呢。”秀朗指的是长相秀气的少年郎。 夏麟扭开脸,冷哼一声。 夏乾拍了拍胸口,庆幸自己才智过人。夏瑜则含笑不语跟走着。 三人又来到那巷子末的赌坊,依旧人来人往。仨人一直藏在暗处时,除了盯着不远处的小黑泥胚房,还发现一个奇怪的老妇人,她年纪约莫三十五、六,暗淡的头发用一根粗制布绳缠着,脸颊上的红晕是晒久了的痕迹,她双手粗糙干燥是做多了农活的手,应该是个长期耕地的农民。她一直等在赌坊门口不远处,眼神中的焦急不亚于他们。 赌坊每日入夜必结束,当太阳没入地平线的瞬间,赌坊里的叫喊声也戛然而止。出来的人高兴的少,哀愁的多。 老妇人忙上前几步,一个一个的看过那些出来的人的面孔,口中念念有词,有人不悦她挡路,没分寸的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老妇人跌在地上流泪许久,相当可怜。她慢慢移去路边的树下,还在等待。 夏乾他们一直没有打草惊蛇,比起姚秀才的事,这个老妇人的怪异举动让他们更为好奇。 老时间,马五带着姚秀才又出现了。马五提着一盏明灯,照着前方的路。光芒虽然微薄,但在一片漆黑的夜里却是最亮眼的一处。 老妇人猛地抬起疲惫的脑袋,一双眼睛充盈着泪花。还没等夏乾他们行动,她倒先冲了出去。使着发麻的双腿跌跌撞撞的抓住了马五身后的姚秀才,口中大喊道:“儿子!儿子!” 姚秀才吓得往后一躲,马五挡在他身前,对着那老妇的胸口就是一脚,大骂道:“哪儿来的疯子,滚开。” 老妇人揉着发痛的心口摔倒在地,她多日不进油米,双腿实在无力支撑,只好跪爬回来,扯着姚秀才的裤腿,哭道:“儿啊,儿啊。都是娘的不好,娘求你了,救救我们吧,你爹把今年秋收的钱全拿来赌了,家里一口米都没有了。村里的大家也都没钱活命了。”她哭得泣不成声,涕泗横流。安静的夜晚只有她一人的哭声,听得让人害怕。 姚秀才睁着一双迷蒙的双眼,好似完全没懂她说的话。他拼命对着马五摇头,露出了恐慌。马五忙把他带进赌坊,远离那老妇的视线。 老妇人不堪伤心与饥饿,眼珠一翻昏倒在地。 夏乾立即从藏身之地跑出,将那老妇人救起带回了他家的小茅屋。夏麟和夏瑜在家看守,夏乾则又回了那赌坊。 他再次到达时,他二人正好从里面出来,计算时间比先前晚了许久。他悄无声息的跟着那两人回了马五新置的大宅,竟然在臣区,寸土寸金的地界儿他马五竟然能买上这么一栋大宅,未免太叫人不可思议了。 马五进了他马府大门,随手招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见她走近,将她拉进怀里,摸了摸她的细腰,坎了把油,凑到她耳边道:“把他送回房,再到我屋里来,给我揉揉肩。”他眉飞色舞,抹了一把嘴边的哈喇子,背着手像个县太爷一样去了他的正殿。 小丫鬟按照吩咐将姚秀才送回了偏殿。马五倒真不亏待他,这偏殿快赶得上他的临渊阁了。 待到那小丫鬟一走,夏乾就稳当儿地落在了他房间门口。脚步轻盈,踩尘而落。 屋里亮起了灯,夏乾作势敲了敲门。姚秀才刚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他也没问是谁,就抽出门栓,打开了两扇门。 一阵风刮了进来,吹灭了屋里那唯一一盏油灯。门口也没瞧见人,姚秀才又呆呆地关上门,回身再次将油灯点上。 屋里刚亮起,姚秀才就猛地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惊恐来,他防备的看着那躺在他榻上的陌生男子。 夏乾侧躺在床,撑着脑袋,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又摸了摸他身下的狐皮毛毯,感叹道:“这狐皮真不错,摸着甚好。” “你是谁?”他皱着眉头,一字一字慢吞吞的说话。 夏乾双腿一蹬,轻巧坐起,反问他:“那你是谁啊。” 姚秀才瘪着嘴不理他,两眼依旧无辜,的的确确是脑袋不清楚的样子。 夏乾起身,来到他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捂住了他刚要开口大喊的嘴,警告道:“别出声,不然我就杀了你。”他假意恐吓他。 姚秀才不敢动了,愣愣的点了点头。结果夏乾刚一松手,就被抓住了手,在他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去!他娘的!痛到死! 夏乾捂着右手,无声痛哭,痛极怒拍桌,结果疼上加疼。 姚秀才转身就要逃跑,夏乾开口拦下:“姚秀才!你是装傻的吧。” 姚秀才当即顿步。久久,他挺起了一直驮着的背,将零散落拓的头发重新束起,平淡的转过身来,眼神里的精明睿智与方才的迷蒙痴傻截然不同。 夏乾得意一笑:“果然。” 姚秀才重新插上门栓,还给他客气的倒了杯茶。他礼貌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夏乾也不忌讳,真喝下了他递过来的一杯茶:“愚蠢可以装,但恐惧无法掩盖。一个傻子怎么可能会害怕我呢?” 姚秀才轻笑:“确实,我演技不算好,但骗骗那些蠢货也够了。” 夏乾瞄他一眼:“你说马五?” 姚秀才不置可否。 夏乾继续问道:“你和马五联合开赌坊是什么目的,不单单是为挣钱吧。” 姚秀才吹了吹茶杯中飘起的茶叶,回道:“不是。” 夏乾又问:“那你装傻是为什么?欺骗马五对你放下戒心。” 姚秀才回道:“不算。” 夏乾:“我本以为你要顽抗到底,跟我装傻充愣。你就不怕我来着不善?” 姚秀才嘴角轻弯:“不怕。”他抬眼望他:“我看得出,你是好人。” 夏乾爽朗笑出声来,忽而闭嘴,一双朗目直勾勾盯着他,问道:“那那老妇人是不是你母亲?” 姚秀才放下茶杯的手忽然一滞,久久不言语,眼神复杂。“你看见了?” 夏乾:“你不是也猜到了吗?那么答案呢” 姚秀才手指一弹,白瓷茶杯倾倒滚落,当即支离破碎。他的回答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是。” 夏乾双目大睁,难以置信眼前的端正少年郎竟然会眼看他母亲当街被踹,还无动于衷。 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小厮询问的声音响起:“我听见了动静儿,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另一名小厮对他说道:“他一傻子,你问他,他能回你?” 姚秀才吹灭了眼前的烛台。小厮们只当他睡了,便又匆匆离开了。“你还不离开?”他看着眼前的夏乾。 夏乾锲而不舍的提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姚秀才纯良一笑,眯着眼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夏乾出了马府,就见夏麟在门外等他。 “你怎么来了。”他问。 夏麟回道:“那妇人醒了。” “就为这事儿?反正我马上就回去了,你何必特意跑一趟。”他迎着清凉的夜风走在回程的路上。 夏麟跟着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他小声道:“我得保护你啊。” 恰好一阵风刮过,吹散了他嘴边的话。夏乾手拢在耳边,凑近他,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夏麟见他故意嘲弄自己,朝着他耳边高声道:“我说,你再不修炼,我就打断你的腿。” 夏乾给他摆了个鬼脸又对着他拍拍屁股,一路颠三倒四的跑走了。 两人你追我赶的回到了自家小茅屋。老妇人此时醒来正在狼吞虎咽的吃饭。一碗薄粥显然不够她喝的,侯老头摇了摇米缸,十分不舍的挖出了不多的白米。 夏乾依靠在门框上,盯着那老妇人猝不及防的道:“我刚才去见你儿子了。” 老妇人闻言一怔,手中淌着米汤的碗当即摔落在地。 “哎哟!我的官窑瓷儿,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给你饭吃,你还摔我的碗。”侯老头心疼的蹲下收拾残渣碎片。 夏瑜好心也蹲下来帮他一块儿收拾,他捏起一块碎片前后看了看,纯真的安慰道:“老爹,您放心。这不是真的官窑瓷儿,是赝品。” 侯老头目露凶光,夺过他手中碎片往碗底子里一砸,气道:“我说是,就是。” 夏瑜不懂他气从何来,茫然了看了眼夏麟。夏麟轻叹了口气。 老妇人愣了好久的身,忽然冲到夏乾身前,倏地跪下,求道:“求求你,阻止他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家,我们的村子就全毁了。” 第三十二章 沉冤人(四)报应 “除了姚家村的,还有多少债没追来的?”马五端着一立青花瓷茶杯,掀起盖来装模作样的压了压热气,品了一口并不合他口味的龙井。他微微蹙眉,却仍装作欣然享受的样子。 赌坊的打手头子,弯下他魁梧健硕的身材,向他温声细语道:“还剩侯老头一家。” 马五闻言恨恨咬牙,将茶杯往桌上一摔,温热的茶水翻了出来,几片茶叶软塌塌的贴在杯口。“他娘的,要不是那个夏乾阻挠,这笔帐至于拖那么久吗?” 打手观他态度,头低的更下,难为他一身粗壮腱子肉,这会勉强弯腰,看着都难受。“那您打算怎么办?” 马五双手撑膝,心虚的抖起了腿,双眼飘忽不定:“先,放着吧。等到把姚家村的债都收了回来,也用不着管他那点蝇头小利了。”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惧怕夏乾才不敢动侯老头。 “你去叫上姚秀才,今儿咱们一起陪他荣归故里。”他又鼓捣了一个高雅词儿,沾沾自喜的不行。 “是。”打手受令摇摆着他魁岸的身姿退了出去。 “所以我求求你。请你一定要阻止他,别让他毁了我们的村子和村民啊。”老妇人泣不成声的跪在地上,说完了前因后果。 所有人听完惊愕的舌桥不下,脸上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迟迟不褪,久久不发一语。众人看向决策的夏乾。 “我拒绝。”夏乾为难的捂住嘴扭过头去。“说真的,我觉得他做的没错。” 老妇人双眼中的期许瞬间落空。 “夏乾!”夏麟喊道。 夏乾将那老妇人扶起,找不出说辞,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解决这样复杂的问题。 门口的大黄忽然狂吠起来,他开门一看,来了个小厮模样的人递给了他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好人,姚家村来否。” 夏乾立刻反应过来是姚秀才给他来的信,看来他要行动了。他将纸条收进袖子,转身对夏麟、夏瑜说道:“走,跟我去姚家村。”又吩咐侯老头好好看着这老妇。 下达完命令,夏麟夏瑜二话不说跟着夏乾出了门,一溜烟儿就跑没了。 老侯头盯着大敞的门得意道:“我儿子出息吧,那是我教育的好。”他斜眼一瞄那弯腰垂头的老妇。 姚家村离着那赌坊不过十几里地。因着姚家村后围有条曲湖,将姚家村这只有百口人家居住的小地儿紧紧围住,与其他陆地隔开了,且土地肥沃,里头的农民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听起来颇有世外桃源之感。 三人赶着前后脚的功夫到了姚家村。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秋收过后光秃的耕地,暗黄的毛绒稻根,风一拂动,东倒西歪。 荒凉之感顿生。 前前后后,三两家门户建在一起,零散的拥挤感。每家门前都有自己耕地。根据那老妇所说,姚家村所有农户的耕地都是地主姚志川的,不过是承包给他们耕种。 三人站在村口走在狭窄的田间道上,踩过几块泥石板组建的简易阶梯后才真正进入了姚家村内里。 忽然,风声四起,噪音也从四处传来,求饶声,哀哭声,还有桌椅板凳摔倒声。乱七八糟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心惊肉跳。 夏乾走去最近的一户人家,赌坊的打手正在威逼利诱让他们交出钱来。那些农户早就输的家徒四壁,哪里有钱拿得出来,所以家中但凡能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 有甚者,家中有妙龄女子的也无法逃脱他们的黑手,当即被抢走绑起,预备卖到妓院去。老夫妻俩含恨流泪,暴捶泥地,却也无可奈何。 刺耳的女人哭叫声听得实在让人心痛。夏乾攥紧了拳头,忍受不了这样残忍的场面。他跑了起来,一家一家的寻找姚秀才的踪迹。终于在地主姚志川家发现了躲在一群打手和马五身后,扮着痴傻的姚秀才。 姚志川,一个矮胖的油腻男人,嘴角边有颗痦子,上头还长着一个根蜷曲的黑短毛。金牙倒是不见,但他全身上下的金首饰,金项链,金戒指足以彰显他肤浅的豪气。 他经营着几百亩的田地,是当地有且仅有的一个小有财富的地主。他在赌坊赌博输的钱最多,是马五赌坊的头号捞钱对象。 马五报出那个天文数字时,或许连姚志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攒了这么多的财富。 姚志川毕竟是个地主,见的世面也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要多。他并没有立即求饶或拒绝,反倒露着一张笑脸和马五磨嘴皮。 他双手交握,仰头看着马五笑道:“马老板,咱打个商量如何?我看您赌坊刚起步,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不如把我之前输在您赌坊的那些钱当作是我的投资,我们也借此交个朋友,你看如何?” 马五难以置信的哼笑一声,冷不丁拍开他示好般伸过来的手。“跟你爹扯淡那,当我傻啊。你输掉的那些钱我早就花完了。你要是现在麻溜儿的把欠我的钱还来,我倒是可以在我家给你谋个干事的机会。还钱!” 地主吃了瘪,脸色难看的不行。他一挥手,从正厅里也出来好些个家丁,个个手里拿着趁手的武器,都是些务农的工具。 马五也一招手,身后的魁梧大汉门一字排开,个个手里举着泛着银光的大刀。 与那些瘦弱家丁形成鲜明的反差。 地主沉了沉心,还是发出了攻击的号令。 马五干得是风险行业,自然招的打手也是有高水平的,一个个都力大如牛,身怀绝技。十几个家丁气势全无,犹犹豫豫的冲上前去,没两三下就被撂倒在地,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哎哟哎呦的疼得七荤八素。 马五含着笑意不断向前靠近,姚志川惊恐的往后移去。他又想到一计,忙道:“我有一女儿,正值妙龄?不知马老板有没有兴趣。” 这姚志川为了钱,竟然要卖女儿! 马五一顿步,有点意思,他扬了扬头:“牵出来看看。” 姚志川见有希望,立刻吩咐人把他姑娘带来。马五盯着那后厅堂的小门打开,出来一穿红的姑娘,他两只眼珠都快掉出来,开着一张嘴,哈喇子快流出嘴角了,忽被他舌头一舔随即吐在了地上。他嫌弃的看着那个和姚志川长得七分像的妙龄少女。 “啊呸,哪儿来的丑八怪。就你这长相能生出什么漂亮的女儿来。滚滚滚,拿钱!他娘的,真够丑的。”他不耐烦的挥手,赶那丑女人离开,以防瞎了他的眼。 那妙龄少女听闻有人嫌她丑陋,扎进她老娘怀里,哭道:“娘,您不是说女儿是天下最美的人嘛。” “闭嘴!”姚志川听她哭哭啼啼,心烦不已。他可惜的拍了下自己腿,盘算着家里还有多少资产。他眼睛一瞟,忽然发现了马五身后的少年。 他不可思议的指着姚秀才:“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不是被你爹给卖走了嘛。” 这话无疑刺痛了他的心。他闭上眼睛,装不出傻子该有的无动于衷。 这时,其余吩咐出去的打手已经完事归来,带着几十只皮袋的东西和十几个年轻姑娘。 “马老板,这边的债已经收妥了。” “啊啊啊,我的女儿。小嘉。你们这群混蛋,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一位农妇冲了进来,掰扯着那大汉的手臂,欲去救她女儿却被打手拦住一推,当即摔倒在地。 那位叫小嘉的女孩被绑手脚,哭着挣脱大喊:“娘!” 心有不死的农户不少都赶来了姚志川家。他们想着若是一点都要不回,今年过冬定要饿死了。他们被打手拦在院口,哭叫声惨绝人寰,撕心裂肺。 忽然其中一人颤抖着手,穿过打手们形成的封锁链,指着马五身后的姚秀才说道:“你们看,那是谁?” 众人歇下喊叫声,都往姚秀才那儿看去。 “那,那不是姚利群家的姚数嘛。他怎么会在这儿。” 姚秀才露着半张侧脸,耳侧听着他们的言语。 “他傻了之后,不是给他爹卖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你们瞧那,他怎么和那要债的站在一起啊。” “妖孽啊,妖孽又回来了。”有人拍腿大叫,喊声恨不得刺破天际。 姚秀才后槽牙用力咬合,全身开始轻微痉挛。 “怪不得我们姚家村遭此大难,都是这妖孽作祟啊。” 突然,有人跪地拜起了苍天,哀求道:“求老天,快收了这妖孽吧,带他走吧,别再祸害人间了。”一群人跟随那人一起跪下,求天拜神,场面甚是惊人。 “快去叫姚利群来,叫他来打死这孽障。我们就能活了,钱也能回来了。”有人呼唤,立马就有人应声,连滚带跑的跑去找姚利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阵诡异的笑声从院里飘出。姚秀才闭眼仰头大笑,他倏地停下,如厉鬼来索命,阴冷的看向那群跪地的农名,他嘴角弯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微笑。 恐怖至极! 第三十三章 沉冤人(五)不爽 要说这姚利群来得确实是快,且来得也正是时候。他怒气冲冲的携棒入场,黝黑粗糙的脸上顶着两坨烧红,密密麻麻的雀斑布满脸颊,一双小眼睛充满怒气。 “那孽子呢。我要打死他!”他一棍子打在姚志川家的院墙壁上,砸出了凹陷。他那双血红的小眼睛唰得瞄准了姚数,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在看这一只怪物。 他刚想冲上去却被打手给拦住。他挣脱不开,口中喊道:“你这妖孽还不快将我们的钱还来,你要再敢为非作歹,我非打死你不可。”他疾言厉色,好似占尽理由。 姚数一双拳头攥的紧紧,手指关节异常青白,他方要说些什么,却因为不速之客的来临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外人夏乾翻身从屋顶上跳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对峙两方的中间。一时间,因为他的出现,现场又没了声响。 马五异样的看着夏乾,心觉他又要搅和事儿。刚才的突发事件已经让他不明所以,不过那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拿到他的钱就够了。 姚数毫不意外的看着他,有几分好奇他此时出现接下来会做什么。 夏乾总是面带微笑,但此刻他的笑容并非因为喜悦。他轻扬的嘴角下还有些怒意。他张开五指对着那些失魂发疯的农民,说道:“等一下,你们搞错了吧。你们自己赌输了钱,要债的上门,关他什么事。” 那些农民愣了一愣,很快就有人回答:“那也肯定是这个妖孽作祟,才让我们输了那么多钱!” “对对对,他跟那个赌坊老板混在一起,一定就是他暗地里搞鬼,他要害死我们!” 夏乾面对四面八方的反驳,气得大喊:“你们讲不讲道理,是他逼着你们去赌的吗?” “那也肯定是这妖孽给我们施了妖法。” 农民们充耳不闻,抓着妖孽那套说法,不论有对牵强都能扯到姚数身上。 夏麟躲在屋顶上瞧着夏乾撑着腰据理力争,舌战群民那副忘我的样子,不禁扶额叹气。他一早发现,夏乾看似放浪不羁,实则最爱管人闲事,明明从前自己干得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儿,非非正义感十足。 夏瑜纯真问道:“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我看着也挺气的,我也想去骂骂他们。” 夏麟头更疼了,这俩人真是。“再看看吧。”他无奈道。 姚数冷眼旁观。他借过他身旁一打手手中的武器,举了起来,沉静高声道:“要想拿回钱,也可以。” 众声戛然而止,连夏乾也转身看他。马五错愕的盯着说话的姚数,实在无法将他与平时说话磕磕巴巴,傻傻愣愣的姚秀才联系在一起。 “你不是傻子么?”马五怪道。 姚数冷哼一声:“我不是傻子,但你确实是个蠢货。不过,这些天你替我做了很多事,算是有点利用价值。” “什么?你他娘的说什么屁呢,是你他娘给老子办事才对吧。”马五喊道。 姚数回答:“若不是我给你出的主意,你能赚的了那么多钱?你知不知道赌坊七分利是犯法的,待到官府查收,你所有的财产都会充公。” 马五露出疑虑和愁慌,他结结巴巴道:“老子不信你的屁话。” 姚数从衣襟中摘出一张纸来,甩给了马五:“这是你所有的地契,房契。” 马五翻开一看,大字不识一个的他却也发现契约书上写的不是他的名字。 姚数提醒道:“那两个字不是马五,是姚数。你撕了它也无所谓,反正庄宅牙人那儿有存根。” 马五揉着那契约书指着他,手抖个不停。他气愤又哀愁:“好你这个姚秀才,你他娘的竟然敢阴我!”他欲冲上前来给他一顿收拾,却发现他雇的打手,倒戈了,反过来将他拦住。 姚数云淡风轻的道:“你现在身无分文了,谁还会听你的。” “操他娘的姚秀才,你把老子的钱还给我!还给我!”马五吐沫横飞,对着姚数破口大骂。他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怎么能让他夺走。 姚数一扬眉,打手对着马五的后脖颈就是一记手刀。马五当即昏迷倒地,脸上仍揪着难消的忧仇。 姚数笑着扭了扭脖子,眼珠倏地转到眼角,一双寒目冷冷地直盯姚志川。他每靠近他一分,他身后数量众多的打手也跟着向前一步。姚志川便往后退半步,脸上难掩的心慌和恐惧。 姚数握着手中的棍子对着他当头劈去。 “妖孽,你要做什么……”姚志川话还没说完,姚数手中的木棒定定的落在他眼前,与他不过一寸距离。 姚志川艰难的睁开眼,确保身上没受伤,歇下了一口气。他重新怒目圆瞪,呼吁着那些农民,“还不快把这个妖孽抓起来,他要害死我们啊!” 村民受了煽动,怒气和疯狂又开始蠢蠢欲动。 “想要钱,就别吵!”姚数粗声道。 村民一听钱,立马住了嘴。 气氛凝结,所有人看着院中的姚数指着姚志川身后,从头到尾因为害怕不发一言,长相和姚志川一个模子刻出来胖儿子,对着姚志川道。 “你要是想要回你的钱,可以。当着我的面,用这根棍子,把你的儿子,打成傻子。” 他直起腰来,居高临下的漠视他惊慌又动摇的情绪。他继续引诱,嗓音高亢,更像是对不远处那些村民说的:“只要你做得到,姚家村所有的债全部,一笔勾销。”说完,他咧开一个特别明朗的笑容。 夏乾皱着眉头却并不惊讶他所做决定。他胸口忽然憋闷,想起那老妇人对他所说关于姚数从前之事。 “我儿叫姚数,我记得他出生那年,祥云瑞彩,阳光普照。干了许久的地也在他出生那日下了厚厚的一场雨,解了多日大旱……” …… “桥叔早啊,一大早就忙着松土啦。”少年抱着怀里的书从家中出来,笑脸盈盈的与邻家大叔打招呼。 桥叔停下手里的活儿,就着灰扑扑的衣袖摸了把汗,弄得一脸土灰。他一大老粗每次碰见他们姚家村这唯一一位文化人都要收敛粗鄙的口气,才敢开口:“你也挺早啊,这是要入学去了?” 姚数是姚家村里唯一一个出去上私塾的孩子。他出生时,有个算命先生给他看过,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是注定要大富大贵的命。这把姚利群高兴的,千俭万省的攒够了钱。姚数一到了年岁就送他去私塾开蒙去了,结果才学三年就考上了秀才。这把姚利群高兴的,到处显摆炫耀,逢人就夸自家儿子有出息,能成事儿。 姚家村的村民们多数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靠着好气候来存活。天候好,他们就高兴,天候不好,他们就担忧。他们也知道自己除了种地也没什么本事。周围大家也都一个样子,谁比谁好?谁比谁差?可姚利群家不一样,他们家有一个寄予众望的儿子,聪敏伶俐,有盼头,有希望。 他们也只能嘴上说着恭喜,心底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姚数出去上学去了,姚桥看着他穿得那一身好衣裳,将松土的锄头狠狠往地里一砸,转头就对着屋里还没起床的儿子骂道:“给老子滚起来,不然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 “嘿,你这干什么呢,儿子招你惹你了,你又发脾气!”姚桥妻子嚷着个大嗓门,骂道。 “老子看见姚利群家那个好儿子就来气,会读书了不起啊。”姚桥往长椅上一坐,没好气的拨弄着那几个泥胚茶杯。 姚桥妻子解下围裙,用力抖了抖,散出些炊烟灰来。“你还别说,这会读书就是了不起。等到将来那姚秀才成了状元,欸,就能当大官了。”她在他面前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你闭嘴!我倒不信就姚利群那瓜棱脑子能有什么出息孩子。“姚桥道。 姚桥妻子瘪了瘪嘴:“人家是文曲星下凡,那是借利群嫂子肚子托生的。你赶紧出去松土去,要不过两天又得干了。赶紧的!”说着,踢了姚桥一脚,催促他干活去了。 姚桥心有不甘的撩起地里的锄头,恨恨的往地里一戳,恰见姚利群带着草帽,扛着锄头慢吞吞的从家出来。自从姚数当了秀才,拿了补贴银子,他下地也不那么勤快了。 姚利群见他愤愤不平,笑问道:“咋啦,又跟贞嫂子置气啦。” 姚桥这会心烦又怕张扬了,压了压帽子,勉强回道:“没有,烦我家儿子呢,一天到晚就知道疯跑,跟你家姚数啊,比都不能比。”他摆了摆手,确实无奈。 姚利群一听这话,又找到了显摆的机会。他笑的肆意:“我们家姚数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家读书,我催他出去跟你家姚生跑跑,他也不肯动,非说要帮我给地里松土。我立马就说,你一个秀才能下地吗?你那手是拿锄头的手吗,那是拿笔的手。将来爹还指着你给挣大钱呢……诶,你去哪儿?”他见姚桥忽然扭头就走,忙问道。 姚桥哼声道:“渴了,回家喝水。” 不多久姚桥家里就发出了摔板凳的声响和听不清的叫骂声,男人女人的叫嚷和孩子的哭泣。 姚利群听着杂乱的吵骂声,嘴里悠闲的哼着小调。 第三十四章 沉冤人(六)争锋 窗外烈日当空,光线刺目,热烈的蝉声不闻间断,吵得人根本静不下心来。姚数合上书,走出这个他父母专门为他辟出来的小书房,去了主卧。经过大门时,他瞟了眼骄阳下空无一人的田地,稻秸热得垂头丧气。 他方至父母处,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母亲愁言忧叹:“你瞧瞧外面这天儿,真是要死了。咱种的粮食都快枯了。” 姚利群躺在摇椅上,悠闲的喝了口茶睁了睁不清醒的双眼,淡淡回道:“可不是嘛。” 姚母不满啧声:“你听没听我说话!” 姚利群双脚落地,从轻轻摇晃的摇椅上坐起:“你跟我吼什么?我是龙王啊,能下雨啊。” 姚母刺他一眼:“今年收成铁定是不行了,到时候交赁钱,拿什么交!别说这交不出税来,明年地没得租,就是今年过冬也没粮食了。” 姚利群不以为意,他得意笑道:“急什么,咱家不是有个秀才。” 姚母一听这话在坐不住了,搁下蒲扇,从长椅上蹭的站起来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说道:“秀才怎么了?他那点补贴早给你花完了。还有啊,你别天天出去跟人臭显摆,你都不知道人家怎么说我们家姚数,村里都没小孩儿愿意和他玩儿。” 姚利群不屑轻呵:“咱儿子是谁啊?那是文曲星下凡,跟他们那群野孩子能玩到一块儿去?再说了,他一个秀才就该在家读书,玩什么玩儿。老子还指着他做状元呢。”他起身从摇椅上离开,留下它独自摇摆。 姚母重重的叹了口气,发现了门口一片灰色的衣角,她追出去一看,四下无人,顺势去了那间简陋的小书房,看见姚数伏案认真读书的模样,欣慰是欣慰,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年真是一场大旱,连续三月滴雨未下,收成惨淡,姚利群家三亩地才收了八担米。姚家村其他农户家也是相似的情形。个个脸上都愁云惨淡的,心里一遍一遍的盘算着,这交了税还能剩多少,剩的多的勉强过冬,剩得少的只能再省。 姚志川家底丰厚,这一场大旱对他造不成多大影响。但是他爱财如命,一场旱灾得让他损失多少啊,他光是掰着手指头,粗略算算都一阵一阵的心疼。 他在家唉声叹气,账房眼珠一转给他出了个主意。他如获至宝,立马实施。 到了收租那日,姚志川家的帐房,也是整个姚家村唯一的帐房,带着几个家丁挨家挨户的收租。 其余农户是一早就抬着大米在大门口等着那帐房驾临了,唯独姚利群不动声色的在家坐着,也没迎他等他。 帐房见他家门口空无一人,还以为他出门去了,往门里一探,才发现他还悠哉的躺在摇椅上呢。 姚利群家收成还算所有人中不错的了,因着他比其他人家多租了半亩地。他见帐房来了才慢吞吞的起身,打着招呼迎那帐房进门,招呼着家丁去仓库里自己搬米。 他轻哼:“讨债鬼又来了。” 帐房听见了他牙缝里挤出来的话,冷笑的对着账本念道:“姚利群,十担。” 姚利群云淡风轻的神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十担?扯淡吧。再说了我今年就收了八担,哪儿来的十担给你。” 帐房平淡重复道:“十担米,一担都不能少。否则,明年这地你也别想租了。” 姚利群怒目圆睁:“我都说了我今年就收了八担米,哪儿来的十担!” 帐房笑了笑,使着账本拍了拍他肩,提醒道:“你家不是有个秀才嘛,补贴应该不少吧。”他转身对那几个家丁道:“多拿两担米,不管怎样装满十担带走。” 姚利群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像强盗一样夺走了他们仅剩不多的口粮,他也无法反抗,话语权都在那帐房手里,他说多少只能是多少。 姚母回到家时,看见姚利群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一问缘由,不免的一颗心也灰了。 除了姚利群家,其余农户也是同样的遭遇,收的税比想象中的多了不少,可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帐房口里拿捏的死死的,又拿租地威胁他们,指着这吃饭的门生,他们更是提都不敢提。 姚志川收了税来,捧着白花花的大米硬是给它们看成了白花花的银子,笑的那颗痦子都变了形。 姚数下学回来,正是晚膳之时。今日父母不同往常一样在门口迎他,他狐疑进门见他二人已在饭桌前坐着了。他放下书袋,坐上饭桌。清汤寡水,不见荤腥。他倒也不是挑剔吃食之人,只是这餐食的变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道:“今年收了多少担大米?” 姚利群一听这话,脸色一沉。姚母沉重的念出这个数字:“十担。” “十担!整整翻了一倍?”姚数错愕不已。 姚利群骂道:“那狗腿帐房说就是按着往年的规矩收的,我们也没证据,能怎么办。” 姚母摇了摇他的手臂,让他别气,又转头对姚数说道:“这个跟你没关系,你别担心这个。快吃饭吧,早上去的早没吃早饭,这会儿肯定饿的慌了。”说着往他碗里夹了一根绿油油的青菜。 姚数迟迟不动筷,又问:“其他人家呢?” 姚利群回道:“差不多,听说都多收了。” “咱家还剩多少粮食?”姚数问道。 只听见叹气声,不应答。姚数放下筷子,跑出厅堂,回了他小书房。他找出他写文章的空白宣纸,将它们用线缝制在一起,做成了本简易书册。他将姚家村每一户人家的名字都记了上去,每人一行。 他抱着书册跑了出去,姚母看见他匆匆而去在后呼唤。他充耳不闻,一路向前。 头顶飘来几朵久违的乌云,起了些邪风。他率先来到最近的姚桥家。姚桥家大门紧闭,不露一丝缝隙,里头也没发出一点儿声响。他敲了敲门,无人回应,好似空无一人。他盘算着这会儿他家里还是有人的,便又敲了敲。 “谁啊?”里头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回应。 姚数忙道:“桥叔,我是隔壁的姚数。我有事找您。” “你有这么事嘛?”姚桥在内问道,并没有来开门。” 姚数回道:“我想知道您家今年交了多少担米啊?”他方拿出笔要来记,就听见里头细细一声,“真他娘的烦人,关他屁事啊。” 姚数动笔的手一颤,一滴墨差点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去。 “我们今天打算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再说好吗?”这次口气好些,是借口常有的敷衍之气。 姚数抿了抿嘴,回道:“好。” 他转身跑向别家,天空阴云密布,飘来几滴细雨。 “保叔你在吗?我想问问您家今天交了多少担米啊。”他在门口问道。 出来的是个妇人,她面容憔悴,勉强笑道:“你保叔已经休息了。” 姚数咬了咬了嘴唇又跑进了风雨了,一路碰壁。 “不好意思啊,我们要休息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不过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个问题呢。” “下次再说吧。” “交都交到了,还问这些做什么。” “告诉你有什么用,别多管闲事了。” “你做你的秀才,管我们农民的事干什么。我只求你爹别再显摆,你也别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姚数关在门外的风雨里。他额上雨水淋淋,身上长衫湿了大半,半截裤管也泥迹斑斑。一路被拒,却咬着牙热着一颗不肯凉下的心,还要去往下一家。 他一回头看见前方一撑伞的人影,无月的黑夜里原谅他实在看不清自己母亲的身姿。 “娘?”他渐走近,感受到他母亲的气息。“你怎么来了?” 姚母什么都没有说,将他拉进油纸伞里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娘,我要帮助姚家村的村民,我要保护他们。” “娘陪你一起去。” 姚数感激的点了点头。 姚母不像姚利群那样整日炫耀显摆,她为人低调,做事勤垦,在这些女人圈子里还留些好名声的。 她的出面确实有效,凭着他娘的面子,那家的女主人确实耐着性子听姚数说了他的想法。那女主人眼前一亮,和她男人说了这事,觉得可行,将姚数需要的数据一一告诉了他。 姚数说道:“这事还是要早办早好,拖得越久越说不清。” “那我去跟其他人家说。”那家男人穿上外套蓑衣就往外赶。 灯一家一家的亮起,姚数不顾风雨,抱着那本简易账本到处穿梭,他娘撑着伞也赶不上他的脚步,只能在后头紧追。 村民的倾情配合让他一个时辰内就集齐了每家三年内的收成和所交税收,又花了半个时辰算清了每年定的税费和每家每户今年真正该缴的税。 每家几乎都多收了一倍。 村民有了证据自然有了底气,一群人拿着姚数制得账本去姚志川家和那帐房对峙,帐房原本还想强词夺理,谁知这姚数账本上的数据和计算得数与他账本上的完全一样。 姚志川前一天还暗暗窃喜,想着收成不好,大米涨价他能狠赚一笔,结果隔天就被群情激愤堵得无处可逃,收成不好还增加税收简直令人发指。他理亏又被被提醒众怒难犯,只能暗自咬牙,吃了这波暗亏。 他们本没想到这群无知懦弱的农民竟然能在一夜之间齐心协力计算出他多收的税款,还精确到每家每户。是他们低估了他们的实力,才行事大胆。 姚志川按着账本上所著,一一退还了大米。姚数又呼吁将可以将手中闲置大米卖出,他学堂里有一位同窗家里因为今年自家地收成不好正在收米,价格可以优待。结果那些农民靠着这些退回来的大米还小赚了一笔,日子又美起来了。 村民对姚数是万分感谢。村民们便约好,让姚数每日去一家人家家里吃饭,挨个儿轮着来请客。 姚数这回真成了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姚秀才,提起他便眉开眼笑,说这文曲星真是福星啊。 姚志川稳坐家中,他摸着他的大腹便便,剔着牙缝里的肉丝儿,忽然听到姚数二字,脸色大变,一怒之下掀了饭碗。 那帐房恰好此时托着账本来交给姚志川。姚志川斜眼一瞥,一脚踹上那帐房胸口,骂道:“你那账本你就不知道改改嘛?” 那帐房无辜道:“这账本给咱自己看的,怎么能改。我也不知道咱村子里有这能人啊。” “好他个姚秀才,真够聪明的啊。”姚志川咬牙切齿的道。 帐房忙爬过来,忐忑献策:“其实若您看不惯那姚秀才,我倒有个法子能除了他。” 第三十五章沉冤人(七) 蒙心 “姚数,去上学啊。”姚生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脚踩一双凉快的草鞋,在田野小道上一路跑来。 “是啊。”他停下脚步转身等他过来。 “真好,我也想出去看看。”姚生心生羡慕的说道。 姚数知道他没有父母的允许不能出姚家村,便也没鼓励他往外跑,只是同情的抿了抿嘴。 姚生很快就翻过这事儿,脸上笑容又起,他想去拉拉他的袖子,又觉得自己手太脏怕脏了他的好衣裳,便又缩了回去,却被姚数抓住。两个男孩在麦田里相视一笑。 “我爹说了,晚上让你来我家吃饭。”他说着就踩着草鞋跑远了,没让姚数来得及回绝。姚数无奈一笑,走着出了姚家村。 姚志川坐镇家中,哼着小调,一副悠然自得的闲暇模样。家里请了个小戏班子,眼下正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的投入。姚志川摇头晃脑的跟着尽兴。他儿子姚华垂头丧气的从门口进来,姚志川喊了他一声,竟然把他吓了一个激灵。 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眼恍惚,眉宇间笼罩着忧愁。姚志川此时心情挺好,耐心也不错,他细声询问:“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你爹我是这村头地主,你相当于那太子爷,你看谁不爽,管他是谁,上去干他。” 姚华闻言,有了些底气,他心知这事儿太大,只有他爹能帮他摆平,这才支支吾吾开口说了缘由。 姚志川一听,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他蹭的站了起来,在厅堂里乱转。台上戏子见底下看客没了兴致,在唱与不唱之中纠结。姚志川抬手一挥,吼道:“滚下去。”戏子们便滑着流水般地步伐,下场了。 他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频频移向害怕的姚华,他没好气的骂道:“把头抬起来!这点小事用得着这么垂头丧气的吗?没出息!” 姚华被说的哑口无言,他没想到人命关天的事在他父亲口中只是小事一桩。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确实没那么忧愁了。 姚数下学回来,脚步轻快。如今他在村里比从前受欢迎了不少,谁瞧见他都是眉开眼笑的。只是今儿他走在乡间小道上,一如往常的麦浪里充斥着很多不安,惹得他一颗心也惴惴。 他脚步加快,眼前就是他家的屋子。忽然宽阔的视野里冲进一人,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慌乱的问道:“姚数啊,你看见我家姚生了吗?” 姚数这才看清眼前人是姚数母亲,她眉头紧缩,双眼噙泪,嘴角向下,一脸苦相。他问道:“怎么了?” “姚生不见了。”她母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和姚利群一齐出门来。 姚数错愕。 姚桥将哭的泣不成声的姚生母亲拉进怀中,又问姚数:“你有见倒我家姚生吗?” 姚数回道:“我早起有见过他,之后我出了村去学堂,便在不知道他行迹了。” 姚生母亲闻言失望,泪落两行。 姚数母亲也揪着眉头,想他们再问出些详细情况:“那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姚数便将早晨与姚生对话又复述了一遍,姚桥脸色一变,疯跑向村口的那条河,其余人也跟随他一块儿。 河上有座桥连着村内与村外,桥下那条河是整个村子的水源。每隔三丈有个阶梯通往河面。 姚桥卯足了劲儿大喊了一声姚生的名字,回声空响,水面皱起微微水波,无人回应。 “孩子他爹,你不会是觉得姚生落水里了吧。”姚生母亲掰过姚桥,恐慌的看着他。 姚桥不言不语,久久只道:“姚生他应该不会出村。” “那是什么?!”姚数盯着河对岸挂在插入湖底的杆子上的黑乎乎的玩意儿,喊道。 众人皆往那儿看去,立即穿过桥。因为那处有下潜的渔网有时浮上水面也是黑乎乎一片。所有人抱着看错的心情跑向那处。 姚桥蹲下一看,确实是渔网,他放心的歇下一口气。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旁边传来。 姚生母亲惊恐地指着那澈绿的水面,波澜的水面下竟然有一颗煞白变形的闭眼张嘴的头颅。 女人吓得腿软,男人们壮着胆将他打捞上来,途中发现这尸体竟然是立在水面中的。 这捞起来一看,果然是姚生!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了,全身僵硬,眼泡浮肿,嘴也合不上,青白的舌头犹如厉鬼,死相极其诡异。 姚数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在眼睛中打转。 姚生是个田娃,怎么可能溺水而死呢。这其中必有古怪,可无人看见,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一了百了。 姚生家不富裕,葬礼也办不起多好的。买了口棺材,办了场白事酒席,从头到尾哭声不断。 姚生下葬那天,村里头的村民都来了,哀悼之余也不忘安慰姚生母亲节哀顺变。几百号人等在坟前,浩浩汤汤。 姚生母亲哭着看着姚生落土,刚要将土拨下,姚志川粉墨登场。 “且慢!此事有蹊跷。”他为了吸引个人的注意故意调高了嗓子说话。 众人纷纷看向他,自从收税一案后,村民们对姚志川都是表面和气了,毕竟是土地主,还得靠他的地活命。 姚桥脸色憔悴,他走出人群,问道:“您有什么事儿吗?” 姚志川话不多说,扬了扬头。几个家丁受命来到坟坑,利落的将棺材盖一打开,姚生那诡异的死相暴露无遗。 “啊!”凑得近的妇人胆子小,看见死人吓得惊叫出声。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 “你要干什么!”姚桥怒道。 姚志川手掌一抬,“有什么话,等先生看完再说吧。”说着他身后走出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身上带着些法器,确实道貌岸然。 他捻着胡须来到那坟坑旁,一圈一圈的转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空气静谧又诡谲,在那道士施法过程中无人敢说一句话。忽然,道士驻步,桃木剑一掏,指着尸体头颅,说道:“剑指妖魔。”而后,嘴角一勾,道:“有妖孽作祟啊。” “什么妖孽?”姚志川脸色肃穆,上前问道。 道士解释道:“你看着少年青唇大张,舌苔青黄。这是死前是让妖孽附身,痛苦所致。” 众村民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心中也生出几分疑虑来。 姚志川问道:“那这妖孽可有方法驱解?” 道士须眉一捋,细眼一瞥姚志川,“有,不过需要不少银钱啊。” 村民们一听到钱,都齐齐低下头,唉声叹气。 “要多少钱,你尽管说。只要是为了这个村子,要多少钱都行!”姚志川慷慨解囊为之惊叹,口中所说豪言让人动容。 道士说道:“你们之中有人被妖孽附了身,在作祟。” “谁?”姚志川忙问,满脸好奇。 道士一转手中桃木剑,指着村民中一人,“就是他。” 众人顺着他剑指的方向看去,那并不锋利的木质桃木剑,正指着姚利群身旁的姚数。 一瞬间,村民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姚数莫民奇妙,姚利群大骂那江湖骗子,信口雌黄,污蔑他儿子。 姚志川讥笑道:“要照你这么说,那算命先生说你儿子是文曲星下凡,你怎么就深信不疑呢。姚利群,我劝你认清大是大非,如今妖孽作祟,姚家村百口人的性命比不上你儿子一个人的命吗?” 姚利群怒上心头,带着姚数就往家走。谁知姚志川一挥手,几个家丁将他们团团围住。“先生还没说方法呢,妖孽不许走。” “放屁,你他娘的才是妖孽。”姚利群扭头狂骂。 姚志川吃了瘪,不浪费时间和他争辩,转而问那道士:“如何是好?” 道士轻描淡写道:“只需将妖孽逼出真身就可。” 姚志川:“该怎么做?” 道士回道:“用木棍将那妖孽打死即可!” 姚数猛的一惊,瞳孔紧缩,眼睛睁的极大恐惧感从头皮降下,冰凉又从脚底攀升。 他瑟瑟往后退,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村民们并没有完全相信那道士的话,姚志川也没有立刻要求将姚数收押,而是放了他们回去。 姚数心中冤屈,却无从证明。他向学堂告假多日,在家安稳地呆着。姚利群整日唉声叹,再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他。曾经让他脸上有光的儿子,一下子成了众人忌讳的对象,让他的优越感彻底分崩离析。即使姚数在家循规蹈矩,他有时也会突然骂上一两句。要知道,他从前从未说过姚数一句不是。 姚数心智成熟,哪里会不知道,其实他父亲对那道士的言论也听信了一两分。 门外的乌鸦叫了好多天,人都说乌鸦不吉利,在这种敏感时期,它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众人对姚利群一家避而远之,害怕被妖孽缠身。有人说这姚数就是因为是妖孽所以才机敏过人。 姚数多日闭门不出,姚母嘱咐他别出门。他只得站在门口观望观望,一如即往恬静的村子,除了大片的绿色几乎看不到其他颜色。 恰在此时,一位妇人抱着她怀中婴儿,路过她家门口。那孩子玉雪可爱,只是脸蛋红红,一双无尘的眼睛笑看他。他心中忽然澄澈,也向他回笑。那妇人警惕戒备的立刻抱着孩子走了。他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光芒。 夜半里忽然听到女人哭声肆虐,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姚数家大门被闯入,妇人疯狂的喊道:“姚数,姚数你给我出来!” 姚数闻声出屋,视线还未清晰,就被那妇人泼了一身。 腥味,臭味,是黑狗血! “你这个妖孽!你害死了我的儿子。”那妇人将盆往地上一砸,刺耳的声响吸引了许多人。 姚利群与姚母披衣出门,见状大惊,扑到愣住的姚数身边,急道:“这是干什么?” 那妇人大哭大叫,对着来临不断的邻里说道:“今儿我带着儿子路过他家,他朝我儿子看了眼,我儿子就死了啊,他才三个月大啊!”她跌坐在地上狂哭不止,情形惨烈。 “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姚数蒙着腥黑的狗血,抖着发颤的嘴唇不停解释。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信他。他们被妇人的哭声和心中深藏已久的恐惧征服了。 那妇人自己也忘了,她今日出门就是带她孩子去看病的。 忽然,有人扔出一根棍子,滚到姚利群脚边,大喊道:“除妖!除妖!” 一呼百应。 姚数看着他视作亲人的村民们,落泪了。 姚志川作壁上观,笑得畅快。那道士随他笑道:“您看吧,我们种下的苗,会自己长大的。” 第三十六章 沉冤人(八)母亲 “除妖!除妖!”村民举手高声呼应。姚志川适时到场,他松垮的披着外衣,装作刚醒匆匆赶来的样子。他慌忙问道:“怎么了?” 那跌坐在地上,哭喊不止的妇人唰的站起,扑到姚志川眼前,抓着他的双臂眼泪狂喷。她指着呆若木鸡的姚数骂道:“这妖孽害死了我孩子,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快打死他呀!” 姚志川面露惊讶,很恨道:“果不其然,那天就不给放过他。”他扭头对他的随从家丁说道:“去,请那先生再来一次。” 家丁故意大声说道:“那先生身价可贵了。” 姚志川转手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按在家丁手心:“去,请他来,都是为了村子。” 村民眼中的感动越发明显。 很快,那道士又来了。他手持桃木剑围着姚数一圈一圈的转悠,真将他当作怪物来看待。姚数母亲看着心疼不已,欲上前阻拦却被姚利群拦住。 “别去。”他沉声道,眼里泛着复杂的情绪。 “孩子他爹,你!”姚数母亲震惊,双眼充盈着泪水。 道士驻步,桃木剑指他眉心。姚数此时被泼了黑狗血,半张脸颊都是墨黑,他睁着双眼,无神无光。 道士肃穆道:“身上的血债越来越多,妖气果然也越来越重了,得赶紧铲除才行,否则这整个村子都会被这妖孽吞噬啊。” “那还等什么,动手啊!”姚志川对着后头的村民扬了扬头。 “对,对,对!”村民们又呼喊起来,众人开始推举行刑者,这时人群中有人毛遂自荐。 “我来!”中气十足的男人嗓音,他从人群中走出,乘着月光和灯光露出面目来,是姚桥。 姚数犹如空壳般的身子又抖了抖。 姚桥抓着棒子,一步一步的走来。所有人都敛声屏气的处在这焦灼的气氛之中。 “孩子他爹!你快想想办法啊!”姚数母亲拼命摇动姚利群的身子。 姚利群咬着唇齿,眼中有犹豫,又纠结,可脚步始终没动。他握着姚数母亲的手,“万一他真的是……我们承担不起。”他最终别过头去,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姚数母亲见状,愤恨一推姚利群。她只身冲了上去,挡在姚数身前,替他挡下了第一棍。 这第一棍,力气使得还不算重,可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不容小觑。这嘭得一声打在后背,疼的人呲牙咧嘴。 “娘!”姚数醒神,抱着他娘前倾的身子跌落在地。 姚数母亲睁开紧闭的双眼,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疼痛之余,还不忘安慰他:“娘皮糙肉厚,没事儿。” 姚数抱着他娘,眼泪如箸。“娘,我不是……” 姚数母亲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娘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你那么善良,怎么可能是妖孽呢。可是,人心……”她捏了捏他的手,下定了什么决心。 “娘?”姚数迷茫的看着她。 姚数母亲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向他们严谨的磕了个头。她将额头压在地面上,眼泪湿了蒙尘的地面。她颤抖道:“求求你们了,能不能留条命。”她拼命磕头,不断祈求。 姚志川和那道士交换了下眼神,道士点了点头,说道:“妖孽看上你儿子的肉身正是因为他机敏过人,只要他不再这般聪明,妖孽便会放弃他的肉身。” “这如何能做到?”姚母问道。 道士轻笑:“这有何难,打傻了不就成了。”他意识到此时不该发笑,遂立刻收起笑容。 姚利群闻言最为触动,要知道姚数的聪慧才学是他从前吹嘘的资本,往后家中养一傻子,他还不给村里人笑死,他的脸面以后往哪里搁。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他脱口而出。 姚数死心的看着姚利群,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耳内轰鸣。他无秩序的重呼吸着,捂着胸口,缓缓弯下了腰,半个身子压在了地面上,沉重到起不了身来。 “那,那让我来吧。”姚母又磕头祈求。 “不行!你是他娘,定会包庇。”村民中有人拒绝。 姚母锐利的目光飞向那位村民,她责骂道:“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若不是我儿替你们要回了税款,你们一个个活得下去嘛。” “那说不准是妖孽故意迷惑我们。利群嫂子你怎么拎不清,这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他是个妖啊!”他人回道。 姚母攒气方要辩驳,却被姚利群接下话来。 “那我来!”他粗声道。 姚利群抢过姚桥手中的棍子,粗暴的拉开姚母,利落的一棍子打中他的左耳。 姚数闷哼一声,他捂着爆烫的耳朵慢慢站起,才刚起身又被姚利群一棍挥了上来,立刻又跌倒在地。 姚数模糊的视线里已然看不清他父亲眼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情绪。只是这一棍一棍的挥下,把他心中光都打散了。 “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个妖孽!”村民的叫嚣。 “不要啊,不要啊,别打了。”母亲的求饶哭泣。 他记不得他承受了多少次棍击,只是当他再次醒来时,他确实不清醒了。期间的事儿他也不记得了,貌似是他父亲嫌他丢脸,将他卖给人贩子了。 呵呵,真讽刺。 人贩子买了他才发现他是个傻子便有倒买倒卖,竟然又将他卖回了相城。 哼哼,天意啊。 那一晚,他和其他被卖的奴隶一起住在野外。他独自一人时,遇见一位神秘的人。 他说:“我喜欢你的眼神。如果你有想杀的人,不要忍着。”他拍了拍他的头,忽然如清泉泻下,脑中清明一片。他醒神四处寻找那神秘人,却无处可寻。只听得一道声音从空中落下。 “等你完成的心愿,来宛城找我吧。” 姚数睁开杀意腾腾的双眼,他咬了咬后槽牙,晃了晃手中木棒,催促姚志川,笑道:“快些啊。” 姚志川死活不肯接棒,还算有点人性。紧接着他请求通融道:“我就这一个儿子,我还指着他传宗接代呢!换女儿行吗?” 姚数冷笑数声,“我记得你欠了三万七千二百四十五两八钱十五文,你要是再拖到明天,可就三万八千两了。” 姚志川紧闭双眼,将棍子抽过,挣扎着向他儿子姚华走去,他双手颤抖,脸上的肥肉痉挛抽搐,一棍始终下不去。 “夏乾。”不知何时,夏麟来到夏乾身边。 “我们要不要阻止?”夏瑜问道。 夏乾抿着嘴唇,不置一词。 “快点啊,再不快点,天就黑了。”姚数尾音嘲笑,坐在他家正厅的椅子上,找到了绝佳的观赏位置。他拍着桌面,口中不断催促。 “儿子没了还能再造,这钱全没了你还能挣的回来吗?” 姚志川狠下心,挥起手中四指宽的木棍就往姚华身上抽去。 嘭! 一声女声喊叫随即响起,一个女人倒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竟然是姚母挡在了姚华身前替他挨了这一棍。 侯老头气喘吁吁的来到夏乾身边,“这女人……跑得是……真快。” 姚志川庆幸的嘿嘿一笑,指着倒在地上的姚母,称赞道:“好,干得好。” 姚数蹭的站了起来,对着那姚志川的后背就是狠狠一脚。他夺过他手中棍子,对着那姚华走去,“你不动手,我帮你!” 他举着木棍对着姚数的头顶劈去。 “别!”姚母有挡在了那姚华身前,可棍子已经下去收不住了! 千钧一发夏乾闪身至姚数身旁,攥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行动。 “你让开,你别阻止我!”姚数挣开夏乾,对着他母亲狠声道。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姚母张开双臂,挡下他眼前。 “你难道不清楚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这样的村子,这样的村民,还有这样的父亲!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指过天地,指过人群,最后指着姚利群。 姚母年纪不大,面容却历经沧桑。仔细去看,会发现她的双眼依旧澄澈,浓眉大眼,年轻时定是个不可否认的美人。 她看着被仇恨淹没,面目全非的姚数。她含泪起身,抱住眼前姚数,温柔道:“娘知道,娘都知道。娘要救得不是他们,娘要救得是你啊。” “我?”姚数冷笑道,“我好得很。” “娘多希望你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没有过人的才智,没有过人的胆识。只要单纯的像个姚家村的孩子。娘给不起你什么,娘只能竭尽全力的保护你。” “保护什么?”姚数嗓音略微柔软。 姚母拍了拍他的胸口,哭笑道:“保护你善良的心啊,那个一心为了别人着想的善良的你。姚数,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要让他们毁了珍贵的你。” 姚数迟疑了一瞬,却仍旧要挣开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姚母高昂道:“回得去!因为你还什么都没做。只要在这里住手,你还能回到以前的你。而娘,可以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姚数邪笑道:“好啊,那你替我杀了姚志川,冤孽也就结束了。那我就依你所愿回到从前的姚数。如何?这肮脏的事,你来替我做。” 姚母定定的看着他,久久回道:“好!” 两个大汉上前架住了满地乱爬的姚志川。姚数抛给她一把匕首。 她一介女流,何曾有想过自己会有握刀杀人的一天,但如果这都是为他的儿子的话,即使背负罪孽,她也可以做到。 姚利群远远看着,喊着姚母的名字。 姚母含着恐惧的眼泪,双手握刀向姚志川如同蚯蚓般扭曲的肥硕身子。 “抱歉,抱歉。”她瑟瑟道歉,匕首前端将要捅进姚志川肚皮。 忽然一个人影闪了过来,伸出两指瞬间弹开了那把匕首,揽过姚母摇摇欲坠的身子,随即转身一脚踹上姚数脸面。姚数一个不稳倒在井边。 “找打。”夏乾说道。 第三十七章 沉冤人(完)得雪 夏乾将姚母安置在一旁,继而走到跌落在地的姚数身前,弯腰伸出手向他。姚数被这一脚踹的眼晕,他莫名其妙的看着夏乾,但还是借着他伸出的手准备站起。 结果屁股刚腾空,双腿还没站直,夏乾忽然一松手,他又跌了回去,这次腰撞在了井口,疼的逼泪。 “你!”姚数瞪他。 夏乾道:“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了啊。我又不是娘,我为什么要帮你。” 姚数不明所以的听着他的话。“什么?” 夏乾指着姚母:“姚家村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唯独你娘自始至终为你着想。你在惩罚谁?你娘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管吗?是她说要保护我的,我只是给她个机会证明她那伟大又愚蠢的母爱啊。”姚数吼道。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姚数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在脸颊上浮现。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局势奇妙的变化。 夏乾甩了甩手,轻描淡写地道:“这一巴掌,我替你娘打了,当然了我不是想做你娘。你要说我多管闲事也无所谓,我这人就是喜欢多事。” 姚数愣在地上,左手缓缓攀上发痛的脸颊。他神情骤变,歇斯底里的吼叫道:“明明我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他蹭的站了起来,举起拳头冲向夏乾,却被夏乾一指顶住眉心,用空闲的另一只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另一边的脸颊也立刻红通了起来。 夏乾道:“笨蛋!我明明是在帮你好嘛,我这样明显的好意你都感受不到吗?” 姚数更加不明:“你妨碍我报仇也叫帮我吗?” 夏乾轻哼:“看来你娘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你痛恨的那类人有什么区别。”说着,他抓着姚数的后脖颈将他压在井边。 除了脸颊有些红肿外,其余与从前无二,只是清澈的井水里倒映出的眼瞳充满了恨意和阴狠,还有不择手段。 “你报了仇之后,除了一条路走到黑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你可是文曲星下凡啊,你过人的才智怎么能被埋没呢。”夏乾说道。 姚数迟疑了许久,心中不是没有过这种犹豫,眼中凌厉的锋芒逐渐软弱。他低声道:“不行,报不了这个仇,我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也不可能迎来新的生活。” “不就是要报仇么,我帮你。”夏乾又抓着姚数的脖子把他拉了起来,手臂顺手挂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你要先从哪边开始?” “你要怎么做?”姚数回问。 夏乾忽然笑了起来,他插着腰走到人前,看了看院口的村民们,又瞧了瞧正厅里的姚志川,转头对姚数坏笑道:“我师父教我,杀人要诛心。” 他招了招手将夏麟夏瑜唤来,凑近与他小声说了几句。两人受命故意使了个闪身阵,消失在原地。 村民一阵惊呼,知道他们绝非普通人。夏乾来到一众村民面前,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说道:“咳咳,大家可能不知道我是谁,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东城山上的道士,我叫夏乾。” “夏乾。”姚数暗暗念了一句。 村民们面面相觑。 “是那个老大的夏家,前些日子被打了的那个。” “他们家还有人剩下呐,我听说死了不少人。” 夏乾听他们议论纷纷的还是那些事儿。 姚利群开口问道:“夏家的人来这儿干什么?我们的事儿跟你们没有关系。” 夏乾伸出一指,晃了晃,装模作样道:“不不不,我夜观天象,见妖星闪亮诡异。我天眼一开,遥看那相城北边儿是妖气肆虐啊。掐指一算,是有妖孽作祟啊。”他揪着眉头,装着老气横秋的算命老道的模样。 侯老头在旁捂脸忍笑,自家儿子还是老样子,爱捉弄人。 “果然!”村民一听,这可不说到他们心坎里了,频频往姚数那儿抛去闪烁的目光。 姚数揪着眉头,有些不悦。 “是不是因为那姚数回来了,所以才妖气肆虐了。”有人问道。 夏乾摇了摇头,严肃道:“不止一个,这妖气绝非只有一人,不尽快解决的话,所有人活不过明年。而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妖孽所在了。” “怎么刚找出一个,又出来了,那该怎么解决啊。老天爷啊,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姚家村啊。”有村民又开始哭天抢地,一呼百应,都开始叫叫嚷嚷的,吵得人头疼。 姚利群高声阻止:“别喊了,哭有什么用!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他看向夏乾。 夏乾略微抬眼,见房顶上的二人已经准备就绪,他满意一笑,转而说道:“当然,找到那人黑狗血祛邪即可。” “那快把他揪出来!”村民们连忙呼道。 “好。”夏乾藏不住的笑意,朝着房顶上二人点了点头。 两人受命,将手中木桶向下倾倒,黑红的液体如倾盆大雨般撒向人间,将底下一群村民浇了个透心凉。 “啊啊啊啊。”惊慌的村民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在地上互相推搡喊叫,看到对方情形更把自己吓得不行,在整个院子里疯狂乱窜。 夏乾笑的直拍大腿,他好容易匀出余力来说道:“这叫现世报!” 夏麟和夏瑜跳下房顶来到他身边,手中还抱着木桶,里头还残留了些“黑狗血”。夏乾单手揽着木桶,擦过姚数身旁,来到姚志川面前,连桶带水一块儿砸了过去。姚志川一张黑油的脸黑的更加精彩,问到那股子气味,伏地呕吐起来。 “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我没有……”姚志川身后的姚华突然跟得了失心疯一样,捂着脑袋疯狂摇头,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原是方才砸向姚志川的木桶滚到了姚华身上,也溅了他一脸的“黑狗血”。 夏乾眯眼瞧他,心觉其中定有隐情。他走近姚华,蹲在他身前,循循善诱:“你做什么了?” 姚华忽然一抬头,看着周围的人没一个正常的,一个个在大白天大喊大叫,身上脏黑不堪,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一颗本就不大的胆子顿时给吓破了。他趴在夏乾眼前,快速的磕头,“阎王爷,我招,我都招。” 夏乾将计就计,捏着喉咙,演着深沉的嗓音:“你说。” 姚华额头略微远离地面,他害怕道:“姚生,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是他自己落进了水。” 众人大惊,姚桥从纷乱的人群中冲了过来。 夏乾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救他呢?” 姚华支支吾吾道:“我以为他识水性。” 夏乾道:“你胡说,那姚生双唇青白大张,死相诡异,你和我说他是自己溺死的?” 姚华一听这阎王爷是真什么都知道,欺骗不过只得说实话,他艰难开口:“是,是他先出言不逊说我不如那姚数,我才一气之下把他的头压进水中,谁知他没两下就呛死了。” 夏乾又道:“那之后的事?” 姚华立即回答:“都是我爹,姚志川做的。什么妖孽都是他和那假道士串通的。我爹自收税一事就看不惯姚数,所以趁此机会想出这个办法将他铲除。”他急于推脱罪孽,什么都说了。 夏乾笑着摇了摇头,颇为可怜的看着那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姚志川,可怜的老父亲,被自己的亲儿子给捅了一刀。 讽刺啊,讽刺啊。 姚桥忍着怒火听完全部,抓起神智不清的姚志川父子就是一顿猛揍。 夏乾退后,看了看姚数的表情,含着笑意对着姚母微微点了点头。 姚母缓缓走向姚数,粗糙却温暖的手掌再一次握住了姚数的手,说道:“太好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再不用受苦了。” 姚数落下一滴晶莹,砸在了交握的手上。 十六岁的少年,只是想还自己一个清白而已。 夏乾不自觉的微微一笑。他回头瞧了瞧那群人还疯着,只得又回到院口,高声吸引他们注意:“诶诶诶,别吵吵了,那是朱墨汁儿兑的,洗洗就没了。” 村民一听,停下了狂乱的脚步,半信半疑盯着他。 夏乾无奈道:“黑狗血能不能祛邪我不知道,不过墨汁儿看来是可以。哈哈哈哈。”他畅快大笑。 马五的赌坊被封了,因为他名下没有资产,只是进监狱蹲了半个月。倒是碰见了姚志川父子。这个小地主波澜壮阔的大半辈子在监狱里终结了,姚华本就色厉内荏,经那回一吓,脑子就完全不清醒了。 姚数没回姚家村,他不属于那里,也无法再在那个受过伤的地方心安理得的生存。 姚母将他送出村,碰见了夏乾一行人。姚数目色平静,向他道谢。 夏乾表现的满不在乎的轻哼一声。 姚数说道:“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那个赌坊的开设目的本就是吸引姚家村的村民。” “诶!”夏乾惊讶。 姚数继续道:“姚家村的农户常年受到姚志川的剥削,费力不挣钱,多年来积攒的怨气使他们对钱更加执着,也更加心怀侥幸。” 夏乾道:“怪不得有那玄红桌的安排,是因为这样啊。” 姚数点头:“因为目的特殊,以及官府设定的赌坊利息条例,我只能在两个月内完成报仇,所以那玄红桌的出现应运而生。当然有这样赌规的赌坊也长久不了。” 夏乾想起他之前还言之凿凿不是姚数故意引他们去的,原来是他过于单纯了。 “总之,谢谢你。”姚数认真道。 “哦。”夏乾冷淡回应,自从得知姚数已定好去向,他就闷闷不乐。 到嘴的鸭子飞了。 “别那么小心眼儿嘛。”夏瑜胳膊肘推了推夏乾。 “哼。” “不好意思啊,他就是这样,你别介意。”夏瑜替他赔罪。 夏麟睨了他一眼,剑柄在手掌上敲打,夏乾咽了口吐沫,立刻恢复往常面色。 姚数摇了摇头,随即作揖郑重向夏乾。 “我是姚数。” “我是夏乾。”他面带微笑。 两人背道而驰。 夏乾忽然回头对他背影喊道:“喂,记住我的名字。总有一天它会在这个世界如雷贯耳。” “我不会忘记你的。”姚数轻巧一语,略微垂首,在漫天灿烂霞光下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靠!我是真的很想拉他入伙的。可惜!可惜啊!”夏乾气的指天踹地,继续自己的旅行。 第三十八章 杜若 夏乾西去之行重新启程之前,又回了趟后巷小茅屋。大黄前个儿晚上生了一窝小狗,这会儿正在草织的窝里躺着喂奶。那草窝是夏瑜做的,他手倒巧,织的平平整整不粗糙。他眼巴巴瞧着那些毛还没长出来的小奶狗,被它们嘤嘤叫声挠得心痒难耐。 夏乾在屋里嘱咐老爹,不许他再出去赌,,又问夏麟讨了钱来,交到侯老头手里,让他出去找个正劲儿事做做。 “你自己在家好好的,我走了啊。” 夏乾向他告别,开门正要出去。侯老头掂量着手里不多的钱,说道:“儿子,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吗?” “什么事?”夏乾问道。 侯老头睁着一双向来浑浊的眼睛,眼里蕴藏着复杂的情绪。“你的身世。” 夏乾在明媚的阳光里身形一滞,背光站立的他让人看不出神情变化,时间凝固了许久,他才回答:“不想。” 夏乾的身世其实他自己多少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未向谁提问过,有时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些许,他也表现的满不在乎,不愿去听。 侯老头太了解夏乾了,他只消一眼就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见他开门要走,匆匆说了一句:“你不是被抛弃的。” 夏乾脚步一驻,“嗯。”淡淡的一声,很快还是出了门。 夏麟见他神情不似平常坦然,遂多看了他几眼。夏瑜已经获得了大黄和小黄们的信任,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它们的毛。 夏乾神色变得很快,他笑道:“哟,大黄生了啊。喔唷,这么多啊。厉害厉害。”他看了看小狗的数量,赞叹不已的摸了摸大黄的狗头。 “你想来一只吗?”夏乾瞄了眼夏瑜痴迷的表情。他说完这话,夏瑜眼里闪出了“真的可以吗”的兴奋光芒。 “看来是说到你心坎里了。”夏乾哼哼一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带一只回去吧。不过它拉屎撒尿得你管啊。” “嗯嗯!”夏瑜点头如捣蒜,满脸笑容。“你说牲畜尚有舐犊之情,怎么姚数父亲能下得去狠手呢。”他面上忽然染上愁云。 夏乾笑容一收,眼神飘忽起来。“或许对他来说,自己的面子比孩子的性命还重要吧。”他忽然停下,眼里浮上一层欣然,好似感叹一般又道:“又或许是,不想让他继续痛苦吧。” 夏麟不起波澜的说道:“人既然能比牲畜更善良,那必然也会更残忍。” “喵~喵~喵~”软糯的猫叫适时闯入这和谐的氛围。 夏乾闻声看去,它高贵的站在矮薄的围墙上,通体的黑色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清风拂动下飘动。他全身漆黑,唯独四脚雪白。它俯视下方大黄一家,琉璃般的眼珠在滚动。 “小黑?”夏乾脱口而出,猫看了他一眼。 “踏雪寻梅啊。”夏麟说道。 夏乾惊讶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它叫踏雪,它主人富婆给它取的名字。” 夏麟回道:“什么富婆?我说的是它的毛色。” 夏乾哦了一声:“大黄和小黑是死对头,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一个狂叫,一个炸毛。” 小黑轻巧跳下围墙,闻着大黄的气味来到那草窝旁。它俩对看一眼,夏乾以为它俩又得干起来,谁知小黑低头从嘴缝里吐出一条小鱼干在了草窝上。那小鱼干晒的金黄,鱼香味浓郁。 小黑喵了一声,大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呜咽。小黑甩着黑尾,走着猫步优雅的离开这个乱糟糟的地方。忽然它一扭头,竟朝着夏麟看了一眼。 夏麟和小黑眼神一对,似乎迸发了些其他人看不到的光芒。 “你不觉得他俩有点像吗?”夏乾凑向夏瑜征求赞同。 “谁啊?”夏瑜不解。 夏乾小范围的指了指夏麟和小黑,夏瑜来回几眼,小声笑了出来,“确实。” 夏麟一回头见他二人笑声诡异,怪异的鄙了他俩一眼。 三人出了后巷,侯老头在家门遥望他们远走背影,渐渐远离了这座城。 “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相城,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夏乾抱着脑袋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 “我不是,我是从外面来的。”夏瑜微微低头,颇有惆怅之感。 夏乾揽过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他的上臂,安慰道:“这不是有我们在嘛。”他又拉过夏麟,也搂住他的肩膀。“咱仨相依为命,不是挺好的嘛。” 夏瑜笑着点头:“是呀,挺好。” 夏麟别过脸:“哼。” 夏乾说着他的宏图壮志:“等将来我成了夏家真正的家主,你俩就是夏家的元老。那大长老谁来当呢?”他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道。 夏瑜怪道:“你不是已经是夏家的宗主了吗?” 夏乾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们:“早着呢。”等聚集了足够的力量,他才能成为真正意味上的夏家家主,才能把控整个夏家,才能保护他的伙伴们。 他们正式离开了这座神秘的东方之城,向土地辽阔的西边而去,听说那里有占地最大的何家,闻名的木纳西草原,还有他们要找的厌世老祖。 这路途遥远,征途漫漫,夏乾一路上也不闲着,夏麟每日催促他修炼。夏瑜则不必说,他自认他是三人中天赋最平庸之人,所以他一向是三人之中最勤奋的。 夏乾被看管着,也成日跟着夏麟打坐凝神。一动不动坐的全身难受,脑袋瓜里就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各样。夏麟松弛睁眼时见他眼珠滚来滚去就知他又走神不专,悄悄抬手向他拍去。 夏乾淡然一抓他偷袭之手,又伸出空闲的另一手猝不及防的盖住他的前额,捏住了他两边太阳穴。 鬼手!夏麟蓦然惊慌,嘴唇泛白起来。“夏乾!你要做什么?”他愤怒中含着丝丝忧惧。 夏乾闻他语气不对,后悔和他开这个玩笑,便按着他的太阳穴揉动起来:“我,我不是看你疲惫了嘛,帮你解解乏。” 夏麟狠狠一拍他手掌,怒道:“有用鬼手帮人解乏的吗?” 夏乾悻悻一笑,不敢与他辩驳。扯开话题说起其他:“你还记得夏瑜和夏琼打的那场比赛吗?” 夏麟没好气的瞥他一眼,口气不善:“怎么了?” 夏乾走到客房内设的书桌旁,磨砚起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画出了一个阵法。他晾在夏麟眼前,“你看。” 夏麟略略晃了一眼,平淡道:“不就是普通束缚阵嘛。” “诶?这是束缚阵吗?”夏乾满脸不信。 “你不知道吗?”这回轮到夏麟惊讶了。夏乾不知这是束缚阵,难不成单看夏琼使那一次就记住了。 夏乾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夏琼对夏瑜使这招束缚阵时,阵法上的道文链灼烧了他皮肤吗?” 夏麟皱着眉头,当时并未太注意,印象不深。 “束缚阵还有这种作用吗?”夏乾问道。 夏麟摇了摇头,“没有,束缚阵只能起到捆绑作用,没有灼烧能力。”他捏着下巴细细琢磨,“会不会是他本身的灵力性质渗入了阵法的实施中才让道文链有了灼热。” 夏乾坐回书桌前,撑着下巴,微微揪着双眉看着窗外逐渐泯灭的余晖,自言自语道:“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夏麟见他入了神认真思考,便不再干涉他,又打了会儿坐见夏瑜练剑回来。夏瑜指了指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的夏乾,无声问夏麟什么情况。夏麟手指立在唇前,做了嘘声的姿势,示意夏乾正在思考不要打扰。夏瑜点了点头,静悄悄的关上外头的夜风。 他方坐下,书桌那边传来一声声响,在安静的房里尤为响亮。可夏乾仍旧撑颏坐着,面朝窗口。 二人相看一眼往夏乾那处走去,夏瑜一指吹他,他当即像条泥鳅一样滑落在书桌上。 “呼噜噜,呼噜噜。”睡的那叫一个香。 夏麟扶额狠叹一气,戳着他的后脑勺骂道:“有你这样的家主,我猴年马月能当上元老啊。” 原来夏麟还真的想做元老啊。夏瑜轻轻一笑,背起桌上的万潮剑,“我还是继续去练剑吧,保险一点。” 一夜过去,晨曦微露。夏乾醒来坐起,伸了个懒腰,身上滑下一条毯子。他淡淡一笑,残忍的催促他们起床。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两个月了,三人穿过一条不算宽阔却很遥远的长河,来到那传说中醉生梦死断人志,软玉温香惹红尘的不夜城。 三人进成时还有些忐忑,夏乾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激动的不行。夏麟跟他待久了,随便瞧他一眼就知他心中怀揣,他探测到他肤浅想法,不禁冷哼。 夏瑜忧虑道:“咱要不绕过这条道儿吧,我听人说这儿会迷人心智。” 夏乾不以为然,搭在他肩上,一本正经的和他论:“咱们修炼是为了什么,就是为增强自己的意志。我们要勇于接受各种挑战。” “胡说八道,你就是为了看美女……”夏麟话还没说完,夏乾就不知去向了。 “他人呢!”他忙问。 夏瑜也是一脸茫然。 夏乾率先跑进了城,他晓得他不进来,他二人必要和他在城门口磨上半日,太浪费时间。 他挤在人群中在这城里大道上瞧看着,脚下踩的碎红砖石材质奇异,看着有种厚重感却又让人觉得脚底轻飘飘的,仿佛置身天宫,腾云驾雾一般。 这儿接近草原,飘来的风也更硕气些,暗含沙石刮过脸颊,有细碎的疼痛。两边商铺看起来稀松平常,倒无甚特别,还有许多闭门不开,看着还没相城繁荣。 倒是巷深处传来一股极为香甜的气味,引人神往。夏乾闻味移步向那香气源头而去。路途中撞上一女子,飘香散气的。那姑娘倒也没驻步与他计较,只是撑着一把挂满流苏的油纸伞便云淡风轻的走过了。 伞上绣着娇美的杜若花和伞下一截雪白的肌肤。 第三十九章 灯下黑(一)上岸 夏乾见那姑娘悠然离开并未责难他,遂继续往那香气源头而去。 “夏乾!”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少年怒音,一听就知是夏麟。 两人一路向着夏乾跑来,夏乾闻声回头,恰逢那撑伞女子也回过头,两人对上了目光。 这女子肤白胜雪,一双眼睛如同冰雪般晶莹,右眼下的杜若花鲜艳怒放,娇俏可爱。这姑娘年龄并不大,面目虽稚嫩却不难看出她姣好的五官,来日长大必然惊艳四方。 长得是美,但她顾盼神飞的双目里若隐若现的掖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城府和精明。 夏乾被她露骨的打量视线看得全身不舒服,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突如其来一阵强风,刮乱了人群走势,掀起衣衫衣袍,对面姑娘色如云的衣裙上妖柔飘美的薄纱飘起,隐隐绰绰的遮住了她的面容。 十二满楼伞上的红色穗子被吹向了同一个方向。女子没握住,伞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夏乾一举手,抓住了正要从他头顶飞过的油纸伞。 巧的是,风随之歇下。 夏乾握着伞来到这女子身前,说道:“还你。” 女子接过,看了他一眼,只字未提。 “小姐,您没事吧。”她身边忽然凭空出现了几个男子,年龄不大但都比她年长。 “无妨。”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倒是挺俏皮。她转身要走。 “你这人真是。我帮了你,连声谢谢都不说吗?”夏乾开口说道。 女子拒不理睬,继续往前。她身边随从闻声看向夏乾,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其中一人上前同夏乾说了一句让他终生难忘的话。 “我家小姐只同长相俊朗的男子说话。” 夏乾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哑口无言。 这也不怪他们这么说,这修真之人练气、练身、练神。多年的修炼,容姿都不会差,单是那股谪仙气质就足已让人神往。反观夏乾半道出家不说,身上那股市侩在夏麟的几月教育下也没消下一两成。再说他从小饥一顿饱一顿,个头窜的高更显得他瘦瘦巴巴。 不过这女子要求着实高了些。 “夏乾!”夏麟喊着夏乾的名字一路跑来,生怕他又到处乱跑,目光过于聚集在他身上,遂是也没看见那撑伞的女子。巧的是,夏麟也把那女子撞上了。 “抱歉。”夏麟低头作揖。 女子上下打量了下夏麟面容,眨了下眼神里的光,笑道:“无妨。” 靠!夏乾气的捶胸顿足。 “怎么了?”夏瑜来到夏乾身边,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禁好奇问道。 夏乾倏地抓住夏瑜的肩膀,认真问道:“我长得丑吗?” 夏瑜当即摇了摇头,诚恳回答:“不丑。” 夏乾听了这答案却高兴不起来,他心想夏瑜性格,这话信不得。“我不信,我得去问夏麟。”他转头去找夏麟,见他竟被那姑娘缠着还在说话,气不打一处来。 他脸一沉:“夏麟干什么呢?走了。” 夏麟立马和那女子告别,赶了过来。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人又成一行,夏乾依旧走在前面,只是这会儿心里暗堵着些小气儿,没大兴意说话。他这一沉闷起来,两人立马发现事情不对,可找不到原因也不知说什么。 巷子深处的香甜气息越来越浓重,他闭眼猛吸一口,心情舒畅了不少。他四下一找,发现了那香甜气息的源头,是家糕点铺子,名叫,上岸。 好怪的名字,船只上岸的意思吗?夏乾怀着好奇钻进了门,夏麟夏瑜只得跟随。 这家店铺,味道这样迷人,意外的人倒是不多。上下两层空间宽阔,中规中矩的装修。一楼是普通的餐桌,三三两两的坐着。二楼全是阁间,里头有没有人就不是很清楚了。 夏乾转着眼珠观察了四周一番,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了。 夏麟和夏瑜分别坐在他手边位置。他俩并没有将剑明目张胆的搁置在桌上,而是将它们斜靠在长凳上用一脚挡着。毕竟这两把剑都是名剑,容易带来纷争。虽然用布包裹住了剑鞘挡了些锋芒,但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小二捧着三碗茶来奉上,又附上一张菜帖,这菜帖做的精致。素雅的底子,金箔的字,各种花里胡哨的名字,唯独没有标明价格。 夏乾摸了摸这纸质,这金字,口中啧啧,手里一页一页的翻着。 小二也不急,低眉信手的等着他们。 夏乾问道:“有什么推荐吗?” 小二抬起他那双小的睁不开的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倒地睡着。他垂着眼皮慵懒道:“仙来。” “仙来?是什么?”夏瑜问道。 小二声线无波澜的解释道:“仙来就是用糕点做成天上仙子下凡的模样,头顶明月,手提云裙。” 夏乾闻言想象,未见先叹,激动一拍桌道:“那就来一例。” 小二子眨了眨他的小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哦,也行。其实就是乱七八糟的各种糕点叠在一起,味道杂不说还串味儿。之前厨子把巴豆粉当成绿豆粉掺进绿豆糕里,那食客活活拉了三天。” “不会吧,厨房里为什么会有巴豆粉啊。”夏乾怪问道。 小二回道:“听说是那厨子便秘,给自己用的。” 三人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小二平淡道:“放心,那厨子因为便秘问题已经离职了。” 夏乾尴尬笑了笑,“还有别的吗?” 小二道:“湖中美人。是按照半人半鱼的美人形象所做。” 夏乾略微迟疑道:“那就这个吧。” 小二又略微感受,开口道:“你们是要吃真鱼?还是糕点做的?” 夏乾咬了咬下嘴唇,反问:“你们这儿还卖真鱼?” “不啊。”小二懒懒回答:“隔壁酒楼卖,我建议你去那儿吃真鱼。上回有个食客带着孩子来点了湖中美人。因为那天新来的厨师不会做湖中美人,所以他就做了自己拿手的。” “做了什么?”夏瑜忙问道。 “水蛇。”小二看着夏瑜理所当然地回道。“因为那水蛇做的太逼真,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吓哭了,回去请了个神婆叫了好几天魂。后来才知道那厨子以前是山上抓蛇的。” 夏乾觉得诧异,听这小二说话又实在好笑。“你真的想做生意吗?” 小二聚集着小眼睛里的不多地光,盯着他点了点头,还是那平稳又懒惰的口气:“想啊。” 夏乾笑的逼泪。 夏麟实在不想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他开口来问:“没有正常一些的吗?” 小二道:“不是都很正常吗?嗯……还有,月点波心。这是取自白居易的《春题湖上》中的诗句。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 “说重点。”夏麟阻止他长篇大论。 小二被打断也不恼,依旧是那副起不来劲儿的样子:“嗷。就是冰皮月饼,这不马上中秋节了嘛,应景儿。” “冰皮月饼我吃过,味道不错的。”夏乾说着,拿起筷子戳了戳碗碟。 “而且,冰皮里除了糯米还有碎冰,出锅后放置冰柜中冷藏一会儿再呈上,会有冷气飘散,如夜晚湖中围月薄雾。” “哇,这样是不是会更好吃?”夏瑜亮着一双眼问道。 小二面无表情回道:“不会,会更贵。” 三人尴尬一笑。千辛万苦点了单,小二捧着案去下单了。夏乾在后唤道:“你是隔壁酒楼派来的卧底吧。” 小二停下脚步,缓缓回头,露出了一个近似惊恐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夏乾敲桌狂笑不止。怪不得这里人这么少了,这小二功不可没啊。 吃食来得很快,并没有出现小二所说的任何一种情况,味道尚佳还算对得起它花里胡哨的名字。 夏乾吃完一抹嘴,也不管后头付钱的事儿。他是没钱的,钱都在夏麟身上。他出了门在外头等他付账,却见他迟迟不出来,只得又进去看看情况。 夏麟双手摸着自己的衣襟又掏了掏双袖,脸色逐渐青白起开。他看着夏乾说道:“钱,不见了。” “什么?!什么时候丢的?”夏乾疾步过去帮他一起找。 “进城前还在的。”夏麟回道。 难道是被那个女人?夏乾一闪而过这个想法。 “夏瑜你有钱吗?”他扭头问道。 夏瑜摇了摇头,委屈道:“你忘了,姚家村的时候就被你输光了。” 账房敲这桌,语气不善:“没钱还敢来这儿吃。想吃霸王餐那,我看你们面生外地来的吧。” 夏乾呵呵一笑:“不,我们姓何。” 夏麟用力拽了拽夏乾的袖子,不悦道:“姓氏是宗门的脸面,你怎么说换就换。” 夏乾小声回道:“咱现在又不是干了什么好事。夏家名声本来就不好,你还要火上浇油啊。” 夏麟被堵的哑口无言。 那帐房半信半疑:“姓何?你们是何家的道士。我一向听说何家都是正义之士,怎么出了你们这三个例外,哦不,是四个。”他突然改口,有些可疑。 夏乾冷哼道:“什么正义之士,都是幌子。说白了还不是恃强凌弱,欺压弱小。”他意指何家参与联盟打压夏家一事。 那帐房还没开口,只听二楼楼梯上传来一声清爽的男声:“说得好!” 第四十章 灯下黑(二)沉寂 “第四个来了。”帐房偏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声。 楼梯上的男子疾步下楼,粗略一眼,只看见一道红白影子。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他三人眼前。仔细一瞧,这男子春风玉面,穿着的云锦绸上盘着一只鲜红的凤,高昂的凤头倚靠在肩头,凤尾则婉转铺在后背,雅致精巧的衣裳给他俊朗的面容又加分不少,可惜腰间挂了太多香囊玉佩,丁零当啷,多香混杂,看着有些累赘。 他个头比起他们略高,年龄估摸着也大上他们一两岁。脱稚成熟的中间段儿。瞧他通身的穿着气派应该是个修炼之人,只是一举一动又隐隐透露着世俗气,让人捉摸不透。 这男子还没说话,帐房倒先变出笑脸,与他和气恭谦道:“二爷,今儿结束的挺快呀。” 看来这个被称为二爷的男子应该是个有来头的。他倒平易近人,漂亮话说起来一套一套:“谁让您家的糕点实在太香,每每走到您家门口都忍不住要进来。这进来了,即算吃饱了,也得把那香气闻个通透了才舍得离开不是。” 帐房听这话心里头舒坦,笑道:“明儿就是八月十五了,我让厨房多做一份冰皮月饼给您带回去。”说着,他招了那个小二去了后厨。 “那你们呢?”帐房忽然变脸转向夏乾三人。 三人正一筹莫展,不知所措,那二爷豪气发话了:“算我帐上吧。” “好勒!”帐房立马眉开眼笑,转而又对夏乾他们道:“算你们运气啊,还不快谢谢二爷。” 夏乾正打算欣然接受他的好意,谁知夏麟突然开口,义正严辞道:“我们萍水相逢,我们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好意。” 夏乾猛扯了下夏麟的衣袖将他牵去身后,笑着向那二爷说道:“这是我们家老幺,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傻了。既然这位二爷这么慷慨,我们就不推辞了。” 夏麟在后狠狠拧了下他的手臂,夏乾吃痛强撑笑脸。 说话的功夫,冰皮月饼也做好送上来了。冰晶的碗碟里盛着四只精巧的月饼。 二爷皱了皱眉头。“怎么是四只?” 帐房这会正在找包装盒所以并未发现他神情严肃。他回道:“寻常送月饼都是三数一盒,这不您家还有位兄长嘛,所以多送了一只。” 二爷目光忽然冷了一瞬,不悦的神情还残留了一点。他语气微寒:“您这么做生意,这店还不得破产咯。” 帐房笑笑:“不会,不会。曲江有何家一天,我们这小店就不会倒。我们还要靠您勒。”他这最后一句说的小声,满含笑意的眼睛里全是殷情。 二爷显然没吃他这一套,将碟子中的冰皮月饼摘出去两个,说道:“我可不是那么贪心的人,一双足矣。” 帐房也不好多说什么,依了他。 四人一起出了上岸,二爷脸色又好看了许多。他转身打量了他三人一边,问道:“你们不是何家的人吧。” 夏乾回道:“我们初出茅庐,怕受人欺凌才想仰仗何家威名,虚张声势罢了。”他谎话随口就来。 二爷冷哼一声:“什么威名都是幌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这二爷这么抵触何家啊,不知是何人物,莫非何家曾责难与他?夏乾思绪又起, 这二爷变脸如变天,一会儿又喜笑颜开:“我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你们祖籍在何处啊?” 夏瑜脱口而出:“我们是金……”夏乾立马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打断了他话。 “我们是京城来的,想来投奔何家。”他脱口而出掩过这个话题。 “京城?京城的话不是安家更近吗?为何千里迢迢来这西边?”二爷问道。 夏乾没想到这二爷心思倒挺细腻,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糊弄。但他说谎成性,说瞎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他义正严辞道:“我们与安家道义不和。” “哦吼,你遵什么道。”他问。 夏乾回道:“自己的道。”他这答非所问。 二爷深深看了他一眼,转眼道:“咱们相遇即是有缘,不如我带你们逛逛?” 夏乾颔首,“那感情好啊。” 二爷带着夏乾和夏麟夏瑜二人去了花间道吃午膳。那儿庭院别致,四人齐坐一桌于一花圃中,四周皆是各色花朵含苞待放,前方有一小道直通花圃,两侧皆是花草树木。而厨房就在那小道尽头。 菜肴做好由小二端上,经过那条花香飘逸的小道,若恰好落下几朵花儿来做了点缀便是绝好,然这一路走来烫气也消散了不少,入口时温度刚好。 “好精巧的想法,散了热气又融了花香。”夏瑜赞道。 “是啊,可不是嘛,想出这法子的人定有一颗玲珑心。”二爷夹起一块红烧肉,喃喃道。 夏乾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夏麟闭嘴一言不发。 之后,二爷带着他们逛了玉坊剑匣,南城北桥,乐馆戏院。但凡是白日里开门的都去了一趟。 辰时一到天准时入夜,只在那入夜的瞬间便是全城的灯光全部亮起。街头巷尾连挂着的彩灯聚集了它们微凉的光芒在这个夜晚制造出了最光亮的地界儿。 晚上在街上的人远比白天的人多。忽然就吵闹起来,人声混杂,热热闹闹。 夜生活开始了。 夏麟每日都有自己的作息规律,他需定时定点的修炼入睡,起床打坐。他便拒了他们的同去的邀请,意图先回了二爷替他们定好的客栈。 “我可以先回去嘛?”夏麟向夏乾请问道。 “可以。”夏乾请问。 二爷看着他二人一举一动,不声不响。 夏瑜自然是跟着夏乾行动。二爷见夏麟一走,立马喘了口气:“你家老幺年纪虽小,成熟的很啊。他板着一张脸我都不敢说话。” 夏乾笑道:“他就这样,人还是挺好的。” 二爷走到夏瑜身边,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他往那最光亮的地方走。“比起老幺,我还是喜欢这个,够乖。” 夏乾追道:“怎么还想挖墙脚啊……” 三人刚踏进那个光彩照人的大门就听见许多莺莺燕燕的柔声细语扑了过来。 “二爷,你怎么才来啊。”两个穿红戴绿的女子挥着帕子就朝二爷脸上扫去。夏乾站的离他有三人距离还能闻见那股脂粉气。 二爷推开夏瑜笑着将那两个女人搂进怀里,熟门熟路的进去了。真可谓左拥右抱,好不热闹。 这二爷是个浪子啊。 夏乾跟着他老爹混迹江湖多年,不是没来过这种风月无边场所,只是他那会儿年纪还小,哪里懂这种妙事。只是看他老爹春风满面,笑个不停,只当这真是什么好事。可他也体会不着,便往后也不随他老爹再去了。 如今自个儿来了倒忐忑了,怕给人缠上拉着夏瑜直往角落里藏。 这时正厅中央传来丝竹之声,屋里屋外一片红通一片,绣球绕梁,红绸围墙。台上来了一位姑娘,圆眼小嘴,眉眼弯弯,笑脸盈盈,活泼俏皮。 “嗯,挺可爱。”夏乾捏着下巴开始评价起来。 又上一位,秋水伊人,高挑修长,眼中柔情似水,眉目传情。 “嗯~一看就很温柔。”夏乾又道。 “嗯嗯嗯嗯!”夏瑜速度点头,看着还挺激动。 花魁最后上场,那肌肤似雪,面罩红纱都能看见她如火红唇,那曼妙身姿更不必说了,凹凸有致,肤白貌美,引人遐想。 “喔,喔,喔。这个好,好,好……”夏乾看得眼睛都直了,舌头也捋不直了,说话磕磕巴巴。回头一瞧夏瑜,满脸爆红,鼻血缓缓从鼻孔里落下。 “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多丢人。要像我一样能镇的住场面。”夏乾嘲笑道。 夏瑜看了他一眼,抽出帕子在他鼻子下擦了一下,凑到他面前,一道明显的红痕。 夏乾忙道:“我,我这是下午戏院的参茶喝,喝多了。” 要不说这两人是好兄弟呢,边看,边互相帮对方擦鼻血。 这温柔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那花魁扭着身子往二爷那儿去。二爷借着一杯酒逃开了她的视线,脸上的喜色也不似之前畅快。花魁神情一落,走开了。 这晚,二爷攥着夏乾夏瑜喝酒。他自己喝的比较多,好像心里有什么事,每喝一杯就叹一口气,眼神落寞,愁肠百结。 不夜城,不到天亮不熄灯。 刚过子时,二爷喝的烂醉如泥。抓着身旁一女子喊:“秀丽,秀丽。” 女子气道:“二爷我是俏丽啊,不是秀丽。” 二爷又扭头扯住另外一个姑娘的衣袖,念道:“清丽。” “我不是清丽,我是美丽啊。” 夏乾有意送他归家,问他家住何方,他神智不清,答非所问,口中嘟囔:“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青楼老鸨走来,司空见惯这情状,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爷?二爷?哎。” 夏乾问那老鸨这二爷家住地址。 老鸨惊讶:“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可是那仙宗何家的二少爷,他爹可是何家现主的亲哥。” 夏乾惊叹,这可是正儿八经儿的世家贵公子啊,怪不得出手阔绰。可他既然是何家高层怎么对何家这么不屑呢。夏乾暂时不去细想,和夏瑜一起将他送到何家大门,替他敲了大门便立刻躲了起来。 开门的人一瞧是他,立刻将他扶起带进了门。夏乾让夏瑜在门外守候,而他则偷偷潜入,一路跟随。 这二爷路走一半,醒了神来了,推开那两人搀扶自己往院里去。 “混账!又喝得烂醉回来!你这一身修为全要废了!”一中年男子披着外衣从旁出现,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二爷冷笑道:“父亲看好哥哥便是了,还来管我做什么?” 中年男子严身喝道:“我不管你,谁管你!只要你在这何家一天,你就得受我看管!从明儿开始不许你出门!”他撂下这话就回房了。 二爷唱道:“我想走,你拦不住。” 他跌跌撞撞朝他院里去。他未归,屋里却已亮了灯,射出来的光芒拉长了站在门口那人的身影。 二爷停下脚步,直起身子面朝她。他口气戏谑:“这不是大嫂嘛,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我的寝屋呢?难不成是夜深迷人眼,大嫂走错了。哼哼。” 那女子愠怒:“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你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你总这样,我才会嫁给你哥的。” 二爷收起冷笑,走过她身旁,冷冷道:“你既然知道你与我大哥已经成婚,就该避避嫌。别冠上了不守妇道的恶名,还让我惹得一身骚。” 女子恼羞成怒,“何沉寂!” 二爷回头一笑:“叫我做甚?” 第四十一章 灯下黑(三)争宠 “大嫂还是快回去吧,天冷着凉了,到时候惹得大哥心疼。”何沉寂说这话时不屑又有点酸。 女子急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你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沉寂抢言道:“天地都拜了,洞房也入了,还来我面前立什么贞节牌坊。” 女子细眉一蹙,眼泪被挤了出来,她哭道:“我能怎么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也不全怪我,你但凡争取些,也不至于如此。” 她哭的伤心,泪如雨下。能让曲江李家的大小姐李嫣儿哭成这样的也只有何家二少爷何沉寂了。 夏乾趴在屋顶俯瞰下方情景,口中啧啧。 何沉寂听见她的哭声心窝一软,刚想开口忽想起提亲一事来。 曲江李家是大名鼎鼎的富商,而何家家大业大,能配的上何家的世家公子的也就李家的姑娘了。 李家就一独生女儿,李嫣儿。李嫣儿与何家两兄弟从小青梅竹马。 大少爷何沉稳,人如其名,不仅沉稳而且沉闷,沉默是金,不苟言笑。反观二少爷何沉寂,名虽叫沉寂为人却十分活泼爱笑,因受他母亲疼爱颇多,满嘴都是漂亮话。这李嫣儿自然受不得何沉寂甜言蜜语的撩拨,一来二去两人便对上眼了。 李嫣儿到了适婚年龄,夫婿自然是从何家两子中选择。李父更属意哥哥何沉稳,何沉稳天赋过人又有治理之才,小小年纪便入了何家高层。而弟弟何沉寂,浪荡叛逆,家教怠慢,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二世子。谁优谁劣,一看就知。 那晚他无意路过父亲寝屋,见房中亮着灯,出了他父亲的身影还有他哥哥何沉稳。他悄悄走近,扒在窗缝外偷听他二人谈话。 他父亲何无悔道:“今日李家长辈来何家与我谈及他小女婚事。他有意要将女儿嫁给你和沉寂其中之一。” 何沉稳道:“弟弟与李姑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自然是他二人最合适不过。父亲其实不必来问我。” 何无悔叹了口气道:“为父也知道他二人感情。可,可那李怀德更属意你啊。” 何沉稳大惊:“怎么会这样!” 何无悔道:“我也知道他想法,他就李嫣儿唯一一个女儿,自然怕她婚后吃苦。你想想沉寂那样浪荡的样子,谁家放心把姑娘嫁给他啊。” 何沉稳连忙拒绝:“即使这样,那也不行啊。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弟弟喜欢的女子,我作为兄长更不能求娶了。” 何无悔捏着膝盖,长吁短叹:“为父也知道你为难。但是李家财力广阔,在曲江的影响举足轻重。近来又有几个有实力的门派在不断壮大。若李怀德将女儿嫁于别家,那对何家而言必定是极大的损失。为了何家,我们不得不做出决定而沉寂也不得不做出牺牲。” 何沉稳为难又愧疚的道:“可是,不能每一次,牺牲的都是沉寂啊,这对他太不公平……” 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何沉寂从暗夜里出现。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既然是父亲之命,哥哥就别推辞了。” “可是!你和……” 何沉寂抬起手掌,示意他不必再说。他转过身背对鹅黄的光芒,垂首许久,说道:“我早就不想着跟你争什么了。”他扭头留给他们一个疲惫又轻蔑的哼笑。 他看着李嫣儿泣如雨下叹了口气:“花间道的花儿我给换了一批。” 李嫣儿停下抽泣,不明的看着他。 他轻浮一笑:“因为,腻了。”他转身往屋里去。 “大嫂还是快回去吧,漫漫长夜别让我哥独守空房,祝你们春梦了无痕。” 是啊,他早就不想再去争什么了。 门被掩上,灯灭了。 夏乾看完这出嫂嫂和小叔子的爱恨情仇,意犹未尽。他悄悄出了何家,却未见等待的夏瑜,四下一找竟发现他抱着剑坐在门侧,酒醉昏昏的靠在围墙上,轻声梦呓:“秀丽,秀丽。” 夏乾捂嘴偷笑,看不出来夏瑜这小子不声不响的,整个酒局他就像个僵尸一样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放心暗许了。 他将夏瑜扶起,拍了拍他脸让他清醒。夏瑜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人,只当还在青楼里。所谓酒壮怂人胆,他胆儿也肥起来了,口中一边喊着秀丽的名字一边就往夏乾身上扑。 夏乾一掌蒙住他凑过来的头,将他推开。 “要死了,你这喝了酒太可怕了。” 夏乾好不容易将这个色酒鬼给拖进了客栈,给他安置好了,回了自己房去了。进屋前还去夏麟那儿瞧瞧,见他已熄灯入睡这才放心。 早晨,天蒙蒙亮,夏乾忽然清醒,他转着眼珠在床上迟疑了一会儿,起了床。草草梳洗便又悄悄去了何府,他对这位世家贵公子充满了好奇。 何家宗主何无怨独居一处,不与他人同住。他的宗亲便住在次南,尊卑分明。夏乾到时,正是何家早膳之时。 何沉寂慢悠悠的出场,睡眼惺忪连衣裳都没穿整齐。 他爹何无悔见他这样,吼道:“邋里邋遢,成何体统!” 何沉寂充耳不闻,眉头都不皱一下。他悠悠坐下,面对他的大哥大嫂。他眼光一扫面前夫妻,轻轻一哼。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昨晚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何无悔一掌拍桌震得碗筷叮当作响。 何沉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瞧都不瞧他一眼。他抓起筷子正向碗里却被他父亲一把挥开。瓷碗落地摔碎了,白粥也溅了出来。 “沉寂,别和父亲赌气了。”何沉稳开口劝阻。 何沉寂依旧无动于衷,掸去了身上溅落的点点白粥,淡淡瞥了他父亲一眼,转而看向何沉稳。他笑道:“哥哥昨日睡的可好,妻子晚归定让你夜里难寐了吧。” 言语涉及床第之事,过于隐私。何沉稳也不沉稳了。他轻微咳了咳:“我与嫣儿并非你想的那样。” 何沉寂隐隐一蹙眉,心中不悦。他放肆扔出手中筷子,说道:“哥哥嫂嫂新婚燕尔当真同心同德,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我倒好奇“不是那样”到底是哪样啊。愚弟不明可否哥嫂提点?” 李嫣儿昨晚上受了气,也不给好脸子他看,轻哼别过脸去了。 何沉稳说道:“我与嫣儿还未同房。” 幸亏这何家吃饭无人在侧服侍,不然这何家大少爷与李家大小姐出现感情危机的闲话不过一个上午就得传遍整个曲江了。 何无悔一听惊讶之余又觉在情理之中。 李嫣儿期待的看向何沉寂,想着他既然知道了其中隐情,定不会再和她怄气了,谁知何沉寂竟然大笑出声,口气带尽嘲讽。 “我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自己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带的。大哥,你怎么想的?帮自己妻子偷人,对象还是自己亲弟弟。说出去,你这么多年的好名声还不全毁了,对得起父亲对你多年的栽培嘛。而且……”他目光看向李嫣儿,站了起来凑近她些,冷笑道:“我何沉寂再不济,也不会要一双破鞋!” 李嫣儿怒睁双眼,眼泪哗的就流下来了。 何沉稳心中有气可还在克制:“你要怎么说我都行,何必伤她的心。” 何沉寂云淡风轻的离席,后头的何无悔终于忍不住了,他怒声高吼:“何沉寂!!!”气急败坏。阵法也因为情绪波动在他脚底若隐若现。 何沉寂头也不回道:“何沉寂三年前就该死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他此话一出,无人再回。何无悔哑口无言,眼中的强硬瞬间柔成水。何沉稳也缓缓低下了头。 他轻哼出门,留下一桌无声。 夏乾趴在房顶偷听他们的私房话。这叔嫂问题还没搞清楚,怎么又来个三年前。他拍了拍脑袋,越来越不懂了。 何沉寂出了何家就去找了夏乾。夏乾一路跟在后面,提前进了客栈假装才刚起床。何沉寂又要拉他去琼楼。他想着夏麟是不会去的,夏瑜还醉睡着,便只独他与他同去。 夏乾没想到何沉寂这般喜好美色,他在那些莺燕面前说的话不知比跟他家人说的话好听上多少倍。尤其是醉酒之后,怀抱美女,话尤其得多。他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当夜他喝的也有些多了,被何沉寂那个酒色鬼灌了许多。他平时也不怎么沾酒,酒量不深。所是出琼楼时,他已经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了。 夏瑜熟门熟路的来琼楼找他,见他们已经出来了,便顺势一拖二。 不夜城夜如白昼,到哪儿都是光亮。今儿连河里都是点点光亮。夏乾眯着眼瞧着水里的光点,忽然挣开夏瑜的搀扶跑了出去。他踩着河旁阶梯来到最低的那一阶,蹲下。 “嘿!”他大喊一声,把身旁那人吓了一跳。 夏麟扭过头来,怒视他。 夏乾痴痴一笑,见他眼眶红红,怪道:“你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夏麟别过头去,偷偷抹了抹泪。身前飘过一只悼念亡魂的花灯。 夏乾一臂搭上他肩膀,喝了怀中酒坛中的美酒,然后指着天道:“你姐把你交给我了,我就得保护你。你放心,没人能欺负我们老幺,不然我就,我就用,鬼手,捏爆他的头,呵呵嘿。” 夏麟挣开他的手,笑哼一声。 第四十二章 灯下黑(四)变装 “你醉了。”夏麟褪下惊讶之色。 夏乾跟着夏麟上岸,追在他后面道:“我没醉,我是认真的。” 夏麟转身稍稍拔出剑,亮在他眼前,眯着眼威胁道:“我劝你最好承认你醉了。” “呃呃。”夏乾一时语塞。“你听我仔细跟你讲。” 翌日,夏乾拉着夏麟进了琼楼,夏麟闭嘴一言不发,满脸不情不愿。 夏乾将夏麟送进不显眼的一间房里。里头老鸨已然等待多时。 夏麟往来都是呆在山上,头一次来这种地方,一路进来瞧见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啊,物啊,已经忐忑不安了。现下又和这青楼头子老鸨见着了面,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下意识的躲在夏乾身后,不敢朝里看。 老鸨瞥见他闪烁的眼神,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他躲闪的面孔上。她撑着座椅扶手坐了起来,目光不离朝着他来,把他从夏乾身后拉了出来。 “哟哟哟,这女娃长得真俊啊。”她忘神了口音就出来了。 夏麟一听,嗔怒了,双目圆睁像炸毛的猫。 夏乾忙分开他二人,对老鸨说道:“您瞧您眼神,咱这分明是个男娃。”他在这儿混了几天,竟然说话也一嘴口音。 老鸨一拍脑袋,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刚才多喝了几杯,眼睛发晕咯。你这是要让俄把他弄成女娃?” 夏乾点了点头,“是。” “行啊。这是个好苗子,好搞好搞,不过俄有个条件。”老鸨精明的视线不离夏麟,凑到夏乾耳边说了几句话。夏乾也将视线抛向夏麟,上下看了看,很狠心一咬牙。 “行!” 两人背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夏麟也不清楚,也没心思去搞清楚。这会儿夏乾已经考不住了,他只能往夏瑜那儿靠,可转眼一瞧,发现夏瑜压根儿没跟着他们进屋。 “别找了,夏瑜肯定是去找秀丽了。你么也就别挣扎了,乖乖束手就擒吧。”夏乾伸着两手往他这儿一步一步的来,就像夺人性命的死神。 夏麟被他按在椅子上,老鸨捧着一堆花里胡哨的胭脂水粉就往他脸上抹。夏麟被这香气呛的直咳。他紧攥双拳,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他想起昨晚夏乾和他说。 “其实我们此次西行并非只为了寻找夏云令。我们的目标还有曲江何家。联盟击溃夏家之后,除了重新恢复淮河的买卖,各家多多少少都从夏家拿了些东西。其中安家,杨家,范家夺走了夏家在西域和沿海的买卖,而何家只是拿走了靠西的一座山头,那山头虽然地广但因为地势问题久置无用。你还记得我查帐那天所说,何家将所夺之物全数归还的事吗?何家能有今日成就,不少受助于夏家。他们又向来标榜正义,参与联盟心中亦有愧疚。若我们此时与他们一拍即合,对夏家必然受益不小。” 他听完夏乾这番想法,心中又生出几分敬佩来,可他喜形不于色自然不会叫他瞧出来了。他只问:“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我……” 夏乾道:“何沉寂身份尊贵,又是何家高层,自然知道许多何家秘密,若能从他嘴中套出话来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们团队没有女人,所以只能让你来使这个美人计了。” 他道:“你就不能找个真女人来么。” 夏乾回道:“这种机密的事儿能让别人来做吗?而且我需要……” “好了!”老鸨一拍手,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鸨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满意的嗯了长长一声,“果然不错。” 只见夏麟双眉微蹙,凤眼尾部点上了淡红,显得他眼眶红红。因为事前抹上了细软白的妆粉,使得他的脸蛋更加嫩白细腻,脸颊上又上了腮红,使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立刻柔软了许多。最后点绛唇一画,活脱脱一伤春悲秋的美人儿。 老鸨领着他去换衣裳,这衣裳一换上,发髻一梳,只要不说话就是一个女人无疑了。 夏乾也走近仔细瞧了瞧,惊喜的笑起来:“喔,喔,喔,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漂亮啊。何沉寂肯定招架不住。” 他捂嘴偷笑一声,夏麟只当他在笑话他,随手抓起茶杯就往他身上砸。夏乾稳当接住,笑道:“我从来没觉得你生气起来这么好看。”说完他自己又笑得不行。 夏麟生气的揪着五官,只觉得丢脸的要死。可惜他这会儿脸上画着女妆,生气也像女儿家的娇矜。 “等一下。”夏乾忽然盯住了他的脖子。他四下转了转,找到一条一指宽的素段给他缠在了脖子上,挡住了他的喉结。 “嗯!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他点头道。 老鸨笑意满满得看着夏麟,眼里都能生出花来了。 夏麟咬牙心想:太羞耻了! 夏乾与夏麟盘算好,让他在此等候。而他则负责请君入瓮。 何沉寂不出所料,按点出现在琼楼。夏乾站在二楼,看着夏瑜和秀丽已经不发一语对坐了近半个时辰了。正无聊着,何沉寂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立即招手唤他名字。何沉寂迷茫循声看去,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迟疑的笑容。 看来是有什么事发什么了。 夏乾跳下二楼和何沉寂去了老位置。平时美女环绕,今儿他倒没叫她们来,只是一人独喝闷酒。 夏乾试探问道:“发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何沉寂放下酒杯,呵呵一笑:“我可是何家的二少爷,锦衣玉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怎么可能心情不好。” 若非夏乾略微知道些他的遭遇,否则普通人听见这话定不懂这只是自嘲而非炫耀。 夏乾认同般的点了点头。 何沉寂问道:“你可有兄弟?” 夏乾道:“有啊。” 何沉寂道:“我指的是亲兄弟。” 夏乾摇了摇头:“没有。” 何沉寂长长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你们这些独子的,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夏乾循循善诱:“你和你兄弟关系不好?” 何沉寂忽然笑出声来眼里却湿润了,他吸了吸鼻子:“他们不要我了,他们杀了我。” 夏乾喝进的凉酒猛的呛了喉咙,又辣又冲。 “是不是很好笑。谁都不会知道尊贵的何家二少爷其实是个被父亲兄长遗弃的棋子。”他越说越伤感,手中紧握的酒杯发出了细微碎裂声。 夏乾与他聊着聊着忘了时间。夏麟如坐针毡等了许久,一直等不到夏乾的信号。他终坐不住了,主动开门出去。 他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的纱绸,臂弯里还挂着披帛。这门吱呀一开启,通了一阵风,牵引了他身上的香气飘散,琼楼内小范围处被这阵风刮着,那处客人便都往他这儿看来。 露骨的目光将他包围,发出了阵阵赞叹。夏麟不是不想逃,而是此时被这阵仗惊着了,无处可逃。 夏乾与何沉寂也往喧闹处望去。 他想起自己耽搁了这事儿,夏麟定是着急才出来的。不过他这样出场倒比之前计划好的更自然。他见何沉寂醉意朦胧的看着夏麟眼睛都直了,满意偷笑。 他向夏麟勾勾手指,夏麟迈着僵硬的步伐朝那儿走去。正大光明又躲躲闪闪的穿越整个琼楼。 所到之处,皆是目光之的。 何沉寂见他来到自己眼前,蹭得站了起来,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麟坐下。 夏乾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啊。” 夏麟偷偷拉住他的即将离去的衣摆,微不可查的瞪了他一眼。 夏乾小声道:“后面就看你的了啊。”他抽出沾了些手汗的衣角,蹬蹬蹬三步两步跑上了二楼。一看后面夏瑜,拉着人家姑娘坐着也不说话还在干瞪眼。 夏乾故意走到他身后,悄声道:“喜欢人家就说话,你看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怎么你是打算让她看杂耍啊。” 夏瑜一听脸更红了,将头埋的也更低。 夏乾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关注何沉寂动向。 何沉寂这会儿喝醉了,见着这姑娘眼熟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问他姓名。 夏麟没有想好,只回道:“无名无姓。” 何沉寂有些意外,说道:“不付真情何须知名。”他只当她是青楼女子,却没想到她心却剔透。 两人相谈,都是何沉寂在说,夏麟在听。何沉寂喝醉本就话多,话匣子一开就拉着夏麟的手哭诉说:“我喜欢的女子嫁给了我哥,她大喜日子那天,亲朋好友来道喜还对我说,长嫂如母。我喜欢她,她竟然要给当我娘?” 夏乾在上偷听,咯咯笑个不停。 夏麟安慰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他力气很大,拽着他往他身上靠。 夏麟大睁着双眼,死死盯着楼上的夏乾。夏乾伸出拳头给他打气:忍住,一定要忍住。 虽然脑子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可是夏麟的心它控制不住,脚下的阵法也已经开始显现。是他最擅长的五行大阵,能够在瞬间将敌人绞杀 夏乾干笑,这下可糟了。好在老鸨来的巧妙,拉起夏麟要让他上台。原来这就是老鸨的条件,她要让夏麟上台给她走一圈。 夏麟不明所以的被推上了琼楼最中央的台面,低下的客人们瞧见新面孔,个个兴奋的不行。看惯了红尘滚滚,这出尘脱俗的仙气儿着实让他们新鲜了一番。 突然,一个肥硕的身影蹿上了台,抓着夏麟的手就往台下赶。原来这客人喝醉了酒想来强的。夏麟刚要出手,何沉寂也跳上跳来,对着那个酒鬼男人就是一拳。他硬气道:“你也想跟我争?” 那客人也喝的烂醉,捂着脸指着何沉寂骂道:“好,你事儿了啊。”他一招手,他的小弟就从琼楼的各个角落里出现,冲过来要打何沉寂。 夏乾从二楼跳下替他出了一手后,就全程看何沉寂发挥。何沉寂谁啊,何家二少爷,从小修炼,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三两下就把那些个马仔撂倒在地,动作干脆利索没有一丝多余。他牵着夏麟的手就往下赶。 那胖男人威胁道:“你完了啊,曲江李怀德可是我亲舅舅,你俩敢得罪我,我告到何家去。” 夏乾嘴角微微上扬。夏麟见他浮现笑容,忽然想起他昨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且我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又悄无声息的办法进入何家。” 第四十三章 灯下黑(四)打探 何沉寂闹的挺凶,听到“何家”两个字突然就爆发了,左右手各抄一把椅子,举着就往那口出狂言的狂徒头上砸去。得亏狂徒的小弟舍身相救替他挡了一下,不然这会儿琼楼肯定血流当场。到时官府一查封,多少人的夜生活要断送在何沉寂手里。 那狂徒落魄跌倒,吓得裤裆透湿,磕磕巴巴的抖着嘴唇还在挣扎:“你这个疯子,要给我舅舅知道了非把你送进官府去。我表姐可是何家大少爷的夫人,到时候何家也饶不了你。” 何沉寂酒醉不清,脾气暴虐。这狂徒是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句句都往他心窝上扎。他扯过夏麟身上挂着的披帛,拽过那狂徒衣襟,将披帛往他脖子上一缠。他双手拉着两端,露出了嗜血的表情。 那狂徒爆红着一张脸,双手死死拽着那条雪白的披帛将它拉开。 夏乾见情况逐渐不受控,他又还不清楚何沉寂实力,万一闹到了得不偿失。他疾跑到何沉寂身前分开他二人。 何沉寂这会儿跟入了魔了似的,他迅猛的抓住夏乾推来的手腕扯去手肘外的方向,趁着夏乾手臂还未翻转过来,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掌。 夏乾猛退几步,喉咙处涌上一口腥甜。 “夏乾!”夏麟提着累赘的裙子冲到夏乾身边,查看他伤势。 眼下,场上一片混乱。高高兴兴来喝花酒的客人们也被这场打闹吸引去了注意。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倒也坦然。 那狂徒脸憋的青紫,眼珠爆瞪。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何沉寂松了手,放了他一马?不,他是转移目标。 他一双迷蒙又尖锐的目光射上了夏麟身边的夏乾。他抬起手,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你也要跟我抢?” 夏乾那一口血真的差点吐出来,他将夏麟无情推开,疯狂摇头:“不不不,你误会了。”但是已经晚了,何沉寂已经听不进人话了。他举着拳头已经冲了过来,正对夏乾脑门。得亏夏乾躲得快,不然他的下场就和他身后的红木柱一样,灰飞渣扬,留下凹陷碎烂的伤疤。 “我去,这拳头也太硬了。”夏乾方感叹完,何沉寂的铁拳又追着他来了。两人上蹿下跳,引得上上下下的客人姑娘惊叫唏嘘。老鸨在下哭喊,心疼得不行。 铁拳所到之处没有一处安然无恙,夏乾见前方夏瑜还在和那秀丽面面相觑,不置一词。他跳上两人之间的桌子,指着夏瑜对秀丽道:“他喜欢你!” 夏瑜如梦方醒,满面仓皇。 随之而来的是何沉寂的重锤,隔在夏瑜和秀丽之间的桌子也不复存在了。夏乾顺势取过保存在夏瑜手中的龙腾剑,时隔多月他再一次拉开了龙腾剑鞘。龙腾剑不愧是名剑,独是那独特材质所做的剑身发出的光芒都那么非同凡响。 此时,琼楼一隐蔽处,有一怀抱油纸伞的少女正泰然自若的看着这场猫捉老鼠。龙腾剑出鞘的一瞬她眼里的光芒不可忽视。她微微一笑,眼下的杜若花又似开放了一些。“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呢。” 夏乾对着何沉寂挥去一道不轻不重的剑气,何沉寂低头躲过,身后的柱子遭了殃被拦腰砍断。这根柱子连着房檐,这一根断了,房顶立刻出现了塌陷。 二楼的客人纷纷往下赶。夏瑜也带着秀丽下楼,顺势牵到她的手,小脸还一红。 “大哥,轻点啊。你这也太狠了。”夏乾竟然还有空对一把剑说起教来。 何沉寂丝毫不放松,见着他走神就发动攻击。夏乾边逃边将龙腾剑收入鞘中,不敢再用。何沉寂久久抓不着夏乾,心中愈加愤恨,将这琼楼中剩下的七根顶梁柱全部捶烂。夏乾回神一看那东摇西摆的房顶,不禁感叹:“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他逃出琼楼,一群人乌泱泱的也跟着出逃。这家灯火璀璨的可谓是不夜城扛把子的夜天堂在一瞬间真的成了,天堂。 夏乾干笑声声,“这下理由真的够充足了。”夏麟绷着一张脸站在他旁边,以及还在状况外痴痴傻笑的恋爱少男夏瑜。 何沉寂出了门吹了阵凉风,忽感头晕目眩,气血攻心,倒地不醒。 夏乾趁人不注意将他背起,带着夏麟和夏瑜正式将他送到何家。 夏麟换下那身折磨他的女装,卸了那祸水的妆容。要说今夜这场闹剧起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红颜祸水了一把。夏乾问他为何还留着那身衣裳,夏麟咬牙切齿道:“留着火化。” 轮班的修士司空见惯,将何沉寂带了进去,小心警惕的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三个陌生男子,自然也将他们“请”进了何家。 何沉寂被人抬回寝屋,夏乾他们则被安排去了别处。三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和何家高层混在一起,必有蹊跷。 夏乾坐在他们给安排好的房里,这个地方比较外侧,距离高层内院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夏麟一言不发的坐在他身旁。夏瑜双眼无神,还在发痴。 很快,门外来人了,礼貌的敲了三下门才开门进来。 这人夏乾认识,正是何沉寂的父亲何无悔。只是夏乾两次看见他,他都是剑拔弩张的样子,此时面容平和看着不过是个慈祥的父亲。 夏乾笑容站起,笑容沉静的面对他。何无悔俯首作揖,说道:“夏家主,初次见面,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夏麟担忧夏乾不懂这其中礼数,要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定会在何家面前失仪,谁知夏乾起身只弯腰作揖,且弯腰幅度刚好在何无悔之上,说话也文雅知礼:“哪里哪里,何长老说笑了,是我等贸然来临,给您添了麻烦。” 何无悔微笑之余,瞄了眼桌上奉上的茶,掀盖未喝。知晓主人未到先饮茶有反客为主之意,但一动不动又有嫌弃之疑,遂掀盖表示敬意,不喝仍遵礼数。想不到这年少的家主,礼仪上倒做的周全。 何无悔散去随从,与夏乾他们关上门说话。他道:“夏家主低调登位,何家未能奉上贺礼实在可惜。若是昭告天下,我想各门各宗定会送上贺喜。” 夏乾挺着一张笑脸和他打太极:“当时夏家正处水深火热之中,我登位实属意外也当真仓促。未能来得及通知各位宗主,实在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啊。好在任家家主挂念,来夏家坐了次客,可惜走时没能送上一份合适送行之礼。”他意指任家野心未能得逞。 何无悔开盖喝了一口茶,夏乾也随之抿了一口。他道:“这事在下也有所耳闻,只是后来任家传出谣言,说夏家主您乃心智不熟的痴儿,可如今一看当真是谣言不可信啊。” 夏乾暧昧说道:“这其中恐有误会。” 何无悔摇了摇头,刮了刮杯口热气,忽然眼珠转上,看着夏乾微笑道:“他定是未看出您是大智若愚。” 夏乾呵呵笑道:“何长老谬赞了。” 何无悔放下茶杯起身又一次俯身作揖,道:“此事尚未通知我们宗主,在下这就去禀告宗主,好早些准备为您接风洗尘。” 夏乾敲含着恰如其分的笑意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门一合上,他就卸下伪装,瘫坐在椅子上。 “看什么呢?”他发现夏麟目不转睛的视线,不免问道。 夏麟收回目光,回道:“没什么。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傻呢。谁知道你倒扮起精明来了。” 夏乾嘘声道:“我们是来求合作的,自然要让对方信任我们才行。装傻那一套不过是解燃眉之急。” 夏麟道:“你倒是把责任全都推到任家身上了。 夏乾回道:“你当任家那次来只是为了自己?在他上头还有安杨范何四家,他一中门派犯得着一马当先做那出头鸟嘛。我猜定是四海会派他来打探我们的情况。他出于某些目的或者是大门派的打压才不得不同意。他之前散出了我是傻子的说辞,如今我在何家面前暧昧回答。你觉得何家会作何感想?” 夏麟皱着眉摇了摇头。 夏乾笑道:“何家定会怀疑任家与我夏家暗地联合,才会故意放出这样的谣言来降低各宗门多夏家的戒备。这样一来,任家在四海会的信任度也会大大地降低。” 夏麟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夏乾得意的喝了茶,咂了咂嘴:“好茶,有钱人家喝的就是不一样。” 夏麟轻哼:“从前夏家哪里不是最好的,轮得着来人家家里喝什么好茶。” 夏乾瞄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是以前。放下你高贵的身段吧,世家公子。你看夏瑜就虚心多了是吧。”他踢了一脚走神儿的夏瑜。夏瑜猛的醒神,迷茫的看着夏乾点了点头:“额,嗯!” 夏乾无奈仰天叹气:“恋爱了,废了。” 话说这头,何无悔来到何家宗主何无怨的办公书房,与他细说了刚才的情况。 何无怨推开眼前文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怎么看?” 何无悔道:“在下认为这少年能成为一门宗主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何无怨略微颔首,捏着鼻梁,沉声道:“明日你领他上山,探探他的实力,再做打算。” “是。” 第四十四章 灯下黑(五)暗渡 翌日,夏乾方醒门外就有人敲门,谁要带他去见何家宗主,他摇醒夏麟夏瑜,梳洗完毕后便出门随去。 他每次来都是半夜,还没好好见识过何家的府邸。大抵与夏家也差不多,只是因为靠近草原,围墙略高,房屋设计也都有这边的特色,只是占地没有夏家那样大。 夏乾对这条路也熟悉,悄摸着踩过它两回的房顶黑瓦,说不准上头还有他不请自来的脚印。 他三人跟着那修士穿过一个个走廊庭院,往着最里边儿去。经过次南的院子时,一声喝骂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夏乾往那院子里瞧,虽看的不真切却也能明白个大概。定是何无悔教训他那小儿子呢。 只见何沉寂酒醉不清的跪在宗祠里,头一点一点的还没睡醒。何无悔见着他这颓败的样子就来气,骂道:“何沉寂!你看看你,还有点何家修士的样子嘛!我不准你出去,你竟敢偷跑,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何沉寂皱着眉头,咂巴咂巴了嘴。身上穿着件单衣,小风一吹还有点冷,他紧了紧衣襟,将双手塞进袖子里。“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你要不高兴,抽我一顿不就完了嘛,反正比这更过分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何无悔气的无话可出,两只鼻孔不停的在出气。“你,你!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吗?”他怒吼。 何沉寂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你要没别的事,我就回屋了。我这一觉没睡踏实,得睡个回笼觉。” 他刚离开几步就被禁锢住了脚步,他冷哼:“父亲对亲儿子使七杀阵,世间头一回闻。找个写书的写进戏本里。定能成为流传千古的好戏。” 何无悔一听这话,气势又弱了下来,眼角眉梢又浮现愧疚来。“我知道,你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但……但为父当时,当时是真的没有办法。为父真的不想这往后的日子,你我要活在埋怨里。” 何沉寂沉默许久才说道:“好啊,你要是能把我娘还给我。” 何无悔抚着年迈的面孔,愧悔中带着无尽的痛苦,叫人看着可怜。他终是解开了七杀阵,毫无作为的放了何沉寂离开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摸着桌角,长吁短叹。 夏乾见何沉寂出来,立马走动起来。带路的修士已催促他几次。他跟在那修士后头,试探性的问道:“何长老似乎和他的儿子关系并不是太好。” 修士面色沉了一沉,喉咙中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嗯”。 夏乾见他为难,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初到曲江时遇到了些麻烦,是何长老的儿子,何少爷出手相助,所以我们想着能不能帮上些忙,也好报答他的帮助。” 小修士迟疑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三年前何少爷的母亲亡故了,何少爷也从此性情大变。其余的,我也不清楚了。” 夏乾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何无怨的晓夜楼。对于何家来说,一个宗主的屋子未免太朴素了些。矮矮的六棱两层,占地也不大,不过院子很广,而且栽植的树木许多,几乎一年四季各有一角的花会开放。 夏乾登位不过数月,处了上门责难的任家,这是他头一回主动去和别家打交道。他看着倒也不怵,挺镇定自若的。 何无怨在门口等待,这门口指的是门槛内而非门槛外。他这站位着实耐人寻味,既然要迎那便拿出诚意站在门外才对。可要说他不礼貌,他也的的确确敞着大门,在门口站得笔直。 有意思,夏乾轻笑。他来到晓夜楼门前两丈前,止步不动了。夏麟跟着停下,而夏瑜还在愣愣的往前走,幸好夏麟拉了他一把,不然他就撞上那小修士的后脑勺了。 夏乾未等何无怨开口,便远远给他行了个礼,逼得他不得不出来。“何宗主好。” 何无怨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眉毛,跨出门槛,向他行了平礼:“夏家主远道而来,有失远印,还请见谅。” 夏乾恰如其分的笑容又起:“何宗主说得哪里话,您这不是近迎我了嘛。” 何无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请进楼中。他坐下主位,夏乾坐在客位上,其余两人则坐在他旁边。 “这两位是?”何无怨问道。 夏乾回答:“他们是与我同行之人,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何无怨略微颔首,颇为介意的看向他二人。夏乾瞧出了他的心思,便吩咐他二人出去等候。 楼中只剩他二人,静谧而胶着的氛围。 何无怨道:“不知夏家主千里迢迢而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吗?” 夏乾眉目含笑,端起茶碗,抹了抹飘出的热气喝了一口。茶水吞进嗓子,温热感使他眉目舒展。 “小小的一碗茶不止是能用来解渴的。”他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何无怨。 何无怨好奇道:“夏宗主高见,在下洗耳恭听。” 夏乾爽朗一笑:“不敢不敢。何宗主可能对我不太了解。我登位之前身处市井,养父嗜酒酒量却差,酒劲儿若起便久久不褪,那时他便唤我去茶馆买茶解酒。久等之时,听见那些痴茶人说话聊天,曾聊起这么一种茶。”他端起茶杯晃了晃其中茶水,继续道:“这种茶名叫日照绿茶,产自北方,产春夏秋三季。这茶以汤色黄绿明亮,回味醇香,叶片厚,香气高为特点。可您这碗茶,汤色暗淡,香气短浅,起码存放了半年以上。上一次召开四海会可是在一月前。” “是”何无怨道。 夏乾继续道:“日照位于黄河之滨,是安家的经营线。那里的绿茶自然也为安家所有。您这茶可是安家所送?” “是。” 夏乾微笑道:“秋季的采茶才刚结束,四海会召开地又在北方的沧州。安家作为东道主,自然会送茶以礼。可您这茶却还是半年前之物。安家新茶在手却未相送。” “所以呢?”何无怨问道,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夏乾啪的一声盖上了盖子,他目光锐利看向何无怨:“我斗胆猜测,您是和安家是不是有些矛盾。” 何无怨眼底闪过一丝戒备,但依旧面沉入水。 夏乾继续道:“我猜大约矛盾点是在淮河的买卖上吧。何家和安家恰好都在这条线上,其中利润不好分吧。” 何无怨着实吃惊眼前这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观察竟如此细微,又知晓中原局势,果然非同凡响。 他再不掩藏,大方说明:“你说的没错,一月前的四海会确实是为了淮河的分利而召开。” 夏乾道:“一个宗门能否壮大,不仅要看武力,经济实力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项。所以我此次前来,是想和您做笔生意。” “什么生意?”何无怨问道。 夏乾回道:“夏家地势广阔又临海,路道还是走船都不在话下。只要有心经营,夏家恢复当年之势指日可待。所以,我想用夏家通西的内陆经营线来获取何家的支持。” “你用一整条内陆线只是为了换取何家的支持。这买卖太肥,让人怀疑啊。”何无怨说道。 夏乾笑道:“当然何家在这条线上所有的买卖都要分三成给我。城关税,自然会帮您免了。如今何家与安家势同水火,这条线不仅能助何家解燃眉之急,长久下来收利匪浅。何宗主可要答应?” 何无怨笑意渐起,他为这事犯愁多日,夏乾的到来无非是为他带来了最好的解决方案,可一旦同意,那何家与夏家便自动形成联盟,那就是与其余三大家形成对立,这样大的决定他一时还真不好做。他没有立即给出答案,只说会好好考虑考虑便将夏乾送了出去。 夏乾心平气和的出了院门,却见夏麟与何家两位修士剑拔弩张。 那何家修士言语猖狂讽刺,见夏乾出来也不知收敛。“不过是条落魄的狗,凭什么让我们宗主出门迎接。还当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夏家呢。呸,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他这话分明是说给这三个夏家听的。夏麟一向波澜不惊,听见他们这般辱没自家宗门也沉不住气了,方要回嘴却被夏乾拉走了。 三人回程,夏瑜暂且不说,他已经三魂没了气魄。夏麟气鼓鼓的走路都不踏实了,到底还是个意气用事的年纪。 “还气那?有什么好气的,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夏乾说道。 “你!”夏麟闻言更气。 夏乾安慰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夏家确实没落了,人家没道理还要对我们以礼相待,我们也不能要求别人这么做。看清自己的位置,才能看清脚下的路,路才能走下去。” 夏麟服他,无话可说只得深深叹了口怒气。 “别叹气,你把这股气给我攒好了。午后上山与他们切磋,可别给我手下留情。敢看不起老子,看老子不杀得你们屁滚尿流。”他得意哼笑。 到底还是意气用事的年纪。 第四十五章 灯下黑(六)切磋 “你是说那夏乾仅凭一杯茶就知晓了我们与安家的矛盾?”何无悔午后去了晓夜楼与他弟弟,何无怨谈话时听得这事,实在意外。 何无怨颔首,回道:“看他那口气,他是自信满满。打定了主意我们一定会和他达成交易。” 何无悔道:“还真不能小瞧他年纪轻轻,自他进何家门已来就循规蹈矩,一点夏家从前的大架子的都没有。” 何无怨垂目:“他很懂进退,得理不饶,吃亏不让。”他想起他故意站在门槛内迎他一事,他这么做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好叫他认亲眼前的局势。他倒好故意站的远远的与他打招呼,明知一丈外行礼实属失仪之举,他逼得他不得不跨出门槛来迎接。 “那宗主打算如何?” “趁他们上山切磋,开元老会,大家就此商议一下。” …… 宗门间规矩繁多,但凡一宗来另一宗拜访或是相遇便要切磋,说白了就是两家修士对练,打探一下对方宗门的实力如何。所以夏乾要做成这笔生意,必定要何家看见希望,而这希望就是夏家的实力,也就是他们的切磋结果是否能让何家心动。 切磋一向是一对一,何家自然不缺可以切磋的修士,但眼下夏乾这方人少,所以只好打擂台赛。 何无悔去参加元老会了,遂吩咐何沉稳招待他们。何沉稳性子沉,一言不发的带着他们三人上了山。 夏乾低调上任不久,界内没什么名气,再者他年纪实在小,谁能想到这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竟然会是曾经辉煌无比的夏家之主。 夏乾一路爬上何家的厌倦山,在山顶看见这刻着厌倦山三字的石碑,颇为好奇,他问道:“为何这山叫做厌倦山?感觉怪怪的。” 何沉稳沉稳道:“厌有嫌恶之意,倦为疲倦,嫌恶疲倦则不会疲倦。” 夏乾发笑:“我头一回知道这厌倦是这么个意思。” 何沉稳推开大门,进入了这个同样有云雾半山腰的山头,天空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的到。” 夏乾见着来往的修士目光频频往这儿,他也不介意,反倒很这何沉稳拉起家常。他道:“听说何少爷刚成婚不久。” 何沉稳意外他问起这事,他回道:“可是沉寂说起的?” 夏乾笑着点头:“他不知我身份,与我说了不少他家中事。”虽然都是酒醉时说的酒话。 何沉稳只是点点头,再不说话了。 这家伙,果然很闷。 四人来到何家的修炼场。这修炼场什么都没有,远远看去只有一片平坦的空地。可是当站在这片空地上往下看时,却又发现这并非普通的平地,而是用一块块的零件机械拼凑出的一块空地,机关都在脚下。对应不同的修炼时,底下的机关会升起不同的设施。 “好巧妙的设计。”夏乾赞叹,用脚不停的在上面踩磨。 预备打擂台赛的何家修士早已准备就绪。为了公平起见,找的都是与他们年龄相近的弟子。 两方各站一边。何家弟子来了二十位,而夏乾这边寥寥三个,情形惨淡。何家子弟眼前前方夏家落魄队伍,想起数月前联盟将夏家打得落花流水,一朝大宗在他们的手段下顷刻间土崩瓦解,不免心中暗藏得意。 若说夏家从前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得罪了他们也未可知。不过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们年少气盛,夏家恶名在外他们也听信不少,以为夏乾一行人如狼似虎,三两人也敢来何家放肆,又怕他们是来寻仇。自是要拿出十二万分的本领来吓得他们不敢有任何歹念。 “大家别怕,如今夏家已非从前。再者联盟一战,他们低弱实力已经暴露。我们要做的就是不给何家丢脸。”为首的对战弟子说道。 众弟子纷纷点头赞同。 尖锐的哨声一响,那为首的弟子矫捷跃上台。夏乾三人面面相觑,推了夏瑜先上场。 “诶,醒醒。打架了。”夏乾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夏瑜醒过神来:“打架?打架不好,秀丽说她不喜欢动粗的男子。” 夏乾无语的扶住了额头,对他说道:“你转过身去。” 夏瑜木讷的转了过去,夏乾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骂咧咧的给他踹上了台。 “没让你动粗,我让你动剑。”夏乾说着将他的万潮剑甩给了他。 夏麟面对夏乾轻轻咳了咳,瞄了瞄何沉稳。 夏瑜委屈巴巴的回头看了眼夏乾,无辜道:“你怎么打人啊。” 那何家弟子莫名其妙地看着对面的闹剧,见对手夏瑜毫无气势可言,软的像只“咩咩咩”的绵羊,没将他放在眼里。谁知夏瑜拔出剑的刹那,随着剑芒的四射,他的眼神也变了。 尖锐又锋利,就好像剑一样。 那何家弟子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两人互相行完礼。他方拔出自己的剑来应对,错落繁复的剑影就朝他的脚边飞射来,这些剑影在飞行途中忽然有了实体,成了不折不扣的真剑。那何家弟子赶忙跃起。可惜他只顾着低头注意飞往脚边的剑,却没有看到朝着他直冲而来,握剑的夏瑜。 夏瑜将剑收回剑鞘,趁他跳起悬在半空之际,使剑鞘横在他胸口,硬生生给他推出了擂台。 赢了!才用两招。 夏瑜拍着胸口安慰自己:“还好没伤到人,太好了太好了,秀丽应该不会讨厌我的。” 夏乾看着他那副样子,在下面气的团团转:“怎么他赢了我一点都不高兴呢。” 放出豪言的何家弟子被整懵了,一腔热血顿时凉了一半。那头一个上场的弟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身在赛场外了,输的也是莫名其妙,还是输给那只绵羊,他气愤了。 夏瑜继续打擂,何家弟子又上来一个。两人行完礼,何家弟子吸取了第一轮的教训,主动出击,谁知夏瑜使了个闪身术,窜到他身后。他刚反应过来立刻回头,夏瑜又出现了在他身前,被一剑指喉。 修双?你们夏家这个年纪的修士就开始修剑又修阵了?这何家弟子凌乱了。 夏乾耸耸肩,没办法,夏瑜可是出了名的刻苦修炼。 一下子连着上来七个,夏瑜打得挺轻松,千重剑法根本就没机会使,他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那第十个上场时,听见他嘴里嘟嘟囔囔念着什么,仔细听了听,说道:“秀丽?” 夏瑜听到她名字,猛的抬头,问道:“你认识她?” 那何家弟子笑道:“我听二少爷提起过,是不是琼楼里的那个妓女。” “她不是!她是个好姑娘。”夏瑜凶道。 何家弟子轻蔑道:“青楼里的不是妓女难道还是黄花闺女啊。看不出来,夏家弟子竟喜欢这种风尘女子,和你们家之前那个宗主一个德行,好色无德。” “你!”夏瑜想不出什么畅快的骂人话来,他也说不出来。 那何家弟子笑意越来越浓,手指摆动暗藏身后。 夏乾眼见夏瑜有危险,却又不能提醒。夏瑜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秀丽,早就忘了自己还在和眼前之人切磋,已经感受不到那锋利的剑尖正指他脑后。 何家弟子手指一转,剑猛的朝夏瑜飞去。 间不容发之际,夏麟一招换元阵阵法传到夏瑜脚下,两人在瞬间互换了位置。夏乾扶住了夏瑜,而夏麟则早有提防,轻松躲过那迅猛一剑。 “铛啷”一声,剑尖刺进了脚下机关那微不可查的细缝中。 夏麟放下因施阵而竖起的两指,笔直的站在台面上。对那出言不逊的何家弟子说道:“你说夏家弟子喜好风尘女子,好色无德。那你们那位不仅自己喜欢女色还将琼楼中事传播告知给你们的二少爷,又是个什么样的花花公子呢。” 夏麟尖酸刻薄起来,夏乾都拿他不得,何况这些小杂鱼。只是站他身旁的何沉稳听到这话,脸色不免有些难看了。 那何家弟子冷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丧家之犬而……呀啊啊啊。”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拉扯住悬在了半空。 夏麟竟然将束缚阵设在了半空,道文链从上而下,将那何家弟子捆绑拉起,又在他的操控下,转动阵法使得何家弟子在原地旋转不停,弄得头晕眼花,脚还不着地,又是天旋地转。 直到他苦苦求饶,夏麟才大发善心用了移形阵将他送下了台。 可怜那弟子在台下恶心了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 夏麟目视前方,穿过擂台来到何家那一边。他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们,看了一圈,说道:“你们一起上吧。”说罢他便扭头回去。 “一起上?你也太瞧不起我们了。”何家弟子在后高喊。 夏麟高傲的回看了他们一眼,冷淡的眉目在这八月掀起一阵凉意。 “没错,我就是瞧不起你们。你们也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 此话一出,身后何家子弟沸腾了。 何沉稳难得主动开口,他道:“夏家主的这位同伴,心气甚高,不知实力可配的上他的大言。” 夏乾笑道:“他的实力有多深连我都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真的可以一打十。” 第四十六章 灯下黑(七)铁骨 十名何家弟子被激怒果真一齐上场。夏麟站在中央,身边围着那十人。 十一人一齐行礼,弯腰鞠躬刚抬头之际,十道金光齐就朝夏麟而来。夏麟并不慌忙,也没有去观察他们各自施的什么阵,只是深吸一气,竖起两指于胸前。闭上双眼的瞬间,脚下的阵法出现并且在不停扩展延伸,将前来的金道全部覆盖,直至将那是人都围在自己的阵法中。 整个擂台被他的阵法覆盖,那样大范围的阵面夏乾见所未见。“这阵法可以施展得这么大吗?”他问道。 何沉稳回道:“可以,但需消耗极多的灵力和精神力。不过只能用于距离较近的情况下。”而且,阵面越大,书写就越困难越耗时。这少年竟然在瞬间就准确无误的放射出如此大规模的阵法,实力之深实在可怕。 夏麟施展阵法上的道文逐渐被浮起的泥沙流淹没,十人双脚皆被这犹如蛟龙入海般灵活的泥沙缠绕禁锢。身处沼泽之中的他们,动弹不得不说还被这漩涡缓缓拉进。 “是沼泽池!” 这几个何家弟子皆是修阵者,对于阵法的实施了解甚多也颇为敏感。他们自然知道这沼泽池需要多么强大精细的控制力和书写正确能力才能凭地生出一片沼泽了。 所说夏乾总听人说夏麟天资聪颖,天赋异禀,总也没什么实感,如今亲眼所见,是惊喜得舌桥不下。他细想,这些何家的小杂鱼根本是入了大海了,他们如何能在大海里掀起波澜来。 何沉稳严肃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脸色却是不太好看。 “何少爷何必一脸凝重,这不是达到你的目的了吗?”夏乾侧过脸去看他。 何沉稳不动声色:“夏宗主此话,在下不解。” 夏乾回道:“你故意找些实力较弱的来应战不就是想隐瞒何家实力同时又用人海战术来测试我们的能力嘛。” 何沉稳呼吸抖了一下。 夏乾笑道:“夏家有心与何家联盟,自然是让你们放心才行。我不知我们的表现,可还行啊?” 多亏何沉稳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人无法从他的神情上得知他此时所想,被人戳中心思真的很不舒服。他道:“夏家主多虑了,在下只是没有想到您会把撒手锏带在身上。” 夏乾哪里会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猜这应该是你的安排,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心思细腻。只不过你说错了,他们不是我的撒手锏,他们只是我的伙伴而已。” 何沉寂默默看向南方那座高塔,喃喃道:“伙伴?宗门的阴谋诡计中连亲情都可以放弃,怎可能会有友情的存在,对吧。” 何沉寂站在南边的那座高塔上,目视远处修炼场内得友谊赛。 眼看那十人毫无反击之力的被吸进沼泽的漩涡中,即将没进头颅,夏麟又使一招束缚阵于他们头顶,使用道文链将他们拖拽了出来。 清风拂过,一少女从塔中暗处走出,亮出她娇俏的脸庞,眼下的杜若永生花藏在十二满楼伞下,十二条红穗子正随风飘扬。 她发出银铃般好听的嗓音:“你说还要想想,这都三四天过去了,你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何沉寂目视前方,脸色也很凝重。 “你知道我可以帮你。如今何家遇难,夏家来临帮忙。据我所知何家元老们已经同意了夏家的提议。这可是能摧毁两家,一箭双雕之时。” 何沉寂紧捏栏杆,眉头深锁,清秋金风此时也吹的人瑟瑟发抖了。 “我倒觉得这事没什么可想的。母亲惨死,恋人嫁兄。这一切都是何家的迫害,你不该犹豫的。你不想报仇吗?” 何沉寂眼底掠过一丝硬冷,他跳下高塔,直冲向前方修炼场。 擂台赛结束,夏家胜利。何沉稳安置好那些参赛的何家弟子,便又要领着他们三人去别处,谁知一回头就见何沉寂在后等待。 “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一场友谊赛呢?夏宗主。” 夏麟一见他就不自然的躲在夏乾身后。 何沉寂已记不得那晚的事情,自然不会知道夏麟就是那个迷得他神魂颠倒以至于让他把整个琼楼摧毁的“女子”。 夏乾耸肩,淡然一笑,转身走向擂台。夏麟则立刻躲在了夏瑜身后。 两人俯身互相鞠躬后,没开打倒先唠了起来。 夏乾问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我的身份。” 何沉寂轻笑道:“什么身份?是夏家宗主?还是求门无道的无名小卒?你能知道我是何家的二少爷,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你的身份。” 夏乾见他心情不好,解释道:“我,并非故意隐瞒。” 何沉寂别过脸去:“谁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你也是想通过我进入何家才跟我亲近的吧。” 不可否认确实是这样,但是这几天的交往下来,夏乾发现他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慷慨大方,洒脱自由,是他喜欢又向往的那类人。 “是也不是。”他只回了这四个字。 何沉寂不再花费时间与他废话,他活动活动了五指关节,攥成了一个拳。 “沉寂!”何沉稳沉沉的念了声他的名字,充满了提醒的意味。 何沉寂目光中的光亮甚至还停留在原地,可人已经出现在夏乾眼前了。 果然他的身手比醉酒时快多了。 他一拳猛的冲向夏乾左脸,引出一阵拳风。夏乾惊险伸掌包住他猛狠一圈,触感竟如铁块般坚硬,可想而知这一拳若打在脸上非得脑浆迸溅不可。 我去,玩这么狠的吗? 何沉寂下手很快,左手一拳立刻朝他腹部而去,同样夏乾也一掌挡住了他的来拳。 两人四拳相梏,暗自较劲。夏乾发现不仅是他的拳头但凡是他关节处皆是硬如磐石。他肉掌握铁如何敌得过。 何沉寂双拳被抓不急于挣脱,带着他的双手往下一扯,夏乾的身子也顺势向前倾倒,何沉寂眼疾腿快,抬起一脚,膝盖直顶夏乾胃腹。 “咳啊!”夏乾不禁张嘴猛吐一口鲜血。 夏麟:“夏乾!” 夏瑜:“夏乾!” “何沉寂,你下手如此不知轻重,可是故意伤害我家宗主。”夏麟质问他。 何沉寂抛给他一个毫不在意的眼神。 夏乾趴在地上,头还没抬起,手倒先伸出。“没事儿,是我刚才咬到舌头了。”他抹了抹嘴角鲜血。 夏麟无话可说,退回一旁。 何沉寂高高在上的看着他:“哼,何必死要面子,倒不如让你的跟班为你打抱不平。” 夏乾捂着肚子起身,啐了口中残血,笑道:“我可是在帮你啊。” 何沉寂看了眼他哥何沉稳,冷哼道:“难不成我还会怕他惩罚我么。” 夏乾拔出龙腾剑,将剑鞘往底下一扔,剑对他道:“我知道现在的我还打不过你,但总有一天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何沉寂活动活动了他全身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总有一天?明天?明年?下辈子?我从来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话。我只看现在!” 他的话遗落在风里。貌似孑然一身的他,其实全身上下都是武器,他的每一根骨头都像玄铁一般坚硬,他的皮肉也如铁皮一样不易破开。 夏乾劈去的几道剑气都被他徒手挡开,他势如疾风,只举一拳横冲直撞。夏乾开启闪身阵,四处躲避同时不忘释放剑气。 两人就这状态僵持许久,何沉寂发现他的铁骨逐渐能感受到疼痛了,是火烧的痛楚。那劈来的剑气上附着的灵力是威力极强的硬灵。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眼前的夏乾,心想万不能小瞧了他。趁着夏乾吃力换气时,他也开启闪身阵法,倏地出现在他眼前。这一次他没有直接上拳,而是抓住了他握剑的手腕。 他的关节如同铁环一般箍住了夏乾的手骨,且随着力量越来越大,铁环也越缩越小。 “额啊。” 夏乾痛苦不堪,松手落剑,紧接着就被何沉寂一脚踢出了场外。夏乾逃开,他忙要去追却发现被束缚阵困在原地。 什么时候? 何沉寂顾不得这么多,他运了运灵力,将灵力灌满全身且不停的在四肢上来回流动。 “嘶啊。”他轻抽一声,铁骨在灵力的包持下扯碎了道文链。 夏乾惊然,这何沉寂果然厉害。但他也不死心,不停的使用束缚阵,禁锢住他的腿脚。 何沉寂如法炮制,不断挣脱夏乾的阵法。可他明显的感受到这道文链上热度一次比一次高。也就是说这夏乾非但没有面临精疲力竭的困境,还越挫越勇了。 夏瑜不解道:“夏乾他明知道这是束缚阵对他不起作用,为什么一直用呢?” 夏麟思忖片刻才道:“他是在实验。” 何沉寂再一次挣脱束缚阵,眼看夏乾下一个阵法已经准备完毕。他耳朵一动,听见了何无怨为首的元老们的脚步声正在向这里靠近。他心中热血一涌上脑,不再躲闪,朝着夏乾豁出自己剩余的力量,极速的朝他奔去,在那条笔直的路线上留下了残影。 夏乾无处可逃,刚设下的阵法还来不及收回,手中又无剑可挡。他弯了弯手指,倏地举了起来,朝向何沉寂来的方向,伸了出去。 “夏乾!不行!”夏麟大声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夏乾脑海中晃过徐无心的脸,却还是松下了那那两指。 何沉寂伺机抓住这一漏洞,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记重拳。 依稀能听见骨裂的清脆声。 “咳咳啊!”夏乾滚落在地,嘴边满是鲜血。 “夏乾!”夏麟夏瑜慌忙将他扶起,可惜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何家长老们正好到场看到了这一幕,只见何沉寂满脸得意向他们放肆的大笑,他也懒得去顾及他们的想法,转身看向那南边的高塔。 “计划我同意了,可以实施了。” 请假条~ 今天去学校,没来得及写,请多多包涵。 《今天开始做仙门老大》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今天开始做仙门老大》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