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凤岐》 卷一 剑出凤岐 001三河小镇 大周朝繁衍千余年,靠的是三样底牌…… 历代人皇的励精图治; 两百四十万所向披靡的平定军; 以及小皇叔造化通玄的不世神功! …… …… 对于大周朝的人来说,今天是个很值得悲伤的日子。这种悲伤值得他们花费数天的时间去中止一切的劳动和修行,并且耗费巨资进行一场举世瞩目的……“国葬!” 死的人……正是那位小皇叔。 是的,就是小皇叔,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帝最小的叔叔,于是这个名字,久而久之的便这么传开了。 尤其是在他成为人族中唯一一个归元境的修行者后,小皇叔的名头更盛。 这场国葬主要是为了纪念小皇叔的。当然,也不仅仅是小皇叔,比如说还有王玄策将军。 这个结果,对大周朝的百姓来说是很沉重的。小皇叔造化通玄,修为盖世,他在一日,便如百姓头顶上空的骄阳一般,能驱散所有的寒冷。但是前几日,他出了意外,生死不明,至今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至于为什么没找到尸体便敢草草举行国葬,是因为偷袭了小皇叔的,乃是举世皆知的另外两位归元境巅峰的大能者! 祖巫蚩尤和当代鬼王。 剑修者们的飞剑虽然锋利,有开山倒海之威能,但是他们的身体,却是所有修行者里面最为孱弱的。 没有人认为,在同为归元境,当代巫族和鬼族最强的修行者的联手偷袭下,小皇叔还能活下来…… 于是大周朝便下了一场大雨…… …… …… 北渊行省,是大周朝最北边的一个行省。这个行省的作用不言而喻,他扼住了狄荒的咽喉,只要北渊行省四十万平定军尚存一息,狄荒便不敢南下一步。 三河镇,是北渊行省内一个并不起眼却又有些出名的小镇。不起眼,是因为它跟其他的小镇一般平平无奇,有些出名,则是因为三河小炒的缘故。 今日里,三河镇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似这种位于大周最北端、再往北一点就已经抵达了狄荒边界的小镇,寻常时日里是很少有人往这边过来的。哪怕是一些浪迹天涯的游侠儿、或者是一些随波逐流的道士,也晓得这种一旦开战,瞬间便会流血三万里的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没有人不知道,大周不仅仅失去了一位小皇叔,还有那位两百四十万平定军的最高总指挥,小皇叔的关门弟子,被大周人皇拜为天策上将军的王玄策大人。 一夜之间,大周朝倒下了两根擎天柱。 这位新来的客人看起来着实有些惨,他的衣裳很破烂,不是那种材质不行的破烂,是真的已经快要烂掉了。很难想象,究竟要穿多久,才能把衣服穿烂成这样? 三年?或者五年? 不过,这些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更大的问题是,这位新客人的衣裳早已经被鲜血染遍。干涸已经凝结了的鲜血让原本破烂衣服的颜色变的更加的黯淡。这件衣裳看起来本来就很大很不合身,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位新客人偷来的还是怎么弄来的。再加上有些地方,衣裳因为鲜血的缘故紧紧的贴在客人的肌肤上,就更让这位新客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古怪之色。 可别忘了,他是从北边来的。北渊行省是大周朝最北边的一个行省,而三河镇是北渊行省最北边的一个小镇。如果再往北边去,那可就是长达千余里的无人区——蛮荒之地了。 相对于大周内部,在两百四十万平定军保护下的国泰民安,蛮荒之地这片纯天然为了杀戮而诞生的土地,似乎连天空都是血红色的。 能从蛮荒之地活着回来的人,都不会是简单人。 徐来的喉咙动了动,他的嘴里早已干涸的没有一丝的水分,想咽一下唾沫,却发现似乎更加刺激到了火烧火燎一般的咽喉。 在经过短暂的失神以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回来了。 他终于,成功的再次踏入大周的土地。 然后,他便倒了下去。 一头栽倒! 这位三河镇的新客人,在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栽倒在地上后,很快便引起了人们的主意。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在往常的时日里,不管是想去蛮荒之地寻宝,或是去历练厮杀的人们,很多回到了三河镇之后通常只剩下了一口气。 从徐来的体型上来看,人们认得他并不是巫族人。 这……便足够了。 很快,一个农妇模样的老妇人走上前来,开始给徐来喂第一碗水! …… …… 徐来醒来的时候,他只察觉到唇边有些温暖。一个农妇模样的老妇人正端着一碗水往后退去,看见徐来醒来,老妇人的脸上明显绽放出了笑容。 “你醒了!” 徐来本能的便想扩散出神识查看四周,刚一动念头,只觉脑海中阵阵剧痛差点没让他晕过去。眼前一黑,半晌后才恢复过来。这才想到如今的神识已不比从前,只好老老实实将屋内全打量了一遍。 “你救了我?” 徐来当时的情况极其恶劣,体力耗尽,神识枯竭,飞剑受损,境界破碎。全凭借一口气吊到了三河镇。虽说修行者的身体远非寻常人可比,但是在那种情况下,若是一口气没接上来,说不定还真要驾鹤西去了。 老妇人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我见过不少孩子,为了搏一个好前程,不管不顾一头闯了进去,最后白白丢掉了性命。” 老妇人说的地方,自然就是大周和狄荒之间相隔千余里的蛮荒之地了。 蛮荒之地虽被称作无人区,但是并不是没有人。 也不是仅仅只有人。 如果你运气够好,你才可能会遇到人。 徐来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擅长说话。事实上别说是和凡人了,就算是和修行者之间,他的话也很少。老妇人似是看出了他的沉默,说道,“你睡了整整七天,先别下床走动,我熬了点汤,你喝上些许好了。” 卷一 剑出凤岐 002 妇人、狗剩和徐来(上) 汤很淡。 并不是味道淡,而是几乎没有什么肉,只相当于比较有味道一点的热水。 修行者达到合一境之后,便可以不食五谷,靠汲取天气灵气为食。但是现在徐来身体严重受损,别说汲取天气灵气了,就连动弹一下,说上那么几句话,他都觉得极为困难。 食物,现在是他恢复身体的唯一途径。 “我欠你一个人情。” 徐来放下了手中的碗,虽然几乎没吃到什么肉。 老妇人并不知道徐来是个修行者,自然也就对他的这个“人情”没什么概念。见徐来把满满一碗热汤全喝的干干净净,她显得有些高兴。“狗剩出去参加考核了,今儿应该就能回来。等她回来我让她出去给你抓些药吃吃,应该能好些,你先歇息,我还有些活儿要干。” 徐来这才知道老妇人并不是一个人住,原来还有一个儿子。但是这小的如同巴掌一样大的地方,整个家里只能摆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圆形物体,汤应该就是从那里面熬出来的…… 这样的地方,如何能够住得下三个人。 别忘了,徐来可是睡了整整七天,而且睡在那唯一的一张床上。那么老妇人和他的儿子是睡在哪里的。 等狗剩回来,等了一上午。 一直到日行正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才火急火燎的出现在徐来的面前。她很是兴奋,还没进门就大喊道,“母亲,母亲,我拿了第一,我拿了第一……” 徐来这才知道,所谓“狗剩”,竟然是一个皮肤黝黑,有着浓浓小镇气息的乡土少女。 老妇人原本在屋外织草鞋。屋子里面的空间很小,光线又很暗,徐来在这里休息,她自然要把足够的空间留给他。此时突闻声音,原本有些行动不便的身体却一下子弹了起来。 这一天对于狗剩一家是很值得纪念的,不是因为徐来醒了过来,也不是因为狗剩拿到了平定军考核第一的好成绩。 而是因为这是这对师徒的第一次相逢。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次相逢,让狗剩一家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家,逐渐蜕变成了让后世史官不惜花费巨墨镌刻在史书上的庞然大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狗剩拿了第一归来,母女两相拥而泣。徐来这才透过那扇几乎快要被雨水腐烂了的窗户看见这个孩子的面孔,他有些奇怪,好好的一个妙龄少女,为什么要叫狗剩这种名字?当然,狗剩现在并没有关注自己名字的问题,少女笑的极为灿烂,拥抱过后,她摊开手掌,几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银元赫然躺在狗剩的手心。 “嘿嘿,那些军官老爷们跟我说女孩子家家,就算拿到了考核第一也不能参军,不过我没告诉他们,我也不打算参军,反正拿到钱就行了。” 几枚银元,或许对于城内那些达官显贵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狗剩这种农家,那可不亚于一笔横财。 老妇人显的极为高兴,给了狗剩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才说道,“客人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你去徐大夫那里,给他抓一点补身体的药吃一下。” 透过那扇半半掩着的门,狗剩发现徐来早已经醒了过来,正准备去拿药的时候,徐来说话了。 “再买些牛肉,要瘦的。还有茯苓果,也买一点。” 牛肉,当然是吃的。至于茯苓果,他需要恢复伤势。 而且,他的时间不多。 狗剩原本正要迈开的双腿,却忽然间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眼神中出现了不小的挣扎,望向了陈母。 陈母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却又不敢和徐来对视。到最后还是徐来先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问题?” 徐来问道。 “客人,茯苓果很贵。” 那意思很明显,我们买不起。 事实上,别看狗剩拿到了平定军考核第一只奖励了几块银元,对于狗剩家这种特贫户来说,往常一个月的花销,最多只需要几十个铜板。 几块银元,对他们家来说已经不亚于一笔巨款了,如果光是吃牛肉的话,足够他们吃上半年有余。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买不起。 这也就是三河镇这样位于周朝和狄荒边界缓冲地带的小镇,往日里多少总算来过一些修行者,老百姓们也多少和修行者打过一些交道。要是换在其他的小镇上,像狗剩母亲这样的农妇,大多根本不知道茯苓果是什么东西。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徐来本能的转身去摸着什么东西。摸了片刻后没摸到,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了活着回到大周,能丢的东西早就丢完了,又哪里会带一些金银财宝。 茯苓果对他后面身体的恢复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现在他的神识几乎残废,所以只能通过进食的方式慢慢恢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食物起到的作用会越来越低。 这次轮到徐来沉默了。 “那就只买牛肉吧。” …… …… 从徐来吃第一口牛肉,到他能成功走路,又花了七天时间。 他整整吃了七天牛肉。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吃牛肉了,当然不是因为现在他就可以汲取天地灵气恢复伤势了,而是因为狗剩家,被他吃穷了。 当然,他们家本来就很穷。 原本那几块银元,要是让母女两用,省着点估计能用上一年。但是现在仅仅七天,竟然全进了徐来的肚子里边。天知道他多能吃,他的肚子简直像个无底洞一般。 到了后来,狗剩看向徐来的眼神中,总是带有几分惊悚的感觉。 卷一 剑出凤岐 003 妇人、狗剩和徐来(中) 七天时间,徐来恢复的很艰难,也只是刚刚好能够自己行走而已。 但是问题来了,他没牛肉可吃了。 狗剩家没钱了,被他吃穷了。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陈母搓了搓手,脸上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也变的有些吞吐,但是态度很坚决,“客人,您也知道,我们家很穷。我们并不介意您暂且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但是既然现在您恢复了一些,恐怕就得自己靠劳动获取食物了。” 通过劳动,获取食物,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没有什么毛病。 但他不是普通人。 但现在他就是个普通人。 这样的事实当然极其不利于他的伤势恢复,但以他现在的体质,若要强行回去,极大的可能是要死在半路上的。 于是徐来的嘴唇动了动。 但是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点了点头。 …… …… 徐来虽然能吃,但是陈母很快发现了徐来的第一个优点,那就是力气奇大。于是这也为徐来带来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工作”。 镇东头李管事家做木工的下人。 话说李管事在三河镇那可是个风云人物,据说他大姨太太的二舅老爷的三姨妈的小外甥曾经是个修行者,家族里出了个修行者,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事情。这也就是狗剩这次拿了平定军的考核第一,让三河镇都震上了一震。李管事觉得狗剩这孩子以后有几分前途,这才给了徐来这个机会。 徐来本身话就极少,再加上力气又奇大无比,一个人能干三五个人的活。虽说吃的有些多了,但是能干事的人谁都会喜欢。 于是干了一个月,李管事放话了,见徐来模样生的清秀,打算与徐来说门亲事。 距离徐来来到三河镇,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零七天。 一个多月的时间,对于徐来来说不过是犹如沧海一粟。茯苓果他还是买不起,但是靠着识海的自愈机能,他现在已经可以主动的去修行了。 狗剩也逐渐接纳了自家突然多了个“徐大哥”的事实,陈母对于徐来的称呼也成功的客人转变成了他的名字,一切都在缓慢而有序的发展。 …… …… 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三年已过。 其他的事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那李管事对徐来似乎真是王八看绿豆看上眼了。原本大家伙儿以为不过是说笑的“亲事,”现在看起来竟然还真有了几分可行性。 对方是李管家家的一个远房侄女,据说做的一手好刺绣,做菜也好吃,就是身子骨胖子些许,早被李管事手底下那些个小喽啰给夸上了天。 忙完了当天的活儿,徐来回到陈家,还是那一张小床,巴掌大的地方。不过自从身体好了些许之后,他便主动将床让给了陈母和狗剩,他一个人睡地板。 “徐来啊,你就不要固执了。你这孩子,怎么和狗剩一样倔强,那李管事家的女儿哪里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 在这里住了三年,陈母早就把徐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三河镇的众人也早已经习惯了陈家多出来一个男丁,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狗剩,也已经到了十五岁的年纪。 陈母叹了口气,又缓缓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些就是心比天高,总想着搏个好前程。可是李管事,那放在这方圆数十里的三河镇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族中更是出现过仙人那般人物,按理说也能配的上你这孩子了。” 陈母话说的比较委婉,其实不管徐来还是狗剩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何止是能配得上徐来而已,简直是徐来祖坟上冒了青烟。 陈母身体越来越差了,每说几句话便得歇息上一阵子,还有肩膀疼的老毛病。狗剩插不上嘴,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要娶李管事那远房侄女,那肯定是要做上门女婿的,徐大哥话又不多,谁知道去了会不会被那个女人欺负? 现在的陈家,在三河镇绝对算个名人了。前几年出了个狗剩拿到了平定军北渊行省的考核第一,震惊了不少人。而后又有个徐来,无论李管事对这门亲事怎样示意,徐来就是死活不表态。 尤其是徐来还是出名的能干事,谁家都知道有这么个力气大不惹事的男人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上很多,这也正是李管事中意徐来的原因。不过徐来沉得住气,不代表所有人都沉得住气,终于,这个沉默开始被打破了。 被打破的原因,是因为人们的好奇心。 没有人认为,李管事的远房侄女配不上徐来。 于是,一些传言就开始流传了出来…… “徐来这孩子,看起来挺正常的,没想到那方面有问题,这是个可怜的娃。” “你咋知道他那方面有问题?” “李管事的远房侄女,这么大个馅饼都摆在了眼前,那你说人家徐来为啥子不同意?依我看,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就是有龙阳之癖啊。” “我说呢,难怪那孩子整天到晚不说话,兴许是因为自卑呢。” 徐来当然对这些流言无所谓,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三河镇这种小地方。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却是李管事本人。 没过几天,李管事带着浩浩荡荡的大批人马开到了陈家的面前。 徐来沉默寡言声名在外,指望徐来主动是不可能的。李管事已经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他甚至决定动用了一辆马车。 在三河镇这样贫苦的小镇上,马车是极其罕见的。只有在上次平定军三番五次来寻狗剩时,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随着马儿的嘶鸣声逐渐停止,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往陈家门前聚集了起来。人们虽不敢当着李管事的面议论,但是背地里难免有些流言蜚语传到了他耳朵根子里。流言传的一多,就容易变味。 徐来能等的起,他等不起,他的远房侄女更等不起。 更何况,这一等,便是三年。 “徐来,你给我出来。” 卷一 剑出凤岐 004 妇人、狗剩和徐来(下) 李管事为徐来说亲,想的自然是徐来一直以来勤恳做事的态度。 至于徐来为什么始终对这门亲事不表态,没有人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整整过去三年了。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是境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三年的时间,也堪堪让他恢复到洞幽境修行者的实力。 洞幽境,在修行者中,是最为低微、最为底层的修行者。 徐来推开了门,走了出来。 虽说实力低微,但是那也是相对于那腾云驾雾的大能者而言。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一个洞幽境修行者的威能,便犹如沧海与蜉蝣的区别。 徐来目光平静,并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但是目中却明亮出奇,神采飞扬。 虽说话很少,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河镇的居民越来越觉得这年轻人与众不同,他只是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便是不一样的。 徐来低了低头,上半身却纹丝不动,笔直的如同最坚硬的松柏一样。 “李管事!” 李管事对徐来是越看越中意,只恨不得自己再多生个女儿出来。可是偏偏这小子对自己那个远房侄女愣是不瞅上一眼,没好气的哼唧了两声,“徐来,老夫问你,这三年来,老夫可有亏待过你。” “未曾。” “我可对陈家少过一点照顾?” “没有。”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我那远房侄女如此不屑一顾,莫非,你觉得我那侄女配不上你?难道,你还把你的这个徐当成了陛下的那个徐?还非得达官显贵不娶?” 世上姓徐的,有很多。 古往今来,将“徐”这个姓氏发扬光大的也不少。 但若说最出名的“徐”,那毫无疑问,在当今周朝,任凭其他什么姓氏也比不上这个姓氏尊贵。 徐,是当今大周朝,皇族的姓氏。 说到后面,似乎连李管事本人都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玄乎了,不由得哑然失笑。皇族,那是何其遥远而朦胧的概念。“小子,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能让我看中的年轻人不多,你算是独一份。我那侄女虽然生的不算清秀,但是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刺绣也会做,比你一个人整天孤苦伶仃岂不是好上多少?” 徐来沉默。 他没有说话,但是似狗剩和李管事这种熟知他性格的人,却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态度。 李管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面色缓缓的变冷。 狗剩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却深知李管事的能耐不是徐来所能招惹,于是悄悄拉了拉徐来的袖子,“徐大哥。” 拖了三年,回避了三年,恢复了三年,对于这个问题,徐来一直没有给出过明确的答案。 但是今天,他是时候觉得要给出一个答案了。 “抱歉,我做不到。” 他给出了答案。 李管事点了点头,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语气反而轻松了不少。“为什么这样急着给出答案,不再考虑一下?” “不考虑了。” “为什么?” 徐来认真的想了想,能让他如此费尽心思去思考一件事情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以至于他的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而在外人眼中,这个动作恰好意味着他此时的不开心,也就等于变相表明了是对李管事远房侄女的不喜。 李管事没有生气,徐来在他府上干了三年的木匠,他清楚徐来的性格。 想了片刻,徐来给出了一个自己还算满意,又比较中肯的答案。 “我要走了。” “走?” 李管事眉毛挑了挑,他年纪大了,但是脑袋却依旧活络,很快便明白了徐来的意思。沉默了片刻,他才有些苦涩的道,“什么时候?” “很快。” 直到此时,人们才知道李管事今天似乎并不是来上门问罪的。同时他们也想了起来,徐来,他并不是三河镇的人。 徐来在三河镇上生活了三年有余,他话不多,存在感不是很强烈。但是人们早已经习惯那个白天去李管事府上做木工,傍晚回来帮着狗剩娘亲一些织草鞋卖草席的年轻人。 潜意识中,人们早已把他当成了三河镇的一份子。直到此时,才有人从记忆深处回想起来三年前的那一幕,徐来浑身是血的倒在了三河镇的街上。 狗剩张大了嘴,明显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很显然,这个消息,徐来连他也没有告诉。 李管事再次沉默。 他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了一个小布囊,然后双手有些颤抖的,将那个小布囊放在了徐来的手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我也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我大概能猜到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这里是三河镇,我见过的年轻人不多,优秀的年轻人却不少,但是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死了。有的是因为军功战死,有的是为了因为巫族战死,有的是一时意气之争,好勇斗狠,最终死于非命。我一直都觉得这些年轻人是很优秀的,因为这里是三河镇。” 三河镇,外来的人口很少,能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我这么多年所见过的年轻人中,你是最有定力,话又最少,却最能干事的。话多了,有时候会招来祸患,这样很好,可以走的更远。我本以为,凭借我那远房侄女,再加上一些嫁妆,可以把你给留下来。你被狗剩和他母亲抬回去的时候我是看见了的,我见过太多的年轻人死去,所以我不忍心你也死去。” “我不知道你究竟要去哪里,是蛮荒之地还是别的地方,但是肯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为了我做了三年活,这些财帛,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三年木匠,徐来从来没有主动要过工钱,李管事也从来没有主动拖欠过工钱。不过即便是三年以来所有的工钱加在一起,都没有手里这一个小小的行囊多。 他的神识能感应到,那里面,是金币。 当然,在这一瞬间被他感应到的不仅仅是金币…… 还有两道,破空而来的,几乎要将空气都给撕裂开来呼啸之声。 卷一 剑出凤岐 005 归元剑派 他神识的感知距离,自然要比常人的听力远的多。 他感知到的时候,其实破空声应该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 于是他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 三年以来,他第一次动用体内的真气。全力一掌拍在了刚刚转身欲上马车的李管事的背部,旋即又抓住了狗剩狠狠的丢了出去。尔后,他的身体飞速的朝着后边退去。 徐来的脚尖在地上轻点了两下,身体便已从原来的位置离开了数丈。 居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李管事下马车后对着徐来窃窃私语了几句,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上车后竟然被打了个狗啃泥,连门牙都磕掉了几颗。而狗剩更惨,被他直接丢到了一户人家的门板上,连门板都直接给撞穿了。 “徐来,你要做什么?” 有人厉声问道。 但是有些脑袋瓜子反应快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虽说徐来力气大是不假,可是力气再怎么大,能把两个人像扔小鸡一样扔出去?更何况,他那一步跨的,比最健硕的马儿都要远。 人们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他们没有问出去的机会了。 破空之声,到了。 飞剑似乎把空气都割裂了开来,三河镇的占地面积虽然不小,但是其实街道并算不上宽广,街上还有不少看徐来热闹的贩夫走卒。于是乎,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直到飞剑钉在了地上,不断的嗡鸣的时候,那些可怜虫的脸上还保持着生前的表情。但是很快,他们的身体逐渐分为两半,大批的脏器和血液开始将街道染红。 死的人并不算很多,但是冲击力却很巨大。 飞剑划过的地方,正好是方才徐来等人站着的地方。 目标当然不是徐来,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有人开始发出第一声惊呼。 旋即,便是惨叫。 那些先前被剑芒殃及到的普通人,他们此时还没有死透,身体也感觉到了痛楚,自然要用惨叫来表达内心的恐惧了。 紧接着,便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大喝,“想不到归元剑派的弟子竟然如此卑鄙?只能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 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些中气不足的意味在里面。 这人,受伤了,而且是重伤。 归元剑派?徐来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狠狠的朝着地面上砸了下来,溅起了漫天的沙尘,旋即又是一声闷哼,那人影猛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看起来伤的不轻。 很快,第二个人影落了下来。长发长袍,衣冠如雪,这是标准的归元剑派的装束。 那剑派弟子只是招了招手,先前钉死在地上的飞剑便自然而然的朝着他手上飞了过去。 眼见面前突兀的出现了两个人,三河镇的居民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仙人?归元剑派弟子的眼神朝着四周转了转,先前为了追杀苏溃之,他误伤了不少凡人。虽说有个归元剑派的招牌顶在了前面,但是要是被荡寇军追查下来,也说不得是个麻烦事儿。此时见周围众多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不由得更是烦恼,冷冷的哼了一声,气势顿时席卷而出。 “看什么看?都滚。” 他倒不是怕被人看,主要是今天伤及了凡人,记住他相貌的人越多,荡寇军事后追究他责任的可能性就越大。 虽说只是个洞幽境的修行者,但是毕竟是修行者,其气势如何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这气势一扩散出去,几个离的近的居民纷纷当场倒飞了出去。就连一些离的远的也是接连倒退了好些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先前感知到了飞剑,徐来第一时间推开了李管事和狗剩,却无暇顾及到狗剩母亲。再加上他并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归元剑派的修行者出现后便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哪知道,这竟让这一对母女成为永别。 事实上,狗剩的母亲原本身子就不太好,这几年来,因为长期辛劳的原因更是每况愈下。徐来原本还打算离开的时候给陈母留点钱财。不过现在看来,他并没有这个机会了。 看似只是几步远的距离,但是徐来却根本连救援都来不及。那气势一接触到陈母的身上,她登时像是被一锤狠狠锤在了胸口之上,脸色瞬间一白。等被徐来接住的时候,脸色已苍白若纸,胸口以一种速度极快却并不剧烈的幅度狠狠起伏着。 速度快,是因为肺部遭受重创无法大口的呼吸,所以只能加快频率。 不剧烈,不是因为不想剧烈,而是因为疼痛。 只顷刻间,原本想着看徐来和李管事热闹的居民纷纷作鸟兽散。即便是原本受了伤的,只要还能动,哪怕嘴里还在哀嚎,也不断的像远方爬去。 杀人,是要犯|法的。但是修行者杀人,自然与普通人不可相提并论。 唯一没动的,只剩下原地接住了陈母的徐来。 归元剑派的修行者眼皮眯了眯,目光在徐来身上不断的打量,似是在考虑他究竟是什么来头?半晌后没从脑海里找出徐来这么个角色,却又不好过于得罪对方,这才缓缓一抱拳,“在下归元剑派昌修明,敢问道友何人?” 归元剑派的名头,自然是很大的。敢不在乎这个名头的人,实在很少。 昌修明不傻,从徐来接住陈母的那一刹那,他便明白徐来应该是与陈母多少有些关系,说不定还是母子。 所以,他报出了归元剑派的名字。 事实上,他是不太愿意这么做的。即便伤了人,倘若不是邪修恶意害人,又没人认识他,他又是归元剑派的弟子,只要荡寇军不是死查到底,多半是没什么事情的。 自报家门,亮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底牌,还有自己的小辫子。 但关键的就是这个小辫子足够粗,所以昌修明自信一般的人抓不住。 “归元剑派?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归元剑派的弟子,昌修明,你这个无耻小人,不要脸的东西,剑尊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弟子给他在外面丢人现眼,不知道会不会活活剐了你。” 卷一 剑出凤岐 006 剑修者 剑尊,自然就是归元剑派的掌教至尊陆青山了。 大周朝修行者很多,但是以剑入道的修行者却不多。归元剑派,是当今之世,唯一一家以剑入道的修行者宗门。在整个大周朝,归元剑派的实力都能排的上前十。 整个天下的剑修者,一百个里面有九十九个是出自归元剑派。这个宗门的名字本来就很霸道,以修行者的最高境界归元境来作为宗门的名字,本身就足够说明很多事情。 但是陆青山,作为归元剑派的掌教至尊,外人却只送他一个剑尊的名头。而不是叫什么剑圣,或者剑神…… 他的实力很强。在归元剑派,陆青山的的确确是实力最强的剑修者。但是放到整个大周朝的剑修者里面,他的实力只能排到第三…… 更关键的是,排第一和第二的那两个剑修者是一对师徒,并且还不是归元剑派的。 …… …… 昌修明脸色一沉。 这是他如今最为顾忌的事情。 误杀了凡人,他不怕,因为他是归元剑派的弟子。 荡寇军来查,他也不怕,因为他是归元剑派的弟子。 但是若是被有心人以此事做文章,师门长辈到时候认为他败坏了归元剑派的声誉,那到时候他就是百口也难辩了。 于是,昌修明识海再次发力。 力道汇聚到手腕。 手中的飞剑再次开始嗡鸣了起来。 苏溃之伤的本来就很重,刚才又吃了昌修明一击,此时正在不断的咳着血,哪里还有反抗的能力。更何况,剑修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杀招。不管他反抗与否,都只是一死而已。 飞剑出手。 破空呼啸。 眼见那飞剑便要来到昌修明脖子前时,一把黑黝黝的,如同匕首一样不起眼的东西将那飞剑给截了下来。 众多三河镇的居民虽然身体后撤,但是目光还汇聚在这里。神仙打架,那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眼见那匕首凭空挡住了昌修明的飞剑,不由得发起阵阵惊呼。 这匕首有些人并不陌生。 徐来是在李管事家做木工的。 事实上在这之前还有过不少人好奇,人家劈柴烧炭,都是大刀阔斧,为什么徐来会用一把小小的匕首? 昌修明脸色更冷,望向徐来,“道友,你这是何意?” 苏溃之和误伤平民的事情加在一起,让他觉得十分头疼,他不愿意再多生事端。 所以先前他自报家门。 归元剑派,便是他最好的保护符。 狗剩三步作两步冲到徐来身边,一把抢过徐来手中的母亲,陈母不断的吐血,其中甚至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她已经很难讲清楚完整的话,只是死死的盯着狗剩,缓慢而坚定的摇着头。 那意思不言而喻。 不要争一时之勇。 “娘!娘!娘……” 烈日之下,狗剩的悲呼确实令人同情,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做出表示。哪怕是犹如李管事这般在三河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放在修行者面前,也不过是蜉蝣与沧海的区别。 修行者与凡人,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救过我,对我有恩。” 徐来说道。 昌修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哦?你想要多少赔偿?十枚灵玉?够不够?” “不。”徐来摇头,“杀人……偿命。” 陈母还没死。 但是不论徐来还是昌修明,他们都知道,陈母,死定了。 心脉断裂,五脏俱损,这种伤势,哪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救不了的。 昌修明脸上的嘲讽突然变成了荒唐,徐来认真的表情告诉他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偿命?你要我给一个凡人偿命?难道你还天真的以为荡寇军会让我偿命?谁敢去我归元剑派抓人?” 徐来没说话。 回答他的,是一把黑黝黝的匕首。 匕首看起来很普通。 徐来看起来也并不像什么厉害的修行者。 然而当昌修明的飞剑刚和匕首接触到的时候,他便知道,眼前这人绝不普通。 “剑修者?” 昌修明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剑修者之所以极为擅长一击毙命,是因为他们将所有的真气都放在了进攻上面,相对于其他的修行者,他们的身体是孱弱的,这也是他们为了极致攻击力所付出的代价。 所以在祖巫蚩尤和当代鬼王的合力一击之下,没人认为小皇叔还能活着回来。 小皇叔,便是位剑修者。 但是,这还不是让昌修明感觉到不可置信的地方。 众所周知,天下剑修,九九归元。 这句话的意思是,一百个剑修者,有九十九个是出自归元剑派的。 在剑修者本来就极少的情况下,见到一名剑修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见到一名还不是归元剑派的剑修者,那就更难了。 昌修明很确定,对方绝对不是自己的同门。即便在诸多师长的手中,他也没有见过如此迅捷而凌厉的法门。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很多问题。 他究竟是谁? 他的功法究竟是哪里来的? 他明知道自己是归元剑派的弟子,为什么会还敢为了一个老妇人跟自己作对? 还有,那匕首的材质,究竟是什么? 昌修明有很多疑问,但是他都问不出来了。 匕首刚一和飞剑接触,便毫无意外的穿透了飞剑。是的,穿透。 就像,穿过一张纸一般。 “这不可能!” …… 匕首和飞剑接触。 昌修明惊呼出声。 匕首穿过飞剑。 昌修明的表情凝固,再次惊呼。 然后……匕首刺在了昌修明的心口。 这……便是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 快速,而简洁。 很符合剑修者出手的特征。 现在,胸口起伏并且呼吸急促的不止陈母一人了。昌修明身体抽搐了两下,唯一的表情只剩下不可置信。那可是师父亲自替自己挑选的飞剑,怎么可能,在那黑黝黝的匕首面前,便脆弱的如一枚鸟蛋一般。 其实匕首本不是黑的,之所以变黑,自然是因为徐来这三年来用匕首劈柴烧炭的缘故。 昌修明的心底,还有很多疑问。 但是他的生机已断绝,他问不出来那么多问题了。 于是,他只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凡人,不惜杀我? 陈母被狗剩抱在手中,他现在自然知道,这个老妇人应当不是徐来的母亲。 为了一个凡人和归元剑派结怨,哪怕你有些实力,但显然,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剑修者向来有仇必报。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昌修明话音落下,飞剑碎裂。至于匕首,则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徐来的手中。 “她对我有恩。”徐来说道。 昌修明懂了。 剑修者向来有仇必报。 卷一 剑出凤岐 007 带你去修行 然后……他闭上了眼。 昌修明死了。 陈母也要死了。 但是还剩下一口气。 还能勉强说几句话。 陈母从未想过,这个被自己所救,和狗剩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的“徐大哥”,真实身份竟然是一名仙人。 对于上仙,她是敬畏的。 但是人之将死,她只能挑选最重要的话讲。 “上仙……您……说……过……欠我……个……人……人……人情。” 徐来点头,他确实是被陈母所救。 一句话,似乎用完了陈母全部的力气。 她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直直的盯着狗剩,脸色由苍白变的潮红,胸口不断起伏,眼中的期盼之色……越来越浓。 徐来点头。 “我答应你。” 陈母笑了。 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娘!”狗剩紧紧攥住陈母的双手,梨花带雨,不断抽泣,但是却只剩下哽咽的力气,说不出一句话。 徐来没有再打扰他,他知道,狗剩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他将剑别在腰间,看起来依旧是最不起眼的黑色短匕,但是没有人再认为那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匕首。 虽然徐来用它烧了三年的木炭。 苏溃之走了过来,他伤得很重,走的有些吃力。然后抱拳,致谢,“多谢道友,此人在蛮荒之地和我一同盯上了一头妖兽却迟迟不出手,在下先行出手击杀妖兽,他却趁我重伤之时偷袭于我。若只是夺宝也就行了,他却想要我的性命。今天若非道友,我怕是非得死在这小人手里不可。在下也是散修,道友愿意为一凡人得罪归元剑派,实在是了不起。” 沉默片刻,徐来说道,“我杀他,与你无关。” 苏溃之有些尴尬,讪讪的笑了两声。 大周朝的剑修,若非是归元剑派出身,那么百分百是散修或者邪修。只是徐来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邪修,既然同为散修,他便存了几分结交的意思。 没想到,徐来拒绝的如此干脆。 “不管怎么说,道友救了我一命。日后若有事,只需告诉一声,苏溃之必然相助。只是提醒道友一句,你杀了昌修明,他日定然会被归元剑派寻仇。” …… …… 苏溃之走了。 徐来也要走了。 三河镇里的人对他来讲,不过是一个个过客而已。他迟早是要走的,不过因为归元剑派的事情,他需要早走一些。 当然,有个人不一定是过客。 “你想好了吗?” 狗剩的情绪看起来稳定了些,但是要让她彻底接受这个事实,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或许是一年,或许是一辈子。 “徐大哥,归元剑派在哪里?” “凤岐。” 凤岐,是大周朝的都城。不仅坐落着数个当世第一流的宗门,更有当今人皇坐镇。 当然,曾经也有小皇叔坐镇。 “我想要报仇。” 报仇,自然不是向昌修明一个死人报仇。 是找归元剑派报仇。 “有些难。” 徐来老实说道,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是也不是太难。” 归元剑派在宗门里的实力,可以稳当当的排进前五。即便是放眼整个大周朝,也可以排进前十。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不过在徐来看起来,也的确只是有一点难度而已。 “我需要怎么做?” “先将你母亲葬了,然后,我会带你去修行。” 将母亲安葬后,狗剩的身体依旧有些轻微的颤抖。她今年十五岁,丧母这个词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重的一次打击。事情忙完,她才老老实实的站在徐来身边,似乎在听候着徐来的发落。 “你母亲临终前的意思我知道,我会带你去修行。你如今的年纪有些晚了,不过问题也不大。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先得办了。” “什么事情?”狗剩奇道。 “先把名字改了,这个名字太难听。” 狗剩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狗剩”这个名字,她这名是小时候父亲随口喊的,后来父亲去世,这个名字便用到了现在。改名这件事,似乎对她有一点遥远。 不过,她很聪明,于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请师父赐名。” 徐来并没有对他把对自己的称呼由“徐大哥”变成“师父”表示明确的反对。 既然没有反对,那就是默认了。 不过起名这件事情,徐来着实不是很擅长。 徐来眉头再次罕见的蹙了起来。 短短一天内,他已经蹙眉两次。 “随便……算了,就叫陈随便吧。” …… 陈随便!便是狗剩今后的名字。 李管事走了上来,风中他的身体似乎有些摇摆。走到徐来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恭祝上仙喜得爱徒。” 所有敢去蛮荒之地的人,都不简单。 他也曾想过徐来的身份。 在他的推断中,多半是某个出身贫苦,不甘命运的少年,又无法加入军伍,只能试着去蛮荒之地看看能不能杀掉几个游荡的巫族人,或者捡到什么宝贝! 但是他没想到,徐来是个修行者。 他的眼里不仅有沧桑,还很复杂。 这是一道鸿沟。 “我要走了,也不会回来。” 李管事的身体,摇摆的更厉害了。 他已经老了。 人一老,就容易想得多。所以之前他才会对徐来生出怜惜之心,企图用自己的远房侄女留住他。 李家曾经出过一个修行者,还只是个半吊子出身,跟李管事八竿子才打到一起的修行者。但就是这个修行者,才让他有了如今的地位。 李管事嘴唇动了下,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 “上仙走好。” 越来越多的三河镇的居民开始聚集了过来,修行者寿命悠长,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修行者。 尤其是,在想到徐来隐居在三河镇三年竟然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的人内心便更是苦涩。若是当初…… 但是最终,他们也只吐出了一句话。 “上仙走好。” …… ……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陈随便在马车上摇摆,他没骑过马儿。连摸都没摸过,马儿每天吃的,可比人吃的要贵多了。 这辆马车,先前是李管事家的。 然后他送给了徐来。 这份礼对徐来来说可有可无,但是对李管事来说,需要很大的魄力。 事实上,陈随便的心底有很多疑问,比如说徐大哥的身份,徐大哥为什么会去蛮荒之地,徐大哥看起来并不像是个随便的人。但是她很聪明,不该问的东西他都没问。 她只问了这最关键的一个。 “凤岐。” 徐来答道。 卷一 剑出凤岐 008 皮皮虾和裹脚布 凤岐,是大周朝的都城。 也是大周朝最繁荣昌盛的地方,远非三河镇这种偏远小镇可以比拟。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在三河镇上根本看不到几辆的马车,在这里变的随处可见。 陈随便抬着头,看着那城门上巍峨的两个大字,不由得感慨万千。 徐来也有些感慨,他没想自己会差点殒命,更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 …… 徐来说,要带陈随便修行。 不错,是“带”,并不是他教,所以陈随便这一路上叫了这么多声师父,徐来其实是占了便宜的。 国子监,是大周朝学员最多,实力最强的学府。当朝太傅,徐半儒老先生便是国子监的夫子。 除了这三个身份之外,他还有一个另外的身份。 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 他和天策上将军王玄策,一文一武,被誉为当代人皇的两只臂膀。 让陈随便加入国子监,便是徐来要将这个便宜给还回去。 …… …… 孔师皱了皱眉头,这个消息让他觉得着实有些奇怪。 一对师徒,师父看起来比徒弟年轻。 要来参加考核,徒弟却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师父倒是认识字,更是已经洞幽了,可是既然洞幽,那你来国子监干什么? 孔师甚至想到,莫不是那些宗门又不安稳了?甚至想往国子监里面派些细作?不过旋即他又把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既然是细作,那么自然是越不惹人注意越好,哪有这样招摇的道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要求见您。”下人道。 孔师眉头又是一皱。 大周立国千余年,国子监的考核流程已经很成熟了。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都有各自的标准。通常情况下,只需要等考核结束,讲师汇报一下成绩就行了。 当了多年的讲师,孔师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激情。他知道,天才是极少的,傻瓜也是极少的。傻瓜少,他就不容易出纰漏,天才少,他就不容易有资历。 像这样直接要求和考核的讲师见面,那更是少之又少。人皇极重国子监,别说一般人,便是将军大儒的儿子,若没有资质,想要花财帛买进国子监,那也是难之又难。 孔师放下了手中的笔,激情虽然没有了,但是长久且乏味的工作,让他总会觉得有些无趣。于是他决定给那对师徒一个机会,或许能给自己个乐子呢? 于是,徐来和陈随便被召见了进来。 下人在前面开门,孔师的目光便落在了两人的身上。他打量这对师徒的同时,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女孩只是与他目光触碰了下便很快收回,旋即低头,师父却是平静的与他对视。 “长话短说。” 孔师虽然有些乏味,但是依旧不想在这对师徒上浪费过多的时间的,即便可能会有些乐子。 “我们要参加考核。”徐来道。 “那考便是了。”孔师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徐来又道,“她不会写字,也不认得字,不过识字后面可以再学,所以我打算让你给她看看。” 孔师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有些意兴阑珊,本以为这对师徒还有些不一样,却不想和从前的那些想走后门的达官显贵一个德行。看什么?看根骨?根骨也最多就是说的过去的水平,就是懒的一塌糊涂什么底子都没有。然后再塞些金子,这样就想过考核?我给你看书院的后门还差不多。 心里这般想着,孔师却没将鄙夷的神情表露出来,作为国子监的讲师,他这点修养还是有的。只是淡淡的道,“没什么好看的,既然这般,那便请回吧。” 国子监下分四大学院,分别是问天学院、百步书院、道院和分光学院。然而不管哪一座学院,入门的考核却都是一样。 一类文试,一类武试。 徐来就当没听到一般,“还请你看看。” 孔师看倒是没看,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了,反而冷笑一声,“我辈修行者,早已不将世俗财帛放在眼中,即便你拿出灵玉来,我也不会收的。若是今天看一个,明天看两个,后天看三个,以后我百步书院就别叫百步书院了,不如改名叫看看书院算了。” 徐来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没有说清楚,于是补充道,“麻烦你看一下他的身体。” 孔师心道这人好生麻瓜,讲话讲的莫名其妙,连个您字都不会说,若不是自己这些年火爆脾气收敛了,非得把老奶奶的裹脚布给塞你嘴里不可。 徐来却又心道这讲师好生磨叽,自己已经说了一个请,又说了一个麻烦,已经这般客气了,这人却还是摆着这一番臭脸。昔日里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自己那徒儿和小侄子便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哪里用得着废这么多唇舌。要不是自己现在不方便多生事端,日后非得把淮河里淤泥下的皮皮虾给塞到他嘴里。 这一瞬间,双方都觉得对方的脑子有些问题。孔师更是接连冷笑数声,他之所以态度有些恶劣,主要不是因为陈随便不识字。就像徐来说的那样,识字倒不是个大问题,若是陈随便根骨确实上佳,他就是破例那又如何?夫子就算知道了,反而会觉得他不拘一格用人才。 问题就在,陈随便的年纪太大了。 他虽然不知陈随便具体年纪,但是便只是扫上一眼,也知道应该已经成年了。 大周朝,十五岁便算的上是成年。 修行者,修的是道,争的是时间,自然是越早修行越好。即便是一些根骨不错的,最迟也是十二三岁开始打根基。像有些资质驽钝的,便是十来岁就已经踏入了修行之路。以陈随便的年纪,基本上这条路早已经堵死了。 “那好,那我便让你死了这条心。”孔师说着,神游境的神识开始扩散到陈随便的全身。旋即,他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惊呼出声。 “这……这怎么可能?” 卷一 剑出凤岐 009 天命者 “天命者?” 徐来的判断很少出现误差,至少在陈随便身上不会。 天命者,顾名思义,就是替天行命的人。 通俗一点,他们被老天眷顾。 再通俗一点,他们的根骨好。 但是不只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 天命者平均下来差不多百年才能出一位。大周朝立国千余年,自然是出过天命者的。 不过被世人所知的只有两位。 那位王玄策大人,便是其中一位。另一位则是七星宗的掌教至尊,公顺一成。 陈随便是第三位。 至于为什么一千多年才出了三位天命者,并不是因为天命者只有三位。这便要说到天命者的另外一个特点,天命者的筋脉要比常人宽上许多,汲取灵气和修行的速度远非常人可以,但是这种能力,却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有的。 有的天命者是刚成年觉醒,有的天命者是三十岁觉醒,有的天命者是四十岁觉醒。觉醒之后,他们的筋脉会在数年至多不超过十年内迅速拓宽,修行速度突飞猛进。 天命者觉醒的时间有早有晚,但是最早都是成年之后。而且大周朝人口众多,不知多少有修行天赋的人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泯然众人矣。如此一来,一千年只出了三位天命者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也正是为什么陈随便从小家境贫寒,却能拿到北渊行省平定军考核第一的原因。当时她虽然已经峥嵘初显,但是还仅仅是处于起步阶段。平定军也只是觉得陈随便根骨比常人好些而已,若是知道她是个天命者的事实,别说是女子,就算是不男不女,平定军恐怕也非得抢过去不可。 一直到三年之后,陈随便觉醒完毕,再加陈母临终前将陈随便托付给他,徐来这才准备提前动身。 孔师的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个已经觉醒的天命者。 他已经用神识感知到了陈随便的骨龄,十五岁。对于常人来说,这个年纪才修行确实是晚了些。 但是对于天命者来说…… 天策上将军王玄策,前半生碌碌无为,穷困潦倒,靠着捕获秦淮河里的皮皮虾度日。一直到垂暮之年,当时已经问鼎归元境的小皇叔偶游秦淮河,被王玄策烹煮的皮皮虾的香味所吸引,品尝之后餐不绝口,更是发现了王玄策是天命者的事实,于是当即宣布收王玄策为关门弟子。 就这样,原本在秦淮河岸卖了几十年皮皮虾的垂暮老者,仅仅用了不到一甲子的时间,修为突飞猛进,一直到通玄境巅峰,最终被人皇拜为天策上将军,两百四十万平定军的最高统帅。 这段历史,被大周百姓口口相传,也吸引了无数不得志的年轻人去秦淮河岸卖皮皮虾企图得到小皇叔的青睐。当然,他们都没有王玄策那么好的运气。 “你叫什么?” “陈随便。” 陈随便老老实实的答道,事实上她也不知道陈随便这个名字的含义,不过既然师父说叫这名字,那她应了便是。 “好,好,名字随不随便不重要,修行不要随便就行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国子监的童生了。你不是凤岐人吧?以后你就要住在书院了。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伙食?近秋来天气会有些寒冷,我会让下人给你多添两床被子。” 孔师一口气说完,丝毫不觉自己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有何不妥。直到孔师神情激荡的看着陈随便的时候,她这才有些不安的道,“天命者?那是什么东西?” 对于她这样生活在三河镇的贫苦少女,天命者,便犹如修行一样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孔师一窒,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目光先陈随便身上扫了下,然后扫到了徐来,待得发现徐来面无表情之后又回到了陈随便身上。是了,天命者的数量几乎跟归元境的大能一样稀少,这年轻人不过是个洞幽境的小修士,哪里想的到自己的徒儿便是传说中的天命者。若不是他在书籍上看过这样的先例,就连他都不敢随便断定。 “这个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你只需要记住你是国子监的童生,你以后将会在国子监修行即可。” 前几日,修行对陈随便来说还曾是很遥不可及的事情。 巨大的变化让他有些迷茫,她本能的点了点头,旋即醒悟过来,又点了点头。 “我会把这个消息汇报上去,书院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讲师,你若愿意,只要你在春夜宴大比上拿到名次,你甚至可以亲自挑选自己的师父。” 陈随便一滞。 旋即摇头。 “不。” 孔师皱眉。 “我已经有了师父。” 孔师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望向徐来,说道,“你也要加入国子监?” 徐来点了点头,“不错。” 事实上,孔师现在的内心是有些不喜和纠结的。一开始,他以为徐来只是知道自己的能力所限,所以才打算将徒弟送进国子监。 国子监作为人皇钦点,徐半儒坐镇的一流修行势力,自然是很有资格的。哪怕是如七星宗这般的一流宗门,在说到修行方面,也不一定比得上国子监。 以陈随便是天命者的资质,只要得到了上面的确认,国子监绝对会将最好的讲师和资源倾斜到她身上。将来有资格做她老师的,甚至不仅仅是单个书院的院长,而是国子监的夫子,大周朝的鸿儒徐半儒老先生。 作为当朝太傅,又是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他来当一个天命者的老师,自然没人能说什么闲话。 当然,也不排除徐半儒醉心修行或者因为其他的事情,以至于并不一定会亲自教导陈随便。但是一个天命者的师父,最起码也得是合一境的修行者吧。 孔师望着徐来,眼神在这个洞幽境的小修士身上流走,眼神有些复杂。他不禁这样想道,先前不知道自己的徒儿是个天命者,现在知道了这个事实,这个洞幽境的小修士会不会死死的抓住这根稻草? 这是他如今最担心的事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不仅是国子监的传统,更是大周朝的传统。人们称颂王玄策将军,不仅仅是因为他天命者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三年前那场变故中,他拼死为了小皇叔,为了自己的师父挡住了鬼王的一击。 徐来一日不跟陈随便解除师徒关系,陈随便一日就不能拜别的师父。 于是,孔师再次看向了徐来。 那意思很明确。 他说的话更明确。 卷一 剑出凤岐 010 陈随便的选择 凡人不知天命者,但是修行者,不可能不知道天命者。 于是孔师决定付出一些代价,哪怕出点血。 “他的天赋很好。” 孔师说道,旋即又道,“你的师父没跟你说过,你是个天命者的事情吧?” 陈随便老老实实的摇头,“没说过。” 孔师又道,“以随便的根骨,只有在国子监,她才能得到最好的有关于修行方面的知识。我不知道你之前知不知道她是个天命者,或许曾经知道,同时也知道以自己的能耐并不能教导一个身为天命者的弟子,所以将她送到了国子监企图交换一些东西。” “或者,你曾经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所以你的弟子可能会成为你日后冲击那遥不可及境界的一丝指望。不过你更要知道,天命者就是天命者,她与普通的修行者是不同的。” 其实,孔师觉得自己有很多种方法。他是不太相信以徐来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行者便能看出陈随便的根骨这件事的。之前他完全可以不当众说出陈随便是天命者的事实,虽然他着实也很心情激荡。 但是身为国子监的讲师,他也是不屑于用这种方法去诓骗徐来。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陈随便现在不知道天命者意味着什么,不过以后他会知道的。到时候她便会发现,一个洞幽境的修行者,别说当她的师父,便是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到那时,她只能自己选择主动退出师门。 不过大周朝对于师门的传承如同父子传承一般看重,为了前途而主动退出师门,将有可能成为陈随便一生的黑点。 所以孔师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 孔师说道,“论到修行之法门,天下无人能出国子监其右。她能加入国子监,是她的幸运,也是天命者的幸运。但是即便是天命者,也是要有师父的。” 孔师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徐来点了点头,对孔师的意思表示赞同。 虽然徐来没有明确表示赞同,但是起码没有反对,孔师对徐来的态度也算是勉强满意。于是手腕一翻转,原本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桌子上接连出现了一枚又一枚的灵玉。 似孔师这般国子监的讲师,基本都有单独存放物品的法宝。不过一百枚灵玉,也着实让他有些肉痛。旋即又想到陈随便这个天命者,他才觉得好过了些许。故意露了一手,用眼神的余光扫了陈随便一眼,这才缓缓的道,“一百枚灵玉。” 徐来问道,“什么意思?” “算是对你的奖励。” “奖励?”徐来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这个词语,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不是那种居高临下,上位者给予下位者奖励的不舒服。 而是奖励这个词语,本身就包含了一种交换的意思在里面,是那种带有你做的很好,所以我才给你奖励的意思的。 孔师这句话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拿陈随便跟国子监交换了一百枚灵玉一样。 这个词语,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事实上,徐来根本就没有想死死抓住陈随便这个“师父”的名头。带陈随便来国子监,然后给她找一个好的师父,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不,其实根本不用他找,国子监自己会主动给他找一个最好的师父。 陈母死后,徐来说要带陈随便去修行。 是“带”,不是“教”。 一百枚灵玉,别说是对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就算是如孔师这般的神游境修行者,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了。 当然,与天命者“师父”的这个名头相比,一百枚灵玉还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的。 不过,既然徐来觉得不舒服,那么他就会拒绝。 于是他说话了。 “不。” 声音很平静。 孔师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 事实上,从徐来和陈随便进来之后,只在方才孔师说出了奖励二字的时候,徐来才微微皱了皱眉头。 孔师当然也捕捉到了那个皱眉的瞬间。 他有些不太明白,本来都已经快要谈好的事情,你拿到了灵玉,我得到了天命者,这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为什么会发生变故? “为什么?” 孔师问出了疑问。 “这是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的事情,我想不到你拒绝的理由,除非,你并不关心你这位徒儿的前程。一百枚灵玉,我可以再加上一支判官笔,你需要做的,只是让出你这个师父的位置,仅此而已。” 如果徐来对陈随便有感情,那么为了陈随便的前途着想,他肯定明白让陈随便拜师在国子监是最长久的选择。反之,若是没感情,那么拿到了一枚灵玉,自己又割舍了一件法宝,徐来断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理由很简单,因为你从来没问过陈随便的意见。” 顿了顿,徐来又道,“为陈随便找师父,你要问的自然是她,而不是我。不管你相不相信,虽然她称呼我为师父,我本来就是带她来国子监拜师的。只要这名老师能够让他满意,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一百枚灵玉,看起来是奖赏,其实是和我的交易。我把我的弟子卖了,于是我得到了一百枚灵玉。我不会做卖弟子这种事情,我的弟子也远远不值一百枚灵玉。而且……要买她,你也没有这个资格。” 孔师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徐来从进来开始,一直表现的极为平静。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这不是以往那些年轻人的故作老成,刻意镇定。 是真的漠不关心的那种平静。 然后,徐来问了陈随便一句。 “我是你的师父,所以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你现在可以选择继续做我的第二个弟子,或者,另投他门。” 陈随便愣了一下,虽然没料到自己竟然是徐大哥的“第二个”弟子,徐来一直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事,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给出答复。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陈随便张口便道,“我愿意继续留在师……” “等等!” 孔师急了。 他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还有一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焦虑。 所以他喊的很急迫。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 卷一 剑出凤岐 011 文试考核 天命者这三个字,值得陈随便得到任何的资源倾斜。 包括最为优秀的师父。 而身为挖掘出陈随便的孔师,随着陈随便日后修行境界的增长,他在国子监的地位也必然水涨船高。 事实上,他觉得很荒谬。 明明是看起来两全其美的事情,最后被拒绝的原因却是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这个在他看来,带有一些赌气的味道,甚至是很不成熟的理由。 没有问过陈随便的意见。 与国子监的大力扶持和那些合一境、通玄境的师长们相比,徐来这个洞幽境的小修士,可以说什么也不是。 这也就是陈随便未曾修行,若是换个修行者来,他自然明白天命者的厉害,也自然会做出最为明智的决定。 想到这里,孔师觉得稍稍有些心安了些。 于是,他的语速自然也放缓了。 “这可是你说的,日后你这弟子若是想另投师门,你决不可阻挠。只要你答应,这一百枚灵玉和判官笔也照样赠与你。” 方才心急,孔师一时之间有些失态,如今回过神来,他却是抓住了徐来话语中的小辫子。 “不要。” 孔师气极反笑,“好!好!好!有志气,只希望片刻后在考核的时候,你的实力也能与你的志气一样让人敬佩。” 若说一百枚灵玉对于洞幽境的修行者来说是笔巨款的话,那么再加上一件法宝,可就不仅仅是巨款那么简单了。 苏溃之在三河镇在昌修明手上一败涂地,究其根本,剑修者的实力出众是一方面,而苏溃之身为散修没有任何法宝来抵御昌修明的飞剑却是另一方面。 孔师可没忘记,徐来也是要加入国子监的。若说原本为国子监贡献了个天命者,他不介意在徐来的考核上放放水的话。那么现在徐来死死咬住陈随便“师父”这个名头不放,则是让他的态度彻底翻转了过来。 他还不至于给徐来穿小鞋,他也不屑于给一个洞幽境的修士穿小鞋。但是不管是文试还是武试,有很多考题,他都是可以凭主观感受给分的。 如果这个小修士不能进入国子监,师徒二人不能相遇,陈随便对于徐来这个“师父”的印象,应该会很快模糊掉。 陈随便的事情既已确定,那么接下来,便是徐来的考核了。 孔师坚定的认为自己绝没有给徐来穿小鞋,因为这与自己刚正不阿的性格不相符,他只不过是把难度系数提升了那么一丁点儿。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以往前来考核的,尽都是未曾修行的普通人,一个修行者来考核,还真是头一遭。 这个难度系数的提升体现在哪里?比如说原本的文试卷宗是十八道题,孔师不辞辛苦亲自又加上了十道题,并且把考核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对于自己的杰作,孔师还是相当满意的,这些他亲自出的题,有些是刚好卡在洞幽境巅峰的卡点上,有些是他这么多年闲来无事在典籍中发现的问题,有的更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答案了。他自信,世间能将这些题全答出来的不是没有,国子监和皇宫内那些老教习或许可以做到,但是一个年轻人绝对不行。 既然徐来自己不知道知难而退,那么他就要给徐来一点苦头尝尝。 进入不了国子监,待得你那徒儿忘记了你,然后再随便给你点灵玉打发掉。到时候你是从也得从了,不从也得从了。就算有朝一日天下大白,大不了自己背上这口黑锅便是。 孔师说这般话,并没有刻意回避陈随便,只不过想让他知道,天命者与普通修行者的距离,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得到了“特殊待遇”的结果就是,徐来拿到了一份比寻常考生大的多的卷宗,并且考核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他才缓缓入场。 但是交卷的时间却与其他考生是一样的。 考场很安静,国子监的入门级考核其实并不难,很多知识相当于简单的理论知识以及稍微深厚一点的常识。徐来入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天资聪慧的考生开始交卷了。 众多考生有些疑惑,不知向来以不近人情著称的孔师为何在考核时间进行到一半又放了一个学生进来。徐来走到了一个最靠边角的位置坐下,先前坐这里的考生已经交卷了,然后开始做第一道题。 又有考生开始交卷。 徐来只是闷头做题,他几乎从未停下,只是偶尔间才会眉头微蹙,看起来似乎是遇到下扎手的钉子。不过很快,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等到徐来起身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偌大的考场只剩下他一人,其余交了卷宗的考生却没有走开,留在考场外驻足观看。 “做出了几道题。”孔师问道,同时忍不住有一点的好奇。虽说对于这个洞幽境的小修士不喜,但是不得不说,天命者师父的这个名头还真是有点唬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出的题难度确实有点过大。若是徐来连三五道题都做不出来,日后传了出去说不定连陈随便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不过题目既然已经出了,他现在却是突然希望徐来要稍稍争气一些了。 “时间不够,最后一道题没来得及做完。” 孔师眉头一挑! 最后一道题没做完,那就是其他的题目都做完了? 旋即,他本能的便觉得这考生有些浮躁,至少说话不太诚信,当即内心对徐来的评价立刻就差了三分。这些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才弄出来的题目,别说是徐来了,有些题的答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本来就没指望徐来能答出来多少。 但是现在徐来说除了最后一道题,其余的全答出来了。 现实和他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所以他脸上有些嘲弄,准备从徐来的试卷中把那些滥竽充数的答案给揪出来,然后再劈头盖脸的把这个不诚实,不够资格做天命者师父的小修士给狠狠训斥一顿,让他彻彻底底断绝了加入国子监的念头。 不过,随着他逐渐看去,孔师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卷一 剑出凤岐 012 小皇叔临死前 脸色严肃当然不是因为徐来做的不够好,事实却正好相反。 就比如说,这个第八题。 “面对同级别的真修者,儒修者在战斗中应该如何取胜?” 大周朝修行者众多,可以让凡人开始修行的法门也是数不胜数,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得分为五个流派。 分别是以百步书院和稷下学宫为代表的儒修者,以七星宗等宗门为代表的真修者,以归元剑派和分光学院为代表的剑修者,以巫族和问天学院为代表的巫修者,以鬼族为代表的鬼修者。 大周朝极重教化,况且文官治国,所以儒修者的基数自然是极为庞大。但是同时,以七星宗为代表的宗门势力,向来是和朝廷的关系不怎么和睦的。 本身便不对头,再加上修行的法门不同。如何能够恶心到七星宗的那些臭道士一把,是国子监这些整天只会修行的糟老头子们最关心的问题。 徐来的答案并不是很详细,但是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真修者最致命的弊端。因为功法的原因,真修者虽然神识要比其他修行者强大,但是肉体却是极为脆弱,更是一连列举了数种克制真修者天人合一的法门。 这些方法,就连孔师都只见过其中的三种。一种是早年师门传授,一种是先前夫子来国子监讲学所说,至于另外一种,则是他在书院的书房内,一张被垫在了桌子底下无数年,已经被蒙上了厚厚灰尘的典籍里无意中面翻到的。 这些法门,知道一种并不稀奇。但是能如数家珍的全部列举出来,就连孔师自己都做不到。事实上,若不是此次徐来提起,有些法门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再比如,第十八题。 问:“而今小皇叔下落不明,我大周朝失去了唯一一位归元境的大能。在巫族和鬼族的虎视眈眈下,我大周朝该如何自处。” 徐来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在出现另一位归元境的修行者之前,夹着尾巴做人。” 这道题,原本也是其他考生卷宗里的最后一题。事实上,从国子监内走出去的年轻人,不少人日后都会成为对抗巫族和鬼族的中坚力量。那些多次考核都没通过的倒霉蛋便会发现,卷宗的最后一题往往问的都不是跟修行有关的问题。 支撑大周朝走了千余年的,不仅仅是人族层出不穷的修行者,还有历代人皇步步为营的大局观。 类似于这种问题,进入国子监后有可能还会被问到。当然,那些如烈火一般的年轻人,多半会回答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又或者什么拼尽十万头颅血,须将乾坤力挽回之类的让人听了热血沸腾的话语。 这时候,师长多半会鼓励他们一番,然后让他们好好修行,日后才能在和巫族、鬼族的对抗中为我们人族发挥出一丝微薄之力,总不好浇灭了年轻人的这番热血吧。但是事实上,师长们其实都知道。 小皇叔去世的这三年,大周朝已经将边关上的平定军,整整后撤了八百里。 这道题的回答,让孔师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洞幽境修行者能有着这般见识,所以便不由得想的深入了一点。一深入,他便想到了三年前小皇叔尚在的时候,拥有一位归元境剑修者的人族皇朝,是如何的横扫六合,雄心勃勃。 孔师继续往下看去。 一炷香过后,他合上了卷宗,然后点了点头。 除了最后一道题时间上不足之外,其他的题目,他只找到了一处可以挑剔的地方。 于是他提醒道,“三年在狄荒,小皇叔临死前斩杀的是一个通玄境的鬼族修士,不是三个。” 对于徐来的卷宗,孔师相当满意,即便是那些他从不知道名字里找出来的问题,徐来都答了出来。但是对于这个再明显不过的小问题,徐来却出了漏洞。 这是玉上的一块瑕疵,很难容忍。他觉得是徐来记错了,或者笔误,所以才出声提醒。 当然,这个提醒是善意的。 但是徐来的脸色却变的有些难看,他的眉头微蹙了起来。 这是他跟孔师对话这么多次,第一次,有明显的脸色波动。 “小皇叔临!!!死!!!前!!!杀的是三个。” 孔师开始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旋即释然,想必又是一个对小皇叔崇拜到极点的年轻人,自然是把小皇叔的成就说的越高越好。虽然自己也觉得小皇叔是大周朝的擎天之柱,但是一个就是一个,这是不打诳语的问题。 “这是最前线的平定军甲士传回来的消息,你记错了,小皇叔临死前杀的就是一个通玄境鬼族。” 徐来:“临!!!死!!!前!!!杀的是三个。” 这下孔师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以小皇叔在大周朝的声望,自然不乏一大批人将他视为精神支柱。说实话,即便到现在,也依旧有很多人执着的坚信小皇叔并没有死去。 他没死,他只是受了伤,于是先隐藏了下来。 孔师曾经是这样觉得,但是随着对那场战斗了解的越来越深入,他便越觉得触目惊心。一个归元境的祖巫和一个归元境的鬼王,再加上数十个通玄境的巫族人和鬼族人。 这样的阵容,若说有谁杀不了的,怕是只有老天爷了。 如果说徐来先前不愿意让出陈随便师父的位置让孔师心生恶感的话,那么在看过徐来的卷宗之后,孔师的这份恶感已经减轻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即便这小修士境界低下,但是见识和知识还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果他能潜心学习或者修行,日后即便不能成为一名厉害的修行者,也必将是一位名震朝野的大儒。 对于读书多的人,国子监向来是喜欢。 所以此时,孔师对于徐来恶感再次减轻了不少。 曾几何时,他也是个对于小皇叔“他年我若修剑谱,列作天下第一锋”的豪气无与伦比崇拜的年轻人。 自认为徐来作为“曾经的自己”,孔师理所当然的觉得要开导一番对方。 于是,接下来孔师用了半个多时辰,例举了无数本典籍,反复举例推敲论证,旁敲侧击推举。从上古到前朝,再从前朝到周朝。各个朝代风流人物在他口中逐一登场,引出了神话终究会落幕的观点。再叙述了大周朝前线甲士传回来的消息,结合当下王玄策将军至今被囚禁在巫族的地牢里,最终得出了小皇叔已经惨死的事实。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年轻人,你……明白了吗?” 卷一 剑出凤岐 013 我怕打死你 孔师惜才了。 是的。 孔师是个很严谨的人,所以他不会去收别人的钱财。 孔师是个很严谨的人,所以他表明观点的时候必然要例举证据。 徐来的脸色很难看。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 一种狠狠的把孔师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给爆锤一顿的冲动。不过在考虑到国子监的讲师最低也是个神游境的修行者之后,他很明智的把这个冲动给暂时按捺了下去。 不过,孔师自己却给了他发泄这个冲动的机会。 文试之后,自然是武试。 关于武试方面,国子监倒是和平定军那边没有多大的区别。不过考虑到徐来已经洞幽的事实,原先的考核内容自然便已不再适合他。 再加上先前文试中徐来的经验表现,自然也让孔师对徐来武试的表现更加期待了起来。 于是孔师跳过了原先武试中有些繁琐的测试臂力、体力以及骨龄的流程,带着徐来来到了原本武试的场地上,将自己的实力压制到了洞幽下境,又让下人把那些已经考核完毕的考生驱散。 做完这一切后,孔师这才对着徐来点了点头,“现在我的境界跟你一样,我不会动用法宝。如果你能在我手底下撑过十个回合,那么我就承认你有加入国子监的资格。” 徐来懂了,孔师这是要测试他的实战经验。 毕竟,纸上谈兵也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情。 徐来说道,“我建议你用法宝。” 孔师又道,“我不会以大欺小。” 徐来掏出了短匕。它虽然外表上像是一枚匕首,但是实际上它的身份是一把飞剑。 孔师眉头一挑,作为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徐来先前文试中所展露出的实力已经很让他震惊了,但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也会有法宝。 孔师不再承让,手腕一翻,一枚判官笔出现在了手中。 “请!” “请!” 孔师话音刚落,徐来率先出手,既然是实战,先下手不一定为强,后下手却肯定容易遭殃。 匕首似乎成了一个小黑点,又像是一条黑线,撞在了孔师的判官笔上。 事实上,孔师先前还在好奇徐来究竟是怎么洞幽的。凡人想要修行,要么加入国子监,稷下学宫这些学府,要么是加入七星宗、太玄派这些宗门,或者加入行伍也可,然后生生的熬资历和军功,有朝一日上面也会赐下修行法门。 但是不管哪一方,都很少有用匕首作法宝的。 不过现在,孔师却是知道徐来的身份了。 “剑修者?” 孔师惊呼出声。 匕首和判官笔刚一接触,“砰!”一声,清脆无比。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量瞬间从匕首上传来,孔师手腕一颤,差点没拿稳判官笔。 他的脸色严肃了许多。 匕首被阻,却没有回到徐来的手上,而是半空中调转方向,再次朝着孔师奔袭而去。半空中呼啸而过的破空声,似乎要刺穿人的耳朵。 孔师没有和匕首多作纠缠,他知道剑修者的弱点所在。他的脚步轻点,身体开始朝着徐来疾掠而去,但是匕首的速度却要远快于他,很快,匕首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 孔师后背恍若生了眼睛一般,脚尖再次一点,人在空中,身体一个翻转,那判官笔直直的便和匕首对了上去。 匕首的冲击力是很大的。 但是就目前来说,这种冲击力对孔师而言也并不是全是坏处。 就比如说,他打算借助匕首的力道,再次拉近和徐来之间的距离。 十个回合的时间其实不算长,虽说孔师将实力压低到了洞幽下境,但是本就是一个神游境的修行者,且又在国子监担任讲师多年。倘若换成一个普通的洞幽下境的小修士,别说十个回合,恐怕三个回合便会胜负分晓。 胜负确实是要分晓了。 孔师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匕首的冲击力也确实很大。 但是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更出乎他的意料的,还不是匕首的冲击力。 不可能。 判官笔再次迎上了尾随而来的匕首! 孔师的打算是很好的。剑修者的肉身防御能力之低是众所周知,只要能近身到徐来身边,他便有把握在瞬间结束战斗。 匕首的冲击力,是他拉近和徐来距离的一大帮手。 想要利用上这冲击力,自然还需要判官笔。 先是一声轻微的声响。 这声响便让孔师感觉到了几分不妙。 声响刚刚落下,或者说还没完全消逝!判官笔……碎了! 是的,碎了,一如昌修明的飞剑。 快速……而简洁。 “这不可能。” 孔师发出了和昌修明一样的惊呼。 但是他没时间感叹,如果他不想和昌修明一样,被匕首刺穿的话。 匕首来到了他胸前。 危急之中,他双手化掌,猛然夹住匕首,同时身体被匕首猛的往后推了数步之远。他甚至隐约感觉到了胸前的一丝凉意。 不过,也仅仅是凉意而已。碎裂判官笔之后,又被孔师双手夹击,匕首上的力道终于耗尽。 这短短片刻,孔师终于将身形移动到了一个对徐来来说并不安全的距离内,判官笔被毁,他来不及肉疼,于是干脆化拳为爪,目标自然是徐来的咽喉。 眼看就手爪便要接近徐来的咽喉时,徐来自然率先出手,双方手掌一接触,孔师心中一惊,微觉凉意,“你竟然还有余力?” 剑修者肉身防御力低下,自然不是因为其他的修行者皮糙肉厚他们皮薄,而是因为剑修者需要用全部或者大部分的神识去控制飞剑,如此一来,他们也自然就顾不上肉身的防护。 一个剑修者出剑的时候,是他最可怕的时候,同时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孔师只觉徐来手上力道大的出奇,短时间内竟然僵持不下,并且隐隐反倒被他压制,越想越是心惊。方才徐来匕首力竭之后,他只以为徐来是神识枯竭,没想到徐来竟然还藏了一手。 双方僵持之时,孔师背后一凉。 他心中也是一凉。 他知道那是什么。 徐来出匕首,孔师判官笔格挡! 孔师拉近和徐来的距离。 匕首来到孔师身后,孔师判官笔格挡,笔碎! 孔师夹住匕首,再次拉近距离! 孔师出掌,却和徐来陷入胶着。 匕首来到了孔师的身后! 整整……六合回合。 感受着背后的那丝凉意中的微微触痛,孔师的声音很苦涩。 “我输了!” 卷一 剑出凤岐 014 欢迎加入国子监 “为什么不出全力?”孔师问道。 “我怕打死你。”徐来答道。 这个回答是很不给孔师面子的,但是孔师却知道这应该是最真实的答案。先前他夹住匕首的时候匕首刚好力尽,如果徐来再多动用一份神识,或许他能急中生智,及时应变。 但是,如果他不能呢? 那么答案,可能就是他所承受不了的。 也是徐来承受不了的。 于是他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问了一个看起来跟考核结果不太相关的问题。 “陈随便是你的第二个学生?” “是的。” “我很好奇,你的第一个学生是谁?莫不成也是天命者?” “跟他一样优秀。” 孔师笑了。 天命者是最上上等的修行资质,能跟陈随便比较资质的,当今之世恐怕只有同样身为天命者的王玄策大人和七星宗的掌教至尊公顺一成了。 这两位,可都是通玄境巅峰的大能者。 他知道徐来可能是在说笑,可能也不是,不过他现在关心的其实不是徐来有几个徒弟的问题。 “我必须承认,你很优秀,无论是文试方面还是武试方面。如果这孩子不是天命者的话……但是我还是会记住你先前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哪句话? 自然是陈随便自己可以选择做徐来的第二个弟子,或者是另投师门。 “我也记得。” “很好。”孔师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屏住呼吸“还有一句话我也要告诉你。” 徐来等待着他的下文。 顿了顿,孔师这才缓缓的道! “欢迎加入国子监!” …… …… “依您看,我们需不需要对这两个孩子的家世和背景查看一番?毕竟这些时日,那些宗门派来的细作可是越来越多了。” 下人循例问了一句。 孔师脸上还有着一丝肉疼之色,这支判官笔陪了他几十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栽在一枚名不见经传的匕首身上。 剑修者的法宝不是飞剑,却是匕首,不可谓不罕见。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想到了小皇叔,小皇叔昔年名动天下的时候,使用的法宝也是一枚匕首。那枚匕首是公认的天下最锋利的东西,精金灵玉,飞沙走石,天材地宝,就没有那把匕首切不开的东西。 这小子果然是对小皇叔仰慕至极,就连法宝都是模仿小皇叔的,反应速度和实战能力以及理论知识倒是他在洞幽境修士中仅见,就是根骨差强人意了点,却是不知他以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孔师心中暗暗对徐来下了定论,方才交手的时候,他已经查看过徐来的根骨,别说跟陈随便这种天命者比了,最多只能算个中等偏上。恐怕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想要摆脱散修的身份从而加入国子监吧。 下人的话语,将孔师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调查就不用了,没有人会舍得将一个天命者送去别的势力当细作。别说他公顺一成没有这样的底气,就是人皇都不会舍得,对了。上面回话了没有?” “回了,说是明天换最好的讲师。” 孔师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眼中又是一丝寒芒一闪而过。 宗门势力……又开始不安稳了么? …… …… 徐来来出名了。 出了一个大名。 他为什么会出名?当然不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常用的套路,孔师将境界压制在洞幽境之后和徐来交手反而被击败,最后孔师惜才将徐来这个名字给大肆宣扬一番。 是这样的么?当然不是。 没有人觉得败在对方手中是一件光荣无比的事情,所以也就更不会拿出来宣扬,孔师当然也不会。除非他徐来是个归元境的大能。 那徐来是怎么出名的? 当然是因为陈随便而出名的。 准确的说,徐来现在的心情,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小不爽的。 他在被人议论。 被议论的中心主要有两点。 首先是因为他是陈随便的师父。天命者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响亮到陈随便前脚刚刚踏入国子监,旋即整个国子监都震了一震。就连平日里大部分监生都没见过的徐半儒老先生都传下话来,要陈随便在书院好好修行,万不可耽误了天命者的资质。 第二…… 自然是因为徐来已经洞幽了。 世间的修行者,大部分是被皇室和宗门势力所把持。那些根骨还算不错的,能加入前两者自然早就加入了。只有剩下一些极小部分的散修,根骨实在是不行,又机缘巧合之下闯入了修行界的大门,或者是因为着实不努力被后来被踢了出去,这才铸就了散修的身份。 只是这样的散修,以他们的根骨,国子监这种人皇钦点、徐半儒坐镇的庞然大物实在是看不上眼。没人知道徐来是怎么以洞幽境修行者的身份挤进了国子监,最后自然是归纳到借着陈随便这个徒弟的脸面上了。 徐来的名气……现在很大。 陈随便敲了敲木门,得到徐来的示意之后这才走了进来。木门吱呀一声,窗外的阳光斜射在他的身上,虽然有采光,陈随便又看了一眼窗户,这个窗户比她居住房间的窗户可是差得远了。 一张床,刚好够徐来一人睡,一张小几,上面可以放一些茶杯和典籍,这便是徐来房间里的全部了。 下人给他安排的住处,并不好,陈随便很不满意。 于是秀眉便微微蹙起。 不得不说,国子监对于陈随便是极为看重的,不仅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住处,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一套新的。原先在三河镇,少女家境贫寒不加雕琢,此番打扮之下,自然就显现了不俗的色彩。 “何事?” “师父,他们又在议论您了。” “我与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可是他们有些人说的话真的很难听。” 陈随便咬住嘴唇,她知道说这些话会让徐来不喜,但她还是要说。 徐来摇了摇头,“你现在的心思不应当放在这些童生上面,通过金谷园的考核,成为国子监的监生,然后再加入下面的学院继续修行,这才是你的目标。” “那我要加入哪座学院?” “随便。” 卷一 剑出凤岐 015 与天斗,必死无疑 明天是新童生们加入国子监的第一节课。 今天也是徐来给陈随便上的第一节课。 天赋好的人,有很多,但是徐来却只收过一个徒弟,陈随便是第二个。 “修行,是顺天而行,是借天势。若没有天地,那便没有灵气,自然也没有修行者,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天的眷顾,所以你要对上天心怀感恩。但凡是以后跟你说修行,张口闭口便是逆天的,这种人都是活傻了的,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徐来开口说道。 陈随便点头。 “这是我教你的第一点,要记住,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地斗,必死无疑。不管以后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永远不要想着与天地争锋。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只会教你到洞幽,洞幽之后你究竟能走多远,能不能报归元剑派这个仇,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师父,归元剑派的掌教至尊是什么境界?” “通玄上境。” “我需要多久可以达到通玄上境?” “其他人教,一百五十年,我来教,五十年。” 这个其他人包括的自然不仅仅是孔师这种普通的讲师,甚至包括了徐半儒,但是陈随便却并没有丝毫吃惊的感觉,或许说,这几年与徐来相处的过程中,她吃的惊已经够多了。 “即便你成功突破到通玄境,也不见得是陆青山的对手,这小子的飞剑很厉害,你有很大可能会被他干掉。” 陈随便称是,片刻后心中有些痒痒,终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有些疑问或许可以憋一时,但如何能够憋一世。 “师父,我是不是还有个大师兄……” 徐来沉默,呼吸隐隐粗重了几分。 半晌过后,他才缓缓的摇了摇头,“到时候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 …… 一夜! 今日便是新童生们的第一节课,也是修行界的大门第一次对这些年轻人们敞开。 但是只是敞开了半只脚。 这一届的童生们实力还算不错,再加上陈随便的存在,导致了国子监对于新童生们的第一课极为重视,所以首先便派来了一位合一境的讲师。 合一境,放在普通的宗门,已经是足以开宗立派的老祖了。不过在国子监,也仅仅是位很好的讲师而已。 当然,更多的原因却是要确认一下陈随便天命者的资质而已。总不好下面一报上去发现了天命者,徐半儒本人便要亲自过来一趟。 陈随便起了个大早,早早的洗了把脸,她从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与那些飞天遁地的仙人一样修行,更未曾想过自己竟然是传说中的天命者。 所以她对徐来格外的感激。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新讲师的好奇。 新讲师叫花师,是位女讲师。 童生们鱼贯而入,端正坐好。事实上,除却这第一课以外,将修行法门传授下去以后,童生们是没有太多接触到花师的机会的,这也正是现在他们被称之为童生的原因。 这个过程一直会持续到他们成功洞幽,并且通过金谷园讲师的神识测试,才会正式成为国子监的监生。 按照以往的惯例,修行的第一课大多是由带他们入门的讲师来上,也就是孔师。这次特地让一位合一境的讲师来上课,其他童生基本上都明白,他们是沾了陈随便的光。 当陈随便走进讲堂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甚至连那位美丽的女讲师都失去了几分色彩。这与外貌无关,与实力也无关。在天命者无与伦比的绝佳根骨下,外貌和目前的实力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花师秋水一般的眸子在陈随便身上打量了下,神识扫过的时候,她便已经确认陈随便确实是天命者无疑。 不过旋即,她娥眉一挑,她发现了一个让她有些不悦的事实。 “为何少了一个人?” “师父尚未起床。” 陈随便解释道。 这是花师与陈随便这个天命者的第一次对话。 当然对话不是很愉快。 花师的娥眉再次挑了挑。 讲堂炸了…… 这段时间,陈随便的名头不可谓不响。招了一个天命者,那是想藏都藏不住。可以说现在陈随便的名字已经等于半个徐半儒了,没人会怀疑,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大周未来便又会增加一位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 当然,与陈随便一道出名的,还有……徐来! 这个名字当然是极好的,只是那名声,便不是那么好了。 “他说的是他那废物师父?他还在睡觉?我没有听错?” “睡觉?难道睡觉也是一门修行法门?” “非也非也,我看他的法门是佛系修行。” “难怪如此不要脸,我看他就是看天命者资质好,知道自己神游无望,想死死抱住自己徒弟这条大腿,说不定……” “够了。” 少女突兀发怒,着实是令讲堂震了一震。见所有人都向着自己望了过来,她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只是死死的咬住牙关,面红耳赤,“师父他,绝对不是你们说的这种人。” 又是嗤笑一片。 花师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当然,还处在尚且能抑制住的范围。 所以她宣布了一个事实。 “你们现在的身份是童生,只有在三年之内通过金谷园的考核才能称为国子监正式的监生。但是这并不是终点,考核过后如果没有学院愿意要你们,不管是谁的师父都不好使。” 最后一句话,很显然是对陈随便说的。 更准确一点,是借陈随便之口,对徐来所说。 没有书院要,也算是国子监的人。但是只是个普通的监生。大多便会如孔师这般,被发配去做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若不是这次陈随便是在孔师手中被发现,恐怕他这个讲师要当到寿元耗尽为止。 只有资质和心性俱都是上佳的监生,才有着一直在国子监修行下去的可能性。 陈随便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还有三年时间,回去一定得第一时间告诉师父。 花师也暗暗叹了口气,她着实想不通,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怎能让一个天命者如此死心塌地,那个叫徐来的,上辈子莫不是拯救了整个大周不成? 卷一 剑出凤岐 016 修行汇总 第一节课,当然是汇总。 汇什么总?汇修行的总,也是国子监的总。 “洞幽境仅仅是修行的起点而已,如果你们的资质足够优秀,又足够勤勉,才有可能问鼎被无数修行者视若巅峰,代表着修行界最顶峰的战斗力量,通玄境。” 有的童生应该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于是问道,“花师,通玄境之上不是还有个归元境吗?” 花师虽知道第一节课应当给予这些新童生们信心,但是却不想说假话,“对于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归元境是终生都很难触摸到的。洞幽境的修士,寿元也才百余年而已,与普通人没多大差距。然而通玄境的修士却是享有一千五百年的寿元,一旦归元,修行者的寿元最少在三千年以上。” 童生们听得如痴如醉,可以活的更久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个足够吸引人的话题。既然说到了归元境,那么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一个人。 于是,有童生问到了小皇叔。 “花师,小皇叔他真的死了吗?” 花师沉默。 在大周朝,小皇叔不仅仅是一个归元境的修行者那么简单。他是大周朝的定海神针,他是年轻人心目中的神,他是周朝皇室对宗门势力的最高威慑,他代表着,人族修行者步入传说中的归元境并不仅仅是传说。 数年过去了,这个名字在低阶修行者和普通人心目中的存在感正在逐渐淡化。只有当有些时候,巫族不时骚扰,大周却不敢出一兵一卒的时候,人们往往才会想起,那时有小皇叔坐镇,两百六十万平定军横扫六合的日子。 花师又笑了。 这个名字再度勾引起她的一些回忆,这个名字不该被修行者所忘记,虽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于是她笑着说,“我给你们说些故事吧!” “那是在三年之前,小皇叔轻装简行深入狄荒去同巫族谈判,身边只有王玄策大人等寥寥数人随行。却不想竟然落入了巫族的圈套,等待他的,是祖巫蚩尤和鬼王两名归元境的高手以及数十位通玄境的修行者。 “没有人知道巫族什么时候和鬼族勾结到了一起,也不知道鬼族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让巫族同他们暂时站到了同一阵营。我们能得到的最后消息,便是王玄策大人为了掩护小皇叔撤退,拼死承受鬼王全力一击,三魂被打掉了一魂,当场识海被碎,毕生修为化为乌有,沦为凡人,至今被囚禁在巫族。” 有人为王玄策将军的遭遇唏嘘不已,旋即问道,“王玄策将军,也是天命者吗?” 王玄策这个名字,离他们很遥远,但是陈随便离他们却很近。 又有些目光汇聚到了陈随便身上,想看看传说中的天命者究竟有何不同。 花师又道,“不错,王玄策将军前半身碌碌无为,在秦淮河岸卖了半辈子的皮皮虾,一直到垂暮之年才被偶游秦淮河的小皇叔发现是天命者的体质,旋即被小皇叔收为关门弟子,他也是小皇叔一生中唯一的一名弟子。” 同样是天命者,没有人以为陈随便的未来会比王玄策差多少。再不济,只要给足了时间,也必然是尊通玄境的大能。 同样是天命者的老师,自然便不乏有人拿徐来跟小皇叔比,不,这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恐怕唯一的差别便是一个是死人一个是活人。 眼见讲堂之上大有再起波澜,对徐来大肆攻击的迹象,花师及时中止了这个故事,将话题转移到修行的法门上。 “凡人想要修行,共有五种法门,分别对应的是真修者、儒修者、剑修者、鬼修者和巫修者,但是鬼修者为邪修。你们要做的,便是在三年之内,用其他的四种修行法门,成功的破境洞幽。” …… …… “你要学的,是剑道。” 事实上,没有哪个年轻人不对传说中飞天遁地的修行者心驰神往的,而剑修者,一剑出,天下平,往往是最符合年轻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了。 但是事实是,剑修者们的飞剑虽然凌厉,但是他们的肉身防御力之低,是所有修行者之最。前朝的时候,剑修者才是最多的。 结果后来都死了。 陈随便为徐来沏上茶水,这才走到徐来身边坐下,将今天讲堂上的听闻全都讲了一遍,“师父,还有三年时间便是春夜宴的大比了。” 金谷园的考核只要洞幽便行,徐来早已洞幽,自然不是问题。 “我知道。” “对了,他们还发了些丹药给我,我暂时不需要,师父你吃吧。” 陈随便掏出了几枚有淡淡灵气波动的丹药出来,有些是国子监的童生都有的,有些是对她这个天命者的“特殊照顾”。她想的很简单,既然自己是天命者,那么吃不吃都一样,反正不能让师父三年后被逐出国子监。 “这些东西太差,配不上你的资质,吃这个。”徐来却是看都不看,直接将那些丹药全部都丢到了角落里,然后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球状物体。 陈随便张嘴咀嚼了两下,发现没有什么味道,还有点苦涩,不由得砸吧了下嘴。当然,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他吃下去的东西是足以令无数修行者为之眼红的东西。 徐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春夜宴的大比,我对你的要求很简单,拿到第二便行了。” 陈随便一愣,“为何拿第二?” 徐来道,“拿第三太丢脸。” 陈随便又问,“那为何不拿第一?” “第一是我要拿的。” 陈随便懂了 这几句话若是传了出去,恐怕这对师徒两人会被秦淮河岸无数修行者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国子监春夜宴的大比,莫说是放在国子监内部,便是放在整个大周朝,那都是含金量极高的。徐来如今不过是洞幽下境,陈随便更是尚未修行,两人这话便犹如国子监是自家的后花园一样将名额给内定了下来。 陈随便并没有觉的有什么不妥,跟徐来一起生活了三年多,她早对徐来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 …… …… 白驹过隙,三月已过…… …… …… 孔师的心情有些不好。 他现在已经不再担任入学考核的讲师了,原因很简单,他发现了陈随便这个天命者,所以国子监赐下了一枚丹药,以助他突破到抱朴境。 可是沉寂了数十年,要突破谈何容易。孔师才闭了个小关,出关后便听到了一个让他着实觉得很不开心的消息。 徐来在旷课。 卷一 剑出凤岐 017 国子监也有皮皮虾(上) 徐来的资质虽然跟陈随便相差甚远,但是综合来讲,孔师对徐来还是较为看好的。再不济,只要勤快一点,日后成为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第一节课就开始旷课,而后的例行课程,更是从来没有去上过。 国子监并没有强制童生们去上课的规定,唯一的规定便是只要三年内你能成功洞幽,你都算是国子监的监生。当然,如果你足够努力,能在春夜宴的大比上拜入任一座书院门下,那么便是国子监的大监生了。 如果你没有那个机缘,可能最终便会像孔师这般,成为一个考核弟子的普通讲师而已。最终境界停滞不前,却面临大限将至的尴尬。 金谷园的考核,仅仅是最基础的测试,唯有春夜宴的大比,是为国子监选拔真正的修行者。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了,让徐来进入国子监,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或者说,还是他根本没有丝毫上进的心思,仅仅是想抱住陈随便这条大腿。 孔师得到了宗门赐下的丹药去冲击抱朴境,这个待遇让不少人眼红,不过陈随便确确实实是从孔师手中被发现的,所以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但是能挑出徐来毛病来的,大有人在! …… …… 每天的早晨是童生们领取当天吃食和丹药的时候,丹药是国子监为童生们免费发放的,有固本培元的效果。天尚微亮,领取丹药的童生们便已经排起了长队。 陈随便起的很早。 星光刚刚褪去,小径两旁的树枝上尚且还有露水。有些眼尖的童生注意到,陈随便是带了两份餐具的。 刚打完了一份山药银耳粥,陈随便又拿出了一只碗。负责发放的讲师眉头一愣,这才开口道,“一人只可以领取一份。” 他自然是认得陈随便的,不过这是国子监的规矩。若是私下里,他不介意多给陈随便一些,但是至少明面上这么做不妥当。 “我是替我师父打的。” 讲师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徐来?” “嗯,师父喜欢喝热粥,但是他起的又比较晚。等到他起来的时候,粥基本上都凉了。” 面对着陈随便那灼热且明亮的眼眸,讲师实在是忍不住呵斥,但是依旧微微皱眉,“真是荒唐,你是天命者,不仅是我国子监的天命者,更是我大周朝、我人族修士的天命者,不是他徐来的侍房丫头。徐来敢如此使唤你,我非启禀夫子把他逐出国子监不可。” 天命者的时间,自然是极其宝贵的。不是说天命者不可以为师父打饭,但是至少他徐来担当不起这份荣耀。 不过,陈随便并没有给讲师说下去的机会。 “跟师父没有关系,这是我自愿的。” 讲师的话,全部被噎在了喉咙里面。 …… …… 徐来喝完了热粥,只觉得肚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他不喜欢占别人便宜,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亲徒弟,所以在陈随便叫了他师父之后,他才打算带她来国子监,国子监自然会给他安排最好的师父。 除此之外,陈随便每天早晚两次请安,甚至浪费自己的时间为他打粥,在他看来,都是他占了陈随便的便宜。 生生造化丹是最好的固本培元的良药,再加上陈随便天命者的资质,日后他在合一境以下几乎不会遇到任何门槛。这些天来每天晚上他让陈随便吃的那些黑不溜秋的药丸,正是生生造化丹。 他不断的在占陈随便的便宜,但是他也自认为不断的在还这个便宜。虽然他还陈随便的,要比陈随便给予他的多的多。 喝完粥不久,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是陈随便。 他刚要抬起脚走进来,旋即想起这里应该有个门槛,于是抬起了脚,没落到像上次那样一个趔趄的狼狈地步。 没错,她是闭着眼睛的。 她要替徐来收拾桌子,然后洗碗。 徐来起初从未要求她这样做,她他自己主动的。不过坚持了几天之后,徐来提出了一个要求。 闭着眼。 不能视物,靠听觉自然也无法辨认物体,那么陈随便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有神识。 打扫屋子可以,洗碗也可以,但是必需得闭上眼睛。 “师父,师兄们已经开始修行了。” “急了?” “没……”陈随便本想说没有,但是看到徐来似笑非笑的笑容,这才明白自己早已被看穿,连忙补充道,“是有点急,不,也不是太急,只是听说洞幽的师兄们都可以去朝阳谷挑选法宝。” 有些浮躁,是年轻人固有的特点,即便是陈随便也很难例外。 徐来觉得有些好笑,那些过家家似的玩具,怎么能配的上你的资质。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陈随便的心情,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这才缓缓的道,“法宝的事情,我会亲自为你挑选。现在,先洗碗吧。” …… …… 旷课也就算了。 让陈随便给他打饭,也不是不能忍。 居然还让陈随便给他洗碗。 孔师的肺都快气炸了。 愤怒使他面目全非。 于是,他找到了徐来。 徐来正在晒太阳,阳关让他感受到生机,沐浴阳光可以让他更快速的恢复自己的实力。 “太阳晒的可舒服?” “舒服。” “你徒弟伺候的你可舒服?” “舒服。” “国子监修行的可舒服?” “舒服。” 孔师的脸色很难看。 让徐来加入国子监的这个决定已经快让他把肠子都悔青了。 “舒服?恐怕你舒服不了多久了。徐来,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陈随便不会再为你打饭,也没人会再为你洗碗。这里是国子监,如果你以为自己凭借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的身份便可以高高在上、呼来喝去的话,恐怕你撑不到三年后的春夜宴了。” 孔师当然不担心陈随便能不能成功洞幽并且神游,他担心的是历来最先洞幽的弟子,国子监都会奖励一枚生生造化丹。 这种级别的良药,即便是让他都有些心动,更不用说是对陈随便这些尚未洞幽的年轻人。 他怕徐来耽误了陈随便修行上的天赋。 于是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徐来也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有些放飞自我,照这么下去,万一惹得国子监天怒人怨就不好了。虽说他并不打算在国子监长久呆下去,但是现在就被驱逐出去,他可能就要被迫变更自己的计划了。 “明天我会去修行。” 从进入国子监到现在,不管是上课还是修行,都没人见到过徐来的影子。 孔师点了点头,显然对徐来的妥协还算满意。 卷一 剑出凤岐 018 国子监也有皮皮虾(下) 徐来要去修行了。 他终于要去修行了。 从未有弟子见识过徐来修行。 修行者的实力,主要看境界和法宝。而境界相同,法宝又相同的修行者,那便看肉身强度和神识的强度。 清晨的国子监,充满了童生们的大喝和汗水。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数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和木桩,每一拳击打在上面,他们的拳头便会一阵颤抖,但是他们的肉身强度却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淬炼。 到了晚上,国子监下发的丹药会为他们修复身上的伤势。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徐来。 当然,因为大多没见过徐来,所以没几个人认得他,注意到他主要是因为陈随便。看到陈随便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边的样子,所有的脑海里只会浮现出一个名字。 那个几乎和徐半儒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这就是徐来?不过是早几年洞幽罢了,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凭借自己的徒儿是天命者的身份,恐怕他都不知道国子监的大门朝哪里开。” 说话的是燕赤城。 燕赤城是凤岐人,作为从小在神都长大的权贵子弟,他以前自然是见过修行者的。 并且还知道洞幽境是修行界中最低的境界。 所以他更加看不起徐来。 要论资质,自然是陈随便最好,不过燕赤城的资质也算是中上。陈随便在同门面前素来话不多,其他弟子虽想结交,但是却有心无力。一来二去,资质不错家世也不错的燕赤城自然成为了一些童生们的中心。 他一说话,登时便有几个人附和。 不过徐来就像并未听到一般,他和陈随便说了些什么,陈随便不断的点头。片刻后,陈随便拿来了一根竹竿一口锅,还有一些柴火,在竹竿的一头串上了线,线上绑上了些肉食,旋即扔到了河里。 没人知道徐来想要干嘛,但是作为陈随便的师父,毫无疑问,他的关注度绝对够高。 很快,众人知道了。 陈随便先是在锅里盛了些水,生了火,然后便把虾饵抛下,皮皮虾极为贪吃,不多时便钓上来一只。 很快,那口锅里的已经漂浮了大半被陈随便洗净的皮皮虾,锅里的水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众多童生都看的呆了,虽然早就知道陈随便有个外号叫徐来的侍房丫头,可是此时亲眼见到徐来大刺刺的坐在河边晒着太阳,陈随便满头大汗的在锅旁煽风点火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皮皮虾是很美味的,徐来很喜欢用它来煲汤喝,唯一让他不满意的一点就是皮皮虾的个头太小,一顿要吃饱的话需要非常多的皮皮虾。 显然,这个艰巨的任务又落到了陈随便的身上。 “现在放了钓竿,用神识控制虾饵,钓到皮皮虾后再用神识移动到锅里面去。” 这个任务很艰巨。 陈随便修行吐纳早已经有些时日了,她的神识也有了一定的基础,不过相对于徐来的要求来说,这还不够。 她的头上开始冒汗。 让虾饵暂时悬浮在水中她可以做到,难做的是保持长久的悬浮,并且将虾饵移动到皮皮虾的面前。 她的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陈随便颤抖的时候,徐来开始掏出了几个黑不溜秋的丹药丢进了锅内,再加上佐料。不多片刻,皮皮虾的香气开始氤氲了起来。 虽说修行者不食人间五谷,但那也仅仅是对合一境以上的修行者而言,似他们这种里连洞幽都没踏入的年轻人,皮皮虾这种绝顶美食的诱惑力还是不小的。 第一个童生开始留下了口水。 于是便有了童生向前搭话。 这些国子监的童生们,虽然都未洞幽,但是既然已经迈入了国子监半只脚,修行者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上多神秘了。况且,徐来看起来也并不向什么恶人。 这是一个冰雕玉琢的少女,看起来跟陈随便差不多大,应该也刚刚成年。 “师兄,我饿了,可以吃一些吗?” 她犹豫了半晌,心里揣摩道,这个陈随便的师父看起来也不像他们口中传的那样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应该不会吃人肚肠吧,于是她鼓起了勇气。 徐来头也没回,他在搅拌皮皮虾,时不时的还会加进去一些丹药和作料。当然,这些普通的童生并不认识徐来加进去的丹药是何等了不得的东西。 “想吃,自己钓。” 少女心里一喜,便要去拿钓竿,陈随便连忙道,“不能用钓竿。” “那要怎么钓?” “用神识钓。” “神识?” 少女自然是没尝试过“神识钓虾”这种对她来说旁门左道的东西,当即尝试了下,没想到她的神识竟然弱到都无法让虾饵漂浮在水面上。 少女不可置信的又尝试了几遍,神识耗尽让她开始脸色苍白,但是尽管是这样,依旧是一无所获。看着虽然吃力但是仍旧不断在钓虾的陈随便,她开心在内心感慨起天命者的资质来。 陈随便费力的将不可置信的目光从少女的身上挪开,因为少女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不是苍白的那种不好看,是跟陈随便神识钓虾比起来相形见绌的那种不好看。 但是陈随便自己知道。 三月以来,除了最基本的吐纳之外,她几乎未曾修行。 师父说让她不要修行,所以她便不修行。 童生们的修行主要是以淬炼肉体为主,神识为辅。但是即便如此,她和对方的神识差距不可能大到这种程度。 陈随便的身体震了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她钓虾钓的更刻苦了。 少女的脸上满是挫败之色,懊恼的摇了摇头,便要离去,徐来的一句话将她唤了回来。 “不吃虾?” 少女眼睛一亮,“可是我一只都没有钓到。” “我又没说非要钓到了才能吃。” 少女心喜,接过碗筷,吃了个大饱。刚一吃完,便感觉丹田中涌现出无数的暖意,飞快的修补起她损失殆尽的神识…… 卷一 剑出凤岐 019 放飞自我 想吃皮皮虾的,当然不止少女一人。 大周朝的皮皮虾原先是很多的,但是大多只分布在秦淮河两岸和洛河两岸,凤岐城内是没有多少皮皮虾的。是以皮皮虾对于这些童生们来说,大多是个稀奇东西。 燕赤城当然是不想吃的,即便是真想吃,他也会装作一副不想吃的样子,眼见已经有三五个童生朝着徐来那边跑去,可把他气的不轻,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们这群没骨气的东西,竟然被他几只皮皮虾便收买了。” 童生们自然也有圈子,几个凤岐来的童生自然的以燕赤城为首,其他的童生却不理会他。眼见香味越来越浓,旁边一个童生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师兄……我们要不要也去吃一点?” 燕赤城:“吃你个头,我辈修行者,怎能受到人间五谷的诱惑。” 咕!咕!咕! 燕赤城:“!!!” 三五个童生围了过来,徐来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想吃可以,但是必须自己钓,而且……是用神识钓。 至于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虾汤如此之香,原因很简单! 以徐来在那虾汤中加进去的灵丹妙药,别说是这些尚未洞幽的小娃娃,即便是一个合一境的讲师闻到了,也会觉得大受诱惑。 这不是香,也不是凡人对于五谷的需要,而是修行者对于灵气的渴望! 吃虾,然后恢复神识,这……便是徐来的修行。 …… …… 又是三月。 对于这些尚且未洞幽的小童生们来说,他们当然不知道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徐来熬出来的虾汤的喜爱。 不过从今天开始,他们没皮皮虾可吃了。 清修殿内,花师的娥眉猛然一挑,臻首上满是怒意,“吃完了?那么多,他们竟然全都吃完了?” 孔师不敢正视花师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道,“这个……那个……是的师叔……不,还没吃完,不过也差不多了。这个季节,皮皮虾本来就不繁殖,国子监也就那么几条河流,哪里经得住这些孩子们不要命的吃。幸亏我发现的早,还留下了一些虾苗,不然的话,来年……” 孔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很是后怕。徐来带人吃皮皮虾,这当然不是大事,甚至可以说无关紧要。但是在童生们修行的时候,耽误他们修行的时间去吃虾,这就不是小事了。 最关键的是,皮皮虾,是夫子徐半儒最喜欢吃的东西。徐半儒的实力虽不及小皇叔,但是自从他担任国子监夫子后,不知为大周培养出了多少修行者。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唯独对一些口腹之欲情有独钟。 而皮皮虾,便是他最钟爱的一种美食。 可是这次,却被徐来带人几乎吃了个精光,连虾苗都没影子了。 这可如何是好。 花师的眼皮跳了跳,“不要慌……” 孔师微微松了口气。 花师又道,“目前问题很大,慌也没用。” 孔师又是一惊。 “马上去引入别的虾苗投入河中,给我警告那个徐来,如果他再敢跟夫子抢吃的,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 …… 徐来的修行被迫中止了。 他有些不开心,几条河流都被他带人查看过,除却一些小的不能再小的虾苗之外,已经找不到什么大一点的皮皮虾了。 不过小虽小,却是聊胜于无。 “修行,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尤其是要做一个剑修者,一昧的苦修只会让人心神失守。所以在无聊而长久的修行时间里,你要学会短暂的放飞自我。” 这是徐来对陈随便说的原话。 不过今天,他们无法放飞自我了。 国子监的命令下来了。 孔师带来了国子监的禁令。 “修士徐来,胆大包天,不思进取,在修行时间内肆意捕杀皮皮虾,影响恶劣,造成国子监内皮皮虾几乎灭绝。念其初犯,责令改正,记一大过,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孔师宣布完禁令,似乎还有些不解恨,愤愤的瞪了徐来一眼,压低了声音,“吃虾也就算了,还把虾吃完了,你让夫子明年吃什么?” 徐来这才明白自己犯事儿的主要原因,原来是跟徐半儒抢了吃的?于是又道,“他原先不是最喜欢吃大闸蟹么?怎么如今改口味了?” 孔师一愣,本能的便回道,“七星宗的山门向着外围挪了挪,便把阳澄湖那地方给占了,蟹农们便拿大闸蟹去孝敬那些小道士去了。”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徐半儒喜欢吃大闸蟹这个事情,还是自己神游后偶然听一位太初境的院长说的,徐来这个洞幽境的小修士是怎么知道的? 孔师感觉有些不妙,便先行警告徐来,“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可别乱来。” 徐来道,“自然不会,我向来老实。” 得到了徐来的承诺,孔师却并未觉得如何安心,但是暂时却又不能拿徐来如何,只得摸了摸眼睛,闷闷的走了。 孔师心道好生奇怪,这几月以来,自己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难道是自己道心不稳?也罢,说不定是得再去冲击一次抱朴境了。 …… …… 没有皮皮虾吃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大闸蟹虽然美味,但是徐来觉得还是不吃为好,因为那也是徐半儒喜欢吃的东西。 毕竟和一个晚辈抢东西吃,说出去总不大光彩,他是个体面人,他也要面子。 那该吃什么? 去打鸟。徐来说。 于是童生们便跟着徐来一起打鸟。 徐来让童生们自己做了弹弓。 当时,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不可能用一把普通的弹孔打到那么高的鸟儿,于是徐来让他们用神识去瞄准,去辅助。然后,第一个用弹孔打到鸟儿的童生出现了。 是陈随便。 当然,徐来要做的事情也不仅仅是打鸟,有些鸟儿到了秋天会往南飞,有些鸟儿却不会。每当打到了那些会往南飞的鸟儿,徐来并不会吃掉他们,而是在它们的头顶上刻下了一个鱼形状的图案,再塞上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 “巨阙。” 卷一 剑出凤岐 020 驱逐徐来,还我河山 他说过,要带陈随便去修行。 所以便有了后面的一切。 他也说过,会帮陈随便寻一件法宝。 准确的说,应该是……飞剑! 于是,他向南方送了无数张纸。 向南,是皇宫的方向。 …… …… 秋去春来,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鸟儿开始向北飞。 与鸟儿们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 被百姓们视为守护神,和人皇徐东山平起平坐的大周四大圣兽之首的帝嘎,突然消失不见。 与圣兽帝嘎一起消失的,帝嘎亲自镇守,排名天下第十八的神兵。 巨阙! …… …… 第二天打鸟的时候,童生们发现徐来身边多了一条狗。 国子监内并没有狗,没人徐来身边的狗是哪里来的?童生们不去猜,讲师不知道,自然也就没人查。 这条通体奶黄的狗,长的很是雄壮,只不过头顶上的毛发却被剃出了一个无人认识的图案。倘若有人见过那些被徐来放飞的鸟儿,便会知道这两个图案一模一样。 都是一条鱼。 有些童生胆子大,想去摸,便会迎来黄狗的一阵龇牙咧嘴。只有在面对徐来的时候,黄狗才会伸出头蹭蹭徐来的手。 在绝大多数时候,黄狗是高傲且不容侵犯的。 已经有不少童生可以成功的打到鸟儿了。 至于为什么愿意和徐来一起做这种可能被国子监责罚的事情,理由很简单。 他们不傻,童生们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神识或多或少的增长。 更何况,徐来亲手煲的汤,确实是香。 柳如是挥手间便是三发石头齐齐出手,虽然都是打向同一个方向。天空上很快传来一声哀鸣,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掉了下来。 柳如是,便是去年第一个来吃皮皮虾的少女。她学习的速度很快,是陈随便之后第二个可以打中鸟儿的人。 鸟儿落地,自然便有童生去捡,又有童生生火。当然,生火这种小事情,现在已经不需要陈随便亲自来做了。 燕赤城远远的看着很是不服,现状围在他身边的童生已经少了很多,大部分都跟着徐来的屁股后面转。他固执的认为,凭借自己的家世,自己的资质,他才应该是童生中的第二焦点。 第一焦点自然是陈随便,这是早已公认的事实。 “燕师兄,我们要不要也去吃一点?徐来说过了,哪怕打不中鸟儿也能吃。” 有童生说道。 “不去。” 燕赤城脖子一梗,要他向徐来这种靠徒弟上位的小人低头,那是万万不可能。 “可是徐来煲的汤是真好喝啊,比讲师们发的那些好吃多了……更何况,”童生悄悄压低了声音,“他们都在传,徐来煲的汤,对神识大有裨益啊。” 燕赤城大怒,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我燕赤城,堂堂国子监的童生,立志要成为归元境……”说到一半,他觉得自己问鼎归元境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于是又改口道,“通玄境……不……太初境……” “反正我燕赤城是个立志要修行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好处就去吃他徐来的东西。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秦淮河边跳下去,都不会吃他徐来一点儿东西。” 童生立马投来羡慕的眼神,“燕师兄果然素有大志,日后必定不同凡响……” 燕赤城:“这是自然的。” 童生:“既然如此,那我先去吃了。” 燕赤城:“???” …… …… 燕赤城不吃,自然还是有别的理由。 徐来这样胡闹,国子监的责罚下来,自然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目前国子监的责罚还没下来。而且对这些童生们来讲,有一件事情比国子监的责罚更麻烦。 万物有灵。不仅仅是人,鸟儿自然也是。 大周的四大圣兽都不是人,但是却都可以依靠神识和人交谈,帝嘎和巫妄甚至可以口吐人言。 有灵之后,自然就会有仇恨,有仇恨,自然就会报复。 …… …… 孔师今天觉得很开心。 闭关一年。 一年,对于神游境的修行者来讲,虽说不上是白驹过隙,但是也是极短的时间。 他成功突破到了抱朴境。 修行者突破到抱朴境之后,便可与法宝心生感知,心灵相通,对于法宝的运用能力大大增强,所以法宝才会成为修行者实力的一个重要因素。 可是陪了他几十年的判官笔,之前却毁于徐来的匕首。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便有些不好。不过初入抱朴境,应该可以向国子监再讨要一个法宝来,大不了再孕育一段时间便是。 不过,令孔师心情更不好的还在后头。 刚走出房间,他只觉头顶有呼啸之声。抱朴境虽不如合一境是一道大门槛,但是修士来到抱朴境之后,神识距离、视觉听觉都会大幅度增加,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感觉到头顶之上的异动。 与此同时,他的神识横扫过去,只感觉自己身体周围四面八方,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东西正从头顶上落下来。 “不好,有强敌来袭。” 孔师大叫不妙,当即准备丢车保帅,反手向着头顶之上抓去,同时身体飞速后撤,哪怕不要了这条老命,也要及时向国子监示警。同时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究竟是何方势力敢袭击国子监?。 宗门?不像,虽说小皇叔和王玄策将军不在,但是大周依旧有着徐半儒和六大王侯坐镇。他们要是敢造反,无异于自掘坟墓。 难道是前朝余孽? 孔师心中猛的一沉。 便在这时,手中冰凉的触感将他唤回了现实,他心中怪异,低头一看,一股恶臭从手中的那滩污浊上扑鼻而来。 是鸟粪。 再一抬头,一直乌鸦正嘎嘎嘎的飞过。 …… …… 这件事情闹的很大。 不仅仅是对尚未洞幽的童生们而言,就连那些已经进入了书院的监生们,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国子监在这一天,莫名其妙的遭到了大批鸟儿的袭击。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鸟粪从上空落下,几乎要将国子监给淹没。 没人是傻子,只要稍微一想,知道徐来这个人以及他近来的所作所为,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鸟儿复仇来了。 于是,国子监尚未洞幽的童生们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陈随便为首,跟着徐来打鸟的,这派人自然没什么问题。 至于另一派,则是以燕赤城为首的,聚集了原本凤岐的权贵世家。今日事一出,燕赤城便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得不说,燕赤城很好的把握住了这次机会,他打出了“驱逐徐来,还我河山”的口号,联名向师长请命。如果没有后面那个消息的话,徐来这次必然是在劫难逃。 卷一 剑出凤岐 021 生生造化丹 花师脸色阴沉,原本臻首娥眉的清秀脸庞,此时却仿佛要滴出水来。她脚尖在地上轻点,她每一步跨越的距离都很大,因为地上的鸟粪实在让她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骂人的冲动了,上一次还是那些不入流的宗门弟子敢非议小皇叔,被她遇到了这才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很赞成燕赤城的口号。驱逐徐来,还国子监一片清净。 不过,一个意外的消息将她的思绪打乱。 第一个洞幽的童生……出现了。 为什么说将她的思绪打乱,因为这个童生不是陈随便。 原本在所有讲师的预料之中,陈随便拥有天命者的资质,国子监对她的要求除了伺候徐来之外更是一应俱全,不管是洞幽还是入微,或者是神游,她都应该是最先的那个人。 她没有理由落后于别人,如果她没有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徐来身上。 她还是打算去找徐来的麻烦,但是在这之前,她还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生生造化丹,有着洗筋伐髓的效果,年纪越小,修为越低服用越好。国子监历来的传统便是,第一个步入了洞幽境的童生,会由讲师代表国子监下发一枚生生造化丹,以资奖励。 花师要去给那个努力且幸运的孩子一些奖励。 于是她来到了金谷园。 这个幸运的童生叫王阿贵,当然,从这一刻起,他已经半只脚褪去了童生的身份。三年之内,一入洞幽,即便春夜宴的大比上拿不到名次,他从今往后也是国子监的一份子了。 “你很好,” 花师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个幸运的孩子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好,如果不是陈随便天天跟着徐来钓虾打鸟无暇修炼的话,第一个不如洞幽境的人绝不会是他。 “你也足够努力。资质好的人大有人在,但是上天真正眷顾的人,往往是那些砥砺前行的人。” 花师的神识在王阿贵身上扫了扫,对方还有些控制不住境界,但确实是步入了洞幽境无疑。 “这是给你的奖励,趁你现在境界未稳把它吃了,对你日后修行大有裨益。” 王阿贵一愣,呆了片刻,这才缓过神来,不可置信的接了过来。想到这便是师长们平日里赞不绝口的生生造化丹,不由得连手腕都微微颤抖了几分。旋即他手一样,将那生生造化丹吞入口中,连味道都没来得及细细品尝。 花师面露欣赏之色,王阿贵这孩子话少,忠厚老实,她以前关注的不多,直到此时对方洞幽,她这才注意到了对方。方才神识扫过去的时候,只觉对方资质虽然平常,但是根基却扎实无比,想来应当是平时刻苦修行的缘故。 修行,最是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的。似王阿贵这种资质平庸,但是却异常刻苦的人,最后稳定通玄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成为国子监的中流砥柱却没有什么问题。 那丹药在王阿贵口中滚了滚便落入腹中,他砸吧了下嘴,却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心道这生生造化丹莫不是假的不成?怎么跟徐来煲的那个虾汤鸟汤一个味道。 花师察觉王阿贵表情有异,连忙问道,“有何不妥?” “花师,我是第一个洞幽的人,不是应该得到一枚生生造化丹的奖励吗?” 花师一愣,“没错啊,这就是生生造化丹。生生造化丹对神游境以下的修士俱都有固本培元的效果,到了神游境,便只有延年益寿的作用了。你第一次服用,应当觉得丹田微热,道心更稳才是。” 王阿贵坚定的摇了摇头,“没觉得,没啥感觉。而且……”顿了顿,王阿贵才有些不确定的道,“但是这味道有些熟悉,我总觉得好像吃过。” “吃过?” 花师脸色一变。 国子监下发给童生们的奖励,往往都会经过师长们的数道审核,断断不可能是假药。如果说没有什么效果,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王阿贵往日里曾大量服用过生生造化丹,身体已经产生了耐药性,这才会使得现在的药效微乎其微。 再联想到方才察觉到王阿贵根基极其扎实的事情,花师瞬间心下通明,难怪,以这孩子的资质,怎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洞幽的童生,原来是曾经有过奇遇。 “你是在哪里吃过的生生造化丹?当然,如果你有难言之隐,实在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花师和颜悦色的道,除了一些原则上的问题之外,国子监是允许弟子存在一些自己的秘密的。 “这……”王阿贵脸现纠结之色,他虽然憨厚,但是也知道如此稀有的生生造化丹,徐来往日里却如同糖豆一样往汤里面倒,这中间必然有什么猫腻。但是这事早已不算是什么秘密,倘若师长要查,自己说与不说又有何异? 犹豫了半晌,心里连道了数声徐师兄对不起,王阿贵这才一咬牙,“是徐师兄,寻常他让陈随便给我们煲的那些汤里面加了不少东西,就有一种味道与生生造化丹差不多。” “徐来?你确定?” 王阿贵使劲点了点头。 花师娥眉一挑,瞬间感觉到这事的不同寻常。 徐来的身份,可以说是很敏感的。 已经身为洞幽境的修行者,却要拜入国子监,这是其一。 亲自将陈随便这个天命者的徒弟也送到国子监,这是其二。 拜入国子监后却不思进取,整日钓虾打鸟,这是其三。 对国子监的考核要求和同门竞争完全视若无睹,对大部分事情显得过于漠不关心,这是其四。 如果仅仅是其中一点,并无什么要紧关系。但是当这四点一联系起来,便会发现破绽百出。徐来的身上,必然存在着什么秘密。 花师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是她却并不打算打草惊蛇,说起来对徐来和陈随便情况的了解,当然没人比的上孔师。 于是,在王阿贵洞幽的同一天,徐来这个名字,第一次得到了花师的重视。 卷一 剑出凤岐 022 黑衣人和狗 “查到那条狗的身份了么?” “没有。”孔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已经擦干净了身上的鸟粪,“大约就是在今年春天的时候,我问过很多人,甚至是一些合一境师叔,没人知道那条狗怎么进来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 国子监作为大周第一修行学府,自然是守卫重重,可以说是仅次于皇宫和军方的庞然大物,怎么会被一条狗给跑进来? 倘若只是条普通的狗,那么那些杂役下人和一些坐镇的弟子一定会发现。倘若狗已修行,那么应当更容易被发现,不可能一个师长都没注意到它的到来。 除非这条狗是一条通玄境,甚至是归元境的狗。 可若是这样,夫子安能不知? 任哪个宗门出了一个通玄境的修士,人皇都会派发喜柬,瞬间名动天下,更别说是一条通玄境的狗了。 孔师越想,便越是觉得荒诞。他连忙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脑海,因为那些宗门近些年蠢蠢欲动的原因,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再想下去,说不得就要从这条狗身上发现巫族人和鬼族的阴谋了。 “既然查不到,那说不得得先将那狗给抓起来了,万一不行,再请示夫子。” “师叔,这样是否不妥?” 孔师沉吟了片刻,又缓缓的道,“我觉得徐来应该不是细作,说实话,我实在想不到那些宗门派这样一个大张旗鼓的细作来的理由,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况且那些弟子们的身体我都查看过了,那些天天跟着徐来钓虾打鸟的,神识和修为都远远要领先于其他弟子,更有两三个都已经半只脚洞幽了,我看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生生造化丹,只是他们发现的一种丹药。 他们没发现的,还有很多。 童生们尚未洞幽,现在的修行也大多是以肉体上的淬炼为主,神识自然便落后了一些。徐来煲的那些汤有着增益神识的效果,无疑中帮这届童生解决了最大的短板。 这也正是花师和孔师讨论到现在,还迟迟没做出决定的原因。也幸亏徐来对这些童生们的神识增长做出了莫大的贡献,否则要是换成另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嫌疑,恐怕早就拿去戒律堂审讯了,哪用的着这么多事。 花师摸了摸额头,事情的过于复杂让她都觉得有些棘手,终究还是叹息一声,“上报吧,遵循夫子的指示。” …… …… 徐来并不知道花师和孔师在调查他和他的狗。 即便他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因为狗在他的身边,他便很安全。 他在跟陈随便。 陈随便尚未洞幽,自然察觉不到有人在跟踪她。 但是徐来却知道有人在跟踪她。 他摸了摸大狗的脑袋,大狗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让他不要插手。 陈随便很受国子监的重视,住宿的地方很好,跟徐来也离的很远。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徐来也就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在国子监的眼皮底下刺杀陈随便。 是的,就是刺杀,除了刺杀,他想不到第二个可以让对方跟踪了陈随便近一年的理由。 不得不说,对方很谨慎,在没找到一击毙命的机会前始终没有出手。国子监的安全措施还是很完善的,刺客很难有单独杀掉陈随便的机会。 敢刺杀陈随便,这个胆子是很大的,一般人没有这个胆子,不一般的人也没有这个胆子。 所有,刺客的目标并不一定是陈随便。 也有可能是杀掉陈随便后,所带来的后果。 比如说,徐半儒的怒火…… 对方是国子监内部的人。 起码表面上是国子监内部的人。 徐来不急不缓的吊在后面,大狗吐着热气在徐来身后摇着尾巴。狗有些无聊,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保证徐来的安全,这种级别的刺客完全激发不起他的兴趣。 一口气就能吹死的小角色,非要花这么大功夫。 在讲堂去往陈随便居住的地方,有一段不算高大,但是很宽广的灌木丛。 走到灌木丛的时候,徐来停了下来。 因为刺客也停了下来。 他没说话。 因为对方也没说话。 于是他先说话。 “出来吧。” 对方还没说话。 “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明天我便会带陈随便去金谷园,一旦她入微,你等了一年多的时间,恐怕会全部白费掉。” 半晌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从未曾修行直接入微,连破四境,便是天命者,也绝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跟了他一年,不也就为了寻找那一线可能?” 一线什么可能?自然是刺杀陈随便的可能。 所以,后来便有了大狗。 “你早就发现了我?那为何到今天才出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黑衣人,一袭黑衣之下只露出一双森然的眼睛。 “之前我并没有把握杀了你。” 徐来说着,匕首已然出现。 黑衣人的眼睛又在徐来身上扫了扫,确认无疑后才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声,“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你如今便有把握杀了我?真是大言不惭。” 黑衣人自然忽略了大狗,开始他也从怀疑过大狗是某个觉醒神智的灵兽,但是却从未从大狗身上发现过任何神识波动。 没有波动,那自然就是普通的狗了。 大狗并没有参加战斗,对于剑修者最好的磨砺便是生死战,其次是神识。徐来等了一年多,就为了等一个生死战的机会,他自然不会去破坏。 但是他也不会容忍其他人去破坏。 所以大狗的神识瞬间笼罩了整座国子监,他必须要确认,在徐来战斗的时候没有其他的威胁。 一般讲师根本发现不了大狗的神识,但是还是有人能够发现的。 比如说,徐半儒。 徐半儒和大狗神识接触的时间极短,确认是对方后,他问了一句话。 这也是徐半儒在坐镇国子监,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和大狗神识传话。 只有一句话。 “他……还好吗?” 大狗也回了一句话。 “还死不了。” 徐半儒得到了确认,于是他收回了神识。 徐来没有说话。 回答他的,是一把匕首。 准确的说,是一把飞剑。 这并不是把无名之剑。 剑名鱼肠。 黑衣人嗤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他观察了陈随便整整一年,作为陈随便的师父,徐来自然也在他的观察范围之内。 他当然知道,徐来整日里带着陈随便和那帮童生钓虾打鸟,实际上是在为他们淬炼神识。 他也知道,徐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与弥补境界上的差距。 一个洞幽境修行者,和神游境修行者的差距。 中间还隔着一个入微境。 刺杀陈随便,实力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 太强,极其容易引起师长们的关注。 太弱,很难杀的了天命者。 神游境,几乎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徐来的剑,黑衣人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就速战速决。 黑衣人出手。 他的法宝,也是剑。 一把飞剑。 剑意森然。 是归元剑派的招数。 两把剑在空中相撞。 没有任何意外…… 黑衣人剑没有碎。 因为境界差距实在太大。 飞剑抵着匕首,开始向徐来疾刺过来,看那模样,似乎要把徐来的身体刺穿。 徐来身体一荡,喷出一口鲜血,接连后退数步。 然后,徐来做出了决定。 他闷哼一声,神识法力,脑海中陡然一片红白。孕育了快五年的神识,第一次蓬勃而出。 当然,他只是洞幽境的小修士,但是杀一名神游境的刺客,却是足够。 匕首陡然发力。 飞剑破碎。 快速……而简洁。 飞剑和匕首的差距,便如同徐来和黑衣人境界的差距一般,遥不可及。 黑衣人一愣,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拿出了一枚铃铛。 他摇了一下。 顷刻之间,无数哀嚎之声和森然之意猛然从铃铛之蓬勃爆发,仿佛堕入地狱轮回一般。 绿色的雾气将黑衣人弥漫,旋即将匕首包裹。 “鬼族!” 徐来冷笑。 黑衣人终于色变,连手上的铃铛都停顿了一刹那,“你竟然认得我?” 当然不是认得他的人,而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话落,他再不迟疑,神游境的实力瞬间展现。 此刻,他对徐来的杀意,已经超过了陈随便。 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他的计划已经失败。 一箭双雕的计划。 黑衣人一扬手,那铃铛便向着匕首罩了下去,落地的瞬间,铃铛变大数倍,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但是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好像鸡蛋被打碎的声音,又好像骨头被打断的声音。 这声音在黑衣人眼中看来十分刺耳。 黑绿中,一缕寒芒倒映在他的眼中。 “不……这不可能!” 法宝被毁,黑衣人陡然喷出一口血雾,神识瞬间枯萎,连行动都迟缓了几分。 这,才是他真正的法宝。 飞剑,不过是伪装。 匕首刺穿了黑衣人的喉咙,剑气毁掉了他的面孔。 黑衣人倒了下去。 但是徐来却并未停歇,纵然他脸色已经十分惨白,匕首却立刻调转方向。 匕首继续朝着铃铛疾驰而去。 已经碎裂的铃铛中,陡然传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本体?你究竟是哪位大能的神识分身?” 飞剑碎裂,铃铛被毁,对于黑衣人虽是打击不小,终究可以卷土重来。 他也曾想过徐来究竟是哪位大能的棋子,但是此时,他不再认为徐来是棋子。 棋子是不会知道鬼族的命门。 只有真正同鬼族交手过的人才知道。 显然,一个洞幽境的小修士,根本连接触到鬼族的资格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栽在了哪里。 碎裂的铃铛中爆发出一团绿色雾气,中间还有一双悠悠的火光,是眼睛。 他在逃。 匕首在追。 明明距离却很近,要拉近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但是徐来的脸色却更白,他的神识早已枯竭。 倘若不是远超常人的神识支撑,即便匕首锋利,他也无法接连洞穿两件法宝。 于是,他放弃了使用匕首追击。 徐来单手伸出,身体和那团绿雾的距离陡然拉近。绿雾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随后身体竟不受控制的向徐来倒飞过去。 各族各派的招式,有针对肉身的,有针对神识的,但是却很少有针对鬼族的魂体的。 魂体,也正是鬼族的本体。 之所以说是很少,是因为若干年前,人族横空出现了一个骄阳一般的人物,只手扛起了半个大周。 那个大能者,独创了一门专门针对于鬼族魂体的招式,在他手下死掉的鬼族强者,不计其数。 他成了鬼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换日手!” 黑衣人的魂体被严重的灼伤,他终于认出了那个只在长辈口中口耳相传的招式。 再看向那匕首,虽然毫不起眼,并且颜色变成了黑色,但是至少在形状上是一模一样的。 “鱼肠剑!” 魂体想明白了。 他想通了。 他知道他栽再哪里了。 难怪,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只凭借一把匕首便可以洞穿他两件法宝,更是看穿了他的身份,并且找到了他的命门。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害怕了。 不是因为自己将死的害怕。 而是他很清楚,如果那个人没有死的话,鬼族将来需要的面对的将是什么…… 只是他想不明白。 鬼族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死了那么多的大能者…… 黑衣人的神识逐渐模糊,眼前只剩下那苍白的无一丝血色但是却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冰冷目光…… “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死?” 卷一 剑出凤岐 023 查还是不查 黑衣人魂体眼中的绿光,终于黯淡了下去。 魂火消逝,鬼族即死。 鬼族一死,徐来也倒了下去。 鱼肠剑无力的坠落在地。 大狗走向前去,在徐来身边嗅了嗅,确认徐来不会死且暂时醒不了之后忍不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一改平时的高傲之色。先是在徐来身边转了半圈,然后又不断的用尾巴在徐来的脸上抽打。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徐来啊徐来,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昏迷中的徐来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眉毛跳动了下。大狗吃了一鲸,连忙端正身体坐好,尾巴摇摆,大气不喘,装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徐来当然没有醒来,他的伤势很重。 不是战斗受的伤,而是真气枯竭,识海干涸的伤势。 他直接昏迷了三天。 唤醒他的,是大狗的舌头。 徐来有些嫌弃的推开有些口臭的大狗,刚一睁眼,便感觉到识海中阵阵刺痛传来。 榨干识海中的真气,恢复后便会更上一层楼,这向来是一些疯狂的修行者所采取的方式。 不过只要稍有不慎,识海受损,别说恢复,以后连最基本的修行都会成问题。 徐来在玩火。 不过很幸运,他没有自焚。 陈随便坐在徐来下手边,整整三日未息,双眼红肿,此时见徐来醒来,大喜过望,连忙道,“师父,你觉得如何?” 到现在为止,陈随便并不知道刺客的事情,也并不知道徐来为她解决了刺客。但是她总是察觉到了一点什么,不过她知道徐来不喜欢问,所以没有问。 她连修行者都不是,即便问了又有什么用。 徐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又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自然是国子监的那些师长们。 陈随便失望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孔师来看过你三次,花师也来看过你一次,但是只说让你好好休息,其他的都没说。师父,究竟……” 徐来摇了摇头,“你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去金谷园。” 去金谷园,然后洞幽,陈随便期盼了无数个日夜,尤其是王阿贵率先洞幽,她更期盼了,应当是件很高兴的事情。 但是现在,她却期盼不起来。 实力提升之后,或许师父会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吧。 …… …… “你怎么看?” 陈随便走后,徐来这才开口道。 大狗见徐来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旋即尾巴朝着天上指了指。 意思很明显。 上面有人。 国子监身为大周朝的第一学府,鬼族更是远在万里之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将细作直接插进国子监。 大狗在地上转了几圈,竟然开始口吐人言,“国子监没查,那就是徐半儒把事情压了下去,既然他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么就不仅仅是鬼族被牵扯进来了这么简单。” 鬼族,是大周朝所有修行者的共敌,谁敢在这个立场上出现问题,那么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他一开始用的,是归元剑派的招数。”徐来道。 大狗脑袋一阵摇摆,“陆青山没这个胆子,刺杀一位天命者,徐半儒不会放过他的,屈弘毅也不会放过他。” 大周朝两百四十万平定军对外征伐,一百二十万荡寇军对内镇压。屈弘毅,便是那一百二十万荡寇军的最高首领,大周六大王侯之一,封龙武大将军。 两位通玄境大能者的怒火,便是陆青山这个剑尊也承受不起。 “如果……陆青山自己不知道呢?”徐来眼睛眯了眯…… 宗门一直是个极为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在大周朝的擎天柱倒下了两根之后。在这个节骨眼上,陆青山不可能会做刺杀天命者这种蠢事,那会为归元剑派招来灭顶之灾。 是的,会为归元剑派招来灭顶之灾。 暴露了鬼族的身份,最开始用的却是归元剑派的招数,大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微沉,“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 …… 孔师的脸色很难看。 花师的脸色更难看。 他们还没搞清楚徐来的身份,眼下便有一件大事横在了他们身前。 国子监有刺客。 还跟徐来大战了一场。 徐来深受重伤。 以徐来那个吊儿郎当的性格,若说有谁专门安插个刺客放国子监去杀他,恐怕是闲的蛋疼。 而且还是一个神游境的刺客。 宁愿损失一个神游境的刺客也要杀的人,童生当中只有陈随便有这个价值。 当然,不管刺客的目标是徐来还是陈随便,他们身为两人的讲师,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换茶。” 有下人走来,将萧古陈手中的茶水倒满。 茶水已经被他喝干了数遍,早已经变的淡然无味。他的手指不断的在茶杯上摩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微微掩饰心中的不安。 昌珏还没回来,修行者步入神游境之后可日行千里,如果查不到弟弟的下落,别说三天,便是三年又有何用? 身为问天学院的院长,即便陈随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是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的。 下面的讲师和弟子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他却是知道那刺客的真实身份。 鬼族人。 这个词让他如坠冰窟。 “刺客的身体已被剑气洞穿,夫子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得再查,但是花弄影,孔旋照,你二人失职之罪却是毫无争议。罚三年俸禄,灵玉发放减半,若有二次,即便你姐姐出面我也必定严惩。” 说话的,是祭酒江远帆,又任国子监百步书院院长,在寻常弟子中的声望仅次于夫子徐半儒。 因为百步书院又主管戒律,而且江远帆不苟言笑,有些弟子甚至更加畏惧于他,他说严惩,那便必定是严惩。 花弄影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幸亏陈随便和徐来无甚大碍,不然这件事情只怕不会就这么翻篇过去。 与花师一起心中一松的,还有萧古陈。 听说刺客尸体被毁,萧古陈一直紧握着茶杯的手,这才松了几分,心中回暖。 “当真不查?”顿了顿,萧古陈又道,“那刺客可是神游境的修行者,他去刺杀陈随便,徐来不过是个洞幽境的小修士而已,即便是被徐来发现,刺客如何能惨死?话又说回来,以徐来的能力,怎么可能发现那个高自己两个境界的刺客。” 神游境,和洞幽境,中间还隔了一个入微境。 萧古陈心里一松,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既然不查,那么徐来便是唯一可能存在的漏洞。 “这一查,便不是小事。夫子自有定论,也省的我等操心了。” 萧古陈又道,“那徐来身上的古怪甚多,如果不彻查,如何向下面的弟子交代?” 他的意思很明显,查还是要查的,但是查的对象却是徐来。 “夫子做事,何曾向别人交代过?” 江远帆眉头微皱,目光在萧古陈身上扫过,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看向花、孔二人,“夫子还有一件事情要我告诉你们。” 花师和孔师连忙点头示意。 “那个叫徐来的,不是细作。” 卷一 剑出凤岐 024 陈……随便 萧古陈觉得有些不安。 昌珏跟了他多年,早已宛若师徒,他自觉对对方的一切早已了若指掌。 比如说,他还有个弟弟,昌修明。 比如说,昌修明自从数年前去了蛮荒之地历练,便一去不返,再也没有了消息。 数年的时间,对于修行者来说,虽说不上是白驹过隙,但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所以他同意了昌珏关于“调查弟弟去向”的请求,没有他的批准,昌珏只能乖乖的呆在问天学院。 那个鬼族的刺客是神游境,昌珏也是神游境。 昌珏三日未归。三日前,不仅是昌珏离开的时候…… 更是徐来遇刺的时候。 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徐半儒究竟是什么态度。 国子监出现了刺客,这应当是一等一的大事,却被徐半儒给压了下去。夫子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些什么? 这让他有些莫名的焦虑, 以及更多的不安。 …… …… 今天对于国子监,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因为陈随便去了金谷园。 国子监沸腾。 因为她是陈随便,所以她应当被关注,她值得享有这样的待遇。 历来童生们金谷园的洞幽顺序都很被师长们所关注,那些最先洞幽们的童生,往往代表着更好的资质和更加刻苦的修行。当然,对于这一届童生们的洞幽顺序,没有人有疑问。 一直到王阿贵的出现。 但是依旧没有人认为这是陈随便的原因。 因为她有个从不知道修行的师父,徐来。 徐来也来到了金谷园。 徐来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神识的恢复向来是很慢的,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并不能给他的伤势带来什么本质性的变化。那些童生们的目光落在徐来身上,那张平静到极致的脸庞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无论是那些从不与徐来打交道的童生们,或者是天天跟着徐来一起钓虾打鸟的童生们,很久以前便有过一种感觉。虽然他们与徐来的距离很近,但是他们与徐来的距离却又很远。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完全无法融入到一起。 格格不入。 而陈随便,便是将这两个世界牵到一起的一根线。 讲师和童生们都已经无法再埋怨徐来耽搁了陈随便修行上的天赋,因为徐来从来不在意,那些耳旁吹过去的风雨,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样。 陈随便则表现的更加彻底,她的立场始终很坚定,甚至有人怀疑,如果让她在国子监和徐来当中选择一者,他她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两人的脚步很是坚定,徐来在前,陈随便在后,看起来就像是师父领着徒弟前来考核一样。片刻后才有人想起,徐来似乎也是国子监的童生。 是的,他也是童生,虽然他早已洞幽。 既然洞幽,金谷园的考核对他就完全不是问题。 但是今天的主角,却不是徐来。 金谷园的讲师脸上早已堆起了善意的笑容,哪怕这一年多的时间陈随便的修行被徐来耽搁了,但是没有人会怀疑。只要给她时间,她依旧能在春夜宴上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天命者就是天命者。 “你要测试?”讲师问道。 陈随便看向了徐来。 “我先来吧。” 徐来走向了前面,讲师的神识从他身上扫过。 还是洞幽下境的实力,一如一年前徐来初入国子监一样。 一年的时间,徐来的境界竟没有丝毫的增长。 讲师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叹,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目前的心情,也很难将此刻的心情表达出来。因为徐来根本就不在意,这种不在意给讲师的感受,就像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修行者看到了凡人的那种的不在意。 是的,没错。 他终于找到了词语。 虽然他是个讲师,修为境界更是比徐来高出了两个境界。但是徐来眼里一直写的清清楚楚的漠然,那意思完全就是, 你终究是个凡人。 任凭哪一个神游境的修行者被一个洞幽境的小修士用一种这样的眼神蔑视着,恐怕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虽然他知道徐来不管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 除了陈随便。 “到你了。” 讲师不想再继续被蔑视下去,只能对陈随便示意道,待得他用神识从陈随便身上扫过时,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不悦之意溢于言表,“这是怎么回事?” 即便一直被徐来“蔑视”,但他也没有这样的不悦。只要童生们刻苦修行,境界提升,这些都是旁枝末节的小事,讲师可以容忍。 但是方才他神识扫过,发现陈随便竟然尚未洞幽。 既然未洞幽,那么你来金谷园干什么? 陈随便当然不知道讲师的不悦来自于何方,于是她看向了徐来。 既然师父带自己过来,那么肯定就到了该过来的时候。 然后她问了出来。 “师父,我现在该怎么做?” “扩散神识,屏住视听,气入识海。” 讲师眉头一皱,他隐隐猜到了陈随便要做什么。 是的,她要洞幽。 她现在还未洞幽,但是她要在金谷园内洞幽。 洞幽,是修行界的第一道门槛,不过对于天命者来说,洞幽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让讲师皱眉的是,儒修者主修肉身和护体罡气,那么应当是气入丹田才是,为何徐来却要陈随便气入识海?徐来境界虽然不高,但是这种最基本的问题,连个童生都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出错? 片刻之后,他想起了一个许久都没有想起,已经快要被他忘记了的传闻。 那是一年多前,徐来和陈随便初入国子监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孔旋照师兄说,徐来似乎是剑修者。 剑修者? 讲师一窒,旋即大惊失色。 “快住手。徐来,快让他停下来,不要酿成大错。” 儒修者气入丹田,剑修者气入识海。 没错,徐来在教陈随便学剑。 一旦陈随便识海洞幽,那便终生只能修剑。从这方面来讲,她加入国子监,便已经失去了意义。 卷一 剑出凤岐 025 破境(上) 陈随便停下来了没? 当然没有。 修行共有五个法门,这五个法门中俱都曾出现过造化通玄的大能者,从本质上来说,讲师承认都是条条大路通凤岐。 但是既然修行,那便需要师父,散修永远难以登堂入室。 国子监推崇儒道,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儒修者,所以修儒道的百步书院是国子监下辖实力最为强大的学院。退一步讲,问天学院和道院实力虽然比不上百步书院,但是放在大周朝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但关键的是,徐来教他的是剑。 天下剑修,九九归元。 国子监和归元剑派的关系极差,差到了极点。 天下剑修者最理想的师父,当然是曾经问鼎归元,差一步就要羽化飞仙的小皇叔。其次便是小皇叔的弟子,同样是剑修者的天策上将军王玄策大人。 再次一步,便是剑尊陆青山。 他是归元剑派的掌教至尊。 而今世人皆知,小皇叔生死不明,王玄策被囚禁在巫族的地牢之中,那么剑修者最好的师父,陆青山自然是首屈一指。 以国子监和归元剑派数次几乎兵戈相见的关系,即便陈随便是天命者,也绝不可能为她找到一个归元剑派的修行者做师父。 当然,国子监也放不下这个脸面,为了陈随便去向归元剑派低头。 讲师很急迫,甚至是愤怒,修行法门一旦洞幽之后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修行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先例。陈随便一旦洞幽,届时除了跟徐来学剑,恐怕没有其他的选择。可关键是,一个洞幽境的师父,如何能够教好弟子? 师父洞幽境,徒弟也是洞幽境,这看起来是何其荒谬的事情? 若不是洞幽期间不能被打搅,讲师早已出手将陈随便强行中止。眼见一个天命者的苗子就要毁于徐来的手中,讲师的怒火几乎要将徐来给淹没。 徐来当然没什么表情。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很平静。 虽然愤怒,但是讲师明白,现在能让陈随便停下的只有徐来。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指间发白,“徐来,我知道你想收个好徒弟,但是以你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当陈随便的师父,这是事实,你必须要认清这个事实。我可以答应你,事后一定启禀夫子,帮你寻个满意的徒弟,如何?只要你能让陈随便停下来。” 陈随便自然能听到讲师的话,忍不住用疑惑的眼神望了徐来一眼,徐来不为所动的摇了摇头,“继续。” 陈随便继续洞幽。 讲师肺都快气炸了,徐来的漠视让他愤怒,愤怒使他面目全非。若不是国子监规定在先,又有辈分在身,他甚至在犹豫要不要拿住徐来,强迫他让陈随便中止洞幽。 虽然这样可能会对陈随便的身体造成不小的损伤,但是相比较她修剑以后无明师指导,这个损伤还是可以接受的。 让讲师停止犹豫的,是孔师的出现。 孔师摇了摇头。 “孔师兄?” 讲师不明白孔师何意。 刺客的事,是徐半儒亲自下令封锁的,是以下面的大多数弟子和讲师根本毫不知情,但是孔师知道。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个神游境的刺客被徐来发现后,死的竟然是那个刺客,他又如何能够发现一个高他两个境界的刺客? 夫子素来严厉,对自己的关门弟子虞晚归向来都是不假辞色,却又如何对徐来一直以来的胡作非为不闻不问,甚至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不是细作,不仅仅是不是细作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表明不要查、不要管,任由他去的态度。 被讲师们视若瑰宝,倍加推崇的生生造化丹,徐来又如何能当糖豆一般给童生们吃? 关于徐来的种种事情,只要细细想去,便能发现很多诡异的地方。但是既然夫子的意思是不管,那便不管,不仅仅是不管,甚至还要力所能及的给予一些帮助。 让陈随便不被打扰的洞幽,便是孔师对徐来的第一次帮助。 “关师弟无需多言,修行的法门是自己选择的,陈随便自然想要修剑,那便修剑。” 关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孔师的眼神及时的阻止。先前孔师尚未突破时,他是师弟,关海清是师兄。现金已突破到抱朴境,孔师的身份自然就要比关师高了一筹。 两人说话间,陈随便的神识已逐渐闭塞,真气在体内飞速涌动,眼看就到了冲击壁障的关键时候。 徐来很自然的坐了下来,从桌上取来一个小盏,又热了一碗茶。这本是给口干舌燥的讲师们用的东西,不过现在他顺手便用了,因为陈随便需要的时间可能有些长。 常人只需要在金谷园上洞幽即可。但既然陈随便是天命者,又怎能跟常人一样? 我的弟子,当然不仅仅是洞幽便可以。 陈随便聚气,气入识海,身体有些颤抖,脸庞微微发红。 这种现象很普遍。 关师也曾遇到过。 那是因为刚刚破境,还不能很好的将神识收纳的表现。 陡然间,陈随便体内真气暴涨,神识瞬间扩大了数倍。呼吸一窒,旋即顺畅…… 关师一喜,但是却并不如何高兴的起来,即便洞幽,但是气入识海,那以后便只能修剑道了。 陈随便……洞幽。 关师刚想说一些祝贺的话,但是却发现陈随便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身形也是一如先前。愣了片刻,这才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看向徐来,“她要做什么?” 徐来在喝茶。 他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破境。” 陈随便目前的境界是洞幽。 准确的说,是洞幽下境。 洞幽境里境界最低的,同样也是修行界里境界最低的。 洞幽下境,是金谷园考核的目标,但是并不是徐来的目标。 也不是陈随便的目标。 陈随便从破境中回过神来,神识略微收回,看向了徐来,眼中的询问之色显而易见。 徐来只给出了两个字。 “继续。” 卷一 剑出凤岐 026 破境(下) 徐来说要继续。 陈随便便继续。 陈随便脸色赤红,卯足了力气。突破洞幽境,对她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但她知道,师父对自己的要求并不仅限于此。 真气再次由全身汇聚到识海,身体发热,冲击境界…… 徐来抿了一口茶。 一年多的时间,他为陈随便所做的一切,都是铺垫。 为的便是这一天。 陈随便从未真正的修行过,但是她却又一直在修行。 生生造化丹的固本培元,几百个日夜里神识的淬炼,再加上她天命者的资质,足以将陈随便送上一个空前的高度。 要么不做, 要么最好。 否则如何能当他徐来的徒弟? 徐来咽下去一口茶! 陈随便吐出了一口气! 洞幽中境…… 众人哗然! 这届童生中第一个洞幽的是王阿贵,这是先前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半路里杀出来一匹黑马,将原本只聚焦在陈随便身上的师长们的目光成功的夺了过去。 起初大伙们都无一例外的认为陈随便是被徐来耽搁了修行,后来虽有些童生们发现自己跟徐来喝汤后神识上有不小的增长,但是终究不认为徐来这个师父能给陈随便的修行带来什么质的变化。 即便到现在,依旧有大部分讲师和童生是这样认为的。 哀陈随便之不幸,怒陈随便之不争。 天命者如此好的修行资质,却被徐来一个庸师给耽搁了。 一直到今天,徐来领着陈随便来到了金谷园。 陈随便与王阿贵洞幽的时间其实相差不久,也就是短短数天的事情。但是就是这短短数天的时间,最终形成了第一和第二的差距。 哪怕陈随便成功洞幽,可是从时间上,她终究是落后了王阿贵一步。 可是现在没有人再觉得陈随便被王阿贵甩了下来。 王阿贵先行洞幽,洞幽下境,陈随便后几天洞幽,洞幽中境。此时看来,双方似乎是打了个平分秋色。 但是不少童生可还记得,王阿贵一直修行的无比刻苦,可以说是这一届童生中勤奋苦修的典型。而陈随便呢,除了跟徐来钓鱼打鸟,就是给他端茶倒水。 天命者,终究是天命者。 陈随便并未停下。 因为徐来又说了一声“继续”。 所以她要再次破境。 关师眼中的惊骇之色愈来愈浓,修行,向来是来不得半点虚假,一步一个脚印的事情。每一道境界对于修行者来说都无异于一道天堑,他们可能终生连其中一道坎都迈不过去,哪里见过像陈随便这样强行破镜的事情? 这当然不是最让他感觉不可置信的。 从一个普通人直接跨越到洞幽中境虽然罕见,但是修行界是有过这样的先例的。不过看徐来的意思,谁都能感觉的出来,他对洞幽中境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莫非他还想让陈随便冲击洞幽上境不成? 跨越三个境界…… 即便是翻阅整个修行界的历史,也只有一个人曾经成功过。 那个人现在还活着。 关师呼吸粗重,便是他当初自己突破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紧张,他很清楚,如果陈随便成功的突破到了洞幽上境意味着什么。 他年纪大了,根骨也只是一般,所以他见不到如王玄策大人那般惊艳了整个人族的大能。但是直觉告诉他,今天在这里,他将见识到另一个新星的冉冉升起。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孔师也是神色凝重,他前些时日刚刚抱朴成功,所以神识自然要比关师更强大一些。有些地方关师感受不到,但是他能感受的到。 陈随便,还留有余力。 不管是突破洞幽下境也好,还是突破洞幽中境也好,陈随便虽然看起来面红耳赤,但是孔师的神识能感知到,她并未用尽全部的力量。 陈随便留了一个后手。 洞幽下境,洞幽中境,还没能够让陈随便将后手用上去,这些都仅仅是铺垫。 莫说是国子监,便是整个人族修行界,也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一次跨越两个级别的破境,童生们议论的时候,早便有人将陈随便连破两境的消息传递了出去。 长时间的真气内收让陈随便有些不适应,这一年多来徐来为他做的大多是神识上的铺垫,在肉身上,他还是比不得那些天天苦修的国子监的童生们。 于是,陈随便皱了皱眉头。 但也仅仅是皱了一下。 旋即,她浑身的真气宛若潮水一般不断的向那顽固之处冲袭而去。大坝虽固,怎奈洪水绵延不绝。僵持了片刻后,陈随便的眉头舒展开来…… 洞幽上境…… 关师的丹田好像被一把打手给捏住,怔怔了片刻,激动到身体有些颤抖,“连破三境,连破三境,连破三境……这是要载入我辈修行者的史册。” 孔师张了张嘴,想要说些鼓励的话,却发现陈随便神色严肃,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只是盯着徐来。再看看徐来,对于陈随便连破三境的举动竟然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好像一切都是最情理之中的事情。 孔师心中一个咯噔。 洞幽上境,莫非也只是铺垫? 陈随便只问了一句。 “师父,还要继续吗?” 众人再次哗然! “陈随便竟然还要破镜?这已是洞幽上境了,再破境可就是入微境了。” “便是再如何天资卓越,也不可能短短一年多连破四境吧?” “陈随便资质过于强悍,引起严重不适,请求逐出国子监。” 又有童生问道,“我人族修行史上有出现过连破四境的人吗?” 连破四境,这样的成就在人族修行史上当然有。 不过只有一个。 王玄策。 但是他破的,不是四境,是七境。 王玄策本就是天命者的资质,在人间漂浮了几十年,风雨沉沦,一直到垂暮之时被小皇叔发现,根骨这才显露。 据说小皇叔当时收他为徒时曾提出过一个要求,如果能在三年内成功神游,那便收他为关门弟子。前两年多的时间,王玄策一直兼任着小皇叔的厨子、杂役和扫地僧等多种角色,一直到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天,他开始修行。 然后,他神游了。 从一个普通人,直接神游。 第二天,小皇叔宣布收他为关门弟子。 王玄策一夜之间名动天下。 同样是天命者,论资质,陈随便不比王玄策差到哪里去。但是可别忘了,王玄策的师父,是人族当世唯一一位归元境的大能,公认的剑道最强的修行者,人皇之叔。 反观陈随便的师父…… 众童生和讲师不禁感到有些唏嘘。 同样都是天命者,为何差距这么大? 众人心中腹议的时候,徐来终于给出了答案。 一盏茶水,已经被他换了好几次,当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讲师不会去注意这种小事。但是这次,他没有再换茶水。 他的答案依旧只有两个字。 卷一 剑出凤岐 027 以后不养别的狗 答案很简单。 “继续!” 陈随便很听话。 于是她继续。 她听话,不代表别的人都听话。 破境,是修行者对一道天堑的逾越。这道天堑很深,所以只有当修行者自我感觉有了足够的把握之后才会去选择破镜。 是的,天堑很深,所以破镜失败,是有摔死的可能。 强行破境,是修行者自知实力不足,还想妄图跨越这道天堑的一种冲动行为。 只是冲动,并不代表愚蠢。 若破境成功,所有伤势会自然修复,修为也会大涨。但若是失败,轻则神识受损,修为倒退,重则识海和丹田震荡,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修行者只有在有了足够的把握的时候才会选择破镜。 所以孔师才会在神游上境停留了几十年。 因为没有把握。 这个把握是多少? 只有孔师自己知道。 那么陈随便破镜入微的把握又有多少? 只有陈随便自己知道。 至少,徐来是不知道的。 关师是这样认为的。 一日之内,连破三境,别说是放在国子监,即便是放在整个大周朝,也只是在一人之下。 这个成绩,足够傲人。 国子监首要追求的,不是更加傲人的成绩,而是陈随便的安全。 若是强行破境,会对陈随便留下终生难以修复的伤害。 关师神色复杂,语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徐来,可以了,她已经足够优秀了。” 徐来摇了摇头,“还不够。” 关师愠怒,“莫非你真想让你的徒弟学王玄策大人?当年王玄策破境时可是有小皇叔在身边亲自护卫。如果陈随便因为破境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谁来担当这个责任?” 徐来招了招手,通体奶黄的大狗走了过来。 “我觉得陈随便没有问题。” 关师被徐来这没来由的无比自信的话给噎的不轻,心道你说不出问题那便不出问题,你莫非把自己当夫子了不成? 大狗在陈随便身边转了一圈,耳朵竖起,旋即放下,也点了点头。 徐来又道,“他也觉得没有问题。” 孔师瞳孔微微一缩,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大狗究竟来自何方。 一名童生忍不住嗤笑了出来,“狗觉得没有问题那便没问题?入微是何等的大事,这等秃顶的畜生懂的什么东西?徐来,你这么喜欢狗,不如回去撸猫吸狗算了。” 说话的童生徐来并不陌生,这个叫燕赤城的年轻人往日里早已对他横眉冷对无数次。 他能忍受的住,大狗却忍受不住。 大狗先是一愣,旋即才明白燕赤城口中“秃顶的畜生”竟然说的是自己。说秃顶那也没错,徐来当年有个习惯,每当沉思的时候便会揪他头顶上的狗毛。久而久之,这块头皮上远远的望去便像是秃顶了一样。 后来徐来寻思这秃顶看起来过于不雅观,毕竟是条住在皇宫里的体面狗,不能与寻常狗等同视之。于是便用鱼肠剑在狗的头顶刻上了一个图案,想要借此掩盖他已经秃顶的事实。 那个图案,正是徐来在放飞的鸟儿身上刻上的图案。倘若离的近了细细的看去,便会发现是一条鱼。 正是鱼肠剑的形状。 大狗把徐来的这种行为,理解为徐来在自己头顶上宣示主权的一种霸权行为,就好像为了保护自己的地盘,大狗也经常会在皇宫里到处撒尿一样。 修行者目视过人,倘若稍一用心便会很容易发觉大狗头顶上的图案,这段故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少。但无论是国子监离的夫子,或者是皇宫里的那位,都知道大狗向来对徐来强行施加在他身上的一些行为深恶痛绝,但是偏偏却无可奈何。 向来没有人敢提起此事,更不用说当他面骂他是秃顶的畜生。 没有人敢这么做,也没有兽敢这么做。 事实上,如果这里的人知道大狗的身份,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的话,注定要名留修行界史册的,不只有陈随便。 还有燕赤城。 大狗的尾部逐渐竖起,身体低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孔师只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范围被一股无比霸道的力量占据,在这股力量下,他软弱的便像一枚无用的鸟蛋一般,就连最基础的外放和收回神识都难做到。 燕赤城则感觉的更加明显,他看不到,也听不到,脑海中似乎只剩下大狗那黑黝黝的眸子。对身体的不受控制使得他想要叫喊出来,但是他叫不出来,只感觉到阵阵力量朝着自己的丹田冲击而去。 一切,似乎都停止了下去。 所有人,都好像重新变成了普通人。 只有陈随便依旧在破境。 孔师和关师企图从那股霸道的力量手中夺回神识的掌控权,但是发现不论自己如何努力,完全像沧海中的一叶小舟一般,徒劳无用功。 燕赤城甚至眼睁睁的看着无数道力道向着自己的丹田冲撞,每冲撞一次,他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单挑摇摇欲坠带来的剧痛让他脸色死灰。 然后,徐来敲了一下狗头。 一切停止。 燕赤城猛吸了两口气,他又能重新看见了。方才的一切恍若一场梦境,但是丹田处的剧烈疼痛却在时刻提醒着他,不是做梦。 丹田毁则修为尽废,只差一点。 孔师背后满是冷汗,他的神识瞬间从陈随便身上扫过,发现陈随便没有异常后才松了口气。旋即又看向大狗,大狗正十分温顺的用头去蹭徐来的手,仿佛刚才那句秃顶的畜生骂的不是他一样。 大狗当然不是不记仇,相反,他十分记仇。 “为什么阻止我?” 被徐来敲了一下狗头,大狗依旧是怒不可遏。 “他罪不至死。” “他骂我是秃顶的畜生,我不要面子的啊?除了你从未有人敢这般骂我。” 徐来又接着传音道,“这里是徐半儒的地盘,你这样会让他难做。” “徐半儒?当年他被逐出凤岐快饿死的时候,是我把骨头分给他吃的。” 两个理由还不够。 徐来只能给出了第三个理由。 “我会为你出这口气。” “什么时候?” “春夜宴。” “我等不了这么久。” 徐来沉默了片刻,终于给出了底线。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养别的狗。” 大狗十分满意,于是他停了下来。 卷一 剑出凤岐 028 陈随便要吃肉 一切又继续。 就好像从未发生过。 说起来很长,但是神识传音不过是弹指一瞬的时间。 孔师能感觉到曾发生了些什么,关师也能隐约感觉到。至于其他弟子,则完全是作一脸懵逼状。 既然夫子的意思是不要管,不要查,那便不管。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陈随便的身上。 被燕赤城给打断了片刻,现在只剩下令人窒息般的沉默。片刻后,陈随便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修行者洞幽之后,便可以真正的感受到“神识”这两个字的含义,一直到入微,神识范围会进一步扩大,脚步迅捷,耳目远远超出常人。 入微不算是一道大的门槛,相比较神游境和合一境而言,只要对于神识的掌握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入微算不得太难。 但陈随便难就难在,她才洞幽,便要入微。 既然才洞幽,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对神识的掌握。 徐来为他淬炼神识,让她用神识钓虾打鸟,和她自己用神识修行,完全是两个概念。 花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金谷园,她站在孔师身旁,并未多说一句话,只是美目淡淡的盯着陈随便。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王玄策那般几十年的底蕴,也不是所有人破境时都有小皇叔那般的强者在旁守候。 陈随便喷出了第二口鲜血,脸色开始明显的变白。 徐来面不改色,淡淡的道,“不要停。” 花师眉头微蹙,她已察觉到有些不妥。 第二次吐血的时候,陈随便已经用上了后手。 她已经没有了余力。 虽是天命者,但是终究只是修行了一年有余。能连破三境,已经是无比骇然听闻之事。 但是徐来并未让她放弃。 于是陈随便继续破境。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关师知道自己劝不了陈随便,只能焦急的看向花师,“师叔,不能再等下去了。” 以外力中止破境,虽然有害,但是终究比强行破境失败要好。 花师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不急。” 其实,她的手掌早已紧握,真气已然调动,要出手,便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以她合一境的修为去中止入微境的破境,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花师有把握在陈随便破境失败之前做到。之所以现在不做,是因为陈随便只要体验到即将破境失败时的那种绝望,便会知道徐来的这个做法有多么冒险。 花师明白徐来想的是什么,神识的淬炼向来要比肉身艰难,陈随便破境神识必将耗尽,倘若能强行破境成功,对她的神识有前所未有的好处。 但是同样,风险也前所未有的大。 尤其是徐来以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行者的身份便敢冒这种大险。 她想的也很简单,既然是天命者,那么不应当冒险,不值得。 终于,陈随便喷出了第三口血。 她神识耗尽,身体一歪,有些愧疚的看向徐来。 那意思谁都懂,对不起师父,我尽力了。 花师已然准备出手。 徐来却抢在她前面动手了。 他手指一弹,说道,“张嘴。” 丹药从空中划过。 陈随便毫不犹豫的咽了下去。 修行者的神识和感官都是极为敏锐的,所以讲师们能捕捉到空中那被徐来弹出去的丹药究竟是什么。 生生造化丹,不仅是低阶修行者固本培元的最好良药,也是可以大幅度修复神识的补药。只不过,通常情况下没有修行者会采用如此奢侈的做法。 但是徐来做了。 所以陈随便的脸色很快的红润了起来。 花师将本已经伸出了一半的手费劲了抽了回去,由于突然收力,体内真气激荡,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 陈随便需要将灵气在全身的筋脉处走一遍,然后再回归识海,她之前并未洞幽,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平白无故的浪费了不少真气。仅仅过了不长的时间,陈随便发起了第四次冲击。 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 陈随便喷出了第四口血。 徐来便又弹出一个丹药。 “不要急,等到神识完全恢复后再行冲击。” 徐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陈随便点了点头。 她开始恢复神识。 身体自行恢复神识是个漫长的过程,所幸徐来有丹药供应,这个时间被缩短了很多。不过即便如此,众人也可清晰的看到日渐西沉。 没有人离去,大家都想知道结果。 神识的每一次被完全耗尽,再恢复,都是个增长的过程。 但是很少有人会选择将神识完全耗尽,那很危险。 已经有人猜了出来,徐来这是有意借助破境的过程,再次为陈随便淬炼神识。 即便破境失败,有多名讲师在场的情况下,陈随便应该不会受太重的伤。她是他神识上得到的好处,却已经是不言而喻的。 莫名的,便开始有童生羡慕起了陈随便。 陈随便神识恢复,开始了第五次破境! 徐来说放慢速度,感受神识被耗尽的过程。 于是陈随便速度变的很慢。 她的神识,被抽丝剥茧般的抽离开来,一点一点消耗。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神识的去向,神识的消耗。然后识海再行补充,一反一复,如此轮回。 夜已静。 童生们仍未离去,讲师们也未离去。天气微寒,有些凉意,徐来便让大狗叼来了锅,煲起了汤。 没有虾,也没有鸟,于是徐来给了大狗一个眼神。大狗极其幽怨的走了,片刻后叼着数个兔子回来了。 “都说你好口腹之欲,今日一见果然名如其实。” 花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事实上,这是徐来入国子监一年多来,她和徐来说的第一句话。 “还行吧。” 徐来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疼不痒。 然后徐来开始往汤里面添加东西。 很快香味散发了出来。 这不是身体对于饥饿表现出的那种香味,而是匮乏的识海和丹田,对于灵气的渴求。 童生们眼巴巴的看了一天,早已困倦的不行,此时闻到这香味,便如沙漠里行走的人儿见到了绿洲一样,纷纷精神一震,便是讲师们也俱都是神清气爽。只有花师和孔师明白,徐来必定是又在汤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将几个童生的表情收在眼中,徐来这才缓缓的道,“你们若是饿了,可以喝些汤。” 对,可以喝汤。 至于肉呢? 徐来没明说,但是对于聪敏非常的众多童生而言,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意思。 肉,当然是给陈随便准备的。 卷一 剑出凤岐 029 他想要什么 花师知道徐来的用意了。 强行破境之后,是修行者实力最不稳,身体最疲倦的实力。 徐来煲汤,是为了能让陈随便的境界更稳固,神识更通透。 她突然觉得,徐来这个师父虽然实力说不上如何强大,但是起码算的上称职了。 汤很香,童生们很饿,于是柳如是第一个来喝汤。 喝着喝着,她便觉得体内真气涌动,竟然有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花师眼尖,连忙提醒道,“你这是要破境了,快气入丹田。” 柳如是是童生里最先跟着徐来钓鱼打鸟的,也是除了陈随便外神识淬炼的最好的童生,再加上平日里修炼有刻苦,此刻自然是摸到了洞幽的门槛。 柳如是闻言立刻盘膝坐下,还有两三个本来也到了门槛的童生,再加上徐来的汤里灵气充足,这一喝之下,当场便要冲击洞幽境。 见徐来的汤对神识有着如此之大的帮助,那些童生观看陈随便破境一整天,本就困倦无比,哪里会推辞。唯有燕赤城,平日里便跟徐来不对头,又曾经放过狠话,此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有几个跟燕赤城走的近的童生便去扯他的衣袖,忍不住对着他劝了起来,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燕赤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心说我又不是直接从徐来手里接过汤的,也不算是他的汤了吧。刚抿了一小口,便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 “真香啊。” 金谷园内香气飘散,灵气氤氲,数位童生齐齐破境,陈随便更是直接冲击入微境。这种事情,即便是放在国子监数百年的历史上,也是头一遭。 孔师的表情有些无奈,眼下天色已黑,按理说却是到了歇息的时辰。只是此刻的金谷园事关重大,几位讲师是万万都不敢离开半步的。 陈随便的神识已不知被榨干了多少次,又不知恢复了多少次,在这种榨干与恢复的反复中,她对于神识的掌控力度正越来越熟练。 洞幽,便是修行者的身体可以第一次储存天地灵气,化为己用。而入微与洞幽最明显的区别,便是修行者的神识敏感度和强度更上一层楼。 消耗、补充、再消耗、再补充,便是淬炼神识强度的最好方法。 时间过的很快。 关师面带忧虑之色,孔师眉头微蹙,花师纵然不动声色,可是那微微攥起的手指也说明了她的心情不像看起来那样轻松。 徐来就好像睡着了一般,靠着大狗。 第一名洞幽的童生已经出现,是燕赤城。 燕赤城的天赋本来就是上佳,家世也好,根骨打的也牢。只不过因为陈随便过于耀眼,这才将他的光芒给遮盖住了。他摸到洞幽境的门槛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缺的只是一个引子。 徐来的那碗汤,自然就好最好的引子。 然后便是柳如是。 那个跟徐来打了一年多鸟的冰雕玉琢的少女,平时修行也算刻苦,自然没落后众人太远。 孔师勉励了两人几句,若是在寻常时刻,两名弟子一齐在金谷园洞幽,那是必定要奖励一些什么的。只是相比较陈随便的破境而言,洞幽便又算不了什么。 连破四境! 这个词语,光是想想,便足够让大部分的修行者心神激荡。 陈随便依旧是双目紧闭。 天已微明。 不知不觉间,一夜竟然已飘然而过。 日光也没能唤醒她。 徐来醒了,就好像饱饱的睡了一觉。有童生一直在不断的加火,所以火尚未熄灭,但是锅里的水,却已经快要烧干了。 依旧没有人离去。 与徐来没有关系,能够见到天命者连破四境,不管成功或失败,本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第三个洞幽的童生,出现了。 陈随便还是尚未睁眼,只不过那一只闭着的眼皮,似乎隐隐有了些跳动的模样。 她的神识扩散开来。 燕赤城脸色一变。 同样是洞幽境,陈随便的神识却比他要雄浑数倍以上。天命者虽然资质绝佳,但是差距不可能大到这种程度。 很显然,几位讲师也察觉到了这点。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因为徐来。 “那小子是铁了心要陈随便跟他学剑了,这一块好璞玉,就这样被白白糟蹋了。” 关师冷哼一声,有些愠怒。 “你的顺序颠倒了,是陈随便铁了心要跟他学剑。” 孔师无奈的摇了摇头。 然后,陈随便睁开了眼。 “感觉如何?”徐来问道。 “还行。” 陈随便有些茫然,“就是神识突然扩大了很多倍,有些不适应。” 步入了洞幽境之后,修行者的感官会被扩大数倍,自然能听到一些寻常时刻听不到的东西。 关师一愣,神识扫过,旋即发现了一个令震惊不已的事实。 神识强度足够,又能掌控神识,自然而然便就突破了。徐来已经教过一名弟子,自然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整整一年,他都在淬炼陈随便的神识。 门槛,那对普通人才有的东西。 陈随便,不是普通人。 她成功了。 没有掌声,也没有欢呼,持续一日一夜的破境,早已让大部分的童生们疲惫不堪。 有的只是沉默。 关师的情绪很复杂,他确实足够震惊,甚至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连破四境,这个成就足以让陈随便这个名字名动大周。 但是她却并没有多少欣喜的情绪。 陈随便展现出来的资质越好,他便越觉得惋惜。 “讲师,我这算通过了吗?” “当然,你做的很好,现在回去休息一下吧!”关师给了陈随便一个勉强的笑容,一直到师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金谷园。 孔师依旧在向二人消失的地方注目。 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他注目的身影,是徐来。 孔师自问,尚且算是了解徐来的了。当然,这个了解,只是相对于其他的童生和讲师而言,并不是真的了解。 从对方一开始考核时,文试中展露出的过人学时,武试中居然能将境界压低的自己击败,却丝毫不骄不躁,孔师便觉得徐来有些与常人不同。 哪里不同? 徐来很稳。 修行,是来不得任何虚假的。 修行者,向来又是最容易浮躁的。 倘若打鸟一天是有趣,那么打鸟十天、一百天,很容易就会厌倦。 很少有修行者能像徐来那样,数年如一日的去做同一件事情。 他对其他的一切显得过于漠不关心,孔师有种感觉,并不是徐来真的不关心,而是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对于其他跟自己目标没关系的东西,自然而然也就关心不起来。 徐来究竟想要什么? 卷一 剑出凤岐 030 查还是不查 徐来想要什么? 当初三河镇上的李管事不知道。 孔师自然也不知道。 …… …… 百步书院,是国子监四大书院中规模最小,监生数量最少的一座书院。 但是单体实力却最强。 江远帆站了很久,沉默不言,他面前摆着一具尸体,正是死在徐来手中的那个刺客。 刺客的脖子被洞穿,面容被毁去。 毁去他面容的,是剑气。 仅仅是毁去了面容,但是却没有毁去身体。 还是能推断出来一些的。 所以江远帆在沉思。 片刻后,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却是一个羽扇纶巾的书生。 “只查到了昌珏还未回来,夫子命令不准严查,实在不好动静闹得太大。” 江远帆转过了身来,冷笑一声,“你还当真以为他不查?这个糟老头子鬼精鬼精的,只怕现在整天想着怎么把对方给一锅端了。还不查?我信他个鬼。” 书生唤作易明远,却是百步书院的副院长,纵然身为江远帆最信任的师弟,可是听到这句话也不禁深深捏了一把汗。以夫子徐半儒在大周朝的地位和声望,敢直呼他为糟老头子的,全天下恐怕就这么一份了。 “再查下去,就不仅仅是刺客的事情了。” 易明远深深的看了地上的刺客一眼。这个事情牵扯的很深,昌珏是萧古陈亲传弟子的伴修,没有对方的许可,他是离不开国子监的。 江远帆眼睛眯了眯,“那就偷偷的查。” 易明远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金谷园上,有两个童生通过考核了。” 江远帆没说话,他知道师弟肯定还有下文,两个童生通过考核,还不值得他的关注。 “一个是徐来,一个是陈随便,陈随便连破四境,直接入微。” 江远帆点了点头,“他的资质确实很不错,万中挑一。” “可是他学的是剑。” “那又如何?” 易明远原地走了两步,突然觉得心情有些不好。童生们通过了金谷园的考核后,接下来的春夜宴便会选择一座书院加入。论实力,百步书院是国子监四大书院之首,自然是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陈随便选中。 可是现在,对方既然修剑,那么她的资质也就没有意义了。 国子监没有剑修者。 除了徐来。 “那如何让她跟我们修行?” …… …… 徐来当然不知道易明远想跟他抢这个徒弟,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因为陈随便连破四境,虽说还比不上他第一个徒弟,不过也算是勉强能看的过去了。 所以他大刺刺的靠在了大狗的身上,其实大狗是很不情愿被他压在身下的,但是在徐来长久以来的淫威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说过,会亲自为陈随便挑选一把法宝。 徐来在大狗身上拍了下,大狗满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一声咆哮。旋即,一把约莫丈余长的法宝赫然出现。 这法宝长的很是怪异,从外形上看是飞剑的模样,但是体型却远远超出了飞剑该有样子,与徐来那小小的匕首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它浑身黝黑,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简直宛若一块巨大的墓碑,根本看不出丝毫不同寻常的地方。 陈随便呆呆的看着这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法宝”,旋即想起自己是随师父修剑的,那么这应当便是师父赠与自己的飞剑了。 还有这么大的飞剑? 师父的剑那么小,为何自己的剑却这么大? “师父,这是飞剑?” “不错。” “他叫什么名字?” 徐来顿了顿,片刻后才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巨阙。” 陈随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入修行界连天命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少女。 巨阙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过。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天下神兵排名第十八的重剑巨阙。 她不止听过这个名字,还听过不久前的那个传闻。 坐镇皇宫、周朝四大圣兽之首的帝嘎陡然消失,于此同时,它还带走了那把镇压了无数年的重剑巨阙。只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人皇似乎并没有对这件事情做出任何表现,反而就像根本没发生一样。 陈随便的目光在巨阙上停顿了下,旋即又不可置信的移到了大狗的身上。 她想要看看,这只与他们一起生活了快一年的大狗,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与众不同。 大狗被他瞅的烦了,突然一阵龇牙咧嘴,没忍住咆哮了出来,“你瞅啥?” 陈随便被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了数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这……他会说人话?” 大狗打了个响鼻,竟是不屑再去看他。 徐来敲了敲大狗的狗头,示意大狗安静,这才勉励道,“这一年多,你做的不错,既然是剑修者,那就必须要有一件像样子的飞剑才行。” 像样子?排名十八的中间巨阙,何止是像样子而已? 陈随便沉默了。 她情不自禁的想往深处去想,但是理智却又让她克制住自己不去想。 人是会好奇的,陈随便也是会好奇的。 好奇源自于哪里? 源自于徐来将讲师们都视若珍宝的生生造化丹给他当糖豆一般吃。 源自于徐来一年多从不间断的带他去淬炼神识。 源自于徐来将重剑巨阙像破铜烂铁一样的送了出去。 还源自于那条会说人话的狗。 然后陈随便跪下,磕头。 徐来坦然受之。 一直到陈随便磕完起身,徐来才道,“最基础的修行法门我已经教你了,你要开始学会自己修行了,归元剑派的仇,终究是要你自己解决的。” 陈随便又想起徐来当初跟他说的。 亲自教他,一直到她……洞幽! 她现在已经入微了。 陈随便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她想问为什么,但是却又明白徐来向来不喜欢别人问为什么。 徐来不教她,那她只能拜入书院。 她本来也是要拜入书院的。 “师父,我要去哪座书院?” “随便。” 反正你是天命者,想来那些老家伙打破了头也是要抢人的。 “我还要去朝阳谷吗?” “随便。” “师父,那你来国子监又是来做什么?是为了拿春夜宴大比的奖励吗?” 这个话题,让本来兴致还不错的徐来突然沉默了下来。 陈随便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救你的大师兄……” 大师兄! 陈随便知道自己是师父的第二个弟子,她随师父修行也有不少时日。可是从未听师父主动提起过自己那大师兄的身份,唯有一次她主动问起,还被徐来一语带过。 徐来的语气很平静,可是陈随便大致可以感受到那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大狗突兀的叹了口气,他又想起了过去被师徒二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为什么自己又会有种淡淡的怀念呢?难道真如徐来所说,自己是条贱狗? 陈随便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没用。 徐来也没有再说,因为他知道说了也于事无补。 做什么有用? 修行。 从这一天开始,众人发现了一个震惊不已的事实,跟徐来打了一年多鸟的陈随便竟然开始不再打鸟了,而是背着一个墓碑一样的东西整天国子监走来走去。 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巨阙是仅仅贴着陈随便的后背,根本没有东西将巨阙包裹在陈随便背上,也没有东西能包裹的起来。没错,她是在用神识背剑。 背剑,便是陈随便的修行。 卷一 剑出凤岐 031 分光学院的第一个新生 (上) 看上陈随便天赋的,远不止徐来一人。 金谷园考核之后,童生们便可以自己选择书院加入。按照往年的惯例,资质稍好一点的童生便会有学院伸出橄榄枝来,更别提陈随便这种天命者的根骨了。 但是到现在为止,依旧没人朝陈随便伸出橄榄枝。 理由么,大家都知道。 识海洞幽,只能修剑。 国子监作为大周朝第一修行学府,除了鬼道之外,其他四大修行法门都有涉猎。 国子监是没有剑修者的。 但是却是有座修剑的学院。 这座学院的名字叫做……分光! …… …… 陈随便的修行是背剑。 徐来的修行是磨剑。 这把叫鱼肠的飞剑形状极其古怪,看起来像是一把很小的短匕。但是若是用神识细细扫过,便会发现那短匕背面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这条裂痕很小,从数年前便已经存在,若非修行者,常人用肉眼是完全看不到的。 徐来曾用过很多种方法,都无法阻止裂痕的扩大。于是他用了一种最古老、最原始的方法。 磨匕首。 用什么磨? 用时间。 时间是很强大的,可以洗去很多东西,哪怕是最可怕的鬼族修士的神识烙印。 但是今天,他发现这个方法也失效了。 裂痕又扩大了一分。 也不能说完全失效,裂痕虽在扩大,但是扩大的幅度却越来越小。可关键的是,徐来不能去赌,究竟是时间先把那缕神识消磨殆尽,还是那缕神识先把自己的鱼肠剑磨成两半。 裂痕,已经超过了鱼肠剑一半的位置,而离他回到大周,不过才数年而已。 飞剑,是剑修者最重要的伙伴。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所以他要去寻求办法。 朝阳谷,便是他新办法的所在。 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做完一件事情。 …… …… 国子监并不是学院的名称。 他只是个统称。 国子监下辖四大修行学院,每一座学院的学生都是国子监的监生。 讲师和童生们在提起国子监的最强大的修行学院的时候,多半是离不开百步书院的。问天学院和道院也是不少监生们的心动选择。然而有一座学院,似乎是被所有的讲师刻意给遗忘了。 有些在国子监待的时间长的讲师和监生便会记得,当年,国子监旗下四大修行学院中排名第一的还不是百步书院。 当年,剑修者遍布朝野。 当年,归元剑派还只是一个二流的剑修者门派。 然而当年毕竟只是当年,时间是很强大的,他能让人们遗忘掉很多东西。 徐来穿过讲堂,越过灌木丛,到了国子监的后山登记处。这个地方平时来的监生不多,所以这里的讲师也是乐得清闲。他来的时候,玄师正在闭着眼睛假寐,看上去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徐来走到玄师面前,敲了敲桌子。 玄师揉了揉有些睡眼惺忪的眼睛,这种差事实在是清闲,清闲的让人有些无聊,所以只能用神游太虚来打发。他的眼神在徐来身上扫过,旋即脑袋摇晃了下,哼哼唧唧的道,“通过考核了?加入哪座学院?” 作为如今国子监风头正盛的人物,不知道徐来的人实在是很少的。然而玄师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员,他长年呆在后山,这里的事情极少,给需要给那些要加入学院的童生们记录卷宗即可。 童生们通过金谷园的考核后便可以选择学院加入,但是三大学院收取新监生的条件都有所不同。来玄师这里报备之前,监生们往往还须得先过学院那一关才行。但是徐来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要加入的学院并没有什么条件。 “分光学院。” 徐来说完后,玄师眯着眼睛,还是有些半睡半醒,本能的便道,“嗯,分光学院啊,也是不错,真是个幸运的小子,进去了也不能懈怠,春夜宴大比才是你……什么?你要加入哪座学院?” 玄师说道一半,陡然惊醒,似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那个学院的名字被他尘封在了记忆的最深处太久太久,他本能的感觉自己没有听错,但是理智让他不得不再问一遍。不知为什么,后背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徐来又道,“分光学院。” 玄师这下听清楚了,徐来的答案让他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原本有些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眼神锋利如刀,把徐来从头到脚都给扫了一遍。 “你是谁?” “徐来。” 玄师没见过徐来本来,但是却听过他的名字。 玄师问道,“你修剑?” 徐来答道,“是的。” 这两个回答让玄师稍稍安心了一些,但是仍旧皱眉,“即便如此也不行,分光学院早就不收人了。” “有人规定过?还是谁下的命令?” 规定,自然是没有的,命令,也没人下。但是两百多年来,这早就称为了国子监默认的一个共识。 徐来的问题让玄师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不知道徐来究竟是不是话中有话,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图。事实上,自从分光学院这个名字从徐来口中吐露出来后,他已经隐隐有些失去冷静了。他无法准确的判断这究竟是徐来这个初生牛犊的一场闹剧,亦或在神都中蛰伏了两百多年的老家伙们,又想重启当年的悲剧。 当年,国子监是有剑修的。 当年,归元剑派还只是个二流宗门。 然而当年毕竟只是当年,玄师也毕竟只是个小讲师,这件事情不可谓不重要,他不敢擅自做决定。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徐来自然不是第一个要加入分光学院的监生。总有些才踏入修行界的幸运小子,年纪轻轻不知道当年的“金马门之变”,又无比崇尚传闻中剑修者一剑出天下平的不世威能,想要以一己之力重启当年分光学院的雄风。 然而结果就是他们连分光学院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夫子从未同意过重启分光学院,也从未有新监生踏入过分光学院的大门,所有要加入分光学院的请求,无一例外的全都被驳回了。 “规定倒是没有,但是分光学院早已荒废许多年了,那里没有院长,也没有讲师,我劝你小子不要浪费时间了。即便你修剑,但是凭借你那天命者的徒儿,想必混进去一个学院应当不难。” 卷一 剑出凤岐 032 分光学院的第一个新生(中) “既然没有规定,为何不能加入?” “那你又为何要加入分光学院?” “我本来便是修剑,加入分光学院难道还需要理由?” “其他的学院不需要,但是分光学院必须要。” 玄师有些恼怒,所以语气便僵硬了起来,他当然不会说这种大事自己不能擅自决断,必须要请示上面。如此一反一复,事情便麻烦了许多,会浪费掉大量他本可以用来睡觉的时间。当然,他也不认为请示有用,当年不少惊才艳艳的少年英才想要加入分光学院,可是夫子一个都未批准。 分光学院无院长,理论上倘若徐来要加入分光学院,只需玄师同意,然后录入卷宗即可。但关键的是,谁都知道当场的那场事情闹的太大,雷孤衡院长竟公然的带领分光学院站在了当今人皇和小皇叔的对立面,这也直接将分光学院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事情大了,玄师就不敢擅自做主,他扛不住。 所以他打算糊弄住这个看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 他虽没见过徐来,可是也早已听闻过徐来的大名。 玄师又坐了下来,语句已在脑海中浮现,忽悠向来是他最擅长做的事情。他喝了口茶,因为要借机酝酿一下,然后才缓缓的道,“你怕是从某个不相干的人的口中听到了分光学院曾经的辉煌,所以才头脑一热吧,但是你又对分光学院了解多少?不错,分光学院多年前确实实力强大,堪称国子监第一学院。但是现在呢?秋风萧瑟,大树飘零。” “选择学院是个很重要的事情,甚至比你们加入国子监都要重要。不同的学院修行法门不同,道法也不同,一旦选错,将来很难再有更改的机会。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但是不要意气用事。你说你要加入分光学院,你知道分光学院的大门朝哪边开吗?你对分光学院又了解多少?” “北边。” 玄师一窒,本能便道,“你怎么知道?”旋即了然自己失言,“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一猜就中。不过你不可能总是有这样的运气。” 玄师笑着摇了摇头,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你知道分光学院选址在哪里吗?” “你知道分光学院曾经有多么辉煌吗?” “你知道分光学院的修行法门是什么吗?” “既然加入学院,你可不能连自己的师长都不知道,你知道分光学院曾经的院长是谁吗?” “你知道分光学院为什么没落吗?” 说到这里,玄师故意又拉长了声音,“你既然要加入分光学院,总得对分光学院有些了解吧。难不成,你真是头脑一热?” 事实上,这些问题,有些连他都只知道个一知半解,而且还是从他的师长那里听说的。当年分光学院出事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才踏入国子监的懵懂少年。他有很大的把握,只要徐来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犹豫,他便能将对方给忽悠回去。 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让玄师很是自我感觉良好,所以脸上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但是很快,他的这丝笑容便僵硬了。 僵硬的原因,自然是徐来的开口。 “坐西朝北。” “分光学院四字乃是小皇叔……亲自命名,是国子监立院时间最晚、存在时间最短的学院,共存在四十二载。从第立院第第一年开始,连续四十一载位列春夜宴大比第一,昆仑秘境历练第一,培养出了我朝不计其数最巅峰的剑修者,第四十二年,分光学院关闭,直至如今。” “法门是小皇叔唯一对外传授的绝学,太乙分光剑阵。” “雷孤衡院长,是分光学院第一位院长,也是最后一位院长。” “两百五十二年前,紫皇即将传位当今人皇。三皇子徐侠义伙同雷孤衡,勾结鬼族部众,于八月九日晚前去皇宫刺杀太子徐东山,不料在皇宫门口被江关王虞信所阻,最终叛乱全部被镇压,雷孤衡被下放到永夜天牢第十八层直至老死。” “受到雷孤衡的牵连,整座分光学院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流失大量监生,从此一蹶不振。第二年分光学院便宣布关闭,从此再未开启。我……说的可对?” “啊对,”玄师本能的便点头,旋即幡然醒悟,连忙改口,“不对,啊不,不是……这个……那个……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嗯,对,有点复杂,我们需要细细讨论一下……哦不,不是讨论这个,是讨论一下你加入分光学院的问题。” 玄师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挤出一个笑,但是他还是挤了出来。徐来的语速也并不快,他本可以及时打断这段让他心惊肉跳的对话,但是他没有。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玄师也不例外,只是看你能不能克制住而已。很显然,玄师没有克制住。 徐来回答时给他的感觉,就像回答一加一等于二这种最简单的问题一样。他甚至连一丝一毫怀疑的感觉都很难生出,他觉得有些荒谬,怪不得夫子等人一直对雷孤衡院长的下落闭口不谈,原来是被镇压在永夜天牢下了。还勾结前朝余孽,这得是头有多铁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等等,这些事情徐来怎么会知道? 玄师现在的脑子有些混乱,所以想法自然也便混乱了起来,犹如一个喝醉了酒的人一般。他知道雷孤衡院长当初做了大不敬的事,但是却不知道是刺杀当今陛下,更不知道如此大罪,雷孤衡居然还留下了一条性命。 但是前四个问题的答案他却是知道的。 而且知道的很明确。 徐来回答的也很明确。 所以对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玄师心中相信的程度便占据了一大半。 只是这样却让他更加不安。 很显然,一个普通的监生,不可能会知道这么多的秘闻。分光学院关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有些讲师甚至都已经淡忘了那段历史。 沉寂了两百多年,究竟是哪些大人物想要再下一步棋? 卷一 剑出凤岐 033 分光学院的第一个新生(下) “难道我对分光学院还不够了解?” “够了够了。”玄师连忙点头,却忍不住去擦头上的冷汗。 “那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徐来已经隐隐有了些不悦之意,加入哪座学院对他的影响并不大。之所以选择分光学院,完全是因为这座学院没人,他可以不受到打扰的缘故。 其实本来他是不打算这么快选择学院的,但是近日以来鱼肠剑裂痕的不断扩大,已经让他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事情不在他掌控中的感觉对徐来来说是很少有的,但是现在他实力尚且只是洞幽境,根本无法消除鱼肠剑上的神识烙印。迫不得已,他只能寻求他法,而加入学院,便是这必要的第一步。 玄师摸不准徐来背后到底是哪路神仙,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此刻的忐忑。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万千个念头,直接拒绝或是直接答应都明显不妥当,在那些大人物们的斗争中,他一个小小的神游境的讲师不过是沧海中的一叶小舟罢了。 那怎么办? 忽悠是肯定不能再忽悠的。 玄师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愈来愈明显,虽然后山弟子较少,但是偶尔还是有两个童生经过的,尤其是这段时间一批童生通过了金谷园的考核。有不少眼见的弟子已经察觉到了玄师的脸色不正常,于是便议论了起来。 “那个不是徐来吗?他来后山干什么?难道睡觉还能睡进学院?” “玄师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啊!” “嘘!你小点声,我好想听到了,徐来似乎要加入分光学院。” “分光学院?咱们国子监有这座学院吗?” “没有吧,不太清楚,反正徐来天天睡大觉,说不定他是在梦游呢。再说了,要是不加入学院,他怎么进去朝阳谷,怎么拿法宝?” “原来如此,此人好深的心机,真是恐怖如斯。” 徐来在国子监的名气很大,知道他的自然不仅仅是讲师和监生。 还有书生。 监生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书生来了。 一个羽扇纶巾的书生。 书生看向了玄师,缓缓点了点头。 玄师呼出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有大佬出头,那么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他这个小讲师去顶锅了。 玄师又挤出了一个笑容,“不用讨论,当然不用讨论,你想加入分光书院是吧?我现在就给你录入卷宗,不要急,马上就好。” 嘴上说着,玄师的手却丝毫未停歇,讲徐来的笔名写在了两张纸卷上,留下了自己的神识烙印作为印记后,又将其中一份交给了徐来,这才呼出了一口浊气。 “希望你能勇敢的活下去。” 徐来一愣,“什么?” 玄师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拿着这个东西去学院报到就行了,哦忘了,分光学院不用报到,你现在可以直接搬进去了。” 事情都办妥后,书生的身影这才缓缓的消失。 监生们当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修为尚浅,还接触不到书生,自然也便不知书生是谁。徐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书生还接触不到他,就如同监生们接触不到书生一样。 眼见徐来和书生的身影都消失在眼前后,玄师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背后的衣裳早已全是冷汗,脸上的笑容这才落下。瞳孔微微缩了缩,易师叔向来跟祭酒走的最近,他点头,基本也就等同于祭酒点头了。 但关键是,这件事情,夫子的态度怎么样? 玄师不知道,但是这次他成功的抑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这种大事,他不想知道。 他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小讲师。 “那边那几个小子,你们贼眉鼠眼的瞅什么?还想不想加入学院了?” …… …… 坐西朝北。 这便是分光学院的选址。 人皇划分给国子监的地皮很大,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即便将国子监分成了三大学院后还是很大。 现在,是四大学院了。 因为徐来要去分光学院。 监生们跟童生们住的地方是不同的,才加入国子监后,所有的童生的住址都只是暂时的。当通过金谷园的考核进入了学院后,他们便要搬去学院的选址所在。 从后山往西边去个几里,有一座有些荒废的山头。之所以说荒废,是因为这里有很多破败的建筑,是被风雨和岁月摧残过后的破败。 相对于其他三大学院几乎可以跟一个宗门相提并论的占地面积,属于分光学院的地盘其实并不大,甚至还有点小。这当然是因为曾经分光学院的监生很少,剑修者从来不是以量取胜。 立院的四十二年间,就在那不算很大的地盘里,走出了那时大周朝有数的最为巅峰的剑修者。 徐来停了下来,他走到了一块木碑面前停了下来。 不错,是碑。 分光学院曾经是有大门的。 现在有座碑。 这座碑不是给人立的。 三百多年了,木碑还没烂。 因为木碑上有很强烈的剑意。 还有敌意。 任何想要到闯入这里的外来者,任何企图跨过这道木碑的人,都会被木碑上的剑意斩为两截。 除非你的修为超过了木碑上剑意的主人。 进入分光学院只有一条路。 他每往前挪动一步,剑意便更强烈一份。 肉身的淬炼也和神识一样,同样是榨干再修复。但关键是剑意过于强横,他如果敢利用剑意淬体的话,恐怕会被直接绞成一滩血肉。 玄师应当不知道这个事情,自从雷孤衡被下狱之后,分光学院一直被视为禁地。除了徐半儒和那几个院长之外,国子监应当没几个人还知道分光学院还立着当年留下的一块木碑。 其他人不知道,也就意味着徐半儒不希望让别人知道。 所以他最好还是自己解决。 徐来的脚步停了下来,盯着那块木碑,沉默了很久。 木碑上刻有四个很显眼的大字。 “分光学院。”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分光学院第三届监生,不肖子弟陆青山留。” 卷一 剑出凤岐 034 分光学院的第二个新生(上) 国子监这样只能修行的地方,对于童生们其实是很枯燥的。 一枯燥的话,流言就会变成一种消遣的方式。 谁的流言? 徐来和分光学院的流言。 有的监生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国子监还是有第四座学院的,只不过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下两百多年。 当然,只有那些不通往事的监生们会这样想。至于一些修为高深的师长们,或者一些活得比较久的老人家,则开始揣摩起祭酒的用意来,师长中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书生的。 谁都知道祭酒向来和夫子不和,重启分光学院这件事情,祭酒究竟有没有得到夫子的点头? 徐来又究竟是哪一位大人物埋下的棋子? 这些问题,他们不知道,也不敢去问。徐来不知道,也懒得去问。 徐来在木碑前一坐就是两天,打断他的思绪的,是被流言带来的大狗。 “需要我帮忙?” 木碑上的剑意当然强横,但是只不过是对洞幽境的徐来而言。对于大狗来说,除了小皇叔的剑意之外,其他皆不过是吹一口气和吹两口气的问题。 “不用。” “你想要借助剑意淬体?不对,你是想要吃掉它?” 大狗似是看出来了什么,啧啧了两声,“可真是不要脸啊,连你徒孙的剑意都想私吞。” 徐来吐纳的动作一滞,冷冷的哼了声,“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陆青山不是我的徒孙。” 大狗在徐来身边转了两圈,“当初是你自己要教雷孤衡学剑的,反过头来又不认他这个徒弟,还把他送到了大牢里,你这不是不要脸是什么,也难怪陆青山要与你势不两立。” 徐来转过了身子,问道,“皮痒?” 大狗本能的便是一缩头,旋即想到徐来如今不过是洞幽境的实力,这才有了一些安全感。可纵然是这样,徐来长久以来积压在狗心中的余威也仍旧让他撅着屁股不断的摇着尾巴。 “我收不收他当徒弟是一码事,他想要动摇徐东山的地位是另一码事。不管任何人都不能动摇大周朝的根基,我没杀他,已经是念在我们当初的情分上了。” 徐来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歇,他的识海涌动,一道道由真气凝结成的飞剑残影围绕他的周身开始飞舞起来。 从飞剑残影中的剑意锋利程度来讲,当然是远远比不上陆青山留在木碑中的剑意。但是不知为何,那木碑中的剑意一遇到徐来的飞剑残影,便如同羔羊遇到了饿狼一般。剑意上下流窜的时候,竟然有种瑟瑟发抖的迹象。 飞剑残影刚一接触到木碑,便瞬间破碎化作虚无散去,自然是徐来的实力跟陆青山相差太远的缘故。不过徐来看起来并不急,他手决掐动,便又是数十道飞剑残影再次出来。 木碑剑意无主,反击自然只凭本能。他要做的,便是将这丝本能给磨去,留下最后的最纯净的剑意,虽然这其中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繁琐。 大狗叹了一口气,“你这要磨到猴年马月?我看的都替你急。” “所以你永远问鼎不了归元境。” 虚幻飞剑再次破碎,徐来的识海再次涌动,又是数十道飞剑残影凭空出现。只不过飞剑残影每消失一次,再次出现的残影便更多一分。 木碑中的剑意对于徐来的飞剑残影是畏惧的,不仅仅是羔羊对于饿狼的畏惧,更像是后辈对于先祖一种源自于血脉里的敬畏。 徐来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出现汗水。 大狗的眼神也变的认真了起来。 他不只是想做一条通玄境的狗。 徐来是最有资格给他答案的那个人。 …… …… 朝阳谷位于国子监的后山。 人皇划给国子监的面积很大,大到了国子监内甚至有好几种地形。 童生们居住的地方是平原,而分光学院的选址则是在山脉。 至于朝阳谷的选址,如果非要说的专业一点的话,那么则是丘陵。 法宝对于修行者是很重要的,几乎仅次于修行者自身的境界。国子监在这方面则做的很大方,每个通过金谷园考核的监生,都享有一次前方朝阳谷取宝的机会。 只是机会,能不能取到法宝,则要看你自身。 但是这有一个条件。 你得先加入学院。 所以徐来去了分光学院。 所以陈随便去了后山。 作为国子监的关注焦点,光是陈随便这个名字,就足以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更不用说是她亲自现身了,她的意图很显然。 没有人不想知道,自从通过金谷园考核后便一直背剑修行的陈随便究竟会加入哪座学院。有天命者的资质作为铺垫,即便她是识海洞幽,未来的成就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玄师还在打盹,不管徐来的背后站的究竟是哪些大人物,和他这个小小的神游境讲师是没有太大关系的,天塌下来了都影响不了他的神游。待得听到几个监生们的议论声后,这才注意到了站在身前目光炯炯陈随便。 “通过考核了?姓名,加入哪座学院。” “陈随便,分光学院。” 玄师提着比的手一滞,手中一个哆嗦,连手中的笔都差点没掉到地上。 他很确定,今年叫陈随便的监生只有一个。 “分光?学院?”玄师的声音拖的老长。 “是的。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玄师挤出了一个自认为有些友善的笑容,这个动作他不是很擅长,所以笑的便有些古怪。 “不再考虑下?” 玄师不知道徐来是哪位大人物的棋子,但是很确定陈随便绝对不是棋子。很显然,分光学院这种注定不太平的地方,绝对不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陈随便摇摇头,不假思索,“不考虑了。” 玄师写的很沉重,连落笔的力道都比平时重了很多。 将卷宗交给陈随便时,玄师没有再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监生们对于学院的感情通常是很深的,监生们取得的荣耀,也就等于是学院的荣耀。 关键这座学院的名字是……分光! 卷一 剑出凤岐 035 分光学院的第二个新生(下) 秋天到了。 陈随便也如愿以偿的去了分光学院。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死死的抓住这个洞幽境的师父不放。虽然这个师父可能是有点旁门左道的本事,但是毫无疑问。在修行一途上,国子监的讲师们才是最终的大道。 徐来还在炼化木碑中的剑意。 大狗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 “来了?” “来了。” 陈随便点了点头。 数月已过,剑意尚未炼化,剑意虽然畏惧徐来的飞剑残影,但是仍旧保存着本能。对于任何闯入分光学院的外来者,仍旧会被剑意绞杀成碎片。 陈随便没有进去,她在徐来身后坐了下来。 “师父,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虽然说是“我们”,但是陈随便问的当然不是她自己。 她清楚的记得,师父说过要拿春夜宴的第一的。 她很清楚这个春夜宴的第一有着怎样的好处,可以额外获得一次进朝阳谷的机会,可以进入藏经阁修行三日,可以得到一些高高在上的师长们的瞩目,甚至可以获得进入昆仑秘境的名额。 好处太多了,所以难度也必然会很大。 陈随便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她现在已经入微了。 所以她已经能察觉到师父的实力。 师父洞幽境,徒弟入微境,确实是一件有些荒谬的事情。 徐来的脸上滴下了一滴汗。 “去朝阳谷。” …… …… 徐来要去朝阳谷。 但是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去。 因为那丝剑意至今仍未炼化。 已经过去了三月。 秋天过去了,春天又来了。 春夜宴,也不再是后面或者明年,而是今年的年底了。 陈随便依旧在背剑,不过是背剑的地方换成了分光学院的大门而已。 是的,之所以要在门前背剑,是因为徐来还未炼化那丝剑意。 而她,要替徐来守门。 童生的第一目标是通过金谷园的考核,不然就会被国子监驱逐出去。监生则不一样,既然有像徐来这样对春夜宴的第一念念不忘的,则必然有对春夜宴大比丝毫不放在心上的。 向北便是其中的一个。 用向北自己的话说便是,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很难在春夜宴大比上夺得名次,这叫有自知之明。 他很有自知之明,那么谁没有自知之明? 当然是徐来。 陈随便对这种自知之明很是嗤之以鼻,但是依旧没能妨碍向北三天两头的往分光学院跑。 还是有人看中了陈随便的资质的,问天学院便是其中一个。 只是他们看重的方式显然让陈随便接受不了。 向北又来了。 徐来还在炼化剑意。 自从徐来和陈随便加入分光学院之后,分光学院的选址似乎也不是秘密了。与这个有些文艺的名字不同,向北是个两只眼睛都长到了一起的胖子。 他很认真的说道。“陈师妹,你的根骨真的很好。” “与你有什么关系。” 陈随便冷笑。 向北的三角眼从陈随便身上扫过,又扫到了徐来的身上。 “他还是洞幽境?” “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在做什么?炼化那块木碑,那木碑里有什么?” 陈随便警觉的站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向北在山脚,有些类似于凭借神识隔空向着陈随便喊话,所以他感受不到木碑上的剑意,但是他察觉到了陈随便神色的变化。 于是他开始向着山上走。 向北摇了摇头,因为有些体胖的缘故,看起来更是像整个脖子都跟着摇动了起来,“陈师妹,分光学院没有讲师,你所谓的师父,也不过仅仅是个不入流的洞幽境小修士而已。 “我知道自废识海一时对你而言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我们会补偿你一些法宝和丹药,有师长们的帮助,重新洞幽又不是不可能,何苦将大好的根骨浪费在这里?” 陈随便不说话,只是脸色愈来越冷,眼见向北的脚步并未停下,这才冷冷的道,“停下。” “哦?” “这里是分光学院,未经许可,你不能擅自闯入。” 向北问道,“分光学院可有讲师?可有院长?若是没有,那是谁定下的规矩?” 徐来还在炼化剑意,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向北的嘴角微微扬起,脚步再次迈开。 陈随便的脚步也开始迈开。 大狗又打了一个哈欠,一直微微耷拉着的眼皮似乎不经意间睁开了下。 向北摇了摇头,“金谷园考核过后,你一直在背剑修行,我起初以为你有认真考虑过到底加入哪座学院,所以便没有急着催你。当然,你不一定非要加入我们问天学院,道院或者百步书院也是个不错的的选择。但是我没想到你竟跟你的名字一样,真的还是个很随便的人。” 向北的脚步越来越快,“你是天命者,但是这份荣誉不仅仅是属于你的,而应当是属于我们国子监,我们大周朝,我们人族。你修行的这样随便,对不起你的卓越天资,更对不起国子监对你的栽培。” 向北没有再说话,他脚步凌空一踏,手中真气涌动,便是一掌想要拍在徐来的身上。 他当然不是想要杀人,即便杀人也不会在这里杀人。 他只是想问徐来一句为什么。 从国子监走出去的人族修行者,不管是哪一座学院,未来都是对抗鬼族最中坚的力量。很显然,以陈随便的根骨,若不是随徐来修剑,甚至以后可能像王玄策将军那般,称为人族两百四十万平定军的最高统帅。 是男是女,有何区别? 大狗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再次不经意的跳动了下,前爪似乎有抬起来的迹象,然而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因为陈随便已经站到了徐来的身前。 徐来在炼化,受不得打扰。 陈随便拿出了巨阙。 准确的说,是扛出了巨阙。 “这是什么东西?” 巨大无比的巨阙和陈随便娇小的身姿显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对比,让向北的身形都短暂的一愣。不过只是瞬间他便已经回过神来,冷笑不已,“徐来,你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说你只能这样一辈子躲在你的徒弟背后,懦夫。” 徐来在炼化,受不得打扰。 但是向北不知道徐来在炼化。 巨阙被陈随便从后背取下来,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连大地似乎都嗡鸣了一声。 陈随便第一次笑了。 “你叫谁懦夫?” 卷一 剑出凤岐 036 朝阳谷(上) 向北也停了下来。 “难道他不是?” 陈随便没有再说话,和徐来相处的久了,便多多少少会沾染上徐来的一些习惯。 屁话,是最没用且最浪费时间的交流方式。 修行者不需要屁话。 巨阙被陈随便扛了起来。 背剑的时间不长,将巨阙背负在身上行走还可,但是一旦扛起来挥舞,陈随便便显的有些相形见绌,所以身体便显得笨重了几分。 他已经看出来了巨阙应当便是陈随便的飞剑,也看出来了徐来应在处于一种闭关之类的状态,只是这却更让他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好好的一个天命者,硬生生的被徐来给糟蹋了。 修行者的法宝向来是越短小精干越好,哪里有把法宝扛在身上的。 向北脚尖在地上轻点两步,与原本臃肿的体型不同,身体却突然迅捷起来。陈随便本就挥舞的吃力,当然被他轻松躲过。 向北也不出手,只是那眼神中的嘲弄之色却是显而易见。陈随便一咬牙,那巨阙便摇摇欲坠的嗡鸣了起来,颇有些剑修者出剑前的韵味。不过与剑修者一瞬千里的飞剑不同,巨阙本来速度就慢,又因为体型太大的缘故,看起来更是慢的出奇。 向北终究还是忍不住嗤笑了出来,“陈师妹,这便是你师父教你的剑道?” 陈随便呼吸的越来越急促。 徐来擦汗的频率越来越高昂。 巨阙的重量是很重的,重到一个入微境的修行者也只能勉强用神识将它动而已。既然重,那么速度自然便缓慢了下来。速度一缓慢,自然就没有了剑修者的飞剑应当有的威势。 巨阙来到向北身前的时候,向北没有再躲避。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轻轻往前一推。 轰的一声。 巨阙坠地。 巫修者肉身强度虽远强于其他的修行者,但也没有夸张到可以凭借肉身硬撼法宝的程度。向北能接的这样云淡风轻,当然是因为陈随便的神识不足以发挥出巨阙的威能。 自始至终,向北连法宝都没有使用。 陈随便脸色苍白,神识被榨干后使得她只能用肉身去捡地上的巨阙。正要伸手的时候,向北突然一脚踩了上来。 踩在了巨阙上。 陈随便抬头。 向北低头。 “这便是你的来意?证明你比我强?或是来羞辱我的?” 少女紧咬牙关,脸色涨红,已经有了几分委屈之色。 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向北摇头。 他看了看陈随便,然后又将目光移动到徐来身上,旋即又看回陈随便。 “我从未想过羞辱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师父和你师父教你的东西……狗屁不是!” 向北收回了脚…… 陈随便取回了巨阙…… 大狗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徐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微微摇了摇头…… …… …… 陈随便的心情不是很好。 向北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 他的任务,当然不是去羞辱陈随便,也不是去陈随便的巨阙上踩上一脚。 问天学院这座学院有些特殊,他们和大周朝的军方有着直接的接口,从这里走出去的监生们实力优秀的可以直接输送到平定军中成为军官。 他们是巫修者。 来到一闪阁楼面前,向北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 “她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油盐不进。” 门开了。 向北走了进去。 “年底便是春夜宴大比了,照这样下去,只怕……” 向北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这个话题着实让人有些沮丧和不开心,所以他们才会想到把陈随便拉过来为问天学院争些脸面。 “徐来怎么说?” 坐在阁楼内的坚毅男子问道。 向北摇头,“没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还是躲在他徒弟后面?” “是的。” 坚毅男子脸上的肌肉线条很明显,可以看出绝对将巫修者对于肉体的淬炼修行到了最极致。他敲了敲桌子,“既然徒弟不行,那么就从师父下手。先给他一些好处。五百枚灵玉,你再去亲自挑选一件法宝。” “五百枚灵玉?” 向北的声音陡然提高。 坚毅男子的目光扫了过来。 “虞师兄很强大。” 向北急道,“可是……昆仑秘境的开启不是还有五年时间吗?虞晚归他纵然厉害,可是师兄你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坚毅男子摇了摇头,“虞师兄数年前尚未闭关时便已是抱朴上境,这次闭关恐怕是铁了心要突破到合一境了。到那时,我们问天学院年轻一辈中还有何人能与其争锋?” 问天学院是很强大的,问天学院的监生也是很强大的。 但关键就在于,大多数问天学院的监生们通常的第一选择都是前往军方、前往蛮荒之地,在和巫族交界的第一线上历练厮杀,这也就导致了无论哪次春夜宴大比,问天学院向来都是垫底。 一垫底,学院获得的资源和各种名额自然就是最少。 向北问道,“真五百?有些多了。” “灵玉不能少,就五百,至于法宝,你自己琢磨究竟该给什么,尽快。” 同样是和徐来“买”徒弟,但是不得不说,坚毅男子下的本钱,比当初孔师要大的多。 向北带上了阁楼的门,心道那小子还真是好运气,真是人在家中坐,灵玉从天上掉下来。 …… …… 徐来没有再擦汗。 因为汗已经出完了。 陈随便虽然觉得委屈,但是也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不能打搅徐来。 大狗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也有可能是真在打瞌睡。 徐来神识外放,再次催生出飞剑残影,不过这次的飞剑残影要比第一次催生的时候多的多。 木碑中的剑意还在抵抗。 飞剑残影瞬间将木碑弥漫。 木碑开始嗡鸣起来。 像是咆哮,像是不甘,像是愤怒。 更多的却是恐惧。 对老祖宗的恐惧。 良久之后,木碑猛然抽搐了两下,然后咔擦一声,断为两截。 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然什么都没有。 徐来长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剑意开始在他的体内弥漫…… 卷一 剑出凤岐 037 朝阳谷(下) “成了?” “成了。” 大狗懒洋洋的吐出一口白色雾气,“你那徒儿可是被人家给欺负了,就这样算了?” 徐来摇摇头。 “先去朝阳谷。” …… …… 朝阳谷是个好地方。 国子监对监生们很大方,这种大方体现在很多个方面,朝阳谷便是一个最直观的体现。 每个童生在通过金谷园的考核后,都有一次前往朝阳谷取宝的机会。 不过这个取宝,却是以学院的名义前往的。 所以徐来才会加入分光学院。 当然,他的目标并不是朝阳谷里的法宝。 前面说过,朝阳谷其实是一座丘陵,当然,也可以说是一座山谷。在监生加入学院之后,便会由学院的师长带领前往朝阳谷取宝。 分光学院没有所谓的师长,那么带领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徐来的头上。 被带领的监生只有一个。 陈随便。 对了,还有一条狗。 穿过后山,先是来到玄师记录卷宗的地方,再往后去,便是朝阳谷的选址了。这是一座很是巨大的山谷,山谷的入口有一个巨大的洞口,将整个山谷完全都占据了。 “你来了。” 孔师点了点头,目光从徐来身上扫过,相比较其他学院的人才济济,分光学院实在显得有些不够看,从上到下,也堪堪在徐来和陈随便两个人。 当然,还要加上一条狗。 话音刚落,孔师惊呼出声,“你何时突破到了入微境。” 是的,徐来已经入微。 “方才。” 徐来回答的有些不疼不痒,但是按照他的性格,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回答了。 听到孔师的声音,有不少监生和讲师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这才有人发现,那个加入国子监两年多,只能靠着徒弟混吃混喝的徐来竟然都突破到入微境了。 这登时让不少人感觉到了压力。 孔师点了点头,“不错,是件好事情,打算取什么法宝。” “我并不是去取宝。” 法宝这种东西,虽然有本命法宝和寻常法宝之分,但是自然是多多益善。纵然孔师知道徐来早已有了鱼肠剑,可是多一件法宝,未来对敌的胜率便会又增加一分。 对于这种回答,孔师自然是不相信的,若不取宝,那去朝阳谷做什么。 四大学院,以道院的监生数量最为众多,百步书院的人数倒是不多,可是已经有好几个监生突破到了入微境,至于问天学院,历来大多数监生都是选择去蛮荒之地历练,所以人数稀少也是常理。 那么人数最为稀少,实力最为底下的分光学院则是很自然的排在了最后面。 “快看,那个徐来都突破到入微境了,不是说他从来不修炼的吗?” “你是不是傻,人家的徒弟可是天命者,有这样的徒弟还要修炼作甚?抱住这条大腿不就行了。” “李师,下朝阳谷后怎样才能取到好的法宝啊,我想要一件防御性的法宝。” “咦,那女子是不是叫柳如是,听说是这届道院收的监生里根骨最好的一个。” 便在众监生议论纷纷的时候,斜地里一个面容坚毅,挺如松柏的男子走了出来。登时便有监生惊呼出声,“是向天横师兄。” “原来是向天横师兄,莫非这次朝阳谷便是由他开启的。” “听说向师兄年纪轻轻,早已突破到抱朴上境,甚至能和虞晚归师兄一争高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说向天横师兄在这届大监生中实力排名第七,依我看向天横师兄纵然现在不如虞师兄,恐怕未来的成就也差不到哪里去。” 坚毅男子,便是在问天学院的阁楼里和向北对话的人。 在国子监,他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虽然被唤作师兄,但是众人都知道,他的实力,早已不和众监生在一个层面上。 向天横的身边还有一个胖子。 正是向北。 徐来那时虽在炼化剑意,不能说话,可是感官和神识还是存在的,自然记得向北这个人。 向天横走了出来。 “这次朝阳谷由我来开启。百步书院先行取宝,然后是道院,再次是问天学院,最后是分光学院。” 对于这个结果,自然没什么人有异议。 说完,向天横走到朝阳谷的入口,那一个半张开的,巨大的,如同九幽抵御的入口一样的洞口,举起了一件信物。 那时国子监的信物。 朝阳谷虽然唤作山谷,但是没人真的以为他是一座山谷。 将信物举到朝阳谷入口处时,顷刻之间,众监生只感觉脚下的大地开始轰鸣了起来。向天横走了回来,扫视四周,缓缓的开口,“你们应当已经了解过,朝阳谷并不是一座山谷,他是神兽玄冥大人的肚子。” 没有人说话,显然大部分监生早就从师长处得知了这个消息。 “问天学院先来,分光学院最后,每座学院限时半个时辰,时辰一到,不论取没取到法宝必须退出,否则仗责五十次,面壁一月。” 大周朝四大圣兽,修为最高的自然是帝嘎,以通玄境巅峰的实力居于四大圣兽之首,坐镇皇宫。其次便是圣兽玄冥,坐镇国子监。虽只有通玄上境,但是凭借活了数万年的底蕴,硬是生生的挤到了其余两大圣兽的前面。 没有监生知道为什么取宝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他们也不敢去问。离分光学院还有些时候,徐来便端坐下来开始吐纳。 “你不激动?” 孔师上来问道。 孔师是百步书院的讲师,百步书院的监生本来也不多,况且这次还来了两个讲师,他索性便走过来和徐来叙叙旧。 “我为什么要激动?” “取宝对修行者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 徐来摇了摇头,“我说过,我并不是去取宝。” 看这徐来的表情,孔师料想徐来应当没有说假话的习惯,这才道,“那你下去做什么?朝阳谷内乃是玄冥大人的肚子,里面的压力奇大无比。别看规定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稍微弱一点的监生,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过去。” 这话说的很明白。 取宝是件很快乐的事,但是去玄冥大人的肚子里,似乎不是件那么快乐的事情。 “我去……找一条鱼!” 卷一 剑出凤岐 038 去朝阳谷,找一条鱼(上) 百步书院最先取宝。 儒修者肉身和神识的锻炼比较中庸,双方面都有顾及。既不像巫修者那样只注重肉身淬炼,也不像剑修者那般肉身孱弱无比。 这种特征,在朝阳谷内是有很大的优势的。 准确的说,是在圣兽玄冥大人的肚子里。 百步书院当先走出来一个入微境的监生,身体周遭真气流转,看起来应当是刚突破到入微境不久,还不能很好的控制真气内收。那人一走出来,百步书院便群情激奋了起来。 “季师兄,都让开,季师兄先来。” “原来是季师兄,听说他的修为在这里百步书招收的新监生中能排进前三。” “听说一进到玄冥大人的肚子里,肉身和神识都会遭受到极大的压力,也不知季师兄能坚持多久?能取到何种法宝?” 众人议论的时候,那位季师兄便已走到了朝阳谷的入口。虽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是风轻云淡,但是微微紊乱的步伐表明他的内心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 国子监的监生是极多的,资源如何分配便成了最大的问题。虽然圣兽玄冥号称可吞尽天下万物,也没人知道他肚子里究竟吞进去了多少宝贝,但是毫无疑问,最先进去的监生取到好法宝的可能性肯定更大一些。 那么理所当然,只有实力最强的学院,才能享受取宝顺序的倾斜。 百步书院监生的实力很优异,他们这次整整来了三个入微境的监生。 那位季师兄走到朝阳谷入口前,深吸一口气,脸色因为激动变的潮红。朝阳谷取宝是监生们为数不多的能平白获得法宝的机会,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众多资质平平的监生很可能终生都将于法宝擦肩而过。 季师兄走了进去。 向天横开始计时。 众多监生兴奋无比,纷纷在心中默默计时。 不论取没取到法宝,坚持的越久,便说明季师兄的实力越强。能在春夜宴大比上大绽光芒的那些师兄,在朝阳谷内几乎便已经初露峥嵘。 徐来还是在吐纳。 孔师面带欣慰,百步书院的监生实力越强,他便能越能得到国子监的重点关照。旋即想到徐来说要进去找鱼,找鱼做什么?玄冥大人的肚子里还有鱼? 这小子说话向来是这样莫名其妙,孔师微微摇了摇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季师兄还未出来。 没人知道玄冥大人的肚子里为什么会有法宝,也没人知道玄冥大人的肚子里究竟有多少法宝。对于普通的监生来讲,这种问题就和天上的星辰数量究竟有多少一样遥不可及。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孔师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向天横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若是仔细看去,还是能看见一丝阴翳的。 历来各种大比中,问天学院已经连续多次垫底。 三炷香…… 众多百步书院的监生眼睛都亮了起来,羡慕之色不言而喻。 当然不是时间越长便越有可能取到好法宝,只是取到好法宝的几率越大。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位季师兄取到了不止一件法宝还在里面三挑四捡,因为国子监规定进去一次只能带出来一个。 四炷香过去了…… 季师兄的脚步迈了出来。 “季师兄取到什么法宝了?” “季师兄,可有所收获?” “季师兄……” 立刻有百步书院的监生围了上去。 季师兄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胸口还在不断的欺负,但是看得出来眼睛亮的出奇,神采飞扬,显然是取到了不错的法宝。 面对众监生的热情询问,季师兄只是笑着摇头不语,法宝这种东西类似于修行者的底牌,当然没人会轻易的展现给外人看。当然,向天横除外,为了防止监生从朝阳谷内多取法宝,进入朝阳谷的监生出来后是要接受开启者的审查的。 “下一个……” …… …… 百步书院这次来了八名监生。 道院一十七名。 问天学院十名。 分光学院两名……再加上一条狗子。 季师兄的成绩确实不错,整整四炷香的时间,百步书院的战绩整体也都尚可。 其次便是道院的那个叫柳如是的女监生。 三柱半。 但是道院不行,更有一位女监生从朝阳谷退出来后脸色苍白,真气逆转,连吐了好几口鲜血。 这便是圣兽玄冥身体内部的压力过大,监生实力不够,取不到法宝却还不甘心退出。不仅深受重伤,甚至有伤了道基,重身难以再进一步的可能性。 “下一个,分光学院。” 分光学院。 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徐来和陈随便身上。 在这批年轻的监生中,没有人对分光学院有什么感情,自然没有感情,也就谈不上祝福或者怨恨。 最多的感情,便是好奇。 柳如是能坚持三柱半。 季师兄能坚持四炷香。 这个成绩很骄傲,但是众人心中都知道,这届监生中最璀璨的明珠,并不在百步书院和道院。 哪怕她识海洞幽,哪怕很多人认为她被徐来耽误了修行。 天命者就是天命者。 “师父,到我了吗?” “你先上吧。” 徐来睁开了眼睛。 陈随便走到了朝阳谷入口。 “慢着。” 向天横站了出来。 向北在笑。 “你背上背的是何物?” “我的法宝。” 陈随便答道。 “你既有法宝,还去朝阳谷做什么?” 陈随便急道,“我这法宝是我师父给我的。” 众人又看向徐来,他这时候应该要说点什么。 他却什么也没说。 陈随便却觉得他应当不会说什么,因为他是徐来。 向天横皱眉。 向北在笑。 确实没有这样的规定。历来加入国子监的新生都是尚未修行,哪里有过监生另外拜师的先例? 这便有些难以处理了。 不去,对陈随便不公平,去,对其他的监生不公平。 向天横点了点头,“以你的根骨,不管选中了什么法宝,那是他们的幸运,所以进去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浪费自己的资质,修行不能随便。” 卷一 剑出凤岐 039 去朝阳谷,找一条鱼(下)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 而且让人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什么叫浪费? 在大多数人看来,去分光学院,就是一种浪费。 让徐来当师父,也是一种浪费。 徐来的眼睛眯了眯。 孔师的眉头皱了皱。 问天学院整体的实力其实并不差,就如同向天横,在这届大监生中排名第七,虽距离虞晚归还有些差距,可那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了。 但这有个条件,就是把那些问天学院在蛮荒之地历练厮杀的监生也算上才行。 陈随便没接话,转身就走,她的态度比向天横表达的更明确。 徐来眼睛再次眯了眯。 大狗问道,“你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 “我不喜欢通过说话的方式解决问题。” 徐来说着,身体却站了起来,向着朝阳谷那边走去。 向北今天笑的次数格外的多。 “很开心?” 徐来问道。 向北不答,“你的运气很好。” 徐来点头,“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你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 向北觉得不对。 “站住。” 他喊了出来。 向天横也准备出手。 可还是迟了。 因为从未有人想到过,徐来竟然敢硬闯朝阳谷。 他就这么生生的,在向天横的眼皮子底下走了进去。 起初他的步伐还很缓慢,等到向北话音一落,步伐瞬间快到了极致,众人只看到眼前闪了一闪,徐来便已消失不见。 向天横没来得及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既然人已进去,那不同意也得同意。 向北怒喝出声,“真是荒唐,胆大包天,我定要启奏师长,好好治治这个无法无天的徐来。” …… …… 上边说过,朝阳谷是圣兽玄冥的肚子。 玄冥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因为他活得实在是太久了,久远到他的年龄比所有的人族皇朝的历史加起来都要长久。 是所有的人族皇朝,并不仅仅是一个大周朝。 没有人知道玄冥的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宝贝,也很少有人敢进去偷或者是抢。 徐来在里面走着,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修为达到通玄境的大能者,不管是人是兽,其实力都足以开辟一方小世界。进入玄冥的肚子以后,便是来到了玄冥的小世界。 他当然不是来取宝,所以他也不会用神识去感知法宝。 他已经找到了鱼。 所以他要把鱼叫醒。 怎么去叫醒? 这个问题徐来早有准备。 他掏出了鱼肠剑,待的找到了一片软软的、黏糊糊的似墙壁的肉状物体的时候,便开始摩擦。 那是玄冥小世界的边缘所在,也是他的肉体。 天下很少有鱼肠剑切不开的东西。 玄冥便是一个。 所以他要从里面开始摩擦。 所以他才要进入朝阳谷。 所以他要先进入分光学院。 没什么反应…… 徐来并不急,他知道玄冥的皮很厚,不管是哪个部位的皮。 又摩擦了一会儿…… 小世界似乎有些微微的震颤…… 再摩擦了一会儿。 小世界开始翻滚起来,甚至有两样东西滚到了徐来的脚下,那是两件法宝。 徐来对这样垃圾法宝并没有兴趣,一脚踢了开去,又继续摩擦起来。 朝阳谷开启的时候,玄冥也是在沉睡,只是凭借国子监的信物本能的张开嘴而已。 徐来要做的,就是将玄冥……从沉睡中,唤醒。 …… …… 理论上来讲,监生在朝阳谷内待的时间越久,自然实力便越强。 之所以定下时间最长不能超过半个时辰的规定,就是因为玄冥大人嗜睡,而从沉睡中被打扰,是玄冥大人最深恶痛绝的一点。 分光学院只有两个人,陈随便放弃进朝阳谷,那么仅剩下的徐来,便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是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除了钓虾打鸟和抱徒弟大腿以外什么都不会?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 陈随便心中默默祈祷,她见过徐来的鱼肠剑,虽然知道鱼肠应当是把品阶不凡的法宝,可是法宝这种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便在这时,谷内猛然轰鸣一声。 准确的说,是玄冥的肚子里猛然传出来一声轰鸣。 众人失色。 说是轰鸣,其实又不太像,更像是人肚子里传出来的咕咕叫,然后把那声响给放大了无数倍。 众多监生都是修行者,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哪里还不知道这是玄冥大人的肚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向天横脸色一沉,暗道不妙,“不好,玄冥大人被惊动了。” 讲是讲圣兽,但是懂的多一点的讲师和监生便知道,在几千到一万多年前,那个人族修行者并未崛起的时候,玄冥并不是圣兽。 她是凶兽。 一头活了一万多年的上古凶兽。 第一声轰鸣声传出之后,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咆哮,连着这块大地似乎都颤动了起来。 这次不是轰鸣,也不是玄冥肚子里传出来的声音。 玄冥真的醒了。 旋即,一声低沉的,沧桑的,还带着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愤怒的古老声音缓缓响彻了朝阳谷。 “是谁……打扰了本尊的沉睡……” …… …… “是谁……打扰了本尊的沉睡……” 外面能听的清,徐来自然也听的清。 徐来匕首的摩擦并没有停止。 这时候玄冥似乎也感受到了,“打扰”他的沉睡的东西,好像并不是来自于外部。 于是徐来便能看的到了,他眼前出现一条通体黝黑,肚子圆滚滚,尾巴滑溜溜的小鱼。 正是被缩小了无数倍的玄冥的身体。 这是玄冥的神识化身。 神识化身一出现,玄冥的怒不可遏声音便在这方小世界响了起来。 “渺小的凡人,你竟然打扰伟大的玄冥大人的沉睡,你的师长没有告诉你这样是要迎接玄冥大人的怒火的吗?” 徐来收回了鱼肠,停止摩擦。 玄冥这才感觉那一直那奇痒无比的感觉消失了。 事实上,玄冥的皮是很厚的,磨到现在,纵然鱼肠剑锋利无双,可是徐来只是入微境的修为而已。没有修为加持,连玄冥的皮都没划破。 但是却成功将他给磨醒了。 玄冥注意到了徐来的小动作,也注意到了徐来收回去的鱼肠。 旋即,一声更加愤怒的咆哮传了出来。 “凡人,你竟敢伤我?” 卷一 剑出凤岐 040 大黄和小黑 “渺小的凡人,你竟然打扰伟大的玄冥大人的沉睡,你的师长没有告诉你这样是要迎接玄冥大人的怒火的吗?” …… …… “凡人,你竟敢伤我?” 玄冥当然没有受伤,现在的徐来还伤不了他。 但是仍谁从美觉中被惊醒,总是会不爽的。 玄冥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徐来沉默。 一直没有说话。 见徐来没有对自己行礼,甚至连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反应都没有,玄冥更加怒不可遏。他已经准备好了,要让这个小修士好好见识一下自己的神通,然后再借此从徐半儒那个糟老头那里敲诈一笔好吃的。哼哼!谁让他的徒子徒孙打扰了本大人的沉睡。 “凡人……” 玄冥又要说话,一张口便是一股悠远沧桑的气息传来。 便在这时,徐来说话了。 “小黑,好久不见。” 玄冥:“!!!” 事实上,玄冥现在是有些迷糊的。不是和徐来交流的那种迷糊,而是类似于人睡觉刚刚醒的时候,都会有点本能的迷糊。 身体醒了,但是反应却要慢上个两三分,还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这便是玄冥当前的状况。 但是徐来这句话,却让玄冥不得不彻底清醒起来。 他记得这个称呼。 只有一个人用这个称呼叫过他,也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 玄冥脑子还有些迷糊,反应有些迟钝,于是他便要去回想,到底是谁用这个让他很不舒服的称呼去叫他。 他记得,他很反感这个称呼,但是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称呼。 玄冥是条很大的鱼,又活得比较久。东西一大起来动作便比较缓慢,活的一久远记忆便比较多。 所以他回想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但是他终究还是想了起来。 随着脑海的逐渐清明,过往记忆一点一滴浮上心头。玄冥的小世界中,那条神识所化成的小鱼眼神逐渐变的惊恐起来。 他想起来了。 不对,是她。 “是你,你这个坏人。” 玄冥的声音也不再沧桑而悠远,因为在那个人面前,她没有任何伪装的必要。 是的,是她。 这便是玄冥本来的声音。 “你这个坏人,你把人家骗到了这里一千多年,人家恨不得吃了你……咦!你现在怎么这么弱,你受了伤?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敢回来?” 玄冥回想起了记忆。 也认出了徐来。 本来,她应当是惊恐的。 但是现在她不再惊恐。 因为她发现了这个事实。 徐来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如她。 徐来又是沉默。 那条神识所化的小鱼眼中带着几分狡黠之意,围绕着徐来的身体开始转起了圈圈,得意之意显而易见。“啧啧,真是没想到啊,你也有今天。你还敢进入我的身体,说吧,你是想让我一口吃了你?还是两口吃了你?念在我们以往的情分上,三口吃也不是不可以的。” 相比于其他的人或兽来说,玄冥的生命是极其漫长的。生命一漫长,能引起她感情波动的事物便少了起来。 徐来是极少数,能引起玄冥剧烈感情波动的人。 徐来说道,“我是来找你帮一个忙。” “帮忙?你怕不是傻了吧?” 黑黝黝的小鱼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来,那鱼头在徐来胸口顶了顶,徐来便退了一步,又顶了顶,徐来便又退了一步。“你放心,我不会轻易的吃了你,我也要把你关在这里一千多年。让我想想你来让我帮忙的底气,是徐半儒?徐来啊徐来,你恐怕算计错了,那个糟老头如今可不是我的对手。” 空气缓缓的凝固。 徐来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当然不是本来便如此的缘故,而是玄冥有意的施压。 徐来脸色平静,缓缓开口,“我把狗带来了。” “狗?” 玄冥一愣,这才想起了徐来所说的“狗”是什么东西。 于是她神识散发出去。 众多监生惊恐不可方物,纷纷向讲师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徐来惊动了圣兽玄冥大人的事。 当然,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她“看”到了那条狗。 “如愿以偿”的看到了。 狗也在“看”着他。 大黄狗的尾巴微微竖起,身体低伏,龇牙咧嘴,双方的神识碰撞在朝阳谷的上空。 天地变色! 玄冥惊呼出声,神识传音,“大黄,你不是在皇宫吗?” 狗不屑的嗤笑了声,“大黄这个名字,我已经不用了许多年了。倒是你小黑,这么多年,你似乎没什么长进。” 玄冥怒道,“我跟你说过,有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小黑,本尊现在叫玄冥,你这条贱狗。” 大黄也怒了,“死鱼,你敢骂我。” “骂你咋滴?” “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便在两兽越吵越凶的时候,徐来有些无奈的强行挤进了他们的神识中间,这种行为基于徐来目前的修为来说是很危险的,好在大黄狗的神识一直若有若无的护住了徐来。“好了,先停下,你们想打可以,等我把正事办完。” 玄冥的眼神有些警惕的在徐来身上扫来扫去,既然知道大黄狗在这里,那么她便不可能再对徐来做些什么,更何况还有徐半儒那个糟老头子。 “这不可能,我不找你报仇已经算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黑色小鱼又游了游。 “我并未伤害过你,何来报仇之说?” “可是你把我骗到了这里一千多年。” 徐来摇头,“你跟我赌,既然赌就要愿赌服输?何骗之有?” 小鱼急了,这段往事是她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一。“你这个大坏蛋,你明明知道我只能出布,还骗我跟你玩剪刀石头布,你这不是骗鱼是什么?那时候我不懂事,要是现在,我才不跟你赌。” 纵然是最高贵的鱼,那也是鱼。既然是鱼,那跟人的思维就不一样。 所以徐来要她坐镇国子监三千年,她便就坐镇国子监三千年。 “但是不可否认,我没骗你,只不过你自己没有认清事实。” 小鱼无言。 她今年已经活了万年有余。 万年,是很长的时间了,超过了所有的人族皇朝建立的时间总和。 但是对于她的种族而言,一万岁,不过还只是处于少年时期。 徐来缓缓的向前走,明明现在只是入微境的实力,黑色小鱼眼中的警惕之色却越来越浓。 现在变成小鱼不断的后退。 “要不要,再打个赌?” 徐来的声音,便像引诱尚未长大的小鱼坠入深渊的恶魔一样。 卷一 剑出凤岐 041 鱼肠有恙 “赌什么?” “赌你一辈子无法问鼎大道。” 大道是什么东西?没人能说的清。 但是大道是什么境界,一百个修行者中有九十九个会说是归元境。 鲲是一个很长寿的种族,他们的寿命可以达到九万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实力会自然的增长。 但是这种增长是有上限的。 最多不过是通玄上境。 小黑许多年前便已是通玄上境了,也就是说,以后哪怕她沉睡的再久,她的修为也不会自然增长。 她需要主动去修行了。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她的天赋其实很好,才一万岁,便已达到了大多数鲲能达到的极限。 所以小黑自然便认为徐来说的大道是归元境。 “归元境么,哼哼!我还有七万多年的时间,我可不急。徐来,你要想以为用这个就能诓住我的话,你恐怕错了。” 归元境之前,鲲是鲲。 归元境之后,鲲便不是鲲了。 也不再是鱼类。 他们将获得一个新的名字。 鹏! 是的,可以飞的鱼。 归元境对鲲类很重要,也很有诱惑力,但是这种诱惑力还没超过小黑对徐来的警觉性。 徐来摇头,微笑,拉长声音。 “谁告诉你,归……元……境就是大道?” 小黑一窒,瞳孔骤然一缩,“你什么意思?” …… …… “诸位师长,此人真是无法无天,必须要严惩,严惩。年底便是春夜宴的大比了,岂由的他这样胡来?” 向北说的很急,也显得很气愤。 萧古陈不说话,手指却不断的敲击着桌面,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茶水,看起来很平静。 看不出来什么表情,他也很少有表情。 花弄影道,“玄冥大人已经安静下来了,看样子应该是有惊无险,如此便不需要禀报夫子了。” 萧古陈翻了翻眼皮,“跟圣兽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 向天横没说什么,只是在下方静静的站着,师长们谈事,他的身份不太好插嘴。 “禁闭三月吧。” 说话的是江远帆。 “这便完了?” 萧古陈问道。 禁闭三月,这个处罚不算轻,但是相比较惊扰圣兽的罪名而言,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了。 “萧师弟有异议?” 萧古陈缓缓点头,“很好,处理的很公正,不敢有异议。” 他有意义也没用。 除非让夫子启禀人皇,然后下了江远帆这个祭酒的帽子。 向北急道,“院长!” 萧古陈回头看了他一眼。 向北闭上了嘴。 江远帆努了努嘴,书生会意,于是缓缓说道。 “通告下去,徐来惊扰圣兽,引发动乱,责令出谷后禁闭三月以儆效尤,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 …… 大道是什么? 不论是归元境还是其他的境界,徐来都是最有资格给出这个答案的人。 所以小黑选择了相信。 虽然是条鱼,但是很显然,境界越高便活得越久远,这个诱惑力是足够大的,哪怕原本便可以活九万年。 “需要我怎么做?” “我需要修复他。” 徐来拿出了鱼肠剑,不过这次不是磨,而是在看。 看剑的,是小黑。 剑上有一到裂纹,一般人用肉眼很难察觉到,但是小黑自然不是一般人。 裂纹又扩大了一分,若是用神识去查看,甚至还能察觉到一丝蚀骨销魂的味道,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吞噬进去。 小黑惊呼出声,“鬼族的神识烙印?能在你的剑上留下神识烙印的,怕是只有……” 徐来不置可否。 小黑摇了摇头,“太难了,鬼王的神识烙印,除非归元境的大能者亲自出手,不然你这把飞剑怕是要废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徐来不说话,但是意思却显而易见。 净说废话。 顿了顿,徐来才道,“论见识,五族中应当没人能超过你,我想要知道去除神识烙印的方法,或是材料。” 小黑道,“去永夜天牢啊,波旬可以。” 徐来收回了飞剑,准备离开。 浪费时间。 小黑这才想到以波旬当年和徐来之间的恩怨,只要徐来下了天牢,怕是进的去出不来。这才连忙道,“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 “用五彩神石,回炉重铸。” “哪里有?” “不知道。” …… …… 徐来出了朝阳谷。 大狗立刻迎了上来。 “你怎么说服他的?” 狗也有好奇心。 徐来还是往前走。 “有办法了没?” 狗又问道。 “我没有办法,但是波旬有。” 大狗失声,“你想找死吗?” …… …… 还是没有找到办法。 但是徐来觉得,只要在路上,总是会有办法的。 他现在正在去往禁闭的路上。 两名监生押着他。 关禁闭的地方,是后山处的一处山谷。 这个山谷很大,而且几乎没有人,年底便是春夜宴的大比,徐来正需要清修的时间。想着想着,徐来嘴角便有些扬了起来。 一名监生惊道,“徐师兄似乎很开心?” 另一名监生又道,“徐师兄真乃神人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仅仅是禁闭三个月。按照祭酒的脾气,换成常人非得杖责百下不可。” 国子监的杖责可不是普通的杖责,那时专门针对修行者设立的,一杖之下,打的不仅仅是肉身,还有你的神识。要是打的猛了,修行者甚至可能被打的当场道基震荡而死。 徐来去了后山,陈随便去了分光学院。 后山每天又多了一条大黄狗。 其余的监生早已见怪不怪。 玄师偶尔也会朝徐来被关押的地方看上两眼,陈随便隔个三两天便会来看望徐来。 有时也是请教徐来修行的方法。 现在,她的修行不再是背剑了,变成了挥剑,虽然看起来很笨拙。 这个举动常常会遭来其他监生们的嘲笑,剑修者向来是以神识御剑,可千里之外取敌首级,哪里有这样用肉身舞剑的。 徐来倒是乐的清静,陆青山的剑意被他炼化后,直接让他突破到了入微境,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彻底将这丝剑意消化吸收。 离春夜宴大比的时间……还有半年多。 卷一 剑出凤岐 042 同学少年,春日有宴(一) 波旬可以去除鱼肠剑上鬼王的神识烙印。 或者说,这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连波旬都感到无能为力的。 但是徐来目前显然无法下天牢。 饭要一口一口吃,春夜宴在即,他分身乏术。 …… …… 孔师有时也会到后山来。 当然,他的主要目的是带领百步书院的监生去朝阳谷取宝。 顺带看一下徐来。 既然看望,便会有闲谈,既然闲谈,便会带来消息。 被众人寄予厚望,国子监首席大监生,夫子的关门弟子,虞晚归还未出山。 道院收的那个叫柳如是的小姑娘也突破到了入微中境,她的天赋真的很不错。 季传明取宝之后想强行突破入微上境,不料破境失败,真气逆转,道基受损,恐终生无望大道。 孔师说着,时而欣慰,时而叹息…… …… ……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又是半年…… 修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尤其是对徐来这样醉心修行的人来说。 半年后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很显然,便是春夜宴的大比。 这是国子监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一次监生大比。 规模大,很容易理解,规格高则是因为在春夜宴大比中表现优异的监生则有很大可能获取进入昆仑秘境的名额。 这对于监生们来说是很重要的,甚至要超过春夜宴原本的奖励。 修行,原本就是枯燥且乏味的。所以三年一次的春夜宴大比便成了为数不多的足以让国子监沸腾的时刻。 道院的监生最多,百步书院的监生最精锐。理所当然的,这两座学院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春夜宴上最大的劲敌。 既然是对手,便会有嘲讽和挑衅。 一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 这些时日,徐来便明显的感觉路过分光学院的监生变的多了起来,偶尔还会有监生议论几句,但是并未有人上山。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仅仅只有两个监生的分光学院上面。 徐来从山上走了下来,陈随便和大黄狗很自然的便跟了上去,山脚下有几个道院的男女监生正准备去百步书院打一波口水战,看到山上下来的两人,本能的便是一愣。 “分光学院?” 关于春夜宴大比这件事情,从未有人注意过分光学院,也从未有人注意过徐来。 监生的总成绩便是学院的成绩,从这点上来说,监生的数量自然是越多便越好。分光学院只有两人,除非逆天到一个拿第一一个拿第二,否则即便陈随便超常发挥,也很难挽回分光学院垫底的事实。 当然,自从加入分光学院后,陈随便已经很少抛头露面了,外人并不知道如今她到达了什么境界。 “徐师兄?你们要去哪里?” 一名监生微微行了一礼,事实上监生们大多知道柳如是是最早一批跟着徐来钓虾打鸟的监生,而现在柳如是在道院的地位又极高,她本人又对徐来推崇备至,一口一个徐师兄,所以连带着大部分道院的监生对徐来的感官都提高了起来。 “春夜宴几时开始?” 那监生一惊,似是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旋即想来又觉得理所当然,“回师兄,还有一个半时辰。” …… …… 我们说过。 国子监的地盘很大。 大到可以比拟数个一流宗门。 大到春夜宴这天即便所有的监生都聚集在一起,也不会显得拥挤。 春夜宴,必然是春天举行的宴会,但是却不一定在晚上。 今天就是白天正午。 毫无疑问,道院来的监生最多。 规定只有一条,修为在神游境之下即可。 不管你是监生还是讲师,也不管你是哪一届的监生。 当然,不到神游境做不了国子监的讲师,不过也不排除神游境或者更高境界的讲师强行破境失败,然后修为倒退到神游境之下,最后沦落到和监生一起参加春夜宴的大比的。 事实上,在国子监是有过这样的先例的。 那名讲师的名字叫陆青山。 当然,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 四周早已围满了监生,四大学院的院长除了分光学院之外齐齐露面,能见到这些高高在上的师长们,对于国子监的监生是很难得的。 当然,关注这里的不仅仅是国子监。作为大周第一修行学府的大比,只要比试结果一出来,各方一直关注的实力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徐来带着陈随便入场。 划分给他们的地方很小,因为分光学院的监生本来就很少。 当然,若是平分到两个人头上,那还是极大的。 第一个上场的,是问天学院一个叫陈亮的监生。 萧古陈面含笑意。 与他对战的是一名百步书院的监生。 问天学院修巫道。 相比于其他的修行者,巫修者的身法要笨重的多,神识上也远远不如剑修者和真修者。但是若说到肉身的淬炼,其他的修行者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 只有巫修者敢凭借肉身硬撼剑修者的飞剑,也仅仅只有剑修者的飞剑,才能伤的了巫修者的肉身。 百步书院的监生面色严肃,越是劲敌,越能激发他战斗的意志。 “百步书院,刘洵,请。” “问天学院,陈亮,请。” 真气激荡,光芒大方,刘洵率先出手,入微下境的实力突兀展现。众人哗然,却不想百步书院第一个上场的监生便是入微境。 入微境,放在这届监生中实力已算是翘楚了,大部分监生还停留在洞幽境。似虞晚归、向天横这种早已抱朴的监生,早就不能参加春夜宴了。 刘洵法宝祭出,身形疾掠,一出手便是猛招,看样子是想快速解决战斗。巫修者重肉身防御,自己偏不似剑修者那般剑走偏锋,飞剑锐利无匹,若是僵持了下去,怕是要被对方给生生的拖输了才是。 几位百步书院的师长微微点头,刘洵选择的,是最难的,但是却是胜算最大的方法。只要能在陈亮尚未反应之时打他个措手不及,也未必不能伤的了他的肉身。 卷一 剑出凤岐 043 同学少年,春日有宴(二) 刘洵在向前疾驰。 陈亮还是没什么反应。 很符合巫修者战斗的风格。 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 法宝带起的真气波动将陈亮额头上的发丝都激扬了起来。 这个时候,陈亮动了。 刘洵选择的是最简单、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他同样也是。 陈亮的动作并不快,巫修者本就不是以速度取胜。 但是很准。 一下子抓住了刘洵的法宝。 便是连诸多讲师,眼皮都是跳了一跳。 并没有想象中的皮开肉绽,只是一阵金铁交加的声音。 法宝和手臂的碰撞,便像刀剑的碰撞。 刘洵脸色一白,当然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陈亮一出手,境界也自然显露。 他没想到对方同样和自己是入微下境。 同境界中,罕有修行者能破开巫修者的防御。 “好!” 便是这时,第一声喝彩传了出来。 …… …… 刘洵最终还是输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不行,面对巫修者的极致防御,要么肉身比他们更为强悍,要么法宝足以破开他们的防御。 刘洵败在修行法门上。 虽败犹荣。 第二个上场的还是问天学院的监生。 和他对战的是道院的一名女监生。 那名女监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事实上,相比较儒修者来说,真修者其实不是很被巫修者的肉身防御所克制,因为他们神识淬炼的很强。 神识一强,便可以远距离操控法宝,这才有了剑修者万里之外取敌首级。 可惜那名女监生明显没有领悟真修者的真谛,被问天学院那人拉近了距离,最终硬生生的打的毫无招架之力。连胜两场,整个问天学院的监生俱都是满面红光,从上到下战意沸腾。 已经很久,他们没这么扬眉吐气了。 …… …… “下一场。分光学院,陈随便,对战……问天学院,陈亮。” 判决胜负的讲师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沸腾了起来。 陈随便的根骨很好,谁都知道她根骨很好。 然而根骨好便不等同于实战能力强。 小皇叔的根骨很差。 这是这个天命者,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身手。 这个原因有理由让众人沸腾。 问天学院今年的运气确实不错,除却开始的两场开门红之外,后续更是接连三场,连胜五把。 往年问天学院最大的弊端是留存在国子监的监生数量太少,所以总成绩总是垫底。这次五局连胜,使他们的总成绩直接追上了道院,四大院中排名第二。 反倒是百步书院,这次的成绩比较不理想,接连折戟沉沙,几员大将均是败北。 所以陈亮走上去的时候,便比较有自信。 “问天学院,陈亮。” “分光学院,陈随便。” 这是个很随便的名字,名字的主人修行也很随便,但是陈亮依旧未放松警惕。 他知道自己和天命者的差距。 但是他却不知地自己和陈随便的差距。 数年前金谷园考核时,陈随便连破四境直接入微,若说这几年来她没一点长进,陈亮是不信的。 主动出手,便是陈亮要拉近这种差距。 萧古陈没有再笑。 陈亮的先下手为强,本就说明了他的不自信。 花想容笑着摇头,她问书生,“你怎么看?” 书生反问,“这还用问?” 师长们没有疑问,但是不代表监生们没有疑问。 陈随便从未在人前出手过,他们也很难理解天命者这个词代表的是什么,所以便会以为是一场龙虎斗。 若放在以前,可能确实是一场龙虎斗,甚至输的那个人是陈随便。 因为她的神识强度并不足以催动巨阙这把重剑。 或者说,放眼整个大周朝,神游境之下也没几个人能外放巨阙的。 但是现在,她不再靠神识驱动了。 徐来后来教过她。 陈亮率先出手,法宝外放。 巫修者并不是很擅长利用法宝进行作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聊胜于无,能多一分胜算总是好的。 然后陈随便取下了巨阙。 巨阙很重,所以她的行动便迟缓了几分。 陈亮的法宝来到了她的身前。 激烈碰撞。 巨大的撞击力让陈随便开始后退。 陈亮再发力。 陈随便再后退。 他当然不担心这样会不会伤到陈随便,天命者参加的比试,甚至说得到夫子的关注都是有可能的。一旦伤害到陈随便道基的事情有可能发生,那些高高在上的师长们会第一时间出手。 碰撞的次数越多,陈亮便越是感到心惊。 陈随便背上的那把大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竟然坚硬无比,坚不可摧。 也并不是说被陈亮撞两下大剑就应当破碎,但是这种高强度、高次数的法宝面对面的碰撞,那把大剑不仅一丝一毫的裂纹都没有,甚至将撞击力的余波尽数吸收,陈随便几乎没受到一点的伤害。 莫不是师长们私下赐给他的法宝? 实在不怪陈亮,换做谁都会忍不住这样想。 脑海中翻滚的瞬间,陈亮的身体开始后退。 无他,催动法宝是需要神识的,巫修者的神识本来就不强,他需要时间恢复神识。 从头到尾,陈随便未出一招,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但是便在此刻。 就在陈亮后退的时候。 陈随便动了。 先前她不动,是因为巨阙很大,动作又缓慢,她一动便无法防御自身。 陈亮主动给了她机会。 她把巨阙扬起。 事实上这个动作是很缓慢的,若是换成同境界的剑修者,大致有很大的几率能闪避过去。 但是陈亮不行,巫修者并不擅长身法。 巨阙扬的很高。 陈亮的面孔倒映在上面。 巨阙砸下。 陈亮伸手格挡。 没错,是伸手。 他知道陈随便是天命者,他也知道陈随便的法宝比他厉害,陈随便的境界也有很大可能要比他高。 但是他还是伸手格挡。 因为他是巫修者。 想来也不过是皮肉之伤而已。 倘若换成其他的剑修者,陈亮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但是陈随便上来的一举一动,完全不像是个修剑的人。 还有这么大的飞剑? 陈亮没见过,也没有多少人见过。 陈随便更像是一只乌龟,而那把大剑,便是她的龟壳。 卷一 剑出凤岐 044 同学少年,春日有宴(三) 陈随便显然不是乌龟。 因为乌龟通常都没什么攻击性和威胁。 陈随便有没有攻击性?或许有的师长知道,但是陈亮不知道。 不过他马上就要知道了。 巨阙砸下。 陈亮伸手格挡。 那手刚刚伸出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不少讲师和监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亮是想像先前对战刘洵一样,用肉身硬撼陈随便的法宝。 若能成功,连天命者的法宝都破不了陈亮的肉身,可以想象,问天学院这次春夜宴的战绩可能会被彻底扭转。 至少,也是更上一层楼。 显然,事情没他预料的那么简单。 “不可。” 羽扇纶巾的书生猛然站了起来,脸上焦急之意显而易见。 春夜宴大比可以受伤,不过不允许下下手。但是倘若是失手误杀或是另一方一心求死,那又是两说。 陈亮现在的情况,便很像是后者。 陈亮一惊,本能觉得有些不妥。 他想收手。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巨阙砸下的时候,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异常。但当陈亮和巨阙的距离被拉近,他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似乎能将他碾为齑粉一般的力量。 陈亮脸色瞬间惨白。 先前说过,他不是剑修者。 所以他躲不开。 陈随便也想收手。 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用法宝挡。” 徐来喝了出来。 陈亮懂了,于是瞬间将法宝祭出。陈亮的法宝刚和巨阙一接触,便听见咯吱一声,巨阙只稍稍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 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先前陈亮进攻,陈随便防守,看似打了个有来有回,众监生看不出法宝的品阶。 但是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瞬息过后,咯吱一声,而后又是一阵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嘎吱。 陈亮的法宝赫然从中间断为两截。 轰然碎裂。 陈亮猛的吐出了一大口血。 本命法宝受损,便如同修行者本身遭受重创。 陈亮抓住了那一眨眼的功夫,身体一个翻滚,猛然从巨阙的斩击范围内翻滚了出去。 巨阙带起了的劲风卷起了将遍地的尘土都呼啸起来,连比试的场地上都砸出了一个一丈多宽的大坑。冲击力撞击在陈亮的身上,被誉为金刚不坏的巫修者的肉身此时却脆弱的如同一只无用的蛋。 陈亮的身体被冲击的倒飞了出去,接住他的,是易明远的双手。 易明远脸色严肃的摇了摇头。 死是死不了。 不过…… 萧古陈面沉如水。 讲师宣布比试成绩。 “分光学院,陈随便,获胜。” 没有欢呼,也没有掌声。 监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场战斗。 片刻之后,孔师面色复杂,第一个鼓起了掌。 …… …… “分光学院,陈随便,获胜。” “分光学院,陈随便,获胜。” “分光学院,陈随便,获胜。” 宣布比试成绩的讲师已经有些麻木了。 众多监生也有些麻木了。 比试进行到现在,大多监生的成绩与讲师们预料中并无太大的差异。 除了问天学院和陈随便。 问天学院是运气好,开始的连战连捷是因为儒修者基本上很难从同境界的巫修者手中讨到好处。而那几个百步书院的又是新生,几乎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结果便自然如此。 可是陈随便呢? 陈随便战斗的风格很古怪。 完全看不出一点剑修者飘逸出尘的味道,反而显得很笨重。 她不会御剑,她唯一的招数就是砸剑。 砸巨阙。 在重剑巨阙的重量和威势下,几乎没有任何监生能抵挡的住。 三战。 三胜。 这个成绩是很沉重的。 沉重到大部分人都很难违心的说出恭喜的话来。 分光学院的成绩越好,他们学院分得的资源便越少。 又多了一个吃饼的人。 “下一站,分光学院,徐来,对战问天学院,向北。” 徐来眼睛一眯。 易明远眼睛也是一眯。 讲师的话音刚落,江远帆便不动声色的朝着萧古陈瞟了一眼。 花想容也看了他一眼。 萧古陈不动声色。 “这是第几场了?” 江远帆问道。 “师兄,第四场了。” 易明远答道。 连续四场,都是分光学院和问天学院的比试。 前三场陈随便,这一场徐来。 分光学院总共才两名监生,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错,不错,很巧,很巧啊。” 江远帆叹了口气,徐来走上了比试场地。 …… …… 从未有人见过徐来出手。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好奇的对象变成了陈随便这个天命者的师父后,这个好奇心自然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究竟有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天命者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这是很多人的疑问。 长久的疑问,自然就让徐来变成了现在关注的焦点。 超过以往的任何一场比试。 向北拱手,“问天学院,向北。” 徐来没有拱手,只是淡淡的道,“你先吧。” 向北一愣,脸色微沉,“你很有自信?” 徐来不说话。 向北也不说话。 于是向北先出手。 因为徐来给他的感觉很迷,他摸不清对方的底,所以他要走保险一点的方法。 那是一把斧子。 真气激扬起了地面上的尘土。 身法普遍是巫修者的短板,但是向北的速度并不慢,或者说,他法宝的速度不慢。 那把斧头,便如同先前陈随便劈陈亮一样,向着徐来的头顶劈下。 自此,向北的境界也显露无疑。 入微中境。 徐来站在原地。 向北和他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一半。 看起来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但是鱼肠剑已经悄然探出,当然,这个动作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 但是向北注意到了。 想来那便是徐来的法宝。 陈亮教训在先,向北当然不会傻到还打算用肉身去硬抗鱼肠剑。 鱼肠剑出手。 寒芒乍现。 向北也伸手了。 但是却不是用手去抗。 他又祭出了一件法宝。 “两件法宝?” “莫不是向天横师兄给他的。” 有监生惊呼了出来。 众人这才想起,向北还有个抱朴境的堂兄。他那堂兄即便放眼整个大周朝年轻一辈,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向北的算盘打的很好。 两件法宝,一件攻,一件守,看起来天衣无缝。 他做的也更加天衣无缝。 徐来还没动。 卷一 剑出凤岐 045 同学少年,春日有宴(四) 徐来动了。 什么时候动了? 没人看的清。 那怎么知道他动了? 因为鱼肠剑动了。 向北的算盘打的很好。 没有人知道他有两件法宝,这便是他最大的底牌。巫修者肉身本就强悍,一旦徐来破不了他的防御,恐怕要沦为和刘洵一样的下场。 入微中境的修为。 大狗看向陈随便,声音戏谑,“你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 陈随便理所当然的道,“师父当然会赢。”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一般。 鱼肠剑出手。 和向北的斧子碰撞在了一起。 向北失算了。 他没想到徐来会直接和他硬碰硬。 剑修者的飞剑确实克制巫修者的肉身,可是不代表连巫修者的法宝都能一起克制。 向北的嘴角重新浮现出一丝笑容。 不过时间很短。 鱼肠向前。 斧子向前。 剑气在空中呼啸,便连离的老远的监生都能听到破空之声在耳边嗡鸣,鱼肠仿佛化作了一条残影,轻轻的在向北的斧刃上划过。 便如同最锋利的小刀划过一张羊皮纸一样。 斧刃,同样是斧子最锋利的地方。 向北心神震动,瞬间便感觉到了什么。 失去了,失去了感应。 他竟然失去了和法宝之间的感应。 鱼肠并未停歇。 反而速度越来越快. 向北感觉到不妙,于是他便想抽回战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事实上原本他是有信心的,自己有两件法宝这件事情,除了堂兄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但是现在,事情发生的太快。 准确点说,徐来出剑的速度太快。 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他的脑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便在他想收回战斧的时候,识海发力,手中却觉得重量轻了许多。心中惊诧的时候,只见战斧竟然生生的因为惯性断成两截。下半截被他握在手中,上半截因为惯性的原因还向前飞去。 向北的动作都是一愣。 便是这一愣的功夫,鱼肠剑已经来到了他胸口,声势更盛。 孔师连忙惊呼出声,“徐来,不可。” 除了战斧外,向北还有一件战甲。 孔师惊呼出声的时候,向北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徐来那把黑黝黝的匕首,竟然毁了他的法宝。 “这不可能!” 向北惊呼出声,连院长都称赞他的法宝品阶尚可,怎么可能在那把匕首面前如纸糊的一样? 更不可能的事还在后面。 鱼肠剑继续向前。 刺穿了向北的战甲。 将向北的身体都带的飞了起来。 监生和师长们的面孔,在向北眼中一一划过。 不论是战甲或者是战斧,在鱼肠剑面前,皆和羊皮纸没什么两样。 孔师再次惊呼,“徐来,不可。” 花弄影眼皮剧烈的跳动了下,“这是什么法宝。竟有如此威能?” 易明远的身体如同大鸟一般从高台之上疾掠而下,接住了向北。 这已经是他今天接住的第二个人。 若说陈随便和陈亮的比试是因为控制不住无法收手,那么徐来和向北的比试任谁都看的出来,徐来完全有收手的能力。 向北捂着胸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哀嚎的声音。剑修者将真气吸收后会化为自身的剑气,剑气会散发剑意,剑意是天地间最为凌厉的东西。 向北死不了,但是却伤的很重。 鱼肠剑的剑意正在肆意的璀璨他的身体。 换句话说,徐来下的手也很重。 匕首刺进向北胸口的地方,正是心房往右一寸,徐来控制的很好。留下了向北一命,也没有伤害他的道基,但是肆虐的剑意却会带给他最大程度上肉体的折磨。 易明远摇了摇头。 “确实有些重了。” 徐来说道,“还可以再重一些。” 众监生又是一惊,没想到徐来敢这样与易师叔说话。 易明远又道,“你胆子的确很大。” 春夜宴大比不准杀人。 但是既然是比试,伤人肯定在所难免。 可关键的是,谁都看的出来,徐来的“伤人”,明显是有意而为之。 并不是所有的弟子都知道徐来跟问天学院的过节。 没错,向北那天上山的时候,徐来虽然在炼化剑意,但是神识很清醒,只不过被剑意所缚,无法出手而已。 手肯定是要出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萧古陈的眼睛眯了眯。 “易师弟,你怎么处理?” 这种事情,本应当是祭酒江远帆管。但是易明远作为江远帆最信任的师弟,自然是有帮他处理这些小事的权力。 易明远叹了一口气。 “徐来没有杀人。” 萧古陈没有再说话。 人在处于极致情绪下的时候,通常会表现出两种极端。 萧古陈现在便是另一种极端。 当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徐来。 徐来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萧古陈不说话,是想等徐来主动说话。 徐来不说话,是因为他本就不喜欢说话。 一直假寐一样的大黄狗无聊的打个了哈欠,眼皮抬了抬,不动声色的缓缓走到了徐来的身边。 当然,这种情况下,没人会注意一条狗。 最终两人都没说话。 萧古陈点了点头。 “希望你不要步雷孤衡的后尘。” …… …… 徐来赢了。 赢的没有任何争议。 向北下场的时候,是被人抬下去的,他没有叫喊。 当然不会因为不疼。 相反,是疼的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 萧古陈最后说的那句话,很少有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大多监生在这之前连分光学院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敢说分光学院的院长雷孤衡了。 然而有些知道往事的老人细细一体会,便能从萧古陈的话里感受到一些别的韵味。 雷孤衡的下场很惨。 …… …… 四战,四胜。 这个成绩不论是与现在的四大学院相比,还是与曾经的分光学院相比,都已经算十分优异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对分光学院并不十分友好。 春夜宴大比是这样排名的。 先按学院排名,再给监生排名。也是就是说,即便徐来单人战胜率全场第一,但是分光学院排名靠后,哪怕只排名第二,他也不可能拿到春夜宴的第一。 拿不到春夜宴的第一,他也就没把握进入昆仑秘境。 既然要看学院的成绩,那么对道院的监生是占了很大便宜的,因为他们人数最多,可以一个打完再休息一个。 陈随便上了三场。 道院上场最多的一个监生也不过就是两场而已。 卷一 剑出凤岐 046 同学少年,春日有宴(五) 比试的越多,监生的体力消耗的便越大。其实本来只需一轮便可以优胜,但是因为又需要给学院排名,所以陈随便便额外比试了两场。 再轮到分光学院时,已经又经过了几场比试。 道院赢了五场。 分光学院赢了四场。 百步书院赢了四场。 问天学院赢了四场。 第一当然是道院无疑,剩下三个学院并列第二。 春夜宴大比中拿到第一的学院一个最明显的好处便是,可以再获得一次前去朝阳谷取宝的机会。 当然,这并不是徐来的目的。 上场的这个监生徐来认识。 “下一场,道院,柳如是,对战分光学院,陈随便。” 这是复赛的第一场比试。 连番上阵之后,其他的监生早就摸清楚了陈随便的打法,她最大的屏障便是那背上的大剑,根本没有法宝可以破开那大剑的防御。跟徐来一样,陈随便出手往往只需要一招。 很少有监生能挡住巨阙的全力一击。 “陈师兄,我不会手下留情。” 陈随便举起了巨阙,那意思很明显。 我也不会。 柳如是也亮出了法宝。 有监生惊呼了出来,“花师的七星仗?” 这件法宝很有名,曾是花想容年轻时候在昆仑秘境中偶然得到的,一直陪伴着她不知多少岁月。听说后来花院长得到了更好的法宝,没想到竟然将七星仗赐给了柳如是。 徐来的脸色这才稍稍严肃的几分。 不过,也仅仅是几分。 他先前给陈随便的指令很明确。 不要御剑,就砸,狠狠的砸。 巨阙不是一般的飞剑。 于是陈随便便要砸去。 但是她的动作很缓慢,至少,相对于柳如是来说,她的动作想对是缓慢的。 柳如是抢在了她前面,手决掐动的时候,七星仗猛然指出。 陈随便脸上开始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一招大家都知道,是道院最基础的修行法门。 索神诀。 真修者肉身不如巫修者,法宝不如剑修者,那么他们的作战方式是什么? 神识。 真修者的神识也很强大,但是却不似剑修者那样御剑飞行。 他们极为擅长干扰对手的进攻。 索神诀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神识攻击,扰乱对手的神识,干扰对手对法宝的利用能力。修行者的神识越强,干扰的能力越强。 巨阙砸下的速度便慢了那么几分。 但是依旧在砸下。 因为惯性。 仅仅只有惯性,没有神识的把控,柳如是自然可以躲过去。 躲闪开了陈随便的攻击,柳如是回身又是两个法决,七星仗上呼啸起剧烈的真气波动朝着陈随便肉身疾驰而去。 很快, 陈随便收手。 真气激射在巨阙的剑柄上,陈随便接连后退了数步。 仅仅是几个手决,当然不能把巨阙怎么样,于是陈随便再次砸剑。 到这里,众人似乎大致看了出来。 陈随便似乎只会这一招。 她只会砸,除了砸,她什么都不会。 当然,面对陈亮那般主修肉身而身法不行的巫修者,她或许可以轻松获胜。可是面对真修者的时候,她胜的便不会那般轻松了。 甚至可以说,在将对手换成柳如是时,陈随便能不能获胜都是个问题。 果不其然,巨阙的重击再次落空。 花想容嘴角含笑,问道,“如何?” 易明远微微点了点头,“天赋确实不错。”不过旋即想到,若论天赋,柳如是再如何不错又如何能与陈随便相比,也不知道师兄是如何决断的,竟真的同意那两个孩子加入分光学院。 显然,花想容也想到这点。 “可惜了。” 花想容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至少,从场面上看,很多人确实替陈随便可以。 她是修剑的。 巨阙笨重、缓慢,哪里有一丝剑修者战斗的精髓。 战斗还在进行,结束的并没有那么快。 柳如是很有耐心,她知道催动巨阙这样笨重且巨大的法宝需要消耗极大的神识,所以她并不急着和陈随便硬碰硬,只是偶尔丢两个法决来骚扰。 她在等。 等陈随便神识耗尽的那一刻。 陈随便依旧在砸剑,不过在柳如是的身法面前,似乎一切都是徒劳无用功。 便有人替陈随便可惜了起来。 修剑便修剑,倘若徐来好好教她学剑也就罢了,偏偏此时学出来个不三不四的模样。 这到底是剑修者还是巫修者? 巨阙再次落空的瞬间,柳如是再次欺身而上。 她说的没错,她没有手下留情。 真气激射在陈随便的腰间。 陈随便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收剑不及,巨阙过于笨重。 便在这时,徐来嘴唇微张。 陈随便只觉识海中响起了徐来的声音。 “举剑之后,真气逆转于脚底,识海发力,四肢会力,聚于四方穴……” 陈随便的根基打的很牢,她是众多监生中神识打磨的最强的一个。这也是为什么这么久她还尚有余力,换一个入微境的监生,恐怕连巨阙都举不起来。 所以她便这样做了。 因为根基好,做的便很是轻松。 众人只见陈随便巨阙再次举起,没有人怀疑,这将又是一次徒劳无用功的重击。 然而,便在那巨大的剑柄正要落下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柳如是当然躲闪的很及时。 但是便在她躲闪的几乎同一时间,陈随便身影一闪,几乎如同鬼魅一般的从原地消失,再次来到了柳如是的身前。 巨阙扬起在了她的上空。 柳如是脸色狂变。 花想容惊呼出声,“移行换位?她怎么会这招?” 认出这招的,当然不止花想容一人。 就在之前不久,还有一位道院的监生使用过,不过以他洞幽中境的实力,相比较陈随便使用,效果自然是差了许多。 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移行换位,是真修者的修行法门。这说明,只有道院的监生可以学习。 陈随便可是分光学院的监生,她怎么会这一招? 便在此时,巨阙上的真气波动带起了巨大的破空声,眼看便要落在柳如是的脸上。 卷一 剑出凤岐 047 同学少年,春日有宴(六) 修行者想要提升实力,有很多种方法。 但是无论怎么说,都离不开境界和法宝两种。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似乎被大多数人忘却,但是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修行者的第三种方法。 这种方法叫实战。 陈随便移行换位之后,柳如是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实战不足的缘故。 真修者极为擅长扰乱对手的心神和拉开作战距离,他们的神识便胜过一切的法宝,可是一旦距离被拉近,又没有巫修者那样淬炼过的肉身,那么等待他们的可能会是致命的灾难。 现在柳如是,便是面临这样一种状况。 便在这时,道院中一个女声猛然喝了出来,“柳师妹,气聚于混元穴,指间发力。” 柳如是如梦初醒。 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她想起了这个招数。 但是目前以她境界,这个招数还不能轻易使用。 管不了那么多了。 柳如是一咬牙,指间真气蓬勃而出,碰撞在巨阙的剑柄上。 这个招数本来是用来击退敌人的。 柳如是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不可能击退巨阙。 她明白那位师姐的意思。 借着巨阙被阻挠停滞的一瞬间,柳如是借助力道在地上接连点了数点,身体迅速拉开丈余。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法门第三卷第一式,混元诀,第五卷第二式,含水决。” 这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是林羡鱼师姐,林羡鱼世界出关了。” “师姐什么时候出关的,莫非是成功突破到了合一境?” 林羡鱼,是道院的一名监生,但却是一位很有重量的监生。 她是道院院长花想容的关门弟子,被认为是虞晚归大师兄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未来最有可能继任道院道长职位的监生。 同时,也是大周朝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真修者之一。 很显然,对于林羡鱼的话,柳如是没有丝毫的怀疑。 混元诀和寒水决都是真道入门级的修行法门,进攻性并不强,所以林羡鱼的目的便很显然。她跟柳如是想的一样,并不用非和巨阙硬碰硬。 操纵巨阙,是极其耗费神识的一件事。 只要等陈随便识海枯竭,她便会不攻自破。 徐来摇了摇头,既然对方放开了声音,那么自己也没必要扭扭捏捏的了。 “气聚指间,单手发力,真气并传,化而为一……” 他并未教过陈随便这一招。 所以陈随便能发挥出这招几成的实力,便看她的悟性。 众人这才知道徐来竟然也在暗中指导陈随便,只是徐来先前战斗中众人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境界,也同样是入微境。 和徒弟一个境界。 为什么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柳如是手决掐动的时候,正是徐来刚刚说完的时候。 他能感觉到那里传到了一道目光。 他看过去。 是一名女修,想来便是那些监生口中的林羡鱼师姐。 柳如是发出了第一个法决。 混元诀。 还没等到她发出第二个法决的时候,陈随便出手了。 气聚指间,单手发力,真气并传,化而为一。 柳如是使用的招式很大众,很多人都认得。 但是却并没人知道,徐来让陈随便用的是什么招式。 因为这招是他自创的。 而且是专门为了对付鬼族的魂体自创的。 剑修者的肉身同样孱弱,大多数情况需要和真修者一样,拉开和敌人的距离,再以飞剑击杀。像陈随便这般需要近身作战的剑修者,很多人一辈子都没遇到过一次。 柳如是手上正在流转的真气突然停止。 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当然,她现在也可以继续发出法决或者后退,但是稳妥的性格还是让她选择了前者。 便是在她刚刚后退的时候,陈随便伸出手了。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她的手上传来。 柳如是的衣襟开始飞舞,同时身体止不住的向着陈随便移动。 一名讲师走到了孔师面前,问道,“这是什么法门?你见过没有。” 孔师脸色严肃的摇了摇头,“没见过,直接拉扯肉身距离,这招数似乎就是为了对付真道量身定制的。” 孔师当然没见过,他不过是个神游境的小讲师,还接触不到鬼族,自然也就接触不到换日手。 但是还是有人见过……或是听说过的。 这个招数让江远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年轻的时候随着师父去蛮荒之地历练的时候曾有幸听师父说过。 所以他的脸色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跟那一招太像了…… 柳如是并没有施放寒水决的机会。 在那巨大的吸引力面前,柳如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气聚识海,八股穴出,以我识海,入彼识海……” 林羡鱼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古陈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花想容。 “天地震!你这个弟子会的东西很多啊。” “向天横会的东西也不少。” 天地震,是巫修者的招数。 修行法门是固定的,但是招数并不是。像小皇叔最著名的绝学,太乙分光剑阵,除却剑修者,其他的修行者也能施展,甚至洞幽境的小修士都可以。 不过小皇叔剑阵之下,万剑齐发,天地变色,而洞幽境的小修士纵然掌握了剑阵的修行法门,恐怕施展时最多天上下几滴毛毛雨而已。 两人谈论的时候,柳如是手决再次掐动。 天地震是巫修者罕有的直接攻击神识的招数。 以神随便的神识强度,柳如是当然比不上她,不过想要为自己争取到那么一丝丝的时间还是可能的。 便是这一丝的时间,柳如是脚尖疾点,连忙和陈随便拉开距离,同时七星仗上真气流转,眼见反击便要接踵而至。 比试发展到这里,比试之人虽是陈随便和柳如是,但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实际上对决的早已变成了林羡鱼和徐来。 一个是花想容的关门弟子,大周朝年轻一代最杰出的真修者。 一个是天命者的师父,同样声名遍布国子监的徐来。 徐来会怎么接招? 卷一 剑出凤岐 048 巨阙蔽日,威震四方 徐来身上的疑点很多。 比如说为什么会把陈随便送进国子监。 比如说为什么要加入分光学院。 …… 当然,还有现在的,他为什么会真修者的招式。 林羡鱼知道天地震的法门很容易理解,她的兄长是从军,她自然能接触到一些巫修者的修行法门。 那么徐来,先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他又是如何知道移行换位这招的? …… 徐来知道的,不仅仅是移行换位。 陈随便的底子其实是比柳如是好上很多的。 但是也禁不住如此消耗。 再这样磨下去,最后先倒下的一定是陈随便。 这次,徐来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神识传音,但是还是有讲师注意到他的嘴唇动了动。 陈随便没有再举起巨阙。 在神识的作用下,巨阙开始升空。 神识御剑的作战方法,此前一直是被徐来明令禁止的,因为陈随便的神识强度并不足以很流利的使用这把厚重的大剑。 林羡鱼秀美微蹙,似乎猜不透徐来在打什么主意。 巨阙升空。 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朝着柳如是疾驰而去,准确的说,巨阙连动都没动一下。 但是却出现一道残影。 再说准确一点。 是化为实质的剑意。 这个招式,大多数人都不认得,但是有极少数人还是认得的。 尤其是在第一道飞剑残影落下的时候,这些少数人心中便确认了一大半。 萧古陈眼皮剧烈的跳动了下,惊呼出声。 “太乙分光剑阵,他怎么会此招?” 花想容一下子弹了起来,胸口不断的起伏,“真是小皇叔的太乙分光剑阵。自雷孤衡院长去世后,小皇叔又生死不明,世间便再没有公然传授太监分光剑阵法门的学府,徐来是如何学会的?” 虽然没有学府和宗门公然传授,但是私下里还是有的,比如说师徒相传。 除了小皇叔和雷孤衡也还是有人会的,比如说陆青山。 分光学院并没有讲师,也没有任何记录太乙分光剑真的典籍和卷宗,徐来怎么会这招? 这是个很值得考究的问题。 但是即便问题再大,都得等到陈随便和柳如是比试完毕。 飞剑残影落下的速度,比陈随便砸剑要快的多。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时间。 柳如是躲不过去,所以只能硬抗。 七星仗上真气闪烁。 柳如是脸色一片惨白。 陈随便脸色也惨白了几分。 柳如是抵御剑意需要消耗神识,陈随便催动剑意,同样需要消耗神识。 比试变成了神识的对决。 既然是神识对决,这届监生中没有任何人是陈随便的对手。 柳如是当然看出了这点,第一道飞剑残影落下的时候,她便企图拉近和陈随便的肉身距离。 当然她没能成功。 旋即便是第二道飞剑残影。 巨阙本来就大,所以飞剑残影也大,残影大剑意便多,柳如是抵抗的便越困难。 两人脸色又是齐齐一白…… …… 比试的场地是有限的。 所以柳如是不可能一直闪躲。 一直到第八道飞剑残影…… 残影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 两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 陈随便面白如纸,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似乎连呼吸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柳如是更惨,衣裳早已被鲜血浸染,就连七星仗也变的黯淡无光。 剑意是很锋利的。 两人都是只凭借胸中一口气撑。 半空中的巨阙明显有了不支的迹象,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道院那边的众多监生眼中生出了一丝希冀的目光。 不过也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功夫。 因为,第九道飞剑残影出现了…… 陈随便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这是她的极限。 她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便看柳如是能不能扛过这最后一道剑意。 柳如是脸上露出一丝决然,汗水和血水浸透了发梢。 便在这时,道院那边传出林羡鱼的声音。 声音很平静。 “我们认输。” “师叔……”柳如是心有不甘。 林羡鱼摇了摇头。 柳如是这才面色黯然,猛点了两下头。 宣布比试结果的讲师替柳如是接下了那道剑意,连他都忍不住识海一阵翻滚,心道这剑意好生厉害。 陈随便看了一眼徐来,身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徐来从讲师手中接过了陈随便。 讲师宣布了比试成绩。 分光学院赢了五场。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羡鱼的声音响了起来。 “希望你在昆仑秘境中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这句话有很多层含义。 但是最明显的那层含义便是,林羡鱼把徐来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很多人都知道,从前林羡鱼的对手只有,那便是国子监的首席大监生,夫子徐半儒的关门弟子,虞晚归师兄。 徐来缓缓摇了摇头。 …… …… 复赛和决赛中间隔着一天。 这一天是让监生们休息和恢复的。 当然,以陈随便神识消耗的剧烈程度而言,一天的休息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孔师走到了徐来身边。 “解释什么?” “你知道的,你的秘密太多了。” 这个秘密,自然是徐来为什么会移行换位以及太乙分光剑阵的事情。 徐来眼皮一抬,“让他们自己来问。” 孔师苦笑,“易师叔好说话,萧师叔可不好说话。” 徐来道,“我也懒得和他说话。” …… …… 分光学院的成绩很好。 但是问天学院的成绩不太好。 这也就意味着,决赛中徐来并没有机会遇到问天学院了。 道院的监生数量虽然占据优势,但是入微境监生中终归还是差了百步书院一筹。 所以学院第一的排名便只会从分光和百步两座学院中产生。 …… …… 一只青鸟飞到了国子监的上空。 青色的鸟是很罕见的,尤其是这只青鸟嘴里还夹着一张卷起来的信件。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正在晒太阳。 老者的手指探出,悄然拿捏住了那张信纸。 春夜宴对于国子监来说是个很盛重的事情,几乎所有的讲师和监生都去了,这个时候,很少有人会有晒太阳的心情。 青鸟落到了老者的肩膀上。 老者取下了信件,扫了一眼,喃喃自语。 “只有八个名额啊,这可不好分啊。” 卷一 剑出凤岐 049 三个名额 陈随便不像是个剑修者。 徐来也不像。 他本就是个标准的剑修者。 百步书院的监生脸色很不好看。 方才他们的师兄又败了。 但这还不是他们心情不好的原因。 徐来毁去了他的法宝。 他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无意的,他是丝毫的不在意。 鱼肠剑之下,没有任何法宝能够幸免。 众多百步书院的监生脸色很是复杂,徐来的打法更是简单,也很是单调,便是御那把黑色的短匕。 短匕便是他的法宝。 但是无任何一个师兄能够接下徐来的短匕,不管任何法宝,只要与短匕稍微接触,立刻从中间断为两截。 那究竟是什么剑? 有人想道。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 见过这把剑威能的人,大多数都死了。 …… …… 孔师不是很开心。 但是还是过来跟徐来道了一声恭喜。 道什么恭喜? 今天已经是春夜宴的第五天。 江远帆也一直眯了五天。 但是此时他很精神,因为接下来他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分光学院第一。” 只有简洁的六个字,很符合江远帆的风格。 顿了顿,他又道,“徐来第一。” 监生齐齐望向了他。 徐来只比试了三场。他比试排的比较靠后,所以遇到的便都是有些强的对手。 像初赛中,问天学院的陈亮,复赛里的王贡之,和决赛中的卢宣,俱都是这一届监生中年纪轻轻便已经入微的监生。 但是这并不能影响比试的结果。 结果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江远帆又道,“分光学院,额外奖励一次进入朝阳谷的机会,徐来额外奖励一件法宝,分光学院获得三个进入昆仑秘境的名额。” 这句话说完,萧古陈和花想容登时色变。 “三个名额?会不会是弄错了。” 神游境以下的监生不知道昆仑秘境意味着什么,他们不需要知道,因为进入昆仑秘境,最低也需要是神游境的修为。 若说是春夜宴大比的奖励让国子监的监生心动,那么昆仑秘境的历练则是让所有大周朝年轻的修行者心动。 每次昆仑秘境开启,便是定死了名额只有一百个,然后所有的修行学府和宗门再分。本来名额就不够多,这次生生杀出个分光学院,竟然生生抢走了三个名额。 关键的是,分光学院只有两个人。 给他们三个名额岂不是浪费。 花想容脸色很是不好看,“师兄,这件事情怕是有待商榷吧,他们要三个名额有什么用,白白浪费一个名额?” 江远帆只是摇头。 “找他去。” 这件事情,只有他能决断。 众人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便在此时,徐来说话了。 “两个名额就行了。” 大狗突然吠了两声。 有些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联想到三个名额,再看看那地上趴着的大黄狗,脸上突然露出极其古怪的神色。 徐来敲敲他的狗头,“不用,你给我看着分光学院就行了。” 众人听到了这句话,所以神色便更是荒唐。 总共才八个名额,分光学院独占三个名额,百步书院两个名额,道院两个名额,问天学院更是只有一个名额。 徐半儒在国子监的地位很高,不仅是国子监的夫子,更重要的是国子监唯一一位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也是未来大周朝最有可能问鼎归元境的修行者之一,所以通常很少有人敢对他的决定作出质疑。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我去找夫子说理去。” …… …… 徐半儒当然不会跟监生说理,作为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他本身就是理。 所以去找他说理的人自然铩羽而归,不管是普通的监生还是一院之长。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徐来不打算用第三个名额的态度。 “大黄你老老实实看门就行了。” 大狗吠了两声,很是声色俱厉。 徐来又道,“现在又没有外人,我就觉得大黄这名字很不错。” 大狗再次咆哮,旋即又可怜楚楚的抱住徐来的大腿,尾巴不住摇摆,眼中充满哀求的神色。 “好,有外人的时候我会叫你嘎嘎的。” 大狗很开心。 …… …… 陈随便找到了徐来。 因为她不知道昆仑秘境是个什么东西。 若是别的学院,自然会有师长为监生们科普昆仑秘境历练的注意事项。可是别忘了,分光学院从上到下,就徐来和陈随便两个人。 “师父,我也要去吗?” “最好是去。” 徐来一般都很随便,他既然说最好了,那想必昆仑秘境的奖励真的是极好。 陈随便问道,“我现在需要怎么做?” 徐来说道,“我只会教你到洞幽境,下一次昆仑秘境还有七年,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顿了顿,徐来又道,“明天我就会下山。” 陈随便本能的反问,“去哪?” 徐来摇头,“昆仑秘境的名额已经拿到了,我在国子监,也没有意义了。现在……你要学会自己去修行了。” 陈随便突然觉得胸中有些莫名的难受。 “师父,我想跟着你。”顿了顿,她生怕徐来不同意,又连忙补充道,“我会很听话的……” …… …… 分光学院的选址本来就是最西。 春夜宴之前,道院和百步书院的监生经常打口水战,这才会经过那条路上。现在春夜宴已过,大家都是各自修行,所以很少便会有人途径分光学院的门口。 但是今天孔师来了。 不是路过,是特意而来。 作为发觉徐来和陈随便两人的讲师,百步书院在讨论了无数次之后,再联系徐来的性格,觉得这个方法应当是最容易被徐来所接受的。 那便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孔师可能是国子监内唯一一个能和徐来说的上两句话的讲师了。 昆仑秘境的名额,对百步书院很重要。不管如何,总不能把名额给一只狗吧。 便在孔师行至分光学院山脚的时候,孔师望见山脚下也站着一个人,修行者本就目视过人,很容易便看清来人的面孔。 是花师。 孔师面色一变,“师叔,你来做什么?” 卷二 七星聚首 050 阳澄湖里大闸蟹 大周朝的版图是很大的,所以人皇才很大方的划给了国子监那么大的地盘。 最繁华的地方当属神都凤岐,有人间圣地,朝圣居所之称。 但若说是最适合游山玩水的地方…… 那毫无疑问,首屈一指当是不周山。 不周山并没有被撞断。 不知道是从哪一代说书先生开始,便口口相传了下来不周山自上古时期断于大能者之手的事实,很多未步入修行界的凡人也都信以为真了。但是倘若他们踏入修行界,不仅发现不周山没有被撞断,反而近在咫尺。 不周山名闻天下修行者,主要靠一上一下。 上指的是坐落于不周山上,当世第一流的修行者宗门,七星宗。 下指的是流淌于不周山下,产出了令无数修行者竞折腰的大闸蟹的湖,阳澄湖。 …… …… 江关行省刚好紧挨着神都凤岐,国子监又在东边,所以徐来从分光学院出来便容易了许多。 理论上监生出监需要师长同意,但是分光学院并无师长,自然徐来最大。所以去百步书院报备的时候,自然没受到什么阻挠。 “师父,你为什么不见花师?” 徐来摇了摇头,“为什么要见?” 徐来故意等到天色将晚,就是因为从分光学院离开会途径道院的所在,所以晚上注意到他们的人便要少一些。哪知前脚尚未踏出去,便远远的看到花师和孔师二人在山脚下脸红脖子粗的对峙。至于原因,用屁股想也能想的到。 “师父,你真要把那个名额给大黄用吗?” 徐来一愣,旋即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叫大黄?” 陈随便有些疑惑,“他是条黄色的狗,叫大黄有什么不对?” 这话说的却也有些道理,徐来脚尖疾点,似是不经意的提起,“你说过你会听话?” 陈随便连忙点头。 徐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陈随便懂了。 两人走的很是悠闲,第二天便出了凤岐。相比较神都内一座座的修行学院和四处巡逻的禁军甲士,关隘之处是甚少有什么人的,更没有什么传说中飞天遁地的修行者。 大周朝的人口流动并不大,有些生活在偏远地区的普通人,终其一生也以为修行者不过是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杜撰出来的传说罢了。 早上的时候还离关隘还比较近,几乎见不得什么人,现在走到正午了,便能约莫看到两三个小集镇。不过纵然如此,跟凤岐内的商铺遍野,摩肩接踵也还是比不得。 “这便是江关行省?看起来和三河镇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终究是个少女。 没有人是生下来就喜欢修行的,陈随便自然也是如此,在国子监闷了数年,如今一出来,自然便如同尚未脱缰的野马一样。 徐来,便是那拉住野马的一根缰绳。 来到了一个集镇上,两人已经走了一上午的路,虽说是修行者,可是一直走下去也感觉有些乏味。徐来便找了一家店暂时小憩片刻,顺便叫了十只蒸熟了的大闸蟹。 这里其实离七星宗还有一段距离,大闸蟹又只数七星宗山脚下的最正宗。可是不知为何,徐来突然觉得有些心急了,途中又不想错过那些风景,只好在这里先吃一次,去了阳澄湖后补上一顿也是不错。 片刻后店家断了十只蒸的红透了的大闸蟹走了上来,陈随便只看一眼便惊诧道,“师父,这便是大闸蟹?” “你没吃过?” “没,吃不起。”陈随便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徐来这才想起陈随便的家里似乎很穷,于是便拿起一只大闸蟹递到她的碗里,“今天随便吃,管饱。” 陈随便是真的没吃过大闸蟹,甚至好几次都被蟹腿上的倒刺给刺到了。她注意到徐来现在难得的兴致不错,在深深的吸了一口大闸蟹上的香气之后,竟然罕见的露出一种享受至极的表情。 她和徐来相识六七年了,从未见过徐来这种表情。 想必,师父是真的爱吃大闸蟹爱的紧了。 于是她便很小心翼翼,头一缩一缩的问了出来。 “师父,您说去国子监是为了救大师兄,现在大师兄救活了吗?” 徐来的身体突然一滞。 然后他扳开了大闸蟹的身体,露出了里面软糯糯的蟹膏和蟹黄,指给陈随便看,“就吃这个,这东西最好吃。” 徐来没有再说,陈随便也没有再问。 这一顿,他们吃掉了二十个大闸蟹。 …… …… 相比较以亿万计的庞大基数的凡人,修行者的数量是极其罕见的,连九牛一毛都比不上。 不管是凤岐,或者是江关行省。 一路走来,他们并未遇见任何修行者。 修行者步入神游境之后,便可以利用神识加快行走速度,可一日百里。到达合一境之后,一些法宝强大的更是可以短暂的凌空飞行。真的实力强大的修行者,是很少会把时间放在走路上面的。 那不仅仅会浪费时间,还可能会与凡人发生碰撞,真的醉心修行的人,大多是很少投身红尘。 不过,这次他们遇见了。 江关行省,之所以叫江关,则是因为一山一水的原因。 江是水,关是山。 山,是不周山。 水,是汨罗江。 水多,养出来的大闸蟹就鲜美。 山多,山里面的鬼怪就会滋生。 徐来和陈随便两人并未借助神识赶路,但是却买了两匹马儿。俊男灵女,看起来颇有几分游侠儿的味道。 待得他行至山脚的时候,突然耳中隐约听到些打杀声。 还有叫救命的声音。 陈随便本能的便想出剑。 徐来按住了她的小臂,摇了摇头。 越往山里走,两人听的越发的清晰,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逐渐浮现。 想来是哪里的富家小姐爱上了情郎,对家里安排的婚事不满意,到了大婚之日,带着贴身丫鬟,想和情郎私奔到天涯海角。 故事很狗血,开头听起来更是像说书先生们口中的路子。然而现实便是,这种骨血却浪漫的故事,往往结局并不怎么美妙。 陈随便想要挣脱徐来的手臂,忍不住反问,“师父,为什么不救人?” 这是她第一次反驳徐来。 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少。 因为死的人越来越多。 徐来看着她,“大周朝有十万万人,只凭你一人一剑,能救多少人?” 卷二 七星聚首 051 不周山上七星宗 陈随便问道,“真的不救吗?” 徐来说道,“随便。”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是我建议不救。” 陈随便微微摇了摇头。 “那我修仙有什么意义?” 两人越往前走,听的也就越发的清晰。 有女子的怒骂声、山贼的奸笑声、男子的哀嚎声。 陈随便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种声音让她觉得有些刺耳。 所以她便举起了巨阙。 她仍旧无法做到用神识外放巨阙,这是很艰难的事情。 从远处看,便像一个妙龄少女,扛着一把比自己身体还大的大剑,这是很古怪的事情。 古怪的事情,往往都有几分冲击力。 所以山贼们暂时便停了下来。 徐来这便看的清了。 地上躺着不少具尸体,看起来应当是那富家小姐的随身丫鬟或是侍从。为首的山贼头子一脸的暴戾嗜血,那富家小姐脸上反倒是没什么恐惧之色,只是面若死灰,浑身颤抖。 富家小姐爱上了情郎,不想遵守父母的婚约,一心相与情郎私奔,这里便是她与情郎相约的地点。只是当她抵达这里时,并没有看到什么情郎,等待她的只有豺虎一般的山贼头子。 山贼头子原本笑的是很畅快的,但是目中却并没有什么淫邪之色。那么他对这富家小姐,打的就不是那方面的主意。 徐来只念头一转,便将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原本以为只是普通蟊贼的打家劫舍,不想却是有预谋的人口贩卖。至于富家小姐落到山贼头子手中究竟会作何买卖?是绑票,还是卖去青楼,又是有何区别? 徐来不在意这个区别,但是陈随便却在意。 山贼头子的笑声逐渐停止,目光变的警惕起来。尤其是眼见这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少女,竟能轻易举起一把比跟自己身体仿佛大的巨剑的时候,他的警惕之色便愈来愈浓。 “阁下是谁?” 陈随便将巨阙插在地上。 “放了她。” 山贼头子看了一眼陈随便,又扫了扫富家小姐一眼,突然冷笑了出来,“阁下莫不是说笑。李百万家财万贯,他的女儿至少值黄金万两,你今日出我一万两黄金,我便放了她。” 徐来摇了摇头,“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还要赶路。” 陈随便不忍,“师父?” “杀是不杀?” 陈随便终究还是不敢违拗徐来,只能面带歉意的看向山贼头子,“我本不打算杀你的,但是……总之,对不起。不过你放心,不会很疼的。” 山贼头子面色荒诞,便犹如看傻子一样看着两人。听陈随便的语气,杀人便犹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尤其是这句话还只是从这么大的少女口中说出。 山贼头子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一直到他的头颅落地。 头领一死,其他的山贼恍然色变,纷纷四散溃逃。陈随便脸色煞白,死死的捂住胸口,便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徐来问道,“杀人的感觉怎么样?” 陈随便答道,“很不好。” “你不杀人,如何救人?” …… …… 不周山位于江关行省比较靠西的位置,当然,是想对比较靠西。 外围通常是没有什么人的,一般便是七星宗的巡逻弟子和一些出去做交易的蟹农。再往里去一点,人就明显多了起来,不仅仅是七星宗的人,还有从全大周各处慕名而来的修行者。 汨罗江便就坐落在此处。 不周山脚下的蟹农,可以说是大周为数不多可以和修行者打交道的凡人了。 找了一家小铺,徐来连点了二十个大闸蟹,这里的大闸蟹要比边关地区的正宗的多,大闸蟹的分量明显的也大的多。蟹虽然美味,但是一路走来,陈随便已经隐隐有些吃腻了,看着徐来细嚼慢咽的模样,心道师父难道这么喜欢吃这个东西? 两人在吃,还有其他人在说话。 “听说了么?七星宗那位小师妹出关了,听说这次丹会要冲击三品丹药呢。” “三品丹药?那个小娃娃才多大?不会是七星宗故意丢出去的幌子想骗我们买请柬吧。” “话也不能这样说,七星宗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正宗,这件事情倒不至于。我看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行性,那位小师妹虽然才抱朴境的修为,但是从小可不是被一成真人捧在手心里?要说三品丹药,我估摸还真不好说。” “嗨,你两别一口一个小娃娃小师妹,小娃娃那也是你能叫的?小心别让人家听了去。” 听着听着,徐来吃蟹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陈随便显然注意到了徐来的变化,放下手中的蟹,嘟嘟囔囔的道,“师父,丹会是什么?” …… …… 七星宗坐落于不周山的山腰,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修行者宗门,便如同国子监有春夜宴一般,七星宗也有他们的比试。 他们的比试叫丹会。 若说以神识御物,剑修者当仁不让,若说肉身淬炼,巫修者一马当先。但是若说到对丹道一途的涉猎,恐怕没有什么人比得上七星宗上这些老道士。 与国子监的春夜宴不同,七星宗的丹会不仅仅是对本宗弟子开放,所有大周朝的修行者,均可以参加七星宗的丹会。 但是非七星宗弟子想要参加丹会便只有一个方法。 请柬是需要买的,而且价格还不菲。 …… …… 国子监是人皇钦点的修行学府,除此之外,能修行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学府和宗门。 比如说,稷下学宫。 再比如说,七星宗和归元剑派。 陈随便是很好奇的,她唯一跟修行者接触的经历便是国子监里的那些讲师和监生。所以眼光在那些修行者身上流转时,便不由自主的多停留了几分时间。 没错,七星宗丹会的请柬是需要买的。 那群老道士不仅极擅炼丹之道,还能最大程度的借助丹会的名头,将七星宗的利益最大化,这也是为什么长久以来七星宗能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 更准确的说,是拍卖。 卷二 七星聚首 052 山洞学院拍卖会 满江红不仅是一首词的名字。 同时也是典当铺的名字。 更是拍卖会的名字。 …… …… 坐落在不周山山脚的满江红典当铺是很有名气的,不仅仅是在修行界,在凡人界也是如此。 他同样是为数不多的,将修行界和凡人界汇聚到一起的枢纽。 接待徐来和陈随便的,是一个粗布麻袍的中年管事。 “两位要出什么行当?” 管事的眼睛在徐来和陈随便身上打量了下,有些摸不准两人的身份。说是修行者吧,徐来不太像,说是凡人吧,陈随便不太像。 这句话,当然是试探。 但是徐来向来喜欢开门见山。 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管事眼睛一眯,他并未掩藏,在七星宗山脚,满江红不需要任何掩藏。 “拍卖会自然是有的,但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 徐来点了点头,大致懂了他的意思。于是问陈随便道,“你还有多少灵玉?” 灵玉对修行者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加快他们吐纳天地灵气的速度,这样破境也就更快。但是破境却不是徐来的问题,所以他造就没有了随身携带灵玉的习惯。 陈随便将身上的灵玉全部整整齐齐的排放在中年管事眼前,“四百八十二枚。” 徐来问道,“这些够么?” 中年管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 徐来点了点头,手腕翻转,十枚生生造化丹赫然出现。管事显然是认得那丹药的,只闻了片刻,眼中顿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只是却依旧摇了摇头。 徐来沉默。 他在等待着管事的下文。 “我们拍卖会入场不收取钱财,但是为了防止邪修作祟,两位必须先亮出自己的修行法门。” 徐来点了点头,指间轻扬,鱼肠剑旋即呼啸而出,直挺挺的刺在了中年管事面前的紫楠木柱梁上。 管事一愣,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意外和恭敬之色,“原来是归元剑派的前辈。” 意外,是因为剑修者本就数量极少。 而恭敬,自然是因为剑修者向来实力强悍的缘故。 “两位前辈这边请,近些年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上面看管的越来越严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拍卖会还要在两天之后,我先给两位安排歇脚的地方。” 徐来点点头,他以前很少参加拍卖会,所以对这里的流程虽然不陌生,但是自然也谈不上多熟悉。至于看管越来越严的缘故,说来说去还是要绕回那个人的身上。 小皇叔一去,大周平定军后撤八百里。 管事把他们领到楼上的一个包间中,将日常用品全部都准备完毕,这才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包间设置的极为雅致,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清典当铺下面的人来人往和发生的一切。窗户上还有窗帘,可以防止别人察觉到这里。包间的面积也是极大,足够容纳的下一二十人的活动,除此之外,就连床上的褥子也是采用了最上等的料子。 陈随便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不说是国子监的?” 徐来摇了摇头。 顿了顿,他又道,“他们也来人了。” 陈随便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惊道,“归元剑派?” 是的,归元剑派的人也来了。 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 徐来将窗帘拉了起来,开始坐下吐纳,“管他是谁,不去管他。” …… …… 两天的时间,别说是修行者,就算对凡人来说,也远远算不上漫长。 徐来虽在吐纳,但是感官仍未闭塞。 来到满江红的人越来越多。 不周山上汇聚了全天下最巅峰的真修者,他们炼制出来的丹药,不亚于最好的极品法宝,道尊公顺一成炼制的丹药即便放在通玄境修行者中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而把七星宗最精锐的年轻人聚集到一起的丹会,自然是这些外来者的目标。 徐来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是霓裳。 还有几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儒生。 是稷下学宫,当然,也有可能是国子监的百步书院。 有剑气盎然的冷哼,光是声音便使人如坠冰窟。 是归元剑派。 还有爽朗的大笑和盔甲的碰撞声。 居然连军方的人都来了。 便是仅凭耳中听到的声音,徐来便将今晚入座满江红的势力摸了个七七八八。 两天的时间,是极快的。 徐来拿出了两张面巾,自己和陈随便蒙住脸面。拍卖会被拍出去的不仅仅是钱帛和灵玉,有时候也有身家性命。 管事带他来到了三楼。 对于修行者来说,三楼这种高度完全可以不用通过走楼梯的方式。但是这是七星宗定下的规矩,在人家东道主的地盘,自然还是遵守人家的规矩比较好些。 管事给他安排的位置比较靠中间,刚好旁边是两个归元剑派的弟子,看起来是刻意为之。 陈随便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下。 徐来坦然坐下。 拍卖场的位置很大,但是座位却并不多,这样可以保证每一个客人周身都有足够的面积,坐的便比较舒适。座位的排列显然也是精心设计过的,像徐来这般“归元剑派”的普通弟子只可以坐在中间,再往前去一点,那便是各大宗门长老、真传弟子的位置。 至于那些场内两边,为数不多的厢房,那是极少数会对外开放的,国子监内恐怕也只有四大学院的院长有这个资格坐进去。 拍卖会的主事人是一个须发洁白的老人,眼见所有宾客全部一一入席,这才不急不缓的走上了台面。 第一轮拍卖的宝贝是一枚丹药,这是七星宗的拿手好戏,可续命十年。 价格也并不是灵玉,而是百万金币。 这个定价比较尴尬。 满江红不仅是对修行者开放,也对凡人开放,自然跟凡人做生意,那么就需要金子。 续命十年对凡人很重要,对修行者来说也有用,但是并不是那么重要。 比如说洞幽境的小修士,还是比较需要这枚丹药的。 但关键的是丹药的价格。 百万金币。 修行者早已没了金币的概念,别说是百万,就是十两黄金,恐怕在做的修行者也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来。 这个定价比较尴尬。 不过显然,主事人早做好了流拍的准备。 卷二 七星聚首 053 先要说到李管事 “百万金币,一次!” “百万金币,两次!” “百万金币……很好,这位道友出价百万金币,可有其他的道友加价?” 众人的目光登时都汇聚到了那个举木牌的人身上,这里不乏一些神游、抱朴境的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有一些合一境的宗门长老,那人的修为在众人的神识下自然显露无疑。 原来是个洞幽境的小修士,难怪需要续命丹药,想来也是寿元无多。 那修士带了面巾,其他人也认不得他,但是徐来神识扫去,只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陈随便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师父,我总觉得好像认识这人。” “是李管事。” “李管事?”陈随便歪着脑袋想了半晌,这才从记忆深处挖掘出这个名字。“当初三河镇上的李管事?” 是的,便是李管事。徐来曾经在他家当过做木工的下人的李管事,他居然也踏入了修行界。 李管事尚未修行时便是六七十的高龄,洞幽境修行者的寿元和凡人本来便相差无几,想来现在是大限将至,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枚丹药拍下去的。 这枚丹药对李管事用处不小,但是对其他修行者而言却很是鸡肋,自然被他用百万金币收入囊中。主事人看来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便拿出了第二件拍卖物品,却是一件法宝。 “道玄真人坐化前留下的凡阶须弥戒,起拍价一千灵玉,加价一次百枚灵玉。” …… …… 徐来从未出过价。 这些东西他都没兴趣。 他的目标是七星宗的丹会,换而言之便是拍卖的请柬,想来这里的大部分修行者也是抱着跟他同样的目标。 历代丹会七星宗的请柬起拍价都不高,均是一枚灵玉,但是由于加价幅度很高且僧多粥少的缘故,最终请柬的价格往往会被拍到一个天价上。 徐来早便叫来了管事,拿出十枚生生造化丹典到了五千枚灵玉,纵然如此,他还是有些信心不足。 买下丹药后,对于其他的东西李管事似乎再也没有了兴趣,微微靠在座位上,看起来便像睡着了一般。 拍卖也即将进入最高潮的部分。 主事人故意拉长了声音。 “诸位都知道,论到修行法门,无人能出国子监其右,但是若论到炼丹一道,七星宗却是首屈一指,其他宗门加起来都难以望其项背。老夫也不吊诸位的胃口,此次七星宗总共放出了十张请柬,起拍价一枚灵玉,单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枚灵玉。” 主事人话音刚落,便有声音惊呼了起来。 “什么?才十张请柬?七星宗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 “十张搞什么?这还怎么分?” “早便听说道尊一成真人最喜欢搞什么饥饿拍卖,这次七星宗怕是又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这个价格纵然是徐来都是眼皮微微跳了跳。 虽是修行宗门,但是七星宗是很擅长“做生意”的。 历来对外发放的请柬数量都不多,但是少说也有二三十张,均分到皇族、军方以及各大宗门,正好勉强够用,有时候一些幸运的小宗门也能拿到一个名额。但现在才发放了十张请柬,莫说是那些小宗门,恐怕一些名门大派都拿不到名额。 那两个坐在徐来身边的归元剑派的弟子脸色却是明显的难看了起来,剑修者本就人数稀少,虽然战力强横,但这也通常意味着,若是比拼财力,输的十有八九是归元剑派。 笑的自然是皇族弟子和军方,这两个庞然大物向来不知道缺钱是什么东西。 眼见场下沸腾了起来,主事人却是皮笑肉不笑,“诸位莫要动怒,这是七星宗定下的规矩,若是大伙儿有意见,可以找道尊他老人家说理去,下面开始第一张丹会请柬拍卖,起拍价一枚灵玉,每次加价百枚灵玉。” 虽然埋怨丹会请柬数量过少,但是自然没人真的去找一成真人这位通玄境巅峰的大能者“说理”,那这仅存的十枚请柬…… 主事人话音刚落,便有一位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霓裳,一万枚灵玉。” 众人哗然。 直接加价到一万枚灵玉。 霓裳不是人,他是个宗门的名称,这个宗门名字便叫霓裳。并且还不是什么小宗门,即便放在整个大周朝,霓裳都算的是一流的名门大派了。只不过霓裳历来只收女弟子,相比较其他的修行宗门而言,气势上未免便要若上一筹。 本来加价只需要举下木牌即可,这次那名霓裳弟子居然主动自报家门,意思很明显。若是寻常时刻,众人自然不介意结个善缘,但是这丹会请柬,却是大多数人志在必得之物。 “两万。” 那名霓裳的弟子朝着加价的人看了一眼,对方并未蒙住脸面,但是依旧看不出对方的身份,也猜不出对方的宗门。女弟子冷笑一声,“三万。” “四万。” 女弟子再次冷笑,“五万。” 首张丹会请柬便拍出五万枚灵玉的高价。 五万枚灵玉,这个价格足以买下一枚品阶上佳的法宝了。便是春夜宴时大多监生使用的法宝,也值不得五万灵玉。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因为请柬只有十张,此时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请柬本身的价格。 主事人明显很是兴奋,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这位道友出价五万枚灵玉,可有道友加价,五万第一次,五万第二次……” 先前跟那霓裳的女弟子竞争的人这才点了点头,旁边一人立刻举起了木牌,他慢悠悠的张了张嘴。 “十万。” 十万枚灵玉。 便是那几个皇族和军方的弟子都忍不住看了过去,纷纷皱起了眉头。 历代丹会请柬虽然讲是讲天价,但是大多带有一种夸张和宣传的成分,讲实在了,也只不过是价格比较高。 十万枚灵玉,这已经是确确实实的天价了。 不夸张。 一位合一境的修行者甚至穷其一生都拿不出十万枚灵玉。 合一境,放在国子监,那已经是花师那个级别的大讲师了。若是放在普通的宗门,都足以做开宗立派的老祖。 霓裳的女弟子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怒目而视,冷哼一声。 “阁下是谁?” 卷二 七星聚首 054 又要说到还魂散 阁下是谁? 这是很多人心中的疑问。 能出的起十万枚灵玉的,年轻一代中恐怕也只有国子监的首席大监生、各大宗门的真传弟子这些年轻人中的翘楚。 这些人,应当两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若是加上皇族和军方,也至多不超过三个巴掌。 那女弟子很确定,对方决计不是这些中的其中之一。 因为她从来没见过。 长相不熟悉,神识也很陌生。 那么对方是谁? 他是个很年轻的,肤色很白的人,看起来就像出门踏青的富家公子一般。 他旁边还有两个一高一壮,类似于侍卫一般的人物。 能出的起十万枚灵玉的肯定不是寻常人,那为何,这么多人都没人见过? 那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与霓裳的女弟子交流下去的欲望。 十万枚灵玉,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张丹会请柬的溢价。 纵然心有不甘,那位女弟子还是愤然坐了下去。 …… …… “很好,接下来是第二张丹会请柬,起拍价一枚灵玉,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枚灵玉……” 主事人的声音非常激昂。 台下众人的脸色非常难看。 那归元剑派的弟子招了招手,一名管事过来附耳,想必定当是情知自己身上的灵玉不够便找人支援去了。大多数人也俱都是如此,那半路杀出来的富家公子,直接将请柬的价格推上了一个几乎史无前例的高度。 “一万枚灵玉。我金甲门对丹会早就神交已久,还望众多道友给我金甲门个薄面。” “金甲门的面子很值钱?我太玄派出两万枚灵玉。” “广成子,你是非要跟我们金甲门过不去?” “你这老鬼得了什么失心疯?我跟你过不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莫非还想跟我打上一……” 金甲门跟太玄派吵的正欢的时候,一个声音淡淡的响了起来。 “五万枚灵玉。” 金甲、太玄两派同时看了过来。 这两派的地位自然不如七星宗和霓裳,排不到一流宗门里去。但是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二流宗门了,这一看之下,两人竟然齐刷刷的脖子一缩,闷声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有些小宗门的弟子没见过世面去猜测那人的身份,便会被身边的师长狠狠的敲了敲脑袋。陈随便也是好奇的看了过去,只见是个身穿盔甲的年轻男子,并非有什么不同。 不同还是有的,不同就不同在这盔甲上面。 盔甲,是军方的代表。 而军方有两种含义。 一种是平定军,一种是荡寇军。 “师父,那便是荡寇军?” 陈随便小声问道。 徐来微笑,“那些宗门向来是对荡寇军怕的紧的。” 那荡寇军的年轻人不过也就是个抱朴境的修为,而广成子和那金甲门的那位长老俱都是成名已久的老一辈强者,竟然对这年轻人畏惧如斯。 荡寇军出手,寻常宗门自然不敢争夺,有实力争夺的宗门寻思也没必要为了这张请柬得罪荡寇军,这便来到了第三张请柬。 第三张请柬最终被稷下学宫收入囊中。 第四张请柬花落皇族。 第五张请柬还是皇族。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拍?” 徐来笑了,反问,“我们买的起?” “那……师父你不是要去参加丹会吗?” 徐来又笑笑,不说话。 一直到第九张请柬,才被一个运气还算不错的小宗门七拼八凑的拍了下来,只是八万枚灵玉,恐怕要将这小宗门数年的积蓄给榨干。 整整十张丹会的请柬,加起来竟然拍出了数十万枚灵玉的天价,就算是国子监所有的讲师一年的俸禄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如此高昂的价格很显然将主场主事人的情绪调动了起来,他面色涨红,几十万枚灵玉的提成,光想想便让他感觉头晕脑胀,所以说话自然也便卖力了几分。 “拍到的道友莫高兴,没拍到的道友也莫伤心,好东西还在后面。丹丘生长老的丹道造诣在修行界可谓是如雷贯耳,他练出来的丹药质量也是有目共睹。接下来拍卖的物品便是丹丘生长老对丹道的大成之作,更是完全达到了四品丹药的品质……” 所有人都是屏住了耳朵。 丹丘生这个名头还是很响亮的。 七星宗两大太上长老,岑夫子擅布阵,丹丘生擅炼丹。虽未通玄,但若是说道炼丹上面的造诣,便是七星宗的掌教至尊公顺一成也得让他三分。 “那便是……还魂散。” 这丹药名字一说出来,登时是一片嗤笑之声。 “切,我当是什么,这东西有什么用?” “也不能说全无用处,能用到还魂散的人,恐怕至少是那些太初和通玄境大能者,反正我是用不上的。” “这东西没人要,流了,下一个。” 主事人对下面埋怨的声音充耳不闻,权且当做耳旁风,不慌不忙的道,“起拍一万加价一万,仅此一次错过莫悔。” 起拍一万,加价一万。光是这个起拍价,就应当拦住了大部分想要收藏这个四品丹药的修行者。 然而这又确确实实是四品丹药的价格。 只不过这枚丹药比较鸡肋。 还魂散是什么?从名字上来看,是还魂的。 但若是对丹道有过了解的修行者便知道,还魂散虽是四品丹药,但其实并不是用来服用的,它是药引。 只有有了还魂散,才能炼制九转还魂丹。而炼制九转还魂丹的难度更是无异于旋转三百六十度上青天,不仅需要凑齐诸多寻遍大周朝都难找到的材料,更是需要一位归元境的修行者亲自出手。 归元境! 光是这个名字想想都很让人绝望。 修行者有三魂七魄,正常情况下,魂魄俱在则安然无恙。若任一魂魄有损伤,轻则识海受损,有伤道基,重则修为尽废,生不如死,沦为凡人。 一旦魂魄受损,便只有一种救治方法。 主事人似乎也知道这枚丹药的特殊性,虽然口中喊的哇哇叫,实则并未报太大希望。喊了两次见没反应之后,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便在他要宣布流拍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想起。 “我家少爷出价一万枚灵玉。” 卷二 七星聚首 055 把头伸过来,给你看个宝贝(上) 我家少爷 自然是先前和霓裳的女弟子竞争的富家少爷。 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去,眼中满是震撼之色。 买还魂散无非是炼制九转还魂丹的,但是这味丹药必须要归元境的强者炼制或是辅助,否则就是买下了也是毫无用处。 这说明了什么? 众多修行者搜肠刮肚,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是从脑海深处找不出这么个人来。一流宗门就那么几家,皇族和军方年轻一代的弟子大家几乎都认得,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 当然没人以为他能请到归元境的大能,大周朝历史上只出过一位归元境的大能者,那便是至今渺无音讯的小皇叔。不过纵然如此,众人也立刻将这富家少爷纳入了高度观察的名单中。 还魂散仅能制作九转还魂丹的药引,对其他人无甚用处,自然也便无人竞争。正当那富家少爷以为能将还魂散收入囊中之时,徐来却突然举了下牌子。 旋即,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两万。” 富家少爷笑着摇了摇头,身旁那两个侍卫模样之人立刻举牌,“三万。” “四万。” 富家少爷转过头来,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徐来一眼,然后又点了点头。 侍卫再次举牌。 “十万。” 众人哗然,便连主事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十万枚灵玉,买一枚还魂散? 这不是完整的九转还魂丹,仅仅是制作九转还魂丹的一味药引而已。若不能将其他的材料全部集齐,这十万灵玉便等于打水漂了。 不过这些当然不是主事人应当考虑的问题,成交的价格越高,对他的好处便越大。他的呼吸隐隐粗重了几分,连称呼都转变了过来,“这位少爷出价十万枚灵玉,可还有道友跟进,若无人跟进,还魂散就要被这位道友收入囊中啦。” 虽然嘴上朝下面喊,但是眼神却一直有意无意的朝着徐来这边扫。想必那主事人也看出来了,那富家少爷明显是个不缺灵玉的主,若是徐来这里跟进一下,指不定能将还魂散的价格推上一个空前的高度。 徐来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最终缓缓的吐出来一串数字。 “十五万。” 富家少爷笑的更欢。 侍卫立刻举牌。 “三十万。” 三十万枚灵玉。 先前一张丹会的请柬最高也不过是十万枚灵玉而已。 那位霓裳的女弟子此时突然觉得有些庆幸。 徐来的眼睛眯了眯。 他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考虑后果。 做事情之前总归要考虑一番的。 不过此时考虑,在外人看来显然就是一种示弱。 三十万枚灵玉拍下来的还魂散,这个价格不仅仅破了大周朝的记录,恐怕从人族皇朝建立以来的所有记录都要被刷新。 主事人非常满意,他也看出了徐来的窘境,还魂散这种鸡肋的东西能拍到三十万,这跟他祖坟上冒了青烟无甚区别。他也不指望徐来有胆子继续跟进,只想尽快把这件事情确立下去即可,“三十万,好,这位道友出价三十万。可有道友跟进?三十万第一次!” “三十万第二次!” “三十万第三……” “等一等!” “一百万。” 徐来跟进了。 如主事人所想的那样跟进了。 但是这个价格却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没有的再震惊,反而是直挺挺的僵硬了片刻,旋即本能的便反问道,“你说多少?” 徐来又道,“一百万。” 那主事人道,“这位道友,我觉得你可能没听清楚,还魂散的起拍价格是灵玉,不是金币。” 这话说完,不少人倒是齐齐呼了一口气。 原来那人以为是金币拍卖。 一百万金币放在世俗界的确作用不俗,但是放在修行界,虽说不上是破铜烂铁一堆,但是还真没几个修行者瞧在眼里的,尤其是能来到这里的大多是各大势力的中的翘楚。 徐来摇了摇头。 “我说的就是灵玉。” 那富家公子缓缓的转过头来,瞳孔微缩,逐渐形成了一条细线,看起来煞是诡异。 徐来的瞳孔也忍不住微微缩了缩。 主事人冷笑一声,“道友,这里是满江红,满江红可不是任由你胡来的地方。若你再是信口开河,我怕不得要让人请你出去了。” 一百……万枚灵玉,这是什么概念。 很难讲的清楚,因为很少有人或势力能拿出一百万枚灵玉来。一些稍微弱一点的一流宗门都不能,即便如国子监、七星宗这些一流势力中的翘楚能拿出来,恐怕也是得伤筋动骨。 但是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前朝时候,曾有个当世最显赫的宗门,花了灵玉百万枚买通了那时的一位通玄下境的强者去刺杀皇帝,虽只是通玄下境,但也足以说明百万枚灵玉的威能。 徐来摇摇头,“我没有开玩笑。” 主事人只是冷笑,“那便请你拿出来。” 徐来道,“你过来,我与你看个宝贝。” 主事人更是冷笑不止,“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要我过去才能看?” 徐来不说话。 主事人继续冷笑,但是笑了片刻后他便觉得不妥,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便已是骑虎难下了。满江红拍卖会举行的时候是有倘若灵玉不足可以拿物品来当的例子,但是他可不相信有什么东西价值百万枚灵玉。 像还魂散这种比较鸡肋的东西,这次是正好遇上了有需求的买主,按照一般情况那都是流拍的,底价都没人要。 既然骑虎难下,那便要有一方做出妥协。 于是主事人先做出了妥协。 他当然不是真的做出妥协,而是现在他没办法证明徐来没有一百万枚灵玉,自然就不可能真的把他逐出去。 不过倘若届时徐来无法拿出灵玉,那么扰乱满江红的拍卖会,这里又是七星宗的地盘。到时候如何处置,可便全凭满江红一张嘴了。 于是主事人便走了过去。 徐来也站了起来。 他向包厢走去。 主事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 事实上,拍卖会虽然允许临时当物,但是大都是在拍卖之前进行的。若是拍一件便有人当一件,那么会极大的浪费众人的时间。 时间,对修行者而言是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便有人开始不满了起来。 卷二 七星聚首 056 把头伸过来,给你看个宝贝(下) 第一个不满的,自然脾气最为暴躁的剑修者。 不过剑修者向来不喜欢用言语解决问题。 两个归元剑派的弟子看了徐来一眼,旋即齐齐的冷哼一声。 富家少年的眸子更加的诡异了,眉头微蹙,旁边一个侍卫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我不相信这世上除了那几位,还当真有人能随身拿出一百万枚灵玉。” 纵然是他们,前后凑齐这几十万枚灵玉也可以算是大费周章,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心血。 富家少爷微微摇了摇头,面色复杂,“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侍卫身体前倾,附耳道,“要不……” 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富家少爷嘴角上扬,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另一名侍卫也是微笑,“鬼车便是这样,说话不经过脑子,不过这也怨不得他,听说鸟类的脑子都不是很好使。” 那叫鬼车的侍卫却是一声冷笑,“白泽,莫以为殿下给你撑腰我便拿你没办法,咱两是平级,我便将你打死了,陛下也不能治我的罪。” “行了,都住嘴。” 富家少爷显然被吵的有些恼了,“那位虽然至今生死不明,但是人族皇朝的底蕴还是在的。别忘了,七星宗可还是有一只圣兽。若是杀了他,我们恐怕都走不出大周朝。” 鬼车一窒,旋即惊呼,“那头牛?” …… …… 包厢做的很好。 好在哪里。 主要是对神识的隔绝很好。 这也保证了包厢内的绝对隐蔽性。 这种特殊材料可以屏蔽修士的神识,让人完全感知不到包厢内发生了什么,除非你先摧毁包厢本身。 主事人一脸冷漠,连坐都懒得坐,“一百万枚灵玉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一百万枚灵玉是什么概念。 常规上的概念不说,这次说空间概念。 一百枚灵玉都已经足够放下一张桌子,若是一百万枚灵玉都放在空间法宝中,这空间法宝的内部容量应当能装的下整个满江红。 这是很可怕的容量。如果有这种容量的空间法宝,完全可以装上当世最顶级的修行者然后去刺杀鬼族的王。 这说明什么?这种容量的空间法宝,几乎不可能存在。 徐来的指间敲击了下桌子。 “一百万枚灵玉,我没有。” 主事人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理所当然,这个结果他早便知道。方才那富家公子出价三十万枚灵玉,是因为他第一次拍卖请柬的时候便出了十万枚灵玉,所以他相信对方有这样的财力。 而徐来,从参加拍卖会到现在,一件东西都没买,上来就是直接一百万。 谁信? “没有灵玉,问题也不大。最多就是以扰乱宗门秩序为由被押解到七星宗,至于接下来要怎样处置你,便要看他们的心情了。最后说一句……” 主事人点了点头,然后却突然笑了出来,“希望你能勇敢的活下去。” 徐来摇了摇头。 “灵玉我虽没有,但是我有其他的东西。” 主事人面带嘲弄,“值百万灵玉?” 徐来不说话,只是掏出了一个东西。 “你把头伸过来。” 徐来丢了过去,主事人接住。 没有任何的灵气波动,既不能引起天地灵气的共鸣,也不能存储灵气。 那便不是法宝。 也不是丹药。 当然,即便是最顶级的五级丹药,也根本值不了百万灵玉。 主事人正想着怎么发火能很好的表达自己此时的愤怒,先把那只牛丢到地上,狠狠的踩上一脚,然后再直接让人把徐来押到七星宗? 没错,徐来丢过来的便是一头牛。 准确的说,仅仅是一个牛的头,没有身体,而且两只角出奇的大。 主事人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只牛丢到地上再狠狠的踩上一脚,他不知道,这个一念之差却差点间接的救了他的性命。 “便是这东西,也值百万灵玉?” 将那牛狠狠的拍到桌子上,主事人一声呼唤,立刻便有拍卖行的下人去通知七星宗的仙师。 徐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撞撞曾跟他说过,有他给的这个东西,便是公顺一成也不会为难于他,莫不是对方说的有假? 但是想来也不对,撞撞向来老实,往往半天都说不出来几句话,更别说是假话。那为何此时这信物失去了作用?莫非七星宗上出了变故? 便在此时,两名七星宗的修行者一路带风的走了过来。 本来拍卖会就被七星宗视作重要的生财渠道,这次拍卖会又和丹会有关,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七星宗派下来的人便格外的有力度,直接入驻了两名合一境的修行者。 主事人附耳在两名七星宗的修行者耳边说了些什么,便有一人拿起那牛头放在手中细细观摩起来。 倘若徐来是虚假竞价,那么扰乱拍卖会秩序,七星宗绝不会放过他。但是作为这里的东道主,七星宗也绝不会授人以柄让人抓住任何小辫子。 那七星宗的道士初始尚且不以为意,甚至脸上有些微嘲之色,但是看到后面,每看一分,脸上神色便是严肃一分。 “道友,此物何来?” 主事人心中突然一个咯噔。 能被七星宗委派成满江红的主事人,其他的不说,但是眼力是必须有的。在他手中当出去和拍下来的法宝不知道有多少,所以他才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把握。 这判断便是,徐来给出的这个玩意儿根本不值百万灵玉。别说百万,恐怕一万枚灵玉都不值。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徐来根本就没打算用这东西就当灵玉。 他和徐来都走进了一个误区。 他的误区便是徐来肯定是拿东西出来当的,所以便没往其他的地方想。 徐来的误区便是对方肯定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所以便没介绍。 徐来想的很深,他想过撞撞是不是骗了他,他想过这东西是不是根本没用,他想过是不是七星宗内部出了问题,但是唯独没想过主事人竟然不认识这东西。 见徐来不说话,那名七星宗的合一境修行者竟然行了个礼,“道友,在下冲虚子,这位是我师弟翠虚子,敢问道友此物何来?” 卷二 七星聚首 057 不能杀人,但能夺宝 丹丘生在七星宗很特殊。 他的身份也很不同寻常。 他是七星宗的太上长老。 七星宗的太上长老对标的是国子监的祭酒,按理说能在七星宗身居太上长老,起码也应当是通玄下境的修为,但是丹丘生不是。 岑夫子和丹丘生都只是太初上境的修行者。 他的修行境界仅仅是太初境,但是若轮到丹道造诣,丹丘生可以说傲视整个大周朝。 历代丹会都是由丹丘生亲自主持,也唯有丹丘生的评判,可以让那些各大势力的佼佼者心服口服。 丹丘生在吐纳。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丹丘生眉头一皱,他吩咐过,若非很重要的事情不能打搅他。 “进来。” 冲虚子走了进来。 丹丘生眼皮一抬,“你小子最好给我个日后不找你麻烦的理由。” 冲虚子可知道眼前这位师叔的古怪性格,连忙挤出了一丝笑容,“打扰师叔清修,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言毕,又献宝似的将那徐来的牛头呈上,“师叔看看,可认得此物?” 丹丘生眼皮又是一抬,本能的便想张嘴骂人,然而看到那牛头之后,瞳孔猛然一缩,手指探出,那牛头竟直直的从冲虚子的手中朝他飞了过去。 冲虚子不敢打扰丹丘生的思绪,一直到丹丘生看了半晌,常常的呼出一口气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师叔,可真的是巫妄大人的信物?” …… …… 大周朝有四大圣兽。 若说小皇叔是大周朝最高的顶梁柱,那么这四大圣兽便是仅次于那最高的顶梁柱的柱子。 这个高度,是和天策上将军王玄策齐平的。 四大圣兽中,帝嘎排第一,和当代人皇一起坐镇皇宫;玄冥排第二,同夫子徐半儒一起镇守国子监。第三,便是这七星宗上的圣兽。 这也是七星宗为什么可以在诸多修行宗门中成为执牛耳者的原因。 七星宗的圣兽,是一头牛。 徐来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撞撞。 当然,同帝嘎和玄冥一样,他也有大名。 他的大名叫巫妄。 冲虚子和翠虚子的神色无比恭敬,主事人更是连大话都不敢喘一声,他的脑海里至今回想着师叔丹丘生的话。 七星宗当初只是个极其普通的二流宗门,道尊公顺一成那时也不是通玄境的大能者。 如果没有巫妄大人的坐镇,便没有七星宗的今天。 巫妄大人的信物,据说至今只发出去三枚。其中一枚在天策上将军王玄策的手中,另外两枚巫妄大人拒绝透露踪迹。 但是这并不影响这两枚信物在七星宗的作用,七星宗上下包括道尊,见圣兽信物者,如见圣兽本人。 冲虚子堂堂七星宗合一境的长老,竟然连道友都不敢称呼了,恭恭敬敬的将那牛头交还与徐来,“前辈,您可是想要那还魂散?这还魂散是救治三魂七魄被伤所用,前辈可是有亲友被魂魄受损?” “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 冲虚子连忙致歉,“那全凭前辈所愿,若是前辈还想要其他的炼制九转还魂丹的材料,我满江红上上下下原听前辈差遣。这便是还魂散,如今交于前辈。手下人才来不久,不认得圣兽信物,望前辈不要在意。” 至于所谓的一百万枚灵玉…… 别说一百万,冲虚子更是连一枚灵玉都没敢要。 当然,对外还是宣称徐来拿出了一百万枚灵玉的,不然满江红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么。 从包厢出去的时候,主事人的双腿是颤抖的,他知道七星宗是有只圣兽叫巫妄,但是也只是隐隐知道,熬了大半辈子才熬到这个位置上,他根本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够见到圣兽巫妄的信物。 因为激动,以至于他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这位前……道……道友,出价一百万枚灵玉,可有加价的道友……一百万枚灵玉一次!一百万枚灵玉两次……” 那叫鬼车的侍卫差点滕的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百万枚灵玉?本座还不相信,除了那几位还真有人能出的起一百万枚灵玉。殿下……” 富家少爷只回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白泽却比鬼车稳重的多,他叹息道,“强抢确实不妥,可是拿不到还魂散,殿下那你的伤势怎么办?您是陛下的独子,我族的未来,可全都系在您一人的身上。” 富家少爷突然笑了出来,“那人拍卖还魂散,想必也是要炼制九转还魂丹。这东西炼制谈何容易?那些材料他就是寻遍整个大周都不一定能找的到。暂且不用急,就权当我们暂时交给他保管。另外……等会查查他的身份。” 鬼车急道,“那便这么算了?您真信他能拿出一百万枚灵玉?陛下动用了国库两个月的收支,这才支给我们五十万枚灵玉。” “我当然不信。” “那……” 富家少爷冷笑,眼中有寒光闪过,“很简单,满江红在帮他作假……” …… …… 满江红。 这个拍卖会的含金量是很高的,而且满江红后面更是有七星宗坐镇。 七星宗上更是有两个通玄境的大能者。 所以便很少有人敢在满江红生事。 人都不敢,更别提不是人的了。 本来徐来的目标只是丹会的请柬,拍卖会出现还魂散完全是在意料之外。 现在还魂散已经拿到手,他的目标也完成了一半。虽然他有巫妄信物,但是请柬都已经拍卖出去了,他总不能让满江红收回成命吧。 徐来带着陈随便从侧门走了出去,看起来煞是小心。 不过鬼车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两人的背影。 白泽瞟了他一眼,“蠢货,你最好不要冲动,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动手,如果你想我和殿下都死在这里的话。奉劝你一句,别把那个人和那头牛当瞎子。” 鬼车哼哼了两声,“人是肯定不能杀的,但是东西呢?能不能抢?” …… …… 徐来和鬼车想的一样。 七星宗山脚下,尤其是丹会在即,杀人是肯定不行的,这等于打道尊的脸。 那么夺宝呢? 卷二 七星聚首 058 螳螂捕蝉 剑修者向来不喜欢废话。 但是也不代表剑修者喜欢杀人。 剑修者只是比较喜欢用飞剑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这对他们而言,便如同常人吃饭一般。 徐来没准备杀人,他只是准备抢张请柬而已。既然如此,人数越少自然越好下手。 他的目标是霓裳。 没错,便是那全是女弟子的宗门,既然要下手,自然要挑软柿子捏。 霓裳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第一张请柬没拍下来,但是后来还是花了六万枚灵玉拍下了一张请柬,总的来说还不算亏。 几名女弟子显然不知道她们被徐来盯上了。 这里的住宿全是七星宗安排的,若在这里动手,便等于是挑衅七星宗。徐来在等,只要对方一出不周山,七星宗便不会再管。 他有足够的信心,若是男修士的话,可能会闭关吐纳,直接等到丹会。 但是……毕竟是女人,既然来到了不周山脚,怎能不呼朋唤友,又怎能不尝尝闻名天下的阳澄湖大闸蟹? …… …… 鬼车的任务还没完成。 他有两个任务,首要任务是保护殿下,次要任务是在保护殿下的前提下拿到还魂散。 怎样拿?杀人是不行的。 他与徐来想的一样。 在不周山脚动手等于找死,七星宗有道尊公顺一成和圣兽巫妄两尊通玄境大能者坐镇,除却归元境修行者,否则没人敢随便在不周山动手。 徐来在等霓裳的弟子下山,他在等徐来下山。 鬼车知道徐来在等霓裳的弟子下山,但是徐来不知道鬼车在等他下山。 霓裳的弟子没有下山,不是不周山的景色不够美,也不是大闸蟹的诱惑不够大。 这便要说到归元剑派了。 …… …… 剑修者向来数量极少。 这次丹会,归元剑派只来了两个人。 但是没人敢小觑这两个人。 这两人的容貌很出众,名字也很好记。 剑三和剑七。 …… …… “蓝师姐,那剑三生的一表人才,他愿把佩饰赠与你,肯定便说明对你有意思。能在归元剑派年轻一代中排名第三,想来修为也绝对不弱了。” “绿师妹,这你可错了。剑三可不是第三,他是第二。据说好像是始终胜不了剑一,于是放出话去,一日不胜剑一,便一日不改名字。若是终生不胜剑一,那便终生用剑三这个名字。蓝世界,这怎么看都是段不差的姻缘啊。” “是啊蓝师……” 徐来越听眉头便越皱。 他已经听出了个大概。 这几个霓裳的弟子本来是打算下山去的,但是好像那个什么归元剑派的弟子看上了这位蓝师姐,还给她送了个佩饰。 这不送还好,一送出去整日里这几个女修士便在那揣摩起这个剑三的用意起来,那蓝师姐的几个师妹更是像个鸟雀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丹会在即,在这样下去,怕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剑修者向来神识强大,虽然徐来在偷听,但是那几位霓裳的弟子完全没有发觉的模样。 徐来正听的聚精会神,陡然一只手拍到了他身上,陈随便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师父,你在干嘛?” …… …… 剑三是个很优秀的剑修者。 这个优秀是很方面的,不仅体现在修为境界,而且包括神识淬炼和法宝。 归元剑派年轻一代中,剑三的实战能力足以排上第二,可以一般。 本来来丹会只是因为剑三发现长期在宗门闭关很难突破合一境,所以便想去外面历练一下寻找突破的契机,不料遇到了霓裳的蓝静筠师妹。他倒是没什么感觉,男女之情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可是自从那日见过之后,剑七便如同着了魔一般,对于这个师弟剑三向来是喜爱,所以剑三这便先送个佩饰,想要探探那边的态度。 若是对方态度良好,那么进一步发展未免不可。若是对方无意,那么自己便继续修行。 但是剑三忘却了一点。 他未曾说明这佩饰,是替剑七送的。 不喜言语不一定是坏事,但是总可能会被人误会的。 这点便和徐来很像。 心中想着事情,剑三的脚步便放缓了几分。脚下的靴子随意的踩在木板上,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可以看出剑三对神识的控制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 神识无意中控制落脚的力度便会如此,这对于剑三来说,几乎已形成一种本能。 正因为脚步放缓,所以他看到了的东西便更多了些。 然后他看到了鬼车。 这个人他认得。 便是在拍卖会上与蓝师妹竞争请柬的那个富家少爷的侍卫。 “你在做什么?” 鬼车和蓝静筠竞争,当然不关他事,他也懒得过问。只是这几日来,他已经好几日在这里看见鬼车走动。霓裳的包间和剑三的包间分配的极为巧合,恰好是一个对角线。 即便不是醉心修行的修行者,来到这里后的第一选择也绝对是去山脚下尝尝名闻天下的大闸蟹,哪里会在这里整日闲逛? 这便引起了剑三的警觉。 不喜言语也有可能是优点,因为这往往代表着心思细腻。 鬼车这几日很心烦,所以便常常去霓裳的那件包间外面转悠,他总不能在殿下面前转吧。只是以往大多都没遇到什么人,不想这次被剑三撞了个正着,再加上鬼车本就脾气暴躁,哪里能有什么好言语? 鬼车眼皮一翻,口齿一张,便是一句脏话吐了出来。 “关你他娘的屁事。” 事实上,鬼车本来虽然脾气略差,但是还未发展到如此一张口便是问候他人娘亲的缘故。实在是这几日压抑的恼了,只要徐来还在不周山下,他几乎是一筹莫展。 白泽说的对,最好还是不要把山上的那两位通玄境当空气。 剑三一愣,似乎不敢相信鬼车一开口便是如此不堪入目的话语。 即便在面对剑一最强的剑招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出神,然而此刻却难得的呆住了一下。 顿了顿,他这才有些木讷的道,“你刚才说什么?” 卷二 七星聚首 059 黄雀在后 剑修者不擅言辞,所以言语上的反应便慢了几分。 但是他们的手可不慢。 他们的飞剑更不慢。 鬼车自然注意到了剑三的动作,冷笑一声,“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想跟你爷爷动手?不孝子,你祖宗我当年纵横大荒的时候,你恐怕还在玩泥巴。” 短短一句话,鬼车便从剑三的爷爷,变成了父亲,又变成了祖宗。 剑三面沉如水,骂人不是他的强项。 剑才是。 满江红内是禁止修行者斗法的,莫说抱朴境的修行者,便是一个洞幽境的小修士打出真火来把这座典当铺拆了都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剑三的剑便直直的停在了半空。 那是一匹极其细软的长剑,极其少见,看起来便如同一只长蛇一般。 “下山?” “老子还怕你不成?” 鬼车正为怎么将霓裳的人引下山而苦恼,想来只要这归元剑派的小子下山了,那霓裳的几名小娃娃也定然会下山,那徐来也会下山,那到时候动手自然便好办的多了。 剑三长剑飞起,当先朝山下疾驰而去。两人说话并未压抑声音,早便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能看到剑修者出手,那真是极少见的事情。尤其是这次斗法的主角之一还是归元剑派的剑三,那便更少见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修行者尾随在剑三和鬼车身后。 徐来不急不缓的混在众多修行者中间。 霓裳的弟子自然也去了。 不周山并不算很大,但是饶是如此,等到剑三下了山的时候也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修行者五大修行法门中,向来是剑修者最好斗也最自傲,连续五次三番被鬼车羞辱,剑三周身灵气荡漾,长剑嗡嗡作响,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已经有些修行者看了出来,这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斗法了。 “剑三估计是要杀人了。” “别说剑三,换谁被那么骂能忍得住?” “对了,那富家公子哥呢?这人不是他的侍卫?怎么不见主子出来?” 没人看见富家公子哥,剑三也没看见,但是这并不妨碍剑三向鬼车出剑。 剑修者向来不知道妥协和害怕。 否则当年雷孤衡院长也不敢刺杀那时尚且是太子的人皇。 剑三出剑了。 长剑很细,很软,很长。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的时候,慢悠悠的,便如同一只水蛇在空中游过。 鬼车嘴角露出一丝邪性的笑,因为他看到了徐来。 徐来也看到了他。 既然徐来来了,那么他的目的便等于完成了大半。 于是他便放心对对付剑三了。 剑三是抱朴上境。 鬼车看起来也是抱朴上境。 旗鼓相当,很是巧合。 但当那长剑一与鬼车接触到的时候,鬼车便知道剑三确实有两把刷子。 那剑竟然真如同水蛇一般,围绕着鬼车的胳膊游走了起来。 长剑跟一般的剑不一样,它的攻击方式既不是切,也不是刺。 盘旋上了鬼车的胳膊之后,长剑猛然收拢。鬼车先是一惊,尔后大呼不妙。 不妙,当然不是剑三让他感到不妙。 他只是把境界压制到了抱朴境,若是放开了修为,吹死剑三不过是一口气的问题。 但是既然将境界压制到抱朴境,那么在面对同是抱朴境的剑三时,他便会受伤。 受伤便会流血。 鬼车的动作突然显得慌乱了起来。 他连忙将那长剑从胳膊上扯下,然后刚一扯下,长剑便再次顺着另一只胳膊盘旋了上去。于此同时,剑三单手化爪,陡然和鬼车拉近了距离。 剑三真的很优秀。 剑修者肉体的淬炼并不出色,很少有剑修者在斗法中敢与对手近身肉搏。 剑三对自己的肉身很有自信。 当然,这也说明了他对鬼车恨到了极点。 那长剑盘旋到鬼车的手臂之后便不断的收缩,先是划破了鬼车的衣服,旋即连鬼车手臂的肌肤都在那长剑的盘旋下变形、割裂。 但是诡异的是,鬼车并未流血。 肌肤被割裂,本应当是该流血的。 当然也可以不流血,除非修士刻意用神识控制。 但是在斗法中,很少有人会把神识浪费在这种鸡肋的地方,又不是大出血。 当然,此时大多数修行者注意的焦点都是双方的斗法,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细节。 剑三拉近了和鬼车的距离后,接连三爪分别朝着鬼车的识海、咽喉和丹田探去,招招要害。鬼车初时受制于长剑,又未动用法宝,众人看不出他的实力高低,此时双方已仅售肉搏,自然便见出了高下。 剑三的要害三爪,竟被鬼车不慌不忙的一一化解,并且还反中了鬼车一掌。一旦肉搏,剑修者肉体的劣势便显露出来,剑修闷哼一声,倒飞而去,嘴角鲜血溢出。 只是鬼车明显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剑三交手,他自然便无法顾及长剑,长剑进一步收缩,几乎已完全深入肉中。 但是鬼车依旧未流血。 双方打了个一来一回,剑三也冷静了下来,剑修者虽不多游历,但是剑三自问也算是见过世面了,竟未听说过任何有关于对方的传闻。 “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车反手一把将长剑扯下,“老子是你祖宗。” “师兄,莫与他废话,此人既然不识抬举,那便用他脑袋祭剑。” 剑七喊了出来。 剑三冷哼一声,不再留手,长剑真气回转,再次朝着鬼车呼啸而去。 便在此时,一枚黝黑的毫不起眼的短匕从剑七身后飞过,也朝着鬼车呼啸而去。 鬼车冷笑,“一个不行便来两个?归元剑派便是这幅德行?” 剑三心中疑惑,但是本就不想与鬼车多说废话,交手时更是无暇顾及,只顾操纵长剑的时候,那黝黑短匕也来到了鬼车身前。 短匕自然便是鱼肠。 长剑再次盘旋。 这次更是将鬼车的双手都捆在了一起。 剑三虽不知那短匕是何人所为,但是想来应当是帮自己的,心中早对这鬼车厌恶的紧,再加上长剑柔韧有余但是刚劲不足,便想着把机会留给了鱼肠。 鱼肠的目标并不是鬼车。 但是剑三却不知道。 卷二 七星聚首 060 毕方有鸟 剑三的长剑既不像徐来的鱼肠那样锋利无双,也不像陈随便的巨阙那样大巧不工。 它很难一击毙命,但是就是让人觉的很恶心。 鬼车现在便是这样一种感觉。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把修为压制到抱朴境,倘若气息泄露,那便会为殿下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过他并未想到,鱼肠剑的目标不是他。 鱼肠剑挑开了鬼车的上衣,露出了里面的丹会请柬。 鬼车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他本能的便向徐来那边看去。 哪里还能看的徐来的人影。 鱼肠挑着请柬从鬼车眼前划过,鬼车气的哇哇叫,“好你个归元剑派的小子,把请柬给爷爷留下。” 剑三哪里能让他如愿。 事实上,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同门中有哪位师兄弟是以黑色匕首为飞剑,既然想不通,那便暂时不想。 鬼车想要做的,便是他要阻止的。 他根本没想过徐来不是归元剑派之人,剑修者数量本就极其稀少。 鬼车把徐来当成了归元剑派的,剑三也是。 “人可以走,命留下。” 剑三哪里会让他如愿,长剑在他的驱使下如同水蛇一般蔓延到鬼车的双腿上,随后死死的缠住。丹会请柬被夺,鬼车似乎再也没了跟剑三耍嘴皮子的耐性,冷冷的哼了声,手上真气涌动的时候,竟然生生将那长剑扯了下来。 剑三心中一个咯噔,“合一境?” 便是这短短时间,鬼车的修为竟然提升到了合一境。 剑三的长剑着实麻烦,同样是抱朴上境,鬼车实在没法再长剑的纠缠下再次追踪徐来的鱼肠,心急之中竟然将修为生生提到了合一境。 当然,这样泄露的可能便会更大一分。 但也仅仅是大一分而已。 旋即,鬼车的身体便像一只大鸟一样,飞了起来。 人是很难飞的,但是鬼车此时就是在飞。 修行者是可以御空飞行的,在步入太初境之后,修行者真气运转全身,便可以御空飞行。 但是说是说御空飞行,实则只是在天上走路,只不过走的比较快而已。 剑三看的准确,鬼车就是在飞。 鱼肠的速度极快,鬼车仅仅是将修为提升到了合一境,若不想追丢鱼肠剑,他必须要保持全力以赴。 剑七走了上来,“师兄,此人如此辱你,难道就这么算了?” 剑三摇了摇头,“此人过于古怪,对了,我们门内可有哪位师兄弟的飞剑是一枚黑色短匕?” 剑七很果断的摇了摇头,“绝对没有。” 剑三眼皮猛的跳动了下。 …… …… 剑修者可以用神识操纵飞剑。 但是这种操纵,对神识的消耗很大。 尤其是当飞剑离剑修者越远的时候,这种表现便越明显。 徐来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让鱼肠剑飞的更远,保全他自身,但一旦他神识耗尽、识海枯竭,鱼肠剑和丹会请柬都会落入鬼车的手中。 二是让鱼肠飞回来,鱼肠会回到他手中,但是他自身便会暴露。 这还是徐来故意让鱼肠围着不周山转圈圈,鬼车不敢暴露太多修为的缘故,否则要是到了无人之地,恐怕覆手间便能拿下鱼肠。 终究是实力差距过于悬殊。 徐来带着陈随便飞速的往满江红赶去。 他选择了第二个决定。 在七星宗眼皮底下动手,需要一定的胆量。 …… …… 鱼肠绕着不周山转了很多圈。 以至于到了后来,鬼车被转的狂怒无比,明明是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抓住的小虾米,却苦于境界的压制被对方戏耍了这么久。 转的圈子多,看到人便多。 便在鱼肠剑的速度显然的降了下来之后,鱼肠飞入了一个包间的门口。 有之前注意过徐来的修行者便知道,这个包间便是那拍卖会上出价一百万枚灵玉买下了还魂散的修士。令人震惊的人,他居然真拿得出一百万枚灵玉,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居然是归元剑派的人。 归元剑派这次居然来了两拨人。 这其中有什么含义? 剑修者向来是不擅丹道的。 在看到鱼肠剑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徐来是归元剑派的人。 鬼车的身体从半空落下,他的嘴角上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几乎快到了耳朵根。 这当然意味着他很开心,想到马上就可以把那黑色短匕的主人撕成碎片……倒是忘了这里是满江红,就算不能撕成碎片,那废去识海也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情。 到底要怎么进去才能符合比较我鬼车大人的身份?一脚把门踹开?还是…… 正在鬼车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开了。 徐来的声音传了出来。 “请进!” 声音很大,徐来用了神识传音,传的很远,很多人都听到了。 鬼车眉头一皱,他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旋即想到自己乃是堂堂的鬼车大人,难道还怕这个归元剑派的小辈? 于是他很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尝尝。” 徐来凌空推过来一盏茶。 茶水丝毫未溅。 鬼车正琢磨着徐来出什么阴招,想着怎么推掉,徐来说话了。 “堂堂的鬼车大人,不会连一盏茶都不敢喝吧?” 鬼车把头一昂,“笑话,我鬼车当年纵横四荒,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有我不敢喝……” 说到一半,鬼车便觉得不对劲了。 终究是鸟脑袋,反应过来便要慢上一筹。 “你怎么知道我叫鬼车?” 鬼车问的很认真。 他是真不知道徐来为什么知道,但是他很想知道。 徐来喝了一口茶,“鬼车大人当年纵横四海八荒,为妖族打下了赫赫江山,谁不知道鬼车大人的名头。” 鬼车也笑了,于是也喝了一口茶,这个回答让他听着很是受用。“那是自然,想当年陛下麾下十大妖帅,我鬼车纵然比……” 说到妖帅,鬼车便想起来了。 他想到了徐来前面说的妖族。 殿下曾说过,妖族的身份都不可以泄露。 知道这个身份的人,全要杀掉。 于是纵然他对于徐来这个答案很受用,也是“滕”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死死的盯住徐来。 “你知道……我是妖族?” 卷二 七星聚首 061 号为鬼车 这个问题很重要。 重要到让鬼车连鱼肠剑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拿到还魂散,是他的第二准则,至于丹会的请柬还要排在这个事情后面,最多也只能算第三准则。 第一准则是什么? 保护殿下的安全。 妖族的信息泄露出去,谈何安全可言?这点常识鬼车还是知道的。 徐来似乎并未看到鬼车急不可耐急于等到答案的模样,他慢悠悠的喝茶,陈随便慢悠悠的倒茶。 “我为何不能知道?” 鬼车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可惜,“看来我只能杀掉你了。” 徐来笑道,“你想杀掉帝玄天?” 鬼车眼中杀意更盛,“你竟然连殿下的名号都知道,谁告诉你的?陆青山?” 徐来摆了摆手,站了起来,然后关上了包间的门,同时散发出神识,以确保没人听到里面的谈话。 “我说过……我是归元剑派的人吗?” 鬼车又咂巴了下嘴,“挺好,我早看陆青山那孙子不顺眼了,不过即便你不是归元剑派的人,你今天也必死无疑。看在我看你挺顺眼的份上,我可以让你选择一种死法。说吧,你想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徐来避而不答,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帝玄天,他是喜欢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纵然我杀了你,也没人能威胁到殿下的安全。” “你莫忘了,不周山上还有两尊通玄境。” “我们也有两人。” 徐来收回鱼肠剑,又抿了一口茶水,“我知道,白泽也来了,你们二人联手,公顺一成和巫妄即便真要杀了帝玄天恐怕也得死掉一个。可是你莫忘了,这里是大周。” “我来给你算算,这里是不周山,不周山位于江关行省的西部,再往东一个行省便可以走出江关行省的版图。可是那个行省有归元剑派坐镇,不知道你们在和七星宗恶战后是否还有再和归元剑派一战的能力。” “或者,你们也可以往西走,出了江关行省便是神都凤岐。凤岐的通玄境其实也不算太多,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两个巴掌。无非就是当代人皇、圣兽帝嘎、夫子徐半儒、圣兽玄冥、几位上将军,再加上稷下学宫的那位。如果十大妖帅齐至,我倒是相信你们有可能走出去,可是仅仅只有你和白泽两人……” “对了,我还忘了说,江关行省除了一位道尊和圣兽之外,你似乎忘了这里是那位的封地……另外,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徐来向来是话不多的,但是这次却是难得的多了起来。 原因无他,再不说话,他可能真要死。 十大妖帅中他只见过为首的计蒙,计蒙比较好说话,也比较理智,但是鬼车跟计蒙不一样。 若非因为为鸟冲动鲁莽,做事不经过脑子,鬼车恐怕不会在十大妖帅中排到末端。 鬼车也沉默了。 徐来说的没错。 这确实是个事实。 鬼车问道,“我还有个问题。你是谁?” 徐来道,“我是徐来。” 鬼车又问,“徐来是谁?” 徐来又道,“徐来便是徐来。” 鬼车摇摇头,“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徐来笑了,“我并不出名。” 鬼车又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还是很难说服我放你离开。” 徐来的名气当然不算大,但是也绝对不算小,尤其是在春夜宴大比后分光学院夺得了第一。倘若是换成其他的修行者,大多是一愣神的功夫,便会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但是鬼车不一样,他是妖族。 他并不关注国子监,所以自然也就不知道徐来。 他不知道,徐来就要告诉他。 “国子监,分光学院,徐来。” 这句话的用意很明显。 等于徐来主动把小辫子递过去。 鬼车没有马上去查证这句话的真伪,反正徐来一时半会也跑不掉,他在徐来身上扫了下,“先把还魂散和丹会请柬交出来。” 徐来摇头,“不行。” 鬼车有些恼羞成怒,语气也僵硬了几分,“我们要还魂散是救一个很重要的人,你要还魂散做什么?我不管你出了多少钱,你若现在将还魂散交与我,我可以请求殿下补偿你三十万枚灵玉。” 徐来还是摇头。 “我也是救人。” 眼见徐来油盐不进,鬼车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眼中杀气再次闪现。不过只是顿了顿,徐来又继续道,“帝玄天身体的原因是因为血脉不相融,非三魂七魄的原因,就算你们真炼制出了九转还魂丹也是徒劳无用功,妖皇还得损失两甲子的寿元。” 鬼车一惊,瞳孔猛然眯成细线状,“你知道我们殿下的身体?你是谁?” “我是徐来。” “我是问你的身份。” “国子监,分光学院,徐来。” 鬼车冷哼一声,嘴角咧开,寒芒乍现,“你当本座是傻子?什么国子监?什么分光学院?雷孤衡死后世间便再无分光学院。本座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若再不说实话,本座要把你永世镇压在玄火坛下让你承受抽皮剥筋之苦。” 徐来也站了起来。 不过这次,当然不是去关门。 他抬了抬头,陈随便示意,立刻退到门后。 “你把境界压制到合一境,所以此时你只能阻我,或是我的徒弟,但是不论你阻谁,另一人都有逃出去的时间。” “除非你不再压制修为,这样你可以很轻松的送我二人上西天。但是于此同时,巫妄也会感知到你的妖族气息,你和你的殿下,恐要长眠于不周山下。” 徐来本就不擅说话,更不擅说好话。 这次说了这么多,已是相当的难得。 但是此时,他说不出来了。向来都是别人跟他说好话,哪里有过他跟别人说好话的时候。 所以徐来的语气便僵硬了起来。 “你可以事后再次验证我的身份,然后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然后,道尊自然会出手为妖皇清理门户。” 卷二 七星聚首 062 不可兼得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可以杀徐来,但是道尊也可以杀帝玄天。 很多时候,通常是选择的问题。 鬼车伸出手来。 徐来眼皮一翻。 鬼车恼道,“还不给我?别跟我说你真出了一百万枚灵玉,我可以代表殿下补偿三十万枚灵玉给你,这已经是天价了。” 鬼车的意思很明显,他要的自然是还魂散。 徐来缓缓摇了摇头,“我说过,帝玄天身体的原因是血脉不相融,并非魂魄受损,即便妖皇真的炼制出了九转还魂丹也还是徒劳无用功。” 鬼车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冷哼一声,把茶水扫落在地。顿了顿,他竖起来的瞳孔又在徐来身上扫了扫,“周朝内知道这件事的绝对不超过三个人,我真想把你嘴巴给撕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米米。” “知道的多了对你并么有什么好处。” “还魂散给你对我们也没好处。” “做决定的应当是帝玄天,而不是你。” 鬼车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来,舔了舔嘴唇,“希望殿下不会让我撕开你的身体,牙尖嘴利的小子……” …… …… 鬼车是他的名字,实质是一种鸟。 这种鸟叫毕方。 毕方既是一种鸟,也是一个鸟,天地间只会有一个毕方鸟。 这种鸟很暴虐、嗜血、焦躁、易怒,几乎所有和残忍有关的负面情绪,都会在这种鸟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 鬼车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动手,或许是因为帝玄天,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不周山的原因。 徐来的背后全是冷汗。 还魂散和丹会请柬还在他的手里。 徐来拿出鱼肠剑,鱼肠剑上的裂痕又扩大了一分。 关注鱼肠剑的人没有,但是关注徐来的却大有人在。 出价一百万枚灵玉…… 归元剑派暗中派来的剑修者…… 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那富家少爷十万灵玉拍下来的请柬…… 当这一切联合在一起时,徐来便很有让人调查的欲望。 很快,那归元剑派的两名弟子便对外宣布,此次丹会归元剑派只来了剑三和剑七,绝对没有第三人前来。 于是徐来的身份便更加的令人好奇。单单是不是归元剑派的剑修者这个身份,便足以令许多人去调查。 能拿出一百万枚灵玉的散修,还真没几个人见过。 当然,也不排除徐来是邪修的可能性…… …… …… 第一张丹会请柬被帝玄天拍下,当然,现在在徐来的手中。 第二张是荡寇军。 第三张是稷下学宫。 第五张和第六张是皇族。 当然,这些都是叫的上名号、愿以真面目示人的。总有些像帝玄天那般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或者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 三十三天部众便是如此。 “查到那两人的身份没?” 部众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效果,他脸上蒙着很严的面巾,根本看不到丝毫本来的原貌。但是即便口音经过伪装,也能听出来并不是中土人士。 手下人有些惶恐,所以回答起来声音便忐忑了几分,“其中一人倒是查到了,是国子监分光学院的剑修,那与他同行的女子是他的徒弟陈随便。至于另外一人的身份根本无迹可查,在来这里之前,他所有的踪迹都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一般。” “陈随便?”部众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前几年国子监新招的那个天命者,也是跟他师父学剑的?” “正是。” “你去接触看看,看看能不能拉拢一下。若是不能,那就趁其未成长起来,斩草除根!” …… …… “师父难道不怕他们斩草除根吗?” 陈随便问道。 “他敢?妖皇唯一的儿子的命,不比我这个才神游的小修士重要多了。他敢换么?” 徐来有些戏谑。 是的,前些时日,他已经神游。 陈随便根本不知道徐来神游,直到此时徐来提起,她才惊呼道,“师父神游了?怎么没见师父破境?” 徐来摇了摇头,“我不需要破境,我们不一样。” 徐来确实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三十三天部众才要查他。 当然,鬼车肯定也会查他,不过后面鬼车并未找过徐来的麻烦,这样间接说明了帝玄天的选择。 徐来修行的很是小心翼翼,就连原本很喜爱的大闸蟹都很少去吃了。离七星宗的丹会也不过只有月余,然而不周山脚下却早已是人满为患。 这些人都没有参加丹会的资格,但是他们可以选择旁观。毫无疑问,随着这些修行者的口耳相传,历代在丹会上夺魁的年轻人必将名闻大周朝。 剩下的日子,徐来除了修行便是磨剑。 时间终究无法磨去鬼族修士神识烙印的侵蚀,虽不可为,但不得不为。 徐来轻抚鱼肠剑,看起来便像睡着了一般。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陈随便警觉的摸上了巨阙。 徐来道了声进来。 人进来了。 既不是三十三天部众,也不是鬼车。 是管事。 管事看起来很苦恼,但是眼中的锐利之色却是锋芒毕露。 “两位,有人死了。” …… …… 不周山下还真死了人。 而且死的还不止一个人。 丹会在即,在这个时候杀人,无疑是对七星宗颜面的极大挑衅。 不周山是七星宗的封地,在这里,除非有确切的理由,否则即便是皇族也不能擅自杀人。 当然,小皇叔除外。 管事的脸色很是冰冷,这冰冷却不是对徐来和陈随便的,“蟹农们死了八个,本来蟹农的数量便不多,丹会的时候大闸蟹更是要急剧的消耗。这件事情要是传了上去,道尊必然动怒。” 死的人不是修行者。 只是八个普通的蟹农。 但是他们是凡人,和修行者之间除了大闸蟹并无交集。 难道是觊觎蟹农身上的大闸蟹这才夺宝杀人? 但是也不至于连杀八个。 徐来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都围在了那边。这里还不算不周山的山脚,敢在这里杀人,可想那人有多大的胆子。 帝玄天和鬼车也在,旁边还站着一个白秀的青年男子,想必那就是白泽了。 便在这时,有人说话了。 “不用猜了,就是鬼族。” 卷二 七星聚首 063 六梵天主 说话的这人徐来认识。 便是那太玄派的一个长老,之前拍卖会的时候还为了丹会请柬和金甲门的那个长老争执了起来。 好像,叫什么……广成子。 鬼族也有低阶的修行者,并且数量同样巨大。但是由于蛮荒之地这道天堑,鬼族变的神秘而高级起来,低阶修行者们是很难接触到鬼族的。 这个低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低阶。纵然如广成子这般合一境的修行者,可是放在神秘的鬼族面前,自然也算低阶修士。 谁都没见过传说中的“鬼族”是什么模样。 于是自然便有人不信。 那金甲门的长老一阵摇头晃脑,“广成子你这个老不休别跟老子张嘴就是个哈哈,鬼族是能随便说的?老夫给你一次收回屁话的机会,你若再乱放屁,老夫非把你的大p|y子给抠出来。” 广成子怒极反笑,“好啊,来试试?要不是看在一成真人的面上,本座今日非把你这老鬼的第三条腿给打断。” “海客道友,广成子道友,两位若想打架,我七星宗不介意当两位生死战的见证人。但是此时这种关键时刻,还请两位道友能克制下自己的情绪。” 冲虚子目光再海客和广成子的脸上扫过,金甲门和太玄派的千年恩怨在修行界是人尽皆知。但不管是多少年的恩怨,现在七星宗里死了人,任他天大的事情都得排在这后面。 是的,蟹农虽是凡人,但是那群老道士向来喜欢吃大闸蟹,天下大闸蟹又以阳澄湖最为美味,本就为数不多的蟹农自然被那群老道士当成掌心里的肉一般。 冲虚子在那八具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尸体上看了又看,忍不住摇头,“在下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是何人所为。鬼族的事情不能乱说,此事说不得还要禀报宗门师长才行。” 任何事情,只要和鬼族扯上了关系,那便不是小事。 倘若说死了八个蟹农只是影响到七星宗,让道尊震怒的话,那么若这八个蟹农是死于鬼族之手,那影响到的便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七星宗了。 整个大周朝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 震怒的也不再是道尊公顺一成,而是当今人皇,徐东山。 这确实是件不小的事。 那八具尸体死相并不惨,反而尸体脸上俱都是带有一种安详之意。但反而正是这种死法让众多修行者心惊,丹会在即,不周山上全是修行者。别说是杀了八个人,哪怕杀掉八头猪,也总会发出一点声响的。 没有一人注意到异常。 便在此时,人群中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不用禀报了,哪里有鬼族?若是有鬼族岂不是就藏身在我们众人中间?本就是寻常的杀人夺宝,何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众修士旋即看去,却发现说话的正是那出价三十万没灵玉拍还魂散的富家少爷。 富家少爷自然便是帝玄天。 广成子冷哼一声,“道友不要睁眼说瞎话,这八人识海精髓被吸吮殆尽,此为标准的鬼族功法?若不是鬼族,还有哪一门哪一宗有如此邪门的修行法门?” 鬼族跟妖族不同,并不是一个种族。 鬼族是一群人。 一群修炼鬼族功法的人。 和邪修很像。 事实上,大部分邪修在大周朝走投无路之后,都会选择穿过茫茫的蛮荒之地。要么死在蛮荒之地,要么最终成为鬼族人。 这也正是为了大周朝修士对于邪修采取除恶务尽的态度。 帝玄天不置可否,但是旋即又问道,“莫说识海精髓被吮吸殆尽,便是识海受到一点创伤对修士都是极大的伤害,你怎么解释这八人脸色安详?况且丹会在即,真要严查下去丹会如何举行?在场的哪位道友又愿意放开识海让让人查探?” 看是不是鬼族,很简单。 看识海就行了。 鬼族和剑修者一样,都是气入识海。 但是鬼族的真气不再是跟修行者一样是无色的。 不过放开了识海,自然也便等于放弃了任何防备。 广成子急道,“你这毛头小子懂什么?这分明……” “好了!” 冲虚子及时阻止了两人的争吵,“此事我会禀报丹师叔,如何决断由丹师叔决定。丹会在即,希望各位道友不要多生事端,否则莫怪我七星宗不留情面。” 东道主既然做了决定,众修士自无意见,旋即作鸟兽散去。 很快,没几天的时间,七星宗便宣布抓住了一个邪修,便是这人为了贪图大闸蟹的口腹之欲接连杀了八个蟹农。尔后这名邪修被七星宗的修行者当众斩杀,为几名蟹农送行。 不少修行者暗中齐齐呼了一口气。 果然不是鬼族。 但是有的人却觉得更加沉重了。 同一天,帝玄天敲开了徐来的门。 这次鬼车没来,来的是白泽。 讨论的也不是徐来怎么知道他身份的事情,他很是开门见山。 “你觉得是谁做的?” 徐来道,“当然是鬼族。” 帝玄天突然露出一丝嘲弄之色,“连你也觉的是鬼族?” 徐来又道,“谁说善见城就没有鬼族人?” 帝玄天沉默。 半晌之后,帝玄天眼皮微眯,瞳孔紧缩。 顿了顿,旋即才一字一句的道,“你果然知道善见城。” …… …… 广成子也推开了海客的门。 两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千年仇家。” 广成子沉默片刻,旋即才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海客苦笑,“就像你说的,我一把老骨头了,说不定哪天就死了,看不出来不是很正常?” 广成子只是摇头,“我不信。” …… …… 翠虚子走进丹丘生的房间。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冲虚子,冲虚子面有愧色,不敢对视。 “师叔,人已经杀了。” 他说的,自然是那个“邪修。” “给他道侣送一万枚灵玉过去,再给他世俗界的亲人一千两黄金。” “师叔,他是孤儿,也没有道侣。” 丹丘生胸膛微微起伏了下。 “那就记住他的名字。”丹丘生说。 翠虚子很痛心,他很少有这样跟直视丹丘生的时候。 但是这次,他直视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公布事实?” 丹丘生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好像要说些什么。 但是最终只叹了一口气。 “小皇叔一去,人族式微啊!” 卷二 七星聚首 064 剑三的剑 丹丘生还跟翠虚子说了一句话。 “不要记恨你的师兄。” …… …… 徐来的包间内。 …… 帝玄天嘴角露出一丝嘲笑之色。 “那人死了,人族果然很擅长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倘若那个广成子不是太玄派的长老,是不是也要把他杀了。” 徐来道,“我会为他报仇。” 帝玄天又笑了,“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徐来又道,“他的名字还不值得让我记住。” 帝玄天正了正色,“我不能出手,鬼车和白泽也不能出手,你确定你要报仇?三十三天部众,俱都是太初境的修行者。” 徐来指节缓缓敲击着桌面,半晌后才缓缓的道,“其实很大可能用不到我出手,毕竟这里是七星宗。” …… …… 三十八号包间,这是个很普通的包间。 里面的客人也是市场蒙着面巾的。 来满江红蒙着面积的人很多,因为拍卖会的缘故,大多修行者总有一种财不露白的心理,这是很正常的。然而像三十八号包间里的客人几乎从不出来,出来时刻围着面巾,那便有些怪异了。 即便醉心修行如归元剑派的那些剑修者们,来到了七星宗也是必定要尝一下阳澄湖的大闸蟹的。 有人敲了敲三十八号包间的门。 丹丘生亲自敲的门。 冲虚子和翠虚子并排站在丹丘生身后。 “什么人?” 包间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种应急对话在丹丘生的生活中很少有,按照他本来的设想,既然敲了门,对方应该开门才是。 于是他便看向了冲虚子。 冲虚子也不擅长这种应急对话,他只擅长修行。 冲虚子又看向了翠虚子。 翠虚子身旁没人了。 情急之下,他吼了一嗓子,“新……新鲜的阳澄湖大闸蟹,二十枚灵玉一磅。” 包间内传出一个羞恼的声音,“本座不需要大闸蟹。” 翠虚子急了,“十五枚,十五枚灵玉……” 屋内这次没有响起声音。 丹丘生察觉到不对,于是强行破门。 包间内还有一个人,但是并不是他们想找的那个。 丹丘生开门见山,“部众呢?” 见丹丘生叫出了部首的身份,那手下人自知再无幸免可能,当即闷哼一声,自碎识海而死。 “你留下,安排后事。” 让翠虚子安排后事,自然不是为这个死的人安排后事。 安排这里死了人的后事。 如何把这件事圆过去。 三十三天部众不想他们的身份暴露,丹丘生也不想。 没有小皇叔的人族皇朝,已经经不起太大的动荡了。 从包间跃出,对方匆忙向山脚逃去,太初境修行者的速度是极快的,就连冲虚子也被远远的吊在后面。 真修者本就不擅长正面作战,更别说丹丘生将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到了丹道上,追到刚出了山脚时,眼看便要追丢,地面上突然冲出一道寒光。 那是将真气汇聚到极致的表现。 一人一剑。 丹丘生显然是认得剑三的,他也知道剑三是如今归元剑派年轻一代最为杰出的修士之一。 但是有何用? 再杰出,也不过是抱朴境。 丹丘生高呼了出来,不用剑三完全收力,只要错开方向,对方若想继续逃命,就必须对剑三不管不顾。 但是剑三没有。 剑三不知道是谁杀害了八名蟹农,他也查不出来,调查取证并不是剑修者擅长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七星宗肯定会查,不管他们表面上查不查。 如果七星宗查出来了,只要对方下山,就一定会经过这里。 什么狗屁邪修?哪个邪修有胆子敢在七星宗无缘无故连杀八名蟹农?便是荡寇军那些寻常时刻和宗门叫嚣惯了的甲士们也不敢这么做。 七星宗怕将鬼族的事情说出去引起朝野动荡,他也怕。 所以剑三上次没当面戳穿冲虚子。 剑修者只会选择出剑。 长剑闪耀,宛若星辰。 剑三向部众冲去。 …… 剑三从天空坠落。 鬼车是通玄境,三十三天部众俱都是太初境。若论修行境界,部众比鬼车还要低一个级别。 剑三能和鬼车杀了难解难分,那是鬼车主动压制了自身的修为。 这次三十三天部众没压制。 敢以抱朴境的修为便正面硬撼太初境,剑三的下场注定会很惨。 长剑坠落,如同流星。 徐来从坑内抱起了剑三。 他将对方有些僵硬的脸转动了过来,让剑三面朝自己,然后问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 …… …… 翠虚子虽然不擅应急,但是给他时间,他还能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他要做的事情是搪塞,搪塞其他的修行者,尽量把这件事情掩盖过去。 掩盖事情不难,难得是追杀三十三天部众。 消失数百年的善见城重新入世,并且和鬼族勾结到了一起,这对没有了小皇叔的大周朝,究竟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 …… 丹丘生并不擅长于正面战斗。 尤其是善见城的极少入世,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修行法门。 不知道对方的招数,还没打自然便落了下乘。 但是丹丘生还在打,打的很拼命。 “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一天的部众,我可以答应让你自己选择自己的死法。” 那人蒙着面巾不说话,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轻飘飘便是一掌和丹丘生对印在一起,丹丘生闷哼一声,嘴角便又溢出了一丝鲜血。 实在不是七星宗反应慢,作为一个庞大的一流宗门,一旦发生了事情都是逐级上报的,且必须要事情足够大才会上报到道尊那里。说起来虽长,但是从丹丘生敲门开始,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丹丘生,你不是本座的对手,不知道丹长老的识髓是什么滋味。另外……老子不喜欢吃大闸蟹,去阴间的时候记好了。” 丹丘生脸色有些苍白,借助两人斗法的力道身形微微后退。手腕一翻,却是拿出了一枚丹药直接塞进了口中,旋即脸色迅速的红润起来。这才一声冷笑,有些阴阳怪气的道, “年轻人,论持久战,太初境内我还没怕过谁。” 卷二 七星聚首 065 论持久战 三十三天部众不是名字,只是代号。 每一天的部众都叫三十三天部众。 部众冷哼一声,却是想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斗法并不是丹丘生擅长的东西,虽是太初上境,但若轮到斗法,丹丘生可能还不是太初下境的剑修者的对手。 不过若轮到持久战…… 一枚丹药入肚,丹丘生脸色迅速红润,一口真气吐出,手中雄浑的真气再次排山倒海而来。 三十三天部众的面巾并未摘下,不过也可以想象的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面对丹丘生的一掌,他竟然选择用肉体硬抗,吃了一记掌法之后便像迅速的抽身而去。 丹丘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知道人族如今的处境。 三十三天部众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见不得光。 两人的身形如同两道残影。 同样是太初上境,丹丘生本是追不上三十三天部众的,但是此时看那天空上划过的两道流星,丹丘生竟然反有超越的趋势。 他在燃烧真元。 那是剑三是生命换来的时间。 …… …… 剑三快死了。 真的快要死了。 他整个胸口都凹陷了下去,双眼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但是还是尽力的睁的很大。 他在看那两道光。 “你是谁?” 剑三或许有遗言,但是肯定不会对徐来说。 徐来犹豫了片刻,这才道,“算是你师祖。” 剑三嘴角费力的往上扯了扯,“有点儿意思。”顿了顿,他又道,“我想看他死。” 徐来道,“很大概率是你比他先死。” 剑三没有再说话,只是喉结不断的耸动,以短小而迅捷的速度往外喘着气。 他的胸口已经起伏不起来了,肋骨全断。 徐来也没说话,他抱起了剑三,开始追逐三十三天部众的脚步。 …… …… 丹丘生采取的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真元是修行者步入合一境之后才会出现的一种东西。 合一境之后,真气化为实质,或存丹田,或存识海,修行者可以短时间的爆发真元获得极大的战斗力提升。 当然,后患也很大。 若是过度爆发,甚至会伤及修行者的道基。 三十三天部众的声音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羞恼,“丹丘生,你疯了?七星宗若敢杀我,天主必不会放过大周朝。” 是的,他是在说给七星宗听。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八名蟹农惨死,七星宗又发现了他的身份,那么道尊必然已经知晓了这件事。 但是道尊为什么不出手? 丹丘生面无表情,权当做没听到一般,手决掐动的瞬间,已经祭出了一件法宝。 一个鼎一样的法宝。 这法宝本不是用来战斗的,是用来炼丹的。 但是丹丘生这次拿了出来。 便在此时,山脚处一个老者缓缓的走了上来,看似走的极慢,但是一步能跨出常人数十步的距离,脚底更有浓郁灵气波动荡漾。 丹丘生显然早知道那老者去了山脚,只淡淡的道,“我来。” 什么意思? 我来杀他。 三十三天部众顺着丹丘生的眼光看去,显然也是认得那从山脚走上的老者,声音陡然提高,惊呼了出来。 “岑夫子?” 七星宗两大太上长老,俱都是太初上境的实力。按理说不入通玄,是没有资格在七星宗这种一流宗门担任太上长老的。 但是岑夫子和丹丘生是例外。 岑夫子擅布阵,丹丘生擅炼丹。 岑夫子亲自布下的道阵,甚至连通玄境的大能者都能短暂的困在里面。 “一炷香。” 一炷香的时间。 若一炷香解决不了对方,那么岑夫子便会出手。 岑夫子往后退了两步。 三十三天部众知道今天再难幸免,眼中开始露出一丝凶狠之色。 徐来抱着剑三飞速的朝着部众的地方赶去。 鬼车朝着帝玄天问道,“殿下,我们去不去?” “善见城天主之下封四大护法天王,三十三天部众,若是连一个部众都解决不了,那人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帝玄天关上了包间的窗户,再不去关注岑夫子和三十三天部众的战斗。 部众摘下了面巾。 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了隐藏的必要。 他的眼中绽放出紫色的光芒。 丹丘生冷笑一声,“果然是鬼族。” 鼎被高高的举起。 这种炼丹的法宝是很不适合用来作为战斗的。 但是丹丘生还是要用来战斗。 因为他要为剑三报仇。 不管是七星宗,还是归元剑派,在这之前,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 都是人族。 岑夫子没有插手,因为他也看到了剑三化毕生为一剑。 道尊也没有插手,或许是看到了,或许没看到。 丹鼎伴随着轰鸣声重重砸下。 丹丘生的真元还在燃烧。 三十三天部众的浑身上下都开始弥漫起紫色的雾气…… 雾气的颜色,便是分辨鬼族实力最好的方法。 唯有太初境和通玄境的鬼族人真气颜色才是紫色,而当鬼族突破到了归元境,真气便会化为黑色。 若见到了黑色的鬼族人,毫无疑问,那便是当今的鬼王了。 妖艳的紫似乎能将人的心神都吸引进去,丹丘生居然出现了短暂的失神,那丹鼎与紫色雾气刚一接触,其上居然冒出丝丝的白烟。 丹鼎正在被腐蚀。 岑夫子正在蓄力。 徐来正在观望。 剑三正在死去。 刚一接触到紫色雾气,丹鼎的速度似乎被放慢了无数倍。但是丹丘生似乎并未打算只借助丹鼎战斗,他的身体迅速的和三十三天部众拉近距离。 鬼族的雾气,是他们的一大杀手锏,哪怕是巫族的肉身都无法阻止鬼族雾气的腐蚀。 所以鱼肠剑才会破裂,徐来才会来到七星宗。 连鱼肠剑都无法阻挡的东西,丹丘生注定了也无法阻挡。 丹丘生的脸上开始冒出血泡。 他的目的是要逼出鬼族的魂体。 肉身对鬼族来讲不过是一种媒介。 丹鼎力道耗尽,无力从紫色雾气中坠落。但同时,丹丘生的一掌也轻飘飘的引在了三十三天部众的胸膛上。 剑三无神且已经凹下去了眸子中突然传出一丝希冀的亮光, 三十三天部众惨叫一声,身体爆出一团紫色雾气,一双悠悠的火光从紫色雾气内弥漫而出。 卷二 七星聚首 066 那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是鬼族的魂体。 肉体不过是鬼族的媒介,魂体才是鬼族的本体。 丹丘生显然是对鬼族有过了解,知道魂体才是鬼族真正的命门。丹鼎再次发力落下的时候,三十三天部众的魂体境如同虚无一般直接从丹鼎中穿梭而过。 尔后,迅速的朝着丹丘生扑面而来。 “师弟退后。” 岑夫子察觉到不对劲了,一直暗中蓄力的法决瞬间呼啸而出,激荡在三十三天部众身体周围的雾气上。那法决刚一触碰到雾气,原本只能看到残影的速度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滞了下来。 鬼族的雾气能腐蚀的,不仅仅是修士的法宝和肉身。 剑三高兴的还太早了些。 他的长剑已经破碎,但是还有说话的力气,不过说的很是艰难,死死的抓住徐来的衣角,喉结上下耸动。 “上……上啊……上啊!” 徐来缓缓摇了摇头。 鬼族虽不是以肉身实力见长,但是却也不会弱到这种程度。只丹丘生一掌便把本体打了出来,换成是公顺一成那小子倒是有可能。 若只是这般战斗力,鬼族也不可能称为人族的心腹大患。 那三十三天部众在使诈。 丹丘生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所以身体才会飞速的后退。 “小皇叔一去,人族式微,奉天主之命,本座将净化你们这些异端,天主的光辉会洗去你们身上的罪孽……” 三十三天部众发出刺耳的尖笑,近乎虚无的双手触碰到了丹丘生的胸膛上。 便如同碰到了空气一般! 丹丘生脸色一变,本能的便是两道手决向前拍出,却依然是拍在了空气上。 三十三天部众笑的更加的诡异。 剑三的手抓的更紧了。 “你为何……为何……这般怕死……” 剑三在烙血。 他正在死去。 丹丘生也正在死去。 鬼族有一种修行法门。 叫夺舍。 徐来即便想上,也已经来不及。 但是岑夫子来得及。 真修者也有一种修行法门。 叫移行换位。 不仅可以换自己,还可以换别人。 岑夫子和丹丘生的身体同时从原地消失。 现在变成了岑夫子面对着三十三天部众。 三十三天部众还是没能将岑夫子夺舍。 杀伤鬼族的魂体,最行之有效的一种方法便是用先天真气。 天地灵气经过修行者自身的淬炼后,形成的最精纯的先天真气。 鬼族无法再借助天地灵气修炼,也唯有灵气能伤害到他们的魂体,但是一般的灵气还不行。 这种罡气,哪怕是通玄境的修士都不多。 三十三天部众发出了一声惨叫。 被灼烧的。 丹丘生也反应了过来。 修行者的先天真气是极少的,倘若只是一个岑夫子,恐怕先天真气消耗殆尽后还真不一定能拿三十三天部众如何。 但是还有个丹丘生。 纵然是不擅长斗法,但也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剑三的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 为了让他能亲眼看到三十三天部众死去,徐来尝试着唤醒他。 “我死了,人族要死十万万人。” 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剑三的嘴角又往上扯了扯,他现在连嘲弄这个表情都很难做出来了。 大周朝总共才十万万人。 嘴角僵硬在他的脸上。 眼看剑三眼中最后的光辉便要逝去,徐来又道,“看,鬼族人死了。” 剑三费力的睁眼。 在岑夫子和丹丘生的联手下,三十三天部众确实已经相形见绌,魂体的大半面积都已经被先天真气灼烧殆尽。但是看的出来,暂时还死不了。 剑三很失望。 他现在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失望,所以便想睡觉。 便在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光芒消逝前,剑三看到,徐来……出剑了。 …… …… 剑三最终还是没能亲眼看到三十三天部众死去。 鱼肠剑在半空的时候,剑三的眼睛便已合上。 既然剑三合眼,那么徐来的出剑就已经没有了意义。 在岑夫子和丹丘生两大太初上境的联手下,三十三天部众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可是有些事情,纵然明知没有意义也还要去做。 便如同剑三之前义无反顾的向三十三天部众出剑一样。 或许剑三在天上能看到? 也说不定。 …… …… 徐来没有收剑。 但是却暴露了自己。 三十三天部众也不是他杀的。 想在两大太初境手底下抢人头,他目前还没这个本事。 为什么说暴露。 七星宗本来已经借用“邪修”的名头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满江红那里又有翠虚子处理后事,这种情况下,徐来还不折不挠的追到了这里,本就说明了很多事。 三大太初境斗法,他一个神游境修士还敢出剑。 这说明的事情就更多了。 岑夫子和丹丘生受的伤都很重。 丹丘生脸色煞白,半是喘气的半是打量,“你是谁?” 徐来道,“徐来。” 丹丘生眼皮一翻,“废话,徐来是谁?” 徐来又道,“徐来便是徐来。” 丹丘生冷笑,“你敢消遣老夫?” 岑夫子道,“陈随便的那个徐来?” 徐来看了过去,总觉的这话有毛病,但是暂时却又想不出更好的纠正方法。 既然徐来不说话,那在两人看来便等于是默认了。 丹丘生哼唧了两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个幸运的小子。把你徒弟卖给我,今日你偷窥老夫和岑师兄斗法的事情就算了。” 徐来摇了摇头,“不卖。” “嗨,硬骨头,我七星宗有头圣兽叫巫妄,最喜欢硬骨头的人。巫妄大人的牙口不是一般的硬骨头他还不要。你若不卖,我便把你丢到巫妄大人的嘴里去。” 徐来微微皱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喜欢打嘴炮,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出剑了。 岑夫子却不似丹丘生那般,只是淡淡的道,“鬼族的事情,除了你国子监的师长外不要向外人透露,最好是一个也别透露。你既然有出剑的胆量,想必能知晓个中原因。另外……剑三的尸体我们要带走。” 说到剑三,气氛便突然沉默了下来。 方法两人在和三十三天部众斗法,神识都是处于高度集中,现在斗法结束,自然便发现了地上剑三的尸体。 “带去哪?” 徐来直视着岑夫子的眼睛。 “交给归元剑派。” 卷二 七星聚首 067 不周山上的年轻人(一) 剑三的尸体被七星宗的人带走了。 徐来本想亲口告诉他三十三天部众已死,但是想了想,反正后面说不定还有机会。 七星宗和归元剑派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是在这点上两者的利益是一致的。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去的时候是一个人。 剑七再没心思参加丹会,至于剑三的尸体,七星宗在丹会后会亲自交给归元剑派。 至于他们花费了数万枚灵玉拍下来的那张丹会请柬,则是又转卖到了帝玄天的手中。 剑七走的很孤独,因为七星宗并不想这件事情被很多人知道。 …… …… 修行者的记忆是很好的,但是往往他们只会选择记住最重要的事情。 因为活的够长,需要记住的事情太多。 那个所谓的“邪修”、死去的剑三,很快便会被修行者们遗忘在脑海中。 因为丹会要来了。 丹道的起源很悠久,且大多被道士们所擅长,至于其他的修行者,也并不是不能炼丹,像徐来也能炼两下子。 但是还真很少有人连七星宗能炼的那么炉火纯青。 七星宗的丹道造诣,便代表了大周朝的丹道造诣,也代表了人族的丹道造诣。 初始的时候,大多数修行者还只是醉心修行,然而离丹会近了,修行者们便开始注意打听了起来。 一流宗门都来了,除了归元剑派黯然离场。 当然,很多人并不知道剑三的死因。 二流宗门也来了不少。 妖族也来了,既然妖族敢来,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五族中人,只不过徐来没发现。 丹会临近,众多修行者便很难有心思继续闭关修行。 云雾被太阳拨开,早有修行者苦等了今日许久,便有人朝着不周山上赶去。 不周山上寻常时刻当然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是丹会前后除外。 没拍到请柬的修行者虽然不能参加丹会,但是却可以旁观,所以抢个好位置便比较重要。 相比较其他修行者满头大汗的狂奔,稷下学宫的书生们显的很是秀气,这群书生们通常很是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荡寇军的那个青年将领也是如此,他有着参赛的名额,他是主角之一,所以并不需要在观众席抢位置。 徐来推开了门,帝玄天似乎是早已在等他。 “一起?” 帝玄天发出了邀请。 陈随便扛起了巨阙。 帝玄天显然是有几分眼力的,但是这种人多嘈杂的地方却不方便叫出巨阙的名字,所以他只是扫了扫陈随便,这才道,“无锋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无锋剑自然便是重剑。 帝玄天又道,“我想夺魁,你有什么看法?” 徐来看了他一眼。 “你拿不到。” “为什么?” “因为有我。” 妖族本不擅炼丹。 帝玄天笑了笑,“好像是有些道理,不过先前你拿走了我的还魂散,这件事情要怎么算?” …… …… 既然一张丹会的请柬能拍卖到数万枚灵玉,那就说明丹会对修行者的好处很大。 第一个在丹道上的好处,这个不言而喻。 第二个是丹会的奖励。 丹会和春夜宴不一样,不是通过筛选复赛再决赛的模式,它有点像打擂台的模式。 守擂的便是东道主、七星宗。 徐来说的确实没错,不管是擂台赛还是筛选赛,获胜的都不可能是妖族。 …… …… 清风送上了不周山。 丹道是个对实战并无多大用处的旁门,但是又极难入门,所以莫说精于此道,便是略有涉猎的修行者都是很少。 但稷下学宫却是为数不多的将丹道列入修行法门的学府之一。 论修行境界,师行商比不过卢云,但若论丹道造诣,两人却是旗鼓相当。 这便是第一场守擂,也是稷下学宫和七星宗的另一次对决。 卢云走到丹鼎旁,两人互相行礼,旋即盘腿坐下。 不论修行者有没有炼丹的法宝,丹鼎都是由七星宗一律提供,这也想对保证了在法宝上的公平性。 丹道是很难入门的,光是需要记住的炼丹药材就有几千上万种,而修行者通常又只会选择最重要的东西去记忆。 规矩也很简单,相同的时间内,谁能炼制出最高等级的丹药,谁便获胜。 便在两人开始辨识草药的时候,越来越多入座的修行者的目光开始朝着这里汇聚。 “看,那莫不是稷下学宫的卢云师兄?” “我怎么听说卢云师兄读书读傻了,都说这人有点迂……” “嘘,这话岂能乱说?” “不然七星宗让师行商出来守擂干嘛?以卢云师兄的实力,纵然齐平不出来,守擂的也应该是缘静儿啊。” “你莫不是傻,这里比拼的是丹道造诣,又不是比拼修为,卢云师兄虽然实力强劲,但是丹道怎么可能比的过缘静儿师姐。” 众人议论的时候,徐来几次三番听到这个名字,便向帝玄天问道,“缘静儿是谁?” 帝玄天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想夺魁,却是连缘静儿也不知道?” 徐来认真的问道,“她很有名?” 连陈随便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两人说话的时候,边上有几个离得近的修行者却是听到了,一人本能的便道,“缘静儿师姐乃是七星宗道尊的独女,天赋乃是万中挑一,据说甚至能和国子监那个姓陈的随便有的一拼。你连缘静儿师姐都没听说过,那你来参加丹会做什么?” 那修行者刚说到一半,徐来和帝玄天齐齐回过头来,看清两人的面孔后,那修士忍不住惊呼出声,“竟是你二人?” …… …… 徐来和帝玄天都是很有名气的,若是真的把名号放出来,便是一百个卢云绑在一起也比不过他们。 但是现在两人都不方便暴露。 所以关注卢云的人便更多。 卢云确实有两下子。 自一开始选料开始,卢云便遥遥领先。 丹道的比试比较复杂,虽然规定是同等时间内看谁炼制出的丹药级别更高,但是还要考虑到失败率、丹药作用等诸多因素。 例如还魂散,虽然也是四品丹药,但是通常大部分修行者都认为还魂散的价值比不上三品丹药。 卢云起手,信手拈来的从几味药草中一一抓住,旋即丢进丹鼎中。 师行商的额头开始冒出了冷汗。 卷二 七星聚首 068 不周山上的年轻人(二) 师行商知道师长们对自己的要求。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主角。 卢云的丹道修为虽不如七星宗的顶尖弟子,但是他的境界却是大周朝年轻一代中有数的,这等于是说,在取料和炼丹的时候,他占了很多修行上的便宜。 取料,卢云更快。 炼丹,卢云更容易把控火候。 卢云已经开始了丹药的炼制,而师行商还在取料。 明眼人都已能看的出来,师行商早便落了下风,毕竟一个是神游境,一个是抱朴境。 境界的差距导致卢云速度甩开了师行商很多。 多出来的时间也就意味着卢云可能会炼制出更加上品的丹药。 直到卢云的丹鼎都已经微微散发出草木香气的时候,师行商这才开始配料。 …… …… 东道主是七星宗。 按例此届丹会本应是由丹丘生主持,以丹丘生在丹道上的威望,自然没人比他更适合。 但是在和三十三天部众的战斗中,丹丘生和岑夫子双双受伤,东道主也自然要换主事人。 主事人叫齐平,徐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能让他听进去的名字本就不多。 不过一些听过这个名字的修行者则会震惊于此举背后的含义,丹会在修行界含金量极高,威望重大,齐平自从数年前以半招的微弱优势击败虞晚归后,便一直稳坐七星宗大师兄的宝座。 把齐平推出来镀金,是不是表示七星宗已经决定了下一任掌教至尊的人选? …… …… “你觉得谁会赢?” 帝玄天问徐来。 “术业有专攻。” 这个答案已经很明显。 但是哪怕再看好师行商的人,如果说能从他身上看出一丁点儿的胜算,便是七星宗为他开的后门。 毕竟这里是七星宗的主场。 卢云的速度确实要快很多,这个是大家都能看出来的。然而当师行商的草药也投入到丹鼎中时,一些丹道造诣不行的修行者便很难看出些端倪了。 不过也有些醉心丹道的修行者通过卢云丹鼎中传出的药材气息便闻了出来。 “六味地黄丸。” 立刻有修行者惊呼出声。 六位地黄丸是一枚三品丹药。 修士不到合一境,神识的强度是很难在丹鼎中炼制三品丹药的。 卢云敢这么做,必然有极大的自信。 师行商也进入了炼制阶段。 他的境界比卢云差一个大境,所以催动起丹鼎的速度便要慢了些许。但是他的动作极为熟料,包括先前的取料到现在的炼化,动作几乎是行云流水。 两人的丹鼎都开始有药香溢出…… …… …… 金甲门和太玄派也来了。 便到卢云和师行商正式比试的时候,广成子和海客才带着各自的弟子姗姗来迟。 此时莫说是内场,便是外场也早已是人满为患。不过金甲门和太玄派虽说比不上七星宗这等一流宗门,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坐外场肯定是有失身份的。 既然要进内场,自然就要把别的人给挤下来。 广成子受到三十三天部众的影响,明显脸色不太好看。眼睛扫了扫,较好的位置大多早被那些有头有脸的势力给抢了。他自行走到一个内场靠后的位置,看起来应当是认得那坐着的几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起开,你这位置归老夫了。” 边上有些修行者朝着广成子看了看,不少人认得广成子,却不认得那小宗门。修行者本就大多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自然没人为那小宗门出头。 不过有些见多识广的修行者便认出了,那是天玄派的少主。天玄派的名字倒是大气,实则不过是太玄派的附庸,宗门内境界最高的修行者也不过是合一境而已,难怪广成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那天玄派的少主被广成子从内场赶了出来,一脸的晦气,却不敢朝广成子动怒。神识朝外场扫去,发现大多修行者的境界都比他高的多,唯有帝玄天身旁的几人仿佛没有任何修为一样。 那少主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便带了几个仆从走来帝玄天身边,摇头晃脑的道,“往那边坐坐,给本少主挤挤。” …… …… 来参加丹会的,大多是对丹道有些了解的修行者。 归元剑派以往几乎是从不参加丹会的,一来是大多剑修者本就不擅炼丹,二来是剑修者向来认为丹道是小道。 没有人知道这次归元剑派为何会来了剑三与剑七两人,但是毫无疑问,这两人赢取了足够高的关注度。虽不期剑三能够在丹道上比的过七星宗的那位小师妹,但是既然敢来,想必也是一番龙虎斗。 不过剑三终究没能再上场,也终生没能再上场。 大多数修行者便感到有些失望,尤其是在卢云和师行商的比试之前。 两人的比试进行到这里,一些丹道造诣稍弱的便已经看不明白了。 丹成之前,药香最浓。师行商丹鼎里的药草味便是连一些外场的修行者都能闻得到,反观卢云,丹鼎里的味道已经逐渐弱了下来。 于是便有修行者想到,卢云或许是将要丹成? 成丹是很少有浓味的,修行界也不乏一些杀人夺宝的案例,聪明的修行者自然知道,药香越重的丹药越难以掩藏,所以后来丹药改进的时候,成丹有意无意的都会在丹味上做一些掩盖。 有修行者问道,“卢云师兄成功了?” “怎么可能,要炼制三品丹药,丹鼎需要极高的温度,能催动这个温度至少神识上至少要达到合一境修行者的强度。卢师兄似乎还只是抱朴上境吧?” 抱朴境和合一境,便是修行界中的一条分水岭。周朝至今年轻一代中不乏一些年纪轻轻便已经神游、抱朴的修行者,但唯有合一之后,才能称的上修行界的中坚力量。 强如国子监的那位虞晚归、归元剑派的那位剑一,这些最优秀的年轻人至今都是卡在了抱朴上境。 众人看不到丹鼎内的情况,只能通过两人的表情和动作来判断究竟是谁落了下乘,卢云师兄的动作又快又疾,可以看出他丹道的弟子是极好的,很多味药草他根本无须看,只需手指触摸一下便能分辨出是哪位药草。 而反观师行商,给众多修行者带来的视觉体验便要差得多。相比较卢云师兄,他更像老马拉车一样不急不缓,虽无大的建功但是却张弛有度。 伴随着冲虚子的一声长啸,师行商和卢云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立刻便有修行者急道,“谁赢了?” 卷二 七星聚首 069 不周山上的年轻人(三) 炼丹是有时间限制的。 相同时间内,自然是看谁练出的丹药品质更高。 若同等级的丹药,那么就看丹药的效用。 若双方的丹药是同一阶别,那么便看丹药的成品率。 时间到了。 谁赢了? 立刻有七星宗的弟子去两人身边开启丹鼎。卢云半晌不动,一直愣在原地,突然长叹一口气,“我输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师行商也开口道,“你赢了。” 众多修行者面面相觑,到底是谁赢了? 作为丹会的第一战,也作为七星宗守擂的第一战,莫看师行商跟卢云比起来低了一筹。可是他今年才不到三十岁,便已是神游境的修为。 当初在国子监,孔师也是神游境的修为。 可是孔师已经快八十岁了,两人的年龄差距接近一甲子。 倘若不是七星宗此时英才汇聚,毫无疑问,师行商是很优秀的。 但是卢云却更优秀。 师行商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卢师兄不用承让,纵然成品率是四成,也比我的丹药品阶好多了。” 众人这才想到,莫非卢云的六位地黄丸炼制失败了?旋即又是了然,想那七星宗小师妹,在丹道上的造诣如此惊人也无法炼制三品丹药,卢云炼制不出那才是常理。 可是为何,卢云却又说他输了。 冲虚子似是早已知道众人的疑问,拿起两人的丹药走到了内场中央,高声道,“卢云道友炼制的六味地黄丸,三品丹药,成品率四成。师师弟炼制的大力丸,二品丹药,成品率十二成……” 众人哗然。 震惊的却不是卢云,而是师行商。 师行商虽然也算的上是年轻有为,但在七星宗和修行界却不是很有名气。因为七星宗那位小师妹和大师兄的名气太大了,缘静儿的丹道造诣冠绝大周,齐平更是了不得,有着和虞晚归斗法战而胜之的美誉。 在这两人的光环下,在二流宗门能被当成核心弟子培养的师行商,竟生生的被比成了一个路人甲似的人物。 二品丹药,从品阶上自然是比不上卢云的六味地黄丸。可是别忘了师行商的成品率是十二成。 修行界丹药六成成品率便算合格,九成成品率便算优秀,至于十二成,那已算的上是极品丹药,可以说是万中求一了。 一个是残次品的高品阶丹药, 一个是完美品的低品阶丹药, 七星宗会怎么说? 冲虚子看了看卢云,又看了看师行商,这才放眼众人…… “卢云道友和师师弟的表现都很出色,第一场比试便按平手来算!” …… …… 平手。 这个结果说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卢云是如今稷下学宫最优秀的年轻人,稷下学宫也是除却七星宗之外,对丹道涉猎最多的宗门,连卢云都在差点折在了师行商的手中…… 这还只是七星宗一个几乎名不见真传的弟子,倘若上场的是那七星宗的小师妹,那还有谁有一战之力? 有些人的心情很沉重,有些人的心情很开心。 帝玄天挪了挪,给那天玄派少主让出了几个位置,见卢云和师行商比了个平手,这才朝徐来道,“搞不搞?” 徐来摇头,“又不是缘静儿上场,搞什么?” 帝玄天戏谑道,“你想跟她比?恐怕有些难?按照现在的情况下,缘静儿根本不用出手。” 丹会的比试,有点像是守擂。 越是后面守擂的人越厉害。 十张请柬,他们只有十次机会。 仅仅是个师行商便干掉了一个卢云,恐怕还真有极大可能像帝玄天所说,这次的丹会缘静儿别说出手了,恐怕连面都不会露。 说到露面,徐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次丹会是谁主持来着?” “原定是岑夫子,现在好像换成了……齐平吧。” 徐来问道,“齐平人呢?” 齐平人呢? 没有人知道。 宣布第一战结果的是冲虚子。 第二战并没有很急着开始,炼丹是个脑力活还花费时间,修行者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前一场比试的内容。 徐来便觉得有些无趣,这些东西他是不需要消化的,于是便跟帝玄天说道,“我去了?” 帝玄天反笑,“你还真去?谁?缘静儿?” “不整整怎么知道。” 便在两人说话时,旁边那天玄派少主早已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故意惊呼道,“什么?你要挑战缘静儿?” 天玄派这个宗门莫说是丹道实力,便是修行实力都有些拿不上台面,那天玄派少主知道比试丹道这种事情跟自己根本毫无关系,也就是来长长见识,所以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 修行者本就耳目过人,这不喊倒好,一喊登时几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里。 师行商一愣,“谁要挑战缘静儿师姐?” 外人叫缘静儿师妹,只是源于齐平对她的称呼,且缘静儿年龄最小。不过像师行商这种弟子,还是很识趣的把那个妹字换成了姐。 天玄派少主立刻指了指徐来,“他,他,他要挑战,别看我啊。” 于是众人有看向了徐来。 当然没人认识徐来,莫说这里,便是国子监内部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出徐来的。 有人问道,“这两位道友莫不是归元剑派的?归元剑派来了两拨人?” 有少数人是见过徐来的鱼肠剑的。 帝玄天往右边挪了挪身子。 陈随便往左边挪了挪身子。 鬼车和白泽往后边挪了挪身子。 徐来更加显眼了。 师行商笑道,“你想挑战缘静儿师姐?” 徐来不想回答,但是却更不会否认。 于是他便答道,“莫非还不准挑战?” 师行商赞道,“起码你很勇敢。” 勇敢在哪里?敢承认自己说过的话。 天玄派少主嗤笑道,“光勇敢有什么用?若只要勇敢?那还需要修行作甚?” 师行商又道,“我很期待你接下来的表现,但是这句话,可以等你和缘静儿师姐比试的时候再说。现在便说,有点……狂妄了。” 师行商没有问徐来是哪一宗哪一派,想来又是一个张口就来的年轻人,没真正见识过静儿师姐炼丹的人大多会有这样的想法。 年轻人有点锐气和棱角,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锐利和棱角也是要控制场合的。师行商思索间,正准备说声勉励之话,突然空中一道严厉的声音传出。 “两月半前前,哪些道友是由西山腰的桂树林上山的?” 话音刚落,一个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的青年修士在众多七星宗修士的簇拥下走到了众人面前。 师行商立即行礼,恭声道,“齐师兄。” 被唤作齐师兄的男子微微点头,旋即目光冷厉的扫视内外场,声音更加严厉了几分。 “丹会暂时中止,我再问一遍,两个半月前,哪些道友是由西山腰的桂树林上山的?” 卷二 七星聚首 070 人是我杀的 已经有人猜到了这位齐师兄的身份,自然便是七星宗如今的大师兄齐平。岑夫子因伤不能主持丹会,临时便将主事人换成了齐平,不过这个消息并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 作为大周朝年轻修士中的佼佼者,年轻一代中唯一一个和虞晚归斗法并战而胜之的人,加之齐平面容本就生的极为好看,仪表动作又颇具风度,当下便引得不少女修士尖叫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齐平突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先前第一战齐平未出现,由冲虚子代替出面,想必也是因为这“西山腰的桂树林的原因了。” 西山腰的桂树林,这有什么特别之处? 陈随便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小声道,“师父,我们来时的路是……” 徐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齐平说话了。 他先说了一句。 “我七星宗有过规定,丹会前后三月,不许修士在不周山上斗法!” 顿了顿,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更不许杀人!” 众修士哗然。 有人在七星宗上杀人了? 这等于是在打七星宗的脸面。 那天玄派少主连忙叫道,“谁……谁杀了人?让他出来,给七星宗一个交代。” 齐平没有理会他,在几名七星宗修士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内场中间,师行商很识趣的往后退了几步,把位置让了出来。 “前几日便有师弟通报,我不周山西山腰第三条的桂树林里有人被杀,而且,被杀的那人还是凡人,没有任何修为……” 齐平说到这里,那荡寇军青年将领的眼神猛然凌厉了起来。 修行者之间有一个默认成俗的规定,不得向凡人出手。 邪修之所以是邪修,便是因为其功法经常需要大肆屠戮凡人的缘故。 若说修行者是大周朝的根基,那么凡人便是修行者的根基,若无十万万的普通人,哪里能诞生出成千上万的修行者。 修行者之间的事,荡寇军不一定会管,但是修行者与凡人的事,荡寇军肯定会管。 尤其是被齐平这般大张旗鼓的揭了开来,荡寇军那便是想不管都不行了。 齐平又道,“等那位师弟发现的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但是从脖颈的断裂处可以发现,很像是飞剑造成的伤口,所以出手的有可能是剑修者。但是由于伤口过大,像是被钝器切割形成,所以也不排除是其他修行者刻意为之。” 虽然齐平说的是“有可能、很像”,但是知道徐来剑修者身份的人均是同一时间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旋即,更多的人看了过来。 然后,齐平也看了过来。 片刻后,他目光移开,这才缓缓的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现在站出来,可以从轻处置。不然稍后若是被我查出,那么按照门规处理。” 很多修行者齐刷刷的打了个寒颤。 七星宗的门规。 那头圣兽? 听说那头圣兽很是好牙口。 便在此刻,那名荡寇军的青年将领却突然笑道,“按照大周律令,修行者无故屠戮凡人,应当由荡寇军先行羁押,所以……齐平,你们的圣兽怕是没机会了。” 齐平冷哼了一声,“林渊,这里是七星宗的地盘,这条律令应当排在七星宗的门规之后。” 又是一个足以令众多修行者仰望的名字。 林渊,荡寇军羽林将军,大周朝最年轻的将军,上一届昆仑秘境历练排名第三,抱朴上境修为。 昆仑秘境汇聚了整个大周朝最优秀的年轻修行者,不知从哪年起,修行者们在昆仑秘境中的历练排名便被默认为他们的实力排名。林渊在年轻修行者中的声望,仅次于齐平和虞晚归。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个妹妹。 他的妹妹甚至比他更出名。 他妹妹叫林羡鱼。 他妹妹在国子监。 兄妹两人,俱都是年轻一代修行者中的翘楚。 林渊也是毫不示弱,反唇相讥,“人落到了你们手里才能先按你们的规矩来,你们抓到人了?人没抓到,便是我荡寇军说了算。” 齐平眼睛眯了眯,“我若抓到了,你又如何?” 便在两人针锋相对,眼看好戏便要上场时,一个僵硬的声音传进了两人中间。 “人是我杀……” “不,我杀的。” 徐来拦住了陈随便。 陈随便急道,“师父,明明是我杀的。” 徐来没有再说话的机会。 因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有些修行者是知道徐来是剑修者的,既然陈随便叫徐来师父,那么想必她也应当是剑修者。 但是齐平不知道。 “你是剑修者?” 于是他问了出来。 “人是我杀的,跟是不是剑修者没关系。” “很好,既然……”齐平还没说完,林渊强行挤了进来,“你为什么要杀凡人?” 齐平眉头皱了皱,却并未说话。 徐来还是那句话。 “不杀人,如何救人?” 那天玄派少主又趁机嚷嚷了起来,“真是荒谬,什么救人?你现在的罪名是屠戮凡人,再加上扰乱七星宗的秩序,跟救人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有没有把七星宗放在眼里?有没有齐师兄放在眼里,你眼里还有没有齐师兄?” 这赤裸裸的马屁让很多修行者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近在咫尺的帝玄天。帝玄天淡淡的扫了那天玄派的少主一眼,“把你的臭嘴给我闭上,不然出了不周山,我会马上打折你的腿。” 天玄派少主本还想辩解什么,但是注意到帝玄天诡异的眸子和齐平有些不善的眼光后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齐平并不像天玄派少主那般咄咄逼人,他的语速很缓慢,一字一句的道,“我相信你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所以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徐来连话都不是很喜欢说,更不用说解释了。 但是他不解释,自然有人帮他解释。 陈随便连忙解释道,“那人是个山贼,他当时对一个女子图谋不轨,所以我才杀了他。” 徐来瞥了陈随便一眼,淡淡的道。 “人是我杀的。” 卷二 七星聚首 071 剑出凤岐(上) 人不是徐来杀的。 但是却是徐来让陈随便杀的。 所以在徐来看来,自然便是他杀的。 齐平叹了口气,“师师弟说的不错,你很的确很勇敢。” 他虽口中这样说,但已有两个七星宗的弟子走了过来。 勇敢往往需要付出代价。 齐平又道,“你现在可以解释。” 徐来不擅长解释,所以鱼肠剑便浮现于手中。 齐平自然注意到了这点,似乎颇为可惜,微微摇了摇头。 两名七星宗弟子便要上前。 帝玄天突然冷笑了一声,“原来这便是七星宗,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抓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齐平依旧是古井不波,“我给过他解释的机会,他现在还有这个机会。” “你见过哪个剑修者会跟你解释?这位姑娘已经说的很明白,那凡人见色起意这才被杀,你莫非是榆木脑袋,这般简单的话语听不明白?” 齐平眉头一竖,似是捕捉到了那句榆木脑袋,然而旋即又将情绪压制了下去,朝陈随便扬了扬头,“你来解释。” 修行者是不许无故屠戮凡人的。 重点是无故和屠戮。 所以先前昌修明的误伤凡人不在此列,但是仍旧可能会有些麻烦。 陈随便便把那日西山腰桂树林中发生的一点一滴完整的叙述了出来,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竟是那年轻人的弟子。 徐来和陈随便上山参加丹会的时候,途中遇到山贼对一女子图谋不轨,顺手杀了,这便是事情的经过。 这自然不算无故屠戮凡人,徐来和陈随便的所为也找不到丝毫可以挑刺的地方。 恰恰相反,这很有剑修者“一剑出、天下平”的风范。 按常理来说,事情到这里,应当也算过去了。 七星宗虽家大业大,但总不可能为了个品行不端的站贼和两个剑修者结怨。 只是事情似乎并未结束。 齐平听完只是颇为惋惜的道,“机会是给你们说真话的。” 陈即便急道,“这便是真话。” 齐平再次摇头,道,“唤汪师弟来。” 不消片刻,众人便见到那汪师弟,却是一布衣老道,脸上已满是沧桑,也不过是洞幽境的修为。有人认得那布衣老道的身份,便惊呼道,“这不是李长老坐下的扫地童子吗?” 说是童子,但却又不是童子,汪师弟早算不得童子,从他当初入门称为李长老的扫地童子后,这一扫便是六十年。 汪师弟一说,众人这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那汪师弟从当初拜入七星宗后,由于根骨平平所以始终只能在李长老手底下混了个扫地童子的名字。二三十年前返家,却发现双亲早已身亡,可是却打听到父母去世前曾留下个弟弟,于是四方辗转之下,便把那弟弟接上了不周山。 那弟弟的资质比汪本人更为不堪,自然也就得不到七星宗上那群老道的器重,更是连七星宗的大门都没踏进去,无奈之下只能在不周山上混迹讨口饭吃。这次汪师弟已经月余没收到过弟弟的消息,一找寻之下哪只却是找到了弟弟的尸体。 那弟弟,自然便就是陈随便口中的山贼了。 众人听完这才心下了然,难怪七星宗为了一个凡人和徐来纠缠不清,原来那山贼竟也是有后台的。 那汪师弟说完,便扯开了嗓子哀嚎了起来,“污蔑,都是污蔑,我弟弟虽然根骨不行,但是为人向来忠厚老实,怎么会对普通女子图谋不轨,明明是你们杀人夺宝,你们在骗人,骗人。” 陈随便怒上心头,“你那弟弟身上有几枚灵玉?也值得我来杀人夺宝?明明是你弟弟品行不端,我和师父这才拔剑杀之。” 那汪师弟竟不再与陈随便言语,只是看向齐平,忍不住老泪纵横,“全凭齐师兄做主,我这根骨终生无望大道了,可就只剩下一个胞弟,不想竟死于歹人之手。” 眼见这老道左一个骗子,又一个歹人,陈随便眼皮直跳,只恨不得当场用巨阙砸下。只是徐来始终未说话,她便也强忍住了。 齐平道,“你说你们救下一女子,现在你们可以留下一人,另一人去找她。若事实与你们所述无误,我定会严惩汪师弟。” 齐平再给了徐来两人一次机会。 但是他还有话没说完。 所述无误便严惩汪师弟,若事实与陈随便所述有误呢?或是,找不到那女子呢? 茫茫人海,去哪里找? 后面的意思,大家都懂。 果不其然,陈随便淡淡摇了摇头,“找不到了。” 齐平眼睛眯,“既然如此,那便要请两位在我七星宗上暂住几日了。” 徐来道,“不行,我还要参加丹会。” 众人又是看向徐来。 这是徐来第一次跟齐平讲话。 却不想竟然一个这样白痴的理由。 都杀了人家七星宗的人,还想参加丹会? 齐平一顿,似是也没想到徐来会给出这样一个答复,于是他微一思索,“你也可以先去找人,若那女子愿意为你们作证,自然可以参加后面的丹会。” 徐来道,“我没时间。”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不论那汪师弟的胞弟是不是真的如陈随便口中说的那样,但是齐平的表现一直是很无懈可击的。 从开始到现在,他给了徐来充足的自证清白的机会。 哪怕是现在,去找那女子的条件,对修行者来说确实比较麻烦。偌大江关行省,定然要花费不少时间。但是若是能在七星宗面前自证清白,大部分修行者肯定是会应允的。 但是对徐来来说,他的目的不是清不清白,他是来参加的丹会的。 若能参加丹会,不清白又何妨?无法参加丹会,清白又有何用? 这是齐平给徐来最后的机会,也算是最后通牒。 不过没人会想到,徐来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我没时间。 果然很有剑修者狂傲的风度。 徐来说完后,齐平并未说话,但那两名七星宗弟子便已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两名抱朴境,这等实力放在若天玄派这种小宗门中,恐怕都是太上长老的级别了。 两名弟子祭出了法宝。 陈随便扛起了巨阙。 徐来的鱼肠悄然出现。 卷二 七星聚首 072 剑出凤岐(下) 人是很喜欢看戏的。 尤其是关于七星宗这种庞然大物的戏。 修行者又很擅长独善其身。 所以便无人出身阻止。 即便阻止,也已经来不及。 那两位七星宗弟子一左一右。 徐来和陈随便一前一后。 四人的修为瞬间爆发,自然也被众人看了个大概。 七星宗两名抱朴境,徐来神游境,陈随便入微境。 这场战斗应当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徐来比那两名低了一个大境,陈随便更是低了两个大境。 确实是没有任何悬念。 七星宗弟子的法宝刚一接触到鱼肠剑便如同朽木般从中间断为两截,悄然无声。 快速而简洁。 这与修为无关,纯粹是法宝的品阶问题,抱朴境的修行者尚且无法用罡气保护法宝,自然在鱼肠剑面前不堪一击。 陈随便的巨阙也已举起。 少女扛起了一把比身体还要大的巨剑,这样的场景是相当古怪的。 既然古怪,便更容易被人记住。 于是便有人想到,据传国子监的那位陈姓天命者,使得也是一把同样大的重剑。 她也是一位少女。 她也有一位剑修者的师父。 想的深了,便不觉得是巧合。 齐平高声道,“且慢。”顿了顿,他又道,“剑从何来?” 这句话有点难以理解,但是修行者都懂。 世俗界是父传子,修行界是师传徒。问的不是你的剑,而是你的师父。 也就是你的宗门。 两名七星宗弟子的法宝碎裂,虽心有不甘,但齐平下令,这才有些不情愿的收手。 徐来将陈随便挡在身后。 “自凤岐来。” 凤岐,是大周朝的神都,也是国子监的选址。 已有人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齐平点了点头,道,“那你便是徐来了?”不等徐来答复,旋即又道,“你是陈随便?” 徐来这个名字知道的人还是有的,他们或许一时想不起,但总是觉得有些耳熟的。 直到陈随便这个名字被说出口,众修士这才想起,莫不是那个国子监的天命者? 这个名字的含量是很重的,在天命者这三个字面前,年轻一代中纵然如虞晚归、缘静儿之辈,虽然现在超出了陈随便不少,但是没有人敢打包票,他们还能领先陈随便多久。 许多人看向了徐来和陈随便两人。 徐来点了点头。 陈随便没说话。 但这已是默认。 齐平脸上依旧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内心肯定是有波澜的。寻常修士杀两个凡人,跟国子监的监生杀两个凡人,这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国子监乃是人皇亲自钦点,便是荡寇军也没法直接抓人。 更重要的,国子监和七星宗的关系,向来还算不错。 事情发展到这里,便有些像一场闹剧。 只要有一方先低头,另一方再下台阶,这事情很容易便揭过去了。 谁先低头? 齐平作为七星宗的大师兄,纵然陈随便声名在外,但是毕竟是后生。要他先说好话,多少是件落了脸面的事情。 于是向天横便开口了,“还不认错?” 众人听到这声冷哼,纷纷看去,待得看到这张挤在人堆里的脸时,这才发现国子监果真是来了人。 但是怎么来了两拨? 徐来和向天横的位置,隔的还不算近。 齐平也不说话,他在等徐来说话。但是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只要徐来和陈随便认错,加上国子监和七星宗的交情在先,这件事便算过了。 两名七星宗弟子也退到了齐平身后。 向天横又说话了。 “两位师弟年幼无知,还望齐师兄不要在意。还不道歉?徐来,你损伤了两位师弟的法宝,自断飞剑给他们赔罪。” 自断飞剑。 这个惩罚是很重的。 修行者本就很看重法宝,这其中以剑修者为最,剑修者几乎没有肉身搏斗能力,一旦失去飞剑,那便是没了爪牙的大虫。 许久没说话的帝玄天此时却突然冷笑了出来,阴阳怪气的道,“真是好大的本事哦,左一个齐师兄,右一个齐师兄,你是国子监的还是七星宗的?莫非……你是七星宗派去国子监的细作?” 这话便有些诛心了。 但是便要细想确实如此,既然向天横也来了,方才齐平问话的时候为何不言语?此时等到了双方几乎下不来台却出面让自己的师弟道歉?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向天横脸色一变,目光锁定帝玄天,“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这里信口雌黄?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说话之前要先考虑后果?” 白泽鬼车齐齐脸色一变,帝玄天也是一愣,但是却不再言语,只是笑了笑,“好!好!好!”连道三个好字。 向天横已脸色微寒,“还不道歉?” 齐平还未说话,他现在不好说话,此时看起来已经有些像是国子监的“家务事”了。 徐来摇了摇头,“丹会后再讲。” 陈随便涨红了面皮,但是她忍住了没说话。 向天横摇了摇头,“你败坏我国子监的清名,又伤了两位师弟的法宝,便是齐师兄心胸宽广让你参加丹会,我也不会应允。你若自断飞剑谢罪这件事也罢了,否则我便要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了。” 事到如此,哪里还有人看不出向天横根本不是为了维护徐来才出声。 或许他是为了国子监的清名,或许是为了别的其他的什么,但绝不是为了什么“同门情谊。” 不知为何,有些修行者突然觉的有些心寒。 帝玄天只是冷笑。 徐来只是看着向天横。 向天横也看着徐来。 熟悉国子监规则的人便知道,两人的身份同样是大监生,是平级。不过向天横的境界更高,在修行界的名气也更大。 他让徐来道歉,这不属于命令,而是修为境界和名气下的一种威压。 若非向天横失态,那便是双方先前早有仇怨。 徐来突然叹了口气。 丹会是他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 九转还魂丹极难炼制,有一味很重要的材料便是要通过丹会获得。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只能再延迟一下了。 徐来让陈随便后退了几步,尔后将鱼肠剑别在身前,傲然挺立。 “你说的对,今天我也要清理门户。” 卷二 七星聚首 073 荡寇灭荒 平定四方(上) 同样是清理门户。 向天横说,虽然有问题,但是问题不大。 徐来说,问题便很大。 两人辈分相同,但是徐来在修行者的名气和实力明显不可与向天横相提并论。 他竟敢这样与向天横讲话。 向天横怒极反笑,他不是不想训斥徐来,而是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陈随便又走到了徐来身边,并肩站立。 一个是国子监赫赫有名的大监生,年轻一代有数的抱朴境强者。 另一个是当今名闻天下的天命者的师父。 这两个人的碰撞,带来的轰动效应甚至要超出丹会本身。 此前,国子监虽下分四大学院,但是在外人面前却是出了名的团结,根本不会有内部监生当着外人的面内讧出现。 向天横说的有些过,徐来又向来不吃软。 于是便有了向天横的出手。 向天横出手了。 他的手幻化成金黄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徐来的鱼肠开始嗡鸣起来。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传入徐来的耳中。 “小心些,他那法宝乃是欧治子大师的赝品,据说得了欧治子的一成功力,最好不要力敌。” 声音虽未说自己是谁,但是徐来已分辨了出来。 林渊正襟危坐,便似刚才神识传音的人不是他一眼。 欧治子么? 有修士惊呼,“看,逆鳞?向师兄的手上莫不是欧治子大师的逆鳞?” “傻子,那是赝品,欧治子的真品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出现。” 又有才不如修行界的年轻修士问道,“欧治子是谁?” “傻子,欧治子你都不知道?” “逆鳞算什么,当年欧治子大师留下了四大名剑,鱼肠、湛卢、纯钩和巨阙,哪一把不是夺天地之神工。只可惜,那四把剑连赝品都见不到。” 向天横嘴角微微翘起。 逆鳞是一把拳套。 莫要看不起这个一成的赝品,事实上向天横便是凭借着这拳套无坚不摧的刚性和巫修者肉身的强横,这才在大周朝年轻修士中名列前茅。 纵然只有一成的功力,那也算得上是灵器了。 国子监内,徐来废向北,那是正正经经的比试,他找不到毛病。 徐来是三代弟子,他是二代弟子,他跟徐来也永远不会站在比试场。 徐来话很少,所以他的机会便少。 毕竟是堂兄弟,这个仇总是要报的。 此番徐来击杀凡人在先,后连毁七星宗两件法宝,又对他言语上多有不敬,纵然闹到了师长那里,占理的也仍然是他。 向天横有十足的把握,更有十足的信息,所以他便不怕。 能跟逆鳞硬碰硬的,灵器之中他还没见过几个,除非是法器级别的法宝才行。 齐平如老僧入定般波澜不惊,事实上现在他是可以阻止的。 但是齐平没有。 鱼肠在半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裂痕已经很大了,几乎占据了鱼肠剑三分之二的位置。 纵然如此,鱼肠之锋也不是一把赝品可以抵挡的。 齐平的嘴角僵硬,表情凝固在脸上。 拳头上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不妙,冰凉、寒冷。 他和逆鳞之间的联系,似乎被……切断了? 向天横是很谨慎的,所以他便要收拳。 他收拳的速度快,鱼肠的速度更快。 逆鳞还闪耀着金色光辉。 鱼肠剑看不到任何光芒,看起来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短匕。 徐来和陈随便的飞剑都极其古怪,一个极大,一个极小。古怪的东西不一定是厉害,也有可能是哗众取宠。 当然,这一刻,没人认为鱼肠剑是哗众取宠。 虽然没人知道这把短匕的名字。 鱼肠刚与逆鳞接触的一瞬间,逆鳞连稍稍的阻挡都很难做到。 修士不入合一境,便无法用护体罡气保护法宝。 向天横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逆鳞和他的识海联系被切断。 没人想到,向天横与徐来的第一番交手,吃亏的竟然是前者。 “那是什么飞剑?” 有修行者惊呼了出来。 认出鱼肠的人或许有,但是绝不包括这些年轻人。 便在众人嘈杂不已的时候,齐平出手了。他宛若一只大鸟,直直的从内场中间跃了下来。 鱼肠剑切断逆鳞,剑锋已逝,便要回转,正好是个机会。 他插手徐来和向天横斗法的机会。 向天横猛然收力,正值体内真气激荡翻滚的时候,齐平却从背后托了他一下。这才郎声道,“纵然两位是国子监的师弟,但是也不能在我七星宗肆意杀人。莫说是你们,便是虞晚归也不行。你们内部的恩怨我不管,但是今日你们若不能给汪师弟个交代,影响到七星宗和国子监的关系,择日我说不得就此事要请教请教夫子了” 齐平说的很好。 很难让人找到可以挑刺的地方。 可是若他真不想管,为何先前不出手阻止向天横,却偏偏选择此时出手。 至少从表面上看,徐来是占了上风的。 鱼肠剑回到了徐来手中,看起来还是那般平凡无奇。 向天横点了点头,“徐来,你很好。” 陈随便冷笑,“我师父自然好得很,你先还是关心下你的法宝好不好。” 向天横脸色渐冷,脚步便要虚跨之时,一个声音冷不丁的传了出来。 “啧啧,真是虚伪啊。” 众人循声看去。 林渊一阵摇头晃脑。 “你怎么知道那人便是人家杀的?即便是人家杀的,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你那汪师弟的弟弟先对人家女子无礼?左一个交代又一个交代?一个凡人也能影响到七星宗和国子监的关系,这帽子扣的倒是挺大。” 本是七星宗和国子监的事,怎么把荡寇军也卷进来了。 齐平寒声道,“林渊,这是我们七星宗的事,与你们荡寇军无关。” “既然涉及到凡人,那便与我有关。按照大周律令,若有疑罪者,当从无论处。除非你能找到那凡人女子来指证徐来确是妄杀无故,否则他便是无罪。” 林渊脸上嬉笑的神色逐渐消失。 无罪。 众多修行者这才想起了大周还有针对修行者的罪名。 罪名,这是个跟修行者很遥远的词。唯有跟一种人打交道的时候,他们才会用到这种词。 那便是荡寇军。 卷二 七星聚首 074 荡寇灭荒 平定四方(下) 不少修士觉得心中很是惋惜。 能见到国子监的大监生出手,这是极少的。 两大国子监的监生内讧,这便更少了。 一直到林渊开口,众修士这仿佛想了起来,大周律令似乎还真是这么一个规矩。 荡寇军在涉及到宗门和凡人的问题上,权力是很大的,所以人皇便出了一条新的律令来约束他们。 倘若荡寇军或“受害者”无法指证修行者有罪,即便修行者有很大的怀疑,那也按照无罪来论处。 这便是疑罪从无的由来。 这本是限制荡寇军的一条律法,不想此时却成了徐来和陈随便的一条保护符。 齐平情知既然荡寇军掺和进来,那么今日此事必然是不了了之了,心下有些不痛快,但是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不愧是荡寇军的羽林将军,修行不怎么样,牙口倒是好的很。” 林渊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或许因为这里是七星宗的主场。 向天横深深的看了徐来一眼。 插曲虽然精彩,但是终究无法撼动主角的地位。 丹会还是要继续的。 帝玄天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潜力很大啊。” 徐来不解,道,“此话怎讲?” “你与那人有旧?” 徐来知道他说的是林渊,摇了摇头,“没有。” “这还不好明白?林渊和齐平向来不对头,又一直被齐平死死压住一头,他这是想把赌注押在你身上。” 徐来淡然道,“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 帝玄天点了点头,“知道,你只对九转还魂丹感兴趣。还魂散只是其中的一味丹药,还缺少天璇星沙、九阳丹和血玉。这九阳丹好弄,借助丹鼎便能炼制出来,那天璇星沙只有昆仑秘境里有,所以你定然会参加昆仑秘境。至于血玉……” 说到这里,帝玄天故意拉长了声音,“这东西可是只有鬼族才有,而且还得是身份极高的鬼族人。” 徐来转过了头来,盯着帝玄天。 帝玄天坦然和他对视。 鬼族…… 这是个很有分量的词。 徐来点了点头,不动声色道,“你知道的很多啊,这样不安全。” 帝玄天笑了,“你知道的更多,这句话应当是我对你来说。” 徐来道,“帝俊告诉你的?” 帝玄天点头,似是自言自语,“你果然认识我父亲。” 帝玄天说着,徐来注意到他拿出请柬的动作,于是又问道,“下一场你准备上场?挑战谁?” “随缘吧,不指定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赢。” 妖族本不擅长炼丹,由于体质的原因,在丹道一途的感悟上,更是比人族差的太远。 帝玄天不可能赢。 除非他跟洞幽境的小修士比,这样还有几分胜算。 徐来点点头,不再言语。 林渊横插了一脚,齐平若再想软禁徐来,那么荡寇军便可以正大光明的插手进来,到时候丹会也肯定会被迫中止。 这不仅对七星宗很不利,对齐平个人也是很不利。 于是他忍了下来。 丹会继续。 帝玄天站了起来,请柬从他手上飞出,往内场飞去。 冲虚子扬手接住,一直很难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他是知道徐来的“身份”的。 但是涉及到巫妄大人,信物这件事除非一成真人亲自过问,否则是要绝对保密的。 他既不能对齐平说,也不敢对齐平说。 原来那位前辈竟然是国子监的大监生。 他是不相信徐来仅仅是个国子监的大监生的,巫妄大人的信物总共才发出去三枚。 帝玄天没有指定挑战目标,那便是由七星宗自行安排。 被安排的人,是师行商的师兄。 …… …… 炼丹和斗法一样,若是双方旗鼓相当,半斤八两,即便是洞幽境修士的斗法也是有看头的。 最怕便是一面倒的吊打。 帝玄天和师行云的比试便是如此。 帝玄天这个名字是很霸气的,他的身份也很霸气,但是这依旧更改不了妖族根本不擅于炼丹的事实。 鬼车和白泽已不忍去看,师行云的丹鼎已经传出药香的时候,帝玄天尚未完成取料。 没人知道这个在丹道上造诣几乎为零的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拿出十万枚灵玉拍下了一枚丹会请柬。 师行云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道袍,脸色很是古怪,这才拱手抱拳道,“承让。” 他已丹成。 他本以为是个劲敌。 他听师兄弟们说过此人的财力,花费巨额灵玉拍下请柬,本应当是场龙虎斗。哪知道…… 帝玄天丹鼎炸了三次,已冒出阵阵黑烟,其中还有恶臭传出,也不知他是炼制的什么东西。不过所幸丹鼎本身无恙,不然他还要赔偿七星宗一笔不菲的灵玉。 帝玄天倒是看的开,想必是早已预料到比试的结果,淡淡道,“你赢了,七星宗丹道功夫果然不同凡响。” 众多修行者脸色更是古怪,有些修士不远千万里来到七星宗,便是想要见识下大周朝在丹道上造诣最高的修行者,以期对自己在丹道上的修行能有些帮助。若全如帝玄天这般,那众人岂不是白来了。 “此人是谁?花费十万灵玉买了个请柬,竟然只是走个过场,真是好生任性。” 众人自然不知帝玄天的请柬落到了徐来的手中,而他方才用的请柬,却是原来属于归元剑派的。 “人家灵玉多,怕不是哪个宗门的二世祖,只是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人。” “我也没见过,他方才没自报家门,只说了自己的名字,有哪个宗门内有年轻俊杰姓帝么?” “好像没有!” 任那些修士想破了脑袋,也决计想不到这是当今的妖族太子。 帝玄天也不俱,即便他报出了名字,当今周朝内知道这个名字的,也绝不超过五个人,而那五个人是不可能会对他出手的。 便如徐来一样。 帝玄天走了回来,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他倒不是没尽力,实在是妖族炼丹的天赋便是如此。缓了缓口气,这才道,“你什么时候上?” 徐来摇头,“再等等。” 卷二 七星聚首 075 九阳生辉,万寿阴阳(上) 师行云赢的很是轻松。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的水平怎么样。 因为帝玄天本就是个半吊子。 可以说,七星宗随便出来个对丹道稍微有些了解的弟子,便能胜的了帝玄天。 不过这一场,七星宗显然没这般好运气。 霓裳内无男子,全是女修,女修士大多不喜欢刀啊剑啊什么的,所以便会对丹道有些兴趣。 当然,霓裳整体的丹道造诣比不上七星宗和国子监,但是也足够登的上台面了。 请柬从蓝静筠手中朝着内场飞去。 蓝静筠报出了一个名字。 “缘师妹,现身吧。” 众人震惊。 七星宗以缘作为姓氏的还不少,不管男修女修,但若是只说是缘师妹,那便只有一人。 缘静儿。 七星宗掌教至尊,封号道尊,公顺一成真人的独女。 被誉为大周朝未来丹道中兴的中流砥柱。 帝玄天瞥了一眼徐来。 “叫你上你不上,你慢了一步。” 并未有人嘲笑蓝静筠。 放眼大周,能在丹药上好七星宗一拼高下,不,不说一拼高下,能有资格在七星宗面前露两手丹道的,也只有稷下学宫和霓裳了。 在这点上,人皇钦点的国子监都不行。 国子监很杂,但是不专精。 两人的身份也很是匹配。 缘静儿是一成真人的独女,抱朴中境的修为。 蓝静筠是当代洛神的关门弟子,抱朴上境的修为。 虽然境界差了一个级别,但是比拼丹道,没人会认为吃亏的是缘静儿。 蓝静筠叫缘静儿一声师妹,也不是托大。 看来她很有信心。 便有人这样想到。 蓝静筠话音落下,七星宗那边没人说话。 既然蓝静筠指定了名字,那便是赤裸裸的挑战了。 当然,七星宗可以拒绝。 当然,七星宗不会拒绝。 一个淡妆素裹的年少女子走了出来。 她真的很年轻。 见过缘静儿的人不多,真的见到时,众人最震惊的便是她的年龄。 不过才十五六的样子。 齐平的眼神变的十分柔和,面带笑意,“师妹。” 缘静儿也点了点头,浅笑嫣然,露出酒窝,“见过师兄。” 这才下场。 她又行礼,“见过蓝师姐。” 她真的很年轻,甚至是年少,不过才十五岁出头。 蓝静筠回了个礼,脸色有些复杂。 “缘师妹果然年少有为。” 缘静儿的酒窝更明显了,月牙儿眯了眯,便是让人感觉到春风拂面。 “代我向洛神前辈问好。” 众多修行者有些躁动,谁也没想到蓝静筠一上来的目标便是缘静儿。 论修为,七星宗众弟子中当然是齐平修为最高,但他实则是第二代弟子,他的天赋算不得好,只是相比于大多数修士更加勤勉罢了。 若论丹道…… 缘静儿一骑绝尘。 两人行礼过后,比试便已经开始。 蓝静筠的脸色很凝重,她知道自己的对手。 缘静儿的动作很秀气,她知道自己的实力。 便是取料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感觉。 她的动作秀气。 但是秀气并不代表慢。 这场比试的结果,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 …… …… 帝玄天戏谑道,“你还要挑战她?那个小丫头在丹道上的造诣,可是比我父皇都高。”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掩饰,帝玄天早已不再掩饰。 徐来沉默了片刻,半晌过后才缓缓的道,“其实你可以不必参加昆仑秘境。” “哦?为何?” “当我欠你一个人情,这件事情我会为你解决。” 帝玄天知道徐来的意思。 他说的是拍下了还魂散和从鬼车手中抢走丹会请柬的人情。 但是他依旧摇头。 “很难。” 齐平又道,“帝俊还未突破到归元境?” 帝玄天嘴角露出一丝嘲弄。 “归元境?呵!谈何容易?人族皇朝前后数千年,出过的归元境也不超过一个巴掌吧。” 若修行者是基石,归元境便是那擎天之柱。 妖族和魔族,正是因为没有归元境的强者坐镇,才不得不隐世不出。 帝玄天似是知道齐平心中所想,于是又道,“我不是为了昆仑秘境的奖励的,我知道我的血脉用九转还魂丹解决不了,拍下还魂散,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我母后担忧,天璇星沙我没有兴趣。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跟你抢。” 徐来叹气,“如此说来,我便欠你两个人情了。” 帝玄天露出一丝笑意,“你想怎么报答我?” 徐来并不回,只是自言自语,“不过帝俊当年也欠过我的,我们便算扯平了。所以你当叫我一声叔叔。” 帝玄天看了看徐来的面容,估摸下年纪之后,嘴角抽动了下。 “我们还是先讨论一下丹会的事情。” …… …… 蓝静筠败了。 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不过是败的惨不惨的问题。 不过众多修行者反而比上一场要兴高采烈的多。 蓝静筠纵然落败,也算的上是一场龙虎斗。也幸亏蓝静筠挑战的是缘静儿,若是换成了师行商,说不得败的还是七星宗。 原来她竟隐藏了丹道造诣。 众人这才发现蓝静筠的丹道造诣已经隐隐能与卢云并驾齐驱,甚至更有隐隐胜出之势。 虽然败了,虽败犹荣。 蓝静筠显然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古井不波的朝着缘静儿行礼,“能与缘师妹交手,此行不虚,希望来日能在昆仑秘境中御剑师妹。” 缘静儿注目送别前者。 蓝静筠走下去的时候,徐来站了起来。 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惊呼了出来。 很多人看了过来。 众人这时便已知晓那个先前口出狂言要挑战缘静儿的人便是国子监陈姓天命者的师父。 徐来。 换成个散修,那是口出狂言。 但若说此话的人是徐来呢? 没人觉得他真的是口出狂言。 脑子不好使的人是绝对成不了天命者的师父的,至少国子监不会允许。 国子监既然默认,那便说明了很多问题。 但是依旧没人认为徐来能够获胜。 他应当也是像蓝静筠那般,想要挑战下自己。 徐来的请柬飞了过去。 缘静儿亲自伸手接住。 旋即,她笑道,“见过师兄。” 卷二 七星聚首 076 九阳生辉,万寿阴阳(中) 徐来并未行礼,只是点了点头。 先前说过,众人此时便已知道徐来的身份。 所以挑战缘静儿的话语便算不得狂妄。 但是这个举动却依旧有些狂妄。 缘静儿比较淡然,她不在意这点,别人却在意。 师行商眉头微微挑起,他师兄更是冷哼一声,“此人好生无礼。” 冲虚子隐约知道点旁人不知道的东西,于是便想为徐来说两句话,“毕竟是国子监的师兄,有点傲气是正常的。” 师行云一愣,“你叫他师兄?” 冲虚子情知失言,只好不再说话。 …… …… 徐来落座。 缘静儿举动还是很秀气。 这是秀气,也是傲气。 不管是面对徐来还是蓝静筠。 年轻一代中比拼丹道,没人能让缘静儿动用全力。 两人都很傲气。 缘静儿浅笑嫣然,道,“师兄先请。” 于是徐来便先开始。 他的手指在药材一一点过,便是将一味味药材给用手指夹了出来。 药材是由七星宗免费提供的,几乎绝大部分丹药都可以炼制。 这说明了什么? 药材很多,很难分辨,丹会的第一道的比拼便是从取料开始。 若是对药材不熟悉的人,便是取料就要耗费极大的时间。 比如说帝玄天,他是睁着眼睛,一点点从众多药材中抠出来的。 徐来眼睛几乎不看,便只是神识扫过,手指疾点,药材已一一取出。 缘静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严肃之色。 师行商眉头微微舒展,“此人如此自傲,果然是有两下子。” 缘静儿的动作终于不再那么秀气。 因为徐来的取料实在很快。 他根本不用细看药材。 但是等到缘静儿已经取料完毕之时,徐来还在取料。 取料,不仅仅是寻找药材,还包括分配药材。 需要的原味药材越多,丹药炼制的难度自然越大,品阶也便越高。 像可以治疗魂魄伤势的五级丹药,九转还魂丹,单单是每一味药引便需要数百种的药材方能炼制。 莫非他炼制的是一种难度极高的药材? 有人便这样想到。 一般来说,从修士取料的过程中,一些对丹药有过了解的修行者便可以从他的取料和配料的手法中大致看出他究竟是炼制的哪种药材。但是到现在为止,依旧没人能看出徐来想炼制的是什么。 缘静儿已经丹药入炉。 她轻呼了一口气。 她知道丹会对于七星宗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对于丹会的重要性。若是自己败了,哪怕后面的师兄们全胜,对于七星宗的士气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缘静儿的丹鼎中开始传出药香。 徐来终于取料入鼎。 …… …… 丹会吸引了不周山绝大部分修行者的目光,但是总有些人是没被吸引的。 茅草屋、大闸蟹,是不周山脚下蟹农们的标配。 两个蒙面人看起来煞是古怪。 两人都蒙着面。 在丹会这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时候,蒙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店家早已见怪不怪,自然也便懒得理会。 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的道,“天主宽宏仁德,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什么时候都有的。二十二已身死,我们需要一个人来补充二十二的位置,你正好合适。” 听他话语,竟然也是善见城的人,应当又是一位三十三天部众。 另一个黑衣人冷笑,“你恐怕在梦游吧,这绝对没可能。” 部众似乎并未生气,而是不急不缓的道,“你既然愿意过来,便说明你已经动摇了。怎么,徐半儒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另一个黑衣人竟是国子监的人。 黑衣人迟疑了下,显然是被三十三天部众说中了心事。顿了顿,他这才缓缓的道,“加入善见城是不可能的,我没揭发你们已经是念在我们当初的情谊上,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说完,黑衣人便欲抽身。 三十三部众突然发声,“现在是丹会,你如何杀他?” 黑衣人身形一窒。 那部众叹息了口气,又道,“看来我猜的果然不错。徐半儒确实查到了昌珏身上,所以你这才急着杀死徐来。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有巫妄和道尊坐镇,你纵然不弱,但如何能在两尊大能眼皮底下杀人?” 黑衣人摘下了面巾。 这个面孔并不陌生。 萧古陈。 国子监问天学院的院长。 “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古陈盯着三十三天部众的眼睛。 “加入我们,成为新的二十二,你若有事,善见城是你最大的后盾。徐来,我帮你杀。” 萧古陈脸色嘲弄,“你我同样是太初境,我不行,你便可以?” 三十三天部众,确实全是太初境的修为,三十三个太初境强者。 部众只道,“天王也来了。” 萧古陈这才脸色一变。 半晌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 …… 徐来和缘静儿还在比试。 帝玄天脸上早已没有了笑意。 白泽走到帝玄天身边坐下。 他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出现。 白泽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应该被发现了?” 帝玄天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护法天王?” 白泽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应当是山上的那头圣兽。” 帝玄天轻呼了一口气,“这倒无妨,除了司夜,其他的三只圣兽都不是嗜杀之辈。我们不屠杀人族修士,那头牛应该好说话。对了,来的是哪位天王?” 白泽脸色恭敬,“殿下果然神机妙算,光是我发现的,便有两位三十三天部众了,没发现还不知道有多少。确实来了位天王,但是他气息隐藏的很好,不过我推断应当是广目或者持国。” 帝玄天眼睛眯了眯,“能杀么?” 白泽苦笑,“殿下,这不可能。” …… …… “这不可能。” 有修行者惊呼了出来。 已经有人认出了缘静儿想要炼制的丹药。 阴阳万寿丹。 从名字便能大致猜出这枚丹药的效用。 是续命的。 当初满江红拍卖会时便拍卖过此种丹药,最后被李管事以一百万枚金币拍走。 那枚丹药大多数修行者不屑一顾,仅仅能续十年的寿元,对修行者来说基本用处不大,所以自然没人买他。 但是阴阳万寿丹不一样。 它能续命一甲子。 卷二 七星聚首 077 九阳生辉,万寿阴阳(下) 续命十年是鸡肋,但是续命一甲子呢? 修行者毕生只能服用一次续命的丹药,不管是十年还是一百年,一次过后,再无效用。 所以这种丹药便额外珍贵。 一个洞幽境的修行者,即便保养得当,休养生息,也不过能活两甲子而已。 当然,更让众多修行者吃惊的,还不是阴阳万寿丹的效果。 阴阳万寿丹的品阶是…… 三级。 不同于法宝的凡器、灵器、法器、仙器和道器,修行者更喜欢用简单直白易上口的一二三四五来划分丹药的品阶。 当然,如果对标法宝的话,那便相当于法器法宝。 修行者有十大境界,每两大境界为一个分水岭,法宝和丹药便有五个阶别。 人们大多关注的是缘静儿丹道上的造诣,但是却忽略她修行上的天赋。 三级丹药,至少要合一境的修士才能炼制,当然,还有很大几率不会成功。 她今年才十五出头。 她真的很年轻。 没有修行者再说话,震惊到了极致,人们便会沉默。 素手在空中挥舞,丹鼎中的炉火已愈来愈旺盛。 直到此时,徐来的丹鼎中才升腾起阵阵灵焰。 从这里看,徐来是慢了。 但是比试才仅仅开始。 依旧没人能看出徐来炼制的是什么丹药。 灵焰很小,仿佛随时便能熄灭,徐来看起来也并不急。手决掐动的时候,阵阵真气朝着丹鼎孕育而出。 片刻后,徐来额头出现了冷汗。 灵焰还是如先前一般小,为何徐来却表现的很吃力? 缘静儿灵焰的燃烧旺度起码是徐来的数倍以上,可是此时缘静儿依旧很轻松。旋即便有人想到,莫不是两人的神识差距过大? 丹鼎中的灵焰是靠修行者的神识驱动的,越高级的丹药对于修行者神识的要求便越高,所以低阶修士自然难以炼制高阶丹药。 旋即那修士又觉得有些不对,徐来是剑修者,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五大修行法门中,论神识强度,剑修者应当为最才是。 徐来的火依旧很小。 缘静儿的火很旺盛。 徐来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就连脸色都开始便的苍白了起来。 缘静儿的脸色突然变的有些难看。 …… …… 大多数修行者是看不懂的。 丹道本就算是旁门左道之一,纵然来到这里的修行者都是对丹道或多或少有些兴趣的,然而终究是难以跟上徐来和缘静儿的节奏。 徐来比较面瘫,面部表情基本上只包括眨眼,众修士很难从他脸上看出来些什么,于是便想从缘静儿的脸上分辨出比试的进度。 缘静儿的神色很是严肃,这也就意味着,即便她暂时领先,恐怕和徐来的差距也是很小。 有修士问道,“不是说剑修者不擅炼丹么?这个徐来的丹道造诣这么可怕?” “难怪此人先前说要挑战缘静儿,恐怕还真有两下子,不过我看也就是输的好看一点罢了。” “你们看那徐来的手决,那是什么手法?我怎么从未见过这种手决?” 于是便又有修士朝着徐来的手看去。 那双手很普通,再平凡不过,不过是多了几个老茧。 不平凡的,是徐来的手决。 修行者要控制丹鼎中的灵火,手便是媒介。 有些对于丹道了解深刻的修行者可以通过修士的取料、手决、灵火等多种因素,便可大致推断出修士要炼制何种丹药,可是没人认得徐来的手决。 他看似很费力,为何灵火却那么小? 没人知道答案。 …… …… 萧古陈不急不缓的跟在三十三天部众的身后。 这个地方他认得,便是不周山脚下的一处卖大闸蟹的铺子,谁能想到善见城竟然敢把据点设在了七星宗的眼皮底下? 当真是胆大包天。 萧古陈甚至想到,善见城既然敢在这里开设据点,会不会在皇宫也开设了据点?人皇纵然声名远扬,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而已。 不入归元,终究难窥大道。 而今圣兽帝嘎也消失不见,王玄策将军尚被囚禁在巫族,其他六大王侯都是各自镇守一方,人皇可谓是一叶孤舟、风雨飘零。 不入归元,终究难窥大道。 心中这般想着,部众的身体却是停了下来。 萧古陈也随之停下。 这里是地底,由暗道进来,应当是一间密室。 前面点上了蜡烛,没有人,只有一尊雕塑。 部众转过身来,道,“规矩你懂。” 萧古陈心下了然,旋即跪下、叩首。“拜见护法天王。” 这并未结束。 然后他褪去上衣,露出丹田。 三十三部众又道,“可能会有点疼,忍着。” 萧古陈撕下一片上衣,用牙齿咬住。 能让太初境修行者都“有点疼”,那便不是一般的疼。 部众的手触碰到萧古陈的腹部,旋即缓缓往下移动,最终触碰到了丹田的位置。 他看了萧古陈一眼。 萧古陈一咬牙,猛然一点头。 部众手上发力,力道激射而出…… 萧古陈口中的衣服并未派上用场,剧痛让他直接昏厥了过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弱不可闻的声响。 丹田……碎裂…… …… …… 徐来和缘静儿的比试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虽然很少有人看的懂,但是并没人否认这场比试的精彩。 徐来选了大量的药材,缘静儿的阴阳万寿丹也需要大量取料,取料一多,后续的炼制便就便的繁琐了起来。 既然繁琐,看头便多了。 徐来的丹鼎终于开始有药香传出。 现在修行者们能分辨出个大概了。 因为缘静儿很早前便已将药香练出,而丹会又是有时间限制的,哪怕徐来能炼制出五级丹药,但是若时间不足,同样是缘静儿获胜。 只是缘静儿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卷二 七星聚首 078 丹成 这不是真的难看。 而是更像小朋友遇到了无能为力的事情后那种无措和心慌。 毕竟还是个少女。 跟徐来相比,她当然算是小朋友。 缘静儿丹田发力,众人只见丹鼎中灵焰竟然升高到丹鼎一小半的位置。 七星宗为丹会准备的丹鼎,便是通玄境强者的神识强度都能承受的住,非常有利于丹药的成型和品阶的固定,这便也是徐来为什么执意参加丹会的原因。 以缘静儿目前仅仅是抱朴境的修为,能将灵焰升腾到一小半,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 反观徐来丹鼎中的灵焰却是越来越小,甚至隐隐有消失不见的迹象。 便连不久前出现的药香都消失了。 有修士感觉到了不对劲。 药材必须要持续受力才能在灵焰下形成丹药,灵焰是大是小暂且不说,炼丹到一半灵焰熄灭,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唯有一种情况。 丹成之前。 但是这个结果太过匪夷所思。 没人知道徐来炼制的是什么丹药,也没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法,更没多少人注意到他的药香。 因为时间太短暂,药香太过微弱。 但从缘静儿有些慌乱的表情上,众修行者还是能大致猜出来一些。 莫非…… 徐来站了起来。 丹药出炉,在他神识的控制下朝着冲虚子飞去。 那意思很明显,徐来丹药炼制完成。 丹成。 “怎么这么快?莫不是炼制的一级丹药?” “不可能吧,徐来先前选了那么多药材,什么一级丹药要用到这么多药材?我看最少是二级丹药。” “这倒也是,那便看两人的成品率了,说到成品率,估计还是缘静儿要更胜一筹啊。” 相同时间内,炼制出更高阶别丹药的修行者获胜,但是倘若一个是成品率十二成的二品丹药,另一个是成品率六成的三级丹药,那便需要七星宗来裁判了。 便若先前师行商和卢云的情况。 丹药在半空划过,飞至冲虚子的手中。冲虚子闻了一下,先是一愣,随机脸色一变,连忙将丹药交给齐平。 齐平只看了一眼,眼中便闪过一丝忧虑之色。但是很快,这缕忧虑被他很好的掩藏了下去。 时间还未到,齐平是属于提前交卷,缘静儿还未丹成,现在七星宗方面自然不会先行宣布齐平的炼丹结果。 缘静儿脸色平静了下来。 众人隔的远,再加上在丹道上的造诣不如她深厚,不知徐来到底炼制的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知道。 炼制那丹药并不算太难,难的是徐来用的手法。 这种手决,缘静儿曾亲眼见过父亲用过。 很稀有、很艰难、很强悍。 这是一成真人亲自给出的评价。 这手法有一种特点,那便是真气可以透过丹鼎,直接对丹药进行炼制。原本丹药的炼制是修行者发力,驱动灵焰,灵焰再炼制丹药,这样便等于少了一道程序。 所以会格外消耗修行者的神识。 但是同样,炼制出来的丹药成品率会奇高。 她用不出来,因为道行不够,但是不知比她境界低了一个大境的徐来如何能用出来。 缘静儿已经隐隐感觉到了结果,所以她平静了下来。从年龄上来说,她的表现是很难让人挑剔的。 丹鼎中的药香缓缓散去。 丹药朝着冲虚子飞去。 缘静儿的脸色很是苍白,这倒不是因为她神识消耗过大,而是徐来的表现让她心神激荡,丹鼎差点失守的缘故。 冲虚子结果丹药,看了看,脸色有些复杂。 缘静儿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齐平走上前去,本想宣布结果,却感觉有些难以说出口,不去看缘静儿,对冲虚子道,“你来吧。” 众多修行者尽皆屏住了呼吸。 冲虚子环视四周,深深吸了口气,半晌后,这才一字一句的道: “小师妹,阴阳万寿丹,三级丹药,成品率九成……” 话音刚落,便有修行者惊呼了出来,“九成?成品率九成的三级丹药?” 对于丹道来说,成品率六成的丹药便算是合格。 九成,那已算的上是良好,中上等了。 成品率九成的三级丹药并不算多罕见,先前满江红拍卖会上的还魂散,四级丹药,若非半路杀出了个徐来和帝玄天,通常便是低价拍卖出去。 一万枚灵玉。 当然,还魂散比较特殊,但这也足以说明三级丹药并不十分稀奇。 可是缘静儿…… 十五岁出头。 加上这个年轻,这便十分稀奇了,甚至说百分稀奇都不为过。 但是冲虚子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齐平也是,甚至就连缘静儿本人,也仿佛是预料到了什么。 蓝静筠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不断的欺负。 先前她和缘静儿比试的时候,她炼制的是成品率十成的二级丹药,缘静儿是成品率十一成的二级丹药。 这个成绩连师行商都比不过,众人当然不会以为缘静儿出了全力,不过是为了让蓝静筠输的好看一点。 但是这次,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出全力了,甚至是十二分的力气。 顿了顿,冲虚子露出一丝苦笑,这才苦涩的道: “徐来,九阳丹,三级丹药。成品率……十五……成!” 没有修行者说话,都是在沉默。 人在震惊到极致的时候,便会用沉默来代替言语。 丹药的成品率对丹药的影响大不大? 很大。 成品率九成的固本培元丹只是普通的一级丹药,然而当固本培元丹成品率达到十二成的时候,便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生生造化丹。 丹药的成品率靠的是对火候、药材、神识力度、出手时间等多方面的控制。 一个丹药造诣普通的通玄境强者,只要给他足够的药材,可以很轻松的炼制出三成成品率的五级丹药,六成也不太难,九成便有些难度了,但是却很难炼制出成品率十五成的一级丹药。 这与修为无关,这才是真正的丹道的比拼。人皇都炼制不出的成品率,丹丘生可以很轻松的炼制出来。 同样是三级丹药,一个是九成成品率,一个是十五成成品率。 缘静儿笑的很苦涩,很勉强,但是却很认真。 “恭喜师兄。” 卷二 七星聚首 079 下山 “恭喜师兄。” 缘静儿话一出口,便是已分出了结果。 事实上,徐来和缘静儿的比试大多修行者是看的云里雾里。缘静儿能看出徐来的手法,其他人看不出。缘静儿猜到了徐来炼制的是九阳丹,其他人不知道。 二人的比试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便犹如隔雾看山一般朦胧而不可及。 这便赢了? 这便赢了! 九阳丹是那种很偏门的丹药,便像还魂散一般,只能作为九转还魂丹的药引来使用,所以认识这种丹药的修行者便极少。 但是知道九阳丹的,往往知道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是多高的失败率。 丹药偏门也不一定是用处鸡肋,也有难以炼制的因素。 冲虚子手腕扬起,九阳丹和阴阳万寿丹飞回两人的手中。 “挑战获胜的道友,可以进入七星宗藏宝室选择法器法宝一件,或者等丹长老出关后会亲自为你挑选一枚四级丹药。” 冲虚子虽在环视四周,但这句话,自然是对徐来说的。 徐来从内场走下,对陈随便道,“你想要么?” 陈随便见徐来赢了比试,很是高兴,于是说话便随便了一点,憨憨的道,“我只要师父,其他的都随便。” 徐来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道,“那便下山吧。” 众修士很是震惊,对于不惜代价拍下七星宗请柬的修行者而言,能在丹会上见识到七星宗的丹道造诣是一方面,七星宗给出的奖励,自然是另一方面。 一件法器法宝和一枚丹丘生炼制的四级丹药二选一,可以说光光是这个奖励,便已经足以让大多数拍下请柬的人回本。 可事实往往是在乎这个奖励的人拿不到奖励,能拿到奖励的人却不在乎。 徐来的目标,仅仅是借助七星宗的丰富的药材和丹鼎来炼制九阳丹。 冲虚子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脸露苦笑,道,“恭送师兄。” 这次听到他这个称呼的人更多。 冲虚子是二代弟子,更是合一境的修为,若放在国子监,那便是花师那样的大讲师,他却称呼徐来为师兄。 但是大多修行者却并未有什么古怪之色,好像这样正常不过。 帝玄天也道,“昆仑秘境见。” 他是用神识传音,所以其他人便并未听到。 徐来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朝山下走去。 少女扛起了那把大剑,尾随在师父身后。 残阳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 …… 七星宗第四百五十二界丹会是届很特殊的丹会。 第四百五十二届丹会是比较官方的书面式用语,比较繁琐,只存在于那些史学家的典籍中。但是在众多说书先生和普通修行者的口儿相传中,它不叫第四百五十二届丹会。 它被众多修行者私下称为“有史以来最随便的丹会。” 最众所周知的原因便是陈随便的那句“我只要师父,其他的都随便”这句话,也因为这个原因,这对师徒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被众多修行者称之为“随便师徒。” 然而后世里经常研究典籍的修行者便会发现另外一个原因。 便是在这次丹会过后,人族修行者和妖族修行者的关系开始缓缓修复,双方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蜜月期。 这对于目前失去了小皇叔的人族皇朝是极其重要,所以这场丹会有理由被载入七星宗的卷宗,更会被载入史册。 丹会里,七星宗输的真的极少极少。 上一场有资格被载入史册的丹会,同样是一对师徒上山,不过那次是徒弟出手。 徒弟叫王玄策,他赢了。 那时的王玄策还没那么出名,应当是跟着师父出来见见世面。不过随着尔后王玄策一朝名动天下,和小皇叔一起,这对师徒开启了大周朝两百多年的“人皇盛世。” 这些都是题外话。 必须要说的题内话是,徐来,下山了。 …… …… 徐来在下山的途中。 但是他并未急着下山。 大闸蟹只有不周山上最正宗。 走进一家蟹农开的店,徐来点上了二十匹大闸蟹,陈随便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徐来将蟹壳剥开,露出里面的蟹黄,这个时节大闸蟹还没长好,但是也能勉强凑合下嘴。 蟹腮是不能吃的,蟹心和蟹胃也是不吃为好,徐来又不喜欢吃蟹脚,嫌麻烦。如此一来能吃的地方便只剩下区区蟹膏还有一些蟹黄。 将蟹腮剥下来,徐来这才不急不缓的道,“等。” 陈随便没听懂。 徐来看了她一眼,“昆仑秘境还有几年的时间。” 陈随便“哦”了一声,“师父,那这几年我们做什么?回国子监修行吗?” 徐来吃掉蟹黄,粗粗的滤去蟹身里面的蟹壳碎片后便又开了一只新的大闸蟹。 “你不是一直在修行?不要急,一步步来。” 陈随便一直在背剑。 背剑,便是陈随便的修行。 听徐来一提起,陈随便这才想了起来,现在背剑对她来说早已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顿了顿,她有些木讷的道,“可是……那个七星宗的缘静儿,她都已经是抱朴境了。” 缘静儿十五出头。 陈随便已经快二十岁了。 缘静儿已经抱朴上境。 陈随便才入微境。 确实是有些差距。 终究还是年轻人,急了。 毕竟是天命者的资质,论修行,陈随便基本上没在哪个同龄人面前感到焦虑。 这是第一次。 徐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背了多久了?” 问的是背剑。 “快三年了。” 陈随便老实回答。 徐来点了点头,“确实差不多了,过几日我们要回去一趟,把大黄接过来。后面便出去历练,基本上也没时间给你破境,那便在不周山上破境吧。” “历练?” 听到这两个字,陈随便的眸子陡然亮了起来。 她知道徐来的意思。 徐来的历练不是其他修行者口中的历练,不是惩恶扬善,也不是磨砺道心。当然,顺便做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徐来的历练是游山玩水。 陈随便笑道,“好的师父,那便破境。” 卷二 七星聚首 080 月黑风高夜 徐来不需要破境,他破境已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 陈随便当然需要破境,但是也不似普通修行者那般困难。 终究是天命者。 上午,陈随便要和徐来去吃大闸蟹。 下午,陈随便便决定要破境。 去哪里破境? 这个问题很重要,修行者在破境的过程中是绝对不能受到外力打扰的,否则轻则道基受损,重则身死道消都是有可能。 不周山上虽然讲是讲七星宗明面规定丹会期间不准修士斗法,但是徐来焉能把陈随便的安危寄托于他人之手? 那八个蟹农,不照样惨死? 至今连凶手都没找到。 三十三天部众是凶手么?丹丘生没明说,有可能是不想说,也有可能是不确定。 “先回国子监。” 徐来做出了决定,毕竟那里有大黄狗,能在大黄狗面前干扰陈随便破境的,大周朝还没有哪一个人或是一个兽能做到。 两人这才下山。 肚子里装满了大闸蟹,陈随便惬意的摸了摸有些圆滚滚的肚皮。注意到徐来淡定自若的样子,陈随便好奇道,“师父,你不撑的慌吗?” 徐来看了她一眼,“半饱。” 陈随便惊道,“十五匹大闸蟹才半饱?” 整整二十匹大闸蟹,徐来吃了十五匹,陈随便五匹。 徐来不说话,陈随便心道原来师父还很能吃。 夕阳西下,天色将晚。 不周山上种了很多树,两人的身影一起被拉的老长。 走到一半,徐来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 陈随便问道,“师父,怎么了?” 徐来突然道,“对了,七星宗奖励我们的法宝还没拿,要不要先回去一趟?” 陈随便一愣,本能的便想脱口而出,可是却生生的被她卡在了喉咙。 她知道徐来的为人,便犹如徐来知道她。 还有什么法宝能入的了师父的法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随便只是随便了点,但是并不代表她傻。 她喉咙卡了一下,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道,“也是,法宝不要换四级丹药也可以,不然岂不是太可惜了。” 于是两人便转身,又朝山上走去。 不仅是山多容易有鬼怪滋生,树多了也是。 这一向是心怀不轨的修行者喜欢掩藏的地方。 所幸剑修者本就神识过人,徐来常年和鬼族打交道,更是对鬼族的气息有了天然的感知。 不过,终究还是迟了。 两人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出,“停下吧。” 徐来和陈随便齐齐停下。 他对陈随便道,“你先回去拿奖励。” 陈随便身形一窒,但是旋即迈开了脚步。 那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我说,两人都停下。” 徐来转过了身来。 “护法天王来了?” 对方既敢在七星宗出手,想必是做好了一击毙命的打算,因此完全没必要隐藏。 沙哑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黑衣人。 这也是三十三天部众的标配。 声音之所以沙哑,不是因为他们想这样或是伪装,而是修炼鬼族的功法后,会对气管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害。 用本来的声音说话,这才是他们的伪装。 黑衣人很是意外,“你居然知道护法天王?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徐来手腕翻转,鱼肠剑已出现在手中。 黑衣人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忍不住嗤笑,“你都知道护法天王来了,便应当知道如今即便是道尊亲自出手都救不了你。” 这话不假。 善见城四大护法天王,持国天、广目天、多闻天、增长天,任意一大护法天王俱都是通玄境巅峰的修为。 大周四大圣兽,也不过大多是通玄境巅峰的修为,玄冥更仅仅是通玄上境。 便是道尊和圣兽巫妄一齐出手,最多也只能击败一尊护法天王。 不可能击杀。 徐来道,“走。” 陈随便急道,“师父。” “你不走,我便死。” 陈随便懂了。 要她走,当然不是简单的走,而是要她去不周山上搬救星。 放眼整个江关行省,若说此刻徐来还有救,那么道尊和圣兽巫妄,便是为数不多的变数之二了。 于是陈随便开始拼命飞奔。 黑衣人只是冷笑,手已探出,朝着陈随便取去。 鱼肠剑也已出锋。 黑衣人只是想杀徐来,但是却不代表他想跟徐来同归于尽。 若是道尊得知,纵然护法天王能全身而退,他是多半死定了的。 天王只有四位,但是三十三天部众却可以重新补充。 黑衣人的身体疾掠到半空之时,鱼肠剑也已经来到了他身前。 神游境、 抱朴境、 合一境、 冲虚境、 太初境、 中间隔了五个境界。 徐来现在的境界,连剑三都不如。 黑衣人很是震惊,震惊于徐来竟向他出剑。 于是他便叹了口气,赞叹道,“好胆识,不愧是剑修者,若你没入分光学院该多好。” 这句话徐来便听出来了。 对方是国子监的人。 对方也知道徐来听出来了。 既然如此肆无忌惮,那便说明他没打算留活口。 徐来的状态比剑三要好,但是并没有好多少。 口中说着,黑衣人的动作并未停歇。 锋利无匹、能切开向天横逆鳞的鱼肠剑,被黑衣人拍了拍手,便如同折了翅膀的大雁一般,无力的从空中坠落。 终究是太初境。 但是鱼肠的表现却比剑三的长剑争气的多。 徐来闷哼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鱼肠剑受她神识操纵,黑衣人一下子拍在了鱼肠上,便是连他识海都激荡了几分。 黑衣人朝神随便后背探去。 鱼肠剑刚刚坠落,在半空中打了一道圈,又在徐来的操控下朝着黑衣人后背疾驰而去。 感受到后背的劲风,黑衣人隐隐感觉到不妙,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寻常神游境修行者用的不过也就是凡器和灵器级别的法宝,这种级别的法宝,太初境修行者一个巴掌便拍没了。 虽不说一掌之下化为齑粉,但是也差不到哪里去。 鱼肠剑竟然丝毫未损,只不过徐来识海动荡了几分而已。 这不是普通的剑。 剑主人自然也不是普通的人。 所以黑衣人才会有此一问。 尽管身后劲风呼啸,黑衣人却并未停下脚步。 他似乎打定了决心。 纵然吃下鱼肠剑一击,也定然要击杀陈随便。 卷二 七星聚首 081 正是杀人时 陈随便在跑。 黑衣人在追。 入微境修行者如何能比的上太初境修行者的速度,被追上只是早晚的事。 太初境修行者又如何能比的上鱼肠剑的飞行速度,被刺中也只是早晚的事。 便在黑衣人的手要接触到陈随便的后背之时,鱼肠剑的剑锋入体。 阳光不燥,时间正好。 他不是玄冥。 莫说太初境的修行者,便是当初巫族的那位,也不敢用肉身硬抗鱼肠剑的剑锋。 列作天下第一锋,并不是说笑。 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 但却并不是因为鱼肠剑入体。 鬼族的命门不在肉身上,便是将肉身全部毁去,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他们也能卷土重来。 这件毫不起眼的黑色短匕,竟然能灼伤自己的魂体。 若非修行者的法宝很难伤到鬼族的魂体,鬼族也不可能称为人族的大敌。黑衣人不可置信的哀嚎出声,“你到底是谁?”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手掌也轻飘飘的落到了陈随便的背上。 纵然鱼肠剑入体,灼伤魂体,疼痛也只能让他卸去几分力道。 太初境修行者的一掌,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陈随便连惨叫都没发出,便只轻微的闷哼了一声,便从山上滚了下去,生死不知。 徐来的脸色阴沉了几分。 一剑命中,徐来连忙抽剑,鱼肠剑到手,徐来的身形开始飞速后退。 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他不知道陈随便死没死,若没死,自然会有七星宗的巡逻修士遇到遇到她。若死了…… 这个问题很是沉重,所以徐来暂时便不愿去想,黑衣人走的越远,陈随便的生机便更大。 果不其然,黑衣人死死锁定了徐来,对于坠落山下的陈随便竟是不闻不问。 中了徐来一剑,被灼伤魂体,看似很了不得,实则影响并不大。 若非对方顾忌山上的道尊和那头牛,不敢全力施展出修为,恐怕一个照面的功夫两人便要殒命于此。 用自己引开黑衣人,是徐来的第一个赌。 这是徐来的第二个赌。 赌黑衣人更看重自己的命还是他徐来的命。 此刻黑衣人若全力出手,徐来必死无疑,但是他也难逃被七星宗毙命于此的下场。 黑夜日并没有立即出手,只是远远的吊在了后面,确保不会跟丢。 徐来心里大致有了把握。 上七星宗的路在后面,被黑衣人堵死了,也就是说去七星宗请救兵是做不到了。 徐来立刻换了一个方向。 黑衣人也换了方向。 残影如流星…… …… …… 对于国子监,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徐来在丹会上击败缘静儿…… 这个消息是很具有重量的。 国子监和七星宗关系虽然不错,但是竞争也不少,丹道方面更是被七星宗一直死死的压住,这已快成了国子监心中的一块恶疾。 七星宗丹会,其他的宗门几乎都去了,国子监这么多的监生才去了一个向天横。 为什么? 怕丢脸。 毕竟是人皇钦点的宗门,门面是肯定要的,所以只能闭门不出。 但是这次徐来赢了。 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这个结果,甚至没有人预料到徐来会去参加丹会。关注陈随便的人虽不少,但是在陈随便一条筋的加入分光学院后,大多数讲师便已经死了这条心。 时间是很强大的,它能洗去大多数讲师和监生初闻天命者时的那种惊艳。 但是这次的主角,却不是天命者。 …… …… 江远帆脸色不悦,将茶桌拍的噼里啪啦响,唾沫星子差点没喷到易明远的脸上。 “这么个劣货,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出去游历?他出门不看黄历?现在好了,等着吧,谁知道徐来什么时候回来?” 几名问天学院的讲师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生怕这位祭酒动怒。 祭酒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差,嘴巴也是出了名的臭,下到普通监生讲师,上到院长夫子,几乎没有谁没被他骂过的。 据说就连当今人皇在当初宴请江远帆的时候,因为宴会时一个人吃了大半的皮皮虾,导致江远帆肚子没吃饱,被他在背后一直腹议了数年有余。 通玄境的修行者是可以不吃饭的,但是也有以好吃著名的,最典型的便是小皇叔了。而人皇和夫子,便很好的遗传了小皇叔的这个特点。 见众人不说话,江远帆冷冷的哼了声,“这件事情不能拖,给我查,查他去到底去了哪里,就是给我拖都要把他给拖回来。易师弟,这件事情你亲自去办。” 查谁? 江远帆在,花想容在,分光学院无院长。 那自然便是萧古陈了。 花想容隐隐能感觉到几分不对劲。 徐来在丹会上表现出色,夫子要册封他为荣耀大监生。 荣耀大监生在国子监是个名分很高的职务,跟首席大监生同级别,但是辈分却要高上一个级别。 荣耀大监生没有实权,也享受不到任何明面上的修行资源。 但有一个好处。 修行者的辈分升一辈。 什么意思?就是原来徐来需要叫花想容师叔,但是册封为荣耀大监生后,便只需要叫师姐了。 同样,众监生在看到徐来后便需要叫师叔了。 这个东西用处不大,地位倒是很高。相当于夫子给徐来的一种勉励,同时激励下面的监生。荣耀大监生的册封是夫子提名,四大院院长全部同意方才通过,若有任何一位院长不同意则册封无效,但夫子可以驳回意见并执意册封。 这是什么意思?便是若徐半儒执意册封徐来荣耀大监生,不管四大院院长同不同意都是没卵用的。你萧古陈不在?没关系,就当你反对,夫子重新册封一次便是了。 这本是小事。 但是江远帆似乎并没有当成小事处理的意思。 明明可以直接再行册封,非要绕过徐半儒去查萧古陈的动向? 祭酒的权力很大,但是要查四大院院长,还必须夫子点头。 究竟是夫子真想册封徐来荣耀大监生,或者只是披着这件事情的外衣,来做一些事情? 想的深了,花想容便感觉到背后冷汗涔涔而下。 卷二 七星聚首 082 虞信平生最萧瑟(一) 花想容不敢去想。 几名问天学院的讲师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夫子姓徐,徐来也姓徐…… 夫子对徐来向来庇护…… 两百多年来,徐来是第一个加入分光学院的人。 这些事情联想起来,便能察觉到很多蛛丝马迹。 但是……夫子不是没有夫人么……这徐来是哪里来的…… 江远帆自然不知道花想容的脑回路如此清奇。 其实不是花想容的脑回路清奇。 是女人的脑回路清奇。 易明远道,“我一人恐怕拖不回来。” 两人都是太初上境的修为。 “那便让你兄长一起去。” …… …… 残影如流星。 徐来的脸色很平静,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要平静。 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是国子监的人,但是还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想他死的人,实在是很多,只不过有些人更想他死一点。 不过,应当是有鬼。 不能去不周山上求援,徐来便换了一条路。 若说道尊和圣兽巫妄是这场狙杀中为数不多的变数之二,那么徐来现在选择的这条路,便是变数之三。 只是这条路着实有些远,他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从不周山,到江关王的府邸,足足有上千里远。如果他不幸,很可能会死在路上。 虞信是他唯一的希望。 …… …… 鱼肚白出山,太阳升起。 徐来的身体很乏。 毕竟逃亡了一晚上。 大周朝是人族的主场,在人族的主场上作战,自然人族修士很占便宜。无论是鬼族还是妖族,最好还是像鬼车一般,乖乖的收起尾巴做妖。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却出了不周山的范围。 出了不周山,七星宗便不再管事,由荡寇军直接管辖。 所以徐来又见到了不少死人。 徐来从一家茅舍内走了出来。 同样是凡人。 同样跟那八个蟹农一样。 同样是死状很安详,识髓被吸干。 真是三十三天部众所为? 鬼族喜欢汲取修士的识髓作为食物是没错。 是修士,不是凡人。 普通凡人的识髓对太初境鬼族的修为增长几乎毫无作用。 徐来没有再管地上的尸体,身后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 几个凡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小事,相对于大周朝十万万凡人的根基来说,其实十分微不足道,可能荡寇军永远都不会注意到。 黑衣人看不到面容,但是从他微微竖起的眼角来看,脸色应当并不好看。 徐来的一剑给他造成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却并不好受。 那黑色短匕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竟然能直接穿过他的肉体,伤害到他的魂体。 一夜来,他的伤口从未恢复。 便像拿小刀在人的皮肤上割一道小伤口,也死不了人,但是伤口却永远不会痊愈。流的血也很少,但是终究有流干的一天。 黑衣人现在便是这种感觉。 黑衣人走进了茅舍。 茅舍角落里躺着一个人,看不清生死。 黑衣人一路追来,也是见过不少死人的,想来也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善见城的人盯上了,于是便要继续追。 便在此时,那地上的尸体似乎微微动了下。 距离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黑衣人太初境的实力当然能察觉到。 黑衣人的反应速度是极快的。 鱼肠剑的速度更快。 黑衣人惊怒出口,“好胆。” 他没想到,徐来一个小小的神游境修士被他追了一夜,竟然还敢埋伏于他。 若不是他怕自身气息泄露,引来通玄境强者的追杀,恐怕不消一两柱香的时间便能将徐来毙于掌下。 徐来抓住的,也正是他的这个心理。 见识过鱼肠剑的厉害,黑衣人哪里还敢以肉身硬抗,偏偏巫修者又不重视法宝。 身体虽在后退,但是黑衣人手中却是丝毫不慢,雄浑真元随着手掌推送而出,便要将那尸体打个稀巴烂。 徐来胆子是大,察觉黑衣人追上之后,竟然将茅舍内的尸体掉包,换成自己趴在地上装死。再加上黑衣人一路以来见过不少尸体,还当真一时被他瞒了过去。 若黑衣人一走,徐来便可借此返回不周山,或者前往凤岐,他们来时的路正好是去往凤岐的方向。 但是徐来却没有这样做。 这说明了什么? 黑衣人也想到了。 徐来明明能逃却未逃。 他想要杀他。 他也想要杀他。 黑衣人感觉很古怪,甚至是…… 惊悚!!! 一个神游境修士,竟然想反杀掉一个太初境修行者。 这事若传了出去,在修行者引起的轩然大波恐怕不亚于徐来击败了缘静儿。 黑衣人的反应快,徐来的反应也不慢。 那手掌刚要拍到“尸体”上时,尸体便硬生生的从黑衣人的眼前消失。 当然不是真的消失。 是真修者们最喜欢用的移行换位。 纵然如此,徐来还是被手掌的劲风刮过,这一刮,便是一声闷哼。 徐来的身体在后退,因为他受了伤。 黑衣人的身体也在后退,因为鱼肠剑已至身前。 巫修者很是不擅长身法作战,他们喜欢用强悍的肉身硬抗,可偏偏他的肉身又无法抵抗鱼肠剑的锋刃,这便让他在和徐来作战的时候有种老虎咬刺猬的感觉。 便在此时,徐来伸出了手。 剑修者出剑是不需要伸手的,直接神识控制便可。 黑衣人显然早已知道徐来的古怪之处,于是后退的脚步便更快了几分,鱼肠剑竟一时追击不上。 一个太初境的鬼族修士,被一个神游境的修士逼退。 但是旋即,黑衣人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徐来的手上传来。 他的身体还在后退。 吸引力当然不是针对他的身体。 而是针对他的魂体。 黑衣人的魂体竟然被生生的吸出了肉体。 鱼肠剑穿过。 被鱼肠剑刺穿部分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嘶哑的痛嚎。 魂体不仅是鬼族的命门。 也是武器。 徐来把魂体拉了出来,也便等于是给了对方亮剑的机会。 鱼肠剑刚刚穿过,徐来便想后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借助徐来手中的力道,魂体很轻松的来到了徐来身前。 那魂体的双手刚一接触到徐来的身体,那片肌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败下去。 魂体一掌打出,徐来的七窍同时都溢出了鲜血,识海激荡,便是连胸口都塌陷了一块。 卷二 七星聚首 083 虞信平生最萧瑟(二) 徐来只是一声闷哼,身体便倒飞出去。 当然不是魂体打飞的,他是自己主动“飞。” 也不是不疼,而是已经没有了叫喊的力气。 黑衣人还能哀嚎出来,说明鱼肠剑对他造成的伤势还不重。 真正的重伤,修行者是叫不出来的,便如同陈随便那般。 徐来的伤很重。 但是目的却已经达成。 没错,他并不是要黑衣人受伤。 …… …… 修行者达到了合一境之后便可日行千里,到了太初境,即便是横跨整个大周,若是全力以赴之下,也不过是三五日的事情。 太玄派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选址刚好夹在七星宗和凤岐的中间。 江关行省内,其余的宗门想要生存,均要仰七星宗的鼻息,但是太玄派并不怎么需要。 原因便是他们有一位太初上境的掌门。 而且这位掌门更是跟国子监有些关系。 便在同一天,易明远迈进了太玄派的山门。 广成子知道这位和自家掌门的关系,也知道太玄派有如今的地位眼前这位功不可没,于是接待的自然很是热情。 只是易明远哪里有叙家常的功夫,将他递上的茶水推了下去,急道,“堂兄何在?” …… …… 不周山位于江关行省最中央的位置,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出七星宗在江关行省的地位之高。 再往东南去,便是江淮行省了。 这里的江不再是汨罗江,而是长江。 淮,自然便是秦淮河。 秦淮河是一条很长的河,被誉为大周朝南北的分界线,他从凤岐开始流淌,一直到江淮行省的最东端。 而此刻,徐来便站在秦淮河岸。 这里的淮河没有皮皮虾,但是水面却是同样的宽广。 又过去一天了。 徐来身上的血液已经凝结,脸色已经毫无血色。凤岐太远,那边他是指望不上了,能不能活下去,便看不周山上和侯府里的那两位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徐来跳下了秦淮河。 虽是炎炎夏日,但是徐来伤势极重,这一跳下去,只觉伤痛刺骨,遍体寒冷,差点没晕在水中。 不消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 两人都是在步行。 徐来没御空飞行是因为实力不够,加之又伤势极重,所以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步行。 黑衣人刚好相反。 修行者本是不能御空飞行的,完全是因为真气汇聚脚底的缘故。鬼族人的修行法门跟人族修行者不同,他一旦御空,气息必将泄露,到时候徐来死不死还是两说,他自己必死无疑。 片刻后,脚步声渐小,似是黑衣人早已走远。 徐来依旧没上来,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 …… 徐来下山后,帝玄天便也已准备下山。 他的目的仅仅是还魂散,当然,他也曾想过借助七星宗的丹鼎炼制出九阳丹。 只是后来的事实显而易见。 妖族在丹道上的造诣显然不行。 鬼车看了帝玄天一眼,支支吾吾,明显是有话想说,但是却又不敢。 帝玄天眼皮一翻,“还有你不敢说的话?说。” “这……那个……殿下,我们回去后,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帝玄天仔仔细细的把鬼车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半晌后才嗤笑道,“你怕的,恐怕不是父皇吧?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去了?” 妖皇。 这个名词在极大多数人族修行者的记忆中都已经淡化。 但是有些记忆悠远的修行者便记得,妖皇并不是如说书先生口中的那般青面獠牙,反而很是雍正平和。妖族之所以隐居也并不是因为被人族击败的缘故,仅仅是因为很久没有出过归元境的大妖了。 既然雍正平和,那便不会让人这般畏惧,至少不会让鬼车这般畏惧。 鬼车目光闪烁,明显是被帝玄天说中了心事,讪笑道,“还魂散没拍到,九阳丹也没炼制出来,殿下……莫非真是要去参加昆仑秘境?那可是人族的洞天!” 帝玄天摆摆手,“事情是我决定的,自然是我承担,计蒙他怪罪不到你头上。若败了,大不了妖族再隐居几年罢了,反正我们已经被世人淡忘的很久了。” 鬼车急道,“殿下,你便如此信任那徐来?您的血脉,麒麟和天凤不相融,可是连陛下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若那徐来对我们没有恶意还好,但是倘若他在昆仑秘境中反水,那您……” 鬼车尚未说完,鼻子便不由自主的动了动,旋即便是脸色一变。 并不是所有的鸟类嗅觉都很灵敏,但是毕方鸟是例外。 在嗅觉强度和神识感知上,毕方鸟甚至能与皇宫里的那只圣兽相比。 当然,现在是国子监里的那只圣兽。 “……但是倘若他在昆仑秘境中反水,那您……鬼族人!” 鬼车惊呼出声。 帝玄天也是神色一动,但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哪边?” “东南方向。” 帝玄天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道,“那应当无大碍,徐来是回国子监,国子监是西边。” 白泽脸色有些古怪,问道,“徐来什么时候跟您说过回国子监了?” 帝玄天一愣,旋即脸色狂变,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 …… 徐来确实是要回国子监的。 从这点上来看,帝玄天猜的并没错。 只不过因为国子监路途遥远,又因为黑衣人在身后追杀而无法返回,徐来不得不临时改变了方向。 即便是再聪明的人也有疏忽的时候。 白泽不知道,他这一问。不仅是给了徐来一个机会,给了人族一个机会,也给了妖族一个机会。 一个妖族崛起,重新和人族创造一个盛世的机会。 徐来还在水底。 他的神识已经逐渐涣散。 天地灵气对于修行者而言,便犹如呼吸对于凡人一般重要。 为了不让黑衣人发现,徐来只能封闭神识,放弃汲取灵气。 但这也便意味着,他的伤势不会再有任何修复。 并且会加重。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他只要确保自己不死便可以。 徐来很喜欢玩火。 这便是他玩的又一次火。 要么烧死黑衣人。 要么烧死他自己。 卷二 七星聚首 084 虞信平生最萧瑟(三) 帝玄天来了。 还魂散被徐来拍下之后,徐来的承诺便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否则他活不过五百岁。 帝玄天其实不是很在意这点,但是妖皇在意,妖族更在意。 五百岁,莫说是凡人,便是对人族修行者来说都是个不短的时间了,但是对传承了无数年的妖族来说,不过是三年五载而已。 人族皇朝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而妖皇始终是妖皇。 他来了,带着鬼车和白泽。 …… …… 不周山上。 道尊本在闭关,但是显然,他依旧能感知到外部的事情。 他嗅到了鬼族人的气息,所以便睁开了眼。 眸内一片混沌,竟然不分黑白。 这种感觉对他并不陌生,虽然已有很多年没有接触过。 鬼族人的气息。 太初境的鬼族人。 未有丝毫沉吟,他便朝一个方向神识传音道,“你去还是我去?” 旋即,便有一道神识回音而来。 “俺去,俺皮厚,抗揍。” …… …… 江关王府。 大周朝有六大王侯,俱都是通玄境上境的修行者,为人皇坐镇大周六大行省,名义上只听人皇调遣。 实际上小皇叔也能调遣。 江关王坐镇江关行省,便是大周六大王侯之一。 这句话看上去有些拗口,但是只要记住是一个人替小皇叔镇守一个地方即可。 不管是当初小皇叔如日中天,还是如今大周朝人族式微,老年男子从未离开王府一步。 是的,是老年男子,江关王,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白发对于修行者来说是很罕见的,修行之后便可返老还童。除却那些老道士喜欢搞这一套诓骗小孩子之外,实在是很少有修行者是白发。 江关王便是白发,但是其实他并不老。 老人叹息了一口气,还未见声音发出,人便已经到了数十丈之外。 …… …… 黑衣人走了。 但是他又回来了。 脚步声逐渐响起。 他的确很谨慎。 他的声音很沙哑,但是却很平静。 “徐来,我不管你是徐来还是谁,我知道你想要拖延下去,但是我的耐心已经快用完了。” 是的,追逐徐来的这两个日夜,黑衣人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始终将境界压制的很低。 这样做带来的结果便是,他看的到徐来,但是抓不到。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度的,哪怕明知道这样做会使自己暴露。 “我再给你三息时间,你若现在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否则让我找到,我必碎你丹田,废你识海,让你在魂火中哀嚎死去。” 两个日夜,这个时间很长么?不长,对于凡人来说都不长,对于修行者来说便更是短暂。 但是修行者可日行千里。 江关行省很大,也并没有那么大。 所以黑衣人便隐隐有了种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 黑衣人的神识逐渐散开。 徐来见他不说话,便已经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于是他从水中浮出。 将神识散开,自然是要感知徐来的躲藏之处。 江关行省山多水多,若不散开神识,谁知道徐来躲藏在哪个山包包里。 黑衣人看见了徐来。 于是他便冷笑了出来。 更是有抑制不住的得意。 他率先出手,只将修为压制在了合一境。 这个境界,气息外放的不是很厉害,不太容易被人察觉到,但是却又能对徐来形成足够的威胁。 徐来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河水滴落在秦淮河中,融为一体。 黑衣人很得意,所以他便说了一句话。 “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若徐来晚一些出来,等到被他神识感知到,徐来纵然必死无疑,可是也会因为神识外放,暴露的几率大大增加。 说归说,他手上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他不想死于话多,所以便一边打一边说。 既能解决徐来还能一吐心中怨愤之气,两全其美。 黑衣人的身形疾掠而上,如鹰隼扑兔,又如苍龙探穴。 这样的攻击,即便是对方将修为压制到了合一境,徐来也接的很是勉强。 光第一个照面,徐来便被打的连拿剑的手都颤抖了几分。 本已是重伤之身,藏在秦淮河下时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更是连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都不敢汲取。 若非是靠着鱼肠剑的威能,只怕徐来连一招都撑不下来。 黑衣人又是接连两掌拍在了鱼肠剑上。 鱼肠剑还是安然无恙,但是徐来却已经摇摇欲晃。 “这到底是什么剑?” 若说先前黑衣人最好奇徐来的身份,那么此时他的好奇已经由徐来的身上转移到了鱼肠剑上。 先前鱼肠剑被他拍了两下,现在又硬接了他三掌。 莫小看这三掌,也莫以为他把修为压制到合一境之后便无关痛痒。一个合一境巫修者的一掌,便是打在了法器法宝上多少都会损伤到法宝的本身。 既然注意到了鱼肠剑,黑衣人自然便看到了鱼肠剑上的那道裂纹。 竟然是把破损状态的飞剑。 想到这里,黑衣人便更是震惊。先前在茅屋尸体旁时,鱼肠剑能刺穿完全防备状态下他的肉身,前后又被他打了五下,居然只是把破损的飞剑。 他未见过夫子斗法,不知道徐半儒的法宝威能如何。但是江远帆的法宝他是见过的,那把被誉为天下儒修者最理想的法宝,儒修者第一神兵的九宝天扇,也绝对不可能在破损状态下有如此威能。 这到底是什么飞剑? 莫非是仙器? 至于道器,黑衣人连想都没想过。大周朝是有道器的,振国之器,国之柱石,不过也仅仅只有两件。 这还是曾经。 法宝对修行者来说是很重要的,这方面,不管是鬼族还是人族都是一样。 黑衣人心情激荡之下,甚至连眼神都灼热了几分。 若非靠着九宝天扇的威能,当年江远帆怎么能在太初下境的时候击败比他高一个境界的雷孤衡。 那时雷孤衡还没有败血,分光学院还没有出事。 破损的法宝是可以修复的,纵然可能会很难,但是肯定比重新获得一件高品阶法宝要容易的多。 黑衣人的修为很短暂的提升了一下。 真的是很短暂,只是一掌的功夫。 这一掌下去,他心里便能有个大概。 没错,这次他的目标不是徐来,而是鱼肠剑。 太初境的一掌“缓缓”的落在了鱼肠上。 便在黑衣人掌心肌肤和鱼肠剑想接触的一刹那…… 剑上传出一声清脆的“咔擦”! 卷二 七星聚首 085 虞信平生最萧瑟(四) 鱼肠剑是把很有名的剑。 欧治子所铸的四大名剑,纯钩随着前王朝的灰飞烟灭早已不知所踪。 湛卢的踪迹倒是知道,不过和不知道也差不多。 湛卢在永夜天牢的第十九层。 剩下的便是巨阙和鱼肠。 这四把剑,均是当今剑修者终其一生最梦寐以求的飞剑,哪怕是强如剑尊陆青山,天策上将军王玄策,穷其一生都想得到一把。 据说王玄策将军当初本是有机会得到的,巨阙一直被圣兽帝嘎所看守,但是不知道为何,王玄策将军似乎得罪了那条狗…… 这是题外话。 题内话便是,四大名剑各有所长,正面硬刚,从来不是鱼肠剑的特长。 鱼肠剑本就不是为了正面作战铸造的,它的短小、锋利和轻薄,将刺杀这门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尤其是当这把最极致的武器遇到了最极致的主人,于是便有了魔族的没落。 但若是三番五次拿着这把为刺杀铸造的剑正面对敌,那便是这把剑的没落。 和鬼王的交战,便是鱼肠剑的第一次正面对敌。在此之前,鱼肠剑的任务只是刺杀。 然后到昌修明、昌珏、 再到向北、向天横。 最终到了今天的黑衣人。 这些人的实力当然无法与鬼王相比,但是现在徐来的实力更是无法与当初相比。他能屡次获胜,除却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外,便是靠的鱼肠剑的锋利无双。 鱼肠剑要没落了,便在今日。 徐来突然感到心中一痛。 黑衣人一掌落下,裂纹已经扩大到整个剑柄,并且已经清晰到可以用肉眼看见。 但是鱼肠剑还未断。 还是可以握在手中。 黑衣人自然也看见了。 他便有些懊恼,但是旋即却又有些见猎心喜。 他全力一掌之下都未能打算,至少也是仙器级别的法宝,想到仙器这两个字,他甚至可以不在乎徐来的生死。 “给我拿过来,小子。” 黑衣人反手抓住鱼肠剑,同时一掌送到了徐来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徐来侧开了身子,同时用尽神识将鱼肠剑送了出去。 鱼肠剑割裂了黑衣人的皮肤,它发挥了最后的作用。 肉身,不仅是鬼族的束缚,也是保护。 魂体会泄露鬼族人的气息,但是肉身不会。 鱼肠剑发挥出了最后的作用,然后……断裂。 破损到如此地步之下,还能割裂太初境巫修者的肉身,鱼肠剑确实很了不起。 徐来也很了不起。 黑衣人一掌拍在他的右臂上,便将整只右臂直接拍的后移了寸余,骨肉分离,仅仅剩些皮粘在了上面。 黑衣人得到了鱼肠剑。 不对,是两把。 剑已断裂。 鱼肠剑还在嗡嗡作响。 这次不是灵气波动,法宝破碎,和主人的神识链接也自然会断开。 剑是不舍,人亦不舍。 剑已断,意犹在。 黑衣人大怒,眼见徐来临死反击竟将鱼肠剑断为两截,登时是恶向胆边生。 便在此时,天上飞来了一只鸟。 黑衣人一掌落下。 毕方鸟一爪落下。 徐来看到了鸟,毕方鸟也看到了他。 毕方鸟的速度是最快的,鬼车超过了其他的所有人。 毕方鸟的速度也很慢,他终究快不过黑衣人的一掌。 看到鬼车的时候,徐来便知道,他成功了。 缓缓算计,步步为营。 终于把消息传递出去了么? 徐来体内的灵气早已干涸,筋脉枯萎,右臂被废。 但是脚上还是有力气的。 剑修者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识海和飞剑不可以失去。 他已经失去了飞剑。 那一掌本来是要落到天灵盖上的。 所以徐来跳了起来。 场面看起来很诡异、很尴尬,甚至有些好笑。 一个剑修者,最后的武器竟然是双腿。 但是没人能笑的出来,也没兽能笑的出来。 是的,来的不止是毕方鸟,没笑的也不止是毕方鸟。 黑衣人一掌落下的瞬间,毕方鸟一爪落下。 徐来的身体便像个沙包一般,被打的弓起了身子倒飞了出去。 倒是不怎么疼,就是没什么感觉。 一掌没打到天灵盖上,徐来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丹田碎了。 黑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毕方鸟很生气。 显然,鬼车是把徐来当成了帝玄天唯一的救星。 帝玄天是妖族的救星。 换言之,徐来便是妖族的救星。 鬼车一爪,几乎将黑衣人的身体划为两截。 黑衣破碎,自然也便露出了面纱下的真面孔。 确实是萧古陈。 鬼车本就是通玄境,即便萧古陈不压制修为,也不可能是鬼车的对手。 一爪得手,鬼车恼怒之下便要打出鬼族的魂体。 一个声音急忙阻止,“不要杀他。” 白泽说的话。 但是迟了。 却又没迟。 鬼车当然是听白泽话的。 但是他没出手,不代表没人出手。 一阵金光闪过,也不知是什么法宝。 那光仿佛要将沿途的一切吞没,便是朝着萧古陈飞去。 白泽急道,“救他。” 原因很简单,萧古陈一死,线索自然便中断。 想到这一点的,自然不仅仅是白泽。 于是,本没准备出手的白发老人便出手了。 他又是一跨步。 身体便直接出现在萧古陈身前。 他拿住萧古陈,脚尖点地,再次跨步。 身体便退都十余丈后。 有人却是认得这白发老人的。 白泽眼中出现浓浓的警惕之色,道,“江关王?” 江关王却不答,只是看着先前萧古陈呆的地方。此刻一枚巨大的轮盘横插在地上,几乎将一小座山头都砸的凹陷了下去。 江关王无视手中不断挣扎的萧古陈,突然叹了口气,“天王,你还不现身吗?” 没有人说话。 江关王并不急,等的很有耐心,他方才用神识扫过徐来,发现对方暂时死不了,于是便不急这一时一刻。 然而,江关王等的了,天王等的了,有的人却等不了。 萧古陈肉身受到重创,魂体的面目已经显露,嘶哑着声音叫喊道,“天王救我。” 山林中终于有了声音。 一尊佛陀走了出来。 和尚单身合十,悠悠叹息。 “众生皆苦,这是何故呢?” 卷二 七星聚首 086 虞信平生最萧瑟(五) 是一个佛陀。 看身上的袈裟便知道绝不是中土人士。 事实上当年大周朝很少是有外来人士的,小皇叔向来对这些传教士深恶痛绝。当年那一把剑在的时候,莫说四大护法天王,便是他们的六梵天主,也绝对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当年毕竟是当年。 佛陀唱了个诺。 “众位道友,此人修行鬼族法门为祸一方,明显是人族共敌,为何不早送他超度解脱?却让他在这冥冥轮回中堕落沉沦?” 萧古陈大惊失色,嘶哑着声音道,“天王,你这是何意?我可是拜过你的?我是二十二天部众啊,十八渡化我的,天王救我。” 持国天王摇了摇头,脸上竟不起丝毫波澜,“佛门清静,怎会有你这等藏污纳垢之人?我答应过佛祖,将尔等送去西天极乐便是我持国的使命。” 持国天王单手一招,那地上的法|轮便再次朝着萧古陈呼啸而至。 萧古陈唬的肝胆俱裂,持国天王临时反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莫非对方不是善见城的人?不可能,若非善见城中人,怎可能用般若渡化自己? 持国天王却根本没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 手指轻拂,很是柔和。 法|轮已至萧古陈身前。 却并未砸到萧古陈的身上。 轰鸣之声传来,连地面似乎都有些颤抖。树叶莎莎作响,不知是欢呼还是悲鸣。 为谁欢呼? 为谁悲鸣? 佛陀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巫妄在四大圣兽中并不以速度见长。 纵然是头通玄境巅峰的牛,也还是头牛。 牛总是和慢吞吞离不开关系的。 牛来了。 牛的身体并不是很大,只和一般的牛犊子差不了多少,但是头顶的一双角却是光滑涔亮的出奇,甚至连表皮肌肤上都氤氲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将肉体淬炼到了极致的表现。 持国天王暗自叹了口气。 任务失败了。 圣兽也来了。 真是个蠢货。 若仅仅是鬼车白泽,凭他通玄境巅峰的修为自是不惧。即便再加上个江关王虞信,那也可在下风之中取萧古陈性命。 但是倘若再把巫妄算进去…… 何况这里还是大周朝的主场…… 于是持国天王的脸色便苦了下来,“诸位道友真是不通情理,此人早已堕落,与其让他永世沉沦,不如早做解脱,岂不为一件善事?” 虞信却是并不买账,萧古陈被他拿的动弹不得,只是冷笑,“持国,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这件事?那件事? 当然不是萧古陈追杀徐来的事。 另有其事。 持国天王脸色更苦了。 但是说出的话却丝毫不苦。 “本座做事,除了天主,何须向他人解释?” “小皇叔律令,善见城修士终生不得踏入大周朝一步,违令者,终生下押永夜天牢直至老死。” 持国天王哭丧着脸摇头,“小皇叔么!他在的时候自然没人敢来,但是现在他已经死啦,所以他的律令也自然便算不得数了。” 听到这句“小皇叔已死”,虞信的眉头猛然一竖。 但也仅仅是一竖。 便是傻子都能感觉到,虞信确实动怒了。 但是怒气却被他压制了下去。 虞信看着持国天王。 持国天王也看着他。 虞信把萧古陈丢给了鬼车。 在毕方鸟锋利的爪牙和感知下,萧古陈不可能逃脱。 然后,虞信动了…… …… 虞信看起来很老了。 然而真当他出手的时候,没人会以为他是一个老人。 六大异姓王侯虽然名义上是替人皇坐镇大周朝六大行省,但是一般宗门之间的纷争,他们是很少管的。 不过今天这件事……必须要管。 虞信在半空和持国天王斗法。 按理说,巫妄也应当参与。 但是他没有。 从听到了冲虚子的汇报时,他便隐隐有了猜测。不过这件事情过于重要,即便连道尊,他都没有告诉。 巫妄走到了徐来身边,很是小心翼翼。 同样的气息,同样的人。 他认出了他。 然后,他用头轻轻拱了拱他。 便犹如数百年前的那个夜晚,皇宫外的牛犊子与少年。 数百年,对他们的生命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 牛犊子还是牛犊子,然而少年已不是少年。 徐来看了看他,没说话。 这次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真的说不出来。 牛更伤心,便把头凑过去,舔了舔徐来的脖子。 徐来终于挤出了话。 只有三个字。 “去……救她!” …… …… 善见城有四大护法天王。 每一尊护法天王俱都是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 虞信不过是通玄上境,所以应付的便有些吃力。 这个吃力,还是把白泽算在了里面的。 持国天王唱了个诺,不慌不忙,一副悲天悯人的味道,“江关王,你已经沉沦的太深,不仅对鬼族助纣为虐,还和妖族互相勾结,我会替代天主净化你的罪恶。” 白泽的手上已生出白毛,手臂粗大了一圈,已完全看不出人类的形状,赫然是一只虎爪。 白泽的本体竟然是白虎。 妖族可以化为人形,但是战斗力却会大打折扣。在保持妖族本体的时候,他们的实力才会达到最巅峰。然而纵然如此,一人一兽在持国天王面前也是吃力。 善见城并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他们修行的也不是普通的修行法门。 这种法门叫般若,又称为梵。 所以周朝才明令禁止善见城进入大周。 一人一兽不是对手,但是他们还有另一只兽。 虞信的真气碰撞在佛陀的身上,竟然只发出阵阵金铁交加的声音。 佛陀没有穿厚衣服的习惯,即便是寒冬腊月也是如此,那是因为他们极擅淬炼肉身,便犹如巫修者一般。 佛陀的肉身厉害,他们却有更厉害的。 四大圣兽中,司夜擅司守,玄冥喜沉睡,帝嘎靠关系。 巫妄擅长的,便是肉身。 他的肉身,甚至能硬抗通玄境修行者的飞剑。 然而巫妄并没有出手。 他在徐来的身边,看起来很是伤心。 也不知徐来和他说了什么。 片刻后,巫妄卷起漫天尘土,对持国天王视若无睹,竟然就此而去。 卷二 七星聚首 087 鬼族、虞信和鱼肠剑 巫妄走了。 这个结果让鬼车差点把眼珠子都惊到了地上。 善见城的修行者本就战斗力非常,先前部众二十二以一对岑夫子和丹丘生两人,仍然重创一人,以至于丹丘生伤到连丹会都不能主持。 别忘了,三人是同一个境界的。 论境界,白泽和虞信,还比持国天王差了一些。 有巫妄在,四对一,持国天王自然是完败。 但是巫妄走了。 现在的问题便是持国天王想杀萧古陈,虞信不让杀。 为什么想杀?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所以重点便在萧古陈身上。 纵然持国天王技高一筹,但是在两大通玄境大能的围剿下,旁边还有个鬼车虎视眈眈,想要击毙萧古陈,也并不容易。 但是想杀萧古陈的,却不止持国天王一人。 通玄境大能者的战斗,帝玄天完全插手不上,所以便走到了徐来身边。 “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的人情找谁要?” 帝玄天把徐来扶了起来,将断裂的鱼肠剑塞到了徐来手中。 徐来没看他,只死死的盯着萧古陈。 帝玄天眉头一挑,再一联想,旋即心中了然。 于是他问道,“你徒弟呢?” 徐来还是没说话,只是盯着萧古陈,呼吸的很是艰难。 帝玄天点了点头,“可以,只是这般,你就要欠我三个人情了。” 这次徐来看了过来。 帝玄天叹了口气,“剑修者真是可怕!” 说完,他走到了鬼车身边,道,“杀了他。” 鬼车看了看天上斗法的三人,又看了看徐来一眼,最后看向帝玄天。 帝玄天点头。 鬼车抬手。 萧古陈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目光黯淡下去。 …… …… 大周六大异姓王侯中,虞信算是最大器晚成的。 某种程度来说,他和王玄策很像。据说年少时一直碌碌无为,屡次功名不中,到了后半生才一朝修行,一飞冲天。 所以便有了那句说书先生口中口语相传的诗。 虞信平生最萧瑟; 暮年诗赋动江关。 动江关,动的自然便是江关行省。 江关行省或许有人不知道道尊的名讳,但绝对无人不知江关王虞信。 自小皇叔去后,大周式微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巫族摇摆不定,鬼族虎视眈眈,人皇更是将平定军接连后撤了八百里。 虞信并不赞同这个做法。 人虽老,心未老。 示软对方并不会给你糖吃,只会把你揍一顿,再把你手里的糖抢过来。 所以哪怕明知对方是善见城四大护法天王,哪怕明知六梵天主当初乃是跟小皇叔齐平的归元境大能,虞信也要先把持国天王押入永夜天牢。 小皇叔虽去,大周的根基还在。两百四十万平定军还在,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摸两下? 本来他是有胜算的。感受到鬼族的气息之后他便知道,道尊和圣兽之间必定会来一个。 圣兽是来了。 可是又走了。 胜算便没了。 但是萧古陈还在,即便拿不下护法天王,拿了萧古陈,也不算空手而归。 现在萧古陈死了。 虞信的眉头便挑了起来。 持国天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苦闷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光辉,颂了声佛号,便跳出了三人的斗法范围。 萧古陈已死,那斗法便失去了意义。 “善哉,这位道友的行径深得我心,他日必定替天主引荐,既然污垢之人去往西天极乐,那本座便去也。江关王,日后有空必定会亲自拜访。” 持国天王单手合十,显然是不打算再打下去。 话音未落,人便消失。 虞信只是静静的看着帝玄天,白发在空中飘舞,然后又看向徐来。 虞信和岑夫子和丹丘生想的不一样。 萧古陈并不仅仅是萧古陈。 他是线索。 岑夫子和丹丘生想要掩盖。 虞信想要威慑。 两大通玄境出动,萧古陈和持国天王看似一死一退,战绩辉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终究是竹篮打水。 他虽始终和持国天王斗法,但是感知并未关闭,自然知道圣兽是因徐来而走,萧古陈也是因徐来而死。 虞信走到了徐来身边。 “年轻人……” 虞信突然叹了口气,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看到了徐来的脸。 那张脸很陌生。 他也看到了那把短剑。 那把剑很熟悉。 太熟悉了。 熟悉到以至于他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神识扫过,发现对方竟然只是神游境的修为。更是丹田已经被碎,身负重伤。 年轻修行者不认得,终究还是有人认得这把剑。 鱼肠剑! 于是虞信便问了出来。 “你是谁?” 白泽落下,目露警惕的走到帝玄天身后。 人族和妖族不是敌人,但也不是什么朋友。 萧古陈身死,持国天王败退,双方自然回到了本来的立场上。 但是虞信的注意力却丝毫不在这位妖帅身上,甚至连眼前的妖族太子都无法顾及。 他眼神很是炙热。 他眼里也只有鱼肠。 徐来的伤虽然重,说话很困难,但是做两个动作还是没问题的。 他对帝玄天点了点头,又扬了扬下巴。 那意思很明显。 你先走。 帝玄天走了。 但是虞信却并未说话。 因为又有人来了。 易明远和易天行。 太初境修行者和通玄境修行者的实力差距终究还是显露了出来。 事实上,易明远在这几人中是最先动身的。然而路途本就遥远,又在太玄派耽搁了下,这便他最终错过了这场好戏。 若不是鬼车和虞信率先感到,徐来恐怕早便凉凉。 易明远扫了扫萧古陈,旋即目光停留在徐来身上。 国子监内,册封徐来荣耀大监生的浪潮还没过去。 国子监外,徐来重伤垂死。 “见过江关王。” 易明远行礼。 虞信道,“你们自己解决。” 易明远便要扶起徐来,为他疗伤。 儒修者很擅长这种事。 虞信又道,“我说的是他。” 他,指的是萧古陈。 易明远的动作一窒,身体停顿了下。 虞信再道,“我要带他走。” 他,指的是徐来。 易明远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件事很大,我要禀报夫子。” 徐来重伤,四大院院长之一身死。 岂止是很大? 虽未拒绝,也是拒绝。 虞信眉头微挑! 便在这时,徐来挤了一句话。 “让他带我走。” 卷二 七星聚首 088 徐来、徒弟和王玄策 虞信带走了徐来。 易明远带走了萧古陈。 一个是活人。 一个是死人。 …… …… 还是要回到不周山上。 这里的故事并未结束。 持国的脸色还是很苦,似乎他的表情便已这样僵硬,但是从他语气便可以听出,持国天王现在的心情并不好。 部众十八跪在下方,便是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萧古陈死了。 死人是无法承受怒火的。 “你应该跟他说的。” 持国说道。 部众十八低声道,“我说了,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他杀个神游境的小修士都会泄露气息。” 鬼族的修行法门跟人族不同,所以气息自然也跟人族不同。修士一到太初、通玄境,神识感知距离便会被数倍的方法。 气息泄露,自然也便暴露。 持国天王摸上了部众十八的头。 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缓缓的抚摸,十八不敢动,甚至还用头去蹭了蹭持国天王的手,温顺的好像一条老狗。 “我本来可以杀了虞信的。” 持国道。 持国的目标,竟然是虞信。 徐来不过是个引子。 螳螂捕蝉,有的不仅仅是黄雀,甚至还有蝰蛇。 十八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那个神游境的小修士死不死我不在乎,我要的是虞信死。他气息一泄露,不仅把那两个大妖引了过来,便是连那头牛都被惊动了。若不是牛后来不知何故退走,我说不得都很难全身而退。” 持国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声音温和,目光慈祥,“小十八,你给我找了这样一个蠢货。你说,我到底要怎样奖赏你?” …… …… 徐来会受到怎样的奖赏?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但是毫无疑问,凭徐来在丹会上的表现,国子监的奖赏是肯定有的,只不过多少的问题。 但是现在,莫说奖赏,人差点都死了。 两人走着,已快到了不周山脚。 前边不远便是太玄派。 易天行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回去如何交代?” 易明远道,“如实交代。” 易天行又道,“你们祭酒的意思,恐怕不只是保护徐来吧,他那个徒弟呢?” 易明远突然心中一紧。 …… …… 江关王府内…… 虞信关上了大门,然后给徐来疗伤。 徐来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 但是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身体的情况不是最不容乐观的。 鱼肠剑才是。 虞信的手掌在徐来的小腹处游走,体内真气不断的从掌内涌出,额头已隐隐冒出了冷汗。 能让虞信这般出力,两人的交情定是不同寻常。 “丹田粉碎,右臂折断,肋骨断了八根,识海震荡,筋脉重度受损。” 暂时稳定住徐来的伤势,保证他不会死掉后,虞信这才放下了手。 也仅仅是保证徐来不会死。 光是这个保证,便让虞信这位通玄上境的大能者消耗了大半的真气。 因为伤确实很重。 徐来眼皮微微抬了抬,道,“这不算什么。” 虞信叹气。 “我没想到你能活着回来。” 徐来尝试着抬了抬右手,虞信只是为他稳定住了筋脉和体内乱流的真气。涉及到骨骼和气血方面的问题,那便不是外力可以强行治好的了。 右手几乎废了。 徐来眉头微微动了动。 真的有些疼。 片刻过后,他情知右手短时间内是无法使用了,这才道,“若被你想到,那我回来也没用了。” “陛下知道吗?” 自然是知不知道徐来回来了这件事情。 “他哥知道。” “夫子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顿了顿,虞信又问道,“世间再无欧治子,那他怎么办?” 他,是鱼肠。 鱼肠剑已断。 飞剑,对于剑修者来说,实在是很重要。 徐来的眉头挑了挑。 这个问题让他很很是心烦。 便是右臂被废,胸骨断裂,剧痛入骨也不曾让他波动半分。 但是鱼肠剑可以让他波动,并且波动还不小。 虞信可以稳住徐来的伤势。 徐来修炼后可以自行恢复伤势。 纵然丹田被碎,但是剑修者本就不是靠丹田吃饭,他们是靠识海发剑。 这些对于徐来来说,应当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欧治子,往前推五千年,甚至再往后推五千年,可能只有一个。 “我会去找波旬。” 虞信目光闪烁了下,显然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并不算好,甚至是很差。 但是总算有了答案。 本以为死的人却活了过来,虞信的话自然便有些多。 他又问道,“你徒弟呢?” 徐来道,“哪个徒弟?” 虞信这才想到徐来现在还有一个身份,也还多了一个徒弟。 但是他说的徒弟,当然不是陈随便。 虞信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才缓缓的道: “王玄策将军。” …… …… 王玄策将军呢? 巫族临时反水,祖巫蚩尤和当代鬼王联手偷袭小皇叔,天策上将军王玄策拼死掩护小皇叔撤退。 王玄策中了鬼王一掌,三魂被打掉了一魂,自此囚禁在巫族的地牢中。 小皇叔生死不知。 这便是事情的结果。 这件事情,普通修行者都知道,虞信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问的便不是王玄策生死。 徐来道,“还魂散有了,九阳丹也炼制好了。便只剩下天璇星沙和血玉了。” 若有人听到这里,便知道徐来为什么死活要拍下还魂散,为什么要参加丹会,甚至包括为什么要去国子监。 去国子监,是为了获取昆仑秘境的名额。 去昆仑秘境,自然是为了天璇星沙。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目标。 九转还魂丹。 唯有它,才能帮助王玄策修复那被鬼王打掉的一魂。 说到这里,虞信便懂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逐渐清晰。 两人都没死。 两人又都和死没什么区别。 一个修为只恢复到神游境。 一个还在巫族的地牢里。 虞信有些头疼,来回踱步,在屋里转了两圈。 “你不该杀他的。” 他,自然指的是萧古陈。 徐来没亲手杀,可是跟亲手却无甚区别。 徐来眼睛微眯。 “可他差点杀了我徒弟。” 卷二 七星聚首 089 机关算尽 虞信认为不该杀萧古陈。 虞信认为徐来不该杀萧古陈。 此不该,自然非彼不该。 虞信不杀萧古陈,是为了押入永夜天牢,以此作为线索,说不定可以摸出一些其他的东西。 还可以杀鸡儆猴。 一举两得。 徐来不该杀,是因为他没死,而且目前修为还只回复到了神游境。 这便是个问题。 杀萧古陈,若是细查之下,可能会暴露他自己。 可是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虞信很清楚,徒弟这两个字在徐来心中的含量。便是如雷孤衡院长那般通玄境的剑修者,屡次三叩九拜,最终还是铩羽而归。 从萧古陈对陈随便打出一掌后,命运在那时便已经注定。 徐来和萧古陈两人中,只能活一个。 层层布局,为的就是最后的反杀。 徐来走了三步。 萧古陈对陈随便拍出一掌时,鱼肠剑刺穿他的身体,是第一步。 后来离开不周山,在茅舍中,徐来伪装成尸体,用换日手拉扯出萧古陈的魂体,是第二步。 鱼肠剑裂纹扩大时,徐来以鱼肠剑断裂为代价,成功割裂了萧古陈手上的肌肤,是第三步。 他一直很想杀死萧古陈。 但却一直未打算靠自己杀死萧古陈。 肉身,不仅是鬼族的约束,也是对鬼族的保护。 肉体受损,气息才会泄露。 最终徐来以自己重伤、鱼肠剑断裂为代价,以一个神游境修士的实力,借力打力,成功的反杀了太初境的萧古陈。 战果看似很辉煌。 代价其实很沉重。 虞信的内心却更沉重。 他不知该说什么,似乎此时说什么都不妥当。 “你先养伤。” …… …… 徐来要先养伤。 他感觉又回到了当初在三河小镇上的那段年月。 行走的很困难,修行的很困难,甚至连吃饭都很困难。 陈母当初救了他。 他不知道陈随便死没死,萧古陈的一掌,便是连他都很难扛得住,陈随便还只是入微境。 但是想来,这个人情也应当还了。 这一修养,便是三月。 三月不短,但是对修行者的伤势来说,很是微不足道。 能自动恢复的,迟早会自动恢复,不能自动恢复的,修养三千年都没用。 就像徐来的丹田。 和鱼肠剑。 修养是解决不了这两个问题的。 于是徐来便找到了虞信。 他的伤势要稍微好一些。 筋脉好些了,识海好些了,可以发力了,右臂勉强能动了。 虞信也早已猜了出来。 “你今天要走?去永夜天牢?我跟你一起。” 永夜天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被周朝的修行者誉为天下禁地。 这个可怕,甚至是要超出修行者对鬼族的恐惧的。 天牢里关押着很多人,便是人们所知道的就有鬼族修士、魔族修士、更西方的传教士以及前朝余孽。 但是更多的却是未知。 这是最可怕的东西。 这些都不是徐来的目标。 徐来的目标是波旬。 在这个人面前,便是“未知”,都要逊色三分。 既然如此可怕,那虞信去也没用。 所以徐来便拒绝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会把大黄狗带上,让他在外面接应我。” 虞信的脸色并未轻松多少。 这话不是对他说的,是徐来对自己说的。 徐来几乎从不向人解释,这次却解释了。 那便说明,即便是他自己,都没有几分把握。 “万事小心。”顿了顿,虞信又道,“对了,有空帮我指点下那不成器的侄子。” “虞晚归?” …… …… 徐来走的很慢。 江关王府往西走,便又要经过不周山。 陈随便便是在那里被打下了山。 但是徐来没有在不周山停留。 他已经巫妄去找随便了,虞信也安排了人,在江关行省内,若有连虞信和圣兽都救不回来的人,那恐怕去找人皇都没用。 徐来走在凤岐街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摩肩接踵,这里修行者并不少见,凡人们跟修行者打的交道也多了不少。 梧桐树叶已经快要落完。 这意味着寒冬的到来。 对于凤岐的修行者来说,今年的寒冬似乎要比往年更冷。 因为萧古陈被下了天牢。 人皇亲自下令。 被下天牢的不仅是活人,死人也行。 天牢的作用也不仅是关押,还含有镇压和诅咒的意思。 这是今年修行界最火爆的消息,甚至要超出徐来在丹会上击败缘静儿。 没人知道为什么。 永夜天牢在周朝修行者心中的分量很重,国子监也是有自己关押修行者的地方。 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下天牢。 刺杀人皇可以。 意图谋反也可以。 关键还是萧古陈的身份,国子监乃是人皇钦点,他身为国子监四大学院院长之一却被下了天牢,这举动背后究竟有什么含义? …… …… 喜欢揣摩,这是人的常性。 被揣摩的不仅是萧古陈。 还有徐来。 易明远去迟了,所以并未见到持国天王和虞信斗法的过程,也并未见到萧古陈追杀徐来。 徐来重伤垂死,萧古陈彻底凉凉。 这便是易明远的所见。 于是他便汇报了给了夫子。 花想容秀美微蹙,沉思道,“如此说来,那徐来果不是普通人,莫不是江关王的落子?” 徐来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走的一步棋,这一直是国子监很多讲师和院长头疼的问题。 但是徐来不说,他们又不能问,所以便只能一直头疼下去。 如今看来,这个问题似乎是解开了。 莫非是江关王派来的细作? 只是若是江关王派来的,那也不能称作是细作,毕竟是周朝的异姓王侯。那徐来算什么身份?卧底?耳目? 江远帆翻了翻眼皮,并没有接这个话茬。 夫子下了死命令,严禁诸位讲师和院长讨论萧古陈的事。最大的谜团讨论不了,那么便讨论小一点的谜团。 但是却还有更重要的事。 “徐来的身份,此事可以日后再论,当务之急是问天学院的事情,便就尚师妹吧。” 问天学院的什么事?群龙无首,监生无主,自然要首先选一个院长出来。 花想容皱眉道,“按理当斗法决断,你不能私下指定。” 江远帆冷笑,“夫子的意思,还有人敢反对?” 卷二 七星聚首 090 乖、听话 斗法还是要斗的,程序也是要走的。 但是最终赢的人还是这位尚美人师妹。 问天学院新的院长。 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 大多数消息都喜欢以突然的方式传来。 徐来击败缘静儿、向天横和徐来对决、萧古陈突然身死下狱,尚美人从院长争夺中脱颖而出…… 放在平常时刻,这些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国子监甚至震上一震。 前后不过月余,四件事先后发生。 那便说明这种时刻,并不平常。 因为今天还要发生一件事。 …… …… 徐来嘴角不经意的扯动了下。 他走的有些艰难。 即便筋脉和识海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肉体上的伤势还是有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 即便他已经习惯了疼痛,但是身体上的本能反应还是让徐来的脸色变的有些僵硬。 再往前走,人便极少了,已经看不到贩夫走卒的影子。 因为那里是国子监的大门。 徐来走到那扇大门前。 玄师还在打瞌睡。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后山调动到了前门。 徐来突然有些感慨。 然后他敲了敲桌子。 玄师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对于打搅他美梦的人很是不满意,嘟囔着道,“都说了考核时间未到,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要是再来打搅老夫的清……啊,是你!” 玄师瞪大了眼睛。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 …… 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 国子监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还是有鸟儿往南飞。 皮皮虾又繁衍了出来。 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除却考核的讲师换成了玄师之外,恐怕就是问天学院的监生似乎更少了些。 已经有人看见了徐来。 这张脸现在的知名度,已经完全不亚于陈随便,甚至犹有而过之。 众监生对陈随便的期望很大,对徐来的很低,所以前后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反差。 “快看,那人是不是面熟的紧?” “那不是徐来么?他怎么回来了?” “听说他在丹会上以丹道造诣正面击败了缘静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七星宗都确认此事了,这还能有假?” 又有监生道,“这算什么,你们是每见过,丹会上徐师兄可是把向天横师兄的逆鳞都斩断了。” “你瞎说什么?向天横师兄可是抱朴上境?绝对是三人成虎。” “你懂啥呀,这是我那七星宗做杂役的胞弟亲口告诉我的,绝对是事实。” 徐来走的很慢,众监生便一直目送着他前进。 当然,他不是不想走快,实在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 后山的风景很好,只是渐入寒冬,便已有了丝丝凉意。 还没到分光学院,大黄狗早已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眺望着他。 大黄狗的神识是很强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徐来回来了。 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徐来的伤势。 大黄狗三步作两步的冲了过来,狗眼圆睁,极为水灵,似有雾气溢出。 …… 徐来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纸。 即便是通玄境的狗,也是有泪腺的。徐来不在,狗又不在皇宫,自然没人再去为他擦泪腺。 狗毛也杂乱了许多,甚至乍一看去,便像一条最普通的家养大黄狗。 “准备准备。” “做什么?” “下天牢。” 很少反驳徐来的大黄狗,这次竟然出奇的摇起了头。 狗头并不能左右摆动,所以狗的上半身便一起晃动了起来。 “必须要去,我要救他。” 徐来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大狗情知徐来主意已定,只能苦苦哀求。 “那里太危险了,我保护不了你。” 危险的,不仅仅是波旬。 徐来沉默。 这确实是个事实。 去,他不一定死。 不去,王玄策肯定死。 于是徐来摸了摸大狗的头。 狗毛柔软,狗颈扬起,狗头温顺。 “乖,听话。” …… …… 徐来下定的决心,从未有人能改变。 人皇不行,大黄狗自然也不行。 他还是要去永夜天牢,便如同他当初一意孤行,只带着数人便孤身北上一般。 他虽然得到了答案,但王玄策也因他被废,他要救他。 去,是肯定的要去,但是却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他要恢复伤势。 他还要知道陈随便的消息。 便在大狗为他疗伤的时候,花师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卷宗。 夫子亲笔题的字。 册封下来了。 花师念了一遍,然后将卷宗交到了徐来手里,眼神很是复杂。 册封什么? 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 国子监的大监生中,以两种为最。 其一是首席大监生。 第二式荣耀大监生。 首席大监生很好理解,实力最强的自然就是,这一届的首席大监生的名字大多数人并不陌生。 夫子的关门弟子,虞晚归。 两者的地位等同,首席大监生拥有更多的修行资源,荣耀大监生拥有更高的师门辈分。 花师的眼神很是复杂。 天命者的光环太过于闪耀,以至于大多数人只关注到了陈随便。 若是普通人,又岂能当的了天命者的师父? “徐师弟,夫子说,若你有空,可以去见见他。” 徐来摇了摇头,很是果断。“没空。” 花弄影苦笑,“徐师弟果然是奇人,话已带到,见是不见自然是全凭徐师弟做主。” 话虽这样说,夫子要见的人,对方哪里还敢说没空? 花弄影已从胞姐那得知,徐来似乎是江关王的落子。 可莫说徐来,便是江关王本人,也不能如此跟夫子讲话吧? 这哪里像江关王,像江远帆还差不多。 既然话已带到,那么花师自然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她便顺口道,“那我先告辞了,对了,陈师侄呢?怎么没见她回来?” 花弄影真的是顺口一提。 陈随便作为国子监根骨最好的修行者,被寄予厚望。在丹会之前,甚至绝大部分讲师和监生俱都是认为,陈随便的未来,便等于分光学院的未来。 这也是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太多,才让众人暂时忘却了这位天命者。 但也只是暂时。 天命者终究是天命者。 提到分光学院,便不能不提到陈随便。 徐来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有可能死了。” 花弄影娥眉蹙起,秀目越睁越大,似是根本不敢相信徐来给出的答案。半晌后,这才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什么?” 卷二 故地游 091 水波不兴 徐来把陈随便带出去的, 陈随便生死不知,徐来自然也有责任。 而且责任还很大。 讲是讲生死不知,其实大部分生死不知,通常都代表着已经死了。 不知,仅仅是一种安慰。 这种事情,花师兜不住,没人能兜得住,必须要禀报夫子。 按照国子监以往的惯例,别说陈随便这种根骨的监生了,便是普通的监生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国子监也是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而作为把陈随便带出去的徐来…… 永夜天牢肯定是下不去,徐来的“罪孽”还不够深重。 但是在逐出国子监的惩罚是跑不掉的。 可是出乎花弄影的预料,夫子竟然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表示。 不仅是他,便连以“口臭”著名的江远帆竟然也难得的保持了沉默。 大周朝还没什么人是江远帆不敢骂的,夫子他敢,人皇他也敢。若说实在有谁他不敢骂,恐怕也只有大周朝的那位…… 可是…… 花想容摇了摇头,把这个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了脑海。徐来确实是造化非凡,可是又怎能与那位相提并论。 这段时间,自己莫不是太紧张了? …… …… 前边说过,现在不是寻常时刻。 既然不是寻常时刻,那紧张便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来的表现才不正常。 当然,很少有人会注意过他的表现,所以他总是很安全。 …… 第一个月…… …… 筋脉的修复很快,虞信帮他治好了十之八九,识海现在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至于右臂,虽然还不能收放自如,但是也算勉强能用。 丹田么,丹田对修行者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对于剑修者也同样重要。 但是那有一个前提。 剑修者的飞剑是完好的。 徐来现在便像那没了爪牙,同时也没了尾巴的大虫。尾巴固然重要,但是倘若没有爪牙,便给你十条尾巴又有何用? …… 第二个月…… …… 徐来的筋脉完全修复,右臂也好了大半。 鱼肠剑还是破损如初。 完全破损的飞剑便会丧失灵性,再也不会自动修复了。 徐来很怀念鱼肠剑的响声…… …… 第三个月…… …… 分光学院内,徐来从闭关状态中睁开眼,活动了下右臂的关节,他很是满意。 又浪费了三个月时间。 于是他便看向大狗,“该走了。” 大狗站了起来,看向山下。 “恐怕你不那么好走。” 徐来这才将神识散发到山下,赫然发现那里坐着一个人。 山下,是分光学院的大门口。 没人会无缘无故坐在那里。 “他坐了多久?” 徐来问道。 大狗脸色有些古怪,“那小子来的也是不巧,你闭关后第二天他便来了。” 第二天? 徐来闭关的时候算过时间,他是在第二个月的第二天开始闭关修行的。 也就是说,山脚那人,等了将近一个月? 徐来走下山去。 大狗在后面跟随。 走了片刻,他已能清晰的看出来人的面孔。 他没见过对方。 但是他却认识对方。 来人很是年轻,也就跟陈随便差不多大的年纪,甚至因为有些娃娃脸的缘故,脸上还停留着一丝稚嫩之色。 他的头发无风自动,脚底似有劲风拂过,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很没精神,便像打盹的玄师一样。 既然无风自动,那便不是风的原因。 是修为的原因。 修行者才突破时,境界不稳,都会出现这种现象。 而唯有到合一境时,修行者的真气才能彻底在脚步流转一个小周天,这时修行者便可日行千里。 国子监的年轻一辈中,便是最前面那几位年轻人也不过是抱朴上境的修为。若说有谁最有可能突破到合一境…… 那个人在闭关。 但是现在,他出关了。 徐来走了下来。 年轻人也站了起来。 便是站时,他身上都透露出一股慵懒的味道,丝毫没有剑修者那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感觉。 年轻人在打量徐来。 徐来没说话。 年轻人眼中逐渐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他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然后问道。 “狗多少钱买的?” 徐来答道,“一根骨头。” 大狗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年轻人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万枚灵玉,狗卖给我。” 徐来道,“狗不卖。” 年轻人又道,“徒弟卖不卖?” 徐来后退了一步,本能的便想摸出鱼肠剑,待摸到断裂的剑柄时,才发现鱼肠早已断裂。 他当然知道年轻人的身份。 但是他更知道自己是个剑修者。 徐来将断裂的鱼肠剑的收了回去,淡淡道,“有何指教?” 年轻人围绕着徐来转了两圈,看了又看,眼神仿佛刷子一样在徐来身上扫来扫去。 “啧啧……你便是徐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把这条狗弄进国子监的?” 国子监没规定准养狗。 国子监也没规定不准养狗。 便看你能不能弄进来。 你要是有本事骗过巡逻守山的讲师们的耳目,那自然是可以养狗的,否则第一时间恐怕就会被拦下。 见徐来不说话,年轻人颇觉乏味。“我听说你曾经常带着监生钓虾打鸟,本以为是个有意思的人,没想到你这家伙竟这般无趣?剑修者敢向任何人出剑,难道你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是了,你定然是猜到了我的身份,所以不胜惶恐,不知所言。” 徐来还是不说话。 大黄狗的嘴角抽了抽,一口玉米般的黄牙露了出来。 这样的场面是很诡异的。 剑修者是所有的修行者中最为沉默寡言的,徐来又是剑修者中最为沉默寡言的。 事实上,当年那些和徐来走的很近的修行者便知道,徐来除却一手御剑功夫无与伦比之外,还有两点也是人间杀器,无往不利。 一点是面瘫修行者。 另一点是话题终结者。 不论再健谈的修行者看到连续数个时辰保持同一个表情的徐来都会丧失说话的兴趣。 大狗便是想到了这两点,所以才忍不住发笑,但是又不敢。 徐来曾说过,做狗在外面要矜持,在家里面要狂野。 一个是面瘫修行者的典型。 另一个是将话痨发挥到了极致。 这便是现在的场面。 徐来道,“哦。” 年轻人有些眉飞色舞,连眉头都开始一挑一挑,“你当真知道我的身份?” 徐来又道,“嗯。” 年轻人有些急了,“那你倒是说啊,我的身份是谁?” 纵然是合一境的修行者,毕竟是年轻人。 徐来皱眉。 徐来皱眉是极少的,唯有当他真的觉的很棘手,或是很需要动脑子的时候才会皱眉。 虞信是他的侄子辈,虞晚归是虞信的侄子辈。 侄子的侄子叫什么? 徐来不知道,这个问题他从未思考过,也没有人敢无聊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年轻人更急了,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说啊,我的身份到底谁?” 被年轻人一催,徐来的思路便被打算,他实在找不到形容这个辈分关系的词语。 但是想来,应当和儿子的儿子是差不多的。 于是徐来便很认真的道: “你应当……叫我一声爷爷。” 卷二 故地游 092 清风徐来 徐来说错了。 他并不是虞晚归的爷爷。 徐来也没说错。 他确实是虞晚归的爷爷辈。 关键便是这一个“辈”字的区别。 虞晚归一愣,旋即眉头挑了挑,几乎没反应过来。 虞晚归道,“你说什么?” 徐来道,“可以让开?” 依旧是驴头不对马嘴。 虞信笑了。 他知道徐来的辈分比他高。 徐来是师叔。 自从徐来被册封为荣耀大监生后,两人便不再是平辈了。 所有的监生,包括大监生,见到徐来都要叫一声师叔。 国子监内,监生不可以无故斗法,更不可以跟师门长辈动手。 师叔自然也是长辈。 所以虞晚归便笑道,“早便听那位天命者的师父心高气傲,果然够狂妄……想必你也知道,这里是不能动手的。” 虞晚归不是来动手的。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动手。 或者说,在徐来的面瘫脸面前,很少有修行者有不动手的冲动。 只看你能不能忍下来。 徐来的脚步停下,道,“也可以奉陪。” 虞晚归摇了摇头,“你剑断了,且受了伤,我不喜欢欺负人。” 徐来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虞晚归又道,“辈分不是说出来的,是打出来的。等你伤好,我会亲自告诉你,谁是爷爷。” 说完,虞晚归让开了身子。 徐来带着大黄狗走过。 虞晚归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咧了咧嘴。 “终于有点乐子了。” …… …… 国子监从来不是徐来的目标。 国子监是起点。 国子监是跳板。 所以徐来又要走。 对于国子监的监生来说,徐来当真比夫子还要罕见。夫子没事还能见的到,徐来那可是经常一年半载都看不到人影。 看着那人影带着大黄狗出现,有监生便意识道,莫非这位师叔,又要走了? 便有监生行礼,“见过师叔。” 徐来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师叔。 荣耀大监生,是徐半儒对他在丹会上击败了缘静儿的奖励。 这个奖励他还算满意。 可是给他带来很多方便。 比如说,以后出去的时候,院长和讲师便管不了他了。 平辈。 于是他便微微点了点头。 大狗有些嘲弄道,“你都是师叔了,还要跟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他,自然是虞晚归。 徐来不仅是师叔,还是爷爷。 徐来道,“谁不是我的小辈?” 大狗道,“治治?” 徐来道,“必须得治。”顿了顿,他又道,“回来再治,现在打不过。” 一人一狗在清风徐来中,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 …… …… 大周朝是有自己的典狱系统的,用来关押犯事的人。 当然,这个关押,只是针对凡人。 对于修行者,即便在荡寇军的罪名指正成立后,也依旧会遣返到该修行者所在的宗门进行关押。 比如说,归元剑派的剑狱。 比如说,国子监的后山。 寻常修行者是没资格被关进永夜天牢的。 顾名思义。 上天的牢房。 永远都是夜晚。 走到皇宫前,徐来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 他突然有些唏嘘。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极少见的。 这里的人极少。 凡人极少。 修行者也极少。 大狗道,“要不,我们先去看看你那二侄子?” “不了。” 永夜天牢,离皇宫并不远。 但徐来并未直接去天牢。 因为他进不去。 徐来对大黄狗道,“你不要乱跑,便在外面等我。” 眼见徐来的身影便要消失,大黄狗似是早便预料到了一般,突然道,“你到底想要救谁?” 徐来的身影猛的一顿。 狗跟了他数百年。 狗太了解他了。 他从未想过瞒大黄狗,也知道瞒不过大黄狗。 大黄狗又道,“还是……你两个都想救。” 徐来的背影似乎颤抖了下。 大黄狗道,“我便知道,当年你没杀他,日后又怎会不救他?雷孤衡的事,怨不得你。答应我,不进去可以么?” 大黄狗的声音已近乎哀求。 徐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并未回头,可是声音却传了过来。 “我若回不来,你便……跟了老三吧!” …… …… 夜送客是个御史。 御史对于大周朝来说,勉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说他不大吧,他掌管着全大周的典狱系统,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说他不小吧,纵然手握生杀大权,更有着直接觐见人皇的权力,但是这些都得有一个前提。 那便是大周朝的那把剑尚在。 否则,他一个小小的神游境小修士,凭什么和崔巍并列,位列御史,共同执掌剑阁,享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夜送客举杯自酌,目中已多了几丝萧索之意。 窗外吹来了几丝秋风,带着丝丝寒意,吹进了剑阁,吹在了夜送客的脸上。 崔御史早已停留在太初上境多年,离通玄境大能者只有一步之遥。便是这般,尚且有镇不住剑阁里那些魑魅魍魉之时。 当年那把剑尚在,叔侄两人剑六合,虎视雄哉。莫说他只是神游境,便是一介凡人,便给一介凡人封王拜相,朝野上下,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夜送客资质平平,根本没什么修行的本事,也就是为了多活几年。他本想到,只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一生,那位虽然从未召见过自己,但是想来也是看的见的。倘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得他半句指导,那便是大道可期,通玄有望。 最不至,谋世世代代荣华富贵还是不难。 只是既已修行,或多或少谋求富贵的心思也便淡了些许。 不想……北上之后,那把剑终究还是折了。 鬼王不是镇压在天牢十九层么,哪里又出来一个新的鬼王?如若不是,又是何方大能,有这等本事?竟能折断大周朝的这把剑。 既然经历过两百多年的前那场浩劫,夜送客自然知道的便比常人更多一些。 两百多年来,夜送客第一次有种迷茫之感。狼群若是失了头狼,再是凶猛,也是徒劳无用功。 人皇虽是徐东山,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大周朝真正的头狼,真正的擎天之柱该是谁。 心虽念动,神游太虚,念及当年往事,夜送客只觉感慨万千,便是外边甲士一连呼喊了数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本不应这般失态。 “夜御史,有人要求见您。” 外面的甲士禀报道。 “见我?” 夜送客放下了手中的酒盅,有些疑惑。 明面上,他是和崔巍共同掌管剑阁,甚至随时觐见人皇这样的权力,便是连崔巍都没有。 但是实际上,仅仅神游境的夜送客,当然镇不住剑阁里的那些魑魅魍魉。 到了现在,所有的事务都是由崔巍一人决断。当然,崔巍还是会与夜送客商议,该知道的事夜送客都不知道,不该发表的意见,夜送客也不会发表。 他很聪明,知道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当年那把剑把自己提拔到御史,自然不是让他跟崔巍去争权。 他也不可能争的过崔巍。 夜送客在这里,只为一个人做事,也只等一个人。 于是他的态度便冷了下来。 “不见,送客。” 卷二 故地游 093 落子(上) 徐来准备去永夜天牢的事情并没什么其他人知道。 虞信也不知道。 虞信本应当去保护徐来,但当得知大黄狗跟在徐来身边便放心了不少。狗对徐来尤为忠诚,甚至要超过七星宗的那头牛。 现在,让徐来成为徐来,便是对徐来最大的保护。 江关王的日子可以说是大周六大王侯中最为清闲的,虞信须发皆白,是表示他对往昔生活的一种缅怀,和大周朝以及江关行省的形势完全无关。 名义上,虞信是一人坐镇江关,对峙七星宗两大通玄,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明白。 玄冥之所以是国子监的玄冥,是因为那个人让玄冥成为了国子监的玄冥。 巫妄之所以是七星宗的巫妄,也是因为那个人让巫妄成为了七星宗的巫妄。 事实上,以往真正履行起“江关王”这个称号职责的,应当是那头牛。 不过当虞信真正需要发挥起“江关王”作用的时候,他并未有丝毫的含糊。 陈随便不过十来日便被找到,只是这个消息,他并未告诉徐来,也并未将陈随便送到国子监。 虞信存了些私心。 他不说,国子监便不知他救了陈随便。到时候他把陈随便治好,再帮徐来调教一下。如此一来,徐来承了他个人情。 这人情,十有八九是要落在虞晚归头上。 只要徐来那边没有问题,不由的虞晚归那小子不从。到时候再按在地上三五个响头,这师徒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然,这是虞信原本的打算。 现实的情况时,陈随便的伤势很重。 全身筋脉受损,道基严重受伤,一身修为十去其九。 陈随便神识是远超同境界修行界,但是这个远超,在太初境的萧古陈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能捡回来一条命,还是萧古陈万不敢动用全力的缘故。 已经两月有余。 虞信的眉头快皱成了一条缝,一只手不断的摩挲手上的羊皮纸,另一只手抚摸着青鸟的羽翼。 他保持这个动作,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纵然找回了陈随便,陈随便若有恙,他该如何向徐来交代? 这件事很棘手,棘手到他连萧古陈的事都不得不放一放。 巫妄和国子监可能查不到的事情,被他查到了。 查人,终究不是修行学府和宗门擅长的事情。 虞信又摩挲了下羊皮纸。 这张信已经写完,然而他终究是不敢擅作主张。 他放开了手,青鸟咂咂了嘴,向着窗外飞去。 桌上留下虞信写完没有让青鸟带出去的那封信。 “剑尊……真的是你吗?” …… …… 御史仅仅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但是御史担当着监察周朝典狱系统这般敏感的职责,自然不是徐来想见便能见。 纵然夜送客这个御史和崔巍这个御史实际上是两个御史。 那甲士低头道,“大人说了,不见客,还请客人请回吧。” 徐来沉默了下。 自当年以后,他从未找过夜归人,也并未跟夜归人之间约定什么暗号、信物之类的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便有些脑壳疼。 徐来迟疑了片刻,旋即才拿出已经断裂鱼肠剑,交给那甲士,道,“拿与你家大人看,他应当认得此物。” 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并且风险还很大。 但是放在夜归人身上,风险也并不算大。 当年老二和老三那件事,夜归人第一个做出了选择。 保了他夜家,整整快两百六十年的平安。 修行者最终看重的是天赋,是道心,是坚毅。但是朝中为官则不一样,有时候,眼光比一切都重要。 聪明人往往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 虽是神游境修行者,但夜送客身上并没有多少修行者的味道。 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宦海沉浮,看破红尘的淡然。 若不淡然,他当年不会选择徐东山。 若不淡然,他无法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两百多年。 夜送客缓缓的摩挲着鱼肠剑,不断重复,脸色呆板,恍若神游。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 还活着的人中,有幸见过这把剑的极少,几乎俱都是那些通玄境的大人物。 夜送客一个小小的神游境御史,能认出这把剑,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因为如此,夜送客才觉得不可思议。 夜送客问道,“他可曾还说过其他?” 甲士道,“回大人,没有。” 夜送客又确认了一遍,“便只让你把这个带给我?确实没有说其他的东西?比如说谁让他来的?或者说,这把剑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甲士心道,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那明明便是一把匕首,跟剑有什么关系。心里虽这般想着,但是仍旧是摇头。 这把剑对夜家很重要。 过去,将来,一样重要。 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为这把剑赴汤蹈火,鞍前马后,无论结果。 但是现在…… 这把剑断了…… 夜送客神色复杂。 这把剑断了, 那把剑会断吗? 倘若断了,那自己在御史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意义?了却残生? 剑,是徐来的剑。 剑,是周朝的剑。 见夜送客似是陷入沉思,那甲士便道,“既然大人不愿见,属下这便把他打发走。” “等等。” 他叫夜送客。 夜送客这次却没有再送客。 “带他……过来。” 夜送客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 几个字,放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恍若未觉。 …… …… 善见城有多闻,增长,广目,持国四大护法天王。 大周朝也有四大圣兽。 准确的说,应当是人族皇朝的圣兽。 帝嘎、玄冥、巫妄和司夜。 四大圣兽存在的历史,俱都是要比人族皇朝悠久的多。 说是圣兽,前三位确实是兽。 但是司夜,只是挂了个圣兽的名头,做圣兽做的事,事实上,他并不是兽…… …… …… “那位,还安在否?” 这是夜送客最关心的事情。 他最终选择见徐来,就如同两百多年前,他选择站在了徐东山一边。 但无论那位还在不在,夜归人都知道,当这把剑再次出世,大周朝的天,定然是要变一变的。 徐来收回了鱼肠剑。 他并未动用神识,只是用眼睛朝着左右看了看。 如果用神识查探,很有可能会被崔巍发现。 夜归人很聪明,连忙道,“您放心,今天我们的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他是谁? 自然不是崔巍。 徐来点了点头,道,“这两百多年,辛苦你了。” 这句话,无意是对夜归人这两百多年来的默默无闻最高的肯定。 纵然神游,然而已无望再行突破,夜归人此时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油尽灯枯之意。 周朝让朝廷大员修行,自然不是让他们问道长生。而是因为凡人的寿元过短,如果完全不修行,那官员的更佚会让人皇极为头痛。 夜归人猛然吸了一口气,那原本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竟难得的生出了几分红光。 “皇……他……那位……有何吩咐?” 夜归人一连换了三个称呼。 那人的身份过于敏感。 若是在往常当然算不得什么,小皇叔剑下谁敢造次?然而现在小皇叔生死不明,人皇短时间内又稳定归元…… 太像了。 像极了两百多年前。 像极了那时的大周朝和紫皇。 徐来看着夜归人的眼睛。 “我要下去。” 夜归人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表情僵硬了片刻,这才道,“剑阁一般不让外人进入,不过崔御史这些年来跟我还算点头之交。我去与他说几句话,念在我这一把年纪的份上,想来崔御史应当不会过度为难。” 剑阁有两名御史。 一位是神游境的御史。 一位是太初境的御史。 两位都是御史。 两位自然不是一样的御史。 徐来摇头,“不,我要下天牢。” 夜归人突然停了嘴,便只是看着徐来。 他看不出表情以及什么其他的含义,没有人能从徐来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夜归人感觉脑海里有些阵阵眩晕,所以他又深吸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做出这个动作了。 虽然寿元不多,但他还算不上老眼昏花,呼吸便自然更不是问题。 平复了下内心,夜归人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 “您莫与我开玩笑!” …… …… 陈随便已经醒了过来。 醒过来,不代表伤势痊愈。 既然被徐来收为徒弟,那便代表徐来很看重他,或者……徐来欠过她。 不管哪一种,分量都很重。 所以陈随便的起居都是虞信亲自安排人料理的。 这个待遇,连当今人皇都不曾享有。 陈随便有些费力的睁了睁眼。 这些日子,是她这些年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光。 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下人照料,又不用修行。 如果未曾受伤的话。 如果知道徐来下落的话。 陈随便问道,“师父呢?” 虞信道,“你不用担心他。” 陈随便道,“我还有多久能好?” 虞信没接话。 陈随便的眸子便黯淡了几分。 似是想起了什么,陈随便一惊,猛然朝着后背摸去。 虞信道,“剑我帮你收起来了,你现在负伤,就不要背剑了,对你有害无益。” 陈随便只是死死的盯着虞信。 剑是徐来送给他的。 剑名巨阙。 陈随便现在当然知道巨阙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把剑,分量并不比她这个天命者轻多少。 虞信叹了口气,“我不会跟别人说,等你伤好了,我便把剑还你。”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等你能下床,我便把剑还你,但你要答应我暂时不准修行,以养伤为重。” 虞信的意思,陈随便如何听不明白。 陈随便问道,“多久?” 虞信道,“很久。” 陈随便又问道,“我师父呢?” 虞信道,“去救你的两个师兄了。” 陈随便惊道,“我还有两个?师兄?” 卷二 故地游 094 落子(下) 秋风萧瑟,草木摇落。 快要入冬了。 夜归人笑的十分勉强。 比哭还难看。 徐来想进天牢。 真是在说笑。 整个大周朝上上下下无数修行者,包括那些造化通玄的大人物,若说谁敢随便下天牢,谁能随便下天牢,便只有当年的那位才能做到。 除了他,便是当今人皇、夫子、道尊都不行。 那位可以随便下去,但不代表那位随便派来一个人便能下去。 夜归人不是很关注修行界的事,但他也知道丹会,前不久也听说过徐来的名字。 但他并不知道这便是徐来。 是不是徐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徐来要往哪里去。 “这是不可能的。”夜归人苦涩道,“我知道您可能有十分重要的事,或许您有方法能弄到陛下的手谕,但是手谕上还得有那些通玄境老怪的手令。否则崔巍不会让您下去的,司夜也会杀了您。” “你叫他们老怪?” 夜归人笑的更苦涩了。 他虽已神游,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修行上,他也没什么修行的天赋。 夜归人以为徐来不知道,于是便解释道,“您可能对司夜不了解,他跟其他三位圣兽不一样。不管是谁,只要没陛下的手谕擅入天牢,司夜可以随意处死,这点便连陛下也追究不了他。不说司夜,就算我愿意带您下去,崔巍也不会答应的。” 天牢,便在剑阁的底下。 一分为二。 上面归崔巍管。 下面归司夜管。 一上一下,生死之隔。 徐来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要下去,是通知你,没说让你带我下去。” 夜归人惊疑道,“您的意思是……” 徐来道,“带我去你家。” …… …… 很多曾怀疑过,徐来究竟是哪位大人物的落子。 下这一步棋,究竟有什么意味? 夜送客如今也有一样的怀疑。 但他比所有人想的都更深一点,因为他知道的更多。 那位让人来下天牢。 如果那位安好,岂能需要他带人下去?便凭那把剑的不世之威,人族皇朝上上下下谁敢说半个不字。 剑是折了。 人折了没? 夜送客不禁想到,但他不敢想的太深。 当年的那件事,大周朝实在无力再承受一次。 所幸那位和陛下之间关系向来融洽。 虽是御史,宅子也很大,但却是徒有其表,屋子里的布置极为简陋。 下人也仅仅只有三五个。 有的人修行,并不是真的为了修行。 有的人为官,也不是真的为了富贵。 见徐来的脚步停了下来,夜送客迟疑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徐来道,“右边厢房第三间,把其他人都支走。” 夜送客心里一突。 那位连这件事都跟他说了? 难道他当真是那位的落子? 当年那件事过后,他被提拔到御史,连这套宅子,都是朝廷赏赐下来的。 讲是讲朝廷,但是夜送客心里明白是谁的意思。 当了两百多年的御史,虽是清贫,家中也曾有几个下人。但唯有这件厢房,始终是他亲自打扫。 这是那位的原话。 徐来静立在厢房门口。 夜送客恭立身后。 “我没出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进去打扰我,包括你。” 原来那位早便留下了后手。 原来那位把他放在这里真正的目的不是崔巍,而是天牢。 厢房中的玄机他都不知道,整整瞒了他两百多年。 夜送客心下感慨,口中却道,“您需要多久?” 徐来道,“半年,也有可能一年。如果一年之后我还没出来,你便不用等了。” 这句话听的夜送客一惊。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点什么。 那位的落子,难道也会出不来? 但是他没有点破,只是恭敬道,“您放心,一年之内,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便没任何人能进这件厢房。” 徐来走了进去。 徐来是落子,他又何尝不是? 谁又不是? …… …… 这几年修行界的事情着实很多。 国子监收了一个天命者。 齐平和虞晚归在年轻一辈中先后突破到合一境,前途无量。若不出意外,定然便是几百年后国子监和七星宗的执牛耳者。 丹会卢云、蓝静筠大放异彩,徐来更是一举击败缘静儿夺魁。 虽然水面下暗流涌动,但是至少从表面上看,大周这一代还算是人才济济。数百年后,未必便不能再出个如小皇叔那便大周朝的擎天之柱。 只是…… 鬼族和善见城,会给大周朝数百年时间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 在徐来只身北上之后,便更没有人知道。 所以他要为大周朝争取时间。 所以他必须要下天牢。 …… 真元灌入,阵法亮起,徐来的身影顿时模糊了起来。 两百多年前以防万一留下的后手,他没想到当真还能用的上。 这个阵法只能维持三百年。 这刚好也便是最后一些年头了。 身形消失之后,徐来便感觉眼前漆黑一片,状若混沌,一切虚无。 阵法还是有用的。 徐来轻呼了一口气。 他当年从未想到会用到这个后手,所以阵法布置的便有些漫不经心,所幸并无大碍。 如此持续了不知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点光。 一个小口。 光芒绽放,开始变大。 但还是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然后是一座山。 终于舒服了些许。 又过了片刻,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此处并非桃花源。 此处像极桃花源。 大路和小路交叉,鸡犬相闻,稻花和菜花飘香,果虫和蝉虫齐鸣。 到这时,徐来便知道他成功了。 他进来了。 花当然不是真的花,路当然也不是真的路,鸡犬更不是真的鸡犬。 但这都不重要。 那人却是真的人。 徐来的到来,并未瞒的过那人。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瞒过那人。包括司夜,包括神皇,包括祖巫和这一代鬼王,也包括,当初的徐来。 似乎是为了迎接徐来的到来。 那些茅草屋里不约而同的走出许多农家,开始耕种。日当正午,这个时候耕种其实并不快活,但是好在人多,累时便喘息两下,歇息片刻,话些家常,倒也胜得逍遥自在,自给自足。 农妇锄草,农妇便打锄下来的草撂到一起,唤了两声,鸡群便过来。寻常农家自然不舍得将五谷给鸡吃,于是这些杂草上为农家们所不喜的虫害,便成了那些打鸣报晓的鸡们最好的食物来源。 新鲜灵动,一顿管饱。 转而,日渐西沉,人影见斜。 几个农家扛起了锄头,对一天的劳作看起来还算满意。于是那皱纹纵横的如阡陌一般的脸上便露出几许憨厚的笑意,将锄头靠在一起,想来又是在说些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 农夫在闲谈,农妇便去准备伙食。一只下午吃了一顿饱的鸡,晚上很不幸的成为了农家砧板上的鲜肉。 一顿热腾腾的鲜鸡汤。 宰杀了鸡的农家呼朋唤友,奔走相告,顿时家门前便聚集了七八个人。几人围成一团,围着那热腾腾的,尚且冒着热气的鸡汤。 狗早已察觉到了什么,连坐都坐不稳,早在边上急不可耐,不断的摇着尾巴,来回踱步,望眼欲穿。 徐来静静的看着。 狗纵然摇着尾巴,也是吃不到鸡肉的。不过纵然是农家开心时吐下的小块碎骨,或是觉得食之无味的鸡头,都足以让狗狼吞虎咽。 鸡吃完,日头也快要下了山,一天也将要过去。 农家们便要休息,有些被宠幸的狗是可以进家门的,但是大多数都只是趴在门外,担任起了一条狗该完成的使命。 故事当然不会便这般结束。 便在这日头将要彻底落下之时,一道亮光闪彻天空。 是剑光。 剑光之后,一个人影正御剑而来。 是徐来。 …… 自然是徐来。 自然不是地上的徐来。 每一道剑光闪过,便是一道人影倒下。 鱼肠剑极其锋利,锋利到甚至难以沾染上鲜血。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 接连倒下了数人,那些农夫农妇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便有了呐喊和哀嚎。 时间发生的太快,他们的大脑还没让他们做出求饶的举动。 大狗刚吃完一个鸡头,眼看着主人倒在了血泊下,浑身汗毛倒数,尾巴直立,木露凶光,蠢蠢欲动。 下一刻,大狗尸首分离。 终于有农家反应了过来,他们开始求饶。情急让他们双腿摇摆,已经丧失了逃跑的本能。 面容倒映在鱼肠的剑锋上,徐来面无表情。 看着天上宛若魔神的自己,徐来面无表情。 桃花源已不再是桃花源。 流血漂橹,伏尸无数。 日已落下,再无白昼。 徐来还是徐来。 故事落幕。 幻象散去。 露出一个脸色苍白但却十分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破烂不堪,但是却很干净整洁。 这样的衣容,当然称不上华贵。 华贵的是他的气质,他的眼神,他的一举一动。 倘若关师和玄师在这便会发现,中年男子有时不经意露出的表情和徐来极像。 都是漫不经心,都是置若罔闻,都是心静如水。 只不过再如何心静如水,当发现徐来来到了这里后,他便注定静不下来。 于是中年男子便笑了。 “好久不见。” 卷二 故地游 095 选择 徐来坐了下来。 便坐在中年男子的对面。 徐来很仔细的在打量他。 他也在打量徐来。 天牢十九层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真正坐到了完全屏蔽了所有的天地灵气。 灵气对修行者来说,便如五谷之于凡人。 中年男子靠着自己的修为硬抗了两百多年。 仅仅两百多年,当然算不得多厉害,他甚至可以再抗三五个两百多年。 当然,哪怕再多个两百多年,也是苟延残喘的两百多年。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徐来道,“整整两百五十八年了,这里住的可习惯?” 中年男子道,“尚可。” 徐来道,“司夜可曾为难过你?”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戏谑之色,道,“他的神识依旧无法突破封印。” 确定了安全之后,徐来便暂时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以往跟徐来对话的人大多有这种感觉。 风水轮流转,苍天终究还是没绕过徐来。 于是中年男子便道,“活着开心吗?” “开心。” “那为什么要下来?” “见一见故人。” 中年男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嘲弄,“当年一剑杀了三万甲士的人居然是个怀念过去的人。” 徐来道,“惩恶即是扬善。” 中年男子嘲弄更甚,“纵然那些甲士曾参与过当年的那场政|变,但后来也都放下了武器,与平民又有何区别?你与我说他们是恶人?” 徐来道,“有时候,选择比善恶更重要。便像你,你其实还不算坏的透顶,又为何落得如此田地?” 中年男子脸上的嘲弄便消失了,面无表情的道,“你似乎比我还惨?” 徐来道,“看起来应当还是你比较惨一点。” 徐来确实很惨,一身修为几乎化为乌有,现在更是只有神游境的实力。 但是从表面上看…… 中年男子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剑。 正中心脏,没至剑柄。 修行者不似凡人,那些造化通玄的大人被一把剑插中了心脏大多是死不了的,甚至普通的剑根本无法插入他们的心脏。 但关键的是,这把剑是湛卢。 论锋利和操纵,湛卢不及鱼肠。 但除了锋利和操纵,鱼肠没一点比的上湛卢。 若仅仅只有湛卢,当然杀不死中年男子。 但是这里是天牢。 永夜天牢第十九层。 这里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灵气可以供中年男子恢复伤势。 若是拔出剑,中年男子便会死。不拔剑,他也会死,但他可能能再撑个五百年,八百年,一千年。 死亡的过程会变的很长,很长,很长。 …… …… 天牢有很多禁制来限制天牢里的犯人。 但是十九层没有任何禁制。 所有的禁制对这个中年男子都毫无作用。 能限制他的,只有灵气、胸口的湛卢剑和天牢本身。 缺一不可。 徐来和中年男子两人目前都很惨,所以比惨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义。 打嘴炮只是铺垫,终究还是为了开门见山。 中年男子道,“你刺了我一剑,这一剑可刺的我是真惨。但是我也杀了你兄长,这件事我们便算扯平。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但是我也要问你拿一个东西。” 徐来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 “不可能。” 中年男子道,“怎么,你也会怕死?” 他要问徐来拿的东西是什么? 即便湛卢剑的事情扯平,也改变不了两人的关系。 无关善恶,因为选择。 他的确想救王玄策,但前提是他得有命活着。 徐来道,“世上谁人能不怕死,便是老三,也不能例外。” 提到这个人,两人俱都是沉默了片刻。 那名字便宛若一个禁忌。 徐来没有主动开口,中年男子也没有。 若说当年的小皇叔是大周朝的擎天之柱,国之柱石,那么他们口中的老三,便是大周朝的悬颅利剑,几乎将人族皇朝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道,“他现在如何了,可曾问鼎归元?” 徐来道,“然!” 这个答案,其实中年男子心里早便有了数。 他了解徐来的那个三侄子,甚至要比徐来更了解。 “鬼族呢?如今已经十有七八落入了他的手中了吧。” 徐来沉默。 中年男子怔了怔,深吸一口气,徐来虽未明说,但他如何不懂那意思。 “是啊,也唯有他,能让你如此狼狈不堪。” 虽未曾像人族皇朝和巫族那般自成体系,但是鬼族历代的鬼王,毫无疑问都是归元境的强者,否则又如何能够成为人族皇朝的心腹大患。 当年,人皇尚且是太子,三皇子徐侠义祸引东水,借鬼族之力发动兵变,企图刺杀如今的人皇。 人皇当然没死,在小皇叔和江关王的保护下,人皇活了下来。 但是紫皇却死了。 死在了鬼王手中。 上一代鬼王。 紫皇死的极惨。 那时紫皇也已是通玄境巅峰,小皇叔也已问鼎归元。纵然上一代鬼王同样是归元境大能者,然而想在小皇叔手中杀了紫皇和太子徐东山显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徐东山没死,紫皇死了,鬼王同样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中了小皇叔一剑。 两百多年前,欧治子所铸四大名剑,其二归于小皇叔。 他将一把剑永久的留在了鬼王体内,与他在天牢第十九层作伴。内有湛卢,外有天牢,纵然鬼王是归元境大能者,也将永世不得翻身。 徐来和中年男子相望良久。 便像两百五十七年前皇宫上的对视一般。 虽是徐侠义主导,但胜负……终究还是要看这两位。 那时……徐来胜了。 这便有了大周朝接下来持续两百多年的人皇盛世。 …… 波旬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后悔,至少因为我,如今天下还不全是你大周朝的。” 徐来道,“我知道。” 当年,倘若紫皇没死,以紫皇那时便已通玄境巅峰的修为,到了如今,人族皇朝可能坐拥紫皇和小皇叔两大归元境大能者。普天之下,六合之内,便是巫族和善见城联手也难以匹敌。 人族已经失去了一个归元境的大能,仍能左支右绌,唯一的原因便是人族皇朝无比扎实的底蕴。 夫子、道尊、剑尊、六大王侯,四大圣兽等等,俱都是通玄上境甚至巅峰的修为。 这个底蕴,莫说巫族,再加上善见城也是难以望其项背。 三大人族皇朝的积累,将大周朝的修行体系推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波旬道,“虽然你刺了我一剑,但我却并非非杀你不可,你现在有一盏茶的功夫来说服我。” 徐来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字一句的道……“我会来……清理门户。” 波旬的目光在徐来身上停留了片刻。 讥讽之色显而易见。 当然那场战斗,徐来没赢,波旬没赢,人皇没赢,大周朝没赢。 只有一个人赢了。 三皇子,徐侠义。 大周朝立朝千余年,被史书所记载的天命者只有三位。 王玄策,公顺一成和陈随便。 实际上是有四位的。 如果算上不为外人所知的徐侠义的话。 波旬说的很有道理,当年的人族皇朝,那把剑尚在,紫皇离问鼎便只一步之遥,徐半儒、徐东山、徐侠义,俱都是惊才艳艳之辈。 倘若脱去皇家这身表皮,徐家上下大大小小所展现出来的修行潜力,惊艳了整个人族。 他当年若不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来了。 哪怕明知道这是徐侠义的计谋,哪怕明知道徐侠义也将自己算计了进去。 两大归元境大能者的战斗,必将是两败俱伤。倘若得不到太子之位,那鬼王之位也算不错。 事实上果如徐侠义所料。 鬼族没能颠覆大周朝,但徐侠义颠覆了鬼族。 “你的天赋有他好?” 波旬问道。 徐来摇头。 “没有。” “你的计谋比的过他?” 徐来沉思了片刻,再次摇头。 论天赋…… 徐侠义才更像是真正的天命者,从开始修行,到问鼎归元,总共才三百多年。 夜送客也修行了快三百年。 如今已经神游。 论计谋…… 当年徐侠义一箭双雕,无论紫皇,还是鬼王,两族之王者,尽皆成了他手中之刀,杀人利剑。 更不消说在当年的那场战斗中被牵连进去的无数人。 雷孤衡仍关押在天牢。 他当年是徐侠义最坚定的追随者。 那时,雷孤衡已然通玄,徐侠义也不过才太初境而已。 徐来很老实。 但老实,显然对击败徐侠义并无任何作用。 波旬看着这位故人,缓缓道,“那你说,你对上他,胜算在哪里?” 徐来道,“选择。” 波旬笑了,“你选择了正道?” 相对于鬼族、鬼王来说,徐来当然是正的不能再正的正道。 徐来摇头,道,“我选择了顺势。” 波旬眼睛眯了眯,“何为顺势?” “人谋居半,天意居半,便为顺势。” 那时的周朝纵然实力强悍,但想要一统六合显然不可能,厉兵秣马步步为营,便是徐来的顺势。 波旬脸上不再有笑容。 良久后,他叹道,“他跟你不一样,势如水火。” 徐来选择了顺势而行。 徐侠义相信人定胜天。 从徐侠义选择举兵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矛盾便不是太子位的问题。 波旬道,“所以当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让他继承紫皇的太子位。” 徐来道,“我不是为你清理门户,是为我自己。” 徐侠义既是人皇之弟,紫皇之子,同时也是波旬的徒弟。 说到这里,局势便已经明朗了几分。 双方都已经给出了条件。 那么接下来便看对方需要什么。 波旬道,“你想要什么?” 卷二 故地游 096 这天下 永夜天牢有数重禁制。 这数重禁制困住了所有被关押在天牢里的人。 但却有一个人例外。 准确的说,他只是以一个“人”的形势表现了出来。 他不是人,也不是兽。 只不过是一种兽的形态展现。 被无数修行者视若禁地的永夜天牢,对司夜便宛若自家的后花园一般,除了不能肆意屠戮修行者,他想去哪便去哪。 只不过十九层除外。 十九层的封印,乃是当年小皇叔亲自出手。除非天牢真正进阶到了道器,否则司夜没法破开小皇叔留下的封印。 是的,天牢是道器。 凡、灵、法、仙、道。 永夜天牢,也是大周朝目前唯一一件,品阶达到了道器的法宝。 之所以说是品阶达到道器,是因为司夜这个器灵的实力还停留在通玄境巅峰。 也唯有道器,能镇压住归元境的大能者。 司夜,便是天牢的器灵。 …… …… 一只青鸟飞到了崔府,落到了夜送客的手上。 这是两百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日,夜送客以病假的原因而没去天牢执勤。 第一次这般,是他的儿子夜归人出生。 第二次这般,是他的发妻去世。 这是第三次。 而今,夜归人早已结发,而且身居侍郎,只不过尚未修行。 夜归人有些疑惑,便问道,“父亲,那位仙师究竟所做何事,父亲要如此谨慎?” 徐来想干什么,夜归人自然不知道。 夜送客没告诉他。 夜送客瞪了他一眼。 夜归人情知自己失言,便道,“是孩儿多嘴了。” 夜送客道,“你可是想说,要么便做,要么便不做,如此左右徘徊,还去调查他的身份,他若知道了定然心中不喜。” 夜归人道,“正是如此。” 夜送客点了点头,道,“你这样想,其实也好,他叫徐来。” 夜归人一愣,“哪个徐来……啊……那个徐来?” 纵然不是很关注修行界的事,但是身为朝中侍郎,对于修行界发生的一些大事,夜归人也是有所耳闻。 带着天命者的徒弟拜入了国子监正整日不思修行,金谷园上徒弟连破四境,春夜宴大比拿到第一,丹会又胜了缘静儿…… 徐来的实力虽然不那么出众,但他的名气绝对像骄阳一般醒目。 要打听徐来的消息,其实当真不难,路边随便拽住一个修行者都能说上一两句。 夜送客似笑非笑,“这便没了?你便只想到他那天命者的徒弟?春夜宴?还有他在丹会上的表现?” 夜归人道,“孩儿驽钝,请父亲明示?” 夜送客道,“他姓徐。” 徐! 先徐后来。 夜归人脑中一阵嗡鸣,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比父亲差远了。 若换成其他的姓氏,虽也是前途无量,但相比较徐姓,还是差了一层意思。 脱去徐家身上皇族的面纱便会发现,他们的修行资质,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前无古人。 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来者了。 当然,姓徐的有很多,大多数是跟大周朝那个徐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但是徐来既然能找到夜归人这里,便说明他跟那个徐,必然要有着几分关系。 关系远近的区别罢了。 夜送客又道,“你还未曾修行吧。” 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 但意思谁都能明白。 夜归人急道,“父亲,孩儿如今已经身居侍郎。那徐仙师,孩儿虽对修行诸事不太清楚,但想来修为应当不会超过合一境。” 在大周朝,如果只是按照官阶职位,侍郎比御史还要大一级。 夜送客道,“他还有一位徒弟,是位天命者,你觉得你的资质,比那陈随便如何?” 夜归人无言。 他不是当初三河小镇上的陈随便,纵然未曾修行,也知道天命者这三字的含义。 一连说了这许多,夜送客已经有些乏了。 修行者很少会有乏了的感觉。 夜送客虽然修行,但实际上他算不得个修行者,所以自然也便不能用修行的常理度之。 既然乏了,夜送客便摆了摆手,夜归人识相的告退。 夜送客眼中这才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他当年两百多年的御史,从未和崔巍争权,但这不代表他毫无准备。 所以他才能如此之快的查到徐来身上。 倘若那位有需要,他可以随时爆发出自己蛰伏了两百多年所有的力量。 不过一个御史,一个神游境的小修士,再如何准备,在天牢面前,俱都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罢了。 夜送客确实想将夜归人送进国子监,日后说不得夜家也能出个惊才艳艳的修行者。 但前提是,徐来得能活着出来。 他到底……想去第几层? …… …… 十九层。 夜送客想破脑袋当然也想不到徐来的目标是十九层。 否则即便是把剑横在他脖子上,削了他脑袋他也不会同意。 站在徐来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上来看,确实无异于找死。 徐来道,“我要血玉。” 血玉是九转还魂丹的一昧药引。 要将这昧药引加入炼制丹药的途中,最好是用鬼族的修行法门。 徐来是剑修。 剑道的修行法门和鬼修的修行法门几乎势同水火。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血玉这种东西极其极其稀少,即便不炼制九转还魂丹,血玉也可以一定程度上修复修行者神魂的伤势或是提升修行者神魂的强度。 所以徐来道,“我会带走湛卢剑。” 波旬很仔细的看了徐来两眼,然后认真的道,“你或许怕死,但胆子真的很大。” 徐来给出的诱惑很大。 天牢能将波旬镇压于此,三大条件缺一不可。 灵气、湛卢、天牢本身。 灵气限制了波旬的修为增长,湛卢限制了波旬的伤势恢复,天牢方能将波旬镇压于此。 三者失其一,归元境终究是归元境。 如果说徐侠义,仅仅是让波旬动摇的话,那么加上湛卢剑,波旬心里的天平便开始向着徐来倾斜。 片刻后,波旬缓缓的开口。 “成交。” …… 波旬的身上开始有灵气流转。 黑色的魂火开始缓缓弥漫。 魂火的颜色向来是判断鬼族人实力最好用、最直接的方法。 唯有通玄境的鬼族人,魂火才会蜕变成黑色。 波旬的胸口还插着湛卢,此时他无法恢复修为,自愈伤势,此时动用修为对他的消耗自然是无比巨大。 但是徐来给出的条件过于诱人。 波旬无法拒绝。 波旬道,“你若暴毙,不关我事。” 剑修和鬼修的法门相冲极为严重,势同水火。 所以当他动用这招时,他便需要在水中生火。 谈何容易。 但是水中生火,便又向来是徐来最为擅长的事情。 倘若功成,他便能同时掌握水和火的力量,倘若功败…… 鬼修和其他修行者最本质的区别不是修行法门的区别,很多基础的修行法门甚至大同小异。 而是如何运用这些法门。 若要修行,先要修心。 一人不可能会有两种心,所以自然也便很难同时掌握剑修和鬼修的法门。 波旬的手决舞动了起来,十九层起了一层蒙蒙的黑雾,看起来便如同阿鼻地狱一般。 徐来道,“多此一举。” 波旬道,“便如你所说,谁人又能不怕死。” 司夜无法感知到第十九层发生了什么,除非他真正的蜕变成道器。 但如今天地灵气的浓郁程度已不足以再诞生道器,铸剑城又不可能让出那块天地熔炉。 波旬起手,徐来跟随。 萧古陈修行鬼族功法需得自碎丹田,那是因为巫修者发力是通过丹田。 徐来则没这个必要,剑修者气出识海,何况他丹田先前被萧古陈打碎了,至今也只恢复了个五六成。 从这方面说,萧古陈是帮了徐来的。 体内真元转换,徐来体表已经冒出了一层绿色的魂火。 波旬的动作停顿了下。 先前这些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徐来如何解决体内真气相冲的问题。 那些用鬼族法门转换过去的真气,便如一条条又细又小的蛇一般在徐来的体内乱窜。这些真气要比徐来原本的真气雄浑很多,但是也很难受到修行者本身的控制。 剑修是有所不为。 鬼修是无所不为。 徐来要解决的,便是有所不为和无所不为的区别。 细小的蛇极为难抓,尤其是这些小蛇还在体内。徐来需要控制真气找到他们,然后再将他们引导到正确的位置。 这对修行者的筋脉、神识以及意志力都是极大的挑战。 徐来想抓蛇,蛇不想被抓,自然便会有冲突。冲突到筋脉,便会造成痛苦。 脸上滴落下第一滴冷汗。 波旬并不着急,他枯坐了两百多年,当然不急这一时三刻。 他摸了摸胸口的湛卢剑。 飞剑认主,这是徐来的剑,他自己当然不能随便乱拔。 乱拔就会死人。 徐来闷哼了一声。 紧接着,脑海中一声嗡鸣,他虽强于神识,但识海终于是剑修者的命门。 大多数灵气小蛇被他收服。 但终究还是有部分小蛇,便如最滑溜、狡诈的狐狸一般,避开了徐来的真气。 然后抵达了识海。 灵气小蛇也是徐来体内的小蛇,他们当然不会主动攻击主人的识海。 但是徐来体内本来的真气会排斥灵气小蛇。 冲突便在这里爆发。 徐来想要同时掌握水和火的力量,便要做好随时被水火反噬的危险。 波旬闭上了眼睛,仿佛早便预知到了结果。 卷二 故地游 097 都是我徐家的 徐来双眼紧闭,脸上隐有享受之色。 灵气小蛇冲击识海,这当然不值得享受,他享受的是控制体内的真气去抓捕那灵气小蛇的过程。 剑修的神识本就要经过千万次淬炼,不然如何在万里之外谋求一剑太平。 冷汗在他鬓角滑落。 这是个很痛苦,丝毫不值得回味,但是却很有用的过程。 良久…… 徐来睁眼,轻呼了一口浊气。 波旬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 按照徐来和波旬的交易,波旬将血玉交给他,再教给他血玉的炼化法门,然后徐来会带走湛卢剑。 波旬教他的,不是一般的法门。 炼化血玉用不了那么多的灵气小蛇,而从方才徐来体内产生的灵气小蛇数量和质量上来看,波旬教他的,必然鬼族真正的修行法门。 而且品阶还极高,类似于当年小皇叔的太乙分光剑阵。 徐来心下已确定了大半。 他道,“是招好棋。” 波旬脸色有些复杂,他道,“便只怕是养虎。” 御魂之术向来是鬼王一脉相传,但是今天波旬却把它教给了徐来。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是鬼王,那便不可能有两个鬼王。 徐来说他要清理门户,但口说无凭,波旬自然会做点什么。 御魂品阶是高,但品阶越高,自然难度便越大。 若是鬼修修习御魂只是难度大而已,徐来本就入剑道,再修习御魂,万一失败,那便不仅仅是修习法门失败了那么简单。 若成,徐侠义将会多一柄悬颅利剑。 若败,鬼族人将会少一个生平大敌。 这点波旬和徐来很像,都喜欢玩火,但这火玩的有些过头。 波旬叹道,“难怪,你敢用湛卢剑和我交换。” 取出湛卢剑,波旬脱困天牢那便是早晚的事情。 徐来既然取出,就表示他有把握在波旬脱困之前,将他再次镇压。 徐来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只是起手式,炼化血玉用不着这般高深的法门。你若怕了,我不学便是。” 波旬傲然道,“你以为便只有你有这个自信?本王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这是他第一次,用本王这个自称。 徐来道,“那便继续。” …… 御魂是鬼族修行法门中最高级的御火之术。 最高级,还是对鬼族人而言。 对剑修来说,那便更难。 法门越高级,力量便越强大,反噬自然更厉害。 只是万事开头难,过了第一道坎,徐来似乎已经知道如何去对抗那些暴躁、桀骜的灵气小蛇。 波旬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来道,“顺其自然。” 灵气小蛇不会主动噬主。 反噬是因为剑修真气排斥产生的冲突。 剑修有所不为,鬼修无所不为,既然如此,徐来想要全然控制灵气小蛇,难度要比控制自己体内原本的真气大的多。 波旬叹道,“妙招。” 练到第四日时,徐来脸上已几乎完全雍正平和。 第十五日时,徐来已能大致的掌控前几式的御魂。 第三十日时,徐来已经完全可以控制真气对灵气小蛇的排斥。 波旬面无表情的道,“我现在是真的后悔了。”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还是不会反悔。” 徐来道,“毕竟是鬼王。” 这句话便有几分拍马屁的味道。 徐来不怎么会拍马屁,所以听起来便有些生硬。 手中真气流转徐来身体周遭,既有剑修者的精纯,又有鬼修者的狡黠。两股真气相辅相成,至刚且柔,至阳且阴。 波旬便撤去了十九层的雾气。 在这里,他补充不了灵气,虽然三十日不长,但是千里之堤却是可以毁于蚁穴。 波旬道,“你可以起个名字了。” 灵气小蛇被徐来制衡,和本体真气相辅相成,自然便不再是御魂。 也算不得鬼族修行法门。 当然,更不算剑修的修行法门。 徐来眉头皱了皱,起名字这件事,他不是很擅长,也十分头痛。 顿了顿,他道,“容我三思。” 这个法门是由剑修和鬼修的功法融合而成的,那便叫…… 剑鬼? 似乎不太妥当。 鬼剑? 更不太妥当! 徐来的眉头便皱的愈来愈深。 波旬已有了几分不耐。 “别三思了,先拔剑吧。” 湛卢剑每在波旬体内停留一天,他便无法恢复伤势。 只要伤势能恢复,以天牢目前伪道器的水准,不太可能关的住波旬。 只不过在十九层,这个时间会变的很长很长。 于是徐来便握上了湛卢。 与主人阔别了两百多年,湛卢剑第一次感觉到徐来的呼唤。 剑身嗡鸣。 这嗡鸣对徐来是一种享受,但是对波旬……剑在他的心脏里嗡鸣,当然是一种痛苦。 波旬的脸色迅速的苍白。 湛卢抽出,并没有什么鲜血,波旬的眼皮飞快的抖动了两下,嘴角也开始缓缓上扬。 湛卢对他造成的伤势极大,他需要用大半的真气去封住伤口,而且十九层没有灵气,波旬能动身的实力便更是十不足一。 但哪怕百不足一,杀徐来也是足够的。 波旬问道,“我现在可以反悔吗?”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道,“你随时可以学老三。” 波旬眼光闪烁了两下,片刻后笑了笑,“本王说出去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波旬不杀徐来,自然不是什么说话算不算话。 他不算话,谁又能奈他如何? 以波旬的伤势,即便能出去,恐怕至少得再花个两百多年。 没有徐来的人族皇朝,很难说能不能撑过这两百多年。 徐来可能会放过他,但是徐侠义绝对不会。 波旬用衣服将伤口包扎了起来,他当然不会用这个低级的手段来疗伤,只是这样毕竟体面些。 然后他手腕翻转,拿出一个黑黝黝的圆滑的椭圆状物体。 便如同一块黑色的璞玉。 它叫血玉,但是它当然不是玉。 用御魂将此物炼化然后投入丹鼎,可以最大化的催发血玉的疗效,炼制出最上等的九转还魂丹。 徐来接了过来,很小心的保存好。 九阳丹、还魂散和血玉他都已经获得,如今便只剩下最后的天璇星沙了。 波旬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徐来看着波旬,很认真的道,“不论谁笑到最后,这天下,都是我徐家的。” …… 拿到了血玉,又习得了御魂,按理说应当到了告别的时候。 但徐来并无任何要走的意思,反而是盘腿坐下,真气灌注于指间。 从春夜宴之前,徐来便一直停留在神游境。从神游境到抱朴境,孔师花了几十年时间。 徐来当然不需要。 他从不需要破境。 丹会之后,徐来当时的修为便隐隐摸到了几分抱朴境的门槛。但因为吃了萧古陈的算计,这才拖到了现在。 契机,便是波旬传授他的御魂。 鬼族人的修行法门要难以驾驭的多,甚至还会反噬其主。这般暴虐的功法都有人修行,那么带来的好处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一条条灵气小蛇在徐来筋脉内游走,这些灵气小蛇修复原本他体内伤势的速度要比他自己的真气快的多。但同时,也会造成他本体真气的排斥。 他可以制衡自身的真气,但总不能一直制衡,也不是个办法。 剑修者气入识海,只要徐来通过识海发剑,那么灵气小蛇便必然会引起本体真气的排斥。 于是徐来便想到,或许可以将真气和那些灵气小蛇分开。 他原本的丹田已碎。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将原本的真气引导到识海处,再将御魂产生的灵气小蛇汇聚到丹田处。如此一来,徐来若识海发剑,便是剑修本身的锋刃无双,若丹田发剑,便是鬼修的晦涩狡诈。 只有当识海和丹田同时发剑时,徐来才需平衡水火,这会格外的消耗他的神识。 当然,可能也会带给他格外的力量。 具体有多大力量,徐来不知道,因为目前他还没出过剑。 数日后…… 睁开眼睛,徐来轻呼出了一口气。 抱朴境…… 徐来道,“名字我想好了,便叫衡势!” 波旬皮笑肉不笑,道:“倒像你的作风,总想着平衡这个,平衡那个。” 拔出了湛卢剑,波旬的伤势虽未痊愈,但是脸色却好看了不少。 徐来道,“我要走了。” 波旬道,“你如何走得?”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大的疑问。 天牢天牢,既然有个牢字,那便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想从内部强行突破,逃出天牢,也不是不可能。 击败司夜即可。 当初的波旬可以做到,因为那时他是实实在在的归元境大能。 现在的波旬不行。 波旬都不行,徐来自然更不可能。 徐来拿出了湛卢剑。 波旬眼皮猛然一跳,心底隐隐有种上当了的感觉。 十九层没有阵法,徐来在外面可以传送进来,但是不可能从里面传送出去。 不过有一个封印。 这是当年徐来亲手布下的。 所以波旬这感觉便更强烈了几分。 波旬当然有尝试过去破开封印,即便是最造化通玄的大能者布下的封印,也抵不过时间长河的洗刷。 但是波旬很快便放弃了。 十九层没有任何灵气,湛卢剑又在时刻破坏着他的身体,倘若再动用真气去强力破开封印。即便最后能破开,但是体内真气所剩无几,他也必然会死于司夜之手。 他若不主动离开十九层,司夜不会下来,但他若自己上去送死,那天牢里可能将多一具归元境大能者的枯骨。 徐来走到了封印中央,用真气激活。 封印亮了起来。 徐来又将真气灌入湛卢剑。 湛卢剑开始嗡鸣。 波旬已经想明白了,面无表情的盯着徐来。 “你是魔鬼吗?” 徐来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 既是封印,便有阵眼。 波旬在发现用蛮力解决不了这阵法之后,便开始琢磨如何用巧力来掌握阵眼。 当然,他找了两百多年也没找到。 波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掌握阵眼的关键,便是插在他胸口的湛卢剑。 就算他知道,他也什么做不了。 徐来没死,湛卢剑便是有主之物,若他强行拔剑,只会玉石俱焚。 这感觉便像……在一个将要饿死的人面前放一块馒头,但你就是吃不着。 想到这里,波旬的脸色便明显的难看了起来。 “如此说来,血玉算我白送你了,还倒贴一个高阶的修行法门?” 既然湛卢剑是掌控阵眼的关键,那么只要徐来想要这里,当然必须要拔出湛卢剑。 徐来道,“好人一生平安。” 湛卢剑嗡鸣中,徐来打开了封印。 徐来朝波旬道,“我要走了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手中嗡鸣的湛卢剑便好似在炫耀。 波旬已经不想再看徐来,所以他闭上了眼,也没有说话。 徐来道,“我真走了昂。” 波旬还是没忍住。 “滚吧。” 徐来走了,但是声音还是留了下来。 “好人一生平安!” 卷二 故地游 098 剑阁峥嵘而崔巍 徐来来到了十八层。 方才,波旬是可以对徐来出手的,也可以杀死徐来之后,趁着封印开启那当儿,从十九层脱困。 但他两条路都没走。 便如那招的名字一般。衡势衡势,徐侠义和司夜,便是在徐来和波旬间起到了衡势的作用。 按照当年的约定…… 一旦离开十九层,波旬便离开了牢笼。 但是也失去了屏障。 司夜将不会再有任何忌惮。 一个归元境大能者的识髓和骸骨,几乎可以弥补如今天地灵气不足的劣势,有可能让司夜蜕变成真正的道器。 但司夜可不像帝嘎那般听话,若天牢器灵真的问鼎归元,对大周朝是福是祸…… 等到波旬真正因为伤势过重,灵气枯竭而死,想来也是千八百年后。那时司夜得到了波旬的骸骨,进阶道器,徐来也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时间。 这便是衡势。 …… 来到十八层后,徐来便控制着,徐来将自身的气息屏到最小。 天牢便如朝阳谷一般,是司夜的体内。 波旬那一关,其实还不算太难过,有人在外面衡势,他便不敢在里面杀徐来。 十八层,是徐来的第二个目标。 这里有一个故人。 十九层是波旬。 归元境的上一代鬼族之王。 这人在十八层,他的“罪孽”可想而知。 或许是觉得生无可恋,那人睡的很沉,全然不似一个修行者。 徐来走了过来,他还未醒。 他完全封闭了神识感知,就相当于一个普通人。 徐来在他身边的墙壁上敲了敲。 那人睁开了眼,眼中朦胧,双眼空洞,尽是迷茫。 不过他反应的速度很快,迅速从神游太虚中进入了现实。 雷孤衡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 “殿下终于等不及了么?” …… …… 大黄狗有些焦虑。 他若想下天牢,当然可以下。 但他不能下。 徐来下天牢,是偷偷摸摸的下。 他下天牢,那是明目张胆的下。 他若下天牢,以司夜和他的关系……各大宗门、军方、皇族、所有王侯,务必会第一时间便接收到消息。 到时候,徐来的里三层,外三层,全部会被扒个干干净净。 但是……若不下去?十九层天牢,纵然徐来能从波旬手中活着出来,又如何能在司夜的眼皮底下带走一个活人。 按照司夜的性格…… 人皇坐镇神都,监视的不仅仅是天牢里的囚犯。 他是不能进去,徐东山也不能进去。 但是有一人可以。 …… “圣兽怕是与我崔某人开玩笑?” 崔巍这个名字,在大周朝不是很响亮。 纵然总管剑阁的生杀大权,本身又是太初上境的修行者。但既然是成天与牢狱打交道,自然是不适合出去招摇的。 周朝的典狱系统有两套。 一为剑阁。 二为天牢。 崔巍管剑阁。 司夜管天牢。 崔巍道,“按照当年太祖和那些大人物们的协议,倘若有人未持有人皇手谕私下天牢,司夜可就地格杀,无论是谁。” 大黄狗 道,“我现在没法拿到陛下的手谕。” 崔巍笑了笑,摸摸下巴上的虬髯,显然是早已预料到。 要下天牢,须得人皇手谕,然而这个手谕却不是徐东山想给便能给。 否则以大黄狗和人皇几乎穿一条裤子的关系,那天牢岂不是成了大黄狗自家的后花园? 徐半儒、道尊必要都要同意,大周六大王侯,要超出半数同意。 这般之后,人皇方可下方手谕,持手谕者方可进入天牢。 崔巍道,“圣兽请回吧,我是万万不能帮你进天牢的。恕崔某人公务在身,无法送行。” 大黄狗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崔巍依旧淡笑摇头。 大黄狗又道,“你在这看了几百年的门,修为不见增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崔巍仰天大笑,数声过后朗声道,“圣兽请回,崔某人不送。” 大黄狗弓起了身子,来回走了两三圈,神识散发出去,将崔巍上上下下都打探了个遍。 这种直接用神识打探别人的行为当然很不礼貌。 但以大黄狗的身份,以大黄狗和人皇的关系贸然做出这种举动,那便不仅仅是礼貌不礼貌的问题。 实在极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崔巍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依旧是太初上境。 这么多年来,他修为的确未曾精进一步。 只有罪大恶极,有动摇大周朝根基能力的重犯才会被关入天牢,永世不得安息。至于其他的一些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王二锤子,自然是能塞入剑阁便塞入剑阁。 琐事很多。 修行,是需要很多时间的。 狗直视着崔巍的眼睛,“你怕死吗?” 崔巍并未作答,他将椅子摆正,然后坐了下去。 他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角,虬髯,发须。 他做的很慢,大黄狗也并未催促。 事毕,崔巍道,“也不知当年先帝如何看上了我崔某人,给我赏了个御史的职位,但其实我很不喜欢做一个御史,我跟夜御史不同,我是个修行者。” 崔巍讲的很慢,大黄狗听的却很有耐心。 “几百年了,崔某人整天跟一些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情打交道。以至于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百余年来,未曾存进一步。不然如今,通玄境大能者中,必将有我崔巍的一席之地。” 大黄狗并未否认这句话。 崔巍比夜归人要大的多,但他又很年轻。 这个年纪,在太初境修行者中,实则年轻之至。 便如当初的江远帆和雷孤衡一般。 剑阁埋没了崔巍的名声,也埋没了崔巍的天赋。 崔巍叹道,“当年先帝需要我,崔某人便来。如今陛下不需要我了,那崔某人便走。只是崔某人干了快三百年的御史,实是不太体面,只希望圣兽能让我走的体面一点。” …… 太初境,即便放在国子监,也是一院之长。若是放在一些二流宗门,那得是太上长老或者掌教。 崔巍比虞信要年轻很多,但两人脸上的沧桑却是如出一辙。 大黄狗认真的道,“何苦这般,纵然你当初没有支持陛下,但你也没支持徐侠义。只要你能下去帮我带一个人上来,明日你便不用做这御史,金盆洗手,马放南山,他日一朝通玄,便是当世有数的大人物,岂不逍遥快活?” 崔巍脸上露出一丝嘲弄。 “崔某人,是大周的御史,是人族皇朝的御史。不是他徐东山的御史。当年不是,现在便更不是。” 崔巍不知道大黄狗想要他下天牢去捞谁。 或是杀谁。 这些都不重要。 但既然大黄狗没有人皇手谕,或者说,人皇在这方面没和那些大人物们达成一致。这便说明,这件事肯定见不得光。 便如当初的三皇子一般。 三皇子做的事并不一定都是对的,人皇做的事,也不一定都是对的。 人皇要他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他崔巍不做,但是他又知道了,人皇又岂有放他活着之理。 这些道理,以大黄狗跟人皇的关系,崔巍便只一想,便已了然于胸。 大黄狗对崔巍的心思,也是了然于胸。 大黄狗道,“我说过,东山不是徐侠义。” 崔巍脸上嘲弄更甚,“圣兽何故旧事重提?莫不是又想晓之以理?崔某人既不是徐侠义的御史,也不是徐东山的御史,而是大周朝的御史。” 大黄狗道,“陛下是人皇,皇朝便是陛下的。” 崔巍已经没了谈下去的兴致,只是摇头,“圣兽若不愿杀我崔某人,那便请回吧。” 崔巍有可能会把大黄狗找他的这件事情说出去。 也有可能不说。 但他没跟大黄狗说他说还是不说。 大黄狗若是不知他说或者不说,又怎会不杀他。 这便是真的无欲则刚。 于是大黄狗的狗爪抬了抬。 崔巍嘴角上扬了下,缓缓闭上了眼。 崔巍只是太初上境。 大黄狗若想杀他,这里没人能救的了他。 只是想象中的凌厉一击并未到来。 崔巍有些疑惑的睁开眼。 他的面前,漂浮着一张白色的纸。 上面只有一个字。 “赦!” 下面还有一个匕首一样的图案。 崔巍只是瞥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人皇手谕。 人皇手谕是淡黄色的,并且要进入天牢,不仅要有人皇的手令,夫子、道尊,半数王侯的手令更要一应俱全才行。 等等…… 那个匕首…… 修行者本就目视过人,更不用说太初境的修行者。崔巍想仔细去看那图案,一睁眼之下,只觉顿有万千道剑意凌空而来,他便想大海中飘摇的一叶孤舟一般,随时有着覆没的风险。 直视剑意,便是对他的挑衅。 即便是通玄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让他有这般感觉。 在人族皇朝,或许有人敢挑战人皇,但绝对无人敢挑战这些剑意的主人。 那便是了。 是他的赦令。 …… …… 四根铁链,分别从雷孤衡的肩部和肋下穿过。 这种由精金在天地熔炉的高温中锻造而成的特殊铁链,只有天牢中才有。 目的和十九层一样,便是未知遏制修行者修为的增长和伤势的恢复。 你死不掉,但是也活不下来。 想死想活,便看人皇的意思。 于是徐来便开始用湛卢剑来磨铁链。 这种场景,便有些像当年的朝阳谷。 雷孤衡警觉的道,“你是何人?” 他认识湛卢剑,但他现在不认得徐来。 关键他知道此时湛卢剑应当在哪里。 湛卢剑有失。难道是第十九层出了什么变故? 徐来磨铁链的手顿了一下。 他道,“我带你回家。” 雷孤衡的呼吸猛然一窒。.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卷二 故地游 099 将军、御史和雷孤衡 两个月的时间不算太长。 徐来之前说要半年,甚至一年。 其实光是半年,便已经是他往长了说的。 若是半年出不来,那么便是三年五载,可能也是一样的结果。 两个月对于修行界,不过是白驹过隙。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寻常,但若是有心,便能察觉到这寻常下面的变化。 萧古陈一死,夫子又不多管下面那些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国子监便什么鸡毛蒜皮都落到了江远帆身上。 另一方面,国子监公布了虞晚归突破到合一境的消息。 这虽然是早在情理之中的事,但仍旧在周朝修行界中掀起了一股浪潮。 修行者寿元有限,唯有那些根骨上佳、毅力惊人的年轻人,最终才有着问鼎归元境的一丝可能。 齐平便是这种人,所以在以后的数百年中,可预料七星宗定当是宗门中的执牛耳者。 现在虞晚归也是这种人。 归元剑派还是老样子。 剑一依然停留在抱朴上境迟迟未能突破,这使得归元剑派的那群年轻人在面对七星宗和国子监时气势上终究是弱了一筹。 军方那边也大抵相同,几位杰出的年轻将领,林渊、张策勋、张绝灭纷纷如剑一一般,停在了那不少修行者终生都难以逾越的门槛面前。 只是有时还会有修行者想到,国子监前几年加入的那个陈姓天命者,据说当时金谷园上连破四境,声势如此浩大,怎么丹会过后便没听过什么消息? 当然,虞信不会去给他们解惑。 徐来也不会去给夜送客解惑。 这是第二个月,离徐来定下的时间,还剩四个月。 第二天,夜府迎来了一位将军。 …… …… 凤岐、夜府。 夜送客一双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 夜归人道,“父亲,这已经是辛副将第三次拜访了,您若再不见……” 副将既是一种官职,也是一种称谓。 辛副将便是第二种。 他是金步摇将军的副手,所以便称辛副将。 夜送客在凤岐蛰伏了两百多年,从未与人争夺过,便连红脸都未曾有过,他一度以为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夜送客深吸了一口气,道,“辛副将怎么说?” 他推了两次,不可能再推第三次。 夜归人道,“只说要求见父亲,但并未说何事。父亲,那辛副将是金将军的副手,金将军当年又是王玄策将军的副将,若是执意不见……” 夜送客摇了摇头,“不见自然不行,辛副将前来定然是金将军的意思。当年那件事后,金将军虽退守凤岐,但据说一直在调查导致那位和王玄策将军遇刺的原因。没想到,他竟能查的如此事无巨细。” 夜归人惊道,“父亲,如此说来,那金步摇将军,应当和我们是……” 夜送客摇了摇头,夜归人识相的连忙住嘴。 辛副将是金步摇的副将。 金步摇曾是王玄策的副将。 而王玄策,又是那位的徒弟。 这三件事都是众所周知的事。 对于那位和王玄策来说,应当不是坏事。 但对于夜送客便说不定。 暗子暗子,先有暗,后有子。 金步摇若是知道了他,那他暗不起来,自然便也失去了暗子的意义。 金步摇既然让辛副将前来,那必要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他查到了什么? …… …… 两百多年,对修行者而言其实不算太长,但也足以洗去许多东西了。 然而总有些镌刻在人骨子里的那些记忆,会和人的血肉融为一体,连时间都无法洗去。 波旬是。 徐侠义是。 湛卢剑是。 徐来更是。 雷孤衡急道,“啊……你……不是……您……他……这……不是……您怎么下来了?” 徐来道,“我来救阿大。” 雷孤衡道,“师兄他……”,说到一半,雷孤衡情知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玄策他怎么样了?” 徐来道,“还没死。” 虽然雷孤衡的修为高,但是王玄策入门的时间比雷孤衡早。 不对,准确的来说,雷孤衡甚至没有入门。 当然,那时他也不是什么天策上将军。 雷孤衡只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只能生生的咽下去。 这里不太适合说话。 雷孤衡沉声道,“您的身体……” 先前自行封闭了神识,如今神识外放,雷孤衡自然确定了眼前这人便是徐来。 同时,也感知到了徐来的境界。 抱朴下境…… 徐来沉默。 雷孤衡又道,“司夜知道这件事么?” 徐来道,“不知道。” 雷孤衡苦笑,“您……还是回去吧……其实我……我从来没恨过您。” …… 天牢里的铁链虽是以特殊的材质打造,但这种材质,当然不及当年欧治子打造的四大名剑。 若是徐来全盛时期,催动湛卢,只消瞬息,四根铁链俱都会应声而断。 但现在不行。 徐来无法催动鱼肠剑的全部实力,对湛卢剑也是。 雷孤衡直直的盯着徐来,显然还是无法将徐侠义和鬼族的王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这不怪他,与修为无关。 当年那个凤岐城下,一夫振臂,而举州同声,被无数修行者视若神仙一般的三皇子徐侠义,为何便成了鬼族的王? 徐来当初才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是连他的心性都迟疑了那么片刻。 所以王玄策至今尚在巫族的地牢中。 雷孤衡看着徐来的眼睛,认真的道,“两百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个问题……我做错了吗?” 雷孤衡当年选择随徐侠义起事。 当然,他败了。 徐来道,“你没错。” 雷孤衡苦笑,“那便是三皇子错了。” 徐来道,“他也没错。” 雷孤衡等着徐来的下文。 徐来道,“他的终点可能没错,但是走的路错了。” 雷孤衡叹了口气。 不管徐侠义和徐来谁对谁错,但是紫皇毕竟是因徐侠义而死。 顿了顿,他有些忐忑的道,“学院……还在吗?” 雷孤衡没有家,分光学院便是他的家。 国子监对修行者的把控极其严格,几乎从未有过破例的情况。 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雷孤衡便是国子监的第一次破例。 上一次破例,还是数百年前,无意中途径国子监的徐来发现了一个根骨上佳,但是却交不起灵玉的少年郎。 于是他去国子监通知了声。 这是国子监第一次破例。 那个少年郎叫雷孤衡。 又是百年后,已是国子监讲师的雷孤衡发现了一个根骨奇差,连续三年都没通过国子监考核的小乞儿。 小乞儿本不是乞儿,只是连考三年,盘缠早已用完。 那个小乞儿叫陆青山。 这是国子监第二次破例。 所以雷孤衡和陆青山对分光学院的感情极深。 所以分光学院山头上才会有那块木碑。 所以夫子才会允许那块木碑存在如此之久。 徐来道,“还在,不过他不在了。你出事之后,他便离开了分光学院,加入了归元剑派,现在封号剑尊。” 雷孤衡喜出望外,道,“这当是好事。” 既然敢叫某某尊,少说也是入了通玄境。 徒弟封号剑尊,师父当然荣辱与共。 徐来悠悠道,“你没出去,那便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师父受辱下狱,徒弟也是荣辱与共。 既然受辱,那么多少是要做点儿事儿的。 雷孤衡急道,“那孩子不懂事儿,他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儿,您别介意。” 徐来道,“那你懂事儿吗?” 雷孤衡急道,“我……” …… …… 夜送客最终还是见了辛副将。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谈了什么。 这件事其实很是稀松平常,朝廷大员之间相互走动,谈一些公务,或是一些修行的感悟,自然没什么了不得。 但是放在这二人身上,若是有心人想的深了,便不那么稀松平常。 夜送客当了两百多年的御史,无欲无求,从不与崔巍争权,更不与外人走动…… 金步摇更是如此,自当年那件事后,人皇将边关的平定军一夜之间后撤了八百里。金步摇蛰居凤岐,自此,这个曾经的上将军,王玄策将军的副手,便宛若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一般。 他当然未曾消失,一个通玄境的上将军,能做到王玄策的副手,怎可能真的虚度了这两百多年? 这两个人,可以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尤其是夜送客,御史之职,本便不大讨好。这两人之间若无一些事,一些人,辛副将怎可能屡登三宝殿? 夜归人泡了两盏热气腾腾的黑茶,茶香氤氲而出。 大周朝地大物博,不仅盛产大闸蟹。 年纪大了,便不是很喜欢吃大闸蟹这种较为油腻的东西。这从最南边的行省培育而出的黑茶,便是夜送客为数不多的爱好。 夜归人将茶盏递给夜送客,道,“父亲,辛副将走了。” 夜送客道,“他进去多久了。” 夜归人道,“父亲,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谁比您更清楚?整整六十八天零三个时辰。只是孩儿估计,按照金将军的为人,即便他知道父亲让徐来下了天牢,也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啊。” 100 天牢里的虫子(上) 徐来消失了两个多月,大黄狗消失了数年。 自从数年前大黄狗和巨阙一同消失后,便再无修行者看到过大黄狗。 那些国子监的监生和普通的讲师,当然不会想到分光学院那条看似普通,整天对徐来点头哈腰,摇尾乞怜的大黄狗便是周朝为首的那条圣兽。 虽是四大圣兽之首,但是关注大黄狗的修行者其实不多。 原因无他,当年那事没发生时,在小皇叔和人皇的两座大树下,大黄狗实在很少有表现的机会。 所以他才起了“帝嘎”这个名字,便是想让其他的修行者能通过这个霸气到极致的名字多了解他一些,最好能知道他不是条吃软饭的狗。 大黄狗匍匐在剑阁外,阳光下打着哈欠,不断的用自己的牙齿去磨狗爪。 狗的爪牙是会不断的长长的,若是普通的狗,走路多了自然便会磨损。但以大黄狗的实力,即便肉身不如那头牛,也不可能走走路便将狗爪给磨损掉。 当然,斗法也可以磨损掉狗爪。但便如外面传闻的那般,只要小皇叔在一日,谁敢跟小皇叔的狗斗法? 磨着磨着,狗便想到了天牢。 他和司夜向来不对头。 当然,他和玄冥也不大对头,只有那头牛是个铁憨憨,好欺负的很。 在天牢里,司夜有着道器威能,他不可能是司夜的对手。 但倘若在天牢外呢? 大黄狗很久前便思考过这个问题。 徐来给夜送客的时间是半年,但是按照大黄狗和崔巍的约定,倘若徐来三个月还没出来,崔巍便会下去捞人。 崔巍手持小皇叔赦令,敢不顾忌小皇叔赦令的人,周朝没有。 即便司夜不是人也不行。 两个半月了…… 狗爪被帝嘎磨的很短,杀人,爪牙当然是长一点好。但是抓虫子,狗爪长了,有时候反而会鞭长莫及。 …… …… 第四根铁链应声而断。 徐来稍微喘息了下。 不管是磨剑,还是磨铁链,都需要用神识催动。 磨铁链可以淬炼神识,但是催神识的消耗,也是大的出奇。 所以他花费了整整十多日去磨断这些铁链。 雷孤衡已经可以开始恢复伤势,但是脸色却并未如何好看。 天牢的禁制也好,铁链也好,都是次要的。 关键还是要看那只虫子。 雷孤衡道,“当真要走?” 徐来道,“跟在我身后。” 徐来和雷孤衡走上了十八层的阶梯。 准确的说,这不是阶梯,而是结界,只不过是以台阶的方式显现。 这些阶梯极其陡峭,刚好只能容得下一只脚。两只脚走是根本不行的,只能一前一后的挪动身体。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下,俱都是伸手不见五指宛若阿鼻地狱一般的场景。 既然看不见,那便只能用神识来探路。 天牢里本就无甚灵气,用神识来探路这般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事情,实际上是很奢侈的。 徐来向前挪动了一下脚步。 从天牢里“逃”出去,这种刺激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玩。 倘若掉了下去,那司夜晚上便可以加餐。 徐来接连挪动了数步,即便用神识去探路,也不过能感知半丈不到的距离。 徐来道,“爽不爽?” 雷孤 衡很老实的道,“不是很爽。”顿了顿,他又道,“还要走多久?” 这条从第一层贯穿到十八层的阶梯不仅仅不仅在神识上对修行者压制极大,有的参差不齐,便像犬牙交错一般。只要有一脚踏空,恐怕登时便会死于非命。 “急什么?去了外边,可就没这般的好机会了。” 所有疯狂消耗神识的行为,不仅是对神识的消耗。 自然也是淬炼。 雷孤衡才脱困,对体内真气的运用自然不是很水到渠成,一脚险些踏空,这才心有余悸的道,“这太疯狂了,我觉得还是十八层比较安全。” 徐来道,“是不假,只是如何回的去?” 天牢没给他们留退路。 这些台阶的宽度连三寸都不到,便是他们背靠着身后的墙壁,一步步挪动脚步,都感觉身体重心非常不稳,极为吃力。 掉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御剑飞行,除非修为超过司夜,才能不受天牢的压制。 所以波旬才会被开个单间,根本上不来。这样的待遇,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 走了半个时辰,徐来便感到脑海有些嗡鸣。 灵气开始匮乏。 雷孤衡恢复了几日,表现比他好不少,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又小半个时辰。 徐来的脸色已经有些惨白,雷孤衡胸口开始大幅度的起伏。 脚步放慢了下来。 雷孤衡看了徐来一眼,询问之色显而易见。 徐来虽未徒步从十八层走到十七层,但是天牢每层之间多少距离,他还是大致有数的。 不可能快一个时辰还走不到。 磨断四根铁链的时候,那只虫子就应该已经知道了。 徐来敲了敲墙壁,道,“出来吧。” 雷孤衡的呼吸紊乱了片刻。 四大圣兽中,帝嘎常年和人皇镇守皇宫,玄冥在国子监沉睡,巫妄坐镇不周山。这三大圣兽虽然高高在上,但是若是运气好,那还是可以见到的。 周朝的修行者大多穷其一生只有一种可能能见到司夜。 只是可能,即便他们被下放到天牢,也很难见到司夜的本体。 不过若是他们死了,肯定是能见到司夜,因为司夜会吃掉他们的尸体。 并无任何声响,墙壁是墙壁,台阶是台阶,一切宛若先前一般。 司夜执意不现身,徐来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徐来对雷孤衡道,“你怕死吗?” 雷孤衡认真的道,“很怕,不过师父若让我死,那我便死。” 徐来沉默了片刻。 这是他第一次,明面上没有反对师父这个称呼。 “跟我跳!” 徐来道。 雷孤衡一愣,便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徐来已经从阶梯上一跃而下。便是瞬息,身影已消失于茫茫黑雾之中,连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雷孤衡头皮发麻,其实对于有些修行者来说,放在明面上的死并不能让他们害怕,至少不那么害怕。 未知,才更可怕。 但也仅仅是一两个呼吸的功夫。 两人的身影先后从阶梯上坠落。 便只是这一两个呼吸,雷孤衡便完全失去了徐来的方位。 他的伤势并不很重,只是一直被天牢压制,身体无法自愈而已。而铁链被磨断之后,这几日他的实 力已经超过了徐来。 他若感知不到徐来,徐来也必然感知不到他。 雷孤衡生平第一次有了种抓不住的感觉。 当年他跟徐来做了不同的选择,他选择了徐侠义。 所以他始终只是个没有师父的人。 这次他跟徐来做了相同的选择。 但他还是找不到徐来。 一直到眼前最后一道光消失,无限黑暗便成为了雷孤衡脑海中的最终定格。 …… …… 徐来也没发现雷孤衡。 他对雷孤衡不是十分了解,但便在那有限的几分了解内,他估计雷孤衡应当是会跳的。 既然跳了,他却没发现他,那便有鬼。 从阶梯上掉下来的修行者有可能会被摔死,这个结果看似荒唐,然而对于那些在天牢中囚禁良久又身负重伤的修行者而言,这并不是不可能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摔死是件好事,起码你不会被虫子活生生的吃掉。 徐来没摔死。 他也没落到地上。 身下一团灵气托住了他,将他缓缓放到了地面,在他跳下来十几个呼吸之后。 徐来的正前方地面上,有一只浑身黝黑,不起眼到了极点的虫子。 便是修行者目视过人,在这种环境下,虫子与周围几乎浑然一体,不动用神识的情况下也是极难发现的。 虫子很小很小,只有人的两个指甲盖那般大,像极了一只屎壳郎。 或者,它本来就是一只屎壳郎。 徐来看着他,道,“雷孤衡呢?” 没有亲眼见过司夜的人根本不会想到他的本体。 他从千千万万只屎壳郎、蟑螂和臭虫里活了下来,诞生了灵智,然后开始修行。 万物有灵。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入了徐来的脑海。 “我没让他进入幻阵,所以他有可能会被摔死。” “救他。”徐来道。 虫子沉默。 虽然声音稚嫩,但不代表这只虫子年轻好骗。徐来对付玄冥的那些招数,对虫子根本行不通。 可以这么说,若说四大圣兽中谁最有希望问鼎归元,毫无疑问便是眼前的虫子。 它比玄冥活的还久。 道器的寿命几乎可以说与天地同寿,虽然后面因为灵气稀薄的原因,虫子止步于通玄境巅峰。但是只要他能继续活下去,问鼎归元不过是迟早的事。 它不像修行者,它不存在寿元的问题。 虫子继续沉默。 虫子实在太小,完全没有什么表情之类的东西,开心的虫子和愤怒的虫子都是虫子。 “雷孤衡不能死,这句话我只说一遍。倘若今天他死在了天牢里,明日我不介意让大周朝少一个圣兽。” 徐来讲的很慢。 以他目前抱朴境的实力,和虫子这般说话,已经不仅仅是语气强硬不强硬的问题了。 虫子和玄冥不一样,他不能用对待玄冥的那些招数对待虫子。 他也不知道这些招数行不行的通。 因为虫子活的实在很久了,而且也很少和修行者打交道。 短短片刻,徐来的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然后,虫子向前爬了两步。2k阅读网 101 天牢里的虫子(下) 虫子往前爬了两步。 然后,前面那长的不像话的触角,便往前面伸了一伸。 这个动作当然很不引人注意,因为虫子的身体太小,即便触角很长,自然也长不到哪里去。 但在徐来眼中便不一样。 触角似乎放大了无数倍,他眼中只剩下了那触角。仿佛伸到他前面的,不是一只触角,而是一座大山。 …… 徐来不知道虫子会不会对他出手。 虫子若真的出手,没人能救得了他,他会死。 于是徐来没躲。 现在不是当年,他躲也躲不开。 那触角看似只是往前面探了一探,甚至都没触碰到徐来的身上。 但周围的空气却突然凝滞,寂静的能听到徐来的呼吸声。 真的便像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轰的一声,徐来的身体猛然向着后面倒飞出去。 他没有发出声音。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 司夜收回了触角,只剩下徐来的呼吸声。 …… 徐来站了起来,他需要用极大的定力来让浑身上下不打筛。 虫子其实没想杀死他。 当年老三许诺了他那么多的好处,虫子都不敢出手。现今老三已离开了人族皇朝,没有了外援,那虫子便更没理由下杀手。 但它却还是出手了。 徐来走上前来,蹲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东西,道,“你是想要杀我?然后吃了我的血肉、筋脉,蜕变成真正的道器?或是,想找回当年在鱼肠剑下所剩无几的,所谓圣兽的面子?” 虫子没说话,但想来,应当两种意思都有。 徐来坐到了地上,拿起了虫子。 虫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下。 它实在很不喜欢被人拿在手中。 但它没有再次出手,他决定想要听听徐来到底要说什么。 “你看到了,我现在的实力很弱,你若想杀我,这恐怕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虫子的触角动了动。 徐来懂它,这个提议,不仅仅是虫子,换成任何人,任何兽,都会心动。 顿了顿,徐来又道,“我那二侄子一向喜欢以大局为重,只要他一在那位置上一日,便不会找你复仇。至于狗嘛,你只要在天牢里面便不怕他,那条鱼和牛也一样。至于其他的几个通玄境,想来你是不放在眼里的。” 虫子动了下。 它终于传音了第二句话。 “你在威胁我?” “没有。”徐来很认真的道,“我是说实话,只要我一上去,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恐怕都没机会杀我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若想杀我,便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若是不想……” 徐来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雷孤衡若是没事,你便还是大周朝的圣兽。” …… …… 崔巍摸了摸怀中的赦令,深吸了一口气。 他笑的很苦。 身为大周朝唯一一位归元境的修行者,小皇叔的赦令,自然要比陛下的赦令要好使。 甚至可以说,即便圣兽没有 人皇手谕,凭借这张赦令,他也能下去把除了波旬外的任何人捞出来。 不是波旬捞不出来,兹事体大,放出一尊归元境的鬼王,除了小皇叔亲自下令,恐怕人皇都不敢随便放。 但圣兽没有这般做,而是让他下去捞人。 若是小皇叔真的死了,圣兽何必还有这般顾忌? 崔巍又忍不住想到,莫非,这是陛下的意思? 这般想着,他便走到了天牢门口。 一个极其不起眼,宛若狗洞一般的地洞。 看似地洞,其实自然不是地洞。天牢虽在剑阁之下,也并不是在地下打了个洞,然后做了个很大很大的牢房。 天牢,是一件空间法宝。 狗洞下面,是一方洞天,一方小世界。 崔巍神识探去,恭声道,“剑阁御史崔巍,求见圣兽。” …… …… 虫子已经撤去了阵法。 雷孤衡躺在徐来身边,双眼紧闭,脸色极为痛苦。 虫子道,“没摔死。” 徐来道,“只差一点。” 虫子沉默。 它不顾忌现在的徐来,但是不代表它不顾忌以后的徐来。 这对叔侄,都很可怕,可怕到了它不想和任何一人打交道。 徐来说的没错,若是今日没杀他,便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但若是杀了…… 虫子其实很少从什么人族、大周朝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因为它本身就是一只虫子。但不管人族皇朝怎样,不管人皇怎样,大黄狗、牛犊子和它之间,肯定要死一个或者是死两个。 徐来神识从雷孤衡身上扫过,发现只是身体伤势加之体内灵气匮乏,又摔了一下,这才导致的短暂性昏厥。 静养还是能养的好的。 他这才抱起了雷孤衡,道,“若老三再来找你,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虫子道,“我不会帮他。”顿了顿,虫子又道,“但是也不会帮你。” 这个答案很在徐来的意料之中。 其实当年徐来给出的筹码要比徐侠义的大的多,那时若虫子选择出手,世界上可能再无波旬。 周朝现在也可能坐拥两尊、甚至三尊归元境的修行者。 活的久了,修为不一定高,但是肯定是怕死的。 那时的虫子没有出手,所以后来便再也没有向波旬出手的机会。 事情到这里,便已是告一段落。 徐来抱着雷孤衡,道,“送我上去。” …… …… 两个月对天牢中的徐来只是弹指一瞬,但对夜送客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他不禁想到,若是那位在天牢中出了个三长两短,或是捅出了什么篓子,那凭自己这个小小的御史,要怎样给他擦屁股。 夜送客心思不在修行上,那是他知道自己没什么修行的天赋,不过很多时候他还是很羡慕崔巍。 同样是御史,又不是同一种御史。 夜归人已去上朝,家中便只剩下夜送客和几个下人。每天早晨煮上一盅黑茶,这个习惯夜送客保持了很多年。 茶香飘逸。 “好茶,但若再等些火候应当更好。” 徐来赞道。 这些从南边运来的粗老的黑茶,一般都是有些年头的。这玩意儿不比绿茶,倒有些像纯酿,年份久的反而更像。 茶叶粗老,冲泡便无法充足的使茶味体现出来,反倒是蒸煮更好些。 夜送客回头,徐来正站在身后。 “不想您不仅深谙丹道,对茶道也如此了解。” 徐来道,“略有涉猎。” 夜送客看了一眼徐来抱着的雷孤衡,有些复杂的道,“您……哎!” 徐来虽在天牢内抱朴,但外界对徐来的实力认知还停留在神游境。 既是神游,便不大可能是去杀人。 他其实是想过徐来下去是有可能去捞雷孤衡的,但是理智又不断的提醒他不是。 这位分光学院曾经的院长,身份不是一般的敏感。 敢向人皇出剑,即便那时人皇仅仅是太子,这个胆量也不是一般的大。 徐来道,“我需要一个单间,对了,可能还会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 雷孤衡需要静养。 分光学院人多眼杂,目前并不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夜送客点头,“没问题,这些我都会为您安排妥当,稍后我便会让人去采购一些茯苓果过来,雷院长的事情也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夜送客想的很周到。 徐来摸了摸衣衫,旋即想到之前在不周山时,为了和萧古陈周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财帛。 “那个……先欠着吧。” 夜送客愣道,“什么?” 徐来道,“我是说,买茯苓果,和其他开销的钱,先欠着。” 夜送客苦笑,“您太见外了,我夜某人虽俸禄不高,但这些年的家当,买些疗养之物还是买的起的。” 徐来点了点头,抱着雷孤衡便欲走,夜送客又叫住了他,迟疑片刻,这才缓缓道,“您……可听说过……金步摇将军?” …… …… 金步摇这个名字,或许有些人已经快要遗忘,但绝对不会有人没听说过。 即便是像徐来这种“后生小辈”。 王玄策将军很有名,作为王玄策的两大副将,金步摇和东南倾自然也是声名在外。 这三人便是周朝两百多万平定军的三大柱石。 当年王玄策将军出事后,左将军东南倾身陷巫族,至今生死不明,渺无音讯。那时金步摇留守边疆,后来便跟随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然而在凤岐蛰居了下来。 这些年来,金步摇从未有有过任何消息,也未有过任何举动,便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徐来道,“他怎么发现你的?” 夜送客迟疑片刻,旋即缓缓开口,“下官有十足的把握,他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但是想来应当是怀疑上了。” 徐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以他对金步摇的了解,若被他盯上了夜送客,那真的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要挖出点东西。到时候说不定不仅夜送客被挖出来,连自己都会被挖出来。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儿,但是肯定会增加变数。 变数多了,好事儿也会变成坏事儿。 尤其是这其中还有雷孤衡这个最大的变数。 于是徐来便道,“你这儿,能不能帮我藏个人?”2k阅读网 102 有灵者 徐来本没打算将雷孤衡丢在夜送客那里。 他原本是打算暂住一阵子,等雷孤衡修为恢复了些许,再找个其他的地方来“金屋藏娇。” 现在的分光学院,肯定不适合雷孤衡抛头露面。 但既然金步摇已经注意到了夜送客,雷孤衡却反而更适合继续呆在夜府。 越亮的地方,周围自然便越黑。 …… …… 徐来出来的时候,大黄狗已在这里等他。 崔巍将徐来已经出了天牢的消息带了回来。 徐来摸了摸狗头,“办完了。” 狗道,“司夜呢?他没为难你?” 徐来道,“我有狗。” 大黄狗狗头扬了扬,狗嘴咧了咧,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顿了顿,这才道,“对了,虞信来信了,找到了那娃娃。” “如何?” “伤势不轻,好在巨阙挡了一下,不过现在应当已无大碍,现在去吗?” “不急,她还早,修行急不得。” 陈随便二十岁不到,入微下境。 这个修为相比较修行界的大众水准虽是可圈可点,但若是跟虞晚归、缘静儿这些人比起来,那便又要差了不少。 修行是与时间赛跑,但修行又更要脚踏实地。 悄无声息的拿到了血玉之后,又得到了湛卢剑,徐来便解决了两块最大的心病。 炼制九转还魂丹的四大主材料,九阳丹、血玉、天璇星沙和还魂散,如今便只剩下天璇星沙。 这东西急不得。 离秘境开启,也只有一年有余了。 这一年多时间,他也要做一些事情。 徐来摸了摸狗头,“随便就先让她跟虞信,先回家。” …… …… 大黄狗很少从徐来嘴中听到“家”这个字。 因为徐来没家。 但反过来说,只要徐来愿意,大周朝便是徐来的家。 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徐来从不会很随意的使用“家”这个字。 大黄狗心道,难怪你要把雷孤衡捞出来,又是收徒又是捞人的,敢情是要开始拉帮结派了。 国子监离皇宫本便不远,两人的路上又未停歇,只消得小半个时辰,便已到了国子监。 把门的讲师自然认得徐来这个名人,旋即目光又在大狗身上停留了片刻,脸色有些古怪,但是却并未阻拦。 徐来和他的狗,在国子监早便不是什么秘密。 在有心人眼中,那便更不是什么秘密。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除非你不去做,反不如光明正大,倒能让人有所忌惮。 “徐师弟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但是丹道和驯兽终究是旁门左道,喜爱牲畜和丹药,终不能和修行殊途同归啊。” 犹豫良久,那看门的讲师终究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大黄狗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当然,大黄狗脸上毛很多,即便变脸,没养过狗的修行者是看不出来的。 徐来不动声色的按了按狗头。 除却 问天学院的监生,国子监的监生一般不大出去历练。丹会过后徐来名声大噪,然而一消失便是快三月,只剩下分光学院一座空落落的山头。 剑修,往往最需要苦修。 面对着可能是对方几十年感悟的这句话,徐来点头示意,“谢师兄良言。” 那讲师苦笑,不管对方有没有听下去,但按照徐来和陈随便这对随便师徒的性格,能点头已是大为不易,自己又何苦多费唇舌。 一人一狗还没到分光学院,眼见无人,狗便嚷了起来,“你作甚?那老头骂我是畜生?” 徐来道,“他说的是牲畜,不是畜生。” 狗龇牙咧嘴,“有何区别?” 徐来认真的道,“当然有区别。畜生那是骂你,牲畜不一样,只有对修行者和凡人有帮助的才能叫牲畜。你看像农家用牛耕田,那牛便叫牲畜。虽然听起来差不大多,但其实他是在夸你。” 狗迟疑了半天,有些将信将疑,“真的?怎么听起来不大对?” 徐来摸了摸狗头,答非所问,指了指前面的山头,“你看,到家了。” …… …… 分光学院刚好卡在了百步书院和道院之间。 所以这两大学院的监生打嘴炮的时候必然会途径百步书院。 一人一狗相比较这偌大的山头当然极不显眼,但偶尔也会有监生从下面路过时眺望山头上的一人一狗。 上一次有人这般做,还是虞晚归。 现在虞晚归已突破到了合一境,成为当代修行者中第二个突破合一境的年轻人。 珠玉在前,其他的年轻人自然便更有压力,修行的也更加刻苦,打嘴炮的心思自然也便淡了些。 如此一来,便有些时日无人从分光学院下经过了。 陈随便在虞信那里,他是很放心的。雷孤衡在夜送客那里,他也比较放心。 至于王玄策,他便更放心了。 那位巫王若想杀他,早便杀了。 这段日子难得没有什么值得操心的,于是徐来便拿出了湛卢剑,赶着顺顺手。 两百多年没摸过了,自然有些手生。 狗在他身边趴下,把两只狗爪搭在徐来的大腿上,然后又把硕大的狗头往前蹭了蹭。这才道,“那把剑呢?” 狗自然知道剑断了,他想问的是徐来打算怎么办。 “日后问问烛庸子看看,他应当有办法。” 狗哪里不知道徐来打的什么主意,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你看上了天地熔炉?你觉得铸剑城会给你?你这简直是在要那老头子的命。” …… …… 湛卢是把好剑。 但徐来用着不是很顺手。 准确的说,徐来不是很喜欢用湛卢。 如果说巨阙是大开大合,大巧不工,鱼肠是锐利无双,所向披靡,那湛卢便是在巨阙和鱼肠之间取了一个折中点。 其实按照性格来说,鱼肠剑最合适的主人应当是……徐侠义。 今天是徐来从天牢出来的第二个月。 国子监这些年招收的监生还不错,那个叫柳如是的小姑娘,已经突破到神游境了。卢宣和王贡之表现也很不错,名声已经隐隐追赶上了向天横这 些老一辈的监生。 唯有当初的王阿贵,虽然刻苦,但终究是为根骨所限,至今堪堪洞幽上境。 修行是一场长跑,跑的快没用,要跑的久,跑的远,跑的矢志不渝。 这些天除了和湛卢磨合,原本有些破败的建筑也被徐来拆了不少,又种了些桃红柳绿之物。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小树的枝梢都已长大了不少。虽说不上是枝繁叶茂,但也比从前好看了些许。 鸟儿又开始往回飞。 待看到了头顶上那黑压压的一片时,徐来便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这不是某一只、一种、或一群鸟。 当年徐来为了给那些监生淬炼神识,打过的鸟很多。 万物有灵。 这些鸟中,真正开启灵智的几乎没有,但是张三李四王二狗子它们还是能认出来的。 于是分光学院便下了一场大雨。 …… …… 自从当初服用了国子监赐下的丹药突破后,孔师便如开了窍一般。 短短数年,连破两境。 以他的年岁抱朴中境的修为也只能说是泛泛,但毕竟在国子监担任了几十年的讲师,后来去百步书院,没事带监生去去金谷园、朝阳谷,自己修行修行,也算落得个轻松。 今天孔师带的监生里面又有两个成功洞幽,便算是半只脚迈进了国子监的大门,所以孔师心情也自然好了不少,便难得的和关师叙叙一些修行心得。 当然,主要还是修行界近来的一些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儿。 他们说到了虞晚归,说到了林羡鱼,说到了齐平,说到了缘静儿,也说到了剑一和剑三。 不过既然是讨论那些年轻人,便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一个名字。 关师沉默了片刻,道,“那丫头还是没回来吗?夫子为何也不派人出去寻找?” 孔师看向了分光学院,悠悠叹道,“谁知道呢?陈随便的资质,比柳如是要好太多了。” 既然谈到这个名字,那么便绕不过徐来。 关师想起了当年徐来金谷园上漠视他的眼神,没来由的便有些恼怒,“他这个师父当的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若是夫子,定然要将他浸猪笼。” 孔师奇道,“他是男子,如何浸得猪笼?” 两位讲师说话,那些童生自然不敢插嘴。关师和孔师虽并未指名道姓,但几位童生自然知道他们讲的便是分光学院的那位师叔。不禁纷纷想到,这位师叔到底是作了多大的恶,才让一向还算好说话的关海清师叔对他如此恶言相向。 这些童生中进入国子监修行的时间都不长,大多是没经历过当初国子监被鸟儿报复时那般惨绝人寰的场面。 不过他们很快便将要见识到。 关师正要开口,却不经意间看到了第一只往国子监上空飞来的鸟儿。 已然开春。 鸟儿飞回来了。 孔师见关师嘴巴张到一半顿住,目光呆滞,便不由得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虽离的尚远,但仍旧可见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的斑斑点点。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群两群。 “糟了。” 孔师喃喃自语,只觉呼吸困难,口干舌燥。2k阅读网 103 世界太老 万物有灵。 所以才会有那只虫子自行修炼成圣兽。 所以国子监这些年来每到开春时分都会遭受到鸟儿的报复。 乌鸦在天上盘旋,这种鸟不比秃鹫血腥,也没有金雕的强壮,但是却格外的记仇。 它们一早便认出了数年前那道让它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面孔。 徐来脚步疾驰,很轻松的闪躲从天上落下的一坨一坨的鸟粪,这种举动对他当然没什么难度。难的是鸟儿的数量过多,这些乌鸦又好像没完没了一般。 从第一只乌鸦飞到分光学院的上空,至今已经整整三天。 分光学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鸟粪。 大黄狗早已不动声色的和徐来拉远了距离,避免城门失火之下被殃及池鱼。他当初又没参与到打鸟当中,鸟儿的报复自然也落不到狗的身上。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啊!” 狗仰望天空,喃喃自语,一瞬间竟生了些关于生命的感悟。 连续僵持数日,不仅徐来神识消耗极大,那群乌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些乌鸦便停留在徐来种植的树上小憩,另一些则出去寻找食物,看来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将这场硬仗打下去。 徐来朝口中丢了几枚丹药,盘腿坐下,匮乏的识海迅速滋润起来。 所有极度消耗神识的行为,都是对神识的淬炼。 眼见徐来连续往口中送了三五枚丹药,一只乌鸦突然“哇!哇!”了起来,仿佛在讥讽徐来的无耻行径。 这几天便数这只乌鸦拉的最勤,短短数天拉了十七八泡鸟粪,而且拉的还奇准无比,往往不是落在徐来的脚边,就是擦着徐来的头皮落下。 徐来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石头。 乌鸦立刻警觉的将一颗黝黑的鸟头左右晃动。 石头被徐来弹出来的一瞬间,乌鸦浑身一个机灵,仿佛心有感应一般从树上猛然弹了起来。一遍扑窜着翅膀口中还哇哇的不停,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大狗见状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乌鸦一遍,“这扁毛畜生倒开了些灵智。” 乌鸦虽不知扁毛畜生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极其不满的哇哇了两声,羽翼不断的扑腾。 徐来拿出了一枚丹药,道,“你既有些灵智,想必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徐来躲避漫天的鸟粪,需要用神识去感知。同样,这群鸟连续三天盘旋在上空,也会对神识极大的消耗。 紫元丹是裨补神识的最好的丹药,以这只乌鸦半开灵智的状态,当然无需服用混元丹,所以徐来便只送出了一枚混元丹。 乌鸦警惕的对着徐来哇哇了两声,虽不知是什么意思,想来应不是什么好话。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张嘴接住混元丹之后,连忙便一口吞了下去,随后目中露出渴求的神色。 它当然不知混元丹是什么东西,但却能感知到混元丹上的灵气波动和身体对丹药的渴求。这种是以往那些普通的食物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狗噗嗤的打了个响鼻,“土包子进城。” …… 徐来和这群乌鸦之间的仇恨很大。 有个词叫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但又有个词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徐来本来只是想看看,区区几枚混元丹, 这群乌鸦不一定能为它们而亡,但是到底能不能为它们放下过去的仇恨。 直到他发现这些乌鸦比普通的乌鸦聪慧不少,甚至还有少数几只连修行的吐纳之术都学会了。 想来是整日围着国子监盘旋,不知道是从哪个监生或者讲师哪里偷学来的。 妖兽想要修行,最难跨过的第一道门槛便是在有限的寿元之内开灵智,然后吐纳。 所以像大黄狗啊、铁牛啊这些兽类修行其实是要占一些便宜的,因为他们更聪明,也便更容易开灵智。 尝到了混元丹的甜头之后,那些乌鸦仿佛开了窍一般,既不拉屎,也不寻食,便只是整日在枝头朝着徐来哇哇大叫。 感受到灵气对身体的滋润之后,确实很难再对普通的五谷杂粮感兴趣,这便是修行的魅力。 徐来拿出了一枚混元丹,悬于掌心,道,“想吃?” 乌鸦:“啊……哇!” 徐来道,“这不是白吃的。” 乌鸦:“哇……啊!” 乌鸦也不是没有试过强行从徐来手中抢食,甚至一开始的时候开想用嘴去啄他,不过在差点把自己的鸟喙都给崩掉了之后,便老实了很多。 徐来招了招手,乌鸦识趣的飞到他手上,这两日它已经明白了这个手势的意思。然后徐来站了起来,指了指分光学院的山脚,道,“今后你要帮我看门,从山脚那里起再到山上头,不能让其他的鸟过来拉粪,也不能让不相干的人上山头,干一天活一粒丹药。” 乌鸦领会了徐来的意思,但是眼神却不住的在大黄狗的身上打转,想来是在心想,这不是狗该干的事情么? 大黄狗嘲弄的看了一眼乌鸦,修为只散发出了些许,乌鸦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徐来道,“该有个名字,你长的黑,又像球,便叫黑球好了。” 黑球一出口,乌鸦还未待反应,大黄狗便不住摇头,“太难听太随便,你看它是个扁毛畜生,我看不如就叫扁毛。” 乌鸦不知黑球是什么意思,但扁毛畜生这个人类修行者经常用来骂飞禽的话它是懂得的,纵然震慑于大黄狗的威慑,也忍不住色厉内荏的呜呜了两声。 徐来道,“你看,他不喜欢扁毛。” 大黄狗道,“你怎知他不是不喜欢黑球?” 大黄狗一说话,乌鸦便又开始哇哇叫。 于是徐来拍板,“就这么定了,就叫黑球。” …… …… 分光学院多了一群乌鸦。 其他的鸟类也记仇,仍旧会时不时的突袭分光学院,但相比较乌鸦这种鸟的穷追不舍和上穷碧落下黄泉而言,完全能接受的多。 徐来种下的那些树都已长大了不少,乌鸦便在上面搭窝,一来一去,山头上总添了点灵气,就是和乌鸦这种鸟类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有了这些乌鸦看守山门之后,倒是方便了不少。 其实论到最合适的看门人选,无人能比的上大黄狗。 但是这条狗很懒。 而且警备心很强。 但却不是强在看门上。 帝嘎毕生只和两件事作斗争。 其一是如何把其他三只圣兽的排名挤下去。 其二是如何防备其他的狗靠近徐来。 徐来打坐,大黄狗 便很自然的走进。 见徐来没有反应,大黄狗走的更近了。 徐来还是没有反应,黄狗便把狗头伸到了徐来手边。 他嗅了嗅,没嗅到其他狗的味道。 他很满意。 徐来还是闭着眼睛,大黄狗心道应当是在修行吧,真是天赐良机,那便舔一下也没事。 被发现了怎么办? 反正只舔一下。 嗯,只舔一下。 于是大黄狗的红舌头便伸了出去,在徐来的手上卷了一下。 好迷人的味道。 啊,他还没发现,那再多舔一下吧。 徐来气息平常,双眼紧闭,心跳正常,并未有丝毫迹象。 大狗舔了一下又一下。 大黄狗闭上了眼睛。 徐来睁开了眼睛。 大黄狗满脸陶醉,舔的很卖力,全然未觉徐来已经睁眼。 徐来捏住了那小舌头。 大黄狗舌头抽不回来,眼皮猛的睁开,正好和徐来四目相对,浑身一个机灵,狗尾巴都蜷缩到了腿间。 徐来静静的看着他。 大黄狗舌头抽不回来,但是狗说人话却不是用舌头。支吾支吾了两声,眼球滴溜溜转了两圈,耳朵摆动了下,“这个……那个……额……你把雷孤衡就出来了……不是,其实吧我觉得黑球这个名字不好听。” 徐来知道大狗失在没话找话,也不接话茬,只是问道,“还有多久?” 大狗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只有不到一年了,你最好把修为提升到合一境,这次虞晚归和齐平肯定都会参加。” 昆仑秘境,不到一年。 距离救人,又更近了一步。 能成功吗? 徐来没什么把握。 但是却必须要做。 做了才知道后果。 大狗吮吸了两下舌头,只感觉有些酸痛,问道,“你在这又种树又养鸟,是打算把你那二徒弟接回来?” 二徒弟自然便是雷孤衡。 “我说过,雷孤衡不是我的徒弟。” 徐来在坚持。 但是语气总不是那般僵硬。 大狗悠悠叹息,“那你为何又要救他?可能会有些后果。” 后果肯定是有的。 只是现在还没看出来。 因为徐来还在暗处。 徐来站了起来,朝山腰走去。 他道,“剑三死了。” 大狗知道剑三是谁,徐来有次跟他提到过。 狗道,“那孩子确实不错,死的可惜。” 草木在低头。 星辰在闪耀。 有风吹过。 这样的场景是很舒适的。 徐来看着大狗。 “世界太老,也太小,没什么新鲜事儿,还是少死一点人比较好。你觉得呢?”2k阅读网 104 没新鲜事儿 世界老了,人活的久了,所以就会有感情。 修行者要求和凡人斩断红尘,但是却不要求太上忘情,若是连情都没了,那便不是修行,而是成佛了。 徐来虽然很少说话,但他并不是无情,司夜几乎从不说话,也不是无情。 有所求便是有情。 徐来走到他种的那些槐树和榕树旁,这几日他经常用灵雨去浇灌,树并不一定会长的快,但是肯定会很茂盛。 这几日甚至还有苍鹫来过,徐来不记得他有没有跟这些苍鹫结仇,因为当初打过的鸟实在太多,着实记不清楚。 苍鹫最终被他驱赶走了,它们并未开灵智,只是些普通的飞禽。 收服这些乌鸦之后,徐来便开始磨剑。 湛卢是把好剑,但是不是很对他的胃口。 他有很大的可能是在做徒劳无用功,但他还是要尝试一下。 四大名剑,均是欧治子当初利用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五彩神石作为原材料,再利用天地熔炉中的高温锻造而成。 徐来既没有五彩神石,也没有天地熔炉。 但是凡事只有先做了,才有可能。 …… …… 徐来回到分光学院的事,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但总有一些关注这里的人是知道的。 比如说,向天横。 再比如说,虞晚归。 在丹会上击败缘静儿,被徐半儒册封未荣耀大监生后,将徐来的声望推的很高。 但是这个高度只仅限于国子监内部和那些关注丹会的修行者而言。 对于大多数监生来说,这个事情不过是白驹过隙,他们不过是多了一个师叔。 但对于虞晚归来说…… 大黄狗趴着身子,耷拉着眼睛,睡眼朦胧的看了看来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黄狗已经慢慢向着玄师转变。 只是眯了眯眼睛,很快他的眼睛又合了上去,但是爪子却指了指大门上的四个字。 分光学院。 当然,以后这四个字可能会被替换掉。 不过暂时还是分光学院。 那意思便很明显。 大黄狗懒得说,黑球却知道它此时应该做什么。 它飞了出来,不断的扑腾翅膀,朝着虞晚归啊啊了两声。 那意思很明显。 虞晚归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有意思,你新来的?” 说着,虞晚归便走了进去。 黑球却不去啄他,这乌鸦也是聪慧,知道自己估计占不到虞晚归什么便宜,便只是天上干嘎嘎半天却始终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这样既不会吃虞晚归的亏,又做足了功夫让徐来无法找他麻烦。 虞晚归看着天上的黑压压的斑斑点点,饶有兴趣的朝磨剑的背影道,“师叔,你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都是跟谁学的?” 徐来磨剑的手一顿。 “放。” 虞晚归一愣,道,“放什么?” 徐来看了过来。 虞晚归和他对视。 徐来道,“直接放。” 虞晚归懂了。 他道,“师叔,你太不文雅,没有修行者该有的气度。” 徐来接着磨剑。 手未停歇,嘴也未停歇。 “我记得虞信的屁话不是很多。” 指桑骂槐。 但是虞晚归便仿佛徐来口中骂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师叔,。” “你徒儿在朝阳谷连破四境,你带领分光学院拿到了春夜宴大比第一,又在丹会上击败了缘静儿。说实话,这声师叔我叫的心服口服,当真。” 徐来不说话,依旧磨剑,等待着虞晚归的下文。 “但是那声爷爷我叫的便不心服了,我爷爷早已死了。”顿了顿,虞晚归又道,“师叔你知道么?我辛苦闭关数载,为的便是两个人。齐平和缘静儿,我既突破到合一境,齐平便再也不是我的对手,可是缘静儿又已经败于你手,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啊。” 徐来停止了磨剑。 终究还是徒劳无用功。 或许归元境的修行者可以不借助天地熔炉便可以用真元熔炼改变湛卢剑的形状,但他一个小小的抱朴境修士绝对不可能。 “你现在也可以去挑战缘静儿。” 徐来道。 虞晚归看着徐来,他注意到了湛卢剑。 “你换了飞剑?” 徐来道,“不久前才换的。” 虞晚归道,“我不喜欢趁人之危,你才换的飞剑,想必还不能顺手,又重伤初愈,我不介意多给你点时间。” 徐来沉默。 想必这便是下战书了。 虞晚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若赢了,我便叫你一声爷爷。不过,你若输了呢?” 徐来没想到,虞晚归特意跑到这里来,便是撂下一句狠话。 徐来磨剑的手顿了顿。 “我会输?” 虞晚归轻笑,“的确有意思。” …… 虞晚归的资质其实很不错,修行又刻苦。 但得分跟谁比。 跟陈随便比,自然是不消多说。 跟普通的监生比,那自然便算上上等了。 一个闭关之前名不见经传,不对,是根本从未听说过的人…… 闭关之后,光芒大战,披荆斩棘,风头把他这个首席大监生都盖了过去。 虞晚归上分光学院,便是要找回丢失的傲气。 是的,从徐来身上。 作为江关王虞信的侄子,夫子徐半儒的关门弟子,虞晚归有充足的理由和背景来找回傲气。 可惜他选错了人。 看着虞晚归下山的背影…… 大黄狗心道,活着不好吗?活着不开心吗?难道活着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 …… …… 问天学院…… 问天学院本就人少冷清,而向天横的逆鳞折断于徐来之后,萧古陈又身死,便显的更加的冷清。 上一次春夜宴后加入问天学院的监生本就不多,也就堪堪卢宣几人。 向北的伤势已好,但修行却因为徐来那一剑,整整数年停滞不前。 这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眼见分光学院的山头被黑压压的一片乌鸦环绕,还时不时的有苍鹫聒噪,明眼人都知道,那人回来了。 向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表的神色。 不仅仅是仇视,还有 不甘、愤怒、无能为力等诸多情绪。 因为徐来的那一剑,他失去了参加这次秘境的机会。 整整数年,他都在养伤。 向天横走到他身后,低声道,“你放心,到时我会来清理门户。” 他两是堂兄弟。 向北这才觉得心中都舒畅了些许,道,“虞师兄前些时日去了分光学院。” 这个名字,便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横在了国子监所有的监生之前。 虞晚归比齐平慢了半步,但也仅仅是慢了半步,而齐平的年纪却比虞晚归要大的多。 他不是天命者,却胜似天命者。 向天横道,“原来他也会妒忌。” 向北道,“这不是好事吗?” 向天横深吸了口气,“如果徐来仅仅是个借助弟子之势,兵器之利的庸碌之辈,那的确是好事。” 向北一惊,“难道他不是?” “我倒是希望他不是,不然岂不是太无趣?” …… …… 修行的日子总是千篇一律。 千篇一律的日子都会无趣。 修行首重修心,修心便是在这无趣的日子中去找有趣。 除了恢复修为和磨合湛卢以外,徐来每日里的修行间隙甚至会调教一下黑球。 乌鸦本就是种聪明的鸟,虽然凡间一向认为它们不太吉利,但这并不能掩盖它们灵智开的极快的事实。 只消月余的功夫,徐来已经教了黑球一套完整的吐纳之术。这个速度,甚至比很多国子监的监生还要快。 没消多久,国子监方面又公布了一个消息,在太初上境停滞了许久迟迟未能破境的易明远,终于宣布了闭关。 这个时节卡的极好,不能易明远能不能在明年秘境前出关,这个消息都能极大的振奋大周朝的修行者。 徐来坐在山头上,将神识外放,用神识操纵湛卢出剑,再用神识收回。 抱朴之后,便是合一。 合一境的修行者神识强度和外放的距离会极大的增长,也便是在这个境界,剑修者的强势之处才真正的体现出来。 所以向天横从未把剑一当成自己的目标,便是因为剑一未入合一境。 大黄狗走了过来,黑球站在他屁股上。其实黑球本来是喜欢站在大黄狗头上的,因为登高远望,只是在大黄狗发怒了两次后,黑球只能舍弃了这个十分危险的爱好。 徐来手扬了扬,黑球便很自然的飞了过来。 黑球十分不喜欢这个动作,因为这让它觉得只有狗才会这般听话。但是在徐来和大黄狗的双重淫威之下,它没有选择的余地。 徐来拿出了一封书信,然后放在了乌鸦的爪子上,显然是早已写好。 修行者们传信向来是用青鸟,但徐来现在没有自己的青鸟。如果用大黄狗的话,那又太招摇。 徐来道,“去送给老大。” 黑球哇哇了两声,显然是在问谁是“老大”。 徐来道,“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实际上最厉害的老头,应该在后山。” 黑球有些迷糊,纵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在这些天徐来教它的吐纳之术和混元丹的份上,也依旧扑腾扑腾飞了起来。 这便是乌鸦的好处了,青鸟虽然方便,不用开灵智,但却不会找人。 大黄狗目送黑球的身影愈来愈小,这才低声道,“他们有这个胆子?”2k阅读网 105 昆仑之虚(上) 这几年在普通修行者的眼中,大周朝的走向很像九曲十八弯。 盛极而衰,衰极而盛。 原本两百多万平定军剑指天下,正是烈火烹油的盛世之时,小皇叔却突遭偷袭,生死不明,人皇一夜之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整整后撤了八百里。 按常理说,这当是盛极而衰。 所幸人族皇朝的底蕴尚在,若说陈随便这个天命者的突然发现跟底蕴没什么关联,那么易明远和徐半儒的先后闭关,便是大周朝这个百足之虫底蕴最完美的体现。 便在易明远宣布闭关不久,徐半儒竟然也对外宣布闭关。 周朝每一尊通玄境修行者的出现,人皇都会昭告天下,所以易明远的此时闭关时很振奋人心的。 但夫子徐半儒,本就是通玄境巅峰。 若入归元,人族皇朝将再多一位归元境的大能。 至此,人族皇朝已有两位通玄境巅峰在试图冲击归元境。 明年便是十年一度的秘境试炼,同样,明年也是又一次春夜宴。 虞晚归没有再去分光学院,他需要为秘境试炼做最后的准备。 道院和百步书院的监生之间切磋的更加频繁,监生们修行的也更加刻苦。 只是搁在道院和百步书院之间的分光学院,便恍若被众人遗忘了一般。 当然不是真的遗忘,只是时间紧迫,事情又多,谁有心思管那些三只蛤蟆六只眼的事情。 徐来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到抱朴境了,鱼肠也不可能恢复,于是便在淬炼神识的同时去和湛卢剑磨合。若有时修行的乏了,那便来调教调教黑球。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转眼便是一年…… …… …… 昆仑秘境。 顾名思义,它是一个秘境。 这句话似乎是个废话。 至于为什么叫昆仑秘境,自然是因为在昆仑山上。 确实很顾名思义。 它不是人造的,便是归元境的修行者也不行。 和天地熔炉一样。 昆仑秘境是上天的恩赐。 大周朝的修行者很多,但是昆仑秘境却只是一个,所以便有了名额的分配。 这个名额很重要,也很难拿,一些不入流的小宗门甚至从诞生到覆灭都没机会去昆仑秘境里瞅瞅。 这便是徐来去国子监的原因。 从人族皇朝有史以来的记载开始,昆仑秘境便存在于这方土地上,有修行者说昆仑秘境是夺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也有修行者说是当年女娲娘娘的遗迹来润泽世人。 大周朝立国千余年,从昆仑秘境内走出了不计其数的最巅峰的修行者。 徐来曾去过一次。 那时他还很年轻。 这是第二次。 …… …… 大狗道,“啥时候动身?” 昆仑山离他们很远。 而且昆仑山上还有境界压制。 他们无法动用太高的修为,最多只能是合一境。 这便是老天有意为那些修为不高的修行者创造的机会。 修为超出合一境的修行者无法进入昆仑秘境,当然,可以上昆仑山。 “即刻。”顿了顿,徐来又对黑球道,“山头便交给你了。” 黑球哇哇了两声,显的很是兴奋,徐来和大黄狗一走,那自然便是猴子称大王。 徐来和大狗下山。 中途还遇到了柳如是。 昔日少女,已亭亭玉立。 柳如是浅笑嫣然,“见过师叔。” “你也去?” 柳如是行了一礼,道,“林师姐也去。” 徐来点了点头,“那小丫头啊……” 柳如是面色有些古怪,没有接 话。 林羡鱼性格很强势,向来是巾帼不让须眉,若是让她听见师叔这声小丫头,怕是说不得要打起来。 两人分别。 告别国子监,徐来停了下来,他拍了拍大狗的狗背。 这里离昆仑山很远。 应当是有上万里的脚程。 竞争会很激烈。 所以他必须要保持体力和神识的充沛。 大狗有些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我是狗,是圣兽,不是马。” 徐来没说话,又拍了一下。 徐来要骑狗。 大狗一咬牙,“骑我也可以,但是不能被人看见,不然我脸就丢完了。” 徐来点点头,坐了上去。握住狗的两只大耳朵,同时一扯,狗后腿便开始发力。 配合的极好,看来早已磨合过很多次。 人如闪电,狗如霹雳。 一人一狗,疾驰如风。 …… …… 大周朝地大物博,山有很多。 有势拔五岳的天姥山; 有生者落泪的十万大山; 有云深泉出的玉屏山。 但若说到哪座山最难上,还是得说到昆仑山。 昆仑山离凤岐很远很远,想要参加昆仑秘境的修行者,大多数需要辗转大半个大周才能抵达昆仑山。 他在大周朝的最西北。 那里是昊天行省。 相比较江关行省、北渊行省和江淮行省,昊天这个名字着实有些狂妄。 但若是有对昆仑山有过了解的修行者,便能知道这个名头的来源。 昆仑之虚、昊天之极。 昊天行省的命名…… 便是昆仑山。 …… …… 大黄狗曾经很胖。 狗都是有口腹之欲的,即便是通玄境巅峰的狗也不例外。 皇宫的伙食又极好,狗身上的肥膘便多了起来。 但这段日子,狗好像瘦了。 徐来感觉胯下有点咯吱。 确实瘦了。 以前坐狗的时候,肉多,狗骨头都不磕屁股的。 前面到了路口。 徐来一扯狗的左耳。 狗很识趣的立即左拐。 “到哪了?” 徐来基本上在神游太虚,只是偶尔才会睁一睁眼。 “出凤岐了。” 大狗道。 凤岐的凡人很多,修行者也很多。大狗不想被人看见被人骑,速度自然便极快。 终究还是有修行者看到了。 有人惊呼,“快看,那人在骑着一条狗耶。” 大狗惊怒,道,“蠢货闭嘴,我不是圣兽。” 那修行者一滞,道,“你是圣兽?快看,有人在骑圣兽。” 大狗愣了愣。 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只是一日多的距离,便横跨了一个行省。 再往前,便是昊天行省的边界。 合一境的修行者便能借助真气日行百里,更不用说通玄境了。 大黄狗的速度明显的慢了起来。 昆仑山上是有禁制的,禁制很强。 强横到几乎整个昊天行省都或多多少的有些波及,只不过昆仑山上的禁止最强。 整个行省都被禁止波及,再加上这边儿环境恶劣,又是长年驻边关,所以平定王的性格才暴虐无常。 再往前去,道路便开阔了许多。 行人也少了许多。 风儿也大了许多。 路旁有一座牌匾。 昊天行省。 寻常时刻,这里的人是很少的,包括修行者。 便和三河小镇一般。 三河小镇极北,这里极西。 但是这次却有个修行者。 这般时候,来到昊天行省的,不消多问,那便是来参加昆仑秘境的。 牧童打扮的年轻人骑着头牛,高昂清凉的笛声从口中传出,听起来煞是动人。吹完便又悠悠唱道,“微微宫阙接天长,九阍帝子欲开疆。东城健儿备鞍马,西城健儿市刀枪。家家裁征衣,户户舂春粮。稚儿犹在抱,漫语阿爷早还乡。君不见白骨蔽野纷入雪,高树悲风声飒飒。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是个散修。 来这里参加昆仑秘境的,除了剑修者,很少有独行客。 是的,散修也有名额,但是竞争却更激烈。 他们在进入昆仑秘境之前,便需要先竞争名额。 有可能会死人。 徐来只看了一眼,便道,“李凭儿子。” 大狗一时半刻间没反应过来,“哪个李凭?”旋即似是想了起来,不解道,“他不是退隐了吗?再说他哪里来的儿子?” 到了这里,徐来便不急。 急也没用。 大狗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是再慢,也是比那只水牛要快的。 大狗悠悠向前走去。 “除了李凭儿子,谁会用这种法宝?也有可能是孙子。” 大黄狗回头看去。 年轻人发现了大黄狗在看他,竟然合手抱拳,行礼笑道,“李还乡见过圣兽。” 狗耳朵一竖。 笑容下,李还乡背后的箜篌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 …… 朝着昆仑山前进的,当然不只是徐来。 还有很多人。 有学府修士,有宗门修士,自然也便有散修。 散修,是个在大周朝其实很常见,但大多时刻却往往被众修行者选择性忽略的群体。 并不是什么人都有着陈随便那般的好气运。 也并不是什么人都有师父。 散修也可以参加昆仑秘境,但是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寻常修士大的多。 中年人走到昊天行省时,已是风尘仆仆,冷汗浸衫。 是的,他是走来的。 纵然是修行者,他也是靠着脚力走来。 不是什么人都有大黄狗骑。 纵然如徐来这般,在昆仑秘境前都得保存体力和真元的充沛。 更别说是散修。 背后全是汗水,脚底全是血泡。望着远处巍峨如云的昆仑山,中年男子的目中突然出现了一丝绝望之色。 但是只是瞬间。 仅仅是瞬间。 绝望便变成了坚毅。 他皱了皱眉头,将行囊挽上胳膊,又开始前进。 并不是什么修行者都有空间法宝,哪怕空间法宝并不是很值钱。寻常宗门修士里洞幽境的小修士可能都有,但是散修中,即便是神游境、抱朴境的修行者很可能依旧还是用着行囊。 没走两步,中年男子便开始喘气。 不是他境界太低,他实在是很老了。 方才皱眉的时候,他的额头几乎全是皱纹。 看似中年,实则暮年。 仅仅是神游境,并不能彻彻底底的返老还童。 日光拉长了他的背影。 倘若徐来在这里,纵然面容差距很大,但他也会认出这人。 李青候。 当初三河小镇上的李管事。2k阅读网 106 昆仑之虚(下) 修行者中,独行侠大多只有三种人。 散修。 邪修。 还有剑修者。 但是在昆仑秘境这种关键时候,即便是剑修者,也不想做独行侠。 公孙大娘悠悠的坐在马背上,目不斜视。 马颠簸的她极为不舒服。 她不需要节省真元,她又不会参加昆仑秘境,她是从江淮行省带着众多弟子一路腾云驾雾过来的。 但是现在,她必须起骑马。 这次秘境试炼,陆青山竟然让公孙大娘亲自带队,足见对秘境试炼的重视。 她是归元剑派除了剑尊外,唯一一位通玄境的剑修者。 归元剑派这次来了很多人。 足足有三个。 三个人当然不算多,但是相对于剑修者来说,那便十分稀少。 归元剑派在骑马,李青候在步行。 李青候自然便赶不上归元剑派的速度。 两拨人竟然走到了一条道上。 剑七捕捉到了李青候的身影,脸色一变,道,“大娘,是那李青候,昌师弟的死便和此人有关。” 归元剑派竟然认得陆青山。 公孙大娘眼睛一眯。 剑七便要下马。 公孙大娘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不急。” …… …… 昌修明,洞幽中境剑修者。 这般修为,当初在三河镇上宛若神仙,但是放到整个修行界,不过是沧海一粟,连小鱼小虾都算不上。 他死了。 死了一条小虾米。 归元剑派的小虾米。 剑修者向来有仇必报。 所以徐来会对昌修明一剑杀之。 所以陆青山才会叛出分光学院。 所以剑七要为昌修明报仇。 …… …… 已经能看到不少修行者了。 昆仑秘境的名额有限,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但是仍旧不乏看热闹的修行者,便宛如当初的丹会上的帝玄天一般。 人生和游历,本就是一种修行者。 世人皆在修行。 徐来下了狗,开始步行。 一路以来,他一直在极度的节省体力和真元。 为的便是此刻。 已到昆仑山脚。 昆仑山是座极大的山,虽然名义上归属昊天行省,但是若是把山脉,甚至地表下的部分都算进去,昆仑山其实南北横跨了快三个行省。 更有一部分山脉甚至达到了戎荒的疆域。 大周朝总共才七个行省,这个面积是很大的,便连传说中势拔五岳的天姥山也远远不能与昆仑山相提并论。 若不是知道这里是昆仑山,仅仅靠脚底的触觉,是很难发现这里是山脚的。 面积一大,便如履平地。 虽是初夏,但昆仑山本就是极寒之地,众修行者修为又得到了压制,这一来一去之间,便忍不住感觉后背发凉。 已有不少人早便抵达了山脚,正对着山顶上眺望,不过大多应当是散修或末流宗门。 这里,便是昆仑秘境的第一道考验。 从山脚开始,禁制的力度会逐步增强,修行者需要只依靠双手双脚,徒步跋涉高达两千多丈的昆仑山,然后才能参加昆仑秘境。 途中还有毒虫猛兽之祸、天寒地冻之苦、真元不济之哀、四面强敌之乱。 散修不是不想上去,是上不去。 当真会死人的。 莫说昆仑秘境的名额,便是这徒手攀登昆仑山的挑战,便能为昆仑秘境洗刷去最少七成的修行者。 见徐来走来,两边的散修自然而然的便让了开去,有修行者恭声道,“前辈先请。” 徐来也成了前辈。 从金谷园开始,朝阳谷、春夜宴、丹会一路名声大振,徐来平日里只龟缩在分光学院察觉不出几分。但是倘若走出国子监,便会发现徐来的名气便是与年轻一辈中的那几分也相差无几。 向天横和缘静儿接连折戟沉沙,有几位年轻一辈的修行者能做到。 当然,徐来并不是年轻人,所以他便占了几分便宜。 徐来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分,抬头看去,只见高耸入云,巍峨壮观,还真有几分四万八千丈的气势。 山腰上能看到不少修行者。 还有几具尸体。 实力不济,又想强上,还以为自己能逆天而行,自然便死了。 徐来朝着身边的那散修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俊美非常的年轻人带着一个黑丑大汉和一个白面书生来过?” 年轻人,自然是帝玄天。 至于黑丑大汉和白面书生,却是鬼车和白泽了。 鬼车确实长的丑,这倒不是徐来说他坏话。 那散修微一思索,便恭声道,“回前辈,在下才来不久,没看到过,兴许那些前辈是从别的地方上去了。” 这个可能有,而且还很大。 徐来便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 帝玄天来不来,他都要上去。 便在他准备动脚的时候,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几个脚步声。 “徐师弟现在便上昊天?” 这次秘境试炼,国子监是花想容带队,只不过徐来先行出发,所以没和他们一起行动。 话音落下,花想容徐徐走了过来,看了大黄狗一眼,无奈道,“徐师弟当真是妙人。” 花想容带的人并不多。 当然,国子监也并不是只来了这点人。 上昊天不是斗法,不是人多力量大的问题。 柳如是也是笑道,“见过师叔。” 林羡鱼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她跟柔顺若水的柳如是性格不同。 “若是凭着徒弟之势,兵甲之利,旁门之道便能做得了师叔,那我国子监的师叔岂不是过于不值钱?” 徒弟之势是陈随便,兵甲之利是鱼肠,旁门之道,自然是丹道了。 徐来在修行界有如今的名气,确实和修为没什么大关系。 想来应当是对当年柳如是败于陈随便之手耿耿于怀。 这句话说的很客观,即便连对徐来没什么恶感的花想容都无法反驳。 徐来并未抓住林羡鱼这句话不放,只是道,“向天横来了么?” 开门见山。 显而易见。 花想容脸上的笑容便僵硬了下,“本是同窗,更何况你现在又是师叔,徐师弟这是何苦?” 那便是来了。 得到了答案,徐来便再没了说话的性质。 走了两步,徐来脚步一顿,又转回了身。 花想容还道是他有什么话要讲。 徐来只对柳如是道,“小心些。” 毕竟是他教过的人。 林羡鱼气急,“我本以为这人是个可塑之才,怎生这般无礼。” 花想容苦笑。 连夫子都不曾管过徐来,她有什么办法? 徐来开始登山。 大狗尾随其后。 即便是通玄境的狗,在上昊天时也完全占不到半点便宜。所以大部分修行者都会提前些时日来,抵达昊天之后,体力和神识会完全消耗殆尽,正好修整一段时日再进入昆仑秘境。 说是登山。 其实只是走路。 不过只是目前。 昊天的巍峨和险峻,当然不会体现在山脚。 有了徐来第一个打头阵,似乎是给了那些散修勇气一般。 第一个散修开始登山。 旋即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一股大潮。 徐来带头。 众多修行者尾随其后。 这便是名气。 不过有一个散修并未急着登山。 他在休息。 他的体力消耗极大,以至于连胸口起伏的都是很明显。 走路当然不会消耗这么大的体力。 他才摆脱了归元剑派。 “徐来,又见面了。” 李青候默默念出了这个名字,脸色复杂。 …… …… 上昊天。 这是一件很玄乎的事情。 毅力比修为重要。 运气比毅力重要。 下了昆仑秘境后,那才是真真正正比拼修为的时刻。 一阵风吹来,徐来突然感觉有些遍体发寒,呼吸困难,阵阵剧痛朝着头部袭来。 他脚下一没注意,踩到了一个石子上面,身体便崴了一下。 这很正常。 昆仑山太高,两千多丈。 很多从未去过高山上的修行者,第一来便会遇到头晕、气短、胸闷等症状。 当然也有人不会。 所以说运气比毅力重要。 一路赶来流了不少汗,再加上现在冷风一吹,便有修行者感觉到身体一阵发虚。 第一个放弃的人出现。 云雾越来越近。 徐来继续往前走。 山势也逐渐变的陡峭。 原本山脚树木是不多的,现在树木逐渐茂盛了起来,也高大了起来,这样在神识很难外放的情况下,会眼中阻碍修行者们的感知能力。 当然,树木也可以用来借力。 徐来反手勾住一只分干,借力又连跳了几步。 云雾中传来一声高亢明亮的鸟叫。 山上是有很多毒虫猛兽的,这些对于修为被压制了的修行者来说,很可能会致命。 那不是虫,那是鹰隼。 鸟叫声逐渐清晰,从空中俯冲而下。 原来是一只雕。 它的目标是一个修行者。 通常情况下,鸟类很少会袭击修行者,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通常。 昆仑山上的鸟,也不是普通鸟。 那修行者本身境界便不是很高,竟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雕下口很准。 直接啄在了脖子上。 血便像喷泉似的飞溅了出来,那散修捂着脖子,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倒了下去。 这便死了。 徐来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便继续前进。 已经有修行者超过了他。 这里并不是比拼速度。 早到晚到并没区别,只要最终能安全抵达。 徐来的脚步放缓了几分。 有修行者在向他靠近。 上山的目标原本是直线,但自从自己上昊天没多久,那人的路线便一直似有意无意的往这边挪动。 那人似是察觉到徐来在看他,转过头来,嘴角上升出一个弧度。 笑的很温暖。 但是徐来却感觉到了敌意。 徐来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徐来道,“你认识他?” 大黄狗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看其脚步身法,应当是荡寇军的。” 荡寇军的人怎么会盯上自己?莫不是还是因为七星宗那两个凡人的事情? 徐来不是很确定,他便继续登山。 那人继续往这边走。 人还未至身前,声音便传了过来。 “徐师弟,为何走的这么匆忙?何不一起共览昊天之极?”2k阅读网 107 昊天之极(上) 徐来下了狗。 李还乡下了牛。 他在牛头上拍了拍,他牛似乎懂的他的意思,竟然开始原路返回。 李还乡把笛子放到身后的行囊里。 他也没有空间法宝。 开始攀登。 他的体型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瘦小,再和身后背着的那箜篌一比起来,便显的有几分古怪。 和陈随便背着巨阙的模样破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昊天本就不好上,有空间法宝的自然是把东西都放空间法宝里,没空间法宝的也会轻装简行,以此最大程度上的节省体力。 那箜篌过于显眼,于是便吸引了不少修行者的注意力。 当然,大部分是散修,宗门修士的目标只是昆仑秘境。 并不是什么人都知道箜篌,大部分人是把李还乡背上背着的东西当成了法宝。 便有修行者朝着这边靠近。 李还乡当然知道。 但是他当做不知道。 两个散修看起来是结伴而行,来到李还乡身边,便恶狠狠的道,“小子,把你背上的法宝交出来。” 徐来是来参加昆仑秘境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来参加昆仑秘境的,便如同当初丹会一般。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显然这两个散修便很有自知之明。独行侠中,便只有李还乡看起来好欺负一点。 不过他们也没有。 否则不会找上李还乡。 李还乡只是笑道,“李还乡见过两位道友,敢问两位道友有何指教?” 两个散修愣了愣。 此人莫非是傻子? “把法宝交出来,我不想再说一遍。” 散修显然没了耐心。 法宝,指的自然是李还乡背上的箜篌。 箜篌确实是法宝,但是又不是。 李还乡把背上的箜篌取了下来。 箜篌本就很大,所以看起来自然便不寻常。 “你们要他?” 散修一喜,“哪来这么多废话,还不快点拿过来?” 说着,便要伸手抢夺。 李还乡不紧不慢,手指在琴弦上拨过。 只是轻轻一扫。 连空气似乎都荡漾了下…… 当然不是空气真的荡漾,而是音符过于锋利。 这句话看似有毛病,但实则便是这个意思。 音声还能对敌,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散修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七窍开始有血流出。 整个人便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直挺挺的僵立在原地。 李还乡又背上箜篌,开始登山,悠悠叹息。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 …… 大周朝有一句谚语。 叫做…… 圣兽难骑, 昊天难上。 此上非彼上。 过于陡峭的地势、对修为的压制、山上的毒虫猛兽、修行者的勾心斗角,当然是昊天难上的原因。 但是这些都不致死。 很难致死。 李还乡若只是个普通散修,只要他将箜篌交出,生命是无大碍。 确实死了不少人,但若是相对于修行者的庞大基数而言,那便又是沧海一粟。 昆仑秘境是上天对修行者的恩赐。 但是恩赐往往伴随着考验。 机会和考验是孪生子。 罡气,便是昊天对修行者的第 一道考验。 …… …… 神游境是修行界的中低端实力。 莫看大周朝的修行者基数庞大,但合一境以下的修行者占据了九成九。那些太初境、通玄境的大能者,脸面几乎都未曾换过。 便是那些从小在宗门、修行学府内培养大的弟子,若无一等一的机缘,也是大多都突破不了合一境的。 孔师便是个例子。 徐来是他的机缘。 机缘到了,所以他才能破境。 李青候并未有这样的机缘。 李青候特意挑选了一条小路。 李青候实在是有些可怜。 他的鞋底早已磨穿,衣裳也有些破败不堪,头发凌乱,看起来已有两三月没洗,连鼻毛都长到了鼻子外边。 此时若说他是昆仑山上蛰居的野人,那也是有人信的。 不是不想换,实在是没钱。 他也没有法宝。 国子监内凡是童生通过金谷园的考核,便可以得到一个朝阳谷取宝的机会,大多数洞幽境的监生都可以取到法宝。李青候一个神游境的修行者,竟然连一件哪怕不像样的法宝都没有。 当初在三河镇,他是方圆十里有头有脸的人。 现在他不知道什么叫脸面。 这条路也是有熟人的。 那海客便带着几个金甲门的弟子正在上山,谈瀛洲也赫然在列。 海客其实本不喜欢多管闲事,这点从他当初在七星宗时面对八个蟹农的尸体言不由衷便能察觉一二。 不过李青候给海客的震撼要远远超出那八名蟹农,所以他便打算管一下。 “那位道友,放弃吧,莫要白白丢了性命。” 海客是金甲门合一境长老。 李青候是神游境散修。 两人实力既不对等,地位也不对等,按理不应以道友相称。 李青候转过了头来。 嘴唇早已干裂。 山上当然是有水源的,但是李青候不敢去找。 走在沙漠里的人要么始终不闭眼。 一闭眼便是永久。 李青候竟然不理会他。 海客的叹息声从李青身后传来。 “你若只是想见识下参加昆仑秘境的各方各派的天之骄子,那便当我没说。不过我料想道友费这么大力气,应当不是只想做个局外人。道友是否知道,即便你上了昊天,没有名额也是下不了昆仑秘境的。” 李青候的背影陡然一颤。 他知道么? 他当然不知道。 他连法宝都没有。 他也只是个散修。 宗门和学府可以按照每年昆仑秘境中的试炼成绩和通玄境修行者的数量来分配名额,至于散修…… 李青候转过了身来,只觉口干舌燥,天旋地转,耳边嗡鸣不已。 “当真?” …… …… 罡气是什么? 对修行者来说,罡气有两种。 其一是肉身外。 修行境界突破合一境之后形成的护体罡气,护体罡气不破,便伤不到修行者的肉身。 其二便是星空下。 修行者可以御空飞行。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速度便越快,高度也越高。 然而这个高度是有极限的。 上天赐予修行者的,不仅是天地灵气。 还有束缚。 当修行者想要离开这方天地,便会遭到罡气的阻拦。 昆仑山上,便有罡气。 …… …… 那人从身法和脚步上来看应当是荡寇军。 但是一身长袍的着装,却着实和荡寇军这三个字打不到一块去。 徐来从前不大了解荡寇军,现在也不是很了解,他不是很喜欢参与到荡寇军和那些宗门里面的恩怨去。 他只是看了那修士一眼,便没说话。 可见度大幅度降低。 已经走到了云端之上。 罡气开始出现。 当然,现在的罡气还不算很强。 纵然如此,徐来的肌肤也已经敏感的察觉到了变化。 肌肤开始有种被摩擦的感觉,便好似,拿着最细小的沙粒不断摩擦一般。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见徐来不说话,那修行者竟然主动开口,“听说徐师弟在丹会上一举击败道尊独女,如今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既然徐师弟独立前行,何不与在下作伴?” 徐来看了他一眼。 他依然在笑。 剑修者的感官很敏锐,直觉更是敏锐。 有人曾经骗过了徐来的直觉。 鬼王便做到了。 或许还可能有其他人做到。 但是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可能做到。 “在下天起云,徐师弟若不说话,在下便权当徐师弟是默认了。” 天起云依然在微笑。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徐来突然生出了一种想法。 这种人便应当交给虞晚归去对付。 让虞晚归在你耳旁吹一整天的口水,看你还能不能起的了云? 还有人姓天? 好嚣张的姓氏。 帝玄天有对手了。 “天起云是谁?” 徐来道。 天起云的笑容僵硬了下。 这句话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也很不给他面子。 然而只是片刻。 天起云的涵养功夫极好,至少表面上是极好的。 “既然徐师弟不喜热闹,那也罢了,似徐师弟这般人中龙凤,想来必定是对试炼头筹志在必得,依我看即便是那齐平和虞晚归也未必是徐师弟的对手,在下等候徐师弟的好消息。” 这话便有些用心险恶了。 徐来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短短三言两语,便直接将徐来捧到了齐平和虞晚归的对立面。 不过这两人本身便跟他不对头。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修行者朝这边看了过来。 抵御罡风是个很费力的过程,大多数修行者都是目不暇视。然而当“徐师弟”、“齐平”、“虞晚归”这些年轻一辈中翘楚的名字接二连三的崩出来,还是有人想看看究竟是何许人也。 徐来不认得天起云,却是有人认得。 便有修行者惊呼了出来,“那不是天偏将?听说他早早便是抱朴上境,如今过了这许久,怕是只有齐平和虞晚归能稳稳压制住他一头了吧。” “我看不见得,虞晚归如今也突破到合一境了,未必见得能胜过天起云,两人若真是斗法起来,胜负还是两可之间。” “那徐来是怎么了?好像得罪了天偏将。” “听说虞晚归也和他不对头,三天两头往分光学院跑,年轻一辈中有头有脸的修行者全被他得罪完了。” 偏将不是名字,也不是外号。 荡寇军的一种军职。 偏将军。 虞晚归突破到合一境的事,国子监不久前才对外放出消息。 天起云突破到合一境的事,荡寇军还并未对外放出消息。 是的。 天起云也是合一境。2k阅读网 108 昊天之极(下) 若说神游境仅仅是修行界中低端的实力,那么合一境便已经算的上是妥妥的中端。 这还是放在凤岐,若是放在一些偏远的地方,说是中高端都不为过。 按照正常的修行速度,修行者从修行到洞幽需要数年,从洞幽到入微需要十年,从入微到神游,更是需要数十年。 莫说徐来只数年便突破到抱朴境,他不是正常人,陈随便也不是。 一甲子之下突破到合一境的年轻修行者,便是未来的道尊、夫子、王玄策。 虞晚归是这种人。 缘静儿是这种人。 天起云也是…… …… …… 昆仑上有两千五百丈高。 这个高度的罡风说强不算强,说弱不算弱,它刚好卡在能把修行者吹死的边缘上。 吹死不容易,吹个半死不难。 现在惨的不仅仅是李青候。 所有的修行者都很惨。 大黄狗的狗头在风中凌乱,他用狗头蹭了蹭徐来的屁股,“给我整整。” 徐来愣道,“什么?” 狗道,“我堂堂圣兽,毛乱了怎么做狗?” 徐来忙着登山,哪有功夫帮他整理狗毛,便不去理会。 大狗便又开始用狗头蹭。 “整整,整一下。” 徐来一巴掌便拍的狗头一阵龇牙咧嘴,“老实点,现在到了半山腰,你已经不适合上去了,还不去做你该做的事。” 已经看到了第一个熟人。 李还乡走的很悠闲,没半分吃力的模样。 …… …… 国子监有八个名额。 昆仑秘境最多只能容得下百余人,人数再多,秘境便有崩灭的风险。 至于里面的修行者怎么办? 横竖是死。 所有便有了名额的分配。 八个名额相对于百余人来说,看似很小,实则已经大到了极致。 肉不大,想吃肉的人却很多。 霓裳和国子监同为当世一流宗门,国子监有八个名额,霓裳却只有三个。 是的,便是那个全是女修行者的宗门。 霓裳来的人不少。 便是只有三个名额,但是让寻常弟子见识下昆仑秘境,能激发起他们修行的**也是极好的。更不用说昆仑山上的罡风,本就是对修行者肉身最好的淬炼。 虽说一旦淬炼过头,有可能被淬死。 “少主只要记住,此次你最大的对手便是国子监的虞晚归和七星宗的齐平。人皇正焦头烂额,皇族那几位应当不会出现,剩下的几位王侯虽然实力强横,但是他们的弟子却大多不尽如人意。只要莫和那两个小子正面碰撞,少主这历练的成绩便是稳了。” 说话的是个女修。 女修不是洛神。 她叫镜湖月,霓裳的两位玄女之一,洛神没来,她和梦吴月便担起了带领霓裳弟子参加昆仑秘境试炼的重任。 按照往年的惯例,昆仑秘境开启,几乎各大宗门最巅峰的大能者都会前来坐镇。 秘境中的修行者乃是未来人族皇朝对抗鬼族最为中坚的力量,一旦有失,大周朝恐怕立马要塌了半边天。 但是洛神没来。 没归元境的大能者坐镇,一切便只是空中楼阁。妖族的昨日,恐怕便是人族皇朝的今日。 洛神便在尝试突破通玄上境。 …… 被唤作少主的是一个有些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她眸子一转,便有些不开心,“月儿阿姨,你怎么就知道虞晚 归和齐平,我起云哥哥明明也很厉害的。你说,这次我起云能拿到历练第几?我要不要暗中帮一下她?” 镜湖月苦笑,但是却拿少女毫无办法。 少女是洛神的女儿。 洛神只有这一个女儿。 便是这一个女儿,却不知怎的像是被那小子给灌了**汤似的。 自从见过天起云后,便左一个起云,右一个起云。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还罢了,一个是荡寇军偏将军,一个是霓裳少主,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偏偏天起云那小子还不拿睁眼看我们少主几眼。 想来镜湖月便觉得气不过。 于是便骂了句。 “那天起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般痴心与他,他可曾交心与你?” 少女的腮帮便鼓了起来,“月儿阿姨,不许你这样说我的起云哥哥。” 镜湖月和梦吴月相视苦笑,她们也算活了不少年月,早不似少主这般天真无邪,那天起云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非是骑驴找马,少主的资质自然是不错,又是洛神之女。但真论宗门实力,霓裳自然是比不上七星宗的。 若无意,那便直截了当的拒绝,这边吊着我家少主不放,那边又去对道尊那女儿大献殷勤,这算哪般说法? 这话镜湖月自然和自家少主讲过,但是少女怎会相信? 蓝静筠摸了摸少女的头,“瑟瑟,月儿阿姨也是为了你好,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少女的名字果然极好听。 她不姓洛。 洛神只是个道号,历代霓裳的宗主均是道号洛神。 她姓秋。 秋瑟瑟。 …… …… 大周朝的宗门和修行学府分一二三流和不入流。 如何划分? 自然不能凭嘴巴说。 最直观的办法便是看通玄境修行者的数量。 国子监有夫子、祭酒和玄冥三大通玄境大能,所以自然是各方势力中执牛耳者。 七星宗也不差,两尊通玄境,道尊和巫妄。 归元剑派虽有剑尊和公孙大娘两大通玄剑修,但一个是通玄上境,一个是通玄下境,相较于国子监和七星宗便差了些许。 其二便是看年轻一代修行者的潜力。 平常时刻自然看不出来。 于是便有了历练的排名。 洛神没来,但是烛庸子却亲自来了。 破不破境对他而言不是很重要,要真到了连他都要搏命的那一刻,人族皇朝便也离覆灭不远了。 铸剑城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他不隶属于大周任一行省,选址也不在任一行省中。 是的,铸剑城是独立于六大行省之外。 这是太祖和欧治子定下的规矩。 人族修行者手中使用的法宝,有半数以上是出于铸剑城之手。 法宝对于修行者很重要,所以铸剑城的地位便很重。 来是来了,烛庸子只让几个优秀的弟子自行上山,自己却带着几个长老在山脚下守着。 便有一长老问道,“城主,你不上去?” 烛庸子眼皮一翻。 “全上去了,要是被人一锅端了怎么办?” …… …… 徐来走的并不快,他很享受罡风拂过肌肤的过程,这对于修行者来说是一种淬炼。 并不是走的慢都是在淬炼,也有可能是实力不足。 最先登顶的昊天的,是李还乡。 这个结局若公布出来,肯定会让很多人意外,大多数修行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李还乡上山时,行宫外早有到了很多人。 山上有座行宫。 行宫最中心有个阵法。 那便是昆仑秘境的入口。 当然,现在还未到开启之时。 岑夫子便站在山顶之上,他的任务很简单,负责接引硬着罡风登上山的修行者。 李还乡显然是认得岑夫子的,便行了一礼,“李还乡见过岑长老。” 岑夫子沉默了片刻,道,“李太常来了么?”顿了顿,他注意到李还乡身后背着的箜篌,瞳孔又是一缩,“太常竟然将这件法宝传于你?” 这件法宝曾经很有名。 名气并不亚于小皇叔的鱼肠剑。 太常也曾很有名。 不过太常不是人名。 是太常寺卿。 一种官职。 李还乡道,“家父自从告老还乡后,便整日养花种草,早已没了修行的意愿。” 这话谁信? 没修行过的凡人还好,但凡修行者,除却玄师那种的,要么是正在修行,要么便是在去往修行的路上。 岑夫子又道,“你要以散修的名义进去试炼?” “不错。” 岑夫子摇了摇头,想到这恐怕是李凭的决定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说也没用。 第二个登顶的是天起云。 天起云看起来很轻松,但是脸色潮红,胸口微微耸动,表示他遇到的罡风并不是那般简单。 见到岑夫子,天起云便立刻亲切的笑了出来。 “岑长老,缘师妹可到了?” …… …… 徐来上山的时候,大狗便没有再跟在他身后。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虽然中间死了人,但是大部分修行者还是成功登顶。 这个“大部分”,是指有实力、有胆识上昊天的修行者。 只是全部修行者里三成中的大部分。 徐来见到了不少熟人。 天起云之后,便是归元剑派,公孙大娘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对岑夫子都没抱以什么好脸色。 金甲门和太玄派也来了,领队的当然是海客和广成子。 大部分修行者已齐至。 然后便需合诸派掌教之力齐力开启昆仑秘境。 所以历任昆仑秘境,才会来大部分通玄境的修行者。 这其中一部分大能者负责维持秘境通道的打开,另一部分大能者负责警戒。若是秘境通道有失…… 眼见大部分修行者已齐至,岑夫子点了点头,“各门各派都到齐了?那我便请诸位掌教封锁昊天了。” 陈随便还没来。 岑夫子便要往行宫内走去。 海客有些犹豫。 然而终究还是一咬牙。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很可能会葬送那人的性命。 但是…… “岑长老,请稍候。” 岑夫子看过去,问道,“你金甲门还有人?” “没,金甲门中人俱已随我上山。” 岑夫子便投去疑惑的眼神。 海客有些踌躇! 岑夫子的眼神中的耐心逐渐消失。 “这……岑长老,那下边还有一个散修未曾上来。”2k阅读网 109 昔有佳人公孙氏 这句话说完,不知为何,海客突觉如释重负一般。 李青候执意上山。 哪怕明知自己没有昆仑秘境的名额。 这次试炼金甲门上下总共才混到了一个名额,海客虽然对那散修表情同情,但关于名额问题,他终究爱莫能助。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帮上的忙。 但对李青候来讲,却不一定是好事。 话音刚落,人群先是一阵沉默,旋即便是爆发出哄笑。 其实散修的数量并不少,相对于陈随便这种运气根骨上佳的天之骄子外,终生不被宗门所认可的散修是很多的。 但是像丹会、昆仑秘境、铸剑大会这种修行者的比试中,几乎无法看见散修的身影。 原因不消多说。 广成子便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海客,“你莫不是老糊涂了?还是修行把脑子修坏了?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一个散修?” 海客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岑夫子。 岑夫子摇了摇头,郑重的道,“兹事体大,不妥。” 等人不是不可以。 若是陈随便、虞晚归、齐平之流没来,众修行者也不介意多等些时辰。 但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 确实便有些好笑。 海客脸色一黯。 请求很好笑。 结局却在情理之中。 便在这时,行宫内传出一个声音。 “不急这三两日,等他便是。” 海客神色一振。 海客是金甲门的老牌客卿长老,境界虽不高,但在修行者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能让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还当真是件很罕见的事。 于是众人还便真生出了几分想见见那散修的意思,究竟是何等人物。 岑夫子这才点了点头,“既然逍遥王愿意成人之美,那我们便等他三日,三日后不管他上不上山,定然封锁昊天。” 众人这才知道方才那道声音竟是逍遥王。 大周六大王侯,安定王镇守边关,最喜杀戮,江关王最是萧瑟,顺亲王和汝南王也是声名在外,陈留王当年参加了金马门之变,被放逐到陈留之地,沉寂了两百多年。唯有这逍遥王,便如空中楼阁一般,修行界几乎从未传出过他的消息。 也很少有人见到他。 没想到这次秘境试炼竟然是由逍遥王主持开启。 他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原本大周朝是有两个祭酒的。 但是祭酒岂能有两个? 所以稷下学宫便没有了祭酒这个称号,取而代之的便是宫主。 他叫荀况,受封逍遥王。 …… …… 世间万物向来是阴阳相对。 既然有灵气,那便有罡气。 不仅有罡气,还有瘴气。 昆仑秘境便是瘴气丛生。 万物有灵。 瘴气也有灵。 在发现了这点之后,秘境便成了人族修行者试炼的绝佳场所。 三日的时间,真的不长。 …… …… 没等到李青候。 这似乎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海客沉默了很久。 广成子走到他身边道,“不过是一散修而已,天下散修千千万,何须如此在意。” 海客突然冷笑,道,“不过也是八个蟹农,天下蟹农数十万,当然无须在意。” 广成子突然哑口。 破例了一次,自然不可能破例第二次。 于是那些大人物便联手将昊天之极给封锁了起来。 哪怕一只苍蝇,现在想要飞上昊天,这些大人物也会立刻感知到。 不,苍蝇根本飞不进来。 行宫本就不大,一百个名额便是一百个修行者,再加上那些长老和掌教,便显的有些拥挤了。 这些个大人物,大多数修行者毕生都难以见上一面。 但是现在却近在咫尺。 他们坐成一团,中央便是阵法。 国子监来的人最多,他们有六个名额。这次秘境是江远帆亲自带队,四个院长来了两个,还有约莫五六个讲师。孔师身上真气激荡,显然是有望突破合一境,这才有幸能一登昊天。 便连往常极少见的剑修者这次都来了数人,公孙大娘闭目而坐,似是假寐,通玄境剑修风度尽显无疑。身旁跟着数位弟子,只是那剑七的眼神偶尔看过徐来时,却是透露出阵阵不善之意。 逍遥王道,“规矩可都知晓?” 众修行者纷纷点头。 “本次秘境试炼由我主持开启,你们的时间是三个月,三个月内,你们可以在秘境内自由探索猎杀。你们身上携带的混元珠会记录你们在秘境内的成绩和位置,同时你们也可以用神识灌入混元珠来查看这次的试炼排名。一旦遇到危险,便可将神识灌入混元珠内,他会将你们传送出来。秘境内的灵气浓郁程度是外面的十倍以上,你们可能会发现灵气、法器、甚至是仙器。越深入,机缘便越大,但是也便越危险。” 虽然众修行者都是知晓,但是逍遥王仍旧是将规矩又重复了一遍。 混元珠是铸剑城特意为昆仑秘境打造的法宝。 神识灌注便可传送出,看似很简单,实则很多时候,修行者们连灌注神识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一旦传送出秘境,便也就宣告试炼结束。 “本次试炼还是以个人为单位,你们可以自行结伴,最后按照试炼结果分为个人排名和宗门排名。修行学府和宗门共九十五个名额,至于剩下的五个名额……” 逍遥王说到这里,声音便拉的有些长。 散修自然也是有名额的。 学府和宗门有九十五个名额,散修有五个名额。 成功上昊天的散修并不多。 约莫也就十来个的样子。 学府和宗门中人往往都是成批结对,唯有散修,大多是独行侠。 当然,徐来除外。 十一个散修。 会死一半人。 逍遥王道,“还是按照老规矩,斗法决定吧。” 广成子突然叹了口气。 “他没上来,其实也是好事,毕竟可以留得性命。” 海客茫然道,“也有可能是死在半路上了。” 广成子便不知怎么接话。 李青候堪堪神游,连一件像样的法宝都没有的实力…… 十一个散修站了起来。 然后一同往行宫外走去。 他们还会回来。 但是只会回来五个人。 修行,向来就不是嘴上过家家。 徐来发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苏溃之。 …… …… 李还乡回来了,他实力不错。 苏溃之回来了,他运气不错。 回来了五个人。 那剩下的六人不一定是死了,也有可能是自愿放弃名额而下山 但是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昊天之极的修行者,有几个会自愿放弃? 凡人以为修行是拿钱或是拿灵玉修,实则不然。 修行是用命修。 修行从来不是过家家。 …… …… 逍遥王指间对着地面中央的阵法缓缓掠过,看起来便像抚摸一般。 实则识海已开始发力。 几位铸剑城的长老开始给分配到名额的修行者散发混元珠。 帝玄天走到徐来身边坐了下来。 他是以一个听都没听说过名头的宗门少主的名义参加试炼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了这个名额。 鬼车这次倒是极为老实。 在这种人族年轻修行者试炼的时候,便是计蒙也不敢放肆。 “进去别打我?” 帝玄天道。 “我只要天璇星沙。” 徐来道。 帝玄天笑道,“那东西可不好弄,我虽没进过昆仑秘境,但是却听说那里深处的瘴气比十万大山都厉害,更是有那些被上天遗弃的鬼物,你别栽了。” 徐来不置可否,本能的便像摸大黄狗的狗头,却发现大黄狗去做别的事去了。 若说有什么比徐来的安全更重要,那便是昆仑秘境的安全。 因为这次徐来也在秘境里面。 所以大黄狗要去做别的事。 已经有几个拿到混元珠的修行者身形在阵法处消失。 铸剑城长老走到了徐来面前,想来应当是听过徐来的名头,便道,“剑修者不很合群,但是秘境中最好还是结伴而行,小心些。若有危险,便立即退出,万不可过于贪恋。” 虞晚归不仅是国子监的虞晚归,也是大周朝的虞晚归。 徐来也是。 徐来便很罕见的道了声谢。 行宫外传来一道声响。 逍遥王的手印一滞,眼睛一眯,阵法上的光芒陡然消失。 公孙大娘一声冷笑,长剑嗡鸣一声便已出鞘,“天堂有路你不走。” 行宫外是不会有响声的,诸位通玄境大人物早已联手布下了禁制。 只会有一种情况。 有人想要进来。 剑便朝行宫外疾啸而去。 在这种时候想要打扰行宫内的众多修行者,当然是必死无疑。 但是公孙大娘却不是因此出剑。 他也没有出剑成功。 荀况的身影化为一道长线。 应当是残影。 他在公孙大娘的剑上点了一下。 敢用手指去点一位通玄境剑修者的飞剑,那不是一般的胆大。 “大娘这又是何必?” …… …… 公孙大娘是个女人,因为是年纪很大的女人,姓公孙,这便叫公孙大娘。 论到剑修者的名字,在修行界小皇叔自然是独一无二。 剑道,无人能出小皇叔其右。 当年那句“他年我若修剑谱,列作天下第一锋”的气势,更是让无数修行者心神激荡。 小皇叔做到了。 紧随其后的便是天策上将军王玄策和剑尊陆青山。 但是这是在修行界的名气。 论在世俗界的名气,这三人绑起来都比不上另一个人。 公孙大娘。2k阅读网 110 一舞剑器动四方 公孙大娘原本是个卖艺人,靠舞剑为生,一人一剑舞遍了凤岐。当然,不是剑修者的那种飞剑。 这一舞,便舞到了不惑之年。 恰逢那年归元剑派的掌教刚好来神都觐见人皇,被公孙大娘的剑舞所打动,于是破例收为归元剑派的外门弟子。 那时,归元剑派还只是个二流宗门。 那时,陆青山还只是分光学院一个普普通通的监生。 又舞了百年后,公孙大娘从凤岐里一个普通的卖艺人,舞到了归元剑派的太上长老、通玄下境的剑修者。 传说公孙大娘舞剑之时,如剑走龙蛇,连四方天地都开始舞动起来。 于是便有了说书先生口中那句广为流传的,“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 …… 大周朝有个神兵榜。 第一不用说,鱼肠剑。 公孙大娘的剑排第二十九。 法宝的排名跟修行者本身有很大关系。巨阙和鱼肠同为欧治子所铸的四大名剑,鱼肠能排第一,巨阙却只落了个第十八的排名。 公孙大娘的剑也是铸剑城所造。 剑名子午。 …… 逍遥王一点之下,那剑便往回飞。 公孙大娘眼皮一跳。 大娘的面相其实配不上她的通玄境剑修者的身份,更谈不上什么佳人,不然也不会舞剑舞了数十年,国字脸,头很大,脖子小。尤其是她脸上的神经似乎比较发达,全无普通剑修者面瘫的特征,经常会出现各种奇怪的表情。 此刻一只眼皮不动,一只眼皮上翻,鼻孔放大,看起来便更是古怪。 但是熟悉公孙大娘的人便知道,她这个表情不只是代表着对逍遥王的质疑。 还有极度的震惊。 大周六大王侯俱都是通玄上境,公孙大娘虽比逍遥王低了两个小境界,但也不会被他用肉身接下飞剑。 还是手指。 子午剑纵不如陆青山的紫青双剑那般有名,也算的上是天下神兵。 只有一种可能。 公孙大娘收剑回鞘,闷闷的道,“什么时候的事?” 逍遥王道,“忘了。” 他倒不是诓骗公孙大娘。 逍遥王这个封号,不一定是褒义词。 逍遥也不一定是逍遥。 逍遥到了极致,便会忘却我和你的差别,忘却人和兽的差别,自然也会忘却时间。 于是公孙大娘便道,“你决定。” 语气看似平等,但向来来高傲至极的剑修者用这般语气说话,那便说明两人的实力已经远不平等。 逍遥王便将禁制打开一个口子。 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断了一只胳膊。 他叫李青候。 他是李管事。 …… …… 铸剑城长老将混元珠交给了李青候。 帝玄天叹道,“你把名额给他便等于害他。” 李青候虽然上了昊天,但是属于散修的五个名额,已经竞争完毕。 自然不会为了他,再让散修竞争一次。 但是徐来还有一个名额。 徐来道,“我当年欠过他人情。” 说的自然是临走时李青候给他一袋子金币的事。 当时徐来身上身无分文。 这些金币后来也确实派上了用场。 他吃了很多顿美味的大闸蟹。 帝玄天又奇道,“那你为何不亲自给他?” 徐来道,“你话好多。” …… …… 有些说书先生和游侠儿在郁郁不得志时便会经常感慨。 人间不值得。 说的便好像他们真会离开人间一样。 真想离开人间的人,往往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人间其实很值得。 相对于昆仑秘境来说。 平原并不大,甚至目光所及,或是山川大林,或是沼泽沼气,除了他们脚下站着的这块地儿,几乎没有平原。 往前走,便是大山,一眼望不到头。 比十万大山还大的大山。 比昆仑山还高的大山。 修行者的头顶上是明亮的,是有足够可见度的。 因为有日光。 倘若有修行者飞到的秘境的最高空,便可以看到下方的一切,有山川、有河流、有猛兽、有毒虫、有花鸟、当然,也有隐藏在暗中等着修行者们去发现的法宝。 徐来环绕左右,即便以他的心性,再次来到了这里也不禁有些唏嘘,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昆仑秘境不是秘境。 是一个世界。 …… …… 雷孤衡这些日子过的并不算舒心。 他的伤势本身并不算重,只是在天牢内修为受到压制,无法汲取灵气。这般长久下来,才落得如此惨状。 便像不给凡人食用五谷一般。 为了掩盖身份,雷孤衡扮演的角色是夜送客的下人,所以每日都会做一些下人才做的粗活,端茶倒水,扫地洗碗之类。 当然,这些并不是雷孤衡不舒心的原因。 雷孤衡将夜送客每日都需要的黑茶端了进来,带上门后很随意的坐下,完全没有半分下人的模样。 夜送客也从未把他当成下人。 雷孤衡道,“他这些时日怎么没来?” 他自然是指辛副将。 夜送客笑道,“其实很多时候,我觉得金将军才像是剑修者。” 徐来给了雷孤衡两年时间休养。 金步摇盯了夜府两年。 当然,以雷孤衡现在的修为,纵然没有那把剑,对上金步摇也是没什么畏惧的。但是既然徐来没有和金步摇明说,那便有他的计划。 夜送客又道,“前些时日秘境开启,我周朝所有的年轻修行者无不秣马厉兵,金将军虽然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位的事情,但是想来注意力也会有所分散。” 这个消息对雷孤衡是好消息,但是雷孤衡眉头却微微蹙了蹙。 秘境试炼的这段时日是人族皇朝最重要的时刻,昆仑山上的那些修行者,是人族皇朝未来的中坚力量。 夜送客这句不经意间的话倒是点了他一下。 他道,“国子监闭关的那两位,有消息了吗?” 这件事在他心头缠绕了许久。 夜送客摇了摇头。 雷孤衡便更加确认了几分。 太初境和通玄境大能者的破境,不比那些洞幽境的小修士,像修行界广为流传的当年王玄策将军连破七境,和金谷园上陈随便连破四境,这些都是厚积薄发。 但放在易明远和徐半儒他们身上,那是不可能的。通玄境的破境, 跟闭不闭关已经没多大关系。 尤其是徐半儒如今更是通玄境巅峰,再往上一步,那便又是一位小皇叔。若闭关便能突破,那大周朝的那些通玄境大人物轮流闭关便是,哪里还轮的到鬼族和善见城说话。 陈随便闭关,是破境,徐半儒闭关,更多的却是对外释放一种信号。 一种鼓舞,一种威慑。 若是天下太平,怎会平白无故的需要鼓舞和威慑。 再联想到这些时日以金步摇的性格居然都放松了对夜府的监视,雷孤衡便心道难怪。 只是这种事情,纵然徐来信得过夜送客,他也不好与夜送客明说,何况现在他还只是推断。 于是雷孤衡便似有意无意的道,“令郎尚未修行吧。” …… …… 横在徐来眼前的,是一片沼泽。 沼泽地。 偶有微风吹过,沼泽地边上的灌木丛便会荡漾起来。 荡漾本不是用来形容植物,但是现在便是这样一种感觉。 沼泽很大。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到妖兽和修行者。 试炼虽是以个人为单位,但一些自知实力不济的修行者自然会本能的向同伴靠拢,尤其是宗门和学府的存在本就为修行者团队作战提供了先天性的条件。 当然也会有些人选择当独行侠,比如说散修,再如说,虞晚归和齐平之类。 徐来的脚步放的很慢。 他的目标是天璇星沙,并不是来猎杀。 地面上越来越湿润,徐来的鞋底踩在地上,便会发出吱呀一声。 鞋底已经微微的陷了进去。 远处开始出现了一条河。 水面很清,深可见底。 徐来停了下来,指间在河中划过,。 这里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是来过这里的。 秘境最外围的妖兽是数量最多的,他不可能走了这些时候一个都没遇到。 以前这里也是没有河流的。 但是太久了。 所以难不准会发生一些变化。 但是还是有些古怪。 河水太平静了,完全没有流淌的迹象。 那么又为何如此清澈? 只有活水才清,死水往往是很浑浊的。 更重要的是,太安静了。 便像人屏住了呼吸,虎豹刻意放慢了脚步,日头迟迟不愿意落下。 终于,徐来遇到了第一只狮虎兽。 狮虎兽这个名字虽然很大气,实则刚好相反,它们是秘境外围很低级的妖兽,甚至算不上妖。 它既没有狮类的力量,也没有虎类的敏捷。 与其说是狮虎兽,其实更像是狮虎不如兽。 狮虎兽也发现了徐来,身体低伏,尾部几乎竖了起来,嘴里不断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湛卢剑嗡鸣过后,穿过狮虎兽的身体。 徐来并未取狮虎兽的妖丹,一是狮虎兽这种低级妖兽的妖丹对他已经毫无作用,二是,他脑海中还在回应着狮虎兽方才的一举一动。 他当年进入秘境的时候曾和狮虎兽|交手过,方才那狮虎兽给他的感觉,应当是……畏惧。 是的,狮虎兽也会畏惧。 但是却不会对才进入秘境中的年轻修行者们畏惧。2k阅读网 111 折损在湛卢剑下的年轻人(上) 抱朴下境的实力在这次参加试炼的年轻修行者中刚好算是比下有余,也勉强算的上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了。 再加上秘境的最外围向来最安全,所以按理说这个时候徐来应当会过的相对舒坦些。 但却不是这么个舒坦的道理。 徐来放慢了脚步,脑海中回味着先前与数只妖兽相遇的场景。 纵然他走的很慢,但是也依旧挺进了不短的一段距离。 除了最开始遇到的狮虎兽之外,随着距离的逐渐深入,腾蛇兽、白狐等一些相对高级的妖兽开始出现。 这些半开灵智的妖兽都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尤其是对于完全算是外来者的修行者而言。 无论是最开始的狮虎兽,还是后面的腾蛇兽和白狐,它们毫无例外的都对徐来表现出了很强的敌意。 但奇怪的是他们都没有主动选择向徐来出手,甚至在徐来出剑的时候,妖兽们完全是凭借本能被迫的抵抗。 就好像……当初天牢里的波旬一般,纵然怨气滔天,百般不忿,可偏偏不能主动出手。 或者……是不敢? 按照妖兽的性格,若是打不过,能逃便逃,若是逃不脱,那便无所畏惧。 这件事情很不符合常理,奇怪到了徐来甚至决定暂时将天璇星沙的事都给放一放。 他没有再选择向内层挺进,而是折返了回来。不多时,便又找到了一只狮虎兽。 狮虎兽这种东西虽然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但性格暴虐,且领地意识几乎是外围妖兽中最强的。 徐来将身上的境界气息完全收敛,便像一个丝毫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般,故意放出了脚步声。 狮虎兽的耳朵动了动,显然,它注意到了徐来这个外来者。 是不是秘境的外来者不重要,是它领地的外来者便足够。 徐来再次往前走了两步,狮虎兽眼中的警觉之色愈浓,前半身倾斜,已是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徐来脚步不停,便在狮虎兽要出爪时,突然呜咽一声,浑身毛发几乎都竖了起来。旋即前爪一瘫,看起来便宛若像是对徐来跪拜一样。 徐来根本没有散发出修为,狮虎兽便不可能是对徐来跪拜。 湛卢剑嗡鸣,徐来亮剑,但是速度却刻意放的很慢,慢到寻常情况下狮虎兽是足可以躲过去的。 狮虎兽呜咽一声,在地上一个翻滚,确实躲了过去。但口中呜咽之声却不停,竟是不敢反击。 结果似乎已经确认。 徐来收剑,走到了狮虎兽身旁,以狮虎兽的实力,即便他没有任何防备,也很难受伤。 他伸出手,搭在了狮虎兽额头那杂乱的鬃毛上,听着狮虎兽的呜咽,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颤栗,徐来轻声开口。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 …… 昆仑之虚,昊天之极,行宫之内。 岑夫子手中托着一个镜子模样的法宝,镜子上有一个水幕。水幕的正面像是一幅没有地形的地图,上面有一个个的小红点。 水镜幛是铸剑城专门为了秘境试炼打造的法宝,和混元珠相配合,不仅可以知道秘境中修行者的试炼成绩,还记录了修行者的踪迹。 至于反面,那便是此次参加试炼的一百个修行者的名字。 岑夫子的脸色有些凝重,自从当年铸剑城将这件法宝交由他手后,这些年来的这件法宝便一直由他掌管,每次秘境试炼他都会到场。 他至极已参与记录过五次秘境试炼的成绩。 但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般……成绩好! 是的,成绩太好了。 岑夫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那些话儿像滑溜的泥鳅一般从唇齿的缝隙间溜了出去,只好看了看逍遥王,“这……” 逍遥王别说管事,平日里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又是第一次开启秘境,一时之间竟没领会岑夫子的意思。 岑夫子这才道,“成绩太好了。” 众人向水幕看去。 试炼排名第一,已有三个正字,那便意味着这名修行者在这短短几日内,已经在秘境内杀了十五名妖兽。 这个数字看似不多。 平均下来也不过一天五个。 然而秘境中的是妖兽,不是禽兽,更不是猪猡兽。遇到落单的妖兽还好,部分妖兽甚至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打不过,两条腿的不一定跑的过四条腿的。 虞信道,“成绩确实是好了点,但是这应当是好事。” 众人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岑夫子水幕上,排行第一的那个名字。 向天横。 前有虞晚归、齐平,后有张策勋、张绝灭、林渊和林羡鱼,众人实在很难想到向天横是如何一鸣惊人暂时力压众人。 公孙大娘不着痕迹的眯了一眼花想容。 这个成绩对国子监当然是好事,对归元剑派便不见得是好事了。 …… …… 昊天行省是大周最边关,环境最恶劣的行省。 实在是很少有人会将客栈开在这种地方。 人少。 环境差。 佛陀换上了衣服,看起来便俨然是一副老农的模样。 正是持国天王。 他竟也到了昊天行省。 还开了家客栈。 持国天王为自己煮了一壶茶,拿了两个茶具,倒满,一个虬髯大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人族的茶种的还是很不错的,尝尝?” 茶具上腾腾冒着热气。 才出锅的沸水。 虬髯大汉便像毫无感觉一般,将他一盏沸水都倒入喉咙。 仅仅是沸水,当然烫伤不了他。 他的心思本不在品茶上。 “可靠么?” 持国天王道,“他的消息当然可靠。” 佛陀又倒了一盏茶,很慢,冒着热浪。 虬髯大汉又是一饮而尽,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持国天王这才明白虬髯大汉是问人可不可靠,脸上的肉挤将到了一起,看起来便如活菩萨一般,“他定然不可靠,但机会却是不会再有的。” 虬髯大汉沉默了片刻,纵然心知持国天王说的是事实,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的动作太大了,这样很可能引起人族皇朝的反弹,那位虽然生死不明,但徐半儒前些时日已然闭关。” 持国天王哑然失笑,“你还真相信他是在闭关?若是闭关便能问鼎归元,那我等统统闭关去好了,还要料理这些凡俗之事作甚?” 虬髯大汉道,“徐半儒是不是真的闭关不重要,关键是他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 这些轮到持国天王沉默。 光靠闭关不可能突破到归元境,这个道理,持国天王知道,徐半儒知道,徐半儒自然也知道他知道。既然如此,徐半儒却还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闭关。 持国天王没有再笑。 “十年太长了,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茶水已然饮尽。 虬髯大汉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你这是在赌。” …… …… 徐来没有取那只狮虎兽的命。 他也没有选择继续向内层前进。 这个奇怪的事情不弄清楚,会让他有种淡淡的不安。 剑修者不仅长于神识,感官和直觉也向来敏锐。外面有大黄狗和荀况,除非那些人想和人族皇朝同归于尽,否则不安便不是来自于外部。 他如今修为恢复到了抱朴境,又有湛卢剑和混元珠在手,以秘境中实力封顶便是合一境的情况来看,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会让他感到不安。 即便是那号称从未有人抵达过的钟山。 所以徐来便一直在外部停留,尽量去寻找更多的妖兽,来佐证自己的推断。 当然,这其中他还遇到了两个修行者。 秘境之大,几日内便遇到了两个修行者,其实很巧。 但两个修行者俱已杀红了眼,妖兽内丹本就是能跟丹药媲美的天材地宝,目前这些妖兽又几乎是待宰的羔羊,这样的诱惑是很大的。 徐来目送他们几乎是失去了理智的朝着内层冲去。 不管妖兽为什么畏惧,但是失去理智定然是坏事。徐来不怕这里的修行者失去理智,但却不能接受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在他遇到第三个向着内部疯狂闯入的修行者时,徐来选择了亮剑。 一合过后,那修行者法宝毁于徐来之手,湛卢剑指着他的脖子,徐来道,“你的试炼到此为止。” 这几日的疯狂猎杀为了带来了十几枚妖兽内丹,这在以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那修行者死死的盯着徐来,目龇欲裂,“归元剑派,我与你们有什么仇?” 徐来虽跟陆青山不大对头,但也不想让他的徒子徒孙给自己背这个锅,于是便自报了名号。在那修行者无比哀怨的眼神中,看着他激活了混元珠,传送了出去。 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个修行者。 …… ……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首诗原本是用来形容大周朝的渔夫的。 西塞与白鹭共舞, 桃花与桂鱼齐鸣。 这便是渔夫的经典形象。 可是昆仑山下没有水。 自然也便不存在什么打鱼人。 所以他便不是渔夫。 事实上也有另外一种人会作此打扮。 他们也可能会作任何打扮。 这群人叫游侠儿。 在人族皇朝数千年的历史中,游侠儿大多并不是以一种正面的形象登场。 游侠儿也并不一定是修行者。 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赫其名,而犯五官之禁…… 这是大周同罪王韩非的原话,那些佩剑的游侠儿,聚集党羽,树立节操来宣扬自己的名声,却明目张胆的违反了周朝禁令。 人皇盛世之下,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挑战大周朝的律令。游侠儿这群人,也似乎早已被人遗忘。 李凭一身蓑衣,骑牛缓行,歌声悠扬传出。 并未下雨。 蓑衣看起来便有几分刺眼。 但既然是游侠儿,想必也说的过去。 试炼已经开始了三天。 他唱了三天的歌。 他本是想弹几首箜篌的,本能的摸了摸后背,才哑然失笑。 李凭的歌声很动人。 悠扬…… 婉转…… 空灵…… 但任凭是再动人的歌儿,连续听上三天,恐怕也会让人心生厌烦。 于是便有了一青一紫两道光芒映彻李凭的眼眸。 出剑之人自然不是想取李凭的性命,仅仅是想让他闭嘴。 “吵吵吵,没完没了,还能不能消停。”.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2 折损在湛卢剑下的年轻人(中) 很少会有事情会让这些行宫内的大人物们产生如此大的分歧。 分歧的原因,在于徐来把一个修行者“送”了出来。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秘境中不是没有修行者发生争斗,莫说争斗,伤人甚至死人都是有过的。 但像徐来这般“送”人,却是绝无仅见。 修行者进入秘境是为了试炼,不是互相争斗。毫无疑问,徐来的做法违反了规则。 岑夫子道,“他说了其他的话没?” 那修行者摇头,“没有。” 岑夫子道,“也未伤你?未抢夺你的战利品?” 那修行者虽然恨徐来恨的牙痒痒,但是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倒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摇头。 众人已听出了个大概。 说是送,其实更像是请。 “请”他出来。 镜湖月迟疑了片刻,道,“他徐来这是想要做什么,莫不是自己不想试炼,也不让他人进行试炼?” 岑夫子的水幕上,第一名仍旧是向天横,遥遥领先。 但徐来却比向天横要显眼的多。 或者说,刺眼的多。 最后一名,三个猎杀。 国子监的监生拿了最后一名,这对国子监的历史来说,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只是暂时的。 逍遥王道,“上次丹会上的那小子,便是他吧。” 花想容没有否认。 那便是承认。 公孙大娘冷笑了声,“这是秘境试炼,不是丹会,也不是七星宗上,岂能容他放肆。” 这句话便有些一石二鸟,将岑夫子给一起骂了进去。 “早听说那徐来擅于旁门左道,当年进入国子监时便整日弄一些钓虾打鸟之类的东西。莫不是知道自己竞争不过其他修行者,便用此手段,但是……这样也说不通啊。” 说话的是周朝的大理寺卿,马银鞍。 大理寺本就是掌管周朝的平决诉讼,权利甚至还在荡寇军之上。大理寺无人参加秘境试炼,他出现在这里,那便是人皇的意思。 花想容脸色有些难看,道,“徐师弟怎可能这种人?想来定然是其中另有隐情。” 她其实想为徐来辩解,但着实不知如何为徐来辩解。 马银鞍招了招手,一只青鸟飞了进来,他将一张纸卷在了青鸟的爪上。 青鸟飞了出去。 花想容的脸色更难看了。 …… …… 违反试炼规则将里面的修行者“请”出去,当然会有些后果。 只是这个后果相比较徐来担心的那个后果,甚至连九牛和一毛都算不上。 未知往往最令人畏惧。 徐来抬头看了看日头。 自从发现狮虎兽的异常之后,他便有意无意的在计算时间。 按照时间来推算,这个时辰,太阳应当已经落下。 秘境之外的太阳。 这里的太阳也会落下,但是时间却不一样。 倘若秘境真的是一处洞天福地,天岂可能会有二日? 天也是可能会有二日的, 天牢中只要司夜想,确实可以幻化出一个新的太阳。 当然,这只是他的推断。 他又遇到了一个修行者。 这里的妖兽几乎完全被动的丧失了攻击性,在得出这个推论之后,徐来便决定暂时将天璇星沙的事情压一压。 试炼若是有纰漏,可能会引发一系列连锁的反应。 这个修行者他认识。 “徐……兄!” 师行商看到徐来,着实有些震惊。 他不是震惊于徐来,而是震惊于徐来的试炼成绩。 修行者也可通过混元珠来查看彼此的试炼成绩。 徐来早不是默默无闻之辈,不管是因为陈随便出的名,或是丹会出的名,但他的名气在年轻修行者中如今的确仅次于虞晚归和齐平他们。 这样大的名气,和这般差的试炼成绩,便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 “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行商问道。 他亲眼见过徐来出手,亲眼见过徐来击败缘静儿,虽然以他的丹道造诣尚不明白缘静儿是如何败的。 既然徐来不是浪得虚名,那便说明徐来的试炼成绩定然是有原因的。 这句话不是质问。 他又不是国子监的人,总不好也叫师叔吧。 徐来对师行商没有什么恶感,所以便难得的多说了几句,道,“你也要去向更内层?” 师行商道,“那里的妖兽内丹比外围的要精纯的多,何况这次试炼这些妖兽不知如何回事,好像完全丧失了斗志,这种机会以后可不会再有了。” 几天过去,其他试炼的年轻人应当都察觉到了妖兽的异常,但只有师行商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徐来好奇,“你知道这其中有古怪,还敢往更内层去?” 师行商嘴唇动了动。 片刻后,他苦笑。 “天赐良机。” 徐来看不上狮虎兽的妖丹,不代表其他人看不上。 这个答案很中肯。 徐来道,“不要再往内层去了。” 师行商神色一动,道,“徐师兄有所发现?” 徐来道,“没有。” 他是有所发现,但能说出口的,其他人大多都能发现。 其他人发现不了的,他不能说。 师行商面露遗憾,道,“多谢徐兄挂念,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妖兽有些古怪,但是其他道友俱都是千军万马竞争帆,外面又有逍遥王这般通天的大人物接应着,想来纵有意外,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便是给出了答案。 徐来说道,“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师行商脸色猛然一紧。 纵然国子监和七星宗关系不错,纵然师行商和徐来之间互相也没什么恶感…… 这都改变不了,在秘境中,他们是竞争者的身份。 徐来指间拂过湛卢剑,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道,“你可以选择自己结束试炼,或者,我来帮你结束。” …… 师行商在七星宗的地位比不上齐平。 但也算是第二梯队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更何况他向来不是以修为见长,而是更擅丹道。 徐来将师行商给“请”了出去,倘若他自己,或者说国子监方面不能给个说法,那这应当算是七星宗和国子监结下的第一个梁子。 在外人看来,很莫名其妙,甚至完全找不到动机的梁子。 …… 徐来并未休息,继续前进。 师行商修为跟他差不大多,但是丹药却储备的很充足,这让徐来消耗了一些真气。不过得益于秘境中灵气充足,所以徐来补充的也很快。 灵气? 徐来猛然一惊,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感觉隐隐约约不对的地方出在了哪里。 距离他上次来到秘境,已经过了数百年,数百年的时间,外面的修行界虽然灵气匮乏的不算太严重,但总体来说,是呈现出下降的趋势的。 但秘境中的灵气竟然浓郁如初。 这便佐证了他之前的猜想。 同一方天地不可能会有两个太阳,但是天牢内和天牢外,便有可能不是一个太阳。 …… …… 马银鞍的青鸟飞到了凤岐。 飞到了凤岐的,当然不止一只青鸟。 作为人族皇朝最鼎盛的修行界的试炼,自然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 一只青鸟飞到了夜送客的家里。 夜送客纵然修为底下,但寻常时刻也很是关注在这些事情。 耳目不需要很厉害,也替代不了大脑,但是必须要足够灵敏,能捕捉到大脑捕捉不到的东西。 他将青鸟爪上的信纸取了下来,看了一眼后,将这个消息带给了雷孤衡。 雷孤衡依然身着下人的衣服,在庭院里打扫。 这些时日金步摇无暇顾及夜府的事情,雷孤衡和夜送客之间说话便随便了许多。 夜送客将信纸递给雷孤衡,说道,“已经持续数天了,那位的试炼成绩都是倒数第一,而且还逼的不少修行者使用混元珠提前结束了试炼。据说昊天上的那些大人物,已经在商量怎么处置他了。” 雷孤衡握住扫帚的手便紧了紧。 他担心的不是谁要处置徐来,没有人可以处置徐来。 徐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雷孤衡道,“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夜送客苦笑,“我只是个御史,而且不是崔御史。但我相信即便是崔御史,他得到的情报也绝对不会比我多多少。不过您若需要暂时离去一段时间,我前些时日找了个模样跟您很相似的下人,让他乔装打扮一下,应当能糊弄过去。” 夜送客是个很称职的暗子,他考虑的十分详细。 但是雷孤衡却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 能让徐来不顾后果的,将试炼中的修行者提前“请”出来,只有当年三皇子。 但若是三皇子布下的局,他雷孤衡破不掉。 公事说完,两人便开始说起了私事。 夜归人的天赋勉强还算可以,主要就是年纪大了,快三十岁了,按照修行的年纪来说,晚了不是一点半点。 夜送客道,“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让犬子致仕的好,免的又将金将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雷孤衡对此自然没什么异议,他清楚徐来的性格,他了却了夜送客的念想,收了夜归人做徒弟,也算还了帮徐来这个人情,之后若要跟庙堂往来,那也算是师出有名。.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3 折损在湛卢剑下的年轻人(下) 师行商是第五个被徐来“请”出秘境试炼的修行者。 这个结果让公孙大娘差点把下巴都惊到了地上。 徐来当年才加入国子监时的胡作非为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些大人物也多少有些耳闻。 但听说过,旋即一笑置之,和这件事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眼前,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公孙大娘第一次笑了。 “国子监,便任由他如此胡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若国子监不管,那么她自己便要管。 尚没有归元剑派的弟子被“请”了出来,归元剑派总共才进去了三个人,比例实在是小的紧。 徐来已经“请”出了五个修行者,试炼的修行者总人数才一百人,比例实在是大的很。 公孙大娘绝对算不上什么佳人,笑的自然也算不上好看,甚至有几分“恶狠狠”的感觉。只是这种时候,花想容更不能自乱阵脚。 她说道,“我自会禀报夫子。” 公孙大娘脸上在笑,皮肉却是不动,“禀报夫子?当真是一套好说辞,便是最快的青鸟来回也得十来天吧?更何况现在谁不知道夫子尚在闭关?若你国子监管不得,那某便替你管教管教?” 花想容声音微冷,道,“大娘说这句话,是从你公孙大娘的嘴里说出来,还是从归元剑派的嘴里说出来?” 这句话便有些诛心。 徐来被徐半儒册封为荣耀大监生后,不管归元剑派承不承认,至少从辈分上来说,徐来是公孙大娘平等的。 辈分平等,自然也不存在管教。 但若是以归元剑派的名义说这句话,那问题便更大。 甚至可以理解成宗门对国子监的挑衅。 然后荡寇军便有了插手的理解。 公孙大娘自然不会让花想容抓到把柄,对岑夫子道,“这次被赶出来的是你们人,”又对逍遥王道,“这次秘境是你主持。反正他徐来没本事把我归元剑派的人赶出来,你们两个看着办。” 岑夫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很看好师行商。 于是他问道,“他也是未曾伤你,也未取你法宝妖丹,只是逼你退出秘境?” 师行商这才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被徐来“请”出来的人,本能的便问道,“我是第几个?” 岑夫子脸色古怪,“第五个。”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师行商竟然觉得好过了些,于是便原原本本的将他和徐来在秘境中相遇的过程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花想容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点,一针见血的道,“你说,徐师弟让你不要再去往更内层?” 师行商道,“是的,当时我如果答应了他,他应当不会出手。” 花想容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徐师弟并未伤害他们,又不曾图谋他们的法宝和妖丹,想来定然是他有所发现,为了避免伤亡这才出此下策。” 公孙大娘冷笑,“你这句话乍一听倒也能说得通。但是他送出了五个人,若是他有什么发现,随便让人给我们带话不就行了,何必如此费尽周折?再说,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事,怎能因为些许危险便心生退缩,如此贪生怕死,如何能问鼎大道?” 这话花想容没法接,也没法帮徐来圆,因为她也不知道徐来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所发现。 更重要的是,当年徐来在国子监的恶贯满盈还历历在目。倘若徐来接下来不能给出解释,这个屁股凭她一个院长实在擦不干净。 于是花想容选择了闭嘴,眼观鼻鼻观心,宛若老僧入定。 孔师想到了他之前偶有一次跟陈随便闲谈的时候,那时陈随便说徐来告诉她,但凡说修行是逆天而行的,俱都是把脑袋给修傻了的人,不由得脸色古怪。心想若是公孙大娘知道了这句话徐来数年前教徒弟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两边僵持的时候偶,逍遥王淡淡的道,“按照规矩,徐来擅自破坏他人试炼,纵然没有伤人,也可以取消他这次试炼的资格。” 花想容一急,便要开口,岑夫子却抢在了他前面。 “等等。” 众人俱都是向岑夫子看去。 他的修为甚至比不上花想容,更别说与公孙大娘和逍遥王比了,但是因为在阵法上的造诣,同时又数次记录了秘境试炼的成绩,这些都使岑夫子说出来的话会很有分量。 所以他说话很少,他需要考虑后果。 岑夫子向水幕看去。 第一名由向天横变成了天起云。 已经十三个正字有余。 六十八个猎杀。 从表面上看,目前众多修行者成绩增长的速度是放缓了,但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他们会不断的向着秘境的内层前进。 所以这个成绩,其实已经很可怕,可怕到了有些触目惊心。 但唯有岑夫子记录过多次试炼,所以他才能完整的感受到这份惊心。 岑夫子道,“我不知道徐来察觉到了哪里有问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问题。但是……这次试炼,确实有问题。” …… …… 游侠儿遇到了乞丐。 这两个人,这两个身份,看起来确实是绝配。 牛老老实实的靠在李凭身旁,李凭有些无奈,道,“你怎么也来了?” 乞丐收回了双剑。 他当然不是乞丐。 但乞丐也不是伪装。 乞丐当年考国子监,连考三年不中,花光了身上的盘缠,变成了乞丐,于是这些年来他便一直保持着这个装束。 有可能是因为警醒自己,也有可能是怀念过去,但乞丐从不喜欢与人说起那段往事,所以李凭也不知道答案。 乞丐道,“我有些不放心。” 李凭道,“你出现在这里,别的人会不放心。” 乞丐沉默。 顿了顿,他才道,“陛下又何曾放心过我?恪守弟子之道也有错?” 这句话便牵扯出李凭的很多回忆。 平心而论,乞丐没错,他的师父也没错。 但是他师父跟的人,有可能。 也只是有可能,因为那段往事过于复杂,便是对历史研究再透彻的史学家,甚至他们这些曾经的当事人,也很难说谁对谁错。 于是李凭便岔开了这个话题,道,“有何发现?” 乞丐道,“以防万一。” 那便是没有发现。 这应当是好事,但李凭的一直悬着的心却并未放松多少。 这是个好机 会,往前推一百年,往后推一百年,可能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夫子和道尊都是卡在了通玄境巅峰,给他们一些时间,没人能保证大周朝会不会再出一个小皇叔。 人族皇朝的底蕴,巫族比不上,善见城也比不上。 眼见李凭沉默,乞丐便道,“你太明显了,还一直嚷嚷,容易打草惊蛇。” 李凭笑道,“若是能惊,那便是好事,再说他徐半儒能惊,我便不能惊?” 乞丐摇了摇头,“惊蛇有什么好的,说不定还会被蛇咬上一口。若是没有蛇,那才是真的好。” …… …… “请”走了师行商,徐来便开始向内层前进。 此时秘境中的妖兽几乎都不会反抗,修行者为了猎杀更高级的妖丹,肯定都会往内层前行。而天璇星沙,也不可能会出现在秘境外围。 中途遇到了不少妖兽,但修行者却都没有几个,应当是徐来落下了一些脚程。 于是徐来便开始御剑凌空。 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不仅仅是速度更快,凭借剑修者锐利的感官,他能拥有更开阔的视野,发现更多的妖兽和修行者。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 他同样会被其他人和妖兽所发现。 剑四便是碰巧发现了徐来。 秘境之大堪比一方天地,修行者彼此碰面本就不容易,能碰到一个归元剑派的修行者,那便更不容易。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从空中落下,向剑四走去。 剑四的脚下倒下了一只高山白猿,只有眉心一道伤口,妖丹应当尚未被取出。 看到徐来走来,剑四道,“你想要?” 徐来道,“我不要。” 剑四“哦”了一声,“你便是徐来?” 他当然不是“哦”徐来是徐来,而是“哦”徐来不要妖丹。 这种感觉很出人意外,便像……一个富家子弟,看到了路边的小乞儿,顺手给他一两贯钱,小乞儿竟然不要。 便是这种感觉。 徐来自然不知道剑四心里想什么,只是木讷的道,“你认识我?” 他知道自己应当是有些名气,但也知道大多数人没见过他。 剑四道,“我见过你画像。” 无缘无故的,一个剑修者当然不会去看他徐来的画像。 对话进行了这里,便卡壳了。 剑修者有不少短板,肉身、法宝、法门……但两个剑修者之间的对话,绝对是最大的短板。 两人继续对视。 约莫一盏茶后…… 徐来道,“有何指教?” 剑四道,“这话应当我问。” 徐来道,“你一直看我。” 剑四道,“哦。” 对话继续卡壳。 一盏茶后! 这次换成了剑四主动。 剑四道,“你便是徐来?” 徐来道,“你如何知道?” 剑四道,“我看过你画像。” 徐来道,“哦。”.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4 自行决断 倘若把秘境比成一个圆圈,修行者比成一个个点,那么现在此时那一个个的点大多都在拼命的向着圆心移动。 无他。 妖丹过于诱人。 况且秘境内的灵气本就比外面浓郁许多,而在秘境内孕育而成的妖丹,即便是最低级的狮虎兽,也远不是外面的普通妖兽可以比拟的。 而徐来和剑四,便是离圆心最远的两个点。 从前进速度上来看,徐来和剑四是拖了大部队的后腿的。 …… 剑四不会平白看徐来的画像。 狼若回头,不是有恩便是有仇。 剑四道,“你让归元剑派蒙羞。” 他说的自然是当年丹会时,徐来出剑抢夺鬼车请柬的事情。 这个屎盆子当时自然扣在了归元剑派头上。 徐来道,“与我何干?” 这便不是故意的。 剑四道,“算了。” 徐来道,“你还要继续前进?” 剑四眼神闪烁了下。 他猎杀了十几头妖兽,这个成绩在这次试炼中最多只能算的上中下游。 他没来过秘境,纵然感官敏锐,洞察力非常,等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也已经取了十来颗妖丹。 剑四拿出混元珠,神识灌注进去,再次确认了下试炼的排名。 徐来仍旧是倒数第一,三个猎杀。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并未回避徐来。 收回混元珠之后,剑四傲然道,“我是归元剑派的剑修者。” 归元剑派和国子监向来不大对头。 这一切源于当年那个叫陆青山的监生出走。 徐来道,“现在没有归元剑派的剑修者,只有人族皇朝的剑修者。” 剑四眼皮一跳。 他捕捉到了徐来话语中的关键之处。 纵然修行者开始是单体行动,然而秘境结束后,也会根据各宗门修行者的单体排名,再来给宗门和学府进行排名。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秘境试炼中总排名第一的宗门,便是执牛耳者。 一入秘境,修行者不仅彼此之间需要竞争,宗门和宗门之间也要竞争。 剑四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是在怀疑徐来话语的可信度。 他的判断、洞察以及直觉,都在告诉他这句话是可信的。 他自己可以不在乎试炼排名,不在意风语,但是不能不在意归元剑派的名号和剑尊的名头。 徐来仿佛早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他收起了湛卢剑。 “试炼过后,我等你的战书。” …… …… 昊天上,国子监所有的讲师脸色都不大好看。 花想容再次拿出混元珠,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 仍旧是三个猎杀。 花弄影道,“徐来这般,我们怕是拿不到这次试炼的第一了吧。” 试炼还有综合排名,徐来仅仅三个猎杀,自然会极大的拉低国子监监生的总体成绩。 孔师叹了口气,“如今这倒是小事了。” 这个时候他们本应该是在行宫内的。 但是他们没法给其他人交代。 那些被徐来或是“请”,或是“送”出来的修行者,国子监需要替徐来给他 们身后的宗门一个交代,给秘境试炼的规则一个交代。 顿了顿,孔师又道,“之前那九幽宗的长老又来了。” 花想容微怒道,“他又来做什么?这还没完没了了?” 孔师有些无奈,“自然是为了他那个什么少主的事情,徐来打了小的,老的自然便要出来,说是要一个解释。” 以国子监的地位,寻常时刻自然不需要向这种二流宗门解释。 但现在徐来犯了众怒。 七星宗便是众怒之一。 以国子监和七星宗的关系,这时候岑夫子都不大好帮着国子监讲话。公孙大娘极力要求提前结束徐来的试炼,加以惩戒。国子监这便的意思自然是要先请示夫子,能拖一刻是一刻,两边这才僵持了下来。 花想容道,“我给他解释个锤子。” 孔师道,“我已经回绝了。” 花想容怒道,“回什么绝,把话带给他,锤子就是解释。” 孔师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心道这徐来又不是我的弟子,哪里来这么大火气,难怪这么多年找不到道侣。 便在此时,马银鞍手中托着青鸟走了出来。 “陛下来信了。” 花想容精神一震,“哦?陛下何意?” 国子监和归元剑派两方僵持,逍遥王算是中立,七星宗碍于情面不好表态,那么此时人皇的态度便至关重要。 青鸟带来的回信只有四个字。 马银鞍道,“自行决断。” …… 这个消息很出乎花想容的意料。 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国子监是人皇钦点,小皇叔建立,周朝最负盛名的修行学府。 在这方面,即便是稷下学宫都远远不及。 国子监走出来的修行者,道院和百步书院往往都是人皇最坚定的支持者,至于问天学院,那等于是往军方运输新鲜血液的后院。 客金谷再次上前,道,“还请花院长给我们九幽宗一个解释,请逍遥王秉公决断。” 客金谷是九幽宗的长老。 这次试炼他们宗门只分到了一个名额,便是那九幽宗的少主风太苍。试炼以来风太苍的成绩屡创新高,眼看便要刷新九幽宗有史以来的秘境试炼记录。 然后半路杀出来个徐来,将风太苍“请”了出来。 青鸟将这个消息带回九幽宗的时候,九幽宗剩下的几位长老,虽都是畏于国子监的威望敢怒不敢言,也是气的差点暴毙。。 客金谷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谁都知道徐来是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夫子能把这个头衔给他,本身便能说明很多事情。 逍遥王不表态,七星宗不好表态,光靠一个归元剑派,在国子监面前确实有些独木难支。 但人皇的回信,却能说明更多事情。 按理说,人皇当是应支持国子监的。 自行决断! 没说不惩戒,那便不就是惩戒? 客金谷再次看到了希望。 …… 逍遥王指节在地上点了点。 “虽然徐来所作所为不妥,但鉴于他确实没有伤害到其他修行者。便对国子监口头警告一次,重点观察,以儆效尤,若有再犯,再行商榷。花院长,你可有异议?” 花想容自然没有异议。 若说人皇的回信出乎客金谷的意料,那逍遥王这几句话,当真差点没把客金谷眼珠子都惊到了地上。 口头警告? 重点观察? 若有再犯,再行商榷? 都再犯了,还商榷?商什么榷?和谁商榷?你堂堂逍遥王还需要跟别人商榷?你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跟我商榷过么?有跟我们少主商榷过么?有跟我九幽宗商榷过么? 客金谷足足愣住了一盏茶的功夫。 孔师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他有些能体会客金谷的感受,因为自己当年也很多次有过这种感觉。 于是孔师便推了推他,将他拉回了现实。 客金谷一激灵,猛然望向公孙大娘。 但这次,连公孙大娘竟然都难得的保持沉默。 客金谷走出去的时候,行动是迟缓的,目光是呆滞的,表情是僵硬的,甚至还差点撞到了孔师身上。 逍遥王看向公孙大娘,道,“他竟然真回了。” 这句话是询问,是解释,更是确定。 公孙大娘脸色有些苦,讲的也很慢。 “一个小小的,抱朴境的修行者,陛下竟然会亲自为了他回信。” 不管是虞晚归,或是徐来,或是其他的年轻人, 或是孔师。 抱朴境、合一境,这中间和人皇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几乎能无视资质、无视年岁、无视宗门。 人皇终究是人皇,日理万机的人皇。 公孙大娘道,“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新纳什么妃嫔入宫。” 纵然是通玄境的剑修者,也是女人。 女人就会有好奇心,不分年龄。 逍遥王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 …… 剑四没有成为第六个被徐来“请”出来的修行者。 一部分原因是打架的代价过大,不划算。 当然,徐来肯定能赢,但是斗法的过程,和真气恢复,会浪费掉他不少时间。 时间便是现在最大的代价。 还有部分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 剑四道,“师兄临走时,可有说过什么吗?” 想来归元剑派是从七星宗口中得知的消息。 徐来道,“说了。” 剑四眼神一亮。 徐来道,“他说他不后悔出剑。” 剑四眼神一黯。 剑四道,“小七说,你也出剑了。” 徐来愣了愣,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 剑四又道,“你虽然比不上师兄,但好歹也是有些胆量,不算辱没了剑修者的身份。你若来我们归元剑派,我可以启禀师长,破例让你不用当杂役。几年过后,你便是剑一百二十八。” 徐来这才知道,原来归元剑派只有一百二十七个弟子。 见徐来不说话,剑四只道他已经同意,又道,“你虽数年后才能称为剑一百二十八,但现在还是要叫我师叔的,不过那只是在外人面前。若是私底下,你称呼我师兄即可。” 徐来又是一愣。 这次实在不是他找不到话,而是剑四的思维跳跃的太快,他实在没跟上。 剑四接着道,“既然我们已算是同门,那试炼过后我便不去分光学院挑战你了。给你留些颜面,这便算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徐来掏出了湛卢剑。 剑四呆了呆,茫然道,“你要作甚。” 湛卢剑开始嗡鸣。 徐来道,“亮剑吧。”.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5 狼熊的畏惧 国子监的士气并不是很高涨,当青鸟将消息带回来的时候。 不管从哪一方面看,国子监都有充足且必要的理由拿到秘境试炼单人排名和总排名的第一。 这一届的秘境试炼刚好跟国子监的春夜宴是同一年。 花想容带走了不少讲师和监生,徐半儒又对外宣布闭关,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便落在了江远帆的身上。 江远帆从青鸟爪上取下信纸,眉头微微蹙起,本能的便想问问书生的看法,旋即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在闭关。 虞晚归表现平平,徐来更是倒数第一,肆意破坏秘境试炼? 虞晚归当然不是平平的人,徐来能不能比的上虞晚归目前还没人知道,但也肯定不是倒数第一。 江远帆放回了青鸟,手中拿着一把看起来很是普通的扇子,缓缓摩挲了数遍。 他已经很多年,不需要动用这把扇子了。 其实之前徐半儒突然宣布闭关之时,江远帆便有了几分感应,因为纵然连他之前都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和预兆。 他现在必须坐镇国子监,在徐半儒和易明远双双闭关的情况下。 江远帆在等。 他在等下一只青鸟。 …… …… 谈瀛洲是徐来遇到的第二个熟人。 当年丹会的时候徐来曾和谈瀛洲见过,虽说两人之间并未有什么语言交集,但出于剑修者敏锐的感官,这张脸还是在徐来的脑海里停留了数年。 谈瀛洲本在猎杀一只风暴狼熊,风暴狼熊算是秘境外层最难缠的妖兽之一了。虽然没有狮虎兽那种锋利的爪牙,但本就皮糙肉厚,速度又奇快无比,足足让谈瀛洲浪费了不少功夫。 看到徐来和剑四两人走来的时候,谈瀛洲立刻放弃了风暴狼熊,惊疑的道,“见过两位师兄。” 他惊疑的不是徐来和剑四。 而是以徐来和剑四的身份,竟然能走到一起去。 归元剑派的剑修者和国子监的监生…… 徐拉道,“你一个人?” 这话听着便不像什么好话。 于是谈瀛洲又看向剑四。 他不认识剑四的脸,但是从剑四的装束让能看出他是归元剑派的人。 剑四不说话,谈瀛洲便道,“两位师兄有何指教?” 徐来道,“请你给我们带句话。” 谈瀛洲呼吸隐隐粗重了几分。 徐来要带话,自然便不是给秘境里的人带。 谈瀛洲苦笑,“我有别的选择吗?” 剑四的眼神从逐渐远去的风暴狼熊回到了谈瀛洲身上,道,“我们也没有。” …… 谈瀛洲很聪明。 在徐来和剑四两个人面前,他只能选择聪明。 所以他走的很体面。 剑四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解释?” 徐来愣了愣,“解释什么?” 剑四看向湛卢剑。 先前既然徐来选择亮剑,剑四自然也不可能回避。 紫灵剑最终还是败于湛卢剑。 不过却不是败于湛卢剑的材质。 剑四很认真的道,“回龙驭这招,便连我们归元剑派这一代弟子,也只有剑一和剑三会。” 徐来只出了一招。 回龙驭。 剑四没接住。 说到这里,徐来便心下了然了。 雷孤衡居然把回龙驭都教给了陆青山,想来是爱极了这个徒弟。 陆青山也确实没有辜负雷孤衡弟子的这个身份。 他当年教雷孤衡回龙驭的时候,没说不让他教人。于是便一传二,二传三,最后竟传成了归元剑派自家的东西。 只是这种事情,又怎能与剑四说? 莫不成,也要把他一起送上去? 只是他若上去说与归元剑派的人听,那岂不是更加麻烦? 正当徐来有些左右为难的时候,剑四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叹了口气,道,“说吧,你是哪位长老派过去的暗子?” 徐来一愣,道,“什么?” 徐来这般模样却反而更加佐证了剑四心中所想。想来也是,暗子这种身份向来见不得光,这种事情又怎可明说。难怪先前他不愿加入归元剑派,自己险些坏了宗门大事。 剑四道,“徐师兄,你真的很勇敢。” 以归元剑派和国子监的关系,敢去国子监当暗子,那确实不是一般的勇敢。 徐来道,“我……” 剑四道,“师兄无需多言,你肯为宗门做出如此牺牲,当为我辈剑修之楷模。还请师兄放心,师兄的身份出自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徐来看着剑四,竟无言以对。 …… …… 人皇回信之时,逍遥王说若有再犯,再行商榷。 现在便到了商榷的时候。 逍遥王道,“徐来让你带什么话?” 谈瀛洲面色古怪,吞吞吐吐的道,“徐师兄说……” 公孙大娘怒道,“姓徐的小子说了什么,你倒是赶紧放啊。” 谈瀛洲面色更古怪。 他说,“万物有灵,提前结束。” 万物有灵。 徐来接连“请”出了六个修行者,最后给出的解释便是这么个…… 万物有灵。 这算什么? 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有道理到谁都知道。 所以便等同于是废话。 公孙大娘冷笑,“真是混账,这是个什么话?秘境试炼十年一次,他说提前结束便提前结束?还有,你说还有我们归元剑派的小子跟徐来混在一起?” 谈瀛洲道,“在下没见过那位师兄,但确认是位剑修者。” 众人又向公孙大娘看去。 公孙大娘道,“应当是剑四,只有剑四自从上山后便从未下山过,外人也很少有认得他的。” 岑夫子的眼神在公孙大娘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又落到了花想容身上。 国子监和归元剑派的关系人尽皆知。 公孙大娘闷闷的道,“别看我,我不知道。” 倘若只是个徐来,那公孙大娘还能从始至终一副白脸,但现在谈瀛洲带来的消息,偏偏正好把归元剑派的弟子卷了进去。 徐来和剑四一起行动。 当真是正好,正的不能再好的好。 岑夫子道,“应当是真的。” 这便是选择了肯定徐来。 海客一脸怒气,“是真的又如何?关键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万物有灵,这不是说废话吗?他当给我们猜字谜呢?” 岑夫子道,“真的应当是真的,但是只凭这四个字,便让我们提前结束试炼……花院长,你怎么看?” 皮球踢给了花想容。 她作为这次国子监的领队,又是这次试炼众多监生的师长,纵然最终是由逍遥王决断,她的判断也会占据很大一部分因素。 花想容跟岑夫子对视了片刻。 岑夫子在等她的结论。 海客在等她的解释。 公孙大娘在等着她的笑话。 花想容闭上了眼,嘴唇动了动。 这一动,便是一盏茶。 也没有人催她。 良久后,花想容道,“我支持徐师弟。” …… …… 万物有灵。 这并不算是个优秀的答案,甚至……充其量只能是提醒。 徐来没法给出完全标准的答案,因为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只是推断。 他十分希望自己的推断是错的,哪怕这样会让他、会让国子监颜面尽失。 剑四道,“接下来怎么做?” 徐来道,“找人。” 剑四道,“难道便一直这般找一个送一个?” 徐来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剑四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万物有灵跟你把他们送出去有什么关系?仅仅是因为妖兽可能反噬?” 剑四当然不明白,因为他没去过永夜天牢。 去过永夜天牢的人也不一定明白,因为徐来是唯一一个参加过两次秘境试炼的人。 徐来道,“你怕这里的妖兽么?” 剑四道,“不怕。” 能下秘境的修行者,最高也只是合一境的修为。 秘境中的妖兽也是一样。 合一境,便是秘境里的天,你不可能比天还高。 徐来道,“那你觉得妖兽会怕你吗?” 剑四一怔。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事实上,他很早便察觉到妖兽有些古怪,不会主动向修行者出手,修行者攻击它们,他们也会逃,但是却基本上不会反击。 总有一种,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的感觉。 两人说着,又遇到了先前的从谈瀛洲手下逃生的风暴狼熊。 这里是风暴狼熊的领地,它再如何逃,也不会离的太远。 发觉到了外来者,风暴狼熊龇牙咧嘴,口中流涎,凶狠之色毕露无疑。但却没有抽身向前,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警告。 不管是狼,还是熊,都不会坐视外来者踏入自己的领地。 徐来道,“你来还是我来?” 剑四的紫灵剑已经给出了答案。 对付风暴狼熊这种速度奇快皮糙肉厚的玩意儿,剑修者是最合适不过。狼熊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快的过剑修者的飞剑。只是剑四却是故意把握好了方寸,一剑之下只在狼熊肩部留下了一道伤口,却并未取它性命。 剑四应当是作了充足的准备,他很了解狼熊,负伤只会更加激发风暴狼熊的血性。 如果逃不走,那便无所畏惧。 果然,风暴狼熊哀嚎过后,伴随着一声低吼,毛发几乎倒竖了起来,眼看便要还击。狼熊却忽然浑身一震,便好像晴天里莫名被霹雳打中的那种感觉,口中呜咽两声,竟是立刻抱头窜去。 紫灵剑飞会,剑四没有再追击。 他看向徐来,一字一句的道,“它在……畏惧什么?” 116 高山白猿 没人知道风暴狼熊在畏惧什么,甚至大部分修行者没察觉到那些妖兽在畏惧。 李青候便没察觉到。 …… 李青候走的很是吃力,他根本没有恢复体内真气的机会。 他上了昊天。 传说中的昊天之极。 但是代价很沉重,他丢了一只胳膊。 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年轻人给了自己一个名额,对此李青候是很感激的,海客早跟他说过散修争夺名额的惨烈。 不然没死在昆仑山上,怕是要死在人族修行者手中。 他之前看到了徐来,但是徐来却装作没看到他。 李青候便也当做没看到他。 徐来的名气很大,他早便听说过。没想到步入修行界,两人却还是天壤之别。 他略微匀了口气,取出狮虎兽的妖丹,几乎抢夺一般的装入自己背后的行囊中。 李青候便没察觉到妖兽的怪异之处,他也根本没见过妖兽,所以自然不知妖兽在面对人族修行者时该有怎样的表现。 大多数修行者在发觉妖兽几乎不怎么会抵抗时都是拼命的向更内层前进,想要猎杀更高级的妖兽获取内丹。但李青候却始终却始终在外围游走,他知道自己斤两,若是去了内层,一旦妖兽反扑,恐怕连激活混元珠的机会都没有。 事实上,李青候的这个自知之明救了他一条命。 取出妖丹之后,李青候稍稍喘息片刻便继续在周围游走,不多时便又遇到了一只狮虎兽。 狮虎兽这种既像狮子又像老虎的东西反而既无狮类的勇猛,又无虎类的敏捷,也是目前以李青候的状态唯一能战而杀之的妖兽。似风暴狼熊那般,即便不会反抗,李青候都无法命中妖兽的肉身。 他的法宝,不,不能说法宝,李青候的武器,是一把朴刀。 这是他在世俗界能花到财帛打造的最好的朴刀,花了他整整三十两银子。 李青候摸了摸自己的刀柄,即便是世俗界最好的武器,在接连斩杀了七只狮虎兽之后,刀口也大多卷刃,已支撑不了多久。 一条胳膊,换八个妖兽内丹…… 李青候眼中苦涩,但是却很快坚毅了起来。身体微一后倾,那硕大的朴刀便像狮虎兽砍去。 狮虎兽吃了李青候一刀,那朴刀分量倒是挺沉,但是却不大锋刃,而且又卷了刃。这一砍之下,刚好卡在了狮虎兽的肩骨里,只疼的狮虎兽一阵龇牙咧嘴摇头晃脑。 按理说,猎杀发生到这种程度,按照这次试炼的惯例来看,狮虎兽应当是呜咽几声,然后抱头鼠窜。 这也是李青候自知自身余力不多,朴刀卷刃还敢再行猎杀的原因。 只是事情似乎并不似李青候预料中的那般。 狮虎兽一声咆哮,负伤让它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凄凉的意味。李青候屡次抽刀不出,心下便生出了几分不妙之感。 既然逃不走,那便无所畏惧。 狮虎兽竟不顾肩上的伤势,张开血盆大口,口内的腥臭扑鼻而来,看样子即便是同归于尽也要让李青候命丧于此。 这才是妖兽。 李青候情急之中连忙抽身,一个翻滚。纵然狮虎兽不擅于速度,也在李青候背上留下了几道血淋淋的爪痕。 它为何会还击? 李青候脑海之中一阵嗡鸣,倘若不是拿捏死了妖兽不会还击,以李青候 的谨慎是万万不会单独猎杀的。他知道先前妖兽是有些古怪,可是以他的修为,即便察觉到了古怪,那又能如何? 狮虎兽一击不中却没给李青候留下太多的思考时间,当即扑身而上,又是一阵爪牙招呼过来。便是两个照面的功夫,李青候已是多处负伤,危在旦夕。 妖兽……终于开始了反击。 …… …… 第一个在秘境中阵亡的修行者出现。 岑夫子抬头看去,水镜幛上的水幕上,一个名字飞快的黯淡了下来。 陈亮。 众人俱都是看向花想容。 第一个死去的修行者,竟然是国子监的监生。 陈亮虽不如虞晚归那般声名在外,但在这几代监生中也算是典型的稳扎稳打的年轻人。当年春夜宴上,陈亮一马当先击败了刘洵,更是为日渐低迷的问天学院赢得了不少士气。 是的,他是问天学院的监生。 若说虞晚归对上陈亮,可以很轻松的战而胜之,但若想要击杀,以巫修者对肉身的淬炼,不走几个回合是做不到的。 花想容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应当说些什么。 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只是片刻的功夫,水镜幛的水幕上,先前便又是数个名字接连黯淡。 有国子监的,有稷下学宫的,也有那些宗门的。 变故将花想容的话语堵在了口中。 因为来的实在太快。 快到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本能的沉默。 镜湖月的声音有些凝重,她道,“八个?” 便只是片刻的功夫,竟然便有八个修行者死去。 岑夫子看了眼水幕,叹道,“他们都太贪攻冒进了。” 那八个黯淡下去的红点,俱都是与其他的红点拉开了一大截距离,最当先的那个,甚至都已快抵达到了钟山的山脚。 能让他们如此贪攻冒进,收获定然不菲,但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 每一位在秘境中死去的修行者,灵气都会反补秘境本身,所以这些年来秘境中的灵气才会如此浓郁。 花想容悠悠道,“考虑下徐师弟的话吧。” 众人沉默。 八个修行者的死,验证了徐来的话,也成为了徐来先前行为最好的解释。 只是这个解释,没人想要。 …… …… 岑夫子有水镜幛,能知道秘境试炼的情况,但是徐来没有。 他不知道死了八个人。 但死了的人便不是最重要的。 剑四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徐来沉吟了片刻,道,“去找虞晚归。” 剑四愣道,“找他?找他有什么用?” “让国子监来接人。” …… 徐来没法子跟秘境之外的那些人联系,所以想要把信息传递出去,便要将试炼的修行者送出去。 关键是,外人的那些大人物,他也不是全信的过。 当年的那件事,谁知道他有没有参与。 虞晚归既然是徐半儒的关门弟子,想来是有青鸟能直接给徐半儒的传信的。 剑四若要知道徐来想什么,定然会惊讶的把下巴都掉到地上。这届试炼最被看好的修行者,国子监的实力最强的大监生,年轻一辈仅有的几个合一境修行者之一,徐来竟然想把他给“送”出去。 要找虞晚归,两人便开始向内层前进。 纵然没有水镜幛,徐来也已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他查看了几次试炼成绩,原本几个排名靠前的修行者便像突然停住了脚步般,这几个时辰硬生生的没有再多一个猎杀。 剑四也注意到了那几人排名的异常,道,“按照脚程来推算,如果他们全力前进的话,现在应当都已快到达钟山了。” 钟山! 这个名字在试炼的众多修行者眼中便宛若一个禁忌。 以前曾有人抵达过钟山,不过那不是大周朝,那是前朝的时候。 自大周立国数百年,秘境试炼了几十次,从未有修行者能活着抵达钟山。 徐来沉默了片刻。 他不知道虞晚归是否冒进的很厉害,如果虞晚归也快到了钟山,那事情便有些麻烦了。 几人全力赶路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外围的平原,依稀可以看到远方密密麻麻的灌木。 过了外层,中层便是森林。 晨染森林。 这片森林的面积占据了秘境的一大半,那些低矮茂密的杂草和高大的树木,可以成为妖兽遮蔽身形的最好的障碍物。 晨染森林里便已经没有了狮虎兽,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高山白猿和龙魂木精。 看到森林,徐来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高山白猿的栖息地,不是在森林里?” 先前徐来遇到剑四的时候,亲眼看到他斩杀了一只高山白猿。 剑四显然也想起了什么,道,“按理说,中层的妖兽一般是不会往外层跑的,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快到了森林后,徐来便放慢了速度,神识散发开去。想在如此大的森林里找到一个虞晚归,绝对不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正当两人从半空落下,准备徒步前进的时候,徐来神色一动。 虞晚归倒没找到,但他遇到了一个熟人。 剑四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那边的斗法,神识顿时散发过去,只见一个女修和三只提醒格外高大的高山白猿正作纠缠,斗法似已陷入胶着。 剑四脸色一变,突然很是难看,道,“怎么会?” 妖兽,不是不会还击么? 他木然的转过头,看了徐来一眼,眼神已有些凝重。 晨染森林的高山白猿显然比剑四所杀的那只壮硕的多,实力也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纵然如此,三只高山白猿联手也很难准确跟上林羡鱼的身法。她好像一直瘦弱的蝴蝶,任凭三只白猿再是发怒,却终究也无法摸到她的身影。 战况看似胶着,实则胜负已知。 白猿这种大开大合的作战风格极其耗费体力。 又胶着了片刻,三只白猿均是体力不支,已显颓态,林羡鱼指间掐动,法决呼啸,便是要取那妖兽性命。便在此时,徐来陡然惊呼,湛卢剑已在他声音之前出手。 “不可!” 徐来能救下一只白猿,又如何能救下三只。 林羡鱼虽擅身法和干扰,但受制于修行法门,却不能一击毙命。那白猿吃了林羡鱼一击,整个脸色都萎靡了下来。当即怒目长啸,一声哀转久绝的猿啼悠扬而出。.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7 剑锋下的猫腻 林羡鱼一击受阻,见来人是徐来,先是一愣,旋即怒目而视,道,“你做什么?” 徐来也是一愣。 白猿的啸声传出的时候,他便知道迟了。 “走。” 徐来话音刚落,一声格外响亮的猿啼从远处传来。这一声猿啼尚未落下,仿佛是为了呼应它一般,一声接一声的长啸接连传出。 事已至此,林羡鱼便也感觉到了几分不对。 徐来的速度最快,那声“走”刚落下,人影便已至数丈开外,等到众多猿啼响起之时,几乎都已看不到人影了。林羡鱼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般怕死之人,只是这种时候当然无暇顾忌徐来是否怕死的问题。 众多猿啼由远及近,虽然从声音上听还有些距离,但是在森林中,以高山白猿的速度,想来便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三人两前一后,那两只尚未负伤的白猿还待再追。剑四人未回头,紫灵剑却已剑风呼啸,剑锋过时,两只白猿的头颅便咕噜噜的滚了下来。 徐来疾驰了半盏茶的功夫,神识散发出去,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白猿群的踪迹,这才放慢了速度。回首看去,剑四也已只能依稀的看到一个模糊的点,至于林羡鱼,便是人影都不知道在哪里。 剑四追着上来,胸口有些起伏,匀了两口气,哀怨的看着徐来,道,“你怎地跑的如此之快?” 徐来道,“形势所迫。” 剑四点了点头,心道也是。徐师兄既然是暗子,那便是无时无刻当以大局为重。想到这里剑四又忍不住暗暗惭愧,自己若是修为高深,何苦让徐师兄跑的如此狼狈。 两人歇了几个呼吸的时候,这才瞧见了林羡鱼。 论速度,同境界里当真没几个能比的上剑修。 林羡鱼看了看徐来,又看了看剑四。 剑四很好的继承了归元剑派和国子监不大对头的优良传统,见林羡鱼不住的对自己打量,那眼神让他有些不痛快,便忍不住冷笑,“你瞅什么瞅?” 林羡鱼道,“你是剑几?” 剑四傲然道,“在下剑四。” 能在归元剑派这一代弟子中排到第四,确实很值得骄傲。 林羡鱼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徐来,认真的道,“你有发现?” 其实按照她本来的性格,按照事情本来的发展,她本身便看徐来不大对头,徐来先前又用湛卢阻了她一下,这次对话应当是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先前在逃亡的时候,林羡鱼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速度不快跟脑子不快是两码事。 徐来似乎很了解高山白猿,再加上徐来的试炼成绩一直垫底,这便能想通一些事情。 徐来反问道,“虞晚归呢?” 高山白猿既然跟林羡鱼斗法,那便说明,妖兽不会还手的限制应该已经解除。没了这个束缚,那些前些时日贪攻冒进的修行者…… 即便没有其他的变故,他们的处境也已十分危险。 林羡鱼显然也早已想到了这点,道,“这跟虞师兄有什么关系?” 徐来道,“他在哪里?” 林羡鱼皮笑肉不笑,“你莫不是还当真以为自己是师叔?” 徐来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剑四却不大乐意听到。徐师兄这般为了宗门大义不惜牺牲小我的人,本就受了不少委屈,他又岂能让徐来被林羡鱼冷嘲热讽。 “注意你的语气。” 剑四的脸色已经明显的冷了下来。 林羡鱼的目光从徐来身上跳到了剑四,然后又跳回了徐 来身上。 一个归元剑派的弟子,告诫国子监的监生跟另一个监生说话时的语气。 “确实有些意思。”林羡鱼似笑非笑,顿了顿,她又道,“虞师兄的位置我倒是知道,不过即便我告诉你,你多半也是很难联系上他。” 徐来投去疑惑的神色。 林羡鱼看向身后。 这下不仅是剑四,便是徐来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那里,是钟山的方向。 在钟山和他们之间,还有着一群高山白猿。 …… 徐来猜到了虞晚归应当前进的比较深入,但是没想到会前进的这般深入。 “他上了钟山?” 徐来问道。 “目前应当没有,但是他想上去。” 林羡鱼答道。 徐来沉默了片刻,手已搭上了剑柄,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可以跟在我身后,或者提前结束试炼。”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竟真的要闯过高山白猿群。 一只高山白猿和一群高山白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尤其是这里是晨染森林,那些高大的树木会对修行者的神识起到不小的阻碍作用,天知道这里面藏了多少高山白猿。 虞晚归那时前进的时候,妖兽还不会主动攻击修行者,至于现在,他们显然没有这般的好运气。 林羡鱼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道,“徐师叔,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称呼徐来为师叔。 这声师叔不是因为实力而叫,而是因为这个称呼本身而叫。 既然是国子监监生的师叔,那便应当为国子监做一些事情。 徐来没有立刻给她答案,他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森林,穿过森林里可能无穷无尽的高山白猿,穿过中层和内层的交界,然后抵达钟山。 大多数连合一境都不到的修行者当然不可能让这里的妖兽畏惧如斯,如果说,秘境中能有什么让这些妖兽如此畏惧的话,唯一的答案便是在钟山上了。 他没去过钟山,他也不知道钟山里究竟有什么。但现在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在向着他的预料发展。 这种预料,是最坏的预料。 但既然现在妖兽还没有主动对修行者进行围剿,那便说明还有机会。秘境外面的那些人他不大信的过,那些人显然也不一定信的过他。 所以关键便在虞晚归身上。 大黄狗不在,他没法直接跟徐半儒联系。 “徐师叔,你才杀了三个妖兽,又是才从外围进入中层,你怎么知道高山白猿负伤时会用猿啼呼唤同伴?修行者进入秘境本就是为了猎杀妖兽,却偏偏你徐来与众不同。如果不是你有所发现,那便是你的心思根本不在试炼本身上,我说的对与不对?” 林羡鱼的声音将徐来的思绪拉了回来。 徐来道,“你很想知道?” 林羡鱼看着他。 徐来道,“那你便好好想吧,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 话音落下,徐来指间轻轻弹了一下湛卢剑。 湛卢剑“嗡”一声。 响声未绝,剑已出鞘。 这是湛卢剑的鸣叫。 剑鸣落下时,湛卢剑已至第一个高山白猿身前。 一击毙命,白猿至死都没能发出猿啼。 白猿的血染不上湛卢,因 为湛卢过于锋利。 剑四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紫灵剑也已出鞘。 紫灵剑虽然锋利,但是在遇到有些体格格外壮硕的白猿时,前进的速度便要慢上几分。尤其是这般远程御剑,对剑修的神识消耗极为巨大。连斩了十几个白猿后,紫灵剑已有些隐隐发颤。 这便是剑四有些后继无力了。 当然,这种战绩已经极为优秀。 但剑四却并未回剑。 因为即便这般,连斩十几个白猿,确实神武,但是与徐来的湛卢比起来…… 没有任何白猿、任何障碍物,能够稍稍的阻隔湛卢剑哪怕一丝一毫。 不管什么东西,树木、妖兽、或是沙土、岩石,在湛卢面前,便像是一张最脆弱的信纸一般。 轻轻划开。 直到此时,林羡鱼才知道徐来先前的那句“跟在我身后”是什么意思。 “跟”在他身后。 再斩杀了数个白猿后,剑四纵然有心却是后力不继,紫灵剑无力飞回。 徐来却连呼吸都依旧很平顺。 剑四看了他一眼,脸色突然沮丧了下来。像是想哭,但是又强忍住不哭的那种感觉。 林羡鱼很懂他的感受,于是便难得的拍了拍剑四的肩膀。 “要坚强。” 剑鸣声中,湛卢剑飞了回来。 林羡鱼道,“完了?” 徐来摇了摇头,“你们先上去吧。” 林羡鱼道,“为何?” “猿王来了。” …… …… 剑四杀了十八个白猿。 徐来不知道他杀了多少白猿。 但是却有人帮他算了出来。 “两百零五?这怎么可能?” 海客过于激动,以至于都有些破声。 这很正常,原本的试炼倒数第一一瞬间战绩暴涨,直接把第一名都给挤了下去。 甚至不是挤下去了。 天起云到现在才八十六个猎杀,跟徐来的两百零五,可是差了一倍有余。 一直脸色僵硬了这么些时日的花想容看到徐来的战绩竟突然展颜,这一笑,足足持续了数息。 岑夫子皱了皱眉头,看向了铸剑城那边,道,“是不是弄错了?” 一位铸剑城的长老站了出来,脑壳不断的摇摆,“绝无可能,秘境试炼至关重要,我们提供的混元珠都是城主亲自过问,绝无出错之理。” 既然烛庸子都被搬了出来,那便不可能是混元珠和水镜幛记录出错的原因。 花想容笑道,“徐师弟虽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也是国子监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只是心思没有放到修行上罢了。我们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岂是寻常之辈?” 公孙大娘皮笑肉不笑,“王婆卖瓜。” 眼见国子监和归元剑派便又要起争执的时候,从始至终几乎没怎么说话的逍遥王终于开了金口,“这徐来成绩涨的这么快,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铸剑城长老脸色变了变,道,“王侯这是何意?” 逍遥王摇了摇头,“我不是说你们的猫腻。”顿了顿,他又看向花想容,“也不是说他徐来的猫腻。”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秘境阵法,又重复了一遍。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8 猿王、猿皇和猿帝 徐来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成绩一直倒数。从这方面来说,只要徐来成绩还是倒数,起码表示试炼暂时没有其他的变故出现。 秘境当然有猫腻。 这次出剑,便是徐来又一次试图将这个猫腻传达出去。 …… 晨染森林里的高山白猿,已经比他们在外围遇到的那只落单的白猿强悍的多。 更别说是有着猿王指挥的高山白猿群。 大多数修行者都对猿群没什么概念,那是因为白猿这种妖兽已经开了很大的灵智。除非似徐来和剑四这般,一连杀了不少白猿,否则猿群一般不会跟修行者死斗。 被徐来一连斩杀了百余白猿之后,那高亢激昂的猿啼再次响起,仇恨之色显而易见。只是片刻的时间,几人神识散去,附近的白猿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 猿王的猿啼还在继续。 这已经不是斗法,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猎杀。 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白猿继续再聚集。 它们发起了反击。 白猿发起了进攻。 第一波进攻便很猛烈。 从某方面说,妖兽其实比人族修行者要怕死的多。只有逃不掉才会无所畏惧,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妖兽是很惜命的。 既然惜命,便不可能采取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兽,不管斗法还是猎杀,第一要素都是先保证自身能存活下来。 这群高山白猿似乎从未考虑过这点,徐来他们的实力要比猿群高上一大截,剑四的飞剑也能准确无误的洞穿白猿的脑袋。但是前一个白猿尚未倒下,后一个白猿立马前仆后继的冲了上来。 剑四本就神识不继,现在接连苦战,便有了几分相形见绌之色。 白猿纵然肉身寻常,然而如此接二连三的出剑之下,还要防备着自身的安全,对剑四神识上的消耗是很大的。 林羡鱼的情况要好上不少,白猿很难捉摸到她的身法。但一击毙命本就不是真修的强项,她没有性命之忧,也很难让对面的猿王有性命之忧。 徐来道,“猿王还未出手,我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现在还能上去。” 这倒不是徐来高风亮节,妖兽既已开始大规模的反击,那多一两个修行者便已没什么用处,可能还会白白的丢掉性命。 剑四上气不接下气,哼唧了两声,“开玩笑。” 林羡鱼身法闪烁的时候,手中两个法决激荡,便是取了数只白猿性命。 她的行动是最好的答案。 第一个被突破的,自然是实力虽然强劲,但是却极不擅长打持久战的剑四。 一只白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成功的在剑四身上留下了第一道爪痕。 湛卢剑回到了徐来身边,自从猿王出现后,他便没有再出手。 有白猿愤怒的咆哮声和哀嚎…… 剑四的闷哼…… 林羡鱼法决的呼啸声…… 实在是过于嘈杂。 于是徐来便静坐了下来,摒心静气,感知已经开放到最大化。 如此之多的高山白猿,一同啼叫起来对修行者的干扰是很很大的。 尤其是现在几人都在鏖战,即便是最精于神识的剑修,也不一定能在密密麻麻的白猿中定位到猿王的位置。 徐来并未花费太多时间,因为剑四已支持不了多久。 他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道猿啼,嘹亮,清澈,甚至明显能感受到一股命令的意味。 瞬间,湛卢剑便剑鸣于耳。 几乎在同时,湛卢剑嗡鸣的同时,猿王似是感觉到了威胁,猿啼瞬间停止。 另一边,剑四终于力竭,纵然林羡鱼在尽力驰援于他,两人也是左支右绌。 一只白猿狰狞的脸庞倒映在剑四的瞳孔里。 白猿扬起了手爪。 猿类是很少会用抓、挠这些动作的,但是白猿的指甲却过于锋利,只要被擦到哪怕那么一丁点儿,带下来的就会是一块皮肉。 …… 湛卢剑也到了猿王的身前。 这只十分壮硕,几乎能顶的上三只寻常大小,然而这还不是它最异于其他白猿的地方。 眼见徐来找到了它的位置,这只猿王立即停止猿啼,眼中竟然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和嘲弄。 仿佛在嘲弄徐来的不自量力一般。 朝猿王疾驰过去的不仅仅是湛卢剑。 徐来的身体也跃了出去。 剑修者肉身孱弱,徐来的肉身也强不到哪里去。 但他必须要保证一击毙命。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尤其是对开了灵智的凶兽而言。 自猿王啼叫停止时,便有数只白猿仿佛护卫一般围在了猿王身前。 湛卢破空之时,甚至还不断的有白猿企图用身体去阻挡湛卢剑。 当然,无一成功,湛卢很自然的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猿王的眼中竟然露出了一丝贪婪之色。 湛卢剑是好东西。 看过湛卢剑的人都知道。 猿王自然也知道。 徐来脚尖在地上轻点,身体便又跃了数丈。猿王已看出他才是驱动湛卢的罪魁祸首,长啼一声,便不断的有白猿朝着徐来扑来。 猿王的身体开始后退。 徐来的心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万物有灵,猿类更有灵。 有灵便有情,有情便有恨。 被猿王惦记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不管他惦记的是徐来还是湛卢剑。 白猿无法挡住湛卢剑。 但是却可以挡住徐来。 挡不住徐来的感知。 却可以挡住徐来的视线。 湛卢的蓄力一击并没有落空。 成功的没入了猿王的胸口,直至剑柄。 但是却并未刺穿。 已被猿群消耗了太多的力量。 像这种体格强壮的妖兽,有时即便刺穿了心脏都不一定能死去,击杀他们最好的办法便是削掉他们的脑袋。 猿王疼的朝着徐来一阵龇牙咧嘴,眼中的仇恨之色显而易见,身影却渐行渐远。 湛卢剑飞了回来。 猿群已经死伤一半有余。 但是还剩下一半。 这一半并未随着猿王后撤。 按道理应当是随着猿王后撤的,不管猿王或死或退,没了猿王的猿群都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 秘境中已经发生过很多没道理的事。 湛卢呼啸之时,已然有数只猿猴倒下,徐来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 猿王既然遁走,屠杀这些普通的高山白猿便已失去了意义,这森林里 白猿如此之多,他们杀个十天十夜怕是都不一定能杀的完。 猿王走后,徐来腾出手来,剑四和林羡鱼便登时感觉压力小了不少。剑四的模样很惨,身上负伤数处,便是连紫灵剑,似乎都受到了波及。 剑修的肉身实在是短板,剑四又无林羡鱼那般飘忽的身法,有时候实在躲不开白猿,只能被动的用紫灵剑去格挡。 飞剑一旦破损,想要修复便极为困难。 这让他肉疼的连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哆嗦。 便在此时,一声无比高昂嘹亮的啼叫声响彻天空。 众猿猴受了刺激,更显疯狂。 那猿王竟然去而复返。 猿王这个选择很不明智。 剑四和林羡鱼看起来虽然状态都不大好,但是高山白猿受制于本身实力的缘故,无法对修行者造成致命伤害。 最多便是会受伤,但是仍旧保有战斗力。 真的死磕下去,很大可能只能落下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不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更加让徐来没有料到。 猿啼过后,猿王竟然亲自加入了战场。 头猿是很少亲自作战的,除非猿群内部有人挑战他的地位。 那双极为人性化的眸子里,也不是贪婪。 而是恐惧。 恐惧到了极致,甚至连猿王方才啼叫时,啼叫声中都隐隐有了几分颤抖之意。 什么会让他如此恐惧? 应当不是湛卢剑。 也不是徐来。 猿王的目标便是徐来。 但也不是徐来。 徐来离他很近。 离的近了,徐来便能看到猿王眼中的不仅是恐惧。 还有绝望。 猿王一掌落下,刚好迎面拍上了湛卢剑。 湛卢剑锋利无匹,岂是肉掌能触其锋芒?猿王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也当不上猿王。 猿王手腕齐断,喷射出的鲜血染红了徐来的衣襟。 它其实不想战斗,也不想回来。 徐来能感觉的到。 手腕其断,猿王却并未后退。竟直接朝徐来扑了上来,状若疯癫。 离的远了,又有其他的猿猴阻挠,猿王才未死在湛卢剑下。 此番近在咫尺,徐来不会再失守。 湛卢剑直接洞穿了猿王的脑袋。 猿王临死都没能伤到徐来。 但是他的目标并不是徐来。 湛卢剑洞穿他脑袋的时候,它的手掌也拍到了混元珠上。 徐来感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迟了。 猿王的身躯倒下。 混元珠悄然碎裂。 其他高山白猿的身形陡然一窒。 它们看向猿王的尸体中并无哀嚎悲伤之意,甚至有几个白猿忍不住当场便啼叫了起来,看起来便像是手舞足蹈。 啼声嘹亮,动人心脾。 徐来收剑入鞘,白猿已经在逐渐后退。 猿猴不想跟修行者死磕,是因为猿王的命令。 猿王显然也不想,更不想去而复返,连身家性命都丢了去。 那又是谁在命令猿王? 莫非还有猿皇? 照这样推论,是不是还有什么猿帝?.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19 拨云见雾 徐来看着破碎的混元珠,若有所思。 白猿纵然开了些灵智,要比其他的妖兽聪慧不少,然而毕竟不是修行者,不可能知道混元珠的用处。 剑四沙哑着声音道,“会不会是巧合?” 相比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连徐来混元珠碎裂这件事似乎都变的不那么重要。 如果猿王的去而复返,是有预谋的毁去徐来的混元珠…… 混元珠是修行者最大的屏障,如果妖兽懂的利用这个弱点,那么后果会很沉重。 徐来沉默了片刻。 然后从须弥戒中拿出了一把对剑。 他记得剑四的紫灵剑已经卷刃。 剑修若没了飞剑,那便是没了爪牙的老虎。 这把对剑起初很普通,黯然无光,然而一等徐来真气灌入,顿时嗡鸣不已,剑意冲天。两道光芒,映彻天地。 一青一紫。 一股战意冲天而已。 不屈、坚毅、执着、血性…… 这些都是这把对剑的前主人在剑意中留下的味道。 剑四惊道,“此为何剑,如此不凡?” 徐来将对剑丢给了剑四。 “先借你用,记得还我。” …… 天底下有两把紫青双剑。 两把都是对剑。 其中一把便是陆青山的紫郢青索。 这把剑在周朝神兵榜上位列第九。 剑四的心情有些复杂,想不到掌教既然把自己的飞剑都给了徐来,这已不是暗子能享受到的待遇了。是了,若论到教人修行,天下没有宗门和学府能出国子监其右,掌教又和国子监关系不大好,所以便让徐师兄换了个名字…… 只是,也从未听说过掌教啥时候有过道侣啊。 同样心情复杂的,不只有剑四。 无他,陆青山的紫郢青索实在是天下闻名,没有人能不往那方面联想。 林羡鱼着实找不到对徐来的合适称谓,只能把这个称呼免了去,纵然他是归元剑派的暗子,那也是试炼之后的事情。 难怪,他的心思从未放在修行上,原来是师出他门。 这般看来,那陈随便的身份便也很是敏感,难怪国子监一直未曾给她安排别的讲师。徐来参加丹会过后,陈随便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国子监居然能不闻不问? 这以前想来几乎不可理喻的种种事情,此时林羡鱼竟如同茅塞顿开。 猿群退去之后,附近的其他妖兽似乎是震慑与先前那场鏖战,短时间内倒落得清静不少。三人赶路的时候心思各异,反倒是没有一人开口说话。眼看便要已经深入晨染森林,林羡鱼提醒道,“前面便到了龙魂木精的领地了。” 龙魂木精是秘境中树木的精华所生,严格来说算不得妖兽,只能算是树木中诞生的精怪。这种精怪实力倒是比不上高山白猿,只是没有实体,一旦陷入胶着,会极为麻烦。 徐来的脚步停了下来。 修行者想要伤害到龙魂木精的灵体,必须要借助真气,这对本身的损耗极大。 徐来看向剑四,道,“你先休息。” 剑四也知道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当即盘腿而坐,秘境本就灵气充沛,此番恢复起来倒是比外面快上不少。 眼见剑四已经入定,徐来尚在原地不为所动,林羡鱼忍不住道,“你不恢复下?” 徐来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他的神识早已淬炼过无数次,真气的强度也绝非同境界的修行者可以比拟。先前剑四只御剑斩杀了十八个白猿便已力竭,他却一口气杀了两百多个,当然不是只凭借湛卢剑之锋利。 林羡鱼道,“你藏得好深。” 徐来面无表情。 林羡鱼又道,“回去你要怎么交代?” 她说的自然是紫青双剑的事。 徐来这次有了表情。 他直勾勾的看了过来,盯着林羡鱼的眼睛,缓缓的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回的去?” …… …… 李凭这个名字,如今的年轻修行者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 知道李还乡的,那便更少。 虞晚归把玩着手上的混元珠,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些精怪竟然知道攻击他的混元珠。 龙魂木精是精怪,不是妖兽,精怪的灵智通常比同级别的妖兽差的远。 虞晚归前进的很凶。 若将秘境的全部地形浓缩成一幅地图的话,那么虞晚归此时在地图上所处的位置,便已经快要抵达钟山的山脚。 这倒不是贪攻冒进。 是一种自信。 若是放在以往,自信当然没问题。以虞晚归的实力,只要不要涉足最内层,中部别被凶兽群围困住,大致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虞师兄,又来了。” 李还乡提醒道。 连番苦战之下,虞晚归并没有得到什么修养的机会。 “你要不要先走?” 这才仅仅是中部,便遇到如此大的阻力,很难想象,秘境的最内层究竟会有何等可怕的生物。 中部不应当有如此之多的龙魂木精,否则修行者便是来送死。 虞晚归自然是早便知道秘境里妖兽的不对劲。 李还乡笑着摇了摇头。 淡淡的绿色雾气从那些数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主干中慢慢涌现,旋即逐渐幻化成无数条蛇形。 虞晚归道,“你现在不走,我们上了钟山,你可能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李还乡笑道,“走?往哪走?还是去当逃兵?” 中部全是森林。 有树的地方,便可能会诞生龙魂木精。 他的身形当先疾驰了出去。 一掌呼啸之间,便是一条龙魂秘境烟消云散。 虞晚归杀的快。 龙魂木精产生的速度却更快。 树太多了。 不多时,虞晚归便由一面倒的猎杀转变成胶着之势。 情况明显不太妙。 最低阶的龙魂木精便都相当于神游境的修行者,如此之多的数量,莫说还有高级的龙魂木精。 便在双方胶着之时,李还乡不慌不忙的取下了背上的箜篌。 指间在箜篌弦上划过,便如抚摸情人的脸庞。 李还乡猛然划过。 弦音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闻者落泪,见者伤心,便连树木,似乎都有了几分情愫。 第一只龙魂木精的身体开始破碎…… …… 李还乡背起了箜篌,走到了虞晚归背后。 他在等虞晚归做最终的决定。 没人知道,虞晚归怎么和李还乡走到了一起。 “你说,李凭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怎么舍得放你进来?” 虞晚归说道。 “江关王也就你一个侄子。” 李还乡说道。 虞晚归道,“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李太常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准。” 李还乡叹道,“我倒是希望这次父亲看走了眼,也希望你看走了眼。” 李还乡竟然是李凭的儿子。 李凭让李还乡以散修的身份加入秘境,进行试炼。 李还乡若要修行,李凭自然是最好的师父,他也会得到最好的法宝,他是可以无须像普通修行者那般进入秘境在生死间试炼的。 李凭没看走眼,秘境试炼果然出了问题。 虞晚归看向不远处,那里是钟山的方向。 妖兽先前的畏惧和后来的突然袭击,并且还知道混元珠是修行者的命门,这些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些妖兽,精怪,便像人的四肢,在四肢的背后,还有一个大脑在指挥他。 钟山,便像是秘境的大脑。 答案,就在不远处。 …… …… 徐来说他们不一定能出的去。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多数进入秘境试炼的修行者都知道这次试炼应当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没人进来过两次,他们也不是徐来,所以他们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却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但哪怕是最悲观的修行者也不会认为他们“不一定出的去。” 林羡鱼看着徐来,她确认徐来肯定知道不少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于是认真的道,“你是不是只相信归元剑派的人。” 本来已经老僧入定的剑四听到这话突然睁了眼,连忙道,“我可以证明,他不是我们的暗子。” 林羡鱼怒道,“你闭嘴,跟你说话了吗?” “我不是归元剑派的人。” 眼见两人便要争执的时候,徐来给出了回答。 林羡鱼的这个问题其实很是荒谬,但凡对他有哪怕一丁点儿了解的人,都不会以为他是归元剑派的人。 林羡鱼道,“找到了虞师兄之后呢?” 徐来道,“其实你们现在最好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都是提前结束试炼,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剑四摇了摇头。 林羡鱼道,“你以为便只有徐来你不怕死?” 徐来道,“我很怕死。” 既然林羡鱼和剑四都不愿意上去,徐来自然也不会再多费唇舌。于是剑四便接着恢复,徐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林羡鱼为他二人警戒。 真修者是最擅于打持久战的,林羡鱼先前看起来左支右绌,其实这正是她擅长的东西。 如此这般过了数个时辰。 将剑四从入定中唤醒的,是远处的剑啸和龙魂木精的嘶鸣。 剑四喜道,“是剑一师兄。” 剑一竟然也到了晨染森林,并且从剑啸声来看,应当是离他们不远。 剑啸声迅速的由远及近。 那这便不是斗法,而是逃亡。 剑四的手本能的便搭上了紫灵剑,旋即这才反应过来,握住了那把对剑。 徐来站了起来。 他并不是很想和归元剑派的人打交道,剑三跟剑四算是个例外。 剑啸由远及近,一人在森林上空御剑凌空。徐来发现了剑一的时间,剑一自然也发现了徐来等人。 剑一本是不打算多做停留的,只是无意中瞥到了剑四,便是一愣,于是飞剑降落在徐来等人身前。 剑一看向剑四,道,“你怎么在这里?”旋即看了看林羡鱼,道,“你又怎么在这里?”然后目光转向徐来,道,“你又是谁?” 120 回龙驭 剑一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剑四会和国子监的人走到一起去的理由。 当年自从陆青山出走国子监、成为了归元剑派的掌教后,归元剑派和国子监的关系便进入到有史以来的最冰点。 这个冰点,整整持续了两百多年。 剑四知道剑一可能不认识徐来,便连忙道,“这是徐师兄。” 剑一眉头跳了跳,“你叫他师兄?” 剑四心道徐来既然是剑尊的亲儿子,那便叫他两声师兄又有何不可,只是这种话,他当然不可能当着林羡鱼的面跟剑一明说。 便是没有林羡鱼,那也是不好明说的。 既然不能明说,剑四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徐师兄是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若论辈分,叫声师兄也不为过。” 一边说着,剑四开始对剑一使眼色。 只是剑一又没与徐来相处过,当然不能理会这眼色其中的含义,他冷笑,嘴角微嘲,“国子监的辈分跟我们归元剑派有什么关系?师弟你从未下过山,不知道这世间人心险恶,莫要被一些衣冠楚楚的人给蒙骗了。现在秘境有变,你赶紧跟我走,去召集其他修行者,共同抵御妖兽。” 人心险恶,说的自然是徐来。 剑四从未下山,根本不认识外边的人,能和徐来走到一起去,还叫他师兄,这个锅当然是徐来来背。 这话看似很难听,其实站在归元剑派的角度上去看国子监,站在剑修者的角度上去看其他人,这句话,其实已经委婉到了极点。 徐来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但是不代表林羡鱼也没什么反应。 她跟徐来看不大对头是一码事,但是对外,两人都是国子监的监生。 剑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便觉得徐来应当不是归元剑派的暗子。作为陆青山的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若徐来是暗子,没理由连他都不知道。 “归元剑派的人,莫不是都这般口无遮拦?” 剑四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剑一道,“你是想尝尝我的剑?跟你那不成器的哥哥一样?” 这句话便触到了林羡鱼的逆鳞。 林羡鱼法决掐动,法杖上真气激荡,眼见两人便要动手,一直沉默的徐来终于出剑,湛卢剑陡然挡在了林羡鱼身前。 林羡鱼看着他。 徐来道,“我们没时间了。” 林羡鱼深吸了两口气,法杖上的真气这才撤去。 剑一仿佛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徐来,道,“你便是徐来?” 剑一当然不会这般神经大条。 剑四和林羡鱼的表现早告诉了他,三人中谁才是剑锋。 他前面那些话其实不是对剑四跟林羡鱼说的。 一个终日只会钓虾打鸟的人,绝不可能成为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所以剑一好奇了很久。 剑一道,“国子监是陛下钦点的修行学府,你是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秘境安危,你也当出一份力。现今妖兽作乱,为祸一方,你可随我一起召集其他道友,斩杀妖孽,廓清一方。” 徐来摇了摇头,“我还有事。” 这个回答剑一并不例外,他想看到徐来的底,徐来当然不会那般容易让他看到老底。只是现在他自然没时间与徐来多做纠缠,于是便与剑四 道,“时间紧迫,你速与我前去。” 剑四愣了愣,有些支支吾吾,“我……我还要与徐师兄一道。” 这个回答便很出乎剑一的意料。 剑四从未下过山。 他先前那句人心险恶,既是对徐来所说,也是对剑四所说。 两人同辈,纵然剑一是师兄,也无法命令剑四如何。 剑一道,“莫忘了你的身份。” 剑四咬牙,“在下时刻谨记。” 这便真是咬牙了。 剑四深深看了一眼徐来,他缓缓的说道,“我师弟若有恙,我会去国子监讨教一个说法。” “好。” 这是徐来给出的回答。 寒月剑再次凌空,眼见剑一便要御剑离去,徐来却突兀的叫住了他。 “你若真想救人,那便传信于剑尊,让他速速来结束这次试炼。” 剑一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徐来冷不丁冒出了这句话,他道,“秘境是十年一届的修行者盛会,怎能说结束便结束。况且师尊坐镇宗门,怎能轻易离开?” 遇到剑四后徐来便在想,纵然国子监和归元剑派关系不大好,但是借助归元剑派,能不能提前结束这次试炼? 这次归元剑派是公孙大娘领队,但仅凭公孙大娘,想让荀况提前结束试炼恐怕还不够,只有剑尊有这个分量。 谁知道他能不能找的到虞晚归,找到他后,又如何能劝说他结束试炼然后传信回去? 或者,让陆青山青鸟传信给逍遥王,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其中的难点太多,诸多关节很难打通。 剑一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来道,“你去只是送死。” 剑一道,“非某一人,我还会召集诸多道友。” 徐来道,“这样也好,黄泉路上可以作伴。” 剑一怒极反笑,“我去是送死,你带我师弟去便不是送死?虞晚归都没你这般大的口气。” 徐来道,“你见过虞晚归?” 剑一说道,“便在前边,此时估计都已经上了钟山,他们是两个人,但是处境却不大好。那家伙口气跟你一般大,我也与他说过此事,但也被他拒绝了。” 钟山。 听到这两个字,徐来瞳孔猛然一缩。 钟山对修行者来说,自然是机缘最多,危险最大的地方。但是若他真的猜对了,对秘境里的那位而言,钟山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虞晚归已经在上钟山。 他应当跟徐来想到了一块儿去。 但虞晚归毕竟没下过天牢,自然也不会知道,若这些妖兽真的是受到了那个东西控制。想要杀掉那幕后的黑手,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目前没人能做到,即便是夫子,人皇都不可能。 虞晚归的方向没错,但他的信息不足,所以对对方的实力判断错了。 时间是否还来得及? …… 徐来道,“剑尊当真没来?” 剑一道,“我有必要骗你?” 有可能是真的没来,也有可能是来了,只不过连剑一都骗了。 徐来道,“你也不用去召集其他人了,你现在上去,告诉外面的那些人,立刻结束试炼,将秘境里的修行者传送出去。” 剑一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你再说一遍?” 剑四道,“徐师兄,只能这般了?本来不是说找虞晚归的吗?” “可能来不及了。”徐来说道,“你是自己上去,还是我送你上去。” 这句话将剑一都惊呆了。 他卡在了抱朴上境有些年头了,年轻一辈中目前也只有虞晚归、齐平还有军方的那个什么偏将才能稳压他一头。至于其他的年轻人,无人能与他的寒月剑争锋。 便是当初尚未破境的虞晚归,最多也只是与他平分秋色。 更让他吃惊的,是剑四的反应。 徐来说,“送”他上去,剑四竟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同宗门师兄弟,剑四很清楚他的实力,那便是说,连剑四都觉得,徐来的实力要超过他。 剑一沉默了片刻,旋即认真的道,“你若真能将我送出去,那我便将你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他们,也让我看看我师弟的眼光有没有问题。” 话音落下,剑一已然亮剑。 折损在剑一寒月剑下的年轻修行者不知几几,虽不知道林渊是否真的败于剑一之手,但以归元剑派那些剑修的傲气,想来应当是真的。 剑一率先出手。 方才剑四说出那句话时,剑一便将徐来放在了和自己完全等同的位置上。 傲气和自大是两码事。 寒月剑刺穿了空气,剑鸣声中,化作一道流光。 剑四惊道,“回龙驭?” 他没想到剑一一出手便是这招。 这招归元剑派只有三个人会。 陆青山,剑一,和剑三。 陆青山传给了剑一,剑一和剑三交好,所以便又传给了剑三。 当年七星宗上剑三以抱朴境的修为,生生的阻了太初境的三十三天部众一刹,用的便是此招。 一出手便是最大的杀招,看似是想取徐来的性命,但剑修的全力出手,其实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所以徐来便难得的不打算藏锋。 徐来在湛卢剑上弹了一下,除却开始的两声嗡鸣,出剑之时,悄无声息。 他的修为只是抱朴境,但对御剑的火候,对飞剑的控制,周朝恐无人能出其右。 没有剑鸣当然是因为剑芒过快,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剑已出手。 同时剑修,修为又大致相仿,所以比拼的便是真元和御剑之术。 剑一是抱朴上境,徐来目前只恢复到了抱朴下境,从表面上看,这点是剑一占了上风。 但剑四和林羡鱼见过徐来出手,自然知道徐来的真元醇厚到了何等地步。 真元醇厚,真气充足,飞剑自然便无匹。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只是瞬间。 半息过后,湛卢剑削去了剑四头上的一缕发丝,接连穿透了数棵合抱粗的大树,这才返回。 剑四足足愣了半晌,一直到剑一不可置信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惊呼出声。 “回龙驭?”.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1 钟山风雨起苍黄(上) 毫无疑问,徐来赢了。 剑一输的心服口服。 方才徐来做了两个他不可能做到的动作。 一是在寒月剑和湛卢剑即将交会时错开了湛卢剑,没有与寒月剑正面相击。 二是在湛卢剑即将刺穿他的额头的时候及时收力,从而只削掉了他的一丝发梢。 这两个动作看似简单,但剑修出剑时速度极快,两人又俱都是全力出手,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想要收力转向,对飞剑的控制需要达到一个极为炉火纯青的高度。 倘若先前徐来稍稍心神一颤,此时剑一的脑袋便在地上。 或是世间再无寒月剑。 但这却不是剑一不可置信的主要原因。 剑一用的剑招是回龙驭。 徐来用的剑招也是回龙驭。 回龙驭是剑尊亲自授予剑一,然后剑一传给了剑三。 剑一看看徐来,又看看剑四,此时联想到剑四先前的眼神,只感觉豁然开朗。 …… …… 剑一的消息带了回来。 作为陆青山的关门弟子,归元剑派中被寄予厚望的未来可以与虞晚归和齐平等人争锋的年轻人,他的话当然和谈瀛洲分量不同。 剑一便成为了那压倒性宫内大人物们意见分歧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秘境便决定提前结束。 这是大周朝建立以来,提前结束的第一次秘境试炼。事实上,也是最后一次。 镜湖月问道,“下面的那些小家伙们怎么办?” 那铸剑城长老道,“混元珠不仅可以将修行者传送出去,通过水镜幛,还可以将我们想说的话送给每一份手持混元珠的修行者。” 这般事情便好处理很多了。 岑夫子望了一眼逍遥王。 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神识便朝着水镜幛中灌入,通过水镜幛,向秘境内的每一个修行者传递出了消息。 “所有正在试炼的修行者,凡是接到这个消息的,一个时辰内结束试炼,试炼成绩以现在的成绩为准。所有正在试炼的修行者,一个时辰后秘境关闭,速速结束试炼。” 岑夫子轻呼了一口气。 这个决定做出的并不容易,这句话也说的很是吃力。但当说完时,他便像卸下了所有的担子一般。 试炼是很重要,但还有下一届。 年轻修行者里面的佼佼者却只有这么多。 既然以现在的试炼成绩为准,那毫无疑问。 早便有人看向了水镜幛,徐来以两百多个猎杀一马当先,跟第二名足足拉开了一倍之多的差距。 不管秘境是什么原因发生变故,都已改变不了徐来试炼第一的事实。 于是岑夫子便看向了花想容,道,“恭喜院长。” 监生的荣耀,便是国子监的荣耀,与学院无关。 孔师呵呵的咧了咧嘴,显然很是开心。 公孙大娘自然开心不起来,只是如此板上钉钉的事情打口水仗显然也没有意义,于是便别过头去不想看见国子监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剑一凑到了公孙大娘身边,嘴唇张了张,不知在说些什么。 事情发生到这里,显然接下来的流程便是将试炼的年轻人带回去,然后这些大人物再彻查一下秘境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 岑夫子的贺喜还言犹在耳,孔师脸上的笑容还尚未消散。 花想容去高兴不起来,只要一时无法确认那些正在试炼监生的安全,那便无法高兴。 花想容问道,“他们要多久才会出来?”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 岑夫子沉默了片刻,道,“按照以往的惯例,修行者激活混元珠后,即刻便会被传送出来。” 花想容的瞳孔突然猛的收缩了下。 空气缓慢的寂静。 …… 徐来的混元珠被毁,收不到岑夫子传来的消息。 但林羡鱼和剑四两人的混元珠却无碍。 林羡鱼道,“他将话带出去了,我们还用去找虞师兄吗?” 徐来道,“你们不用去了。” 林羡鱼注意到了,徐来说的是“你们不用去”,而不是“我们不用去”。 林羡鱼看着他,很肯定的道,“你进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试炼吧。” 她说这句话并未避讳剑四。 因为现在连她也不是很确定,徐来到底是不是归元剑派的暗子。 但纵然他是暗子,他的注意力好像也不在国子监身上? 便是这种感觉。 徐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现在还没到叙闲话的时候,他看向了剑四。 剑四只道他是想要回紫青双剑,于是便取了剑出来。 徐来摇了摇头,“试试混元珠。” 剑四一怔,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将神识灌入。 混元珠散出光芒,按照原来的设定,此时剑四的身体已经瞬间消失,被传送出秘境。 已经过了三息,剑四还在原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剑四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呆若木鸡。 …… …… 行宫内的大人物早已焦头烂额。 山脚下的游侠儿和乞丐却是逍遥自在。 两只青鸟飞了过来,一只是游侠儿的,一只是乞丐的。 乞丐道,“你也真是舍得,就这么个儿子也敢送进去?” 李凭道,“你儿子能送进去?我为何便不能?” 乞丐道,“我哪里来的儿子?” 李凭笑了,“我也觉得你这德行不可能会有儿子,是他们弄错了?” 乞丐摩挲着手上的信纸,若有所思,“是那个叫徐来的吧,回龙驭这招,当年是师父传授于我。剑一和剑三绝不可能外传,更不可能传给徐来。” 李凭道,“那便是师弟?” 乞丐没有马上回答,这个答案看起来看似很荒谬,但是却是唯一的说得通的解释。 只是雷孤衡一直被关在永夜天牢,又怎么将回龙驭传给徐来?莫非是在下天牢之前便布下的暗子? 可是这样又如何能逃得脱徐半儒的法眼? 更重要的是,雷孤衡的暗子,那便不仅仅是雷孤衡的暗子,雷孤衡的暗子也不可能会有紫电青霜。 这件往事牵扯的太多,想起来着实有些头痛,乞丐便挠了挠额头,道,“你的眼光一向比我准,你觉得那个徐来是哪位大人物的手笔?” 李凭道,“剑尊心中早有判断,何必问我。” 原来乞丐竟是陆 青山。 他让公孙大娘带队,自己竟然偷偷来到了昆仑山脚。 陆青山面无表情的道,“我的判断曾经失误过一次。” 准确的说,陆青山的判断只失误过一次。 便是那仅有的一次失误,差点将归元剑派送进了万丈深渊,也将雷孤衡送入了永夜天牢。 眼见陆青山不想再提往事,李凭便绕开了话题,“国子监的那个先放一放。现在的关键是秘境出了问题,里面的小子们都出不来了,你那弟子却是好运气。” 陆青山道,“我们便干等?” 他不是在等秘境的变故,也不是在等逍遥王他们。 逍遥王若都解决不了秘境的问题,那便再多一个剑尊,十个剑尊也不见得有用。 这与通玄上境和通玄境巅峰关系不大。 李凭笑了笑,很是成竹在胸,“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我,也定然不会放弃。” …… …… 传送阵法被破坏,混元珠无法再将修行者传送出去。 这个问题对徐来影响不大,他若想出去,早便能出去。 但是对其他修行者却很容易造成恐慌。 更重要的是,徐拉无法向外部传递信息,从这方面讲,即便他现在找到了虞晚归,也已经于事无补。 他终于还是慢了一步。 …… “你真的决定要上钟山?” 徐来道,“你们可以留在这里。” 虞晚归此时应当已经上了钟山。 他的方向是对的,但是判断错了。 所以便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徐来曾答应过虞信要照拂一二虞晚归,但不论照不照拂虞晚归,他都必须要上钟山。 林羡鱼急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剑四道,“我也跟你去。” 徐来道,“你们可能会死。”顿了顿,他又道,“我也可能会死。” 这是他这些年来,做的第二件没有把握的事情。 没人知道那东西的灵智诞生到了什么程度,也没人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时候诞生出的灵智。 它究竟是像玄冥那般,仅仅是捉弄一下这些年轻人,或是像司夜那般,对其他生灵均视如草芥。 这些都没人知道。 林羡鱼道,“剑一已经将消息带了出去,外面的前辈们肯定发觉了变故,为什么不等他们,花师叔也来了,她肯定传信去了国子监。” 徐来摇了摇头,“徒劳无用功。” 能自称一方天地,成为秘境,便是连永夜天牢都没这般威能。 秘境至今迟迟未突破成道器,想来应当是和天牢一样,都是被现在的灵气所束缚,所以刚好卡在了通玄境巅峰的关口上。 那即便如此,想要以蛮力救出秘境中的年轻人,其难度也无异于上青天。 眼见徐来已身遭已灵气周旋,剑四已然将紫电青霜别在了腰间。 徐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去了,剑我也不会给你。” 剑四傲然道,“你的剑便是你的剑,送我也不要。” 徐来没再说话,湛卢剑凌空而起,剑鸣呼啸而过,剑四和林羡鱼则跟在他身后。 他的目标是…… 钟山。.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2 钟山风雨起苍黄(下) 大周朝的山有很多。 昆仑山、玉屏山、天姥山、十万大山…… 这些山都很有名气。 但仔细说来,还有一座山也算是大周朝的。 钟山。 如果秘境上空长了一只眼睛,会发现秘境的最内层便是一座山。哪里有快生了灵智的瘴气、不世出的妖兽以及修行多年的鬼物。 当然,因为秘境本身的原因,这些东西无论怎么修炼都不可能突破合一境。 这座山很特别。 特别在哪里? 它的名气极小。相比昆仑山和十万大山,知道钟山的修行者万中无一。 是的,知道钟山的修行者都是万中挑一。 钟山并没有什么名气。 然而终究会很有名气。 这个终究终于快要到来。 …… 剑修的感官和神识向来敏锐。 与此同时带来的便是异于常人的直觉。 这是一种很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感觉,若能说的清,那也就算不上是直觉了。 徐来的直觉曾救过他一次,那一次是在狄荒,他从老三的层层布局下逃了出来。 秘境有恙,外面的大人物肯定会有一些动作。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为他们一旦有动作,秘境肯定也会被迫的有动作,而一直暗中注视着大周朝这场试炼的小鬼阎王们,说不定都会跳出来。 到时候水会很浑。 三人凌空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的位置并不是太高,以防成为众矢之的。但是又不能太低,太低容易被龙魂木精困住。 不过一路过来,他们并未遇见任何龙魂木精。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琴瑟合鸣的声音。 这种感觉徐来很熟悉,甚至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只身一人背着一把箜篌便打动了先皇的年轻人。 从未听说他收过弟子,那便是他的儿子了。 林羡鱼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钟山,道,“这里的龙魂木精应当是被虞师兄他们清理干净了,他们想必已经上了山。” 徐来没接这个话题,但是脸色却凝重了几分。 虞晚归上山,不仅仅是自身安危的问题。那东西在钟山里,虞晚归若想上去,则必然会惊动它。 这当然是坏事。 所以徐来先前竭力将修行者送出秘境,便是不想被妖兽内丹迷失了心智的修行者过于贪攻冒进,从而惊动了那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徐来继续沉思,林羡鱼和剑四都没有再打扰他。 几盏茶的功夫过后,徐来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地势开始起伏,纵然在还未至山脚,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脚下地势的变化。 剑四和林羡鱼两人一左一右尾随徐来身后,这样的阵型纵然有变,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 徐来走的很慢。 慢到仅仅是凡人行走的速度。 他脚尖踩在泥土上,稍稍陷了进去,同时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徐来蹲了下来,捏起了地上的一撮泥土。 剑四的洞察力虽然也算不错,但是毕竟不如徐来这般一进来便留意过,只能隐隐的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不对。 “土的问题?”剑四问道。 徐来道,“这是湿土。” 林羡鱼惊道,“沼泽边上的?” 只有秘境的最外围才有沼泽,外部和中部之间隔着平原,中部便是密密麻麻数不清树木的晨染森林。 剑四道,“会不会是外围的妖兽,将那些湿土……这也不大可能……” 徐来用真气涤荡干净了指间,继续前进。 湿土只是古怪之一。 在他的印象中,钟山上是用很浓郁的瘴气的。修行者不敢踏足钟山,主要的原因反而不是妖兽。 而那些能在钟山瘴气里存活下来的妖兽,实力自然也是空前的强大。 不过再强大,因为秘境本身规则的原因,也不可能突破合一境。 但是有一个东西可以不受这个规则限制。 他们已到了钟山山脚,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这里并没有瘴气。 瘴气只喜欢存在于那些深山老林中,一旦山不深,林子不老,瘴气自然也没了存在的根本。 瘴气没有,但是却有了脚印,正好四只,看起来倒是与虞晚归他们的人数相呼应。徐来等人顺着脚印走了片刻,大约两三百丈后,一只脚印踏的额外的深,两人的脚印竟然同时消失于此。 剑四警觉的立刻亮出了紫青双剑。 徐来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将双剑收回,如果那个东西真想对他们出手,便是亮什么剑也没用,反而会被视为挑衅。 便在此时,徐来只感觉脚下的大地颤了一颤。 这种感觉十分荒谬且不真实,直到他从剑四和林羡鱼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 …… 花想容感觉很荒谬。 一直进行了无数年的秘境试炼从未出现过问题,偏偏在这节骨眼的时候,试炼的年轻人无法传送出来了? 国子监进去了哪些人? 虞晚归、林羡鱼、向天横、柳如是、卢宣、王贡之…… 若干年后,这些人便是现在的夫子和道尊。 这里面的几十个修行者若出了问题,那便等于是断了大周朝的根基。 花想容脸色很难看,脸若冰霜,怒道,“徐师弟早有警示,若你们提前结束试炼,哪会有这般事情?” 众人俱知花想容在理,所以便没人在这种关头与她争论。 逍遥王和公孙大娘两人俱是神识下探,尝试着以外力强行打开秘境通道,将里面的修行者传送出来。 镜湖月急道,“如何?” 秋瑟瑟还在里面,她回去要如何与洛神交代。 岑夫子面带愁容的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这里只有两尊通玄。 若是连逍遥王和公孙大娘都没有办法…… 逍遥王还尚好,公孙大娘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她本就是通玄下境,与逍遥王之间差了不少。眼见体内的真气如潮水一般朝着阵法涌去,公孙大娘便想收力,怎知却感觉一股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从阵法处传来,仿佛要将她生生吃了一般。 逍遥王察觉不对,另一只手掌发力,拍在了公孙大娘的肩膀上,两人齐齐往后倒飞了出去。 花想容的脸色瞬间惨白。 公孙大娘的脸色更白,“哇”的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 …… 持国天王饮尽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这个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但是现在虬髯 大汉又不在身边,他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所以便感觉有些焦躁。 焦躁,自然是因为没有信息传来。没有信息,他便不知道行宫内的情况。那两尊通玄若没被牵制住,他当然不能擅自出手。 青鸟只有人族修行者才会使用,为了这次行动,他特意提前准备了数年功夫用来驯化青鸟,但是还是难以和人族修行者自己训练的青鸟相媲美。 终于,一只青鸟飞进了客栈。 持国天王脸上一喜,立刻取下了青鸟爪上的信纸。 上面只有两个字。 “功成。” …… …… 大周朝四大圣兽,帝嘎居于首位,其实很多人都多少有些异议。 当初小皇叔在的时候没人敢有异议,但是如今小皇叔不在了。 兽大多没有异议,玄冥喜欢睡觉,巫妄比较憨厚老实,唯一剩下的便只剩下司夜,但是他出现的很少。 帝嘎靠关系这句话,便如他头上的印记一般显然且很难抹掉。 靠不靠关系,只有真的交手过才知道。 谁敢与圣兽|交手? 当初没人敢,现在也没多少人敢。 大黄狗名副其实。 他很大,而且很黄,所以便叫大黄。 大黄狗跃了起来。 这一步跃的很高。 直接跃到了穹顶之上。 摩擦着大黄狗头顶的,是九天之上的罡气。 然后狗爪伸出,爪上纹理清晰可见。修行者目视虽好,但是斗法之时谁也无暇去看大黄狗的爪子,完全是因为大黄狗太大。 狗爪上隐有光芒闪耀。 都说爪牙爪牙,但是狗这种动物,其实是很不擅长用爪子来进行攻击的,不过大黄狗是个例外。 该学的,都有人教过他,不该学的,他也都偷学会了。 狗爪很轻轻的前面探了探。 只是看起来很轻轻。 其实并不轻。 不轻到虬髯大汉需要动用全力来抵御这轻轻一爪。 他们斗法的地方,便在昆仑山的山脚。 至于虬髯大汉此时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注意到昊天上那些大人物们的动向。 秘境不出变故,那两尊通玄不为秘境分心,虬髯大汉又怎敢出手? 毕竟是人族皇朝。 跟虬髯大汉半个身体差不多大的狗爪刚一轻轻拍到他的身上,刹那间似乎连这方天地都嗡鸣了下。 其实并没有什么声音。 因为声音太大,已经超过了人耳能感知到的范围。 或许狗耳能感知到。 随后便是空气都一颤,似乎连空间都被打穿。 增长天王接连后退三四部,每退一步,地上的脚印便更深一寸。待退到最后一步时,地上的泥土已至膝盖。 一座离的近的山峦轰然崩塌。 当然是一人一狗|交手的真气波动导致。 真的见过大黄狗斗法的人,便知道“大黄”这个名字的含义。 黄,不是因为大黄狗的毛发。 是真气。.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3 剑尊的剑(上) 修行者的真气向来是无色的,即便是妖族,也很少有妖兽的真气有颜色。 更别说是金黄色。 鬼车和白泽没有,帝玄天这位妖族太子也没有。 大黄狗从来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只是曾经徐来随便乱叫的名字让他给人感觉有些普通。 徐来起名字向来很随便,大黄小黑俱是如此,撞撞是如此,陈随便也是如此。 其实他本来是想给陈随便起名叫陈翠花的,但是想想毕竟是个天命者,于是便很难得的认真起了一次名。 狗是蓄势待发。 人是猝不及防。 虽然虬髯大汉似乎吃了些亏,但是乍一看起来,好像大黄狗的实力并不及虬髯大汉。 但是狗最厉害的武器,向来不是狗爪,狗基本上不会用爪。哪怕大黄狗在这块短板上下了不少功夫,但是仍旧无法与先天性的利器相提并论。 日光铺洒下来。 虬髯大汉抬头看着如小山一般高,还在继续变大的黄狗,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 大黄狗居高临下,俯视着虬髯大汉。 “你的胆子很大。善见城修行者不得踏入人族皇朝半步,这是禁令。” 它并不急着出手。 虽然现在的情况是大黄狗占据上风,但也仅仅是压制性的优势。想将这个优势转变为胜势,短时间内很难做到。 一人一狗境界相同,实力也相仿。 虬髯大汉笑了笑,“圣兽的胆子才是真的大,你们人皇的小叔已不在,人族皇朝还有何人能与我们天主争锋?” 这句话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通玄境再怎么巅峰那也只是通玄境,人族皇朝的底蕴再深厚,也终究没有了归元境大能者的坐镇。 大黄狗没了言语,但是也没有主动出手,似乎便和虬髯大汉这般僵持了下来。 通玄境巅峰的大能者之间分个胜负其实不难,甚至往往只在数招之间。但倘若只想分胜负,又不想见生死,那便很浪费时间。 人和狗都不想死。 于是虬髯大汉便坐了下来。 “圣兽是在等逍遥王的援手?” 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他当然不敢让持国天王动手。 大黄狗的尾巴竖了竖,狗眼未曾从虬髯大汉身上离开过分毫,他道,“能不能等到逍遥王我不知道,但你肯定等不到你想等的人。” 虬髯大汉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便是脸上的虬髯似乎都动了动。 这里是人族皇朝,即便如今的人族皇朝没有了可以与六梵天主相媲美的归元境大能者,但在人族皇朝的本土摸老虎尾巴,善见城当然占不到什么便宜。 唯一的便宜便是行宫上的那些大人物都被秘境牵制的很死。 秘境里是人族皇朝的未来,这是一道没有第二个选项的选择题。 现在大黄狗也给他出了一道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 大周朝通玄境的巅峰的修行者就那么几位,他的情报不可能有误,所以他实在想不到大黄狗的底气究竟源自于哪里? …… …… 花想容送出了一只青鸟。 青鸟飞向了国子监。 夫子在闭关,这种时候,青鸟当然是给江远帆传信。 镜湖月手上的青鸟也朝着霓裳的宗门飞了过去。 洛神是真的在闭关,但兹事体大 ,哪怕是闭关这封信她也必须要送到。 公孙大娘脸色好看了些许,控制阵法打开通道,这些事情本就不是剑修所擅长。 众人均是看向逍遥王。 逍遥王的脸色很凝重,斟酌了片刻,这才一字一句的道,“它的实力……很强大” 这句话一出,便像在冰层之下投入了一颗石子,虽然冰层没什么反应,但水面下早已激起了千层浪。 逍遥王应当是不久前才突破到通玄境巅峰,所以才会来主持这次秘境试炼。 能让他说一声强大,起码得是通玄境的大妖吧。 有修行者激动的道,“不是说秘境内妖兽实力最高的才是合一境吗?” 逍遥王看了那修行者一眼,心道这句话是不假,放到现在也依然适用,可是谁说那东西便一定是妖兽了? 六大王侯中,逍遥王的实力不是最强的,但见识一定是最广的。 他先前说话时还留了几分底,实际上,那东西的实力是比他要强的,要强的多,强的让他触目惊心。 这种感觉,当年他也曾在小皇叔和司夜身上都感受到过。 这是一尊通玄境巅峰的器灵。 这些秘境里的年轻修行者,接下来的命运,没有人能知道。 …… …… 虬髯大汉不知道为了这次试炼,李凭将他的儿子都送了进去。 更不知道李凭都亲自来了。 便如大黄狗不知道持国也来了一般。 但他知道虬髯大汉定不会一人行动,虽说以往的秘境试炼都是由一位通玄上境的修行者主持,但毕竟还有其他各大宗门的长老。 让虬髯大汉传信,便是让这个蛇露出来。 惊蛇,总比到时候被蛇咬要好。 于是几个三十三天部众开始山顶攀行。 山脚下枯坐在一旁的烛庸子便宛若一个睡着了的老头,他神识扫过发现只是几个太初境的部众,于是便眯了眯眼。 小鱼小虾们自然会有下面的小辈来处理。 终于,持国天王走出了客栈。 烛庸子依然便像不知道,头更是深深低了下去,看起来便像是打起了瞌睡,要睡着了一般。 游侠儿终于决定开始行侠仗义。 李凭将牛拴好,这只牛跟了他许久,但毕竟未开灵智,只是一头普通的牛,万一到时候受惊跑了便不好了。 李凭道,“正主出来了。” 陆青山道,“你先去吧。” 他是剑修。 持国天王又是通玄境巅峰的天王,剑尊和他正面硬抗,当然没什么胜算。 于是山脚便响起了一曲箜篌引。 …… 李凭当然没带箜篌,箜篌被李还乡带入了秘境。 他的腮部不断的鼓动,喉咙上下涌动,便宛若真的箜篌弹奏出来的曲子一般。 几个正在攀登昆仑山的三十三天部众俱都是感觉脑海一阵嗡鸣,旋即身体僵硬,竟然直挺挺的从半山腰上摔了下来。 这种高度不好说能不能摔死一个太初境的修行者,但他们听了李凭的曲子,所以便和死也没什么区别。 持国天王看向了一曲十面埋伏吹完的那个游侠儿,眼中寒芒愈盛。 李凭道,“其实我很想知道,鬼族到底给了你们什么许诺。” 持国天王冷笑,“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李凭道,“夫子 闭关的事,你知道吧。” 持国天王面无表情,便好像当真不懂李凭的意思。 “那又如何?” 徐半儒当然不是真的要破境。 闭关时是势,是震慑。 也是礼。 既然礼没用,接下来便是兵。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便没有再说的意义。 于是李凭闭嘴,腮部再次鼓动了起来。 连带着整张脸都有些微微涨红。 这首曲子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演奏了,上一次演奏的时候,紫皇尚且在位。 现在他也没有箜篌,当然,以李凭现在的口技,这个问题不大。 清冷的乐声扩散开去,便如同登时从酷暑进入了严寒。 李凭一出手便是最负盛名的箜篌引。 没有箜篌的箜篌引。 那便意味着,这次不仅要分胜负…… 可能还要见生死。 乐声使陆青山想到了当年,想到了那段盘缠用完,无奈在路边行乞的日子,想到了国子监,想到了分光学院。 更是想到了雷孤衡。 也让持国天王想到了鬼族的那位给他们的承诺,给了他们自己的判断,和周朝里那位王侯给他们的情报。 这确实是一场万无一失的布局。 万无一失不是在他和虬髯大汉身上,而是在秘境本身。 那些年轻人不管是死在他们手上还是死在秘境里,都是断了大周朝的根基,只是死在他们手中会让他们更安心一些。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更多的起到的是骚扰、分散和辅助的作用,毕竟通玄境的修行者没人想见到生死。 李凭都来了,那便说明人族皇朝真的很看重这次的试炼。 广目呢?他为何还不出手? 持国心下一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其实现在,对他们最有帮助的,不是自身的修为,也不是李凭等人的存在与否,而是那位王侯的情报。 那些年轻人若是已经死了,他们又何须出手? 没有情报。 那便是胶着。 所以便有出手的必要。 持国天王亮出了法|轮。 这是他在大周朝第二次亮剑。 上次江关行省,私底下和虞信私斗,跟现在堂而皇之的跟李凭斗法对周朝的意义完全是两码事。 两人都不想见生死,但是都不得不见生死。 李凭的口技确实很好,好到让持国的法|轮都失去了几分准头。 但口技毕竟是口技,终究替代不了箜篌。 李凭脚尖在地上点了下,宛若一只大雁,轻飘飘的拉开了和持国天王的距离。 近身肉搏不是陆青山的强项,也不是李凭的强项,但却是持国的强项。 一击未中,便有第二击。 法宝上真气再次呼啸,有着善见城独特的法门支撑,李凭在没有箜篌的情况下不可能接下持国的一击。 既然要分生死,那必然要出全力。 于是便有了一青一紫的两道光芒映彻了昆仑山。 这是当年自三皇子那件事后,陆青山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剑。 有昊天上的修行者见到了那两道剑光,先是一愣,旋即激动的浑身颤抖,失声道,“快看,剑尊出剑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4 剑尊的剑(下) 见过陆青山出剑的人是极少。 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说书先生口中的,看见紫青双剑的人都死了。 原因嘛,众所周知,紫青双剑有两把。 王玄策的紫电青霜。 陆青山的紫郢青索。 既然名字差不多,便会被人拿来作比较。 不管是比剑还是比人,和王玄策将军比起来,陆青山似乎都是没什么胜算。 一紫一青两道光芒映彻天际。 紫青双剑来到的时候,声音还未到,陆青山更未到。 他人根本没来。 只需要剑来。 击败了剑修者的飞剑,自然也等于击败了剑修本人。 持国天王法|轮呼啸而出,此时正在和李凭胶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哪里还有余力顾及的了陆青山。 想分生死,往往只是几个照面。 剑芒在紫青双剑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剑鸣尚远在天边,剑锋带来的寒意已让持国天王如坠冰窟。 他没有收回法|轮,因为他收不回来。 百忙之中,他的手肘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居然弯到了身后,背后便像是生出了一只眼睛一般。 逍遥王是点回了公孙大娘的飞剑。 持国天王是想夹住陆青山的飞剑。 持国天王的真元可能要比逍遥王更精纯,但陆青山却不是公孙大娘。 紫青双剑被持国天王手指夹住的刹那,两根手指金光大绽,宛若两颗金灿灿的太阳,让人无法直视。 但也便只是瞬息的功夫。 紫青双剑只稍稍顿了一顿,持国天王便双指齐断,这个顿一顿的过程即便是最视力过人的修行者也难以用肉眼捕捉到。 两根已完全是古铜色的手指朝着地上坠落,撞击在一起,竟发出一阵铛锵之声。 虽断两指,但这两指阻隔的瞬间,也足够为持国天王赢得喘息之机。 他放弃了对李凭的进攻,法|轮被他召回护在身前。 紫青双剑击中了法|轮。 按理说,这时候便成了法宝和修行者神识的综合对决。 紫青双剑虽然锋利,但持国天王却压了陆青山一个小境界。 法|轮和紫青双剑碰撞到了一起,金光大绽,紫青双剑不住的后退。 纵然两人的实力有些差距,却也不会这般大,持国天王已断两指,陆青山又是出其不意,竟然只是第一个照面便开始败退? 已经有注意到这场斗法的修行者不禁为剑尊捏了把冷汗。 飞剑若受损,对剑修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便在此时,紫青双剑一阵嗡鸣,青光耀眼,青索剑竟和紫郢剑脱离了开来。 双剑双剑,本就是两把剑。 紫剑独木难支,当然不是持国天王法|轮的对手,剑只嗡鸣两三息,剑芒便已黯淡了下去,剑啸也渐不可闻。 但持国天王却再无喘息之机。 青芒划破长虹。 本就近在咫尺,陆青山若再抓不住这个机会,他便不配叫剑尊。 持国天王只感觉胸前凉了凉。 青索剑再次和紫郢剑合璧,双剑折返。 持国天王手腕一阵酸软,胸口冷不丁的颤了颤,法|轮竟无力的坠落于地。 …… …… 人族的神话中是有龙的。 有腾龙,有苍龙,有蛟龙,有虺龙,有应龙。 应龙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不是人族的龙,他是妖族。 至于其它几个,基本上都算的上是蛇。 只不过这条蛇大了点,甚至还长出了角和鳞片,但是并不能就说它是龙。 其实还有一种人,但是知道的人很少。 他叫烛龙。 他还有一个名字。 叫烛九阴。 …… 钟山比不上横跨大周三个行省的昆仑山大,但是也小不到哪里去。 昆仑秘境本身就很大。 或许有前来试炼的修行者曾经抵达过钟山的山脚,但是从未有人上过钟山。 钟山在动。 山脊在动。 山腰也在动。 看起来便像一条蜿蜒的水蛇一般。 只是动的极缓,大多时候他是不动的,只有偶尔片刻,才会发出类似“抽搐”、“筋挛”一般的抽动。 当然,从未有修行者来过这里,所以也从未有人知道。 整个山脊和山腰竟然在动,听起来很是惊恐,看起来便更是惊恐。 每动一次,便是一阵漫天沙尘; 每动一次,便是一阵山崩地裂。 这条山脊很长,随着它缓慢但是却持久的移动,山脊已经扭曲了本该有的位置。 看起来便像一条蛇。 一条想要飞的蛇。 一直持续到从未有人去过的山顶。 倘若此刻有人站在山顶,便会发现脚下的大地和砂石像极了一张巨大的人脸。而整座钟山,整座钟山的山脊和山腰以及山峦,便是人的身体。 应当说,是蛇的身体。 没有飞起来之前,便暂且用“蛇”这个很是委屈了“他”的称呼。 两座规则极其古怪的小山峦,便像是钟山的两只眼睛。 山峦在颤栗,在抖动,因为他想要挣脱束缚、破茧成蝶。 他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他也在努力着一次又一次。 他现在还没能成功。 可能下一刻便会成功…… 也可能永远不会成功…… …… 徐来只感觉脚下一颤。 地震这种事情跟修行者基本上没什么关系,能让修行者都必须要重视的地震,那便不仅仅是地震。 钟山动了。 大的东西本来就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敬畏的感觉,这种感觉放在山上,便是巍峨。但当这座大山开始动了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变不仅仅是叹为观止。 剑四剑修的直觉让他本能的后退,飞剑嗡鸣,警觉性第一时间提高到了最高点。 其实剑四警不警觉并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这里是钟山。 一条蜿蜒盘旋的山路竟然高高扬了,硬生生的遮住了头顶上的日光。那小山一般的东西拍下来的时候,便真感觉如天塌了一般。 几乎从没有修行者来过钟山,山上又怎会有山路? 看起来是山路,但当他动起来的时候,其实更像是尾巴。 只不过这条尾巴很大很大,大到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徐来这才知道为什么先前上山的时候几乎都没看到任何修行者和妖兽。 没看到修行者好理解,没妖兽…… 一山自然容不下二虎。 便在那将半边天空都遮住的尾巴将要拍下来的时候,徐来迅速的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器灵从未出过秘境,可能未曾与人族修行者交流过,也不会大周朝的语言,但是神识传音却并无这方面的障碍。 烛九阴的尾巴在半空中僵持住,他的神识从徐来身上扫过,这个软弱的跟卵|蛋一样的修行者,当然不能让他提起兴趣。 让他提起兴趣的,是他在徐来身上嗅出了一丝味道。 一丝让他向往了许久,却始终无法窥见任何门道的那种味道。 就是这种感觉。 于是烛九阴便神识传音道,“你是谁?” 这是徐来第一次和秘境器灵的正式交谈。 这个举动是很危险的,也是很疯狂的,危险的程度甚至超出了徐来当年北上狄荒。 他相信器灵能看出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如果徐来愿意的话,卡在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都能看出他和其他人的不同。 但这并不能成为器灵不杀他的理由。 这个举动着实很疯狂,这是徐来从出生下来到现在为止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 徐来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 他道,“我是人。” 果然,器灵雄浑的声音接着传来,“人?人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传过来,徐来的心便放下了一半。 器灵当真没和人类修行者打过交道。 那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徐来给了剑四和林羡鱼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当然,主要是为了不触怒器灵。 他接着道,“人是两条腿走路的。” 器灵明显对于“人”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我能感觉到,你和那些令人厌恶的把我吵醒的小东西们一样卑微,但是为什么,你这可怜又渺小的人,我能从你身上感觉到一股气息在吸引着我?” 徐来如今的实力相对于器灵来说当然很渺小,但是毕竟曾经,他是人族皇朝唯一问鼎过那遥不可及境界的存在。 这股气息对任何通玄境巅峰的存在都极具诱惑力,尤其是器灵。 徐来道,“因为我的过去,就是你的未来。” 器灵道,“什么意思?” 徐来又道,“你现在想做但是却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曾经做到过。” 器灵明显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便连传过来的声音都高亢了几分,“说说!” “这个话题说起来很长。” “我有的是时间。” 徐来想问出虞晚归他们的下落,但想了想,又觉得朋友这个称呼不太适合,辈分就乱了。于是便道,“先前上山的那两个人呢?” “那两个?”器灵反应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小东西吵的我心烦,被我吃了,你如果说的不能让我满意,我也会吃了你。” 吃了? 器灵通常没有实体,莫看钟山在动,那只是器灵借助钟山将自己的存在表现了出来。 但不管有没有实体,他所谓的吃,可以是吃,也可以是吞噬、消化之类。 司夜就很喜欢干这种事情。 这个答案让徐来一瞬间心情有些糟糕,他可能无法跟虞信交代。但血溅五步只是在那些说书先生的口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身上从来不会发生。 不管虞晚归是不是被吃了,他都必须要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我会告诉你,但是你得先放其他人离开。”.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5 哭七关 器灵道,“你在跟我谈条件?” 这句话不是什么藐视或是质疑、愤怒之类,只是最单纯的询问。 便好像天气如何一样。 当今,这也是因为器灵从未跟人类修行者打过交道,如果换成司夜或者玄冥,他不会这么做。 徐来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钟山的尾巴落了下去,溅起了漫天的沙尘。 徐来能感觉到,器灵应当是在思考。 “他们让我很不舒服,一直不断的骚扰我,让我睡不着觉,我不想放他们出去。” 想来这便是先前修行者才进入秘境时,妖兽们几乎不敢反抗的原因。 它们畏惧的当然不是修行者,而是器灵。 秘境里,器灵便是天,他就是规则。 徐来摇了摇头,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人来骚扰你。” 秘境试炼是人族皇朝最鼎盛的修行者盛会,便这般被徐来三言两语就给定了下来。 当然,既然秘境诞生了器灵,修行者也本不可能继续再继续进行试炼。 器灵又问道,“他们可以出去,但是你不行,如果你敢骗我,我就吃了你。” “成交。” …… 这便是定了下来。 轻松的有些出乎徐来的意料。 他本便没打算这么快出去,他本来的目标是天璇星沙,将里面的修行者送出去后,他还要去寻找天璇星沙的下落。不过到时候有器灵的帮忙,应该有容易很多。 徐来对剑四扬了扬手,剑四眉头挑了挑,有些不明所以。 一人一灵一直在神识传信,剑四和林羡鱼自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东西。 徐来道,“剑。” 剑四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呢?” 徐来没回答,但是神识召唤之下,紫青双剑已经开始不受剑四的控制。 这把剑当初本来就是他送给那徒儿的,后来狄荒事变,紫青双剑便又一直被他带在身上。说起对飞剑的熟悉,紫电青霜甚至要比湛卢剑跟他更有默契。 林羡鱼急道,“你要做什么?” 徐来这次没有神识传信,道,“把他们送出去。” 话音刚落,剑四和林羡鱼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一股蛮横到几乎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们的身体从秘境中传送了出来。 睁开眼,逍遥王等人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林羡鱼?你们是怎么出来的?虞晚归呢?徐来呢?” 花想容的声音刚刚落下,行宫内“唰唰唰”的人影闪动。便在此时,先前被困在了秘境中的修行者几乎同一时间被传送了出来。 众人俱是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 …… 烛九阴想过好多遍,这个渺小到他一口气就能吹死的“人”,为何从他身上,他能感受到那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他想不通。 徐来能大致感受到器灵神识的情绪,渴望占一半,好奇占一半,还剩下一丁点儿的恼怒和厌恶。 想来是因为修行者来秘境试炼打扰到了这位器灵的缘故。 于是徐来便和器灵聊了起来。 徐来不擅长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更像是给器灵补充一些修行界的尝试。 比如说,通玄境巅峰。 显然,完全没跟人族修行者打过交道的器灵根本不知道通玄境巅峰是个什么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在修行界中大致处于什么水平。 于是器灵问出了这个问题。 “还算可以。” 徐来给出了答案。 器灵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所以便有些恼怒,“难道仅仅是还算可以么?这里的人没有谁敢不听我的号令,我打一下喷嚏,它们就要颤抖,我大呼一口气,它们就要匍匐。我可以让光芒照耀整片天空,也可以让大地不见光明,这难道也仅仅是还算可以么?” 徐来道,“那些是妖兽,不是人。” 器灵更加恼怒了,“你自己说两条腿走路的便是人,你骗我?” 徐来知道器灵说的应当是高山白猿,道,“并不是所有两条腿走路的都是人,只有像我这般,人的身上是不长毛的,人还会穿衣服。” 器灵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奇道,“衣服?那是什么东西?” 徐来突然沉默了下来。 这个器灵虽然可能诞生了很长时间,但苏醒可能只是最近。 心智确实不大成熟,这般解释起来,从张三说到李四,从李四说到王五,谁知道要说到猴年马月。 他本来便不擅于绕圈子,更何况也不喜欢绕圈子。 “通玄境巅峰之上,是归元境,便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那个境界。” 器灵急道,“那要如何才能突破到归元境?” “你?”徐来顿了顿,“几乎不可能。” …… …… “这不可能,你的意思是说,钟山活了过来?然后是徐来不知道和钟山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才将你们所有人都救了出来?” 说这话的是先前一个被徐来“请”出来的修行者。 林羡鱼道,“正是如此。” 她并不知道徐来和器灵神识传音的内容,甚至不知道那是器灵。 但若不是徐来的原因,怎么徐来才说让他们走,他们便立刻被传送了出来。 “这不可能,你怎么不干脆说他拯救了大周朝。” 剑四看着那不可置信的修行者,认真的道,“你说的很对,徐师兄便是拯救了大周朝。” 这句话让公孙大娘都呆了呆。 剑四是归元剑派的剑修。 徐来是国子监的监生。 连花想容都有那么短暂的一愣神,但她反应的很快,“徐师弟才下秘境之后便不断的想方设法向外部传递信息,现在看来,不管是不是他救了其他人,但他肯定是做了一些事情。” 这句话说的很圆滑,圆滑到任何人都没办法反驳。 镜湖月道,“但关键是这件事情还是没理清楚,徐来是做了一些事情,可是这些跟钟山又有什么关系?钟山活过来了又是什么意思?就算他真的活过来了,他们三人联手还不是这头妖兽的对手?” 剑四脸色悻悻,道,“我不认为那是妖兽,我也没见过那么大的妖兽。” 镜湖月问道,“有多大?” 实力强的东西不一定很大,但是大的东西一定很强。 这已几乎是修行界的铁律。 剑四道,“跟昆仑山差不多大。” 镜湖月陡然沉默。 便在此时,阵阵剑鸣之声从远 处传来,这个剑鸣很熟悉,熟悉到让公孙大娘甚至蹙起了眉头。 剑鸣尚未停歇,便是同时,一青一紫两道光芒已经映彻昆仑山。 公孙大娘惊呼出声,“掌教?” …… …… 没人知道陆青山来了昆仑山,在他抵达昆仑山之前。 信任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被背叛过一次,便很难再会有第二次。 所以他才有了这次出剑的机会。 青剑将持国天王的胸口洞穿。 持国天王伤的很重,但是还重不至死。 梵修本就体格强硕,青剑在持国天王前胸后背上留下了一道贯穿的伤口,连丝丝血液都未溢出,伤口附近的筋脉和血管旋即被体内的真气自动封锁。 这只能封住体表的鲜血,却封不住体内的伤势。 通玄上境剑修者的全力一剑,即便是他的实力,恐怕少说也得修养个十来年,这十年来,他可能不能踏入人族皇朝一步。 更重要的是,这些年的布局,可能全部化为东流水。 但与他的性命相比,这些又不是那么重要。 持国立即抽身后退。 他已心生退意。 陆青山双剑折返,按理说,这将持国天王留下的担子便落到了李凭的身上。 李凭并未追击,他的腮部又开始鼓动了起来。 这次却不是模仿箜篌,也不是十面埋伏。 哀转久绝,风声萧瑟。 这首曲子叫哭七关。 死人的时候才会唱。 …… 剑尊出剑的时候,烛庸子终于不再打瞌睡。 这把对剑却不是欧治子所造,不过也达到了当时法宝所能达到的上限。 世间再无五彩神石,自然也不可能有第五把“四大名剑。” 持国天王脚尖在地上每点一下,脚下便是一阵真气激荡。梵修很擅肉身,却不擅身法。 所以他躲不过陆青山的飞剑。 他甚至无暇顾及虬髯大汉的处境,光是目前已知的,人族皇朝竟然出动了四尊通玄。即便秘境内的那两位被牵制住无法出手,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优势。 所有的过程都没有出现任何纰漏,鬼族的那个王和人族皇朝的那位王侯给的情报也绝对准确,却最终功败垂成。难道这便是天主口中的“时机未到?” 持国天王不知道,他终究是算漏了一个徐来,这些通玄境的大物,根本不会关注到一个小小的抱朴境修行者。 虽然徐来身陷秘境,无法及时感知秘境之外的局面,但是大黄狗来了。 所以虬髯大汉和大黄狗陷入了僵持。 当然,这些持国天王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可能也没有再明白的机会。 持国天王的神识早便感知到了仿佛在打瞌睡的烛庸子,看起了便像一个在路旁迷了路的老头。 直到,那个老头睁开了眼。 他本应早便注意到烛庸子,如果转换路线,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只可惜剑尊那一件过于惊艳,在紫青双剑没有再出现之前,持国天王不敢有任何的分心。 烛庸子终于睡醒了。 但说话的语气还是有些睡眼惺忪。 他慢悠悠的道,“天王这般着急,可是要赶着去投胎?”.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6 无间道 剑尊一直对外宣布是在镇守山门,不可能会突然来到昆仑山,更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出剑。 紫青双剑剑芒映彻昆仑山的时候,便意味着善见城这次行动的失败。 公孙大娘第一个出手,子午剑出剑的破空声尚在耳边,剑已出山。 其他的修行者的注意也纷纷被转移了出去。 唯有剑四整个人直直的杵在原地,呆若木鸡,浑不知白天与黑夜。 掌教带了。 是了,紫青双剑是掌教的飞剑,飞剑对剑修者来说便宛若生命,便真的是亲儿子,也不大可能会将自己的飞剑赐予他。 剑一胳膊肘鼓捣了剑四一下,“你在想什么?掌教来了,定然是山下有变,还不一起下去看看。” 剑四欲语还休,瞠目结舌,“徐……徐……徐来……” 剑一还道他是在担心徐来的安危,便安慰道,“师弟不必多虑,既然徐师弟是我们归元剑派的暗子,那师父便一定会救他出来。” 剑四猛然道,“不……”说到一半却醒悟了过来,连忙神识传音,“徐来他……不是我们归元剑派的暗子。” 剑一浑身一震。 既然徐来不是暗子,那他如何会回龙驭这招? 莫不是偷学? 大部分宗门一向将自家的修行法门视若禁脔,但归元剑派则不这般,周朝本就没几个剑修,便是陆青山手把手的教你,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归元剑派只有剑尊、剑一和剑三会这招,既然前两人不可能,那难道是剑三师弟暗中传授于他?这不可能。 剑一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剑四却想的更深。 他在秘境中跟徐来一同前行,出来后帮徐来说话,不少程度是先入为主的把徐来当成了“自己人。” 现在水落石出。 只是结果却让他更加骇然,他甚至不敢主动向剑一提起这件事情。 飞剑有灵,便随主人,难怪先前他握住那剑的时候,能感受到前任主人的不屈、执着、坚毅,但是还有着一丝不甘和愤怒。先前他还在好奇,若说掌教坚毅执着那还说的过去,但若说不甘、愤怒,倘若想的深了,联系到两百多年前那件事,便是想想,都可能给归元剑派带来灭顶之灾。 现在他懂了。那不是掌教的紫郢青索,却是大周朝另一把紫青双剑。 不论是剑,还是人,都比剑尊和紫郢青索更有名。 昔年紫电青霜被打造出来后,曾有吟游诗人和说书先生用“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来代指天下神兵。” 那把剑的主人是…… 王玄策将军。 …… 通玄境大物们的斗法,通玄境以下的修行者根本插不上手。 所以公孙大娘出剑了,剑一没出剑。 逍遥王也没出手。 剑尊只是向山上示警,而不是求救,那便说明山下情况没那么危急,当务之急便还是秘境的问题。 岑夫子没关心山下的问题,他本就不擅斗法,之前丹会上对付三十三天部众二打一还险些栽了,冲锋陷阵的事,还是比较适合大老粗去做。 他看了看水镜幛, 神识又清点过诸多年轻修行者,道,“还有三个人没出来。” 显然早已有人注意到了这点,有人道,“徐来,虞晚归和李还乡?” 剑一道,“我曾见过他,他和李还乡一起上了钟山。”顿了顿,他补充道,“后来徐来他们也上了钟山。” 海客道,“那为何偏偏剑四和林羡鱼出来了,虞晚归他们三人没出来?” 花想容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 出来后一直在屏气养身的齐平沉默到了现在,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一个是荣耀大监生,一个是首席大监生,徐来想要扬名国子监甚至修行界,这当然不用问。” 这次林羡鱼却抢在了花想容之前,她寒声道,“齐师兄,这话不当从你的嘴里说出来。” 这话当然不应从齐平的嘴里说出来。 虞晚归没突破到合一境之前,齐平被视作这一代年轻人中的精神领袖,执牛耳者。 能执牛耳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气度。 从国子监和七星宗上看,这句话齐平便更不应该说出来。 岑夫子淡淡的瞥了齐平一眼。 其实话一出口,齐平便后悔了。 他是七星宗的这些年轻人里唯一一个突破合一境的,后来虞晚归破境合一,但终究还是比他慢了几年,不管是从声望上,还是实力上,年轻一辈中他当数第一。 但得知徐来救了那么多修行者后他便明白了一点。 日后徐来的实力不一定比他强,但他可能再也不是年轻修行者心目中的精神领袖。受过徐来恩惠的这些人,谈瀛洲、师行商,这些都算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他们会将徐来的名声,散布到修行者的每一个角落。 这次徐来将不再只是国子监的荣耀大监生,也不再是国子监监生们的师叔。 心一乱,话自然也便乱了。 齐平没有再说话,他怕心会更乱。 岑夫子淡淡的道,“这确实是一种可能,虞晚归和李还乡还活着,但是我相信徐来不会做这种选择。” 众人又看向了水镜幛。 虞晚归和李还乡两个名字并未黯淡下去,赫然在目。 …… …… 秘境器灵其实和司夜的问题差不多。 两者都是造化钟神秀、上天的产物,但无奈后天灵气不足,虽然诞生了器灵,但并不足以让器灵完全晋升到道器,所以也就终究比轩辕剑差了一筹。 尤其是徐来见秘境器灵应当是在修行者下去试炼之后才被唤醒便猜想他诞生灵智的时间应当该比司夜晚上不少,灵气本就不足,秘境又是个空间法宝,还孕育了器灵,多方原因之下,秘境是根本不可能蜕变成道器的。 甚至就连维持现有的阶段也极为困难。 毕竟是件空间法宝,里面有如此之多的妖兽,妖兽所需要的资源、灵气从哪儿来? 器灵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羞恼,“你又骗我?” “我没骗你。” “你的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我满意。” “我只是说把这些事情说与你听,并没说一定让你满意或者让你破境。况且,我说的只是几 乎不可能。” “几乎?” 徐来道,“在这外面,有一个地方叫铸剑城,那里有一座天地熔炉,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大能者锻造出来补天用的。天地熔炉全部是用五彩神石打造,俱都是蕴含着最精纯的天地灵气,这可能是唯一的方法。” 器灵喜道,“那炉子呢?如何得到那炉子?你把炉子给我,我便把先前那两个人还给你。” 徐来这才知道原来虞晚归和李还乡二人没死。 想来也是,并不是什么生灵都如司夜那般嗜杀,倘若这般,他们三人可能在踏上钟山的那一刻便死了,又岂能有后面说话的机会。 徐来摇了摇头,“太难,天地熔炉是铸剑城的命脉,便宛如你对这方天地一般,你想拿走天地熔炉,无异于取他们的性命。” 器灵急道,“那当如何?” “你先将我的那两个娃娃送出去,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器灵道,“我送你出去你还会回来?你又想骗我?” 徐来道,“只是他们出去,我不会出去。” 足足半晌,器灵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半晌之后,已经陷入昏迷的虞晚归和李还乡二人出现在徐来眼前,旋即便被真气托了起来,消失不见。 “你如果再骗我,这次我肯定会吃了你。”器灵仿佛是为了告诉徐来自己已经有些生气了,属于道器的威压便只往外面散发了片刻,徐来登时便感到宛若一座昆仑山直挺挺的压了下来。 这种强度的威压对目前仅仅还只是抱朴境的他无异于寄身于沧海中的蜉蝣,浑身上来的骨节响个不停。便在徐来要骨断筋崩的前一刻,器灵终于将威压收了回去。 徐来道,“你马上便要困了吧?” 器灵一惊,“你怎么知道?” …… …… 烛庸子将持国天王的尸首提上了昆仑山,脸上忍不住有几分得意之色。 这倒是确实值得得意,通玄境的大物极难出,这么多些年来,也就那么几个老面孔。若不是这次剑尊出剑在前,烛庸子无论如何占不到这个便宜。 尤其是烛庸子本来便和岑夫子有些类似,他的存在本不是为了斗法,倒更像是一个吉祥物一般,被七星宗和铸剑城摆了上去。 只是这份得意并未持续太久。 众多修行者早便迎了上来,面对众人的贺喜,烛庸子的脸色却很凝重,认真道,“只怕那位天主,不会这般善罢甘休。” 岑夫子道,“只要那两位还在,他便没这个胆子。” 那两位,自然便是鬼族的鬼王和巫族的祖巫。 公孙大娘急道,“掌教呢?” 烛庸子朝着山下瞥了一眼。 子午剑立即带着公孙大娘呼啸而去。 烛庸子又道,“广目也来了,还和圣兽僵持了片刻,只是后来见情况不对溜的很快,圣兽也没追,里面的那些小家伙们怎么样?” 逍遥王道,“无需城主担心,大多没什么问题。” 烛庸子眉头挑了一挑,什么叫大多没什么问题,那便是小部分人有问题? 逍遥王又道,“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叫徐来的。”.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7 昆仑下 作为通玄境的器灵,烛九阴只需要以灵气为食,当然不会困。 但是却会产生困这种感觉。 因为灵气不足。 徐来推算的大侄没错,器灵大多时候只能沉睡,秘境中的妖兽不敢打扰到他,所以才对修行者避若虎狼。秘境进行到现在已快二十日,大侄已相当于凡人两天没有睡觉。 器灵话前半句刚说完,声音便昏沉了下去。 先前徐来不提还好,他尚且能够强忍。 最后一个字说完,原本属于器灵的威压陡然消散大半,钟山上也重新回归于寂静,这一切都在宣布着这个庞然大物的沉睡。 这是好事,但是也不是好事。 徐来有充足的时间去恢复修为,去寻找天璇星沙去,去猎杀其他的妖兽。 坏事便是,徐来不知道,器灵究竟会睡多久。 倘若十年? …… …… 最先抵达昆仑山的,是归元剑派的剑修者。 其实花想容早便数次向着国子监传信,只是剑修的速度实在极快。 那些剑修和剑尊亲自将这次试炼的归元剑派的弟子给护送回了宗门,以防路上再生变故。 然后便是七星宗,这些老道士本就擅于修行之外的旁门左道,虽不如归元剑派快,但也仅仅是慢了三两日。 虞晚归走到花想容身后,道,“花师叔,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徐来。 花想容有些憔悴,嘴唇干裂,道,“我已经给祭酒传信了,他不日即会赶到,然后我会带你们折返。 虞晚归眯了眯眼睛。 花想容在避重就轻。 这点她知道,他也知道,她也知道他知道。 “我不回去。” 虞晚归道。 花想容转过头来。 “不然以后恐怕还真得叫他师叔了。” “你在这里并无任何作用,你的实力根本帮不上忙。” 虞晚归道,“我知道,但他莫名其妙救了我,我总不能平白承他个人情。他若活着,我便帮他守夜,他若死了,我就给他上坟。只要他一日没死,我便一日不走。” 虞晚归说的很坚决。 花想容便知道再劝已无任何作用。 日头降落下去,转眼已是第二天。 江远帆带着青鸟的信纸,头顶着日光,终于抵达了昆仑山脚。 …… …… 这次试炼还是死了一些人的。 但相比较那些被徐来救出来的人,这些损失对于大周朝来说完全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虽然这般说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修行者有些不公平。 各大宗派的人早便开始陆续折返,但自从虞晚归宣布为徐来司守昆仑山后,原本金甲门的队伍中,正准备回去的谈瀛洲却陡然站了出来。 “我也为徐师叔守灵。” 虞晚归原本一直耷拉着的眼皮陡然抬了抬,无精打采的眸子中陡然射出阵阵精光,“怎么说话?” 谈瀛洲立刻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恭恭敬敬的朝着秘境内抱拳一礼,“在下金甲门谈瀛洲,为徐师兄守夜。” 虞晚归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烛庸子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示意铸剑城的人返回。 徐来确实值得这些年轻人为他司守,倘若他不是铸剑城的城主,不是通玄境的大物,他甚至也会加入到那些年轻人中去。 江远帆用眼神拦住了即将要离去的逍遥王。 逍遥王无奈的摇了摇头。 徐来其实没死,但便如烛庸子想的那般,这些通玄境的大物现在都是周朝的擎天之柱,若所有年轻人都陷了进去那是一说,但目前只剩下了徐来一人…… 纵然他几乎把其他人都救了出来。 逍遥王道,“器已生灵,如若用强,玉石俱焚。” 江远帆身体陡然一滞,只觉脑海阵阵嗡鸣。他看着不远处的秘境阵法,面无表情,半晌后才对花想容道,“你带其他人先回去吧。” 花想容急道,“师兄!” 寒风吹在了江远帆的身上。 天有些凉。 …… 花想容带着监生折返。 她不想这么做。 她只能这么做。 江远帆的手掌在秘境的阵法上摩挲,以逍遥王的修为和岑夫子的阵法造诣都拿这东西无可奈何…… 江远帆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回去吧,不要耽搁了修行。” 谈瀛洲道,“徐师叔一人在里面便不寂寞?” 江远帆道,“剑修者不会寂寞。” 谈瀛洲又道,“但他可能会寒心。” 江远帆沉默,旋即说道,“我替你们司守。” 谈瀛洲和虞晚归对视了一眼。 行宫外响起了脚步声。 剑四和师行商走了进来。 师行商手里还拿着水镜幛。 数百年来,水镜幛一直由岑夫子代为保管,从未易主。 师行商将水镜幛递给了江远帆,上面那唯一的一个名字还赫然在目,却早已黯淡。 徐来。 …… 这次试炼,是诸多届试炼中国子监所取得的最好成绩。 不论是总体,还是个人。 徐来一起绝尘,把天起云甩开了一大半的差距,虞晚归、向天横和燕赤城也俱都是名列前茅。 这个成绩不说绝后,却是空前了。 但这些国子监的监生却并无多少欣喜的神色。 因为那个人还陷在里面,纵然是生,却无异于死。 秘境不再受人族皇朝的控制。 林羡鱼扯了扯花想容的衣袖,道,“师叔。” 花想容笑的很苦,“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刻苦修行。” 孔师看着身后的昆仑山,悠悠叹了口气。 前面是归元剑派的那些剑修。 他们走的最早,没想到就竟然一直驻足在山脚下未曾前行。 看到国子监的众人,有些剑修竟然主动点了点头。 这不是难得,难得到了极点。 花想容也点了点头。 只是却感觉脖子有千万斤重。 …… …… 秘境试炼后,所有人族皇朝的通玄大物,仿佛都心有灵犀的没有提起持国和广目两尊天王的事。 连人皇都好像不知道一般。 马银鞍不知往凤岐送了多少封信。 以人皇当年四百多万平定军剑指四海八荒的性格,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但现在便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 底蕴归底蕴,归元归归元,底蕴再深,终究不能等同于归元。 这件事便被盖了过去,只是仿佛是作为补偿一般,随着那些参加试炼监生的返回,徐来的名声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便和齐平预料的一模一样。 这次是实打实的师叔,哪怕此时徐半儒把他这个荣耀大监生的帽子给摘掉。 只是声望归声望,归元剑派终究不可能一直驻足在昆仑山脚,国子监的监生也不可能一直因为徐来荒废了修行。 转眼间,三月已过。 寒冬到来。 一个剑修顶着风霜,披着斗笠,来到了昆仑山脚。 剑修看到了一个熟人。 雷孤衡摘掉了头上的兜里,看着李凭,道,“你怎么在这里?” 李凭笑道,“这句话应当是我问你。” 见雷孤衡不说话,李凭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雷孤衡,“这里面当真是有猫腻吧。” 吧? 李凭当然不是在问雷孤衡。 雷孤衡来的那一刻,便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里面,自然是秘境里面,秘境里面,自然便是徐来。 雷孤衡道,“太常多年前不是便不问修行者中的事了么?” 李凭道,“若那把剑在,我就不问。” 雷孤衡道,“所以这便是你一个通玄境的修行者,在这等寒冬腊月,为一个抱朴境小修士看山脚的理由?” 寒冬腊月对李凭当然么什么影响,但显然,他把这时间用来修行更是划算。 李凭笑道,“你越这么说,我便越确定。”顿了顿,他又道,“他救了我儿子,我儿子要修行,我这个当老子的便替他看看又有何妨?” 雷孤衡不说话,只是直直的盯着李凭。 李凭又笑道,“你想杀我吗?为了徐来?看来果真是他把你放出来的。” 雷孤衡眯了眯眼睛。 他不是李凭的对手。 即便有剑。 即便李凭没有箜篌。 但虽然不是对手,不过同为通玄境,只要愿意舍却一些东西,雷孤衡还是有一些把握能拉李凭一起下水的。 这要感谢徐来之前给了他这么长时间恢复。 于是雷孤衡体内的真气便开始逐渐凝聚。 若要分生死,其实便只数招。 李凭有些惋惜,“你剑练的很不错,只是脑子真的不怎么好,不仅坑了徒弟,还坑了师父。” 这句话便提到雷孤衡的痛处。 他练对了剑,却选错了人。 至少站在人族皇朝的角度上看,他确实是选错了人。 便在雷孤衡手上已汇聚了大半真元的时候,李凭朝着旁边侧开了身子。 雷孤衡的身体僵了僵,望向李凭。 “你说的对,我早已不问修行界中事了,不管那徐来是你的徒弟,还是他的徒弟。另外,江远帆还在上面。” 雷孤衡顿了顿,心中轻呼口气,手上的真元散去,缓缓向山顶上攀登。 李凭目送着雷孤衡的背影消失。 他没说出那个最骇人的可能。 那句话一旦说出口,他和雷孤衡之间就必定要分个生死。 他确实早不想过问修行界中事。 前提是人族皇朝安如泰山。 风雪之中,李凭掏出了带来的烈酒,猛的朝喉咙里灌了一口。 马银鞍肯定是将秘境生智的消息传了回去。 这个消息很重要,甚至不亚于持国和广目的事。能自成一方天地,容纳诸多妖兽的,唯有道器。 人族皇朝若此时再增一尊道器,不论是从士气方面还是实力方面来说,重要性俱都是无与伦比。 陛下为何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天很冷,李凭又饮了两口烈酒,看着雷孤衡上山的方向,心底却有些暖意。 128 风吹雨 雷孤衡敲响了行宫的大门。 众人均是齐刷刷的望了过去。 当年三皇子那件事都已快三百年来,那时这几个年轻人都没出生,当然没人认得雷孤衡。 但是江远帆认得。 不仅认得,他还和雷孤衡交手过,并且凭借法宝的优势胜了雷孤衡半招。 这些时日来,江远帆第一次站了起来。 他眉头挑了挑,先是看了看雷孤衡,然而目光又跳到了秘境阵法上。 他不知道是不是人皇把雷孤衡放了出来,也不知道雷孤衡为什么会被放出来。 但这都不会成为雷孤衡出来之后来昆仑山的理由。 雷孤衡走到秘境阵法面前,神识灌入进去,片刻后脸色有些苍白。 他道,“没其他办法了?” 江远帆认真看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雷孤衡一屁股坐了下去。 …… …… 林羡鱼来到了分光学院。 分光学院本很是冷清,原来还有一个人一条狗,徐来走了后,便更是冷清。 但至少还有乌鸦。 黑球现在也很少盘旋了,大黄狗走了一日两日他喜欢当大王,但是当久了,发现也不过就那么回事。 发现的林羡鱼的行踪后,黑球开始“啊!啊!啊!”的嘎嘎了起来。 这个渺小的凡人,竟然想要踏足自己的领地。 林羡鱼望着树上那只明显很是色厉内荏的黑鸟,估摸着只要自己稍微动那么一下,这黑鸟便会受惊,于是道,“他短时间内可能回不来了。” 黑球的叫声陡然停止,那不大的脑袋中正绞尽脑汁的搜寻着这个“他”是谁,片刻后,有些遥远的丝丝记忆终于涌入脑海。 黑球继续嘎嘎的叫了起来,心想那关我屁事。 林羡鱼叹息,“终究是扁毛畜生,不通人性。” 这句话黑球理解的很快。 但林羡鱼已经上了山。 所以黑球便受惊一般的迅速扑腾了起来。 只是一句话没说到共同的地方去,林羡鱼便再没了跟乌鸦说话的兴致。她走的很慢,看着周围的花花草草,当时徐来种下的杨柳在灵雨下灌溉了许久,此时虽说不上层林尽染,但也算的上是绿树成荫,郁郁葱葱。 确实是给分光学院上带来了几丝生机。 只是却空无一人。 他为什么要下秘境?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到底又是什么人? …… …… 陈随便走出了虞信特意为他准备的疗养的屋子。 她摸了摸背上的巨阙,巨阙还是如原本一样笨重。 有时候,大巧不工的剑反而更适合杀人。 因为一力破万法。 虞信走了出来,还以为她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没放下,便道,“其实那件事陆青山应当不知道,当事者又已身死,所以你仇视他其实也用不着。” 这些年,虞信对她亦师亦友,有些能说的话,陈随便自然便说了。 陈随便摇了摇头,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活着,并不是她放下了这件事,她肯定会去归元剑派讨一个说法。 但不是现在。 她道,“我要走了。” 数年来,在虞 信的调养下,陈随便不仅修养的不错,甚至修为还更进了一步。 虞信道,“你去了昆仑山也没用,甚至会给那些人以可乘之机。” 陈随便转过身来,看着虞信的眼睛,认真的道,“我不会去昆仑山,我要回去替师父看着分光学院,他若是回来看不到人,肯定觉的很孤单。” 虞信嘴唇动了动。 他很能理解陈随便的心情,因为虞晚归也曾在秘境中试炼,只是他不如陈随便这般将情绪表露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 …… …… 分光学院其实是有人看着的。 林羡鱼在。 柳如是也在。 甚至当初那个在金谷园上第一个破境洞幽的王阿贵也在。 王阿贵没能参加秘境试炼,他至今还在神游下境,纵然他修行的无比刻苦。 这便是修行者根骨的最好表现。 王阿贵跟徐来打过的交道不多,也仅仅是当初那段钓虾打鸟,他跟在一大群人后面。陈随便吃肉,他们喝汤。后来他洞幽之后几乎从未出关,更是不可能与徐来相见。 当初王阿贵没觉得什么,喝汤便也就喝了,但如今神游之后,他才能隐隐的察觉到徐来那时的所作所为对他们的神识淬炼给予了多大的帮助。 于是他来了。 来的还有很多人。 自从林羡鱼去了分光学院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看到山下那个背着巨剑的少女身影,王阿贵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以修行者的耳目感官,是几乎不可能做出这个动作的。 然后其他大部分的修行者也一起揉眼。 孔师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 陈随便看着山上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只觉眼中有些湿润。 看着少女上山,王阿贵很开心的笑了,他道,“欢迎师姐回家。” 其他的大多数监生也一起道,“欢迎师姐回家。” 徐来是师叔,那陈随便自然便是师姐。 没有人问陈随便这几年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国子监,这个问题在现在这种时候不重要。 向天横在分光学院听到了那震耳欲聋、异口同声的声音,和向北对视了一眼,脸色很是难看。 陈随便看着眼前的众人,目光湿润,道,“大家……好久不见。” 黑球对眼前的少女嘎嘎的狂吠,对她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便上山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愤怒和谴责。 但是,也有对其他人占据了自己地盘的抗议。 林羡鱼手中掐了个法决丢了出去,直接将黑球打了个趔趄。 孔师走到陈随便身边,缓缓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是最了解陈随便和徐来关系的人。 亦师亦友。 亦兄亦父。 “振作一点。” 陈随便嘴巴一扁,终于哭了出来。 …… …… 马银鞍在人皇的寝宫面前停住了脚步。 让抬起了手,刚想扣门,旋即指尖顿了顿,又放了下去。 他另一只手中紧紧的攥住了一张信纸,过度的用力使得他的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便在他内心有些忐忑不定的时候,寝宫内传出一道雄浑的男声。 “进来。” 马银鞍走了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长相普通,身着龙袍,一脸威严的中年男子。 近距离和人皇接触的人,第一感觉往往不是他通玄境巅峰的修为,而是身上的帝王之气。 帝王之气,这个词通常存在于说书先生们的口中,乍一听便觉得不大现实。然而当你真正的来到人皇面前,便会发现那长期为上位者的气息便如蓬勃的朝阳一般…… 奔涌欲出。 这与修为无关,而是气势。 夫子没有这个气势,道尊没有,剑尊没有,便是当初人族皇朝的那把剑,也没有。 只有人皇。 帝王之气。 马银鞍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未与人皇对视,手中的指节有些颤抖,他咽了咽口唾沫,又轻呼了口气。 这封来信的内容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但若是仔细想想,其实又很在情理之中。 但即便再在情理之中,先前他们也没有任何线索。 现在有了。 有了线索,便有可能会流血。 他不希望人族皇朝流血,所以他想试试人皇的态度,纵然他几乎无法左右人皇的态度。 马银鞍道,“金将军查的很深。” 人皇眯了眯眼睛,便恍若没听到一般。 马银鞍又道,“他查到了那几位王侯的头上。” 这次人皇听到了。 人皇道,“他胆子的确很大。” 马银鞍心道,若没您的默许,他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这般胆大。嘴上却道,“根据我们的消息,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前,有一位王侯曾多次暗中派人训练青鸟用以飞往北边,那件事发生后,训练青鸟的下人便被处死,也再无青鸟往北边飞过。但那位下人在醉酒时将这些件告诉了他的结发妻子,他的结发妻子又将这件告诉了她的堂弟。” “事发后,那下人和他妻子的满门都被处死,但他堂弟曾去过一次青楼,将这件事说与了一位娼妓。正好那娼妓后来攀上了一个小修士,金将军从那小修士的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时,那人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人皇听了半晌,便只听得这么个结论,淡淡的道,“证据?” 马银鞍苦笑,“只有这条线索,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快三百年。” 人皇又道,“金步摇有暴露吗?” “应当没有。”马银鞍摇了摇头,将手中已经很是皱巴巴的信纸递了上去,道,“这是金将军的原信。” 人皇接过那张信纸,手中真元激荡,便是瞬间,信纸已经化为齑粉。 马银鞍惊道,“您……” “告诉金步摇,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朕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马银鞍又是一惊。 这句话其实有好几层意思。 最表面的意思很好理解。 确切的证据怎么来?当然是继续查。 如果查到了呢? 人族皇朝是否还能再经得起一次动荡。 马银鞍只觉得口中干涩,但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又道,“还有几条消息。其一是……雷孤衡被人私入天牢放了出来。就金步摇目前得到的情报,参与的人至少有夜送客和崔巍,并且雷孤衡此时已经上了昆仑山,中途还遇见了李凭,但是两人并未交手。” 人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哦。” 马银鞍愣了愣,“啊?”.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29 忆故人 人皇道,“嗯?” 马银鞍又是怔了怔,旋即才反应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没……没什么……” 人皇的脸上很少会出现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点和剑修者很像。 但是情绪不波动,语气上的波动总是会有的。 马银鞍甚至感觉,这件事陛下似乎早就意料到。人皇的胸襟其实很大,要远远超过紫皇,否则先前小皇叔尚在的时候也不会给那些宗门生存的土壤。但雷孤衡不一样,他当年,向人皇出了一剑。 便是这一剑,哪怕小皇叔和他是实质上的师徒也不好将他保下来。 于是永夜天牢多了一尊通玄境。 将心底的震惊压下,马银鞍很清楚这件事他不该起好奇心,又道,“还有一件事,善见城似乎提前收到了消息料定了逍遥王等人无法在此时出手,他们的目的似乎也不是山顶上的那些修行者,倒像是秘境里的那些个年轻人。”马银鞍眉头皱了起来,他看了人皇一眼,有些犹豫不决。“只是……这件事很是蹊跷。” 人皇冷笑,“更蹊跷的是,他们不仅知道秘境可能出现的问题,甚至还算好了时机,准确无误的赶在了荀卿他们无法脱身的时候。” 这句话马银鞍其实不敢说。 因为他没有明确的证据。 人皇很喜欢用证据说话,哪怕是金步摇给出的线索,没有证据他也不会动手。 于是人皇这这句话说了出来。 马银鞍低头道,“全凭陛下决断。” 人皇叹了口气,“夫子呢?他还没出关?” “暂时没得到他出关的消息。” 人皇突然有些心神不定,于是他坐了下去,端来了放在身边的茶水,一口便将一盏茶抿尽。 这不仅不符合茶的品法,更不符合人皇的风格。 徐半儒当年一直很不得宠,紫皇认为他的性格过于柔弱,难以担当重任,所以便对他很是不喜,后来更是被逐出了凤岐,花光了身上的财帛后竟差点饿死在了半道上。 三兄弟中,徐半儒最为内敛。 内敛的人,便很难看清他的深浅。 人皇指间轻轻敲了敲木椅,既然此时他都没出关,想来短时间内当是出不了关了,这才挥了挥手让马银鞍退下。 马银鞍走后,人皇站了起来。 他的寝宫内渲染着一副壁画。 画上只有两把剑。 一把剑是轩辕剑。 当年太祖用这把剑开创了如今的人族皇朝。 至于另一把剑…… “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你为什么就非要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朕呢?” …… …… 整个江淮行省,一流的宗门只有一个。 归元剑派。 这里已是大周朝的最东端,再往东边去,那便出了大周朝的疆域。 陆青山背负着紫青双剑,俯视着有些冷清的宗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已这般站了十几个时辰。 公孙大娘走到了他身后,道,“掌教。” 陆青山突然叹了口气。 “查到了么?” 公孙大娘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假的。” “那他那个弟弟呢?” “也是假的,他们的真名其实叫常珏跟常修明,乃是前朝时常之山的后世子孙,不过他们倒确实是兄弟。” 陆青山转过了身来,“昌珏,常珏,昌修明,常修明。这个常之山,当年似乎是被太祖所杀吧。也难怪,他们如此毛遂自荐想要做细作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公孙大娘咬了咬牙,“便只是一个细作,陛下也不至于拿我们怎么样。” 陆青山认真的道,“这话你信么?” 公孙大娘脸色一白。 陆青山又道,“其实我信,当年我不信,现在我信。但是现在,应当不止是细作的问题了。” 公孙大娘这次的脸色是真的很白。 前朝余孽的问题不算小,但得看跟什么比。 “萧古陈身死,这跟八十四有什么关系?” 公孙大娘还是更习惯于称呼昌珏在归元剑派时的称号。 剑八十四。 身为问天学院的学院,太初上境、未来有可能步入通玄境的修行者,这样的人物莫名其妙的死了,只有一种可能。 鬼族。 或者当年的三皇子。 若说前朝余孽对现在的人族皇朝只是有些威胁,那鬼族便是随时有可能落下的悬颅利剑。 这两个问题都很严肃,严肃到归元剑派难以承受,若重叠到一起,那便更严肃。 当然,现在的归元剑派还不知道这件事。 陆青山悠悠的道,“快十年啦,八十四已经快十年没回信了。” “说不定是在闭关。” “其实从一个细作的角度来说,八十四很成功,他跟萧古陈宛若师徒,一般的人根本做不到。但从他的身份上来说,那他便很失败。” 公孙大娘思忖了片刻。 这句话其实不那么好理解。 但带入到常之山后代的身份上,便又好理解了。 细作去当细作。 双重细作。 既然是双重细作,便不可能十年渺无音讯。如果无法挑起归元剑派和国子监的恩怨,他这细作岂不是白当了。 其实他这细作还真没有白当,如果当初徐来稍微疏忽了一下,或是陈随便死于昌珏之手,那么届时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归元剑派。 公孙大娘道,“他死了?” 陆青山道,“谁杀的,什么时候杀的,为什么杀的。这些……我都要知道。” 子午剑凌空,公孙大娘的身影迅速消失。 这件事情肯定很不好查,前朝余孽的人来归元剑派作了细作后为归元剑派去作了国子监的细作…… 但是必须得查,而且还得抽丝剥茧。 关键是丝太多了,陆青山不知道是他先把丝抽完,还是冥冥中可能悬在他头上的那把剑落下。 “是你吗?” 陆青山直直的盯着紫青双剑,宛若神游。 …… …… 马银鞍在做他的事情。 公孙大娘也在做她的事情。 修行者们都要做他们要做的事情。 但今天,国子监的监生们要做的事情却被一个消息打断。 百步学院最先得到了这个消息,因为易明远本就是百步书院的讲师。 消息是,易明远……破境成功。 …… 这个消息很震撼,甚至说是这十多年来,人族皇朝修行者最为震撼的事也不为过。 震撼,是因为他鼓舞人心。 从当年那件事之后。 宣布闭关,跟真正破境,完全是两码事。 无数只青鸟从皇宫飞向各大行省。 国子监多了一尊通玄境,人皇要昭告天下。 举国同乐。 哪怕乐不起来也要乐。 仿佛为了呼应易明远破境成功的事,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没过多久,便有两个七星宗的修士扣开了国子监的大门。 师行商和师行云。 这两人的脸对国子监的诸多监生来说并不算陌生,甚至有些监生还见过不止一面。 徐半儒闭关,江远帆不在,那自然便由刚破境的易明远主事。 易明远身居主位,容光焕发,这倒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才破境不能很好的控制体内的真元,自然便给人这种感觉。 师行商和师行云同时行礼,旋即道,“此次来拜访师叔,主要是恭贺师叔成功破境通玄,我人族皇朝又添一国之柱石。” 以国子监和七星宗历来的关系,他们叫易明远师叔,也说不上什么问题。 师行商手腕翻转,眼前便出现了一排丹药还有数个阵法符篆,他道,“这是我们的贺礼,请师叔笑纳。” 易明远和花想容对视了一眼,旋即笑道,“那如此,便替我多谢岑长老和丹长老。” 能被七星宗拿出来作为贺礼送上国子监的,自然也只有岑夫子和丹丘生这两位长老的手笔。 师行商行了一礼,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哦?” “这件事却是替齐平师兄说的,本来齐师兄应当亲自前来,以表诚意,但怎奈今日来宗门事务繁琐,齐师兄身为大师兄,实在脱不开身。” 易明远奇道,“这又是何事?” 师行商道,“齐师兄听闻随便师妹前不久已然平安返回,很是欣喜,便特意嘱托我师兄弟二人,一定要亲自将这双喜临门之事带到国子监。” 易明远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感觉。 果然。 师行商道,“齐师兄早便听闻随便师妹天资卓越,勤奋无双,便想和随便师妹结为道侣,共登大道,羽化飞仙。若师叔同意,即日事情便可定下。” 易明远怔了片刻,道,“这是齐平的意思,还是道尊的意思?” 师行商道,“是我七星宗的意思。” 其实这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表面意思好理解。 至于第二层,齐平现在是七星宗的大师兄,不管声望还是实力在七星宗都无人可及。缘静儿虽根骨也是上佳,但最擅却是丹道,并不以修为见长。 若干年后,齐平的意思,和七星宗的意思能不能划上等号,没人能说得准。 师行商有些期待的看着易明远,在他看来,这件事不管对于国子监还是七星宗都是大大的好事。 不仅可以让双方关系更进一步,以齐平的身份和实力,也算为数不多的能配得上陈随便资质的修行者了。 很是出乎意料,易明远竟然坚决的摇了摇头。 师行商惊道,“师叔竟然不愿?”.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0 壶中天 国子监拒绝了齐平的“提亲。” 从某些方面说,便等于是拒绝了七星宗的“提亲。” 这个拒绝当然很不符合常理,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易明远拒绝的理由。 徐来是陈随便的师父。 徐来尚且生死不知。 修行者结侣不似凡人,讲究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修行者则重师徒和宗门,以七星宗和国子监的关系,这一步甚至可以主动忽略不计。 国子监没有把皮球踢到陈随便身上,他们给出的答案很明确,也很坚决。 等徐来回来后再行决断。 师行商听出易明远的意思。 不是搪塞,是真的要等徐来回来。 但谁知道徐来能不能回来。 这句话一直没人明说,也没人敢说,甚至有些人都不敢去往那方面想,但总归得有人要想的。 于是师行商便去拜访了一趟分光学院。 没人知道他跟陈随便说了些什么,但当师行商等人从国子监出来的时候,这门原本可以促成国子监和七星宗关系更进一步的好事,便似乎这样被搁置了下去。 国子监没有再提,七星宗也没人再提。 没过多久,剑四便宣布了闭关。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转眼便已是第六个年头。 六年,对那些通玄境的大物还算是弹指一瞬,但对修行界的年轻人来说,也不算是很短的时间了。 时间足以将很多东西从人们的记忆中洗去,至少是淡化。 足以淡化当年前往国子监提亲的师行商和师行云。 足以淡化六年前闭关的剑一。 也足以淡化那个至今仍被困在了秘境,在年轻人中宛若骄阳一般的名字。 徐来。 今年发生了一件不算很大的大事。 剑一破境合一。 归元剑派的年轻修行者中,终于出了一个合一境。 他终究是比虞晚归和齐平晚了些许,但是也没晚上太多。 消息传到了国子监,青鸟飞上了分光学院。 林羡鱼悠悠叹了一口气。 她也在抱朴上境停留了不少年头,按理说秘境试炼之后,她也有几分把握破境合一的。 但是那个人没出来,她便不想破境。 不管是生,还是死,总得有个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执念。 林羡鱼站起了身,原本还有不少监生经常来分光学院看看,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终究是要修行的。 陈随便仿佛每日都在修行,现在经常整月整月的都在闭关冥想,料理山头上这些花花绿绿的事情,自然便落到了她的肩上。 杨柳已经长的很高。 春天到了。 分光学院上弥漫着特属于那些郁郁葱葱的味道,生机盎然,很是让人心神激荡。 如果没有那几只浑身黝黑的乌鸦的话。 黑球看到林羡鱼走了过来,哇哇了两声,立马扑腾着翅膀想要和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女修士拉开距离。 现在他对于林羡鱼的畏惧,已经超出了大黄狗。 林羡鱼指头勾了勾,黑球浑身一颤,几乎僵硬,但终究是乖乖的飞了过来,落在了林羡鱼的手上。 “你说……他能回来吗?” 黑球心道关我屁事,但表面上仍旧是亲昵的用头蹭了蹭林羡鱼的 指间。 “哇哇!” “你是说他肯定能回来?如果你敢骗我,那我就把你的毛一根根的拔掉,然后炖了喝汤。” “哇啊啊啊啊啊哇哇!” 一人一鸟说话的时候,王阿贵缓缓的向着山上走来,看到林羡鱼的模样,苦笑道,“师姐。” 王阿贵已是神游中境。 从神游下境到神游中境,他花了整整六年。 他的根骨真的很差。 王阿贵道,“师姐,就算徐师叔他……你也终究是要修行的。” 这个事情,在国子监几乎已不是什么秘密。 整整六年来,林羡鱼几乎未曾修行。 谁都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林羡鱼强笑道,“心不静,如何能破境。” 王阿贵沉默,心不在修行上,那便再是如何强行闭关都无用。 他又看了看陈随便,道,“师姐呢?” 林羡鱼这次是真笑了。 “快了。” …… …… 自从陈随便加入国子监后,被议论的最多的便是徐来这个师父究竟有没有耽误陈随便的修行。 事实证明,天命者便是天命者。 人终究还是不能跟人比的。 六年的时间,王阿贵从神游下境修行到了神游中境。 陈随便用了七年,从神游境破境合一。 这个速度,莫说是剑一,便是齐平、虞晚归,也难以望其项背。 第七年了。 林羡鱼卡在了抱朴上境七年,按照她原本的资质,现在破境合一的年轻人里应当有她一份。 纵然国子监事务繁多,花想容还是会经常抽空来分光学院。 黑球已经成了分光学院的象征,一只神游境的乌鸦,在哪里都是不多见的。 花想容道,“你还是这般坚持吗?” 林羡鱼道,“我从来没有坚持过。” 花想容笑道,“你可以不用再坚持了,昨日青鸟传回来的信,说是秘境的阵法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话音刚落,林羡鱼先是一愣,旋即双目猛然绽放出光芒。 便连原本在逗弄黑球的陈随便都突然惊道,“真的?” …… …… 青鸟飞去了归元剑派。 陆青山坐在山顶,公孙大娘看不清他的表情。 青鸟落到了陆青山的手上,他取下了信纸。 “他要出来了。” 陆青山道。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这算是坏事吧。” “对我们来说,应该是。” 七年来,人皇和国子监方面似乎根本不知道剑八十四和一百二十六的事。 说他们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归元剑派都能查到的事,徐半儒和人皇不可能查不到。 公孙大娘查到了常珏死亡的时间,地点,也查到了刚好在那天,徐来遇袭。 谁都知道常珏的目标不可能是徐来,那时的徐来根本不值得他出手。 在徐半儒的眼皮底下,想去杀一个天命者,不过最终杀没杀掉,这件事情不可能会这么过去。 只是现在牵扯人皇的事情太多,所以有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便被暂时压了下去。 但终究会有浮上来的一天。 公孙大娘闷闷的道,“ 他到底跟那位什么关系?” 紫电青霜虽是王玄策的,但如果与王玄策有关系,便肯定与那位有关系。 这个事情她怀疑了很久,但她不敢去查。 揭开了面纱,便要直视面纱下的面孔。 陆青山也从未让她去查,甚至根本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便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今天是第一次,公孙大娘主动提起。 陆青山道,“看起来确实像是没有关系,陛下没有任何反应。但谁知道这是不是另外一种保护?” 公孙大娘的瞳孔猛然缩了缩。 水面上很平静。 水面下早已波涛浪涌。 …… …… 雷孤衡枯坐了七年。 对他来说坐七年并不算什么难事,他曾在天牢里一坐便是两百多年。 但对虞晚归来说,确实有些难得。 从前些时日开始,江远帆的神识便已经有些能够触探到阵法通道里去。 他们也曾讨论过要不要强行打开秘境将徐来救出来,但最终这种方法还是被否定。秘境自称一方天地,况且现在已生灵智,若强行破开通道,器灵殊死反击,徐来必死无疑。 水镜幛上,徐来的名字依旧黯淡。 这个名字已经黯淡了整整七年。 这种黯淡有两种可能。 一是徐来身死道消。 二是水镜幛和徐来的感应被切断,就比如先前,秘境的通道阵法被器灵强行切断,这时水镜幛便无法感应道秘境里修行者的生存与否,所以自然便会黯淡下去。 从前些时日起,江远帆的神识便能通过通道阵法隐隐感觉到秘境又重新活跃了起来,到了近来几天,这种活跃已经越来越频繁。 陡然,水镜幛上,徐来的名字赫然一亮。 这一刻,行宫内的气氛都是一震。 虽然知道是通道被关闭的原因导致水镜幛失去了效用,但谁也不知道,徐来是不是真的陨落其中。 这便像一条路有一千丈远,你已经走了九百丈,但若你不知道这条路有一千丈远,便可能会以为要走一万丈。 江远帆刚想神识探入,突然意识到以自己的神识强度,贸然进入,可能会引起秘境的反噬,便给了虞晚归一个眼神。 虞晚归领会了江远帆的意思,刚想神识进入通道阵法,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却只感觉一股磅礴的力量从阵法处传来。 水镜幛上,徐来的名字闪烁了两下,黯淡无光。 雷孤衡猛的从地上弹了起来。 虞晚归失声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那股力量过后,神识再去通道阵法处查看,阵法竟是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甚至根本不能进入分毫。 通道的阵法还是前朝的修行者留下的,每一次秘境试炼时人族的修行者都会不断完善,根本不存在突然失去效用的可能性。 唯一的可能……便是秘境里的问题。 雷孤衡身上真元激荡,已经有些忍耐不住。 他的耐心其实很好,但是宛若这般顷刻之间沧海桑田的变化,对修行者的冲击力极大。 便在江远帆也在考虑要不要走那条风险性最大的路的时候,阵法突兀的闪烁了下,一股力量从中弥漫而出。 带出了一个人。 身上只有几块兽皮,已经完全像是一个野人一般的徐来在众人身上打量了几圈,似是有些出乎意料。 “好久不见。”.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1 几年离索 又到了中秋时节。 秋天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美好的景色,美好的人,但最美好的,依旧是大闸蟹。 有些人并不希望徐来活着,也有些人并不希望徐来死去,但这毕竟都是少数。大多数人对于这个名字,便像从山顶或是山脚,远远的看向山腰那般。 不一定很渺小,但肯定很遥远。 那些为徐来守夜了七年的年轻人,会重新将这个名字在修行界中的印象唤起。 虞晚归已经先行一步,他知道江远帆应当有些话要跟徐来说。 雷孤衡自然跟了徐来回来。 昊天行省虽然离国子监很远,但去时与来时自然不一样,修行者若是放开了脚程,自然也是快的很。 但是徐来却没有放开修为。 江远帆似乎默认了这种做法。 时值深秋,秦淮河流淌,树叶飘零,这个时节的大闸蟹最为鲜美。 半道上自然也有蟹农,也有大闸蟹。只是若说味道,却还是阳澄湖的大闸蟹最正宗。 徐来当先走进了一家客栈,点了三十匹大闸蟹。 三人坐好,很快热腾腾的大闸蟹便上了上来。 江远帆走的慢,是因为他有话要讲。 徐来进客栈,便是给他一个讲话的机会。 “什么时候破的境?” 江远帆问道。 是的,徐来已破境合一,成为周朝年轻人中继虞晚归等人后第五个破境合一的修行者。 其实他破境的时间应当是在剑一之前。 徐来道,“三年前。” 江远帆剥开了一个大闸蟹的蟹壳,挑出了里面的蟹黄,又道,“秘境呢?” 徐来面无表情的道,“不知道。” 走时既然徐来无恙,他们肯定还要彻查秘境的状况,看看以后的修行者还能不能进去试炼,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他们神识探入其中时,发现秘境已然彻底消失。 通道阵法之下,不再有昆仑秘境的存在。 秘境诞生了灵智,徐来被困在了里面七年。七年后他出来时,秘境便凭空消失。 没人知道这七年内发生了什么。 若说秘境的消失和徐来没有关系,便是一个洞幽境的小修士也知道这绝不可能。 这件事情肯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纵然当年进入秘境试炼的修行者都算承了徐来的恩情。 徐来在兜里摸了摸,然后神识感知了下,最后在桌子上排出一排排的灵玉。 数量已是不少,但却还远远不够。 “我还需要点灵玉。” “多少?” 江远帆问道。 “十万枚吧。” 江远帆深深看了徐来一眼。 突然之间需要十万枚灵玉,只有可能做一种事情。 但他现在并未深问,因为夫子仍未出关。 徐来开始吃大闸蟹。 剥完蟹腿、蟹壳,正当徐来细细抿着蟹黄的时候,江远帆不经意来了句,“为什么要救他?” 徐来放下了手中的大闸蟹。 他看着江远帆。 江远帆也看着他。 “不是我要救他,是陛下要救他。” 雷孤衡一直没说话,这种时候他显然不适合插嘴。 江远帆这招打的很是猝不及防。 不管徐来口中冒出什么原因,要救雷孤衡的人成了徐来。 这便是破绽。 徐来很少露出破绽。 至少江远帆抓不住。 …… …… 江远帆弄来了三匹马。 他一人骑在前面。 似是有意无意的将空间留给了徐来和雷孤衡二人。 江远帆曾经尚和雷孤衡有旧。 但他什么也没问。 徐来在后面悠悠的晃着,旋即问道,“地皮卖吗?” 江远帆眼睛眯了眯,看来是被他猜中了,然后他调转马头,道,“哪里的地皮?” 这句话其实是明知故问。 “国子监的。” 叶落于水,激起了一丝涟漪。 国子监是乃是人皇钦点,夫子坐镇,大周朝最一流的修行学府。 从未有人敢想过买国子监的地皮,便是七星宗也绝不可能。 但是江远帆并没有马上拒绝。 他道,“我回去问问夫子。” 其实这事儿,光夫子同意也没用,况且夫子现在是在闭死关。 所以江远帆可能不仅仅是去问夫子。 …… …… 纵然修行者脚程快,但是三人并未全力赶路,到了国子监,也已是十来日之后。 离的尚远,便能看到一闪巍峨的大门上面笔走龙蛇的写着三个字。 国子监。 这是大周上一代皇帝,紫皇亲笔所书。 秋风吹来,已有几丝凉意。 一只蝴蝶停留在玄师的鼻尖。 作为修行者,像他这么嗜睡的,实在是极少见。 蝴蝶停留在他鼻子上而不自知的,那便更少见。 也许是玄师停留在蝴蝶的身上。 江远帆从玄师身边提起脚,并未惊扰到他的美梦。 徐来也是。 有些监生看到徐来,便会打招呼,当然,他们现在的称呼都变成了师叔好。 祭酒并不经常露面,认得徐来的,绝对比认得江远帆的多。 主动向徐来问好的,大多是曾跟他一起钓虾打鸟过的,或是主动上对徐来还算认同的。但同样也有不少监生脸色很复杂。 比如,燕赤城。 燕赤城最后|进了问天学院。 问天学院这两年的日子实在是不怎么好过。 虽然他们本来的日子便不如百步书院好过,但是与现在相比,日子还是要好过许多。 先是向北几乎被废。 后来向天横在丹会上和徐来斗法,连逆鳞都折在了徐来手中。 最后连院长的尸体都被送到了天牢。 燕赤城本是凤岐里的权贵,他的家世其实是很不错的,这也成了他进入问天学院后想起徐来时唯一的优越感, 但是现在他才觉得,这种优越感很是可笑。 向天横脸色很复杂。 当然复杂的不止他一人。 比如向北…… 其他的监生已在这里等待徐来的归来,青鸟早早的便将信给传了回来。 柳如是甜甜一笑,然后行礼。 “见过祭酒、见过师叔。” 昔日的少女已经是亭亭玉立、出水芙蓉。 两人点头示意。 再往前走,便要分别。 百步书院和分光学院并不在一个方向。 江远帆问道,“可还有什么话要我给你带?” 自然是带给夫子。 徐来道,“地皮、十万灵玉。” 江远帆手腕一招,便是一个戒指飞了过来。 徐来神识扫了扫,不多不好,刚刚十万枚灵玉。 想来是这一日路程时,江远帆准备好的。 江远帆又道,“地皮的事,我不保证。” 徐来点头,“你说了就行。” 遂分别。 这里离分光学院已经很近了。 雷孤衡几乎每走一步,双腿便要颤抖一下。 他的脚步是往前挪的。 甚至连他呼吸的时候都很大口,他贪婪的看着这周围曾经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景色。 到了分光学院的山脚。 一切依旧是十分熟悉。 只是没有了陆青山留下的那块木碑。 山上也多了一些他并不认识的面孔。 分光学院虽然是小皇叔命名,但是雷孤衡对分光学院的感情,却比小皇叔要深厚的多。 “你先在这里住下,等宗门名字申请下来,便是我们的家了。” 家。 这个字,让雷孤衡有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觉。 虽然他早已猜到。 徐来问江远帆要十万枚灵玉,便是这个用场。 有家了吗? 雷孤衡问道,“什么名字?” 徐来想了想,他不是很擅长起名,这点从陈随便的名字上就能看出来。 “就叫剑宗吧!” …… 归元剑派的名字很霸气。 以修行者的最高境界,归元境作为宗门名称。 陆青山是有野心的。 但是剑宗这个名字…… 看似朴素简单。 实则狂傲到了极点。 直接以剑为名。 便像大周朝的修行学府,或是叫国子监,或是叫稷下学宫,但却没有哪一个学府或是宗门,敢直接在名字上加上大周这两个字。 剑宗成立的那一刻,便注定是对天下剑修者的挑衅。 …… 徐来进入国子监的时候,林羡鱼便已经知道了。 动静太大。 但她并未去迎接,便像徐来说的那样,既然是家,总是要回来的。 一直到徐来和雷孤衡来到了山脚下,林羡鱼才将修行中的陈随便唤醒。 相较于林羡鱼的含蓄,陈随便则豪放的多。 这是最单纯、朴素的情感。 陈随便先是愣了愣,旋即身体猛的一抖,然后使劲眨了眨眼睛。 最终,她迈开了步子,背后还背着那把巨剑,奋力的朝着徐来奔来。 她没有动用修行。 便宛若当年三河小镇上,那位名叫狗剩的少女,和他的徐大哥。 迎面而来的秋风吹散了她的泪水,撒在了国子监的山头。 太久了。 太深刻。 孔师也感觉鼻尖有些酸,忍不住别过头,刚好和别过头的雷孤衡的眼神撞到了一起。为了避免尴尬,孔师便没话找话,挤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谆谆教诲道,“进入了国子监,这才只是开始,以后切不可怠慢了修行。” 雷孤衡摸了摸脑袋,确认这糟老头是在跟他讲话后,有些不知所谓。 “师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徐来拍了拍陈随便的肩膀,她一直拿脑袋在徐来身上蹭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大黄。 “伤好了?” “好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羡鱼师姐也一直在我们分光学院,还在帮你照顾那只乌鸦。” 陈随便笑的很开心。 徐来便看了过去。 林羡鱼并未下山迎他,但目光却始终在关注这边,发现徐来的眼神后,立马将头别了过去。 于是几人便上山,黑球在发现徐来后早便开始哇哇了起来,乌鸦的记性极好,更何况是已经开了灵智的乌鸦,待得没有发现大黄狗后,这才松了口气。 徐来招了招手,黑球停在了他的手上,他走到林羡鱼身边,之间在黑球的杂毛上抚过,道,“谢谢。” 林羡鱼终于转过了头,眼神伸出竟然有些湿润,想来是不想让徐来发现这才那般。她低了低头,声音很平静。 但想来应当是故作平静。 “回来了?” 132 山盟仍在 陈随便也触碰到了合一境的门槛。 修行者根骨的差别,在陈随便和王阿贵身上便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同样是七年,陈随便从入微境一直到抱朴上境,王阿贵从神游下境突破到神游中境。 所以王阿贵后来便来的极少,人有时候真是不能与让人相比的。 道心会不稳。 …… 徐来虽然回到了分光学院,但林羡鱼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这一点上,几人都很有默契。 雷孤衡没有往这方面去点,陈随便不知道往这方面去点。 黑球倒是能知道几分味道,但是他点不出来。 雷孤衡知道徐来肯定有些话要跟陈随便或者林羡鱼说,于是他寻个由头出了国子监。 数天后,他好大黄狗一起回来了。 看着已经数年不见,几乎已快被国子监监生遗忘的那条大狗,林羡鱼道,“他这些年去哪儿了?” 徐来道,“他也有他该做的事情。” 林羡鱼道,“他过的好吗?” 这句话便不像是问狗。 这句话徐来便不太好接,于是便把眼神转了过去。 雷孤衡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竟莫名的想到了当年的洛神。 …… 陈随便已到了破境合一的关键时分,徐来自然不会耽误他太多修行的时间。 林羡鱼这两日已是开始修行,只是还是常常会给他料理一些花花草草的事情。 眼见林羡鱼和陈随便两人都已不在,雷孤衡这才走到徐来身边,低声道,“秘境的事……” 秘境事,其他的宗门肯定会查。 而徐来现在最经不起调查。 世界上不是缺少破绽,而是缺少发现破绽的毅力。 徐来道,“你这段时间不要随处走动,尽量不要下山。” 雷孤衡点了点头,道,“还有件事。” 徐来望着他。 雷孤衡与他说起了夜归人的事,“那孩子天赋还算可以,关键那对父子,也都算知进退,识大体。” 徐来道,“年纪过了。” 夜归人已三十多,这个年龄,国子监一般不会再收。 雷孤衡心道,反正你最擅长做的事情不就是让国子监破例么?徐半儒难道还能不卖你这个面子。 …… …… 国子监几乎从不破例。 几乎! 所以还是有破例的时候。 上上一次破例,还是数百年前,无意中途径国子监的小皇叔发现了一个根骨上佳,但是却交不起灵玉的少年郎。 于是他去国子监通知了声,这是国子监第一次破例。 那个少年郎叫雷孤衡。 两百年后,已是国子监讲师的雷孤衡发现了一个根骨奇差,连续三年都没通过国子监考核的小乞儿。 小乞儿本不是乞儿,只是连考三年,盘缠早已用完。 那个小乞儿叫陆青山。 这是国子监第二次破例。 大周成立千余年,国子监只破例过两次。 夜家,便是国子监第三次破例。 便在当天傍晚。 夜归人平生第一次踏入国子监的大门。 雷孤衡带着江远帆,走上了分光学院。 以前以他的身份是可以破例的,但是现在自然必须 要江远帆出面。 徐来并未开门。 于是雷孤衡便站在外面道。 “你不会真的怪我吧。” …… …… 分光学院有了门。 雷孤衡前几天才装上去的。 徐来不介意门的问题,但是雷孤衡介意。 雷孤衡直接推开了门,江远帆跟他一起过来了。 “我给你找了个下人。” 徐来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这里不需要没用的人。” 徐来并未否认这件事,但是也并未承认。 雷孤衡若真的收了夜归人,那便多少算和他有些关系。 “或许有用,打打下手总是好的。” 江远帆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天色已黑,徐来早燃起了一丝篝火,火光跳跃在徐来的脸上。 顿了顿,江远帆又道,“地皮这件事,夫子那边同意了。” 说完,他拿出了一份卷宗。 那上面有夫子和人皇的手印。 国子监是人皇钦点的大周第一学府,是官办,地位极高。国子监的地皮转让,仅有夫子同意自然还不行。 徐来并未有什么意外,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江远帆心中的那份确认便又更深了一分。 “多少灵玉?” 他问道。 “不用灵玉,送你了。我那十万枚灵玉也不需你还了。” 直接将分光学院的地皮送给徐来,这个举动的确很大方。 国子监本是有四座学院,哪怕其他的监生忘却了分光学院很多年,但依旧是四座学院。 不过从即日起…… 四座学院便已是历史。 雷孤衡低着头拨弄着篝火,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夜归人虽然不曾修行,但跟了夜送客三十多年,却是继承了几分眼力,先是对着徐来行了一礼,然后才恭恭敬敬的道,“见过诸位仙师。” 夜送客的三令五申早已死死镌刻在夜归人的心头,从跨入国子监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是夜送客的儿子,也不是朝廷最年轻的尚书,便只是国子监一个普通的童生而已。 有史以来最大的童生。 江远帆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道,“你日后便留在分光学院,” …… …… 时间过的很快。 对于修行者来说,自然便更快。 雷孤衡说的没错,有个下人,总归是好的。 夜归人没想到,徐来竟然真的把他完全当成下人来使唤。 不过他还是干的很用力。 打杂的事情都被夜归人一个人承包了,陈随便几乎开始了闭死关,大黄狗大多时候都是无精打采的趴在徐来的腿上,徐来回来不久,林羡鱼便回到了道院,只是偶尔会过来看看。 至于帝嘎…… 既然是狗。 那自然便是看门了。 帝嘎对徐来的安排很不满。 但是毫无作用。 除却这几人一狗之外,最经常在分光学院出现的面孔便是孔师了。 孔师的根骨其实比王阿贵也好不了多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阿贵的原因,他对修行的态度淡然了许多,现在大多时候都是跟玄师一般,几乎都在庄周梦蝶。 徐来不需要破境,大多数时候都是顺其自然,然后顺带调教 一下黑球和大黄狗。只有偶尔,才会想起天璇星沙和昆仑秘境的事。 两者,他都拿到了。 但是却都有些遥远。 炼制九转还魂丹的原材料他已经全部集齐,但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炼制,况且要炼制这种丹药,必须要去借助七星宗的丹鼎。 相对于九转还魂丹来说,昆仑秘境的事似乎更重要一些。 他不久之后便要用到。 更重要的是,秘境的消失,定然会将一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来。 …… …… 夜归人抱着一捆木柴,这是用来重建分光学院用的。 分光学院这个名字已经用不了多久了。 徐来是不在乎什么门面的,对他来说,只要有一座山头、可以修行,便足够。 但是雷孤衡在乎。 既然要另立宗门,门面肯定是要有的。 于是徐来便默认了。 好的材料要么要灵玉、要么要金子,他们既没金子也没灵玉,所以便只能用最基础的木材来代替。 而夜归人,便很好的肩负起了重建分光学院的重任。 大狗打了个哈欠。 看门的日子实在无聊。 不过似乎也有点乐子。 夜归人早已见怪不怪,经过半年的相处,他早便习惯了这条看似普通但却完全开了灵智甚至还会口吐人言的大狗。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为什么夜送客将大半的鸡蛋都放在了这个篮子里。 大狗百无聊赖的翻了翻眼皮,“砍完了?” 夜归人恭声道,“已全部运了回来。” 顿了顿,夜归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一咬牙,道,“大黄可曾修行?” 这句话看似很可笑。 这些时日,大黄狗也未曾在夜归人面前表露出任何修为。 但这座山头上,除了徐来之外便没一个普通的人,陈随便也好,雷孤衡也罢,甚至黑球,都是一只已经快神游的乌鸦。 黑球对大黄狗畏之如虎,纵然大黄狗每日里耷拉着面皮,如丧考妣,夜归人也知道这条狗起码得是一条神游境的狗。 打了几个月的杂,除了砍柴便是扫地、挑水。 夜归人确实做的很好,但他的耐心终究是比不上夜送客。 大狗又是一翻眼皮,百无聊赖的道,“问徐来去。” 夜归人发现了一个事实。 徐来是国子监的荣誉大监生,这个地位很高,但是在圣兽面前却又是不值一提。 雷孤衡是分光学院的前院长,更曾是通玄上境的剑修者。 但是但凡是跟决策有关的东西,这一人一狗都会出奇的统一。 问徐来。 徐来才是能做决定的那个人。 能在三十五岁便坐到尚书的位置,除却夜送客和自身能力的原因外,还有一点很重要。 便是眼光。 夜归人其实很早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他猜测过很多次大黄狗的身份,甚至有些时候,他想到了那个方面。 因为大周朝开了灵智的狗并不多,而能跟雷孤衡扯在一起的狗更是几乎没有。 但那个答案过于惊悚,连带联想到的其他方面也过于可怕,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侍郎所能揣摩的。 于是他便并未说出口。 他笑了笑,很认真的道,“既然大黄无暇,那我便继续砍柴好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3 骊山北构而西折 徐来今天起了个大早。 他向来起的很早,只不过今日更早一些。 因为他们尽快把事情办完。 “地方你认识?” 徐来朝着夜归人问道。 说到朝廷里的门路,修行者肯定是没有这些朝廷官员熟悉的。 夜归人点了点头,这件事对于现在的分光学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其实并不是很复杂,只需要缴纳十万两灵玉和一万两黄金,然后去户部录入卷宗即可,快的话半天便能办完。” 是的。只要有足够的灵玉和黄金,大周朝人人都可以注册宗门。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荡寇军每年会进行一次考察,那些宗门内修为最高不超过合一境的,一年后都被毁注销宗门资格。 只要不违反大周朝律令,宗门内可自立门规。 这便是徐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首先得有一块地盘。 然后得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帽子。 最后得有人。 地盘他有了,人他也不缺。 唯一缺的,便是这顶帽子。 于是便又要回程。 六部的总部都离皇宫不远。 徐来并不算很心急,但是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只消得大半个时辰,便已来到了皇宫外。 皇宫他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对流程不太熟悉罢了。 “你带路。” 徐来道。 夜归人便在前面带路。 有个朝廷官员带路是很方便的,有些巡逻的甲士自然是认得夜归人,所以并未有丝毫阻拦。 户部总管天下疆土、田地、户籍和赋税,另立宗门,便等于是在大周朝的地盘上建立一个朝中之朝,自然是需要被录入大周朝的卷宗的。 来到户部的广场上,早便已挤满了人。 夜归人应当是曾和户部打过交道,有过熟人,跟徐来道了声暂行告退后,不多片刻便领着徐来从一扇侧门走了进去。 红漆木门内,坐着一个官员。 便知是日常办公的地方,也装饰的极为豪华。 小皇叔在时,大周朝已到了一个烈火烹油的盛世。 那官员显然是认得夜归人,只是稍稍一愣神之后,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夜侍郎,你不是……” 夜归人踏入国子监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朝廷的侍郎。 但是受习惯的影响,对方对夜归人的称呼还是夜侍郎。 夜归人回了一礼,“夜某早便不是侍郎,如今不过是在仙师手下做些杂活,王尚书也切莫再这样称呼我,这是折煞我了。” 那王尚书这才看向徐来,惊道,“你真的……” 王尚书将徐来打量了一遍。 神都官员,自然和其他的官员不一样,也是见过不少修行者的。 户部尚书,见过的修行者便更多。 还真极少有凡人敢这般打量修行者。 “道友要成立宗门?” 王尚书对徐来的称呼也不是仙师,只是道友。 同样是为人皇办事,他又不想去国子监修行,态度上自然便跟夜归人不一样。 徐来点了点头。 “选址哪里?” “骊山。” 王尚书一惊,先是一愣,旋即惊声。 “道友莫非是在消遣我?” …… 骊山。 骊山是座很普通的山。 但是又不普通。 其一是地位不普通。 因为它在神都凤岐。 其二是历史不普通。 骊山,遍观人族皇朝,向来都是皇家重地的选址。 秦皇政耗资亿万打造阿房宫,本就选址在骊山。周朝第一修行学府国子监,也是选址在骊山。 山是普通的,然而被附加上这么多意义后,便不再普通。 王尚书第一想到的,便是来人莫非的时间过多,找他来打发? 抑或是修行修傻了? 国子监是人皇钦点,是官方的修行学府,不似稷下学宫那般,只要宫主同意,便能将地皮划出去。 国子监的地皮转让,表面上只要徐半儒同意,但若是人皇不点头,谁敢把国子监的地皮划出去? 岂有你想选址便选址的道理? 户部的事物本就驳杂,下到偏野山水小民,上到朝廷要员修行者,凡是跟户籍、疆土变更、土地有关的东西,都归他们管。 当然,工部也能管。 大周朝最不缺的便是人。 人多事便多。 事实上,王尚书从一睁眼便忙到了现在,这短暂的小憩片刻,按理来说他是不接见任何人的。只因为夜归人是御史之子,现又拜入仙家门下,这才想着最好结交一下,留条后路也是好的。 哪知道竟来了个傻子。 这夜御史韬光养晦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却是栽了,让儿子跟个修行修傻了的修行者去修行。 王尚书的语气便有些没好气,道,“夜侍郎,你知道这种时候我几乎从不见人的,户部本来就工作繁杂,今儿又要整一上午,倘若你跟这位道友是来拿我寻开心,那便请回吧,王某人不伺候了。” 夜归人只好陪着笑脸,“王尚书,真没拿你开玩笑,选址当真是在骊山?” 王尚书心中冷笑,嘴里却是不说话,只是眼皮一翻,大手一挥。“来人、送客。” “等等……仙师,您……”夜归人焦急的朝着徐来看去。 直到此时,徐来才不慌不忙的拿出了卷宗。 江远帆给他的卷宗。 准确的说,是一张地契。 内容很简单,一看便懂。 便是将那分光学院的地盘划给了地契的所有者。 徐来。 王尚书起初很不屑的笑了声,用眼睛的余光眯了眯…… 嘴里消遣不行,这便还拿出东西消遣来了。 第一眼看到的,自然便是地契下方署名的地方。 署名自然是徐半儒。 但却还有一个印记。 便只眯了一眼。 王尚书脸色便变了。 他虽跟修行者打过交道,但是不是很关注修行界的事。所以脑海中一愣,暂时没想起徐半儒是哪号人物。 但是那道印他却是认得的。 朝中为官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认得人皇玺印。 这张地契很新,似这般东西,往往越是陈旧、真实性便越高。 但是眼前年轻人平静的脸色,让他有种感觉,这东西应当不是作假。 王尚书双手有些微颤的将地契捧了起来。 “请稍候。” 这件事情很大,官方修行学府的地皮被划出去了,哪怕明知道这张地契极大可能是真的,他也必须要确认一下。 国子监的地皮怎么可能会转出去?从未听说过。 等等…… 国子监…… 便在王尚书前脚刚跨出去的时候,他脑海中一 道灵光闪过。 当朝太傅、国子监夫子,人皇的亲哥哥,莫不是就叫徐半儒? 王尚书心神激荡,没注意被门槛绊了下,脚下差点没一个趔趄…… …… …… 王尚书去的快,来的也快。 当然不是路短,而是他一路小跑来回的。 代价便是额头上出了大量的冷汗,本来体质便有些虚,现在连呼吸都起伏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把那张揣在怀里的地契摸了出来,摊到了桌子上、摆平,这才有空儿去擦了擦额头。 “您可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王尚书挤出一丝笑容。 笑容很大,但却很勉强。 因为他此时的内心并不是想笑的。 “您说您……哎,您直接把这东西拿出来不就得了么……真是的,要不然我王某人怎会有眼不识泰山……” 徐来不喜欢开玩笑。 从前不喜欢,往后也不喜欢。 “你没给我拿出来的机会。” 徐来道。 还是有板有眼。 “是是,是下官的疏忽,下官这便给您办妥了……” 王尚书轻声细语,连忙拿出卷宗开始登记。 地契当然不是假的。 地契也很新。 说明便是这不久前,人皇才将骊山上的那块地皮转让出去的。 而且朝廷之上居然没一点风声。 要是有动静,他这个户部尚书不可能不知道。 这说明什么? 人皇根本不想和百官商量,或者说,认为将这块地皮转出去无需和百官商量。 可那是大周朝的第一修行学府。。 王尚书心中感叹,这夜御史不愧是精明了一辈子的人。 虽然心中感慨,但是王尚书处理起事务来并不慢。 做了也有十几年,早便是轻车熟路。 他拿出卷宗,问道,“宗门名字。” 徐来道,“剑宗。” 王尚书不是修行者,自然便察觉不到这名字的不妥之处。 将宗门名字录入卷宗后,他道,“十万枚灵玉。”顿了顿,似是怕徐来误会一样,“这个十万枚灵玉是上交国库的,下官并无权限擅做决定,还望仙师理解。” 徐来点了点头,将灵玉一道交给王尚书,又在卷宗上签了字,尔后按了压,这才算事毕。 “可以了?” 王尚书连忙点头,“循例新宗门成立,过几日荡寇军会有人过去查看,不过前辈既然是建立在国子监里面,想必这道程序应当可以免除掉。” 是的,剑宗是在国子监里面。 朝中之朝,国中之国。 这便成了。 纵然徐来不知活了多少年,然而依旧是第一次成立宗门,依旧免不了有些心神激荡。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眼见徐来要走,王尚书连忙道,“您稍等,我送您!” “不用。” 夜归人快步跟上。 他已经隐隐摸清了这位大监生的性格,有些不喜多话。 不过徐来并未走出去。 他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 门前站着一位甲士。 徐来侧过身去,他以为是来找王尚书的。 显然他错了。 甲士低头行礼,正色道,“徐道友,我们将军有请。”.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4 金步摇 既然是将军,那便是军方。 想来想去,到目前为止,跟他扯上关系的军方也仅仅只有金步摇、林渊和天起云三人。 那便是金步摇了。 徐来道,“我可以不去吗?” 夜归人凑到徐来耳边耳语道,“辛副将,金将军的副手。”顿了顿,又怕徐来不理解,又道,“金将军是金步摇将军,右卫上将军,当年是王玄策将军的副手。自当年王玄策将军被囚后,陛下似是觉得有愧于这些平定军的将领,所以便对他们格外宽厚。” 那辛副将点了点头,不急不缓道,“道友自然可以不去,但还是去的好,将军等了很久了。” 等了很久,不是现在等了很久。 他们一来到户部,金步摇便找了上来,说明对方一直在关注他们。 说的通俗一点。 跟踪他们。 “那便去吧。” 徐来大致猜到了金步摇的想法。 当年那件事,他没去。 所以应当便没有嫌疑。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嫌疑。 不过依照他现在的做法来看,没有嫌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所以还是能暂时接触一下。 那辛副将点了点头,便在前边儿带路。 凤岐原本是没有多少平定军的。 当初大周疆域极广,一直到蛮荒之地的边缘,都驻扎着不少平定军。但自从小皇叔去后,边塞上的平定军一夜之间后撤八百里,便多余出了很多人。 金步摇作为后撤下来的现存平定军最高将领之一,便担任起了凤岐禁卫军的职责。 但是这只是表面,很多人都知道,他一直在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辛副将并未往军方的营地走去。 而是金步摇的府邸。 夜归人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辛副将,又看了看徐来,有些焦虑,不知徐来怎么被金步摇给盯上了。 莫非是因为那次永夜天牢的事,金将军打算秋后算账? 他想提醒下徐来,但是这种时候显然不合适,所以话便憋到了肚子里。 凤岐很大,金步摇的府邸又离户部并不近,三人走了近小半个时辰,这便才到。 徐来看了看那座府邸,完全不像是一位上将军的府邸。 只是简单的盖了个房子。 这里以前他来过。 但是现在却更加朴素了,便连当初的大门都拆了。 三人走了进去,辛副将在书房外敲了敲门,道,“将军,他们来了。” 屋内传出了一声“进来。” 辛副将朝着徐来点头,自己便在门口守候。 夜归人跟在徐来身后,却被辛副将拦了一下,“你不能进去。” 夜归人焦急的看向徐来。 徐来摇了摇头。 他走了进去。 说是书屋,其实本没书。 只在屋内开了一个很大的窗户,用来采光。里边摆了一个桌子,两个椅子。 金步摇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桌上摆满了卷宗。 另一张椅子很显然是为辛副将准备的,徐来走过去,很自然的坐了下来。 金步摇的眉头便微微挑了挑,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你叫什么?” “徐来。” 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徐来突然有些反感这个话题,因为回答 的太多了。 实在是浪费口水。 “生辰?贯籍?祖上哪里?” 金步摇又抛出了三个问题。 “你无权审我。” 徐来道。 金步摇的目光从卷宗上移开。 他合上了卷宗。 眼神移动到徐来身上。 徐来道,“按照大周律令,即便修行者犯法,也是由荡寇军羁押,由御史台提出抓捕,最后由大理寺定罪,这才是正常的程序。任何一道程序,似乎都和平定军没什么关系。” 人皇不是很放心修行者。 所以便有了一百二十万的荡寇军。 人皇很依靠修行者。 所以荡寇军的权力便得到了很大的限制。 金步摇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并无权力羁押你,我也不会羁押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以朝廷上将军的身份。” 金步摇的眼神在徐来身上扫过,不急不缓。 急躁不能成事。 所以他表现的很有耐心。 他已经等了数年了,当然不在乎这片刻的功夫。 “我也有几个问题。”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金步摇的意料。 自从徐来进来,他的表现都很出乎金步摇的意料。 金步摇是平定军,平定军无权处理修行者的事务,更不用说徐来是国子监的监生了。 这没问题。 但是金步摇还是个通玄境的修行者。 徐来仅仅是个合一境的监生。 这里问题便很大。 对于高阶修行者的敬畏,是修行者的天性。 徐来似乎并没有这种天性? “你不像是国子监的人。”沉默了片刻,金步摇开始开口,“现在让我们回到先前的问题上,当然,你有权保持沉默。生辰?贯籍?祖上哪里。” 徐来给出了答案。 答案便是沉默。 金步摇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金步摇拿出了一分卷宗,展开,然后开口念道。 “徐来,生辰不详,贯籍不详,第一次出现是在北渊行省的三河小镇,重伤之下被一农妇所救,在该农家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后,由于和归元剑派的弟子昌修明起了纠纷,农妇被误杀,徐来将昌修明一剑斩杀,并收农妇女儿为徒,改名陈随便,来到了凤岐。” “其后加入国子监,陈随便被测出了天命者的资质,国子监方面曾多次表示愿意给徐来巨大的好处要他让出这个徒弟,但是徐来没任何表示,依旧带着陈随便修行。尔后陈随便在金谷园内连破四境,成功和徐来通过金谷园的考核。通过考核后,师徒二人更是出乎意料的选择了分光学院加入。” 金步摇的语速很缓,似是故意放缓了速度,给徐来足够的应对时间。 “你第一次以‘徐来’这个名字出现,是在北渊行省的三河小镇,在此之前,你的履历一片空白。第一个问题,你的名字” 顿了顿,金步摇又道, “真名!” …… …… 大多时候,都是金步摇在问。 徐来他的回答往往是…… “嗯……” “哦……” “好……” 纵然是身为大周朝右卫上将军,金步摇对徐来这种聊天终结者的性格也是深感无奈。 他不禁想到,若是将这小子交到御史台那些刽子手面前,不知他是否还能这样面不改色。 他发现他只是在浪费口水。 因为徐来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终于,金步摇的耐心被消磨殆尽。 在凤岐暗中调查了快二十十年。 他还能再查二十十年。 但是跟徐来聊了半天。 他的耐心便没了。 于是他打算直入主题。 “七年前参加秘境试炼的时候,你才入抱朴境不久吧,你一个小小的抱朴境修士,如何能够未卜先知一般发现秘境的异常。而且这才短短七年,你竟然从抱朴境破境合一,并且你对丹道尚有不凡的造诣,我看你展现出来的修行速度,比你那个天命者的徒弟都差不了多少,但你的根骨却很一般。” 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你可能还有其他的搪塞或是推辞,但是我的耐心已经用尽了。”他敲了敲桌面上的卷宗,那里记载的东西并不多,但是却如实记录了徐来在大周朝的一切踪迹。 “所以这次,我劝你考虑下后果再说话。” …… 大周朝有三百多万甲士,倘若加上皇城里的禁卫军,那总数便超过了四百万。 这四百万的甲士里面,总共才有三位上将军。 其一便是天策上将军王玄策。 然后便是王玄策的两位副手,分封左卫、右位上将军。 这个职务是很高的。 大周六大王侯之一、封正灵王,统领一百二十万平定军的屈弘毅,便也只是个龙武大将军。从军方职务上来说,还比金步摇低了一级。 至于那凤岐四十万禁卫军的统帅,更是只落了个骠骑将军的职务。 …… …… 金步摇不像是在威胁。 更像是在阐述一种事实。 一种可能发生的后果。 这种后果,很少有人会不在意。 谈到赦令,徐来便沉默了下来。 人皇发的赦令不多。 小皇叔的赦令更少,便是见都没几人见过。 只有那赦令里无与伦比的剑意,可以证明这道赦令的主人。 徐来道,“若我不说呢?你会杀我?” 金步摇摇头,“我从不乱杀人,只是你可能会有些麻烦而已。” 麻烦,自然便是被金步摇盯上。 作为小皇叔消失了快十年的为数不多的线索。 金步摇必定会死死咬住这条线。 徐来道,“小皇叔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何要怕麻烦?” 金步摇眼睛一眯。 他不自觉的便蜷起了那些卷宗的纸角。 但是很快又抚平。 “年轻人,有些话最好不要乱讲。” “是你逼我讲的。” 徐来针锋相对。 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金步摇知道徐来的身份有问题,但是不知道具体哪一步出了问题。 徐来也知道金步摇在调查小皇叔的事,但是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立场调查小皇叔的事。 至少是不是很确定 他们都知道对方知道一些,但是又都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 金步摇在试探徐来。 徐来也在试探金步摇。.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5 立宗门 “你知道的很多。” 金步摇站了起来,敲了敲桌子。 辛副将走了进来。 “守好大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辛副将应声而退。 “你看他怎么样?” 金步摇道,“我这几年才新招的。” 徐来道,“我觉得张副将更好。” 辛副将是金步摇的副将。 但是仅仅是这几年。 数年前,他的副将姓张。 现在死了。 是在掩护小皇叔撤退的时候死的。 张副将王玄策将军、左卫上将军和小皇叔一同进入蛮荒之地。 王玄策将军被囚禁在巫族地牢。 张副将死的很惨。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在少数,大家也都知道张副将是个忠臣。 金步摇便想听听,为何徐来觉得张副将好。 徐来沉默了片刻。 “因为他是度**留下的。” 张副将是个人,不是个物品。 既然是人,用留下这个词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是徐来还是用了。 这个答案,让金步摇有些心神激荡。 真元一没控制住,桌面上的卷宗便化为齑粉。 但是金步摇并没有阻止,反而还有些放任的味道。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喉结上下耸动了下,眼中隐有泪光闪现…… …… …… 徐来走出了金步摇的府邸。 夜归人早早便在等待。 辛副将不让他进去。 见徐来走了出来,辛副将无甚反应,夜归人却是送了一大口气,连忙道,“您没事吧?金将军可有为难您?” 徐来摇了摇头,也没说话,脚下便是真气激荡,带住夜归人,开始返程。 他不是不想和夜归人说话,而是信息量有点大,他需要时间分析消化。 已经确认了不是金步摇,那会是谁? 东南倾? 看起来不像。 他没理由这么做,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如果不是东南倾呢?那还有谁?那两位将军?或者是那几位王侯? 或是圣兽?帝嘎是肯定不可能的,狗比较蠢,直肠子,怕是只会被人卖,不会卖别人。玄冥一天能睡十三个时辰,巫妄反应都比正常人慢三拍,便是只有司夜有几分可能。 当然,那几个宗门的掌教至尊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来心中沉思,脚底速度便越来越快,不消多时便已看到了国子监的门面。 夜虽已黑,分光学院上却亮起了点点星火。 是星星。 也是火。 雷孤衡还当真把这里弄的有几分家的模样。 看见徐来归来,雷孤衡喜不自胜,嘴巴便没管住,“师父,你回来了。” 这一叫出去,雷孤衡便是一惊,心下立马后悔。 他知道现在这种时刻,这个对徐来的称呼若是传出去,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于是他神识便立马散发出去,所幸周围并无他人。 大黄狗有些嫌弃的看了雷孤衡一眼。 徐来脚尖点地,三两步便上了山,放下夜归人,道,“成了。” 雷孤衡脸上一喜,见徐来没有追究那句话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那我上牌匾了?” 徐来点了点头。 雷孤衡从屋内抱出了一个巨大的牌匾,放到徐来身前,道,“您题字。” 徐来沉思了片刻。 然后掏出湛卢剑。 笔走龙蛇。 剑痕之下,成了两个硕大的字。 剑宗。 **裸的挑衅。 对天下剑修者的挑衅。 徐来很满意,难得的笑了笑。 大狗不屑的打了个响鼻,见徐来望了过来,连忙端正坐好,目不暇视,摇起尾巴。 “挂上去吧。” 雷孤衡连忙举起牌匾,走到山下,那里早已竖起了两根木桩。 木头,当然都是夜归人砍的。 徐来不屑用形式主义来装扮,况且现在他们也没有多余的金子和灵玉来买高级的材料。 雷孤衡将牌匾挂了上去。 星光下,那两个字似乎在熠熠生辉,向世人们宣告着它的成立。 剑宗。 …… 徐来便从须弥戒中拿出一把剑。 这是一把又细又长的剑,但是与剑三的软件又不同,虽然细长,但是却充满了一种刚强之意。 剑是暗红色的。 但是却很透明。 甚至用肉眼便能看到,剑身内在下面涌动着的液体。 它像是在沉睡。 等待着主人的唤醒。 这把剑曾经很有名,当然,肯定没鱼肠剑有名。 雷孤衡原本停的笔直的身体突然颤栗了下。 徐来出剑,朝着雷孤衡刺去。 雷孤衡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剑刃很容易的便划破了雷孤衡手臂上的肌肤。 并未有任何鲜血流出。 皮肤已被划破,但是血液却尽数被吸到了那剑里,竟没有一滴鲜血滴落。 能吸人鲜血的飞剑,看起来像极了邪修们使用的法宝。 血入剑柄,剑身嗡鸣。 血液流淌,剑光闪耀。 剑名败血。 它醒了。 雷孤衡唤醒了它。 …… …… 大周朝的宗门有很多。 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一块地皮,然后缴纳十万枚灵玉,再去户部录入卷宗的话,即便是洞幽境的小修士,也是可以注册宗门的。 当然,一般的洞幽境小修士不可能拿得出十万枚灵玉。 昆仑秘境也不会向这般弱小的宗门发放名额。 所以这样的宗门成立是没有意义的,除了自娱自乐。 徐来现在的状态,便和这种情况差不多。 知道帝嘎在剑宗的人很少,现在帝嘎明面上也是属于大周官方的。 所以,算来算去。 剑宗只有四个人。 徐来。 雷孤衡。 夜归人。 陈随便。 这便有些幽默了。 国子监的地皮是很贵的,按理来说,能在这里买的起地皮的,绝对不是只有大猫小猫两 三只的剑宗。 经过这里的监生并不是很多,但还是有的。 有些眼尖的监生便会发现,昔日里那块“分光学院”的招牌,现在换成了“剑宗。” 一传十、十传百。 徐来再次出了名。 当然,他很不想出这个名。 出名,自然便会遭到围观。 醉心修行的监生还好,一些知道自己无缘大道,心里有点的数的监生,便趁着修行的当儿,成批成批的往剑宗这边跑。 徐来的脸色明显的难看了起来。 监生修不修行他不在乎,但是往这边跑,肯定会影响到他的修行。 徐来是不可能出去阻拦那些普通的监生的。 雷孤衡也不可能。 纵然被捞了出来,他还是不方便露面。 于是阻拦普通监生登山,这个艰巨的任务,便落到了夜归人的头上。 夜归人心中很是苦涩,但是却有又有点欣喜。 国子监的监生,被誉为是修行界最有未来的修行者,夜归人曾是很羡慕这些年轻人的,根本没想到以后还能有何他们接触的机会。 但是很快,他便欣喜不起来了。 国子监有数千名监生。 这些监生中,修为最低的也是洞幽境。 夜归人什么境界?他现在还未破境,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便把比例放倒最低,假使每天有百分之一的监生经过这里,那也不是夜归人能挡得住的。 这块地皮卖出去后,便算是剑宗的地盘,按例国子监的监生是不能上山的,但是那些监生哪里会听夜归人一介凡人的话? 于是夜归人的脸便也苦涩了起来,活像大狗无力垂下的眼皮一般。 这日上午,便又来了一个监生。 一个大监生。 这个人夜归人认得,所以便没再阻拦。 他也阻拦不了。 “虞师兄。” 夜归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徐来,因为剑宗的辈分实在有点乱,但是对虞晚归的称呼他却是知道的。 虞晚归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又来剑宗,目光再夜归人身上扫了一圈,虞晚归眼神戏谑,“徐来还没教你修行?这都快一年了吧?” 这个问题便有些尴尬。 夜归人笑的也有些尴尬。 “仙师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教我一个下人修行。” 虞晚归脸上的戏谑更加明显,接着向山上走去。 剑宗的山头很大,但是人却很少,这样一来便显的很是空旷。 有一种偌大的地盘被糟蹋了的感觉。 虞晚归朝着大黄狗摆了摆手,“早啊,大黄。” 大黄狗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显然是对“大黄”这个称呼很是不满意。 “早啊,雷院长。” 雷孤衡从修行中睁开了眼,又看向了帝嘎,他传音问道,“虞信?” 帝嘎缓缓点了点头。 若是一般人,莫说是大监生,便是大大大大大监生,没有徐来的命令,帝嘎和雷孤衡也不会让他上山。 虞信和他们有旧。 雷孤衡感慨道,“当年我遇见师父的时候,你还只是叫大黄吧?后来怎么想到用帝嘎这个名字?” 大狗毫不示弱,面带微笑,狗头微昂,“当年我遇见徐来的时候,你还只是滩液体呢。”.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6 既生徐 易明远的破境和剑宗的成立算是近几年周朝修行界的两大秘闻。 那些洞幽、神游境的修行者们并不知道这里面暗含的文章,只知道这是人族皇朝烈火烹油的表现。 事实上可能并不是这样。 大理寺卿掌平决诉讼,直接听命于人皇,寻常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然轮不到马银鞍汇报。若马银鞍很长时间都无事上奏,那便意味着天下太平。 马银鞍再次向皇宫走去。 他当年尚未修行之时便在皇宫做事,后来被人皇看重,如今即便是修为赫赫,也保留了当初小碎步走路的习惯。 现在已然下朝,马银鞍走到人皇寝宫前,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他不需要通报。 人皇早在里面等他,看似是预料到了他今天会来。 事实上,从当年那件事发生后,人皇每天都会在这里等他。 也可能不是等他。 得到人皇的许可后,马银鞍低着头,将今天的两个消息说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进来的这些事儿怎么总和那个叫徐来的小修士有关。甚至……不止是近来,从这个人走进了国子监后,有大半的事情和疑云都是围绕在他身上。 金步摇注意到了这个疑云,所以便想要去揭开。 这是马银鞍要汇报的第一件事。 金步摇对徐来展开了调查和询问,这件事人皇并未授意,而且金步摇也并没有这般权力,如果抛开修行者实力差距的话。 所以马银鞍要如实汇报。 当然,相比于第二事,这只是件小事。 马银鞍恭声道,“已经确认过了,秘境确实是已被人取走,如果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 马银鞍看了人皇一眼,有些话没有说下去。 如果他预料的没错的话,这件能震惊整个大周朝修行界,甚至能让巫族、鬼族和善见城都震上一震的消息,还会被人皇压下去。 昆仑秘境对人族皇朝很重要,便犹如玄火坛对巫族而言。 陛下对那个小修士的袒护也非常明显,否则当年便不会默许了夫子把陈随便被刺杀的那件事给压下去。 那个刺客是归元剑派的暗子,如果要彻查这个暗子,肯定还会拔出一些其他跟这个暗子有牵扯的人。 比如说,谁杀了这个暗子。 当然,这些话,马银鞍并不会说出来。 人皇淡淡的点了点头,反应与马银鞍的预料如出一辙。 他并不在乎马银鞍会怎么想,他只在乎马银鞍会怎么做。 两件小事都说完,这便到了最后一件事。 相比于这件事,昆仑秘境的事倒的确不算太大。 马银鞍道“先前我们在三次勘察的时候,确认过很多遍,发现了一丝……妖族的味道。” “妖族?” …… …… 归元剑派很多点上和分光学院有共同之处。 现在应当是叫剑宗。 比如说,山门很大,但是修行者却少的可怜,便难免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尤其是剑修者本就不擅言谈,大多都是在修行。 这样的气氛是很利于修行的,但却没有什么生气。 尤其是剑宗成立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些年轻的剑修者便修行的更加刻苦。 剑四这些天来第一次从闭关状态中退出。 因为剑一走到了悬崖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座山峰是归元剑派第三高的山峰,往上看去,那两座比它高的山峰,便是陆青山和公孙大娘的。 剑四走到了剑一身后,道,“师兄。” 剑一回头,目光很平静,但是却看了他很长时间。 剑四与之的对视。 良久,他道,“我要去一趟的。” 他是来与剑一暂时告别。 出乎剑四的意料,剑一点了点头。 剑四道,“这里面有太多的谜团。” 剑一道,“出去走一走,见识见识,是好事。” 剑一避开了这个话题。 剑四直视着剑一的眼睛,道,“归元剑派的剑修者,如何能够回避?” …… 虞晚归来过很多次分光学院。 但却是第一次来剑宗。 这是最认真的一次。 打过招呼后,他便站在那块很普通,除了剑宗那两个字之外没有丝毫气势的牌匾下陷入了沉思。 雷孤衡在言语上占不到大黄狗什么便宜,脸色很不好看,又新得了败血,于是便去温习当年的剑招。 剑招他在夜送客府上早已温习过很多次,但有剑与无剑自然又是不同。 虞晚归走到徐来身边,直言不讳,“你藏的好深。” 徐来木然的转过了头。 虞晚归朝着雷孤衡努了努嘴,问道,“他是谁?” 大黄狗打了一个哈欠。 夜归人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该听,于是便继续去砍伐木柴。 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 虞晚归已经摸清了徐来的几分性格,所以也打算从徐来这里得到答案。 他道,“秘境之前,你答应过我一件事。” 徐来知道是哪件事。 那时虞晚归曾来过分光学院。 他不服气徐来师叔的这个身份,所以来下战书。 现在徐来修养了一年,虞晚归这时上山,倒也不算趁人之危。 原本在给黑球修剪羽毛的陈随便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背着巨阙走了过来,道,“你这人好不通清理,若没师父,你早便出不来了,想和师父斗法,你先与我打。” 虞晚归笑了,“呦?” 徐来也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陈随便便走到了身后。 虞晚归道,“怎么打?” 徐来道,“点到即止。” 虞晚归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来。 他比徐来先破境数年,所以让徐来提出斗法的方式,便是想让徐来占些便宜,来弥补这数年的差距。 剑修出剑向来是一击毙命,徐来的点到即止,便是把这个便宜还了回来。 虞晚归没有再多话。 暖玉生香上一次出手,还是在对阵齐平之时。 后来秘境试炼,那些普通的妖兽用不着他出手,上了钟山后,烛九阴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 这是数年来,这是暖玉生香第一次亮相。 剑气荡漾在剑宗的上空。 …… 剑四可能是自当年剑尊离开国子监后,第一个主动来到国子监的剑修者。 他在国子监的门前怔了怔。 相较于归元剑派宗门的仙风道骨,国子监多了一丝凡俗之气,但同样多了一丝庄重大气。 蝴蝶在玄师的鼻子上扇了扇翅膀,随风飞去。 玄师迷糊的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剑四,愣了愣,“啊,你……你是谁?” …… 接待剑四的,是王阿贵。 归元剑派的剑修者在国子监是很不受待见的,纵然因为徐来,双方这几年的关系稍稍缓和了一些。 倒不是王阿贵不受待见,而是其他的监生,大多不愿意为剑四引路。 况且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几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剑四从归元剑派御剑凌空而来,用了三天。 徐来和虞晚归对峙了整整三天。 王阿贵在前面带路,沿途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修行者,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隐隐约约看到大批的修行者簇拥一个山峰的山脚下。 王阿贵的声音有些感慨。 这两人之间的斗法,可比当年虞晚归和齐平的那场斗法还要罕见。 徐来出手的次数实在太少。 这场斗法注定瞩目,以至于山脚下的很多修行者都忽略了剑四剑修者的身份。 陈随便和夜归人都下了山,他们要给虞晚归和徐来留出足够大的地方。 孔师在抚摸着黑球身上的羽翼,全然不顾它已经快要炸毛的表现,对陈随便感叹道,“其实你这个师父,倒也还算你可以。” 陈随便便笑了笑。 虞晚归当先出手。 暖玉生香是一把古琴,从模样上来看,倒有些像是李还乡的箜篌,不过却要小上一些。 他指间在琴弦上挑了一下。 这倒是与李还乡不同,箜篌需要用手指去拨。 一挑之下,无边落木萧萧下。 整座山峰上的树木全部齐齐弯下了腰,半空之中,便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向着徐来横扫而来。 有人感叹道,“虞师兄比当年,修行又精进了不少。” 当年他还不是合一境,所以败于齐平。 巨网扫到半空,眼看便要来到徐来身前。 虞晚归知道剑修者身法敏捷,所以便以点化面,根本不给徐来施展身法的机会。 于是湛卢剑便冲天而起,徐来手决飞舞时,起手式已然完成。 这招大多数人不认得。 但是有人认得。 剑四没想到居然又能看到回龙驭。 但是他又很快发现了不同,起手式虽然是回龙驭,但接下来的招数又有些许差异,似乎是有人针对回龙驭这招专门作了改良。此时面对虞晚归的暖玉生香,显然改良后的回龙驭更为精妙。 剑芒绽放,徐来的身形后退,湛卢便向着虞晚归凌空刺去。 他其实是刺不到虞晚归的,因为那张巨网直接覆盖了一个面。湛卢或许能刺穿虞晚归布下的巨网,但必将力竭折返,无法再对虞晚归造成什么威胁。 很多监生已经屏住了呼吸。 剑锋速度几块,纵然如此,他们也很难完整捕捉到湛卢的一举一动。 湛卢动了。 这便是回龙驭的妙用。 回龙驭不是那种至刚至精的剑招,而是借力打力,颇有几分四两拨千斤味道的法门。 便在此时,虞晚归第二次挑动了琴弦。.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7 何生虞 剑四去了一趟国子监,这个举动非常异常。 但是他仍旧要去,因为他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这些正是陆青山默许的原因。 公孙大娘走上了藏剑峰。 剑修者不主张闭死关,事实上到了他们这种境界,闭死关也没有多大用处。 “那孩子去了。” 公孙大娘道。 陆青山微微点头,“年轻人之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公孙大娘语气有些萧索,“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大黄狗,应该便是圣兽了,他如今回来了,想来也是要重振分光学院。这么多年了,你便没有后悔过?” 陆青山眺望着远方。 归元剑派离国子监,很远很远很远。 他当年脱离国子监,之所以加入了归元剑派,除却这是周朝唯一一个剑修宗门之外,另一个主要原因便是这里离国子监很远。 他希望路途的遥远可以淡化他心中一些事情。 但很显然,有些事情连时间都很难洗刷干净。 “不是应该,那条狗就是大黄。” 陆青山竟然知道帝嘎原本的名字。 他转过了身,手掌翻转,紫青双剑便凌空飞了过来。 公孙大娘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青山又道,“再安插几个暗子去七星宗。” 公孙大娘眼角剧烈跳动了一下,连呼吸都猛然起伏了几分。 “这……不太可能。” “那当然最好。” 陆青山收剑回鞘,遥望江淮行省。 …… …… 虞晚归第二次波动了琴弦。 回龙驭这招,回转有余而刚韧不足。 徐来可以通过回龙驭来规避虞晚归古琴所发出的大规模真气,但却很难用回龙驭破掉虞晚归真气的防御。 其实这也正是湛卢的弱点所在,倘若是鱼肠剑,以鱼肠的灵动狡黠,虞晚归不会有出第二招的机会。 剑四很认真的看着徐来的剑招,他洞察敏锐,又本是剑修,自然能捕捉到徐来御剑的踪迹。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深深的感受到徐来对回龙驭这招的炉火纯青。 可以说出神入化。 剑一也会这招,他见过剑一施展过回龙驭,与徐来还是有着不少差距。 虞晚归第二次挑动琴弦。 湛卢不是鱼肠,所以徐来避无可避。 剑锋嗡鸣之时,湛卢剑芒绽放,竟恍若刺穿虚空,无视虞晚归的第二波反击,和他的距离陡然拉近。 树上的枯叶已经所剩无几,几乎全部落下。 虞晚归拍了一下古琴,脚尖疾点的时候,便是抽身倒飞而出。 这便是湛卢的强项。 灵巧不足,刚韧有余。 这已不是回龙驭这招,但却跟回龙驭一脉相承,看起来倒更像是上下承接的关系。 也只有剑四能看懂,只有他会回龙驭。 但他并未剑剑一使用过这招,便连掌教似乎都未曾见过。 剑四心神激荡之时,两人的斗法也已至白热化。 虞晚归指间疾挑,古琴连响数声,嗡鸣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知道,胜负便只在这一刹那间。 倘若湛卢不能冲破虞晚归的层层阻隔,那虞晚归的第一式所形成的的真气巨网便会来到徐来身前。 但目前看来,湛卢剑锋已过,再而衰,徐来破掉虞晚归真气的几率并不大。 两个回合已过,其实只是白驹过隙。 这是第三个回合的开始。 第一道真气波动来到了湛卢面前。 湛卢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如果按照它先前的剑势。 便在顷刻间,湛卢剑剑锋陡然转动,便像是鱼儿跃出水面,在半空中直直的转了一圈,这一圈转的极好,生生的将那第一道真气闪避了开来。 旋即湛卢剑锋再转,徐来神识发力,飞剑呼啸,陡然便来到了第二道真气面前。 一切如先前一般重复。 这种剑招给人的感觉便像是……像一条滑溜的水蛇,湛卢剑便像是徐来身体的一部分。当要接触要虞晚归外放的真气时,便灵活的回避开去,然后迅速的拉近距离。 如此重复,周而复始。 这一切看似很简单,然而飞剑本就极快,斗法又是瞬息万变,徐来又在不断的切换剑招,这需要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对飞剑的极致控制。 是的,斗法进行到这里,其实已与修为关系不大,两人都是合一境。 已变成了对时机的把握和修行者实战经验的综合考量。 两人都很出色,虞晚归的反应速度绝对算是灵动迅敏,但徐来则更像是…… 不知从何处传出一道声音,“徐师弟对飞剑的控制,当真是炉火纯青,千锤百炼。” 是的,唯有这两个词方能形容徐来的剑。 与飞剑品阶无关,也与修为无关。 虞晚归还在试图拉开与湛卢的距离,他的手指挑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真气外放的越来越密集。 但速度再快,也终究快不过徐来的飞剑。 徐来的后背已出现了一层汗水。 这种高强度、高精准的控制,对剑修的神识消耗之大,非剑修者难以想象。 虞晚归外放的真气越密集,他的反应便需要越快,越精准。 这不是一加一的问题。 再次闪避一道真气后,徐来神识猛然发力。 这一击,他用了七成力道。 足以正面击溃虞晚归剩下的真气。 湛卢变成了一条残影,接连击溃虞晚归数道真气,然后硬生生的悬在了古琴面前。 徐来还需留下三成力,用来抵消飞剑的前进力道,不然便会收力不及,失守酿错。 只是徐来收的住飞剑,虞晚归又如何能守住自己第一式发出的真气巨网。徐来已然力竭,再无闪躲或者抵御的可能,被那真气一扫,便宛若断了翅膀的鸿雁,一头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陈随便最是眼尖,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接住了徐来。 徐来肚中翻滚,喉咙一舔,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孔师仿佛早便预料到了一般,微笑着摇了摇头,便从众人里挤了出去。 这些时日,他倒是习惯了在剑宗养老,种种树,养养花,再逗弄逗弄黑球。 倒也快哉。 剑四的脸色很复杂。 胜负已然分晓。 陈随便扶着徐来在地上坐好,真气渡送过去,给他疗伤。旋即对虞晚归怒目而视,“你这人下手怎么没轻没重。” 陈随便是国子监第一个敢这般对虞晚归说话的监生。 但虞晚归却并没有反驳,徐来可以收剑,他却无法收回真气。 他走到徐来身边,直直的看着徐来,看了很久。 虞晚归最后只说了六个字。 他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不少人都听到了 这六个字是…… 既生徐,何生虞。 …… …… 这一战比当年虞晚归和齐平的那一战还要响亮。 徐来和虞晚归,代表了国子监这一代监生的最好水准,同样便也是代表了周朝修行界当年年轻人的最高水准。 武无第二。 很多监生恍若神游,纵然徐来早已声名在外,但对于这场斗法,大多数监生其实先前并不是很看好他。 因为对手是虞晚归。 结局很是出人意料,但放在这个名字身上,又有些像是情理之中。 关师来到了剑宗,当然,他心里还是更习惯称呼这个地方为分光学院。看了看山峰上的剑四,又看了看孔师,叹了口气,道,“你便打算一直在这里了么?” 关师已破境合一。 按理说,孔师在秘境试炼之前便已是抱朴上境,如今已过去了快十年,孔师应当早已破境合一。 又翻了翻土,将一颗柳树种下,孔师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道,“老了,打来打去的,那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了。” 和林羡鱼一般,孔师已是数年未曾修行。 但林羡鱼是无心修行,孔师是有心不修行。 关师自然看的出孔师刻意封死了修为,这才会种几棵树便有些喘气,他点了点头,“其实也有些道理,但我还是想争一争。” 他破境了,所以便被调离了金谷园,现在在道院担任讲师。 关师又道,“你若是喜欢待在这里,去申请一下,来分光学院……” 说到这里,关师突然闭上了嘴。 现在分光学院已是剑宗,国子监方面便自然不可能调离孔师来这里当讲师。 孔师将手中的小树苗放了下来,一屁股坐到土上,他笑道,“那小子以前跟我说过,他说世界太老了,这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关师道,“正因为世界太老,所以那些没看过的地方,我们才要去看看。” 孔师看着他,认真的道,“但是我也很老了,人一老,就怕累啊。你看我之前,能一口气连种几十颗,但是现在不行了,种上三五颗就得歇歇。” 关师沉默了良久,突然笑道,“这倒也是不差。” 孔师也笑了,“你选择这辈子去看,我选择下辈子去看。” 是的,两人的路没有高下。 只是选择不同。 关师走了。 孔师歇息了片刻,便继续锄土,他今天原本的计划是要种三十颗树,到现在才完成了一小半。 只是偶尔种累的时候,他歇息的瞬间,眼神会在山峰上停留片刻。 那很是苍老,已经有些浑浊的眸子里。 是光。.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8 钗头凤 剑四很是自来熟的坐了下来。 纵然早已知道徐来不是归元剑派的暗子。 来之前,他其实带了一肚子问题。他憋不住话,否则他便不是剑四,但真到了此时,见到虞晚归斗败之后,他却发现几乎说不出口。 也须是问题太多,也须是脑子有点乱,他需要消化消化。 憋了许久,他只憋出了三个字。 “那一招……” 回龙驭这一招在剑修的众多修行法门中乍一看算不得如何惊艳,甚至便连出众都算不上,往往给人一种很是平平无奇的感觉。 但这招确实很奇。 奇便奇在,剑修的大多修行法门俱都是一往无前,唯有回龙驭,能算的上是迂回盘旋。 飞剑外放,御剑凌空,本就极为耗费神识,再行操纵飞剑迂回,需要极为精准的把控和神识强度。能坐到这两点的剑修并不多,剑尊或许算一个。 陈随便给徐来渡送了不少真气后,徐来好过了不少,呼吸也均匀了起来。只是因为当年三河镇上那件事的原因,陈随便始终无法对剑四抱以什么好脸色,便背着巨阙,闷闷的坐去了一边。 徐来没去打扰她。 “陆青山让你来的?” 剑四摇了摇头,“我自己来的。”顿了顿,他又道,“也算是替剑一师兄前来。” 剑一的目标当然不是徐来。 虞晚归嘴角露出一丝嘲弄,道,“他听到这个消息,应当会很开心。” 剑四认真的道,“师兄不会开心,但应该会很失望。” 虞晚归脸上的嘲弄逐渐消失,然后走到了陈随便身边坐下,也不知在想这些什么。 生闷气的时候有个伴其实也不错。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看着剑四眼神中的渴望,他道,“你想要知道的问题,时间会告诉你一切。” 这句话的潜含义是,徐来不想回答,但是又不想骗他。 剑四领会了徐来的意思。 “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为何?” “看看你如何练剑。” …… 剑四打算在剑宗住。 这个要求可能跟过分没什么关系,但绝对算的上很唐突,尤其是他的理由。 有些修行法门,甚至连宗门之间都不会相传,仅仅是师徒之间。 剑四也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所以他在开口的时候便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然后折返归元剑派,将这次来往的所见所闻回禀掌教跟师兄,再看看时间究竟会告诉他些什么。 但出乎剑四的意料。 徐来答应了他这个很唐突的请求。 所以分光学院便多了两个人。 还有一个人是虞晚归。 …… 骊山上没什么其他的东西,便是树多土木多,尤其是当年秦皇在这里大兴土木。虽然后来宫殿都被焚毁,但还是留下了不少底子。 多了两个人,便意味着多了两间屋子,这些活儿都是由夜归人一手操办的,所以夜归人看向剑四和虞晚归两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剑四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不善,在得知夜归人算是雷孤衡名义上的徒弟之后便对他道可以暂时教他修行。 这算是一种弥补。 夜归人看了看雷孤衡,雷孤衡又看了看徐来,徐来便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剑四便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第二天,他开始教夜归人修行。 他教的当然不是那些高深的修行法门,只是归元剑派最基础的养气吐纳之术,但一教之下却让剑四大惊失色。 夜归人竟然早便会归元剑派的养气吐纳之术,甚至融会贯通之后,吐纳之时的娴熟程度竟不在剑四之下。 周朝几乎只有归元剑派有剑修者,若说夜归人这套吐纳之术是从别处习来,剑四是不信的。 他便看向了徐来。 雷孤衡道,“别看他,我教的。” 剑四皱眉,剑宗这些人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几个人一条狗一直乌鸦搅合在一起理也理不清楚。于是他问道,“你又是谁?” 雷孤衡摸了摸鼻子,看着眼前这张有些稚嫩的面孔,莫名的便想到了当年的陆青山,有些感慨的道,“若真论起来,我是你的祖宗。” 剑四大怒,便要拔剑。 夜归人赶忙打起了原厂,他是知道雷孤衡的身份的,他很用力的抓住剑四的手,“师兄莫要激动,我可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剑四更怒,一把推开雷孤衡,紫灵剑便已出鞘,指着雷孤衡,“我要跟你决斗。” 虞晚归不屑的翻了翻眼皮,“我还有个爷爷呢,要决斗也是我先决斗。” 剑四的眼神从虞晚归脸上扫过,又扫到雷孤衡脸上,目光呆滞。 …… 剑四和虞晚归便暂时在剑宗住了下来。 剑四徐来倒是不怎么在意,关键是虞晚归话很多,撵又撵不走。虞晚归发现徐来大多数时间不想理会他之后,空闲的时间便去逗弄大黄狗和黑球玩。 夜归人已经成功洞幽。 雷孤衡本来是不打算让他这么快洞幽的,吐纳的时间越长,根基自然也便越牢固。但是后来徐来考虑到夜归人不洞幽力气太小,有些重活儿可能干不动,于是这便提前了一些时日。 剑四心底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说徐来怎么会有紫电青霜,夜归人又怎么会归元剑派吐纳养气的法门。 这些问题,他都没有找到答案。 雷孤衡的伤势早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但想要再行突破,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便看淡了不少。除却和大黄狗斗斗嘴,偶尔也会走下山去,和在那里满头大汗的孔师说上几句家长里短。 很快便到了春天。 孔师和山上这些人种下去的树,都长大了不少。 满山春色。 虞晚归走到徐来身旁,并未像徐来那般在屁股下面垫了张树叶,一屁股坐了下来,道,“你便打算一直这样瞒下去么?” 徐来眉头挑了挑。 虞晚归又道,“雷院长。” 对于虞晚归能猜到雷孤衡的身份,徐来其实并不例外。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只要是个正常人便能推断出雷孤衡的身份。 徐来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隐瞒。” 这次换虞晚归眉头挑了挑。 “你胆子是真大。”他道。 不论雷孤衡是谁放出来的,是因为什么出来的。 “那他呢,他怎么办?”虞晚归看向剑四。 徐来道,“他很会装。” “我觉得还是你这个师叔更会装。” 除却到了晚上,白日里他们一般不会呆在房间内。 剑四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双目紧闭,发梢无风自动,看起来便好像神游一般。 …… …… 修行其实是件很苦的事情,即便对于那些最为醉心修行的修行者来说。 修行,便是苦中作乐。 林羡鱼已经很久没来过剑宗了。 今天是她这一年多来第一次来剑宗。 这对她来说是一年里的头一遭,甚至做出了很重大的决心,但是对那些路途上的其他的监生来说,便好像是最应该发生的事一般。 那些以前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监生,这次眼神里所透露出的狡黠和戏谑,让林羡鱼的脸上很是滚烫,甚至有些不敢跟他们对视。 这对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也是很羞耻的一件事。 于是她便猛的抬起头,想把心中这一丝羞耻驱走,羞怒道,“都看什么看?”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秘密。 徐来困了七年,林羡鱼在分光学院上待了七年,便是傻子也能看的出来。 虞晚归有一点说的没错,徐来确实很会装。 来到了剑宗的山脚,孔师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抱朴境的修行者本不应苍老的如此之快,这是孔师放弃了用修为去对抗衰老。 两人并不陌生,孔师点了点头,自然的便往旁边让了让。 林羡鱼却罕见的局促起来,道,“我……我不上去,就是来……看看。” “看看?”孔师的声音拉长了些,“不上去,那你来看谁?” 这句话林羡鱼不知道如何接。 实际上她也接不上来。 于是她抬头看向山峰。 剑四在指导夜归人修行者,或者说,讨论修行。 雷孤衡在给大黄狗梳理狗毛。 徐来和虞晚归不知在说些什么。 然后林羡鱼向山上走去,她走的很慢,但是目光却逐渐坚定起来。 雷孤衡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旋即想到了当年的洛神,于是笑意便很快的收敛了起来,遗憾之色溢于言表。 大黄狗也垂下了尾巴,耳朵耷拉在脸上。 虞晚归摸了摸鼻子,轻轻咳嗽了声,“**一刻值千金。” 剑四也道,“我突然想起来了,上次我们还有几个修行法门没有探讨,不如现在集思广益,略作完善之法?” 仅仅片刻间,两人便拉着夜归人,给徐来留出了独处的空间。 速度快到徐来都没反应过来。 林羡鱼已经上了山。 她看着徐来的脸,缓缓的道,“师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徐来静静的看着她。 “心不静,如何能破境?” 徐来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一字一顿的道,“修行先修心,想要破境,先断心魔。” 林羡鱼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39 摸鱼儿 徐来给出的答案对剑四和那些普通的监生来说很是意外。 他们想不通,林羡鱼本就根骨上佳,若非这几年因为徐来耽搁了些,应当早便破境合一。兄长林渊又在军中年轻有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徐来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有些人便觉得不那么例外,比如说虞晚归,比如说孔师。 而对于雷孤衡和大黄狗来说,这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 林羡鱼是很出色,但相较于当年惊艳了整个修行界的洛神,还是有些差距的。 徐来拿着手上的发钗,沉默良久。 这是林羡鱼走时留下的东西。 女儿家将自己的发钗送给她,这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虞晚归拍了拍徐来的肩膀,初时目光尚且戏谑,只是此时已逐渐认真,“我知道你或许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但林师妹总是不错的,这之间并不矛盾。” 林羡鱼确实很不错,这些年轻的女修里,恐怕也只有七星宗的那个掌教之女还有陈随便能说胜她一筹。 徐来目光闪烁,半晌后还是将发钗收了起来,摇了摇头,“算了。” 虞晚归道,“哦,为何?” 徐来道,“这些事情,我不大懂。” 虞晚归这次是真的惊道了,“男女之事,便是连总角之龄的凡人都能言之一二,你竟然不懂?那你那方面……我是说……你便一点经验没有?” 徐来看着虞晚归,虞晚归的笑容逐渐僵硬。 “师叔当真是个奇人。” 雷孤衡拍了拍大黄狗的狗头,道“一定要忍住。” …… 徐来给出林羡鱼答案是斩断心魔。 答案,其实有时候是一种建议。 若能被轻易斩断,那便也算不上是心魔。 事实上,若是林羡鱼坚持再上两次剑宗,这事即便不能定,便也成了十之八九了。 然而林羡鱼毕竟不与那些普通的修行者一般,能上一次剑宗,对她已是极为难得。 虞晚归时常还会为这件事感到可惜,只是徐来不提,其他人又不会主动提及,这事慢慢也便淡了下去。 当然,只是在剑宗上。 这些时日来,经过夜归人的重建,剑宗已隐隐有了几分宗门的模样,比当初那般光秃秃的山头要好上不少。 到了深秋时分,修行者往往会极其一样凡俗之物。 于是这天徐来便道,“我有些想吃大闸蟹了。” 虞晚归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这句话。 夜归人和陈随便同时道,“我下去一趟吧。” 剑四也道,“我能下去么?” 虞晚归眼皮不经意间挑了挑。 徐来点了点头。 虞晚归便再挑了一下。 最后剑四和夜归人下山去采购大闸蟹。 虞晚归叹道,“你便这般放心他?” 这些在山上的时日,剑四没有青鸟可用,也没机会使用青鸟。 下了山,夜归人尚未修行,那事情便说不准了。 徐来摇了摇头,心道雷孤衡那个徒弟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还是不蠢。当年归元剑派是站错了队,但一棒子打死也未免过于可惜。 试炼结束了快三年,而今一些事情都已步入正轨,人皇没对这件事情做出反应,其他的势力在这方面也很默契的保持了一致,那便是时候考虑下他对器灵的承诺。 他盘腿坐下,神游太虚,神识沉浸到秘境中。 …… …… 李还乡来到了凤岐。 没人知道李凭去了哪里隐居,自然便也没人知道李还乡的下落。 更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来到凤岐。 他的目的其实和剑四一样,他也想要搞清楚一些事情。 虽然陛下和父亲都似乎把那件事情盖了过去。 他来到了户部。 这个举动看似很冒昧,实则是最稳妥的。朝中官员俱是听命于人皇,有些官员终生都不曾修行,也唯有这里,被那些魑魅魍魉染指的可能性最小。 李还乡的疑惑有很多,比如说善见城为何会知道人族皇朝秘境的问题,陛下为何会对秘境的消失充耳不闻。按照他本来的计划,首要搞清楚的应当是人族皇朝的内鬼问题,或是那个近几年声名鹊起,国子监的那个大监生。 但来的时候,李凭点拨了他一下。 七星宗? 李还乡对这个结果觉得很不可思议,七星宗跟国子监关系向来密切,又有圣兽坐镇,可以说是大周诸多宗门之中,跟皇族关系最为融洽的。 林渊早已在这里等他。 没人知道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如何牵扯到了一起。 林渊给了他个脸色,李还乡便立刻起身,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一处偏僻的厢房,林渊才递过来一沓信纸,道,“这是李太常要的资料,卷宗我带不出来,所以便誊抄了一遍。” 李还乡点了点头,道,“徐来查了吗?” 林渊道,“那小子应该不用查。” “哦?” 林渊笑道,“我相信舍妹的眼光。” 李还乡道,“兹事体大,还是……” 林渊这才严肃了起来,表情有些凝重,“你知道你要查的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七星宗自立派以来为止的所有资料……这些莫说你是,便是李太常亲自来查,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若非我当年救过王尚书一命……即便如此,他此时也定已起了疑心,此时再查徐来,若被金步摇盯上了,那后面就麻烦了。” 金步摇现在的位置,倒有些像是人皇的影子。 说他有猫腻,谁都知道不大可能,但一旦被他盯上,毫无疑问,接下来的事情会变的很麻烦。 李还乡的目光仿佛钉在了那沓信纸上,尽力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如此数盏茶的功夫,他已将每一个细微之处都看了数遍,甚至能倒背如流。纵然如此,也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林渊显然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他道,“若说到这些宗门,其实我倒是更有理由怀疑归元剑派。” 李还乡道,“早些我也这般想过,但你我二人既然能想到,其他人定然也能想到。谁都能想到的事,陆青山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事情发展了这里,显然不那么顺利。 但这才是常理。 李还乡手上真气激荡,那些信纸便化为齑粉。 林渊道,“这些事情,光你我二人恐怕还不够。” 李还乡道,“虞晚归可以,这人我接触过,没什么问题。” 林渊道,“徐来可是救过你的命。” 李还乡哑然失笑,“家国大事面前,身家性命又算的了什么?” 林渊换上便装,既然要把这些事情都弄清楚,自然不让别人注意到他跟李还乡在一起比较好。 便在林渊前脚刚踏出去的时候,李还乡却陡然叫住了他,“对了,道尊的名讳……是叫什么来着?” 林渊先是一愣,旋即心头一个咯噔,便连脑海都是一阵嗡鸣。 他惊道,“你疯了?” …… …… 剑四和夜归人下山之后,眼看陈随便依旧在修行,徐来便打算下山去摸点鱼来吃吃。 其他的爱好倒没有什么,唯独这口腹之欲,倒是不能舍弃。 不然过于可惜,也没意义。 孔师这些时日都在山腰,山脚已经被他种满了树。虽未长大,比起原先光秃秃的一片却是好上了太多。 “下山去?” 看到徐来和虞晚归一起下来,孔师笑着问道。 孔师越来越老,但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徐来也笑道,“下来摸些鱼吃。” 他这次倒不是为了淬炼神识之类的,而是真的想吃鱼。 尤其是可以清蒸的鲈鱼,上点姜、葱和料酒,最后蒸出来的鱼入口软糯,蒹有丝滑,绝对是人间美味。 反正他现在的实力也不是修行便能修上去的。 孔师一阵摇头晃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颇有些感慨,道,“鱼是个好东西啊,听说夫子也喜欢吃。” 山下便有一汪溪水,鲈鱼对生活环境不挑,但是白日里不喜欢出来。 要让这些鱼儿恐慌现身,其实是很好做的。 徐来看了一眼虞晚归。 虞晚归耷拉着嘴,“我不是小夜,师叔。” 小夜自然是被剑宗诸多人都当成了苦役使的夜归人。 然而虽嘴上这般说,虞晚归仍然神识散发开去。 在白日里找到鲈鱼的方法有很多,但修行者往往只会用最为简单的方法。 神识威压。 这个方法当然极其有效,小小的鲈鱼根本抵抗不住合一境修行者的神识威压。但也有缺点,虞晚归需要对神识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便会像现在一样,大部分鲈鱼被威压的直接暴毙。 孔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里看着那些死去的鱼儿,嘴里却在喃喃自语,“想要摸大鱼,还是得有耐心啊。” 虞晚归接着道,“还得有力。” 徐来却道,“首先得有人。” 说着,他走到孔师身旁,拿出了一枚丹药。 便是缘静儿在丹会时曾炼制的那种,它能续命一甲子。 纵然孔师以后再不修行,它也能帮助孔师多活六十年。 孔师盯着那枚丹药,显然是认得它的,目光闪烁了下,孔师笑着摇了摇头。 “我老了,老头子一个,不喜欢摸鱼了。” 140 临江仙 清蒸鲈鱼是极好吃的。 如果没有那个消息的话,那便更好吃。 徐来在山脚支起了篝火,蒸锅里已有丝丝香味溢出,飘散的很远,便连虞晚归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先前刚刚得到的消息,闭关了快十年的徐半儒,破境失败。 这个消息目前仅仅是国子监知道,等到修行界人尽皆知,恐怕还得过个三五日。但可想而知,这件事对修行界的士气会造成前所未有的打击。 哪怕秘境突生变故,哪怕试炼死了一小半的修行者,哪怕人皇明明什么事都知道却什么表态都没有,都不如这个打击来的大。 虞晚归突然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了吃鲈鱼的心情。 徐来又夹了两块鱼肉,他夹的是鱼脊梁和鱼肚子间的那一块肉。这块的鱼肉只有肋骨那几个大刺,很软,但是却又不腻。夹了鱼肉下来,徐来却不咀嚼,只是放在嘴里慢慢吮吸,倒像是在品一口好茶。 虞晚归直直的看着徐来,“你真能吃的下去?” 徐来又夹了一块鱼肉,他早便温上了一些好酒,这是他养了很多年的习惯。除却吃大闸蟹或者皮皮虾,吃些其他的美食,总是得有些美酒,不然便觉得缺了点什么。 虞晚归道,“师父强行破境,恐怕实力受损,没了他和陛下在前面撑腰,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这般好过了。” 这几年,他们过的确实很舒心,自徐来从秘境中出来之后。 风平浪静,天下太平。 这些当然是表象。 剑四回来的正好,他和夜归人手中提着不少大闸蟹,刚一看到徐来和虞晚归,便急道,“听说夫子破境失败?” 在现在这种时候,这当然是种坏事,无论国子监和归元剑派的关系如何。 只要他们还是大周朝的修行者。 夜归人沉默不语,他虽未修行,但常年跟着夜送客耳濡目染,又深居庙堂,自然知道一个归元境的修行者对周朝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来结果剑四手中的大闸蟹,翻过来看了看,发现大闸蟹都没洗。于是便走到河边,用湛卢挑住那装着大闸蟹的网兜,在水里转个不停。 转圈圈是洗干净大闸蟹最有效也是最便捷的方法。 将大闸蟹洗净后,下锅,加火,一锅焖。这一切都做完了后,注意到三人的眼光都是汇聚在自己身上,徐来这才道,“是,破境失败了,很意外吗?不可思议?夫子便一定要破境成功?” 三人俱都是沉默。 徐来说的没错。 徐半儒的破境失败,其实很在意料之中,甚至是说这才是常理。之所以现在大多数人觉得无法接受,是因为修行者们对目前人族皇朝仅存的那几个可能破境归元的大能者过于寄托。 希望太大了。 剑四问着原本美味的大闸蟹的香味传出,只觉索然无味,口中苦涩,道,“既然如此,先前应当应了七星宗的提亲。” 这件往事已经尘封了许久。 但却并不代表没有人注意到它。 说道这里,徐来便道,“过段时间,我可能要下山一趟。” 虞晚归眼睛眯了眯,道,“七星宗?” …… …… 李还乡在凤岐置办了一座宅子。 凤岐不仅是人族皇朝的权力中枢,也是各种信息和大能者的汇聚之地。不管想要做什么事,总归是绕不开天子脚下。 当然,以凤岐宅子的价格,李还乡当然置办不起,所以这些财帛,他是问林渊“借”的。 纵然地段不大好,面积也只是中等,然而还是林渊小小的出了一把血。 两人来到李还乡的宅子后,林渊这才将脸上的面巾取下,直言不讳,“说真的,我觉得你疯了。” 李还乡笑道,“不疯魔,不成活。” 宅子虽然小,但却是五脏俱全,李还乡布置的很是井井有条。除却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茶几。 若仅是一个人,当然用不上茶几。 李还乡泡了一盅热茶,倒了两碗,这才道,“我想了很久,也查了很久,一直查不到‘公顺’这个姓氏的起源。” 公顺,自然便是道尊的姓氏了。 道尊名讳,公顺一成。 林渊对着茶碗吹了一口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着那沁人心脾的茶香涌入肺腑便是一阵摇头晃脑,“原来你连我也防着。” 先前李还乡只让他找七星宗的资料,并未说连道尊也怀疑上了。 查七星宗,可能是查师行商,可能是齐平,或是岑夫子丹丘生,但跟查道尊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人皇没证据都不会随意轻举妄动,更何况他们这些小辈。 李还乡道,“这次试炼你也看到了,对方要么不动,一动之下便是覆手雷霆,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林渊放下茶碗,看着李还乡的眼睛,明确的给出了答案。 “这不可能,我做不到,也不会帮你去查。” 如此,两人互相对视,沉默了足足数盏茶。 一只青鸟从窗上飞了过来。 李还乡打开信纸,旋即真元散出,化为齑粉,“夫子破境失败了。” 林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眼前有些发黑。 李还乡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然后来回踱步,“修行者纵然大多了断红尘,然而似道尊这般,必定是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如今连我都查不到他在凡俗的任何信息,甚至连公顺这个姓氏,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包括公。” 也不排除道尊是姓公,名为顺一成的可能性,虽然这种可能性看起来着实荒诞。 如此言毕,两人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渊的声音传出,“不管你怎么查,通过谁查,都必定会惊动那位金将军。” 李还乡道,“我觉得这是好事。” 林渊只觉嘴角更加苦涩,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用疯狂能形容的了。 强迫金步摇,这个人族皇朝的上将军,通玄境的大能者表态? 事实上金步摇和当年小皇叔那件事应当是没关系,这些很多人都知道。但金步摇跟人皇之间是什么关系,金步摇又和哪些人有关系,金步摇对于那件事又是怎么看? 这些几 乎都没人知道。 纵然金步摇跟那些人没有牵扯,在现在的行势下,光是能保持中立便已是极为难得。 金步摇看似什么都没做,但这才是他做的最多的地方。 倘若真被李还乡猜中了,或是金步摇的心思稍稍往那边向了一点点,那这一查下去两人便是万劫不复。 “这件事没的商量,不行就是不行。我不会查,我也不会让你查。” “我又没说现在查,林兄万不必如此激动。” 林渊目光闪烁了下,“你什么意思?” 李还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等他们先动手。” …… …… 以国子监和七星宗的关系,师行商亲自带人上门提亲,可以说是给足了陈随便面子。 没想到这事儿便这么黄了。 因为陈随便还有个师父。 后来徐来回来了。 这事儿竟然真黄了。 不管是从国子监还是七星宗的角度来看,这件事都是百里而无一弊。若实在要找一弊的话,那么七星宗宗门的身份可能是一弊。 但国子监是人皇钦点,七星宗又有圣兽坐镇,这一弊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很多人曾猜想过,七星宗之所以在那个点儿向国子监提亲,纵然有陈随便的原因在内,但更多,却可能是徐半儒的原因。 没人想到徐半儒会在秘境试炼到一半的时候闭关,没人想到徐半儒竟然是真的闭关。 连作为“始作俑者”的徐来都没想到。 但现在,徐半儒出关了。 虽然周朝建立以来仅诞生过一位归元境的修行者,但徐半儒沉浸在通玄境巅峰许久,无疑是最有可能问鼎归元的那一批人。 纵然徐半儒最终失败,这一丝极其渺小的可能性,也为周朝换来了数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现在木已成舟,有的人希冀落空,有的人期盼成真。 阳光终究不会永久。 …… 徐来将剑宗上所有的人都召集齐了。 当然不包括孔师,孔师有时也会上来看看花,种种树,或是逗弄逗弄大黄和黑球,但大多时候,他便像是山脚下一个看守山门的老人。 便如同当年看守国子监那般。 宣布了要下山的事情后,大多数人都脸色如常,若只是这种小事,当然不值得如此郑重。 大黄狗靠在雷孤衡的身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便仿佛要睡着了一般。 虞晚归跟大黄狗也差不了多少,耷拉着眼皮,受到四个剑修者的影响,竟然硬生生的将他话痨的本性给扳了过来。 见时候已差不多,徐来神识动了动,旋即众人身边便出现一道光怪迷蒙,一片白雾,约有大半丈余的白色洞口。 这个洞口,众人都很陌生。 但那洞口给他们那熟悉的感觉,除了陈随便,便是雷孤衡都觉得极其熟悉。 几人脸上齐齐露出了震惊之色,便是连剑四都是惊骇欲绝,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1 惊蛇 事实上,秘境的消失跟徐来有关,这件事在有心人眼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关键便是试炼那当儿很多监生都算直接或间接承了徐来的恩情,事后人皇又装聋作哑,徐半儒又提前闭关,加之之前和善见城的账还未清算,所以这件事儿便很默契的被压了下来。 大伙儿心底都是明白的,但是选择了不明白。 心底明白是一回事,你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便又是另一回事。 眼见秘境的入口此时出现在了剑宗上,剑宗上的几位年轻人脸色都是极为复杂。 这已经不单单是胆子大能形容的了。 尤其是在得知徐来打算把秘境作为日后剑宗的山门时。 秘境试炼是人族皇朝的根基,纵然上一次秘境出现了问题,唯一有名义、有理由对这件事做出处理、对秘境做出处置的,也应当是人皇。 这些人里也唯有陈随便没见过秘境什么模样,上一届试炼因为负伤,她错过了那次可能是人族皇朝最后一届的试炼,此时站在那入口处翻来覆去的看,满脸啧啧称奇。 带着询问之色的看了一眼徐来,得到徐来肯定的眼神后,陈随便便当先走了进去。 秘境内灵气充沛,妖兽众多,相较于大多数修行者的枯坐修行,好处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眼看剑四和虞晚归还直直的杵在外面杵着,徐来道,“你们不进去?天就要下雨了,躲一躲也是好的。” 虞晚归费力的将延伸从秘境上挪开,然后才耷拉着眼皮一翻,“好久没看到下雨了,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剑四在揣摩着徐来的用意。 不管是从个人或是宗门的角度上来看,徐来做这些事,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要避开他。 为什么他不? 是信任,或是试探? 剑四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想见识见识。” …… …… 徐来没让剑四和虞晚归跟他一起下山。 尤其是剑四。 他的身份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现在而言,对他最重要的事情应当还是破境合一。 那些没有合一境修行者坐镇的宗门,除非缴纳双倍的灵玉作为赋税以此来获得朝廷以及荡寇军的保护。否则一年后都会被户部注销宗门资质,这是一道很大的门槛,将大多数修行者阻隔了开来。 当然,下山也未尝不可,大多数时候破境并不等于闭死关。 按照之前徐来跟器灵的约定,他需要在三十年内为对方找到五彩神石,让秘境本体完成蜕变,从而成为真正的道器。 因为按照器灵自己的估计,最多只消三五十年,这件不能蜕变的空间法宝便会因为灵气不足而陷入长久的沉睡。 周朝现在已经没有五彩神石了,便是铸剑城也没有,铸剑城那块天地熔炉倒是用五彩神石打造,只是那是铸剑城的命|根|子,自然不能为器灵所用。 于是徐来便打起了巫族的九龙巢和妖族的玄火坛的主意。 这两样对巫族和妖族也同样是命|根|子,但徐来想着倘若自己能为帝玄天解决血脉不相融的问题,倒是有着一丝可能性。 但这些 都是之后的事情。 徐半儒破境失败,有些藏在水面下的事情,可能已经在缓缓浮了上来。 …… …… 国子监离皇宫本便不远,徐来路上又未多作耽搁,所以便只是不多时的脚程。 不管从哪个方面,除非他直接去觐见人皇,否则要查七星宗的事,他肯定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通过金步摇。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七星宗,一直以来徐来便不是很信任这些宗门,所以巫妄后来才会去镇守七星宗。 说白了,其实是镇守江关行省,这个宗门选上了七星宗,不过是巧合而已。 谁曾料想,数百年前那个小小的七星宗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如今周朝宗门里的执牛耳者。 从进入后秘境中开始,徐来便觉得那件事不像是归元剑派所为,当年站错了队之后,若无雷孤衡的舍身入狱,陆青山断无成为归元剑派掌教的机会。 那些剑修身上的眼睛,太多。 心中想着,眼前已看到辛副将迎了过来。见来人是徐来,辛副将也不说二话,连通报都没有,便带着徐来走了进去。 金步摇依旧坐在那张桌子前。 上面摆着一些卷宗和几本书。 徐来道,“归元剑派?” 金步摇缓缓摇了摇头。 徐来又道,“七星宗?” 对于徐来的一语中的,金步摇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只是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们没有证据。” “七星宗很干净,每年的赋税,包括满江红拍卖会上的所得,俱都是算成宗门的,丝毫不少的上缴。这个宗门在前朝时便已成立,自从道尊成为掌教起,七星宗便干净的一尘不染。这点在立场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当年三皇子在时,曾给七星宗开出了极高的价码,但七星宗几乎始终是和国子监、陛下共同进退。” 徐来坐了下去,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日光从窗户中照射进来,正射在金步摇的书桌上。 他在等着金步摇的下文。 “宗门查不出什么问题,我便想着看看能不能从道尊身上查出点什么。公顺一成这个名字,不管是以公顺为姓,或是以公为姓,这几日我查边了所有的资料、卷宗甚至一些古籍,有些地方的来源甚至已经深入戎夷,但都没有查到公顺一成这号人物。当然,也有可能道尊易名了,但除非那位女儿和夫人,一位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身后没有任何家属或是好友,这便有些奇怪了。” “公和公顺两个姓氏没有查不出来什么,我又从当年道尊进入七星宗时查起。跟道尊同期的宗门同辈几乎都已病逝,唯有岑夫子和丹丘生二人,这二人担任七星宗太上长老多年,唯有他们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这可能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突破口。” 徐来摇了摇头,“人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当年以徐侠义想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态度,七星宗又作为周朝宗门的执牛耳者,一旦老三最终成功了…… 七星宗,便是从龙之功。 连波旬堂堂一个归元境的大能者都被徐侠义说动了,为何道尊便有这般定力? 先前徐来仅仅是若有若无的怀疑,可七星宗之前莫名其妙的向国子监提亲。这个时机七星宗把握的当真是极好,有 陈随便和徐半儒这两大挡箭牌在前面,不管外人怎么揣度,要么便是认为七星宗是看上了陈随便的资质,要么便是认为七星宗是徐半儒示好。 既然连徐侠义开出的价码都不足以让七星宗动心,那他又何须向国子监提亲?或是说,现在仅凭齐平便可以代表七星宗了? 问题发展到这里,焦点似乎便在岑夫子和丹丘生的身上。他们的实力虽然不及道尊这个掌教,可依靠丹道,寿元绵长,便像七星宗的两块活化石一般。 徐来指间轻击桌面,便定了注意。 “查。” 这个字让金步摇呼吸都隐隐粗重了几分。 但他还是尽力压制住了一些自己的情绪,“以岑夫子和丹丘生这二人在七星宗和修行界的地位,若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来些东西,道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徐来顶着金步摇的眼睛,眼微微眯起,一字一顿的道,“就是要让他知道。” 可怜金步摇这个大周朝的上将军,通玄境的修行者,不论放在那里也算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了,听到徐来这句话,也是心中一个咯噔,脑中嗡鸣不断。 有时候徐来很喜欢兵行险招,剑走偏锋,走偏锋往往会取得奇效,尤其是徐来的偏锋,大多数时候都是极其有效的。 但徐来翻船过一次。 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眼见金步摇沉默不语,脸色凝重,徐来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他不是老三,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老三。” …… …… 徐来出来的时候,金步摇脸色好看了不少,但仍旧很是凝重。 这件事着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要是换成其他人提出这个提议,哪怕是那些王侯、宗门的掌教甚至是夫子,金步摇也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唾沫星子是什么味道。 喜欢剑走偏锋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七星宗在周朝的跟扎的很深,一般的偏锋无法让他伤筋动骨。若连七星宗的跟都伤了,恐怕便也伤到大周朝的根基了。 他也想过徐来这个举动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用意,或是和陛下之间有没有什么额外的约定,不过发觉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之后,金步摇也索性不再去想,至少有一点他是很赞同徐来的。 那个人不是当年的三皇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徐来。 …… …… 徐来的身影在城内不断山洞,短短片刻的功夫,衣服都已经换了好几套。 这样的动作对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其实用处不大,他们可以很轻易的用神识锁定目标。但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在城内如此作为,所以更多的还是防那些不经意间的耳目。 约莫一盏茶后,徐来来到了夜府。 夜归人去了国子监后,夜送客又用不到那么多下人,只有两个伺候他的,这夜府便冷清了不少。 看见徐来,夜送客其实很是例外。 以徐来现在的声望和他在国子监的地位,夜送客不觉得对方还有什么能用的到自己的地方。 不过很快他便想通了。 他的身份,见不得光。.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2 入瓮 “您怎么来了?现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走动,若是被金将军盯上了……” 夜送客连忙请徐来坐下,又赶紧温了一盏茶,后来觉得温的茶不太好,所幸自己又重新煮了一壶。 徐来笑了笑,金步摇原本便是做这个起家,被盯上了对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不用担心金步摇,以后他算是……我们的人。” 徐来酝酿了下,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让他有种错觉,让他回到了从前。他曾经声色俱厉的和老三说过,自己可以接受人族皇朝战败,但绝对接受不了周朝内部的朋党之争,党同伐异。然而现实却是,有人的地方,总会有江湖。 不论你想或不想。 绕是以夜送客的定力,也足足是愣了片刻。这句话暗地里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是不少,以金步摇通玄境上将军的身份和修为,能得到他毫无保留的支持,是否说明当年那位还依旧活着? 或者,便是宫中那位看似什么都不关注的皇帝陛下的人。 夜送客修为虽不高,但可不会认为人皇真如表面上那般只知枯坐宫中,神游太虚。龙若动怒,必是雷霆。真等到连人皇都必须要或是应当要做出些反应的时候,人族皇朝定然为之倾覆。 再联想到先前修行界的风风雨雨,夜送客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愈来愈捉摸不透,连连庆幸幸亏当初答应了雷孤衡收他为徒。脸上的神色也更加恭敬了些,“您说。” 徐来拿出了三张画像。 夜送客只瞥了一眼,便连连摇头,很是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三人。 那三人,赫然正是帝玄天、鬼车和白泽。 虽然秘境里未曾和帝玄天相遇,后来也没听说过帝玄天的情况,但想来应当是死不了,堂堂妖族太子若是连点保命的招数也没用那妖皇也用不着复出了。 夜送客接过那三张画像,小心收好,“放心,我这便让人去查,只要他们在凤岐出现过,总是有一些踪迹的。” 徐来点了点头,便要离去时,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看准了夜府里一颗数人合抱粗细的老数,湛卢剑真气汹涌于剑芒,片刻之后,一张人脸已跃然树上。 “再帮我注意下这个人。” 那棵树上出现的人脸,赫然是……李青候。 …… …… 对于找到李青候,徐来是没抱有多大希望。 李青山上山的时候本就深受重伤,又是散修,根本没有法宝和修行法门,若非是凭借着大毅力,他是很难登顶昆仑山的。 但秘境试炼,事关生死,便不是由毅力能左右的了的。 出了夜府之后,徐来便将这两件事暂时放之脑后,帝玄天也好,李青候也好,当务之急还是七星宗的事儿。 走的慢没关系,但首先要有方向。 便在第二天,人皇以切磋丹道为由邀请四方丹道大师共聚紫阳宫,既然是丹道,那便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丹丘生这个人。 没有了丹丘生的丹道切磋,那便没有任何意义。 毫无疑问,请 柬后日便送上了不周山。 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大多数修行者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反应了过来。 秘境试炼的时候,人皇没什么反应。 徐半儒破境的时候,人皇没什么反应。 秘境消失不见的时候,人皇没什么反应。 除却上次按照人族皇朝惯例,易明远破境通玄境昭告天下,这可以说是这一二十年来,这位深宫中的皇帝做过的唯一一次大动作。 声势过于浩大,人皇甚至遣使来到了不周山去请,丹丘生便是想不去都不行。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人皇对于丹道,并不敢兴趣。 …… …… 翠香居酒楼。 徐来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还乡。 李还乡笑了笑,徐来点了点头,两人便算问候过。现在尚且清晨,酒楼里便人声鼎沸,生意极为兴隆。 翠香居在凤岐并不是什么很有档次的酒楼,那些达官显贵,宴请宾客大多也不会选择这里。它在凤岐城门口,说是酒楼,其实也算是驿站,便是让那些赶到凤岐,风尘仆仆的行路人好商贾之民暂作歇息。 丹丘生面见圣驾,则必然会经过这里。 从这方面来说,徐来在这里遇到李还乡当然不是什么意外。 现在尚且只是清晨,往些时日里翠香居根本不会有这许多客人,此时人声鼎沸,声音嘈杂,自然是因为人皇和丹丘生的原因。 以丹丘生这种境界修行者的脚程,只要路上不多作耽搁的话,三五日的时间应当是能来到凤岐的。 如果道尊真的跟当年的一些事儿有关系,不论是跟徐侠义有关系,还是跟前朝余孽有关系,他定然不会让知道他一些事情的丹丘生来到凤岐。 纵然丹丘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 …… 青鸟第一时间便飞去了归元剑派。 剑修者的耳目向来很灵敏。 自从徐半儒破境失败的消息传来,陆青山便几乎没有闭关过,他很清楚,紫阳宫里的那位皇帝既然有耐心把这些账压了下来,压了这么久。 那么到时候算的就不仅仅是账,还有利息。 陆青山刚刚接住青鸟,取下信纸,那青鸟便头一栽,竟然连叫声都没发出便死去。 是活生生累死的。 陆青山的瞳孔微缩了缩。 青鸟并不是那般好培育的,只有最为要紧的事,传信的修行者才会不顾青鸟的生死。这种事,在归元剑派的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 那一次便是当初三皇子的那件事。 陆青山的呼吸隐隐粗重了几分,随着信纸的展开,有些熟悉却极其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的眼神仿佛能穿越虚空,抵达七星宗。半晌过后,他手腕翻转,紫青双剑赫然出现,手掌轻轻的在紫青双剑上抚过,便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 如怨如诉。 陡然,陆青山的呼吸突然平静了下来。 紫青双剑发 出接连三声清澈的剑鸣,响彻整个归元剑派。 所有的剑修者都是抬头望向了陆青山的,这是陆青山传讯公孙大娘的剑鸣,这三声剑鸣一响,不论公孙大娘有多紧急的事,都必须第一时间赶过去。 公孙大娘并未让陆青山等候太多时间,仅仅是十来个呼吸的功夫。她御剑而下,额头的发梢很是凌乱。 “我走后,归元剑派便交给你了。” 陆青山的第一句话便将公孙大娘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足足愣了半晌。 但显然陆青山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给她反应,紫青双剑已经凌空,他很是郑重,“倘若我回不来,你要记住,不得向陛下寻仇。” 言罢,一青一紫两道剑芒响彻天空,剑鸣呼啸,陆青山御剑而去。 公孙大娘捡起了陆青山留下的信纸,只扫了一眼,便觉得脑中嗡鸣,面白若纸。 …… …… 深宫里的那位皇帝虽然这些年逐渐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大多数人都记得,周朝那数百万的甲士,那些上将军,那些王侯,俱都是曾对这位紫阳宫里的陛下俯首称臣的。 当然,之所以这般,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位小皇叔的存在。 现在小皇叔不在了,所以人皇沉默了二十多年。 有些小修士和凡俗之人,甚至已经快淡忘了这位皇帝的存在。 大多数修行者自是无法忘记,也是无法忽略,只是他们很难想象,也很难猜测,为什么这位陛下沉默二十多年后发出的第一道声音,便是针对七星宗? 人皇不擅丹道,也不大喜丹道,这是众多周知之事。明知如此,人皇却仍旧如此大张旗鼓。 当然,这些与普通的修行者并没有什么关系,与那些真的醉心丹道的修行者也没什么关系。所以纵然明知人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些自认对丹道略有涉猎的修行者也都开始向凤岐汇聚。 因为人皇开出了很高的奖励,如果这次丹道研讨能让他满意。 林渊早便用神识将身体周围隔绝了起来,看着城墙处密密麻麻,披坚执锐的荡寇军甲士,眉头忍不住蹙起,“只怕是会逼上梁山。” 倘若要进入紫阳宫,除非凌空进入,否则必须要经过翠香居。除了那几位通玄境巅峰的大物,没人可以在人皇头顶上凌空。 李还乡的目光每隔片刻便会从徐来身上扫过,有时遇到敏感之处他会本能的摸下后背,这才想起此行并未携带箜篌。 李还乡笑道,“不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 林渊摇了摇头,总觉得有哪里对不上。小皇叔身遭变故,人皇一夜之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了整整八百里。以那位陛下谨慎至极,滴水不漏的性格,很难想象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 以现在大周朝的形势,已经浮现出来,被众人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人皇想把这冰山掀开,至少有把冰山掀开的打算。但关键冰山一动,那便是雷霆万钧,再无妥协之余地。 感受着那些身上散发出森森寒意的甲士,林渊忍不住想到,沉默了二十多年,这位紫阳宫里的陛下,终于做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准备了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3 惊涛 已是深秋。 这个时节是不周山下的蟹农们最为繁忙的时候,经过了大半年的忙碌,秋收时分收获上来的大闸蟹最为鲜美,自然也最受到修行者们的欢迎。 当今皇族对周朝修行者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尤其体现在这些方面。不论修为高低,修行者们大多保留了部分在凡俗之时留下的口腹之欲。 用那位小皇叔的话来说便是,修行,不是为了修行本身,而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倘若连口腹之欲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要断绝,那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当然得到了大多数修行者的追捧。 所以人族皇朝的修行界与凡俗之人,也很难彻底的断绝开。 这当然是好事,凡俗之人能看得到修行界,有憧憬,便会产生修行的欲望,为周朝修行界补充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便比如说不周山上,蟹农们修行了的也是不少,甚至还有部分蟹农修行便是为了更好的捕蟹。 只是今日,这些蟹农们的脸色却并不是很好看,便连平日里山脚下的那些往来如织、群贤毕至的客栈和酒楼都几乎没什么生意。 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山上的原因。 这家酒楼原本的生意很是不错,酒楼的掌柜本身就是蟹农,丹丘生往常里也经常来这里吃,只是没有像今日这般,一连点了二十匹大闸蟹。 三位披坚执锐的荡寇军甲士坐在了他的对面。 人皇说是请,倘若真的是请,又何须让荡寇军的人来请。 还是这般大摇大摆的请。 还是一百二十万荡寇军的龙武大将军亲自来请。 丹丘生细细品着嘴中的蟹黄,他从未吃的这般贪婪,因为以后很可能再也吃不到了。 “能让大将军亲自登门,丹丘生三生有幸。” 三人中为首的中年男子,赫然便是龙武大将军屈弘毅。 从军职上来看,屈弘毅仅次于王玄策,跟东南倾和金步摇算是平级。可是谁都知道,一百二十万荡寇军尽归这位大将军统帅,若当真只是要请一个丹丘生,自然用不着屈弘毅亲自出马。 这是紫阳宫里那位沉默了二十多年的皇帝,第一次亮剑。 丹丘生吃的并不急,看起来倒像是有意在拖延时间。 但屈弘毅也并未催他,因为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道,“我倒是相信那些事情跟丹长老没有关系,若有可能,屈某人会尽量保丹长老平安。” 丹丘生突然笑了,嘴角的蟹黄让他的笑容显的有几分滑稽和可笑。 “丹某人是七星宗的人,那么有没有关系,还重要吗?” “看来陛下预料的果真不错,丹长老确实是知道一些事的。” 丹丘生擦了擦嘴角的蟹黄,看着屋外的梧桐树叶,层林尽染的不周山实在是很美,也很让他怀念,他想要把这幅画面镌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然后带走。 他摇了摇头,便好像回忆一件最为漫不经心的事情。 “陛下啊,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那位小叔也是,只不过他们和三皇子实现野心的方式不同。小皇叔事出,我周朝修行界和凡俗均是波云诡谲,陛下能够隐忍二十多年未出一言,只怕丹丘生知道的这些事,难以满足陛下的野心啊。” 丹丘生看着屈弘毅缓缓开口,如同最为普通的朋友之间的家常。 但两人都知道,这不是家常。 更像是遗言。 …… …… 几人若是全力赶路,其实只消三五日,甚至更快便能赶到凤岐。 但不管是丹丘生,还是屈弘毅,都若有若无的放缓了步伐。 今日已出了不周山的范围。 屈弘毅看着身后巍峨险峻的群峰,心道七星宗的那位若是想要出手,现在应当是最好的时机了。一旦出了江淮行省,以陛下对凤岐的掌控力度,道尊是很难找到机会的。 于是屈弘毅便挑了一处客栈,让两位副将和丹丘生暂行歇息。 仅仅是赶赶路而已,对屈弘毅这般通玄境的大物来说哪里用得着休息?便是两位副将,也俱都是太初境的修行者。 这意思便很明显。 人皇从不担心道尊出手,屈弘毅也不担心。正相反,道尊若真能沉住气,他们反而可能会没有铁证。 纵然丹丘生可能知道一些事情,然而毕竟过去了很多年,线索也终究只是线索。 晴空万里无云,大路坦荡无垢,一切便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道尊没有出手,甚至连七星宗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有些出乎屈弘毅的意料,难道他便很确定,陛下不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上顺藤摸瓜?或是,丹丘生愿意为他守住一些秘密? 午后,屈弘毅和丹丘生便继续上路。 两人说到了一些事情,说到了七星宗,说到了陛下,甚至说到了紫皇。 一日便要这般过去。七星宗平静如常,荡寇军按捺不动,至少在表面上,人族皇朝还是风平浪静。 然而在傍晚,表面上的瓶颈终于被一个来人打破。 看着衣裳已经很是破败,洗了又洗,补了又补的剑修,屈弘毅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诧。 “陆青山?” …… 其实从很多方面来看,这些年来人族皇朝的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小皇叔事出、鬼族、善见城和前朝余孽,归元剑派是最应当被怀疑的。 正因为如此,归元剑派反倒是最不大可能。 陆青山早已不是当年国子监的那个小监生,现在的人族皇朝内也再无当年那个惊才艳艳的三皇子。 所以屈弘毅才想不通陆青山会来到这里。 这次的事情对归元剑派是一个机会,人皇将目标转向了七星宗,这种机会他们再等二十年,两百年可能都等不到。 但陆青山来了。 不管是因何而来,人皇的注意力都会重新放到归元剑派的身上。 这对归元剑派有百弊而无一利,剑修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一百多个剑修者,跟周朝一百多万的荡寇军比起来便如一叶孤舟。 所以屈弘毅打算跟这位剑尊谈一谈。 …… 陆青山来时,是背着紫青双剑的。 这位剑尊虽然很少露面,但是三人之间却并不陌生,对陆青山的一些习惯,屈弘毅和丹丘生都是知道的。 比如说陆青山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小乞儿,流落街头,朝夕不保。纵然现在成了剑尊,生活方面也是极为简朴,据说一身衣裳能穿个十来年。 他还有一个习惯。 很少出剑。 陆青山恐怕是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能用手解决问题便坚决不出剑的剑修者。 原因很多人都知道,周朝有两把紫青双剑。相较于紫电青霜和他的主人,剑尊不仅实力上有些差距,还曾做过一些错误的事。 这被陆青山视为奇耻大辱,事实上很多剑修也都有这种习惯,比如说当年的剑三,一日不胜剑一,便终生用剑三这个名字。 屈弘毅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该来的。” 归元剑派远在江关行省,陆青山能在一日之内便赶到这里,定然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决定。 这个决定会让他站在人皇的对立面。 陆青山看着屈弘毅,然后目光又转移到丹丘生身上,旋即他笑了,问道,“丹长老,你怕死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是猝不及防。 陆青山笑的更是猝不及防,以至于丹丘生都愣了一愣。 剑修虽然大多不擅言表,情绪还是有的,但陆青山这位剑尊,从二十多年前三皇子的那件事后,便好像没听说他笑过。 陆青山一笑,丹丘生也笑的极为爽朗,“丹某人自然怕死,非常怕死,但也要看为什么而死。倘若说让我日后不能炼丹,不能享用大闸蟹,那这般暗无天日的日子,还不如去死算了。” 丹丘生的话有两重意思。 修行者有心思顾及口腹之欲,那自然是因为天下太平,人皇盛世。 “丹长老与我英雄所见略同,今日过后,其他人还可以继续炼丹,不周山也还会盛产大闸蟹。” 陆青山说到这里,屈弘毅已有了几分感觉。 这确实很符合陆青山的性格。 于是他道,“你剑一出手,便再不可妥协。” 陆青看着他,认真的道,“他这一去,便是真的不可妥协。” 屈弘毅叹道,“看来陛下的判断果真是对的,只是你这一出剑,七星宗和陛下之间是会相安无事,可你是否曾想过你自己以及归元剑派日后的处境。” 他自己不消说,只要剑一出手,便会被视为对荡寇军和人皇的挑衅。纵然他是通玄境的剑修,下场也只有一个。 永夜天牢。 日后天牢若能问鼎道器,或有陆青山一臂之力。 至于归元剑派…… 陆青山如锋如电的眼神终于顿了一顿。 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紫青双剑已经开始嗡鸣。 “陛下是位雄主,这两百多年来,我从未怀疑过,所以你要帮我转告陛下,我死之后,请他善待归元剑派,这已经是周朝唯二的剑修传承。” 说到这里,陆青山的眼神已开始锐利起来,声音也朗若钟鸣。 “往日里,世人只知鱼肠剑和紫电青霜而不知我紫郢青索,今日,我陆青山便要天下人知道,何为剑修。” 144 渡河 屈弘毅大致是能猜到陆青山的一些想法。 两百多年前人族皇朝的那次兵变,分光学院院长雷孤衡跟随三皇子徐侠义,站在了当今人皇和紫皇的对立面。 站队自然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三皇子败了。 而且因为三皇子援引鬼王,导致紫皇身死。倘若不是小皇叔自愿让出九五之位,恐怕大周朝还得再经历一番腥风血雨。 兵变之前,没人知道三皇子最大的凭借竟然是鬼族。 这将三皇子打入了无限深渊,同时也几乎让雷孤衡和陆青山万劫不复。 纵然事已过去两百多年。 作为周朝唯一的剑修宗门,这位剑尊身上唯一的黑点伴随着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归元剑派,是当今人族皇朝的剑修者。 这是陆青山绝对无法忍受的。 所以剑尊便独自来到了江淮行省。 带着他的紫青双剑。 …… 两名副将神色紧张,一左一右护在了屈弘毅身前,屈弘毅却是摇了摇头,“退下,你们不是剑尊一合之敌。” 他还是希望事情有些转圜的余地。 陛下不愿意看到周朝修行界波云诡谲,所以有了这次对荡寇军的行动。 将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逼出来,是陛下的本意,也是他的意愿。 但却不包括陆青山。 三皇子事后,人皇虽并未清理周朝剑修,但显然是记下了那件事,归元剑派一直被盯了两百多年。倘若哪怕有一丁点问题,剑尊不会有现在出剑的机会。 剑尊用行动断绝了屈弘毅的希望。 这是这两百多年来,剑尊第二次出剑。 上一次是在昆仑山。 陆青山说的不错,大周朝不仅有紫电青霜,更有紫郢青索。 剑鸣响彻天空,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带着一往无前的锐利向着丹丘生而去。 只要丹丘生死于他之手,人皇必定没了对七星宗出手的借口,人族皇朝至少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同是通玄上境的修行者,屈弘毅自然不会去硬抗陆青山的飞剑,他避过剑芒,转而攻击陆青山的肉身。 这并不太难,紫郢青索的目标本不是他。 两人肉身相接,陆青山不闪不避,竟然生生吃了屈弘毅两掌。 “你当真疯了。”屈弘毅脸若冰霜。 陆青山竟真的已生死志。 他既不躲,丹丘生便再无可能从毫无保留、全力出手的剑尊的紫青双剑下生存。 生平一剑。 两位太初境的副将,面对剑尊这一剑之威,只感觉脚下有千万斤重,竟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两百多年剑道的沉浸,将剑尊的剑道造诣孕育的炉火纯青,甚至摸到了几分通玄境巅峰的门槛。 副将无法援手,屈弘毅来不及援手。 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些人想丹丘生死,也有人想他活。 人皇没能逼出他想逼出的人,但剑尊这一剑,却无意中逼出了一个人。 眼看丹丘生便要命丧紫青剑下,一道人影赫然从半空闪出,拦在了丹 丘生身前。面对着陆青山这生平一剑,他也有些色变,万急之中已无暇带着丹丘生闪躲,只能凭借肉身之力硬抗。 纵然有着最为上乘的精金软甲,本身也是肉身淬炼到了极致的巫修,陆青山这一剑也几乎将他洞穿。剑鸣呼啸之际,那人上身的软件陡然碎裂,化为齑粉,浑身上下的气势迅速弱了下来,已然是筋断骨折,身负重伤。 一剑之下,让一名通玄上境的巫修者重伤频死,这一剑足以让陆青山名扬天下。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名”。 也不是屈弘毅想要收的网。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死死的盯住那突然出现的人影。 “也速该?” …… …… 向天横走出了问天学院,向着剑宗遥望。 虞晚归正在那里修行。 对于绝大部分国子监的监生来说,虞晚归曾是一座大山,永远无法逾越。 现在大山变成了两座。 这让他的心情很是糟糕,当然,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也没怎么好过。 向天横向那位尚美人院长提交了一份申请,他需要出去一段时间,以此来做一些事情。 其实按照本来的习惯,这些事情他倒是更应当现在学院内部商议,但是没有办法,那位十几年前上任的新院长实在没有主见的可怕。相较这点而言,大多数问天学院的监生其实倒更喜欢萧古陈。 向北的伤势早便好了,但是终究是被伤势所误,耽搁了几年,也才堪堪神游下境。 临行前他有一些事情要与向北交代,也只能与向北交代。 二人在凡俗之时便是堂兄弟。 他二人谈了很多,谈到了问天学院,谈到了国子监,谈到了七星宗,也谈到了人皇的用意。 周朝原本的局势虽然波云诡谲,但至少在表面上,尚且维持难得的一份平静。 现在人皇所做的,便是将这位平静打破。 对此向北想不明白,人族皇朝一旦发生动荡,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好处。 向天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破不立。” 向北道,“只凭那位深宫中的陛下,如何立的起来?” 向天横没有再接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人皇接下来的打算。事实上,在那些隐藏于水面下的波涛面前,便连人皇究竟能不能破掉,他都觉得是个问题。 所以他才要去一趟七星宗。 世界是人皇的,也是他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 …… …… 这道凭空出现的人影,剑尊不认得。 这两百多年来他已很少抛头露面,更别说和蛮夷之地打交道。 但屈弘毅认得。 荡寇军和平定军虽然分属两个系统,但却有共通之处。昔年有一次随着王玄策将军扩大战果时,屈弘毅便见过这位夷荒的巫修。 剑尊已生死志,生平一剑之下,纵然这位夷荒的通玄境大物也是修为通玄,功参造化,却也难免落得个重伤频死的下场。 事实上,敢于用肉身硬抗陆青山的飞剑而不死,其实也足以也速该自傲了。 也速该伤的很重,看似脸色入场,实则早被陆青山一剑断绝了大部分生机,全然凭借巫修者强悍的体质硬撑了下来。他盯着陆青山,不知如何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意。 “百足之虫,果然死而不僵。” 生死关头,也速该竟然发出了一丝感慨。 屈弘毅脸色冷峻,面若冰霜,“我们僵不僵不知道,只是你恐怕却要命丧于此。” 也速该闻言接连大笑三声,他看向丹丘生,“你不怕死,”又看向陆青山,“你也不怕死,难道我蛮夷之人,便是贪生怕死之辈?某资质不及中人,非有夫子之资,人皇之能,以我之死,换你们周朝两位尊者,怕也是赚了吧?” 陆青山脸色便是一白。 他生平一剑之下,丹丘生本必死无疑,丹丘生死于他手,人皇纵有千万般不甘和借口也不能短时间内接连向七星宗出手两次。 出剑之后,他便再无妥协,可却为人皇和七星宗赢的了妥协的时机。 谁料生平一剑竟被也速该舍命挡住。 生平一剑让陆青山一身真元十去七八,后又中了屈弘毅两掌,再加上剑修者本就不擅肉身,此时更是感觉连御气都极为困难。 陆青山目龇欲裂,只是苦恨浑身筋脉酸痛,后力无法接上,恐再无出剑之力。 “巫族……” 其实也用不着他出手。 也速该中剑后便知道被屈弘毅俘虏会是什么下场。 所以先前说话时,他便早已自断筋脉,此时话音刚落,血液便从七窍齐齐流出,只是片刻,竟已气绝。 屈弘毅深了一口气。 陆青山想用自己的命,在人皇和七星宗之间赢的一丝转圜之机。 也速该也用自己的命,打破了陆青山的幻想。 让一位副将带上也速该的尸身,通玄境修行者的尸体向来是司夜的最爱,屈弘毅沉默了片刻,然后道,“还要打吗?” 顿了顿,他又道,“今日之后,世人必将对紫青双剑如雷贯耳。” 陆青山无力的抬起了头,胸口起伏了下。 “这不是我想要的名。” “陛下会给你想要的名。” 屈弘毅上前两步,化掌为刀,切在了陆青山的脖子上,让他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然后交由一位副将扛了起来。 他知道陆青山想要的是什么。 因为当年三皇子的那件事,陆青山当年唯一一个没下天牢的参与者,他背负了很多东西。 其实陆青山也没出手,出剑的是雷孤衡,但陆青山毕竟是雷孤衡的徒弟。 陆青山想的当然没错,他做的也没错。 错便错在,人皇不允许他杀掉丹丘生。 当年他选择了雷孤衡,雷孤衡选择了三皇子。 现在他选择了生平一剑。 从某些方面来说,屈弘毅是有些理解这位剑尊的,有些不该背负的东西背负了两百多年,他自然是想将这些东西洗刷干净。 于是他叹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陆青山看着他,很是认真,“虎可搏,河难平,我若不渡,何人可渡?.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5 结网 天气深秋,已然很凉。 这两日,徐来便在翠香居歇息了下来。 并未有青鸟来传信。 当然,这有可能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有可能是发生的事情过大,探子根本无法探到,所以便也无法动用青鸟传信。 雷孤衡端来了一盆温水给徐来洁面,然后又泡上一壶热茶,片刻过后茶香便开始氤氲,他先给徐来倒了一盏,然后再给自己倒上了一盏。 显然,雷孤衡对徐来的习惯很熟悉。 国子监和这里离的极近,人皇的诏书刚刚发布出去,他便来到了这里。 事实上,徐来本是不同意他来的,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大黄狗又不便于现身,于是他便想着还是自己来一趟稳妥一些。 徐来走到窗边,窗外的雾很浓,什么也看不见,便像如今的大周朝。然后他又走到小几旁坐下,指节敲了敲桌面,“若是陆青山不出手,该当如何?” 雷孤衡对着热茶吹了口气,热浪冲在他的脸上,“您太不了解陆青山,他肯定会出手,如果他觉得应该出手的话。” 说到对陆青山的了解,徐来当然比不上雷孤衡,他和陆青山之间没有什么直接的接触。 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都很遥远。 徐来将一盏滚烫的热茶一吞而下,眉头皱都没皱,根本没品出来什么味道。显然,他此时的心思并不在品茶上面。 “若是屈弘毅收不了手呢?或是……即便事成之后陆青山却不愿呢?这其中的变数太多,我们已经无法承担更多的变数了。” “屈弘毅那里我不确定,但陆青山绝对没问题。况且,那些孩子们都太年轻,虽然可能有心,但却是无力。若是我们直接上归元剑派,又太容易被发现,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徐来看着雷孤衡,“你便这般相信他?” 雷孤衡坦然对视,“便如您相信我一般。” …… …… 这些时日里,徐来并未修行。 心定不下来,自然无法修行。 当然,也不仅仅是他的心无法定下。 只消了两天的时间,向天横便赶到了七星宗,这个速度自然是极快的,因为他很急。 他站在客栈前,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这是先前他和齐平约定的地点。 齐平看着向天横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道,“你的心乱了。” 向天横没有任何反应,淡淡的道,“我的心已经乱了十几年。” 十几年前,徐来用鱼肠剑破了他的逆鳞。 这些年来,向天横的修为没有寸进一步。 齐平让向天横坐下,然后关上门窗,神识散发出去。他选的地方并不如何偏僻,只是山脚下一处普通的客栈,越是普通的地方,便越难会有人注意到这里,但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差错的。 “陛下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向天横开门见山。 齐平道,“他是个英明的皇帝,至少是个懂得自保的皇帝。他不一定有几分把握,但肯定有什么后手,这件事做的很不像是他的风格。” 向天横问道,“青鸟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齐平摇了摇头,“那位龙武大将军亲自带队,只要他在,谁有这般神通能让青鸟传信回来。” 说到这里,两人便都沉默了下去。 仅仅是这般不疼不痒、家常一般的话题,当然不值得向天横大老远过来和齐平见一面。 但是那个问题向天横没有问,实在是过于敏感,也很不安全。 齐平仿佛是看透了向天横的心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陛下既然能让屈将军拿人,那这些便都不重要了。关键是,你选择相信陛下,还是相信七星宗。当然,你现在可以不用急着给我答案,在你突破到合一境之前。” 向天横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道尊的意思。” 齐平哑然失笑,“你的心是真的乱了。” …… …… 今天是第三日。 丹丘生还未到达凤岐,也并未听到任何消息传来。 李还乡看到徐来和雷孤衡走过,笑着点了点头。 眼看二人的身影离去,李还乡眼神在雷孤衡身上跳动了下,道,“那人是剑宗的人?新收的?没听说徐来近来收了徒弟。” 这几日来,雷孤衡总是跟徐来形影不离。饮食、起立、坐卧,可以说事必躬亲,完全是以弟子之礼侍奉之。 顿了顿,李还乡又道,“剑宗现在是有几个人?” “五个人一条狗,陈随便,虞晚归,剑四,一个打杂的小厮,还有一人不知姓名,想来应当便是这人。” 以剑宗目前的情况,若想从剑宗上将青鸟传信出来,便是通玄境的大物都不见得有这般本事。这也便是林羡鱼跟徐来走的近,林渊又是她家兄,这才如此信手拈来。 毕竟是有狗看门的地方。 李还乡嘴角微扬,“不知姓名,这位国子监的师叔从陛下手里吃掉了一块肉,若是不知姓名的张三李四,能上的了剑宗?” 吃掉的这块肉,自然便是国子监的地皮。 林渊道,“你在意的是徐来,并不是那人,他是谁?很重要么?” 李还乡道,“正是因为我在意这位师叔,所以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很重要。归元剑派的那位剑尊竟然能摒弃和国子监之间的旧恨,夫子和江关王竟然对虞晚归不闻不问。还有国子监的那条大黄狗,那是狗是什么狗,我相信你不会没有往那里想过。” 林渊的脸色变了变,“这不可能。” 李还乡眼神依然停留在雷孤衡身上,“在真相揭开之前,所有的答案看起来都不可能。” …… …… 徐来是同意用一些动作去逼一逼那些藏在暗中的人,然后知道一些事情,掌握一些事情,哪怕能占据一些主动也是好的。 但对于人皇的这次行动,他还是持着中立的态度。 这是雷孤衡先前给他的建议,他觉得有一些道理。 所以才有了他和金步摇的那番对话。 然后便有了人皇接下来的这次动作。 老二的性格他了解,相较于老三的激进,老二 要稳妥许多。所以虽然两人并未就这件事情做一些交谈,他也能猜到,人皇对于这次行动应当是不那么赞同的。 便好像当年陆青山选择了雷孤衡一般,他这次也选择了雷孤衡。 接连三日,渺无音讯。不过既然他都没有收到消息,其他人也定然没有收到消息,这有可能反而是好事。 雷孤衡敲了敲门,得到徐来的允许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信纸,道,“刚送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叫向天横的小子去了一趟七星宗。” 说着,雷孤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向天横、向北当年和徐来之间的猫腻,他是有打听过的,而且还打听的很详细。 和徐来有猫腻,那自然便是和他有猫腻。 雷孤衡投来一丝询问之意,旋即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徐来摇了摇头,他和向天横之间虽有私怨,但并未涉及到立场上的原则性问题。 雷孤衡又道,“对了,夜御史先前也送来了消息,说是你要找的那个李青候找到了。” “李青候?他人在哪里?” 徐来有些诧异,先前虽然让夜送客去做这件事情,但是对于能不能找到李青候,他其实没抱多大希望。 似他那般修为、那般实力的散修,死在秘境中,不过是再正常不过。 帝玄天当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徐来之前给他名额,从某些方面来看,确实是在害他。 但这个人能从一介凡人之身,花甲古稀之年,参悟破境,独上昊天,修行显然已成了他的执念。从这里看,徐来倒又是在帮他。 徐来看重的,也正是这份执念。有根骨的修行者多,有执念的修行者却少的可怜。 如今找到了李青候,两者之间当初在三河镇上本便有一段往事,徐来不介意让他去剑宗上修行一番,剑宗上随便挑个人,哪怕夜归人指导指导他,对李青候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雷孤衡曾跟徐来三两句谈到过三河镇上的往事,对这位“李管事”也略有所闻,哪里不知道徐来的意思。只是此时却脖子一缩,“他……李青候机缘巧合之下已入了九幽宗,并且进步神速,短短几年之间连破数境,如今已是抱朴境了。” “那便算了,帝玄天那里,还是没有消息?” 雷孤衡又是摇了摇头,他知道徐来看重的可能是帝玄天的身份,但这位妖族太子,身边又跟着鬼车白泽,要寻他哪里是这般容易的事。 手里拿着信纸,雷孤衡思忖了下,道,“按照时间来算的话,纵然屈弘毅他们放慢了速度,此时也应当离凤岐不远了,到时候我肯定是要进宫一趟。这个,您看……” 徐来眼皮一翻,“你去什么?现在宫里人多眼杂,便是金步摇亲自带你去,也保不准消息不会走漏出去,你又要把陆青山带回来,那不是授人以柄?” 雷孤衡有些迟疑,“那……陆青山那边……” “他如果出剑,莫说是屈弘毅亲自带队,便是普通甲士,按照大周律令,也是要下天牢的。” 雷孤衡一惊,差点儿没跳起来,“啊……真……真下?您……您……司夜什么口味您不是不知道,我可就这么一个徒弟。”.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6 登高 这已是这几日里马银鞍第三次进宫。 这不是小事,一般的小事莫说用不着他亲自向人皇汇报,便是传都根本不会传到他这里。短短数天之内,屈弘毅已经接连送来了三封书信。 他甚至忍不住想到,局面出现了这般变化,这位年轻的陛下,是否还能掌控的住。 想对于紫皇和如今周朝的那些异姓王侯们来说,现在皇宫里的这位陛下,着实很是年轻。 天色尚且微亮,稍后便是百官早朝的时间,人皇一向是勤勉于政,早朝的时间历来很早。但马银鞍却来的更早,这件事情必须尽快报与陛下知晓。 他一路小碎步走向紫阳宫,在宫门外脱了靴子,百官尚未上朝,人皇已坐在那龙椅上。 这个习惯人皇保持了很多年。 眼见马银鞍额头似有汗珠溢出,人皇便有了几分不满之色,“慌什么,朕在,这天,塌不下来。” 也不知为何,听到这话,马银鞍不由的便呼出了一口浊气,只觉莫名轻松了几分,将青鸟送来的书信递了过去,道,“屈将军来信,在护送丹丘生的路途中遭遇陆青山刺杀,本来丹丘生必死无疑,但陆青山必杀一剑被一个巫族人挡了下来。这个巫族人是夷荒的一位族长,按照卷宗记载,当年应当和王玄策将军交过手。现在那位巫族人身死,陆青山被俘,已在押往凤岐的途中。” 人皇眼皮挑了挑。 马银鞍一口气说完,不由得连忙小喘了几口气,忐忑的等待着龙椅上那位陛下的反应。 这个事情不可谓不大。 大周一流修行宗门的掌教,通玄上境的剑修者,向着军方护送的人出剑。 自从当年那件事过后,已经很久没出过这般大的事情了。甚至连数年前昆仑秘境的意外,从某些角度上来看,也不及这次陆青山出剑捅出来的窟窿大。 马银鞍心中早便埋怨起剑尊来,当年陛下未追究你追随雷孤衡的事,归元剑派这些年来也未曾受到朝廷的任何区别对待,这位剑尊莫不是疯了不成,真以为周朝这些荡寇军是纸糊的了? 平定军一夜之间后撤八百里是不假,那是因为对手是那位归元境的祖巫。 一百多万的荡寇军甲士一夜之间足以让周朝任何一个宗门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人皇一直未说话,马银鞍便静静的等候,也不敢拿眼睛去瞟他,更不敢出声提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悠悠的声音传来。 “陆青山啊。” 马银鞍悄悄捏了把汗,心里已然开始下沉。 到了早朝的点,门外大总管的声音传来。似是知道马银鞍在跟人皇汇报一些事情,所以并未让百官此时进殿早朝。 人皇冷不丁一拍龙椅,冷哼一声,真元激荡之间,将那铸剑城进贡的特制龙椅赫然拍的直接断裂。“放肆,朕当年留他一条性命,他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眼里还有没有朕?他还没死是吧,那正好,告诉屈弘毅,务必将陆青山活着带回来,朕相信司夜会喜欢他这个剑尊。” 声音之大,浪若洪钟,连宫殿外等着上朝的百官都齐齐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这位剑尊究竟做了何等事情惹得人皇如此动怒。 马银鞍眼珠转了一圈,已是隐隐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他陪伴了人皇太长时间,当年人皇尚是皇子时,他便是伴修和伴读,一直到太子,再到如今的人皇。 大怒易失言,也易失控,那位龙椅上的陛下很懂得这个道理,所以真正愤怒的时候,往往是不会有什么言语的。 当年紫皇身死,人皇也没说什么,但是却有了接下来两百多年的人皇盛世。 马银鞍忍不住想到……莫不是道尊的出剑其中另有玄机,或是,陛下这次针对七星宗的行为只是幌子,只是,竟然连自己都差点瞒了过去。 看着龙椅上人皇一脸冰霜的模样,马银鞍知道自己应当是猜中了几分,这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些许,调整下心境,这才缓缓的道,“禀陛下,另有边关军情,说是北渊行省那边,狄荒的巫修,已经隐隐有着向着蛮荒之地挺进的趋势。” 人皇先是一愣,旋即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下,却并未说些什么。 马银鞍知道,这次陛下应当是……真的动怒了。 …… …… 已过去三日。 几人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个速度对于修行者来说,已是慢的不能再慢。 剑尊纵有渡河之心,却无渡河之力。 屈弘毅并未封锁他的修为,也并未束缚他的行动。两掌给陆青山带来了很严重的伤势,再加上又施展了那一剑,现在这位剑尊一身的修为早已十不存一。 丹丘生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摇头晃脑道,“陛下当真是好算计,这一颗石子砸下去,只怕什么魑魅魍魉都要出来了。”顿了顿,他又看向陆青山,道,“剑尊其实大可不必出剑,虽然有勇气渡河的人可能只有剑尊一人,但是想我死的人可能不少。” 陆青山抬头看了看,只觉太阳耀眼夺目,无比灿烂,一时之间竟有些心神失守。 “一人也好,万人也罢,渡河也好,逐流也罢,以后都只是身后名了。” 屈弘毅听着这句话,一时之间竟有几分难言之感。 既然是身后名,那定然是要死的。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很不希望陆青山出剑。 这已是人族皇朝最后一位通玄上境的剑修了。 当年那位分光学院的院长,如今恐怕都已在天牢里化为一滩枯骨。 屈弘毅道,“你若跟陛下认错,我会去为你说情。” 陆青山本已是有些思接千里,神游太虚,听到屈弘毅这话却好似浑身打了个激灵,瞬间转过头来,眼神停止在对方的面孔上。 “认错?我做错了什么?” “是当年我随师父爰举义旗错了,还是我近日出剑错了?” “王玄策在时,他盯了我两百多年,他不在了,换成金步摇盯了我二十多年。我知道,因为当年那件事,师父他选择了三皇子,所以陛下肯定心有芥蒂。但是……他也已被关了两百多年。” 陆青山言语之间,心神激荡,紫青双剑竟然开始嗡鸣起来。 “两百多年,该还的债,也已经还了。错了?我陆青山一人一剑,何错之有?便因为他是皇帝,高高在上,便永远不可能会错?” 屈弘毅道,“陛下没错,你、雷孤衡和三皇子可能都没错,但是你们的路,错了。” 陆青山笑了笑,有些惨,“这是他说过的话吧。” 屈弘毅沉默。 陆青山又道,“他是没错,他的路都是对的,可是他现在呢?孤身深入狄荒,自己生死不知,连带王玄策都身陷巫族,若非他自视过高,想我周朝当年虎视四荒,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屈弘毅深吸一口气。 “有些过了。” 陆青山笑的越开越畅快,只是那语气,却着实不像是在笑,“我知道我那位师祖是如何想的,他是周朝唯一的归元境修行者,所以他认为,他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该他一个人来,他有理由,也有实力,让其他人在他这颗大树底下乘凉。只是不想这代鬼王神通广大,竟和巫族串通一气,两人双双折损在了狄荒,这才致我周朝有近二十年之辱,他便没错?” “陛下明知我周朝如今已是风雨飘摇。鬼族、巫族、善见城俱都虎视眈眈,如此波云诡谲之下,凭借着一百多万的荡寇军便想引蛇出洞?群狼尚且能噬虎,他便没错?” 言语之间,陆青山身上真元激荡,气势大涨,慑人心魄,紫青双剑剑鸣不绝于耳。 这些话,他憋了太久太久。 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这是心结,也是死结。 死结打了开,陆青山体内的真元和剑气便如百川归海一般万国来朝。 这种由内而外的舒适和畅通一旦开了闸,便如泄了的洪水,再也止不住。 于是陆青山身上的气势再次攀升。 屈弘毅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的身形开始缓缓后退,两位副将也俱是如此。 旋即,陆青山一声长啸,紫青两道剑芒仿佛能斩破虚空,一股惊天的剑意冲天而起。 通玄境巅峰。 这种关头,一吐胸中憋了两百多年污浊之气的陆青山,竟然在重伤之时破境成功。 屈弘毅只觉嘴角有些苦涩,他只手已经按住了法宝。 “你还是选择出剑?” 这个动作此时已经意义不大。 陆青山道,“你若认错,我也可以留情。” 屈弘毅嘴角露出一丝嘲弄,法宝已然出手。 陆青山本就比他高一个境界,又是剑修,若陆青山先出剑,他可能没有任何机会。 “算了。”眼见屈弘毅战意已生,陆青山却是还剑回鞘。“带我回去吧,两百多年了,我也有些想师父了。” 屈弘毅怔了怔,只觉胸中有些沉闷,却是很难找到什么言语。 半晌之后,他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7 叔侄 雷孤衡给徐来带来了两个消息。 第一是陈留王入京朝贺。 第二是剑四已然下山。 剑四还好,徐来倒是有预料过,一旦陆青山那边有变,他是必然会赶回归元剑派的。只是陈留王此时入京朝贺,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种时候入京朝贺,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几分意思。 只看大家愿不愿意去点破这层窗户纸。 徐来道,“他以什么名义入京?” 雷孤衡道,“恭祝易明远破境成功,我周朝又得一通玄境大物,同时说是许久未见陛下,甚至想念,想一叙叔侄之情。” 徐来眼睛眯了眯,脑海飞速的运转,开始揣摩起这位当年被流放到陈留之地的王侯的用意。 他不可能能猜到人皇和徐来的意思,那么便是表面上的意思,对人皇或是七星宗的举动不放心?以至于有必要以身犯险? 以目前人皇对凤岐的掌控力度来看,任何一位通玄境大物去了都是以身犯险。 “你怎么看?” 雷孤衡迟疑了片刻,陈留王之所以被放逐,也是因为三皇子那件事,并且他还直接参与了其中。虽然最后因为一些原因陈留王没下天牢只是被放逐,但与这个名字有关的大部分事情,很显然也是一个禁忌。 “陈留王目的是很明显的,甚至不屑于掩饰。只是,陛下恐怕没有证据,退一万步讲,即便陛下有证据……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雷孤衡思忖了良久,觉得这句话实在没有什么缺漏之处,甚至在心里先说了一遍,这才说了出来。 众人只道人皇的目标是七星宗,七星宗在周朝诸多宗门虽然执牛耳,但毕竟也不是荡寇军一百多万甲士的对手。 这个宗门,人皇能压的住。 但他们实际上的目标是归元剑派,不论陆青山是以个人名义或宗门名义出剑,他毕竟是归元剑派的掌教。一剑之后,归元剑派和荡寇军必将势同水火。 这两个宗门,在现今的局面下,人皇其实已经有些吃力了。 哪怕如今的陈留王是几位王侯中,实力最弱,封地最小的。 徐来目光闪烁了下,道,“剑四走时,可曾知道陆青山的事?” …… …… 人皇先前心情其实很不错的。 没人可以在屈弘毅和陆青山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将青鸟送出去,这也便意味着,在这两人正式抵达凤岐前,路上所发生的事对其他人而言都是一片空白。 但对他不是,屈弘毅本就是按他的命令行事。 这对人皇来说能占不少便宜,所以他的心情表难得好了几分,一直持续到先前那个消息传来之前。 人皇的手顿了一下,毛笔垂了垂,便在信纸上渲染出一个不小的墨渍。 马银鞍恭敬的站在人皇身后,他看见了那张信纸,却不敢去看上面的内容。心里忍不住震惊,这些年来陛下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他来与外人联系的,从未有过例外,为何这次却需要亲自来传信?这又是传给谁? 人皇静静的看着那点墨渍,有些出神,片刻后竟然干脆重新换了张信纸。 马银鞍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但还是小声提醒道,“陛下,陈留王已等候多时。” “那便继续让他等着。” 虽不敢去看信纸上的内容,但仅凭余光处扫见人皇的胳膊,也可以发觉人皇写的极为工整认真,有时或是遇到一些混沌之处,人皇还会停笔思虑一二。不知不觉间,一封信竟然写了大半个时辰。 旋即一只青鸟飞来,人皇刚想将信纸卷上去,动作却突兀一滞,皱了皱眉头,然后将信纸封好,递给马银鞍,“你亲自去送。” 马银鞍接过,能让人皇如此重视的东西自然是有千万斤重,只是下一刻,那个从人皇嘴里吐出的名字,更是让他觉得天旋地转,不可思议。 “送到徐来手里,信在人在,再帮朕召见一下崔巍。” …… 人皇出来的时候,陈留王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 这是一个温和、儒雅到了极致的中年人,如果只看外表的话,这便是陈留王给人的第一印象。 甚至你很难从他身上感觉到一丝修行者的气息,便宛如凡俗间学富五车的秀才和富商大贾结合体。 温文尔雅、雍容华贵。 陈留王率先行了一礼,脸上除了淡淡的笑容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见过陛下。” 人皇连忙上前扶起了陈留王,脸上也同样只剩笑容,“皇叔何必多礼,你我叔侄二人多年不见,皇叔为何到今日才想起朕来?秋高气爽,天气转凉,也须得用上很多衣裳,明日里朕便让人送些财帛过去,好让皇叔颐养天年。” 提起皇叔,周朝世人和修行者大多只知道那一位想要修剑谱的小皇叔,但事实上,陈留王也是人皇的叔叔。 只不过年纪却比那位大上一些。 陈留王紧紧握住人皇的手掌,看起来很是激动,欲语还休,“好,好,这不是年纪大了吗,记性不好了,什么都好,就是陈留之地的茶水很淡,老臣这幅刁嘴,实在是吃不习惯,所以才来叨扰陛下几天,也顺来一叙叔侄之情。这是其一,其二是祝贺陛下,我周朝又添一通玄境。” 两人言谈尽欢,宾至如归,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黯淡,陈留王这才告退。 他当然未走,只是在皇城内暂住了下俩。 人皇的脸上已看不见任何笑容,他走了出去,并未发现崔巍。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来到了御花园。 果然,崔巍早便在这里等他。 人皇道,“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崔巍道,“这是先皇的习惯。” 当年紫皇召见大臣和修行者,确实喜欢在御花园。 这个习惯,记得的人着实很少了。 人皇也是有些感慨,“是啊,父皇很喜欢这座御花园,常和那些叔叔们在这里煮酒论英雄。陈留王当年深得父皇信任,两百多年了,朕也未去看过他,他便想来跟朕一叙叔侄之情。叔!侄!之!情!” 说到这里,人皇却突然停了下来。 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崔巍基本上都是知道一些的。但唯独陈留王这块便像一个谜团,他和雷孤衡是三皇子当年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正是因为他的知情不报,玩忽职守,导致鬼族深入京城,一夜之间竟然奔袭至皇宫之下,也成为了导致紫皇身死的罪魁祸首。 可最终,雷孤衡被打入天牢,生不如死,陈留王却只担了个流放的罪名。 听人皇的语气,陈留王被流放,竟不是他的意思? 崔巍沉默,人皇又道,“朕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崔巍抬起了头,平静的看着人皇的眼神,道,“臣是御史,分内之事,不消陛下多说,臣自然会去做。” “若不是你的分内之事呢?” 崔巍坦然对视,竟是分毫不让,“那得看具体是什么事。” “朕需要你去天牢里,捞一个人。” “谁?” “陆青山。” …… …… 大周朝的宗门不知几几,九幽宗算不上什么小宗门,但是最多也只算个二流宗门。 前几年昆仑秘境,九幽宗只得到了一个名额,那唯一参加试炼的少主风太苍半路又被徐来踢了出来。这几年更是每况日下,已几乎连二流宗门的地位都维持不住。 然而这只是现在。 当年九幽宗最辉煌的时候,上一代老宗主风语笑虽未成为通玄境大物,但也是太初上境的修行者,距离通玄境也仅是一步之遥。 只是后来老宗主风语笑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在一次外出游历时失去了踪迹,九幽宗上上下下寻找了数十年,这个人便像是直接凭空消失了一般。 堂堂太初境修行者当然不会凭空消失,所以自那以后,失去了最大屏障的九幽宗便彻底的把尾巴夹了起来。甚至连老宗主的去向,准确的说,应该是死因,九幽宗都不敢去调查。 不仅如此,这些年来九幽宗更是未曾扩招一名弟子,便是害怕将一些魑魅魍魉给招了进来,一直到前些时日,少宗主风太苍破境失败,走火入魔。九幽宗本是封锁了这个消息,但还是被一名门下弟子发现,这消息一传出去,本就风雨飘摇的九幽宗登时失了人心,门下弟子迅速散了大半。 如此一来,失去了大部分修行者的九幽宗若再不扩招,恐怕连明年的赋税都缴纳不起。 客金谷第一个想起的,便是李青候。 这个断了一只手臂,最终凭借大毅力上了昊天的修行者,给客金谷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客金谷本来和徐来一样,也没抱有几分希望,但一打听之下发现李青候居然真没死,当即找到了李青候,一番查探之下发现李青候资质其实还算可以,只是无人指导耽误了修行,当即表示要收对方为关门弟子,好生培养。 第二日,李青候便被客金谷带到了九幽宗,行拜师礼。 李青候虽然资质不错,但年纪着实太大,所以拜师之前客金谷便要说一些勉励的话,包括什么人定胜天,矢志不渝,逆天改命之类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先定下一个小目标。 比如说重新洗筋伐髓,比如说获得一件法宝什么的。 谁知道李青候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一字一顿的道,“我有目标。” 客金谷来了几分兴趣,奇道,“哦?是什么?” “徐来。” 148 暗箭 修行者们修行之后便会脱胎换骨,若是洗筋伐髓的好,便能几乎彻底洗去和凡俗之人的区别。 那些修为通玄、功参造化的修行者则更是如此,他们可以御气凌空,一日千里。天下之大,大可去得。 然而不论是凡俗之人,或是通玄境的大能者,纵然大能者们耳目过人,也不可能听到或是看到数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的事情。 陆青山这件事传到周朝的事情,或是说,人皇选择将这件事公开的时候,已是整整过去了四天。 朝野震动。 面对龙武大将军屈弘毅的亲自护卫,陆青山选择了出剑。 生平一剑。 归元剑派本就没什么盟友,他原本便是周朝唯一的剑修宗门。此时消息一放出来,江关行省的那些离归元剑派近的宗门,有些几乎举宗迁徙,生怕城门失火之下殃及池鱼。 陆青山得到了他想要的,生平一剑之下,剑尊名动天下。 这种时候,联合人皇上次早朝时的震怒,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名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一剑剑出的是威震四方,只是可能换来的是事后荡寇军的全力镇压,最不济剑尊本人也必将身陷囹圄。 大部分人都剑尊的选择感到疑惑,只有少部分人或是悲叹,或是可惜,这一剑之后,人皇的目标被吸引到了归元剑派身上去,自然暂时没了向七星宗出手的理由。 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人皇只公布了陆青山出剑,却并未公布陆青山突破到了通玄境巅峰的事。 其他人不知道这件事,但是马银鞍却知道,他甚至还知道一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马银鞍怀中揣着人皇的心,只觉胸口有千万斤沉重,因为走时人皇还交给了他一张手谕。 便是那张下天牢需要的手谕。 起初马银鞍也很疑惑,觉得人皇对七星宗的突然发难没有丝毫理由。纵然七星宗屁股后面可能有什么问题,然而作为周朝宗门的执牛耳者,便是人皇也不可能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对七星宗用强。 这是衡势。 势不衡,大周便完了。 但是马银鞍没想到,人皇竟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七星宗。 难道他竟意在陆青山,只是没有那些通玄境大物们的手印,纵然有人皇手谕,司夜也完全可以不放人。 马银鞍的这个疑问,在他见到雷孤衡的时候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你……” 马银鞍看着雷孤衡,不可置信,恍若神游。 难怪。 难怪之前他汇报雷孤衡之事的时候人皇一直表现的不疼不痒。 难怪人皇说要将陆青山下天牢。 难怪陛下明知秘境的消失跟徐来有关,却对此事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这些事不知道还好,此时知道了,马银鞍便感觉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只是后背已是涔涔冷汗。 若把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很显然,这盘棋,人皇很多年前便开始下了。 居然连他都瞒了过去。 只是人皇 和那个叫徐来的小修士是什么关系,雷孤衡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人皇为什么又愿意重新信任他? 将这些问题都压在了心底,马银鞍将人皇亲笔所书的信和手谕放在了徐来面前,深深的看了一眼后者,旋即拱手告别。 徐来看着人皇手谕,若有所思。 …… …… 客金谷觉得很好笑。 即便是再心比天高的修行者,在踏入修行界,知道了一些常识后也不会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以后便肯定能问鼎归元境。 通玄境也一样。 燕赤城当初便是个很好的典型。 目标有时候很重要,目标过大,过于长远,便有些不切实际,修行又很枯燥,便有可能会迷失,会焦虑。 客金谷闷闷的道,“你要赶上徐来,你说的是哪个徐来?” 李青候面无表情,“修行界还有几个徐来?” 客金谷有些戏谑,“你知道徐来是谁吗?他曾在丹会上击败了道尊的独女,被夫子封为荣耀大监生,上一次秘境试炼拿到了第一的成绩,第二名连望其项背都难以做到。后来更是带着分光学院独立了出来,又与虞晚归斗法并且战而胜之,如今更是年轻一辈中骄阳一般的人物,你要赶上他?你知道你跟他之间的差距吗?” 李青候点了点头。 “知道。” “什么?” “他比我早修行几年。” 客金谷呆了一呆,“没了?” 李青候看着客金谷,有些话他没说。 自从当年在三河镇上见识过徐来和昌修明斗法后,凡人之躯的脆弱在修行者面前暴露无遗,那时他便决定,哪怕散尽家财、十死无生,他都要走上这条路。 他早已与凡俗界斩断了一切联系,什么三河镇,什么李管事,早已是当年往事。 事实证明,李青候成功了,凭借着非常的毅力,虽然到现在仍是个散修。 “我不与天斗,我年纪大了斗不过天了,我只想赶上徐来。” 听着李青候很慢,很认真的说出这句话,再看到他的独臂,客金谷收起了脸上的戏谑,仿佛心底的什么东西也被点燃了起来。 九幽宗与国子监的差距,便如李青候和徐来的差距。 一个独臂的散修尚且敢全力一搏,他又有何不敢? “叩首,拜师!” …… …… 这段时间因为陆青山和陈留王的事,周朝朝野的冰山一角之势已是愈演愈烈,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只是这些目前都与崔巍没什么关系。 他在品人皇的那句话,细细的品。 人皇让他把陆青山从天牢里捞出来,等陆青山下了天牢之后。 按照崔巍的性格,他是定然会拒绝人皇这个请求的。既然用到了“捞”这个字,便说明在这件事上人皇并未与那些通玄境的大物们达成一致。 这有可能会重演当年三皇子的惨剧,所以崔巍不敢犯险。 实际上崔巍也确实拒绝了人皇的请求,而且是不假思索,当断则断。但出乎他的意料,在这件事上人皇并未强求他,而是给了他充分揣度的权力,只是让他暂时不要拒绝,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行决断。 这让崔巍忍不住想到,那位深宫中的陛下,应当是有什么底牌没打出来。至少,有一些事情人皇没对外公布。 人皇想借助丹丘生来逼出一些人和事情,那么也定然会有一些人不想让这些事情被逼出来,一路上定然不会风平浪静,也不一定只会出现个陆青山。 事实上,这才是崔巍觉得最反常的地方,归元剑派明哲保身了两百多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人皇却更是想把陆青山捞出来,难道这两者之间…… 心里考虑着这些事的时候,崔巍已经来到了剑阁,今日夜里刚好是他当值,夜送客已然回了府。看着有些死寂之气的剑阁,崔巍突然便想去街上温两碗酒,晚上也好落得个暖些。 轻车熟路的去了一家酒馆,那小二见是崔巍,熟悉的唤了声崔御史。崔巍也不见外,道了声老规矩,小二便给他打上了两碗热酒。 给完钱后崔巍猛灌了一口,这是这家酒馆甚至京城内能买到最烈的酒,跟凡俗之人买醉不同,崔巍觉得烈酒可以帮助他维持清醒的思考。 又饮了两口,待走到一处偏僻小巷时,眼见四处无人,月黑风高,崔巍突然道,“出来吧。” 身后果然传出脚步声,一张人脸从黑夜中浮现。 “谁让你来的?” 崔巍认得这人,两人之间虽交集不多,但也是见过几面。 海遗珠,皇宫供奉,太初上境。 “奉陛下之命。” 崔巍笑了笑,“海供奉莫非是把天下人当傻子?” 皇城供奉俱是直接听命于人皇,这个习惯从大周立国之日起便已经确定。按理说这些供奉应当都是人皇的左膀右臂,其实则不然,现在马银鞍所做的事,则更像是供奉。 实则马银鞍是大理寺卿。 这可以说明很多事情,也可以说明那位深宫中的皇帝,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这些都不是海遗珠跟踪崔巍的理由。 崔巍知道对方有话要讲,所以便刻意从剑阁拐了出来,给了对方这个机会。 海遗珠背对着月光,很难看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嘴里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崔巍脸色虽没变,但是眼神却跳动了下。 陈留王? 陈留王久居陈留这种寸土不生,秋风萧瑟之地,居然还有皇宫内的供奉愿意为他做事? 看来这次陈留王入京当真是不安好心了。 随着崔巍眼神的接连闪动,海遗珠诚恳的道,“此番王侯入京,实是不忍见到我周朝数万里地山河,三千年有余,序四方而朝同列,因为陛下而一朝倾覆,毁于人手。君王念此,每每便是悲愤填膺,不能自己,吊影残魂。所以特想请御史出手,一事相求。” 海遗珠说着,伸出手化掌为刀,在脖子前抹了一下。 崔巍开门见山,直接道,“杀谁?” “丹丘生。”.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49 生死 今天是第四日。 徐来来到翠香居的第四日。 还是跟往常一般,雷孤衡给他打水、洁面,然后煮一碗热茶。 他拆开了人皇给他的信件,在想一些事情,桌上还放着人皇的手谕。 人皇仅公布了陆青山的事,至于巫族压境和也速该,则很好的被他隐瞒了下来。 很显然,在这种时候对外公布后者,对人皇并没什么好处。 徐来揉了揉额头,只觉脑中有些疼痛。 当初老三起兵,他们大破大立,但是终究有所顾忌,破的不彻底,将很多当年的隐患埋藏了下来。 比如说,这个陈留王。 仅有陈留之地,还想着翻云覆雨,兴风作浪。 连当年都无法大破,不管从哪方面看,现在人皇便更不可能大破。只是那时不破,却还有着转圜商榷之余地,此时周朝已无归元境强者坐镇,各方势力冰山一角,便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早晨里徐来吃的不多,但用一些五谷杂粮垫一垫肚子还是有必要的。看着天边露起的鱼肚白,徐来将桌上的信纸和手谕都收了起来,对雷孤衡道,“你去陈留之地走一趟。” …… 起初两日,徐来还能经常看到李还乡和林渊。 对于这两个年轻修行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自然很显而易见。 人皇的诏令短时间内将大多数修行者汇聚到了凤岐,当然,这些人有醉心丹道的,有图谋不轨的,有浑水摸鱼的,也有想着,能不能有所作为的。 显然李还乡和林渊属于和后者。 已过去四日,即便屈弘毅和丹丘生的脚程再慢也已应当走了大半路程。果不其然,当日下午便有行省边界的荡寇军传来消息,说是几人已经出了江淮行省,正往凤岐赶来。 于是徐来便起身,结了这几日的房钱,但却没有离开翠香居。 出了七星宗的那段路,实则是最容易生纰漏的,现既已快到了凤岐,局面反而暂时安定下来。 起初雷孤衡很不愿意走,他觉得他走了徐来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但既然陈留王自己送上门来,徐来觉得自己还是满足一下他的愿望比较好。 不管他的凭借是什么,在陈留之地,总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这般想着,一个人影走到他的身前,然后坐了下来。 徐来眉尖挑了挑,在沉思的时候被人打断,很多修行者都会不喜。 这个年轻人他认识,而且当初还交过手。 谈瀛洲看着徐来,坚毅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真挚的笑容,“徐师叔为何会出现在此?倒是忘了,师叔对丹道也是造诣颇深,莫不是也是想着习得好武艺,卖与帝王家?” 自从秘境试炼后,徐来这个“师叔”的身份早便不是仅在国子监内被认可。 徐来笑了笑,“这是凡俗之人的说法,我辈修行者,无事不登三宝殿。” “愿闻其详。” 徐来目光从谈瀛洲身上扫过,又转过四周,并未发现李还乡和林渊二人的身影, 但想来那两个年轻人来到这里,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顿了顿,他道,“李还乡让你来的?” 谈瀛洲沉默,半晌后沉声才声音低沉,道,“师叔好眼力。” 徐来摇了摇头。 “丹丘生不能杀。” 说这话时,他已用神识屏蔽住四周,防止他人窥探。 这便已算的上最直接的开门见山,并且显然在谈瀛洲的意料之外。 “丹丘生是七星宗的太上长老,丹丘生一死,道尊必然会有所动作。” 这位金甲门的大师兄看着徐来,很是认真。 徐来甚至忍不住想到,哪怕不算上屈弘毅的护卫,哪怕丹丘生本身不擅斗法,他也仍旧是个太初上境的修行者,是什么给了这些年轻人如此胆大包天的勇气? 有时沉默本身便是最好的答案。 谈瀛洲显然不想放弃,“陛下一人在深宫之中孤掌难鸣,现在群狼噬虎,我辈修行者难道不该做些什么?若是任由他们为非作歹,只怕会重现当年先前的惨剧。” 徐来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道,“我只强调一遍。第一,丹丘生不能杀,第二,你以为你们能杀掉?陆青山都杀不掉,你凭什么以为你们比剑尊的剑更快。在凤岐城下,向丹丘生出剑,只要屈弘毅还在,那就是在挑衅陛下,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谈瀛洲身上的气势陡然散去,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师叔,我知道你不是这般贪生怕死之人。” 徐来笑道,“不,我很怕死。但你不是那般总角之龄的稚儿,世间之事不是非白即黑,非善即恶,也不能动不动便用生死来解决。这些事情中间还有很多转圜的余地,审时、度势、谈判、商讨、按兵、蓄力。” “师叔此言不差,但是陈留王以身相欺,陛下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 谈瀛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陈留王的用心在大多数有心人眼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但关键是这些年来陈留王一直规规矩矩,至少明面上是这般,又没被荡寇军抓到什么把柄,他以皇叔的身份进京探望人皇,按照大周的律法来说确实没什么问题。 徐来道,“你讲到了现在,这才讲到了关键的地方。” 谈瀛洲腾的一下从板凳上弹了起来,眼神锐利的似乎要将徐来看透。 “师叔……意在陈留王?” …… …… 不管是朝堂中的飘忽不定,还是修行界的波云诡谲,短时间内和剑宗都无什么太大的关系。 前日里剑四已然下山。 在这种关头,他选择下山其实是一种很敏感的行为,但不论是虞晚归或是大黄狗却都没有阻止他。 修行界的风雨,一般很少会传上剑宗,但倘若你要是有心,还是能看的见的。 虞晚归在山脚,准备向孔师告别。 黑球站在他的肩膀上,非常人性化的眸子里透露出兴奋的神采。 “这便走了?” “希望还能赶上。” 孔师自然知道虞晚归说的赶上不是赶上什么事,而是赶上某个人。 毕竟曾是整个修行界中年轻一辈的翘楚。 与孔师告别后,虞晚归脑海中只剩下方才青鸟给他传信的内容。 在秘境里,李还乡和他配合默契,两人间也算是熟识。 李还乡邀他下山,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种时候的要事,便是用屁股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事实上虞晚归本是不想在这种时候下山去惹那一身腥臊之味的,莫看他话多,但实则他是个喜好清静的人,从他在剑宗成立后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便可以看出几分。但虞晚归后来又想到,徐来前几日便已下山,想来也是事先有所准备去了,自己若不做一些事情,岂不是又被这个师叔给比了下去? 斗法比不过,修为比不过,辈分比不过,若这次再落后了一步,那以后自己这张脸放哪儿呢? 外面的风雨还是很难影响到国子监,在数颗大树底下,不管是七星宗,还是陆青山,这些在国子监的监生看来俱都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 路上虞晚归遇到了王阿贵和柳如是,还有其他一些正在修行的监生,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虞晚归从正在神游太虚的玄师身上跨过去,按照信纸上的给出的地点,他找到了一条小溪,一直顺着小溪往下沿走,不多时便看到下游出现了两道人影。 李还乡和林渊坐在那里,正在烤鱼吃。 李还乡显然是早已有所准备,看见虞晚归过来,连忙从烧烤架上拨弄下一条最大的鱼。虞晚归接了过去,只咬了一口,便觉得腥臭扑鼻,又柴又干,连忙呸的一声吐了个干干净净。 虞晚归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烤柴了的鱼儿,“你便给我吃这个?这是人吃的东西?这是人干的事情?比师叔烤的差远了。” 李还乡眼看虞晚归便要把那鱼儿丢了,连忙一把抢了过来,“我只负责抓鱼,烤鱼是林渊干的事情,你不吃拿来,我肚中还正闹饥荒。” 虞晚归奇道,“那凤岐里有大把的酒楼,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你二人要到这种地方来抓鱼吃?” 说到这里,李还乡和林渊脸上齐齐出现了一丝尴尬之色。 还是林渊脸皮厚一些,道,“我二人花完了财帛,下个月的俸禄又没发,本来是住在翠香居的,但已好几天没结房钱,被店家赶了出来。寻思先得垫垫肚子,便来这里抓几条鱼。” 李还乡道,“先别说那么多,你带钱了没?” 这两人的话,将虞晚归都听的呆了。 林渊是荡寇军最年轻的羽林将军,虽未突破到合一境,但也仅是在那几人之后。李还乡更是李凭之子,李凭虽然退隐多年,但却是实打实的通玄境大物。 李还乡传信于他,他本以为是一场天作棋盘星作子的庙堂好戏,甚至做好了这一去便是云从龙风从虎沥血一千里至死不回头的准备。 “你传信,叫我出来,便是为了借钱?” 林渊脖子一梗,“也不是,但是我们现在没钱了,你那个……先拿些钱出来花一花。” 虞晚归道,“那我也没钱啊,你们看我像是有钱的人吗?” 李还乡和林渊对视了一眼,齐齐道,“这可如何是好?”.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0 惊山 在大周朝的版图上,陈留之地在江关行省和江淮行省夹缝的正下方。 其实从凡俗界的角度来讲,这是块好地盘,地处中原,水土丰饶。 但修行者看重的自然不是这些,水土对修行者没任何作用。 所以人皇将这块地封给陈留王的意思便很明显。 青山绿水之中,桑陌交界之处,一个农夫正在耕田。 他已经耕了十几年。 赤阳直射在他的头顶之上,脚下是淤泥,身旁是农桑。农夫将那些苗儿插进农田之中,一切看起来浑然天成,宛若画中人。 陡然,一只青鸟扑腾着翅膀,从远方飞来,落在了农夫的肩上。 若不出意外,农夫可能还会继续耕田,有可能是十几年,也有可能是一百年。 只要一切不出变故,平稳且有序,他便只能耕田。 农夫那满是淤泥、纵横交错如枯树一般的手接过青鸟脚上的信纸,眼睛余光先一扫,那眉眼上的皱纹便舒展了开来。 “陛下呀,你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吗?” 农夫像是在叹息着什么。 但是显然,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于是农夫扛起了锄头,决定去做一些事情。 这次机会来的很不容易,相对于滴水不漏的人皇来说,按照农夫本来的计划,他是至少要再事农桑一百多年的,少年也须得几十年。 他不知道人皇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是得到了错误的情报,或者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但这都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农夫知道这附近便有一个小宗门,好像叫什么…… 嗯,九幽宗。 宗门里目前修为最高深的也不过是合一境的修行者。 农夫走出了农田,身前是平地,一马平川,身后是脚印,历历在目。 正走着,农夫似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陡然回头间,看见身后的脚印,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想将那些脚印抹去。 但很显然,他的努力只是徒劳,无论他怎样用功,都无法将农田化为平地。 走过的地方,终究会有脚印。 农夫也察觉到了这点,原本尚且不错的心情陡然变的糟糕,倘若无法消除脚印,那便将脚印毁灭。 消灭。 他这样想道。 心里这般想着,农夫手上便这般做着,将那锄头高高的扬起,挥舞了起来,也没见他怎样使力。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边落木萧萧下。 方圆百亩之内,无数淤泥冲天而起,遮天蔽日,飘飘扬扬,纷纷洒洒。 终于无法看到脚印了。 农夫很开心,显然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满意,那蒲扇一般的大手在下巴上抹了抹,憨憨的笑了笑。 …… …… 雷孤衡知道陈留王有问题,很多人都知道陈留王有问题,但凡有心。 但陈留之地本就方圆不过数百里,两边又有着七星宗和归元剑派这两个庞然大物,这块弹丸之地几乎没有什么修行者。 既然没有修行者 ,那陈留王便是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以翻出什么风浪来。 既然陈留之地查不出什么瓜葛,那雷孤衡便想着向两边扩展,看看能不能在江淮行省和江关行省的地儿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用得半日时间,将陈留之地和江淮行省的边界走了个遍,几乎没发现任何和陈留王有关的线索。便在他准备放弃江淮行省这条线时,一个看起来很不显眼的陈年往事吸引到了雷孤衡的眼球。 这件故事,跟江淮行省一个名为九幽宗的二流宗门有关。 故事还要从很多年前,九幽宗那个消失的老宗主,风语笑说起。 …… …… 屈弘毅看着依稀在望的凤岐,背后已是涔涔冷汗。 丹丘生这件事,看起来只是牵扯到人皇和七星宗,实际上则是人皇对隐藏在周朝深处那些异族、前朝和图谋不轨之人的一次试探。 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这件事开始于两百多年前徐侠义起兵,很可能再过两百多年,也依旧不会结束。 再往前行,已经可以看到城楼上的荡寇军甲士,但屈弘毅知道现在还没到该放松的时候。 陆青山倒是平静很多,按照大周朝的律令,从他选择向屈弘毅出剑那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几人还尚未至城下,远远的传来百姓和普通修行者的欢呼。 他们站的高度不够,自然便也看不到那么多。在他们看来,陆青山敢向屈弘毅出剑,然而却功败垂成,即将下往天牢,这便是人皇盛世,便是最大的胜利。 入得城中,立刻便有甲士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将丹丘生请去紫阳宫。 在名义上,屈弘毅对丹丘生的这次行动依旧是邀请。 至于陆青山,则立刻被捆仙索捆住双手,这种绳索可以压抑修行者体内真气的流转,寻常的修士根本挣脱不得。当然,对付一名通玄境的剑修,仅靠捆仙索自然不行。 于是屈弘毅亲便自担当起了这个任务,先行看押陆青山,择日由大理寺审判后再行押入天牢。 丹丘生来到紫阳宫时,人皇和一众供奉似早已在那里等候,纵然以他丹道大师、七星宗太上长老的身份,这已是极高的待遇。言语上对丹丘生和七星宗进行一翻勉励之后,人皇便要让丹丘生下去歇息。 按照惯例,丹丘生风尘仆仆,觐见人皇之后自然是得先行歇上几日再行举办盛宴。 丹丘生环视左右,人皇领会了他的意思,让所有的供奉都退下,朝堂上便只剩下马银鞍。 “陛下。”丹丘生先行了一礼,旋即沉声,“这不像是您。” 人皇沉默了足足五息。 他说出了一句让丹丘生和马银鞍都没有想到的话。 “实话告诉你,朕其实不想当皇帝。这个位置,有两个人比朕更适合坐。” 丹丘生和马银鞍都知道人皇说的那两人是何人。 徐侠义、小皇叔。 丹丘生的目光穿过人皇,落在他身后的龙椅上。若论修行天赋,不论是再上等的根骨,哪怕是天命者,无人能出皇族其右。 从泰皇立国,到紫皇中兴,再到人皇盛世,这期间,有小皇叔,有三皇子,有徐半儒, 倘若没有当年的那件事,这对兄弟若能齐心协力,如今的周朝可能坐拥两个甚至三个归元境的修行者。 若果真如此,即便巫、鬼二族和善见城俱都联手,大周朝又何惧之有? 但毕竟只是如果。 “陛下,周朝,只剩下一把剑了。” 没人想到,丹丘生说的第一件事,竟是为剑尊求情。 莫论剑尊,便是当年归元境的鬼王,被下方到天牢后一身通天修为也是十不存一,九死一生,陆青山一去,周朝将又少一位通玄境大物。 人皇道,“他想杀你。” 丹丘生道,“很多人都想杀我,比如说陈留王。” 人皇眼皮眯了眯,丹丘生再次行礼,“剑尊亮剑,是螳臂当车,只求杀身成仁,陈留王进京,是想浑水摸鱼,倾覆朝野。老朽行将就木之身,但却还仍旧耳聪目明,只是本便寿元无多,便索性为陛下当这颗棋子,也会告诉陛下念念不忘之事,但愿陛下放剑尊一条生路。至于掌教之事,只愿陛下思之虑之,审时度势,三思而行。” 这些话,更像是劝诫。 顿了顿,不等人皇有所表态,丹丘生终于给出了李还乡和林渊一直想要的答案。 “掌教俗家姓氏为贺,双名公孙。” 贺公孙。 听到贺字,人皇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一直以来隐隐的猜测终于浮出了水面。 他道,“贺惊山?” …… …… 马银鞍再次给徐来送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 公孙之贺; 惊山之贺。 贺惊山? 徐来脑海中冒出一个已沉寂了无数年的名字和面孔。 原来道尊是那人的后辈。 很多年前,徐来曾远远的望见过贺惊山一眼。 那时他还只是个看守骊山的小剑修,贺惊山却已是秦皇朝的通玄境大物,便如如今周朝的王玄策将军一般。 贺惊山纵然修为滔天,也无法挽救秦皇朝兵败倾颓的局面,最终舍生取义,死于泰皇剑下,秦王朝就此覆灭。 后泰皇建立周朝,自然容不得忠于秦皇朝的修行者,只是贺惊山当时虽已身死,尚在襁褓中的稚子便宛若人间蒸发一般,没想到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丝血脉,最终成了七星宗的掌教。如此看来,七星宗一直以来对国子监主动示好的态度便明朗了许多。 人皇送来这封信,不仅是告诉徐来这个消息,更重要的是询问徐来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贺惊山是秦皇政的左膀右臂,如今道尊竟是他的血脉,若那些前朝余孽尚且隐伏在大周,那些日后一旦举兵,道尊身份公布,必将成为这些人爰举义旗的招牌。 这其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尤其是在现在周朝朝野波云诡谲之时,本就先有陆青山,倘若再加上个道尊,哪怕再乐观的修行者,恐怕也不会认为周朝还能保持现有的稳定局面。 即便只是表面上的稳定。 丹丘生将皮球踢给了人皇,人皇将皮球踢给了徐来。 七星宗,容还是不容?.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1 变局 入冬了。 今日里。 四季交替对修行者没什么影响,但对于凡俗之人总是有的,徐来走至永乐街头,原来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闹市因为天气的寒冷显的冷清了些许,但仍旧有不少为生活所迫的贩夫走卒、商贾之民头顶严寒在凤岐这个天子脚下讨一分生计。 谁都想要活下去,如果可以,还想活的好一些,活的滋润一些。 人皇再次发布了诏令。 三日后,宴邀天下对丹道有造诣的修行者共聚金马门,磨砻淬励,是为金闺宴。 有些修行者不禁想到,难道人皇邀请丹丘生来到京城不是个幌子,而是他真的有志于丹道? 不大可能。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答案。 丹丘生的事,仅仅是个引子,是条线索,是个开始。 人皇这盘棋,还远没有下完。 紧接着从紫阳宫里传出来的第二条诏令很快便证明了这些人的猜想,金闺宴不仅限于对丹道有涉猎的修行者,凡是合一境以上的修行者,或是骨龄六十岁以下,神游境之上的修行者,三日后均可获得参与金闺宴的资格,众修行者研讨修行,通悟造化,共参玄妙,若有表现优异者,得到了人皇赏识,还可成为皇城供奉。 两诏既出,天下风起云涌。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这两条诏令算是“好事”。 还有一件坏事。 陆青山即日便被定罪,即将押往天牢。 这件事情看起来极其不可思议,大周律令赋予了荡寇军极高的权力,却也有着诸多的限制,尤其是这些律令作用于修行者身上时。一个修行者要被定罪,要经过荡寇军、大理寺、甚至御史台都要参与其中,在经过诸多部分核查、走完全部流程后往往才能确定罪名。 这个时间往往长的吓人,虽然修行者本就寿元绵长。 可是现在,原来至少需要三五月,甚至一两年才能走完的流程,在数日之内强行走完,陆青山今日便要押入天牢。 即便这些部门全部以最高效率参与其中,也绝不可能如此之快。 毫无疑问,这是那位紫阳宫里的皇帝暗中的手笔。 时间长了,中间转圜妥协的余地便多了,那位皇帝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天下修行者表明,在这种事情上,人皇不可能妥协。 皇族也不可能妥协。 于是徐来想了想,离开了永乐街头,向夜送客的府邸走去。 修行者即便在修为通天,也不可能事必躬亲,这样太麻烦,也不利于修行。 所以后来便有了暗子和青鸟的出现。 夜送客已然煮好了热茶,显然是对徐来的到来没有任何意外。 这件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不管任何人想要参与其中,或是分一盏热汤,或是搅一下浑水,都避不开皇城内的那扇金马门。 夜送客将热茶倒好,敬上,这才给自己倒了一碗,将原本府内的下人遣退,这才慢悠悠的道,“有两件事情比较重要,您要不要先听一下?” 夜送客知道徐来前来定然是因为近来朝堂局面跟帝玄天的事,不过那既然这般说,那便是认为这两件事比朝堂的波云诡谲更为重要。 那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得到徐来的眼神之后,夜送客点了点头,“陛下前日里召了一趟崔御史进宫,不知是说了些什么。昨日夜里本是崔御史当值,但崔御史从紫阳宫出来后在外面停留了很久才回到剑阁。下面的人说崔御史是上街去温了两碗酒,但我后来算了一下时间,崔御史温这两碗酒,差不多用了两个时辰。” “今日里我又派人打探了一下,崔御史温酒一向喜欢去长门酒楼,这没什么意外,他从紫阳宫内出来后便径直去了长门酒楼,按照崔御史的脚程,他温完酒大概只需要小半个时辰。但一直到约莫两个时辰后他才回到剑阁,这其中下人们没有打探到他去了哪里,跟什么人接触,或是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崔巍? 这个人的出现有些出乎徐来的意料。 他没跟崔巍有过多少交集,但对于此人倒是有些了解。崔巍早年家境贫寒,后来虽中举,仕途倒是颇为坎坷,一直到了而立之年才开始修行,如今双亲和妻子早已全部过世。 庙堂中人是很少有什么清水的,即便那些非常醉心修行的官员也是如此,有些时候你必须要做出一些选择,但崔巍便是这些人中难得的清水。 其实清水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不管是对于人皇而言还是对于崔巍本身,但水太浑又完全看不见,所以需要一些清水来中和。 崔巍被人皇召见去紫阳宫,徐来大致是能猜个七七八八,陆青山被下天牢后,人皇没有那些通玄大物的手令很难在陆青山身上直接动手脚,到时候崔巍所处的这个位置很可能有四两拨千斤的妙用。 但显然,其他人似乎也想到了这点。 现在不确定的便是,那些人找到崔巍,究竟是因为陆青山的事,还是一些别的事,如果是因为陆青山的事,是与他们后面的做法一致还是相左? 这个问题靠想是想不出来的。 于是徐来道,“第二件事呢?” “前些时日,边关上的巫族人颇有几分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味道,平定军里一夜之间少了几位将军,想来是陛下星夜调遣,镇守边关。只是出人意料,那些巫族人并没有再次前进,反而后撤了一百多里,将本来已经牢牢吃尽了嘴里的肉给吐了出来。” 两件最重要的事汇报完毕,夜送客开始老僧入定。 收集情报是他该做的事,但得到情报之后如何判断,判断之后又如何应对,那便是徐来要做的事。 巫族? 徐来目光闪烁了下,“说说你的看法。” 夜送客略作沉吟,这才缓缓的道,“依下官愚见,巫族人向来不喜变通,又喜好通过蛮力去解决问题。这些年来我大周每让掉一寸土地,巫族便蚕食一分,吐出已经吃下去的肉|根本不是巫族人的行事风格。除非……” 两人对视了一眼。 周朝边关上的那些土地土质贫瘠,人烟稀少,几乎寸草不生,莫说是凡俗之人,便是修行者都很少去往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但便是这些乌烟瘴气之地,构成了大周朝疆域的门户。 占据了这些地方,对巫族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但对于人族皇朝的打击却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夜送客的情报无误,那么徐来大致能猜到一些方向。 他看着夜送客,声音很低沉,语速放的很缓慢,“有一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夜送客目露询问之色。 “丹丘生和屈弘毅在回京之时,遭遇陆青山刺杀,本来丹丘生应当是必死无疑的,后来一个巫族的通玄境修行者不惜以身试剑,这才救下了丹丘生一命,不过自己却也因此命丧黄泉。” 随着徐来的话音落下,这些信息涌入夜送客的脑海,只是片刻的功夫,将这些消息消化的夜送客只觉豁然开朗,但脑海却忍不住震震嗡鸣。 原来如此。 怪不得。 事实上,在他得到这些情报的时候,纵然联系今日里发生的这些事,也觉得有很多地方想不通。 陆青山刺杀失败,被屈弘毅给捉了去。 两人同为通玄上境,陆青山或许不是屈弘毅的对手,但绝不可能被活捉。若被活捉,要么是陆青山心生死志,要么是陆青山意在丹丘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自然也无所谓自己会不会被捉。 无论是哪一种,丹丘生都万万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一个通玄上境的剑修者,出剑者本就是早已名动大周的剑尊,又以紫青双剑之利,一剑之下居然杀不了一个丹丘生? 夜送客先前甚至很多次想过,这究竟是不是人皇做的一个局,和陆青山一起做的局。只是这个局做的也太过差劲,这完全是看起来漏洞百出的事。 原来如此,人皇竟是将那个巫族人的事情压了下去,屈弘毅亲自护卫,除非同是通玄境的修行者作为暗子,否则不可能会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青鸟传信出来。 夜送客对情报的收集是极其成功的,连崔巍被人皇召见,去酒楼温酒,甚至去了多长时间都被他给挖了出来。但这种事情想挖出来,已经超过了情报的范围。 再联系上这几日巫族的古怪动向,夜送客茅塞顿开,瞬间变明白事情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为求神速,边关上的平定军没有动用青鸟传信,亲自出动了数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全力奔袭之下一日横跨半个大周。代价便是抵达凤岐之后,传信的修行者以合一境的修为也是当即昏死过去,甚至识海干涸已不可逆转,修为直接倒退到神游境。 巫族开始后撤,这是最新的消息,也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丹丘生是前日回到凤岐的。 那么那个巫族人死于陆青山剑下,是在这件事之前,也是在巫族后撤之前。前几日巫族看起来可一直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按照时间来推算,那通玄境的巫修死后巫族有充足的时间或是接到消息,或是推算出死亡,即便如此,巫族都没有后撤一步。 是的,死了一个通玄上境的巫修者,边关上的巫族人没有后撤一步。 现在他们开始后撤了。 没有人怀疑这是什么阴谋诡计,因为大周朝现在并无归元境的修行者,巫族便不可能用计谋。 这个问题细想之下,其实只有一个答案。 夜送客想要尽量平复下自己的内心,但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很是颤抖,甚至连手都在颤。 “巫王……蚩尤?” 152 隐匿 这几日徐来便打算暂且在夜送客这里住下。 巫族的这件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不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却又是唯一的答案。 他们有蛮夷狄戎四荒,在那位归元境的祖巫出现之前,互相之间本就看不顺眼,连年征伐,战火纷飞,即便以当时秦皇朝横扫**的压力,也很难让他们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若消息无误的话,这算是这些年来对大周朝最有利的事情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若巫族放弃对周朝边关的蚕食,人皇的压力瞬间会小上很多,他也会有更多的精力来处理周朝的内务。 只是让徐来想不明白的是,远在天边的那位祖巫,为何会凭空出现变故? 刺杀是不可能的,除非同为归元境的鬼王和六梵天主齐至,或许能将那位祖巫逼至如此境地。但这种事情,想想便觉得不大可能。 于是便只剩下一种情况。 徐来的思绪有些紊乱。 当世的这几个归元境中,祖巫是最先突破到归元境的,也是在归元境中沉浸最久的大能。 归元境没有上中下之分,只有一个归元境。很多年轻的修行者会对此好奇,但那些通玄境巅峰,快摸到归元境门槛的修行者便会知道,修为到了这种地步,单方面小幅度的突破已经很难引起质的变化,真到了脱胎换骨之时,那必然是天翻地覆。 既然要脱胎换骨,定然不会那般容易,很显然,那位归元境的祖巫失败了。 也幸得祖巫破境失败,这会为周朝带来不短的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那位祖巫无意中给了人皇最大的帮助。 一直到现在,徐来都有些心神激荡,人族皇朝底蕴雄厚是不假,但是在占有四荒土地,人口众多的巫族人面前,大周朝的人数优势首先被抵消了去。若非巫族一直面和心不和,再加上鬼族的牵制,恐怕这二十多年周朝的日子要难过许多。 徐来走到窗边,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归元境之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境界?修行者突破到归元境,又会发生怎么的变化?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便已很多次想象过这个问题。先不说能不能跨过那道门槛,便是门槛都不会总是出现。 归元境的修行者便已坐拥三千年寿元,若再行突破,寿元又会绵长到何等地步?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 徐来直直的杵在窗边,一直从中午站到夕阳西下。 那道门槛曾离他很近,近到伸一伸手,垫一垫脚便能触摸到。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取出断为两截的鱼肠剑。 这才是他当下最迫在眉睫的事,但却又是根本无可奈何。 湛卢剑他用着不是很顺手,只能发挥出十之七八的威能。可鱼肠剑当初是欧治子在天地熔炉中以五彩神石打造,没有五彩神石,便是欧治子本人都不可能修复。 徐来很是遗憾,亲昵的在鱼肠剑上抚过,只能将后者再次收起。然后盘腿坐下,真元在体内游走,开始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次修行。 光芒从他的脸上褪去,月儿偷偷的爬了上来。 …… …… 虞晚归最终还是解决了钱的办法。 这个在虞信羽翼下生活了十几年,然后一直到国子监修行到今日的大监生,在凡俗中的生存经验简直令人发指。 他是这般做的。 还未进入皇城,虞晚归看中了一个大腹便便,一看便是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富家少爷,那人只觉一阵风吹过,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身上的绸缎大衣便随风飘散,便如那些贩夫走卒中变戏法的一般。 他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即便是最会变戏法的江湖术士,也不可能把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变没。 那富贵胖子立刻发出了尖叫,一个不慎脚下一个趔趄,便如同一个肉球朝着前翻滚了起来。 林渊不自觉的便和虞晚归拉开了一些距离。 虞晚归眼皮一翻,扬了扬手中的绸缎衣裳,“怎的?你想抓我?” 林渊便又往左撇了两步,说道,“原来你竟是这种人,真是令我等蒙羞。” 虞晚归声音拔高了几分,“那我就不信了,这钱你不花还是怎么的?有本事你别用这个钱,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林渊面皮上挂不住,脖子一梗,“不花便不花,我是缺你这点钱?” 虞晚归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瞅着林渊,在看到一家当铺后钻了进去,出来后趾高气昂的站在林渊面前。伸出手,将十两大钱排在林渊面前。 “你是无情之人,我却不能无义,这样吧,两个,这是赏你的,省着点花,你要是去赌,输光了,我是不会再给你的。” 李还乡摸了摸鼻子,脸色很是古怪。 显然,这位一直呆在国子监修行,几乎从未外出游历过的大监生,对于“铜钱”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概念。 便在三人准备分赃的时候,几道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陛下在金马门设金闺宴宴请群贤,想来去的或是有数的大能,或是年轻才俊,我等几人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修为,怎么可能能进金马门。” “你这便错了,那诏书也说了,每名修行者最多可携三名伴修或仆从,我们可找几个神游境的修行者,给他钱财,让他带我几人进去开开眼界,不也妙哉。” “妙哉?你这春秋大梦做的确实挺秒,那些神游境的前辈一个个眼高于顶,往往只在乎灵玉,哪里看得上凡俗之人的财帛,你想用灵玉买通他还有可能,用财帛那只是玩笑话。” 几人说着,显然是发现了当下的窘境,俱都是愁眉苦脸了起来。 那几个洞幽境的小修士没有使用神识隔绝谈话内容,或是说的不是什么秘密,或是知道以自己等人的修为也没人犯得着偷听,不过这却让虞晚归等人齐齐一怔。 虞晚归道,“金马门?金闺宴?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李还乡说道,“我离开翠香居时还未 听说此事,也未曾收到消息,应当便是昨日或者今日里的事。陛下要在金马门设金闺宴,看来丹丘生这件事短时间内不会就这般揭过去,莫非是动了真格了?”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瞬间便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 金闺宴,必然是要参加的。 李还乡朝着那几个洞幽境的小修士努了努嘴。 林渊皱了皱浓眉,“为何偏要这般?直接去参加不就行了?” 李还乡一耸肩,“你二人自行过去也无妨,叫我如何去?以什么身份去?说我是李凭儿子?” 林渊想了想,倒也确实是这样,李太常当年宣布退出朝堂,从此不问世间事。若李还乡实话实说,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或是变故。 眼见林渊发愣,虞晚归和李还乡对视一眼,齐齐道,“去啊。” 林渊很是无奈,朝那几名小修士走去,将身上的修为压到洞幽境后,脑海中瞬间已想好了说辞。 “几位道友,方才听得几位道友说到金闺宴的事,我与我这两位朋友俱是苦恼于此,只恨找不到神游境的前辈把我等当伴修带进去开开眼界。不过在下却有些灵玉,若几位道友认得一些神游境的前辈的话,可否让他们将我三人一起带进去,当然,需要的灵玉全部由我们支付。” 几名洞幽境的修行者神识从林渊身上扫过,发现跟他们一样也只是洞幽境,再加上这里是凤岐,警戒之心便放了一半。 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本能的便道,“全部你出?你可想好了,六个人,得两个神游境才能带进去,人家自己说不定还有人要带,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顿了顿,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对了,你三人哪里人士?不会正被荡寇军稽查吧?” 林渊摸了摸鼻子,事先想好的三个名字已然蹦了出来,“在下林退,风雷宗少宗主,这两位是在下好友,这位是李弹琴,这位是虞打钱。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当然,不算在那些灵玉之内。” 林渊说着,已将五十枚灵玉递了过去。 这个度他把握的极好,五十枚灵玉正好对洞幽境的修行者有些诱惑,但又不会过于引起他们的觊觎之心。若是让李还乡和虞晚归二人来做,恐怕就要差上些许。 中年男子看见灵玉眼睛一亮,连忙接了过去,神色瞬间好看了很多,不过还是说道,“李弹琴?虞打钱?这都是些什么名字,你既是风雷宗少主,何不让风雷宗之人带你去?” 眼见中年男子给身边一男一女一人分了十五枚灵玉,自己却留了二十枚,林渊便猜到这男子应当是这三人里面领头的,脸上做出一副背上模样,道,“家父前些年破境失败,不幸驾鹤西去,至此,我风雷宗已没有神游境以上的修行者了。”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这风雷宗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名字,本便觉得是个不知道的小门小派,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收了林渊的灵玉,中年男子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既然这般,你三人便暂且跟着我们,我倒是认识一位玄天宗的长老,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带我们。”.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3 东南 农夫扛起了锄头,开始飞奔起来,山川草木在他脚下如履平地。 他当然不是农夫,但现在他的身份便是农夫。 也不知过了多久,农夫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到了想要到达的地方。 前方便是九幽宗的山门。 这个曾出过合一境修行者的宗门往日里也是辉煌过的,占据一整块山头,享受着凡俗之人的供奉。宗门之人虽不说大道可期,但也算是活的滋润。 现在过去了很多年,老宗主风语笑生死不知,失去了唯一一个合一境修行者的九幽宗自然无法和昔日的强敌相抗衡,不仅丢掉了当初二流宗门的名头,举宗上下更是从陈留之地被硬生生的赶到了江淮行省。 注意到农夫的到来,自然便有九幽宗的守门弟子上前询问,农夫也不多废话,只是闷闷的来了一句我要见客金谷。 事情发展到这里,按照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惯例,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手门弟子多半是要直接出手。 但他们并未出手,因为九幽宗这些年过的很不如意,他们已经养成了如履薄冰的性格。 那两个守门弟子警戒的在这个很不像修行者的修行者身上扫来扫去,小心翼翼的道,“阁下何人?找我门派长老有何要事?” 这句话说的当真是很客气了。 在农夫闷头闷脑上来便是要找人的情况下。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归元剑派,有人在宗门前直呼陆青山或是公孙大娘的名字,那些年轻的剑修马上便会叫对方知晓自己飞剑的厉害。这种修行者之间的恩怨杀伐,有时连荡寇军都不愿多管。 只是农夫的耐心似乎很差,原本脸上有些憨憨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当真不是个憨憨的人,只是长的憨憨。 农夫往前摆了摆手,便像厌恶的推开一个乞丐一般,转而似是又想了什么,既然要九幽宗办事,还是不要下死手的好,于是便临时卸去了九成力道。 纵然如此。 只听突兀的传来“砰”的一声,像是西瓜突然破开,又像是人或者麻袋从高空坠落。那个被农夫凌空推了一下的守门弟子,身体陡然炸裂开来,化作一滩血肉。 尸骨无存。 农夫的脸色更难看了,自然不是因为杀了这个小小的洞幽境修士所带来的后果,而是因为对自己对于力道的控制不满意。 另一名守门弟子脸色瞬间惨白。 农夫刚想让他通报,转而愣了愣,旋即自己大摇大摆的闯了进去。 因为他看到了已经面沉如水的客金谷。 农夫其实倒不是脾气不好,只不过耐心很差。客金谷一出现,他心情变好了起来,脸上便又出现那般憨憨的笑容。 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守门弟子在客金谷面前哭诉农夫一言不合便杀人的残暴行径。 客金谷盯着山门处那滩碎肉盯了很长时间,只觉脑海尽是嗡鸣,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心底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一招让一名洞幽境修行者毫无反抗之力,真元之下化为一滩碎肉,这份实力,即便是他 也做不到,最少得出合一境的修行者。 “阁下是谁?” 客金谷的问题看起来很没水平。 农夫憨憨的笑了笑。 “秦东南。” …… 秦东南大大方方在瘫在座椅上,笑眯眯的等着客金谷做决定,这次他倒不急,似乎难得的变的有耐心了起来。 客金谷面前的茶水早已泡过一次又一次。 他心中暗暗冷笑,修行者实力超过合一境,便算得上是修行界的中坚力量。合一境以上的修行者,即便再如何不问世事,除非像当年的李太常那般彻底隐世不出,否则必然会被荡寇军记录在案。 他客金谷虽实力不如何,但耳目却是出众,修行界哪个宗门实力如何,明面上有多少有数的高手俱都是能点评一二,可从从未听说过秦东南这三个字。 毫无疑问是化名。 客金谷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外门弟子便又冲泡了一次茶水。 茶水是根本没有味道的,跟冲泡了几次没有关系,因为客金谷心思不在饮茶上。 不论秦东南是不是化名,但他提出的条件让客金谷非常难以拒绝。 这个合一境的修行者,愿意自降身价成为九幽宗的名义上的供奉,并且承诺愿意在九幽宗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手。之所以说是名义上,是因为这个关系仅仅是单方面的,九幽宗无须为此支付任何灵玉,只要坐享其成即可。 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对现在的九幽宗实在是太重要了。 这还不算,那个秦东南甚至还说可以指导门下的弟子修行,并且拿出了数件法宝和整整一万枚灵玉。一万枚灵玉,当他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客金谷承认自己的心乱了。 他没有刻意去隐藏,即便是合一境的修士在一万枚灵玉面前也会心动,这并不丢人。 不过他心底的冷笑却更甚,平白无故,给九幽宗送上这般好处,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说是只要关键时候让九幽宗做一些事情即可,这些事情若是做了,恐怕有亡宗灭门的风险。 废了很大的力气,客金谷将眼神从面前的几件法宝和一大批灵玉上挪开。 此时厅堂内所有的九幽宗弟子俱都是看直了眼,唯有李青候目不暇视,视若无睹,这让客金谷多少还有些欣慰,日后的九幽宗毕竟还有个苗子。 客金谷摆了摆手,这个动作似乎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 “阁下的要求我们做不到,还是请回吧。” 秦东南先是一愣,他真的没想到客金谷会拒绝,这个举动在他看到很是不识抬举,无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秦东南这个身份而言。 于是本能的,秦东南眉眼便是一挑。 这一挑之下,整个厅堂内温度便随之一降,客金谷只感觉自己心跳都慢了三分。 不过也只是片刻的功夫,秦东南的脸上便再次出现笑容,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后脑勺,“你看我这记性,这等大事客长老自然是不能擅自做主,想必是要与宗主商量的,既然客长老暂时无法决定,那我便在这里等上几日。” 这话一出口,客金谷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老宗主风语笑从多年前便生死不知,九幽宗也是从那时开始便一落千丈,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什么意思?” 客金谷眼神锐利如电,他也曾和不少合一境的修行者打不过交道,包括老宗主风语笑在内,没有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能给他方才那种感觉。 先前这胖子眉眼一挑的时候,客金谷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冻结,真元似乎都在体内凝滞。 合一境修行者绝不能在不经意间给他如此的威压。 但客金谷却并不如何畏惧,九幽宗先前在陈留之地,因为陈留王的原因,本就是荡寇军的重点关注对象。后来风语笑下落不明,没落的九幽宗无奈之下从陈留之地举宗迁到了江淮行省,虽然宗门没落,朝夕不保,但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和向归元剑派进贡的贺礼可是一样没少。 朝廷和归元剑派往年总会让客金谷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但此时却成了他最大的靠山。 “我九幽宗向归元剑派进贡,向陛下缴税,道友所说之事不大现实,阁下还是请回吧。” 顿了顿,客金谷终究是将这两大靠山给搬了出来,但言语上总是留了些余地。 秦东南哈哈大笑,有些肥胖的身体忽然一弹,那身上的肥肉便真像是有些弹性一般,生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客金谷,“当年你不过是个散修,风雨飘摇一甲子有余,也不过才落得了入微境的修为。若非风语笑可怜你,收你进了九幽宗,待你亲若门下弟子,你岂能有今日?而今风语笑下落不明突然失踪,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失踪了吧?” “或许你可能往某些方面想过,但是也仅仅只能想想,只敢想想,除了想你又能做什么?凭你现在抱朴境的修为,风语笑死了你不说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居然连他的儿子都保不住,以至于九幽宗落到这般田地?百年之后你有何面目面对风语笑,此时你有何面目面对九幽宗诸多弟子?” 客金谷呼吸陡然粗重,嘶声之下,面目竟然有些狰狞。 “住嘴。” 秦东南也不生气,只是戏谑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许风语笑真的没死呢,说不定哪天便回来了。你既喜欢做梦,那我也不好扰人清梦,你且做梦去吧。” 言罢,秦东南便开始收起了桌上的法宝和灵玉,那些灵玉并没有一万枚,仅是一部分,但秦东南却刻意收的很慢。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用意。 他每收回一件法宝,一枚灵玉,客金谷的眼皮便会跳动一下。 秦东南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变冷。 他其实真的是一个没多少耐心的人,之所以说这么多话,终究还是因为荡寇军和归元剑派的缘故。 靠山毕竟是靠山。 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在秦东南将桌上的法宝和灵玉全部都收了妥当,已经打算用一些其他的方法时,客金谷却突然自嘲一笑,有些苦涩的闭上了眼睛。 “且慢。”.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4 阿九 熙熙攘攘的酒楼之中,雷孤衡捧着卷宗,只感觉脑海中翻江倒海,万千思绪揉作一团。 起初无意中注意到风语笑这件事后,他便觉得事有古怪。随着他调查的深入,九幽宗上上下下的历史都被他翻了个遍,一直到风太苍参加秘境试炼为止,这些都是可以查阅到的。 但风语笑事出的那段日子,便好像被一张无形巨手,将所有的痕迹都抹除了。 只凭借这点卷宗、典籍内记载的陈年往事,还真不好推断出风语笑的去向。毕竟当年跟九幽宗有过交集的宗门很多,先在陈留之地,后又去了江淮行省,这其中的一些细微之处,光凭借纸上得来的东西雷孤衡并不觉得稳妥。 所以雷孤衡特意在陈留之地和江淮行省之间转圜了数次,甚至变换了好些身份,从不同的角度探了探荡寇军和归元剑派的口风。 自然是没什么线索,甚至归元剑派这段时间因为陆青山的事情明显不对头,还差点跟雷孤衡起了冲突。 最后只剩下一个去处。 便是当年那个跟九幽宗始终不对头,在风语笑失踪后将九幽宗举宗驱逐出了陈留之地的玄门。 于是雷孤衡又去了一趟玄门。 这次他从玄门宗主的口中得到了一些线索。 但事实却让他心惊不已。 故事是这样的: 约莫七八十年前,玄门宗主和风语笑外出单独斗法之时,遇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修行者。他提出会给予两宗大量的丹药,灵玉以及部分高品阶法宝帮助两宗完成整体实力上的蜕变。但作为交易,在部分时候两宗需要为对方做一些事情。 这个条件看起来很诱人,风语笑立刻答应了下来,玄门宗主还打算思量一些时日。 祸根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埋下。 得到矮胖中年人资助的九幽宗整体实力开始突飞猛进,风语笑更是一脸突破到了合一境,这个消息传出时,玄门宗主其实已经心动了,便要准备答应矮胖中年人的条件时,当天晚上,一张沾满了鲜血,只剩一只脚的青鸟哀嚎着飞到了玄门。 第二日,世上再无风语笑。 雷孤衡看着面前玄门的宗主,本是堂堂合一境的修行者,此时却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凡俗之人,无丝毫修行者的凌厉之气,不由得有些感慨。 对了显然是绝了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的念头。 “九幽宗举宗被驱逐出陈留之地,这不是宗主的手笔?” 玄门宗主嘿嘿一笑,有些人,“九幽宗少宗主风太苍是风语笑的儿子,客金谷又受过他大恩,不论如何说,风语笑出了事情这两人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虽说我也不大觉得便凭客金谷和风太苍能查出些什么子丑寅卯来,可万一查出来了呢?” 雷孤衡心下了然。 查不到还好。 查到了,那自然便是客金谷和风太苍的死期。 甚至是,九幽宗上上下下的…… 玄门将九幽宗驱逐出陈留之地,竟是想为对方留下一线香火。 雷孤衡又道,“那张信纸 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玄门宗主看了他一眼,脸色竟是变的有些难看。 “有鬼。” …… …… 纵然已是寒冬,这几日凤岐城内也很是热闹。 根本原因,当然还是人皇接下来在金马门要召开的金闺宴。 这几日的修行对徐来来说很是奢侈,表面平静下的风起云涌,波云诡谲,他必须要有足够多的耳目来获取信息。 既然无法主动找到帝玄天,徐来便想着去凤岐城内走一走,看看能不能碰一碰运气。 夜送客还是想劝一劝徐来,眼下凤岐城内的情形,便是通玄大物一不小心都有可能折了进去,更不用说徐来的身份本就敏感,此时更不应抛头露面。 这个敏感,不是徐来和他之间的身份敏感,而是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很是敏感。 于是夜送客试探着道,“陛下已经确定在金马门召集金闺宴,金马门的事情大伙儿都是知道的……”顿了顿,夜送客发现很难用准确的语句将自己心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过儿半晌才缓缓的道,“龙动怒的时候,可能并不是因为有人触到了他的逆鳞,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本就是龙。” 既然是龙,自然可以想怒则怒。 当年徐侠义便是从金马门举兵,一举攻入皇城,想要逼迫紫皇改立太子。紫皇不从,于是便有了和波旬的左右夹击,虽说最终徐侠义余党大多伏诛于金马门,但紫皇却也因伤势过重撒手人寰。 听夜送客这般说,徐来便坐了下来,“你觉得我不该去?” 这个去,自然不是此时去凤岐。 而是去参加金闺宴。 夜送客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一定是最稳妥的方法。” 徐来认真的道,“愿闻其详。” 在确认这个在年轻修行者中出类拔萃,凤毛麟角的国子监大监生似乎真的是在向他请教后,夜送客心中还是有些忌讳的,朝堂之事,难便难在晦涩难明,但妙也妙在晦涩难明,若什么都说通了,说透了,那便不是朝堂了。 纵然不少朝政大员都曾修行,那也不过是修行者的朝堂。 “您看,您的身份本就有些敏感,您在秘境中又……我是说,您是最后一个从秘境中出来的,在这件事面前,没人不想从您嘴里知道一些东西。再加上,您生生的从国子监划走了一块地皮,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出来。若是下官所料不错,那些老怪们,此时定然已把您看作是陛下的落子了。” 一连说完这些话,夜送客只觉有些心惊肉跳。 因为徐来把雷孤衡捞出来的事情,他是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事。可纵然如此,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连他都觉得徐来更像是人皇的落子。 不管从哪方面看。 人皇为什么要在这里落一个子,这个子后面有什么用处?这些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如此不让这个子成长起来,不让他发挥出应有的用处,这是那些图谋不轨的人很想知道的事情。 寻常时刻,徐来在国子监里,在剑 宗上,在夫子身边,在天子脚下,那些魑魅魍魉纵然居心叵测却也是无可奈何。 可一旦去了金闺宴,不管徐来是以自己的身份,或是剑宗的身份,哪怕是以此时已经没什么关系的国子监监生的身份。 不管是那些前朝余孽,或是金马门逆党,他们有很多种方法,通过打击徐来,达到向人皇发难的目的。 金闺宴不是昆仑秘境,徐来的对手不再只是年轻人,而是那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 这便是夜送客的想法,他本觉得,说完这番话后,徐来或多或少可能更改一下决定,哪怕最终仍要参加金闺宴,但也不能这般大摇大摆的过去。 但徐来最终却抛出了一个出乎夜送客意料的问题。 “怎样才能让我更像陛下的落子?” …… …… 响应人皇的号召,最先抵达皇城参加金闺宴的,自然是离金马门最近的国子监。 国子监本就在天子脚下,同饮一方水。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国子监向来是人皇最坚定、最有利的支持者。 带队的修行者也并非名不见经传之辈,而是百步书院的院长,江远帆亲自压阵。 一名通玄上境的修行者,足见国子监对这次金闺宴的重视程度之高。 为了有足够的地方给这些修行者们歇息,这些时日金马门附近所有的酒楼、客栈全部给朝廷给承包了下来。 徐来目送着窗外国子监的队伍走过,他若愿意,此时也是可以进入金马门,将自己的信息登记在录后,荡寇军自然会为他将住宿方面的所有问题都安排妥当。 不过一旦进入金马门,信息录入卷宗上报之后,那便不是只有人皇一双眼睛了。 和徐来抱有同样想法的修行者并不少,所有此时仍旧有不少修行者在金马门外围转着圈圈,并不着急进入,最安全的地方是最不好摸鱼的。 徐来放下手中的茶盏,将小二呼唤了过来。 “房间可曾安排好?” 从夜府告别后,徐来花了两三个时辰最终找到了这家酒楼。这里的环境不算好,很是嘈杂,南北两条大陆横纵交错,贩夫走卒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好便也好在这里。 他或许能看到一些让他感到惊喜的东西。 皇城内,修行者一律是不准御剑凌空的,这是当年大周立国时便定下的铁律。 便在小二连连应允,忙道妥当之际,一道冰柔入骨,让人听了不胜怜惜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一位少女和老翁,看起来很像孙女二人。 少女似是不敢抬起头与徐来对视,但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能注意到那张秀丽柔弱的笑脸很是惹人怜爱。此时红唇半张半合,欲拒还迎,更是让人心动三分。 “这位公子,小女阿九,这是小女大父,小女与大夫祖孙两人因贪恋城中美景,忘了早些订房。还愿公子能与小女与大夫两人行个方便,否则小女今日恐将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了。”.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5 狐妖 夜送客有一点想的不错。 徐来若不参加金闺宴,不一定是最好的办法,但肯定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徐来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说此时周朝的局面是否已超出人皇的掌控,便是剑宗上那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器灵,还有天牢里那尊归元境的鬼王,都在时时刻刻鞭笞着徐来的后背。 现在的局面看似是人皇一手造成,其实他只不过让有些事情提前浮出了水面,甚至因为时机完全不成熟的原因,人皇还能在部分地方掌握主动的权力。 比如说金马门和金闺宴。 很多宗门或是那些蛰伏在周围的势力并不想在此时来到天下脚下,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却又不得不来。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少女和老翁。 徐来看着少女楚楚可怜的柔弱面庞,心道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道,“狐狸精?” 纵然酒楼本就嘈杂,这一老一小上楼之后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并不是什么人都意在金闺宴,企图来这里划划水,摸摸鱼的修行者也是不少的。 这句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面露忿忿之色。甚至有部分好勇斗狠的修行者忍不住想到,若不是这里是天子脚下,定要打的这口无遮拦的小子满地找牙,让他晓得厉害,也让那柔美的如清水芙蓉一般的柔弱少女知道这世上总归是有些打抱不平的好人的。 少女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不悦之色显而易见,只是那鼓起了腮部的模样,却更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仙人,你怎地无缘无故骂人?” 徐来淡淡的看着少女。 他其实现在仍旧只是合一境的修为,但剑修的神识、感官敏锐程度本就是诸多修行者之最,徐来又是剑修之最。他甚至无需动用修为,少女往那一战,他只看一眼,闻一闻,便能知道个**不离十。 也不是没有人能通过伪装骗过徐来的感官和直觉,徐侠义便可以。 可惜这世上只有一个徐侠义。 徐来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狐狸精。” 老翁猛的咳嗽了一声,似是被徐来这句话给气到了但是又无可奈何,朝着徐来这便是一个趔趄。眼见便要朝着徐来身上撞过来,少女及时将老翁一把拉住,气鼓鼓的道,“啊瓮,我们不与这人一般计较。” 两人想要退走,但徐来哪里会让她们如愿。 徐来脚尖微微一挑,一只板凳已然横在两人身前。 走又走不得,只僵持了片刻,阿九眼中便出现缕缕雾气,“奴家本是亡命人家,形影相吊,流落天涯,全靠卖唱为生,这才能和大父在这混沌世道中讨得一口饭吃,不过是要公子让一间厢房与我等苦命二人,公子若不愿那便还自罢了,却又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这几句话便有些挑起战火的味道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她所愿。 第一个修行者站了出来。 说是修行者,其实更像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富家子弟,堪堪洞幽境的修为倒也能称得上是修行者。 那富家子弟冷笑一声,将身旁的佩剑猛的拍到了桌子上,直震的整栋楼都嗡嗡作响。 显然是有不少人认得那富家子弟的,当即便有人惊呼了出来。 “快看,是段公子。” “段公子怎生也来到了京城?莫不是段氏也想参加这次金闺宴?” “据说段氏可一直是皇长子最坚定的支持者,又是修行者,那人惹到了段公子,说不定是要遭殃了。” 熙攘之声不绝于耳,徐来的目光跳到了那所谓的段公子想要竭力掩盖但仍旧有些洋洋自得的脸上,又跳到了阿九身上,眉头已是微微蹙了起来。 这什子段公子他不知道,但段氏他却是知道的。 段氏是大周朝有名的豪门望族,而且很多年前和四荒颇有些渊源,而今段氏一脉,更是皇长子最坚定的支持者。 不过这些跟徐来关系不大,他从座位上一弹,便如苍蝇搏兔一般,迅速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少女吃痛,眼中又迅速的氤氲起了丝丝晶莹。 “公子……” “够了,堂堂七尺男儿,竟和一个女儿家过不去,段某日后纵然要被荡寇军问罪,今日里也要教教你这天下脚下,不是尔等可以为非作歹的地方。” 那段氏公子也许是真的看不过去,也许是美人身侧,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直接把自己的剑丢了过来。 是真的丢了过来,毫无章法的朝着徐来砸了过来。 段氏是名门望族不假,但只限于凡俗之中,不过能被修行者所知,这个望族也确实是望到了一定境界。 那剑看起来花里胡哨,但重量却是不轻,徐来一个侧身闪过,佩剑将一块桌角都给砸的塌陷了下去。段氏公子一招失手,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羞怒交加,便想再次出手,身旁的下人却连忙拉住了他,紧接着耳语了几句。 徐来听的清楚,下人自然是拿金闺宴在即,各大宗门齐聚金马门的事规劝段氏公子。 阿九楚楚可怜,眼见徐来仍不肯放手,眼巴巴的的看着段氏公子,那双会说话的眼神似是早已说明了一切。 已经有人嘴角上扬,一场好戏便要上演。 纵然明知天子脚下严禁斗法,这般富家公子又怎肯在美人面前落了颜面,哪怕时候定然是要被荡寇军和大理寺问罪的。 果然,段氏公子脸的通红,胸口起伏,一把将下人推了开去,好戏便要上演时,徐来松手了。 嗤笑之声一片。 “还以为是条好汉,没想到竟然是有贼心没贼胆。” “没贼胆也便别看了,只有段公子这般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阿九姑娘。” “想必也是听闻过段氏公子的名声,吓破胆了吧。” 段氏公子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松了口气,只是嘴巴上自然不能露怯分毫,“金闺宴在即,看在陛下的面上这事便暂且给你搁下,日后若再让我碰见你图谋不轨,定让你这种登徒子知晓我段之州的厉害。” 广成子将即将上扬的嘴 角给摁了下去,强忍住内心的笑意,心道那位年纪轻轻的剑宗之主怎地这般好脾气?剑修者不都是一言不合拔剑相向? 太玄派自然也来了。 广成子自然不是想摸鱼,他知道在那些通玄大物面前,以自己的身份恐怕还没有摸鱼的机会。 他只是来去凡俗走一走,看一看,好提醒自己,修行者也是个人。 这一趟确实没白来,广成子和几个太玄派的弟子互相对视,俱都是这般想道。 见徐来始终跟个闷葫芦一般,再如何调侃也是一言不发,众人只便当他虚了,也没了逞口舌之利的意思。阿九对着段之州款款拜谢,在后者如痴如醉的眼神中携着老翁走出了酒楼。 阿九走了。 便不再有狐狸的味道。 徐拉心下冷笑,心道这妖怪装的倒是极好,身影一闪,便已跟了上去。 段公子的下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少爷,那人又去追阿九姑娘了。” 段氏公子尚且沉浸在阿九告别时的清秀笑容中不可自拔,神游太虚,下人直说了三遍,这才浑身一个机灵,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什么?” 一名太玄派压低了声音,用神识隔绝,这才道,“长老,以那徐来的声名和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修得不到,怎会对一红尘女子作如此行径,这其中是不是……” 广成子眼皮突然一跳。 这弟子竟跟他想到了一处。 段氏公子话音未落,二楼内便接连闪过了数道身影,尾随徐来的脚步而去,显然也俱都是修行者。 此时徐来这个名字,早不是才进入国子监时那般籍籍无名,只凭着弟子的名头行事。 但凡知道这个名字的,都知道这个人的行为得到所有的重视。 段氏公子和广成子一前一后离座,只是耽搁了瞬息功夫,却已是咫尺天涯。此时两人在酒楼外面面相觑,又哪里能看到半个人影? …… 离开酒楼,那股妖族的气息便又浓郁了起来。 狐狸便是狐狸,不管是不是妖,是什么狐狸,如何隐藏,身上总是有骚|味的。 徐来脚步加快,从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又接连穿过数道小巷,在一个死胡同面前,徐来停了下来。 这是有意把他引到这里。 “现身吧。” 那股味道到这里便就此止住。 徐来纵然感官敏锐,能察觉到对方的身份,可毕竟此时只是合一境的修为。对方敢潜入人族皇朝京城,又怎么只派一个小小的合一境妖修前来。 话音落下,少女的身影在上空出现,老翁正毕恭毕敬的护卫在她的身旁,目光冷冽。 毫无疑问,只需要少女一个眼神,老翁马上便会以最锋利的爪牙对徐来的到来表示迎接。 此时少女脸上尽是冷清,冷若冰霜,冷若磐石,冷若精金,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可人之色。 “你胆子很大,只是胆大的人……向来都活不长久。”.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6 鞭笞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行人不断魂。 金闺宴已不仅限于丹道修行者的宴席,而变成了汇聚天下修行者的一场修行盛会。 但有些人肯定是来不了。 陆青山前几日便已定罪,今日便要由屈弘毅和崔巍共同押入天牢。 这位周朝唯一的通玄上境的剑修者看了看遥不可及的金马门,笑的有些惨然。 人皇的意思,实在是过于明显。 经由大理寺定罪之后,人皇还是给予了这位通玄上境的剑修一些颜面,没有游街示众,直接由屈弘毅和崔巍带往天牢。 陆青山干裂的嘴唇张了张,片刻后,消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们没来吗?” 两人都知道,这可能是这位剑尊最后的羁绊。 屈弘毅道,“至今未收到任何消息,归元剑派应该不会参加这次金闺宴了。” “哦,是这样啊。”陆青山突然嘿嘿的笑了笑,“不来也好,不来也好,好事,好事。” 看着陆青山的背影,屈弘毅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哪怕是一些没来由的安慰也好,但手伸到半空,却还是停了下来。 他没权代替陛下做出任何承诺。 这是僭越。 崔巍虽不知道人皇为什么要把陆青山捞出来,又为什么要真的将他押入天牢,但想来这其中定然有不少他不知道的隐情。 方才剑尊的心境不似作假。 莫非连陆青山都是局中人? 发现屈弘毅这位大将军似乎还沉浸在陆青山被押入天牢的缅怀中,崔巍便感觉更是心惊。 这一盘棋,究竟将多少人给下了进去? 拍了拍屈弘毅,将他拉回了现实,崔巍道,“巫族的使节应当已经快到皇城了,百官都要上朝,莫要让人家笑话我们失了礼数。” …… …… 巫族来使。 这个消息公布出去的时候,可以说比易明远破境通玄,陆青山被下天牢加起来对人族修行者的震撼都要大。 大到无以复加。 在周朝刚立国的时候,巫族和人族修行者是有过一段蜜月期的。可后来经过休养生息之后,人族皇朝便开始秣马厉兵,而恰好巫修的体系也需在实战中累积大量的经验。 战火从那时便再次燃烧起来。 一直到两百多年前,小皇叔前往狄荒出事,巫族和人族皇朝的关系便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冰点。人皇一夜之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八百里,巫族从未放弃过一寸周朝让出的土地。 那么这次来使,又是什么意思? 以巫族人脑子的一根筋,即便在四荒最为分裂之时,鬼族和周朝南北夹击,也没见那群茹毛饮血的蛮子皱半分眉头。 联想到后面的金闺宴,不少修行者心中甚至涌出一个先前几乎不可能的猜测。 莫不是……巫族也是人皇棋盘中的一子? 不然沉默了二十多年的人皇为何突然发声,这些年来寸土不让的巫族人又为何无故后撤? 至少,双方也应达成了某种协议。 毫无疑问,巫族来使的消息间接加固了人皇短时间对于周朝朝政的控制,至少,在这件事情彻底弄清楚前,没人敢轻举妄动。 有人欢喜。 有人愁。 …… …… 阿九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徐来。 她只是散发出了部分修为,但便只是这部分修为,已是让徐来如履薄冰,连真元运转都慢上了几分。 通玄境的大妖。 事实上阿九也很疑惑,她对自己的伪装一向是有十足的信心的。否则,纵然妖族没跟人族皇朝有什么交恶,她也不会只身前往周朝京师。 这等于把肉送到人家嘴上。 在凤岐的这些时日,她也遇到过不少人族皇朝内赫赫有名的修行者,这其中也有几个通玄境的大能。但除了上次大理寺审判的之时,那位叫什么陆青山的剑修远远的看了一眼她之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哪怕那么一丁点的异常。 便是那个叫陆青山的,阿九也敢断定,他最多也只是察觉到几分不妥,或是疑虑,但绝对不会有实打实的证据。 可眼前这个在人族修行者内最多只能排到中游的小修士是如何看出她的身份的? 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所以她故意把徐来引了过来。否则若她全力逃脱,徐来便是有十条腿也是追不上。 阿九眼神凛然,一股无形的压力缓缓落下,便像傍晚时的火烧云,让人感觉胸口闷住了气一般。 “嘴倒是挺硬,啊瓮,你去叫他开口。” 那老翁在面对阿九时恭敬不已,便宛如一条最人畜无害的老狗。然而此时转过头来,看向徐来,原本的恭顺和温和陡然化作暴虐和残忍,嗜血本性尽显无疑。 眼见老者鬼魅般的身形便要来到徐来面前,徐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仅让老翁的身形止住,更是让阿九深吸了一口气, “帝玄天在哪?” 事实上,徐来本是不打算这么快交底,至少在知道对方的底之前不能交底。 巫族有四荒,周朝修行界有派系,凡俗间有朋党,谁知道妖族之人是否便真的都是和妖皇一条心。 若对方恰好跟帝玄天不在一条船上,那这条阴沟里说不得翻船,但是浸点水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从阿九的反应来看,徐来便知道自己是十拿九稳了。 阿九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圆溜溜的瞳孔此时竟然竖了起来,看起来煞是诡异。 能让狐狸和猫竖起瞳孔的,不是只有光线。 啊瓮的眼神在徐来和阿九之间流转,询问之色显而易见,那意思很明显,只要阿九点一点头,下一刻凤岐的护城河下便会又多上一具冤死的枯骨。 阿九没有点头,却问出了那个徐来回答了不知多少遍,跟隔了数日的残羹冷饭让他一样厌恶的问题。 “你是谁?” 徐来唯一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名字。 鬼车和白泽应当早将自己的名字传了回去,阿九若对妖皇没有二心,自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果不其然,阿九脸上警惕之色少了些许,不过也仅是片刻功夫,她冷笑一 声,“原来便是你这个小修士用些花言巧语来哄骗我家少主,能识破我的身份,看来确实有些门道。不过要见我家少主,你还不够资格,叫你身后的大人过来。另外今日你点破我的身份,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你门中长辈不加管束于你,我便替他们管教管教,也好免的你日后死于他人之手。” 言罢,徐来只觉眼前眼前两道疾风闪过。 残影带起了疾风,然后割裂了他的面皮。 事实上,阿九的威压虽无时无刻不在,但却并未限制徐来的行动,她一直都是这般,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然而通玄境毕竟是通玄境。 这是自负,也是事实。 在年轻一辈中,徐来已是出类拔萃,无人可正面硬撼他一剑,也无人可捕捉到他的身法。可在这头通玄境的大妖面前,他毫无还手甚至躲避的机会。 脸上结结实实的一痛,旋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阿九的力道把握的极好,这道鞭子根本不会对徐来造成任何内伤,仅仅会是在脸上留下一道疤痕。 她的意图也很明确。 便像她说的那般,替徐来的家中长辈管教管教徐来。 徐来的家中长辈? 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徐来一瞬间明白了不少时间。 比如说,那位妖皇,可能仍旧没有,甚至终身无法突破到归元境了。 不然这一鞭子可能不仅仅是管教。 再比如; 帝玄天或者是鬼车白泽,可能故意少说了一些话,以至于这头狐妖对现在的局面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事实上,阿九的做法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像徐来现在教训了某个不入流宗门的小弟子,教训也便教训了,这些小宗门不仅不能、不敢有喜好言语,甚至挨打还要站好。 但关键是,徐来不是那些小宗门的弟子。 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家中长辈管教他。 徐来突然哎了一声,这声叹息在狐妖眼中看起来很像是认错,或是后悔。 更像是心有不甘但认识到自己处境后的那种无可奈何。 其实不是。 徐来只是觉得有些荒谬,谁能想到,当下甚至今后数百年内,人族、巫族以及妖族的处境,竟可能因为这头狐妖莫名其妙的一鞭子而改变。 狐妖说的那句话,徐来差点坏了她的大事,他大致是能猜到什么事。 无非便是帝玄天如何混入人族修行者中,然后参加金闺宴。 堂堂妖族太子当然不可能一上来便跟人族皇朝示好,他总得通过一些其他的办法,去探一下人族皇朝的口风,至少是……人皇的口风。 但无奈妖族已隐世多年,人族皇朝内应当有巫族的暗子,或许有鬼族的暗子,但绝不可能有妖族的暗子,此时修行者云集之下,即便能浑进去摸鱼,这不可能逃过人皇的眼睛。 这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个问题,对徐来而言却不过是一封书信之事。 如果没有狐妖那一鞭子。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于是徐来举起了湛卢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7 君王 阿九真的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甚至,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幕。 她其实只散发出了一成的威压,一是怕惊动京城里的那些通玄境大物,而是怕一不小心把徐来给压死了,可能没法给帝玄天交差。 对她来是随随便便的一成威压,便好像一个凡俗之人吐了一口口水,或者打了个哈欠一般稀松平常,可是对于地上的蝼蚁,这些口水和哈欠便是天崩地裂,飓风洪水。 任何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在她的一成威压之下亮剑。 事实上,先前徐来气息虽紊乱了几分,但却面色不变,坦然自若,宠辱不惊,阿九手上虽抽下了鞭子,但心里对帝玄天的眼光还是认可了几分的。别的不说,有这般定力起码不会像鬼车那只傻鸟一样大嘴巴乱说。 湛卢剑出。 阿九觉得很荒唐。 甚至荒唐到了好奇的地步。 她想看看,这个合一境的人族小修士,究竟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在自己面前拔剑。 当然,这是阿九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徐来纵然可以扛住通玄境大妖的一成威压,但绝不可能在阿九眼皮底下成功亮剑,将信号传递出去。 徐来也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他知道不出意外,他应当没有性命之忧,但阿九那一鞭子当时真的是让徐来懵了下。 懵这种感觉,对徐来,对剑修,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他到现在都有些不可置信,是脸上火烧一般的感觉在不时提醒着徐来。 阿九抱着双臂,脸上的冰霜变成了一丝好奇。她看的很认真,很传神,便如同一个刚领进家门的小猫咪,在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和她的主人。 湛卢剑鸣。 剑芒蔽日。 剑啸当空。 剑气决然。 阿九的好奇僵硬在了脸上。 她察觉到了徐来的用意。 那一剑,不是向她出剑,竟然是……搬救兵。 啊瓮脸上再次露出一丝询问之色,只要阿九点一点头,他这个最忠实的仆人会毫不疑问的拧断徐来的脖子,然后丢到河里喂鱼。 当然,如果胃口好的话,或者徐来肉嫩,他也不介意生起一堆火,然后吃掉一些东西来补一补身子。前些时日那些母兽们正处在发情期,啊瓮这段时间是真的感觉身子有些虚。 只是出乎啊瓮的意料。 在知道了徐来的用意后,阿九仍旧没有选择打断他。 因为某些原因,妖皇可能终生无法破境归元,所以妖族不介意向人族皇朝释放一些善意,看看能不能在某些方面达成一致的约定。 但妖族不会向一个合一境的小修士释放善意。 哪怕是如今隐世的妖族。 所以她想要逼一下徐来,最好能将他身后的那些老家伙们逼出来,知道更多的事情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剑芒和剑啸交织,一股独特的气息从剑锋上冲天而起。 因为主人,飞剑的秉性会极大的向着远主人靠近,便如当初的紫电青霜。但湛卢和鱼肠则又有些不同,从当年欧治子打造他们时,这两把剑的秉性便已确定。 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 这是……君王之剑。 …… 夜里的大周朝少了些人声鼎沸,但在此时尚未彻底入夜的时候,虽算不得摩肩接踵,倒也算的上是人来人往。 贩夫、商客、行人、玩偶、酒水、牛肉、灯笼…… 屈弘毅往嘴里送了几块牛肉,大口闷了一口烈酒,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道不知这般盛世还能维持多久。 周朝的夜市……极美。 秦皇朝的时候曾是有宵禁的,但是周朝没有。 因为这是盛世。 人皇治下的万里江山,不需要宵禁。 眼见屈弘毅又接连灌了数口烈酒,纵然知道他喝酒的习惯,身旁一个副将也是拉了他一下,“将军,慢些喝,莫急。” 屈弘毅有些心烦意乱,“你说那些穷酸腐儒,怎凭地生出这么多事情?” 这句话,却是将夫子也给骂了进去。 那副将苦笑,有些话也不好擅自接,只是提醒道,“将军,这不干他们的事,是有些人想要把水搅浑。” 今日里,无数封奏折送到了人皇手中。 因为今天发生了两件大事。 陆青山已押入天牢。 人皇公开接待了巫族使节。 陆青山被大理寺定罪,和他被押入天牢完全是两码事。 巫族使节来到大周,和人皇公开接待他们,也完全是两码事。 这两件事,那位一直处事稳重,滴水不漏的陛下,根本没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是说人皇这么做不对,但稳妥一些,总归是没有什么害处。 这般想着,屈弘毅不知如何,突然叹了口气。 “我想到了一个故人。” 副将道,“哪位故人?” 屈弘毅也没说是哪位故人,只是心里想着难道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随着年纪的增长,陛下开始向他那位小叔靠拢,喜欢剑走偏锋了? 酒过三巡,屈弘毅喝的却并不如何开心。 在这方面,周朝修行者都有一个习惯。 既然喝酒,那便要摒弃了修为,倘若由修行之身喝酒,那是万万不会醉的。 屈弘毅倒不是想醉,但喝酒若无那般朦胧微醺之意,摇头晃脑之感,神识通透身体却不听使唤的玄妙境界,只追寻这壶中滋味,那为何却不喝茶? 微醺,当真是一种奢侈。 纵然很是可惜这些美酒佳肴却不能带给自己想要的感受,屈弘毅也是拍了拍两名副将的肩膀,“走了,明日还要当值,指不定那些蛮子不老实。” 话音未落,一道剑芒映彻天际,宛若骄阳。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 剑意便传了过来。 屈弘毅初时尚且一愣,只道是哪个不开眼的剑修在京城里动了手,归元剑派的人又没来,莫不是散修犯事?只是散修应当没这般胆子。 但是很快,愣神化为了震惊,他整个人身体僵硬,呆若木鸡。 两位副将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屈弘毅的异常,连忙呼唤数声,屈弘毅这才浑身一个激灵,朝那剑芒之处凌空眺望,连身体都隐隐有些颤抖。 君王之气。 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 湛卢剑。 可是,湛卢剑 此时不是在两百多年前,便被那位刺入了波旬体内,跟随波旬一直永生永世镇压在了天牢之中? 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只在瞬间,屈弘毅便意识到出事了。 于是他自己打破了他一直主动维持的铁律。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所有修行者一律不准凌空。 屈弘毅连两个副将都没顾得上,所有的真元一瞬间迸发而出,这位通玄上境的修行者,在顷刻间做出了决定。 他快。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另一股雄浑气势陡然冲天而起,只是刹那,便从紫阳宫内蔓延至整座京城。 以一己之力,用神识直接覆盖住整座皇城,进而判断出湛卢剑的位置。 这个举动当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湛卢剑的具体位置,但是对神识的损耗也是奇大无比,甚至要比剑修的飞剑更甚。 几乎从没有人能坐到这点,之所以说是几乎,那是因为小皇叔便可以。 只是人族皇朝内只有这一尊归元。 屈弘毅死死的盯住紫阳宫,若不是对那道气息过于难忘,过于熟悉,他甚至会以为三十年前小皇叔狄荒之事是他故意设下的一个局,而他本人还藏身于京城内。 但正因为他知道不是,所以才更为激动。 纵然没有破境归元,陛下竟然也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这便是他的底气? 同为通玄境巅峰,这便是他和其他人的差别? 是的。 那道气息是…… 人皇。 …… …… 人皇气息散发出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他的强大的便不仅仅是屈弘毅。 事实上,之前很多人也曾疑惑过。 莫说寿元绵长的修行者,便是未曾修行的那些朝中大员,同朝处事了几十年,便是摸鱼也能把人皇的性格摸个**不离十。 用两个词来形容。 中庸、圆滑。 这位陛下从未做过什么极端的事情,没有几乎,更不用说赶尽杀绝。便是当年金马门之变,波及到的也只是主要参与者,似陈留王这般一股脑儿跟着徐侠义的都只是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这让很多人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若非因为金马门之变导致紫皇身死。即便徐侠义挥刀相向,以人皇宽容豁达的性格恐怕也会给自己的这位胞弟留下一条生路。 所以前些时日丹丘生之事和今日陆青山被下天牢才让很多人想不明白。 这太不符合那位皇帝陛下的性子了。 这还是那个擅长中庸之道,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妥协的皇帝陛下? 不过在今日之后,他们可能都将认识到一些事情。 人皇宽容,不是因为他生来宽容,而是他选择宽容。 有些人他可以宽容,那是因为还没有触碰到人皇的底线。 至于那些触碰到人皇底线的,比如说徐侠义…… 大多数人穷其一生可能都不知道人皇的底线是什么。 但在今晚,必将有一个人会知道。 准确的说,应当是有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会知道。 阿九。.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8 小叔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那道雄浑气势蓬勃而出的瞬间,大多修行者便感觉如沧海中的一粟,摇摇欲坠,随时有着倾覆的风险。 这只是相对普通修行者而言。 他们的境界和实力都入不得人皇的眼界,自然不是人皇的主要目标。 真真切切感受到人皇实力的,反而是那些宗门、皇城里的通玄境大物。 只是一扫而过,白驹过隙的一道气势,便如一道昆仑山压了下来,又如乌云蔽日,见不得丝毫阳光,让他们连半点异动的心思都没有。 很明显,这是一种警告。 周朝立朝千余年,有过前朝余孽作祟,有过鬼族祸乱一方,也有过巫族的蠢蠢欲动。 这其中,最危急的时刻,便要数两百多年前的金马门之变。 但即便是当时,也从未有人能真正威胁到皇族,徐姓,对大周朝的掌控。 只是这二三十年来,人族皇朝中那位唯一的归元境剑修生死不知,余下的极为通玄境大物纷纷卡在了通玄境巅峰,如此青黄不接之际,失去了最大依仗的人皇,能否以堪堪通玄境的修为镇的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是很多修行者夜深人静时都会思考的问题。 今夜, 人皇, 给出了他们答案。 丹丘生遥望紫阳宫上空,心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掌教和夫子虽然同是通玄境巅峰,但很显然,摸到了归元境门槛的徐半儒已经明显领先于掌教半步。 虽然徐半儒前些年破境失败。 但谁说的准,下一次破境他还会失败? 皇族之人的修行资质,实在是有目共睹。 若非当年小皇叔喜欢剑走偏锋,将自己和王玄策折了进去,这几年人皇要处理诸多事务没什么时间修行,恐怕用不了多久,人皇和夫子…… 这个结果让丹丘生心情很是沉重,也说不上是糟糕,反而像是那种做出了错误判断后的自责。 始终放不下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的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丹丘生不知道这个答案。 马银鞍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走过来给丹丘生沏了一碗热茶。 丹丘生一饮而尽,像是惆怅,又像是唏嘘,道,“这天下,终究还是徐家的。” 马银鞍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 …… 阿九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 人皇的面相并不如何出众,甚至很是普通。 但气势却是人间绝伦。 帝王之气经常被凡俗间那些说书先生胡乱扣在一些皇帝身上,赚得来往行人、贩夫走卒的一些吆喝。 这是个很玄乎的东西,别的皇帝有没有阿九不知道,但人皇,那的确是有的。 虽然此时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脸上还有着一丝疲倦,想来是这些时日巫族和宗门的那些破事让他有些伤脑筋;他身上的衣裳也很是凌乱,瞬间从紫阳宫内几乎破开了虚空来到这里。 但那股为上位者的气息,那种为上位者的眼神,那般为上位者的举动。 已经镌刻在了人皇的 骨子里,融入了人皇的血液。 阿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从感受到这个中年男子气势的一瞬间啊瓮便知道,若人皇想要杀他们,哪怕妖皇在刺客亲至也没用。 所以他安安静静的站在阿九身边,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阿九看着徐来,瞳儿竖了起来,道,“你要如何与我解释?” 人皇代替徐来给出了答案。 “我们徐家人,不需要给任何人解释。” 这句话若公开了出去,绝对会是一个在修行者爆炸的惊雷,然后很多修行者心中的疑惑都会被解开。 从一个碌碌无为,借助徒弟的优势走进了国子监,到现在的剑宗之主,年轻修行者中的执牛耳者。 当然有修行者很认真的研究过徐来,最后这些人都会得出一个结论。 太像是人皇的落子了。 若非是人皇落子,很多地方完全解释不通,所以夜送客先前才会建议徐来暂时不要参加金闺宴,以免在那些宗门老怪试探人皇态度的时候沦为牺牲品。 这些事情,阿九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想要逼一逼徐来,看看这颗落子,在皇族一脉,在人皇心中,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其实这个想法是没错的,知道这颗落子有多大的分量之后才方便她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比如说如何跟周朝合作?该跟谁来合作?该从哪里切入来进行合作? 这些对隐世多年的妖族都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很深入的考量。 但和很多人一样,阿九知道的事情不够多,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然后做出了错误的事情。 既然有错,便需要弥补。 从见到这位陛下的那一刻起,阿九便知道,她、帝玄天,甚至以后妖族和人族皇朝关系的走向,可能便在她这寥寥数语之间。 于是这个狐妖很痛快。 “是九尾之错,非殿下之罪,请陛下责罚。” 事实上,这件事确实跟帝玄天没什么关系。 帝玄天将和徐来的事情传回去之后,考虑到帝玄天的身份已被一个人族修士知晓,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所以计蒙特意派了九尾过来。 以计蒙在妖族的地位,便是帝玄天是妖族太子,这件事他也拗不过计蒙。 九尾在来到周朝之后,在将所有跟徐来有关的卷宗全部翻阅了一遍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以解除。 她将这个信息传回了妖族,同时也认可了帝玄天乔装身份参加金闺宴之事。 所以便有了先前酒楼中发生的一幕,那是他们正在为如何乔装混入金马门而焦头烂额,所以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没想到刚好碰到了正主。 这件事很出乎徐来的意料,也出乎了阿九的意料。 陡然间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之后做出的判断,自然没有三思之后的判断准确。 阿九想着,如果能占据一些优势,或是能多知道一些事情,那自然能在接下来和人族皇朝的合作中为妖族多争取到一些好处。 但她错估了这个“落子”的地位。 人皇暂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回了一下头,那意思很明显,询问 徐来的意思。 这个举动让阿九更是心惊。 这个落子如此得人皇重视,又是“徐家人”,莫非是人皇的私生子? 只是周朝对外公布的消息,人皇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长公主,为何妖族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情报? 便在阿九心下捉摸不定之时,徐来摸了摸脸上的血痕,轻描淡写的道,“先关起来吧,过段时日叫他们太子来拿人。” 这句话听的阿九呆了呆。 她是通玄境的大妖,妖族中地位比她还高的,扳着指头数也只有三位。 计蒙、帝玄天,妖皇。 事实上,先前她说的那句请陛下责罚,虽口中这般说,但言下之意却是我不知道这落子对你这般重要,误伤了他,但不过也就是个合一境的修士,伤了便也伤了,若日后妖族与人族有合作,我们可以让出一些东西,或是在其他的方面做出让步。 准确来说,应当是这个意思。 可徐来却说要直接将她关起来。 关一头通玄境的大妖。 关一头通玄境的妖帅。 不论是从实力,或是地位,阿九可以战败被俘,甚至战死,但绝不可能凭着三言两语就束手就擒被关起来。 这句话让阿九一愣,不可思议的看向人皇。 周朝能关的住通玄境大妖的地方只有一个。 永夜天牢。 为了一个合一境的落子脸上那微不足道的伤势,将一只通玄境的大妖关进天牢?纵然他有可能是人皇的私生子,这句话也依旧让阿九觉得是这辈子听到的最荒谬的话。 但是很快,她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解释让她一瞬间所有的不解,疑惑,不可思议以及莫名其妙全部都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人皇点了点头,很是理所当然的道,“好的,小叔。” 这头通玄境的大妖,计蒙派过来的妖帅,差点没眼前一黑。 她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 小叔…… 纵然隐世许久,妖族对外界那些通玄境的大物也是有所了解,更别说这位了。 原来……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不解,这个落子先前身上所有的疑点,在此时都已经变的顺理成章。 不,既然是他,又怎么可能是落子? 恐怕所有被蒙在鼓里的人才是落子。 阿九笑的很苦,她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于是双目微垂,脸色逐渐肃然,“我个人愿意领教一下陛下的神采,只是希望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我两族之间的关系。” 人皇点了点头,古井无波,“朕会给他一个机会。” 啊瓮很自觉的和二人拉开了距离。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谈妥。 面对这位端坐在紫阳宫内几乎从未出手过的皇帝,阿九没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妖皇也从未出手过,可是计蒙却始终只是十大妖帅之手。 于是第一时间,阿九显露出了本体,漫天的妖气开始弥漫。 九尾……妖狐。.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59 三招 徐来将手中的湛卢剑丢了过去。 妖族在人形时作战和在本体时作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本体可以让他们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最大化。 除了妖气过重,不便隐匿。 徐来倒不是担心人皇不是九尾的对手,这里是凤岐,还是尽早结束战斗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面对徐来的好意,人皇凌空推出了一道真气,湛卢剑嗡的一声的回到了徐来身前,四平八稳。 “用不上。” 九尾妖狐的身形在原地停顿了下,旋即陡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至人皇身前。 连残影都没有,便真的是完完全全的消失,然后直接撕裂空间。 便是归元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撕裂空间,显然,这是九尾一族的天赋。 妖族隐世多年,可能跟外界的步伐落下了一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世人对他们了解的太少。 这种天赋,目前周朝所有的卷宗、典籍里均没有任何记载。 但并不代表人皇无法应对。 便在九尾身形刚刚消失之时,人皇便像心生感应一般,身体迅速后退。等到九尾再次出现,冒着悠悠寒芒的狐爪挠下,离人皇的衣角只有一寸的距离。 平静的声音从人皇嘴中传出。 “朕让你三招,免得妖皇说朕没有待客之道。” 九尾那妖异到了极致的眸子一眯,点点寒光显而易见。 一招已过。 徐来收起了湛卢剑,将自身的气息完全收敛。先前九尾恢复本体的动静过大,如此浓郁的妖气,定然已被不少人发现。 可以说,此时这里已然成了整座皇城的焦点。只是因为人皇在此,那些通玄境大物们不敢直接把神识探进来,否则定然会被看成是对人皇的挑衅。 神识不覆盖过来,自然便也发现不了徐来,但小心一些总归是无错的。 九尾已出至第二招。 九条尾巴的狐狸,那也是狐狸。 这一招看起来真的很蠢,很没有威胁性,甚至有一点呆萌。 人皇和徐来同时生出了这样一种感觉。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过狐狸捕猎。 九尾跳了起来。 她跳的很高,没有丝毫的控制,不知是因为身份被识别后已然不在意了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 跳到半空之后,九尾身体在半空划了一个圈圈。 然后…… 她用头撞了下来。 因为高度的原因,九尾还是被不少人看到了,甚至有一些凡俗之人。 事实上,这件事日后也一直被一些说书先生传颂了无数年,说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天降九尾白狐,美艳不可方物,然后与一个穷酸书生展开了让无数人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人狐之恋。 真相自然不是那般,人皇绝不可能与九尾相恋。 眼见人皇脚尖疾点,立刻后退,九尾却仍旧从高空径直冲下,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随后,她的整个头,雪白雪白的头,甚至连上半身的一小半,直直扎进了地面。 这一幕看起来很是古怪。 一只接近三丈长的硕大白狐,便如倒立一般,只剩下一截屁股和九条尾巴在外面。 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禁想道,这样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真的不痛么? 人皇后退的瞬间,真元便笼罩住了徐来和那些凡俗之人。 顷刻之间,一股雄浑妖气从九尾所在之处向四周蓬勃激射而出,方圆千丈之内,房舍尽皆化作齑粉,寸草不生。 已是有些冰冷的声音从人皇嘴中传出。 “第二招。” …… 九尾这招范围无差别的真元爆发,跟剑修的以点破面完全是背道而驰,再加上修为的差距,自然不可能伤到人皇。 但却可以伤到其他人。 她的算盘打的很好。 既然伤不到人皇,那便围魏救赵,或许能有一丝成果。 人皇虽仍旧如泰山般巍峨,但从结果上来看,九尾又是成功的。 一直以来古井不波的这位陛下,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 九尾的头上还有不少尘土。 她可以很轻松的用真气荡去那些尘土,但是却没有这般做。 因为不敢有丝毫分心。 狐狸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人皇,九条尾巴缓缓的摇动。 她知道先前的举动定然会让人皇动怒,但是却不得不这般做。 护住千丈内所有的凡俗之人,对神识的消耗极大,只要人皇的识海受到哪怕一丁点的微末伤势,或是神识后力不足,她便有把握在最后一招时直接动摇到人皇的道心,最不济落败之时,也能为妖族保留一些颜面。 但是结果却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九尾的心空前凝重了起来,九条尾巴同时荡漾,便如水面上的波纹,又像是九条盘旋的水蛇。 这是九尾一族最强的天赋能力。 十年才能够用一次。 九条尾巴荡寇的同时,九尾眸子里的瞳孔第一次变的很圆,很圆。 像是魅诱,又像是蛊惑。 一股莫名的气息从九尾身上散发出来。 啊瓮突然之间变的很安静,脸色安详而满足,垂下了双手,痴痴的看着九尾,便那般走了过去。 人皇也是怔了一下,眼中失去了神采,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但也仅仅是白驹过隙的功夫,他那如同最浓的墨汁点上去的眉毛便开始蹙起,似乎在为迷茫这种感觉的出现而感到疑惑。 阿九喉咙里发出一声蚀骨**的嘤咛,浸人之骨,夺人之魂。只是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一条尾巴上的光泽陡然黯淡、衰败,便像秋天的花儿枯萎了一般。 人皇的脸上再次变的迷茫了起来。 啊瓮已匍匐在了阿九脚下,只差没有去亲吻这只狐狸的雪足。 第二条尾巴开始衰败。 衰败这个词是不适合用来形容毛茸茸,大且长的尾巴,但现在给人便是这种感觉,好像一瞬间,那两条尾巴上的精气、活力,瞬间都抽了个干净。 仍旧只是片刻。 人皇的眉头蹙的更厉害了。 那双无采的眼睛已然圆睁,充满愤怒,哪怕在最本能,最深处的情绪中,他也认为迷茫这种情绪不应出现在自己身上。 阿九咯出了一口血,将脖子处的白毛染成了红色。 先后三条尾巴瞬间衰败了下去,无力 垂落。 人皇的身体僵硬在了原地。 脸上的迷茫和眼中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一息…… 两息…… 三息…… 第十息…… 他还是没有向阿九走来。 啊瓮已然狂热,在阿九的雪足下顶礼膜拜,翩翩起舞。 剩下的四条尾巴瞬间垂落。 人皇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 此时已不仅是九条尾巴,便连阿九的身上,原先那些神采飞扬,生机涌动,充满灵气的白色毛发,此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只是那狐狸的眼中,却出现了一丝拟人化的欣喜。 终究是……成了。 九尾尽出,十年本元,用于一朝。 倘若人皇能撑过这招,那便不用他亲自出手,本元枯竭的九尾妖狐,甚至不是一个合一境修行者的对手。 人皇向前迈出了一只脚。 虽然失去了大量的本元,九条尾巴尽皆无力的垂下,但在这一刻,阿九的双耳却仍旧忍不住的耸了起来。 人皇向前迈出了第二只脚。 阿九的眼睛亮了亮,但是很快,狐脸上的表情却拟人化的僵硬了起来,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解。 人皇并未如同啊瓮一般向她走来。 他缓缓信步,走到了徐来面前,然后嘴唇微颤,脸色发白,竟隐有痛苦之色。 徐来看着人皇那无神,视线穿透了他身体的眼睛,轻轻的道,“阿兄的仇,我会报,清理门户的事,我来做。” 人皇的眼皮一颤,旋即目光落在徐来身上。 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这只狐狸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顿了顿,他又道,“为什么不杀他们。” 徐来摇了摇头,“时机未到。” 人皇点了点头,“狐狸呢?” “关起来吧。”徐来略一沉吟,觉得这次人皇表现的还算差强人意,没有丢了徐家人的脸面,于是便难得的打算鼓励一翻,道,“你虽然皇帝做的不怎么样,但这次还算争气。” 人皇眼皮翻了翻,“你行你上?” 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好像狐狸不存在一般。 啊瓮仍旧在顶礼膜拜,翩翩起舞,那副模样让徐来很是反感,于是便在湛卢剑上弹了一下,一声清澈的剑鸣传出。 一个激灵过后,啊瓮背后冷汗涔涔而下,竟是不敢去看人皇的眼睛。 魅惑过后,他自然是记得方才发生的事情。 这位人族皇朝皇帝陛下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人皇走上前来,虽然身高却还没有九尾的一半,但在九尾眼中,人皇的目光便是那种居高临下,高高在上。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人皇轻声问道,古井不波。 九尾呜咽一声,体型迅速的缩小到只有家猫大小,便想要跳去人皇身上。 孰料人皇却是微微皱眉,单手往前凌空一推,将狐狸推到了徐来怀中,“好骚的味道,你先拿着。” 徐来也是皱起了眉头,那股味道对于剑修来说简直直冲脑门,很是不满,“凭什么你不拿?” “凭你现在打不过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0 法门 感受着周围那些通玄境大物们的气息,徐来皱起了眉头。 人皇和阿九斗法的阵势如此浩大,妖气漫天,可想而知,明日朝堂之上必定会被一些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 人各有心,有些是不放心,有些是异心。 此时妖气消失,一切重归寂静,终于让一些通玄境大物坐不住了起来。 屈弘毅的速度最快。 当那些披坚执锐的荡寇军迅速的冲上街头,维持秩序,保证治安的时候,人们才知道这个沉寂了快三十年的国家机器真正运转之时,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人畜无害。 徐来摸了摸阿九身上已经明显失去了光泽的毛发。 这头狐狸身上的骚|味正在不断的冲击他的感官,但他也发现了一个好处,若是长时间这般训练下去,究竟是自己对骚|味变的麻木,还是神识变的更加敏锐? 将一只通玄境的大妖放在身上是件很危险的事情,狐狸不是大黄狗,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反咬你一口。若不是确定九尾妖狐使用了天赋能力将会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虚弱期,便是人皇哭着喊着他也不会把阿九放自己身上。 人皇和徐来走到一处毫不起眼的酒楼坐下,此时正是周朝夜市的高峰,虽比不上白日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但还是有不少行商打算在此略作歇息。从小二处要得两盏茶水后,人皇这才道,“那小子怎么样?” 问的自然是帝玄天。 啊瓮已经将阿九的事带了回去,帝玄天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徐来把狐狸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虽然明知这样做可能会吸引到一些人的眼光,但他还是不习惯将狐狸放在自己身上。顿了顿,他道,“人倒是不蠢,既是妖皇之子,根骨也不用说,便是那麒麟和天凤血脉不相融的事,若不能解决,始终是个大问题。” “你都没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只是现在不行。” 麒麟和天凤血脉不相融这件事一直困扰了妖族数千年,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仅帝玄天活不过五百岁,连那位通玄境巅峰的妖皇都始终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放在当年徐来或许会尝试一些办法,但现在以他仅仅合一境的实力,自然是有心而无力。 人皇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他问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即便他真的是老三又如何,他既然已成鬼王,自然已是破境归元,你便是去了,也很难杀死他。” 二十多年前,小皇叔清装简行前往狄荒,最终却遭到了祖巫蚩和当代鬼王的夹击。很多修行者都想不明白,以小皇叔那时归元境的修为,根本无需只身犯险,只需坐镇凤岐,以归元境剑修可御剑万里之外的威能,便是大周朝的擎天之柱。 徐来沉默,指间在阿九身上转了一圈,拽下了一撮杂毛。 阿九呜咽一声,满是幽怨的看了徐来一眼。 这个问题,他现在不想回答。 也无法回答。 “那群巫族人怎么说?” 徐来岔开了话题。 人皇显然也没打算此时从徐来这里得到答案,他一声冷笑,“他们要平儿嫁过去做妾。” 徐来一愣,旋即眉眼一挑,又是狠狠的从阿九身上揪下了一撮毛。 “做梦。” …… …… 这几日李青候过的并不如何舒坦。 进入了九幽宗,成为了客金谷的关门弟子,得到九幽宗的丹药和修行法门。虽然九幽宗并不算个如何有头有脸的宗门,但相较之李青候以前散修的那段时日,也已是好上太多。 独臂确实会对他修为有一些影响,真气在体内运转时少了一只胳膊,总归是和常人有些差别的。但李青候对此却看的很开,他便是再纠结此事,胳膊又不会重新长出来,还不如听之任之。 拜师的第二天,他便得到了平生第一个法宝,是客金谷赐给他的。虽然品阶不怎么样,只是个凡阶法宝,但在此时的李青候手中却倒是有几分门当户对的味道。 原本一切都是这般自然,李青候知道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赶超徐来的机会,但终归,还是有了那么点起色。 弱小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方向。 让李青候心境起了变化的,是前几日宗门下发的修行法门。 九幽宗此时连二流宗门都排不上,自然不像国子监那般,还有几个学院、诸多修行法门给你挑挑捡捡,原本从上到下,包括长老弟子,统一俱都是一套修行法门。 这次传授的新修法门李青候只修习了半日,便感觉到了问题所在。 那些原本体内正常游走的灵气,在修行和新法门之后,开始变的飘忽不定、捉摸不透了起来,像是无孔不入一般。 阴狠、歹徒。 这种真气在对敌时自然是极好,可李青候真气在体内游走数遍后发现那些灵气便像小蛇一般,不仅在对敌时有着阴狠之用,便在自己的体内,都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体积的生机,原本供灵气游走的筋脉因为这两日的修习已经变得不时作痛,千疮百孔。 正常的修行法门自然不会这般。 于是李青候去找了一趟客金谷。 这位前几日才拜的师父,九幽宗长老的脸色也不如何好看,他面无表情的道,“难道你没发现,新法门发出的法决要比原本的威能大上不少?” 李青候点了点头,“威力是大了一些,可是这完全就是把双刃剑,增加威力的同时也会蚕食修行者自身,倘若修补的速度赶不上被那些古怪灵气蚕食的速度,恐怕修行者自身反倒会遭受反噬,我觉得应该……” 尚未说完,客金谷便猛的咆哮了出来,“你觉得?你觉得要怎样?这些还不够?那你还想要什么?又想要功法的威能,又不想要付出代价,世上哪有这般的好事?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宗门培养你,是让你修行的,不是让你整日想这些三心二意的东西。若再从你嘴里听到这 些话,老夫便将你逐出宗门,纵然你还是老夫的徒弟,却不再是九幽宗的弟子。” 李青候深深的看了一眼客金谷。 他修行时年岁已高,悟性自然比不上年轻人,所以一直修行的不怎么样,但这不代表李青候在其他的方面不行。 凡俗时在三河镇上浮尘了几十年,最后成为一府管事,别的本事没有,那察言观色的功夫,当真没几个能比的上李青候的。 他很认真的看着客金谷,那张脸上虽然尽力做出愤怒的表情,狰狞到几乎有些扭曲,但眼睛里却尽是苦楚和哀求。 于是李青候便反着去理解客金谷的这句话。 新功法虽然威能远胜旧时功法,但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他应该关心这些事。 至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李青候是这般理解的。 现在当九幽宗的弟子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他最好故意再寻些由头,挑一些新法门的刺,然后客金谷便正好就这件事给他赶出去。 客金谷面上虽凶狠,但眼中却尽是五味尽有,他不敢去点明自己的意思,只盼着李青候既然是散修,无师自通开始修行,最好悟性能比常人好上一些。 只要李青候就此事不依不饶,客金谷很容易便能将帽子给他扣上去,到时候以个不服管教之名逐出宗去,想那人也找不到什么茬子。 李青候的眼神在客金谷脸上停留数息,便在客金谷觉得自己这份花甲之年才开始修行的弟子应当已是理会了自己意思的时候,李青候却是款款拜倒,一礼之后才道,“秉师尊之意,弟子告退。” 此言一出,客金谷立马急了。 这功法他已修习了十来日,这是那人的意思。初时修习尚可,到了现在,法门威力虽更甚以往,但反噬却无孔不入,且一日不修行法门,便感觉浑身按捺不住,如同百蚁钻心,蚀骨**。李青候修习时日尚短,现在还有机会摒弃重来,若时日一长,恐怕当真和这种古怪至极的法门不可分割。 此时情急之下,客金谷连眼色都使了起来,只是李青候便宛若盲人,全然不见,礼足而退。 看着李青候离去的方向,客金谷只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干动了两下,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后,农夫的身影不知从何而来,宛若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客金谷身后,嘶哑的声音从他嘴中传出,“你这新收的弟子,不怎么听话啊。” 农夫也不去看他,看起来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客长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劝你最好还是收起那些小九九,你的这个弟子,我可以不动他。但若你想给荡寇军和朝廷通气,恐怕风语笑的独苗,和你们九幽宗上百年的传承,就要断送在你手中了。” 客金谷张了张嘴,只觉眼前一黑,胸前燥热,那口腥甜咯到了喉咙处却硬是被他给生生咽了下去。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瘫倒在地。.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1 皇储 日头从东方慢悠悠的爬起来。 徐来睁开了眼,只觉灵台清醒,神清气爽,好不惬意。 修行者当然是可以不睡觉的,只需每日小憩片刻,识海冥想以恢复神识即可。 但这般徐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具体缺了些什么反倒是不好说,就像那种灵台通透的感觉,只冥想是冥想不出来的。 所以每天他都会抽出一点时间,睡一会儿。 雷孤衡已在门外等候了不少时间,得到徐来的允许后,走进来看向神色萎靡的阿九,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浓郁妖气,惊了一惊,“这是何物?” “世上最骚的狐狸。” 雷孤衡神识感知过去,发现阿九竟然是只通玄境的大妖不由的又是一惊,只是查到的事情过于重要,也不敢耽搁,当即把这些时日得到的所有情报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来烧了一壶热水,将才采摘下的杨柳枝泡在水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取出杨柳枝,待得凉透,放在口中咀嚼。 杨柳枝很适合用来洁齿,但必须是摘下来不久的枝条才可以,那些放久了的,没有了主干的养分便会枯死,放在嘴里嚼反而会扎嘴。 徐来漱了漱口,将嘴里的污水吐了出来,擦干净后道,“有鬼,这是什么意思?” 雷孤衡道,“不敢妄加猜测。” 自从金马门事变后,雷孤衡做事谨慎了许多。他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搜集到的客观情报一五一十的说与徐来听,并未加上任何主观上的判断。 “还有一件事情,段氏这些时日和皇长子之间走动的比较频繁,而段氏身后的宗门是七星宗,已有不少人在猜测,不知段氏这段时间的异常举动是否和巫族来使有关。” 沏了一碗热茶后徐来坐了下来,脑海中回味着雷孤衡地带来的消息。 段氏? 段之州? 这件事徐来倒是未曾耳闻,因为几乎没怎么关注过皇储方面的事。人皇有一子一女,虽无明文规定,但却从未有过女子位居九五的先例,这一对亲姐弟之间自然便也没什么利益纠纷。 只是段氏这般急着向皇子徐尧示好却是什么原因? 皇储之争明显是雷孤衡最不想谈及的话题,徐来接连示意了数个眼神,雷孤衡才苦笑,“巫族突然撤兵,想来应当是四荒不合的问题,虽然我们目前并未确切的情报,而那位巫王又仅有一子。依我看,如果没有七星宗的默许,段氏是万万不敢跟皇长子走的这般近的,想来他们是想向陛下传达一些态度,也顺便试探一下陛下的态度。” 徐来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雷孤衡愣道,“七星宗若愿意辅佐皇长子,那便表示彻底与惊山之贺决裂开来,这自然是好事。” …… …… 这些时日,凤岐难得的平静了许多,不论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宗门,或是从远方赶来的使节,抑或直接听命于人皇的荡寇 军,都难得的收敛了起来,多方之间并没有什么摩擦。 所有人都知道,十几日后的金闺宴,才是真正的定论之时。 然而终究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前日里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妖气作祟,一只通玄境的大妖在凤岐暴露本体,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事情压是压不下去的。 人皇都压不下去。 这其中的猫腻显而易见。 这里是京城重地,莫说一只通玄境的大妖,便是十只也很难在人皇眼皮底下做出一些什么事情。这件事本也无须人皇亲自处理,那些从边关上撤回来的平定军,还有那些荡寇军的各种将军,此时全部龟缩在凤岐城内。 除了没有那位归元境的剑修外,此时凤岐内听命于人皇的修行者比任何时刻都要多,守备力量比任何时刻都要森严。 大妖现世,人皇亲自出手镇压,纵然以人皇宽宏豁达的性格,事后京城内也必将会迎来一次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相关人员被问责。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件事便像就这么揭了过去一般。 没有人觉得人皇会真的把这件事揭过去,要么是秋后算账,要么是另有落子。 于是无数封奏折飞向紫阳宫。 修行者们还好,那夜在感知到人皇浩瀚如海的神识后还能在这最后一二十日内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可有些未曾修行的朝政大员,有不少人俱都是**凡胎,他们可不知这诸多修行界的猫腻。 这些奏疏,请求问责者有之,表示不满者有之,责备人皇者有之,更是随了一些修行者浑水摸鱼之愿。 徐来接过飞来的青鸟,信纸上夜送客的落款缓缓映入眼帘,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这件事情算不得大事,那夜里那些修行者不敢用神识窥探人皇和九尾的斗法过程,自然想要从其他地方旁敲侧击,想要弄清楚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奏折,便是这些老家伙们联合起来向人皇施压呢,他们自己不愿或是不敢开口,便想要借助他人之手,想要人皇主动说出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梦游呢? 将信纸烧毁,徐来在阿九头上摸了摸,手在毛发上荡了荡,却发现终究是不如大黄狗的手感好。 “把妖气收好,你要是现在在金马门被捉了,那谁也救不了你。” 徐来说完,阿九的头颅微微扬了扬,原本有些暗淡的眸子一亮,似是捕捉到了一些什么信息。 半个时辰后,徐来抱着狐狸,出现在了金马门,雷孤衡跟在他身后。 他还真是不担心阿九被常人发现身份,以他的经验、人皇的修为可以看出阿九的本体,可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是这般容易的事情。况且便是他前日,都也是连蒙带猜,有着诸多不确定。 至于雷孤衡,那更不是什么问题了。易容换貌对修行者而言不是什么难事,若是直接以神识扫来又过于冒失,容易引起别人的敌人,所以一般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两人在场看门处的甲士那里缴纳 了灵石,领了一张小牌子,便向着内场走去。 那里专门有一个书记官负责记录参加金闺宴的诸多宗门事宜,缴纳灵气后便可前去登记,登记后可以用小牌子换取请柬,等待后面的金闺宴,手持请柬者方可进入。 此时那记录官面前已经站了密密麻麻一排修行者,想要让这些平常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们都守规矩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今天的金马门两边尽皆是披坚执锐的甲士。 徐来很自觉的和雷孤衡走到队伍的最后方,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好几个熟人。 虞晚归和谈瀛洲看到他来了,俱都是眼皮动了动,却没说话,至于林渊和李还乡,便宛若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徐来走到最后,眉头一皱,前一位正好是那晚酒楼里的段氏公子段之州。 段之州显然对徐来印象深刻,不经意间瞥到徐来,先是一愣,旋即惊呼了出来,“你这登徒子,还有脸来金马门登记?” 徐来道,“你说什么?” 段之州丝毫不让,讥笑交加,“你轻薄少女,还不准人说?我道是个地痞流氓,原来竟也是个修行者,你还有何脸面来参加金闺宴。” 阿九在雷孤衡怀中缩了缩脖子。 这几句话一说,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林渊几人俱都是看了看徐来,又看了看虞晚归,虞晚归脖子一缩,“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有这爱好。” 徐来已是有几分不悦,他倒不在乎段之州说上这么三言两语,关键是雷孤衡和阿九的身份。常人是看不出来,若这段之州一直哀嚎下来吸引了哪个通玄境老怪的注意力,那便不好说了。 那段之州还待再来几句,上面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已有几分不悦,将桌前的卷宗拍的震天响,“我不管什么登徒子,什么修行者,再吵吵影响本官写字,你们今日就不要想着录入卷宗拿到请柬了。” 这一句话让所有先前还心有侥幸,企图看戏,三言两语的修行者都立刻闭上了嘴,段之州不甘的剜了徐来一眼,警告之色溢于言表。直到前者转过身去,雷孤衡才走上前来压低声音,“段氏当年本是个商贾人家,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做到了江关行省,因为满江红的原因,便和七星宗有了交集。这段氏公子,听说和师行商师行云两兄弟最为交好,也是靠着他们的指点才成功洞幽的。” 徐来道,“跟徐尧打交道的就是他?” 雷孤衡点头。 徐来又道,“七星宗怎么让这么个蠢货去,是看不起皇子吗?” 雷孤衡苦笑,“这种小事七星宗怎么可能事必躬亲,定然是师行商师行云二兄弟把关的,然后应该是段氏那里出了疏忽,不过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前面的修行者已登记完毕,转眼间便到了段之州,那书记官头也不抬,道“哪里人士,现居何职?” 段之州报出了名字和相关情况后,书记官只是一愣,旋即脸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僵硬的笑容。.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2 伐异 “啊!是段公子啊。” 这是录入卷宗归档进行到现在,书记官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笑容僵硬,自然不是因为书记官这个笑容不是真心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真心,又笑的极少,所以看起来便自然有几分古怪。 那些极少和朝廷打交道、不谙世事的修行者可能会很奇怪,段氏虽是名门望族,也不过是在凡俗之中有些威望,放到修行界,那是根本算不得什么。 先前莫说那些不入流的小宗门,便是似太玄派、金甲门这般,在二流宗门中首屈一指的正宗,也没从书记官脸上得到半点笑容。 也只有那日国子监进门时,书记官的嘴角这才往上扯了半扯。 是的,只是扯了半扯,他虽知道国子监,也认识夫子,但是却不认得江远帆。 这是人皇当政以来,周朝内政的一个最大特点。 即便凡人远不如修行者寿元绵长,常被生老病死等凡俗之事纠缠折磨,朝政中却仍旧有大半命官未曾修行,俱都是**凡胎。即便有少部分已经修行的,大多也是如同夜送客那般,修行之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凡完全是由修行者担任的职务,那必定是军中要职。 这样做有不少弊端,寿元导致的交接和继任之人的培养便是一个大问题,不少大员要花几乎小半辈子来做这件事,但却有一个绝妙的好处。 周朝的那些宗门和暗中的冰山一角,几乎不可能将暗子安插到朝政内部。 今日之后,书记官只知段氏公子而不知江远帆之事,若被这里的众人口语相传了出去,恐怕又将成为说书先生口中的一大妙事。 段氏公子登记完毕后,徐来走向前去,还没待他说话,那书记官便阴阳怪气,“这等调戏妙龄少女的登徒子?也有面目来参加金闺宴?” 说的话竟与那段氏公子一模一样,再联系与他前面自己说过的那自相矛盾的话,讨好之色显而易见。 接二连三的言语攻击已是让徐来有了几分心生不满,便在他眼睛微微眯了眯的时候,雷孤衡恰好往前靠了靠,道,“这书记官似乎是皇子一脉的人,那段氏公子这些时日和皇子走的很近,颇得皇子倚重,那书记官应当是想以此结交段氏公子……” 雷孤衡前些时日里搜集到了不少情报,但有些事情,徐来没问,或者没到那个时候,他不能主动去点明。 虞晚归眼神在那段氏公子和书记官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眼皮耷拉了下去,便如同看着两个死人。 谈瀛洲接连冷笑,“若非靠着身后那百万荡寇军甲士,哪容得此人如此狐假虎威。” 周朝的内政体制决定了宗门绝难将哪怕一颗暗子安插进来,但也会有一些弊端。 朝政大员不识修行者,只认人皇。 这是坏事。 也是好事。 …… …… 回去的时候,雷孤衡跟在徐来身后,并未多言。 他知道徐来此时心情应当不好,并不是被那段氏公子和书记官在言语上折辱,而是因为皇子似乎在做一件他很不喜欢,人皇也很不喜欢的事。 党同伐异。 是不是皇子亲自做的不重要,只要那书记官是他一派的人便够了。 其实雷孤衡也跟徐来一样想不明白,人皇只有一个儿子,虽然周朝并未有律法规定皇位不得传于女子,但按照惯例来看,除非长公主真的优秀到了极点,否则千八百年后,圣人执,让四方来效的终究还是皇子徐尧。 这小子是脑子里抽了哪一根筋,现在跟七星宗走的这么近? 心里虽这般想,但雷孤衡自然不会把这种话说出来,皇储之争向来没有对错,只有生死。 走回酒楼门口,雷孤衡面色一变,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败血剑便要出鞘,徐来却一下拉住了他。 “熟人。” 上了二楼,帝玄天和鬼车已在那里等候。 “你们的情报不错,速度也很快。”徐来坐了下来,雷孤衡站在他身旁,这个距离内没人可以在他的亮剑前伤到徐来。 帝玄天看着徐来怀中的阿九,露出一丝苦笑,第一句便就解释道,“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的意思。阿九是通玄境的大妖,我虽是太子,但现在也无法号令她。”顿了顿,他看着徐来认真的问道,“这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吗?” 这句话问的很直接,倒是很符合妖族修行者的态度。 “如果没有第二次,目前暂时不会。”徐来说着,便又从阿九身上揪下了一撮毛。 帝玄天看着身上已经明显秃了一块的阿九,眼皮一跳,但还是送了口气。事实上,相较之妖族隐世多年的大事和妖皇可能终生无法寸进的问题来看,他的血脉问题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徐来的态度便很是重要。 帝玄天道,“金闺宴,我也想要参加。” 徐来似是早预料到这件事,手腕一翻,一张请柬便飞了出来,“我报了三个名额,你还可以带三个随从,但是只能以剑宗的名义参加,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过去,这张请柬应该够你用了。” 拿到了请柬,帝玄天目光有些闪 躲,最终还是指了指徐来手中的阿九,再次苦笑,“她……能不能还我,不然我没法跟计蒙交代。” 鬼车看着徐来手中秃了毛的狐狸,不知如何眼中竟出现了瞬间的幸灾乐祸和嘲弄。 “交代?”徐来把狐狸扬了扬,“你们给我交代了吗?” …… …… 帝玄天现在还不是妖皇,他自然无法给徐来交代。 其实双方都知道,最好的交代是金闺宴。 妖族和人族皇朝此时俱都是没有归元境的修行者坐镇,从这点上来看,双方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在某些方面达成协议。 又过去了数日。 徐来和雷孤衡身旁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交错,势均力敌,短时间内竟是难舍难分,胶着之势。 “今日七星宗的人也来了。” 雷孤衡又落下了一子,看似挺进,却是以攻为守。 狐狸趴在窗旁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呜呜了两声,也不知是在表达些什么。 或是被冷淡的幽怨? 徐来落了一颗白子。 场中局面看似胶着,但实则对黑子或是白子都不那么友好,若是能多占据几个眼或是多通几口气,白子便可很快绞杀黑子化小优为大胜。反之则局面可能彻底陷入僵持状态,便又是一番苦战。 徐来这颗深入腹地的白子,便像是如今的七星宗。 白子落下,雷孤衡的黑子立即挺进,双方围绕这颗白子再行厮杀。 “岑夫子带的队,道尊据说仍在闭关,今日清晨他们已去录入卷宗,确认了参加金闺宴的事。” 这个事情不仅出乎他们的意料,更将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人皇想用七星宗去惊出那些周朝暗中的魑魅魍魉,却因为巫族的事暂时耽搁了下来。虽然朝廷方面目前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是毫无疑问,效仿归元剑派老实一些,等金闺宴之后盖棺定论,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归元剑派这次的选择很不像剑修的风格。 七星宗这次的决定也不符合他们历来步步为营的手段。 徐来已接连落下三子,三子左右驰援,若想吃掉这三子,雷孤衡便必须放弃棋盘上原本和徐来的胶着之势,转而重点围攻这一块。 “也许是心有不甘?” 白子再次落下,看似放弃了吃掉一颗黑子的机会,却是和原本的三颗孤子气通一处。 “或是以退为进?”.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3 淬体 时间过的很快,尤其是对于修行者来说。 转眼间又是时日。 除了那些朝政大员的奏折还是如往常一般像鸟儿一样飞往紫阳宫,宗门的那些修行者们倒是老实的很。 那日晚上人皇气势的陡然散出,应当是吓到了不少人。 当然,这是好的结果,任何事都可能有两面性。 蛇有可能会被吓跑,至少,会藏的更深。 徐来的手掌在阿九这个始作俑者身上抚过。 狐狸毛不如狗毛好摸,大黄狗是周朝的本土狗,似这种土狗,身上的狗毛大多都是软硬适中,属于既不太软,但是摸起来又不扎手的那种。 狐狸毛便有着扎手,徐来每每摸到狐狸毛的时候,便会有一种将毛拔下来剔牙的冲动。 对于徐来这个异常蛮横、无力、荒谬甚至带有一些报复性性质的做法,狐狸当然极为不满且愤怒。但使用了天赋能力的她陷入了十年的虚弱期,现在打不打的过徐来尚且两说,便是打的过,难道还真敢打? 于是只能再次悠远的瞄了一眼徐来,便在狐狸准备听之任之的时候,那双没什么光泽的耳朵微微一竖,发现了一丝异常。 狐狸抬起头,尾巴倒竖,瞳孔陡然收缩成缝。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狐狸猛的甩了甩头,鼻子动了动,神识扩散出去,竟与先前感知的一模一样。 便在此时,徐来睁开了眼,一人一狐悄然对视。 也不知过了几息,狐狸脖子伸了伸,头颅微低,身上的毛发竟然尽皆竖立了起来。 徐来拍了拍她的头,便像拍大黄狗的狗头一样,柔声道,“你打不过我。” 阿九嗷嗷了一声,那声音有几分像狗,但是要清脆些许。 意思徐来懂,你也杀不了我。 徐来眯了眯眼,真气在体内迅速的游走,将那一条条灵气小蛇从识海内驱赶出来,然后重新炼化。 他手腕翻转,湛卢剑便凭空出现,开始嗡鸣起来。清脆的剑啸伴随着空前强烈的剑气,似乎在宣告着这把剑主人的修为更加精进了一些。 从修为上来说,徐来目前仍旧是合一境。 但对于神识的把握,和波旬传授他的功法的掌控,更加娴熟了一些。 刀无善恶,但看持刀人,只是这把刀,不是那么好持的。 狐狸已经站了起来,弓起了腰部,近在咫尺的距离,徐来体内灵气小蛇的暴乱当然没有瞒过她的感知。纵然此时徐来已将体内那些暴虐的灵气小蛇降服,阿九眼中的警惕之色却仍未消失。 徐来收回了湛卢剑,扬了扬手,“想走便走,我不拦你。” …… …… 阿九可能想走,但她走不掉,只要帝玄天还在凤岐,只要妖族并不甘心于隐世,只要妖皇还想要冲击那至高无上的境界。 天下万物,始于归元。 夜色降临。 金马门下有一条护城河,作为凤岐四大城门之一,又是当年徐侠义起事的地方,这里向来被荡寇军严加看守。 护城河后一条密林,有着那些巡逻的荡寇军这一道天然屏障,再加上这段时间京城内的风声鹤唳,几乎没有修行者注意过这里。 徐来将气息全部屏藏于体内,轻车熟路的从一颗十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下来的那一刻脚尖真气激荡,在地上点了一点,沙尘飞扬,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其实有一些声响也没事,根本没人会经过这里。 落到地上,徐来才闷哼一声,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这几日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修行,当然不是急着想要修为更上一层楼,而是体内那些灵气小蛇的反噬更加严重、暴虐。 反噬的原因是他当初根本就没想到的。 竟然是鬼族功法和湛卢剑不相融。 他想过剑修法门和鬼族法门相冲,想过可能无法很好的驾驭这些灵气小蛇,也想过可能会遭受反噬,但这些可能出现的弊端,徐来都有把握能解决,至少是将弊端出现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 但湛卢剑会引起灵气小蛇的反噬他却如何都没有预料到。 反噬的开始是他从秘境出来后,修为恢复到合一境。 或许是因为修为的恢复,或许是因为使用了这么长时间的湛卢,和湛卢之间恢复了一些感应。便是从那时开始,他能隐隐的感受到体内被驯服了许久,几乎已和原本的修行法门融为一体的灵气小蛇,竟有再起波澜的迹象。 一直到前些时日,反噬终于到达了顶峰。 徐来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开始再度运转。 灵气小蛇反噬时便会不受控制,被旁人察觉出功法问题的可能性便大的多,所以徐来这才在这几日夜里都会来到这里地方。 一切如初,真气运转,灵气小蛇仿佛和自身自成一体,浑然天成。然而,这看似美好的一切都将结束于他握上湛卢剑的那一刹那。 湛卢,是君王之剑。 湛卢刚一出手,灵气小蛇便迅速的暴躁起来,疯狂的在体内游走、冲击,徐来又用真气去驯服,然而结果还是和他预料中的一样。 湛卢和灵气小蛇之间,根本无任何妥协的可能。 驯服的过程越强势,灵气小蛇的反噬便越激烈。 短短数息之内,因为灵气小蛇的激烈反抗,徐来已经连续咯了三口血。 稍稍喘息片刻后,徐来换上了败血剑,这是他方才特意问雷孤衡借来用的。 败血剑嗡鸣了片刻,真气在徐来体内游走,灵气小蛇重归于寂静,感受着筋脉内暴风雨后的平静,徐来若有所思,一切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湛卢和灵气小蛇不能共存,这已是确定的事了。 这个问题只要换把飞剑便能解决,他本便是打算要换飞剑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现在他考虑的问题是湛卢剑似乎更能激发起体内那些灵气小蛇的力量和凶性。 好像还有……斗志? 用斗志这个词形容那些灵气小蛇似乎很不妥当,然而现在徐来便确确实实是这样一种感觉。这便好像养蛊,越强大的蛊虫越有可能反噬主人,然而一旦养成,主人的收获便会越大。 暴乱后的灵气小蛇在湛卢剑被收服会反而在迅速的修补着徐来筋脉内的伤势,那迅速痊愈的伤势和蓬勃生机让徐来觉的自己现在甚至能以合一境修行者的实力在不依靠湛卢剑的情况下与冲虚境修行者一战。 明明是剑修者,那些灵气小蛇却让他有了用肉体直接对敌的冲动。 徐来皱了皱眉头,并未将这个冲动抑制下去,他有一种感觉,若能将这些灵气小蛇利用好的话,不仅能大幅度淬炼他的筋脉,增强他的神识,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剑修肉身脆弱这个最大的短板。 只是略一思索,他便将败血剑收了起来,再次换上了湛卢剑。 真气运转时,徐来咯出了第四口血。 灵气小蛇依旧在体内肆虐,只是这次徐来却是刻意没用真气去压制、驯服那些灵气小蛇,反而有意无意的将它们通过筋脉、进入识海,再从识海处开始往着体表引导。 说是引导,其实更像是引诱。 灵气小蛇对湛卢剑反应最为激烈,并且只对湛卢剑有反应,半盏茶功夫过后,终于有第一道灵气小蛇被徐来从体内引导到了体表。 手臂上一道黑色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浓郁真气在徐来的肌肤上游走,跟湛卢剑的近在咫尺使得这些灵气小蛇的情绪异常激烈,它们每前进一步,徐来的皮肤上便会留下如刀砍火烧一般的伤痕。 这些灵气小蛇桀骜、滑溜、暴虐、无常,但却强大、捉摸不定、生机盎然。 很快,第二道灵气小蛇出现在体表。 肌肤上撕裂般的痛处强烈冲击着徐来的感官,那些带着愤怒、暴虐情绪的灵气小蛇游走过的地方,不仅灼烧到了最外层的肌肤,便连肌肤下的肌肉,甚至筋骨,徐来都能感受到它们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波及。如此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徐来身上已经爬满了灵气小蛇,一股浓郁的莫名气息盘旋在四周。 终于,徐来收回了湛卢剑,那些体表的灵气小蛇失去了目标便宛如一个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徐来的隐刀下再次回到了体内。 一阵冷风吹来,徐来本能的想活动活动下筋骨,一动之下只感觉后背那些衣裳竟仿佛都黏在了背上一般,丝丝阵痛如抽丝。定睛看去,这才发现大部分的衣裳竟混合着血痂,和肌肤已经长在了一起。 徐来干脆撤掉了上衣,连带着很多血痂都一起扯了下来。不过很快,灵气小蛇带来的磅礴升级开始迅速的修复着他的体表,不过十来个呼吸的功夫,一层全新的血痂从他的肌肤上长了出来。 徐来吹了口气,血痂脱落。 他很满意。 估算了下时间,大概还有大半个时辰便要天明了,趁着这大半个时辰赶回去,些许还能小憩一会儿。这般想着,徐来将气息收敛后便准备起身。 突然,他眼睛眯了眯。 原本站到一半的身体陡然僵硬,仿佛瞬间定格。 他发现了一个人。 164 行刺 徐来并不认得来人。 但还是发现了他的皇城供奉的身份。 这些皇城供奉,俱都是统一太初境的修为,便是人皇都跟他们接触不多,也唯有马银鞍深得人皇信任。纵然如此,有时候也得过上三五月才能得到一次召见。 他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只有两种人会对金马门的地形无比熟悉。一是荡寇军的甲士,荡寇军本就常年看守这里,但是过一段时间便会轮换执勤一次。而皇城供奉,作为人皇请来,为朝廷效力的修行者,熟悉京城内的各处地形,是他们的本分之事。 荡寇军若想在金马门行不轨之事,在他们的辖区内根本无需如此偷鸡摸狗,他们只需要考虑到事成之后的退路问题。 徐来将气息隐匿到最小,便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那皇城供奉显然也跟徐来想到了一块儿,怕惊动镇守这里的荡寇军,自己神识不敢外放,自然便也察觉不到跟踪在身后的徐来。 这片密林并不大,前方便有两三队轮班执勤的荡寇军甲士,眼见密林已快走完,徐来故意顿了一顿。那供奉等一队甲士走了过去,下一队甲士尚未出现,身影往前一跃,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徐来这悄悄跟上。 皇城供奉这个时间出现在金马门?徐来脑海转了一转便知道这不可能是人皇的意思。过些时日因为金闺宴的原因,此时金马门外边的那些酒楼全部爆满,而能住在金马门内,得到朝廷官方接待的宗门,毫无疑问在修行界俱都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他想要做什么? 这个疑问在徐来脑海翻滚了数便。 徐来不敢跟的更近,纵然剑修者擅于隐匿,身法上比真修者也若不上几分,但两人的修为差距实在过大。 当年在不周山时,即便借以身法之迅疾,神兵之锋利,以己之强攻敌之短,太初境的萧古陈都差点把他打死。纵然徐来现在已是合一境,若真的和太初境修行者正面交锋,落败便也仅是两三个照面的问题。 再往前走,巡逻的荡寇军甲士便明显多了起来,那皇宫供奉不敢惊动他们,所以脚步便明显慢了下来,气息更是微弱到极致。 这里,是朝廷安排给羽化门暂住的地方。 羽化门是关中行省的一个一流未至二流不甘的宗门,实力要稍强于金甲门和太玄派。待的巡逻的甲士走后,皇城供奉并未在羽化门这里多做停留。 有打鸣的鸡声传来。 清晨,向来是早起的人最精神的时候,也是晚睡的人最疲倦的时候。 那皇城供奉显然很懂的这个道理,他脚尖在地上点了两下,趁着没人巡逻的时候,宛若一只大鸟张开了翅膀滑翔一般,从一个屋顶滑到另一个屋顶,落地时竟没有半分声响,也不冒进,等待下一波甲士巡逻过后再行出发,显的极有耐心。 徐来已大致猜出了那皇城供奉的用意。 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有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作用的宗门,只有一个。 七星宗。 那么那供奉的目标和目的便也显而易见了。 丹丘生。 他应当是来行刺。 在那些宗门修行者看来,人皇想要以丹丘生为饵,逼得有些隐藏在暗中的心怀不轨之辈浮出水面。后来半路杀出个陆青山,又确定了金闺宴的事,加之道尊并未作出什么反应,这件事便暂且被搁置了下来。 在现在这种极其少见的情况下,人皇主动,将大家约到金闺宴来谈一谈,探探那些宗门修行者的底子,其他人也来探探人皇的底子。有可能会有部分人考虑重新表情立场,也有可能这些大人物之间会趁着这次金闺宴,重新确定一些事情。 但毫无疑问,这些事都有一个前提。 丹丘生绝对不能出事。 金闺宴近在咫尺,大部分修行者都已经抵达了金马门,这个时候若是丹丘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其他修行者会怎么想? 这是不是人皇设的一个局,他们是不是瓮中的那只鳖? 事情发生到这里,关系的便不仅仅是一个七星宗。 皇城供奉匍匐在屋顶上,像一只壁虎那般张开了四肢。 徐来不敢靠的太近,无论是被那皇城供奉发现,或是被荡寇军拘捕,以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来看,都会让接下来的局面向着朝他们极为不利的情况发展。 整整一个半时辰后,那皇城供奉才在丹丘生的住处前停了下来。 人皇显然也知道丹丘生在这次金闺宴中的重要性,这里巡逻的荡寇军甲士明显要比先前多了许多,两队人马为一组交叉巡逻,每两组荡寇军之间的最大距离不超过三十丈。 这个距离,不仅前进极难,便难隐藏住身形都是极难,所以那皇城供奉只是停留在间隔丹丘生住所百丈外的一颗巨大神木上,短时间内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一停便是五六个时辰,一直到月明星稀之时,荡寇军已开始了第二次轮换,那皇城供奉的身形便如鬼魅般闪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道黑影轻飘飘的落到了丹丘生住处的房梁之上。 已经屏气隐匿了大半天,连呼吸几乎都没有了的徐来在这一刻陡然睁眼,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丹丘生住的地方应当是有看守的,如果他所料不错,应当就是马银鞍。 诸多皇城供奉中,马银鞍最受人皇器重,但出手的次数最少,几乎没有任何对外的实战战绩,众人只知他是太初境的修为,至于其他的方面,诸如修行法门,法宝之类的,便犹如一团迷雾深不见底。 想在马银鞍眼皮底下行刺丹丘生,显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于是那皇城供奉便如老僧入定般趴在房梁上,等待着那可能一转而逝,甚至有可能根本不会出现的机会。 这一趴,便是整整三日。 …… …… 这几日里并没有什么大事,愿意来参加金闺宴的诸多宗门早 便来了,不愿来的,诸如归元剑派,再等上三年也不会来。 早朝还是如往日一般进行,金鸡报晓时,诸多朝政大员的身影才出现在紫阳宫前,开始缓缓上店觐见人皇。 当年紫皇在位时,因为凤岐内修行者不准凌空的缘故,为了早朝朝政大员自从午时便要起身,然后穿过大半个皇城,最后在紫阳宫外集结。但是自从人皇继位后,为了给那些朝政大员们充足的休息时间,他将早朝的时间王侯推了推,现在日头已是冒出来了不少。 崔巍也在那些朝政大员中,本来朝政之事跟他关系不大,人皇对这方面有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所以寻常时刻他是不怎么来的。但前段时间剑阁里有几个犯人竟然蓄谋了许久试图越狱,被发现后还杀死了一名狱卒,最后是荡寇军的甲士亲自出手,这才将他们缉拿归案。 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又不好放在早朝上跟人皇讲,但崔巍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所以便等早朝结束要汇报一下。 大半个时辰后,早朝结束,众多朝政大员缓缓退去。便在崔巍准备觐见人皇时,却被陈留王抢了个先。约莫半小时后,只见那些往日里极难聚集到一起的皇城供奉竟然先后入宫,显然是得到了人皇的召见。 崔巍皱了皱眉头,常年在剑阁内紧绷着神经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觉得有点事出唐突,甚至……有点不对劲。 只是短时间内他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于是一直等到陈留王告退后,诸多皇城供奉也先后随之告退。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从眼前一一划过,崔巍前脚刚刚跨过门槛,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身体猛然僵硬,脑海只觉阵阵嗡鸣。 少来了两个供奉。 一个是马银鞍。 马银鞍和人皇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他不一定是人皇的眼睛,但肯定是人皇的手,将那些无关重要的小事都剔除掉,然后将人皇最想看,最关心的消息呈现在他面前。 马银鞍不在众多供奉内,很正常。 但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在诸多供奉里看起来平平无常,修为平平,话语平平,做事平平,长相平平。 但能跟陈留王接触到一起的人,或许目前平平,但绝不甘心于平平。 前些时日,这个供奉曾来找过他,请他去杀一个人。 他拒绝了。 所以这应当便是海遗珠这次不在诸多供奉之中的理由。 想到这里,崔巍便是心中猛然一沉,旋即看向金马门的方向,皇城内不准修行者凌空,他从这里赶去金马门,少说也要将近一个时辰。 他不知陈留王是以什么理由蛊惑人皇调虎离山,或许甚至都没有,只是他的杞人忧天。但此时一旦丹丘生一旦出事,前来参与金闺宴的诸多宗门修行者,和大周朝廷,都将会被拖入一个漩涡。 这个漩涡很深,很沉,便和崔巍的心一样沉。 崔巍无暇他顾,脚步加快,只希望时间上还来得及。.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5 入局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外面数波荡寇军甲士轮流执勤巡逻,这期间马银鞍还数次进出屋内。想在这种苛刻的条件下杀掉丹丘生,一个太初境的皇城供奉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但徐来却并未就此离去,他知道刺客既然敢只身犯险,就意味着机会必定会出现。 连续数天的隐匿,已让他体内有了几分真元不支之感觉。这些执勤的荡寇军甲士和那时刻准备着致命一击的刺客,让徐来精神上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更不敢去汲取天气灵气。 彻底屏气后,昨日里徐来体内的真气便基本上枯竭,筋脉宛若大旱的河床,所幸波旬传了他那套功法,那些一条条霸道无比的灵气小蛇倒是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徐来眯着眼睛,胸口似乎早已停止了起伏,连睫毛上都有了一层淡淡的灰尘,看起来便如同一个雕塑一般。靠着那些灵气小蛇,他才能到现在还有余一些真气。那刺客竟然敢如他一般苦等数日,想来应当是有一些底牌。 按照徐来的估计,那刺客也最多再坚持三天。 修行者汲取天地灵气,便犹如凡俗之人食用五谷一般,一般超过七天,便会基本失去行动能力。刺客修为虽强大,但消耗也更大。说是再过三天,但倘若他真的想要刺杀成功的话,留给他的时间恐怕只有今日了。 莫忘了,丹丘生也是太初境的修行者,等到了极限之时,那刺客哪有力量去对付丹丘生。 果不其然,片刻后一只青鸟从远处扑腾着翅膀飞来,徐来看的清楚,便从那刺客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刺客若想,此时完全是能击杀青鸟截取情报的,并且几乎不会暴露。 青鸟毕竟只是只比信鸽飞的更快的普通的鸟。 但他没有这般做。 只是片刻的功夫,马银鞍从丹丘生的客房内走出,身影极为匆匆,显然是有什么要事。那刺客便好像确定他不会回来一般,像一条滑溜的鱼儿从房顶上滑了下去。 趁着两拨荡寇军轮换的时候,徐来也从树上弹了起来,快落下时脚底真气激荡,没发出半点声音。匍匐在房顶上,短时间内并无出手的打算。 两个太初境修行者要分个生死,他贸然下去可能会送命。 只是意料之中的声音并未传出,屋内寂静的只有啜水的声音,那是丹丘生在品茶。 徐来皱了皱眉,虽不知马银鞍为何在关键时候匆匆而去,但显然留给刺客的时间不会太多。纵然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外面那些巡逻的甲士对于刺客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于是徐来稍微往前探了探头。 便在此时,一缕寒光陡然朝着正端坐在那里的丹丘生激射而去。 危急时刻,丹丘生便像背后长了只眼睛一般,丹鼎突然凭空出现,与那寒芒碰撞在一起,一声轰鸣过后,却好似晴天打了个霹雳,真气激荡将那些窗户全部震为齑粉。 也震去了刺客脸上的面巾。 这张脸,徐来很陌生。可能是这些年才入的皇城供奉,也可能是早便入了,但徐来没注意到对方。 不过丹丘生显然是认得这张脸,他冷笑一声,“海遗珠?谁给你的胆子?” “奉陛下之命,诛杀贼子丹丘生。” 说这话时,海遗珠却并未压抑声音。 一击未毙命,他便已是暴露。 口中说着,但海遗珠手中却并未停歇,又是数道法器瞬间激射出手,夹杂着雄浑真气,旋即两双肉掌跟上,竟是全然不顾自身防御。 再联系到海遗珠先前的做法,想来是哪怕自己暴露,也定然要将丹丘生击杀于此。 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徐来却在脑海中飞速搜索着海遗珠这三个字的有关信息,绞尽脑汁后发现是真的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心里便定心了大半,看来真的只是个太初境的修行者。 海遗珠真的很有耐心,也很有魄力。 两道法器先后撞击在丹丘生的丹鼎之上,撞击的一瞬间,原本圆盘状的法器突然变化,由内而外弹出了一圈圈冒着悠悠寒光的锯齿。旋即又是三道法器接踵而至,丹丘生收鼎不及,那锯齿划过丹丘生的小腹,便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滴子?海遗珠,你敢在陛下眼皮底下用这种东西,可想过将你那金甲门的胞弟置于何处?” “既已修行,那还有胞弟之说?你既然如此念着凡俗之事,不如下去跟你双亲团聚好了。” 海遗珠冷笑连连,五发血滴子让丹丘生吃了个闷亏,两双肉掌便一前一后的拍在了丹丘生的丹鼎上。看起来也没使出多大力道,但那丹鼎却陡然一震。似乎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随着丹鼎传到了丹丘生身上,竟有着隔山打牛的妙用。 两人说话的当儿,徐来已将事情理了个七七八八。 金甲门他是知道的,他倒是还认识一个姓海的,便是带队去过丹会和昆仑秘境的海客。 海客竟然是海遗珠的胞弟?只是听海遗珠这般说,这件事情应当和海客以及金甲门没有关系,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海遗珠使用的那血滴子是前朝所用法器,那时的甲士便用这些血滴子来对付那些乱臣贼子,血滴子一出,只要近得修行者头颅,里面的锯齿会瞬间弹射而出取走修行者的首级。后来秦皇朝动荡,血滴子的锻造技巧便就此遗失,成为了只存在于历史长河中的法器,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 两人交手数合,丹丘生已是伤痕累累。其实纵然丹修但不擅斗法,丹丘生也不至于溃败的这般之快。但海遗珠的进攻始终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根本未曾给丹丘生丝毫喘息的机会。 无法借助丹药恢复伤势,丹丘生最大的优势发挥不出来,数合之后自然便捉襟见肘。 徐来指间轻抚湛卢剑,随时准备亮剑一击,只是眉头却越皱越深。按照现在的情形看,即便他出手也是毫无用 处,最多只能拖延片刻。外面那些巡逻的荡寇军显然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但从他们发现异常到将消息传上去,再到来能跟海遗珠抗衡的修行者,显然是需要时间的。 徐来并不认为他跟丹丘生加起来能抵抗海遗珠这么长时间。 多半两人是要做个亡命鸳鸯。 几个当先赶过来的荡寇军已俱都是惨死于血滴子之下,尸首分离。 徐来犹豫了,仅是半息之后,他便开始思考丹丘生死后该如何料理后事。 下方两人又走过数合,丹丘生的丹鼎虽不亚于绝佳的防御法宝,但无奈跟海遗珠的距离过近,根本发挥不出丹鼎应有的威能,又无法用丹药恢复伤势。这数合走过,海遗珠双目赤红,丹丘生浑身上下已无一丝完好之处。 若细细看去,便会发现血滴子的那些锯齿上竟有类似倒刺之类的东西,这一与肌肤触碰,便如同在最锋利的刀锋上吹头发,带下一大块皮肉当真是不用费半点巩功夫。 而且这种伤口短时间内极难愈合,那些伤势倒不致命,便是那伤口之处皮肉外翻血流如注,任你是铜筋铁打的人也是承受不住。 便在此时,依稀可见数队荡寇军簇拥着一人正往这边疾驰,为首的那人健步如飞。徐来先前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海遗珠和丹丘生两人吸引,此时一看过去,才认出来那是崔巍。 湛卢剑依旧是蓄势待发。 崔巍的秉性他知道,莫说人皇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杀丹丘生,便是当真是人皇下的令,以崔巍的牛脾气只怕也会抗旨不遵。按道理来说,崔巍常年镇守剑阁,再加上丹丘生,海遗珠便是再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徐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可以绝对确定,在方才两人交手的时候,纵然两道人影如风似电,只剩残影,他还是凭借剑修着过人的洞察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丹丘生的丹鼎,击中过海遗珠两次。 那两次丹丘生已回守不及,于是便索性放弃回守,企图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这个决定做的没错,不管丹丘生伤不伤敌,自己那一千都是注定要损的。但事实则完全跟丹丘生预料的不同,这两击在海遗珠身上,只让他身形稍稍顿了顿,几乎连个泡泡都没冒。 这自然不寻常到了极点,寻常的巫修者肉身都不见得有这般强悍,这反倒让徐来想起了一件事。前几日夜里他在野外练功,那一道道灵气小蛇,在他体表串过,淬炼肉身的事。 崔巍人未至,笔已来。 判官笔是种很常见的法宝,量产,只不过品阶不同。这些判官笔最为朝廷的修行者们和一些儒修所喜爱。当年徐来才入国子监的时候,孔师便曾许诺若他把陈随便让出来便赠与他一只判官笔。 只是崔巍的判官笔,自然不是普通的判官笔。 那笔被崔巍掷来,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笔,而是一只……离弦之箭。.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6 亡命 海遗珠早便抱了跟丹丘生分个生死的决心。 崔巍也是想跟海遗珠分个生死。 但海遗珠不可能同时与丹丘生和崔巍两人分个生死。 至少在徐来原本的预料中,事情应当是这般发展的。崔巍赶到时,便基本告知了海遗珠计划的失败,哪怕目前以他的表现来看甚至可以为了击杀丹丘生而不顾自己的暴露。 他不可能在两人联手时取得丹丘生的性命,甚至自身反倒有折损的可能。所以此时海遗珠最有利的做法,反倒是应证了那句老话。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海遗珠的做法跟徐来预料的却正好相反。 判官笔夹杂着阵阵劲风,呼啸之间,电光火石。海遗珠竟完全对判官笔不管不顾,身形再进一步,逼近三分。三发血滴子再行打出,两双肉掌左右夹攻,遥相呼应,竟硬是要置丹丘生于死地。 从他皇城供奉的身份上来看,若丹丘生真的命丧于此,这一裤裆的屎人皇或许能洗掉,但绝不会那般轻松。 丹丘生左支右绌,接连接下了两发血滴子,终究还是被一发血滴子蹭到了小腿,那小腿瞬间变筋断骨折。与此同时,海遗珠双掌齐至,轻飘飘的印在了丹丘生胸口之上,顷刻间真元爆发,激荡而出,丹丘生便如同一只大沙袋一般,倒飞出去,将一道墙壁都撞的塌陷了进去。 与此同时,崔巍的判官笔也以绝对凌厉的力道几乎将海遗珠的右肩洞穿。若非在关键时刻海遗珠将身体稍稍左倾了一些,这判官笔恐怕要正中心口。 这是到目前为止,海遗珠受的最重的伤。 一击得中,崔巍立即抽身上前,跟丹丘生互为犄角,脸色冷厉。丹丘生便趁着这个功夫连忙往口中塞下数颗丹药,只是瞬间的功夫,脸色已好看许多。 崔巍并未急着出手,他本就是要保证丹丘生不死即可,只要丹丘生无恙,海遗珠这件事怎么解决到时候人皇自然会自行处置。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自然也便越有利。 这种小把戏自然是瞒不过海遗珠,只是他似乎也并不着急,不知是因为短时间内真气消耗过多或是受伤的缘故,海遗珠脸色有些苍白,他轻咳了两声,右肩耸动了下,原本深可见骨,几乎将右肩洞穿的伤势在数息之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止血,结痂。 虽未彻底好转,但这种自愈速度也是让崔巍眼皮一跳。 修行者修为越高,便越难受伤,但受起伤来也越难恢复。 徐来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海遗珠轻咳了两声,声音已是有些嘶哑,眼皮微微耷拉下来,“崔御史你知道么,其实我很不想杀你。剑阁这种地方,一般的修行者根本不愿意去就职,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合一境修行者。可反过来说,即便合一境的修行者愿意去,也镇不住那里面的魑魅魍魉。你之前的几位御史,没有能在职超过十年的,若无你崔巍十年如一日的恪尽职守,以夜送客神游境的修为恐怕不过三日便要被陛下追究渎职之责。”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夜送客被追究渎职,自然不是他想渎职。 他本才神游境,有些事他不渎职也没办法。 崔巍眼皮眯了眯。 海遗珠继续道,“我本不愿杀你,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位置除了你还真没人愿意去。你不愿动手,那我便自己来。可你却来阻我,既然你想要自陷囹圄,那某说不得便要成全崔御史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海遗珠气势陡然暴涨。 崔巍其实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丹丘生也知道。 这种时候若无必要谁会打嘴炮,海遗珠多半是有什么恢复伤势或是真元的秘法,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但丹丘生也在恢复伤势,而有着最好丹药的辅助,崔巍并不认为海遗珠恢复的能比丹丘生更快。 只要丹丘生恢复大半,同为太初境,或许有人能胜的了崔巍,但能胜过他和丹丘生二人联手的,还是要分个生死的情况下,崔巍自觉打着灯笼找不到几个。 但很快,情况便出乎了崔巍的意料。 先不说海遗珠那不服用任何丹药便可以恢复的如此迅疾的伤势,只是数个呼吸间,他的气势便节节暴涨,似乎半只脚头踏进了通玄境的门槛。雄浑的真气使得崔巍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甚至因为真气的过满自溢,已有丝丝雾气开始环绕在海遗珠身周。 此时若还察觉不出什么问题,那崔巍便也不是崔巍了。 海遗珠竟然在修习鬼族功法。 先前发生的种种,海遗珠因为某些原因刺杀丹丘生,只是与朝廷此时的立场不相符,必定会为人皇所不容。但也仅仅是为人皇所不容,大周朝内,还是有着海遗珠的立足之地的。 但从此时开始…… 海遗珠的面孔已有些扭曲,鬼修的法门给予了他异常强大的力量,但同时各种痛处也在折磨他的肌肤,他的筋脉,他的血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了几分颤抖。 眨眼之间,三人便战成一团。 徐来眯着眼睛有些费力的捕捉下人三人的动作,他不敢放出神识,怕惊动了他们。纵然此时崔巍和丹丘生互为犄角,左右回援,但仍旧在海遗珠悍不畏死,全然无惧的猛烈攻势下节节败退,相形见绌。 除了修习鬼族功法的人之外,没人比徐来更了解鬼族功法。 只看海遗珠这模样他便时间对方修习的时间绝对比他要长的多,但却又不似他这般可以制衡鬼修法门的霸道,又不甘心彻底放弃人族修行者的法门。此番出手之下,纵然威力暴涨,但却受制于体内两种法门互相纠缠,章法全无,只是凭借本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修行者修习鬼族功法需要付出这般大的代价,所得自然也不会少。毫无章法的海遗珠,硬生生是凭借鬼族法门的霸道暴虐,使得短时间内崔巍和丹丘生双双负伤。 三人虽才交手数合,但俱都是动了分个生死的决心,只数合间真气激荡,饶是海遗珠伤势愈合的速度远胜于崔巍和丹丘生两人 ,此时一条胳膊也是无力下垂,看样子臂骨都已折断。 依照现在的情形看,海遗珠是要占了一些上风的,崔巍和丹丘生的伤势更重一些。但海遗珠在使用鬼族法门的同时又会受到反噬,若三人再行斗法下去,很有可能会出现一个三方又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依照徐来的估计,他们起码有七成的可能会同归于尽。 这件事看起来很是荒唐,海遗珠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来行刺丹丘生,想来是要借此机会将水搅浑,看看能不能摸到一些鱼儿,没想到竟可能将自己给搭了进去。但对朝廷来说则更是荒唐,丹丘生跟崔巍两大太初上境,俱都是在此境沉浸已久,说不得日后有那一丝破境通玄的可能。 此时三人已不仅仅是胶着,下手俱是杀招,胜负应当便在这数合内。 这三人的斗法当然吸引到了荡寇军充足的注意力,甚至一开始还有数个荡寇军死于海遗珠之手。但到了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外边那些荡寇军便好像得到了什么默契一般只在外围围城一团,并未参与到三人的斗法中。 丹丘生此时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此时能力挽狂澜的,似乎也只有荡寇军。 徐来看着那些依旧立如松柏的甲士,眼神又在均已身负重伤的三人身上流转了一遍,念头瞬间通达。 于是他便暂时按捺住了出手的打算,其实他出手用处本也不大,但在三人均是油尽灯枯之际,还是能尝试一下救一救丹丘生。 场中斗法的三人均已到了白刃交接的地步,崔巍的判官笔在为丹丘生挡下了数个血滴子之后终于折断,不过作为代价,丹丘生丹鼎的全力一击也命中了海遗珠的右臂。他右臂本就负伤,此刻看来更像是整个右边身子都坍塌了下去。 崔巍的情况还好,丹丘生便有些不忍直视,原本伤势还没恢复,又连番鏖战,距离过近导致丹鼎的威势根本无法发挥。纵然崔巍多番回援于他,也中了数道血滴子,全身遍布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势,实力和身法都下降了大半。 危急关头,生死即分。 徐来知道,时候应当到了。 便在此时,那些荡寇军向着两边错开了身子。 这些甲士俱都是高大魁梧之人,又是披坚执锐,看上去便是黑压压的一片,注意力全部在崔巍和丹丘生身上的海遗珠,自然无暇去估计荡寇军里的情景。 自然也不会想到那里藏了一个人。 马银鞍挑选的机会极好,他出手时,海遗珠正和崔巍硬拼了一记,又再在丹丘生身上留下一道伤口,此时正处于新力已尽,旧力未生之际。 没人想到,马银鞍根本没走,他竟是在周边隐匿到了现在,和人皇成功的给海遗珠布下了一个局。 皇城诸多供奉中,马银鞍出手最少。 但他出手的那一刹那,海遗珠反应却最为激烈。 他便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真元瞬间迸发,拼命的想要拉开和马银鞍的距离。.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7 熔岩 凤岐有四大城门,其中南边的金马门最是易守难攻,其中有一点便得益于宽约数丈深不见的的护城河。 金马门的护城河与其他三座护城河不同,这座河从当年金马门建立时便存在至今。徐侠义选择在金马门举事,便也是看中了其他三座城门相较之金马门更易攻破的缺点,只要金马门一破,内外呼应之下其他三座城门被破只是早晚的事,届时紫阳宫便是瓮中之鳖。 徐来只思考了数息,旋即便一头扎了下去。 才开始的时候,寒冬里冰冷的河水便像一根根针一般刺激着他的头皮,他并没有选择用真气将水流排开。也只是上面要冷一点,到了深处,水里的问题反而比外面要暖和的多。 徐来将神识散开,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海遗珠的身影。真气激荡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暗流,徐来立刻跟了上去。 只有手刃海遗珠,或是亲眼看到海遗珠真真切切的死了,他才能安心。 两人下沉的速度都是极快,瞬间便下沉了数丈的深度。一往下去,压力明显增大,两人的速度也可见的慢了下来。 这些不是最大的问题。 深水处是根本没有阳光的,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到了此时,可见度已基本等同于伸手不见五指。倘若在岸上还能用神识去感知,可此时受制于水流,神识的外放距离十不足一,消耗的幅度却是成倍的增加。 只是却有一个好处。 越至深处,温度逐渐回升,此时的水温已经处于正常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纵然视觉受阻,徐来还是大致能捕捉到海遗珠的方向,可是再下沉片刻,他便有些觉得不对劲儿了。 这里的深度,大约是水下一百丈左右,已经完全失去光亮,四面八方的压力也比岸上要大的多,倘若不用真气护体,即便以合一境修行者的肉身,恐怕也会被水流挤压的筋断骨折,身负重伤。 问题出在温度上。 徐来没来过这里,但也知道水下深度到了一个范围后,温度会大致恒定在一个数值左右。以此时一百丈左右的深度,温度却还是在继续上升,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而此时四面八方的水流挤压使得他需要用不少的力量去抵御那些水流才能保证自身不受到伤害,再加上这里的诡异之处,自然便疏忽对海遗珠的追捕。 半盏茶后,徐来已完全丧失了海遗珠的位置。 在这个深度,他已经完全是有心而无力,甚至他能大致猜到海遗珠在哪个方向,但偏偏却无法腾出手来去锁定他的具体位置。水流极大的压强要耗费他大半的真气,此时速度根本提不上来,还要去揣摩那无时无刻不在升高的温度到底是什么原因。 现在的温度和压强还算尚处于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便是速度和视觉的问题让他觉得有些棘手。大致计算了一下真气耗尽的时间,徐来得出了一个自己还能再行下潜三百丈的结论。 这是他下潜的极限,若下潜的更深,他可能会因为无法汲取真气,肉身强度不足而成为修行界史上第一个被水流挤压致死的修行者。 此时,徐来关注的重点已隐隐从海遗珠身上转移到了这片护城河中。 它太深了,深到已经完全超出了一条“河”的深度。 徐来改变了原本用真气破开水流下沉的姿势,转变成像一条鱼儿一般,四肢在水里游动起来。虽然前进的速度同样不快,但倒是能为他节省下不少真气。 如此持续小半个时辰,温度越来越高,他额头上开始溢出滴滴汗珠,已经必须要分出一丝真气去抵御这里的高温。 一个时辰后,徐来背后大汉淋漓,过高的温度使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但却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徐来脸色越来越凝重,按照他的估算,此时已差不多有两百多丈的距离,护城河虽然很深,但却并不是很宽,也只有上下这一道方向。 除了继续下潜,海遗珠没别的地方可去。 便在他考虑究竟要不要折返的时候,原本下潜的身体突然一顿,脚尖点了一点,竟好像踩上了什么东西。徐来再次确认了下,伏下身子,双手摸了上去,只是却迅速的弹了回来。 到底了。 是“河底”的砂石和泥土。 只是那温度却完全不像是河底,更像是烧红的烙铁,以合一境修行者的肉身这一摸上去都感觉阵阵刺痛,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徐来估计自己的手掌已经轻微的烫伤。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湛卢剑被灌入大量的真气,剑刃嗡鸣中湛卢向着水底飞去,只闻一声闷响,便像是西瓜坠落时爆裂的那种闷声,随着漫天沙尘的飞溅,终于豁然开朗。 入目之处,尽是赤红。 水下数百丈,竟是别有洞天。 水流从湛卢剑破开之处飞流直下,刚一与地底的熔岩接触,只冒出阵阵白烟,刺鼻的味道不断传出,熔岩飞速的冷却,便形成了以水流落下处为中心的熔岩小岛。 徐来用湛卢剑将那豁口再扩大一分,数百丈的水底湛卢的威能大幅度下降,这些动作他做的极慢,足足消耗了一盏茶的功夫。待得那洞口足以让一人通过时,徐来往前探了探身子,只感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纵然退的飞快,头发也被烧焦了些许。 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徐来在手中,又有着真气护体,光只是那些熔岩传出的热浪便能将他的头发烤焦。倘若要是掉了进去,岂不是粉身碎骨? 寻常的熔岩确也能杀死合一境的修行者,但得是在真气耗尽的情况下,便和水流的不断挤压一般。若刚坠入熔岩便抽身飞出,多半是没什么大碍的。这护城河下怎会有如此不同寻常的熔岩?莫非是别有洞天? 只犹豫了数息,徐来便决定进去看一看。 此时海遗珠的生死反而显的不是那般重要,这里河底熔岩的感觉让他想到了铸剑城的九天炎焰,或许还比不上九天炎焰,但借助这里的高温,说不定能将鱼肠剑重新淬炼一番也未可知。 于是徐来顺着那湛卢剑破开的豁口滑了进去,身体刚一探入,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要将他要淹没。所幸这里的倒不是如同汪洋大海般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倒更像是一座地底的火山。 那水流落下的地方让熔岩凝固,已经形成了一座不小的熔岩岛屿,徐来御剑而下,双脚踩在了湛卢剑上。纵然如此,脚底的温度也是迅速的升高,腾腾热浪已将他的鞋底烤焦。 难不成便一直这般御剑凌空?抵御那些热浪已是需要消耗他不少真气,若再分出心神来御剑凌空,他怕是撑不了多少时间。 他便只是目视一下,便估算出了离他最近的熔岩岛屿岛屿少说也有数百丈的距离。那座小岛倒是大的多,看起来也凝固了许久,温度应当不似这般高,但若直接过去显然也是有些冒失。 于是徐来便取出了鱼肠剑,打算现在这里试试。 天地熔炉均是以五彩神石打造,也唯有五彩神石能够承受住熔炉内九天炎焰的高温。在这种情况下铸造而出的鱼肠剑,他不确定这里的熔岩能否与九天炎焰相比,但想来只要能将鱼肠剑融为一体,暂且应当是能用一用的。 剩下的事,只有等他日后去了铸剑城再行商议。 用神识操纵鱼肠剑淬入熔岩后,由于鱼肠已失去了大半灵性,徐来几乎不能感知到鱼肠剑的变化。过了些许功夫,鱼肠剑浮出熔岩,断裂的两截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连这里的高温都不行?那九天炎焰竟有如此神通? 徐来却不想再行放弃,双脚再次踏上湛卢剑,便朝着那个离他最近的熔岩小岛御剑而去。刚行了三五丈远,徐来发现事实跟他想象的正好相反,这里的温度竟然比方才那里还要高。 并且随着他不断的深入,温度好像越来越高。 这还了得? 行到这座熔岩小岛时,徐来背后已经涔涔热汗,浑身衣裳尽被汗水打湿,旋即又迅速的挥发,生生的被烤干。徐来再次将鱼肠剑浸入其中,片刻后取出,却发现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这个结果让他的眉头皱的很深,也让他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以他现在的实力,深入到这里已是极为危险,若再继续深入,温度继续增高,那便不是剑走偏锋了。 不过想到海遗珠到现在还是尚未找到,徐来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便打算再试一次,他跟鱼肠剑磨合已久,总好过只有一把湛卢剑可用。 或许是淬炼的时间不够长? 将鱼肠剑沉浸下去后,徐来分出一部分真气,排开周围的熔岩,这个动作让他额头汗水更甚,滚滚的汗珠滴落。也不知过了多久,鱼肠剑有没有变化他不知道,一道空谷、幽寂却无比凄凉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用的。” 168 试探 湛卢剑瞬间剑鸣大绽,徐来神识在一瞬间铺洒了开去。 但很快,他便放弃了这般徒劳做法。 纵然注意力大部分放在鱼肠和那些熔岩身上,对方能隐藏在这里不被他发现,修为也定然远超于他。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是印证了徐来的猜想,甚至几乎让他放弃了抵抗的想法。 那些原本平静的像河流一样的熔岩开始冒泡,翻滚,数息过后,一个人影缓缓的从熔岩中浮现。 他的头发已然很长,胡子更长,几乎将整个下巴全部遮住,面上也净是污垢,便像在深山老林里住了几十年的野人。但一双眼睛却是亮的出奇,犹如黑夜中的星辰,夺人心魄。 看到这熔岩中浮现的人影,徐来第一次心神震动,脑海嗡鸣,沉声道,“贺惊山?” 那人显然也很是意外,忍不住对徐来仔细的打量了起来,“咦,你这小修士竟然认得我,你是什么人?剑修?这两把剑倒是好剑,你一个合一境的小娃娃哪里来得这种好东西?你体内怎么有两种不相融的修行法门,这是如何做到的?你……你不是合一境?我怎么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和我一样气息,你到底是谁?” 断断数息之后,贺惊山接连抛出了数个问题,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语速已是越来越快。 他不可思议,徐来更是不可思议,几乎已是灵台失守。 贺惊山他当然认识,秦皇朝最后一位守城大将,擎天之柱。当年秦皇朝后期朝政虽风雨飘摇,百姓多爰举义旗,修行者也多有腹议,但却无有敢与贺惊山争锋者。贺惊山一日不败,则秦王朝一日不亡。最后泰皇率数十万甲士,修行者上万,与贺惊山所部决战于咸阳城下,流血漂橹,伏尸百万,整整百日,竟久攻不下。眼看战势便陷入胶着,泰皇让人去咸阳城中散播谣言,贺惊山身受诽谤,最后君臣离心,下属倒戈,这才致使贺惊山最终兵败于此。 只是据说贺惊山兵败后不敢回城,一路逃亡之下最终被泰皇轩辕杀所斩杀,原来竟是隐匿到了这里? 这短短片刻,徐来所有的秘密几乎被贺惊山一眼看了个通透,包括同时兼修鬼族和剑修的法门,修为至今仍未完全恢复,这可以说是他最大的两个秘密。 只是一眼。 这两件事情,人皇都知道一个,通玄境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只一眼便看出来。徐来神识散发出去,贺惊山安然端坐熔岩中心,这一感知之下几乎便和熔岩融为一体,哪里能感觉到半分波动? 贺惊山倒很是惊奇,眼神在徐来身上不断流转,“你这小修士倒是有几分意思,既然想要探我的底,直接开口问便好,何须用这种偷鸡摸狗的方法。” 言罢,贺惊山修为外放,威压散了出去。 几乎同时,徐来膝盖一软,全身上下的骨骼几乎同一时间一声闷响,便如三叩九拜般,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往前推三千年,甚至再往后推三千年,这有可能都是徐来感受过的最强的威压。超越了 祖巫,超越了鬼王,超越了六梵天主,至于烛九阴和司夜,两者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已经攀至顶峰,近乎满溢的修为状态,徐来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这些人,也包括当年的自己。他可以很清楚的确定,即便是当年他全盛之时来到里,多半也不是贺惊山的对手。 归元境巅峰。 归元境其实是没有什么上中下境的,古往今来也就那么不超过两个巴掌的人达到过,人数太少自然用不着区分的那么详细。可此时贺惊山给他的感觉,便就是达到了那无数人为之神往的状态的顶峰。 顶峰中的顶峰。 再进一步,便是空前。 也是未知。 徐来想探他的底,他也想探徐来的底。 徐来不知道他有没有探出自己的底,但是贺惊山的底,随着方才的修为外放,他已是探出了七八分。 “前辈是想破境?” 徐来依然是跪在地上,揣摩了半晌,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应当不会刺激到眼前这个老怪,于是便说出了口。 这是他有生以来,用句最为小心谨慎的时候。 他知道贺惊山应当会对他有一些兴趣,这些兴趣来自于他身体里的秘密,他曾经也曾到达过这个境界。也知道贺惊山此时应当是有一些限制,不能全力出手,然而纵然如此,一个活了无数年的归元境的老怪,哪怕是百中之一的威能,取他的性命也是探囊取物。 面对秘境器灵时,双方有共同的利益,面对司夜时,他们有共同的纽带。可是和贺惊山之间,若实在要说有什么,便只有当年泰皇亲手终结了秦王朝数千年统治的仇恨。 面对着徐来的问题,贺惊山并没有急着回答,此时身上真气涌动,将两边的熔岩排开,看起来便好像凌空坐在熔岩表层一般。他道,“你来这里是为了铸剑?以你那把剑的材质,外层的熔岩根本无法重铸,内层的高温你又无法承受,只消再深入些许,恐怕顷刻间便会尸骨无存。老夫在这里已经枯坐了数千年,不如你在这里陪陪我,说说话,我若心情一好,说不定顺手便将你这事情给解决了。” 话音刚落,徐来便知道贺惊山打的什么主意。 他隐匿在护城河下数千年,或许是为了破境,或许是有其他的目的,但不可能真的是隐匿。若让他将消息散播出去,定是贺惊山不能容忍的结果。 此时贺惊山已收起威压,但徐来还是行了一礼,恭声道,“前辈见谅,晚辈此来非为铸剑,实是追杀一仇人误闯进此地,无意打扰前辈修行。既然不能在此地重铸,那晚辈这便退去,日后若有缘再来看望前辈。” 说着,徐来身体便往后退,贺惊山眼皮挑了挑,喝道,“哪里走?”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半空中便有一只真气大手陡然朝着徐来抓来。只是不知为何,却像是和他的动作相呼应一般,周围的熔岩陡然翻腾,便如大海一般巨浪滚滚,温度迅速上升。只是顷刻间,徐来只感觉呼吸都隐有灼痛之感。 徐来真气逆转,身形陡然移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那真气大手,高声道,“前辈莫要与我两败俱伤。” 贺惊山怒极反笑,“便凭你一个小小的合一境修士,也配与老夫两败俱伤?” 徐来沉默,他其实本是想说同归于尽的,但话未出口便察觉了一丝不妥,所以临到口中才改成了两败俱伤。 面皮这种东西,在修行者面前是很虚幻的存在。面对比自己修为高深的修行者时,大多是修行者是根本不需要面皮的。 但徐来现在仅仅是合一境,哪怕他曾经到达过归元境。 所以这句话便激怒了贺惊山。 周围熔岩翻腾,贺惊山的身形半隐半现,但徐来只感觉压力陡增,他再次行礼,口中迅速道,“前辈息怒,在下自然没资格与前辈两败俱伤。但此时为了在下蝼蚁之命,而使得前辈数千年心血毁于一旦,如此因小失大之事,非前辈之明智所能为。” 贺惊山淡淡的看着徐来。 片刻后,他笑了。 几乎同时,徐来也轻呼了口气。 贺惊山的威压给他的感觉,已经不仅仅是修为高不高深的问题,便犹如沧海中的一粟小舟,倾尽毕生之力都不能动摇其分毫的那种感觉。 若真是这般,贺惊山何需跟他如此废话?直接抓了徐来,想要知道什么,还不是贺惊山一个念头的事,那应当便已是贺惊山此时能动用的最大实力。 答案只有两个。 要么贺惊山实力有诈,要么贺惊山状况有诈。 数千年前贺惊山便是通玄境巅峰的修为,此时破境归元自然是合情合理。那剩下的问题自然便是贺惊山真的在破境?或是,身有羁绊而无法出手? 这些他都不知道,所以便想去探一探底,但从一个活了数千年的老怪那里探底,自然不是这般容易的事情。 贺惊山笑道,“你胆子很大,也很聪明,但有一点你算错了,你会伤,甚至会死,但我却不会败。” 徐来看着贺惊山,一字一顿的道,“从未有人……能突破归元境。” 贺惊山眼皮再次挑了挑。 看来真的是在破境。 徐来只觉嘴中有些苦涩,周朝朝政如今波云诡谲,纵使人皇有着数百万的甲士效力,多方也仍旧是互相角逐,各有胜负,究其根本,也只不过是少了一位归元境大物坐镇。 若他当初成功了…… 不过旋即徐来想到,连他都不会成功,贺惊山又怎会如此轻易便功成这等空前之事。 贺惊山点了点头,有些唏嘘,“此话倒也是不假,我可以不伤你,但放你出去却是不可能。你身上的那些小九九你愿意说便罢,不愿说老夫也不会强求,这些你大可安心。不过你要与我说说外面的事情,枯坐了数千年,你是唯一一个活着来到这里的人。”.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69 地心 徐来脸色虽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轻呼了口气。 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这次倒不是高温炙烤的,被贺惊山结结实实给吓的。 徐来坐了下来,道,“我还有六天时间。” 七天后,便是金闺宴,他最迟要在第六天赶回去。况且一连消失数日,雷孤衡找不到他,定然以为其中出了什么差池。阿九还在那边,若牵一发而动全身出了什么事情那就麻烦了。 贺惊山面无表情,道,“老夫向来说一是一,说不伤你,自然不会伤你,说不让你走,你可以试试。” 徐来沉默,旋即沉声道,“前辈在此隐匿数千年,便是为了突破归元境?” 贺惊山看着徐来,知道他有话要讲。 “这样行不通的。” 贺惊山眯了眯眼睛,并未因为徐来目前仅仅是合一境的修为便轻视于他。枯坐了数千年,他积累了足够的耐心,“你的身上……你是重伤未愈?既是如此,想必当今世上你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可有其他人问鼎到了那至高无上的境界?” 对于普通修行者来说,莫说归元,通玄境便是至高无上,通玄境的大物不知被多少人所敬仰。 但是对他们而言,只有那个空前的可能才让他们心生憧憬,前仆后继。 徐来摇了摇头。 对于这个答案,贺惊山似乎没有丝毫的意外,顿了顿,他道,“妖族的那位呢?” 徐来还是摇头。 于是这次便轮到了贺惊山沉默。 空前是件很让人心驰神往的事,这不仅意味着修为的突破,还能将自己的名字彻底留在史书上。同时也是件无比艰巨的事,因为没有任何经验。 不过接下来,徐来的话却让贺惊山眼神一亮。 徐来道,“我尝试过。” 贺惊山急道,“然后呢?” 徐来无奈的道,“就成了现在这样。” 熔岩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两人的呼吸都是悄不可闻,只剩下水流不断冲击的声音。 徐来大致猜到了贺惊山的办法,便是最寻常的闭死关,企图用量变来引起质变。在真气累计到一定程度之时,寻找突破那前无古人境界的一丝可能。 这个方法其实很蠢,贺惊山隐匿了数千年,修为应当早触碰到了那更高境界的门槛。但修行从不是只凭借蛮力即可,修行先修心,念头不通达,只凭借蛮力如何能更上一层楼。 可难便难在这空前上,两人都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用。徐来想借用贺惊山的经验,贺惊山想借用徐来的经验。然而最终的结果便是,一个经验等同于没有,另一个经验已经被证实是失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惊山突然悠悠的道,“这里是地心,这些,并不是熔岩,而是地心之火的伴生火。” 徐来耳朵动了动。 地心之火? 伴生火? 水里能生火?这里虽已 很深,但数百丈应当还远远没有达到底地心吧。 他可以确认从未听说过这两个名词,虽没有贺惊山活的时间长,但世上他不知道的事也是极其稀少的。只是从方才进入到这里感受到高温,以及离这里近百丈时水流温度便开始升高的异常现象,似乎在说明这的的确确是一种徐来不知道的异常火焰。 他没有去追问,贺惊山既然开了头,肯定会给他一个解释。 果然,贺惊山继续道,“当年祝融氏和共工氏决战于不周山,祝融氏靠着御控天下万火的威能败共工氏于不周山,其一凭仗便是号称万火之王的九天炎焰,此火后来被人族所得,铸造出的法宝拥有不世之威能。世人只知九天炎焰温度奇高,唯有女娲补天用的五彩神石可以抵御火噬,却不知地心之火乃天地精华所育,威能不在九天炎焰之下,并且万年之后,地火之火已生灵智,天地精华,桀骜不驯,狂放暴躁,已不似九天炎焰那般可以为世人所用。一旦出世,恐无人可以降服,对人间又将是一场祸乱。” “老夫当年因遭小人算计,功败垂成于徐清玄之手,无意之中闯入此地,本想修养一些年头再做打算。后来竟是无意中发现了地心之火的踪迹,当时我只通玄境,尚不敢轻举妄为,后来破境归元,心道这等修为天下之大都大可去得,一簇小小的火焰如何奈何得了我?便试着去收服这孽障,不像这孽障当时便已生灵智,老夫和他纠缠了数千年,不仅修为无法存进,更是被生生困在了此地,无法离开半步。” 说到后面,贺惊山脸色已很是冷峻,显然心情差到了极点。 以他此时的修为,纵然破境失败,一经出世也不是翻云覆雨能形容的了的。听到这里,徐来不知如何心下莫名一松。这点小九九似乎早被贺惊山预料到了,他“嘿嘿”的一笑,“你当是老夫不让你走,纵然老夫让你走,你以为你走的了?” 徐来心里一个咯噔,“什么意思?” “妖火已生灵智,可以脱离伴生火。这些伴生火对地心之火的本体而言,便犹如衣裳对于人,随时向脱便脱。但是没有了伴生火的保护,地心之火脆弱的本体却无法独自在外面的深水中生存,你也算聪慧之人,想必应当能懂老夫的意思。” 徐来道,“寄生?” 贺惊山摇了摇头,“准确的说,应当叫夺舍。” 沉默了片刻,徐来道,“其实你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贺惊山看着徐来。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来到了这里。” …… …… 贺惊山的脸色很是难看。 便跟徐来的脸色一样。 万物有灵,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狗子有灵,鸟儿有灵,树木有灵,这些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现在火也生灵。 至少徐来是从未听说过,便是那铸剑城中,天地熔炉里的九天炎焰,也只是被修行者所用,根本未曾听说有过诞生灵智的情况出现。 对此,贺惊山的解释是当年九天炎焰应当已诞生了灵智,但后来却被抹杀。失去了灵智的九天炎 焰自然能很柔顺的被人族修行者所使用,但威能却要比原先降低了不少。 对于,徐来提出了一个疑问。 照这般说,地心之火若能驯化,岂不还在九天炎焰之上? 贺惊山先是对徐来这个天真、无知、狂妄的想法无情讥笑了一番,旋即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道,“你想收服它?这妖火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夺舍你的身体。一旦有了修行者的身体,它便可以不借助伴生火冲出地表。纵然没有这些伴生火,寻常通玄境的修行者也远不能抵御其威能,你现在的修为,在这孽障面前走不过一个照面。从理论上来说,倒确实有点可行性。不过……你的修为要比我更强大,才有着那一丝丝的可能。” 徐来道,“妖火如现于世间,无人颉颃,必将祸乱一方,前辈便如此坐视?” 贺惊山古井不波,语气没有半分波动,“数千年了,斗转星移,日新月异,秦应当是亡了。现在的天下,与老夫没有半点干系,老夫破境之后,解甲归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羽化飞仙,逍遥一方,能与天地同寿,岂不快活?为何要干涉这诸多纷扰之事?” 听得贺惊山这般说,徐来便站了起来,调养了这么久,真气已恢复了大半,道,“前辈可还是要阻我?” “你既执意要死,老夫不拦你。” 徐来脚尖轻点,踩上了湛卢剑,还有六天的功夫,收服地心之火他是没什么指望,贺惊山都做不到的事他目前也不奢求。不过试着能不能将鱼肠剑再行淬炼一番,或是寻找一下海遗珠的踪迹,倒是大有可为。 站在剑身之上,徐来的声音传入贺惊山的耳中,“其实还有件事忘了与前辈说,前辈在修行界,还有子嗣。日后若是有缘,前辈可以上去走一走,看一看这盛世。” 贺惊山眼皮动了动,内心终究是起了一些波澜,足足愣了半晌,旋即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大秦真的……罢了。” 才踏入修行界的小修士总是把什么斩断红尘,六根清净这些挂在嘴边,然而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大多却都是正视这些凡俗之人的七情六欲。 同饮一江水,同为一朝人,哪里又能彻底斩断? 既然贺惊山情愿放下,徐来也不勉强,贺惊山上去后只要他想知道,道尊是他后人的事情迟早瞒不住。与其那时让他知道,不如现在化被动为主动。便在徐来打算御剑而去之时,原本已寂静多时的熔岩,突然猛的轰鸣一声。 声音,是从更深处传来。 那里,也只有熔岩。 仅是片刻后,似乎为了响应先前第一道轰鸣声,数道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旋即熔岩开始翻滚、喷洒、波涛汹涌,地震山鸣。 贺惊山瞬间便从熔岩中冲将而出,浮于半空,遥望四周,脸色已冰冷了下去,一头已至腰部的长发无风自动,不怒自威。 徐来估计应当便是海遗珠那里出的纰漏,不论是他真的被地心之火夺舍,或是其他的问题,现在情况都在向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发展。 顿了顿,徐来道,“此番前辈可还打算置身事外?”.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0 夺舍 徐来本是预料到了这地心之火会有一些古怪,但绝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还会夺舍。 贺惊山倒是知道地心之火会夺舍,但是没想海遗珠也来了。 按照他的说法,在这枯坐的数千年,每每到关键关头,地心之火便会蛊惑他的神识,企图进入他的识海,掌控他的身体。这才导致他已经千余年无法存进一步,却又被妖火所困,脱身不得。 说到此处,贺惊山已是满脸怒气,几欲怒发冲冠。 原来他不是真的不想上去。 徐来这般想到,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倘若真的无欲无求,要么入魔,要么成佛。 此时熔岩剧烈翻滚,犹如大海波涛,温度陡然上升,热浪竟似肉眼可见,徐来只觉压力倍增,便像身体被放在火炉上炙烤一般。值此为难之际,贺惊山竟然分出了一丝真气过来,徐来瞬间压力便小上了许多。 似是知道徐来心里的惊疑,贺惊山解释道,“若你枯坐了数千年,莫说一个活人,哪怕一只活老鼠,也不会任由他死去。” 两人说话的时候,熔岩翻滚的更加剧烈,以二人视线集中的地方为最,哪里便如烧开了的沸水一般。片刻过后,熔岩竟开始向着两旁翻滚。 这样的感觉是极为怪异,温度高到了这种程度,这熔岩便和水没什么区别。此时竟违反常识的向着两边排开,似乎都在向着两人心中最不愿深想的那个方向发展。 在事与愿违这件事上,灾难从未让修行者们事与愿违。 熔岩中心出现了一道人影。 徐来嘴中苦涩,看了看贺惊山,却发现贺惊山正好在看他,面对着那双眼中的询问之色,徐来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 正是海遗珠。 面对海遗珠的突然出现,贺惊山冷笑连连,手腕翻转之间,便是两道雄浑真气脱手而出。说是雄浑,其实是相对徐来而言,对归元境的修行者而言,这两道真气不足他们百分之一的实力。 也有可能是试探,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但让两人心下一冷的是,这两道真气打在了海遗珠身上,连半点泡泡都没起。 徐来眼皮一挑,道,“没了?” 贺惊山没好气的道,“这孽畜的大部分实力都在和我对抗,企图入侵我的识海,一个小小的太初境哪里有老夫的身体用的顺手。不过没想到这般情况下他还能夺舍一个太初境修士,老夫无法出手,你又不是他的对手,说不得这要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贺惊山这般说,徐来湛卢剑祭出,剑鸣不绝于耳,一出手便是回龙驭。 这种情况下,回龙驭要比其他的剑招更适合。 湛卢剑在半空蜿蜒盘旋了数次,只前进了十来丈,徐来虽感觉不到哪里的温度,可与湛卢剑之间的联系瞬间被削弱。那地心之火仿佛也能感受到湛卢剑对海遗珠的威胁,数息之间前后便是数十道熔岩冲天而起对着湛卢剑拍打而去。 这便中了徐来的下怀。 论到对飞剑的精准控制,徐来说第二,当世无人敢说第一。 湛卢剑便像一条无比灵巧的水蛇,在那一道道熔岩中左支右绌,如此闪避了十来道熔岩后,明明无一熔岩击中湛卢剑,徐来的脸色却瞬间白了下来。 海遗珠身边的温度,高的出奇。 他能明显感到,此时高温已经不仅仅是在影响他和湛卢剑之间的感应以及操控了,居然有了隐隐融化湛卢剑的趋势。 虽然此时还仅是趋势,隐隐的趋势。 和湛卢剑的之间的联系受到阻碍,按徐来先前的表现本来必定能命中的一剑,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失了些准头。 徐来脸色凝重了几分。 贺惊山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便在眼看那一剑将要功败垂成的时候,海遗珠原本木讷的眼眸内突然闪过了一丝希冀之色,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声,旋即猛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体硬生生的是往左侧倾了一些。 便只是这一些。 让湛卢剑直接透体而过。 很快,海遗珠眼中那仅存的理智消失殆尽,转而出现的是一朵妖异的火红。 眼见徐来投来疑问的眼神,贺惊山遗憾的摇了摇头,“没用,识海被入侵后,你便是身死道消也不能瞑目。那人倒也算是硬气,只是他若不死,尚且可以在自身内与地心之火周旋一二,说不能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一死,那便是彻底呜呼哀哉。” 话音刚落,贺惊山脸色便是一沉,道,“这孽障,竟然还不放弃。” 没过多久,贺惊山脸色便在正常和火红之间不断流转,额头汗珠如雨,滚落而下。徐来见指望不上他,湛卢剑再次嗡鸣,向着海遗珠奔袭而去。 海遗珠修为虽比徐来高深不少,但还远没到可以凭借肉身硬撼湛卢剑的程度。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最大的阻碍反倒不是地心之火或是海遗珠本身。 高温。 高温极大的限制了湛卢剑的灵巧和徐来对剑身的操纵。 二次出剑时,本有数次机会,只要湛卢剑再往前进一步,徐来便可取得不俗的战果。虽说不能立刻斩杀海遗珠,但让他断手断脚总是可以的。可偏偏徐来能感觉到,若再多耽搁片刻,纵然能让海遗珠丧失部分战斗力,恐怕湛卢剑的灵性也会受到波及。 湛卢剑再次回转,徐来执剑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惊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肌肤上仿佛有无数道火红小蛇在游走,这模样倒是和徐来上次用灵气小蛇淬体有几分相似。此时一张口,口中便喷出数道腾腾热浪,竟将额头的发梢给少卷了。 原来那一头卷发竟是这般来的,徐来想到。 贺惊山自然不知他此时还有这种想法,说道,“那孽障此时应是在熟悉他的肉身,按道理说一具太初境修行者的肉身用不了这般长的时间夺舍,但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一旦他彻底掌控者具身体,发挥出的威能绝不亚于一个全盛状态的太初境修行者。稍后我会对这孽障发起一波反攻,那具肉身也会受到一些影响,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徐来眼睛眯了眯 ,虽没说些什么,但嗡鸣的湛卢剑显然表明了他的决心。 眼下他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损失部分湛卢剑的灵性,斩杀海遗珠的肉身。要么自己身死道消,然后地心之火杀死贺惊山冲出地表。 至于地心之火为什么需要这般长的时间熟悉海遗珠的肉身,这自然要感谢他修习了鬼族功法。 没过多久,贺惊山突然一声怒喝,无数长发几乎倒立,肌肤下的火红小蛇如无头苍蝇般纷纷乱窜,连带着海遗珠的行动都便的僵硬了起来。 但代价也是极大,徐来无法感知贺惊山的识海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这一刹那,贺惊山的气势瞬间虚弱了不少,连着眼神都萎靡了下来。 机会来了。 徐来这次没有御剑。 他执剑在手,一人一剑。 人即是剑,剑即是人。 剑人一体。 剑芒破空。 半息之内,海遗珠的尸身由上而下,断为两截,眼中那抹妖异火红,复归于无。尸身坠于熔岩只下,腾腾热浪翻滚而起,阵阵烤肉的味道蓬勃而出。 功成。 但地心之火的回击比徐来预想的更剧烈,更狂躁。 似乎为了表示对徐来毁去了它辛苦夺舍而来肉身的愤怒,数道几乎化为实质的熔岩冲天而起,每一道都有丈余粗细。在这其中,还有数十道只有存余大小的细小熔岩激射而出。那细小熔岩小是小了不少,但温度却高的出奇,徐来单看了一眼,只感觉眉毛都快着了火一般。 如此一大一小之下,左右夹击之中,徐来真气迅速消耗,数息之内便已是险象环生。 一道丈余粗细的熔岩硬生生的朝他头顶击下,徐来避无可避,提剑而御,只一击,便感觉识海都受到了几分震动。与此同时,一道寸余粗细的熔岩如一只滑溜的蚯蚓般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接触的瞬间徐来的护体真气便迅速的溃败、消散,然后本已消散的烤肉味道再次传出。 徐来眉眼挑了挑,纵然腰部几乎快被那熔岩洞穿,但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已经被烤焦了的血肉,即便是用真气都无法修复,只能等待自行生长出来。 关键是,他还有生长出来的机会么? 只交手了数合,徐来真气消耗大半,湛卢剑的嗡鸣已小了许多。他能感觉到,连一些剑刃之处,都已被高温熔化的钝了些许。 可能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君王之间。 但在此时,君王之剑便是君王之剑,君王之剑可以战败,但不可能退走。 真气消耗大半的徐来速度骤减,已是被不少熔岩柱包围,退无可退。高温已经灼烧了他的衣裳,他便赤条条的立于半空,湛卢剑是他最后的凭仗。 飞剑,是每一位剑修,最后的尊严。 湛卢剑再次嗡鸣,这次徐来体内没有留下任何真气放防守,只是片刻,身上所有毛发皆是燃烧殆尽,甚至头上和腿间还起了一团火。 然后……亮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1 安康 地心之火的温度究竟有多高,徐来不知道,就算是比不上铸剑城的九天炎焰,想来应当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他的肌肤几乎已失去了知觉,但他却不能去抵抗,一旦抵抗,最后一丝真气用尽,他便连出剑的力气都没有。 高温使人丧失生命,对于凡俗之人来说大部分是因为窒息和晕厥,修行者则不大会有这个问题,所以他们便会很清晰的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剑芒耀眼。 徐来突然想到了剑三。 那孩子也是个不错的剑修,倘若还在,以后的成就应当是不下于陆青山的。 可惜了。 虞晚归也不错,虽然话多了些,但性情率真对修行而言倒是好事情。给他一些时间,说不得便是第二个江远帆、徐半儒。 缘静儿他接触的不多,对方在丹道上的造诣确实算是一骑绝尘,以后她的丹道成就可能超过丹丘生。但是修行一途,便可能达不到道尊的成就了。 不知为何,徐来脑海突然有些混乱了起来。感觉有些累,又很想去想一些别的东西。其实可能并不是想去想旁的,只是以此为借口,坐下来,歇一歇。 他不敢歇。 除了这种时候。 便在徐来感觉眼前温度逐渐升高,知觉丧失,以至和湛卢剑之间的感应都快失去了后。冷不丁一道神识将他拉回了现实,周围的温度似乎已恢复如常。虽然肌肤已被烤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或是其他的什么,但他和湛卢剑的感应却是瞬间恢复。 “清醒,本体来了。” 贺惊山的一声大喝让他浑身一个机灵,抬眼望去,一道雄浑的真气屏障正护在自己四周,而贺惊山则精神萎靡,同样是一身赤条。话音刚落,徐来猛吸了一口凉气,终于见到了那所谓的地心之火。 它其实不是火。 只是一团,漂浮在半空中的火红色。 纵然离它尚且有些距离,徐来也能从那摇摆不定,摇摇欲坠的“火苗”中判断出地心之火应当处于一种虚弱状态。于是筋脉内的真气开始超负荷运转,这些年来徐来的识海第一次被榨干。 识海被榨干的感觉就是,脑海中会出现短暂的空白。一次两次会有着淬炼神识的作用,次数多了便会变成痴呆。 因为脑海空白了瞬息,所以剑锋便顿了一顿。 只是这一顿,让地心之火抓住了机会。 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那叫声犹如来自地狱中的索命使者,像鸟类,又像猫类,但更多的却是像从你灵魂深处发出的嚎叫、呐喊,然后不断冲击着你的识海,进而扩散到全身。 湛卢剑的剑锋只顿了很短的一刹那,连眨个眼皮的功夫都没用,地心之火已冲出数十丈,火苗在身后拖的老长,一阵欢快得意的嘶鸣不断传出。 贺惊山面露绝望之色,脑中阵阵嗡鸣,犹如晴天霹雳。 地心之火为什么如此虚弱,自然是他的手笔。这个机会对他可能毕生只有一次,对地心之火可能毕生也只有一次。 以后可能还会有人来,但说不准贺惊山也会提前破境,抹去地心之火的神识。 双方搏了,两败俱伤。 徐来也出剑了,功败垂成。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升。 地心之火原本最为纯粹的火红色火苗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条黑色的灵气小蛇,在上面飞速的游走,灵气小蛇所到之处,火苗和小蛇同时消散。 地心之火又发出了痛苦的嘶鸣,便像总角之龄的幼|童在夜晚的啼哭。 将啼哭终结,是转瞬即至的湛卢剑的剑锋。 剑锋和地心之火的本体一接触,便如最为普通的信纸遇到了九天炎焰一般。在剑锋上真气的破坏下,地心之火的本体迅速的溃散,只消眨眼的功夫,便只剩下拳头大小。 这还是徐来察觉不对劲,提前收剑的结果。 此时已没有嘶鸣,也没有了任何声音,熔岩归于平静,热浪不再腾腾。 万籁此俱寂。 徐来走上前去,伸出手,忍住脑海中钻心之痛,将那地心之火握在了手中。 与那些熔岩的高温不同,地心之火的本体温度一点不高,反而有种冰凉冰凉,沁人心脾的感觉。 本体刚一与徐来的手接触,地心之火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原本一个圆乎乎火红火红的球状物,此时却开始不断的摇摆。徐来体内真气几近枯竭,但他却还有一个办法。 湛卢剑运转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灵气小蛇跑了出来,飞速的在体表游走同时企图修补徐来的伤势。 当然,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徐来的目的也不是现在疗伤。 那些黑色的灵气小蛇一放出来,地心之火自然认出了这些让自己被擒的罪魁祸首。眼见那让自己无比头痛的灵气小蛇在徐来手中柔顺的如同一条条蚯蚓一般,纵然此时无比虚弱,连发出嘶鸣的力气都没有,地心之火身上的火苗还是不断抖动,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徐来知道她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地心之火突然平静了下来。 贺惊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四肢百骸几近失去知觉,竟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一息…… 两息…… 三息…… “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徐来倒是不介意多给地心之火一些时间,但金闺宴只剩下了六天时间,这六天中,他还要回复伤势。 十鸟在林,何如一鸟在手? 湛卢剑没有了真气,已不再嗡鸣,但对付地心之火最为脆弱的本体还是不在话下。一剑之下,地心之火仅存的本体都消散了一小半,它不断的扭动着身体,变换着形状,想从徐来的手中逃出。 湛卢剑再次扬起,便在徐来准备刺第二剑的时候,像夜枭啼哭般的声音从地心之火的最终传出,阵阵冲击着徐来的脑海。 那意思,徐来听懂了。 他暂时收起了湛卢剑,地心之火的本体也稍稍平静了一下。 “鸿鹄安能向燕雀低头?这句话谁教你的?” 贺惊山本能的摸了摸下巴,突然发现脸上竟是光溜溜的,便装成一副去整理面皮的模样。 地心之火又嘶鸣了两声,那意思大致是,即便是投降,也要向贺惊山这样的强者投降,向你这样的燕雀投降太过于辱没了我的身份。 徐来再次亮剑。 地心之火“嘶……霍&……*……&%啾……&*啾” 徐来装作听不懂它说什么,点了点头,“你叫啾啾是吧,那以后就叫你啾啾。” 地心之火:“%……&*()*)啾……” 它只啾到一半,便在徐来捏在了手中,像是嘎嘎到一半被人提住了脖子的旱鸭子。 徐来拿住地心之火,从半空降落,只觉脑海阵阵眩晕之感传来,差点没一个趔趄。 贺惊山静静的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后,贺惊山道,“徐清玄是你什么人?” 徐来道,“家父。” 贺惊山便像早已料到,痴痴笑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人倾诉,“当真是天道好轮回,你竟是他的儿子。如此说来,大秦真的亡了。” 这个问题,贺惊山心里早有答案,他也不是想要徐来回答。 片刻后,贺惊山道,“国号呢?” 徐来道,“周。” 贺惊山道,“他的后人既尚在世,那我这一把老骨头,以后是要上去看看的。” 徐来懂他的意思。 他不是要去看大周,而是要去看徐来。 徐清玄种下的心结,徐来来解。 徐来点了点头,“不胜荣幸。”顿了顿,他又道,“前辈的后人也在,有子有女,一切安康。” 贺惊山突然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僵滞,旋即嘴角一咧,笑的竟有些痴。 172 群贤 随着太阳从远方冒出了头儿,鱼肚白从半空中升起,一个对人族皇朝目前甚至将来都很是重要的日子到来。 金闺宴。 人皇在金马门设宴宴请群贤,金闺宴早从原先丹道的切磋研讨转变成了一场修行者的盛会。 很少有人会不来。 不仅可以知道人皇对一些事情的态度,也可以摸鱼、划水、甚至在某些事情上选择一些立场。 没有修行者愿意失去这样的机会。 从前有个归元剑派,现在有个徐来。 眼看鬼车又是一无所获耳返,帝玄天的眉头都快拧成了“川”字,在徐来莫名消失这件事上,他甚至比雷孤衡还要着急。 他只能借助徐来参加金闺宴,其他的修行者,他既不愿打交道,也不放心打交道。 “找不到?这一个活人,凭白便消失了?” 帝玄天眉眼一挑。 白泽也跟鬼车一起回来了,他道,“我们最后的发现是在金马门的方向,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想去金马门里面调查,恐怕……” 帝玄天看了一眼雷孤衡。 阿九在地上呜咽了两声。 整整六天。 六天时间,徐来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半点消息。 从第三天的时候他们便察觉到事情有异,但一路查探下来,最多线索也只是终于于金马门。至于金马门之内,此时诸多修行者汇聚,想在那些大人物眼皮底下摸鱼,查到一些事情,无异于难于上青天。 雷孤衡转身,抱起阿九。 帝玄天道,“他还没有消息,你现在去哪?” “先去长乐宫点卯。” …… …… 丑时时分,大周朝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凤岐的雪景是极其美丽的,一片片晶莹从天上飘洒而下,将整座皇城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衣裳。到了卯时,金闺宴召开之时,街上的积雪已足足有一尺多厚,一脚踩下去往往会没至膝盖。但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原本一尺来深的积雪硬是被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踩出了一条道路。 早起的监市已经开始在清理路上的积雪,他们便专管这些事儿。纵然行人行走没什么问题,雪一积的深了马车跑起来也是极为困哪。而现在谁都知道,今天金马门有一场汇聚了大半个修行界的盛会,万一 因为这些积雪耽搁了那些个仙人进城,这个罪过这些监市可担当不起。 对于凤岐的凡俗之人来说,修行者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高高在上,不可触摸,有时反而是触手可及。 皇城里内河上那些晃悠了整整一晚上,在夜时犹如河中星辰的条条小船,此时却犹如醒酒后的醉汉更加精神了起来。这些船,有商船,有花舫,也有远道而来考取功名却因为盘缠而住不起酒楼的士子,更有不少自身根骨平平,自知破境无望,只寄情于山水,想在有生之年看遍这大好河山的修行人士。 但不论哪种人,此时,今日的目标,所有人的焦点,只有一个。 一条比其他船小的多的捕鱼船上积满了积雪,小船本就小,此时负重之下便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渔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将船上的积雪清理完毕后在河面凿开了一个小洞,那鱼叉一叉进小洞去,明明用肉眼什么也看不到,渔夫偏是准确无误的叉上了一条硕大肥美的鲈鱼。 “中了中了。”见一击得中,渔夫立刻欣喜的叫嚷了起来。如此寒冬鱼儿大多不喜动,不少都跑到深水里面去了,能叉到一条鲈鱼上来,自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船夫话音刚落,小船内便立刻钻出一个秀才模样的人,眼见那鲈鱼,立即惊呼道,“船家好厉害,如此寒冬腊月,竟还能捕上鱼来。” 船夫自然便有几分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这一双手,练了几十年,便跟你们读书人的笔杆子一样。莫要看鲈鱼寻常,但现在那些仙家都跑了金马门,这鲈鱼反倒是不好买哩。” 说到金马门和仙家,秀才公子眼中突然露出一丝憧憬之色,感慨道,“也不知那般腾云驾雾,御剑万里之外是怎样一副景象。都说仙家之人与天地同寿,也不知他们能活多久?” 船夫嘿嘿笑了声,“仙家有什么好,不还是忘不了功名利禄,不然他们来金马门作甚。活个几百年,那却又有什么意思,我也不消活得那般长,只要给我小船不漏雨,给我肥美鲈鱼吃,世上哪里有这般好的事情。世人都说神仙好,也有功名忘不了啊。” 船夫和秀才公子说着话,便寻思着去哪里找个地方,将这不算太肥的鲈鱼开膛破肚,祭奠祭奠五脏庙,在这寒冬腊月也是一桩妙事。便在寻思间,突听到冰层之下似是水流涌动。 秀才公子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点,仙家也好,功名也罢,那些远在天边的东西自然没有眼前的鲈鱼重要。 船家已经握紧了鱼叉,只消听得这般水声,便知道这绝对是一条大鱼。只是他却有些奇怪,寒冬 腊月鲈鱼不喜游动,又极少捕食,往往会饿瘦许多。能叉到一条,已是运气不错,哪里还能有第二条来? 心里虽觉得古怪,但眼见那水流之声愈来愈明显,鲈鱼显然也是游得近了。船夫不再犹豫,鱼叉高高扬起,在阳光下倒映着森森寒芒,然后猛然叉下。 这一叉之间,船夫只感觉叉到了最坚硬的石头上面,力道反震的他虎口发麻,手上一松,鱼叉便坠落水中。这还不算,身体也是一个趔趄,若非那秀才公子拉了他一把,又左支右绌着尽力平衡着船体,恐怕连这条小船都可能翻了过去。 鱼叉落水,船夫此时和秀才公子却无暇他顾,甚至连原本叉到的鲈鱼都是一个滑溜,落入水中。两人目光呆滞,直直的盯着那从冰层下冒出来的人头。 徐来摸了摸额头,六日的修养时间对修行者的伤势而言十分微不足道,只是今日便是金闺宴,他又不得不赶回来。这六日来恢复的些许灵气在对抗水流的挤压和寒冷中消耗了大半,眼见已临近水面,他便松了一口气,哪里知道突然被一只凭空出现的鱼叉给迎面叉到了头上。 这鱼叉当然害不了他,又不是什么修行者的法宝。只是没有用真气护体,用肉身生生的吃了一叉,此时也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知是真气不足冻的还是真被叉的疼。 虽被叉了一下,但徐来自然不会跟这些凡俗之人计较,便一头从冰层下钻了上来。那船夫和秀才公子两人本是脸色僵硬,目光呆滞。此时却突然如被雷霆击中,秀才公子更是大叫一声苦也,双手捂面,竟然不敢去看。 徐来这才想到了什么,旋即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虽不是很在意这些,但这种行为确实有些不妥。 于是徐来指了指船夫,“把你衣裳给我。” 他被渔夫叉了一下,双方倒算是扯平了。 此时寒冬腊鱼,眼见徐来赤条条的从冰层下窜了出来,头顶还被鱼叉叉了一下,却行走自若,无半分不便,只看得船夫和秀才公子都呆了呆。 一直到徐来招了招手,船夫身上的外套便自行朝着徐来飞过去的时候,他这才反应了过来。 然而此时却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船夫扇了旁边的秀才公子一个耳光,道,“疼不疼,是仙家吗?” 秀才公子立刻回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把船夫没打的转了一圈。 “你说呢?” ps:前文有部分改动,太宗修改为泰皇。.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3 点卯 凤岐,是不准修行者御空飞行的。 但倘若此时飞上个百丈千丈的高度,便会发现偌大的皇城宛若一张雪白的面纱,而那一个个贩夫走卒,来往商贩,便如同白纱上的一只只蚂蚁。 雷孤衡等人,便是这些的其中之一。 金马门外已经响起了鼓声。 显然是从长乐宫中传出的。 两旁一些匆匆而过的人影应当也是修行者,雷孤衡的脚步不由的加快了几分。 事实上一些凡俗之人可能经常想过一个问题,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家老爷,都是能上天遁地的大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寻常不易见得。咱们的那位陛下是如何有这般神通,让这些仙家老爷都四方来朝,俯首听命的? 其实很多年前,人族没有皇朝。明明有着最为广垦的土地,却无一个将众多修行者集中到一起的朝廷。 于是便有了惊艳人族近万年修行史秦皇政的出现。 自那以后,人族中的修行者被外族残杀、黎民百姓被外族奴役的历史开始终结,修行者们得到了一个共识。朝廷可以没有,但是一个统一的大方向必须要有。 现今的大方向,便是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 雷孤衡心里想着一些事情,脚步走的越来越快,便已到了长乐宫门前。 凤岐四大城门中,金马门是唯一一座没有重建的,这座城门从前朝时便已存在。长乐宫的原型是当年的凯旋楼,据说每每有大胜而归,为人族皇朝赢得巨大荣耀的将军归来,当年的秦皇便会在凯旋楼上位那些将军、甲士接风洗尘。 世易时移,凯旋楼变成了长乐宫,秦皇政变成人皇。 雷孤衡来时,长乐宫外人数已然不多,此时卯时已过了大半,大多数宗门都已点卯完毕,他是最后一批修行者。前面的几人走了进去,立刻有书记官大喊了一声,“羽化门到。” 负责守门的甲士和登记的书记官见雷孤衡半晌没有动静,皱了皱眉头,道,“请柬呢?” 雷孤衡道,“我们是剑宗之人,先前已登记在册,此时想先进去点卯。” 这书记官正是那日里为难过徐来的那个书记官,此时他脸色淡然,摇了摇头,“没有请柬,不能放行,这是规定。” 雷孤衡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好话,可他哪里会说好话,便是对徐来,大多也是三脚踹不出个屁来。有些执勤的甲士见场面不对,已经开始朝着这边走来。便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夜送客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似是认得那书记官,走来笑道,“马大人,这几人我倒是认识,安生人,不如先让他 们进去?” 马大人已有几分不满之色,“夜御史,不是我马某人故意难为你,主事之人未到,没收回请柬便把人放进去,到时候查下来,我们是要被追责的。” 夜送客试探着道,“那不如这样,先让他们进去,到时候金闺宴开始,若主事人没来,再把他们赶出去不就行了,您看这样可行得通?” 马大人想了想,这样虽也不符合规定,但却不会被追责到自己身上来。想了想,对于夜送客这位看似已是颐养天年的朝中元老,马大人还是不介意给一番薄面。于是道,“既然这般,那便按夜御史所说。但若宴会开始时主事人还没来,那我说不得只能请他们离去了。” 这件事暂时便这般定下,雷孤衡稍稍定心了些,正准备入宫时,一道人影斜地里窜了出来。 雷孤衡一惊,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陈随便已察觉几分不寻常,急道,“师父呢?师父在哪?” …… …… 夜送客斜靠在椅子上,看起来便如同睡着了一般。 雷孤衡其实是有一些话想与夜送客说的,他很清楚这位看起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的老人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知道。 但夜送客已表明了态度。 现在这种场合,两人并不适合做进一步的交谈。 当然,此时飘向雷孤衡和夜送客的目光并不多,大多是汇聚在次位上的马银鞍。但一些有心之人却仍是将雷孤衡几人悄悄记了下来。 马银鞍确实是诸多皇城供奉中最得人皇宠信者,金闺宴这等如此重要的盛会,人皇在现身前居然交由马银鞍主持,便在众多修行者心下各异的时候,书记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巫族使节到。” 众修行者齐齐静默,落针可闻。 陛下竟是真的要在长乐宫接待巫族使节,看来是已下定了决心?只是这些年来巫族与人族间边境间的交战摩擦,哪是这般容易抹去,纵然陛下想与巫族结好,那些为了镇守边关死去的平定军,他们的同僚、长官会同意么?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在人皇现身前。 不过旋即又有人想到,这倒也不是坏事。巫族想要与周朝达成一些约定,有些人同意,有些人反对。既然人皇当先表示同意,那么那些想要反对的修行者的压力会全部落在这位陛下头上。至于其他人,自然可以承受同意这件事带来的好处,又不用做出头鸟,何乐而不为? 话音刚落,从内殿处,巫族使节缓缓走了出来。 很多年轻的修行者睁大了眼睛,周朝地域广垦,不少人根本没去过边关,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巫族人”到底是什么模样。此时一见之下,不由大呼失望,与周朝的修行者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是衣裳穿少了点,面皮脏了点,胳膊粗了点。 年轻人们大多只注意到了巫族使节的模样,一些久在朝政的老人们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陛下是在内殿接待巫族来使的,这是否算是人皇在进一步表明自己的立场。 没有人知道,在人皇真的现身前。 马银鞍敲了敲桌面,啜了一口盏中的茶水。 那马姓书记官快步走到了马银鞍身边,俯身附耳,悄悄说了一些话。同时目光朝着雷孤衡这边扫了过来,眼中已有几分不明之色。 马银鞍摇了摇头,淡淡的道,“再等等。” 再等等? 等谁? 巫族使节都来了,还有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要让这些人一起等他?莫非是陛下? 只是马银鞍不说,众人也不好去问。有些先前关注过雷孤衡他们的修行者却是联想到了一些事情,因为他们进来的时候,书记官并未报出宗门名号。 于是便有几个人开始交头接耳,雷孤衡大多不认得,帝玄天没人认得,可是认得陈随便的人还是有的。 便是当年丹会上那唯一的一次露面,让其他人知晓了雷孤衡几人剑宗的身份。 这个结论,让其他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莫非那位国子监曾经的大监生,现在的剑宗之主,年轻人中声望无二的剑修,当真是人皇的落子? 岑夫子眼观鼻鼻观心,丹丘生坐在他身旁。纵然已过去数日,脸色也很是苍白,齐平眼神动了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银鞍又啜了一口茶,眼见盏中茶水已尽,便立刻有人来为马银鞍满上。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原本落针可闻的殿内突然响起了阵阵喝茶声。 茶水已然无味。 所有人都在保持沉默,但总归是有人要打破的。 段氏公子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中已有了几分不满之意,“马供奉,敢问我们究竟在等何人?现在卯时已过,按理金闺宴当照常举行。难道便为了此人,让这里的诸位前辈在此苦等?” 一直仿佛睡着了的夜送客在听到这句话时,眼皮抬了抬,眼中的余光朝着段氏公子瞟了瞟,旋即合下,又好像睡着了一般。 马银鞍却仿佛突然才想起这件事,惊道,“啊,时辰到了吗?”.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4 纳妾 时辰自然是到了。 其他人自然也知道时辰是到了。 但偏偏只有段氏公子来点破这张窗户纸。 大多数修行者自然不知马银鞍究竟在等谁,他要等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银鞍是人皇最为器重的供奉,这个等,究竟是马银鞍想等,还是人皇想等。 这个姗姗来迟,到现在都没露面的修行者,又究竟在这场宴会中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 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越多,风险便越大,所以便没人愿意点破这张纸。 但是段之州点了。 齐平脸上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笑容。 师行商的脸色开始难看了起来。 段氏依托于七星宗,放在现在这种场合,其他人来点破这张纸可能不适合,但七星宗绝对是最不适合的那个人选。更重要的是段氏和宗门内的联系,一直是以师行商师行云二兄弟为纽带。 但是,自己并未给他这般授意。 难道是师弟? 师行商看了师行云一眼,师行云飞快的摇了摇头。岑夫子的目光落在面面相觑的师兄弟二人身上,面无表情。 马银鞍仿佛大梦初醒,“时辰既然已到,那我这便让人启奏陛下。” 话音刚落,那同样是马姓的书记官走到了雷孤衡几人身边,意思已不言而喻。便在此时,马银鞍却突然看向了书记官,脸上已有几分不悦之色,“金闺宴已然开始,你不司守岗位却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退下?” 陈留王的目光在书记官、雷孤衡和马银鞍身上流转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长乐宫外忽然响起了鼓声。 所有的修行者尽皆肃然。 宫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书记官这次没有报明身份,但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那人的身份。 几乎同时,修行者尽皆站了起来。 他们不是凡俗之人,可以不用跪拜,但仍需行礼。 人皇坐在了首位上,轻车熟路般的伸出手,凌空按了按。 “都坐。” …… …… 修行是很漫长,且很枯燥的,至少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是这样。 如此漫长、枯燥的过程中,但凡是个修行者,都或多或少的会有一些修行上的困惑和感悟。这些每个修行者用时间、经验换来的感悟尤 为重要,对于其他的修行者而言。 所以总的来看,举行一场修行者之间的盛会,让大家将困惑和感悟都说出来,互通有无,是很有必要且有好处的。但关键是,困惑谁都有,感悟谁都不会轻易说。 于是金闺宴的前半场,变成了年轻人们之间互相品评法门修为高下的口水战。 人皇坐在首位,目不暇视,保持着这个表情和动作已有快一个时辰,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当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也很是习以为常。 那些在宦海中沉浮了几十年的朝政大员和宗门里修为高深的老怪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再次将那张窗户纸给点破的人。年轻人们多半得到了自家师门长辈们的授意,或许心下有些焦躁,但却不会主动成为那出头鸟。 这是金闺宴的第一场交锋。 这场交锋没有立场,无关实力,比拼的只是耐心。 夜送客在人皇眼皮底下不便保持着先前斜靠着那种极为不恭的姿势,可此时耷拉着的眼皮还是在不时的提醒其他人,若不是皇帝陛下在上面,这位朝中资历极老的夜御史是绝对不介意打上了个哈欠,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一位羽化门的弟子提出了修行中的一个疑问,然后引来了数位国子监监生的猛烈抨击,认为对方连这点小问题都不懂,实在是有辱修行者的身份。旋即太玄派的弟子加入了战场,和羽化门站在同一立场,与国子监的监生打了一场漂亮的口水战。 所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巫族,便好像长乐宫中根本没有这几个使节一般。 那几个巫族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怪异,年轻人们对修行中的问题争论的口水朝天,自家师长们犹如老僧入定,朝中大员们一个个犹如睡着了一样。更可气的是坐在首位的人皇,一个时辰来,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像是一座雕塑,动都没动弹一下。 是真的没动弹一下。 这与人皇事先与他们约定好的事实根本不相符。 于是巫族使节便不打算再等,谁知道他们这些口水仗能打到什么时候。 当先一位巫族人站了起来,看起来应是这几个使节的话事人。他的脸色着实不好看,莫说以巫族人直来直去的性子,便是以周朝修行者的性格被晾在了这一个时辰怕也不是谁都能忍受的了。他先向人皇行了一礼,道,“陛下,我两族联姻的事,陛下先前说会在金闺宴上给我族答复。敢问陛下此时可将答复交与我等,也好让我几人回去复命。” 来了。 原本唾沫横飞的长乐宫,脸色赤红的年轻修行者,宛若先前约 定好了一般。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争论,在这一刻同时停止,所有的目光同时汇聚于那位巫族使节的脸上。 那巫族使节似是没想到周朝修行者如此有默契,只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足足愣了数息,至到人皇的声音从首位上传来。 “你说的是不错,朕答应过你,会在今天给你答复。但兹事体大,如何能这般草率确定?” 来使皱了皱眉头,“陛下此言何意?” “把你对朕说过的话,再对他们说一遍。” 人皇的声音刚刚落下,有些跟人皇打了几十年交道的,脑袋稍稍活跃一些的朝政大员便猜到了人皇的想法。旋即一些宗门修行者脸上也露出古怪之色,心道陛下如今才三百个春秋,若等他到了紫皇那般年纪,却不知要如何老谋深算。 那巫族使节眉头越皱越深,心中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浓,但巫族人本便不擅权谋,也不喜权谋,此时被人皇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族大巫有子成人,听闻周朝陛下恰有一女,大巫有意要使陛下之女嫁于我族大巫,以谋取两朝边境安定。” 话音落下,众修行者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下却是念头百转。 大巫? 本以为是巫王蚩直接来使,不想竟是四荒之一? 巫族的局势远比一统的人族皇朝复杂,东南西北,戎夷狄蛮,中间的大周朝将他们的疆域分裂成了四大块。 所以不论从哪一点上来看,巫族人征服大周朝的想法都远比周朝修行者征服巫族那几块寸土不生的地方要强烈的多。 所得的好处也要多的多。 所以在当下人族皇朝这种休养生息的时候,跟巫族结好,自然是个明智之选。 但那是相对于祖巫而言。纵然遣使出使周朝的那位大巫想来也是一荒的主事人,大致相当于夫子在人族皇朝的地位,可终究从身份上说,两者还是不对等的。 便好像此时周朝内某位王侯的儿子要迎娶他们祖巫的女儿一般。 眼见大多修行者沉默,那使节感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范围,便又道,“我族大巫说了,只要陛下愿意将长公主嫁与我族少主为妾,我族和陛下自长公主和少主成婚之日起,两族百年内互结同好,永不侵犯。同时,你们的修行者还可随时前往我族进行试炼,我族之人会确保你们修行者的安全。” 此话一出,原本都是默不作声的众修行者瞬间炸开了锅。 纳妾?.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5 妥协 人皇端端正正的坐在首位上,目不暇视,倘若没有修为的凡俗之人一眼望去,离的远了,甚至会以为是一座雕塑。 事实上大多时候,只要不危及皇族的统治,皇族在周朝内政中扮演的角色便是雕塑。 各方角利,皇族得利。 所以那些宗门修行者,都不愿意去当角利人,都不愿意去主动点破这层窗户纸。 人皇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有些人想要与巫族结好,有些人不愿与巫族结好,但不论人皇决定结好与否,都势必都遭受到另一方的压力与反弹,说不定还要付出一些价码,这当然是人皇所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此时将皮球踢给在做的诸多修行者,若最终的结果让人皇满意,他只需顺水推舟。反之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比先前小的多,这般做法也的确很符合人皇的行事风格。 但纳妾这两字一出口,便是那些最不愿意皇族得利的宗门老怪,都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荒谬。”江远帆嘿的一下笑出了声,只是脸色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笑。 夜送客眼皮抬了抬,眼神有些朦胧,但当眼光落到那几位巫族使节的身上时,却瞬间锐利了起来。 师行商脸色涨红,怒道,“我周朝长公主,岂能嫁与别人做妾。” 他是此时周朝诸多修行者中反应最激烈的,也是唯一一个说话的年轻人。按理说以七星宗在这次宴会中扮演的角色,岑夫子应当在他说话之前便阻止。但当众人眼神落到岑夫子身上时,那老家伙眼皮耷拉了下,只是盯着眼前的茶盏,好像是要看清里面究竟有没有苍蝇一样。 便在此时,陈留王的声音突然悠悠传出。 “百年结好,互不侵犯?” 他虽是询问之色,但却更像是提醒。 师行商急道,“我朝长公主,断断没有嫁与别人做妾的道理。” 陈留王也不理会师行商,只是看了岑夫子一眼。 岑夫子晃了晃茶盏,笑道,“年轻人嘛,说话冲了点,还望王侯担待,这茶好喝,王侯多喝点,说不定以后便难喝到了。” 这句话其实有两层含义。 一是陈留之地可能没有这种茶水。 二是陈留王可能回不到陈留之地。 …… …… 巫族使节的目光在周朝众多修行者身上流转,然后落到如雕塑一般始终一言不发的人皇身上,已有几分不满之色。 他虽很反感周朝修行者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但在将周朝长公主嫁与大巫之子做妾这件事上他还是听出了个大概。 大多数人是不同意的。 不但不同意,并且极为不满。 只是他们自身之间似乎本就有一些问题尚未解决,所以在长公主远嫁这件事的结论上,给暂时搁置了下来。 那巫族使节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队伍里的一人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莫看周朝修行者之间争论的热火朝天,但远道而来的巫族使节,却无时无刻不是周朝修行者的关注目标。此时见使节队伍里一人小声咳嗽,为首之人便立即闭口不言,不信心道莫非此人才是巫族使节的话事人? 那人站了起来,暴露在众多修行者的目光下。 方才大多数修行者的目光只在那为首之人身上,以为其余诸人担当的不过是副手或者仆人之类的角色。此时那巫族人一站起身,眼神明亮,昂首挺胸,不卑不亢,自然便生出一股不凡之气。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那人先是向人皇行了一礼,道,“见过陛下。”又向诸多修行者环绕一礼,道,“见过诸位前辈。”两次礼毕,这才缓缓的道,“在下北狄金氏族人,单名一个鸿字。此番我族大巫、清焰族长有子成人,特闻人族皇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故欲与陛下之女,周朝长公主结两姓之欢。然大巫又知长公主身份尊贵,恐难以忍受我狄荒贫瘠之壤,外姓之人不入正室又是我族族规。故请陛下圣断,若长公主有意,择日便可定下婚期。倘若长公主不愿屈尊前往……如有他姓女子愿与我族结好,百年互为唇齿之约依旧,恳请陛下圣裁。” 那巫族声若洪钟,缓缓道来,话音落下,一连数息,落针可闻。 这些话里透露的东西很多,纵然这些的修行者都是七窍玲珑,念头百转之人,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人皇最先做出了反应。 他的反应只有一个字。 “哦?” 马银鞍按捺住心底的震惊,用茶盏掩饰着自己有些跳跃的眼神。对方是狄荒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他使节后面说的那些话,如有他姓女子愿与我族结好,百年互为唇齿之约依旧…… 他可以很确定,这句话陛下根本没跟他说过,也没说过类似的话。那么结论大概就是,这件事连陛下都不知道。 这个使节,在先前陛下接见他们的时候根本没有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到了此时才突然变卦。 或许是……早便为自己留下了后手?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通俗些讲便是我知道你们长公主不愿意嫁,她愿意嫁你们也不会让她嫁。你们推出来个身份差不多的人,送我们那边去,反正也是小妾,意思意思过后,我们两家就是好朋友了。 马银鞍念头一转,便知道那些使节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要迎娶长公主,或者说,迎娶谁根本不重要,只要是周朝女子,周朝有身份地位、可以代表周朝修行者的女子。 然后向外界释放出一个我们是好朋友的信号。 但他们为何不直说?原因也很简单。 倘若一上来便明说,那便是我为鱼肉。纵然以周朝现在的处境,人皇可能也愿意在某些方面与巫族达成协议。但他们付出的代价,可能要比现在多的多。 原本大伙儿都以为他们是来迎娶长公主的,还要长公主嫁过去做妾,这怎么可能?这是人能讲的话?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可是现在条件变了,只要嫁过去个地位差不多的,原本给予人族皇朝的待遇依旧,百年唇齿,前后的巨大落差无疑会让周朝修行者们容易接受的多,甚至会产生一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 当真是好计策。 马银鞍暗暗叹道,目光落在那站起的使节身上。他的面相很普通,甚至身上的着装,倒是有些类似于周朝的修行者,也很是年轻,应是跟周朝的年轻一辈同一辈分。 金鸿。 马银鞍记住了这个有些文艺气息,谐音很像是说书先生们喜欢用的词语。 …… …… 人皇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其实应当不算是回答。 金鸿很聪明,也很会用词,他说的是倘若长公主不愿屈尊前往,那便如何如何,但现在长公主又不在这里,这中间便留下了妥协的余地。 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妥协的,尤其是在北狄开出的价码之前。 马银鞍已喝到了第二盏茶水,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足够众多修行者去理清一些事情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表态,可能是因为不想当这只出头鸟,也有可能是因为当年的那件往事。 三十年前,小皇叔和王玄策去了一趟巫族。 结果大家都知道。 虽说巫族朝政跟周朝大不相同,四荒之下几乎是各自为战,狄荒也很难代表整个巫族。 甚至王玄策将军只是被囚,而小皇叔,事实上仅仅是下落不明。至于更明确一点的消息,几位归元境大物的斗法,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消息传递回来。 这件事几乎成了一个谜。 但事情是真的发生了。 人也是真的没回来。 段之州点破了第一张窗户纸,金鸿点破了第二张窗户纸。 那么第三张窗户纸; 谁来点破? 176 联姻 金鸿提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 狄荒虽只是四荒之一,使节既是以狄荒名义出使,想来是不能代表整个巫族的。不过纵然如此,以一女子之远嫁,换来至少一个行省的长治久安,不管从哪方面看,这次联姻都大有可为。 只是有些修行者却不禁暗暗想到,这些时日未曾听闻边关上有些动作,似是巫族一直步步紧逼的步伐被放缓了一些。再联想到此时狄荒来使的事,莫不是巫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 人心各异。 金鸿显的很有耐心。 人皇和其他修行者也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 以周朝长公主的身份,若远嫁狄荒为妾,确实有辱身份。但换成其他身份相仿的女子的话……问题便卡在了这里。 长公主远嫁,周朝不愿意。金鸿虽那般说,给了这里的众多修行一条台阶,但远嫁之人身份总不能相差太多,最为适合的当然是周朝的那几位王侯。 可关键便是几位王侯,俱都是没有子女。 并没有身份完全与之相匹配的人选。 只能再退一步。 一些通玄境大物的子女或是关门弟子自然也是可以。 这里面最合适的,自然便是道尊之女缘静儿。道尊多年前便是通玄境巅峰,又是七星宗掌教,声望和实力在周朝诸多修行者中执牛耳。且缘静儿丹道造诣有目共睹,聪慧机警,不论从哪方面说,自然不比那大巫之子差到哪里。 不少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岑夫子的身上。 金鸿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他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这块转头他已经抛了出去,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对方的修行者就好。 点破这张窗户纸的,是一位羽化门的长老。 羽化门虽比不上七星宗,但宗门领地跟江淮行省并不接壤,不似太玄派那般需要仰七星宗鼻息。这般天高皇帝远之下,说起话来自然没什么顾忌。 “岑长老,早闻道尊有女唤作缘静儿,天资卓越,根骨奇佳,为人又是七窍玲珑,与那大巫之子,岂不正好般配?若能出使以全我两族平好,岂不失为一桩美谈?” 话音落下,早便聚焦到岑夫子脸上的众多修行者的目光更是如炬,努力想要看出一些什么来。 道尊不在这里,没人可以替他做决定,但探一探七星宗的口风,施加一些压力,间接的促成此事,也是不少修行者乐于见到的。 岑夫子尚且没什么反应,原本一直安然端坐的缘静儿脸色却猛然一白,有些不安的看向 四周。只是相比较人族皇朝一关上的百年平定安好,人族修行者可以随时前往蛮荒之地进行生死试炼,缘静儿本人同意与否,自然不是那么重要。 岑夫子呵呵一笑,“此事倒是有几分可为,不过掌教尚在闭关,如何能草率决定。若狄荒来使愿意等个三年五载,那等我宗掌教出关之后,再行商榷也是不迟。” 此言一出,众修行者心中均是怒骂岑夫子老奸巨猾。 人皇先前让屈弘毅亲自出马,将丹丘生给请来了皇城,这般整个修行界都要震上一震的事,他公顺一成还有心情闭关? 话说到这里,意思便已经很明显了。七星宗的太上长老推辞,和道尊本人推辞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旋即,另一个名字随之浮在了众修行者的脑海。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梦吴月立即冷笑道,“少主年少,尚不思虑终身之事,况且已早心有所属,此事恐难以两全。” 未等众人说话,梦吴月哪里不知其他人的想法,当即便把众修行者的话语堵死。 从身份上来说,秋瑟瑟还真挺适合。 洛神作为通玄上境的修行者,霓裳也是屈指可数的一流宗门,虽是比七星宗稍稍差了一筹,但总归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 这些事情放在别在家那自然是极好的,平白无故换来一关百年太平。但放在自己家,像缘静儿、秋瑟瑟这般,本身根骨上佳不说,又有着宗门资源的全力倾斜,谁知道数百年后会不会是第二个洛神? 况且,远嫁狄荒,山高水长,民风彪悍,两人又俱都是独女,道尊与洛神又怎会让独女远嫁做妾? 这些事儿并不难想明白,事实上不少修行者先前还抱有一些打算,纵然他们不愿,但诸人合力施压之下,多少应当能促成此事,不想梦吴月的态度竟这般果决。 于是有修行者便幽怨的看了一眼仿佛神游太虚的人皇,心道这事儿成了虽然在座的众修行者都有所获利,但最应当促成此事的应当还是皇族。怎么龙椅上的那位陛下,对这件事儿好像丝毫不上心一样? 京九有些不可置信。 他是一开始说话的那位巫族使节,便是起初被人族皇朝的众多修行者以为是话事人的那位,在这几位巫族使节中排老四。 金鸿话毕之时,他便知道以周朝长公主远嫁来作为条件不大现实。事实上,后来他也没打算周朝会将长公主嫁过去。但没想到,北狄已经退了一大步,这桩亲事似乎还是无法圆满解决。 纵然来时得到族 中长辈多次嘱托,此时京九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不耐之感。若非这些年,狄荒夹在周朝和鬼族的夹缝中,和其他三荒的关系又不太稳定,金鸿怕是随时可能拂袖而去。 他的眼神落到了首位上的那位只“哦”了一声便沉闷下去的皇帝身上,不禁想到,人族的地理位置远比巫族优越,天然自成一体,这种情况下这位皇帝尚且无法统一周朝内部的声音,纵然北狄与之结盟又有何作用?难道还指望真从大周朝这里借些甲士?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却各执一词,各自为战,何其荒谬? 这与巫族四荒有有何不同? 京九脸上的不耐之色愈来愈明显,便要起身,想说些什么,或许是表达一些自己的不满,或许是要人族皇朝的众多修行者明白,巫族已经做了多大的让步。 总之,他必须要说些什么,让这些人明白他们当下的处境也好,这样他才能好受一些。 不过,京九还是没能说出口。 金鸿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京九低声道,“二哥?” …… ……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北狄在开出优渥条件的同时还做出了一些让步,可想而知,只要这件事定下来,目前状况都不大好的北狄和人族皇朝,两组的边关上可能会难得的迎来一段时间的太平。 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除了真正出嫁的那人。 有些修行者想联合起来向七星宗或是霓裳施压,但旋即才发现自己的天真,两位通玄境大物的独女,便是道尊和洛神真的不嫁那又如何? 这点便是荡寇军也抓不出来什么毛病。 至于其他的,能被众修行者施压而联姻的,要么是身份相差悬殊,要么是资质平平无奇。虽说金鸿给了偌大的一个台阶,但若真嫁出去了个平平无奇的女子,折的反倒是大周朝的脸面。 这个僵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京九,包括金鸿,也包括诸多周朝修行者。 难道原本看来双方共赢的一个局面,竟因为这种小事而生生陷入僵局。 按理说最应当推动这件事情发展的自然是龙椅上的那位陛下,但人皇不知为何沉默至此,他不说话,其他的修行者自然不能主动去问。 已经有人心里沉了下去。 便在此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了出来。 “诸位前辈,我倒是有个人选。”.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7 杂役 众人的目光尽皆落在说话之人的身上。 齐平在年轻人中的威望曾很高,哪怕那个位置如今被剑宗的那位年轻人后来居上,但是毫无疑问,这位七星宗的大师兄,仍旧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若说有哪位弟子更能代表七星宗,其实不是天之娇女一般的缘静儿。出身平凡,根骨中上,但却凭借大毅力,最终以半招之微弱优势胜了虞晚归的齐平更具有代表性。 他便是周朝无数普通修行者的缩影,自然也便成了那些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 最意外的当是岑夫子。 但齐平与那些普通弟子却又不一样,缘静儿尚且年少,尚难担当大任,心智修为毅力俱是上佳的齐平便被默认为七星宗下一代掌教的得力人选。其实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从齐平嘴里说出去的话,跟从道尊嘴里说出去的话,并没有太大不同。 尤其是现在这种场合。 齐平目光环视四周,最终缓缓落下。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一起落下。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雷孤衡突然眼皮一跳。 帝玄天眼皮挑了挑,鬼车和白泽不由自主的朝他靠近了几分,纵然明知齐平的目标不是他们。 陈随便和齐平对视在一起,眼神呆滞。 这件事不仅出乎了岑夫子的意料,也出乎了马银鞍、雷孤衡、夜送客、崔巍等所有人的意料。 这句话,究竟是齐平的意思,还是道尊的意思? 不过很快众修行者立马想到,其实齐平说的还真没错。先前他们只从身份地位上考虑,便不由自主的从那些王侯、通玄境大物身上入手,所以自然便忽略了陈随便。 陈随便的名声响亮吗?很响亮,甚至不在齐平之下。 这也是这些年徐来、虞晚归和剑四等人先后崭露头角,陈随便并没有表现出如何出众的地方,声望这才小了些许。换上前些年,陈随便刚进入国子监那会儿,可能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世,但但凡是个修行者,绝对知道“国子监那个陈姓天命者。” 是的,她是天命者。 有王玄策和道尊这两个天命者作为“前车之鉴”,再加上她的资质已被国子监确认,其他人丝毫不怀疑陈随便未来的成就。 是在人族皇朝修行,或是在巫族修行,对筋脉和真气运转远超普通修行者的天命者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最让其他人心里暗暗称妙的是,陈随便并不似缘静儿和秋瑟瑟那般,身后有个通玄境大物,远嫁的阻力自然也不会那般大。 事情发展到这里,便好处理很多。 齐平当先抱拳道,“陈师妹有天人之资,是万一之人,齐平早便心驰神往。然自知自身资质平平,恐难入陈师妹法眼,怎能享有与师妹双修之福。但是大巫之子乃是一族少主,陈师妹纵然远嫁,也定然不算辱没了自己。” 陈随便本就不擅言语,跟了徐来后,更是很好的继承了他的这个“优点”。此时齐平先将一军,众人目光又都汇聚在她身上,只是差点急的眼泪汪汪,硬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听得陈师妹这三个字,金鸿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问道,“可是陈随便师妹?便是那个天命者?” 梦吴月蹙起了眉头,听这两人三言两语间,这事便有成了的迹象。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周朝的修行者,没人想去狄荒,更没人想远嫁过去还只能做妾。 但终归陈随便不是洛神或者道尊的女儿。 齐平开了这个头,便立刻有其他人接了上来。 “陈师妹乃是我朝天命者,根骨不凡,与大巫之子正好是门当户对。” “鬼族在侧虎视眈眈,我两族此番结好,日后也可互通有无。” “既是如此,那好拖延什么,不如趁早将此事定下,免得夜长梦多,再起波澜。” 有人看向了人皇。 众人商议归商议,但能下决定的,只有龙椅上的那位皇帝。 这位人族皇朝的陛下,此时倒学起了夜送客。众目睽睽之下位居九五当然不能轻易睡觉,不过那微微抬了抬的眼皮,还是显示出人皇此时的兴致似乎并不如何高。 “兹事体大,如何能这般草率决定?” 人皇眼皮一翻。 京九站了起来,朝着人皇行了一礼,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 这次金鸿没有阻拦他,周朝嫁一位天命者过去,想来也能堵住族中那些老怪的嘴。 便在此时,一道有些弱弱的声音将京九的话语堵在了嘴中。 “我……” 陈随便有些怯场。 纵然身经亡母之悲,离别之苦,然而对修行者来说,她确实很年轻。 也确实从没被这么多大人物注视过。 陈随便将京九的话语堵在了口中。 一位皇城供奉将陈随便的话语堵在了口中。 “陈师侄,你是国子监的监生,老夫便托大一些,称你一声师侄。你且想想,大巫是巫族中通玄境的大能者,大巫之子是一族少主,不与你的身份正好般配?况且这门亲事定了下来,我两族边关上边有百年宁日,这要少流多少血,少 死多少甲士,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 这话说的其实很委婉。 陈随便纵是天命者,破境通玄不是什么大问题,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总归是比不上眼前的一族少主的。 若是没了天命者这层衣裳,以陈随便修行以来的表现,确实算一个还算不错的年轻人。但要与大巫之子比,那自然是差的远。 一位羽化门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慷慨激昂,“齐师兄为了大义,情愿忍痛割爱,难道陈师姐便丝毫不为所动?情愿坐视我朝边关上生灵涂炭?倘若我是师姐,便是为了那些常年镇守边关的甲士,这一趟也是定然要去的。” 话语被堵在了口中,陈随便“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众修行者你一言我一语,陈随便不善言辞,眼看便要“屈打成招”的时候,雷孤衡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师妹口吃,我来替她说。” 雷孤衡环视四周,一字一句的道,“陈师妹,她说……不愿意。” 四下皆惊,陡然寂静,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梦吴月忽然松了口气。秋瑟瑟的眼神停留在雷孤衡身上,事实上她很明白陈随便方才的处境。但即便是她,身后有着洛神和霓裳,在众修行者一齐言语相向的时候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而此时,陈随便并没有和国子监众监生站在一起。 这其实能表明很多东西,自然便也成了其他人有恃无恐的理由。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雷孤衡身上。 雷孤衡其实并不想成为焦点,不管是从哪个方面看。但他不能不站出来,他很清楚一旦这件事被“屈打成招”,以师父和自己这个小师妹的关系,恐怕到时候事情真的会无法挽回。 先前开口的皇城供奉见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冷笑道,“阁下何人?” 陈留王闭上了眼睛,雷孤衡那张脸他不认得,但是气息却很是熟悉。有些时候看到的东西会欺骗修行者,所以要用心去感受。 雷孤衡与皇城供奉的眼神在半空中交锋,淡淡的道,“在下剑宗第一名大杂役,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皇城供奉本能的道,“第一名大杂役?杂役还有大小之分?” 帝玄天自然领会了雷孤衡给他们个合理身份的意思,立马接着道,“在下第二名小杂役。” 鬼车和白泽也接了上去。 “第三名小杂役。” “第四名小杂役。” 那皇城供奉怒急反笑,“真是荒谬,尔等莫非是知修行无味,所以故意在引诱老夫发笑?”.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8 表态 几近深冬。 风来,有些冷。 风吹裤裆蛋蛋凉。 徐来现在便是这样一种感受,修行者实力高深以后可以无惧严寒和酷暑,但不代表他们感觉不到温度。 他只是船家那里要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来遮羞,但是脚步加快之际,只要有些许风来,外套便会随风摇摆。 如此太不雅观。 所以纵然明知晓金闺宴已然开始,他还是先去裁缝铺办了一身衣裳。 头顶着丝丝雪白,徐来的步伐已然到达了极限。 他无法更快。 在他的手腕上,有一条火红色的丝线,一直蔓延到肩膀。这是先前他降服地心之火后,从水面潜出时一个不慎,被地心之火钻了进去。 地心之火从未放弃。 贺惊山的**是不错,倘若被夺舍,那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等到地心之火入体后才发现徐来的身体也差不到哪里去,若能夺舍成功,也算是来日可期。 于是地心之火便开始数次冲击徐来的识海。 先前在水下时,徐来身负重伤,虽然休养了六天,仍不过是沧海一粟。上浮时大部分的真气都要用来抵御水流的挤压,感受到地心之火的异样时,徐来已然准备放弃继续上浮。 是的,他是有过放弃参加这次金闺宴的打算,便在地心修养,等实力恢复甚至更进一步时再做打算。 可没想到关键时候,徐来识海受到地心之火冲击的刹那。原本体内安然不动的那些灵气小蛇瞬间冲出体内,守卫着徐来的筋脉,犹如一个个披坚执锐的甲士一般,保卫着徐来体内的每一道关卡。 地心之火一接触到那些灵气小蛇,便犹如老鼠见了猫咪一般,本就虚弱,连番被灵气小蛇吞噬本元之下,此时更是奄奄一息,已几乎不再动弹。 鬼族功法有这般妙用,其实很出乎徐来的意料。他能感觉到,除却使用湛卢剑时对那些灵气小蛇的刺激,大多时候自己已基本上掌控了那些灵气小蛇。 想到湛卢剑,徐来的心情便有些低落。 纵然暂时收服了地心之火,却仍旧无法掩盖湛卢剑受损和鱼肠剑重铸失败的事情,看来日后还是要去一趟铸剑城。 心底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间,长乐宫已然在望。 金马门外的守卫的甲士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的多。 经过两百多年前的金马门之变后,纵然有些宗门修行者心思各异,也有小部分心怀鬼胎。然而在凤岐之内,天子脚下,数十万的平定军甲士足以保证 这座皇城的长治久安。 他走上前去,取出登记时录入卷宗书记官给他的请柬,执勤的甲士见状便向两旁让开。正欲推门,便听得雷孤衡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在下剑宗第一名大杂役,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 …… 事实上不仅是皇城供奉很生气,很多修行者此时也生出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用陈随便这么一个,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天命者,来换取人族皇朝一关上的百年平定,在大多数人看来,这都是大有可为之事。 确实,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问题,那便是陈随便是否愿意。但很显然,这个问题此时都被众多修行者有意无意的忽略。 相比较北狄使节提出的优渥待遇,莫说陈随便现在还仅仅是合一境,便真的破境通玄了,难道便感冒天下之大不韪,反对此事? 人皇接待巫族使节的事早便不是什么秘密,金闺宴也来了整个修行界大半的宗门。盯着这里的,可不仅仅是一两双眼睛。 归元剑派没来,可金闺宴之后,不,甚至用不着等到那时,马上便会有青鸟飞上他们的山头。 凡俗之人也没资格前来,可同样的道理,今日之后,巫族使节前往周朝提亲的事,必将随着那些说书先生的唾沫横飞而传遍整个大周朝。 有些修行者的宗门远离边关,边关是否战事横生对他们影响不大。但那些边关上的黎民,比如和狄荒接壤的北渊行省,联姻的百年和好,对他们便意味着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众修行者你言我语之下,本来已快将这事情给定了下来,哪知这时被一个蹦出来的什么剑宗杂役给坏了联姻。 那羽化门的弟子越说越是慷慨激昂,只差没有声泪俱下,“两族交战,陷多少百姓和修士于水火?今我两族是否平定,便在陈师妹一念之间。陈师妹以一己之私欲,弃万民于不顾,难道陈师妹的心不痛吗?” “陈师妹食我周朝之粟,居我周朝之土,难道这种时候,不该为我周朝贡献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 那羽化门弟子辞藻华丽,话音刚落便又是不少修行者跟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间引据论典,层层递进,便只这片刻的功夫,似乎只要陈随便不同意这门亲事,大周朝下一刻便要亡国,而这里在座的所有人,也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论起嘴巴上的功夫,雷孤衡这个剑修哪里比的上他们?眼见众人群情激愤,再发展下去只怕事情超出掌控,当即大喝一声,“不行就是不行,陈师妹绝不外嫁。” 这一喝雷孤衡口中蕴含了些许真气,只喝的殿 内嗡嗡作响,回响不绝。甚至有些修为不济的修行者,只感觉脑海里像有一道惊雷炸裂,顷刻之间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确实是一道惊雷。 这一道惊雷,将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雷孤衡身上。 好高深的修为。 这般高深的修为,放到一些三流宗门恐怕已是开宗立派的老祖了,在剑宗却只是杂役? 当然没人信雷孤衡那句话,于是那些目光便犹如刀子一般,连带着帝玄天等人,似乎是想要把他们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当然是有人能看出雷孤衡的底的。 道尊可以,夫子可以,人皇也可以。 但那些先前群情激愤的众修行者不可以。 众人第一次正视起这几个所谓的剑宗杂役来。 于是向天横站了起来,先向众人行了一礼以示问候。 这张面孔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陌生的,只是这些年来,一些年轻人的名头太盛,这才让向天横在声望上淡了下去。 随着他的行礼,很多人想起了这个名字,也想起了他的故事……国子监大监生中排名第七,问天学院最有望继承萧古陈院长之位的监生,抱朴上境修行者…… 这已是十来年前的事。 十多年来,向天横自从在丹会上逆鳞折于徐来之手后便犹如在修行者蒸发一般,修行界没有了他的故事,他也没有了半点声音。 这次金闺宴,他发出了十多年来的第一道声音。 “陈师妹,你的位置,是否站错了?” …… 其实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人并不多。 到现在为止,陈随便的身份依旧是国子监的监生,但此时金闺宴,她所处的位置,却是和剑宗众人在一起。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陈随便爱站哪站哪,这是国子监的家事,他们不管其他的修行者难道还来说三道四? 但现在,向天横把这张纸给戳破了。 雷孤衡并没有说些什么,现在说到了国子监的家事,以他“剑宗杂役”的身份若再不依不饶,那便是有些不识抬举。不过饶是如此,旁人也能给看出这位“杂役”的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好。 顿了顿,向天横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道,“陈师妹的亲事,那是陈师妹自己的事情。凡人说亲讲究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修行者的亲事也讲究天地君亲师,敢问剑宗这位首席……第一名大杂役先生,您有什么资格,替陈师妹做这般决定?”.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三千五中文网,网址 179 归来 如何算是定下一门亲事? 天地君亲师。 天地自不消多说,君乃君王,人皇若直接下旨赐婚,陈随便避无可避。 可以人皇的处理朝政的态度怎可能做这般事情?有人想要联姻,自然也有人不想联姻,不仅仅是周朝的人。 人皇从未表过态度,可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表态。 至于亲,对于修行者绵长的寿元而言,除却是缘静儿秋瑟瑟这般,大多数修行者是很少有双亲的,能有几个远亲便算是十分难得了。 所以大多修行者都会将亲属之情转移到宗门身上,这也正是陈随便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却处于剑宗位置上不妥的原因。 那便只剩下“师”。 更和雷孤衡打不着关系了。 雷孤衡眼神动了动,他自是说不过向天横,陈随便的亲事,除非她自己点头或是徐来亲自同意,否则任何人不可能过他这关。 于是他往前站了一步。 向天横冷笑道,“这里诸多前辈,你小小一个杂役莫非还想动手不成?陈师妹是我国子监的监生,无论这门亲事如何决定,能轮的到你说话?” 帝玄天发觉了雷孤衡的情绪波动,便去拉了拉他的胳膊,哪知一碰之下竟感觉一股大的出奇的力道反震而来,若非白泽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只怕要一个趔趄,当下出丑。 他曾很认真的了解过徐来,同样也了解过徐来身边的人。这位两百多年前,敢跟随三皇子向当年的人皇出剑的剑修,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他觉得是对的事情,便会去做。 剑修如何要去做一件事?首先自然是亮剑。 其实从有些方面来说,鬼车和雷孤衡倒有些相像,但雷孤衡话更少,情绪更细腻,更不易被察觉。而通常而言,这种人也最为偏执。 放在放下当下的情形而言,雷孤衡便像是一根干柴,向天横却在不停的向这些干柴上浇油。点燃这根干柴形成冲天大火,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火苗。 堵住了雷孤衡的嘴,面向陈随便时,向天横脸色立刻柔和了许多。他知道逼一逼雷孤衡没问题,但是对陈随便,倘若逼急了,死活不同意那便是如何都挽回不了了。 其实许多人也跟他想的一样,包括先前那位羽化门的弟子,只要先 用言语把陈随便稳住,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还是有很大把握说服陈随便的。 便在向天横脑海飞速运转,一些为了人族皇朝为了大义的语句已然到了嘴边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轮不到他说话,那轮的到我说话吗?” 紧接着殿门打开,一道很熟悉的人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陈随便立即欣喜的叫了起来,像一只才学会走路的丑小鸭扑向母鸭那般,飞快的朝着徐来扑腾而去。 “师父。” …… …… 陈随便本是不打算参加金闺宴的。 她不觉得这种事儿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本来只是想出来走一走,因为修为遇到了瓶颈,而徐来又说过,修行只凭借蛮力是不大好使的。 这一走,便走到了凤岐。 这一走,便知道了徐来数日未归的事情。 于是她便特意到金马门外等着剑宗诸人,她知道徐来肯定会参加金闺宴,没想到周朝和北狄联姻这把火居然烧到了自己头上。 她其实并不愿意答应这件亲事,道理很简单,那个北狄的什么大巫之子她也不认识。倘若是什么熟人,认识很久了,那还是两说。 不过不想答应归不想答应,众多修行者那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说的仿佛陈随便今日不答应明天天便会塌一般,她也知道都是假话。但是…… 这门亲事不成,人族皇朝和北狄的关系会受到一些影响,边关上的战事可能会更吃紧。 这些都是真的。 三河小镇是北渊行省最北边的小镇,跟蛮荒之地紧紧相邻,她是从边关来,所以她知道这些。 她确实认真考虑过,倘若……自己的委屈,能换来人族皇朝一关上的百年平定,那应该很是值得吧,那会少流多少血,会少死多少人。 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我可以考虑。 是的,如果真的是为了两族平定,不管委屈不委屈,陈随便都可以考虑。 一开始之所以先前作那般表现,一是从未被这般多的大人物注视过,二是又急又慌,便像口吃的人,越是想说话,越是说不出来话。 雷孤衡误解了陈随便的意思,所有人都误解 了陈随便的意思。随着雷孤衡和其他修行者之间矛盾的激化,陈随便已经不大想委屈自己了。因为他们既然连“剑宗杂役”尚且算是半个修行者身份的雷孤衡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三河镇上渺小的如蝼蚁一般的凡俗之人。 但此时她已无路可退。 她知道雷孤衡曾暗中称呼徐来为师父,对于这位师兄的身份,在剑宗上便像是一个秘密。从来没有人主动问起,雷孤衡自己也不会说及。 天地君亲师,长兄如父。师父不在,师兄多多少少是能做点主。但陈随便大致猜到了一些,师兄和师父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比较好。 所以师兄自然不能给她做主,甚至,跟她撇的越干净才越安全。 其实到了后来,其他的修行者已经不用步步紧逼。陈随便如果不亲口答应的话,雷孤衡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而陈随便为了不让雷孤衡走那条不归之路,自然是必须要答应的。 千钧的重量,系在了一根头发上。 然后……徐来到了。 …… …… 这道声音的主人,在如今的修行界,可以说是声名遐迩,称之为年轻人中的执牛耳者都丝毫不为过。 像齐平、虞晚归、剑一、林渊这些人都曾是周朝年轻人中的翘楚,也曾引领一时风流,被无数修行者所仰慕。但在今时今日,这些人的声望加起来,恐怕也才堪堪能与剑宗的那位相提并论。 有些年轻的修行者已经不敢去直呼徐来的名字,有人称他为师叔,有人称他为前辈,更有人背地里直接称他为那位。 剑宗的那位。 暖洋洋的金色从徐来的身后铺洒下来,将他和陈随便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没有立即提及两族的婚事,而是拍了拍陈随便的背部,后者起初喜不自胜,旋即笑声逐渐消失,到了后来,已几有呜咽之声。 也没有人去催他。 不过陈随便却是知道金闺宴的重要性,不敢耽搁徐来太多时间,只是稍稍温存后,便离开了徐来的怀抱。眼中还挂着丝丝晶莹,摸了摸眼角,站到了一遍。 她相信,接下来的事情,师父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徐来上前走了两步,先是朝着人皇行了一礼。 “见过陛下。”2k阅读网 180 反对 其实方才很多修行者都曾想过,倘若徐来在这里,会不会同意这个徒儿与狄荒之间的亲事。 但但凡稍稍了解过徐来的人都知道当初国子监为了从他手里将陈随便这个徒弟抢过来花了多大功夫,饶是如此,也没见徐来松半分口。 徐来为什么死活不松口没人关心,他们只知道最终陈随便还是徐来的徒弟。 虽然现在大多数修行者已经不认为徐来是靠着徒弟吃软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此时突然生出种不妙的感觉。 “徐来,你想做什么?” 说话的是一位国子监的唐姓讲师。 按理说,徐来本是国子监的人,现在辈分和他等同,修为又比他高深,他不应当用这种语气和徐来说话。 他倒是不在乎北狄是否和周朝联姻,他只在乎国子监。他只看到了陈随便身为国子监的监生,如今却处于剑宗之位上。 这是何其荒谬? 你若是只知师父,那不如随他去剑宗好了。 其他的修行者大多沉默了下来,在这个根骨平平,机遇平平,却陡然耀眼的如同流星一般的剑宗宗主的身上,很多人都在考虑的一个问题是,他的背后,究竟有没有人皇的影子? 或者,其他通玄大物的落子? …… …… 徐来没有回答那唐姓讲师的话,目光环绕了一圈,旋即又落到陈随便身上。 修行者寿元绵长,便比凡人更重师门传承。师父不仅可以决定弟子的亲事,但凡是跟弟子有关的事情,没有师父决定不了的。 人皇不表态的情况下,莫看这诸多修行者前仆后继,言语不绝,但陈随便都可以拒绝,倘若她真的不想。但若是徐来点头而陈随便不同意,那便是不尊师命。 不尊师命,就要被逐出师门。 被逐出师门的修行者,几乎无法在修行界立足。 徐来现身的那一刻,陈随便同不同意这门亲事便不在重要,于是压力自然便落到了他身上。 第二个开口的是向天横。 不知为何,徐来出现之后他先是一愣,旋即则感到一阵窃喜。自丹会上逆鳞折断于徐来之手后,他曾认真的了解过徐来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这个人,太较真了。 较真不一定不好,但在这种场合,和这么多人较真,和大半个修行界较真,那好也是不好。 十多年来,向天横说出了和徐来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陈师妹的亲事,系我两族之命运,徐师兄莫非心有异议?” …… …… 是的,向天横的称呼没错。 徐师兄。 秘境之后,徐来破境合一,成为年轻人中仅有的几个合一境修行者。纵然向天横再如何心有不甘,但是毫无疑问,此时不管是声望还是修为,修来都远超于他 那句师叔他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所以便变成了师兄。 师兄之后,便是一顶凌空扣下的大帽子。 这个帽子扣的极其漂亮。 徐来可能不会同意,也可能是有其他的原因,但这顶帽子一扣下来,不管什么原因,他便都成了心有异议。 对两族之命运心有异议,哪还能是小事,岂不人人得而诛之? 徐来并不没有像雷孤衡那般马上拒绝。 甚至没有拒绝。 因为他必须要确定,陈随便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愿意。 其实如果排除陈随便本人的因素的话,徐来并不否认,以陈随便的资质嫁给大巫之子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对方会得到北狄修行资源的全力倾斜,应当也能跟的上陈随便的步伐。再加上两族因此关系可能重归于好,百年平定,倒算是个两全其美之事。 甚至可以这样说,在身份上,或许有人跟大巫之子更为匹配。但脱去了那层外衣,没有人比陈随便更适合。缘静儿也好,秋瑟瑟也好,能在年轻人中脱颖而出,背后多少总是有道尊或是洛神的影子。 陈随便能突破到合一境,他这个师父只是帮徒弟打牢了地基,至于后面怎么走,该如何走,全是陈随便自己走出来的。 于是徐来问道,“金清焰的儿子也算勉强配的上你,如果你现在还没有中意人选的话,你是否考虑一下?” 陈随便立即不假思索的猛摇了两下头。 徐来道,“为什么?” 陈随便道,“太远了,我想家。” 说到这里,徐来便明白了,于是看向众人,一字一顿的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 …… 徐来话音落下,足足有数息的时间,没有修行者发出一丝声响。 何其荒谬? 哪怕是一些原本便不太赞同此事但却又不便开口的修行者,诸如江远帆、岑夫子,此时都生出了这种感觉。 其实也是有一些修行者不大赞同这门亲事的,但也只是不大赞同,并不完全不可行。岑夫子便不认为两族之安定需要靠两个小娃娃联姻来解决,但这对周朝和北狄又确确实实是两利之局,况且这种情况下,他确实不便以七星宗的名字否定此事。 梦吴月也不大赞同,她倒是没岑夫子想的那般深远,只是觉得倘若少主嫁去了那山高水长,寸土不生之地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但既然联姻之事落到了陈随便身上,她也不会多生事端。 但此时无论是岑夫子、梦吴月,或是其他一些修行者,听到徐来和陈随便的对话后都陡然生出这般荒谬的感觉,明明是事关两族边关的大事,在他们口中便好像张家儿子和李家女儿的婚事三言两语就能定了。 至于那第一句话,甚至连一直涵养极好的金鸿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金清焰的儿子也算勉强配的上你? 配得上配不上先不说,大巫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若非此时是在周朝境内,金鸿又确确实实的想要促成此事,否则便就这个称呼,都足以让这些巫族使节和徐来之间爆发一场冲突。 感觉荒谬的人有很多,但大多在此时都无一例外的保持了沉默。近些年来随着徐来的声名鹊起,他在国子监的那段往事自然也逃不过很多有心人的眼睛。 说得好听点是较真,说的通俗点便是二愣子。 可气的是几乎大部分剑修都是二愣子,和他们说理往往是说不通的。 便在其他人揣摩着怎样用一些柔和的话语,试试是否能让这位剑宗之主改变主意的时候,那位羽化门的弟子第一个忍耐不住,当先站了出来。 他很年轻,也很激愤。看的出来,这般既年轻又激愤的修行者,大多总是有一些热血的。 那羽化门弟子指徐来,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显的有些嘶哑,道,“没想到在秘境中力挽狂澜一往无前的徐师叔竟是这般不可理喻之人,这门亲事事关两族边关安定,又怎能因为个人私欲而舍弃大我?便是离家远了一些,所以便让我周朝和北狄重新操戈?敢问陈师妹,徐师叔,说出这般话来,你二人心中不觉得愧疚吗?” 那弟子越说越是激动,到后来身体竟是有些颤抖。 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弟子,普通的修行者。既然普通,便永远只能望着陈随便和徐来的背影。至于如今日这般,能指着徐来和陈随便的鼻子当面呵斥,据理力争,他以前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可想而知,从今日之后,随着金闺宴的流传开来,他林新星的名字,也必将如人族皇朝历来的那些惊才艳艳之辈一样,被那些说书先生所口口相传,成为为了维系两族平定而不畏强权的斗士。 这些话倘若放在其他修行者身上,或许能取得不俗的效果,进而引发新一轮的言辞交锋,可他忘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剑修。 不论是剑一、剑四、或是徐来。 徐来的面无表情,让林新星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面对着后者的慷慨激昂,怒发冲冠,徐来只是淡淡的道,“倘若两族边关安定,需要以个别修行者的亲事、用联姻来维持,那么这份安定,我看不要也罢。” 这句话没什么不妥,相反还极有道理,但是得分谁说。 倘若出自人皇之口,或哪位通玄境大物,自然便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但徐来此时纵已是剑宗之主,也不过是合一境的修为。 合一境在年轻一辈中确实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但放到金闺宴这诸多老怪面前…… 真是好生狂妄。 沉默许久的金鸿,第一次站了起来。 按照礼节,他先是恭敬的向人皇行礼,尔后环视众多修行者,眼中已有丝丝寒意,沉声道,“想请教这诸多前辈,徐师兄既然认为这份安定不要也罢,敢问这是徐师兄个人的意思,还是诸多前辈俱都是这般认为?”2k阅读网 181 讨教 金鸿其实很仰慕周朝的修行者。 以人族皇朝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正常巫族人都会仰慕。 他其实本不叫金鸿,在花费了一段时间了解过人族皇朝的历史和习俗之后,便给自己取了个很像是周朝修行者的名字。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按照原本大巫给他们的指示,北狄本就与周朝接壤,多年来的战事摩擦使得双方都大致处于一个知根知底的水平。若能将大周朝变为盟友,对现在的北狄来说自然是难得的好事。 其实族内反对这件事的人也是不少,周朝人怕长公主嫁过去受了委屈,他们还怕长公主是过来替周朝作暗子的。 但后来因为内外的种种原因,这件事还是这么定了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失去了对巫族的掌控力,北狄夹在周朝和鬼族之间,若非周朝这些年将边关上的平定军后撤了不少,对北狄而言恐怕当真是一场灾难。 这是大巫原本的意思,只要双方能联姻,她甚至可以接受嫁过来的人不是长公主。陈随便的名字金鸿也听说过,在周朝的年轻人中也算是凤毛麟角,若是她嫁过去,想来回去也能对大巫有个交代。 但大巫还有一个意思。 北狄族人后撤,周朝应当察觉到了一些事情,大巫说倘若人族的那位皇帝想趁着这件事情狮子大开口,超过了北狄的底线。那么未来北狄的盟友便不会是人族皇朝,而是东夷,或者西戎。 当然,这是最坏的局面。人族皇朝在全盛时可以独抗四荒,一荒之力当然远远比不上大周朝这个盟友来的安心、坦然。 原本中间虽起了些波折,但好歹事情的发展还算在金鸿的预料之中,如今处境比北狄好不到哪里去的人族皇朝应当并不会拒绝这从天而降的百年平定。 直到,那个人师父的出现。 事情开始隐隐脱离掌控。 其实巫族人本不擅长讲理,不管讲的是不是理,所以那位祖巫出了事后,巫族才会这么快陷入内乱。先前京九便有数次按捺不住,若非金鸿拉住了他,恐怕已是和周朝的修行者起了冲突。 但是这一次…… 什么叫……这份安定,不要也罢? 他是大致能明白徐来的意思,徒弟若想嫁,那便成,徒弟若不想,任谁说也没用。只是便像先前那羽化门弟子所说一般,个人私欲又如何能与家国大事相比? 何其荒谬? 何其狂妄? 更关键的是,龙椅上的那位陛下,从始至终都是目不暇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当真是应了清焰大巫对他的那句评价。 中庸之主。 中庸,不一定中庸之人,也可能是 中庸之道。 金鸿虽然克制的很好,也没有丝毫表现出巫族人的暴躁脾气,但是周朝众修行者哪个不是人精,从他微微下沉的嘴角和微凛的眼神,便能看出这位巫族使节的心情着实很糟糕。 为金鸿圆场的是齐平。 他开口道,“徐来,有些过了,还不快向来使道歉?” …… …… 这情节倒是有些像十多年前的丹会。 那时徐来因为一个凡人之死,和齐平起了言语上的争论,最后引来向天横出手“清理门户。” 对于大多数注意过徐来的修行者,这段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着向天横,淡淡的道,“我为何要道歉?” 十多年前,向天横逼他认错,用的是境界和威望。 十多年后,齐平让他低头,用的是局面和大义。 但那时是一人让他低头。 如今是无数人逼他低头。 “小辈狂妄,金马门宴会,商讨的是两族大事,岂容得你从中作梗?” “这里可不是国子监,你那天命者徒弟在这里也不好使,可不会有人惯着你。” “什么时候连杂役也有资格来参加金闺宴了?剑宗上便都是这般不入流之辈?” 几人三言两语间,争论便有进一步升级的迹象。 开始的时候众修行者还能有所克制,这个克制自然不是为徐来而克制,而是因为龙椅上的那位皇帝。人皇在上,谁也不好放肆。徐来也许不是人皇的落子,但说不定也跟皇族有着一丝关系。 可是即便是人皇,也从未有着这般犯众怒的时候。 有些人是想一力促成周朝与北狄的联姻; 一直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陈留王此时却悠悠开口,淡淡道,“你家师门长辈呢?” “徐师兄没有拜师。” 向天横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陈留王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没人管教?” 眼见一直沉默的陈留王突然开口,众修行者齐齐寂静了下去,没有人想贸然插足皇族之间的关系,有人忍不住想到,莫非这位王爷想借着这件事…… 有些人是想试一下人皇的态度。 但这个试探不一定能试到人皇,却可以试探到雷孤衡。 通常来说,剑修并不擅长于打嘴炮,也不擅长理论,否则又怎会修剑?金闺宴到现在,无论是雷孤衡也好,徐来也好,都说的已经够多了。 再多了,他们便不会用言语上的方式来解决。 徐来眉头轻轻的挑了挑,旋即抹平。雷孤衡冷眼看着陈留王,眼中的讥讽之色显而易见。 帝玄天知道,该是他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先前殿内的局面,便像双方在拔河,双方都想赢,但是又不敢用力过猛,因为这条绳子随时可能会断。所以只能不断的用言语稳住陈随便,但当徐来出现后,他却是第一时间把这条绳子给扯断,将那些修行者不切实际的想法打消后,却也让那些人不再有任何顾忌。 帝玄天上前一步,道,“王爷和诸位前辈身份尊贵,却来欺压陈师妹一个小辈,难道不觉得有**份?” 陈留王似笑非笑,道,“第二名小杂役?”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众人。 倘若真的是剑宗杂役,对陈随便的称呼应当是“师姐”或是“师叔”,又如何敢以师兄自居?这不是自露马脚? 那羽化门林姓弟子平日里哪有这般在陈留王面前讲话的机会,立刻道,“陈师妹与大巫之子的亲事,乃是众望所归,如何能说是欺压?” 帝玄天笑道,“对对对,一人欺压一人便是欺压,一万人欺压一人便不是?那是什么?” 白泽严肃的道,“是正义啊。” 帝玄天和鬼车同时哄然发笑。 羽化门林姓弟子涨红了面皮,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语,便在他下不来台的时候,金鸿走上前去,连带着那些巫族使节,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尽皆站了起身。 金鸿的身上很少能看到巫族人的影子,反倒更像是周朝博学的大儒。 他先向人皇行了一礼。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接下来要讲什么话,他都会先向人皇行礼。 行礼一次是行礼,始终行礼便不仅仅是礼数的问题。有修行者想到,难怪这般年轻便能被北狄委以出使人族皇朝的重任。 “既然徐……师兄和陈师妹看不上这桩亲事,那我族也不强求。只是素来听闻徐师兄早些年便已经破境合一,又多闻陈师妹天命者之命。我几位族弟不才,想从徐师兄和陈师妹手中讨教一二。” 来了。 金鸿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众修行者便知道这门亲事便再无挽回的余地。 讨教一二?讨教什么?若亲事成了皆大欢喜,何需讨教?北狄使节不远万里登门求亲,被人驳了,不说这几个年纪轻轻的使节,那大巫也是堂堂通玄境的大物,面子上如何过的去? 那自然只有讨教了。 到时候北狄方面对外的说法也不会是上门提亲,而是什么年轻人之间的“交流”、“比试”。 木已成舟。2k阅读网 182 懦夫 金鸿语毕,眼中已生出灼热的战意。 纵然某些方面很是像周朝人; 纵然仰慕周朝的文化习俗; 甚至给自己取了个周朝修行者的姓名。 但这些都改变不了金鸿、一个巫族修行者,好战的本质。 事实上,大周朝的疆域已经足够辽阔,辽阔到一些边关对于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反倒有些鞭长莫及。除却前朝时那般的穷兵黔武,大多数修行者对于四荒、巫族之地并没有什么很强的征服**。 巫族对于人族皇朝土地的垂涎,要远胜于人族皇朝对于巫族土地的觊觎,这也正是周朝众修行者想一力促成此事的原因。 金鸿身后,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 并没有修行者去阻止这场斗法。 准确的说,是挑战。 北狄来使尽是年轻人,一个合一境以上的老怪都没有。按理说,跟这些年轻人对话,其实虞晚归、齐平他们才是最适合的。 但又因来使的身份,所以不得不需要马银鞍这种能正面代表人族皇朝的人去接待他们。只是如此一来,双方身份虽相同,但实力却不对等,难免会落人口舌,这对周朝修行者而言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那北狄出使的年轻人很是瘦小,完全没有巫族人高大魁梧的特征,他走了出来,目光环视,像是一只狼在打量着他的猎物。然后,落到了徐来身上。 那意思已是显而易见。 有修行者呼吸立刻急促了几分,甚至不少人都有了血脉贲张的前兆,睁大眼睛,不想错过分毫。 他竟想挑战徐来。 他竟敢挑战徐来。 以徐来如今在修行者的声望,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地位,毫不过分的说,他完全可以代表周朝修行界中的年轻人。 莫看先前因为陈随便亲事的原因,不少人对着徐来口诛笔伐,这些人当中跟徐来有旧怨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更多的恐怕还是如那羽化门林姓弟子那般,最多只能停留在口头争论的阶段。 不论是站在人族皇朝的角度上,还是修行界的角度上,这些年轻人,都有足够的理由来期待、呐喊,接下来这一场可能会被修行界再次传颂很多年的巅峰之战。 便如多年前虞晚归和齐平的那一次对决。 已经有人开始呐喊。 这些人,有七星宗,有国子监,有太玄派,有金甲门,也有羽化门。 甚至被虞晚归几人抱住大腿浑进来的玄天宗,那宗门长老此时也是面红耳赤,看向徐来的眼中散发出阵阵狂热。 在有些时候,周朝修行者还是能达成一致的。 无数 道目光落在了徐来脸上。 只要他上前一步,或是哪怕点那么一下头,这些呐喊、鼓舞、助威,将会再次上升到一个空前的高度。 但他没有。 那瘦小的北狄年轻人舔了舔嘴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徐来摇了摇头,“我受了伤。” 这句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所有的修行者,不管是年轻人还是老怪,尽皆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徐来。 那些有不少已经陷入狂热的年轻人们的呐喊、鼓舞、助威,便在一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般,齐齐戛然而止。只剩下脸上的潮红,仿佛是在嘲弄着他们先前的自作多情。 寂静如水。 落针可闻。 他说什么? 他受了伤? 徐来在数日前便去金马门录入卷宗,登记在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这几日又没听说他离开凤岐,那么在皇城严禁斗法的规定下,在数十万荡寇军甲士的坐镇下?他是如何受的伤? 他又如何能受伤? 那北狄少年既然能代替使节团出战,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所以这便是你受伤的理由? 事实上,纵然那北狄的年轻人看起来便不像什么善与之辈,大多数周朝修行者对徐来还是有不少信心的。从在秘境中提前察觉到异样,向众多修行者示警,强行击败并把他们送出秘境,尔后又与虞晚归战而胜之。 除却当年丹会上与向天横的交锋,徐来并没有什么众目睽睽下的战绩。很多人都大致能猜到他的水平,但却都不知道真正的水平。 他的声望很高,高到甚至有些与自身地位不相符。 如何相符?便像先前击败虞晚归那般,当着所有人的面,击败这北狄少年,然后告诉北狄使节,周朝修行者是不可战胜的。只有与周朝联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般打瞌睡天上送枕头的行为,徐来竟然不要? 徐来的声望很高,高到已经秘境后已经远远超过了虞晚归和齐平,但是却很少有与这声望相符合的众目睽睽之下的战绩。 随着那句话的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种令人有些惊悚的寂静。徐来也大致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于是便道,“前几日修行时真气暴乱,伤了识海。” 这句话听起来便很搪塞。 一个合一境的剑修哪这般容易便能伤到识海,除却破境之时真气暴乱或是逆转,若是这般轻松便能伤到识海,那修行就不是修行,而是修命了。 于是不知从哪里,传出了第一声嗤笑。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齐平 是真的在笑,而且笑的很温暖,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劝慰,“徐师弟若真的身体抱恙,那不如我替徐师弟上场吧。” 不知哪里传出了一道声音,“有的人是贵人多忘事,徐师叔是贵人多抱恙,一年近四百日,徐师叔恐怕有三百日抱恙吧?” 立刻有人佯怒道,“休要胡说,我看徐师叔只是抱恙两百日,你这平白多出的一百日,莫不是来玷污徐师叔清名?” 但总归是有人相信徐来是真的抱恙的。 “徐师叔既然身体有恙,那我替徐师叔接下这阵,何须劳烦七星宗的师兄?” 王阿贵的声音不大,但以修行者的耳聪目明,又何尝不能听个清楚? 立刻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还真信他是身体抱恙?怕就怕了,何须这般给自己找借口,莫不是……”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在虞晚归本来的计划中,他是来摸鱼的。 既然摸鱼,那便藏的越深越好,说不定不仅能摸到鱼,还能划两下水,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成功伪装成风雷宗少主的身份,用了一百枚灵玉,跟着一位玄天宗的长老混了进来。 他站出来的那一刹那,便意味着这一百枚灵玉白白浪费了。 一百枚灵玉他自然不在乎,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伪装自然也是白费。 虞晚归几乎是不假思索,抬头看着齐平,目录挑衅,但声音却无比坚定。 “我信。” 林渊随之站了出来。 “我也信。” 李还乡有些无奈,但还是站了出来,“那我也跟你们一起信吧。” 几人话音先后落下,国子监立刻站出了一批监生。 “我信。” “我信。” “我也信。” “我信徐师叔。” “我们都信徐师叔。” 那玄天宗的长老眼见虞晚归突然蹦了出来,事先没跟他打半点招呼,登时对虞晚归这般不听话和不按照约定的举动气的暴跳如雷,毕竟这三人此时是以“玄天宗外门弟子”的名字参加金闺宴的,立刻怒道,“林退,李弹琴,虞打钱我告诉你们,老夫……”只是话刚出口,脑海中虽然想着训斥的话语,嘴巴却仿佛不听使唤一般,本能的道,“老夫……老夫……老夫也信。” 有些人信徐来,有些人不信,有些脸色不大好看,有些人则是面带嘲讽。 那瘦小的北狄少年突然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轻蔑之色。 “懦夫。”2k阅读网 183 藏剑 雷孤衡是大致能感知到一些徐来目前的状况的。 他和徐来离的最近,两人又是师徒,再加上他剑修的身份,他能察觉到徐来的气息变化。 虽不知徐来这六日里究竟去了哪里,但此时徐来气息的紊乱程度是他见所未见的,甚至还有两股他感觉很陌生却异常强大的力量,和徐来本身的真气交织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种状态当然不适合斗法。 但无论徐来目前适不适合斗法,在那气势凌人,几乎不可一世的北狄少年面前,周朝都需要一个修行者,站出来。 雷孤衡手腕动了动,已是准备亮剑。 当然亮的不是败血剑,在夜送客府上修养时,为了便于隐匿,夜送客送了他一把飞剑。 先前那皇朝供奉嘲讽他时,陈随便被人步步紧逼,他数次有亮剑的冲动,最终却还是忍耐了下来。 将修为按捺到合一境,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便在雷孤衡准备出手的时候,一个人影,抢在他的身前,站了出来。 陈随便。 …… …… 其实从身份上来说,陈随便倒也很适合出战。 她既是徐来的徒弟,又是天命者。此番师父抱恙,徒弟自然当仁不让。 北狄少年点了点头,“有点儿意思,”旋即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从这个北狄少年身上,周朝修行者才发现了一丝巫族人的特征,那种喋血、暴虐、狂妄镌刻在了大多数巫族人的骨子里。 金鸿的礼数十分到位,找不到半分挑剔的地方,但不代表其他巫族人也是如此。 那瘦小的巫族少年狞笑过后,没有半点招呼,脚尖在地上一点,疾风阵阵,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 金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点到为止,不要伤了人家性命。” 加上先前那句懦夫,让不少周朝的年轻人只觉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幸亏归元剑派的那些剑修不在这里,否则他们恐怕是要先和徐来打上一场。 所有人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狄荒少年身影疾驰的呼啸声。 陈随便,天命者。 这个名头实在是太响亮,哪怕当年国子监方面没有给她安排任何师父,修行资源也几乎未做任何倾斜。但从未有人怀疑过,陈随便日后的成就绝对不在虞晚归之下。 事实上,陈随便也证明了自己。 她在金谷园上连破四境,仅次于王玄策将军,又和虞晚归先后步入合一境。到了今日,她的修为完全配得上她 天命者的头衔。 陈随便有很多地方和徐来相似,双方都没有什么众目睽睽下的实战记录,却一样出类拔萃,一样在修行界享有着几乎空前的声望。 既然无法亲眼见到徐来出剑,能看到陈随便这个天命者亮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有人不好奇,这个国子监的天命者,几乎从未与外人斗法过的剑修,真正的实力究竟能不能配的上她的身份? 今天,这一切都将得到验证。 …… …… 相较之陈随便的声名远扬,人尽皆知,没有人认得那北狄少年。 他是谁,他修习的什么法门,他实力几何,这些一开始都没人知道。 但想来能代替北狄使节出战,实力应当不会低到哪里去。 在那北狄少年第一次向前移动身形的时候,所有人心里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 北狄少年很聪明。 剑修对敌的招数向来是肉身和对方拉开距离,然后用飞剑击败。 长乐宫的前身是前朝时秦皇用来为将士接风洗尘的凯旋楼,这座楼极大,大到足以为剑修留下足够的发挥空间。 这对陈随便当然是有利的。 不过很快有利便变成了不利。 那瘦小的北狄少年凶狠的眼神,两颗外露的虎牙,给人的感觉便像是一只狼,事实上,当他动起来的时候,也的确是一只狼。 太快了。 他从北狄使节的位置,来到陈随便身前,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这种速度,即便是同等境界剑修的飞剑,恐怕也只有这么快。 看见这身法的一刹那,不少修行者心中便暗呼不妙。以这北狄少年的身法和速度,陈随便对上他恐怕难以占据任何好处。 尤其是现在双方的距离被大幅度拉近,众所周知,一旦近身,剑修肉身孱弱的弊端便会暴露出来。 那羽化门林姓弟子脸上已出现了一丝忧虑之色,虽然对徐来不同意这门亲事深恶痛绝,但此时双方毕竟是站在周朝修行者的统一立场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 比试的,不是陈随便和北狄少年。 而是,周朝和北狄的年轻人。 …… …… 那北狄少年的速度极快,快到完全不像是个巫修。 周朝的巫修法门其实是由北狄传来后,再由本土修行者改进、演化而成,还算不得最纯正的巫修法门。有些去过两族边关,上过前线的修行者便知道,将肉身淬炼到极致的巫修的那种 恐怖的防御力。 最为极致的肉身防御力,带来的便是身法、速度的大幅度下降。 巫族的修行者可以凭借肉身硬撼周朝甲士的兵戈,也取得过胜利,但却始终无法扩大战果。很大原因便是受制于身法,周朝甲士或许打不过,但是绝对跑的了。 瘦小北狄少年出手的一刹那,众人便看出了他修行的并不是纯正的巫族法门。 甚至……根本不是巫族法门。 残影带着阵阵劲风,呼啸而至,已至陈随便身前。 到了这种地步,按常理说,大多数剑修的通常选择便是拉开和北狄少年的距离,然后寻找机会,用飞剑击败。 或击杀。 但陈随便没有这样做。 陈随便在做什么? 她在闪躲。 面对狄荒少年的虎狼一击,先行闪避当然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是让众修行者都心下一沉的是,陈随便的身法,竟然奇慢无比。 其实也算不得太慢,大致也只比同境界的普通修行者慢上那么一点,但是相比较此时的北狄少年,双方便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身法,应当是剑修最擅长的方面。 只有身法迅捷,才能拉开和敌人的距离,才能有出剑的机会,才会保护孱弱的肉身,这和神识以及御剑之术一样,是一个剑修的根本。 只是令众人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 陈随便闪避之后,刚刚拉开了些许距离,居然没有趁机再行后退,用飞剑进攻。反倒是回身以肉拳作法宝,用肉身作进攻。 这一幕,将众多修行者的眼珠子都快惊掉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巫族人,没有淬炼巫族人最擅长的肉身,速度奇快无比,身形移动间几乎只见残影; 一个剑修者,丝毫没有剑修迅捷灵动的身法,竟然在用肉身和那北狄少年肉搏? 这不重要,没有谁规定巫族人只能修习巫族法门,剑修便不能近身肉搏。但关键的是,那北狄少年肉身强度众修行者虽尚且不知,但那身法着实是迅捷无比、如雷似电,如鸟鹤轻盈,又如豺狼凶猛。 而反观陈随便的肉身?众修行者已不忍去看了,便是这瞬间,两三个照面的功夫,陈随便已节节败退,身上多了数道伤口,皮肉外翻。那北狄少年的指甲又长又尖,便像淬炼过的法宝一样,每次从陈随便身上划过,便能带下来一块皮肉。 照这般看,恐怕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陈随便要么败于真气耗尽,要么死于血流不止。 人家本就身法灵动,你又不擅肉身,却为何要跟人家肉搏?这不是自讨苦吃?2k阅读网 184 亮剑 这个天命者,莫不是修行修坏了脑子?也想学着那北狄少年反其道而行之,最后却落得个东施效颦的惨淡下场?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带来的便是沉默。 唯有江远帆捂住眉头,不忍直视,终究是忍不住道,“你倒是亮剑啊,你是剑修,为何跟他近身搏斗?糊涂,愚蠢。” 话音刚刚落下,陈随便和那北狄少年又过了一招,她双拳被北狄少年震退,接连后退数步,体内真气激荡。便在这新力未生之际,北狄少年再次抽身而上,扩大战果,陈随便的腰腹间再次多了一道寸许宽的伤口。 劣势几乎已转为败势。 纵然怒陈随便不争,也有修行者对金鸿怒目而视,道,“这哪里是点到为止?” 金鸿很认真的道,“对阿狗来说,这便是点到为止。” 众人这才知道那北狄少年叫狗,下山这般重还是点到为止,若不重呢?岂不是丢了性命? 到现在,刚过十息。 江远帆的话还言犹在耳。 陈随便似是朝着徐来这边看了一眼。 徐来脑海一震,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金鸿说“点到为止”,所以陈随便便点到为止。 陡然间,徐来一声大喝,响彻整个长乐宫。 “亮剑,出全力。” 两人已分开,陈随便伤痕累累,阿狗冷眼以对,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陈随便匀了两口气,有些不均的声音传来,“我要一不小心打死了他,师父会不会有麻烦?”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仅是周朝修行者,便连那些北狄使节,甚至到现在一直处于极度专注状态的阿狗,都出现了转瞬即逝的呆滞。 有修行者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不小心? 打死? 师父? 有麻烦? 你抛却剑修之所长,跟人家近身肉搏,到现在落的一身伤势,就是怕给师父惹麻烦? 还是一不小心打死了他? 单看他阿狗到这十息以来的表现,保守估计恐怕也是跟虞晚归等人持平的修为,你便能一不小心打死? 你能把虞晚归,这个周朝修行界中,数一数二的年轻人,一不小心打死? 好狂妄。 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阿狗咧了咧嘴,露出嘴边的两颗虎牙,怒极反笑,“今天我只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 …… …… 陈随便……亮剑了。 这是她跟随徐来修行这二十年来,第二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剑。 上一次还是十多年前,国子监的那次春夜宴上。 既然师父说要亮剑,那便亮剑。 陈随意念一动,巨阙 便凭空出现。重剑落地的刹那,伴随着一声轰鸣,将殿内都震了一震。 她早已不用背剑修行。 当年在国子监时,那些小娃娃都不认得巨阙,只以为陈随便背着的是个棺材板。 但总归有些老人家是知道这把向来只由圣兽看守,连王玄策将军都十分觊觎的大巧不工之剑。 陈留王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先前说话的皇城供奉也是眼皮一跳,猛的看向了人皇。 人皇依旧是如雕塑一般,在他不想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抓到他的破绽。 金鸿没有再让阿狗点到为止。 徐来和陈随便这对师父看似闷葫芦实则极其狂妄的话语,以他的修养都有了丝丝怒气,所以便想着,让阿狗教训教训他们也是好的。 虽然早便听说过陈随便这把古怪至极的飞剑的名头,但真正见到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是震惊了一把。 这哪里是飞剑? 简直是门板。 就凭这个,就能一不小心打死那个跟野狼一样的北狄少年? 这玩意儿御剑需要消耗多少神识? 有些修行者几乎已快哭了出来,有人开始捂住自己的心脏,他们觉得自己今日受到了太多的惊吓,现在已不企盼陈随便能得胜归来,便是不要输的太惨便好。 只是有些当年和陈随便一起参加过春夜宴的国子监监生,或是关注过那次春夜宴上陈随便表现的修行者,看着陈随便跟十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举动,心底便突然生出一种感觉。 事情,应当并不会这样简单。 …… …… 很多时候,斗法就像眼前看起来这般简单。 十多年。 十多年足够做什么事情? 足够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人中举,金榜题名; 足够一个凡俗之人彻底脱胎换骨,开始修行; 足够徐来在修行者崭露头角,开辟剑宗; 也足够陈随便将一个动作磨炼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北狄少年再次身形山洞,转眼间便靠近了陈随便。 不管她是否亮剑,对阵剑修的第一选择都是以最快的速度拉近和她肉身之间的距离。 以重剑巨阙的速度,连普通的修行者都很难追上,想要以巨阙来捕捉这北狄少年的身影,等于在骡子屁股下挤牛奶。 她的选择还是和当初一样。 这个举动,当初参加过春夜宴,此时又来到了金闺宴的监生便会觉得很是熟悉。 最普通的,也是最不可思议的…… 砸! 巨阙真的是极大,比陈随便的身体还要大,确实很像棺材板之类的东西,这让它的速度大幅度下降,但也意味着威力的巨大上升。 至少巨阙砸下来的那一瞬间,同境界的修行者里面没 有几个能正面抗住的。 北狄少年眼皮一跳,起初乍一看巨阙,若非徐来点明,倒十分像是什么防御性的法宝。此时被陈随便举在手中,方方正正,一扣下来,当真便好像天塌了。 那给他的感觉,陈随便不是用剑在砸他,是用一座山在砸他。 便是只听巨阙砸下来的呼啸之声,北狄少年也绝不想尝尝正面硬撼巨阙是什么滋味儿,况且这本便不是他的强项。 然后他做了一个翻滚,闪躲了开来。 不过并没有结束。 巨阙并没有击中北狄少年,不过随着巨阙的砸下,几乎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真气巨浪迅速扩散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马银鞍出手了。 原因很简单,那道真气波动实在太强,倘若他不护住长乐宫,恐怕便只是三两个照面的功夫,这座前朝时便存在了数千年的宫殿恐怕还真会毁在陈随便手中。 长乐宫无恙,不代表北狄少年平安。 陈随便有一点和马银鞍很像,便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对外的实战战绩,然而当陈随便真的全力出手时……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马银鞍。 马银鞍脸色瞬间一白,然后口中竟然溢出一丝鲜血,不过很快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小动作当然瞒不过众多修行者的眼睛,没有人会认为马银鞍不是陈随便的对手,他需要护住殿内的一切,而巨阙释放的真气巨浪,只需要无差别攻击。 旋即,无差别的真气攻击便落到了那北狄少年阿狗的身上。 阿狗的身法着实极好,速度极快,但任凭他再快的速度,在巨阙掀起的真气巨浪面前,也如蚍蜉撼树一般只是徒劳无用。 他的身形数次变换,甚至已快达到了长乐宫的殿门,只是修行者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快的过真气。 那张真气巨浪,把他拍了起来。 很轻,很轻。 就像是狂风卷起了一只蚂蚁,波涛卷起了一粒小舟。 然后他撞在了墙上,摔倒了地上。 很重,很重。 像是一个破麻袋。 落下的时候,他还能动,四肢还在轻微的抽搐,旋即后背猛然一阵起伏,张口便喷出了一大堆红色的液体和碎块。 周朝修行者大多脸色复杂,心里五味杂陈,尤其那位羽化门的弟子为甚。陈随便先前一击,纵然只是局外人,他们也深切感受到了巨阙那股一往无前,一力降十会的无匹气势。 这哪里是剑修? 剑修是以点破面,陈随便是以面破面。 这也幸亏北狄少年身法迅捷,反应奇快,若是稍稍慢了分毫,被重剑迎头砸下,只怕是要当场毙命于此。 原来,飞剑还能这用; 原来,还有这种剑修; 原来,天命者终归是天命者…… 185 杂役 北狄众人瞬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场比试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其实金鸿想的本没错,倘若阿狗的对手不是陈随便,换成其他的剑修,哪怕是剑一或者剑四,在阿狗如此迅捷灵动的身法面前,最终极有可能会应了金鸿那句话。 若不是点到为止,恐怕还真有可能被阿狗伤了性命。 但陈随便不是普通的剑修。 一个完全不像是巫族人的巫修,对上一个不是普通剑修者的剑修,便造成这样一个局面。 这个结果让北狄众人极难接受,甚至对周朝修行者而言,在短暂的震惊和激动后,也都是无一例外的沉默了下来。 阿狗受的伤太重,陈随便那重剑一击,其实不是砸在阿狗的身上,是砸在了北狄使节的脸上。 徐来道,“双方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便算平手好了。” 金鸿扬了一下头,立马有个北狄人小跑过去将阿狗扶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陈随便,旋即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来。 这个结果双方都不想要,然而本来却又是可以避免。如果没有周朝修行者的群情激愤,没有阿狗的步步紧逼,没有金鸿之前的那句话。 人皇此时才好像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喃喃的道,“北狄果然是人才辈出,竟能与我朝天命者战成平手,着人赏金百两,灵玉千枚,交与来使。”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羞辱,但实际上又是台阶,便看你究竟怎么想。 有几位巫族使节面有忿忿之色,想要说些什么,金鸿却坦然受之,旋即行礼,道,“谢陛下盛宴,纵然无法结两姓之好,我族大巫也愿与陛下互通有无,互为唇齿。” 事情发展到这里,按理说便应当告一段落。 接下来的故事,无非便是人族皇朝和狄荒都会此事闭口不提,权当提亲只是从未发生一般。而后北狄使节回去后,无论是战是和,那都是另一件事情。 但有些人似乎并不想让这件事轻松过去。 于是陈留王举手抱拳。 他是王侯,也是皇族,自然无需像普通修行者那般对人皇躬身行礼。 “禀陛下,老臣尚有一事不明。” …… ……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陈留王都是不适合在金闺宴上发表一些看法的。 七星宗也是如此。 所以纵然先前周朝修行者或是群情激愤,或是呐喊助威,最多也就是仅 限于年轻人。 北狄大巫将这门亲事交于那些北狄的年轻人来办,周朝自然有他们的年轻人来对阵。 这很公平,也很对等。 然而陈留王不适合发表意见,却不仅仅因为他“不年轻”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纵然当年的金马门之变已过去了快三百年,但前段时间人皇对七星宗的行动,显然已是告诉了天下人,这位龙椅上的陛下,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健忘和中庸。 更何况,陈留王还不仅仅是发表了意见。 他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简单,他认为徐来并不是因为修行负伤,而是可能因为斗法,或是其他的一些什么原因,所以要求查看徐来的识海。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 …… 这个问题先前很多修行者也曾想过,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只不过是徐来的一个借口。 负伤并不一定是拒战的借口,但所谓的真气暴乱、伤了识海,十有**是无稽之谈。 那些才步入修行界的小修士或许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但对于一个合一境的剑修者,尤其是一个天命者的师父,在陈随便重剑一击败退阿狗之后并没有修行者会天真的认为徐来只是凭着忽悠或是其他的什么便能让陈随便对他死心塌地。 对徐来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徐来应该真的负伤,但却是因为斗法而伤。 关键便在这里,皇城内有数十万甲士披坚执锐,又严令禁制修行者斗法,徐来是因何负伤? 这是一层窗户纸,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可能有一些猫腻,但却不会有人去无故点破,怕一根筋如那羽化门林姓弟子也知道这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陈留王的点破了,当着人皇的面。 他想要做什么? …… …… 对于这个请求,徐来自然不可能同意。 也没有修行者会同意。 识海被窥探,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对方的眼中,以徐来如今身上的秘密而言,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陈留王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冷笑道,“你既然不敢同意,想必是心内有鬼。你既然自己不敢说,那本王便替你明说。前些时日有修行者伪装潜入金马门对丹长老行刺,所幸崔御史和马供奉及时赶到,丹长老这才无虞,你不要跟本王说这件事 和你没有关系。” 众修行者看了看徐来,又看了看丹丘生,此时心中已生不起震惊的感觉,竟是有些麻木了。 丹丘生在金马门遇刺? 这还了得? 难怪先前丹丘生进入长乐宫时脚步虚浮,气息不稳。当然,丹丘生的状况境界低的修行者不一定能感知的到,一些大致能感受到的,诸如江远帆、梦吴月和羽化门长老等人,却并未多往这方面想。 准确的说,其实是不敢往这方面想。 人皇不可能会在金闺宴的时候做这种蠢事,那么去做这件事的人意思便不言而喻。 眼见人皇坐在首位上只是眉头微皱,竟然并未反驳,众修行者便猜出了个七八分。 此事竟然是真的,人皇早便知道,并且未对外泄露分毫。 金闺宴在即人皇不想因为丹丘生的事而导致朝政动荡,这个并不难理解,只是这却又和徐来有什么关系?他虽在年轻人中出类拔萃,但只凭他合一境的修为,若说能刺杀太初境的丹丘生,那说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江远帆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王爷是否过去风声鹤唳,徐师弟仅仅是合一境的修为,如何能伤得丹长老分毫?” 陈留王点点头,眼睛一眯,“不错,他是不能,但不能伤到便意味着没有关系?再说那几位所谓的剑宗杂役呢?本王便不信,他们当真是杂役。” …… …… 雷孤衡这位“剑宗第一名大杂役”再次成为了焦点。 事实上便如陈留王所说,没有谁敢说徐来跟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也没有谁敢说那几人当真便是剑宗的杂役。 天底下本便没多少剑修者,要给剑修当杂役那也是去声名远扬的归元剑派,剑宗如何能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杂役?还有什么大小之分。 徐来的身上向来不乏疑点,关键便看有没有愿意去揭开,又有实力去揭开。而陈留王,便是那个既愿意,又有实力揭开的人。 这件事很复杂,复杂到可能是这位一直隐居在陈留之地的王爷对龙椅上那位皇帝的试探,复杂到可能牵扯到两百多年前的金马门之变,复杂到可能是周朝那些暗中的力量沉默多年来的一次蠢蠢欲动,所以大多数修行者都是不便发言的。 更何况,的确有不少人想知道,徐来他,到底是不是陛下的落子? 陈留王,试探的究竟是徐来,还是陛下? 徐来又要如何接招?2k阅读网 186 交锋 人跟动物一样,活得久了,实力不一定强大,但肯定滑头。 陈留王便是个典型。 徐来知道哪里出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无一例外都是无法避免的。 岑夫子跟丹丘生这两大七星宗的长老便宛如修行界的活化石一般,当年泰皇在位时他们便就已加入七星宗了。即便以丹药多次延长寿命,仅仅太初境的修为,寿元也是所剩无几。 这两人的一个喜好钻研阵法,一个酷爱丹道,连修行都没什么心思,更不用说跟朝政中的那些是牵连到一起。 丹丘生绝不能死,否则人皇不一定想皇城成为一座瓮,但众修行者却绝对会以为自己是那只鳖。 徐来也绝对不能应战。 地心之火和波旬传他修行法门的事一旦暴露,那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转圜的余地。 其实这反倒是最好的局面。 至少主动权还在他们手中。 …… …… 帝玄天在和徐来对视了一眼后,站了出来。 其实雷孤衡、鬼车和白泽说是杂役,至少从表面上看是没什么不妥的。 雷孤衡本就是个闷葫芦,除了徐来之外看谁都跟欠他钱似的,鬼车那满脸横肉的模样往那一放便知道是个打手。白泽要好上一点,倒有些像是凡俗之间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账房先生。 这三人都没什么问题,说是杂役,也勉强能说的过去,唯有帝玄天。 倘若实在要给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外表俊美却喜好负女子心思的负心人按上一个最真实的写照的话,那便是帝玄天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是真的俊美,那股子俊秀的能跟女子一拼的五官是无论如何都不像个杂役的。 这点徐来都不好说些什么,九尾来到大周朝,便说明妖族内部对帝玄天跟他接触是持有不一的看法,总不能让人家堂堂的妖族太子改头换面吧? “这是我们剑宗的内务,王爷似乎不是我们剑宗的人吧。” 帝玄天声音很轻,说话也很礼貌,但结合他此时那波澜不惊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实际上就是…… 关你屁事! …… …… 陈留王的目的当然不是徐来。 一个小小的合一境修行者,纵然已在年轻人中崭露头角,但却还不知道他言语相向。 徐来受伤的太巧,他不信这件事和丹丘生没有关系,甚至也没指望能得到真正的答案,他只需要证实心中的推断。 哪怕是人皇的一个小动作,或是徐来脸上的一个小变化,都足以让陈留王从冰山上的一角察觉到一丝端倪。 但令他意外的是,无论是徐来,或是人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 难道那个小剑修不是人皇的落子? 陈留王这般想到。 只是更让他意外的,却是从帝玄天嘴里讲出来的话。 翩翩佳公子对那些少女们确实很有杀伤力,但对于陈留王这样的通玄上境修行者,换来的只是对方的一声冷笑。 陈留王寒声道,“本王在询问徐来,你一个小小的杂役,有何资格与本王如此说话?还不跪下?” 陈留王是修行者,帝玄天也是修行者,既然同是修行者,纵然修为差了不少,帝玄天也不至于下跪。 老人家不一定厉害,但着实很滑头。 他这是抓住了帝玄天的杂役身份。 既然你是杂役,向陈留王下跪,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甚至对大多数杂役来说,这应当是一种恩宠。 空气中已有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大多数修行者是不敢擅自参与到这件看似是陈留王和一个杂役的冲突,但实则涉及到了两百多年前的那件金马门之变的纠葛中来的。 帝玄天先是一愣,旋即怒极反笑,道,“老匹夫,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跪过,不如你先给我示范一下看看?” 鬼车嘿嘿笑道,“莫要随便让别人跪,只怕折了寿。” 原本准确告退的北狄使节眼见周朝修行者内讧,哪里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这般第一手的情报,便是藏的最深的暗子都不一定能挖的出来。 眼见这两个“杂役”一唱一和,众修行者都惊呆了。 那个俏公子哥骂陈留王什么?老匹夫? 黑丑大汉更是过分,陈留王给你下跪还折寿?六大王侯俱都有觐见人皇无须躬身行礼的特权,这般权力,便是夫子和当年的王玄策将军都不曾享有。 陈留王是人皇之叔,也是唯一一个当年参与了金马门之变却没被下天牢的修行者,最终只是放逐到陈留之地封王。陈留王和人皇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先不谈,敢如此辱骂一个周朝王侯,这已经不是口气大不大的问题了。 当然,这两人还在其次,更让其他人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徐来的表现。 果然是剑修。 徐来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暇视面无表情的状态,这回倒是的的确确配得上他剑修的身份。 众修行者脑中思绪飞速的涌动,徐来究竟是不是人皇落子的这个想法再次涌入了脑海?陈留王的一次试探竟换来人皇这般凌厉的反击?可是这完全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的事情,便凭老匹夫那三个字,这两个杂役纵然是被当场击毙也很难有人替他们说半句话。 要变天了。 帝玄天这一骂,不仅让众修行者呆了一呆,便连陈 留王本人,都被骂的愣在了原地,表情僵硬在脸上。 他是谁? 他是通玄上境修行者,他是周朝的六大王侯之一,他更是人皇之叔。 陈留王足足愣了三息时间。 三息之后,他出手了。 人皇将他放逐到陈留之地两百多年,等于是将他禁足在陈留之地,但反过来说,却又等于是将陈留之地赐给了他。 整片陈留之地,将陈留王养成了一个肥硕的胖子。 但当这个胖子出手的时候,所有人才知道,通玄上境修行者,毕竟是通玄境大物。 暴裂如风,疾如闪电。 竟是全力一击。 竟是要直取帝玄天性命。 殿内众多修行者中,能在陈留王面前救下帝玄天的,只有人皇和江远帆两人。 人皇的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会出手。 江远帆怒目圆睁,双目紧盯着那道如苍鹰搏兔的胖子,只要陈留王的目标变成徐来,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出手。 两人都未出手,有些修行者心中已经暗暗叹气,好一个俊俏的公子哥。 然而下一刻,陈留王的身影却陡然一顿。 一道人影突兀闪至帝玄天身前,甚至哪怕是感官最敏锐的修行者都难以用神识去捕捉到那道身影。 陈留王是想先发制人,他却后发先至。 两道身影在半空中接连碰撞,几乎化为两道残影。雄浑的真气在殿内爆鸣开来,不绝于耳,只震的众修行者耳膜生疼。半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十合。 随着最后的一声轰鸣,便连长乐宫似乎都轰隆一声,所有修行者面前的茶盏尽皆化为齑粉,水花四溅。 声音停止,人影分开,一切归于寂静。 殿内的空气,殿外的风吹草动,似乎也回归寂静。 黑丑大汉正站在帝玄天身前,原本那又黑又丑的脸上竟有了几分潮红之色。 陈留王已退回到原地,他的脸色倒是平静不少,只是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裳,却多了无数道爪痕。便像是被最锋利的猫爪,从中生生的撕裂一般。 单只看这一息间两人比拼的结果,竟然是半斤八两。 众修行者目光聚焦于那黑丑大汉身上,寂静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徐来摸了摸陈随便的额头,很是用心的查看着她的伤势。 那号称是剑宗第四名小杂役,跟个账房先生一样的白面男子也站了出来,与黑丑大汉并肩而立。 直到此时,一股浓郁到了极致的妖气,才在长乐宫中,悄然散出。 所有修行者脸色齐变。2k阅读网 请假一天 如题 《剑出凤岐》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剑出凤岐》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87 太子 妖族。 所有修行者的脑海齐齐浮现出这个词语。 这两个字带给其他人的震撼,甚至超出了鬼车和陈留王斗个旗鼓相当。 万物有灵,广义的说,但凡妖兽生了灵智,便能称得上是妖。从这方面讲,大周朝四大圣兽,除了司夜,其他三只都可以说是妖兽。 然而大多数修行者眼中的妖族,是远在周朝万里之外,已隐世数千年,妖皇治下的无数大妖。 是的,他们已隐世数千年,因为妖皇迟迟无法突破通玄境巅峰。但是此时妖族又为何会在周朝现身,又为何会成为剑宗的杂役? 巨大的信息量让有些修行者的脑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甚至一时竟忽略了鬼车和陈留王的事,只是眼神停留在徐来身上。为什么当事情和这位国子监的大监生联系到一起时,总会发生出人意料的变故? 一次偶然是偶然。 那这次呢? …… …… 既然已出手,那便没了隐藏的必要。 鬼车和白泽并肩而立,通玄上境的气势再不隐藏。 陈留王胸口一阵起伏,咬牙道,“通玄境的大妖?” 经陈留王这一提醒,众修行者这才想到了那方面,或者说,敢往那方面想。 两尊通玄上境的大妖。 帝玄天的淡然和嘴角的冷笑,以及鬼车白泽二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气,无一不在向众人说明这三人在妖族中的地位。 毫无疑问,这两位通玄境的大妖,在那位俏公子哥面前,只是类似于侍卫或是下人一般的的存在。 能让两位通玄境大物成为他的侍卫,那公子哥又会是什么身份? 剑宗杂役? 有些修行者感觉心脏都像被一把打手捏住,甚至不敢主动往那方面去猜。 直到,鬼车点破了这张窗户纸。 …… “老匹夫,你敢对殿下不敬,还敢向殿下出手,莫非是想挑起我两族战事?” 称呼还是这个称呼,先前让陈留王暴怒出手的称呼。 人却换成了那黑丑大汉。 但是这次,哪怕是再觉得该捍卫陈留王王侯威严的修行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妖族太子。 虞晚归脸色莫名,眼神多次在徐来和帝玄天身上流转。 说实话,他本已觉得对徐来的了解已经够多,知道徐来的秘密也已经够多。 他猜出了雷孤衡也是徐来的徒弟,他知道徐来和剑四之间有些复杂的关系,他更是感觉到了大黄狗 不是一条普通的狗,陈随便背上的那把剑,也不是普通的剑。 但帝玄天和这所谓剑宗杂役的事,他真不知道。 雷孤衡说他是杂役还倒确实没错,他在剑宗干的事,他的身份,还当真跟杂役**不离十。 可眼前这位呢? 妖族太子。 剑宗杂役? 知道的越多,他才知道他知道的越少。 事实上,曾经虞晚归很不希望徐来是人皇或者哪位大物的落子,这个年代的天才太少,能让热血贲张的对手也太少。 但现在,他忽然生出这样一种强烈的希望。 你要是陛下的落子该多好? …… 这绝对是陈留王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妖族虽隐世数千年,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妖皇始终无法解决自身和后代血脉不相融的问题,无法成功破境归元。 但从那些通玄境大物上来说,人族皇朝有诸位王侯、上将军、宗门掌教,妖族也有十大妖帅。这些大妖既有着可以媲美巫族人的肉身,通常也有着剑修灵动的身法,寻常同境界的修行者难以匹敌。 关键是跟巫族和人族皇朝常年胶着的战事不同,妖族隐世多年,向来和外界极少发生纠纷,几乎完全是自给自足。和北狄的亲事方才告吹,周朝不可能在失去一位盟友的情况下再得罪妖族。 从帝玄天妖族太子的身份被揭开开始,陈留王便是不想放下这件事,也得放下,必须放下。 陈留王脸色便跟焉了的茄子一样难看。 不管帝玄天是不是真的是剑宗杂役,以他的地位,向帝玄天一个小辈出手,怎么说都是有**份。 若非帝玄天那句老匹夫激怒了他,原本事情的发展,只是他对徐来的一次试探。不管徐来是不是人皇的落子,接下来应当变成徐来和陈留王的一次过招。 事情转变的太快,让大多数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陈留王脸色铁青,寒声道,“纵然你是妖族太子,此番暗自潜入我朝,混入金闺宴,莫不是想作暗子来刺探我朝情报?” …… 事情发展到现在,有一点其实很重要。 便是人皇的态度。 这位陛下几乎极少发表意见,然而不论任何人,都不可能忽视他的意见。 陈留王这句话其实已相当是服软,因为人皇没发表意见,他不知道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对待这件事究竟怎么看?或者,是他早跟妖族联合,所以才坐视徐来和陈随便破坏大周朝和北狄之间的亲事? 这是不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这个疑问不知萦绕在陈留王心头,几位巫族使节也是脸色复杂,不可置信。倘若真的是联姻的话,妖族太子的亲自前来,自然要比狄荒更有诚意。 也更有分量。 既然这个疑问解不开,陈留王自然不敢将冲突进一步扩大,这个后果,哪怕他是王侯,通玄上境的王侯,也承受不起。 帝玄天走了出来,鬼车和白泽和自然的让开,护卫在左右,便像最本分的侍卫。 其实他们二人本也是侍卫。 这个角度,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们护卫之下伤到帝玄天,虽然几乎没人敢这么做。 帝玄天傲然道,“我族虽隐世千年,然并未不问世事,何须动用暗子这等手段。再说,王侯的话先前我便给出了答案,金闺宴周朝修行者尽可参加,我三人外出历练,仰慕人族皇朝修行法门,拜入剑宗,是以剑宗杂役的身份参加金闺宴,何来潜入你朝?混入金闺宴之说?周朝的律法,好像并无外族人不能拜入周朝宗门门下。这句话我曾说过一遍,现在再强调一遍,以后也不会再说,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妖族太子,而是……剑宗第二名小杂役。” 掷地有声,落针可闻。 马银鞍只是苦笑。 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件事只会有两种情况,第一种便是人皇都不知道。 第二种,便是人皇知道这件事,但是人皇对帝玄天的信任,要超过他。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联想到帝玄天所谓“剑宗杂役”的身份便很明显,人皇对徐来的信任,要超过他。 这是陛下何时落下的子?他也姓徐,莫非…… 有这个想法的,远不止马银鞍一个人。众多修行者,包括那些修为高深的老怪,目光纷纷在帝玄天、鬼车和白泽三人身上流转。然而无一例外的,最后都汇聚到徐来身上。 外出历练可能是真,仰慕人族皇朝修行法门可能是真,但堂堂妖族太子绝不可能当一个小小的杂役。 不管是第几名杂役,大杂役或是小杂役,哪怕是国子监的杂役。 这其中必然有一些事情,他们不知道。 当然,帝玄天也知道他们不知道,甚至无所谓他们知不知道,所以才会用这样一个破绽百出的借口。 剑宗杂役。 不少修行者苦笑,一个才成立不久的剑宗,最高修行者只是合一境的剑宗,有着什么样的威力,让一个天命者死心塌地,让堂堂妖族太子甘当杂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却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徐来,在这其中,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2k阅读网 188 回家 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留王可能很愁,但是最愁的,应当是那些北狄使节。 这件事情很重要,甚至要比他们跟人族皇朝之间的亲事都要重要。 当然没人会天真的认为,妖族太子拜入剑宗门下,成为杂役,仅仅是妖族太子自己的意思。 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含义?是妖族要重新现世,或者,想的更深远一些,还是那位在通玄境巅峰停留了许久的妖皇,找到了一丝突破的契机? 难道,他们对否定促成这门亲事如此果决,毫不犹豫。 北狄使节的脸上说不上好看,但是也绝对算不上难看。 或者说,不敢难看。 金鸿站了起来,不知这是多少次向人皇行礼,然后告退。 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带回狄荒,然后清焰大巫会赶在其他三荒之前做决定。 临行前,他深深的看了徐来一眼,然后道,“原来你们早便有了更好的盟友。” 所有人都知道,金鸿是个很重礼数的人,所以这句话他只会对徐来说。 徐来没来得及解释,当然他本也不想解释,虽说当年那件事不一定跟狄荒有关系。 陈留王知道再难从徐来身上撬开一些什么,也很难从帝玄天的身上占到便宜,纵然心有不甘,仍不得不脸色难看的坐回了位置上。 接下来便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其实本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比如说,有些人想试探一下人皇的底线,也有些人想看看能不能趁着人皇和那些人扳手腕的时候,从中得到一些什么东西。 哪怕是空口的许诺也好。 但现在这些事情都不复存在,相比较妖族可能重新现世的事情,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其他的修行者也跟北狄使节一样,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信息带回各自的宗门,早做决断。 离开金马门的路上,雷孤衡走在徐来身后,小声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自然指的是陈留王。 帝玄天眉头挑了挑,“那又如何?” …… …… 陈留王有没有察觉什么? 只要他不是傻子,定然会差距一些东西。 答案无非便是徐来究竟是不是人皇的落子,纵然如此,人皇也很难放心将于妖族联合这等大事交由徐来来办。 所以答案便只剩下一个。 无论从哪方面看,徐来都很像是人皇的私生子。 陈留王可能不会这么想,但不管他会不会这么想,在周朝境内,天子脚下,确实有人可以杀掉徐来。但想在不惊动人皇的前提下,杀掉雷孤衡随时护卫在左右的徐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并不 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帝玄天道,“我们还不回去吗?” 他自称是剑宗杂役,一是因为雷孤衡当先这么说,这也确实是个能拿出去的身份,二是他想着自己已经是杂役了,那么血脉的问题,徐来也应该会用些心帮自己解决。 麒麟和天风血脉不相融,永远是妖族的切肤之痛。 回到了酒楼,先前徐来在长乐宫里徐来一直不敢任由那些灵气小蛇治疗伤势,此时走了出来,才敢稍稍放开些许,把九尾抱了出来,这才到道,“还得去救一个人。” “谁?” “我徒弟。” 说话的是雷孤衡。 …… …… 归元剑派和人皇之间的往事,对于大多数修行者来说都不是秘密。 当然,自从陆青山进了天牢,便成了他和人皇指间的往事。 这对于归元剑派,对于天下剑修,其实是好事。 徐来再次找到了崔巍。 理由很简单,有些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无数次。 崔巍的目光停留在雷孤衡脸上。 纵然易了容,但作为当年亲手将这位分光学院院长押入天牢的御史,哪怕雷孤衡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崔巍叹道,“其实我不想帮你。” 徐来点了点头,道,“你帮过我很多次了。” 有个问题崔巍一直想不明白,别的修行者不敢问,但他没什么顾忌。于是他问道,“陛下真是你爹?” “不是。” 崔巍点了点头,也没问这件人皇要求他做的事徐来怎么会知道,又问道,“假如这次我不帮你,会怎么样?” 徐来道,“不怎么样。”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一切照旧。 陆青山是归元剑派的掌教,又是位通玄上境的剑修,不,现在已经是通玄境巅峰了。这样一位修为高深的剑修者,放在任何时候,不说左右局势,起码也是有着不少分量的。 引诱陆青山出手,是雷孤衡的意思。 但无论陆青山出手与否,崔巍是否愿意救陆青山与否,以及陆青山出来后愿意跟他们走与否,哪怕三个全是否,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该干的活儿还是要干。 崔巍脸上看不出来对这个答案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脚步却是往前走,嘴中接着道,“其实不久前,陈留王也让人来找过我,我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徐来没有说话,他知道崔巍不是在跟他说话。 “世界很大,我们都太渺小,少了谁,太阳明天也是照常升起。” 崔巍说着,走进了天牢。 …… …… 徐来和雷孤衡便一直在外面等。 陆青山不一定很重要,但这件事却很重要,所以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崔巍进了天牢之后,剑阁的担子便全部落到了夜送客身上,这对于夜送客虽然不是什么问题,但崔巍长时间不现身,定然会引起一些人的猜测。 雷孤衡问道,“他不会死在了里面吧?” 徐来看了他一眼。 雷孤衡道,“司夜那德行……您是知道的。” 徐来道,“我倒是觉得问题出在陆青山那里。” 雷孤衡心中一惊,越想越觉得徐来说的对,皱眉道,“那该如何?要不,我下去一趟。” 徐来摇了摇头,“问题应该不大。” 崔巍或许需要一些时间,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从本质上说,崔巍和陆青山,是同一种人。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 …… 徐来料想崔巍应当能说服陆青山。 把陆青山营救上来最大的障碍,其实不是司夜,也不是外面那些耳目,而是陆青山自己。 但没想到他竟然花了整整三十三天时间。 陆青山的衣裳很干净,也很整洁。 毕竟是个追求体面的人,不然也不会向丹丘生出剑。 其实徐来本来想到,倘若崔巍跟他说这是雷孤衡的意思,可能很容易便会说服陆青山,如今看来,崔巍应当是没跟他说雷孤衡来到了这里。 这位大周朝的剑尊,已是通玄境巅峰的剑修者,此时双目竟然有些泛红,身体微颤。 雷孤衡也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他毕竟早有过心理准备,所以表现要比陆青山好上不少。 他曾很多次以为,余生没有再和爱徒相见的机会。 之所以会有这般想法,是因为当年陆青山站在了三皇子那边,完全是因为他的原因。 雷孤衡率先走了过去。 他拍了拍陆青山的肩膀。 他拍的很轻,很轻,但陆青山的半边身体却是猛的一抖,嘶声道,“这是你的局?” 雷孤衡摇了摇头,道,“是你自己的局。” 当年陆青山其实不想向人皇亮剑,但却因为和雷孤衡的关系不得不亮剑。 如今他以自己的行动向世人证明,陆青山永远是周朝的陆青山。 他给自己布了一个局,然后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再亲手解开。 陆青山问道,“我们去哪里?” 雷孤衡的答案,还是当年徐来的那个答案。 他道: “回家。”2k阅读网 189 四海 陆青山眼神落到了徐来身上。 在雷孤衡说完这两个字之后。 或许是因为剑修细致入微的洞察力,或许是因为这两百多年来与皇族的恩怨情仇,陆青山从来没觉得徐来便是徐来。 此时雷孤衡停留在徐来身后半步,亦步亦趋,随时护卫,陆青山很清楚,能让雷孤衡这般做的,世间只有一个人。 于是他沉默了很久。 不过他还是没有当着崔巍的面把这张窗户纸点破。 三人跟着崔巍刚离开天牢入口,便有一名甲士见状立即小跑过来,在崔巍耳边低语了一翻。 崔巍道,“稍候。” 三人停下。 “齐平来了,并且已经在这里等了二十多日。” …… …… 崔巍在天牢里待了三十三天。 消失了这么久,定然会引起一些有心之人的猜测,他们可能也会有一些动作,但是绝对不包括七星宗。 不过按照那甲士带来的消息,七星宗的人在一月前便早已返回,齐平只是孤身一人前来,在剑阁内等候了二十多日。 雷孤衡看向陆青山,道,“就说是剑宗杂役。” 陆青山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的面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起来,很多便成了一副陌生的模样,旋即又结果雷孤衡从空间法宝里拿出来的一套衣裳换上,道,“他会信么?” 雷孤衡道,“谁会信?” …… …… 在金闺宴一事过去后,没有人会相信“剑宗杂役”真的只是剑宗杂役。 人皇似乎并没有可以压抑这件事的传播。 或者说,在那么多修行者的众目睽睽之下,便是人皇都压不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剑宗上或许住着位妖族太子。 齐平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看不出心内什么波动,旋即落在了陆青山身上,道,“又多了一个杂役?” 徐来道,“新招收的,有什么问题么?” 齐平道,“原来有个好爹,便可以胡作非为。” …… …… 金闺宴过后,徐来并没有回剑宗。虽然乔装了一翻和崔巍来到天牢的事大多数人不知道,但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回剑宗,还是难不住一些有心人的。 当然首先要做的事,还是和帝玄天一起回到国子监。 剑尊在天牢里一住便是两个月,自然不知道这位如今震动了整个修行界的妖族太子。目光停留在徐来手中乖宝宝一般的阿九身上,并未刻意隐藏修为的阿九显然让陆青山感知到了她是位通玄境大妖的事。 帝玄天倒是早知道陆青山的大名,啧啧称奇, 道,“这便是大周朝的那位剑尊?” 陆青山抱了抱拳,按理说以他的修为自然无须与帝玄天客气,但妖族太子这个身份,放在大多数地方都是相当好使的。 徐来道,“你们现在都是剑宗杂役,不用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陆青山沉默。 雷孤衡道,“怎么?觉得这杂役辱没了你的身份?” 陆青山摇了摇头,“只是想回去看看,交代一下后事。” 既然是后事,便说明陆青山真的准备和“剑尊”这个身份彻底告别。 雷孤衡看着他,认真的道,“从你亮剑的那一刻,便再也回不去了。” 陆青山知道他说的是哪次亮剑。 两百年前的金马门,和这次的七星宗。 …… …… 马银鞍再次走进了皇宫。 上一次他来,是因为丹丘生遭到了刺杀。事情果真和人皇料想的一样,所以他便和陛下联手,给对方布了一个局。 这其中有两个变数。 一是徐来,二是崔巍。 两个变数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如果知道一些事情,就会发现这两个变数都是在情理之中。 知道的越多,马银鞍便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 金闺宴尚未开始时,那些宗门修行者和其他的有心之人摸不准巫族的态度,纵然丹丘生遇刺这件事被人皇压了下去,大多数人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金闺宴结束,堂堂妖族太子拜入剑宗门下,竟光明正大的有了个杂役的身份。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这队父子借金闺宴之名对外散发出的一个信号,所以便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马银鞍一向对人皇言听计从,他知道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比如说雷孤衡,比如说陆青山,比如说,那晚皇城内冲天而起的妖气和人皇陡然散发出的气势。 在大多数修行者眼中,都会把那夜人皇的散发出来笼罩整个皇城的气势解读为一种威慑,一种警告。 但马银鞍不这么认为。 他太了解那位陛下了。倘若他有两把剑,他一定只会亮出一把剑。 真的只是通玄境么? …… 马银鞍站在下方,很是恭敬。 这次并没有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很乖,但他还是要来皇宫一趟,这是他的职责。 马银鞍道,“按照惯例,过不了多久,那些年轻人肯定是要出去一趟的。” 这是周朝的惯例,不仅仅限于宗门修行者,包括军方也是一样。 年轻人们开始崭露头角,总归要给他们相应的一席之地的。 每过数十年,有时候是三十年,也有时 候是四十年,等新一批的年轻修行者成长起来时,周朝便会举行一次四海战,让他们组成相应的队伍,或是去边关,或是去蛮荒之地,或是去十万大山。 实战和生死,会让这些修行者们,发生从头至尾的蜕变。 当然,这对部分修行者很不利,比如说缘静儿。但既然要修行,既然要争,既然想要改命,那便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生死。 如果说昆仑秘境是修行者最大的一场盛宴,那每过数十年的四海战,便是一场最彻底的洗礼。 但既然是四海战,那定然是五湖四海,并且还是不在周朝内的五湖四海。 这个问题很重要。 马银鞍道,“先前善见城一位护法天王命丧我朝修行者之手,丹丘生前些时日又遇刺,那些人的胆子真的很大。这些小辈们在我朝境内,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您看……” 人皇仿佛在看着墙上的那副湛卢剑的壁画出神,半晌后才道,“那又如何,他们还敢越过石塘海不成?至于那些魑魅魍魉,他们又何曾安分过?” 大周朝和善见城之间,有一片很大很大很大的海。 这是善见城的修士踏上周朝徒弟最大的障碍,终究是不在同一块大陆。 马银鞍应诺,旋即又道,“汝南王和顺亲王,前几日他们送来了一份贺礼。” “以什么名义?” “没说。” 人皇想了想,道,“剑宗的那几个还没回去吧,帮我召见一下。” …… ……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丹丘生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 不过仍旧远没达到太初境修行者的正常水准。 修行者修为越高,受起伤来便越难恢复。 七星宗已然在望。 整整三十四日。 金闺宴结束后七星宗诸多便立刻起身返回七星宗,然而到今天,他们却仍旧未抵达。 这个速度极慢,甚至比当初屈弘毅把丹丘生“请”去皇城,更慢。 师行商走了过来,不敢去看岑夫子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也不敢让其他人听到,道,“师兄还未回来。” 在七星宗师行商的师兄有不少,但若是这般,前面连姓氏都没有的师兄,那只有一个。 齐平。 丹丘生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岑夫子道,“年轻人的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丹丘生喘息了两口气,摇了摇头,“那也是七星宗的年轻人。” 师行商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早已掀起了滔天的波澜,但是却不敢擅自应答,只是恭敬站在原地。 岑夫子又问道,“静儿知道这件事么?”2k阅读网 190 灭口 “已问起了数次,但我都避开了话题。” 师行商苦笑,以缘静儿的冰雪聪明,他便是绞尽脑汁的去寻找借口,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因为对方掌教之女的身份,他就是想要搪塞都不敢轻易搪塞。 岑夫子点点头,宽慰了师行商几句,对方告退后,他这才叹道,“你担心什么,便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又有几人能做到安分守己,更何况那些年轻人?” 丹丘生脸色更加苍白,目龇欲裂,“他这是在玩火,这是何其胆大妄为?他跟陈留王擅自接触,他以为这种事能瞒过陛下耳目?陈留王蛰伏了近三百年,至今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陈留之地。凭他一个小辈,做这种悬崖边上跳舞的事情,真是荒唐,糊涂,愚蠢。” 岑夫子转过头来,看着丹丘生,认真的道,“那掌教呢?他就不是在玩火?” 丹丘生突然沉默。 “他当年也是小辈,那时我二人还只是普通的长老吧,我亲眼看着一步一步成为掌教至尊。” 岑夫子想起了一些事情,语气自然便萧索了几分。 沉默了半晌,丹丘生苦涩的道,“掌教可能不甘心,但终归是不敢触碰到陛下的底线,也只是想着借助徐尧皇子的力量,当一个从龙之臣。这跟陈留王,不是一码事。” 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那团金灿灿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照耀在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岑夫子走的快些,因为他要带队,只是声音却是从前方传来,不大不小,刚好足够丹丘生听到。 “年轻人之所以年轻,就是因为有些事,你跟他讲是没用的,必须要他亲身去经历、体验。掌教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心想着光复……你看现在,在陛下面前,他还有提起当年志向的勇气吗?” 这句话很有道理。 这对齐平来说,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坏事,只是他接触的那个人是陈留王,所以丹丘生便觉得一定是坏事。 纵然暖洋洋的日光照耀在身上,体内的伤势也仍旧在隐隐作痛。 走不多时,队伍便加快了速度。 他们本便可以这般快。 显然,岑夫子已不打算再等齐平。 太阳已彻底钻出了云层,日光的照耀下只感觉很是温暖。丹丘生忍不住想道,沐浴沐浴日光也便罢了,敢抬头直视太阳已是大不敬,你却还想要把他摘下来? 这不是找死么? …… …… 李青候打完了一套拳法,浑身大汗淋漓。修行者可以用真元蒸发掉身上的汗液,不过他却还保留了沐浴的习惯。 有这个习惯的修行者在九幽宗并不多,九幽宗也没有专门沐浴的地方,李青候还要专门去一趟后山,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合群。 当然,他从来也没有合群过。 一个人上山,一个人下山,一个人修行。 洗完了澡,浑身上下只觉神清气爽,李青候正准备回山的时候,有两名九幽宗的弟子抬着一人出来,然后开始挖坑。 那人身上气息全无,浑身僵硬,显然是已死去多时。 两名九幽宗弟子脸色铁青,互相交流道,“这已是第八位师弟了,我说便是那法门的问题,以前修行时从未有过这般问题。那法门虽然威力奇大,但是却霸道无比,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修行时只要稍不小心,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这法门这里却也不似寻常法门,一旦走火入魔,那便是神仙难救也。照这般下去,我等诸位师兄弟迟早要全部死于非命。” “谁说不是,我修行只为活的久一些,比不上虞晚归那些人,不争不抢,要我们修习这等霸道功法做什么,这是拿人命开玩笑,还不让人说,我看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客金谷长老长老要是再不让我们走,说不定只能去向荡寇军揭发了。” 李青候本来转身欲走,行了几步,听到客金谷三字后,耳朵突然一动,竟是半路折返。 两名弟子注意到他,自然知道自己二人说的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脸上立即露出警惕之色。 “李青候,你想做什么?” 李青候道,“你要揭发谁?” 一名九幽宗弟子佯装大怒,只是看起来却更像胆怯之后的刻意为之,“你胡说什么?什么揭发,你不要乱讲话。” 另一名弟子看起来倒是沉稳许多,冷笑道,“没想到你一只胳膊修行不灵便,耳朵倒是灵光,不错,我二人即日便要下山揭发客金谷让我们师兄弟修行邪修法门。” 前一名弟子惊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那弟子接连冷笑,“师弟你好生糊涂,这李青候是客金谷的关门弟子,寻常不与外人走动,除了他那师父谁都不认得。这话让他听了去,我二人还有活路可走?李青候,你也莫怪我不讲同门情谊,只怪你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李青候的一只空空如也的袖子无风自动,道,“你去荡寇军揭发九幽宗我自然不管,但你要揭发客长老,今日此地便要多两具枯骨了。” 那弟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怒急反笑,“我王五入门 十五年来,门中年轻弟子除了少宗主能稳胜于我,还没有哪个敢如此大言不惭。李四,一起上,叫他知晓我们师兄弟的厉害。” 那唤作李四的九幽宗弟子应了一声,当先便亮出法宝,一套漂亮至极的连招便朝着李青候头顶砸了下去。李青候看也不看,直到那法宝距他头顶仅寸许时,那仅存的一只独臂几乎是凭空出现。 一声轻微的咔擦声后,世上再无李四此人。 一直到死,李四都不清楚王五师兄跟他说好的一起上,为何直到临死前都没见王五师兄出手。 …… 王五根本没打算出手。 他当真是个极为稳妥之人,这里是九幽宗山头,一旦双方胶着起来,势必会被宗门内的弟子注意到。到那时,他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是的,他给予了李青候很高的评价,纵然李青候从未与其他弟子打过交道,也从未出手,甚至只剩下一只手,他也不认为自己二人能在短时间内胜了李青候。 所以最好的方法,自然便是李四去拖住李青候,他趁机遁走。从此山高水长,九幽宗自己屁股后面都不干净,难道还敢大张旗鼓的找寻他们不成? 这个算盘其实打的很好,若换了一个弟子,十有**便成功了。 错便错在,王五错估了李青候的实力,哪怕原本他便可以高估了几分。 只一个照面,李四身死道消。 李四噼里啪啦一套连招招呼了过去,没想到只是一息之间便已落败身死。王五只唬的肝胆俱碎,竟是连回头看都不敢,体内真气不要命的燃烧起来,哪怕明知这般做可能会对体内的筋脉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 然后,身后传到了一声响。 那是李青候迈出了脚步。 王五心中更是焦灼,甚至因为心神的过渡激荡,面容都扭曲了起来。亡命奔逃之间,竟是接连撞断了数颗大树,连鼻子甚至都凹陷了进去,他却浑然不觉。 然后是第二声。 已近了许多。 一步能有如此之远? 王五不知道,因为他不敢回头。 李青候便像一只大鸟一般,脚尖在地上点了两步,每步便是数丈的距离。 然后是第三声。 李青候轻飘飘的落在了王五身前,身影挡住了斜射过来的日光。 一只空啦啦的袖子无风自动。 王五的脸色瞬间惨白。2k阅读网 191 召见 人皇说要召见剑宗的那几个。 马银鞍知道,他只是想要召见徐来。 于是他便带着徐来来到了皇宫。 这件事人皇并未刻意隐藏,马银鞍知道人皇的意思,既然不隐藏,那便是声张。 于是几乎同一时间,无数只青鸟飞向了各大宗门。 …… …… 徐来抬起头,看着龙椅上的那位皇帝。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正式的场合,以正式的身份,和人皇见面。 马银鞍很是震惊,却不是因为徐来敢和人皇对视,而是在人皇的椅子旁边,还有另一张椅子。 但他很识趣的将心底的震惊压了下去,旋即小步后退,在外面恭敬的守候,将空间留给了这对人皇和徐来。 徐来没有像其他修行者那般行礼,自顾自的走到了那张椅子旁,然后坐下。 一切都很是理所当然。 徐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破境了?” 这个问题,他当初便有些疑惑,但是却没问,因为那时阿九在。 人皇道,“你不知道?” 徐来摇了摇头,“看不透。” 人皇嘴角露出一丝戏谑之色,“还有你看不透的事情?” …… 徐来看不透的事情自然有,比如说徐侠义,比如说,四荒的那位祖巫。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人皇没有任何防备,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合一境修行者可以看透的。 对于人皇只有在跟他独处时才会暴露出来的恶趣味,徐来唯一的回应便是沉默。 他向来相信,对于那些虞晚归们来说,沉默是最有利的反击。 果然,人皇脸上的戏谑消失,正色道,“你还不准备给我一个解释吗?” 徐来看着他,叔侄两人对视。 “你想要什么解释?” …… 徐来做事,从来没向人皇解释过。 这不是剑修的风格,剑修也会解释,比如说向师长。 但问题是徐来没有师长,他的师长基本上都死完了。虽说还剩下个君臣之道,但显然,人皇和徐来都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只要这把椅子,坐在徐家人的屁股下面。 但徐来还是决定给出一个解释。 因为他看不透人皇的境界。 他轻声道,“我觉得,归元境可能并不是大道。” 这句话很轻,语气也很淡,甚至倘若是不熟悉徐来的人,大抵以 为只会是他的一种猜测,或是推断。但以人皇对徐来的了解,既然这句话说出了口,那便代表对方有十之**的把握。 短短的十三个字,让人皇脸上的表情僵硬了数息。 这句话,徐来当年曾讲过。 那年在国子监进朝阳谷的时候,他曾和玄冥一笔带过的探讨过这个问题。 玄冥虽实力强横,但更多却是因为种族的天赋,她基本上没什么修行感悟,自然讨论不出来个所以然。第二个能在这方面给他经验的便是贺惊山,但贺惊山已然破境失败,双方立场可能有着本质的区别,也是不可能彻底交心。 这个问题不仅对徐来很重要,对人皇、大周朝,甚至以后千年内五族的僵持的局势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它是空前的,第一个突破归元境的修行者将会彻底留名修行界。 然后,人皇提出了一个看似是废话的问题。 “你失败了?” …… …… 陈留王二十多日前便回到了陈留之地。 金闺宴已然结束,他自然没有任何借口再在皇城停留。 取下青鸟脚上的信纸,陈留王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老二召见了那个小娃娃。” 这句话是对农夫说的。 他现在的身份是秦东南,九幽宗的客座供奉。 纵然是被放逐到陈留之地的王爷,王府也修建的极为奢华,占地千余亩,光两人所处的客堂,前后便有十来丈之远。秦东南随意走到一张全是紫檀木打造的凉椅上,摇晃了起来。 “徐东山啥时候有的这个儿子?” 陈留王冷笑,脸上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你莫还真以为,那小子是徐侠义的儿子?以他的性格,你觉得他会在外面留个野种?他不在这时候召见那剑宗小子还自罢了,现在召见,不是摆明了要掩耳盗铃?” 秦东南觉得陈留王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于是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话是这么讲不假,但他掩不掩耳有区别?那小子天天缩在国子监,你能奈何?” 其实道理便是这么个道理,知道这个道理,并不代表你能做成这件事。 陈留王将信纸焚毁,手中真元激荡,青鸟登时便死于非命。他来回踱步,显然心中有些焦灼。 “我总觉得,那小子消失的时间太过巧妙,受的伤也太过巧妙。海遗珠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过几年应当就是四海战了,要不,你走一趟?” 秦东南点了点头,对付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对他而言自然是绰绰有余,只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道,“九幽宗那个老东西可不是个安分的人,我走了,难道你亲自去看他?” 陈留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作刀切状。 “能用则用,不能用,就送他去见风语笑。” …… …… 李四和王五两人先前正好挖了一个坑。 这倒是有几分先见之明。 李青候将李四和王五两人的尸体拖过去,捡起李四的法宝,将那个坑又扩大了几分,正好能容得下三个人。 走火入魔虽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但自然也不少见,因此而死的修行者也是不少。这算是九幽宗的内务问题,只要没人向荡寇军去揭发,九幽宗赋税又缴纳足够,荡寇军一般是很难发现什么端倪的。 只要不被荡寇军发现,其他的问题,都是小事。 将三人掩埋后,李青候走到河边,开始清理身上的血迹。他只有一只手臂,所以便有些耗费时间。 一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李青候这才站了起来,他平静的做完这一切,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 功法有问题,其他弟子知道,他自然也知道。 若他有选择,他甚至想亲自走进荡寇军的营地,亲手揭发修习邪修功法的同门。 但他更知道,这是客金谷的意思。 不一定是客金谷心里的意思,但肯定是客金谷不得不选择的意思。 那日客金谷的话和眼神,他能理解,只要他显露出哪怕那么一丁点不服从管教或者做出丝毫违背门规的举动,客金谷便会找个借口将他逐出宗门。 届时山高皇帝远,天高任鸟飞。 李青候也确实这般做了,但却不是想走。 最终的结果跟他想象的一样,他第一次尝到门规的滋味,但却没有被逐出宗门。 客金谷亲自仗责的,打的很重,几乎将他的骨头都给打断了。 从那时李青候便在想,到底是客金谷想要仗责他,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不得不仗责他。 这个问题没弄清楚之前,他不会擅自离开宗门。 当然,也不会任由阿猫阿狗去揭发。 没过多久,山门上突然传来一声铃声。 自从修习了这霸道功法后,他们晚上也增加了一次修习时间。这古怪至极的铃声响起,便意味着九幽宗的众弟子集合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那铃声极为妖异,乍听起来只如普通的铃声,但旋即便感觉如婴儿啼哭,蚀骨**;旋即又如鸟兽齐鸣,哀转久绝。让人恨不得放下所有的防备,生不起半分拒绝的意思。 李青候的脚步本能的便要向前迈动,旋即浑身突然一个激灵,想要试试去抵抗古怪的铃声。只是不抵抗还好,这一抵抗之下,浑身真气顷刻之间几乎全部迸发,在他筋脉内冲突肆虐,只是瞬间,李青候脸色瞬间萎靡。 192 从龙 秦东南现在的身份是九幽宗的客座供奉。 也是九幽宗目前举宗上下唯一一个不用修行的人。 从未有人见过他修行,他每日里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扛着那跟他人一样大的锄头,在九幽宗山门下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堂堂客座供奉,竟是像条看门狗。 一开始,当然有弟子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客座供奉提出了异议,但随着第二天山门旁的暗河里多了几具尸体后,再没人敢提起这个话题。 客金谷眯着眼睛,眼神死死的盯住面前的卷宗,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搜集、整理出的跟老宗主风语笑失踪有关的资料。 其实当年,他们凭借着一些死士,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的,并且如果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的话,客金谷还是有一些把握,能查到风语笑无故失踪的端倪。 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所有线索就此中断,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风语笑外出后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踪迹全部都抹除了。 他可以选择继续查,但是却不敢继续查。 能让一位太初上境的修行者凭空消失,莫说是如今的九幽宗惹不起,便是当年鼎盛时的九幽宗,也难以匹其锋芒。 这般想着,耳旁突然吹来了一阵风。 “寅时了,客长老还不睡?” 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也并不想听到。 他连忙将桌上的卷宗合上,眼皮一跳,强笑道,“秦供奉不睡,我又如何敢睡?” 秦东南眼神扫了那卷宗一眼,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也可能是并不在意那些东西。伸出手来,手上有一个透明的瓶子,瓶内满满一整瓶褐色丹药。 便看那丹药的颜色,客金谷便不觉得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他笑的更加勉强。 “我宗弟子修炼无碍,为何要吃食莫名的丹药。” 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秦东南突然憨憨的笑了笑,道“客长老,我有一个大功劳要送给你。” “什么功劳?” “从龙之功。” …… …… 国子监离皇宫本来便不算远,纵然皇城里不准修行者御剑凌空,也不过是两三步路的事情。 有国子监的监生看到了徐来,立即恭声向师叔问好。 其实他们现在可以不用叫徐来师叔。 但不知为什么,没有人去主动纠正这个称呼。 有些修行者目光落到了紧随徐来身后的帝玄天的身上,金闺宴之后,这个所谓“剑宗杂役”其实是妖族太子的事情,自然不再是什么秘密。 普通监生自然不知这里面的条条道道,妖族太子是 妖皇的儿子,徐来是……那人的儿子,如此说来,这两人的身份倒也算是般配。 有些人在心底自圆其说,这般想道。 仅仅是相隔数月,分光学院的那条路上已有了很大的改观。 孔师数月的辛勤劳动还是有着不小的成果,原本剑宗上下山的小道上此时被并排中上了两排绿植。虽然此时尚是苗儿,但也可想而知,来年开春,会是怎样一翻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看到徐来,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都下山了后,山上便只剩下夜归人。 夜归人还未修行,但长期的固本培元,吐纳养气,将他的底子都打磨到一个极为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不是当年的陈随便,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当众人回来的时候,山上已有几座洞府。 虽然暂时看起来还算简陋,但毕竟已有了几分模样。 上得山来,陆青山的脚步自然便慢了起来,他左右环视,恍然若失,陡然间竟生出了一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一别两百年。 世事一场大梦。 微风轻轻起,有狗走来。 …… …… 相比较其他人的洞府,徐来的洞府算是最“豪华”的,前后足有数丈宽。里面甚至还摆上一些桌椅和茶具。 茶包中是从最南边的行省运送过来的黑茶,徐来煮开了一壶沸水,泡上后小抿了一口,只觉的味道还算不错。 他知道雷孤衡肯定有一些话要跟陆青山说,所以便没有耽误这对师徒的时间。 他也需要时间。 灵气小蛇虽已被他掌控了十之**,但地心之火的异动却是刻不容缓。 徐来给了大黄狗一个眼神,后者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走到洞府门口,确保任何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打扰到徐来。 旋即徐来体内的灵气小蛇开始游走于体表,地心之火被他从体内逼出。一团最纯粹的火红跳跃在他的眼前,似乎想要表达一些什么东西。 被提炼出来的地心之火的本体,不是火,只是火红。 徐来虽然不知地心之火具体想要表达什么,但也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此时灵气小蛇在淬炼他体表的时候,地心之火被他收起,两道水火不相容的气息同时在他体内游走。 倘若加上他剑修的真气,他便是三道。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如果他能同时掌控驾驭这这样几乎是水火不相容的东西自然不用担心以后无法掌控那些灵气小蛇。同时,先前他便发现,那些灵气小蛇对**的淬炼有着超乎想象的好处。 这可能会帮助他解决一个最大的短板。 剑修的孱弱的**。 三四十日的时间,只让的伤势恢复了十之一二。其实本来不用这么慢,但徐来不敢彻底放开心神,以免地心之火失去掌控,所以在自己修为恢复的同时,都会分出一部分真气对打磨地心之火。 仅仅三四十日,别说掌控,他连最基础的了解都很难做到。每每找到机会,地心之火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这是一场持久战。 …… …… 陆青山走到徐来的洞府前,犹豫了片刻。 雷孤衡让他来的。 当然,他可能自己也想来,可能不想,但至少从表情上,没人知道陆青山是怎么想的。 大黄狗狗头歪了歪,瞥着眼睛看他,那双狗头竟极其人性化的摇了摇。 陆青山并不急,于是便坐下去等。 这一等,便是三日。 三日后,徐来的声音从洞府中传出。 “进来吧。” …… …… 徐来是有着收服地心之火的打算,但却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在做的,便是一边了解、熟悉地心之火的习性,磨合,为以后打好基础,一边用灵气小蛇淬炼自己的肉身。 倘若剑修肉身孱弱的问题被解决,再加上凭借灵动迅捷的身法和切金断玉的飞剑,远不是如虎添翼能形容的。 三日前,他便知道陆青山来到了这里。 这一淬炼,便是整整三日。 徐来收起了灵气小蛇,背后又出了一层热汗,汗水不断在挥发与重新出汗间反复交替,如此多次,让背后的衣裳都变的很是粘稠。 陆青山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 上一次这般对视时,那时徐侠义举兵攻入金马门,徐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注意到了这个雷孤衡的徒弟。 事实上,在这之后,两人对对方的感觉都不是很好。 徐来觉得陆青山做事不经过脑子,修行要先修心,修心要先修脑,脑子不好使再如何修行也是徒劳。其实陆青山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错,便只是跟了一个人,走了几段路。 只不过这段路是通向皇宫,通往龙椅。 陆青山觉得徐来太过冷漠无情,雷孤衡剑指人皇被下狱还情有可原,但跟徐来修行了那么多年,事事以师徒之礼侍之,没想到最后下来竟是连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声都没有。 于是陆青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也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该叫你什么?” 193 斗法 客金谷抬起了头,虽然秦东南脸上还有那种标志性的憨憨的笑,但他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客金谷也不再笑,原本强行挤出的笑容消失不见,反倒是更加自然。 从龙之功? 这个功劳确实很诱人,封王拜相,列土封侯,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都有不小的诱惑力。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如小皇叔那般问鼎归元境。 客金谷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心里还有最后一点期望,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耳朵也不灵便。”说着,接过秦东南手上的药丸,道,“既然是秦供奉的好意,那我明日便安排下去。” 秦东南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半晌后才淡淡的道,“看来客长老是真的不打算配合了?” 客金谷托住药瓶的手腕突然一滞,脸上本就有些僵硬的笑容更加僵硬。 这次,客金谷知道再无希望,于是笑容便彻底褪去。 他坐了下来,将那些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收集整理成的卷宗,一一焚毁,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 他做的很慢,秦东南也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 将这些卷宗焚毁完毕后,他悠悠的问道,“是三皇子吗?” 秦东南道,“这还重要吗?” 是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所以卷宗自然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客金谷转过头来,道,“我死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秦东南看着他。 “风语笑老宗主,是不是死于你们之手?” …… …… 开春了。 在这方面修行者和凡人一样,看着盎然生机的到来,郁郁葱葱的降临,哪怕是再古井无波的修行者,也会感觉心情莫名其妙好上了些许。 帝玄天这些时日已和陈随便混的熟了,两人修为相仿,若换算成人族修行者的年纪,那么年龄也是相当。 陈随便修为在年轻人中虽一骑绝尘,然而却极少有实战的经验,这在先前与那北狄少年交手时倒能看出几分。从人肉沙包这个角度来看,帝玄天无疑是极为合格的。 巨阙猛然砸下,激荡而起的真气让帝玄天一阵灰头土脸,他苦笑着跳了开来,理了理身上已经无比杂乱的衣裳,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 陆青山看着秘境的入口,恍然出神,若有所思。他先前虽然早猜到了一些端倪,但终究没敢往这方面想。 何止是胆大? 有这么一位师父,那么师父在两百多年前敢向人皇出剑,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鬼车走到他身边,在这位已步入通玄境巅峰的剑尊肩膀上拍了拍 ,道,“来比划比划?” 陆青山眉眼一挑,并未见拒绝这个请求。 才破境不久的陆青山,其实比任何人,都需要实战。 帝玄天走到徐来身边坐下,看着气势已逐渐翻腾的两人,道,“你觉得谁会赢?” 徐来道,“陆青山。” 这句话并未用神识传信,鬼车自然也能听到,登时怒目相向,“怎么?看不起鸟?” 话音刚落,鬼车的本体展现,硕大的毕方鸟出现在剑宗上空。 无数道目光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些时日来,帝玄天和陈随便过了无数招,浓郁的妖气和真气激荡,甚至时常会有监生跑到剑宗山下,想一睹妖族太子和国子监天命者之间的斗法。 陆青山的身份自然见不得光,所以他用的是雷孤衡的败血剑,这也正是鬼车感到不忿的地方。 我境界是没你高,但你用的又不是自己的剑,难道我化身本体还打不过你。 两只鸟盘旋在剑宗的上空。 一只是毕方鸟,一只是青鸟。 帝玄天凑了过来,但是却没有直接看那封信,只是问道,“发生了什么?” …… …… 这是夜送客送来的情报。 第一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三年后人族皇朝会进行新一轮的四海战,让那些年轻人们外出接受血与火的洗礼。其实要不了多久这份消息也会传到国子监,然后传到剑宗。 这确实是个挺重要的事儿。 四海战不像昆仑秘境一般十年一次,它没有准确的日期。确切的说,当这一辈年轻人成长起来了,人皇认为他们足以担当大任了,便会组织新一轮的四海战。 便像齐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他现在在年轻人中的声望,四海战的成绩只要不是太差,实战归来后,道尊便可能会任命他为新一任掌教人选。 再像剑宗的剑一。 荡寇军的张策勋、张绝灭、林渊。 虞晚归要比这些人都年轻一些,国子监方面可能不急,但宗门和军方的那些修行者,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一个需要用实战来检验年轻人们是否真的足以担当重任,然后决定是否来委以重任的时候。 但是相比较第二件事,三年后才举行的四海战显然不算燃眉之急。 这恐怕才是夜送客青鸟传信的真正原因。 善见城的修士,竟然开始隐隐的向南关逼近,企图登陆大周朝的本土。 …… …… 帝玄天看着这两份情报,脸色很是严肃,心中也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便像九天之上毕方鸟和剑尊的斗法一般。 两人以通玄境的修为若是放手一搏,那定然是天翻地覆,把剑宗给掀翻了都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一人一鸟便很有默契的上升了近千余丈。这个高度,已几乎是修行者凭借肉身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往上去,便是九天上的罡风,通玄境大物也接触不得。 纵然看不清云层上的具体情况,但从偶尔如雷鸣电闪般映彻天际的剑光和漫天的妖气还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陆青山其实没占到什么便宜。 毕方鸟本就不是一般的鸟,莫说毕方鸟,便是乌鸦麻雀修行到了通玄境,那身上的羽翼也几乎可以比拟最上等的法宝,既坚如精金却又可催石断玉,这便是妖族修行者对上人族修行者最大的优势。 身体,便是他们的法宝。 纵然将败血剑换成紫青双剑,陆青山估计也很难在三两合内将鬼车拿下,一旦陷入胶着,形势自然你对他不利。除非…… 心底这般想着,鬼车所化的毕方鸟再度欺身而上。 毕方鸟的本体没有几千里,但是上百里却是有的,在毕方鸟巨大的本体面前,陆青山连蝼蚁都算不上。 乌黑的羽翼每扇动一次,国子监上空便会迎来一次阴天。 所有的监生都不自觉的抬头仰望。 那便是通玄境的大妖么? 通玄境尚未如此,若妖皇能破境归元,那又该是何等壮观?何等景象?何等实力? 毕方鸟羽翼再次扇动,拨开了云层,阳光洒落下来,又到了晴天。 这个高度,即便是眼目最为锐利的修行者,也很难察觉到陆青山的身影。 但却能看到败血剑的剑光。 在向着丹丘生用出了生平一剑后,陆青山对于剑道,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尝试。 一道瑰丽至极的红芒划破天空,即便相隔千丈,底下的众人听不见剑鸣,却也依稀可见毕方鸟身遭周围似乎风云激荡了起来。 百步书院内,江远帆走到易明远身后,对着这位看着天空从始至终没眨过眼皮的师弟道,“不用观察了,是通玄境。” 易明远转过头来,纠正了江远帆这句话中的一个错误。 “通玄境巅峰。” 江远帆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易明远道,“我朝还有通玄境巅峰的剑修?” 江远帆道,“没有,不过有一个跟通玄境巅峰最为接近的。” 易明远叹了口气,通玄境的大物本来就屈指可数,又是通玄境的剑修,那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陆青山。” 194 逼近 易明远看着那九天之上翻滚的毕方鸟,道,“只怕是瞒不过去。” 肯定是瞒不过去。 通玄境大物举手投足间的莫大威能,但凡稍稍有点心,又如何察觉不出一丝端倪? 江远帆眼皮挑了挑,看着易明远道,“他有瞒过?” 易明远没说什么,心道纵然你是陛下的儿子,也不能这般为所欲为。 江远帆看着天上的剑光,心道你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儿子? …… 毕方抟扶摇羊角而上没有九万里,但九百里肯定是有的。 陆青山在毕方本体前,便如沧海中的蜉蝣,波涛中的一粟。 那一粟,便是剑光。 犹如漆黑无比的夜空,突然划过了一道流星。 那是败血剑的剑芒从天空划过。 从未有人见过如此之快的剑。 那是陆青山的剑。 生平一剑。 他再次用处了这招。 剑芒洞穿了毕方鸟。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分毫。 旋即,有人看到天空上坠下了毕方鸟的羽翼,是直挺挺的坠落,而不是像普通的羽翼那般飘落盘旋。 与此同时,毕方鸟的硕大的鸟爪也来到了陆青山的身前。 虽然隔着数百丈,但地下的修行者仍是感同身受,人族修行者的肉身,在通玄境的大妖面前,实在是过于渺小。 天空归于寂静,万里无云,再无剑芒。 毕方鸟嘶鸣一声,开始折返。 所有人脑海中同时浮出一个疑问。 谁赢了? …… …… 道院的地方,很多监生奔走相告,竟相呼唤,此起彼伏。 “快,快,快去禀报花院长。” “还有脉搏没?要闭眼了,别让他闭眼,真气护住他心脉,让他识海保持清醒。” “张师弟千万别睡,再坚持一会儿,院长马上就来了。” “完了,他要睡了。” “快,用尿滋他……” 被众监生团团围住的,是一个唤作张姓监生,入门已有些年月,入微中境的实力在这一届监生中也算是中规中矩。 这个监生运气很差,极差。 方才他全身心都在那一人一妖斗法之上,毕方鸟羽翼落下的时候,没注意躲避,被斜着砸到了天灵盖,头骨估计都有小部分碎裂了。 有监生去捡起那罪魁祸首,明明只是一片薄如蝉翼的羽翼,拿到手中的时候却有如千万斤重。 那张姓监生是运气好,也是运气不好。若非毕方 鸟的羽翼是斜着砸了下来,是从他的天灵盖上滑了过去,仅这一下,怕是直接能砸的他脊椎断裂,脑浆迸裂而死。 仅仅一片羽翼,便有如此威能,这便是通玄境的大妖? 有监生抬着张姓监生连忙去找花想容,但是更多的人心中却还是那个疑问。 …… …… 毕方鸟先行落地,化身成人,陆青山接踵而至。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赢了。” “我输了。” 鬼车笑的很勉强,这是他与周朝修行者的第一战,如果只算出全力状态的话。 两人斗法,赢的自然是鬼车。陆青山纵然是通玄巅峰,也改变不了剑修肉身孱弱的事实,一被毕方鸟近身,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鬼车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白泽走到他身边,故意板着脸,“还不谢谢人家不杀之恩。” 鬼车的左肩上,有一个用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伤口,将他给洞穿。 倘若要是分生死,鬼车不会有近身的机会,因为那一剑对准的就不是他的左肩,可能会直接削掉他的脑袋。 其实从某些程度上来说,面对剑修,若能接下第一剑,基本上便胜了九成。若接不下…… 显然,鬼车没能接下陆青山的生平一剑。 …… …… 鬼车挤出了一张笑脸。 纵然又黑又丑,那也是笑。 能让他挤出笑脸的人是极少的,徐来都不行,如今多了一个陆青山。 他走到陆青山身边,用力拍了一下他,“你说你,剑耍的这么好,怎么老是跟死了老婆一样,撅着个冷屁股,来,给大爷笑一个。” 陆青山看了他一眼。 白泽连忙走到一人一鸟中间,将鬼车拉了回来,致道,“犬子管教无方,我之罪也,剑尊息怒。” 帝玄天看着两人说话,戏谑道,“这么厉害,还只是你徒孙?那我想要入门的话,岂不是连徒弟都排不上,只能当孙子辈了?” …… 帝玄天走到徐来的洞府前,看着趴在那里的大黄,小心翼翼的道,“我可以进去?” 小心翼翼这种情绪,在帝玄天身上几乎不曾见到,哪怕是面对雷孤衡、陆青山。 他们是人,而且还是通玄境大物。便像今日陆青山和鬼车一战,陆青山若想分个生死,可能鬼车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但他不能那般做。 但狗不同。 狗大多只在乎主人,而且还会咬人。 别的狗帝玄天不知道,但这条狗,通过这些时日的了解,帝玄天已经十分确定是条会咬人的狗。 因为他从来不乱叫。 从帝玄天陆青山等人上了山之后,大黄狗每日只做两件事。 徐来要是在洞府内,那便看门。 徐来要是不在洞府,那便假寐。 洞府内传出徐来的声音。 然后大黄狗扬了扬狗头。 帝玄天这才轻呼了一口气。 他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 …… 徐来看着帝玄天,开门见山,“你不能去。” 他知道帝玄天来的用意。 无非是想跟他一起参加四海战。 敢杀他的人不多,但是敢用他的身份,然后做一些什么事情的人,肯定不少。 尤其是,现在他在大周朝。 所以一些原来不敢杀他的人,也会蠢蠢欲动起来,如果他离开了皇城。 帝玄天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那我便在山头上枯坐,用你们的说法叫,修行?你知道的,我几乎不用修行。” 普通的妖族自然是需要修行的,但是因为血脉的原因,帝玄天可能终生跨不过归元境这道坎。但同时,麒麟和天凤的血脉也给予了他异于常人的力量。 这两种血脉结合到了一起,便像是妖族的天命者。 对于这件事,徐来没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行就是不行。” 帝玄天脸色苦丧了起来,“为什么?鬼车和白泽不能光明正大的跟着我,但是暗中保护却是可以的。能在他们二人手下伤到我的,天底下还没有几个。再说了,你这个人皇的儿子便能去,我这个妖皇的儿子去不得?” 徐来心想,你与我如何一样。只是有些话,他总归是不能说出口的。人皇自两百多年前到现在,只出手过一次。在那夜之前,没人知道人皇究竟到达了什么境界,实力几何。而妖皇,众多周知,他已在通玄境巅峰停留了不知多少年。 事实上,徐来觉得善见城这次的动作可能就是跟妖皇有关。 若是为持国天王寻仇,持国死了都十几年了,要寻仇早便来了,那位天主反应有这么迟钝? 没人敢保证在通玄境巅峰卡了千余年的妖皇不会突破到归元境,说不定是明年,说不定是明日,说不定是即刻。 妖族太子在周朝现身的事,定然是让这些狗鼻子嗅到了一些东西。若是妖皇破境成功,谁敢说妖族还会继续安于一隅,平白多出个归元境的修行者,必将让其他四族受到极大的冲击。 想到这里,徐来又想到了一些东西,于是道,“我有可能会去一趟妖族,如果我去那里的话,你也可以一起去,不过也要注意隐藏身份。” 帝玄天愣了愣,道,“你去妖族做什么?” 徐来想了想,道,“找一个人。” 195 排位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春天来了。 这是大周朝的春色。 孔师种下的那一排排杨柳,虽然还只是苗儿,但在剑宗诸人整日的灵玉浇灌之下已经越发茁壮。照这般模样看来,不消三五年,便又是一种郁郁葱葱、层林尽染的景象。 一开春,便有鸟儿往回飞,剑宗上的翠绿自然成了鸟儿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这些时日,剑宗上主要在处理一个问题。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雷孤衡和帝玄天对外的身份都是剑宗杂役。 徐来考虑到,杂役终究还是有辱妖族太子的身份,于是便打算将这个名头换一换,改成剑宗弟子。 这便顺畅多了,也合理许多。 但既然是弟子,便要有大小之分。 陆青山和鬼车已分出了大小。 其实陆青山在徐来将他也划到弟子之列时,本是表示出了强力的谴责。但考虑到没有个上得了台面的身份终究是不便行走,再加上雷孤衡的劝告,最终还是应了此事。 对这件事最热衷的当然数陈随便。 徐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大黄狗见状便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耳朵,旋即才反应过来不是在摸自己,有些无趣,走到一旁趴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你是国子监的监生,怎能成为剑宗弟子?” 其实对于陈随便的事,国子监方面虽然始终没有发表意见,但这样终究是有些不妥当的。只是碍于陈随便本就是分光学院的监生,剑宗现在的山头又完全是在原本分光学院的地盘上重建的,再加上徐来又是陈随便的师父,所以大多数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跟着师父修行尚且好说,但要是因此叛出国子监入了剑宗,那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徐来考虑了很久,但有一点可以首先确定。 夜归人最小。 夜归人撇了撇嘴,道,“明日我便随师父修行。”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师弟,陆青山也很是无奈。堂堂人族皇朝的剑尊,通玄境巅峰的剑修者,莫名其妙跟一个洞幽境都不是,准确的说,连修行者都算不上的小修士成了师兄弟。 确定了最小的,最大也好确定。 雷孤衡道,“没人想跟王将军争吧。” 众人皆是沉默。 王玄策的名声,不止存在于人族皇朝,这点是毫无异议的。 第一名和最后一名都已经确定。 帝玄天道,“雷院长早便以剑道修为闻名于世,便是二师兄。” 雷孤衡并未谦逊,此时除了王玄策之外,也只有 陆青山能稳胜他一二,但陆青山是他的徒弟,自然不可能排到他前面。 帝玄天又和陆青山对视了一眼,陆青山沉默了片刻,道,“太子为先。” 毕竟是妖族太子。 归元境之下,妖皇便是无敌。 鬼车和白泽修为相仿,鬼车无法接下陆青山全力一剑,白泽自然也难以做到。如此,一二三四俱已确定。 大弟子王玄策。 二弟子雷孤衡。 三弟子帝玄天。 四弟子陆青山。 陈随便不便排位,夜归人排最后。 只剩下了两人。 准确的说,是一人一虎。 鬼车和白泽相视冷笑,双目眼中同时爆发出阵阵精光。 …… …… 从徐来回到剑宗后,国子监就没平静过。 事实上,这个事情应当追究到当年徐来带着陈随便加入国子监那时起。 很多监生看着天上鸟鸣和震耳欲聋的虎啸,已经有些麻木了。 两只通玄境的大妖。 这还是在雷孤衡、陆青山以及国子监诸多师长的合力维护之下,层层真气形成了数道屏障。否则白泽全力一啸,那些普通的监生会立即识海炸裂而死。 那张姓监生运气倒是好,前些时日被救了回来,只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乎留下了什么后遗症,总觉得嘴唇便有些咸咸的味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张姓弟子舔了舔嘴唇,看着那硕大的白虎,目光露出十分强烈的向往之色。 通玄境大物的威能…… 王阿贵走到那张姓弟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看了,我等只是普通人,又不是陈师妹那般天命者,哪里有拜皇子为师的福气。” 张姓弟子嘿嘿一笑,也收起了些痴心妄想,道,“王师兄觉得,这白虎和那黑鸟谁厉害?” 王阿贵摇了摇头,“那谁知道,都是通玄境的大妖,估计也就是个半斤八两,差不多去。”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我听师长说,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鸟,那鸟叫毕方,乃是上古异种,我看多半是鸟厉害些。” “毕方鸟啊,这鸟怎生的如此之大,叫人好生羡慕。” 张姓弟子声音拖的老长,目光灼热。 …… …… 这场斗法,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 并且还没结束。 毕方鸟洛溪的羽翼遍布剑宗山头,甚至有一些随着劲风呼啸落去了其他的学院,有那张姓弟子的前车之鉴,监生们都很聪慧的提前躲了起来。但很快,一旦羽翼落地,监生们便如潮水一般涌出, 拼命的想抢夺那些羽翼。 这可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通玄境大妖的羽翼,坚如磐石,坚不可摧,又有割金断玉之利,攻守兼备。便是一些品质极佳的法宝,也难以与其相提并论。 开始的时候仅仅是一些监生们在抢夺,到了后来有些讲师甚至都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旋即加入了战场。 花想容看着下方乱糟糟的一片,有些无奈,道,“那两个……东西,还没打完?” 按照周朝修行者的习惯,花想容本是要称呼孽畜的,这没有什么侮辱性的含义,真的只是一种习惯。 易明远手中拿着一片毕方鸟的羽翼,看着天上已有几分颓然之色的毕方鸟,道,“应当快了。” 关海清见两人在用神识护住下方诸多监生,于是走了过来,想说些什么,旋即又搓了搓手,瞟了一眼易明远手中的毕方鸟羽翼,道,“易师兄……那个……” 易明远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关海清虽然修为不高,但毕竟在国子监担任讲师多年,哪里好与那些普通监生和年轻讲师争夺。 易明远手腕一招,那羽翼便朝着关海清飞了过去。 “确实是好东西。” …… …… 第五天。 天上已不再有羽翼落下。 即便是通玄境的大妖,五天四夜的斗法,也足以让他们力竭。 足足五天,大多数监生没有修行,然而讲师们却极为反常的没有出言阻止,能够观看通玄境大妖的斗法,不管是对监生还是监生,好处都不言而喻。 不一定是修为上的好处,但心性肯定会发生一些变化。 修行,先修心。 这般盛况,上一次出现时,还是陈随便在朝阳谷上连破四境。 张姓弟子戳了王阿贵一眼,只觉眼皮有千万斤重,识海早已干涸,道,“他们什么时候打完,我快撑不下去了。” 王阿贵麻木的道,“应当快了。” “这话易师叔在两天前就说过了,我等不下去了……” 张姓弟子话音刚落,便再也支撑不住,当即盘腿而坐开始冥想,飞速的恢复起了神识。 几乎是与此同时…… 白虎找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毕方鸟,终于下落到他攻击距离内的机会。 其实有一点倒是被王阿贵猜中了,毕方既然是鸟,终究是能飞的。白泽既然要显露本体,自然不便御气凌空。 这个机会,他等了整整五天。 便在毕方鸟刚刚收回鸟喙,后退不及的时候,白虎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要将整片星空吞没。 196 指点 对于这个结果,鬼车自然不服。 但他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他若一直在上空盘旋,白虎本体伤不到他,但他自然也伤不到白虎,如此才浪费了这般长的时间。 白虎还是找抓住了机会。 纵然鬼车心有不甘,可他却知道,纵然再来一次,十有**还是同样的结果。 上天是公平的,白虎不像毕方鸟一样能飞,所以自然会在其他的方面给予他补偿。 于是结果便这样确定。 白泽排老五。 鬼车排老六。 第二天,剑宗方面将这消息公布出去的时候,很多人都选择了沉默。 剑宗杂役,竟然真成了剑宗弟子。 杂役配不上妖族太子的身份,但起码还有着妥协的余地,现在妖族太子真拜入了剑宗门下,这是否可以理解为两族皇者的联合?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所有南边的战事便更频繁了一些。从前方传回的消息说,善见城那边给予了冉瞎子很大的压力。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离这些监生们还很是遥远,作为通玄上境的王侯,即便对上善见城的护法天王,冉瞎子最多也只会败而不死。何况现在双方摩擦的幅度还控制在一个范围内,除非那位归元境的天主亲自出手,否则南境暂时不会有沦落的风险。 他们更加关心的事,是剑宗。 鬼车和白泽一战后,燕赤城提出了一个问题。 凭什么陈随便可以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长年累月的住在剑宗上。 这句话问的其实不是剑宗,而是国子监。 国子监方面对这个问题表示沉默倒是很正常,但出乎众多监生的意料,剑宗倒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陈随便侍奉师长,自然需要住在剑宗上。 于是有些监生和讲师想起了两人刚入国子监的那段年月,那时徐来极懒,端茶倒水之事基本上全是陈随便做的。 那时的陈随便像弟子,但是更像是一个下人。 但众监生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让陈随便下山也不是燕赤城提出这个问题的初衷,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第一个搬到剑宗脚下的,是那脑袋塌了一小半的张姓弟子。 这张姓弟子极憨,心底怎么想就怎么做,但在道院的讲师没有出面阻止后,国子监内暗中却是掀起了一股无名波涛,在所有的监生中席卷开来。 第二日,王阿贵上山砍了一些木柴,便在剑宗山脚下,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木屋,刚好足够遮风挡雨。此时和那张姓弟子搭建的木屋放在一起看来,颇有几分相依为命之感。 这两人的举动,便像是在尽是枯草的土地上放了一把火。 也不用得到那些通玄境大物的指点,但只是看看,感受一下通玄境的气息也极好的。再说,剑宗上那些人,那些妖,总归是要上下山的,万一呢……比起夫子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剑宗上的这些人总是容易遇到的多。 黑球站在徐来的肩膀上,嘎嘎的叫着,对监生们侵占了自己的地盘表示强烈的谴责。 大黄狗的眼皮耷拉了下。 雷孤衡道,“要不要把他们赶走?” 徐来道,“你想被他们赶走?” 雷孤衡道,“关键是没心思下去指导他们。” 陆青山走了过来,收起了紫青双剑,“我去吧。” 他前不久才突破到通玄境巅峰,短时间内自然不可能再次破境。 修行,向来靠的不是蛮力,说不定能温故而知新。 徐来考虑了下,旋即点头,“不过不要太频繁,一月一次,一次十问,过犹不及。” …… …… 其实一开始搬过来的人并不多,只有十来个不到。 因为大多数监生对此都没抱有什么指望,那些通玄境的大物,谁有空理会他们,便像夫子一样,事情总是很多的,不止是修行。 直到有一天,陆青山走了下来,看着山脚下的那七八个监生,道,“问吧。” 那些监生一愣,旋即狂喜,激动的浑身颤抖。 陆青山在九天之上和毕方鸟决斗时,别说这些普通监生,便是通玄境大物,也是难以隔着上千里看清他的面孔,但这并不妨碍这些监生的激动之情。 从剑宗上走下来的,没有不厉害的。 这便是这些监生现在共同的认知。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阿四。”陆青山面无表情的道,顿了顿,又道,“第一个问题,一共十个。” 那监生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名字里究竟有什么含义,听得陆青山后面的话,旋即一阵懊恼,叫苦不送。旁边一个监生却是捕捉到了机会,立马抢着道,“阿四前辈,请问真气逆转时,如何避免筋脉受到损伤。” “我在使用法宝时,只是感觉像是普通的兵器,并没有那种法宝和本身合一的感觉,请教前辈这是什么缘故?” “前辈,我卡在了入微上境已一年有余,请教前辈要如何突破到神游境,是继续闭关还是下山游历?” “前辈……” “请教前辈……” 仅仅是十个问题,又如何能够解答那些监生们心中修行的疑惑。 很多,一问一答,十个问题已到。还有监生再问,陆青山却闭口不答,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立刻有心思玲珑的监生恭声道 ,“恭送前辈,前辈慢走。” 这件事,在陆青山走后,不消小半个时辰,立即传遍了整个国子监。 其实本来有这些想法的监生是不少的,但是有些和关师想的差不多,自觉入门不短,便这样守在剑宗下,有**份。另一方面却也是觉得,这样做的可行性不大。 但现在不一样了。 剑宗上真的下来人了。 据那些搬去剑宗下的弟子说,对方说的话虽然简短,但每每开口,他们便感觉一阵豁然开朗,茅塞顿开,仿佛便秘了许久后终于畅通的那种感觉。 一个字,爽。 与这样的前辈,哪怕是说上几句话,都是一种享受。 这还了得? 如果说先前王阿贵和那张姓弟子搬去剑宗山脚,只是波涛暗涌,那么此时便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天色已黑,但是今夜的监生们却并未休息。 或者说,不敢休息。 他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山上的木头并不是很多。 花弄影只觉脑壳有些疼,道院的监生一下跑了大半,纵然花想容是她的胞姐,她也觉得有些不好解释,犹豫了片刻,道,“要不要禀报夫子?” 花想容摸了摸额头,两条轻眉快挤到了一起,“你当夫子不知道?” 花弄影苦笑,“那怎么办?那个叫阿四的又是谁?那些小子们传的神乎其神的,说听了他的指点,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甚至抵得上数年苦修。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太初境的修行者,甚至有两个讲师……” 讲师是不能去的,不然面皮那就真保不住了,不过保不准有人在脑海里想想。 两人说话的时候,易明远走了过来。 他今夜并不修习。 因为百步书院的监生也有不少跑去伐木了。 “太初境?那位的儿子,只值一个太初境?” 花弄影一惊,嘴唇张了张,但是还是没敢擅自借口。 易明远笑道,“怎么?妖族太子外出游历,有两尊通玄境大妖护法,那我周朝太……皇……我周朝……便不能有通玄境大物守卫么?” 花弄影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易师兄的意思是,你是说剑宗那个叫阿四的,便是那日天上和毕方鸟斗法的那位通玄境大物?” 易明远看向剑宗,“我倒是希望便是那位。”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深。 深到花弄影甚至不敢去深想。 花弄影再次苦笑,“如此说来,那剑宗上的那条大黄狗……” 易明远看了她一眼,“你才知道?” 197 拔树 对于监生们都哭着喊着,去剑宗山脚下造房子,渴望得到那位“阿四”指导的事情,国子监的讲师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默许默许,既然沉默,便是允许。 这件事对其他人倒是无关紧要,但对于孔师来讲,那便是天塌了。 他原本是种树的。 他现在也只会种树。 在国子监当了几十年的讲师,现已放弃继续修行,以国子监的家底,养他一个闲人当然是没什么问题。 但既然那些监生要搬到山脚下,孔师自然种不了树,甚至,原本已经种下的树都要拔掉。 燕赤城走了过来,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布囊,那里面有一百枚的灵玉,他的家境其实不错,不过这般随便拿出一百枚灵玉来,他也很是心疼。只是想起若能得到那剑宗阿四的指点,那一百枚灵玉也算是值当了。 这一百枚灵玉自然不是上剑宗给阿四的。 燕赤城挤出了一张笑脸,指了指身旁孔师去年种下的那些树,想要把这布囊塞到孔师手中。 孔师笑着摇了摇头。 剑宗山脚下的地盘是有限的,相比于国子监的监生数量。 那些监生又不可能把房子盖到徐来头上。 于是自然便打起了孔师种下的那些树儿的注意。 要是把那些树拔掉,再往旁边挤一挤,还是能挤下不少人的。 燕赤城正愁苦时,旁边一个监生只看了那布囊一眼便估算出了其中有多少灵玉,笑道,“百枚灵玉,这是昨日的价格,今日已涨到五百枚啦。” 燕赤城大惊,不可置信道,“什么?五百枚?” 监生戏谑道,“那你以为?这般容易便能得到前辈高人的指点,那这前辈也过于不值钱了吧?” 五百枚灵玉,莫说对燕赤城来说,便是对有的讲师而言都不是个小数目。年轻人中除了虞晚归那些人,恐怕没有谁能轻轻松松拿出五百枚灵玉来。 不过想到剑宗上许多通玄境大物,那剑宗阿四是不是通玄境不知道,少说也是个合一境或是冲虚境的前辈,五百枚灵玉若是能得他指点一翻,裨补缺漏,也算是好钢花在了刀刃。 这般想着,燕赤城又从空间法宝内摸了摸,摸出四五个布囊,半晌后拼拼凑凑,估摸没有五百枚灵玉四百七八十也是有的。整张脸都绿了,便要把那几个布囊交给孔师。 孔师还是摇头。 燕赤城惊道,“还不够?” 这次便是那监生都也有些吃惊了。 剑宗下山来只有这一条路,山腰约莫数百丈,山脚约莫数百丈,每丈之间种了两 到三棵树。不算那山腰上的,便是这山脚下的树,按照燕赤城五百枚灵玉买一丈的土地来算,孔师光是卖这些地皮,都是卖到近百万枚灵玉。 这个价格已经不是高所能形容的了。 即便是天子脚下,皇城重地,人族皇朝最核心的地段,地皮也不会卖到这个价钱。虽说能在那里买地皮的修行者也可能并不在乎灵玉的多少。 孔师看着这个当年亲自从他手中通过考核的监生,他是和徐来同一批的,不知如何口气便有几分感叹,道,“树都拔了,他不乐意。” 剑宗上有很多“他”或“她”,但若是不指名道姓的“他”,那只有一个。 燕赤城的手突然僵硬在了半空。 孔师便又继续拿起盛了小半份水的盆,往那些已有一人来高的翠绿上撒着水,“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窝,那些鸟儿一定很喜欢剑宗。” 燕赤城心道要许多鸟作甚,剑宗上的那只乌黑麻丘大鸟还不够你们耍? …… …… 国子监的那些讲师和院长们,虽然并未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但不代表他们不关注。 关海清手里拿着三份卷宗,分别递给三大学院的院长,有些无奈,道,“昨日一天,已有三百九十五位监生去了剑宗下修行。若不是孔师弟死活不愿意将那些树儿拔掉,恐怕这个数量还得翻一倍。” 花想容只扫了一眼,便将卷宗放在一旁,看着江远帆笑道,“有些人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无所有,但实际上已经坐拥百万身价。” 孔师若愿意妥协,按照现在那些监生们给孔师开出的价格,拔一丈土地的树五百枚灵玉,百万灵玉的身价是没有,然而几十万枚灵玉总是少不了的。 江远帆冷哼一声,“他跟那个徐来净会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孔百万当真不修行了?他这个年纪不修行别过几年死了,着人给他送几枚丹药过去。” 纵然早便知道江远帆的性格,关师仍旧是被“孔百万”这个称呼被惊到了,试探着问道,“那那些监生……” 江远帆摆了摆手,“小辈们的事,管那些做什么?修行万道,都是殊途同归。” …… …… 关师知道了江远帆的意思。 从某些方面来说,江远帆的意思那便等于是夫子的意思、国子监的意思。 他带着国子监赐下的丹药来到了剑宗山脚。 这些丹药的用途都一样,延年益寿。 其实这种延年益寿的丹药往往只有第一颗最有效,吃了第一颗过后,第二颗虽然还有些效用,却不及十一,但国子监还是赐下来了。 不知为何,关师突然有 些羡慕起孔师来。 还没走上前去,关师便看到大批的监生将剑宗山脚给团团围了起来,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他竖着耳朵听了片刻,大致弄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导火索很简单,还是孔师种下的那些树。 他把树种在道路两边,人走自然是没问题的,但监生想要在这里盖房子的话,那自然显的十分拥挤。 有些后来的监生不愿意了,想要花些灵玉,从孔师手中把那些土地买下来。 准确的说,花灵玉让孔师拔树。 但是孔师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此时一些后来的,没地方盖房子的监生急了,后边往前边挤,前边往孔师身上挤,于是孔师也急了,头一伸,脸红脖子粗的道,“想拔树,那是不可能的。” 关师摸了摸手中盛放丹药的盒子,突然觉得这药送不送,倒也是无所谓了。 …… …… 剑宗上。 黑球站在徐来的手上,好吃好喝的喂惯了,身体明显胖了一圈。 山下有孔师种树。 山上这事由夜归人管。 原来夜归人尚未修行还好,前几日他已然洞幽,既然需要修行,自然没有那般多的时间去打理那许多花花草草,于是这个担子,暂时便由陆青山这个师兄扛了下来。 每次陆青山出来打理花草的时候,陈随便便很自然的走进洞府。 同样,当陈随便出来时,陆青山也会选择回避。 当然三河镇上的往事,他从雷孤衡嘴里早已了解了个全面。 昌修明已死。 陈随便不一定非要向归元剑派报仇,但是却需要一个交代。 关键便是因为剑宗上错综复杂的身份原因,陆青山现在很难给陈随便一个交代,那么回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待得陆青山将那些树木、花草的长出来的杂叶都修剪完毕后,徐来道,“时候到了。” 陆青山转过头来,先是愣了愣,旋即才想起来徐来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他便向山下走去。 帝玄天坐了过来,道,“你这算是对你们周朝的那位冉瞎子,没什么信心吗?” 南境,善见城修士的蠢蠢欲动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那位瞎了一只眼的王侯承受住了很大的压力。 “多留些火种,总归是没错的。” 徐来的声音刚刚落下,陈随便从洞府走了出来,朝着陆青山的背影喊道,“我下去吧。” 陆青山脚步一滞,显然很是意外。 198 上山 看着陈随便走下山去,陆青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徐来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论辈分的话,他现在应当叫陈随便师叔。 论修为的话,他现在当然是远远领先陈随便,可是未来,陈随便破境通玄,应当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中间,因为昌修明的事情,便让二者的身份有些尴尬。 雷孤衡看着他,等着陆青山的下文。 陆青山道,“那人是鬼族的暗子。” 雷孤衡突然叹道,“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徐来接着道,“假如她还不懂事呢?或者……不想懂事?” 雷孤衡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懂事,是件好事。但是从某方面说,长辈希望晚辈的懂事,有时反而是一种套在他们身上的枷锁。 懂事自然最好,但陈随便有没有选择不懂事的权利? 陆青山道,“我会给小师叔一个交代,只是……不是现在。” …… …… 那些监生没想到这次走下来的人是监生。 所以大部分监生都是愣了一愣。 陈随便的修为他们是知道的,合一下境,这个修为已经领先于目前所有的监生,她本身又是天命者,指点一下这些年轻人当然没什么问题,甚至比一些讲师更适合。 但关键这指点不是“平白”无故的。 孔师不愿意以拔树作为代价收取灵玉,但是不代表其他的监生们不会这样做。有些修为不如何但是却眼见的监生,早早的跑到这边来占了地方,等后面其他人来时再把自己盖的房子高价转手卖出,虽不说开张吃三年,吃三个月都是问题不大的。 上次被那剑宗阿四指点过的监生回去都感觉豁然开朗,甚至依稀讲师根据他的答案推敲论证,都感觉对修行的理解有了不俗的进步,这是已经得到大家证实的事情,那剑宗阿四对修行的理解,或者说实力,最少是跟几个学院院长一个级别的。 陈随便根骨便再如何不凡,而今也只是合一境。 于是有些监生的脸色便明显的愁苦了起来。 但还有些反应快的监生迅速将在肚子里憋了一个月的问题抛了出来。 陈随便的修为、见识自然都跟陆青山差的很远。 但她有一样要比陆青山优秀。 或许因为是天命者的缘故,她破境的难度比寻常的修行者低得多,所以对修行的态度、认知,自然也跟一般人有所不同。 陈随便从未怀疑过自己在修行上究竟能走到何种地步,准确 的说,是她根本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事实上,很多才步入修行界的年轻人,都会对那些通玄大物举手投足之间的威能心驰神往。然而修行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根骨不过尔尔,又无什么过人的机缘,通玄境,便好像一座遥远的大山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哪怕国子监的监生可以说是修行界中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不少人也会有这种感慨。 但这种感慨在陈随便身上不存在,她只会去修行,而不会去考虑修行。 因为行动,所以看见。 开始是众监生提出问题,陈随便作答。到了后来其他监生发现陈随便远比陆青山随和许多,又同样都是年轻人,互相之间总能有些共同话题的 在这些监生中,有一个人的脸色很复杂,只是看着陈随便,什么没问,什么也没说。 但鹤立鸡群一般的沉默还是让有些监生发现了她。 王阿贵惊道,“啊,师姐,你也来了。” 来人竟是林羡鱼。 …… …… 陈随便突然沉默了下来。 随着她的沉默,其他的监生也随之沉默,然后顺着陈随便的目光向这边看来。 林羡鱼。 这个名字,这几年,在国子监,在修行者,很没有存在感,甚至不如一些监生里的后起之秀。 当在当年,徐来尚未带着陈随便进入国子监时,林羡鱼在大监生中可以稳压向天横一头,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直追虞晚归的道院监生,甚至不少修行者预测,倘若缘静儿再不用点心思在修行上的话,可能这一批年轻人中天之娇女的头衔要被林羡鱼从她的头上夺走。 意外总是有的,徐来进入了国子监,陈随便在春夜宴上正面击败了柳如是,谁都知道,这背后其实是徐来和林羡鱼的对决。 随着昆仑秘境的结束,林羡鱼走上了分光学院,一座数年,修为停滞不前,似乎再无当年与虞晚归争锋的勇气。 修行对大部分修行者而言是极为枯燥的,所以修行者虽不似凡俗之人那般重视男女之欢,但寻找道侣的修行者亦是不少。从这点上看,林羡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没人会认为,林羡鱼是来向陈随便请教问题。 不管从哪方面看。 于是陈随便站了起来,哪怕她如今的地位、修为俱都是在林羡鱼之上,也是行礼,道,“师姐可是要上山?” 众监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羡鱼身上。 但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林羡鱼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连丝丝的波动都没有,只是平静的道,“方便么?” 陈随便笑了起来,“师姐想见师父,自然随时方便。” 陈随便这句话说的其实是当年徐来困在秘境中,林羡鱼在分光学院枯坐数年的交情,但这些监生此时带着心去听,听在有心之人耳中,那味道自然又不一样。 尤其是上一次林羡鱼去剑宗时,被众人看到那般局促、不安的模样,有些人还历历在目,怎么到了此时,便好像大势已定一般? 莫不是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奸情? 当真是有什么奸情? 关师和孔师对视了一眼,旋即露出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孔师放下手中的水,喘了两口气,道,“好事啊。” 监生们听出了几分味道,心道那徐来便跟个通玄老怪一般,寻常人不能亲近分毫。若是林师姐跟对方走的近了,日后通过林师姐这层关系,说不定便能得到剑宗上的指点。当即便有人起哄道,“陈师姐还叫师姐么?是不是有何不妥之处?” 陈随便哪里懂得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愣道,“此言何意?” 林羡鱼如何不懂得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纵然早有准备,也是面有羞红,恼道,“休要胡闹。” 众监生又欲起哄,陈随便突然想到下山已有一个多时辰,连忙道,“不如我带师姐上山吧。” 看着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那张姓弟子突然本能的感慨一句,“只恨不是女儿身呐。”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张姓弟子这些天已养成了一些习惯,一紧张便觉得嘴中特咸,便又舔了舔嘴唇,道,“做什么,都看我作甚?” 关师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很认真的道,“便凭你这句话,你日后必成大器。” …… …… 陆青山已去和鬼车比试剑法。 鬼车对那一战的结果极为不服,事实上,除了徐来和帝玄天的排名,他对谁都不服。 于是便多了一对欢喜冤家。 莫看陆青山的境界比鬼车高,但既是比试,陆青山自然不能下死手,无法完全动用剑修之威。如此一来,被鬼车拉近了身形后,其实大多数情况陆青山是处于下风的。 这便成了鬼车最骄傲、并且乐此不疲的事。 雷孤衡已看两人打架看的厌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便走到徐来身边坐下,坐正,坐好。 徐来看着他。 雷孤衡道,“其实我有一个疑问。” 徐来没接话,那意思便是让他继续。 雷孤衡便接着道,“您当初,为什么一定要一意孤行,前往狄荒?” 199 修行 对于这个问题,有疑问的不仅仅是雷孤衡。 几乎所有的周朝修行者,都必然会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可能还会有人为此纠结并大打出手。 这是真的事情,徐来才加入国子监时,便有两个讲师,因为小皇叔为何前往巫族还有究竟是生是死等问题争论了整整三日,最终兵戈相见,两败俱伤,惨不忍睹,人神共愤。 这个疑问,有些修行者接触不到徐来,无法问出来。有些修行者,像人皇虽然和徐来认识,但却不愿开口。 雷孤衡的身份倒是确实很适合提出这个问题。 但他不会提出这个问题。 徐来道,“谁问的?” 雷孤衡略一迟疑,道,“四儿。” …… …… 阿四倒不是陆青山随口乱起的名字,当年他连考国子监不中,沦为乞儿,和一群乞儿共同生活了许久,在那群乞儿中,他便排老四。 现在在剑宗,他还是排老四。 似是天注定。 在听到四儿这两个字时,趴在洞口的大黄狗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了抬,旋即垂下。 普通的狗只会看门,会修行的狗不仅会看门,还会管事。 徐来沉默了片刻,道,“他是不是还想问,当初为什么不杀了陈留王。” 雷孤衡平静的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当年金马门之变,雷孤衡以弟子之道侍奉徐来若干年,只是从犯,却还是被下了天牢,若无意外,当至老死。 而徐克,几乎是徐侠义的左右手,徐侠义一派的核心,乱党的中坚分子,却只是被流放到陈留之地,成了王侯。 无论怎么看,都极为不公平,尤其是在天平已大幅度向着人皇这便倾斜的情况下。 斩草不除根,不是常人的作风。 难道便只是因为他也姓徐? 那徐侠义呢? 这太过不公平,也不合常理。 雷孤衡呼吸略微粗重了几分,等待着徐来的答案。 有风吹过。 大黄狗打了一声哈欠,便像睡着了一般。 …… …… 林羡鱼上一次来到剑宗时,是金闺宴之前,从时间上来说是近在咫尺。 可不管是徐来,还是林羡鱼,都感觉好像恍若隔世。 林羡鱼是当今之世,大黄狗唯一一个不敢拦的人,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徐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从前也有个人他不敢拦,不过那人现在年纪大了,和徐来多半是没戏了。 雷孤衡从洞中走出,很自觉的把空间让给了林羡鱼。 看着盘坐在地上的徐来,林羡鱼第一句话便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徐来老老实实的道,“没有。” “发钗呢?” “不记得放哪了?” “那你还说不是?” “你要真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 大黄狗在洞口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嘴中干涩,实在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勇气,便走了出来。 雷孤衡正在把玩败血,看见大黄狗,本能的便道,“搞定了吗?” 大黄狗打了一个响鼻。 然后他鼻子动了动,嗅到了林羡鱼的气息,旋即在一颗柳树旁,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灰尘的落叶下,找到了那根发钗。 大黄狗舔了舔发钗,把上面的灰尘清理干净,摇摇晃晃的朝着徐来的洞府走去。 真是让狗|操碎了心。 要是有了那小丫头,他就应该不会养别的狗了吧。 他走到已经保持沉默小半盏茶功夫的两人面前,坐下,然后把那根发钗放到了林羡鱼身前。 林羡鱼摸了摸发钗,只觉有些黏糊,又用鼻子嗅了嗅,道,“怎么有些湿漉漉的?” 徐来看了大黄狗一眼。 大黄狗转身便走。 林羡鱼的声音在狗身后传来,“这就是你的态度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徐来自然没主动过,不拒绝和不负责,说的却是那发钗的事。 这让徐来不知道怎么接,所以便继续保持沉默。 一直到林羡鱼的声音再次传出。 “倘若……我主动呢?” …… …… 有些修行者认为修行便是要斩断红尘,断绝凡俗,六亲不认,方能亲近。 有些修行者则认为不走凡间路,无法天上行。 徐来看起来倒更像是后者,如果不论感情方面的话。 春天来了。 大闸蟹是秋天最肥美,皮皮虾是夏日最活泼,而在春分世界,那些刚刚从解冻的水底下浮上来找寻吃食的鲈鱼,比之前两者也不差上分毫。 帝玄天刚和陈随便切磋完毕,身上出了不少汗,走出来春风一吹,冷气入体,只觉浑身神清气爽,脑海直打摆,眼见徐来在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便走了过去,目有戏谑之色,“我发现跟你相比,我还是差了一些。” 徐来眼皮抬了抬。 “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真是妙计。” 徐来转过头来,道,“你还有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这些时日已来,徐来的习性剑宗之人早已摸了个七七八八。 他很喜欢美味。 如果让徐来在修行和美味之间选择一个,大多数人会认为在徐来心目中,这两者是等同的,甚至美味的地位要更高一些。 夜归人给徐来做了个凉椅,他修行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是躺在凉椅上面,晒着太阳,吹着风,逗弄逗弄黑球和阿九,看着剑宗上的风景。 正好孔师这几年种了漫山遍野的树。 倘若是贪恋那些口中之物,想要吃些什么,便到了陈随便这个徒弟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当然,若是陈随便需要修行,这担子便落到了夜归人身上。 以往便是这两人,但现在又多了一个林羡鱼。 便在前几日,林羡鱼也上了剑宗,夜归人这几日甚至在为她打造新的洞府。 意思再明确不过。 这个举动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林羡鱼、陈随便和夜归人三人负责捕鱼,用料,徐来负责吃鱼,吹风,看风景,晒太阳。 这样的情景,生活,莫说修行者,若是天上有仙人,那仙人也是要心动的。 帝玄天叹道,“世人都说皇帝好,却把皇帝架在火上烤。终究还是你老奸巨猾,自叹不如也。” 眼见徐来又面无表情的看了徐来,帝玄天连忙换了一个词语,阿谀道,“老谋深算。” 另一边,林羡鱼和陈随便已经捕到了七八条肥美鲈鱼,便起了一个大锅,再生些火。将那些鱼儿身上的鳞片去除,剥去内脏,加上佐料,不消多时,已有香味传出。 徐来指尖一弹,便有数颗丹药落进锅里。 帝玄天哪里不知道这些丹药的妙用,于是连忙凑了过来,挤出笑脸,道,“徐师叔英明神武,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机智聪敏……” 话未说完,徐来又弹了一颗丹药进去,虽然并不指望能改善帝玄天体内血脉的问题。 “吃吧。” 数百丈的距离,以众监生的目力,自然是能看的清楚的。 自从前几日林羡鱼上了剑宗,众监生便感觉到不可思议,如今见林羡鱼亲自捕鱼,与陈随便生火烹煮,然后把鱼捞起,送到徐来嘴边,直将所有人都看的呆了。 这过程中,徐来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张嘴。 那张姓监生目光呆滞,喃喃的道,“徐师叔整日里这般无所事事,他都不用修行的吗?” 孔师正好坐在地上休息,听到这句话便莫名的想到了徐来刚入国子监的那段岁月,那时陈随便做的事,也与现在一般无二。于是笑道,“对他来说,这就是修行。” 张姓监生只觉口中干涩,咽了一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道,“我也想像徐师叔这般修行。” 200 启程 好不惬意。 徐来张了张嘴。 林羡鱼将锅中的鱼儿盛了起来,架起一片鱼肚子上的肉,喂到徐来嘴边。 陆青山实在是看不下去,便走到雷孤衡身边,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一些东西,道,“已经无所畏惧了。” 雷孤衡道,“我倒觉得是放下。” 当年洛神最终也选择了放下。 现在林羡鱼也选择放下。 一种是放下过往,不再提起。 一种是放下心魔,勇敢面对。 雷孤衡最终还是没有对陆青山说些什么。 像是不知道,也像是不想说。 第二天,林羡鱼开始破境。 荒废了数年的修行,闭死了数年的心结,在她决定上剑宗的那一刻,便已然解开。 陈随便和昨日一样,便要去捕些鱼给徐来吃,徐来看了已闭关的林羡鱼一眼,道,“放那,我自己来。” …… …… 徐来也要开始修行了。 数月的时间,让他的修为恢复了十之七八,现在便有精力去理一理先前的那些破事儿。 一堆破事儿。 最让他脑壳疼的当然是地心之火。 这小家伙是很有用的,徐来估摸如果能用在刀刃上,能驯化收服,甚至能超过昆仑秘境和鱼肠剑加起来对他的帮助。 能和归元境的贺惊山僵持数年,这是什么概念?等于说纵然他全盛之时,也不一定能收服的了地心之火。 纵然那时贺惊山处于破境的尴尬局面。 失去了伴生火的地心之火只有火,没有焰,所以看起来便像火红的一团,入手之处,反倒有些冰凉。 大黄狗很乖的走到洞口,承担起了一条狗应该承担的责任。 不知是因为灵气小蛇压制的原因,或是徐来真气的压制,地心之火的意识似乎陷入了沉睡,那些火红的苗子,像是微风吹过了树梢上,只凭借本能的在浮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徐来已经摸清了地心之火的一些特性。 他尝试将一些灵气开始灌入地心之火的本体。 当然,徐来的动作很慢,因为不想惊动地心之火的意识。 随着真气的缓缓灌注,地心之火的那些火苗凌空“浮动”的更快起来,看起来就好像一团火红色的章鱼,在挥舞着它的触角一般。 当然,温度也开始逐渐升高。 随着地心之火的活跃,徐来体内的那些灵气小蛇仿佛受到了呼唤一般也开始活跃起来,纷纷在筋脉内游走。 灵气小蛇和地心 之火之间并不和平。 莫看徐来现在境界在年轻人中首屈一指,若当真动手,他不一定是个神游境修行者的对手,所以先前金闺宴上才无奈避战。 灵气小蛇想要吞噬地心之火,地心之火想要冲出体内,两者之间只有靠徐来的真气左右平衡,这般便将他的一身修为消耗了十之七八。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在这般消耗中,他对于灵气小蛇和地心之火的掌控也在不断增强。 现在灵气小蛇已很少出现失控的情况。 这般想着,徐来亮出了已是破损状态的湛卢剑。 论起对灵气小蛇的刺激,地心之火还是比不上这把君王之剑。 原本仅仅是有些活跃的灵气小蛇,在湛卢亮剑的一瞬间开始状若疯癫,疯狂游窜,肆意的破坏着徐来体表的肌肤和体内的筋脉。不过很快,灵气小蛇又开始自行修复。 凡不能杀死徐来的,都将使他更强大。 于是他开始闭上眼睛。 …… 三个时辰后。 天色已黑。 徐来的体表已经结了一层淡淡的痂,不是血痂,倒很像被灼烧后坏死的肌肤凝结成的那种东西。 徐来将那些血痂撕掉,便像蛇脱掉了一层皮。 大黄狗察觉到动静,走了过来,嗅了嗅,目露垂涎之色。 无论是普通的狗还是通玄境的狗,这个爱好是纠正不了的。 看着大黄狗目中的渴望之色,感受到已经让洞穴中温度都升高了几分的地心之火,徐来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点了点头,大黄狗便想去吃那些血痂。 便在此时,变故陡升。 他体内真气奔涌,陡然尽数灌入地心之火中,焰苗暴涨,温度陡生。连带着地心之火附近的空气似乎都跳跃了起来,几乎在这同时,地心之火的本体被他直接砸到了大黄狗的头上。 变故发生的猝不及防,硕大的狗头被火焰吞没,狗头再次出现时,已然全部焦黑,胡须皆靡。 大黄狗张了张嘴,口中吐出一波热浪,心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徐来叹了口气,心道连狗毛都烧不干净,威力还是太小。 …… …… 大黄狗走的时候,眼神很是幽怨。 徐来怔怔的盯着地心之火的本体,恍若出神。 他现在还是无法利用地心之火淬炼鱼肠剑,估计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还要抑制灵气小蛇和地心之火的自相损耗。那么目前看来,地心之火对他的唯一作用,便是斗法中或许能用的上。 大黄狗的狗毛虽然比不上毕方鸟的羽翼,但也不是什么阿猫 阿狗能毁掉的。 徐来大致估计了一下,按照方才的威力,地心之火的全力一击,他应当能烫死一个合一境的修行者。 这个战绩看似很不错,徐来现在也是合一境,一击之下便能击杀同境界修行者。可莫忘了,若用飞剑,他也能做到,并且还会轻松的多。 这便有些鸡肋了。 那一击几乎将他体内真气给掉了一半多,又得用上三五日来恢复。 经过真气的猛然灌入,地心之火的意识已有复苏的迹象。于是徐来便将他本体先行收纳,短时间内应当是很难派上用场。 他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些灵气小蛇上。 这些霸道的灵气小蛇,对**的淬炼超乎寻常修行者的想象。 徐来坐下,双目垂下,日头落下。 …… …… 剑宗上诸人都有早起的习惯。 毕方鸟和白虎是日行动物,雷孤衡这个习惯是从徐来那里遗传的,陆青山是从雷孤衡那里遗传的。至于“始作俑者”的徐来,这是他回剑宗的这些时日唯一没有出洞的一天。 这对他而言,当然极其少见。 雷孤衡站在洞外,道,“还在修行吗?”旋即目光落到大黄狗焦黑的狗头上,奶黄的驱赶和焦黑的狗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大狗噗嗤的打了一声响鼻,关你屁事。 陆青山脸色有些不好看,站到了雷孤衡的后方。 雷孤衡拦住了他,“要看主人的。” 大黄狗正欲嘲讽,却是注意到了雷孤衡肩上的青鸟,目光微凛,目露询问之色。 雷孤衡道,“南境战事吃紧,七星宗的人已经和圣兽同去了。”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并且很快便会传遍整个周朝修行者,但他必须要知道徐来的意见。 大黄狗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战事吃紧到什么程度,需要一尊通玄境巅峰的圣兽离开镇守之地前往? 大周朝四大圣兽,除了玄冥外尽皆是通玄境巅峰,本身便有着妖兽本体之利,即便对上善见城两尊护法天王,也完全可以做到败而不死,退而不溃。纵然是被三尊护法天王围攻,对方也得一死二重伤。 更何况,南境本便有着冉瞎子那个疯子和数十万的平定军甲士。仅凭那三位护法天王,万万还没到动用内地圣兽的时候。 莫非是……那位归元境的天主亲自出手了? 其他人的脸色瞬间凝重。 帝玄天摸了摸阿九的尾巴,以示安慰。 大黄狗朝着洞内呜呜了两声,徐来的身影随之出现,道,“四海战,提前开始了?” 201 点将 四海战没有提前开始,但是南境战事过于紧急,七星宗主动请缨,帮镇守南境的那个瞎子分担一些压力。 徐来接过信纸,坐到了凉椅上。 雷孤衡问道,“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自然不是善见城那边的猫腻。 徐来摇了摇头,“巫妄亲自前往,一般人没这个胆子。”顿了顿,他注意到来信中的一个细节。 齐平也去了。 相对于南境战事的胶着和巫妄的亲自前往,这其实是个很不值得关心、也很难引人注意的细节。 雷孤衡显然早也想到了这点,道,“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大神热书:我不是z超级战神在都市 主角:林北苏婉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268268330 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转送地址:33268268330 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33268268330 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域名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33268268330 33268268330 202 驰援 剑宗上少了一只鸟。 当然,没几个人能上剑宗,所以一般人也不会发觉。 其实一开始白泽是强烈反对鬼车前往南境的。 两位通玄境大妖可互为唇齿,如此纵然一人力有不逮,也能最大可能性的保护帝玄天的安全。但现在九尾使用了天赋能力后至少需要十年休养生息,仅仅白泽一人…… 不是说他保护不了帝玄天的安危,但这种事,容不得出现半点纰漏。 能说服白泽的,当然只有帝玄天。 事实上,帝玄天本人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徐来一定要鬼车前往南境。除了赶路的速度可能要快于剑尊,在这件事上,相较陆青山,鬼车没有任何优势。 于是他来到了徐来的洞府前。 …… …… 不知是不是受到黑球的影响,或是因为剑宗诸多整日修行潜移默化的影响,竟有不少乌鸦开启了灵智。 乌鸦本身便是极其聪敏的鸟类,即便未开灵智,也相当于三五岁的孩童。 夜归人便尝试着,去教一些乌鸦修行。 虽仅仅是洞幽境,教这些乌鸦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当然,有些闲来的时候,白泽和陆青山偶尔也会指点一下那些黑不溜秋的玩意儿,至于雷孤衡,反而成了此时剑宗上最为苦修的一个。 因为他发现通玄上境的修为好像不够用了。 准确的说,是以目前南境的局面,一位通玄上境的剑修,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能对局面起到左右的作用。 帝玄天把玩着这些乌鸦,心道虽然品相不如何,但要真是开了灵智,也未尝不可以纳入妖族。 想到这里,徐来洞府内突兀的传出一道声响,便像是什么东西炸裂了开来。 大黄狗再次顶着一头乌黑的狗毛走了出来,弯曲盘旋,便好像被烫了一样。 他已等候数日,这数日间,徐来似乎都在修行,更好像是在进行一些实验。 实验的对象,自然便是那条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看着洞口的大黄狗。 看着大黄狗悠远的眼神,帝玄天很认真的道,“我们正好缺一位妖帅。” 徐来走了出来,目光停留在这位妖族太子身上,有些不善,“你想做什么?” …… …… 周朝和善见城之间,有一片很大的海。 石塘海。 伴随着大海一起出现的,往往还有波涛、海怪、死亡。 除却鸟类之外,任何修行者或是其他妖兽,在海上和同境界的海怪斗法,几乎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石塘海,便是大周朝和善见 城之间的一座天然屏障,胜过数十万甲士。 现在,远在善见城的那位天主,企图让他的信徒们,跨过石塘海,抵达大周朝的土地,然后去做一些事情。 这当然是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南境一直是人族皇朝重点关注的前提下。 那位天主能沉默两百多年,在小皇叔去后又沉默了近三十年,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踏足周朝疆域? 潜入大周朝,和公然与周朝南境甲士交战,完全是两码事。 是有什么事,刺激到了他,或者说,让他不得不做出一次选择? 事情理到这里,便有些透彻了。 近些年来来,大周朝真正算的上震惊朝野的大事只有一件。 妖族太子,拜入剑宗。 …… 帝玄天道,“依你的意思,这次善见城南上,是因为我们给你们招来的祸患?” 这句话没有任何埋怨或者质问的味道,仅仅是很单纯的询问。 徐来道,“没有人知道妖皇究竟能不能突破到归元境。” 但有没有人不想知道妖皇究竟能不能突破到归元境。 很显然,妖族太子拜入剑宗的事,被一些人看成了一种信号。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种信号,只不过和妖皇没什么关系。 妖族和大周朝联手释放出了信号,其他的人自然要做出反应。 那位天主最先做出了反应。 帝玄天已猜到了徐来的用意,道,“即便如此,也应当是白泽更适合,除非你想让鬼车在石塘海上拦截善见城修士。” 徐来摇了摇头,目光随之落到了白泽身上。 “他太稳重了。” …… …… 这些时日来,南境的这位瞎子几乎没有走出佛寺。 但并不代表他什么也没有做。 天空上明明晴空万里,碧空如洗,但那些普通的甲士,却仿佛感觉到一股大山压了下来, 便好像天塌了一般。 那是护法天王的神识威压。 通玄境的大物一般不会对普通修行者出手,但这般神识威压之下,那些甲士一身修为能用出来个十之七八便已算的上很不错的了。 于是冉瞎子的神识迎了上去。 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其实双方已对拼了五六记。 佛寺中瞎子的身体宛如刀镌木刻,老僧入定。待得神识收回时,已是真元损耗,识海震荡。 副将忙走了进来,递上书信,道,“最新的情报,七星宗诸位道友和圣兽已到。” …… …… 齐平沉默了十来年。 从徐来开始崭露头角后,他便一直在沉默。 当年徐来尚未进入国子监时,修行者年轻人中无人可与齐平比拟,即便是虞晚归,也是以半招之失利,败于齐平手中。 其实按照原本的趋势,齐平头上的光环,不仅仅可能是七星宗未来的掌教。 七星宗在诸多修行宗门中执牛耳,那七星宗的掌教,自然也便执修行界的牛耳。 跟随圣兽驰援南境,便是沉默了十多年的齐平,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 按照道理,圣兽亲至,自然得冉瞎子亲自迎接,才算对等。 但谁都知道,南境并不只是一座城,现在的冉瞎子分身乏术。 接待七星宗诸人的偏将军比谁都知道这种时候驰援南境的七星宗诸人对士气的重要性,尤其是岑夫子又擅阵法之术,便更加适合如今南境的局面。于是便着实很客气,看着岑夫子道,“岑长老一路奔波劳苦,烦请稍作歇息,冉将军无暇分身,便着下属为长老等人接风洗尘。”言罢,又恭恭敬敬的向着七星宗中那头只有半人来高的牛犊子行了一礼。 “在下西门破,见过圣兽。” 对七星宗客气,是因为南境现在确实很需要修行者驰援,而对圣兽恭敬,则完完全全是因为不论实力还是地位,周朝四大圣兽几与人皇等同。 牛犊子打了个响鼻。 有援军来助,西门破的声音都激昂了几分,便在路途上,跟七星宗众人介绍起如今南境的局面来。 岑夫子默默听着,也不作声,先说的当然是一些算不得秘密,众所周知的事情,但说还是要说的。 听了片刻,趁着西门破话音落下的时候,他道,“三关之中,哪关最为危急?” 南境是一道防线,是大周朝最南边的疆土,在这道防线上,有三道边关,将周朝和更南边的南蛮以及善见城阻隔了开来。 铁门关,龙泉关以及飞鸟关。 西门破道,“飞鸟关。” 岑夫子有些意外,道,“飞鸟关号称飞鸟不入,地势险峻无比,其下便是石塘海,那些异族有这般神通,能让飞鸟关如此危急?” 西门破苦笑,这些没去过边关的修行界有些虽实力高超,但对战事却知之甚少。在双方战事胶着之时,哪怕是一个没什么修为的荡寇军将领,都有可能要比一位修为高超的修行者都要管用。 他解释道,“飞鸟关虽地势险峻,有着地利之势,但却是一座孤关,不像铁门关和龙泉关可以互为唇齿。此番胶着日久,士卒疲敝,便只是铁门、龙泉两关,就已经让将军焦头烂额了,又哪里能顾得上飞鸟关?” 203 围困 众修行者的疑问当然不止于此。 金步摇为何还能这样得到人皇的信任? 边境的战况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需要金步摇来挂帅? 前些时日,狄荒前来提亲的事,北狄使节说出的话,言犹在耳,转眼之间,沧海桑田,大周朝便要与夷荒再起战火? 南境和东海域同时交战,即便当年小皇叔在时,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那位陛下,哪里来的这般底气,是妖族太子拜入剑宗的缘故么? 没有人知道。 …… …… 普通修行者还好,对人皇点将反应最直接的,便要数南境的平定军了。 两线同时交战,那又如何?当年那位在时,周朝四关上百万带甲之士,将蛮夷狄戎压制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件很振奋人心的事情,足以让南境的甲士暂时忘却身上的伤痛,将所有的痛苦化为力量发泄在敌人身上。 西门破站在飞鸟关上,身边并没有什么甲士,想要在圣兽眼皮底下杀掉飞鸟关的主将,便是那两尊压阵的护法天王都难以做到。 他昨日调来了飞鸟关。 一是原本飞鸟关的主将前些时日正好战死,二是因为西门破本就和岑夫子这些宗门修行者有旧。 当年他去过七星宗,不过是以国子监问天学院监生的身份。 那时他还有个师兄,叫萧古陈。也有个师侄,叫向天横。 …… 世易时移。 城下的善见城修士正在攻城。 飞鸟关不愧被誉为飞鸟难过,天堑之所,城高整整三十丈。那些善见城的修行者此时在城上甲士的眼中,便如密密麻麻的兽群一般,对这座天堑之关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三十丈对于凡俗之人不可逾越,但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算不上天堑。 但他们总要升上来,或者说,御气凌空。 在这过程中,他们便会成为周朝甲士的活靶子。 地面上的那些尸体,其实不是死在了地上,而是在空中时便已身死道消,然后尸体坠落于地。 这还是对那些修为足够,可以凌空的修行者而言,这种修行者,即便放在最为精锐的平定军中,也已算的上是中坚力量。 而对于那些修为不够的,还是得老老实实,当他们企图翻过这座三十丈高的城墙时,迎接他们的便会是守城甲士的致命一击。 又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大部分是善见城修士的,少部分是周朝甲士。 岑夫子走来时,脸色已很是苍白,道,“阵法已布好,除非对方的护法天王亲自出手,即便如此,也能坚持三个时辰。” 对于七星宗这位德高望重的阵法宗师,西门破纵为主将也很是客气,他还是企图做着最后的劝说,“岑长老何须这般,城失人在,城人俱在,若真到了不可为之时,留得有用之身,何愁不能卷土重来?” “圣兽在此,若这时飞鸟关都能丢了去,只有那位天主亲自出手。面对归元境的修行者,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吗?” 岑夫子问道。 西门破沉默。 岑夫子叹道,“陛下四关上虽让出了八百里地,那本也不是我周朝的疆土,便当是物归原主罢了。可这南境,从泰皇立国之日起便从属我大周,在我二手手上折了,你我可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 西门破再次沉默。 然后他问道,“敢问七星宗此行,是圣兽做主,还是岑长老做主?” 岑夫子道,“你是主将,我不懂战事,自然是你做主。” 西门破突然笑了。 岑夫子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若真事不可为,长老只管退去,这骂名,我西门破来背。” …… …… 今天是西门破来到飞鸟关的第十日。 他点起蜡烛,手上握着一份份卷宗,凝神沉思间,眉头已越皱越深。 不仅仅是南境的战报,还有从东海域传来的消息。 那位金步摇将军,应当便在这几日抵达东海域。 当然,这些并不是他现在担心的问题,有着两位通玄境坐镇的东南行省,即便那位大巫亲自出手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他和岑夫子,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几日,善见城放松了对飞鸟关的攻势,大部分时候都是做做样子,上来丢几百具尸体,现在的日子比前段时间好过很多。 但关键的是,飞鸟关被围困了。 西门破入伍已有很多年,对南境战事的了解几乎不在冉瞎子之下,一瞬间便猜到了善见城打的什么主意。 飞鸟关丢失,只失一关。铁门关和龙泉关丢失,三关俱失。 这也是西门破强烈建议岑夫子不要死守飞鸟关的原因。 冉瞎子一人坐镇两关,分身乏术,那边又无岑夫子布下的阵法。而现在飞鸟关的将士被围困关中,便是想要驰援,也已是几乎不可能。 这还不是最让他担忧的。 飞鸟关被围困,青鸟自然无法飞出去。 从昨日开始,他和龙泉关、铁门关之间的消息来往便彻底断绝,也无法接收到那位瞎子的任何命令。 雷霆之前,必有暴雨。 西门破将那些卷宗、信纸一一整理,能留下的便留下,机密、重要一些的,看完之后便当即焚 毁。 接下来洗手、焚香。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推开门,门外星光点点,闪烁的星辰便好像关外的骸骨一样秘籍。 西门破道,“来人。” 有甲士前来。 “带我去拜访圣兽。” 不管圣兽有没有歇息,这种时候西门破一般都不会惊扰他。 甲士领着西门破到了城墙的最高处,这里便像五岳之巅,可以很轻易的看到飞鸟关任何一处场景。 举目之下,一览无余。 星光铺洒在那只牛的身上。 牛抬起了头,看着西门破。 西门破行礼,道,“某想拜托圣兽一件事。” …… …… 毕方鸟若全力赶路的话,其实应当早到了南境。 但鬼车没有这般做。 他既不想,也不能。 大鹏鸟拍一下翅膀,便是九万里的高空,毕方鸟上不了九万里,但是能上九百丈。 那里有罡气。 化为本体速度当然最快,但是也会极大的消耗真元,以用来对抗九天上的罡气。那样纵然他在三五日内赶到南境,本身实力也是十不足一,反而需要一段时间来修养。 这十来日来,鬼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比如来时,他便已问过不少人,大体已将目前周朝南境的局面摸的透彻。 一位归元境的天主,三位通玄境巅峰的护法天王。 天主来没来,没人知道,但三位护法天王至少来了两位。 若只有两位护法天王,南境自然无沦陷之忧,所以鬼车便暂时不打算出手。但是自昨日起,铁门关下攻城的修行者已经明显多了起来。 冉瞎子一人镇守两关,便是鬼车都能感觉的到,已有几分不支之感。 但关键之处不再这里,他昨日里已打听到,周朝的那只圣兽和那个瞎子,分别镇守铁门关和飞鸟关。而那座孤关此时被围的水泄不通,若直接进去,必然会惊动善见城的修士。 鬼车虽然狂妄,但也知道自己在那位归元境的天主面前是决计讨不了什么好的。于是这日夜里,一只小了很多的毕方鸟,盘旋着飞到了铁门关的城墙上。 一般的甲士发现不了他,但这自然瞒不过同为通玄上境的冉瞎子的神识。 几乎在毕方鸟落地的一瞬间,一道初觉雄浑,但明显后继无力,有些中气不足的神识席卷了过来。在和鬼车的神识接触后一触即退,免的引起他的误会。 旋即,冉瞎子的声音在鬼车的脑海中响起。 “妖族?” 204 挂帅 徐来走出洞府,天已微明。 起的最早的是夜归人。 每日清晨,他都要早起,给这些山上的花草修剑、浇水,有时还要松土。原本这些事是孔师来时做的,但以他国子监讲师的身份,一直往山上跑总归是不好的。 徐来在剑宗上走了几圈,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修行者的身体往往比大脑要后知后觉一些,你必须要让他感受到天明,感受到朝露,感受到日光,身体才会知道到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了。 第一道日光铺下下来,其他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走出洞府。 陆青山走到了一座小峰上开始吐纳,头顶隐有雾气氤氲,便好像昨日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雷孤衡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如果连陆青山都不提的话。 大黄狗走到小溪边,认真的、仔细的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心道有的人是如何的幸运,能够拥有这样一条不凡的狗。 将花草清理完毕后,夜归人便开始和陈随便一起打坐修行。黑球带着几只乌鸦落在了徐来的肩膀上,这几只乌鸦在这点时间内都先后开了灵智。 准确的说,他们现在已经算是妖兽了。 徐来给那些乌鸦讲修行法门,将修行奥妙,讲至精彩处,黑球便翩翩起舞,看起来便好像喝醉了酒一般,连带着那几只乌鸦也摇头晃脑。 雪刚化不久,九尾还是保留了用头扎雪地的习惯,也许是想着能不能找到什么惊喜。 鬼车走后,剑宗便再没出现过那道剑光。 第五日,白泽走下山去,为那些监生解答十个问题。 虽说大道朝天,殊途同归,但在有些方面妖族修行者和人族修行者的里面终有差异。若能融会贯通,那便是好事。 天道酬勤,也酬聪慧。 第八日,虞晚归走上了剑宗。 …… …… 看着那些齐刷刷一齐看过来的目光,虞晚归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因为有些话他只想跟徐来说。 虞晚归的目光在老僧入定,宛若雕塑的林羡鱼身上停留片刻,旋即走到了正在逗弄着那群乌鸦的徐来面前。 这个人,真的很少、几乎、从来不修行。 所以虞晚归在想到徐来时,通常会生出一种无力感。 笨鸟可以先飞,但若对手是大鹏鸟,再如何先飞,又如何能与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天命之子相抗衡。 以前这种情绪,其他监生在想到虞晚归时通常会在心底浮现,却没人知道,虞晚归在想到徐来时也会产生这种情绪。 便因为你是陛下的…… “我要走了。 虞晚归说道。 徐来继续逗弄着黑球,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意外,只是淡淡的道,“好事。” 齐平去了南境,虞晚归自然也不能落后。 本来他是有很多话想要跟徐来讲的。 自从金闺宴之后,虞晚归便像受到了刺激。 齐平被封为荣耀大监生时,虞晚归没有受到刺激,败于徐来剑下时,虞晚归没有受到刺激,但金闺宴之后,他受到了。 因为皇族之人的修行资质实在太好。 紫皇是通玄境大物,人皇是通玄境大物,陈留王也是。 但看着徐来的表情,虞晚归第一次没有了说话的心情,言语在徐来面前向来很是苍白无力。 那些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狠话,诸如四海战后我一定会回来之类的,被虞晚归生生的咽了下去。 但他还是问道,“你一点都不担心,齐平超过你吗?我们这一辈修行者,他是最为苦修的。” 徐来放下黑球,指了指陈随便。 虞晚归投来询问之色。 “假如仅仅苦修便有用的话,那要天才干什么?” …… 这句话对虞晚归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天才有时候不仅仅指根骨,凡是生下便有的东西,都可以算是“天才”的一部分。 纵然是江关王的子侄,但这点上虞晚归跟徐来还是有些差距的。 于是他去了东海。 这是目前除了南境外,周朝最不安定的一关。 也是巫族四荒中,实力最为强横的一荒。 那里没有压的巫族人百年不敢北上一步的冉瞎子,也没有只能在平定军鼻息下审时度势的蛮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龙活虎,有通玄境巅峰的大巫坐镇的夷荒。 虞晚归走的第二天,国子监方面便公布了这个消息,虞晚归带着一些监生前去驰援东海域,给那边的甲士分担一些压力。 大黄狗皮趴在徐来身边,但是这几天却没敢靠的很近,因为实在很怕徐来再用那古怪的火球砸他的脑袋。 “那小子被你刺激到了。” 大黄狗有些想笑。 “好笑吗?” 徐来转过头来。 大黄狗马上端正坐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旋即又道,“东夷那边也不是很安定,归元剑派没有剑尊,公孙才通玄下境,那里的平定军也只一位通玄境,我们要不要去个人?” 东南行省一直往东走,抵达东海域,便出了大周朝的疆域。 那里只有一位通玄境坐镇,是平定军的 一位将军。 但因为东南行省和江关行省接壤,江关行省又有虞信、陆青山、公孙大娘三位通玄境大物,驰援东海域可以说是瞬息之间,这才让东南行省和夷荒之间互有胜负,甚至偶有微胜之势。 但现在,归元剑派少了一把剑。 公孙大娘因为陆青山的原因,能不对人皇抱怨便已是再世佛陀,谁还指望她驰援东海域? 如此一来,担子便全部落到了那平定军的通玄境身上。 徐来看着大黄狗,道,“我欠他的?”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虞晚归。 大黄狗心道皇帝你不做,非要甩给你那可怜的二侄子,你不欠他难道他还欠你不成? 只是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 徐来又道,“东南行省一破,归元剑派首当其冲,避战被剑修视为奇耻大辱,他们只能死战。所以用不着我们操心,会有人过去。” 大黄狗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都想不出那群面瘫一样的剑修还能有什么外援,陆青山此时根本不能出手,公孙大娘一个通玄下境…… 想到公孙大娘,大黄狗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一些往事纷纷涌入脑海,“金步摇?他两不是早没戏了吗?” …… …… 国子监方面对东海域的驰援,其实在很多修行者的意料之中。 按理说这个头应当是国子监牵的,但却被七星宗抢先了一步,如果国子监还不做出表示,那便也配不上人皇钦点这四个字了。 只是让他们意外的却是,国子监驰援的对象不是南境,竟是东海域。 人皇治下,百万镇守边关的甲士对内地修行者最大的影响便是,除非真到了边境沦丧的那一刻,大多数不关心战事的修行者,是几乎不知道战况到了何等程度的。 宗门向人皇缴纳赋税,行朝拜之礼,尽人臣之事,那么操这个心,自然应当是人皇。 便在虞晚归驰援东海域的第二天,人皇做了一件震动大周朝整个修行者的大事。 自当年小皇叔一事后,退居二线,一直处于半隐居状态,在所有修行者眼中消失了近三十年的王玄策将军的副将、右位上将军金步摇,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被人皇召见。 官复原职。 再次挂帅。 率十万甲士,披星戴月,驰援东海域。 这是不得了的事情。 七星宗、国子监对边关的驰援,与人皇昭告天下,广而告之的调动甲士,完全是两个概念。自当年平定军一夜后撤八百里后,很多王玄策的老将,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沉默了三十年。 人皇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205 围困 众修行者的疑问当然不止于此。 金步摇为何还能这样得到人皇的信任? 边境的战况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需要金步摇来挂帅? 前些时日,狄荒前来提亲的事,北狄使节说出的话,言犹在耳,转眼之间,沧海桑田,大周朝便要与夷荒再起战火? 南境和东海域同时交战,即便当年小皇叔在时,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那位陛下,哪里来的这般底气,是妖族太子拜入剑宗的缘故么? 没有人知道。 …… …… 普通修行者还好,对人皇点将反应最直接的,便要数南境的平定军了。 两线同时交战,那又如何?当年那位在时,周朝四关上百万带甲之士,将蛮夷狄戎压制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件很振奋人心的事情,足以让南境的甲士暂时忘却身上的伤痛,将所有的痛苦化为力量发泄在敌人身上。 西门破站在飞鸟关上,身边并没有什么甲士,想要在圣兽眼皮底下杀掉飞鸟关的主将,便是那两尊压阵的护法天王都难以做到。 他昨日调来了飞鸟关。 一是原本飞鸟关的主将前些时日正好战死,二是因为西门破本就和岑夫子这些宗门修行者有旧。 当年他去过七星宗,不过是以国子监问天学院监生的身份。 那时他还有个师兄,叫萧古陈。也有个师侄,叫向天横。 …… 世易时移。 城下的善见城修士正在攻城。 飞鸟关不愧被誉为飞鸟难过,天堑之所,城高整整三十丈。那些善见城的修行者此时在城上甲士的眼中,便如密密麻麻的兽群一般,对这座天堑之关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三十丈对于凡俗之人不可逾越,但在修行者眼中,自然算不上天堑。 但他们总要升上来,或者说,御气凌空。 在这过程中,他们便会成为周朝甲士的活靶子。 地面上的那些尸体,其实不是死在了地上,而是在空中时便已身死道消,然后尸体坠落于地。 这还是对那些修为足够,可以凌空的修行者而言,这种修行者,即便放在最为精锐的平定军中,也已算的上是中坚力量。 而对于那些修为不够的,还是得老老实实,当他们企图翻过这座三十丈高的城墙时,迎接他们的便会是守城甲士的致命一击。 又丢下了上千具尸体,大部分是善见城修士的,少部分是周朝甲士。 岑夫子走来时,脸色已很是苍白,道,“阵法已布好,除非对方的护法天王亲自出手,即便如此,也能坚持三个时辰。” 对于七星宗这位德高望重的阵法宗师,西门破纵为主将也很是客气,他还是企图做着最后的劝说,“岑长老何须这般,城失人在,城人俱在,若真到了不可为之时,留得有用之身,何愁不能卷土重来?” “圣兽在此,若这时飞鸟关都能丢了去,只有那位天主亲自出手。面对归元境的修行者,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吗?” 岑夫子问道。 西门破沉默。 岑夫子叹道,“陛下四关上虽让出了八百里地,那本也不是我周朝的疆土,便当是物归原主罢了。可这南境,从泰皇立国之日起便从属我大周,在我二手手上折了,你我可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 西门破再次沉默。 然后他问道,“敢问七星宗此行,是圣兽做主,还是岑长老做主?” 岑夫子道,“你是主将,我不懂战事,自然是你做主。” 西门破突然笑了。 岑夫子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若真事不可为,长老只管退去,这骂名,我西门破来背。” …… …… 今天是西门破来到飞鸟关的第十日。 他点起蜡烛,手上握着一份份卷宗,凝神沉思间,眉头已越皱越深。 不仅仅是南境的战报,还有从东海域传来的消息。 那位金步摇将军,应当便在这几日抵达东海域。 当然,这些并不是他现在担心的问题,有着两位通玄境坐镇的东南行省,即便那位大巫亲自出手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他和岑夫子,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几日,善见城放松了对飞鸟关的攻势,大部分时候都是做做样子,上来丢几百具尸体,现在的日子比前段时间好过很多。 但关键的是,飞鸟关被围困了。 西门破入伍已有很多年,对南境战事的了解几乎不在冉瞎子之下,一瞬间便猜到了善见城打的什么主意。 飞鸟关丢失,只失一关。铁门关和龙泉关丢失,三关俱失。 这也是西门破强烈建议岑夫子不要死守飞鸟关的原因。 冉瞎子一人坐镇两关,分身乏术,那边又无岑夫子布下的阵法。而现在飞鸟关的将士被围困关中,便是想要驰援,也已是几乎不可能。 这还不是最让他担忧的。 飞鸟关被围困,青鸟自然无法飞出去。 从昨日开始,他和龙泉关、铁门关之间的消息来往便彻底断绝,也无法接收到那位瞎子的任何命令。 雷霆之前,必有暴雨。 西门破将那些卷宗、信纸一一整理,能留下的便留下,机密、重要一些的,看完之后便当即焚 毁。 接下来洗手、焚香。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推开门,门外星光点点,闪烁的星辰便好像关外的骸骨一样秘籍。 西门破道,“来人。” 有甲士前来。 “带我去拜访圣兽。” 不管圣兽有没有歇息,这种时候西门破一般都不会惊扰他。 甲士领着西门破到了城墙的最高处,这里便像五岳之巅,可以很轻易的看到飞鸟关任何一处场景。 举目之下,一览无余。 星光铺洒在那只牛的身上。 牛抬起了头,看着西门破。 西门破行礼,道,“某想拜托圣兽一件事。” …… …… 毕方鸟若全力赶路的话,其实应当早到了南境。 但鬼车没有这般做。 他既不想,也不能。 大鹏鸟拍一下翅膀,便是九万里的高空,毕方鸟上不了九万里,但是能上九百丈。 那里有罡气。 化为本体速度当然最快,但是也会极大的消耗真元,以用来对抗九天上的罡气。那样纵然他在三五日内赶到南境,本身实力也是十不足一,反而需要一段时间来修养。 这十来日来,鬼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比如来时,他便已问过不少人,大体已将目前周朝南境的局面摸的透彻。 一位归元境的天主,三位通玄境巅峰的护法天王。 天主来没来,没人知道,但三位护法天王至少来了两位。 若只有两位护法天王,南境自然无沦陷之忧,所以鬼车便暂时不打算出手。但是自昨日起,铁门关下攻城的修行者已经明显多了起来。 冉瞎子一人镇守两关,便是鬼车都能感觉的到,已有几分不支之感。 但关键之处不再这里,他昨日里已打听到,周朝的那只圣兽和那个瞎子,分别镇守铁门关和飞鸟关。而那座孤关此时被围的水泄不通,若直接进去,必然会惊动善见城的修士。 鬼车虽然狂妄,但也知道自己在那位归元境的天主面前是决计讨不了什么好的。于是这日夜里,一只小了很多的毕方鸟,盘旋着飞到了铁门关的城墙上。 一般的甲士发现不了他,但这自然瞒不过同为通玄上境的冉瞎子的神识。 几乎在毕方鸟落地的一瞬间,一道初觉雄浑,但明显后继无力,有些中气不足的神识席卷了过来。在和鬼车的神识接触后一触即退,免的引起他的误会。 旋即,冉瞎子的声音在鬼车的脑海中响起。 “妖族?” 205-206 逆境 阵道和丹道在七星宗之外,大多被修行者视为旁门左道。 周朝丹道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丹丘生一人要占三成功劳。 甚至更多。 岑夫子也是如此。 阵法和丹药,在修行的时候察觉不到几分妙用,但在真正用上它们的时候,修行者便会知道什么叫殊途同归。 镇守飞鸟关的将士分为了两派。 一派原本便是周朝甲士,由西门破亲自率领,另一派则是七星宗的修行者,以齐平为首,西门破指任副将辅佐。至于岑夫子,西门破自然不会让他上一线,七星宗诸人也不会同意。 这几日他们要好过不少。 一是因为善见城只是围而不攻。 其次自然有着岑夫子阵法的作用。 他布下的大阵,可以让飞鸟关内的甲士互为犄角,唇齿相依。不仅如此,善见城的修行者想要强行入城还会受到阵法的全力反弹。如此一来一往,飞鸟关甲士的伤亡至少降低了三成。 但西门破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善见城一日不退,南境之危便不算解除。 更何况,现在他们最大的凭借,原本七星宗所有修行者的底气已然不在,若有护法天王强行破阵,帅众攻城,飞鸟关的弊端将会在顷刻间显现。 七星宗的修行者在齐平的带领下非常勇武,有进无退,向死而生,但配合方面终归还是不能与常年处于行伍中的平定军相比,修行者和军方甲士最大的区别在此时一览无余。 几盏茶的功夫,七星宗已三死七伤。 岑夫子向这边走来,脸色还有些苍白,飞鸟关的阵法耗费了极大的神识和精力,即便经过了数日修养,也只是恢复了十之三四。 “将军明明劝我不要死守飞鸟关,可看将军的所作所为,将军才像是最愿死战的那个人。” 前线甲士的怒吼,真气的轰鸣,伤者的哀嚎,与西门破一身无瑕的战甲形成了很强烈的对比。 这些时日来,他一次未上最前线,也从未出手过。 他便像伏尸百万,断垣残壁中的一朵白莲,干净、明亮却极为刺眼和不协调。 若只看表面,没人会认为这是一位优秀、合格的主将。 西门破笑了笑,“圣命在身,民意所系,岂有退路?” 他没想过这件事能瞒过岑夫子。 那日夜里,他去见了一次圣兽。 飞鸟关被围,普通的甲士走不了,他不能走,岑夫子不愿走,但圣兽却可以走。 谁能拦得住他? 护法天王敢拦他? 那便是要分生死了。 当晚,飞鸟关少了一只牛,全关所有甲士、七星宗修行者,最大的底气和凭仗,便这样,被西门破一番劝说,送到了龙泉关。 有冉瞎子和圣兽两大通玄境,龙泉关和铁门关无虞。 但飞鸟关…… 岑夫子叹道,“将军倒真不像是个修行者。” 西门破摇头,“平定军中没有修行者,只有我朝带甲之士。只是希望长老不要怪我,置全关上下甲士和你宗修士于水深火热之地。” 没有了通玄大物的坐镇,哪怕对方的护法天王不出手,飞鸟关一座孤关,只需对方全力攻城,不计伤亡。外援断绝之下,关破人亡只是早晚之事。 岑夫子沉默了片刻,半晌后才缓缓的道,“七星宗那边,不劳将军费心,不到城破最后一刻,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圣兽已经离开的事情。其他的战事我不通晓,便全仰仗将军了。” 现在众人不知圣兽已离开了飞鸟关,所以士气高涨,有进无退。 但迟早会知道。 话音落下,岑夫子方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来,微微低了低头。 西门破安然受之。 金灿灿的阳光从云层里钻了出来,不仅舒服,还很刺眼。 西门破平生第一次与太阳对视。 很少有人会选择与太阳对视。 但若不怕瞎眼,又如何不能对视? …… …… 佛寺里还是那个瞎子。 但是多了一只鸟。 鬼车来驰援南境,这件事让他很是意外。 纵然按照鬼车的说法,他实际上不是来驰援南境,只是要保证冉瞎子和那只牛的安全而已。 若是那位归元境的天主出手,可能来谁都没用,但多一位通玄境的大妖,总归是多出几分希望。 但这不是他现在考虑的事情。 陛下终归是决定与妖族联手? 这不是件小事,身为五族之一,若非因为妖皇始终不能破境归元,单看那些通玄境的大妖,或是归元境以下的修行者,妖族不弱于四族中任何一族。 甚至因为妖兽本体的缘故,同境界的修行者斗法,人族修士很难在妖族身上占到便宜。 妖族人很少使用法宝,因为本体便是他们最好的法宝。 如今只是南境和东海陷于战事,这个消息一旦公布出去,绝对会引起四族的连锁反应。到时候周朝要面对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南境和东海了。 冉瞎子道,“你先不要出手。” “我憋了很久。” 毕方鸟面无表情。 冉瞎子皱了皱仅存的一只眉毛。 因为他弄不懂这到底是谁的意思。 妖皇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或是,那位妖族太子的意思? 那妖族太子的意思又到底能不能等同于妖皇的意思? 这只鸟所在的剑宗,在妖皇和人皇之间,又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这些事都很让冉瞎子头疼,他宁愿去理清最复杂的战事,面对最狡诈的对手,也不想和朝堂上那些波云诡谲的内政扯上关系。但无奈每当提及此事时,鬼车只是一语带过,只提剑宗,其他一概沉默。 若换了个寻常人,哪怕是七星宗的那些老怪,和圣兽,只要来到了南境,战事便是他的一言堂。但面前的这只鸟是妖族,涉及的东西太多了,又恰好是这位瞎子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 正在两军对敌的时候,有人给瞎子送来了一把刀,但这把刀却没有刀柄全是刀刃。 妖族太子拜入剑宗,已经可以看成妖族和人族皇朝之间达成了某种约定,但这和通玄境的大妖出现在关隘,堂而皇之的帮助平定军对抗善见城的修士,其中的含义仍旧是天差地别。 刀是好刀,但恐怕不那么好用。 冉瞎子心里暗暗叹道,便在此时,一股很是熟悉的气息笼罩了整座铁门关。 冉瞎子先是一愣,旋即浑身一震。 …… 善见城的修士的营地,距离周朝南境不过数千丈。 这个距离对于修行者自然是极短,很适合干出一些剑走偏锋的事情。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正坐在主营内的虬髯大汉。 有些周朝修行者对他并不陌生。 他对周朝也并不陌生。 他很喜欢周朝人种的茶,也很喜欢不周山下那些蟹农们养殖的大闸蟹,还有秦淮河里的皮皮虾。 这便是他来的原因,很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因为这两样东西,善见城从前没有,以后也很难有。 上一次来大周朝,是十多年前,那次的失利让善见城永远少了一位通玄境巅峰的护法天王。 当然,这些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整整十多年,没有吃到一只大闸蟹,没有喝过一口周朝产出的黑茶。 茶盏中冒出腾腾热浪。 虬髯大汉小小抿了一口。 这倒不是他擅于品茶,因为这是善见城修士模仿周朝的茶产出的。 茶盏说是茶盏,其实只是一块泥土烧成的、可以用来装水的东西。凹凸不平,难以入眼。 如果没有尝过周朝的黑茶,其实善见城的茶水还不错,但虬髯大汉是见过光明的人,所以自然无法再忍受黑暗。 虬髯大汉捏住鼻子,只感觉好像吞了一口粪便一样,长年累月不断麻痹、欺骗自己这边是周朝的黑茶,但是舌头不会欺骗他。 茶盏被他掷地,沉声碎裂,甚至连那碎掉的声音,也与大周朝产出的茶盏有所不同。 虬髯大汉再也无法忍受这般暗无天日的生活,怒骂道,“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儿?” 207 攻城 夜色将领。 星光洒落。 此时倘若从高空俯视下去,善见城修士营地中亮起的一盏盏灯火,便像是天上的一颗颗星辰。 一名高瘦男子站在营帐外,看向南境,目光复杂而深沉。 这一看,仿佛相隔了千万年。 虬髯大汉推开营帐,走了出来,走到高瘦男子面前,沉声道,“你还想回去?” 高瘦男子看了他一眼。 他不想接这个话头。 高瘦男子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怕逼的狠了,会引起他们的反弹,冉瞎子不是什么好人。” 这句话似乎是戳中了虬髯大汉的笑点。 “你是好人?或是……眷恋故土?” 高瘦男子没想到又被虬髯大汉绕回了这个话题上,脸色已开始冷清。 虬髯大汉却好像浑然不知,只是自顾自的道,“我们的任务是逼出妖族,看看那个老不死的究竟是不是躲起来在破境,不下狠手,如何能把妖族人逼出来。你莫忘了,现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已经不是秦皇了,你永远回不到过去,世上也再无贺惊山,你对这片土地所有的回忆、热诚、不甘、眷念,从你选择善见城的那一刻起,就全部应该放下,不管你想不想。” 高瘦男子的目光跳跃了下。 贺惊山。 这是他记忆最深处的一个名字,超越了周朝,超过了秦皇,也超越了天主。 但只是瞬息的功夫,他脸色已恢复平静,淡淡的道,“如果妖族和周朝尚未谈妥呢?如果妖族人不出手呢?如果妖皇真的是在破境呢?” 两人这几句话,有很多意思。 如果妖皇真的是在破境归元,那么妖皇此时的状况自然是最重要的,甚至要超过妖族太子。如此一来,纵然人、妖两族达成了什么约定,妖族人也不可能在这种风口浪尖上驰援周朝南境。 但……那又如何? 莫非善见城还想在此时与人、妖两族分个生死? 虬髯大汉只是平静的道,“天主说了,我们少了一位护法天王。” 高瘦男子的眼神再次跳跃了下。 冉瞎子镇守周朝南境,他身死只会有一种情况,也只会发生一种结果。 南境沦陷。 人族的那位皇帝,身上会被割下来一块肉。 高瘦男子点了点头,走回营帐内,声音却传了过来。 “那便先从飞鸟关开始,先断他们一只手。” …… …… 整整五日。 西门破彻夜未眠。 以前这种战事不是未曾发生过,尤其是飞鸟关,谁都知道飞鸟关是座孤关,当年那些巫族人也经常干这种蠢事。 但那时没有善见城,也没有两位通玄境 巅峰的护法天王。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已经快十日,他没有收到铁门关和龙泉关的任何消息。 这其实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最坏的消息。 没有消息,自然是最好的消息。 接下来随时可能传来的消息,那便是最坏的消息了。 前几日,西门破甚至不敢去看青鸟,但是自从圣兽去了那边后他便稍稍安心了一些。纵然依旧不敢入眠,却不似之前那般提心吊胆。 远处,善见城营地中依旧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西门破还是想不明白,他们如此穷兵黔武的侵入南境究竟想要做什么。 占领?报复? 这些都很有诱惑力,但是和善见城的付出,还是差的很远。 他走上城墙,守夜的甲士立即恭敬的行礼,心里很清楚这位长官虽然从未上过前线,但其实比谁都更看重飞鸟关的存亡。 有的人的战场是在前线,有的人的战场是在心中。 西门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旋即又巡逻了大半个时辰,指挥一些甲士将城墙上有些缺漏的地上修补完整,这些做完时,天已有些微明了。 他准备去小憩片刻,哪怕小半个时辰。 纵然是修行者,首先他是一个人。 便在此时,有甲士惊呼了一声,“将军快看。”西门破一惊,随着那甲士所指的方向看,只见善见城的营地中,无数人竞相涌出,宛如群蚁。 他们已经飞鸟关围困数天。 围困当然不只是为了围困,北上也不只是为了北上。 西门破苦笑,心道终于准备收获果实了吗? 但很快,他的眼神重新归于坚毅,原本小憩的打算也随之抛却脑海,一声大喝几乎传遍了整个飞鸟关。 “众人戒严,取我战甲来。” …… …… 很多人都在等待这一天。 平定军的甲士,七星宗的道士,善见城的修行者…… 这不是最坏的事情。 总比茫无目的的未知要好。 既然来战,那便战。 西门破的一声喝,将所有的甲士和修行者在瞬间惊醒。 他们只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完成了集结。 但善见城的修士比他们的速度更快,不少人已是走出营帐,看起来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齐平带领这七星宗诸多修行者出现在城墙上。 西门破走过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见西门破瞟了岑夫子一眼,齐平便迅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消多时,善见城的修行者已开始了第一波攻城。 真气碰撞,法决爆闪,从城墙上倒下的人影 ,便如被镰刀收割的草芥一般。 西门破走到岑夫子身边,道,“岑长老,是时候了。” 岑夫子嘿嘿了一声,道,“将军不愿背负骂名,难道某便不知羞耻,被我周朝黎明钉在耻辱柱上万年痛骂?” 想要不背负骂名,方法自然是有的。 关在人在。 西门破先是行礼,旋即叹道,“长老,失敬了。” 岑夫子陡生不妙之感,然而却已迟了。 虽比西门破高了一个小境界,但论到反应速度,他如何能比常年驻扎在一线的平定军甲士相提并论。 再加上本便不是全盛状态,西门出手间,只见人影闪动,真气爆鸣,仅仅数合之后,西门破抓住了机会,手刀上混入真元,切在了岑夫子的后脑勺上。 他抱起了丹丘生,向齐平走去,道,“稍后我的副将会为你们创造机会,他们急于破城,必将疏于守城,北门最易突破,我会让两位副将亲自护送并且断后……拜托了。” 齐平深深的看了一眼西门破。 这位主将没有再多言语,也没给齐平拒绝的机会,他走上城垣最高处,这里可以轻易的俯视飞鸟关全境,也曾住过一只牛。 西门破轻轻的抚摸那些已显的有些破败的城墙。 这些都是用从铸剑城运来的,由他们专门打造的砖块堆砌的。 但还是逃不过风雨的摧残。 时间几乎可以洗去一切东西,但不知能不能洗去西门破三个字。 他又会被人们记住多久。 便在此时,一道雄浑至极,几乎无可匹敌的神识扫过飞鸟全关,扫过那些甲士,扫过七星宗的诸多修行者,最终,落到了西门破的身上。 那位一直未出手的护法天王,终于现身。 至于另一位,想必应当是去牵扯冉瞎子了。 西门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圣兽和冉瞎子二对一,应当能创伤那位护法天王,说不定出乎意料之下,还能取得不俗的战果。 西门破手掌已摸至剑柄。 将对将。 太初中境和通玄境巅峰。 主将也是可以出战的,但是得看是什么时候。 西门破不知道他会被人们记住多久,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但至少不能被世人放在耻辱柱上,没有辱没西门家、国子监、问天学院的威名。 跟随着真元一起翻滚的,是他体内贲张的血脉。 然后…… 那位护法天王的神识,只接触到了西门破片刻,便一触即回,连稍稍的停留都没有。 西门破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原因。 他不是通玄境,自然不值得这位护法天王出手。 一股莫名的羞耻感迅速的占据他的心头。 208 城破 通常来说,战事都是持久且胶着的。既然能打起来,那便说明双方的实力起码能过几招。 并且这其中还会涉及到诸多问题,粮草、内政、外交,还有交战时会不会对引起连锁反应,让整体的局面产生变化。 不管从那一方面看,善见城这次对周朝南境的举兵,都像是一腔孤勇。 当然,这个词往往是用来没什么实力运气又不好的小人物身上的,放在那位归元境的天主身上,那便是舍我其谁。 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纵然知道交战对善见城没什么好处,纵然大周朝底蕴雄厚。 但归元境的修行者便是这般简单粗暴。 无数只青鸟从铁门关和龙泉关往皇城飞去,甚至还有亲自送信的甲士。 谁都想知道飞鸟关究竟有没有沦陷。 但没人比冉闵更想知道。 …… 除了一只鸟,又来了一头牛。 这对他们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三位通玄境坐镇,即便那两位护法天王出手也决计占不到什么便宜,甚至,南境甲士说不定还能扩大一些战果。 这是冉瞎子最喜欢干的事情,这方面他倒是有些像周朝的那位小皇叔。 但现在他并没有这般心情。 他盯着圣兽,声音低沉,“其他的呢?便只说了这些?” 巫妄沉默。 飞鸟关是座孤关,除非南境修士决定与善见城修行者决一死战,否则几乎不可能驰援飞鸟关。 但问题不是出在援兵上。 粮草断绝、山穷水尽,未知和看不到任何希望,会消磨掉所有的士气,即便是最坚定的战士。 冉瞎子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蒲团上,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从感性上来说,他非常愿意,并且迫不及待的想要驰援飞鸟关。 当年西门破并不在南境就职,他从当年的左卫上将军东南倾手下,看中了这个优点憨憨的年轻人,把他调到了南境。 现在,西门破已可以独当一面。 对方的两位护法天王均未出手,但毫无疑问,铁门关和龙泉关至少需要两位通玄境才可确保无虞。 于是毕方鸟站了起来。 也只有他能站出来。 鬼车问道,“那个叫西门破的小子,很重要?” …… …… 西门破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对方的目标并不是南境。 想要攻陷南境,最大的障碍自然是冉瞎子。 最大的战果也是冉瞎子。 没有了冉瞎子的南境,只是一座座城墙而已。 那他们想要做什么?占据飞鸟关,和冉瞎子谈判?或是,还不打算和周朝彻底撕破脸面? 开弓岂有回头箭? 西门破的脑海有些胡乱,因为对方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来思考。 这位自从来到了飞鸟关便从未出手的守关主将,终于在今日,第一次出手。 主将自然不会轻易出手。 今日清晨,善见城修士发起了总攻。 他们分别在空中和地面对关隘进行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他们的伤亡要大的多,但是也不计代价的多。多出五具、十具尸体,总能换来飞鸟关甲士的一只耳朵。 这拿回去请赏的时候,可是个好东西。 城墙上已经被打开数道缺口,有一些善见城的修行者冲了上来。一旦在城上短兵相接,守城甲士的最大优势便会失去。 一位十夫长用真元灌注着的长矛刺穿了一个善见城修行者的身体,同时自身也失去了一条左臂,手臂齐肘而断,血如泉涌。正后退间,退至西门破身旁,急道,“将军,我们快守不住了,飞鸟关……要失了。” 飞鸟关不算勤务人员,可容纳八千甲士,依靠着地势之险,可敌十万敌军。 这些天善见城修士丢下的尸体,三五万没有,一两万总是有的。 那些城墙上的缺口,便犹如巨人身上的要害一般,不断有着善见城的修行者依靠那些缺口攀上城墙,前后不过数盏茶的功夫,已和城墙上的守军形成了胶着之势。 其实按照西门破原本的料想,对方应当不会这么快便准备破城,因为他们的目标应当不是南境。 但他低估了对方的攻势,纵然那位通玄境的护法天王,不屑于对他出手,哪怕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敌意和战意。 越来越多的善见城修行者涌上城头,失去了城墙的庇护,守城甲士们的伤亡开始急剧的扩大。 鲜红色弥漫了西门破的眼眸,兵刃挥舞间,又是数颗善见城修行者的头颅应声而飞,很少有人能是他一合之敌。 仅仅数个时辰的功夫,八千人锐减到七千人,再锐减到五千人,最后只剩下两千人。 西门破猛吸一口气,嗡鸣的剑啸伴随着他的大喝,响彻城楼。 “列阵!” 仅存的甲士迅速的以西门破为中心,环绕在他身边。 八千甲士,仅存两千不到。 此时战况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潮水般涌上城墙的善见城修行者,将西门破等人团团围住,四面楚歌,举目望去,皆是来敌。 一名高瘦男子从空中落下,两边的善见城修行者 很自然的分开。 西门破在打量高瘦男子,高瘦男子也在打量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然后西门破举剑,便像是释放出了一个信号。 “冲锋!” 他喊道。 附和西门破的,是一千多名甲士的齐齐怒吼和真元爆发的声音。 双方兵戈交接,血肉飞溅…… 面对着西门破的进攻,高瘦男子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仅仅一千多甲士,用不找他出手,他也不屑出手。 他的目光只落在了那位主将身上。 太初中境的修为,若他出手擒得了这位主将,不仅不会得到天主任何赏赐,甚至还会被其他护法天王消化。 只是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他放别人出城突围,自己却选择与城共存亡? 七星宗修行者的踪迹,自然瞒不过这位护法天王的眼睛,如果没有他的默许,对方也不可能突围成功。 短兵交接,只是顷刻,便有无数人倒下。 面对排山倒海一般的真元和法门轰击,即便西门破是太初境修行者,身上也有多处负伤。 但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身边袍泽的接连倒下。 先前那个手臂齐肘而断的十夫长已然丧命,他死在了与一位善见城修行者的近身肉搏中,对方的手掌直接落在了他的天灵盖上,轰然爆发的真气甚至让那些血肉溅到了西门破的脸上。 虽然西门破很快便送了那位善见城修行者一起上路。 但还有更多的脸庞,他认识,见过,熟悉,但便是叫不上名字,也随着对方的真气轰鸣和兵戈挥舞,永远不会再对他说出那句……见过将军。 两千不到的甲士,也迅速锐减到一千出头。 西门破毫无保留,体内的真气飞速消耗。 他便像这一千多人的尖刀,利刃,他所到的地方,即便是再精锐的善见城修士也不敢与其争锋,只要稍稍慢了分毫,便是手起刀落人抬走,大好头颅落下。 西门破真气在飞速消耗的同时,身边的袍泽也在飞快的倒下。 他便像一只杀红了眼的刽子手,不计代价,不计后果,长剑向前刺出的时候,完全不考虑自己会不会因此负伤,因此殒命,只想着能割下几个头颅? 便在西门破再次冲锋的时候,一名在他身旁蛰伏了许久的善见城修行者终于找到了机会。 高瘦男子不在乎这个功劳,自然有人在乎。 他高高的跳了起来,便像一只大鸟一般盘旋落下,手掌伸出,肉掌中真元激荡,眼看那只手掌便要落到西门破的天灵盖上。 209沦陷 这是善见城修行者最喜欢玩的招数,一掌之下,脑浆迸裂,但是却不会伤及耳朵。 西门破一剑刺出,真气呼啸在剑刃上,旋即往左一带,三人应声倒地。 但是那只手掌却并未落在他的头顶。 一名甲士往前一个虎扑,推开了西门破。 旋即你善见城修士的手掌落到了他的背上。 真元爆发。 只一下,甲士连闷哼都没发出来,怒目圆睁,登时殒命。 西门破挥剑的手腕陡然一僵。 便是这白驹过隙的一个停顿,另一个善见城修行者陡然逼近了西门破。身体疾掠间,真元灌注掌内,那双肉掌,悄然印在了西门破后背之上。 …… 高瘦男子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从始至终,除了一开始用神识窥探看看飞鸟关内是否有通玄境的大物外,他只出手过一次。 原本整整八千名甲士。 现在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还没有几个是完整的。 西门破要稍稍好上一些,不过也只是稍稍。原本洁净发亮的战甲此时早已破败,混合着一些暗红色的固体。他每喘息一口气,战甲下的伤口便会暴露出狰狞的鲜肉。 方才那名偷袭西门破的善见城修行者没能成功,反而死在了高瘦男子的手中。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出手。 自这以后,其他善见城的修行者仿佛明白了这位护法天王的用意,再无人向西门破放暗箭。 双方再次兵戈交接,近身肉搏。 有的甲士断了腿,有的残了手,这些都算是不错的,更有甚者,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但即便倒下了,没了手脚,只要尚有一口气在,趴着,怒睁着眼睛,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然,大多时候他们是咬不下来肉的,反而会被割去耳朵,成为对方手中的战利品。 又是一些红白之物的纷纷洒洒。 西门破身边只剩下最后一百来人。 他此时哪里不知道对方的用意? 莫说那些其他的善见城人,便是眼前的这些,只要一拥而上,除了他能多支撑片刻,其他袍泽怕是顷刻间便要殒命。只是对方似乎存了猫捉老鼠的心思,每次只将人数控制在刚好比他们多一倍左右。 体内的真气早已干涸,筋脉断裂,这是真元过渡爆发的结果。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高瘦男子身上,目光决然,脸色傲然,面有不屑。 高瘦男子闭上了眼睛。 其他善见城人仿佛得到了信号一般,蜂拥而上。 已没有了怒吼和哀嚎。 只有金铁交加,和兵刃刺进血肉的声音,偶尔还伴随着西瓜爆裂和屠刀划过猪肉的声响, 以及修行者尚未死透的喘息。 也不知是善见城的修士还是飞鸟关的甲士。 半晌之后, 西门破已残一腿,连站立都十分困难,便用手中已经便是卷刃的剑,撑在了地上,这才能勉强维持不倒。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高瘦男子。 仿佛是感受到了西门破目光的灼热,或是猎人面对临死前猎物的善心,总之,高瘦男子说了登城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看着西门破,道,“我想知道,你们的那位皇帝,或是冉瞎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卖命?” 西门破不答,只是嗤笑了一声。原本不笑还好,一笑之下只觉体内犹如万蚁钻心,没有哪一出筋脉不在剧痛噬骨,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于地。 高瘦男子也没指望他回答。 他目光抬了抬,变的悠远起来,也不知道是看向哪里。 或是……皇城? 然后他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你死后,我会厚葬你。”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也是西门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便在善见城众人如同嗅到了肉的苍蝇时,西门破猛然抬手。 “且慢。” 这一抬手,直接导致了他的重心不稳,脚下趔趄,单膝倒地,看向来便像是向高瘦男子跪下了一般。 他一只手抓住剑柄,一只手抓住剑刃,剑刃破肤,伤痛入骨,他却浑然不觉。 接着这起来的劲头,西门破坐了一下,这一坐只感觉全身都瘫到了地上般。他捋了捋早已披头散发的鬓角,然后又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 脸脏手也不干净,不抹还好,一抹之下当真是宛如地狱走出的修罗。 但西门破显然并不关心这个。 清理完面部之后,他便整理战甲,从上到下,一点一点,将仅存的小半战甲理正、理顺。 高瘦男子没有任何催促,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西门破这才安了心,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大势已定一般,然后狂笑不止。 “吾乃周朝定远将军西门破,岂容尔等贼子羞辱,十八年后,我与尔等江湖再会。” 几乎是说话的同时,西门破剑刃闪烁,刀光剑影之间,便将自己的两只耳朵割了下来,然后塞进嘴中,猛然咀嚼,吞咽而下。 然后化手为掌,仅存的一点真气蕴于掌中,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猛然拍了下去。 长剑坠地。 剑鸣不再。 西门破瘫到了地上,好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一般。 他看到了的最后一幕是,高瘦男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只硕大的黑鸟落在了城头。 …… …… 冉瞎子喜欢兵行险招,剑走偏锋。 原来他是不打算走偏锋的,善见城欺境这么久他都没有走过偏锋,因为他知道他的首要任务是守住南境,不是消灭对方。 对方有两位通玄境大物在,他也消灭不了对方。 而今的南境跟当年的南境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自从毕方鸟来到了这里,他便隐隐有了这个想法。当然,那时还只是想法。 让这个想法快化为实质的,是圣兽的到来,让他最终决定行动的,是铁门关上迟迟不见另一位护法天王的身影。 于是毕方鸟便去了一趟飞鸟关。 西门破是他提拔到南境的,但这些年双方真正面对面的接触却并不多。西门破坐镇龙泉关,他坐镇铁门关,战事本就驳杂,大多时候都是书信往来。 他对西门破的了解,除了行伍之中,只知道他曾是国子监问天学院的监生,以及前些年,似乎和一个霓裳的女弟子结成了道侣。 这些年来,随着蛮荒的没落,南境已很少有大规模的战事,甚至几乎没有,冉瞎子也很少有百多年前,袍泽生离死别的那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所以他要去信佛。 所以他今天才会走出铁门关。 这位瞎子的神识放出,去到了铁门关外善见城的营地中,肆无忌惮的扫视着下方的一切。 这是个很有攻击性意图的举动。 先前善见城的护法天王曾这般做过,因为他们有两位。 很快,一股同样强横,甚至要隐隐超过冉瞎子几分的神识从善见城营地中传出。 感受着这熟悉的意味,冉瞎子心底冷笑,双方的神识汇聚交织在一起。 神识交战其实要比肉身交战危险的多,肉身受到创伤,即便是断臂短腿,对修行者来说也不是不可复原。但识海一旦受到冲击,轻则识海震荡境界受损,重则一身修为化为虚无沦为痴儿。 两人神识交战的时候,牛犊子已然站了起来。 他并未擅自插手,而是神识迅速的横扫全营。 旋即,他口吐人言。 “他去了飞鸟关。” 冉瞎子的脸色陡然一僵,然后迅速的抽回和对方交织在一起的神识,然后拍了拍身旁副将的肩膀。 “时辰到了。” 副将先是一愣,旋即立即领会了冉闵的意思,道,“将军,对方虽只出动了两位护法天王,可我们这般贸然进攻,会不会……” “会不会,会不会什么?被灭口?还是,被他们把耳朵割下来,带回去邀功请赏?” 副将看了冉瞎子一眼,不敢作答。 冉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不是进攻,是复仇!” 210 归根 八千甲士。 全军覆没。 鬼车不是周朝人,没经历过这般惨烈的战事。这些年来,妖族与外界几乎很少有什么摩擦,即便偶尔有之,以妖族人的战斗习惯除却狼王外,也大多是各自为战。 即便以这位毕方鸟的暴虐、冷血,在见到城墙上的一幕时,也是心惊肉跳,步步惊心。 当战事真正发动的时候,所有参与其中的修行者便会形成一台绞肉机,每一个修行者都是这台绞肉机的一部分。他们又像一把双刃剑,在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会身死道消。 毕方鸟从天空落下,走到西门破身边,目光停留在这位已然战死的守关主将身上,然后抬起头,平静的看着眼前的高瘦男子。 高瘦男子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庞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事实上,他们不惜花费如此大的代价,越过石塘海,旷日持久的对周朝南境围而不攻,为的便是这一刻。 妖皇若破境成功,天下多了一位归元境,各族局势必将风起云涌,再起波澜。 妖族对于人族皇朝是什么态度?以及那位通玄境巅峰的妖皇是否真的在破境?这些,都可以从妖族对周朝南境的反应上看出一些端倪。 高瘦男子已经得到了答案。 天主也不会再踏足大周朝的土地。 既如此,占据飞鸟关便也没有任何意义。 便在高瘦男子准备后退的时候,鬼车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面对着这位通玄境巅峰的护法天王,他只是冷笑,“杀了人,便想走?” 高瘦男子沉默。 他走是肯定走不了的,除却周朝那些修为攀至最顶峰的剑修外,很少有修行者可以比速度比的过妖族中的鸟类。 但不代表他打不过。 但这已是没意义的事情。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鬼车显然知道这点,于是他做出了一个举动。 他只是挥了挥手。 有数十道黑影从手腕间激射而出。 几乎同时,便有数十位善见城修行者应声倒地,连闷哼都没能发出。至到此时众人才看清,那些倒地的修行者,咽喉处竟尽皆插着一枚黑色羽翼。 高瘦男子也没有出手,只是双手背负,淡淡的道,“你这个举动,我可以理解成妖族对我们天主的宣战吗?” 鬼车狞笑,“放你妈|的狗屁,都给老子听好了,老子乃……吾乃大周朝剑宗第六名弟子鬼车爷爷是也,你杀了他们多少守城甲士,今日便要给爷爷留下多少颗头颅,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好叫爷爷拿回去交差。” 嘴里说着,鬼车手上却不慢上分毫,转眼间便又是数十枚羽翼挥出。善见城修行者一瞬间避若虎豹,人人自危,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 量变引起质变的分水岭,便是通玄境。 面对鬼车的辱骂,高瘦男子的脸 色并没有变化,甚至连丝丝的波动都没有。 不论是什么境界的修行者,决胜负很难,分生死却很容易。 鬼车既然没向他出手,那便证明是不想分生死。 他指了指西门破的尸身。 “你带走他,我带走他们。” 他是指西门破,他们是指善见城的修行者。 鬼车突然沉默。 他当然可以为飞鸟关的甲士报仇,他阻拦不了高瘦男子的离去,但对那些普通的善见城修行者,那便是狼入羊群。 但同样,他也无法阻挡善见城的传统。 他们会割下地方战死者的耳朵,带回去,作为战利品。 这个传统以往周朝的修行者也曾有过。 西门破已无双耳,但一关守城大将,能把尸身带回去自然也是极大的功劳。 鬼车没说话,那便是表明了态度。 第一个善见城修士开始后退。 众人开始如潮水般退去。 便如一开始的登城一样。 鬼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抱起了西门破的尸体。 …… …… 消息传回皇城时,举国震惊。 飞鸟关失守,守城主将兵败身死,全关八千甲士,无一幸免,全军覆没。 往前推百年,往后推百年,这不是大周朝死伤人数最多的战役,但却是最惨的战役。 西门破的尸身在当日便被南境的甲士运往国子监。 他在凡俗已没有亲人,最终的归宿当然是国子监。 叶落归根。 纵然铁门关和龙泉关同时传来捷报,镇守南境的那位瞎子和圣兽同时出手,重创一位通玄境的护法天王,使得对方百年内无法再次出手,也很难让周朝的修行者从凝重的心境中稍稍解脱。 越到这种时候,人们便会越感觉到归元境修行者的重要。 第二日,善见城的修士开始退去。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撤退,明明攻下了飞鸟关。 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第十日,西门破的遗体运送到了国子监。 毕方鸟和南境甲士亲自运送的。 早便有国子监的监生在等候这位师叔的“归来。” 从辈分上说,他是萧古陈的师弟,也是众监生的师叔。 徐来也来了,按理说他是不需要来得。 鬼车从灵柩旁走来,第一次竟不敢与徐来对视,支支吾吾的道,“我……” 徐来摇了摇头。 向天横从监生中走了出来,行礼,道,“欢迎师叔回家。” 其他监生也 是异口同声。 西门破最终被运到了问天学院,葬在了问天学院的山头上,便在问天学院众多监生的脚下。 仿佛是为了与南境战事呼应一般,没过多久,东海便传来捷报。金步摇和镇守东海的那位通玄境联手取得了不俗的战果。不仅如此,自陆青山一事后,沉默了许久的归元剑派第一次亮剑。 公孙大娘子午剑之下,一剑斩杀八百名夷荒甲士。 相比较飞鸟关的沦陷,后来的失而复得和铁门关、龙泉关以及东海域的战况,总的来说这次大周朝是失了一个东隅却收到了桑榆。 但是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纵然是东海域的捷报,也未能将周朝修行界的愁云拨开。 往日小皇叔尚在,蛮荒和夷荒不向大周朝动刀兵,是不敢。 现在他们敢了。 这种事,只要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一万次。 …… 上一次七星宗修行者来国子监时,还是许多年前。 那时徐来尚困在昆仑秘境中,南境还尚有一位叫西门破的守将。 来人只有两个。 岑夫子亲至。 还有齐平。 所谓的坟,其实算不得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这是西门破自己的意思,他在调往飞鸟关前,曾留下了两封遗书。一封由一位副将保管,一封随着青鸟落到了如今问天学院尚院长的手中。 尚美人院长即便沉默的时候,也是极美,但眼下的场景却很是悲沉。 其他前来吊唁的监生主动为岑夫子让出了地方,坟前便只坐着他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好了,你赢了,天下人不会再嗤笑你。你成了英雄,我这把老骨头却是晚节不保。” 没有人去嗤笑岑夫子。 因为有两位副将可以证明,把岑夫子带出来,完全是西门破的意思。 齐平站在岑夫子身后,双目微闭,沉默不语。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七星宗的大师兄,便是将来道尊的人选,纵然飞鸟关丢失。 失了一座飞鸟关,却保住了铁门和龙泉二关。 便在岑夫子吊唁的时候,众监生的身形再次向两边分开。 人群涌动的时候,徐来走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来问天学院。 如果不出意外,也是最后一次。 他希望是最后一次。 向北咬了咬牙,这位两只眼睛长到一起的胖子并未瘦下多少,甚至因为负伤那段时间的养精蓄锐,尺寸更大了一圈,远远的看上去便像是一坨肉球。 “这里不欢迎你。”向北道。 徐来看了过去。 尚美人也看了过去。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211 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胖的人不一定是心宽,也有可能是对体重麻木。 徐来没有理会这个胖子,当年春夜宴上出剑之后,他和向北之间的恩怨,便算两清。 他亮出了湛卢剑,剑身嗡鸣,响彻山头。 这是剑修最高的礼节。 以剑执礼。 …… …… 自从彻底放弃修行后,孔师原本就有些老迈,听闻这个消息后,身影又老迈了几分。 将自身修为散去,顺其自然,寿终正寝是一种勇气,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这般勇气,尤其是在尝到修行长生的甜头后。 这些时日,孔师连这些花花草草都极少管理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剑宗的山脚下,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春暖花开时的太阳是极舒适的。 有人说孔师还算是国子监的监生,有人说孔师其实早是剑宗的人。 孔师有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到底算哪边的人呢? 但是年纪大了,脑袋便不灵光,想了两回想不出个所以然孔师便也放弃了。 看着徐来走来,孔师笑的很是勉强。 “‘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他没去分光学院。 当年孔旋照入门时,带他的讲师便是西门破。 百余年过去,西门破死于壮年,孔师已须发皆白。 …… 徐来没有在山脚多做停留。 对孔师来说,现在最宝贵的东西,便是天上的阳光和山脚下的青野。 他没有子嗣。 帝玄天今日并未修行。 南境的事,给他的冲击比给徐来的冲击大的多。 “看来被你猜中了。” 帝玄天苦笑,脸上充满无奈。 能让他这位堂堂妖族太子都感到无奈的事自然是极少的。 那位归元境的天主,可以让世间几乎所有人无奈。 鬼车嚷嚷道,“早知道是这样,那当时不应该放那高个子走的。” 白泽横了他一眼,“人家是通玄境巅峰,你能打的过他?” “不还有那个瞎子跟牛吗?” 徐来没说什么,当年持国天王身死,六梵天主都没出手,隔了十多年北上,自然不是大周朝的原因。 连几乎与周朝阻塞隔绝的善见城,在得知妖族太子拜入剑宗后都惊动若此,想要借此一探妖族的反应,那么其他人呢? 巫族呢?鬼族呢? 西门破是死了。 但善见城的事情终极是揭了过去。 最好的事可能在前面,最坏的事,也可能在前面。 …… …… 三河小镇,是北 渊行省内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镇。 但它却位于人族皇朝的最北端,再往北去,越过镇守边疆的平定军,便是长达万里的蛮荒之地。 很少有人会来到这种地方。 今日里,三河镇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其实也不算是新客人,只是相对于而今三河镇的百姓而言,倒的确是有几分新意的。 李青候看起来很惨,便像被厄运缠身的人一样。 他本就断了一只胳膊,一路逃亡过来,即便是最可怜的乞儿,看起来也要比他好上几分。 已过去了整整三十年,若从他当年离开三河镇时开始算。 这样的人在三河镇很是常见,并未引起什么太大的注意,他也不是徐来,所以也不会有天命者的母亲给他送水。 李青候看到了一个屠户,正在杀猪宰牛,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他认得那屠户,当年他离开时,对方才刚刚束发,如今已是鬓有白发。 他也认得那路边的乞儿,三十年前他的身份是一个马车夫,那时尚且健壮,如今年岁已大,想来再也拉不动马车了。 当然,大部分人李青候终归是不认得的。 三十年,对于凡俗之人来说,已足够发生沧海桑田的变化。 比如说,李青候的宅子。 他走过大多很是熟悉的石板路,然后在一家典当行门前停了下来。 “苏记典当铺?” 李青候喃喃自语。 他记得以前是卖给了一个在三河镇很有名的行脚商人,怎如今最后变成了一个典当铺? 李青候摇了摇头,有些唏嘘。 数十天的时候,他横跨了几乎大半个人族皇朝,用掉了身上所有的灵玉,乔装打扮,风餐露宿,体内真气干涸,识海枯竭,若不是那什么秦东南忌惮荡寇军不敢大张旗鼓,恐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即便如此,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李青候也不敢确定。 九幽宗还在。 但却早已不是原来的九幽宗了。 事实上,李青候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弃调查那件事,他曾是散修,知道散修的苦,以后再不想成为散修。 这个调查一直持续到前些时日,秦东南当众宣布客金谷修行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客金谷自然是不会暴毙的。 调查自然也没有必要了。 但李青候却并未马上离开,以他现在的境内,想要为客金谷报仇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报复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知道有一样东西对秦东南,至少对当下的九幽宗很是重要。 李青候攥紧了手上的铃铛。 他不知道这秦东南之前每天用来集结九幽宗弟子的灵动究竟是什么宝贝,但少了这个东西,想必他会麻烦很多。 李青候带走了铃铛,离 开了九幽宗,付出的代价便是,差点丢了一条命。并且这个差点,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 李青候愣神的功夫,典当铺的掌柜早便注意到了这个乞丐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不怀好意,于是便莫名的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事实上,曾有一段时间,三河镇上特别优待乞丐,以至于后来整个北渊行省的乞丐全部都望风而来。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当年的陈母捡回家去了一个乞儿,这个乞儿摇身一变,竟成了个上仙,最后更是把陈母唯一的女儿收为弟子,带去了传说中的皇城。 对于三河镇的百姓来说,这已成为一段传奇。 于是后来一段时光,三河镇上乞丐的待遇陡然好了起来,谁都想着,能不能碰上第二个上仙,自己能不能成为第二个陈母。 最好是成为第二个陈随便。 但天下没有第二个徐来。 三河镇成了那些整个北渊行省的乞儿最乐意来骗吃骗喝的地方。 先前李青候看到那乞儿,也亏得他是本地人,当了几十年马车夫,年老了没有子嗣沦落为乞丐,要是换成外地人,早便被这里的百姓轰走了。 典当行的掌柜很生气,眼见李青候伫立在门前迟迟不愿离去,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三步做两步冲了出来,阴阳怪气的道,“哎呦,这是哪里来的仙人呐,您也是从凤岐来是吧?您是不是叫徐来啊?或者,您是那徐来的师兄弟?堂兄弟?拜把子的兄弟?” “徐来”的这些个兄弟,曾是那些来三河镇骗吃骗喝的乞儿们最喜欢拿出来的大旗。 李青候沉默。 掌柜本欲赶人,见那乞丐断了一只手臂,模样着实比一般的乞丐惨的多,嘴上纵然不说什么,心里终有几分不忍,道,“行了行了,我也不让人轰你了,自己识趣点,早点离去吧,这里不欢迎徐来的师兄弟。” 掌柜说完,便欲回去继续拨弄算盘,便在他刚刚转身的时候,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牛二。” 李青候张了张嘴,嘴唇干裂。 那掌柜的身形一滞,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 这个称呼,他很熟悉。 他小时候是放牛的,家里有两头牛,所以叫牛二。 但只有两个人这么叫过他。 当初也只有两个人敢这么叫他。 一个是他爹。 一个是他曾经的老爷。 李青候。 李青候拨开了脸上杂乱且落满灰尘的发梢,又用手擦了擦脸,虽然越擦越脏,但那张伴随了他十几年的面孔总是忘不掉的。 那张脸变化很大,因为年轻了很多,但牛二第一时间便认了出来,因为这的的确确便是李青候年轻人的模样。 牛二脑海轰鸣,目光呆滞,片刻后才不可置信的轻声呼唤。 “老爷?” 212 世事一场大梦 李青候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到三河镇。 他知道自己可能在劫难逃了。 他体内的伤势,只是因为秦东南的一指。 那是在陈留之地,秦东南不敢全力出手,双方相隔上千丈,秦东南遥望着他,用手点了一下。 便只一下。 若非用怀中的那个铃铛挡了一下,李青候早已身死道消。 即便如此,他也是一身修为十去其九,只能借助着秦东南对荡寇军的忌惮,不断穿梭于闹市中,乔装打扮,改头换面,这才撑到了三河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他有预感,自己将会死在秦东南手中。 牛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张脸庞比当初要年轻的多,几乎可以算是返老还童。 显然,李青候修行……成功了。 旋即他又看到了李青候空荡荡的一只袖子。 李青候没作声。 牛二便又试探着道,“老……老爷?” 李青候终于张了张嘴。 牛二八岁时来到李府做长工,整整做了十五年,如今又过去了三十年,李青候还是李青候。 牛二,鬓已星星也。 “老爷……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牛二年过花甲,跟人打了半辈子交道,便是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他很识趣的没有提取李青候那只断掉的手臂。 李青候挤出了一个笑容,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梦开始的地方,看一看,走一走。” 梦,对李青候和牛二这个年岁的人来说,事实上大多已是一种奢望。 但对他而言,这三十年,便的的确确像做了一场梦。 世事一场大梦。 “那老爷……您现在是上仙了,您回来……您还继续修行吗?” “修行?”李青候喃喃自语,“我还修行吗?” …… …… 李青候没有三河镇。 因为他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 宗门对于修行者而言,便犹如家国对于凡俗之人。 牛二将李青候暂时安顿了下来,便在这家典当行里,是他手下的一个扫地小厮。 牛二将扫帚递给李青候,道,“东家是个很小气的人,伙计们背地里都叫他周扒皮,不过他就就是嘴上耍耍性子,只是小气,心眼倒是不坏。老爷您先委屈一段时间,便在这里将就将就,我每个月会给你开十文钱,这已是我能开出最高的工钱了,再多了周扒皮不会同意的。” “工钱便算了,财帛如今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不过你如今收留我,一旦… …”李青候接过扫帚,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牛二。 他已不打算再继续前行,或是继续逃亡。 往北去,便是大周朝的最北端,那里有着数十万披坚执锐的甲士和数位修为高深的大能者坐镇。 任你是什么豺狼虎豹,在三河镇上也得安安分分。 当年昌修明在三河镇上伤了凡人,那是因为境界过低,这种小鱼小虾一般的修行者,平定军自然懒得理会。 牛二沉默了片刻,旋即笑道,“老爷,我今年已经五十有八了,孙儿也已六岁。上仙都是腾云驾雾的人,想来总不会迁怒于我等平头百姓吧。况且当年若非老爷您,我早已饿死街头了。” 腾云驾雾…… 李青候修行了三十年,都做不到腾云驾雾。 那是合一境以上修行者才有的“特权。” 他道,“我可以教你孙儿修行。” 牛二眼神的余光从李青候的断臂上扫过,轻声道,“不了……他……就让他做个平头百姓,不也挺好嘛!” 李青候点了点头,“好呀,是挺好,平凡是福分呐。” …… …… 李青候便暂时在典当行住了下来。 他在这座曾属于他的宅子里当下人,难免便生出了几分沧海桑田之感。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不过牛二答应给他的十文工钱,被周扒皮降到了五文钱。 牛二说是掌柜,其实也是账房先生,记账和裨补缺漏的事也归他管。只是每天清晨,周扒皮都会来核对一次账目,仿佛一日不来,自己的家产便会被牛二吃掉几分。 今日已是李青候来到三河镇的第十三日。 秦东南尚未在三河镇出现,但李青候知道对方不会这般轻易放弃,因为他拿了他的铃铛。 铃铛是件好法宝,但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可以拿着灵动,走进荡寇军的营地,揭发九幽宗和秦东南的所作所为。 但李青候没有这般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这般做,这是为客金谷报仇,最好、最快、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了。 周扒皮瞥了李青候一眼,有些嫌弃的道,“活儿不会干?那里的灰尘看不到?你这断了一只手,莫非眼睛也瞎了?手脚能不能利索点?当下人就要有个当下人的样子,怎么,你也当你是那位徐来的师兄弟?还没清醒过来?” 牛二站在一旁,不敢说些什么,只是不断的用眼神示意李青候。 周扒皮走到柜台旁,拨弄着算盘,嘴里却道,“这样好了,你也干不了多少活,也不需要吃那许多东西,下个月例钱便算三文钱好了。” 牛二急道,“东家,老李他……” 李青候却是抢在了牛二前面,道, “谢东家。” …… 周扒皮其实不是个坏人。 只是个很吝啬的人。 他自然懒得与李青候挑挑拣拣,如果李青候不要工钱的话。 工钱降为三文钱后的第二天,李青候多做了很多活。 周扒皮很快便发现了李青候的优点,干活奇怪,力气奇大,又不贪图工钱。 便如当年李管事发现了徐来的优点一般。 没过多久,典当行里其他的下人都被周扒皮辞退,因为有了李青候,实在不需要其他的下人。 有时周扒皮看着断了一只胳膊的李青候,心里也觉得不那么嫌弃了,至少干起活儿来是很利索的。 偶尔,李青候会看向远方,那里是皇城。他也会想到,那个当年促使他走上了修行之路的年轻人,现在到了何种地步?何种境界? 不论何种地步,都依旧是天之骄子,毕竟他是陛下的儿子啊。 李青候每每这般想着,手上的速度便会更快一些,这座偌大的宅子,寻常下人要一个多时辰方才打扫完,可在李青候手中,往往只需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日子便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周扒皮也不再去挑李青候的刺,因为李青候的工钱又被他降到了一文钱。 一文钱便实在找不到可以挑刺的地方了,若是连一文钱都不给,便是连扒皮惯了的周扒皮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李青候没说什么,依旧是那句“谢东家”,仿佛他只会说这句话一般,便如当年的徐来,嘴里永远只有谢李管事这四个字。 周扒皮对李青候开始满意起来,觉得这人很不错。能吃苦耐劳,又老实巴交,虽然断了一条胳膊。 今日早晨,周扒皮刚来典当行,便发现李青候早已将所有的活儿都做完,此时方才天明。 周扒皮看了李青候一眼,除却那只断臂外是如何看如何满意。 他道,“你可曾婚嫁?” 听到这句话,李青候心里有些复杂。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没等他回答,周扒皮便道,“你一个乞丐,想来也是未曾娶妻,老夫有个侄孙女,便只是容貌寻常,但寻常针线活却是拿手,也认得一些大字,与你正好般配。念你老实,老夫便把这门亲事与你说下来,你看如何?” 李青候沉默。 他脑海中瞬间翻转过很多个年头,三十年来的一幕一幕,缥缈虚幻,宛如梦境。 太像了。 一切都太像了。 但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是皇帝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道,“老实?这算是在夸我?” 213 有朋自远方来 近三十日来,这是李青候对周扒皮说过的第一句话。 如果不算那句被重复了无数遍的“谢东家”的话。 他终究没能选择沉默,像徐来一样。 因为他不是徐来。 他想通了,他不是徐来,所以自然不会再一位的模仿徐来。 他是李青候,他不愿,那就是不愿,不会跟徐来一样沉默。 周扒皮愣了愣,李青候极其反常的表现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本能的道,“是啊,说你老实,那自然是在夸你了。” 李青候道,“你也知你那侄孙女侄孙女相貌寻常,针线活几个女子不会做,大字谁又不认识几个?老实人怎么了?便要承担这许多的不该承担的恶意?” 周扒皮愣后反倒是支吾道,“你怎么了这是,又没人招惹你……” 李青候也不知他怎么了,便像是堵在了胸口许多日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只感觉胸中无限舒畅。 徐来一定不会像他这样。 李青候想道。 周扒皮自然看出了李青候对这件婚事的态度。 但是他并什么什么多余的表示,扒皮扒皮,他只扒皮,跟钱没关系的东西,他一律没什么兴趣。 时日久了,李青候的名头也在三河镇上传了开来。大伙儿都知道典当行的周扒皮招了一个只有一条手臂,但是却勤快无比,力气又大的乞丐来做下人。 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叫老李,这个称呼是随着牛二的嘴巴传来的。人前之时,牛二总不好再一口一个老爷。 周扒皮居然会招一个乞丐? 乞丐会愿意给周扒皮做事? 时间久了,人们熟悉了典当行话语不多的老李,自然对他的遭遇也同情了起来。牛二早知道了李青候的意思,不要声张,所以自然便为他完善了一套完美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他是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富家子弟,为歹徒所伤,最终断了一臂。 有些好心的人儿啊,有时过来典当东西的时候,或者没事的时候,会过来看看老李,给他个一两文钱。 那个已干不动马车夫的老乞儿曾停留在典当行门口许久,只觉这个老李生的和当年三河镇上的一个人无尽相像,如果不是他只有一只手臂,并且年轻了许多的话。 这日,典当行里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 这是一位面皮有些白净的中年男子。 他走进典当行,先环视了一眼四周,旋即目光很自然的跳过掌柜牛二,落到了李青候身上。 然后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李青候也不知他为何要笑,但是当那白净男子笑气时,他只感觉无限温暖。 牛二连忙冲了出来,看着白净男子的打扮便知道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典当行通常来讲在三河镇这种地方自然是赚不到什么钱财的,但是周扒皮有周扒皮的方法。 白净男子拿出了一把古朴长剑,倒有些像是巨阙,四四方方,不过要小上不少,完全是正常长剑的大小。 “看看这把剑,值多少钱财。” 白净男子虽说着话,目光仍停留在李青候身上。 不知如何,李青候突然从那温暖如春的笑容中,感觉到了几分不自在。 便好像自己的所有秘密,都被那白净男子一眼看穿一般。 阳春三月,他却像在鹅毛大雪中赤裸前行,浑身陡然发寒。 于是他拿起扫帚,向后门走去。 牛二把玩了半晌,先是用指尖敲了敲,然后睁大了眼睛仔细瞅,又闻了闻味道,还是无法确实这古朴长剑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想到这白净男子衣着不凡,这把古朴长剑看起来又有些年月,便当个文物收起,日后也是好卖的。想到这里,牛二便试探着道,“十文钱?” 白净男子正欲点头,周扒皮此时正好在后方整理查看前些时日人们典当的东西,听到这话便如眉毛被火烧了一般,三步作两步冲了出来,连忙一把将那长剑抢了过来,“我来看看,这什么东西,也值十文钱。” 典当行在三河镇自然是不好赚钱的。 但周扒皮却也有他赚钱的法子。 “这是什么东西?”周扒皮问道。 “轩辕剑。”白净男子笑道,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 周扒皮虽然扒皮,但好歹年少时读过几年书,见识也是有几分的,听到这话却是眼皮一翻,“轩辕剑,好哇,不得了不得了,我朝先皇的剑居然在你手中,我看这把轩辕剑起码值五文钱。” 牛二想笑却又不敢,心道你就算不知道这把剑是什么剑,随便扯个什么别的名头不好么?扯了这么大的鸡毛,这不是给东家当成假货压价的机会?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白净男子似乎并不在乎这把剑能当出多少文钱。他点了点头,道,“我两也可以,但我还要一个人。” 周扒皮奇道,“人……要什么人?还有要拿东西典当人的?” 白净男子朝着屋内看了一眼。 周扒皮和牛二对视了一眼。 …… …… “你叫什么名字?” 白净男子很不会跟别人打招呼。 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跟别人打招呼。 白净男子说是需要个下人,周扒皮不管他要的是什么人,只是从中闻到了一些味道。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白净男子从怀中拿出了一片金叶子。 不论周扒皮想还是不想,这件事就这样成了。 李青候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 他可能年岁没有对方大,但他绝对比大多数人都懂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青候没有理会白净男子,既然被周扒皮给卖了,那他再找下一个容身之处便是。 便在李青候放下扫帚,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白净男子突然道,“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 李青候的身影突然一滞。 他转过身来,也并未隐瞒,只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还有一层含义。 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净男子也不说话,伸出手来,只是往前一勾。 李青候怀中的铃铛突然失去了控制,竟然径直的向他飞去。 李青候大惊失色,宛若雷击,纵然在白净男子叫出了他功法问题的时候也没有过这般表现。 他到如今都不知道那铃铛究竟是什么法宝。 但毫无疑问,从没有人能真正掌控这个铃铛,无论是他,或是客金谷,或是秦东南。 甚至连用神识操纵铃铛都根本做不到,只能像普通的铃铛那般拿出来摇动。 这是李青候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用神识操纵这个铃铛。 然而令他震惊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白净男子,手腕翻转,旋即一个一模一样,只是提醒上却微微大了一些的铃铛出现。 他道,“此物乃噬魂摄心铃,和我族功法配合可以相得益彰,事半功倍。当初锻造时有主副二铃,我有主铃,便可操纵副铃,这个铃铛,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李青候敏锐的捕捉到了白净男子话语中的关键之处。 他说的是“我族。” 李青候眼皮跳了跳,只觉呼吸沉重,脑中阵阵嗡鸣,苦笑不止。 白净男子走上前来,道,“你纵然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修行我族功法时日不短了,你也不要想着否认,凭你现在的修为还瞒不过我的感知。此铃纵然只是副铃,然后也可比拟下品仙器,主副二铃在手,更是有着半只脚踏入了道器的威能。你这个小小的抱朴下境修行者,如何能得到这个铃铛?” 白净男子没有释放出任何神识威压,只是那般静静的看着他,李青候便觉得,他说的任何一句假话,都逃不过这人的眼睛。 他也没打算说假话,也没心思说假话。 李青候嘴里说出了一个名字。 “秦东南。” 白净男子嘴里也说出了一个名字。 “东南倾?秦东南?有意思。” 214 做我的狗 修行是很苦闷的,对于普通的修行者来说。 修行又是很愉快的,对于那些通玄境的大物来说。 对于李青候而言,修行带给他的记忆、给他的影响,并不如何美妙。 可能这其中,唯二能让他对修行有些不舍的人,便是客金谷和徐来了。 对于前者,多半是感恩,眷念,而对于后者,则要复杂的多。 白净男子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凤岐。” 李青候沉默。 白净男子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修行我族功法,很痛苦吧,但你放心,最终你会发现所有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大神热书:我不是z超级战神在都市 主角:林北苏婉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268268330 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转送地址:33268268330 268268330x 内容试读: 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33268268330 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x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x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33268268330 33268268330 215 四海战 是夜。 一个人,一只狗。 徐来和大黄狗连夜离开了剑宗。 这般做的原因是因为修行界即将发生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四海战在即。 四海战不同于秘境试炼,他被认为是人族皇朝向外展露实力的一种重要手段,甚至可以合边境上的那些平定军相提并论。 毕竟或数十年后,或数百余年后,现在的年轻人,便是未来周朝的修行界。 道尊没有立即定下七星宗下一任掌教的人选,可能是因为他心中有其他的人选,也可能是因为四海战还没有继续开始。 但这并不是徐来下山的原因。 这件事情很重要,重要到他必须亲自离开剑宗,去一趟皇宫,在大黄狗的护卫下。 马银鞍看着面前这个此时已被大多修行者当成是陛下私生子的年轻人,道,“现在便要见?陛下在可能筹划四海战的要事。” 这是徐来第一次通过他来觐见人皇。事实上,他现在是剑宗之主,先要觐见人皇,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手段,只不过时间要慢上一些,也可能会招来一些眼睛。 哪怕是当初金闺宴时,徐来也没有这般急迫。 马银鞍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事情,换了一条小道,带他向皇宫走去。 徐来可能不在乎那些眼睛,但若是马银鞍带他的时候被盯上了,那便是马银鞍的失职。 朝堂上,有要员、大儒、方士的争论之声。至于他们争论的东西,那更是天上地下什么都有,有的地方洪水绝提,地方行政长官要上报,有的地方收成不好,长官要上报,也有有的宗门没有按时缴纳赋税,便有荡寇军的将领和文官们正在义正言辞的讨论着要不要动用刀兵。 当然,最迫在眉睫的,还是四海战。 四海战的时间不固定,但这一代年轻人们终究是要长大了,终究是能独当一面了。也不能再只在宗门内闭关苦修了,终究是要出去走一走,见识见识这大好的河山,经历一下血与火的洗礼。 更重要的,要让这些修行者们明白,他们所为之奋斗和守护的是什么东西。 如此竟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一个时辰后,朝堂中争论不休的声音才逐渐小了下来,两个时辰过去,人皇才宣布退朝。 徐来眼睛早已闭上,看起来便好像假寐一样,似在神游太虚。 及至最后一名官员退去,他的眼皮陡然翻了上来。 马银鞍带他走到人皇的寝宫外,报与人皇知,大黄狗在外面匍下身子,便像守在徐来的洞府门口一般。 他走了进去。 人皇并未抬头,只是淡淡的道,“来了。” 他书桌上摆满了卷宗,有时他更喜欢在这里处理朝政。 凡俗界和修行者的事加起来着实不少,这些只凭蛮力很难解决的问题,足以让修为最高深的修行者焦头烂额。 徐来开门见山,他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直视着徐来。 “你觉得……他会来?” 这件事涉及到了两个方面。 第一个是四海战,第二个是鬼族。 四海战时,所有年轻的人族修行者几乎倾巢而出,这其中不乏一些天命之子。当然,人族皇朝也会有一些大能者在暗中保驾护航。 可是纵然如此,针对这些被修行界视为未来的年轻人,刺杀从来便没断过。 有时候是外来者,有时候…… 但年轻人,不是徐来关注的重点。 既然需要有大能者去保驾护航,那么响应的,皇城的守备力量定然会空虚许多。尤其是,四大圣兽之一的司夜,究竟是不是跟如今的人皇站在一条线上,其实还是个未知之数。 一个是修行界的未来,一个是修行界的现在。 人皇顿了顿,又道,“你觉得,我破境了没有?” 人皇原本便是通玄境巅峰,若是破境,天下局势陡变。 徐来老老实实的摇头。 人皇笑了,“还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徐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好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皇总是喜欢提起这件事,然后借此发笑。 这个恶趣味他很不喜欢。 人皇认真了起来,正色道,“下棋吗?” 徐来走过去坐下来,“正有此意。” …… …… 铸剑城在大周朝中,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名为铸剑,但铸的远远不止是剑。 比如秘境试炼中用到的混元珠。 所有愿意参加四海战的修行者,由掌教将本宗名额上报,然后由朝廷划分区域,下方混元珠,最后由混元珠记录修行者坐标和战绩,最后统一传回各宗手里的水镜幛。 国子监早早便由徐半儒确定了相关事项和参战人员,今日里荡寇军的甲士已混元珠送上门来。 林羡鱼站在山头上,看着那些甲士走进了国子监,内心有些不平静。 四海战她当然是要参加了,才突破到合一境,四海战对于她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实战机会。 让她内心不平静的,是徐来和大黄狗的陡然消失。 她发现,以她目前的修为和实力,纵然在年轻人中可以说出类拔萃了,可是放在剑宗上,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 随便挑一个人出来,莫说是那个叫阿四的剑修和那只鸟,便是如今的陈随便,已经都已经超过了她不少。 天命者的资质在修行后期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其实想知道很多事情,但大多都没有问出口,以她现在的修为,问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四海战对她是一个机会。 心魔已破,剩下的还是修行。 心中想着,山脚下出现了一道人影,徐来正骑在一条大黄狗身上,慢悠悠的晃来。 …… …… 四海战徐来自然是要参加的。 他当然不是为了实战,他不需要实战,但关键是,便整日里呆在剑宗,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并没有什么用处。 除了表面上看起来更安全一些。 更重要的是,他这次参加四海战,是要去证明一些事情,一些曾经的猜想,如今到了了解的时候。 徐来骑着大狗,从林羡鱼身前晃过,顿了一下,到了帝玄天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可以参加四海战了。” 帝玄天喜出望外,道,“为何?” 徐来道,“我们要去十万大山。” 大周朝的山有很多,但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十万大山大。不论是地域还是名气。 这不是一座山,而是天底下最大的一群山脉,整座山脉,几乎相当于小半个周朝的疆域。 更重要的是,十万大山不在大周朝。 他在离周朝远得多的西北方,比北渊行省要远,比蛮荒之地还要远。那里的大山深处,隐居着一个数千年来与世无争的种族。生者落泪的十万大山,成为了他们最天然的屏障。 妖族。 …… 这个消息下来时,所有的修行者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细细回想,却反而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从未有周朝的修行者去十万大山举行四海战的先例。 不仅仅是相隔太远,路上容易出什么纰漏的原因。十万大山便在妖族的大门口,虽然妖族并不把大山里那些未开灵智的妖兽视作本族人,但你去人家门口干这些事情,便像脱了裤子在皇宫门前拉屎一样,跟在人皇头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解决了。 妖族太子拜入了剑宗门下。 而正好,剑宗这次四海战的范围,便是在十万大山。 如此仅存的问题只有一个,进入十万大山需要先抵达北渊行省,然后跨越蛮荒之地和狄荒,最后才能抵达十万大山。甚至在那群山脉的最东端,有一段山脉几乎抵达了鬼族人的领土。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216 启程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所以针对这次去十万大山的那几个宗门包括剑宗,将由妖族的通玄境大妖毕方鸟亲自护送。 这个消息差点将众修行者的下巴都惊到了地上。 毕方鸟亲自护送,如何护送 撕裂空间什么的,那是说书先生口中才有的。即便通玄境的大物,也不可能有所谓的撕裂空间的威能。 那如何护送骑在毕方鸟身上呗。 那些这次将在十万大山举行四海战的年轻人们没想到他们竟能到达妖族的大门口,甚至还能一睹通玄境大妖的神采。 这简直让人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大神热书:我不是z超级战神在都市 主角:林北苏婉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268268330 内容简介:五年前,被陷害入狱!五年后,他荣耀归来,天下权势,尽握手中!我所失去的,终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转送地址:33268268330 第一章荣耀归来 江北省,青州市! 机场! 林北踏着一双特质黑色战靴,从专机之上走下,身材挺拔,眸若星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迎接林北的,乃是一个身着黑色制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子! 33268268330 即便是一身制式服装,也难掩其凹凸有致、曲线饱满的身材,反而更平添了几分别样的诱惑。 只不过,林北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而是陷入了沉思:“朱雀,交代你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五年前,他年少有为,仅仅二十岁,便是创立了北青集团,成为了青州企业中的一匹黑马,市值不断翻倍,然而,就在他意气风发,准备上市之际,却是遭到合伙人陷害。 被公司副总裁唐青竹下药,诬陷他强奸,并且让诸多媒体记者,拍个正着! 然而,当时他药性发作,神志不清,狼狈逃跑之后,隐约是被一个女子所救,已经失去理智的他,和那女子,发生了关系,这才救回一命! 只是,等他清醒之时,便是已经在监狱之内了,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入狱一个月之后,他便是被挑选进入了一支神秘部队,开始了五年戎马生涯。 五年来,不断的征战,始终抽不出身来。 直至今日! 功成身退! 退役归来!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闻言,朱雀当即是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报告天策,已经有一定线索了,最迟今晚,一定会有结果。”x 清脆的声音之中,是仰慕,敬重,以及畏惧! “好!” 闻言,林北浑身一震,冷漠的脸庞之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但随即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雀赶紧掏出一块白丝手帕来,递给林北:“天策,您没事吧” 英姿飒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如果不是一个月之前,那一战,眼前这个堪比神一样的男人,何至于受伤如此之重! 但也正是那一战,斩尽来犯之敌,让这个男人,彻底封神。 而后,于巅峰处,光荣退役,转而执掌华国最神秘的组织“天策”! 获封天策之名! 天策二字,不仅为名,也更是一种无上荣耀,一种信仰! 林天策,便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也正是因为此,从“北境统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林北不再需要坐镇北境,他,这才是有时间,回青州! “我没事!” 林北再次咳嗽两声,拿开手帕,手帕之上,尽是一片鲜红之色,他却仿若未见一般。 “百善孝为先!”林北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家人的身影来,“等我换身衣服,先送我去林家!” 随后,率先踏步,走出机场,朱雀恭敬,紧随其后。 青州,我回来了! 一切恩恩怨怨,都将有个了结! 一处老旧小区之外! 林北驻足! 林家,对他恩情似海。 尤其是他的养父,林安国,将他从孤儿院领养回去之后,视如己出。 即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女儿林楠,对他的爱,也从未有丝毫减少! 养父林安国,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和林楠两人长大后,就结婚。 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上加亲! 而林楠,从小和林北也很亲近,像个跟屁虫似的。 林楠身上有几颗痣,在哪个地方,林北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果,当初他没有被陷害入狱的话,现在,跟林楠说不定都结婚了。 想到此,林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企业家了,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入过狱的强奸犯。x 恐怕,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很快,林北便是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海。 踏步走入小区! 即便是五年没有回来了,林北仍旧是熟门熟路的找到了林家。 五年铁血生涯,让林北早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不怒自威! 到了门前,林北想了想,脸上忽然是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容,身上那股叱咤风云的气势,缓缓消失,宛如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邻家小子一般。 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33268268330 这才敲响了房门! 没多久,房门便是被打开。 “谁啊”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林北眼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便是渐逐渐凝固。 “你你是林北” 中年妇女的脸上,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妈!” 林北出声叫道。 “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中年妇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家里出了个对女人用强的罪犯,这几年来,他们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淑华,谁来了啊来者是客,赶紧迎进来,吃顿便饭!” 这时,一个拿着烟杆,两鬓斑白的男人,也是出现在林北眼前。 见到他后,林北浑身微颤。 “爸,少抽点烟,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林北出声道。33268268330 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小北” 林安国抽烟的动作一滞,好像有些不相信,狠狠的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又是上下打量了林北两眼,这才是无比激动:“小北,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都在哪啊” 当年,其他人都说林北未遂被判刑,唯独他林安国,打死都不信。 可林北自从入狱,从此以后,便是杳无音信! 他就连想要探监,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人! “爸,此事一言难尽!” 林北神色复杂。 “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以后咱父子俩慢慢说,有的是时间!” 林安国眼睛微红,神情激动。 “你拦在门前干什么快,快让小北进来!” 随后,林安国这才反应过来,林北还在门外呢。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让一个强”陈淑华低声说道,随后,他又是看向林北,道:“林北,既然你回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天,要不,你明天再来吧!” 林北无言。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你说什么呢” 林安国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小北,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 说着,林安国便是要拉林北进来。 陈淑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还是让开了路,让林北进了家门! 进门之后,林北这才注意到,家里还有不少人。 大都是熟面孔,林家的一些亲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面色俊朗、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青年,正被一众亲戚,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x “玉泽,以后,我们家楠楠,就要多靠你照顾啦!”x “楠楠这孩子,从小被她爸妈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任性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着点!” “当然,要是她无理取闹,你就跟我们说,我们来教训她!” 几个姑姑,正七嘴八舌的说着。33268268330 “小姑,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任性,哪有无理取闹啊” 青年旁边,一位扎着马尾,身材曲线起伏、打扮精致的女子,眨着眼睛,有些俏皮。 “是啊,小姑,楠楠很懂事的,我也保证,以后楠楠嫁给我,我会把她宠成小公主的。家里的事情,都有保姆会做,她就只管买买买,玩玩玩,被我宠着就行了,别的什么也不用考虑。” 青年说道,看向众亲戚,带着绅士般的微笑,但其眼底深处,却是对这些“粗鄙”的姑姨,有些不耐。 “也是,是我们多虑了,楠楠嫁给玉泽你,那是嫁入豪门,是去享福的。”小姑连忙说道,眼中难掩羡慕之意。 而在这时,林安国也拉着林北,走了过来。 见到林安国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楠有些好奇。 “爸,您朋友来了吗” 林楠问道。 然而下一刻,看到来人后,林楠那带着笑意的眸子,便是当场凝滞。 内心有一刹那的慌乱,靠近李玉泽的娇躯,下意识的就要往旁边挪。 “楠楠,好久不见!” 林北笑道。 只是,内心的慌乱,一瞬即逝,林楠的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超级战神在都市全文免费阅读:33268268330 33268268330 217 游山 人皇站在金马门上。 这座城门的前身,是前朝时的凯旋楼。当年它曾是秦王朝时第二高的建筑。 到了人皇即为时,他再次完善、修筑了金马门,使它成了大周朝最高、最坚固的建筑。 站在这里,整座皇城,一览无余。 马银鞍恭敬的站在人皇身后,对于人皇突然提出的要视察金马门的事,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下方镇守城门的甲士们尽力的让自己的躯干显的更加挺拔,内心不断的企盼得到那位城墙上的陛下的一个眼神,一个肯定。 哪怕只是眼睛的余光便也足够。 但人皇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或者说,不在大周朝。 金马门很高,他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看到十万大山的方向。 他想和徐来下一盘棋。 徐来也愿意和他下一盘棋。 但他并不知道徐来为什么执意要前往十万大山,甚至让他也要去一趟十万大山。 这也是一步棋? 或者,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位小叔的想法,便如当年,徐来根本没有跟他说为什么一定要前往狄荒一般。 人皇盛世。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那么这次,究竟是成是败呢? …… 马银鞍成功的帮徐来躲过了一些眼睛。 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他在四海战前跟人皇见了一面。 但这件事太过于明显。妖族太子拜入剑宗,剑宗举行四海战的地方便在妖族的家门口,只要不是傻子,总能看出一些端倪。 众人盘坐在毕方鸟上,乘坐通玄境的圣兽,看起来是件很威风的事情,事实上却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轻松。 头顶便是九天之上的罡气。 脚下便是云层。 毕方鸟的速度极快,众人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啸之声。倘若不用真气屏障,便连换气都极为困难。不仅如此,到了这般高度,温度已比地面低了不知多少。纵然是以修行者的体质,也感觉凉意入体。 整整八日,八日之后,毕方鸟在云层上盘旋而下,扑腾的羽翼似乎卷起了一阵阵的空气漩涡。和当初去南境一样,他不敢毫无保留,所以速度自然不算太快。 脚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脉。 他们现在处于高空,所以能很清晰的看见十万大山的面貌,不过却不是全貌。随着毕方鸟的下降,身下的花鸟虫鱼走兽也越来越清晰,目光所及之处,层林尽染,万类霜天竞自由。 从他们脚下站立的地方,一直到远方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太阳升起、落下的地方,尽归大山十万。 数万座山脉,故号称……十万大山。 …… …… 年轻人们都没有进行四海战的经验。 宗门的师长们给他们的教诲只有一个,走出去,进行血与火的洗练,然后,或者回来。 毕方鸟将众人放下后,扑腾着羽翼,再次翱翔到了九天之上。在妖族的家门口,他并不用始终跟在帝玄天身后。 其余人都看向了徐来。 四海战与秘境试炼不同,他是小队作战,被分配到同一区域的修行者都算是盟友,这倒也能看出大周朝每隔数十年便要举行一次四海战的用意。 既然是小队作战,那么首先自然必须要有个话事人,就像狼群需要有个头狼一样。这件事,归元剑派和霓裳弟子的师长事先都已和他们说过。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徐来。 不论是实力,还是声望,几乎毫无疑问。 徐来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拿出了铸剑城提供的混元珠,手中细细摩挲着。 上一次秘境试炼发生了变故,铸剑城便改进了混元珠。现在这种改进版的混元珠,不仅可以记录修行者的坐标,还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回周朝。 换句话说,他们身上的混元珠,便像一只眼睛。 这当然是必要的,四海战从不在周朝疆域内举行,又是实战,牺牲向来是必须的。纵然有时有通玄境的大物护道,也不知有多少惊才艳艳的年轻人在四海战中死去。 徐来考虑了下,决定暂时还是先保留混元珠。 因为他需要先带着这些年轻人熟悉一下十万大山。 剑一提醒道,“徐师叔……” 徐来的称号现在已经变成了师叔,其实在很久前他便比这些年轻人高出了一个备份,但那时,便是国子监自己的监生都不大情愿喊出这个称呼。 徐来点了点头,道,“先随处看看。” 一只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哇哇了两声,显然是发现了这些外来者。 剑一正想将那只乌鸦击落的时候,徐来拦住了他,“急什么?” …… …… 剑一起初是以为徐来顾忌帝玄天的原因。 虽然说开了灵智的妖兽且能化形的妖兽才会被妖族人接纳,但妖族与十万大山里妖兽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 说是息息相关也不为过。 事实上,不仅是剑一,归元剑派和霓裳的其他年轻人也曾想过,来到了妖族的家门口,安全是安全了,但以如今妖族和大周朝的关系,怎能放开手脚? 说是在人皇头上拉屎可能不恰当。但就好像张三和李四关系很好,张三却天天跑去杀李四家的猪。 就算是猪,那也是李四家的猪。你张三想杀就杀,有没有把我李四放在眼里? 这样难道不会影响到周朝和妖族之间的关系? 但很快,这些年轻人们便发现他们的担忧根本是不存在的。 所谓的四海战,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至少对剑宗、归元剑派和霓裳这三个宗门的弟子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四海战。 徐来斜靠在一块大青石上,架着二郎腿,觉得很不习惯。 没有夜归人伺候的不习惯。 没有舒适的凉椅可以靠着的不习惯。 青石很光滑,太光滑且坚硬,靠起来实在很不舒服。 剑四的脸色很古怪,他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只比寻常鲈鱼壮硕的多的大鲈鱼。 “鱼捉到了,可是我们没有锅,总不能用剑挑着吃吧。” 徐来意念一动,面前凭空出现了数口大小不一的锅。不仅如此,除了锅之外,一些作料,盐、胡椒、八角都是应有尽有。 剑四的脸色更是古怪。 这位师叔……好像是……早有准备。 剑一虽不想打搅徐来的性质,但终究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叔,今日是第五日了。” 是的,整整五日。 这五日来他们做了什么? 准确的说,是在徐来的带领下,他们做了什么? 第一日,徐来以要熟悉十万大山的地形,磨刀不误砍柴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等诸多借口,带着他们再这附近转悠了一圈。偶遇一些妖兽,也绝不去叨扰,双方间竟难得的保持了平和。 第二日,徐来的借口和第一日一样。 第三日,徐来总不好继续说什么熟悉地形之类的话了,他找到了一条河。 便在众人都以为他即将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时,或是徐来察觉到了河里有水怪?将上演一场龙虎斗? 都没有。 徐来捉上来了一条鲈鱼。 然后用火烤吃了。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吃完之后,他号召大家一起捉鱼吃。 第四日同样如此。 四海战并不像秘境试炼有着排名和诸多好处,但对于愿意参加四海战的年轻人们来说,血与火的实战,就是他们最好的奖励。 重返大周朝时,这些经历过洗礼的年轻人,将正式被委以重任。 可是这五天来,他们在徐来带领下的所作所为,莫说什么洗礼、血与火了,便是跟务农行商的凡俗之人相比都有所不如,倒更像是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修行者也是需要历练的,但在一位通玄境大妖的护送下,跑到数万里之外的十万大山来游山玩水…… 怎么看都有点……说不过去啊! 218 天无二日 霓裳来了八名女弟子。 为首的那人徐来倒是认识,当年在不周山上,他见过对方。但是看那模样倒极有可能和剑三结成道侣,没想到后来物是人非。 剑三死了。 西门破也死了。 秋瑟瑟没有参加这一次的四海战,她的年轻比陈随便还要小上一些,可能只有等待下次,这些女弟子便以蓝静筠为首,她走上前来,礼节上倒是十分到位,试探着道,“师叔……” 徐来指了指鲈鱼,又看向剑四,“愣着干什么?” 剑四愣了一会才明白徐来什么意思,指了指自己,“我?我是剑修,不是下人。” “那难道我自己动手?” “……” 剑四无奈,但还是行动了起来,把锅架起来,生火,剔掉鲈鱼身上的鱼鳞,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驾轻就熟。旋即似乎是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朝着身后的师弟们埋怨道,“你们还看着做什么?一起来帮忙啊,捉鱼也不会,杀鱼也不会,要你们何用?”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徐来听。 众剑修一阵嗡鸣,熙熙攘攘,乱作一团。 剑一看的呆了呆,连带着脖子都往前面伸了伸。 普天之下,能把这些剑修当成下人使唤,陆青山都不会这般做,只有徐来敢干这种事。 关键是……他们身上带了混元珠啊。 徐来靠着声望和实力使唤他们,并不是只是他们知道。会通过混元珠,传到每一个宗门每一个修行者的耳中,传遍大周朝的每一个角落。 剑一最为老成,使唤这诸多剑修打下手,看起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并且很厉害的事,但放在徐来这个人身上,便与常理显的有些不符了。 据剑一所知,徐来好像并没有这种恶趣味,如果实在要说什么趣味,那都不在人的身上。 鸟、狗、皮皮虾、大闸蟹、鲈鱼…… 剑一往前靠了靠,小声道,“师兄可是……” 徐来一惊,差点从青石上弹了起来,“你也要吃?自己捉啊,难道还要我给你捉?” 剑一回过头,正好发现剑四也望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 …… …… 鲈鱼的味道自然是极其鲜美的,纵然此时除了徐来,没有人会把心情放在吃鲈鱼上面。 剑四前后共捉了八条鱼,全进了徐来的肚子。 徐来摸了摸嘴角的油腻,走到河旁清洗干净,看了看天色,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今日天色已晚,便权且在这里歇息一宿。归元剑派的道友在我左侧歇息,霓裳的道友在我右侧歇息,剩下的事,明日再做打算。” 众人于是抬头看去,日头虽已西下,但离彻底落下,少说还得有一个多时辰。 但这次并没有什么人作声,剑四反而是带头行动了起来。 暗中,剑四和剑一的目光早已交汇了不知多少次。 剑一和蓝静筠的目光也已交汇多次。 归元剑派在左,霓裳在右,如果从上空看去,便会发现依照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势,前后分别是河流和山脉。只要归元剑派和霓裳的修行者尚在,徐来几乎不会有任何危险。 但很奇怪,依旧没有什么人表示反对,仅有一个霓裳的女弟子刚想要说些什么,旋即便被蓝静筠的眼神压了下去。 星月夜。 各自分出守夜的修行者后,其他人开始歇息。 自然是没什么人真能歇息的了的,几日不眠对修行者而言根本没有问题。 徐来看着天上的斑斑点点,也不知道皇城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众人看着天上的斑斑点点,也不知道徐来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 …… …… 四海战举行以来,人皇每日退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取出水镜幛,查看十万大山那边的消息。 人皇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件事,但终究还是被一些有心之人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将近时日的时间,徐来止步不前,连带着一众修行者被通玄境的大妖护送过去后,倒像是在十万大山游山玩水。 人总是会变聪明的,在经历过秘境试炼和金闺宴之后,这次四海战并没有修行者对徐来的举动第一时间提出疑问。 相比较徐来,他们更关心的是,徐来这样做,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人皇的默许? 归元剑派和霓裳的那些年轻人,此时更像是徐来私人的甲士,陪他千里迢迢去了一趟十万大山,有些一些时间,然后归元。 再然后呢? 皇子徐尧如何自处? 这些都是问题。 普通修行者都知道的问题,徐尧这个皇子不会不知道。 这几日,长公主去往东宫去的很勤,长公主和皇子的关系向来不错,谁都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青鸟不断的向着白净男子的住处飞去,从未停止。 他没有水镜幛,水镜幛的名额都是朝廷严格把控的,所以便只能通过青鸟传信这种方式接受消息。 李青候恭敬的站在白净男子的身后,只觉这几日来,对方的笑容与日俱增。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四海战跟白净男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日,青鸟飞来,白净男子阅完信后,脸上的笑容再也隐藏不住。 这些去举行四海战的年轻人,都是人族皇朝修行界的未来,轻易不能损失。纵然需要些实战的磨砺,定然也是要有护道者的。 只是大多时候护道者都不会出手,护道者护的不是实战中的死亡,而是他族人的偷袭、刺杀。若说如今修行界哪个年轻人在危急时刻绝对会让护道者出手相救,那个名字其实很显而易见。 不是徐来,也不是虞晚归,而是陈随便。 今日,江远帆作为国子监监生四海战的护道者,动身前往郢都。 这件事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便是国子监的讲师也是不知道,但白净男子既然想知道,那便肯定会知道。 他觉得,时候到了。 于是便向外面走去。 李青候立即跟了上来,落后白净男子一步的距离。白净男子走他便走,白净男子停他便停。 至少从李青候对白净男子步伐迎合的默契程度来看,他这份职位做的很称职。 他并没有问我们要去哪里,因为白净男子不喜欢被动的回答。 他们住的地方,离皇宫真的很近。近在咫尺的距离,哪怕仅仅是依靠双脚步行,也不消数盏茶的功夫。 白净男子的心情似是极好,所以连那语气,听起来都轻盈了几分,他问李青候道,“你觉得,当今皇子怎么样?” 李青候沉默。 皇子为一国储君,从地位上完全可以说是人族皇朝的二号人物。但在大周朝,这位皇子其实很没有存在感。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 人皇今年才三百岁出头,紫皇和泰皇均在位超过一千年。即便保守估计,这位皇子,还要数百年才能称为下一任皇帝。 数百年对修行者也是极长的时间了,如此漫长的岁月,足够很多人忽视这位人族皇朝未来的储君。 李青候不知道白净男子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肯定跟徐来有关。 白净男子这几日关注的情报,十有八九是跟徐来有关的。 莫非……是王储之争?他的这位主人,是徐来请来暗中对付皇子的?只是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太像。 李青候心中这般想着,嘴上自然不敢这般说,他略一思索便道,“应当比不上徐来。” “是啊,”白净男子点了点头,“不论他是不是陛下的儿子,这些年来他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但是一个天上,又怎么能容得下两个太阳呢?” 李青候脚步陡然一滞,脑海一声轰鸣,只觉后背瞬间冷汗涔涔。 219 笑问客从何处来 公孙大娘并没有立即离开国子监。 不管她愿不愿意,都不得不承认,归元剑派的那些小剑修,跟徐来一起前往十万大山,看似路途遥远波折重重,实际上应当是这些四海战的监生中最安全的。 人皇不会坐视徐来出纰漏,不管徐来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但这有个前提。 徐来别搞事情。 这次带队来国子监,是归元剑派自从当年陆青山担任掌教后第一次跟国子监来往,但公孙大娘并没有什么心情去表达别的情绪。 易明远接待了她,不论是地位或是修为,两人倒也算是对等。 水镜幛静静的漂浮在两人的面前,这次经由铸剑城改造过后的混元珠,可以将四海战前线发生的一切传回到水镜幛上。画面上鸟语花香,有鸟叫虫鸣,一切自然而和谐。 这是十万大山里的景象。 归元剑派和霓裳的修行者分布在徐来左右,他是这些修行者当中最安全的,无论哪方面发生变故,都很难第一时间波及到徐来的安危。 易明远大致能猜到公孙大娘在担忧些什么。 陆青山走后,归元剑派的担子便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这次归元剑派出战的弟子又尽皆是他们中的最精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若这些人出了纰漏,大周朝的剑修传承,几乎无异于断绝。 易明远安慰道,“大娘不用担忧,徐师弟做事向来稳妥,又有那妖族太子,怎会轻易出现问题。” 公孙大娘心里思绪有些驳杂,没来由的来了一句,“剑宗上,都有哪些人?” 这句话倒有些让易明远意外,不过略一思索,还是道,“妖族太子的两个通玄境护道者,一个下人,一条狗,还有两个说不清楚,像是徐来的弟子,但又像是剑宗的杂役。” 两个说不清楚的人,自然便是雷孤衡和陆青山了。 公孙大娘目光闪烁了下,突然道,“我想上去看一看。” 易明远苦笑道,“这好像不太妥当吧。” …… …… 这几日徐来他们过的很是舒服。 只是在山脉之中转悠,看看山,玩玩水,捉捉鱼儿,一天的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这样的日子对于凡俗之人自然是很不错的,但既然是来举行四海战,便没人想要这种舒服。 到目前为止,对于徐来的行为,剑一和蓝静筠都是点到为止,并且只有一次。 那些归元剑派弟子的长剑,此时的用途已经不再是刺向敌人,而是找到水中的鱼儿,然后把他们挑上来。或是削掉树木的枝干,给徐来做一个凉椅。 山脉之中,便是不一样的风景,虽无法直接晒到太阳,但有鸟叫虫鸣,凉风习习,有风吹过。 剑四走到徐来的凉椅边,蹲了下来。 这是昨日归元剑派的弟子为徐来打造的凉椅。 用他们手中的剑。 何曾有人享受过这般待遇,纵然剑一不愿意提出来,此时也必须要要提出来。 于是和徐来本就有旧的剑四,自然成为了最好的人选。 剑四苦笑道,“师叔可是觉得,我归元剑派的修行者,与师叔不同道。” 这句话里有一个故事。 那是不久前陆青山忤逆人皇的意思,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向着丹丘生出剑。 陆青山最后被下了天牢。 按理说,这件事肯定会波及到归元剑派,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事发之后,仅是陆青山下了天牢,至于归元剑派,在人皇的记忆中,好像从没有这个周朝最一流的剑修宗门存在。 其实就现在来说,剑四和徐来的地位倒是很匹配。一位是陆青山的得意门徒,一位是大周人皇的…… 徐来眼神动了动,余光瞟了一眼混元珠。 剑四眼神也动了动,眼皮向天上挑了挑。 …… …… 皇城里有一座宫殿叫星极宫。 白净男子现在便在朝着这处宫殿走去。 李青候只感觉背后冷汗愈来愈多,甚至步伐都忍不住有些虚浮起来。 星极宫是在皇城宫群的最东方,所以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东宫。 那里住着一个人。 皇子……徐尧。 白净男子早察觉了李青候的异常,于是回头,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伸出手,拍了拍李青候的肩膀。 他拍的很轻,但李青候却感觉犹如千万斤重的大山瞬间压了下来,双膝一软,差点没跪了下去。 “修行,要先修心呐。” 李青候脸上露出一个极其难看勉强的笑容。 “主人教训的是。” 星极宫作为徐尧生活之处,皇城重地,自然有无数甲士巡逻。 但无论是谁,便像完全看不到白净男子一般,偌大星极宫,白净男子和李青候如入无人之境。 越是这般,李青候便越觉的忐忑不安。 这里是已经数千年延续数千年的人族皇朝的最中枢。 虽然大多数甲士视白净男子和李青候如无物,但终究还是有人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迎面走来了一位皇城供奉。 他姓卫,奉人皇之命,侍奉皇子需要的饮食起居及护卫问题。 卫供奉见两人面生,竟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向着星极宫走去,连道了一声站住,走上前来,脸色冷厉,“你二人是何人?到此何为?” 白净男子停下了脚步,轻轻的道,“回家来看看。” 卫供奉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道,“什么?” 白净男子不急不缓的打量了下四周,指了指星极宫旁的院墙,“当年这里不是有一株数丈高柳树么?树上还有两个鸟窝哩。还有那栋阁楼,还有这些墙上的漆面,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曹斌呢?徐东山把他下了天牢?” 随着白净男子话音的缓缓落下,卫供奉瞳孔骤然放大,心跳猛然加快,甚至连嘴唇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星极宫内有没有数丈高的柳树,柳树上有么有鸟窝他不知道,这里的院墙和楼阁是不是人皇翻新重建的他也不知道。 但曹斌他知道。 这几乎是东宫内最大的秘闻,如今除了太子和他,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曹斌,是当年的皇城供奉,所侍东宫,当时在东宫里的地位便如如今的他一般。 但那是两百多年前。 他侍奉的人,也不是如今的皇子徐尧。而是当时在金马门举兵,剑指紫皇的,掀起了滔天祸乱的三皇子…… 徐侠义。 卫供奉的反应极快。 他不知道白净男子和李青候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对方的修为,但既然对方知道曹斌,还敢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的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件事便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皇城供奉能决定的了的。 卫供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白净男子话音尚且落下半息的功夫,他脑海中思绪涌动的同时,身体已开始飞速的后退。 不论如何,这件事他必须要第一时间禀报人皇。 但在白净男子面前,卫龙城这个太初境的皇城供奉所有的应对方法,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可笑。 他其实不止是后退,在后退的同时,他手掌向前推出,一记雄浑的真元发出,轻飘飘的送到了白净男子的身前。同时借助这股反震之力,身形陡然间已拉开了数丈距离。 卫供奉其实还是有些把握的。 哪怕是才步入通玄境,通玄下境的修行者,他方才那一掌也能拖延一些时间。可能他最终也会死去,但人皇一定会知道这里发生的变故。 倘若是那些已经沉浸在通玄境很久的老怪潜入星极宫,那么自然没有不惊动人皇和皇城里通玄境大物的道理。 但很快,他所有的算盘,所有的计划,尽皆落空。 白净男子摇了摇头,脸上的失望之色显而易见,他叹息道,“故人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与此同时,他伸出手,朝着卫龙城飞速后退的方向,轻轻点了下去。 就好像拿手指去戳一下棉花。 只是被戳的是卫龙城的身体而已。 又好像用手指戳破了一张湿透的纸张。 只是被戳破的是卫龙城的身体。 堂堂太初境的皇城供奉,白净男子只伸了一下手,向前,轻轻的戳了一戳。 卫龙城的身体还在向前走动,速度放慢到停止需要一个过程,但是眼中的神采却已迅速黯淡,七窍同时流出血来。 白净男子走到了卫龙城还在抽搐的尸身旁,似是不忍去看,蹲了下来,轻轻着抚摸着卫龙城的胸口。 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伤势。 实则那虚无一指,蕴含了白净男子一成的真元,这些真元在卫龙城体内爆裂。体表和肌肤安然无恙,但体内所有筋脉、脏器已全部化为齑粉和碎肉。 卫龙城睁大着眼睛,似是要彻底记住白净男子的模样。 这种眼神让白净男子很不舒服,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夜、那座城门之外。 于是他脸上的诸多复杂情绪,失望、遗憾、不忍、痛快等不可能出现却又明显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开始收敛,最后只剩下冷漠。 他站了起来,给李青候留下了一句话。 “戳瞎他的眼睛。” 220 明知山有虎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陈随便的天赋。 事实上她很确实很争气,不管对徐来而言或是对国子监而言。 当今周朝年轻一辈中,最先步入合一境的是齐平,但陈随便却后来居上,突破合一境之后数年之内再次破境,如今以合一中境的修为,领先于所有这一代修行者。 即便是她的师父,徐来。 这场四海战是很有看头的,上一次陈随便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参加秘境试炼,这在大多数修行者的心中自然是一个遗憾。 她的表现也确实对的上天命者这个称呼,对得起她的资质。 巨阙被她抗在肩上,脚下躺着的,是一个妖鬼道人的尸身。 郢都是个五不管的地方,从外面的情况看,倒是有些类似于秘境里的钟山,常年萦绕着瘴气和毒虫猛兽,对于一般的修行者来说着实很危险,但却并没有什么与危险相匹配的机遇。 五族都不愿意插手,自然便成了大周朝举行四海战的绝佳场所。 当然,一些被荡寇军甲士通缉的人族修行者,或是为巫族、妖族所不容的那些人、妖,走投无路时往往都会选择遁入郢都。这些国子监的监生并不赶贪攻冒进,仅是郢都的最外围,便足以让他们经历一番生死之间的洗礼。 这十来日间,陈随便已然成为前往郢都举行四海战的年轻人中的一柄利刃。 除却境界远远超过她,否则很少有人能是巨阙的一合之敌。 野鬼道人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自然便有国子监的监生去搜索尸身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陈随便略作休息,旋即看向齐平,“师兄还有何吩咐?” 倘若说陈随便是利刃,那么齐平便是这些年轻人的指挥和大脑。 郢都之中,国子监和七星宗再次合作。 也只有两者能合作。 齐平看向那野鬼道人的尸身,很是感慨,“陈师妹天资卓越,非常人所能企及,这些普通的邪魔妖道,已经很难对师妹的实力起到磨砺作用了。诸位师弟可以稍作歇息,待恢复些体力后,我们再行前进。” 一名国子监的监生犹豫了片刻,迟疑着道,“可是先前出发之时讲师说过,郢都不比十万大山,我们跟剑宗他们不一样。郢都号称是连阳光都无法照耀到的地方,我们这般贸然前进,若遇到了更深处的邪修,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齐平看了那说话的监生一眼,摇了摇头,“师弟此言差矣,此处的邪修连让陈师妹全力出手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我们其他人了。如此一来,那我们举行四海战的意义是什么?再说了,陈师妹是天命之子,又岂会……” 说到这里,齐平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天上。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徐来和帝玄天前往十万大山,有毕方鸟护道。那么陈随便来到郢都,虽不知护道的是哪位通玄境大物,但毫无疑问,真到了必须要出手的时候,国子监必然不会坐视这位前途无量的天命者发生纰漏。 众人重组队伍,再次前进…… …… 郢都的战况完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齐平、陈随便、虞晚归、林羡鱼、师行商和师行云两兄弟…… 那里的修行者,完全是周朝最为精锐的年轻人,若连郢都最外围那些普通的邪修都斗不过,那恐怕大周朝明日便要玩完了。 令人意外的,是十万大山的战况。 带着三宗弟子,游山玩水毫无作为了十多天的徐来,第一次向着十万大山的妖兽……亮剑。 …… “都记住了没有?” 徐来站在一块他曾躺过的大青石上,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流转。 这个问题很重要,所以他必须要再次确保一遍。 他虽然很反感动不动拿生死来考验别人的行为,但不得不说实战对修行者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 十几天的时间,他们在“游玩”的同时,也已几乎将附近的所有地形烂熟于胸。 众人齐声符合,剑一旋即笑道,“看来鲈鱼也有吃腻的时候啊。” 他们原先便知道徐来可能有一些打算,因为在秘境时,徐来也是如此。 但他不会说。 也可能是徐来觉得没到时候,或是觉得跟他们说了没用? 不过好在有秘境试炼的“前车之鉴”,这次四海战,对于徐来的“游玩”,大多数人还是比较配合的,至少在表面上。 一名归元剑派的弟子探了探头脑,有些心神激荡,“徐师叔,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昆仑秘境他没能参加,金闺宴归元剑派直接没去,这次四海战,是这个年轻的剑修第一次用自己手中的飞剑拥抱世界。 他很激动。 徐来坐了下来,湛卢上挑着一条水虎鱼,这是十万大山里才有的凶兽,大型食肉鱼类。先前他们捕食鲈鱼的时候,水虎鱼暗中观察了很久,最终正好撞在了徐来的剑尖上。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危险。如果……凡俗中尚且有胞兄弟,父母,或是这次四海战只是想来见识一下,那么我建议你们留在这里,毕方鸟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这句话的潜意思便是,接下来毕方鸟不能跟他们一起行动,至少,无法保护他们的安全。 蓝静筠笑了笑,淡淡的道,“倒想请教师叔有几分危险?莫非比南境还危险?” 徐来摇了摇头,“倒是也没有那般夸张……不过,也差不多。” 众修行者陡然寂静,落针可闻。 先前的南境有多危险?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从善见城越过蛮荒开始,上到通玄境的冉瞎子,下到洞幽境的普通甲士,每一个南境守军,都是生了死志的。 西门破最终得偿所愿,他的尸身按照他遗书上的嘱托,运回了问天学院。但留下了遗书的,绝不仅是西门破一人。 剑一嘴角动了动,刚想要说些什么,徐来却拿出了混元珠。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话音落下,混元珠应声碎裂。 众修行者齐齐色变。 221 去鬼族……偷东西 公孙大娘没来得及上剑宗去看看。 她站在江远帆身后,脸色很是不好看,但还尚且处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这是什么回事?我需要一个解释。” 水镜幛上,原本可以清晰的看到徐来等人的身影、周边的环境和位置。 可就在方才,水幕波动了下,荡漾了开来,旋即便是一片混沌。 这种结果只有一个可能。 混元珠被毁。 这些年轻人虽然目前修为最高的只是合一境,但是想让他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便毁去他们的混元珠,至少要太初境的修行者方能做到。如果惊动了太初境的妖兽,先不说他们会不会做这种蠢事,那只通玄境的毕方鸟,是不会容忍自家的殿下陷入如此危急的地步的。 再联系先前徐来说的那句话。 他们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什么叫很危险的事情? 十万大山便在妖族家门口,如果仅仅是在那里举行四海战,危险自然是有的,但肯定和徐来口中的危险不是一码事。 事情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徐来刻意为之,不想让旁人窥探到,所以自己毁去了自己的混元珠。 易明远转过身来,脸上有些无奈,“他现在早不是我们国子监的监生了,这个解释,我恐怕无法给你。” “这个混球,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公孙大娘咬牙切齿。 易明远倒是不大急,国子监的监生在郢都举行四海战,跟十万大山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归元剑派那些最为精锐的年轻人,可是全部被徐来带了过去的。若是这些人出了什么纰漏,那归元剑派的剑修传承,在未来的数百年是几乎要断绝的。 这个解释,易明远给不了她,但或许有一个地方能给她。 她迟早可能要过去一趟,那便不如早去。 公孙大娘再次看向了剑宗的方向。 易明远看着公孙大娘,认真的道,“你想上去,我不拦你,但是得先把子午剑交由我保管。” …… …… 飞剑是剑修的生命。 按理说,易明远的这个要求已不仅仅是无礼了。 但反过来想,这个要求其实又不算太过分。 因为徐来本人现在不在山上。 公孙大娘稍作沉思,便解下了子午剑。 数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出现在了剑宗山脚。 恰好,孔师今日觉得天气不错,身上也有些力气,便下山去给山脚处的那些花花草草修剪修剪。修剪完毕出了一身的热汗,稍作歇息后便在那里练习陆青山教由他剑招。 公孙大娘静静的站在那里驻足观看,这些招式,一招一式,她都极为熟悉。 有些招式甚至不仅仅是归元剑派的剑招。 而是她当年尚未修行时,在凡俗舞剑的剑招。 公孙大娘只觉胸口有些灼热,呼吸稍稍急促了几分。她走上前去,看着略微喘息的孔师,道,“可否借剑一用?” 这是一把很普通的铁剑,是夜归人前些时日为了方便孔师修习剑招,特意下山去打造了一把。既没有飞剑的灵性,也没有飞剑和主人之间的那种心有灵犀。 但当公孙大娘握住孔师递过来的剑柄时,那味道迅速就变了。 公孙大娘的眼神很是专注,指节在剑刃上轻轻划过。 飞剑有灵对于修行者是好事,磨合过后飞剑会极大的迎合主人的习惯,形成独特的战斗风格。 但也会失去作为一把“剑”本身的剑性。 何为剑性?过刚则易折,过肉则易曲。凡俗之的铁剑不会刻意的去迎合主人,想要用好一把剑,反而主人需要熟悉铁剑本身的剑性。 公孙大娘轻轻弹了一下铁剑的剑尖,传出一声驳杂而刺耳的剑鸣。 一剑刺出,便是剑舞。 孔师奇道,“你是何人?你如何也会这招?” …… …… 李青候的手有些颤抖。 心性坚毅是指他在修行一途上坚毅,并不是说他见到了死人面不改色。 尤其是一个太初境的死人。 他很清楚,白净男子,自己的主人做的这件事有什么后果。 光明正大的走进了东宫,杀了一位太初境的皇城供奉,便像杀了一只小鸡一样。 其实站在某些角度上来看,李青候此时应该是欣喜的,毕竟白净男子的实力越强大,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活的越滋润。但他早过了看事情只看一方面的年纪,以白净男子这般实力,还需要动用手段潜伏这些时日才能对付的人,那人又是何等了不得? 准确的说,目前的人族皇朝,又有谁值得他这位主人如今费尽周折,小心翼翼? 白净男子也不说话,只是面带戏谑之色,微笑的看着他。 李青候突然心头一寒,不再犹豫,双指探出,指间真气暴躁…… 便像戳碎了两只葡萄。 白净男子很满意,伸出食指,朝着李青候勾动了下。 两人一前一后,李青候依旧是不敢抬头,落后一步。 白净男子对这里极为熟悉,甚至不用放开神识,因为那样必定会惊动皇宫里的通玄境大物。 李青候心道在星极宫杀了一个太初境的皇城供奉,竟然连尸体都不清理,真的当人皇不存在么? 白净男子转过头来,笑了笑,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摸了摸李青候的头。 “差远了。” 便在李青候将头往前面伸了伸时,白净男子突然面有嫌弃之色,把他头推了开来。 旋即,白净男子的身形陡然停住。 李青候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四爪蟒袍的年轻人。 他没见过当今皇子,也没见过人皇,甚至不消去看那衣服,见到这年轻人的第一时间,便会本能的生出一种这是皇子的感觉。 那是从上而下的眼神和气势。 莫说那些普通甲士,便是太初境的皇城供奉,在星极宫中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差池,眼中的警惕和戒备之色是无论如何都少不了的。但此时身前那身着蟒袍的年轻人,那种淡然、不惊、悠闲的态度分明无时无刻不在向白净男子和李青候透露出一个信息。 这里是我家。 …… 白净男子做了一个很出乎李青候意料的举动。 他低头,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 他竟然行礼了。 相处几十日,李青候虽不知晓白净男子的往事,但是也能感觉的出来,这是一个喜怒无常,并且自傲到了极点的人。 上一刻他在笑,但是下一刻,他的手可能就会捏爆你的脑袋。 李青候预料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白净男子真的是在行礼,下一刻也没有捏爆当今皇子的脑袋。 皇子的平静的眼神停留在白净男子的身上,然后说出了一句平静的话。 “你想杀我?” …… 大周朝这一代的修行者中,论修为,陈随便以合一中境一马当先。 论声望,徐来要略胜于齐平和虞晚归,但经过南境一役后的齐平已基本上可以算是和齐平并驾齐驱。 但还有一个人,几乎所有的修行者在给这一代的年轻人排座次的时候,都不会把这个人算到里面。 三十多年前,小皇叔狄荒事出的时候,第二年,皇子徐尧出生。 今年他三十二岁,比虞晚归大一些,比齐平小一些。 今年他刚刚冲破了合一境的门槛,修为稳定在冲虚下境。 他是皇子,人族皇朝未来的皇帝。 …… 白净男子抬起了头,和徐尧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如果论身高的话,白净男子是要比徐尧高上一些的,论修为,白净男子更不知要比徐尧高到了哪里去,但现在给李青候的感觉,徐尧便是在俯视着白净男子。 可能白净男子还有其他的身份,但徐尧是周朝的皇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皇帝。 “殿下不愧是龙凤之子,明明知晓那供奉已然身死,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向人皇传信,也没有使用太虚符,当真是好胆量。只是我今日前来,却并非要和殿下过不去,只是想杀一个殿下肯定也很想杀掉的人。” 徐尧的眼皮动了动。 每一位皇城供奉,都会有命石存放于人皇之手,这位皇城供奉身死道消的瞬间,人皇便会收到消息。当然,卫龙城为他做事,人皇自然将这枚命石赐予了他。 但这件事,一般人不知道,不一般的人也不知道。 能知晓皇城供奉命石的,要么曾是皇城供奉,效力于皇族。要么…… 而太虚符更是当年烛庸子亲手锻造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而后乃成,在徐尧出生之时,铸剑城作为贺礼送上。作为目前徐尧手中的最大底牌,他以冲虚境的修为全力激发出太虚符中的威能,堪比通玄境大物的一击,对通玄境以下的修行者几乎有着一击毙命的效果。 纵然对手是通玄境大物,太虚符也能创伤对方,为他赢得逃命之机。 徐尧很认真的看着一口便叫出了两大秘闻的白净男子。 他没有在白净男子究竟如何知道命石和太虚符的问题上纠结。 他只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想杀谁?” …… …… 徐尧和白净男子分主客而坐。 李青候站在白净男子的身边。 徐尧并没有马上给出回答。 他问道,“你为什么想杀徐来?” 白净男子笑道,“这句话应当是我问殿下吧。” 徐尧指节敲了敲桌面,眼神余光不经意间扫了扫李青候,又扫了扫四周,他压低了声音,“击杀一名皇城供奉,你知道会是什么罪名?” 白净男子缓缓摇了摇头,“我身上的罪名实在是太多了,多这一个供奉不多,少这一个供奉不少。倒是殿下,你知道……和陈留王勾结,是什么罪名么?哦,还有那个七星宗的小娃娃,我不知道这到底是贺公孙的意思,还是只是那个小娃娃的一厢情愿,但不管怎么说,殿下的意思总归是有的吧。” 徐尧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他和齐平以及段氏走得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知道道尊叫贺公孙这个名字的,便是如今的大周朝,加上他都不会超过五人。 当然,更重要的其实是陈留王的事。 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因为大周朝曾发生过这样的先例。如果这件事被人皇知道,纵然人皇明面上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的皇子之位也极有可能不保。 徐尧嘴上没说什么,手腕却以一个极为不易察觉到的幅度动了动。 白净男子突然站了起来,突兀的变故让徐尧犹豫了片刻,手上停顿了下。 “不知殿下可外出游历过,见识过我大周朝的大好河山。我们有昆仑山,有玉屏山,有不周山,有天姥山,但还有很多山我们没有,流坡山、十万大山、玉山。身为一位皇帝,如果不想着把这些山河都纳入到我周朝的疆土中,那么我便觉得这个皇帝是失败的,是可耻的,甚至是应当谢罪于天下人的。” 徐尧的眼神再次动了动。 因为白净男子的这番话,着实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当年人皇登基,文治武功,休养生息,天下太平,如果两百多年,大周朝的国力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个时候,是很适合去做一些青史留名的事情的。 但人皇没有这般做,那把剑也没有。数百万带甲之士,只是守而不攻,逼而不杀。 徐尧暂时将暗中使用太虚符的想法搁置下来,道,“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等孤上位?然后辅佐孤收复河山?所以便要先行铲除徐来?那孤可以让你死了这条心,不管徐来是不是真的是父皇的私生子,孤都不会擅自向宗门修行者出手。” 白净男子笑了笑,盯着徐尧,指了指徐尧屁股下的椅子,很认真的道,“曾经,我坐在你这个位置的时候,也是这般想的。” 徐尧“滕”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 …… 第十八天。 他们已经快走出了十万大山的范围。 这些时日来,虽然大多是在游山玩水,勘察地形,但总的来说,他们的方向一直是在向西。 这些年轻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十八日来,他们别的事情没干,将这附近所有的地形都摸的清清楚楚。神识探路并不总是好用的,因为可能会惊动山里修为高深的妖兽。 徐来还在带领着众人向西前进。 带着众人走到了一块河流旁,这里的地势已经明显的变低。 说明已经快要走出十万大山的山脉范围。 他面向众人,缓缓的道,“你们都是很优秀的修行者,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冒险,这一去之后,便再难回头。现在你们还可以留下,继续再这里进行四海战。” 帝玄天是妖族太子,但首先是剑宗弟子,他最先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走到徐来身后,和他站到一起。 剑四走上前来,认真的道,“师叔这十几日来故作姿态,惑人耳目,想来是要做一番大事,这种事我若赶不上,那也还自罢了,今日遇上了,定然是不能缺席的。” 剑一想的要比剑四多些,更重要的是公孙大娘给了他一个死任务,尽量不能让归元剑派的这些苗子出现死伤,他苦笑道,“现今所有的混元珠已毁,师叔现在总得告诉我们,我们究竟要去干嘛吧?” 徐来看了看东边。 众人也随他看了看东边。 那里不是人族皇朝的疆域,也不是巫族的疆域。 鬼族不似巫族,历史其实跟人族皇朝同出一源,秦王朝建立之前,那时的邪修不能被世人所容,又有部分修行者和宗门不能忍受秦王朝的苛捐杂税,再加上一些巫族那边的流亡之人,都越过荒漠,逃亡了这片未曾被发现的土地。 这便是鬼族最初的来源。 起初还好,鬼族能自养一方黎民。但到了后来,脱离于中土的修行法门,邪修大行其道,鬼族人又习惯了修习鬼族功法的那种霸道、暴虐和肆无忌惮。久而久之,其他的修行法门越来越式微,最终只留存下来一种被人族皇朝所不能容许的修行法门。 鬼族功法。 不仅噬人,更能噬己。 到了十万大山的边境,穿过荒漠后便算是抵达了鬼族的疆域,徐来的目光似乎能穿越虚空,落在那片从未有大周朝的甲士踏足的土地。 从十万大山到大周朝相隔数万里,根本无法用青鸟来传信。 他得不到任何情报。 也不知道一切是不是在按着他的计划进行。 他有把握瞒过所有的人,包括人皇,但没把握能瞒过老三,便像老三也不可能瞒过他一样。 如果中间出现了纰漏,不仅他的安全得不到任何保障,便连这些周朝未来的年轻人,也会跟着他一起埋葬在数万里之外的异国之地 但他还是选择参加了这次四海战,走了这一步棋。 因为他是老三,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他就一定会去。 或许是因为西门破的原因,蓝静筠一路上的话语极少。 但她早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看向众人,说出一个让众修行者心神激荡的答案。 “我们这次要去鬼族。” 所有人都是呼吸粗重,纵然早便猜到了几分。 顿了顿,徐来又继续道,“我们区……偷一个东西。” 222 变故(上) 夏季是个很特殊的季节。 相较之寒冬的压抑,秋末的萧瑟,初春的妩媚,在夏季,大多数生灵的生机都将得到绽放。 人们走下田野,犬吠虫鸣。 很好的河山。 人皇站在金马门上,抬头看着天上棉花一样的云彩。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想要准备一些后事的。要处理的后事很多,比如说马银鞍。 马银鞍忠于他,也忠于大周朝,但前提是,必须是他指认的皇储接任的大周朝。 还有那些宗门修行者,前朝的余孽,鬼族和善见城的耳目,按照人皇的性格,这些事情、这些异类,都必须要肃清一下,不然他不安心。 但徐来不同意。 他说这样太假。 战场中风起云涌瞬息万变,波云诡谲,朝堂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修行者寿元绵长,但是天无二日,也无二月,一国之君主,一宗之掌教,一司之长官,始终只能有一个。年老的修行者不愿退位,年轻的修行者无法上台,这些都是大周朝的朝政中出现过的问题。 人皇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栏杆。 马银鞍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恭声道,“禀陛下,徐来带着归元剑派和霓裳的弟子自毁混元珠,目前已经失去了一切消息。” 人皇的手掌动了动,沉默了片刻,他并未转头,但是声音却从前方传来。 “你跟了我,快三百年了吧。” 马银鞍虽不知人皇说这话何意,但仍旧是点了点头,“臣当年报先帝知遇之恩而侍东宫,随陛下尔来已二百又九十三年矣。” “想不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陛下此言何意?” 人皇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动。 诸多皇城供奉中,马银鞍其实做的不是供奉做的事情。 人的名,树的影,马银鞍便是他的影。 他的志向便是马银鞍的志向,他的敌人便是马银鞍的敌人。三百年来,二者早已不可分割。 人皇突然发现,徐来说的是对的。 他身边不可能没有马银鞍,那样太假。 于是他嘴唇张了张。 “没事,去歇息一段时日吧,朕给你放个假。” …… …… 如今修行界最大的事,莫过于徐来带着霓裳和归元剑派二宗弟子宛如人间蒸发一般。 十万大山距离人族皇朝过于遥远,即便是通玄境的大妖,也需杜绝云气、背负青天,扶摇而上十来日才能赶到。 这个距离,即便是有心之人想要派出暗子,或是青鸟打探一些什么消息,都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通玄境的大物亲自动手,才能越过十万大山和大周朝之间的蛮荒之地。 但关键是,现在这种时候,哪位通玄境的大物会莫名其妙的前往十万大山,只为看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何况那里仅有三宗弟子,最为担心的,其实应当是洛神和公孙大娘。 孔旋照不知道公孙大娘为什么会他的剑招,其实公孙大娘更疑惑孔旋照为什么会她的剑招。 这些剑招是当年她在凡俗时剑舞所用,她可以很肯定,如今天下除了她自己,只有两个人会这个剑招。 一个是当年教她剑舞的师父,另一个便是归元剑派的掌教,陆青山。 她师父是凡俗之人,孔旋照是国子监的讲师,两者怎么看也不应该有些纠葛,那问题便落到了陆青山的身上。 这些再联系到先前那些很反常的事情上,归元剑派这次居然在十万大山这种距离周朝数万里的地方举行试炼,徐来又带着那些小辈不知干了些什么事情,便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这次的四海战,是不是那对父子的一盘棋? 这件事公孙大娘可以不关心,但她必须要知道归元剑派在不在这盘棋里面。 公孙大娘向着剑宗上走去,让她停下脚步的,是白泽平静的面庞。 “我来找一个人。” “谁?” “陆青山。” 白泽朝着皇宫的方向努了努嘴,道,“这里没有叫陆青山的,我觉得你应该去永夜天牢。” …… …… 四海战只能算是修行界中的大事,但是跟凡俗之人还是没有关系的。 朝政必须向往常一样运转。 有官吏上表说某地大旱,已连续数年没有守城,也有工部的侍郎反应某个偏远的地方,山高皇帝远,土财主们强行兼并百姓的土地,百姓们苦不堪言,最终将事情闹到了皇城。 这些事情,一般只需要给当地的行政长官施加一些压力便行了。 但这次,人皇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都动用了荡寇军,务必要求得尽善尽美。 本来明明一两个时辰便能处理完的政事,人皇苛求完全,裨补缺漏,等到处理完时,已经日过正午。 纵然徐来说要他动的越少越好,但是在可以商榷的范围内,人皇还是想尽量多做一些事情。 接下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会是谁? 他肯定没有做过这个位置,一个从来没有做过这个位置的人猝然坐在这里,如何能处理这些驳杂、繁琐的朝政? 人皇也不知想到了哪里,脑海有些混乱。等到了退朝,已经日过正午。 他走到寝宫门前,脚步停了下来。 白净男子站在那里,显然是专程在这里等他。 李青候恭敬的站在白净男子身后。 见到人皇,白净男子脸上有着戏谑之色,嘴上说着见过陛下,但是身体却保持原样,并未行礼。 人皇眼睛眯了眯,眼中隐有刀光剑影。 …… …… 对于现今周朝年轻的修行者而言,大多不清楚“三皇子”这个名字有着怎样的含义。 他不仅代表着古往今来,数千上万年来,修行者天赋的最顶端,也是将权谋之术化为实质,登峰造极的那个人。 当年他向紫皇举兵,说服了归元境的鬼王攻入皇城,不过才一甲子的年纪不到,太初境的修为。 皇族的修行资质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在这方面,徐来要退避三舍,天命者也要自愧不如。 其实这本就是个很冒险的举动,风险不仅仅出在人皇和徐侠义身上,还有人皇陡然出事后,周朝朝野的动荡以及有心之人的居心叵测。 但当人皇时隔两百多年,再次见到自己的这位胞弟时,他便知道不论是朝野动荡还是宗门事由,都是后事了。 白净男子收敛了笑容,脸上便的庄重而严肃。 这次他行礼了。 “见过陛下。” 但行礼的却不是人皇。 而是周朝传承了数千年的皇位。 礼毕,徐侠义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自己这位兄长。 他歪着头,笑了笑,问道,“让我想想,是谁给了你不逃走的勇气,是小叔吗?” “他已经死了,拜你所赐。” 人皇很是平静。 徐侠义连忙摇了摇头,“这我真不信。” 人皇看着他,淡淡的道,“你还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动手?就像你对待父皇的那样对待你的兄长。” 徐侠义没有马上接这句话。 他推开了人皇寝宫的木门,吱呀一声,走了进来,徐侠义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湛卢剑。 人皇目光闪烁了下,旋即跟了进去。 徐侠义很自然的坐了下来,手掌在人皇曾坐过的椅子上摩挲着,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给自己沏了一壶黑茶。 “刚才,我去见了一下徐尧。” 人皇的目光突然剧烈的跳动了下。 这个动作当然瞒不过徐侠义的眼睛。 对着手中的热浪腾腾的茶盏吹了一口气。 徐侠义心情似乎不错。 他道,“你儿子比你要聪明,他答应我,只要我杀掉你,他就会去杀掉徐来。” 223 变故(下) 在这件事情中,“徐来”当然是个很无足轻重的角色。 哪怕他如今已是周朝最出色的年轻人,然而涉及到这些通玄境、归元境大物们的恩怨,合一境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 这句话的重点其实不是在徐来身上。 他也可以不用和人皇说这么多废话,没有归元境修行者坐镇的皇城,又少了不少通玄境修行者,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他。 徐侠义只是想看看,当初和他选择了两条截然相反道路的兄长,此时他儿子的选择却和自己完全相同,人皇的脸上,究竟会有什么表情。 徐侠义很清楚什么是人皇的软肋。 但是人皇接下来的表现却很是出乎徐侠义的意料。 “所以呢?这便是弑君篡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理由?” “所以,我觉得你配不上这个儿子。” 这个不疼不痒的反问和人皇的反唇相讥,让徐侠义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兴味盎然。 于是他站了起来,将茶盏放于一旁,茶水还冒着腾腾热浪。 他准备结束这次对话,然后正式接管人族皇朝,开启大周朝的新篇章。 几乎是同一时间,人皇身形如电,疾风阵阵,迅速后退,第一时间跟徐侠义拉开了距离。 徐侠义走了出来。 说是走,其实更像是凭空突然出现。 即便修为再高深的修行者都不可能做到撕裂虚空之类,但徐侠义的身影根本完全无法捕捉到,即便是用神识。 徐侠义似乎没有法宝。 唯一的法宝只是一双肉掌。 看起来倒是有些像是善见城的修行法门。 “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把轩辕剑带到凤岐么?” 轩辕剑是紫皇之间,和紫皇早有血脉感应,人皇和徐侠义同为紫皇血脉,若轩辕剑一到凤岐,人皇便会第一时间知晓。 徐侠义站在远处,伸出手掌,凌空往前推了一推。 他对人皇的态度,和对方才那卫姓供奉的态度,其实差不了多少。 归元境的修为轰然爆发,真气四溢,爆鸣之声瞬起,百丈之内所有阁楼尽皆化为齑粉。 人皇身上的龙袍寸寸裂开,披头散发,一头黑发无风自动。 他硬生生接下了徐侠义一掌。 归元境修行者的一掌。 一滴鲜红的血珠,从人皇的鼻孔滴落。 人皇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下,整只右臂都在轻微颤抖。 便在此时,皇宫东方,一股通玄大物的气势冲天而起。 其实先前两人的气势不再隐藏的时候,但凡是感知稍微敏锐一点的修行者,便已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 终究还是有人选择了出手。 徐侠义咧了咧嘴。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 …… …… 修行者中有很多道门槛。 合一境和抱朴境便算是一个门槛。 过了合一境,才算是修行界中的中坚力量,才可以开宗立派。 但若说到最大的一道门槛,定然是归元境。 没有人知道,面对归元境的修行者,能否像面对其他修行者那般用量变引起质变,但今天徐侠义给出了答案。 通玄上境的龙武大将军,百万带甲的荡寇军的最高统帅屈弘毅,和人皇联手,在徐侠义手上,走出了三招。 人皇身上的龙袍已经全部龟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战甲。 龙袍本身便是一件几乎摸到了道器门槛的防御性法宝,在这件法宝的保护下,屈弘毅重伤后,人皇又和徐侠义过了两招。 两百多年来,人皇第一次受伤。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凌空而去。 这也是两百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公然打破皇城不准凌空飞行的铁律。 旋即是第二道身影。 一前一后两道雄浑的气势轰然散出。 没有任何人敢去阻拦,哪怕是用神识窥探那么一下。 屈弘毅捂住胸口,身体正在轻微的抽搐。和徐侠义过的三招,让他体内筋脉几乎全部断裂,一身修为十去其九。 第一个赶到的,当然是被称为人皇之影的马银鞍。 他顿了下来,紧紧的抓住屈弘毅的手,“将军且安心,我马上……” 屈弘毅死死的盯着他,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走。” …… …… 徐侠义淡淡的看着眼前逃窜的人影,仿佛想到了两百多年前的自己。 他并不急,更多的反而是抱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心态。 归元境之下,能接下他一招便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屈弘毅接了他三招,重伤频死。 人皇接了他五招,居然还有力气逃窜。 他看着面前人皇的身影,手指再次伸出,凌空点了一下。 修行者无法撕裂虚空,但是真气却可以。 尤其是当无数真气凝为一点,杀伤力几乎不亚于剑修的飞剑。 这需要极为雄浑的真元和对真气最为炉火纯青的把握,即便是通玄境的大物,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真气凝结、浓郁,几乎化为了实质,便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颗石子,荡漾起了阵阵的波纹,又像一个离弦之箭,连空气都撕裂了开来。 人皇背后仿佛生出了一双眼睛。 人皇身体还在前进,但在半空之中,陡然转过身来,拳面上真元荡漾,和那一点真元碰撞在了一起。 以面对点。 没有任何的意外。 一指之下,那点真元在和人皇的拳面接触后,仅仅是稍稍停顿了一下。 几乎同时,人皇肩头爆出一阵血雾。 徐侠义看着身下的金马门,有些感慨。 对他来说,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 也是梦终结的地方。 现在再次变成了梦开始的地方。 他选择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们通玄境的修行者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却可以牺牲自己,为人皇赢的逃脱的机会。 他选择了四海战。 不少通玄境大物外出护道,夫子来不及驰援。 想到夫子,徐侠义嘴角便又上扬了一番。 一个是大哥。 一个是二哥。 这般想着的时候,面前疾驰的人皇,身影陡然停顿了下来。 他转过身来,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这里是金马门。 下方是护城河。 人皇理了理身上的龙袍,“朕位居九五,岂能如此仓皇逃窜?” 这句话让徐侠义想到了一些事情。 “跟那个老家伙说话的语气一模一样,既然这样,那我便先送你先行上路好了。” 又是凌空两指,真气撕裂虚空。 人皇脸色瞬变。 但却不是徐侠义那凌空两指。 先送他上路? 人皇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 当年徐侠义攻入金马门,他仅仅是皇子,和紫皇最终一战的,是波旬。 击败波旬的,是徐来。 告诉他紫皇死于波旬手中的,也是徐来。 不顾他的强烈反对,带着王玄策和数位通玄前往狄荒的,也是徐来。 执意要和他下这一盘棋的,还是徐来。 人皇瞬间想通了很多东西。 但那一指已到身前。 徐侠义没有任何的保留。 雄浑的真元将他身体周围的空间全部都挤压成一片,以目前的情况,他连最基本的挪动一下脚步都很难做到。 一指当先穿过人皇的心脉,雄浑的真气在人皇体内爆裂开来,几乎瞬间,人皇便感觉体内一片温热,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人皇的瞳孔急剧放大,身体无力的从半空坠落,指向眉心的那一指便落了空,擦着人皇的头皮。 护城河中溅起了漫天的水花。 徐侠义盯着下方的护城河,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有些微微踌躇。 便在此时,一只青鸟扑腾着翅膀,从天边飞来,落到了徐侠义的肩膀上。 他取下了信纸。 信纸落笔处,有三个大字。 “陈留王!” 224 朝夕太久 孔师练完了剑,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只有这般阳光不再璀璨的时候修行者们才敢与太阳对视。 有乌云瞟了过来。 “那人是谁啊?” 孔师问道。 白泽看着公孙大娘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走上山区,陆青山在山顶负剑而立,面若寒霜。 “你想去?” 白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如今剑宗上只剩下五人。 陆青山眼神如刀如剑,如雷如电,穿越虚空,落在了皇宫之上。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让他洗去身上背负了两百多年骂名的机会。 他转过身来,眉眼如霜,眼神投向了雷孤衡。 雷孤衡叹了口气。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个机会。 以他当年对徐侠义的追随和付出,此时他甚至不消举兵,只要站在徐侠义身后,表明自己的立场。 那么原来王玄策、徐半儒等人的地位,便会是雷孤衡如今的地位。 他看了陆青山一眼,摇了摇头,走回了洞府中。 只有彻底的与外界隔绝才能平息他的心境。 陆青山目光落在雷孤衡的背影上,旋即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转身,看向山下。 一个看起来很普通,鬓角已经皆白了的老者,正安静的站在那里。 …… …… 虽然是夏日,但是很多人心里并不温热。 徐尧走出星极宫,步伐有些蹒跚,脚步虚浮。 宫外,站着一些朝政要员,这些人中有些人是修行者,有些人并未修行。但哪怕是最后知后觉的人,对先前皇宫中爆发出两道无可匹敌的气势也是心有戚戚然。 从没有人敢在皇宫里这般做。 徐尧也没想到那人竟然真的敢去做。 他根本还没做好准备,到现在他才发现。 朝政大员们脸色不安,各执一词,徐尧心中五味杂陈,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目光散乱,恍若神游。 依稀间,他看见徐侠义的身影出现在星极宫外。 李青候不认识徐侠义,徐尧不认识,总归是有当年的老臣认识他的。 户部尚书站了起来,此时便像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凡人,嘴唇发颤,手指筋挛,指着徐侠义,“乱臣贼子,你……你……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徐侠义并没有因为户部尚书的蛰居辱骂而生气,反而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王尚书,两百年不见,别来无恙啊。陛下?陛下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么?” 徐侠义眼神转向了徐尧的方向。 王尚书的目光在徐侠义和徐尧身上流转,为政两百多年,他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徐侠义和徐尧之间有些微妙的关系。 徐尧竟不敢与徐侠义对视。 “你……殿下……你……” 王尚书脸色瞬间惨白,只觉胸口阻塞,竟是口不能言。 他最终也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徐侠义抬了抬手,王尚书的身体应声而倒。 星极宫内多了一具户部尚书的尸体。 徐尧的身体猛然一颤。 徐侠义却带头跪了下来。 “臣……徐侠义见过吾皇,吾皇寿与天齐,万寿无疆。” …… …… 从未有修行者关注过皇城金马门外的这条护城河。 因为这条河的历史很长,超过了大周朝,从前王朝时便已存在。 人皇嘴唇微张,双目紧闭,身体逐渐向下沉去,水温变的冰冷,可见度也越来越低,身上的龙袍龟裂破败后此时只剩下小半,露出其中的战甲。 如此下沉了小半个时辰,举目之处,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人皇的双眼猛然睁开,真气拍开两侧的水流,形成了一条水下通道,神识扩散开去。 胸口处还在隐隐作痛,徐侠义那一指已然伤到了他的心脉。 不论是通玄境还是归元境的修行者,这都已算是极其严重的伤势,只是出乎人皇的意料,徐侠义并未追下来。 徐来没有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管徐侠义追下来与否,这盘棋都得继续下。 当然,徐侠义如果能追下来自然是最好。 只是这不像是自己那位三弟的性格。 人皇脑海中想着一些事情,徐尧的事让他的心情很沉重。但就现在这种情况来说,这可能反而是好事。徐侠义不可能同时掌管大周朝和鬼族,所以便必须要一个人,一个听他话,绝对不可能从他手中逃脱的人,走上台面上来。 最不是好事的,应当是马银鞍和那些对他最为忠心的老臣。 地心之火已被徐来收走,护城河内便再也没有光亮。 也没有温度。 寒意彻骨。 人皇很是好奇。 徐来说金马门的护城河下,有一个足以影响到当今五族局面的变数。而在这之前,被认为最有可能成为五族中变数的,便是卡在通玄境巅峰,却迟迟不能突破到归元境的妖皇。 莫非这个变数,比妖皇还要强大? 225 争一万年 四海战第十九日。 十九日来,发生了很多大事,仿佛十九年。 首先自然是徐来主动切断了与周朝的一切联系,归元剑派和霓裳的那些人在徐来的带领下,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丝毫消息。 但在现在,这已成为最不重要的事。 公孙大娘也再无心思关注十万大山那边的事。 昨日刚刚从郢都传来的消息。 国子监和七星宗去那边举行四海战的年轻人,遭到了郢都中妖道和邪修的伏击,陈随便为了掩护齐平撤退和其他人撤退,身负重伤生死不知。 能让修行者生死不知的事情,那多半是死了。 在这个故事中,陈随便是一个极其勇敢的人。她和齐平一起作为整个队伍的急先锋,在两人遭到伏击后,舍生取义,以自己身陷险境来换取齐平的生还。 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太快,连前往郢堵护道的江远帆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通玄境的大物不可能没有反应,除非对手同样是通玄境的大物,或者,这位通玄境的修行者,在那时被别人给牵制住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肩上站着一只青鸟,安静的看着手中的信纸。 陆青山别过脸去,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愿意和夫子讲话。 是的,这位寻常只会养花弄鸟,前些年破境失败,看起来和孔师差不多的老人,便是当朝太傅,夫子徐半儒。 他只是人皇大几岁而已,却早已已须发皆白。 徐半儒的脸色很平静,他手腕翻转,一道荡漾着波纹的通道已然凭空出现。 赫然是先前被徐来收回剑宗,这段时间不见踪迹的昆仑秘境。 秘境竟是被徐来交给了夫子。 “进去吧。”徐半儒平静的道。 白泽冷笑了声,“陈随便那丫头跟我们相处也有些时日了,这事你信?” 这样的举动和反问当然和很不符合白泽的性格,但他现在没办法平静,因为帝玄天也被卷到了这盘棋中。 齐平给出了一个很完美的故事。 陈随便在这个故事中是个很完美的人。 但这自然不是好事,只有死人才会完美无缺。 徐半儒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位通玄境大妖,淡淡的道,“你有证据?” 陆青山转过身来,剑鸣不已,脸色冷厉。 徐半儒又道,“你脑子很容易发热,你也要进去。” 陆青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旋即走入秘境。 然后是白泽、雷孤衡。 雷孤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目前这盘棋里面没有他,那么他需要做的就是配合。 夜归人跟上了雷孤衡的脚步。 将这些都做完后,徐半儒来到山脚,安静的看着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孔师。 孔师现在的剑法很是精湛。如果单轮剑招的话,他其实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在陆青山的悉心教导下。 孔师抬头看了看夫子,喘了口气,喃喃道,“我吗?一把老骨头了,我还是不走了吧。”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 孔师笑了笑。 徐半儒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 …… 对于齐平给出的这个故事,修行者们相不相信已经不重要。 会不会调查也已经不重要。 因为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已经到来。 马银鞍安静的站在皇城外,看着天上的乌云,心里很是想不通。 这好好的天,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屈弘毅的伤势被他先行处理了一下,然后被送往了国子监。 如果说此时还有什么人是他可以绝对信任的,那么夫子徐半儒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 大批披坚执锐的带甲之士涌入皇宫来,先前不久,那位伤了陛下的刺客以皇子的名义昭告天下,将会在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新皇正式上位。 父死子继,这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于马银鞍这些老臣来说,这本应当是最容易接受的局面。 但蹊跷的便是,一个能暗中潜入皇城害了人皇的大物,又怎么会容忍人皇的血脉存活于世? 这其中的缘由并不难以猜想,所以才让马银鞍觉得心境难以平静。 三日的时间,过的很快。 这期间有不少皇城供奉最终选择去觐见即将登基的新皇。 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马银鞍枯坐家中,看着身边的窗口发愣。 书桌上已经堆满了文案,有些是他与人皇的书信往来,有些是珍藏许久,对于周朝修行者来说最为绝密的卷宗,有些则是他这几日来的猜想。 这一坐便是三日,马银鞍的脸色显的很是憔悴,瞬间似乎苍老了十岁。 他又看向了窗口。 还是没有青鸟传来。 这些时日来,他在不断的印证着这个猜想。 他拿起笔来,又记下了一些东西,重新加上了六个字。 皇城守备空虚。 善见城虽然从南境撤退,但东海域的压力还在,人皇为何毅然派出数位通玄境大物外出护道,这才导致最终只有屈弘毅一位通玄境大物坐镇皇宫,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这很不符合常理。 马银鞍手中的纸张其实是一张地图。 周朝赫然位于这张地图的最中央。 马银鞍歪着头想了想,陡然间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突然在十万大山上标上了一个问号。 这三日来,他一直在纠结的一个问题便是,皇储徐尧的行为等同于弑君篡位,不论当下的情境,纵然日后他们或许能将这位储君推翻,届时的周朝又该何去何从? 便凭尚且不知究竟是不是人皇私生子的徐来? 但现在马银鞍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不管徐来是不是人皇的私生子,肯定是人皇棋盘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人皇的点头,他怎会在十万大山如此肆意? 十万大山是人皇的一步棋? 那……几日前的皇城,是不是人皇的一步棋? 马银鞍瞳孔微缩了下,突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君臣相伴了两百多年,他真的对人皇了解到了极致。 陡然间,他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 既然这是一盘棋,那么他就要让人皇的这盘棋,下的更完美、更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