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之柯界财迷》 第一章 请给我一万元 组织秘密基地深处的酒馆里,灯焕酒彩,各型各样的酒杯或轻或重地,或相碰或磕在桌上。物响称人声,只有在这酒馆的灯酒下,这些东西才幸沾得几分颜色。 贞与和椅子齐头的身形利落窜梭于桌椅与西装、黑丝之间,一路听来,一声声聊的无过同一个常青的话题,半年如一日。 短短半年里,组织有三人陆续新得了代号。黑麦威士忌,黑色长发,绿眼,针织帽。苏格兰,凤眼,亚洲人面相,黑短发。波本,黑褐色皮肤,浅金色短头发。年轻、加入组织没两年、颜值高、能力好、爬床难。三位守身如玉的好俊杰。 一般这种情况也该想想对方是不是间谍了,这个由内外一层层血染黑的组织可不是好孩子的游乐园。但这对贞与来说、或是对他的生意来说都是好事。 贞与加入组织半年以来,除了训练之外最常待的就是这儿。在组织名录里还连新手都算不上的他,只能借这儿的酒气熏开消息的门路。酒肆的酒香中飘逸的不只是各路消息,更有酒鬼的高叫,有言语中或深藏或浅表的妒忌、羡慕、欺骗、陷害。 贞与对这儿的描述,只是说这叽叽喳喳的闹得人头晕,二手烟飘得要不是空气净化机得力,他能合理怀疑是这群上下不得行的饭桶报复组织,在给公安放烽烟。 再在这儿呆下去他迟早被连累得肺癌,可生计在此,人微言轻,徒叹奈何。 他挤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哪怕人流如潮,总有人会找不到坐位悻悻而归,他哪不显眼的小位子总是有人为他留着的。曾经配这矮桌的座椅就摆在这个位子的后面,明红色的皮沙发上一颗亮铜色的子弹深扎在靠背的左上方,四周开裂剥落的黑渍像是被开凿的泉水,在桌垫和靠背的接缝处积攒了一打。 曾经不少人总爱在他眼前提快几步争得这个旧座椅,每次贞与都没争,想着日子久了他们自然会有新乐子,不然就是躺进组织的火化炉里。事实证明,贞与高看他们了。直到乐此不疲的某人成了最后坐上这个座椅的人。他的身躯像死在路边的野狗被管事的拖离,一路的血带被刷洗干净,唯独这张血液满盛、子弹刺入的皮沙发被留了下来,还被专门配上了灯光独展于此座之后。 而贞与,像是得到了把尚方宝剑,背靠的,不是从前人人能占的皮沙发,而是组织上层某位惹不起的大人物的青睐。只有贞与清楚,对方只是觉得绕着整个酒馆把他从裤腿堆里提出来,太掉价。 贞与刚坐下就得到了服务员小哥递上的果汁,且是免费的。他点头致谢,抱着果汁含着吸管一猛吸,果香清新,果味浓郁清甜,每一口都是钱的味道,这要是在外头买,他得肉疼死。在这拼血拼汗卖命的地方赚来的钱,花哪怕一分都是烧命的奢侈。 还没等贞与把沙发捂热,他要等的人就来了。传说中厉害得很的新得代号的青年俊才其中两位,苏格兰和波本。听说他们最近的新任务有些棘手。贞与期待着生意上门。他早早就把他和目标人物的对家认识的这件事散了出去,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从近年来的“新代号获得者”身上得到的第五笔财富。 想着有钱进账,陷在沙发里的贞与凌空的小脚荡得愈发欢快了。 然而他就这么满怀期待的盯着,盯着,亲眼看着两人径直走到了吧台。 他承认,他怕钱跑。 贞与又绕着桌沿,受着一路的注目挤到了吧台。近年除了节假日的送礼,他很少亲自去找人了。找新秀自荐,更是他小有名气以来的头一回。 贞与手脚并用堪堪爬上了吧台的高脚座。“你们好,苏格兰、波本,恭喜你们得到代号。“ 两人对他来搭话显得有些吃惊,离他较近的苏格兰先开口应他,“谢谢你,小弟弟。”他稍有犹豫,“小弟弟,你认识贞与吗?我们有事想找他谈谈。” 闻言贞与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僵硬,心里想着回去核算下自己有没有哪得罪了那个散消息的,如果没有,那人就要倒血霉了。万幸生意没跑 “抱歉,怪我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贞与,很高兴认识你们。”嫩白的小手学着大人的样式申了出去。 三人相顾久久无言,对方的眼里,震惊、气愤、怜悯接连闪过。贞与也不知道是该自夸眼尖还是暗自数落对方年轻,遮不住事。他这手是伸着好还是该放回来显得更有气度些? 好在他的手还是被苏格兰握住了,“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你,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少有为。我们想要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能告诉我们价钱吗?” “新人特惠,一万元人民币。”谈起钱来,贞与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闪亮而满有神气。 接下来就是流程了,先款后货,唯一麻烦的就是要算汇率,把人民币换成日元。两人有些疑惑为什么按人民币算,他答道:“人民币这个名字很有安全感。” 这一句似乎激起了两人莫名的攀比心,隐隐看得出两人对这答案不大服气。 这对新人有趣得紧,都站到这了还爱国得那么统一。回头可得好好从旁查问查问。 “关于你们的任务对象,你们如果想要平安,只要在组织交代的任务地点等着就好了,有人会替你们搞定的。想要功劳,具体的我都在这份资料里写好了,你们拿回去自己看好了。”贞与从随身的休闲背包里拿了个薄薄的文件袋递了过去,还习惯性地补送了句,“不要担心得罪人,我包售后。” 此话一出,四周窥探的眼睛都收回到了酒里,伸长了的耳朵也缩回了原型。也不怪贞与时常在心底嘲讽,这群人,无能又无胆,也就只能在这儿喝酒时向酒借副胆来才敢谈天论地了。 贞与与苏格兰两人互相客套谢过对方后,三人一同走出了酒吧。 没走两步就遇到了伏特加。贞与小手伸得高高的就迎了上去,对方是他的老客户,他自然是要维护下关系的,“下午好呀,伏特……哇!”贞与还没说完手上就被塞了一个白乎乎软烫软烫的东西,自己也被伏特加一把扛了起来,往酒馆里带。贞与无奈捏着手上热乎的叉烧包,挥了挥向两位新秀道别。 他拿不准伏特加这是作什么,但十有八九是琴酒示意的,那个给了他前任宝座一子弹,帮他提早在一众恶人里立起威来的男人。贞与对琴酒的蛮横作为实在憋不出什么好评价,但就结果而言,对方确实是适合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前行,他是组织成员避之不及却心愿跟随的“指路灯”。如此矛盾的人他学不来,但也是抱有十分的好奇的。 “伏特加,琴酒大人有什么指示?” “给你带包子,把你扛回去,给他带烟和酒。” “哦,谢谢,麻烦你了。” 第二章 请叫我贞与 贞与挂在伏特加的肩上发着呆。海拔高了,酒吧里的烟酒味就更浓了。大人们诡辩所谓成熟的味道熏得他有些发晕。 不一会儿,伏特加带他走出了酒馆。相对清新的空气、身下宽大的肩、腰上护着他的手的温度、男人像摇篮一般缓慢而扎实的步伐带来的轻微颠簸……不自觉的,贞与头一坠地睡了过去,孩子始终是孩子。 他梦到了近前不久,却恍若隔世的往事,桩桩件件皆是冤孽。加入组织是、遇见琴酒是、事情演变后续愈发魔幻的开展,都是。 新年的争相斗艳的焰火花盛开在高空之上,其中有一支不只承载着家人对新年美好的祝愿,还带着对他跨入新岁的祝福。这一年的正月初一,是他农历的五岁生日。当晚他睡得格外的香甜,母亲身上暖呼呼的香味,父亲可靠坚实的胸脯。 趁清风吹拂,深吸一口新春独有的冷香,意外的夹着高空焰火还未消散的火药味,也是臭香臭香的。那一天,他是世界的宠儿。 无梦的一觉醒来,他却是被不知什么人丢在了日本的小巷子里。 本该被蛋糕填得鼓出一圈的肚子变得空瘪,身上崭新的衣服变得满是擦划过的痕迹,土灰染了它们本来洁净朝气的白与蓝。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在异乡,他是被社会排斥的异物。 找警察!没错,爸爸妈妈说了,有事找警察。他抓着路人比划着警徽、警帽、警察叔叔敬礼的模样。他一遍遍的被甩开甚至是踢,偶尔几个好心的也被周围人劝退了去。他跌坐在地忍着痛与泪,一遍遍地抓住路人的衣角、裤脚、裙角,依旧无人应答。开春的太阳不烈,对一个无饮无食的孩子却足以称得上严酷。 孩子不多数的理智随着时间的沙漏,一点一滴流下崩溃的深渊。就在此时,一个男人塞给他一束玫瑰花,一边比划一边说着,让他把花送到对面咖啡馆靠里的女人手里,他就带他去警局。 也许是因为不是标准的手语,那个男人比划得有些傻气,但年幼的贞与觉得自己得到了生的希望。他捧着沉甸甸的花,冒险穿过车流,好几次风就擦着他的后脖子冲过。 他看着咖啡馆的大门,自己手上满满的东西,他只好用后背使劲推,却也杯水车薪。好心的服务员哥哥帮他开了门,贞与也管不得对方听不听得懂,奶气却无力地向他道谢并报以微笑。他进了咖啡馆,找到了人,对方微笑着把花接了去。在他奋力将花束高高举过自己的头顶时,贞与发现,花束有些怪。花束的底部卡着一个铁盒,想起妈妈抱着他看的电视里常演的爱恨情仇要死要活的,外国的爱恨情仇更是火光冲天。 看着面前的女人温柔的眼眸,也许是孩子对女性天生的好感所使,贞与小心调整站姿,背向咖啡店的落地窗,对女人做了个碰底的手势让女人留心。女人没想到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有些楞神。她的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她好像有点伤心,小孩的感觉有时还是异常敏锐的。贞与往前一步,垫垫脚,她的手落到了孩子的头上。细软的毛发搔得她手心痒,一时间心神激荡,眼中渐渐湿润了。 就在这一刹,远处依稀响起警笛声,眼前的女人把花束散开,拔开粘在铁盒上的枝,一手夹着铁盒一手提着贞与就在跑。给贞与开门的小哥哥脸上也没了温度,冷冽的神情吓得他身子一颤。 后来就是汽车轰鸣,枪声四起,等贞与回过神来就已经是和许多同龄人一起待在组织的集体宿舍里了。 后来他只见过那个接花的女人和服务员哥哥几面,每次他们都是一起来又一起走的。他也逐渐习惯期盼他们的探望,贞与曾用他刚学的,还颇为蹩脚的日语问他们,你们是不是情侣,他们红着脸辩解。当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时,他的日语有了很大的进步,对方也只是羞臊地低着头,并没有再否认。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至今贞与也没再见到他们。刀尖上争饭吃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结果了。 他的梦还在往下演,可时事不会等他追古惜今,冷冷的枪杆子一下下拍在他脸上,铁质的寒生生把他惊醒了。 他在软得快要不着力的床上瞬间直挺起身来,坐在他眼前的就是被他称作孽缘之一的琴酒。组织基地内的配房多是简约,连干部的也不例外,白墙、白地毯、白床、白门的,但凡琴酒把他的外套挂上衣杆那就一整个出殡的样式。不过干部也不会在基地分配的房间里住,他的担心过分多余了。但定期换洗被褥的人想来会格外怨恨他没脱鞋而蹭上去的酒渍与糖精。 “琴酒大人下午好呀,大人有何吩咐?” “已经是晚上了。” “那,晚上好?” …… 琴酒眼里毫不掩饰的嫌弃明显得都快撞进他眼里了。可他看见这魔星,也是紧张得脑子里实在是转不见此刻要说什么才好。 一声明晃晃的嘲笑后,琴酒终于开口了“明天晚上,我要看见海岸的尸体。”说完琴酒就带着伏特加走了。 贞与心里嘀咕,海岸?是组织里代号“海岸”的那个女人的尸体?还是日本的海岸上的尸体?……算了两个一起办了,反正自己和组织里的“海岸”也没多大交情,办错了就赖琴酒没说清。 等门外脚步声彻底没影了他才下地去开门,一下,开不开。抬头看门缝里的锁,四道插销。他没听见伏特加锁门呀?自动锁? 贞与觉得此时他也许能凭激烈的情绪撑起他贫乏的文采,作来两首诗,《等待人们想起我》和《我不想因此超时死去》。 深夜,在临近郊区一处不起眼的小别墅,一位贪污受贿的常手、日本政府的要员,死于高处狙击,一击致命。 在一辆不起眼的套牌车里,司机靠着一颗颗话梅强撑着困意,苏格兰和波本两位静坐于后座。狙击的时间、地点、清场、器械、配车、司机、撤离路线一应俱全。 一万元,真心实惠。 按理说狙击政府要员的任务人数不该如此稀少。两位新秀甚至一度认为组织想他们卖命以示忠诚,直到看见那一旁配了晚饭、收纳桌和软垫的狙击位他们才明白。传闻贞与和琴酒关系不浅,所以他们当初听说贞与年幼也只以为是18岁左右的少女。也许琴酒早知道他们会去找贞与,又或者是在帮贞与拉生意?想到这两人纷纷在心里吹灭了这个念头,这个结论太诡异了。 第三章 请忘记苦难 此时,在组织分配给琴酒的房间里,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规律的呼吸声搔过洁白的枕套,贞与枕着云朵般的鹅绒枕,盖着软乎的鹅绒被,身子陷在床垫里。刚洗完澡吹得蓬松的柔软细长的长发统一撩起,积攒在枕头顶。 犹记半年前妈妈睡前对他轻声的耳语,“头发不好没干就睡的,湿气重。”当时他还嫌妈妈唠叨…… 组织印记一般统一的消毒水的味道总是在提示着他此时的处境,让人睡得都不得安心。 他梦见了和琴酒的初遇。 短短三个月的情报消息已经占满了他的脑子。这段冤孽是因为什么事开的头、其中具体的细节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第一桶金,是在酒吧抱着一个男人大腿喊着,“请给我一万元钱,我什么都听您的。” 那人喝得烂醉,一身酒气熏得他头发晕,陌生的男人把手头的任务告诉了他,说:“小鬼,你要是能帮我搞定这个任务,别说一万,十万我也给你!” 任务的内容是:带领一众中层人员,把位于意大利的一个黑手党家族的其中一处位于某个山边的据点破坏掉。任务地点,在意大利。限时半个月。 可那人根本没告诉他所谓一众中层究竟是哪“一众”。当时接到交易的他开心坏了,这一点愣是等男人走得没影了他才反应过来。他抬腿就去追,可惜也只是徒劳。 他向不少人打听过这“一众”究竟具体的名单是哪些,可没人知道。所有听说的人都把他看作小丑,一幅幅等看戏的嘴脸。 可这一问,贞与抓住了两个重点,那个男人是跳槽来组织的,而且有代号。组织里着名的顶级杀手——琴酒五天后也要去意大利。金色长发、黑风衣、黑礼帽。而且他时常来酒馆,总坐在吧台正对的那一桌。 十有八九他们的目标一致,且在这次任务里,琴酒很可能就是那个男人的直属上司。那拜托琴酒带他去意大利并拿到名单,在那时的他看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就连给他琴酒的信息的人都是那么可疑。五天、意大利,这消息太详尽了。偏偏对方长得泯于凡尘的他实在是记不清了。 也难说是他运气不错,还是被人算计了。得到琴酒的信息的第二天,他就和组织的风云人物本尊碰面了。 令贞与惊喜的是,他一开口说明事情起因进过,对方听完虽是冷笑着,却是一口应了下来。只不过有附加条件…… “不会有人被你这个小鬼使唤。任务截止的时候我听不到任务完成的报告你就下去和你的雇主作伴。” 琴酒说完,就带着伏特加一起走了。 说来也是蹊跷,也不知道是勇气还是孩子气的较劲。他当时就认定了,他会成功的。 五天后的意大利——下了飞机换了车,是当地的组织成员来接的人,很普通的外国脸,不认识的外国车。坐在后座靠窗的贞与有些失望,他还期待琴酒的那狂劲会直接把他的爱车保时捷356a空运过来。他也能借光见识一下富豪的风采。 古人云,知足常乐。诚不欺我也。贞与正遗憾着无聊地扣着指甲,坐他旁边的不知道谁体贴地帮他摇落了车窗,托着他的屁股把他推出了车窗。 滚得一路的尘土沾身,白衣白裤染了棕色,几处破洞露出他被石子擦红的肌肤。 老天爷呀,没天理啊!贞与在心中哀嚎,但想想老天爷也不管外国事。嗯,老天爷也只能是他们的老天爷。他们的老天爷才不给外国那群没人性的当祖宗呢。 贞与拍拍身上的浮土,他知道这会该想的是如何完成那难比登天的任务。 咖啡的苦与面包的甜,街边商铺里的热气推攘着浓香飘满街道,处处是圆拱造型的门窗,各色彩漆遍饰,街角与门店之间相隔的石柱造型是直柱与圆圈的接力,对称简洁不缺美感,突然间贞与似乎理解了为什么西方会有“几何艺术”之说。 贞与摸了摸自己的裤袋,零散摸出三块在飞机上和人换的欧元。他虽然不知道意大利的物价,但这稀少的纸币,轻飘的重量,不攥紧了都担心微风一阵,他手里这点钱就祭了异国的天地。吃个面包估计有够呛,找个不显眼的店买杯水喝该还是够的吧。 贞与来到街角一间老旧的店里比划着问来了一杯水。老板人好,见他这么狼狈也没收他的钱。他自然自觉地靠里挑了个凉快地方站着。 正如组织的酒馆里鱼龙混杂,贞与期待在这里能与任务目标的消息来个命运的巧遇。 这里只有一两桌的人,正在贞与考虑转移阵地的时候。上天眷顾,他算对了。 孩子的听力好,视力也好,就在他的左前方的一桌,他听见了他的任务目标的名字。得利于中国父母爱抢跑的习惯,他小小的也识得几个简单的英文词。虽然那人说的名称与日语的发音有不小的出入,但只要习惯了日语发音能把原词往哪歪,他直觉是那就是。 他看了眼老板,老板的肌肉练得轮廓分明,厚而长的胡子盖住了他的嘴,可依然能从他毛虫一般、斜飞的眉毛与深锁的眉间看出他心里至少不是什么阳光明媚的心情,却也不像是对待不速之客的气愤。总觉得老板的这神情自己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更具体的东西。 他故意把手伸兜里在假装不经意抽手带出一块欧元,摆出一副数着钱向老板走去,又发现少了钱往回走去找,来回把两人的模样记了个扎实。 贞与踮起脚把钱推上了高高的吧台,小手挥了许久老板才收回停滞的目光,回过神来弯下腰笑着问他要什么。贞与看得出他的笑容里藏了东西,但他理解不了具体的内质。贞与指了指吧台上放着的咖啡豆装饰,回以老板一个孩子纯真甜蜜的微笑,这是他最近在组织里求人时练出来的,他只要这么笑,有些心软的,面上的警惕总是会松散些。 老板收了他一欧元,不一会儿他走出吧台,蹲下将一杯咖啡与两欧元递到贞与面前。贞与有些惊喜于这位素不相识的异乡人的友善的姿态。他心怀感激地收下了咖啡,将两欧元推了回去。比划着:我能在这儿睡几天吗?拜托了! 老板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回到的吧台里。不一会,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块香喷喷割了花刀撒着糖霜的面包,依然是蹲着身子递给了贞与。领着他找了个不受阳光直照但视野亮堂的座位。 第四章 请谢谢善意 三天过去,贞与面前的桌子早中晚三餐都有温热的牛奶和面包。打烊时,老板总是会教他认字,外表雄伟的大汉,挤眉弄眼、手脚并舞地教会了贞与许多常见动物名称的发音与写法。托课程生动形象,贞与总是学得很快,对此老板常常表示谢谢贞与聪明的脑袋让自己教得很有成就感。晚上,是这对“师徒”唯一会分别的时间。每到夜里,贞与独自回顾这陌生的善意,他无疑是感恩的。 第四天的深夜,贞与披着老板借他的毯子,趴在桌子上枕着手臂睡。门外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成年人的体重压在陈旧的木板地上总不可能是无声的。老旧木板的吱呀呻吟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 入门八步,开吧台挡板,斜着前进两步,石砖拔插,原路返回,锁门,离去。他的每一步都被贞与听在耳里。鱼现了影子,剩下的,就是要给隔壁池子那觊觎此鱼已久的大鱼,挖个渠。 四天内,贞与每天都能碰见那两人,虽然时间不同,一同前来的也时多时少,但他们坐的地方十之八九都是同一个位置,时不时的贞与还能在那桌人的嘴里听见含着自己任务目标的细语。 而奇特的是,几乎是每隔个一天左右,他们总能撞见克他们的猫。可每次来的“猫”各种花样的都有,但“老鼠”们总能远远地就发现“猫”来了,赶紧跑。肯定有什么特殊且是明确的特点,贞与想,不然没理由他们跑得那么有先见且利索。要么,抓着他们跑后第一个进来的人。要么,自己能领会其共通的特殊点。要么…… 第五天的下午,“老鼠”们再一次跑了。贞与看着各个街角零零散散地转进了几个人,进了店。过了十分钟,有人起身要走,贞与冲到吧台面朝全店的客人把自己任务目标的名称喊了出来。 一瞬间,店里的人齐齐注视着他,扫视一圈,几乎都是惊恐的眼神和……和花瓣纷飞的那时,带他进组织的男人一般,如寒风冷冽的仇视。 反应过来的众人鱼涌似的往店外冲,那个特殊的“猫”也混迹其中。贞与一个飞扑抓住了“猫”的大腿,绊得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在他即将反击的时候,贞与用英语大喊,我有它的线索! 即将抵上孩子额头的枪停滞在空中,收回了衣衫之间。 你用什么语言?对方用英语问贞与。 “中文。”贞与欣喜地用中文回应对方,同时放开了对方的大腿,拍拍破烂的衣服,向对方伸出了稚嫩却有着一道道细痂的手。 对方拧着眉,没有拉贞与,自己单手撑地起身,用中文回道:“你说的线索是什么?” 贞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不是线索,”对方的眉头又拧了起来,目中隐隐有怒气升起,“是情报。抱歉我英语不好。” “说。” 看起来对方的耐心不多了,贞与抬头望向老板,大汉低垂着眼眸,沉默着双手抱胸退出了吧台。贞与拉着男人进了吧台,照着那天听见的方位走了过去,“就在这附近的某个石砖上,那个组织的人藏了东西。而且步子的距离大,是个男人。” 咖啡馆的背墙是参差不齐的石砖,有着规律的突起与凹陷。男人尝试着在两臂距离内不同高度的突出的石砖上,反复地尝试着用指甲把砖抠出来的动作。 他成功了。 那人藏的是什么,贞与没看到,也不想看。 “我给你送了份大功劳,你是不是也要回报我点什么才是?” 男人冷笑道:“我就拿着这份东西走呢?” 贞与笑得优雅从容,“你不会的。” 如果没有硬背景,谁又会跋山涉水来到异乡算计人?谁又会在大庭广众下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 不出贞与所料,男人的眼神变了,那是忌惮的眼神,他曾在琴酒踏入酒馆时在零星几人眼里见到过的。 “他们组织在……山下的据点,麻烦帮我清理干净。还有这间店我罩了,谁敢动老板和这间铺子一丝一毫,后果自负哦。” 男人思考的时间不长,便点头答应了。 贞与向对方露出满意的笑,说:“我们互相交换下联系方式吧,算是交个朋友。完成了我的条件记得给我报个信。” 男人写下了appennino 酒吧的字样,署名uno。 而贞与则是直接写了离自己所在的组织秘密地下基地最近的邮局的地址,副上了真名。 贞与猜测老板应该是目标组织的继承人一类的,他记起来当时老板看那桌人的神情为什么自己会感到熟悉了。就是他作业写来去不对时,爸爸的那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多这一句嘴,他也算是尽力报恩了,真的罩不罩就只能期盼好人有好报了。 他还请男人备点干粮和水和自己一块送回了他来时的机场。贞与描述地点时全靠建筑物的特点标志作线索。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让uno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哪个组织的大少爷出门历练来了。 他就在机场的大门口等足了琴酒五天,看见那台他印象深刻的车尾带着一个车队停在了机场门口。 伏加特下车给琴酒开车门,贞与也跑着迎了上去。 事成,与不成,生与死,对当时经历了个把月组织内的魔鬼训练的他来说,都是能让他喜迎的酬劳。 “怎么样?我的任务完成了吗?” 琴酒邪笑着扔给了他一张崭新的银行卡,“没有密码。”说着,他的步子从来也未曾停下。 贞与现在还记得,他当回到日本在银行柜机里看见一个三后头跟着七位数时快要乐昏过去的欣喜…… “快醒醒!” ……嗯?是叫我吗?耳边急切的呼唤声有些陌生,贞与刚想撑起眼皮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胃突然就被猛顶了一下,害得他晚上吃的叉烧包都差点吐出来。可也是托这一下的福,他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他在被人挎着腰在移动,手里被塞了条湿毛巾让他捂住口鼻。四周火光冲天,消防喷淋头撒下水帘努力在压制火焰,基地的隔火墙疑似失灵。贞与想看看谁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惜火光太过刺眼,他是一点没看清。 第五章 请求明确指示 组织的秘密基地,建立在东京市区热门商圈的一栋国际连锁酒店的地下。在这间酒店地下的员工宿舍之下,深坠过十米的厚水泥,是光透之不进、照之不出的深渊。它倒影着人间的土地,培育着欲望和兽性淤积成的瘤,以它的追随者为肥料,上下伸展扭曲丑陋的长肢蚕食着以人性筑基,由理智所搭建的社会人间。 人性的丧失只用一念,它是指引恶兽望见这片“异界”的沃土的冥火。 然而真正想踏上这片土地,不易。 此话颇为泛用。 对如今置身火海,想返往地面的俩人,更是适用。 组织基地的出入口并不在一处,皆是单向通行。单单出口就有三处,一处在中心商场外圈的一处酒吧的员工室的地下暗室内,通向基地最高层的会议厅,仅向组织高层人员开放、一处藏在酒店最深处的每一间员工宿舍的背面,通向基地副三层的普通生活区,供中底层成员通行,如同一张向下拉长、向心收束的蛛网迷宫。还有一处…… 火舌忽卷,贞与的手臂上灼烧的痛感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连连拿湿毛巾拍打,拍灭攀上袖子肆意跳动的火苗。 “贞与,你知道电力的总开关在哪吗?” “没有那这东西。”贞与听声音认出是苏格兰。只是热气熏得人都傻了,要是有电力总开关那么方便的东西,组织早就被内鬼闷绝气了。 “出口的门失灵了。下层的出口被封了。” 隔火墙失效、找电力开关……人为的,电线短路失火?贞与想着,刚开口想说些什么。苏格兰突然又开始行动起来,猫着腰的步伐格外快且稳。看方向是回琴酒的房间。 贞与看着苏格兰刷id卡开了房门。洁白的房间,除了天花板上堆积着浓浓的黑烟,一切如旧。他联想到他那监狱般的百人宿舍,实在是嫉妒和羡慕。 苏格兰扯了被子、毯子、枕头,统统淋湿了用来塞密了房间厕所的门缝。 由机器搬运的氧气明显不敷大火的消耗,鼻息被浓烟与降尘的颗粒堵了大半,苏格兰能明显感觉到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心里难免感到无力。但心中仍然坚定,他不后悔下来救这个孩子。 “好歹能撑一阵子……”他喃喃道。 “没事,足够了。”听得身后贞与的声音平淡,苏格兰心中愧疚、自嘲,死路在前,自己还没一个孩子来得豁达。他笑着转身,思量着在最后的时候,给孩子对这个不公的世界,留下点好的回忆…… “贞与……你在干什么?” 被叫到的孩子钻到了马桶后的缝隙,挪动着身子要把自己挤进去。 “开门呐,还能干什么。诶!我,我扯到了,快来拉我一把!” 闻言,苏格兰万分惊喜,两个大跨步跑到孩子脚后,扯着贞与的小腿缓缓加力。两人合力,没费多大的劲,贞与就连带他手里的链子,从狭窄的缝隙里扯了出来。 一旁的洗手台连带着墙体向后塌倒,一条漆黑的密道晃然眼前。 两人相视一笑,走进去。在苏格兰的指挥下,两人摸着右手的墙壁一直沿着墙边走,拐过两道弯,走过三条长道,爬上不见头的钢筋梯,最后顶开略感重手的水泥盖。 他们来到了地上的世界,白炽灯的光线刺激着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个四面空空、简约风地砖、白墙、无窗、安着窄铁门的装修的房间里,两人齐齐跌坐在地。这一遭,实在是折磨人。 苏格兰深吸带着些许新装修挥发的有害物质的空气。不出贞与意外,本打算感受希望的气息的男人此刻有些哭笑不得。苏格兰转头向贞与笑着邀请道:“跟我一起回波本那儿报个平安吧。” 气喘了许久都喘不匀的贞与嘴里干得像含了沙。他支出一只手朝苏格兰竖了个大拇指,拍拍胸,拍拍腿,向前伸直了两只手臂——他同意,但他走不动了,要是对方能抱他,他就去。 苏格兰看着昨天的小大人,现在和外界平凡孩子无异的撒娇,忍俊不禁。 两声开锁声忽起,伏特加推门侧身让位,动作一气呵成。 琴酒的步子无论何时都是那么坚定,脚步与瓷砖相碰的声扎实又不带杂质。琴酒完全倒行于贞与评定值得他敬重的人的标准线后,但他依然对琴酒抱着真心的佩服。例如这次……只是如果事情如他所猜想的一般,那为什么琴酒房间的id卡会长腿跑到了苏格兰的手里呢? 贞与带着疑惑,看向苏格兰,对方死死盯着琴酒愈近的步伐,脸上满是紧张、戒备与潜藏眼底的惊恐。 “你还剩半天的时间。”琴酒微微抬头,露出帽檐底下夜狼似的绿眸,常年浴血给这双眼睛染上了野性的杀气,凌冽的目光压得两人冷汗直冒,插在口袋里的手向前一伸,“id卡。” 苏格兰有些意外他冲着自己的手没握着枪,不敢相信自己此前那般冒犯的行为对方能轻易放过,以至手掏向口袋的动作有些迟疑。 琴酒的眉压得眼神更显凶残,“你再磨蹭,我不介意送你发子弹,再从尸体上拿回我的东西。” 苏格兰撑着站起身来,板起脸来,将口袋里的id卡递了过去。 琴酒拿回了他的东西,朝着强撑气势的苏格兰嗤笑一声,踏着来时相差无几的步子声走了。 贞与觉得现在找寻真相的难度大大降低了,看苏格兰怕成这样,十有八九这id卡是直接从琴酒那抢的了。也许事实会有出入,但性质差别不会太大。话说琴酒什么时候有耍人玩的爱好了?组织果然不是什么善地,这里的大人真是越来越变态了。自己以后绝对要注意别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 等彻底听不见先前两个黑衣的脚步声了,两人才起身往外走。房间外是一处带淋浴的更衣室。借用设施洗去了满身灰尘,用搜罗出的医药箱简单处理了伤口,一番挑拣,换上薄长袖遮掩。 苏格兰提出停在商场地库的车,载着贞与堵在路上差不多一个小时,路上车内电台在沙沙的底噪下播报着酒店员工宿舍失火的新闻。前窗外的景色慢转,停稳。他们来到了一处藏于居民区之间的咖啡店。 推门入内,轻响的门铃、空调的凉风让两人感觉仿佛踏入异境。阳光透过玻璃窗炙烤沿窗的位置温烫,连累近窗一带的座椅都无人问津。波本就缩在暗处的角落,眼睛失神地看着手里的冰咖啡发呆,手时不时地握上杯壁,感受美饮冰镇过后又被暑热逼得流散的寒气。 第六章 请链接线索 玻璃质的杯子翻映了波本一张圆头扁眼的奇葩像,好在能瞧见这玩意的,只有他身后刷着米色漆的墙。 铃声传响,波本用余光窥探着来人,视野边缘两个朦胧的、一大一小的身影。他眼里的神采重聚,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等的那两个多事的。瞧好友一副疲态,好在有小伤而无大碍,还能笑得灿烂似暖光,扎着薄薄一层绷带的手向他轻轻挥起。波本心头盖顶的担忧一晃散尽,传过去的眼神带上了些幽怨。 想来老友不避人地明传的信息苏格兰也实实在在地接收到了,笑着笑着,他的眼里也夹带上了歉意。 苏格兰蹲下身来拍拍贞与的肩,笑着对他说道:“去看看你想要什么,今天我们请客。” 贞与有些不解,也是笑着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是你们救了我,该是我请你们才是。”贞与语气十分的温和,与他的笑容一般,不显过分热情也无一丝冷淡,这不像是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行事作风。 苏格兰明白不该用对待寻常孩子的方式,对待从组织这种浑水中长大的花苗。但这孩子走进店里也会盯着叮当响的铃铛,眼里充满好奇、也会对着窗外蝴蝶翩飞的美丽花圃,看得失神,会目不转睛地瞧着别人桌上的甜点,会羡慕店员小姐赠送给别的孩子的雪糕。贞与行动间不经意地露出的稚气,实在扰得苏格兰难以狠下心来,将对方全当成一个普通的黑社会人士对待。对于和贞与这样特殊的人相处,他还需要时间摸索。 最后苏格兰还是随了贞与的意,自己随口说要杯拿铁就好,抬脚走向了波本的座位。 波本看着好友两次蹭着别的餐桌,苏格兰脸上迷茫的表情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好兄弟是不是在火场里磕到脑袋了。 十五分钟左右过去,贞与端着两杯饮品、三份甜点过来了。苏格兰和波本除了任务需要之外,几乎不会和太多的组织成员接触,导致贞与能得到的相关信息也十分有限。由于不清楚对方的口味,他点了三分轻乳酪蛋糕。蛋糕是奶黄色、奶香风、燕麦饼干作底,简单大众。麦香的饼干底扎实的口感配上乳酪微微的粘腻,少了太甜的风险又有奶香微酸的滋味。只要是喜欢酸奶的人都会对它相见恨晚,拿来请客很难出错,除非对方过敏,但他也并没有在两人的档案上看见类似的标注。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贞与自己也喜欢。 一托盘的东西上桌,蛋糕、咖啡和红茶都在咖啡店暖色的灯光下镀上了层暖黄的散光。贞与几步走到苏格兰旁边的桌位,转身按着椅子边一撑,身子往后一蹦,整个小人儿在不高的皮凳上坐得端庄。 “作为苏格兰奋不顾身为我冲下火海的谢礼,你们可以向我免费提问十二个问题,不设时限。” 贞与如黑曜石的眼睛水润润的,虹膜与眼仁近乎一色,挤得清亮的眼白小小地缩在两边。眼中是粗密且长短有致的睫毛,放任自然撒下翩翩光阴,眼上弯弯两道黑柳叶,眼尾拖出淡棕色的色彩,称得小脸嫩红。深眼窝、高眉骨、鼻梁挺立如小山。小嫩的薄唇染着蜜桃色,笑得弯弯像是异色的月牙。一张托着婴儿肥、稍见雏形的瓜子脸。耳朵紧贴着脑袋,藏在漆黑的长发下久久不露面。肌肤胜雪的白,罩在暖光下熠熠生辉。他就像是赶着春雪未融,天上仙子穷尽心血捏造的精灵。这样的一个奶娃娃,眼神正经、认真,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出这番故作成熟的话,属实是可爱得紧。 波本思索了一会儿,犹豫着,还是开口问了,“你和琴酒是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他可是很贵的,我接到自己搞不定的委托就会外包出去赚个名声。组织那群饭桶传的什么,都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睡觉的关系,能当琴酒的室友我恨之不得呢!琴酒的床可舒服了,组织可真是大方!” 一时间另外两人的脸色显得有些怪异。 “有多贵?”波本语气间露出些好奇,顺着贞与话里的重点把话题续了下去。 “早前请他帮忙,几乎是全部的委托费都给他了,我就留了些喝果汁的钱。后来我有免费果汁了,更是全部都交出去了。但这些钱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我也搞不清他为什么这么帮我。嗯……这样一想有谣言也正常了。”传言中贞与是个十足的财迷,可说到这时他脸上一点没有心痛的样子,反而是一本正经地捏起下巴皱起眉,认真分析起了八卦源头。 “那你和琴酒是怎么认识的呢?”苏格兰侧头问道。 贞与一时无语,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了个传八卦消息的,“已经两个问题了,你们不问点要紧的吗?” 苏格兰摆出严肃地表情,应道:“这对于我很要紧。” “好吧……” 他们可真会赶时候,要不是这两天常梦到,自己说不定就说不上来了。贞与想着,把这两天回忆到的情景转述了一遍。 “……不敢立即和对方开战的也不会天天来堵人。那个咖啡店的老板后来听说是目标组织首领钦定的继位者,在他们组织内部也是呼声甚高,可人看破红尘只想隐退开店,才给了我那么好的机会。现在想来,当时几乎是在赌运气。就连后面琴酒会不会收我的钱,在万一对方高层找来的时候,替我瞒过去也是在赌。如今我在对方眼里就是组织大功臣家里出门历练的小少爷。托他们的福,我才一点点立起招牌来。” “你出了多少?”说话的是苏格兰,该说他和波本不愧是好兄弟吗?对于他们不把自己的赠礼当回事,贞与已经无力再为自己的能力争辩了,“我就留了一万,剩下的全给他了。至于为什么那么着急要那一万元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还真舍得。”听戏听得入迷的波本接道。 “舍不得小钱才是要吃大亏的。万一后续对方发现我诈他们,他们人多势大,我孤身一人,留着钱最好的结果无非是给自己陪葬罢了。” 几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贞与趁机三两下吃完盘里的蛋糕,干了剩下大半杯的果汁,忍着饱嗝对两人说:“这次我就只算你们一个问题,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贞与的语气少了些热情,更多的是礼貌。对方的提问一句句跟玩似的,贞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里不服气得很。 贞与径直推门出去,跑向了屋里两人也眼熟的套牌车。 司机掐着时间,在贞与临近时下车朝着他深深一鞠躬,帮他拉开车门,将人请进了后座。 第七章 请老板细心 从外到里皆漆黑色的车里安静得很,没有问来去何方的人声,也没有电台高底噪的播报,只有发动机的轰鸣,车外刺激神经的喇叭声。渐暗的天色苍蓝,衬得拦路的红灯散出的光束碍眼。车流左一步、右一步缓缓挪动,直至转入了一条匝道车开上了桥,速度表的指针匀速转动,车如脱缰的野马、脱弦的箭,一鼓作气突破出林立的城市建筑。局限压抑的视野豁然开朗,突显的海岸线承托住艳红的夕阳,染刷天空与水平线一片赤红。 贞与盯着浮于海上的红日发起呆来,直到眼睛逐渐干涩才捏着眉间收回了视线。他靠坐在后座椅闭目养神,眼睛里的一圈红圈让他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瞎……啧,瞎想倒是。 “之前那事怎么样了?”贞与问。 “如您所料。” “那就好。” 又是沉默,远远的海风吹得窗外重影的树枝叶偏着一边晃……黑夜总是来去匆匆,斜射着普照大地的金光一愣神的时间就散了个精光。淡白的月轮已悄然爬升高天之上,踪迹可寻。贞与也不知道怎么地,自己一个孩子此刻突然能理解父母半夜才回到家时,那种失了魂一般的疲惫。哪怕是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基地,天光落幕,身体里的精力也还是流散得比白日更快。好在这些事情向来不是他亲自动手,也不可能如此,不然单是这柔醇的困意就能把他溺死在战场上。 “老板,到了。” 大佬该有大佬的身份,贞与算计过了,他如今的假身份是该端端架子的,“他”有任性的资本。贞与不打算下车,只是隔着窗,淡然地扫视车外的一切。废弃的烂尾楼前一个个的铁皮集装箱垒起存放,真是奇异的搭配。要找叛徒、抓逃犯,怎么看这里都会是自己首选侦察的地方,而他的手下也是这么做的,结果显而易见。“海岸”放火把一个在日本根深蒂固、实力雄厚的组织的基地烧了之后,就选这样显眼的地方作临时据点,是想玩什么花样?还是单纯的蠢? 再有意料之外的,集装箱丛里,他只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集装箱旁扎着的一堆人。有蹲有靠,站得歪七扭八的,有的更是坐在地上猜起拳,手里拿空想的酒瓶子斗起“酒”来了。 原来意大利黑手党在日本的分部成员这么接地气的吗?贞与原本撑着力稍稍挺直了的身子,缓缓放松靠在了背倚上。后视镜里反映出自己刚刚特意整理过的头发,回想梳子上因为烧糊了梳不开被他扯断了的长发,贞与自觉幼稚地觉得不值得。 “老板,他们……”总往着边看,看起来蠢蠢欲动,是想来找麻烦。贞与是送了他新名与新生的人,虽然金狼自己也还辨别不清老板对于自己,是雇主、主人、还是什么其他更疏远或更亲密的关系。至少现在,他还不想离开他的庇护。 这个孩子过往的成绩,让他有这个信心去相信,贞与就是自己向上帝许愿得见的奇迹本身。愿自己能够见证到最后,去证明自己的神从未忽视过他。这是金狼设给自己封住一切过往的匣子,里面积攒了太多他承受不起的不公、怨愤与妒忌。在它们即将组成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的时候,“叫他,金……狼。叫金狼吧”,对讲机的黑在爆炸后残留未散的黄尘中是那么的扎眼,电子音刺痛了他被爆炸声所震伤的耳膜。他想象过上帝会背向金光将他拯救于他出生的“地狱”,却没想过自己期盼的奇迹是这般的“黑暗”与“疼痛”。 “那又能怎样。意大利那小一(uno)的人,主子写字连大写都能忘的,你还打算他遥遥千里外的手下有多精细。”贞与拿起金狼备在后座的华容道玩了起来,他要再不动动就真要睡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还没来,你也别急。大不了就开车压过去。他们组织站上日本没多久,东京这边也不过是因为他们部长急于开枝散叶,临时组凑的点。 他们分部在东京脚跟还不稳定,还指望组织这个地头蛇的帮助,所以和我认识的小一才会来被提拔来当这个副部。再说要是他们真的心怀不轨,也就是对小一的不忠,偏站他们部长这边,不想小一功高盖了他这个正部长的风头。那小一就更不会怪我了。 这小半年来他爬升得太快,受的打压也不少。要是他还像半年前那么耐不住性子,他那东亚分部的副部长也别想坐了。” 老板的心一向是定的。金狼松开微皱的眉头,右脚轻搭上油门,时刻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月下,金狼的金发仍然是带着淡淡的金色光华,月光照透了那双水色的眼睛。这样一个十来岁的欧洲少年的照片被琴酒递到他面前,让他命名的时候,照片中少年的衣衫虽然破旧,但依然是洁净的,那爽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短发,更是展现着它的主人对人生坚韧的希望。背着把老枪侧对着镜头的他笑得有傲气,深邃的五官托得那双水色的眼睛更是闪亮。贞与那时在琴酒的催促下,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叫金毛吧。”这件事闹得,两人合作多次如今第一次碰面,贞与都不大有底气直视少年清透的眼睛。 车外一阵阵枪声连响,哀嚎声倒是在海港的风中减淡了不少。贞与来来回回地转着手里的华容道,解着解着玩得烦了,就拿手捏着两个对角,另一只手的手指拨弄着,把它抽成了个异形的梭子、捏着中心,抽成个平面的圆……在他开始抠里边的小木块的时候,有人敲了敲他的车门。 来人手里提着具无力的身体,血流染红了贞与并不算熟悉的面孔。贞与收回了视线,并没有过多理会敲门人。前座的金狼稍稍降下了窗,对人喊道:“放后备箱去。” 那人脚上并没有动作,手里捏着的枪猛地举起。一声枪响,他的枪口还未瞄准到金狼,身体就已然跟着“海岸”一同砸在了地上。 “看来今晚的海港,受月光照耀的金色不止你这一抹呢。”贞与一把扯住了金狼的衣袖,拦住了他的动作,心有成竹地笑着看向后视镜,对他说道,“别急。看,琴酒也在。” 镜中的男人一袭黑衣,礼帽下的绿色的虹膜幽亮。神兵天降,描述的大抵就是这样的情景吧。 贞与想着事后该去找他的异国好友聊聊了,是他这个借刀杀人的惯手成了被别人借的刀、还是说小一他真的被内鬼玩弄于股掌之间,把敌人当成了自己的心腹……无论是哪种情况自己都是该去给他提个醒的了。 第八章 请选择未来 “哒……哒……哒……”贞与手里捏着新买的小夜灯不停地来回打着开关。深色的窗帘拦住了外界一切的光线,黑色的电线连着插头落在床边,他平躺在柔软舒适却陌生的床上,将百合造型的夜灯竖立着放在肚子上,就这样两手捏着。 不久前,两人坐在海港边的集装箱上,背对着澹澹的海浪,沙沙的海声,琴酒问他,“你要留在组织、回国还是任何你想选的路,我都能帮你办。” 贞与问:“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琴酒答说贞与的父亲于他有恩。 有什么恩? 他说你不需要知道。 贞与向对方查证自己父亲的名字,他不耐烦地沉默。 烧毁的基地,铺料点火的是“海岸”,锁门的是琴酒。大火烧掉了与他一同困于基地最底层的年轻生命、烧掉了他的档案、烧掉了基地和他关系或深或浅的普通成员、如今因为他的选择也即将燎至那些幸存的“活证据”身上。 海岸带着他的一项项发明想换取组织对头的高报酬逃离海外。贞与现在挂在厕所里的裤子口袋里,那苏格兰给他的毛巾中间还包裹粘连着一小块他的发明,也是点燃组织的燃料。它无臭无味无色,凝胶材质,能长时间燃烧,会持续在其中产生气泡再爆裂。火苗随着爆裂开的燃料再扩张,它把火的优点再强化,这是放火的一大利器。 贞与如果选择留在组织,杀死“海岸”,清除叛徒的功劳就会落到他的头上。那些侥幸逃过火灾的人就会像这种燃料一般,自动传扬起他在组织创造的种种奇迹——那些不该是五岁孩子能完成的委托,从而加强他在组织中的声势。他从琴酒卧室逃脱将是琴酒不小心或故意保护把他锁屋里,之后的一切都会被如实传说。他跟琴酒的关系在旁人的眼里将会变得更特殊,甚至还会把苏格兰和波本也拖下这奇葩的虚拟关系网中。 如果他选择回家,他就能被伪装成被黑社会绑架转手至日本,又侥幸逃脱的孩子。这半年的过往尽数作罢,清清白白的回到祖国,回到爸爸妈妈的怀抱。而基地的“活证据”,也会被陆续清除。他这半年的所有行迹都将扣到另外一个孩子头上,不过几个月,那个孩子也会“意外”死亡。 回家,确实诱人。可他并没有选择这条光明大道。如果他想,早在拿到最初的一桶金的时候他就能回去。 拦住他的,是对于自己做的事情的悔恨。他如今和舞台上演绎的那些奸人一样,害人性命以利己。他害怕父母看向角色的憎恶的眼神,会一转投向自己。琴酒的保障不可全信,这半年自己直接、间接对外界的接触不少。一时风平浪静完全是可能的,但年复一年,万事就都有了不可控的变数。 还有一件决定性的事,他问过、查过,可依然没查出来。他是怎么被扔到了日本的街头的?而且他醒来的时间是他生日的三天后。难不成自己梦游了三天,跨海把自己送到了这梦想中仇视的国家?他的父母……和这件事有着怎么样的关联呢? 贞与一开始是想不到这里的。在他眼里,父母,在他们被称作父母时,即是永远对自己抱有无尽且不可撼动的爱意。可在这半年他听的太多、看的太多,父母慈爱的面容在那些人间的悲剧与恶意的色彩下,逐渐被盖去了本色。某一天,他起了怀疑的念头,就再也压不下了。它不会长大,却也不会消失,半大不小的一人高的树苗一般扎在他的心头。只要望见,便生惊恐。 他不敢回家,他怕,怕父母的厌恶,怕自己再一次跨越时空出现在某个陌生的街头。到时候,不仅是颜色,他父母微笑的轮廓怕也会不复存在了。 贞与选了,他要自立门户。至少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站到这里来的,又是为什么吃了那么多他不该吃的苦。 他告诉琴酒,苏格兰和波本是日本公安派来的间谍。他要苏格兰活着回到公安。算是报答他一番好意,也方便自己未来行事。至于波本,他得留在组织,方便苏格兰验证自己传递的消息的正确性。 琴酒对于他的决定似乎颇为满意。看来他得到这则消息极有可能有琴酒在背后推波助澜。 要真是真心全意为了他恩人的孩子好,他断然不会这么做。 琴酒想要什么? 房间重回夜间的寂静。思来想去,贞与只得到了一个答案,也许一开始,琴酒确实只想送自己回去。如今,他想要培养自己,帮他脱离组织。老祖宗说的和光同尘的处世之道,自己如今是深刻领会到了。 可惜,晚矣。 贞与走下床,把手里的灯放上床头柜。拉开厚重的窗帘,月光倾泻入房,银光泼撒在地上,流光无声绕开了他虚大的影子。他借着月光把床头灯插上电。月光叠着暖光,映出了一种难言的温柔。灯光减淡了月光的寒,月华浇矮了夜灯的火气,在这样温柔的光照下,孩子安然入睡。他期待着明天,期待着给他的小一同志写封长信,约他出来好好让自己出出这憋屈气。 第二天,金狼递去邮局的信里文字写得阴阳怪气,好一番表扬了对方学习能力强悍,计划的执行可圈可点。只可惜自己没能好好的死在叛徒枪下,没有机会用生命为他的传奇计划增添更绮丽的一笔。全文尽显富家公子爷的小肚鸡肠。 不久,贞与就从金狼的手中接到了小一的回信: 亲爱的朋友: 算我欠你个人情。最近事多脱不开身,改天请你吃饭。 uno 信是用中文写成的,笔触青涩,字画得歪七扭八。来亚洲没两天,好的不学,客套话倒是练熟了,贞与心想。 贞与安逸地给自己批了一个月的假期,他要好好享受琴酒送他的全新三层大别墅。可他没想到,小一请吃饭的帖子,真的在半个月后递到了自己手里。 第九章 请吃饭 贞与把请柬甩在一旁的沙发上,重新端起金狼沏的红茶。价值小两千的茶,香烟袅袅,色如琥珀的茶汤在他摇动的手中轻荡。但也仅仅是端着。 请柬到的时候不巧。琴酒刚刚通知说贞与,他要在日本落户了。他实在没心情细看一串并不多熟悉外文。 落户一事,虽然贞与心里不情愿,但他更不情愿组织找上门把他和琴酒一起活埋了。好在还是姓贞,但名为了顺口,琴酒做主改成了和。虽然偏离了原意,但也能接受。 前不久,琴酒还说将给他名义上的父亲一个“结果”,他会成为自己新的监护人。现在也不知道执行得怎么样了。如果完成了,自己还要练习一下哭戏。人之初,性本善。无论对方身处何地、是忠是奸,讲忠义仁孝的人,总是更易得人信任的。 贞与神色恨恨地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品?没心情! “金狼,你去问问琴酒我那假爹死干净了没?“ …… 小一的饭局设在了中华街中最大的酒楼的包间。琴酒解释贞与的中文比日文好的借口,就是贞与自从出生就寄养在中国。剩余的故事,就交由给听者自己补全了。 bj烤鸭、小笼包等等在国外也颇负盛名的菜式一道道的上。小一连连称赞这间酒楼厨师做出的菜品地道。一边给贞与夹着各样菜式,一边询问贞与的意见。 捧起肉菜早早垒超三层的饭碗,别的不说,光是面上这油光闪亮的肉和菜,想想暗中潜入米饭之间浓郁的油汁,就闹得他没胃口。面对小一的提问,贞与有些头疼,自己都没来得及吃过几道有名有姓的中国菜,要他给意见,他只说得出个人口味咸淡的评价。如果不是自己开头编的谎,他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来炫耀的了。而且,除了亲戚之间,谁给人夹菜垒饭碗里的啊!他这学也没学全套的就出来卖弄,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我这中国饭桌上偷师来的社交技能怎么样?是不是和这里的菜一样地道?“坐在圆桌对面的小一颇为自豪地向他问道,说话间眉飞色舞地神色,实在让贞与难将内心的吐槽说出口。 贞与放下碗,换捧起茶杯来,语气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小一对贞与的回答感到自满。嘴角咧开的笑容格外的真切。自意大利认识以来,这是他们第三次的见面。贞与看小一,就是个对外人冷,对熟人热的性子。对熟人不吝惜自己的热情,面对于他有助力的熟人,相处起来更是不少真情实感。至少面上是如此。 “这次去玩得怎么样?“贞与问。 “还行,本来是想去看看十三行,见识下万国来朝的王朝少数开放的港口之一,以小见大反推它过去的繁华。结果逛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地方,就只能回来了。要不是时间紧,我就写信问问你了。” “哈哈,还好你没问。我也不知道它在哪。古人云:一寸光阴一寸金,你赚翻了。” “我还是有远见的,猜你也不知道。所以我回来了。” 贞与把茶壶递给了一旁的金狼托他去房外找服务员加水。 挑了几道还算清淡的菜入口,慢慢品着苦味独特的毛峰茶润口。听着小一描述了许多他这次旅游吃到的美食。那些确实是在中国,却是南北异地口味的本土美食。 贞与托着金狼新倒来的热气腾腾的茶水,笑着道:“现在我可是帮了你个大忙。不然你旅游回来,你那个部长可有得闹。” “看来你是想好我该付的报酬了。”小一也有样学样第轻抿一口茶,香气和着浓烈的苦味,这款特色饮品对于他来说还是早了。 “最近城郊新立了家外国公司,老规矩,我出路线,你们出力。他们的不动产归我,其余收益你七我三。” “没问题,祝我们合作愉快。”小一笑着,端出西餐举杯的架势,学着贞与喝了一口茶。被一时忽略了的清苦味冲击着他的味蕾,茶水憋在嘴里进退两难。碍于面子,他只能硬着头皮咽了,脸上表情痛苦而后悔。 贞与在对面静静地笑看着,心里憋笑憋得幸苦。 街面的车还堵在主人通勤的路上,陪着被资本剥削、满面疲惫的主人一同加班。贞与出门离开了酒店,小一则是在店里“埋单结账”。 小巷口,监控的死角下一人礼帽的边沿压得极低,低得错觉帽子快连着黑色的口罩遮全了他的脸,时时盯着贞与所在的酒楼的大门。他的背后一声闷响,老旧的木质棒球棍被打出了轻微的裂痕。站在瘫倒的苏格兰身后的人,一身八成新的棒球服,圆领难掩的白皙脖颈。棒球帽压得低,收起蓬松的金色短发,把他水色的眼睛藏下。 凌晨,苏格兰在一间办公室里惊醒,后脖子处的钝器伤依靠极短的传输路径,快速传递着最刺激的痛感。等伤口的抗议缓和些,他撑起身子来,借着月光他看清四周皆是一排排的办公桌,桌上文件有整齐、有杂乱。一旁闲置的长长的会议桌上东歪西斜地摆着好几部座机。 眼熟。他只觉得眼熟。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打开看,是波本的电话。接通后,对方急切地让他赶紧逃跑。组织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清除的任务都已经下发了。 他心里一惊,还未待他反应。他身后放置的留声机自动播放了留言:你在日本公安的办公室里,组织的人追不到你的。我帮你报警了,不用谢我。算是你冲入火海救我的特殊的回礼。 声音似曾相识,孩童稚嫩音高而气软的声音,是贞与。 拿着手机给波本报了平安后,几道手电光迎面撞上刚打算出门的他,照得他争不开眼。 一句句的询问,与掺杂其中的一声惊呼“前辈!” 在受到公安保护的住地里,湿着头发的苏格兰坐在书桌前,胳臂撑在桌面上,十指相交抵着下巴,回想近期发生的一切。他小看那个奶乎乎的小娃娃了。他也感恩那个孩子对自己的帮助,他保住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自己身边许多人的安全。 第十章 大本营在哪 离东京较远的一处山里,四面环树,远远能观得飞禽旋舞,猿猴荡枝的一家养生度假山庄内,枪响连天,哀号遍野。温泉池子里工作人员和游客的尸体浮在池水里、挂在石岸边。雾腾腾的池水随着循环系统流走,带去了水中一团团的血色。 电视里播着的电影的一幕,演得贞与的心犯怵,他与电视中的恶人的目标同样是山里养生度假山庄。也不知道小一他们的进度,他真心希望小一此行能听取自己的建议,奈何那家伙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 温泉的水流过钢管,从头顶纵横而过,在潮湿的地下室蒸起升腾的热气。蒸汽挤着钢管,在屋顶凝成水滴,滴滴地砸下又被碎密的脚步踢散在落地之前。通过直道后几支小队分散,有计划地忽略几个房间,破开几间房。枪械就端在胸前,遇见人即刻一端,火药爆发的声音、子弹撞击、嵌入墙体。头顶的水管被擦过、破开,或温或凉的水撒下,“呲呲”的水声像是在为潜藏地下的人们流逝的生命而哭号 温泉的水流过钢管,从头顶纵横而过,水流的声音少了几分,多了几分空荡与嘶哑,蒸汽拂过着钢管,在潮湿的地下室蒸起升腾的热气。蒸汽在屋顶凝成水滴,滴滴地砸入混着血液的水滩,滴滴地砸开旱地上凝结的血块,滴滴地砸在锁链和俘虏身上,稀释、带下一道道的红。 一个留着寸头的刀疤脸一脚踢在俘虏腹部的伤上,硬实的男士皮鞋隔着薄薄的衬衫使劲碾出更大的血迹。和着脚下闷声的呻吟,他将对讲机怼在俘虏的脸上,邪笑着问道:“你们说,不知道你们的长官去哪了,是吗?” “是!”他强忍痛苦,回答得无比坚定。 对讲机里沙沙地传出了声音,“交……你们……好审……”也许是因为在地下信号减弱,话语断断续续的。 刀疤脸嘴角的笑咧得更大了,收回对讲机放到嘴边,语气变得像对情人讲着甜腻的情话,“收到,我一定好,好,审!”温柔又深含热情的语气在俘虏们的大脑里惹起刺骨的寒意。 去往市区的高速上,一辆面包车压着最低限速缓缓驶过。车里除了司机,一大两小小心翼翼地扶着满车的精密仪器、器械与药品,哪怕是手扶麻了、僵了也一点不敢松。这是他们三人除了个人的特长之外,赠与一个初生的组织,足以令其扎根立足的献礼,其价值不可估量,绝对不能有一丝差错。 车一路过闸口,等过几个红灯,穿过几处桥洞,穿过了一整个市区缓缓停在了郊区的一栋独栋别墅。也是在山边上,但交通还算方便,至少是沥青铺的路,平坦的很少有颠簸。 佐藤水无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穿过修剪得精致的多彩花园,推开棕色箍铜的大门。一个面容白净的短发青年,眯着一双圆润的杏眼,他坐在客厅米色的皮质沙发上,笑得甜甜软软的,微微侧头对踏入客厅的两人说道:“欢迎呀!欢迎回来,水梨!也欢迎另外两位的加入!” “boss小朋友,说过多少次了,讲中文叫水无,这译名多帅!水梨太掉价了。” 手上传来软乎乎的捏劲,水无俯下身去听。三兄妹之间年龄最小的,唯一的女孩——佐藤石榴细声地问:“哥哥,他说的什么呀?” 孩子对中文透露出的迷茫激起了他心里的邪念,“哥哥说欢迎你们加入,他很开心你们能来,还说要请我们吃饭!” 被水无称作boss的青年皱着眉,语气中杂了嫌弃,“你别在这花我的信誉欺骗小朋友。我听力可好。” “你真请我们一顿饭不就不叫欺骗了嘛。”水无笑嘻嘻地搓着手,眼里闪着精光,似乎已经看到一桌好菜了。 伍昌弘有些无奈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干嘛,想跑啊!”被水无一喊,伍昌弘停步转头,回望的眼里有些气愤,话语间也没了好气“不是吃饭吗?” 水无愣了神,望望腕表,“现在才四点。” “去市中心最好的饭店,远!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带两个孩子去。”伍昌弘赏了他一个白眼,径直出了门。 “林果、石榴跟上,boss哥哥要拔毛,啊不对,要请客吃大餐了!”说完人就冲上前扑上了伍昌弘的背,打闹一阵,水无揽着人家的肩膀,把人塞进了白色轿车的后座,自己则是转身坐上了副驾驶,动作娴熟利落,活像个人贩子。 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小跑着在追,“哥哥好像和boss的关系很好呢。“石榴笑着对林果说。林果也笑着回道:”哼哼!确实是呢!不愧是哥哥!“ “是呀!不愧是哥哥!“ …… 轿车上,两个大人用中文聊了一路的公事,絮絮叨叨的,神色一直都很平静。两个孩子听不懂,路途远,怪烦闷的,随手就玩起了猜拳。酒桌上,伍昌弘请两个孩子重新介绍了下自己,也十分正式地向两个孩子介绍了自己。伍昌弘很熟悉孩子之间的活动与话题,无论是游戏、动画还是时兴的玩具。话还没过三轮,三人已经处得跟亲兄妹似的,可怜佐藤水无这个正牌亲哥反倒是在一边插不上话,在一旁坐起冷板凳,看着三人打得火热,自己被孤立的委屈让他恨得使劲往肚里灌冷酒。可惜,冷酒也不灭心火…… 此后几天,四人和气一团的在小别墅里生活,采买的事情全交给带他们来的司机。时期特殊,为了避险,四个重点人物再也没出过屋门,连花园也不再去过。屋里的窗帘从来时便是垂下的。帘子的布料中间夹缝了不透光的材料,料子沉得开窗的风都吹不起多高来,坠着把一切都挡得严严实实。房间里如果不开灯,连早上屋里都是黑漆漆的看不见路。 可是这种压抑的环境,大人尚且可以忍一忍,小孩天生向往大自然的性子可耐不住。大人据理力争地抗争着孩子的任性,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两天。最后,水无还是没能抵抗住两个孩子的苦苦哀求,率先败下阵来。他们的探险地点先是别墅的花园,再到后山,还有就是近郊,最后闹着闹着,就转移阵地到了闹市街区里去。 三人从记事起便清楚到自己身处何处。他们的起点便是面向着无尽的黑暗,孩子被强迫着与大人们一同仰望,仰望利益高于一切的,被污黑的风向标。本是身怀天赐之礼,却像牲口一样被分门别类的进行所谓“培训”。因此自小分离多过相聚的三兄妹,很享受这从没有的、长时间的相处与亲密。压抑许久的对亲情的渴望,出于亲人之间的亏欠而日见涨起的内疚,所有的遗憾与空虚,都在此刻的欢声间获得慰藉,也令他们更深的沉沦在此刻的天伦之乐中,无法自拔。 第十一章 家在哪里 欧洲血统的白人女孩蜷曲着身体,抱着熊猫玩偶侧躺着睡在了牛奶猫图样的毛绒地毯上。她肉乎乎的小脸下枕着白虎样式的手偶,金色半长发凌乱地散入地毯的毛间。她一翻身,抱着玩偶的手转而抓起了身边人洁白如雪的裙摆,一眼看去,各类人造皮毛和她白金色的睫毛、白里透粉的肌肤、与一堆黑白色调的玩具一同,在窗外透下的阳光里熠熠生辉。油画里天使一般精致又软嫩的娃娃。贞与一身白色睡裙,静坐一旁,就这么任由着她抓着,继续翻看起手里的童话。 在体积与分量上比起字典毫不逊色的童话书,支在腿上,压得贞与的两条腿都有些麻。童话书里一篇篇的都是最生动易懂,又繁杂难懂的谏言,贞与每看完一篇,都带着满心对故事细节的深深的疑问在怀疑,这些东西真的是给孩子看的吗?没人能给他答案的感觉实在令人有些烦闷,可这书的插画又实在好看,图中清新淡雅的色彩和怪异的弧度组成了梦幻的画面,人物的鼻子都快翘上了天,手臂圆得像面条。公主的头发和裙摆又是怎么和着空气卷成棒棒糖的呢?他忍不住地一页页地翻着,半看故事半看图,长长的时光也就夹藏在往来的书页中,“哗哗”地翻走了。至于故事,孩子嘛,也记不住多少,只要晓得故事明面上,单纯的美好与恐怖就行了。 而大人,则是坐在公安大楼,坐上自己在办公室久违的工位上,瞪着就在他倒水的功夫,魔法般突现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文件。要是一般的文件也就算了,不过是工作,总是要来的。可那文件夹天蓝色的塑料封面上用黑色记号笔,画着一桌好菜。这菜单他至今记忆犹新,十有八九是贞与差使的人…… 这里可是公安的办公室啊!这件事后续肯定是要上报的,但对贞与说不定是好事,万一能趁他涉事不深的时候把孩子拉出泥潭……哎,都是后话了,现在还是看看那孩子找自己是什么事吧。苏格兰心想着,翻开手里的文件。文件夹里头行一串指甲盖大的字:请相信我,这是一件功劳,绝不是陷阱。 他眉头紧锁,目光滞留在这行字体扭曲的日文上迟迟不动。心里默默思考着,这到底是来自一个孩子的真诚的请求,还是一个黑社会成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计…… 远方的商业街,大厦的楼顶一人架着望远镜监视着佐藤兄妹三人。郊区的别墅外的树林,沙沙的响动嘈杂不断。屋子里紧闭着窗门,特制的防弹、隔音的玻璃,断绝了屋内与外界的一切交流。人造的灯光下,伍昌弘一人坐在沙发上,翻着日本人解读的孙子兵法,期待着能揪出点解读人的失误,能让他好好嘲讽一番。刻在骨子里的仇恨让他对未来在日本的活动无比的期待,有什么能比血海深仇能得报来得更让人热血沸腾的呢? 别墅背倚的树林子就不像屋内那般安逸。不时草木摇动,划出一声沙沙声,紧接着一声钝器打在肉身上的闷响,昏迷前夕失控从嘴角漏出的呻吟声惊动了树林里窝着的蛇群。灌木细幼的枝干被枪杆抽打断裂落地。第一声枪声不知从何处而起,自此而起枪声再不断绝。从集中外围的一处,到与之相邻的右方,在回到原处这样来来回回地拉扯。此时的树林没有小提琴手那般灵巧的手,却又有着胜起万万倍的沉重的火药的爆裂声,有着胜其万万倍的高昂刺耳的哀嚎,有着胜其万万倍的惊起瞬收的起伏与杂乱。期间林中零散的枪声时刻突起,跳脱的枪声为主战场上激进的脚步击打定音的鼓点。随着乐曲时聚时散,枪声逐渐散乱,像是到了既定的高潮,又像是野兽回光返照,对捕猎者发起无意义的竭力的反扑,枪声一时追赶着集中、收束,终归于静寂。 之后零散的几声不成调的杂音后,除了可怜的小草被重物碾过的哀怨的轻声的哭,又安静了一阵子。 像是听见了小草的哭诉,像是对外来人的捣乱的不满,森林又捡起遗失的指挥棒,再起了一阵由正气与邪气的人声、枪声与金属交错咆哮的终章。 该说人是自然最大的敌人,还是指挥一职总是能激起忘我的热情。森林的平静下,全是断枝与叶片的汁水静静地躺在树下,静静踏上重回到树枝端上的旅途。 商场的背后街角,被空气中的高温焖煮着的工人顶着汗淋淋的白背心从运货的车上卸下了满厢重重的纸箱,又从门店的后门搬上去了几个皱巴巴的纸箱子。锁厢门,上座发车。 路途中一电动车横蹿出马路,惹得司机猛打方向,车厢里的纸箱子被甩撞在车厢上“咚咚”闷响。肩上撞击铁皮的巨痛惊醒了水无,四周狭窄漆黑,手脚被一绳缚在身后,嘴被胶布封了个严实。他贴着“地”闻着气味,知晓了自己被拐来当货一般,装箱打包乘着物流运转起来的事。 如今重要的是明确弟弟妹妹是不是和自己在一起。一招鲤鱼打挺,用肩膀撞击车厢,嘴里“呜呜”地用喉咙尽量叫出声音。虽然冲击和声音都受纸壳箱压制,减弱三分,但他也没别的办法了。 好在车辆沉闷的发动声到来之前,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尖锐的童声音传来。万幸万幸,都在。 车辆再次起步,走走停停一段时间突然又顺畅起来,猜就是上了桥。车厢一次大幅度的前后倾斜后走过不长的一段路,突然开始颠簸了起来,像是人踩着火炭了一样上蹿下跳的震。震得水无头晕目眩差一丁点就再昏过去。托了胃酸的刺激和弟弟妹妹的支撑,好歹他是撑到了被扔下车,提出纸皮箱,再扔到人群中心的时候。 他预想着给自家孩子当肉垫的情况并未发生,领头上座的人就已经张开他那恶臭的嘴开始满天喷口水。 他的家人,再次被人挟作人质了。 第十二章 出口在哪 应上司的命令,围观的三人上前下手温柔、快速地给水无松了绑。水无抬头看向坐在欧式皮质单人椅上的人,看上去像是亚洲人的面相,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粗长的手指夹着雪茄,用流利的日语讲着劝降的话。 “两个孩子在我们这玩的可开心……” “你来,即是我的兄弟!日后极高的地位、无尽的财富皆是你囊中之物,还能给孩子们快乐无忧的生活……” “你和伍昌弘,还有另一个和你们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是何处境?” 话语中威胁、利诱、离间等等,技巧齐全,完全可以当场让人录下,作出一本谈话劝降的教科书。可惜,他也不是白白冒死跟着伍昌弘出来的,自家发小给出的条件,一击攥紧了他的心,绝无二物可动摇。现如今,他好不容易带着两个孩子从沼泽地跳到了泥盆子里,虽然都脏但好在浅,也有人兜着底。那天决定一脚迈出去的时候,虽然还是一脚泥,却胜在前途光明。 这人哪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所以水无只是坐在原地,扭动着被绑得酸麻的手腕,盯着地板发着呆,完全也没把在场的每一个人放在眼里。直到扭头躲开上头扔下来冒着红光的雪茄尾。他抬头学着他原先上司最欠揍的一副嘴脸,抬头挑眉抽脸一笑。成功把座上的人气的从座位上噌一下地站了起来,全身肌肉紧绷,血气上行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他被下令搜身后,扔进了囚牢。 故技重施的第一步到位。水无暗暗得意着他上司不吝赐教的魔法——不分种族让人秒变红种人的绝杀魔法。当初他借着这一招下地牢,再配合伍昌弘提供的地图带着弟弟妹妹逃出了基地,一时手痒还顺走了一堆值钱货。虽然从前没有独自应对过这种情况,但他也依旧自信十足。他的发小、弟弟妹妹们都有一个好用的脑子,人以群聚,没理由就他不行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家的防御系统过于自信、或者觉得他弟弟妹妹还在他们手里自己不敢擅动、还是说觉得还有劝降他的机会,看守他的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嘴没把门的兵。 大概是想着水无上位后能提携他,水无凑上去刚聊了两句,他就殷勤地把什么都交代了。大到高层办公室的大致位置,小到通往基地厕所的路在何方。只是无数的消息中,唯独不包括自己弟弟妹妹的位置,让水无心里对这次的出逃行动泛起顾虑。 他趁看守背靠着牢门懒洋洋地打哈欠的时候,把手指伸入口中,拔下了最靠喉咙的一颗后槽的假牙。再从衣服的封布处推出了一根软弹的细针。他把假牙从中间的凹槽处掰开,露出藏起的淡黄色糯米衣的胶囊。用银针扎入蘸取其中透明色的液体,静步近到看守的身后对着他的脖子飞针刺去。软针刺入的瞬间,看守立即倒地,没几分钟便绝了气息。 水无托拽着他的衣服,上下翻找出牢门的钥匙。开门后取回软针,把尸体拖入监牢,互换衣服,再把尸体摆成面壁打坐的样子,锁好门,压低帽檐,轻脚走了。可没两步看见挨着牢房与牢房之间的墙边的方台上,有记录审讯的纸笔,他又折了回来,在地上留下了张“抱歉长官我拉肚子。”的字条。然后装作找厕所的样子急匆匆地捂着肚子低着头跑开了。 到了厕所,他火速钻进隔间。锁好门后,他脱下裤子,在马桶里把手沾湿,将水均匀地涂在大腿上,静静等一分钟后,等到大腿的“皮肤”完全失去原来的光泽。再小小地把大腿的一圈“肌肉”给揭了下来。 一坨肉色的泥团子在水无的手里反复揉捏,直到彻底恢复柔软和粘性。水无照着那名丧了命的看守的模样给自己的脸上抹上泥,重塑脸部的轮廓,等泥里的水干了,他才大步出了隔间。 一路上,水无遇人拦着就压低帽子怯怯地说:牢里押着的水无有重要的事要他告诉领头的,而且必须是他来说。就这样,他摸到了基地里最厚实的门。 还没等他使劲,“咔”的一声,铁门向内开启,一个丰腴的红发美女,腰弯得低低的,半眯着笑的眼里是无尽的似水柔情。她手牵着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走出门来。而被她牵着的两个孩子,正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他的心里记挂着两个孩子的去向,步子走得也慢了。 屋里除了当初座上的大汉,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站在他的办公桌旁,手里给大汉递着文件,俯首低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有什么要说的?”还未等水无走到他的办公桌前,那大汉就耐不住地发问了。正好也免得水无凑得太近,脸上的伪装被识破。 “嘿嘿,老大,他其实就是叫您去一趟,加入可以但条件还得议议。” 那被水无称作老大的汉子眉毛一挑,上下扫视着水无扮作的看守。迟迟没有起身的动作,按理说看守这么一个小卒子做老大的一天不见上百个都是他疏于走动,认识的可能性就更微乎其微了。可这依然是让水无内心感到躁动不安,他只能把头压得更低,免得被看出破绽。 在水无忍不住要出声探探情况时,那汉子三声大笑直冲入耳,笑声十分开朗,他说:“想领功露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抬起头来!把背板直了!” 水无依他所言挺胸抬头,只不过不习惯这种姿势又为了追求速度不让人看清脸,用力过猛差点仰倒过去。 这一举动更是惹得大汉笑得更欢了,他终于起身来到他身边,环手使劲拍了拍水无的背,挺起胸膛走出了门,“学着点!” 水无也跟着一起傻笑,默默等大汉的助手也走出了门才跟上。 三人来到了监牢。 “老大”捡起水无留在岗上的纸条,奸笑着朝他晃着。水无只好回以满脸的尴尬,手挠挠头,一副蠢样。大汉见此也不再打趣他,转头对牢里的“水无”喊道:“你说要谈条件,你的出价,讲吧!” 牢里的人盘坐着,毫无回应。 大汉再一声吼,再一声吼。第四次,他的话里满盛怒气,“喂!你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我告诉你,呃!”突然,后脖处忽起一点凉意,随即四肢发麻。身后一身钝响,他自己庞大的身躯也失力地倒靠在铁质的牢门上,渐渐滑落在地。逐渐迟钝、失去知觉的感官断续模糊地传来身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的条件,自然是你的命。” 他的头被扯仰过去,已经不由他控制的嘴大大的张着,口水由嘴角失控地流下一道晶亮。一颗胶囊被人深深怼入喉咙,此刻他连呕吐的生理反应也不再有。 “这是保险。谁给你们的胆动我的家人,你们就找谁索命去吧!” 这个美好的世界,与如今地板上躺着的三人,今生再无缘分了。 水无再次像摆娃娃一样,把两人拖到假“水无”身后坐成一排。一幅一人倔强两人败的谈判画面就此达成。把捏毒胶囊的手套扔在两排人中间,水无再次锁好牢门,把钥匙一抛,看它斜飞出一条抛物线,精准地落到了大汉的尸体旁。 接下来,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借“老大”的名头,找自家的孩子了。 反正,死无对证。 第十三章 老大在哪 水无还是一副看守的伪装走入了人群,看着哪个面善好说话的人就换出张笑脸凑上去问:那个红发女人和两个孩子去哪了?还有组织老二老三在哪?老大找他们有事。在此期间还给自己揽了份活——去给老大递文件。虽然“老大”如今身体状况乐观,但水无还不想那牢里的美妙画面太早被人发现。 当他问得两个孩子的行踪,寻猎下一个受访目标的时候,一个人从他背后单手钳住了他的肩膀,“欸欸欸,别走!” 水无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心里一颤,“请问……”可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先开口了,“别讲礼貌了,刚刚二楼走廊那二哥还在找老大呢,说是办公室找不到人正四处问呢!你赶紧去给带路,别到时候他爆了火一群兄弟跟着遭罪!” 向着无数人们指向的风暴中心,水无一步步穿过人群,在修成圆形的大堂见到了这个组织的二把手。他正在大堂中心,不合时节的风衣里隐约能看到有一文件夹大小的硬脆的鼓起。面前跪着一人,老二劈头盖脸地骂他蠢笨无用,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也能砸出新花样。唾沫星子直喷人头发上挂住了不少,看着怪脏。 据看守生前泄洪一般的透密,老二功绩卓着,老大身上有伤想安享中年,从而让位定他作继任,没两年就要走马上任了。但老三好像对此颇为不服,因此还跟他们老大大吵了一架。老三平时待下属亲和,下属犯错在他那是小事化无,对组织略有影响的错误只要能补救也不会被处置。仁政之下哪怕他能力稍弱,众望也更归向他,而不是那位高标准高要求又脾气火爆的强人。按说这种乱局期间把自己绑来许以高官厚禄实在是奇怪,不排除“老大”是想玩一手制衡的把戏。 不过,乱点倒是正好。 水无高举起手臂,大声叫喊着“二爷!二爷!”地挤出了人群,那老二手下跪地的人像见到救命的稻草那般,他望着水无,绝望颤抖的眼里有了点点光亮。大约是不满于被人打断他宣泄心中怒火,老二转向水无的眼睛里净是冰冷的杀气。 水无谄媚地笑着,走上跟前,弓背颔首地对他说道:“老大在关水无的那间牢房里,正差我来叫二爷呢,说有要事必须二爷到场。”水无这句话声音不小,因为靠得太近,耳膜的不适让老二不禁眉头皱起,但其中内容,的确让他十分受用。老二挺着胸膛高傲地推开某些不识时务的观众,朝囚牢走去。就在这样的时刻他也不忘示意近侍,押送跪地不起的某位“废物”先生去集训室给新人当陪练沙包。 四周围观的尽散,像是听见了自己的丧钟,心底暗骂不止。有些藏不住的更是挂起个衰脸,行得如僵尸一般了无生气。角落里,急切的脚步声传进了水无的耳朵,呵呵,有好戏,只可惜看不了。 水无站到大堂通往二楼的楼梯间的门口,两短一长地敲敲门。红发的女人把门向里开启一条缝,上下打量着陌生的他,语气软软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水无还是那副做小伏低的模样,笑着讲:“老大差我来和两个小的说两句。” 女人的神情放松下来,开门的动作都温柔了几分。水无走进门去,在屋子里拿着布偶互相打闹的两个孩子齐齐静下来盯着他。趁女人锁门的时候,水无猛地回身一击手刀直切她的后颈。落锁声响起,一道冷光直冲他的颈部动脉,水无猛地变换攻势,将女人疾速转身攻向自己的手一拳打开。受击的痛感让她不禁松了力,一把钢制小刀从她手里脱出叮当落地。女人神色慌张急忙去捡,还未等她转身,水无迅速抬起左臂压向她胸口两步冲向门板。女人被他撞到门上,背部的钝痛敲打着她的神经,胸口巨大的压力折磨着她的肋骨与脏器,身体的哀鸣让她痛得急切地想大叫呼救。可另一只大手已经掐上了她的喉咙,指间到腕处,连接着门板与门板,他的手未留下一丝缝隙,也没给她留下一丝生机。她奋力地挣扎着想把那只略粗糙的手掰开,指甲甚至抠入了自己的皮肉。阻塞不通的血液与气流把她的脸憋得涨红,嘴巴张的有吞天的气势,只是进不去什么,也没什么出得来。她的眼珠涨红,血管无比清晰,它突起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紧绷的肌肉挤出眼窝。如此丑陋的神态,一直持续到窒息剥夺了她的生命。 窒息的死法真是对美貌的亵渎。水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心里只觉得可惜。不过美女的力气真大,长指甲又抓又掐整得他的手生疼。 水无揉揉自己一杠杠破皮发红的手,转身的瞬间脸上扬起了明媚温柔的笑容。身后乖巧坐在一米有余的大布偶上的两个孩子,也对他们亲爱的哥哥抱以同样阳光的笑容。死人,他们都是见惯了的,杀人,也不少领略。 他们都盼望着有一天能发自内心地对这种恶心的场面露出惊愕的表情。 屋外脚步声依旧杂而有序,他们还有时间。这情景实在太符合他心中课堂的样子,范例都躺门口了,不利用简直可惜他受伤的手。水无蹲下身,对两个孩子问道:“如果在身边没熟悉的人的时候,有不认识的人突然靠近,你们要怎么办?” “跑。”两个孩子立即齐声回道。 “跑去哪?” 孩子有些迟疑,“……回家?”回答的声音得不齐,但答案却一致。只可惜不是水无想要的,“错,是警察局。” “我们会被抓走的吧?”林果怯怯地问道,语气确定又疑惑。 “你们又没犯罪。” 林果仔细想想,有些迷茫地回看哥哥,“好像是哦……” 屋外的脚步开始加快,碎得像倾盆的雨点。慢慢的,又静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响动。计划进行得比期望的还好,似乎是感谢水无帮忙夺权的谢礼——打开门来,就连门口的哨兵都不见了,还停了辆车,钥匙就插在车门的钥匙孔里。他们可以出去了。 打开车门,视线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更贴心的礼物,例如带标注的地图。水无把坐上后座的两只小“猴子”一手一个地揪下来,拉着他们的手,绕过了路边的护栏走上黄绿色的荒草地。新官上任,难保不拿他们的命作功绩,还能让老二的冤屈沉海,一举两得。 他们前脚走,牢里后脚就开始水无导演的夺权大戏。 老三把老二堵在摆放着三人尸体的牢门口,老三手下的人箭步上前,从老二的衣服里推出水无的针,亮出备用的钥匙,毫不客气地推开被撩得火气冲天、紧攥门锁的老二,夺回对牢门的控制。手下开锁进门,曝光排排坐着的众人被人杀害的事。明示三人唯一的伤口就是脖子处的针刺的红点。围观的人陆陆续续赶到,牢内水泄不通。手下再次步步逼近,从老二衣服里抢出那份文件公之于众。就像街上杂技那敲锣揽客的,他抖得文件哗哗作响,来回地绕走在人群之前,大声地重复叫喊着,这份文件的重要程度根本不劳烦组织的二把手递交。兄弟的背叛与被人展示围观的耻辱令老二恨得青筋暴起,一口好牙咬得咔咔直响。 人群先是沉寂,转眼间又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见到了机会。长期压抑在“二把手”优秀的才能与无比的傲慢下失意的人们,开始了他们杂乱地发声。一声声的恶言下,“心急的继任”终于爆发的怒吼让事情越来越“合情合理”,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目光的积压将一切诽谤与栽赃压成了现实。 第十四章 亲人在哪 城中心靠居民区的五层小诊所的顶层,林果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一口一口哇哇地吐。就连空气里都飘扬着一股酸苦的味道。 伍昌弘端着刚混好的温水举在一侧,林果赶忙一把抢过猛含一口望漱清嘴里的刺激的酸苦味。还不等他吐出再吞一口,缓解喉间的火辣的刺痛。下一波的胃酸又接上了前任的班,冲和着温水破阵而出,兢兢业业地折磨着他。伍昌弘心疼地不忍再看,转头问石榴,“他这是怎么了?你哥呢?” “二哥哥他在摩托车上看地图颠晕了。哥哥被一个漂亮姐姐叫走了。”石榴面前的小茶几上红茶、牛奶、方糖、搅拌勺两套、冰一盆、加上三碟的糕饼点心齐齐地摆着,餐具全是白底描金的瓷器,简约优雅。可惜也可爱于石榴这孩子实在没什么吃相可言,酥皮碎蹭得满脸。 小石榴放下手里加了冰的红茶,咽下嘴里塞得鼓鼓的布朗尼蛋糕。她撑着沙发蹬着腿滑下沙发,小脚哒哒哒地跑到窗边,垫着脚小手朝窗外一指。孩子个子不高,小脚垫得抖啊抖,小手指头才堪堪高过窗沿一个指甲盖。伍昌弘笑着上前握住那小“箭头”,手里一团软火,柔软温烫。伍昌弘看方向大概猜得她指向的是对街的西点铺子。 空间还算敞亮的西点店上,铁架架起一人高的logo灯牌,两相比较,俯瞰西点店,就像是买零食附赠的玩具,反主为客地给灯牌当起了底座。灯牌塑料的哑光在阳光下很有质感。logo的样式,是西式装扮的公主殿下半身探出倾斜的双线菱形中。她微微垂下眼睑,双手握着糖葫芦权杖,头上斜斜地别着淋上白巧克力撒上糖豆豆的牛角包作皇冠,头发蓬松着火一样的红。这极其富有胆量的logo,清楚地把“谁叫走了水无?”这一问题解释得清清楚楚——与他们同届的橘子魔女,希菲小姐。 西点店的员工休息室里,两个素白的小纸杯面对面摆着,红茶包泡在温烫的水里被来回拖拽、提起、再放下,看着茶水涌进涌出带出悠悠飘起的白雾,红茶极富象征性的气味充满房间。不只是茶水天然,还混着化学品飘满金钱的香气。水无看着希菲别有深意地笑眯眯地盯着他玩茶包,这位橘子魔女小姐从前的所作所为和屋里香到刺鼻的红茶味一同,让他的脑神经一抽一抽的疼,“希菲,香水,太浓了!”一张嘴,口腔里满是化学品的味道,呛得他捂着嘴一通咳嗽。每用力咳出一口气,倒吸回来的味道只会更浓烈。 希菲小姐无辜地眨巴眨巴她圆溜溜的绿宝石一般透亮的眼睛,她不知从哪掏出小半瓶贴着红色标签的香水在自己脸旁晃啊晃,“我这边也是新装修的,新家具的气味很臭嘛。我那么舍得为你牺牲了我最爱的红茶味,感恩吧。”说完放下玻璃瓶子,手掌向内一翻,递到水无面前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个口罩。 “安恩。”水无捏着鼻子虔诚地捧过口罩,带上后,总算是能正常呼吸了。“当初找你,你不是不来吗?怎么这会儿跑到我们前边去了。” 希菲嗅嗅空气,有些遗憾地捏了捏自己因为嗅觉疲劳已经闻不到红茶香味的鼻子,回道,“我们的小老板直接找的我,自然就走到你们前头了。你们还没见过她吧。”像是想到好玩的东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去见见吧,那可是黑发萝莉小公主。穿着白色睡裙称得皮肤粉嫩嫩的,笑起来大方温婉得很,举止像个小大人,可可爱爱的!关键是她还让我捏她的小脸蛋!要只是你们带来的那个金发的冷面帅哥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想不见都会见到的,不急。提醒你一句,你的小老板可归那没吸引力的管,看琴酒提到她时的态度,她也不算多特殊。清除起来也就往海里一扔了事,连个水花也惊不起来。” “我倒是很看好她哦。我预感,她有一天能把那叫琴酒的压得死死的。”回想起女孩的眼神,坚定又有力。也许是心底的孩子气作祟,那双眼睛有一瞬间,让自己不自觉地想相信她的话语,相信她能掌控一切。女人轻轻甩头躲开刘海飘荡的发丝,及腰的马尾辫像丝绸一样地荡,抚过她裸露的细腰,蓬松地罩着她的宽肩上。她侧着头托着脸颊,零碎的发丝落下扫过她轻挑的嘴角,笑得一脸的奸诈样,“赌不赌?” 水无一抬眼,似乎来了兴趣,“赌什么?“ “给我捏你的脸!“希菲满脸期待地回道,激动的语气捏得声线高而细软。 “不赌。“水无的语气冷淡,任凭希菲撒娇的尾音荡出了几个绕山弯,捏着他的手撒泼打滚他也不动如山。 时间数起来也就是几个数字,也忘了数清时针跨了多大的步子。只知道直到瓷器杯子剩下的冰块融成温水,桌上点心碟子空空,两个孩子一人占了一张沙发呼呼地睡熟了,水无才轻轻推开私人医馆顶层的门。伍昌弘在书架子旁随意地翻看着专业的书籍,两眼呆呆地望着书,显然没看懂,只是复习孩子时认字的功课。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伍昌弘自顾自地合书走进靠窗的房间,水无也自觉跟了上去。推门进入房间,水无看向伍昌弘的表情有些沉重,也有些无助。当初决定跟他叛逃的坚毅,此刻是一点也没在这张脸上剩下。 伍昌弘见他这副样子眉头微皱,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想悄悄冒头,但面上依旧是冷静的模样,他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水无轻叹了口气,拉开伍昌弘实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手指交错着托住脑袋,低头沉思了一刻,抬起头来问道:“还记得她有个小妹妹吗?” “记得。艾莉。”伍昌弘有些不解,“她怎么了吗? “被希菲放到贞和那去了。她劝我把林果他们也送过去。” 伍昌弘松了一口气,“他们同父异母,艾莉的母亲间接导致了希菲的母亲和姐姐在一次人员转移中,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因为这件事父女反目成仇,她们姐妹没感情这样做很正常。你当初跟我来不就是为了那两个小的。上面不下命令你就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倒也不是这样的。你我的叛逃引起了组织的重视,加强了对所有和我们有接触的人员的监管。希菲能带艾莉逃出来听说是艾莉的母亲骗过的追兵。希菲说‘那个畜生亲手杀死了她自证清白。我逃跑的时候那个女人求我带上艾莉,她说‘希望你们能幸福地活下去。’听到这句话……’ 哈哈,不,按希菲的性格,也许在逃亡路上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经释怀了吧。只要永别,哪怕有人说要给她爹加官进爵她都能笑着应下。我敢说当时她那只牵上艾莉的手,绝对是刚从扳机上抽出来的。 可如果这件事让姐妹两拥有了对她们的父亲同样的恨……看她说这话时玩笑一样的语气神情,希菲很有可能会真的把艾莉当亲妹妹看待。 按照她的说法,贞和提议要办学校,现在在征求意见,看看多少人有意向入学,如果人数不多就作罢了。这些孩子你也知道,都是见过世面的。“说道这,水无不禁苦笑两声,”进普通学校,我怕……哎,也许是我多虑了。希菲说贞和会是个人物,可我不这么觉得,她那边不见得像希菲说的那样有多安全。我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一路风驰电掣地奔袭吃了满肚的烟尘,又不停地讲了许多话,水无的声音沙哑,眼睛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弯弯地泛着泪光。是心疼孩子吧。伍昌弘心想。他把自己的茶杯递了给水无,回答道:“我没什么意见能给你参考。我没有兄弟姐妹,理解不了你们的感情。这件事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第十五章 晚饭在哪 卡尔压低他在超市随手买的、稍微偏大的鸭舌帽,手里提着中型的白色印花塑料袋,装着罐装果汁和超市自制的芝士蛋糕,虽然和当初贞与吃得一脸满足的那种相差较大,但自己刚潜入政府机关的办公室给公安递文件,换装加绕路闹得他筋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多走动了。毕竟同样是奶制品作原料,味道应该也差不到哪去。那小子敢嫌弃就打他一顿出出气好了,反正监管的职位现在在他手里,他就没什么不能干的。想那小子也没那胆量说出去。 到了地方拿着钥匙开门就进,浑然一副屋子主人的模样,卡尔将手里东西甩上玻璃茶几,腾出手来换鞋。玄关直对的客厅里,要不是贞与手快,他新发现的好陶壶就要和自己感叹他们之间短暂的相遇,再在他的哀歌中由他亲手装入垃圾桶,回归大自然了。 贞与哀怨地望向步步走来的卡尔,对方则无视他径直略过他一屁股瘫倒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不合码数的鸭舌帽翻下沙发,掉在了靠背背面的毛绒地毯上。棕色里透着金丝的短发翘着尾巴,在头顶风扇的吹拂下一弹一弹的。卡尔整个人一个大字的挂在沙发上,四肢在宽大的衣裤下显得格外瘦小,可撸起来看,全是丝丝块块线条流畅有力的肌肉,少有多余的脂肪。阳光照着他的鼻子高挺,下颌线棱角分明。他的睫毛像把羽绒扇子,现在闭气养神休憩的眼睛张开时像只小狐狸……嗯,也还是有区别的,少了几分的狡黠,多了好多的英气,看上去就是个有礼有节的正派小骑士。冷静认真讲话的时候声音也称得上是甜软清亮。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如今成了粗暴黑道狙击手。 贞与捧起被摔得在塑料壳的内部蹭满糖浆的蛋糕,眼里满是心疼,他想念金狼了。虽然也不算太温柔还管得多,可好歹他淡金无杂色的头发养眼,还厨艺精通。真想一个电话把他从琴酒那要回来。卡尔一日三餐泡面顶过一切的作风,可真真的是让他的肠胃受了大罪。金狼准备的满冰箱处理好的食材,他们两一个不想动,一个不敢动,损耗几乎为零。这些鸡、鸭、鱼、姜、葱、蒜、菜原先怎么样摆进去的,如今多数也是原封不动地呆着。 好在,不出意外他们今天晚上应该能吃上顿正经的饭菜了。 贞与从冰箱里洗出两个西红柿,一个塞到了卡尔怀里,一个自己抓着边走边咬。托它清甜微酸,托它的水润多汁,中和了超市应付着做出来似的商品蛋糕淋得满当当的糖浆。腻人的甜咽下喉,贞与的眼里隐隐泛起泪光,他是真的想金狼了。 傍晚,贞与和泡面对峙抗争了几个小时,卡尔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当当当”地踩着楼梯上楼霸占了贞与的房间睡觉去了。 压着空瘪的肚子,盯着眼前塑料膜布封存的泡面和一旁剩了些许凉白开的烧水壶,万念俱空。要不就算了,他想着,因低血糖而颤抖的手伸向泡面盒。 “叮咚。”突响起来的门铃声此刻如同救世的梵音,贞与猛地站起来,又因为头晕跌回了沙发里。二楼一阵动静,卡尔一撑二楼的护栏就着客厅一楼通顶、二楼镂空的位置动作利落地跳下一楼。三两步抢在贞与再起身之前把人核对好了接了进来。 他看贞与脸色苍白地朝他们笑,直接把人拉进了厨房,“这臭小子等你的好菜等了一晚上了,加油。” 苏格兰环顾厨房的配置,是开放式的厨房,但是几乎没有油烟的污渍,冰箱烤炉等电器一应俱全,唯一的就是灶台上方一座乌黑的火焰山直烧到抽油烟机处,可以想象当时那束火焰有多壮丽。翻开冰箱也是食材齐备。翻开柜子,闲置的锅具、许多瓶瓶罐罐的调味料与一包包的补充装之上见缝插针地塞满了碗装的方便面。想想贞与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道无名火直烧,自己却没立场发作,只能是无奈地憋着,手里架锅具、扔食材、翻炒的动作都重了几分,“丁零当啷”活像家里建了个铁匠铺。贞与倒是等得开心,脸上的笑就再没下去过。一点也不担心锅具的周全。来去他弄坏了也会自觉补上,好孩子就是让人省心。他这份兴奋劲,倒是让本来觉着无趣的卡尔好奇起来这位公安人员的手艺。 十几分钟过去,煎鱼的香味油嫩嫩的飘满了全屋。“你不去学学,回头也自己做做。”卡尔摆弄着贞与的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尽,眉头一皱,中计喝了砒霜似的表情狰狞,“咳咳,真苦,你怎么会喜欢者玩意。”贞与不满于卡尔的强盗行为,格外开心他在故乡的庇佑之下栽了跟头,“那是泡浓了,别喝了,小心晚上烧胃。”卡尔听他这么说,眼里的嫌弃满得都快还了贞与一杯茶水了。贞与想想这误会好像也不太妙,这样下去自己和那壶好茶都要被当作怪异了,便补了句,“回头给你泡杯淡的,清甜得很,还是好喝的。”卡尔眼神闪躲,一边敬重地把茶杯送还茶几,一边瘪嘴道,“还是免了。” 菜香愈发浓郁,时隔多日贞与也是终于在空气中再见油盐酱醋的身影,心里暗自庆祝自己终于脱离了作化学实验一般做法的泡面了。“抱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煮饭也太晚了,我做了煎鱼和味增汤,切了苹果,希望你吃得惯。”两人抬头一看,苏格兰已经端着一托盘的菜走到近前了。茶几上的位置不大,好在上面也没摆什么物件,把陶壶、茶杯、茶盘收作一块轻轻放置在一旁的花架之下。满盘的好菜就摆上桌了。 只是……只是一人份的。贞与用余光扫过卡尔的脸,平时喊着泡面万岁的家伙这时候眼睛里都闪着饿狼一样的馋光。 第十六章 美食在哪 那盘煎鱼最后的归宿,一半去了贞与的肚子里,一半到了卡尔的嘴里。唯一的荤菜碟子刚碰到玻璃桌碰出清脆地“当”的一声,两道残影一闪,卡尔抢到了那盘鱼,贞与抢到了盘子里的筷子,他胜券在手一般地对着卡尔得意地咧着嘴笑,没筷子,他还能拿手抓不成。 可惜他算错了,卡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两只手指拎起鱼尾巴,盯着贞与的慌张,奸笑着就把鱼肚子肉往嘴里送,作势就要咬下去。 “一人一半!”贞与带着哭腔地喊了出来,也是没见过这么欺负小孩子的。卡尔得瑟地展示他晚到的绅士风度,把鱼斜着放回盘子里,原模原样地递回到贞与面前。贞与委屈巴巴地接过去,含着泪一边告别那已经许出去、已经不属于他的半条鱼,一边享受着那油滋滋滑嫩嫩的半条鱼。时不时因为暗藏的细刺气恼,等到头来算总账,阴着脸把那些个不争气的牙签掰折了半罐子。 其余两人一个笑嘻嘻地看笑话,一个笑容停在脸上,低着头眼里暗暗的,心里想着事。 等贞与把另半条鱼还回卡尔手里。他筷子用不惯,挑了一丝肉进嘴里嚼着味道,起身上厨房找刀叉去了。 苏格兰抬眼看着贞与,贞与也笑着回看过去。苏格兰心中众多疑问,却又自己想明白了答案,他看着眼前玉雕一样可爱的孩子,想得到他的回应,却又不知道想他说些什么。“清除日本违法活动的黑社会。”贞与递给他的计划书以这句话结尾,孩子扭捏的字体写出的话语压在他心头,沉得他喘不过气。琴酒所在的组织是如今日本最大的虎豹,暗藏重山之上,不时地下山作乱,每每一击致命。猎物破碎的脖颈交杂在利齿之下剩下零散的肌肉危危相联,就这样明晃晃、血淋淋地亮相在众人眼前,巡游示威,遗落的血渍震得一路人心惶恐不已。如能除之,真是解了这国家一大内患。 孩子的眸子里映着水晶灯的亮光,苏格兰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期待。苏格兰微微合眼,不排除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玻璃重叠间散放的灯光炫目,迷了他的眼睛。 黑色的轿车在深夜的红绿灯下行驶得远远的,月光照得幽蓝的天空之下寥寥星辰沉浮,回望已经不见高耸的东京塔。 已经不知道是哪个城市,卡尔驾驶着车子停在一处跨河的桥边。桥洞之下橙红色的发丝长长在晚风中飘荡,水下桥身的倒影幽幽,岸边青草摇摇。草叶上鲜红的七星瓢虫知道是风吹动,细足不曾挪动,薄透的翅膀安稳地藏在甲壳之下,依然稳稳地停在草叶上。 苏格兰随卡尔留在车里,贞与一人下车与藏身于此的女人相谈。卡尔在车中左翻翻右瞧瞧,把不合时宜、不合对象的好奇心放纵到了极致。许久,终于让他找着了金狼藏的糖霜话梅。他对着瓶子邪笑着,就像见到了零食的主人,哼着小调,手指拍弹瓶身,调子里满是复仇泄恨的味道,费力转开金狼为了防潮拧得死死的瓶盖,倒出两颗来就往嘴里扔。一点也不见他担心担心凌晨独身下车的孩子。 等了不一会,贞与身子向后坠,双手使力拉开车门。真切的笑容挂在脸上,得意的小嘴弯弯,不自觉展露出孩子做得好事,期盼大人夸奖的模样。车里的照明灯在他眼里如鹅黄色的月,脸上飞扬的神采没一刻便尽收入在那一双眼里,亮的像窗外星光点点的夜空,两相比较之下,只缺了一抹幽蓝色,却无一丝逊色于它。转眼,一只红色七星瓢虫在贞与肩上悠然展开鞘翅扑风起飞,在车里闲逛一周,扭头飞入车外的风景。贞与默默地、小小地羡慕着它的自在。 车子起步,车速渐快,一头扎进城市的灯光璀璨里。 卡尔忆起它来时也是如此气势,亮着的双灯闪过一道光影冲入城市,又在一处高速休息站停留片刻后开始慢行,像是背着重壳的蜗牛拖着刹车的红色尾灯龟速驶入其中一栋别墅的车库。透过车窗能看见,隔壁二楼的阳台一个黑色长发散落腰间的孩子攀上护栏,撑着手臂脸迎着蓝天白云、阳光与炎夏中降温救世的清风。 昨天一场不小的雨冲刷了这座城市,它花上一个下午蒸发热量、一个晚上散发清凉。好在车库直接通向别墅之内,不至于弄脏卡尔新买的皮鞋。鞋子虽然不贵,但卡尔并不想它太早报废,千万别学它那不争气的前辈。 他早在高速休息站就用先头备好的工具,化妆成了一位年近古稀的老爷爷。随手在屋子里提上两包零食就走去和他熟悉又陌生的“新邻居”打招呼。刚出门,他就碰上了他的目标人物,他围满了褶皱的干枯的嘴唇颤颤巍巍地拉开条缝。 “卡尔?”孩子肯定地问道。卡尔眼角一跳,这讨厌的小孩一句话就把自己一个小时的努力都当他面扬了,心里不甘得牙痒痒。恨不得直接让这小屁孩见识下他新皮鞋的威力,让他学会什么叫做尊重他人劳动与看破不说破的人情世故。 卡尔无视了贞与的问题,自然地把预演设计的台词念完,把零食送出去就转身“下场”,回室内休息。剩贞与一个人,呆愣愣地提着零食,一步三回头地回家。他实在是摸不清卡尔的性子。但他为什么乔装在隔壁住下,是蒙也能蒙着的,无非是保护和监视。有他在,贞与也不敢随意走动,虽然原本的出游计划最远也不过自家别墅前一小段的街道。 这一天两人就在这样相隔不远地相望,以及贞与的单相思中着过完了。第二天的中午,卡尔又扮作老人在花园里侍弄草木,与贞与家共享的墙头忽然一阵响动,一个睡得杂乱的毛脑袋怯怯地冒出来,头顶几丝被烤得焦卷的发,缓缓露出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心虚地扑闪着,视线不时地向右撇,“我烧红锅之后倒油结果锅烧着了。” 卡尔跟着贞与到家里见到了那座“黑火山”,自小被母亲手把手教导厨艺的卡尔思路像是被猫抓挠成了一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简单的热锅烧油怎么能弄成这样。卡尔皱着眉叫贞与复现一遍他的做法。 一会儿,看着中心位置被火加温烧得赤红的铁锅,贞与小心翼翼一副弯弓射日的架势,左脚踩一板凳在后,右脚踩一板凳在前一,左手揽尽如瀑的长发,虚护在胸前,右手手臂绷直递出油壶。油壶的出油口离锅差了点距离,他盘算着油倒出去会划出的弧度,打量着差不多能入锅。下定决心微微眯眼手腕渐垂……就在这时,卡尔疾速拦住了贞与快把油抖落出去的手,问:“你是在打铁吗?” 第十七章 初见在哪 自从贞与烧黑了厨房的墙的那天起,他时隔小半年的又过上了噩梦般的泡面生活。在爬上与卡尔家共用的围墙之前他还心存一丝侥幸,也许至少有一顿能再吃到半年前在美国时,卡尔煮的那道不知姓名的美味佳肴。显而易见的,很可惜他输了。 小半年前,具体的日期贞与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段日子,时间搂住了春天的腰,美国街头装饰的条形花圃里的植物枝叶伸展,鲜花伴着赤红的嫩芽开得正艳丽。这是他人生中时隔不久的第三次出国,也是他进入组织之后的第二次。这次的一万元委托来自琴酒。回想接受委托的现场,场面格外和谐,可那根本不算交易,也不是请求。哪怕与自己对坐着的金发男人在他面前并没有点烟,但那讨厌的烟味仍然是不断地从琴酒的风衣里散出来,烟味、火药味和永远跟着他身边的伏特加一同,成为了这位顶级杀手的固定搭配。固定到什么程度?是琴酒笑着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都能幻觉已上膛的手枪冷光刺眼。 说起来如果自己真的在那次的委托里死了,伏特加应该会格外开心吧?虽然没有铁证但贞与总觉得对方不大喜欢自己。 委托内容是让他找一个人,目标人物的照片与资料连带此次自己的帮手,琴酒都帮他放置在预定的酒店里了。而这位“帮手”,就是卡尔。 琴酒事先给了他一份地图,上面标注的路线清晰,相关的英文都标注了日语和中文。详细得简直是每个路痴心中完美的地图。鸡蛋里挑骨头也只能说标注的中文生硬了些,像是现学现卖的。回忆起家里自己专属的迷你小书桌的左上角,放置的一块小砖一样厚重的新华字典,贞与意识到自己的才疏学浅似乎给某个倒霉蛋增添了庞大的工作量。 跟着飞机穿过汪汪大洋,落在美国的土地上。贞与跟着大巴到了能被称为城里的地方,穿过满是涂鸦的小巷,跟着本地人一起等着路口夹心饼干一样造型的汽车为他们留出过路的间隙,再像个小尾巴一样追着路人的脚步过到对路……他惊叹某些墙上满满当当的、色彩、图案富有冲击力,又因为层层覆盖和贞与的不识字从而难辩其意的贴纸……他停留在一群长相几乎一样,只分得出有胡子和没胡子、是男是女的金发蓝眼的外国人的人流里,在一堆的金灿灿里找红彤彤,一心急着找太阳公公虚心请教,问问北在何方。 贞与历经万险,几次三番地全神贯注看地图差点一头撞上消防栓、差点误闯沸腾的车流、差点和路过的大狗狗亲嘴,迷路、被人群带偏、一走神又对不上地图里自己在哪个位置等等。贞与站在五星级旅馆的门口,这座陌生的城市在时间的流动中,逐个打晕拖走了他眼里所有的神采。他明明有帮手的不是吗?琴酒能抓个倒霉蛋加班标地图,怎么就不能让自己的帮手来接一下自己呢?气愤的孩子心里起了骂人的念头。下一秒,孩子脑里笨手笨脚的小参谋在文明讲理的手抄报堆里,误翻出了琴酒的微笑画片,方才还满腹委屈的小娃娃头脑瞬间冷静了。世界上除了生气的妈妈,还有什么是比琴酒的笑更可怕的呢?再没有了。 孩子走进旅馆,被礼仪小哥哥带到了琴酒给的房号对应的房间门前。谢过送走小哥哥,等人家坐电梯下了楼,贞与才后知后觉忘了让对方帮自己按门铃了。挡在瘦小的孩子面前的门很厚、很大、很气派,通体刷着白漆,中部的门把之下,有着百合花图案的金色浮雕,浮雕还围在门板的四周为其包边,像是异形的油画框一样雕刻起牵牛花与藤、和一些有规律的小图案。除去这些小图案,两块门板上的植物浮雕并不是对称相同的,它们安静且形态各异,如果有风吹过,贞与会相信它们是能被吹动,为来往人们起舞高歌的生命。贞与心里默默表扬了设计师的才华斐然,脚上踩着浮雕一蹬,整个人攀在门上去够门铃。贞与连续按了得有两分多钟,他紧抓浮雕的手都酸了,贴着门的耳朵才探出门里传来开锁的声音。他赶紧跳下地,门开了,门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厚实,足有他四个拳头厚,锁闩个个也都粗壮得很,是他的五指并起才可相比的直径。卡尔睡眼惺忪、一袭浴袍松垮地搭在肩上,上身几乎全部裸露在空气中,完美的肌肉线条在贞与的角度一览无余。卡尔皱着眉环顾四周,但独独缺了低头,“嗯?”他的声音低沉、含着重重的鼻音。贞与心想:自己未来也想要这样的帅气。 “这!在这!”贞与踮起脚尖挥动着手臂希望对方注意到自己。卡尔微微低头才见到贞与小小的身影,侧身让路示意贞与进去。 贞与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一双不幸溅上泥点子的皮鞋,没被溅到的鞋面光亮,皮质的折痕明显,看来是陪伴主人很久的老朋友呢。贞与脱鞋与那双皮鞋并排摆下,进屋后,内部的装潢可以说得上是豪华,又不至于太夸张。环顾一圈,他能在房间的一些小摆件里找到家的温馨。 穿过客厅,贞与站在几间敞开的房门前失了方向,回头看向卡尔,对方眯着眼睛随意地抬手给他指了一间房间,自己则走进了那间房间的隔壁。 贞与进去放下行李再出来,心里系挂着卡尔手里的资料。他在卡尔敞得大大的房门上敲了敲,房间里迟迟没有回应。贞与探头望去,卡尔正倒在带着点点污渍的床上,三秒后节奏的呼噜声响起,看来是睡着了。他床头柜子上放着一桶吃完的泡面,只留汤水在辛勤地为房间增味,床上的污渍应该是吃泡面溅上去的红油。还好是在旅店,这要是在家,他会被他妈妈打的吧。外国妈妈打小孩是拿拖鞋还是衣架呢?还是和国内一样有外国版的戒尺?贞与也回到自己房间,蹦上大而软弹的床上。闭着眼抱着枕头,在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催睡着了。今天走了老多的路他也是累了。 等他再从床上支起身子的时候,揉揉眼睛。纸笔轻磨得细微的沙沙声。贞与循着的来处声音走,找到声音的来源,从门口向内望得满墙的书,应该是书房。也是不认床,睡蒙了脑袋,贞与象征性地敲了门就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卡尔湿着头发披着浴袍在书桌上飞速写着什么,几秒钟就是一行字。贞与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不问过就拉开了卡尔对面的转椅,爬了上去坐着,两臂交叠在桌上,头侧放在手臂上,一副乖学生的做派。他半眯着还带着浓浓困意的眼睛,跟着金色的钢笔笔尖一同,用视线在纸上划下一行行飘逸的英文。不过他的眼皮一吊一吊,终是合起来,安静地再次沉入了漆黑无梦的世界。 第十八章 多情多是非 下午三点,太阳已经搬起自己往下班的路子上挪动了。卡尔本是起了个大早来等贞与,谁曾想早上四点到的飞机哪小孩居然能自己在大街上晃到中午一点。期间他把近些天探查的情况全记录下了,可都是英文……卡尔悄悄到卧室看一眼睡熟得在床上打咏春拳的娃娃,十有八九自己是要口述报告的了,他可不会写中文。卡尔来到书房随手拿了本神话史诗翻看起来,消磨时间等小朋友起床。于是这一消磨,直至深夜。书上的字一个个分身跳出书页,笔划连成了一只只小羊羔。“咚”的一声闷响,卡尔枕着看到三分之一的书“呼呼”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卡尔在书桌上被渐烫的日光烤醒,意识到白熬了一夜心里郁闷得很。到走廊上朝贞与房间一看,他仍然是睡得香甜,只不过这次换了套拳法,打上猴拳了。 这次任务时间不短,任务也不紧,为的是绑一个名为阿尔瓦的黑帮组织的少爷——奥斯汀。组织半年前下达过暗杀任务,不过失败了,还打草惊蛇惹得这位少爷不知道龟缩到哪去了。 于是这次趁琴酒这一个明晃晃的大目标也来美国谈生意,拉贞与来暗里来出主意,体力活都是卡尔的。他这个干活的等指挥的晚到也就算了,要等指挥睡醒是不是就过分了。虽说是小孩,但领这份事就该干这份活、受这份罪。 卡尔溜进到贞与的房间里实行代号为“太阳晒屁股”的邪恶行动。偏偏贞与幸得周公偏爱,这位赫赫有名的老人见他这般放肆,毫无放人的打算。任卡尔掀被子、敲碟敲碗使出十八般武艺,孩子的睡眠质量依然坚挺,甚至半个身子都滑下床了还在眯眯笑着吧唧嘴。卡尔有些怀疑这房里是不是藏有睡美人的纺织机了。 他这一直睡下去,任务失败难说琴酒会把责任归咎到谁头上。他只能自己先动了。 于是,一袭燕尾服的卡尔站在了目标人物奥斯汀的未婚妻家里,看着海莉大小姐一套又一套地试穿她珍藏的衣服,在她一百平米双层衣帽间里进进出出,卡尔都担心门轴能否挺到明天的天光照。 海莉大小姐每一套都会征求卡尔所乔装假冒的管家的意见,殊不知神明也正在一句一句地接收着卡尔赎罪的自白。别的不说,他的腿直挺了一天,已经开始僵了。他眼中的金发碧眼的美人从一开始的赏心悦目,到此刻的审美疲劳的转变只用了短短五个小时,从太阳悠悠荡在正中到滑落西边的高楼,从一片苍白到一片片紫光的天…… “威廉,这套怎么样?紫色会不会不够艳?”嫩足踩在地毯上,绒毛搔过足底惹出她羞怯地笑,少女转着圈展示她的裙子。裙子的主体与窗外落日时的天一色的浓紫,领口软弹地折起水滴入潭间的波纹,背后干净利落的两刀开辟了一处洁净的圣域。修身的布料到了胯间忽然放松,裙摆自然垂下,并没有裙撑与内衬,只有裙摆边在内部缝上了一圈黑色蕾丝,转身间裙子轻薄顺滑的面料像酸奶一样微微叠起淡淡的线条,停身时又消失不见。脖子装饰天蓝色细纱,夕阳照出它点点金色的细闪。它依着自身的蓬松顶上了围巾的岗,绕颈后两端前后一左一右垂下,点缀着她脖颈细长、重彩描绘她颈窝锁骨,牵着人的视线滑落到她露出的胸线与半掩的背,衬托粉嫩白皙的皮肤愈发诱人。身后一条窄长的黑色蕾丝布料攀着蝴蝶骨自然垂落,虚护着裙子主体大方展示的背沟,在腰部被一条白色的细皮带猛地霸道揽过,朦胧她的腰窝、顺着她臀部的线条落到脚踝之上才停止。身前皮带的金扣稍微偏向左侧,一线白揽上她深凹的腰线,视线不自觉再沿着裙体的引导,走过丰满挺立的双峰,攀上轻纱围脖回到她容貌姣好的脸上。 这要是在五个小时前卡尔一定还有心力大大地赞扬她一番。 “小姐您容貌出众,穿什么都好看。”幸而原来的管事也是个嘴笨的,省了卡尔编故事的力气。得到这样公式化的回答,海莉大小姐也不觉得扫兴,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水灵灵的杏眼笑得弯成了月牙。抬眼间女孩纯真的笑容直撞进卡尔眼里,她眼中含着“我懂你”的打趣,与少女难言明的情愫。 粉红的恋情极速翻藏在渐暗的天光下,卡尔也垂下眼眸权当作从未发觉。卡尔回想起早晨,自己观察学习这位威廉先生的言行举止时,两人的相处毫无一丝逾矩。他一点没发觉出两人之间有这方面的感情。又或者是单相思?嘿!来去是有好戏看了。 不知不觉被连连放鸽子的闹钟已经放弃他们了,直到女仆上来提醒该出发的时候,大小姐的头发才挽到一半……时间紧迫,连卡尔也一起上手帮着大小姐梳头、搭首饰,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没误了晚上的宴会。 宴会上海莉大小姐淡雅的妆容,珍珠混搭白水晶吊坠的耳钉突出了几分俏皮、毫无装饰的手腕显出了这种场面上难见的秀雅。 其实也就是赶不及的着急敷衍和临走时的随手一抓,她那小爪子不争气,到车里翻开一看,手里一把全是耳钉还都是单只的……但这些事情在场的达官贵人们自然是不知晓的,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她这番独树一帜的美。 在场人们不绝赞美的话语,特别是远处“情敌”妒恨的眼神让她彻底放下心中的顾虑,好好享受今晚艳压群芳的高贵与骄傲。卡尔则是在和一众随从称兄道弟地套近乎、挖消息,今晚注定是个忙碌的夜晚。 卡尔趁着听人讲“趣事”的间隙,偷空看一眼人与美食相交叠的厅堂,瓦状的天花板上彩绘着一长条的图卷,罕见的不画神与美人,画的是风吹拂过绵绵无际的花海。两排相对而立的玻璃窗透着星空,透明的窗口之间以菱形的、扇形的、镶边的片片小型彩窗相交、相联。支撑其身的柱子一如神话题材中的白石柱。人们脚踏覆盖全厅的深蓝底色绘星座图的地毯起舞,天地倒悬,踏在地板的人成了神,连同这场人鬼混杂不清的宴会一同成了神宴,彩色极光映着纯洁的花海,卡尔也不知道这是庸俗还是浪漫,他对艺术的评鉴是最无心得的。视线在觥筹交错的人群间巡视,找到远处与人应酬不断的大小姐,卡尔不禁在心里感叹,两人都是各自身份地位上的劳碌命。 等晚宴结束,车上陪着海莉大小姐回味今晚的点点细节,卡尔不走心地迎合着她的话讲。恍惚间,车厢里的气氛冷落了下来,大小姐忽然什么话也不讲了,定睛一看,后座的海莉正颜厉色地静静地盯着他。 卡尔不明觉厉,顷刻间把散去西天的神招回来,拿出十分的态度,聚精会神地回盯着她。 大小姐突然发问:“威廉呀,你为什么是威廉呢?” 第十九章 长梦长安 卡尔从浴室出来,一身湿漉漉的就披了件浴袍,水浠沥沥地滴了一路。坐到书桌上拿起笔梳理今天发生的一切好记入报告。 海莉大小姐,父母似乎对她关心很少,观察的时候也好、伪装接近的时候也好,他根本就没见到海莉的父母出现过。听说海莉自己经营着一家企业,人人夸口她的能力,与她在宴会上相谈的人络绎不绝,如今是和父母兄弟分开住。也就是那栋大得离谱的城堡很有可能是她自己挣下的产业。她有这样的能力,想脱离政治婚姻招管家入赘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她与奥斯汀勉强算是门当户对,较真起来就是下嫁。他实在是不理解这位大小姐为什么一直收着这份婚约不撒手,可能是家族方面的原因,又或是想利用这位未婚夫达成什么目的。 管家威廉,父亲是早年为掩护海莉父母逃离时牺牲的他们的得力干将,母亲十七年前自尽,原因不详。之后,威廉就入府作了海莉的护卫,再到后来分府后的管家,从未离开过海莉的身旁。身手不错,他被这位看着文弱呆板的管家踢到的左小臂现在还乌青一块,也怪自己大意轻敌。 “情敌”伊芙琳,家里的势力比海莉相差不多,两方常年是互相追逐的情况,目前他们家以微弱的优势占据上风。她追求海莉大小姐的未婚夫奥斯汀的事人尽皆知,她本人似乎也不想瞒。奥斯汀,听众人所述这位待婚的郎君也很得意于她的最求,明里暗里都不会抗拒她的热情。海莉大小姐本来和那未婚夫只是从小的玩伴,如今看来对方也根本不在海莉心里,之所以海莉这么敌视这位“情敌”也是因为对方屡屡挑衅海莉,有几次还让她当众人的面出丑……也可能是气愤对方又是酒泼又是刀划的糟蹋了她好几条漂亮的礼服。 关于奥斯汀的藏身之所的事还是毫无进展,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哪。但好消息是,有人在他藏起来的两天前,看见他与伊芙琳私会。说不定能成为突破口,但这不是他的工作。 还有海莉大小姐莫名其妙的一句“威廉,你为什么是威廉呢?”看当时的情景,这句话不是感叹与心爱之人身份的差距,而是在等他的回答。如此没头没尾的问题,他猜想过是暗号一类。也许是大小姐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怀,疑他是仿冒品。也有可能是发小之间的默契? 当时在海莉的步步紧逼之下他赌了一句,“因为大小姐是大小姐?”结果海莉的脸色霎时间更阴沉了,惊得他的手都握上了偷藏的枪。突然后座一声娇嗔道:“是海莉!海!莉!”话末细微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后视镜里的大小姐气鼓鼓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划过的风景,一直到他们回到宅邸也没和他再说一句话。只有在她拍上房门后,自己临走时,才听见了房间里还在闹变扭的一声,“晚安!” 回到酒店后,他也找被他绑了关在客房的威廉本人求证过,准确来说是逼供。那小子,平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呆头驴模样,这会倒是一副奸人像,凡是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一律被顶了回来。炭火烤铁片的刑具都踢到那小子面前了,两人挨近的脸被烤得通红。对方仍旧泰然自若,将他的恐吓视若无物,还是不改他那满口的阴阳怪气。“您既然站在这了,自然是答得没差错的。小人该是夸您谨慎呢?还是说日子过得太无聊,来找小人打发时间的?”换旁的人,他也许就信了。但这小子笑得他拳头痒痒,哪怕是真的他也要折腾折腾他出气。不过不是动刑,事情还没进展现在不好得罪人。而且炭火把房间里烤得火热,他得出去透透气,顺便去洗个澡去去汗也冲冲心里的火气。 今天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宴会上有人提到中国的“贞”,说:听说他临死前把药方毁了,可惜了那清除噩梦的美药。 贞家出事很可能是近期的事情,不然几年前的事,那群狐狸成精的也不至于现在才听说,在那种场合翻旧账也没意思。忽略个人的说话习惯,照这么看,贞与很可能就是中国的贞家的人,可惜琴酒升官和这件事的时间对不上,少了他的一出大戏。他往年收集到的情报里写到过——琴酒少年时曾经去到中国的一家私企卧底,目的不明。直到三年前才再次回到组织,并凭一件内容保密的大功劳被组织boss直接下令提拔成为骨干,用两年的时间树立威望,如今他在组织成员的心里大概也仅次于那位神秘的先生和轻易不露面的朗姆了。真是的,大人物们这么都这么怕死,害的他的好奇心无处安置。 如果琴酒是清除贞家的凶手或帮凶,那他也没理由带着贞与。啧啧啧,现实落魄了,如今都比不上影院播的情节来得精彩。 看贞与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十有八九还不知道贞家出事,他加入组织也就个把月前。哪怕时代不同,在他的认知里小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没可能在短短十年间,突飞猛进进化到这种地步。有可能是贞家得了消息提前把他送出来托给琴酒的。但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贞与,这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如果贞与没有一倒头就睡过二十四个小时,他兴许还发发善心…… 不过那人口中“清除噩梦的药”这一说法令他有些在意,噩梦…… 也许是因为在背后想念别人,他的睡美人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他对面看他写报告。卡尔心里暗骂句猪。抬头刚想出声就看见贞与眼睛又闭上,趴桌子上又睡着了。卡尔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放下笔来竖起手掌,冥想两秒,把两日来的委屈憋闷融入掌法,一气拍到贞与的脑门里去。孩子瞬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一缩,劲头大得要是卡尔差点没拉住,就连人带椅子翻过去了。 后来的半个小时内,卡尔在贞与欲盖弥彰的怨愤之下完成了他的报告。 “这边有没有信誉特别高的情报贩子?”贞与问。 “当然有。”卡尔拿起手边的凉水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客房里绑着的那个你小心点,装蠢装得可像。”卡尔向贞与展示他左臂处的青紫,“这可是工伤。” “……哦。”贞与同情他,更默默佩服他的勇气。希望琴酒认这笔“工伤”,还有自己的路费和住宿费,不然他就要成散财童子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找情报贩子买消息?”卡尔叫住跳下椅子往门外走的贞与,贞与转头故作深沉地回道:“当然不是。是把你卖了。” 卡尔瞬间感受到了时间的凝滞,他不敢相信地望向贞与,瞳孔仿佛猫儿一般放大了几分。而贞与,则是对他报以眼中热烈的自信。 第二十章 停止前进的原因 贞与揉着瞪得发干发涩的眼睛走进客房,心里直犯嘀咕:明明每回酒馆里的漂亮姐姐这么一瞪对方,再坚定地对对方讲一句外语,别人就信她的了……是因为卡尔跟琴酒久了把日语混熟了所以没效果了吗?难道……这是女生才能用的特殊绝技!贞与感觉自己仿佛发现了世界万千玄妙中的一条,在这一刻,贞与在他自己心里与牛顿齐肩! 被绑在椅子上的威廉看着一个孩子眼朦朦地晃悠进房间,突然又挺直身体,无比坚信地盯着天花板。原先的朦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过度清晰的眼眸,活像是在那天花板上望见了耶稣。 他狐疑地随着孩子的视线望去,确认了那只是块毫无神迹、普普通通的天花板。 孩子两步蹦跳着,一蹲蹲在了威廉面前一米的位置。双手环抱搭在膝盖上,侧着头,把脸埋了半边进臂弯里,微笑着的嘴角被遮去一小块,可这不妨碍威廉从他另一边高扬的嘴角看出孩子挖八卦的欲望。与卡尔不同,这孩子并不明确自己想从他这获得什么,而是贪婪地好奇着他一生的故事。孩子的眼睛会说话,这样的人放进着魑魅魍魉横行的世界,他往后总要在这双眼睛上栽跟头。 “说吧,我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你。大小姐那边卡尔会负责到底的,别逼我们把她也请到这陪你。”贞与还是那样笑着,语气像是在和同伴讨论如何把苍蝇的翅膀拔下来。仍处于建设中的道德标准,就像是搬起沙袋扔入奔腾的洪水中,不仅耗时、更是作用得慢。他们的“道德标准”,只不过是干了会不会挨骂而已。孩子“点名放行”的认知划分的残忍,威廉在此刻领会到了。 “我的母亲,在他们手里。” 贞与作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缓缓回望向半倚靠在门框上充当翻译的卡尔,卡尔冷着脸甩他一记眼刀子,贞与迅速回过脸来示意威廉讲下去。 “你们肯定调查过了,我‘母亲’确是自尽而亡。她其实是我母亲的妹妹,我的小姨。我母亲父母早亡,一直靠我父亲家接济,我父母正是因此结缘。当时,小姨因不堪夫家的凌虐而投奔我家。我与海莉自小便是两情相悦。奥斯汀妒忌我,他派人闯进我家,企图通过威胁恐吓我母亲而让我远离海莉。不巧当时母亲正因为小姨的事恼火,写信质问小姨父,她去了邮局,我在海莉身边,家里只剩小姨一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太知道了而不敢得罪人。等母亲回到家时,小姨已经喝了农药倒在地上没气了。”威廉表情淡淡,忽又抬头望天,“我母亲长得和小姨可像了,两姐妹就像是一个模子里浇造出来的。我知道我不该这样讲,虽然我这十七年每天都在这么想:当时要是我母亲聪明一点,又或者是奥斯汀手下那群混账聪明一点,拿我小姨的尸首冒功,我母亲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 “海莉父母没出手干预?”贞与问。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威廉开口,干涸的嘴皮粘连在一起,显得他张开嘴的动作格外的费劲,“当时奥斯汀的家族正如日中天,滔天的权势,没人敢得罪。” “哦。”贞与平静地应声,看来冒名顶替的主意是海莉的父母想的了。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不落得个抛弃遗属不顾的骂名。 “如今不正是反击的时候?” 威廉冷笑一声,“哈,鬼知道他藏哪去了。” “这好办,我帮你要妈妈,你帮我请海莉姐姐帮忙如何?” 威廉惊愕地死死盯住贞与那天真可爱的笑容,心中悸动不止余光见卡尔视线始终是平静地指向贞与,他是听这个孩子的。威廉突然身子猛地向前扑去,如果不是手脚双双受缚,他大概会抓着贞与的肩膀生怕他跑了。现实,是他向前倾倒在地,贞与依然蹲着,依然笑着,不过他不用抬头了,威廉的脑袋就在他脚边不远。 “你说真的吗?!” “当然,我们的目的是绑架奥斯汀,又不是当场击杀。就算是要杀也可以帮你把妈妈要回来再食言!”贞与咧着嘴、眯着眼睛笑得奸诈,整齐的白牙暴露在空气中,小手一拍一合“啪啪作响”,像是在谋划一场孩子气的恶作剧。来去损害的也是组织的信誉,欺负坏蛋对于孩子来说可是相当“英雄”的行为。 那一晚,三人缩着脑袋挤在一起听小“军师”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介绍他的秘密计划。 那一晚,卡尔扛着威廉扔进车,“千里”奔袭躲着众多侍卫仆人把威廉塞回海莉小姐家的管家房。 那一晚,自觉今日帅气非常的贞与在周公爷爷那儿领得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两人面对面享用着酒店餐厅主厨亲自掌勺给他们精心准备的早餐,有贞与突发奇想点名要的奶酪蛋糕,有卡尔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床上刚想躺下,就被小祖宗拉起来帮忙点菜额外要的补偿的燕麦起司。一顿早饭卡尔心里一直在忐忑这小爷要怎么把自己给卖出去。他也就这么问了。 “啊?我没说要卖你啊。我是说让你出去卖。” 卡尔还没完全咽下的面包差点重新喷出来,好家伙,原来是这种卖法吗?!他要跑! 看着卡尔神色不对劲,眼睛一个劲地瞟向门口,贞与对自己的前言作出了补充说明,“呃,你怎么了?我是说是让你扮成哪个卖情报的,去卖情报!”卡尔的脸色终于正常点了,至少贞与不用担心对方把他嘴里的早餐交代在自己的身上。 卡尔心里尴尬得很,面上忍住了心事的显露,倔强地讲了句,“你日语该好好练练了。下次没把握说准的事情不要说!”后半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莫名受责备的贞与心里委屈不服气,但想想自己糟烂的日语又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还是苦着脸点头把话应下了。 第二十一章 如何出卖 突出的阳台、铁质的护栏如狼齿交错,远处看去护栏几乎合成一线。不高的楼栋之下的小巷子间垃圾遍地,每日准时的一袋子的垃圾“啪”地从楼上的窗户上落下砸在地上,再弹飞起来,随意懒散的结在落地后弹开,几声玻璃的碎裂声在巷子里回荡。其间果皮、瓜壳一类依着塑料袋倾斜的开口滑出、洒落。就在它旁边,有一旁通向墙内、通向地下的阶梯之下,锈迹遍布的白漆铁门“吱呀”开启,用于插入地下的门闩划过水泥地板,嘶哑着尖叫控诉这欺凌。直到铁门推靠在了墙上,推门的老人才放过它。 老人松开的手带下几片带着铁锈的漆皮,他佝偻着背,皮鞋底踩在水泥注成的台阶上几乎无声。带着新旧积年的酒渍、油渍的宽大的白衬衣,挂在他瘦小嶙峋的身上,每一块的骨骼都架起衬衫的布料,或圆滑或凹凸有序,形状结构清晰可见。枯槁失色的棕发拿一条破布系于脑后,打着补丁的礼帽下死人一般灰青色的面容,皮肤像老布一般耷拉着,眼窝内嵌,眼球像是浮空飘在眼窝中。他踢着畸形的外八字腿走上小巷,熟练地踢开路上的垃圾袋,玻璃的碎屑飞满他身前的天,与颗粒粗大的灰尘在昏暗的小巷里闪出星星般的光。他就这样踩过玻璃、果皮、瓜壳,先知一般先声夺人地一路和二楼窗台落了垃圾的人对骂。他一路骂出小巷,浑然不顾镶嵌着玻璃、卡着不清本貌的垃圾、染得漆黑的胶底踏上了蜡光油亮的轿车里。司机为他伸手防着撞着车顶,即使他弯的接近直角的腰进车厢都用不着低头。轿车轰鸣着冲出贫民区,留下刺鼻的废气,走向高处繁华的都市。 在一处酒馆二楼的包厢里,老人关节分明且格外长的手指颤抖着捏起酒杯放到鼻子下嗅,抬眼看看坐在他对面衣着光鲜的青年,笑笑,放下酒杯。他干枯嘶哑的笑声惹得青年不快,“有什么可笑的?” “可笑你,追个女孩,豪掷千金,却掷在我这老头身上。”老人说话间不吝啬于展露自己的一口好牙,手臂划天,仿佛他已经身处想象中那片一直下金币的海洋,伸手接着新鲜落下的金子,动作夸张。笑过,手指指着青年与酒杯下压住的支票一点一点,眼球跟着青年脸上每一点一滴变化的细节转动,灵活得不像他外表那般无一丝丝生气。 青年明显地不耐于听人打趣自己,语气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于躁动的怒气,“有话快说。” 老人如愿看见青年的不快,颠笑着,短而急促的笑声与换气使得他的身体上下抖动,枯树枝一样的手直拍桌子、拍肚子,在深凹的眼眶中突出眼球一直锁定着青年的清秀的脸,企图再在那每一丝变化的纹路中挖出些更有趣的反应。笑够了,抬眉瞪眼挤出额头一道一道的褶子,大手一摊,咧嘴道:“海莉大小姐今晚打算去向奥斯汀提出解除婚约。” “什么?”青年愣了一刻随即拍案而起,“你说的是真的?”老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故作正经地指天发誓道:“我用我死去女儿的下辈子发誓,是真的!” 青年脸上容光焕发,眼里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疑惑望向老人,这是真的吗?他十年来的等待与努力终于要有希望了? “然后她要和她的小管家结婚。” “什么!”桌子又是一阵震动,酒杯里深褐色的酒液大幅冲击着杯壁。老人没有再说话的打算,青年也没再给老人说话的机会,连连几个箭步奔下楼去。 “喔喔喔……”老人摇摇头,再次捏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嘴边,品一口,像是被火撩了嘴一样一边向后仰起坚硬的身体一边连续快速地甩头,脸皮打在脸上“啪啪”作响,最后“哈!”的一声,咂咂嘴,和酒馆里其他的酒鬼一样发出满意的赞扬声,他捏着酒杯向前递,对着空气笑得邪性,用沙哑尖锐得似铁闩挂地一般的声音低声道:“敬朋友。” 一天前,卡尔根据贞与的要求、自己调查的线索找到了这位在此地最富盛名、信誉最高的情报贩子的店铺,传说只要是在他这得到的消息,后续要做的只需要相信。 他敲动白漆铁门,随着震动一同抖落的漆皮屑与铁锈渣让卡尔嫌弃不已,在进到门内的一瞬间浓烈的薰衣草精油差点没直接将他熏晕过去。他即刻拿衣袖捂住口鼻才保持住了意识的清晰。在见到老人模样、走近前去与他握手的那一刻,卡尔彻底打消了出手的念头,他还是用钱解决问题吧。要伪装成这位老人,这已经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了。 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松开紧紧黏在他脸上的视线,大笑着请他到那老旧腐朽的木质办公桌前坐下。好在椅子看起来还算干净,也是木头刷漆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小铁炉子,里面烧微型木柴烧得沸腾的正是这屋子浓烈熏人的香味的源头。卡尔不想靠近那儿,他感觉现在距离“杀气”源头三米近,就已经是他极限中的极限了。 “哈哈,年轻人闻不惯这么浓烈的香吧。”老人瞪着他浓雾天一般灰青色的眼睛笑着对卡尔说道,手上象征性地扇走了炉子上新鲜热乎的几团香烟。 卡尔仍旧捏紧鼻子,带着浓烈的鼻音回道:“也就是您才有这份魄力了。” “噢,我喜欢你的诚实。”老人惊喜地双臂举天,眼里难得映出白炽灯的一星亮光。 “我家大人想委托您把海莉大小姐在明晚要去向奥斯汀解除婚约,和她要和她的管家威廉在那之后尽快成婚的消息告诉史密斯家的大少爷艾登。” 老人收回手臂,又摊开,摆出无奈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望着卡尔,“亲爱的,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买假消息。” “当然不是假消息。”卡尔回道,“这也能让你在那位艾登少爷面前露脸,拿到一笔不菲的佣金,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老人手掌一翻,托着脸,笑问道:“既然是买卖,那么你们的出价是什么呢?” “你想要多少。” “嗯……我想想。”老人作沉思状,动作浮夸,一会儿忽然有了动作,抽出右手指天,演得像是忽然有了主意,“我想知道乌丸莲耶的长生不老药练得如何了?” 此话一出,地下室里一阵沉默。卡尔真正的沉思片刻,回道:“我需要向我的雇主请示,下午五点半,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转身就走,老人在他身后,右手臂来回刷着天,左手手指轮转翻飞像是虚空弹奏肖邦引人留念的离别圆舞曲,一口利齿上下碰撞,用唱美声的腔调对着卡尔的背影喊道:“我等你的好消息哦!哈哈!” 第二十二章 师徒与不速之客 一缕橘发在楼梯与平地的交汇处被风追逐戏弄着,不留心擦过卡尔的肩膀,带过一抹红茶的香气。美人与淡雅的香气,对于从薰衣草地狱里逃身的卡尔而言是不错的解腻。 女孩踏着细跟高跟鞋,扭着细柳一般的腰肢穿过老人随意堆放的书山来到老人的办公桌前,她笑着展开双臂去拥抱老人,老人也温柔地望着她,双手做出同样的动作回应她的拥抱,两人行吻面礼。 “师傅!好久不见。” “噢是吗?怎么我感觉那就是在昨天。”老人还是那浮夸的表情与动作,特殊的为了逗乐他的小徒弟,演技里添些许孩子气。如他所料,希菲笑得很开心,就像她从小至今,除了一回之外的每一次听到这句话那样的开心的笑。老人自己也跟着发出轻松的笑声,伸手示意希菲坐下。 椅子的漆味还很浓烈,是新买的,希菲笑着盯着老人的脸,“师傅,你看起来心情不错?又得到什么好玩的消息了?” 老人咔咔地笑起来,“还没,就快了。”老人装出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突然右手捂眼,左手向前伸得笔直,把坐在他对面的希菲吓得身体一震。老人的左手在空中摸索着,头左右地摆动,似乎被蒙起的眼睛能透过手掌,看见平常眼睛所看不见的东西,“嗯……神明给我托话,这次要得的消息与你要问的事有少少关联……”老人装模做样地托起一张空气做成的神谕,摆着脑袋煞有其是地读了起来。希菲看师傅滑稽的表演,实在是难憋住气,“噗”地一声大笑起来。笑到眼角有泪,老人才放过她,难得摆出严肃的模样,等房间安静下来。 “你先问,看看神明是否对我撒谎。”老人说。 希菲清清笑得发紧发疼的嗓子,“嗯哼,”随即也认真起来,“师傅,你知道日本一个以酒为中高层成员代号的组织吗?有一个自称琴酒的人找到我说,让我去为他效力,为他个人。您觉得我能答应吗?” “嗯嗯,我即将得到的消息,是关于那个组织的头目乌丸莲耶研制的长生不老药。” “长生?” “你是知道我的,我不追求长生,活在这世界上简直就是折磨,神明总想着给你点小恩小惠让你继续扮演他的小丑,很明显我被收买了,但也仅仅是到我约定退场的那一天,我没有任何续约的打算。”老人的手臂挥舞着,手指指天愤愤而谈,眼神多有变化,忽而又双手抱胸“不过对于见证人类对自身局限的突破,我还是很感兴趣的。”讲到最后右手一摊,完成了他生动的演讲。“关于琴酒的事,我觉得你答应也无妨,毕竟你也想逃离你父亲不是吗?” 希菲没有应声,低头静思。“希菲,能请你把我们的小客人迎进来吗?”“啊?”希菲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门口的铁门再次发出刺耳的响声,不过很短,门闩磨地的声音就消失了,只剩下老旧的门轴咿呀作响。 贞与把手放远拍走满手的铁锈,走进房间,对座位上的两人浅浅一鞠躬,用粗糙的英语说道:“抱歉。” 老人笑着张开双臂迎上去,“看看,看看,多可爱的小客人呀!” 贞与站在原地,抿着嘴笑得僵硬,老人上前轻拍他的背,“孩子来我这儿,不需要拘谨。”语气与高举的手臂像是要将那些个尘世里不属于孩子天真的东西,全甩到太阳的爆裂的火焰里去。贞与看着他高举的手,不知所措地呆愣在原地。不知不觉,他已经被老人抱上了身边的椅子,紧挨着老人,坐在希菲的对面。“说你会的吧,我帮你翻译。”希菲说着笑着向他眨眨眼,贞与有些犹豫地开口,“先生,我想问问我父母的事,他们远在中国。但我莫名在生日第二天的时候突然被丢在日本的街头,肯定不是什么正派的人干的,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其中缘由。啊,我父母叫……”老人做出了暂停的手势,贞与的一下神色暗淡下来,他心里有准备的,毕竟是大洋彼岸的小事,老人家也不是神仙…… “你说的事我知道,要价嘛……”老人眯着一只眼,左眼眼球斜过他这一侧看他,孩子心里的紧张、期待尽写明在脸上,希望重新燃起的火焰透亮在他晶亮的眼里,老人接着前言缓缓道:“一百万……”孩子脸上扬起灿烂的微笑,“英镑。”孩子方才扬起的嘴角瞬间坠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失望,他嘴唇颤抖,艰难地开口小声地问:“老……先生,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钱,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您!一百万美元还是有的。”说完,老人还是决绝的态度,贞与失魂落魄地准备下地道别,一只大手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臂,过分明显的骨头有点膈,老人坏笑着睁开他眯起的那只眼,“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在我这儿,孩子不需要被任何一切所拘束。包括交易的规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no.” “我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包括明年几时你能在夜空之中发现你的星座。不过你想知道的那件事还需要等等,我能告诉你所有一切,因为你进到了我的店里,而且你还是个孩子!可是时间仍然是由我来决定,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一到,我立马叫希菲带着消息去找你!你能耐心的等吗?”老人手舞足蹈地向贞与介绍白炽灯之下不存在的星空,向他庆祝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向他介绍希菲,希菲也笑着向他招手。他想要的答案也站到了他人生一个未知的时间点等待着他。长相有些吓人的老人此刻比圣诞老人还要光辉万丈,比小精灵、魔法仙子等等,比孩子所知的所有一切的梦幻还要梦幻,又无比真实。 贞与呆呆地望着老人背光的、夸张的笑容,眼里含着泪,跳下椅子万分郑重地给老人磕了个头。他的家,他能知道原来自己的家还欢不欢迎他了。他在这几个月不断的自问里折磨着自己,他都几乎快要放弃了。他的行为吓得老人连忙赶过去把他扶起来,老人惊恐地学着中文对他讲:“使不得,使不得。“由于口音过于奇怪,一旁的希菲”噗“地又被她师傅逗笑了。老人怒目凝视直到希菲清咳一声,摆出她的假正经,老人眼神里朝她递话说,”这还差不多。“再怎么说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拆他老头子的台子不是。老人满意地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眼睛上下打量着贞与,手捏起下巴眼球来回咕噜转转两圈,咧着八颗白亮的牙笑着问他:“你愿意成为我的弟子吗?” 第二十三章 我是否天才 贞与答应了老人的邀请,接过希菲帮他翻找出来的红茶包、杯具、以及他自己动手烧开的水,规规矩矩地冲了杯拜师茶给老人。老人也乐在其中,一口将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老人和希菲合伙举行收徒庆典,像两只蓄粮已久的仓鼠一样刨开他们珍藏的小宝库,互相展示自己的奇想出的埋宝点,打趣这个窝点谁早就发现了、那个窝点原来在那、哈哈哈,居然放那,喂老鼠了吧!没过多久,在贞与面前已经堆砌出一座糖果屋、零食桥、果冻河、薯片船来。 三人一起打闹、吃零食、评鉴各类的花茶和茶叶,闹得累了,几人随处席地而坐,贞与侧身靠在老人手臂上,眼睛眯着犯困,老人的手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他的肩膀,熟悉的哄孩子睡觉的手法。贞与意识模糊间问道:“师傅,我是天才吗?” 老人闻言轻笑,佯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应答:“才不是呢!你就是个小蠢蛋,和希菲一样蠢!我说什么你们两个都信!” 才不是呢,附近街边爱乱跑的小孩、店铺里的大哥哥、年轻些的叔叔、阿姨都记得,在肮脏的小巷子里有位能实现愿望变出糖果的巫师,他才不蠢呢!希菲姐姐一定也不蠢!大人总爱骗小孩的…… 等贞与再醒过来,他已经在酒店他自己的床上了。窗外哗哗地白噪音,窗帘后的玻璃像波涛汹涌的海面荡着波涛,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豆大的、密集的雨点什么也看不见。门口咔咔的开锁声,卡尔湿透了全身,头发上滴着水、睫毛上挂着水、衣服上淌着水,裤子腿上全是飞溅的泥巴,一看就知道在雨里受了大气。他还是装睡吧,这会儿刚开心过,他不想那么快就挨骂。、 第二天夜里八点左右,海莉与他未婚夫的父母面对面地坐着,旁边威廉带着一串市井打扮的人和一位穿着打扮和威廉差不大多的人,小市民有些惶恐,都没见过这般的豪华、这般的富贵,怕这大人物之间的针锋相对,又八卦其中的爱恨情仇的话本一样的故事。而那位侍从,则是后悔自己的多嘴,自家主子个没良心的,别人家一问就迫不及待地把他推出来了,亏了他自小的兢兢业业和帮他扛过的罪责。 海莉出声安慰他们不要怕,一个一个慢慢说,说清楚些,自有他们的好处。一轮下来,奥斯汀与伊芙琳漫游花海、乘船约会到开房偷情,从哪相会到哪分离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逻辑详通,细节清晰。这边的人轮着讲,那边的一对夫妻的脸,就越发的发红、发紫、发黑。自从他家的靠山连连失势,他们也早已不复当年的高傲,从前他们看不起的人家的姑娘,如今坐在客座,气势却如同身在她的主场,比他们夫妇还富有主人家的气派。 他们只能争得片刻喘息的时间,暗中派人去把厅堂上的一切转述给那灾星祸害,再把他抓过来,命他在路上想想狡辩对峙的话,不把这小姑奶奶哄开心了,他们夫妇两个就把他宰了给自家损失的产业陪葬。 等奥斯汀人到了,多余又可用的一步棋也下到位了,艾登带人又闹又砸了海莉家里的好几家铺子,行为和发展有越发过分的倾向。海莉家行商是一把好手,人员自然也是充足的但独独缺少有能力的“将军”,正巧奥斯汀家里虽然势力衰弱,可衷心又有能力的旧部还是剩下不少的。海莉的父母急排人来劝女儿暂时缓缓退婚的事,先借力解了这燃眉之急才是。奥斯汀那儿似乎也得了消息,终究是他们理亏,也知晓这位大小姐的主意定,可还是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底气与深藏眼底的得意。 两方都对她劝了许久,海莉大小姐忽然像是被内外双向的压力击溃,扑到奥斯汀的怀里狠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奥斯汀顺势将人抱在怀里,安慰臂弯里低声啜泣的美人。自小时候以来,许久未见她哭泣的模样,海莉的美在他眼里更惊艳了,也更觉得触手可得了。 奥斯汀的父母叫下人们都退出去,自己也为两个孩子留出空间,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奥斯汀嘴里的甜言蜜语无尽似的往外倒,好不容易海莉的哭声小了,在他以为自己得了美人心的时候,落地的玻璃窗炸裂,在海莉大小姐带着泪光的注视下,“威廉”破窗而来,拯救公主的白马王子正式登场,银色月光照着他本该规矩地梳在脑后的黑发如今遍撒在月光下,温柔调皮的银光见个别落单在空中的发丝包裹成白色。一双凌厉的凤眼在月光所不及之处杀气尽显,鬼斧神工刻得那直挺的鼻梁、利落的下颌线。像传说中的精灵似的尖长的耳尖在发丝下时隐时现,风阻着,未系的西装外衣扬飞在身后,衬衫贴在他身上,在灯光中描出一身紧致的好肌肉。 好帅! …… “威廉”又回到了酒店的客房里,手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奥斯汀少爷,抱着一位海莉大小姐。他与威廉的仇在今夜完结,心情可美妙得把奸笑钉在了脸上。卡尔把大小姐安稳地放在床上,把奥斯汀扔在地上,撕了面具去隔壁叫孩子起床看着人,出门去给奥斯汀家里塞恐吓信,再给海莉父母一封写着解决艾登闹事、应对奥斯汀和海莉失踪方法的信,然后找琴酒交报告,他这晚上有得忙了。床上多了个打着哈欠的娃娃,奶声奶气地向大小姐道:“姐姐晚上……哈,好。”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贞与低头想了想,像从前无数次和自己的外国叔叔自我介绍的那样讲:“我叫yoyo。” “好可爱的名字呢!我叫海莉,很高兴认识你哦。”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这句英文贞与讲得格外流利,逗得海莉揉着他的小脑袋哈哈地笑着,可怜地上的奥斯汀,嘴里塞着刚从垃圾桶里新鲜拿出来的、沾满酱汁的餐巾呜呜地闷声叫喊着却无人理睬。 第二十四章 结束与开始 事到如今,人也到手了,琴酒也就不必遮掩什么了,以组织的实力及影响也不需要他遮掩什么。 知道躺在美人腿上睡着,又被鬼号一样的闷吼声吓醒是多么惊悚的体验吗?现在贞与也与老天爷共享了这个秘密,要不是起床第一眼看见的是琴酒的脸,他都要以为他梦里猛然窜出的鬼是真的了。那鬼双眼空洞、獠牙外翻,要是到现实里来了,他身边没枪没炮,只有兜里师傅帮他藏的棒棒糖,绝对是死定了。诶,传说花钱消灾,花棒棒糖行不行?鬼会爱吃吗?一定会的吧,供台上的点心也不少,他偷偷尝过,比棒棒糖还甜,就是油油的…… “贞与。” “昂?”贞与抬眼看过去,琴酒有些嫌弃又不解地看着自己,他坐在客房预备但从没被用过的蓝绿色印花布艺椅子上,缓缓开口说:“擦擦你的口水。” “昂!”贞与还没等自己动手,海莉就已经憋着笑拿出帕子帮他把整张脸都清理了一遍,再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帮他打理起了滚得糟乱的长发。 这是贞与第一次看人审讯,伏特加手里的皮鞭高高举起重重挥下,鞭子破风而下“咻”的一声风呻吟,打在肉上又是一声鬼号。过一阵再将他嘴里的布料扯下,问许多话。他动作利索,脸上全然无了平日里的傻气,明明是同样的笑,这会儿却显得恐怖得多。奥斯汀也不是什么硬骨头,挨过两轮就招了。琴酒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那只哭嚎不断的“鬼”闭目小憩。这张脸确实算得上是帅,不过有些消瘦,多吃点饭长长肉一定更好看。“长开了就好了嘛!”阿姨看小婴儿时总说的。 “嗯?”琴酒扭过头来看向他,贞与的视线一下撞进那双幽绿的眼里,“你多吃点肉,长开了就更好看了!”琴酒的目光一滞,回神后随即举枪,上膛、扣扳机,“pang”的一声,所有一切一气呵成。奥斯汀的脑子炸开了一墙的血花。 琴酒的神情阴寒,侧目盯着贞与冷冷地说道:“下次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你就和他一样下场。” 原本抵着贞与脑袋在他背后偷笑的海莉也震惊地盯着他,欲言又止地目视他走出客房,方才对着无人的门口小声喃喃:“怎么这样!”吓孩子。“yoyo,没事吧?”她担忧道。 “没事……”贞与摇摇头,脸上有些落寞,他本来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的,以为他只是脸臭了些人还是好的。长得好看脾气还没师傅一半好,以后不跟他玩了…… “你不怕吗?”海莉担心孩子不会给吓呆了吧?“没事,我问过爸爸说过打脑袋不痛的。”贞与说完,突然被海莉紧紧抱在了怀里,“不怕不怕,海莉姐姐有威廉哥哥哦!骑士会保护公主的!”被抱得更紧了,紧得贞与有些喘不过气,他刚想出声求饶,海莉抱着他的手忽然又松下劲,贞与听见身后的公主殿下紧随其后的誓言,“公主也会保护贞与小王子这位好朋友的!” “嗯,谢谢。” “不客气!” 第二天的晚上,卡尔下厨做了一台庆功宴,桌上每一道菜都没什么卖相,但香、味俱全。特别是一道连卡尔自己都讲不明叫什么的家传的菜式,辛香料撒在奶油汤面上,橙红色的一朵粉花散。上边砸上两颗桑葚,周围点缀几丝细葱花。内里带着橙子香,配上草菇、鸡胸肉切丝,土豆块、少许培根粒,汤底下埋了一层肉冻。贞与还在里边嚼到了藤椒,中招麻了舌头。奸计得逞的卡尔在一旁明目张胆地偷笑。 夜里餐时刚过,因为前两天艾登闹的那一回,几个知名的大商场被砸。世道不太平路上的行人也少了不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威廉接上母亲,为海莉兼职司机,两人一起去往机场。 走之前海莉、威廉对卡尔和贞与道谢。海莉问卡尔,“威廉啊,你为什么是威廉呢?”卡尔答:“因为海莉是海莉啊。”两人相视一笑,默契极了。 快到要分别时,海莉给了贞与一个拥抱,在卡尔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威廉也上前给了贞与一个拥抱,也给了卡尔一个拥抱,趁卡尔嫌弃却碍于礼节不得不与他拥抱时,偷摸托住他的头,快速看准海莉吻过的地方吻了上去。 威廉退后一旁笑看卡尔泛恶心的模样。贞与问海莉接下来的打算,她说要去打下一片自己的江山,到时接上贞与一起住大城堡。在贞与心里,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希望她往后的日子能活得肆意潇洒,实现她带自己去大城堡玩的诺言。 以往的记忆尽在眼前,翻翻回忆中每一时刻的画像,总是能找到没被生活掩埋的甜。睡梦中的贞与忽然觉得冷风飕飕的,缩起身子微微睁眼探探情况,刺目的光惹得他皱眉。卡尔就在床边,手里捏着叠好了的薄被,另一只手里举着他的空调遥控器,“滴”地帮他做主关了空调。 贞与不满地哼哼两声,揉揉眼睛。卡尔见他醒了,通传道:“人都来了,就差你了。你不是要开学校吗?” “嗯……”贞与应声,浓重的鼻音提示众人孩子还没彻底清醒。贞与艰难地起身,几乎是靠墙面支撑着身体去洗漱去了。 待贞与整理好衣衫下楼来,满厅堂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有些人只在资料里见过照片,伍昌弘、佐藤水无、林果、石榴三兄妹,有熟得不行却不能在人前认的,他的师姐——希菲。贞与在众人面前讲了他对这间学校的期望,希望由孩子来选老师,最好能是靠郊区的,安静。现在建起来未免太耗时间,最好一边建新学校一边直接收购一间学校做翻新。到时新学校建造好了,旧的也能拿出来作分校区供学校招收普通的学生。到时经营得好了说不定能回本。校长就指定希菲来当,是熟人大家也都放心些…… 没一小时这个简短的会议就开完了,除了学校的事情,也交代了些未来的任务。在大家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伍昌弘拉住了贞与,说:“小老板,呃……我知道这样讲有些奇怪,你能跟我说说中国是怎么样的吗?我自打有记忆起就在国外,只有这一个名字带着点中国的影子,所以……” “嗯……我也不常出门。除了乡下都和这边差不多吧,差别比较大的就是那儿车少很多,城里的家装都最求欧式的除了不坐地上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街上卖好吃的小商贩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会被警察叔叔追着满街跑,一会儿就没影了,去干点啥回来看他们又都在了。农村就是瓦片遮雨,砖土糊墙,木条糊纸作窗,路上总有各种动物的粪便作陷阱,踩到容易摔跤。春节城市和村里一样,处处烧炮仗。听说堂哥哥在乡下老树洞里烧炮还把树给点了,挨了好多的手板子。还有贴对联、还有买好看的花和橘子。我跟你说,盆栽树上的橘子千万不能吃!牙会被酸掉的。” “你吃过吗?” “当然了!奶奶说还好我吃得少,不然牙齿掉光光就变成和村口商店里那没牙的老头一样丑了。”…… 两人在一起相聊甚欢,就差把人留下用午饭了,虽然他留下也还是只有泡面招待。 一个月后,伍昌弘收到了一封邮件,里边是一张卡纸,写着笔划僵硬但工整的中文,“抱歉,我只会这几种打法,一点心意,希望你别嫌弃。”还附有一条大红色两边系平结装饰,中间一朵梅花亮眼,用蛇结间隔梅花两边,后头用的也是平结固定的绳尾,两条还是平结收尾的尾巴悠悠荡荡在他白皙的内腕上。他系上就再也没脱下,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盯着这条手绳一看就是半天,眼里尽是如蜜似水的欣喜和温柔。 第一章 久远的故人 日本的东京有一传言,传言有一间神奇的学校突然在郊外拔地而起,豪华得像欧洲的城堡,也有人说是像旧时日本贵族的庭院,还有人讲它是仿得中国紫禁城建的,众说纷纭。 “贞与真是搞出好大的动静。”…… 宽阔的碧水河流之上五支灰白色回针书签一样长方形的索塔拉起粗壮的钢丝索,配合桥梁之下的桥墩支撑着桥上的车流急促。天上的白鸟巡回打圆飞,盘旋在众高楼顶,忽然齐齐越过大桥,到河的另一头觅食去了。桥边的人行道上草木的香气在雨后格外明显,沿河一条路都有大理石长凳画起虚线,面朝河流分割花圃与行道。远处是钓鱼客们支架的鱼竿,带个宽大的渔夫帽遮阳,仰面躺在自带的折叠躺椅上,享受在高速运转的城市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乐趣。 一个金发小麦色皮肤的青年在石凳上坐下来,另一旁不远处还有一位张开报纸看的“大叔”。“景,核对过了,没问题。”波本望着潺潺而过的流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谢了。看来我该回去刮胡子了。” “嗯?” “那个小鬼的出价,他让我剪头发、剃胡子、好好休息一星期。” “也是,你这种状态可容易猝死……你去看他们的时候帮我也问声好吧。”青年走了,诸伏景光坐了一会儿也站起来,没走两步差点因为低血糖晕倒在花圃里。也不怪贞与会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养熟起来的小猫这几年都快把自己作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也多亏他一心埋在工作上,如今日本本土的小型黑势力或被官方清剿,或被大佬吞并,靠小一、海莉的帮忙,外国的势力退得差不多,有些赖着不愿走的也被自家地盘上的大佬们半打半威胁地赶回去了。 躺在“欧式城堡”的最顶层的单人宿舍里,感受着高空中雨水的气味,躺在软乎的床上,七年过去,孩子长开了不少,也长高了许多,走在路上比寻常的小姑娘还高一头,隐隐有点未来帅气大男孩的苗头了。他手下压着一封信,来自小一,信中感谢贞与七年前帮自己搞倒了那贱人长官,笑他想抢自己的人脉被他反将一军……这件事他一年写一次,几乎成为他寄给贞与的信件的标准开头了,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完全成为了东亚一块的负责人,上司也放心他不再猜忌了,特送来特产感谢……送的是一箱子中国各地景点的纪念品。贞与昨晚打开来看,差点就拉去给学校里防诈骗宣传的老师当教材了。几乎全是假货,他不问都知道是在地摊上买的,因为箱子的中间夹了一小块切糕,保鲜膜上贴了张纸写着“特别贵!”贞与感叹他的蠢也可怜他的钱,更担心那个小贩的人身安全问题。不过看他这么宝贝这块切糕,对方至少钱是到手抓稳了的。 琴酒依然是琴酒,伏特加也依然是伏特加,万年不变一成。除了接送信息的时候,他们与贞与等一众外围的人也没过多的接触。 房间里忽然传来致爱丽丝的乐曲,贞与把这首曲子设成了门铃,比较柔和,还很好醒。贞与朝猫眼一看,是希菲,干脆睡裙也不换,头发也不梳地打开门,反正从前他也这样干过。希菲如他所料没有惊讶和感觉被薄待,只是以往常七年多一直不变的和煦的笑容,赠与她的小师弟。贞与把人请到客厅坐下,还没等他问,希菲已经将一个黑色的不锈钢口哨一样的东西递给了他,“师傅说这是从当年你父母身边的人那里拿到的,唤醒噩梦的药。”贞与接过那钢哨,心里木然,不像他小时候无数次幻想今天时的心潮澎湃,希菲接着前言道:“这药的持有者是因为手脚不干净才被你父母踢出项目的。师傅担心里面有鬼,送检得出的结果,是兴奋剂。具体要不要用,你自己决定。还有……”希菲再次递给贞与一张照片,他一样随手接下,画面里有四个人,比自己模糊的记忆中稍显年轻爸妈,和抱着一个婴儿的少年模样的琴酒。“这是师傅从一间破产的老照相馆里淘到的。当时因为拍得好,摄像师傅自己留了一张。” …… 送走希菲后,贞与一个人瘫坐在沙发上,钢哨照在阳光里也染不透自身的寒意。贞与起身到书房打通了楼下金狼的电话,请他上来帮忙,万一那药有问题麻烦把他送床上、医院或者殡仪馆。 希菲演示过打开的方式,因为有储存物品的需要,这是个哑哨,寻常人也许只会认为这是单纯的装饰品。贞与闭起眼,深呼吸,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他相信自己或者金狼都是能应对的。打开密封盖的瞬间臭气熏天,惊得贞与立马捂住鼻子,中药味!绝对是中药!单是闻过就知道是能把舌头苦上一个小时的中药!药品是水样的,悠悠荡荡灌满了管子里的三分之一的空间,倒出来可能也就两滴。门口“咔嚓咔嚓”的响动,金狼推门进来,环视一圈,朝他微微一鞠躬。贞与心一横,猛地把药往嘴里倒,因为管子小,药滴迟迟落不下,贞与锻炼多年的心都跟着手一起抖得不行。一滴两滴,抢过桌上的水强迫自己用力和水吞了。 五分钟过去,贞与还是好好地坐着,什么变化也没有。他失落地将手上的钢哨还原,心想师傅十有八九是上当了。就在这一刻,贞与身子忽然失力朝玻璃茶几上倒去,幸亏一旁的金狼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稳了他,才免得他头上磕个大包。 黑暗中,浑身都传来离谱的痛感,头因为缺氧晕沉沉的,眼睛被什么黏住一样,根本睁不开。一个口音浓重的声音远远地讲:“何必呢?真是可惜了那割除噩梦的药。”好难听,真像爷爷讲故事时演的鬼子的声音…… 第二章 长雨泄清晨 深夜,执行完任务的琴酒回到自家别墅。进门,开灯,换鞋走过玄关,隐隐听见粗重的喘息。握紧怀里的枪绕到客厅,第一眼就看见客座上一乱发披头,一袭白裙的少年缩在椅子上,脚缩入裙内,远看活像是断了腿。走进撩起他披散的黑发,他脸上异常的红,眼下厚重的黑眼圈,眼里的血丝像破碎的玻璃痕迹,迟钝迷离的眼神,嘴唇红得像吃了人。贞与无奈地一笑,“哈哈,我三天没睡着。” 琴酒坐回主座,脱下大衣甩到扶手上去,“有事快说。” “何必呢?真是可惜了那割除噩梦的药。”贞与模仿着翻开尘封的记忆中模糊的话语的语气、速度、声调,竭尽他所学所能地去还原这“噩梦”“你对这段话有印象吗?”贞与缓缓看向琴酒,琴酒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在哪找的根据,忽然呵呵地发笑,语气肯定地说道:“你知道。” 琴酒避开他充血发红的眼,看向正面的白墙,“这些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去睡觉。” “可我已经知道了,不是听人说的。是我自己的记忆,疼痛、眩晕、声音,一切都是我的记忆。”贞与哀求地盯着琴酒,然而对方闭上眼靠着背,铁了心不理他了。贞与收回目光,此刻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再次开口,话语里干净得不沾染任何情绪,“你最好快些决定什么时候告诉我。我已经不太记得他们的模样,不记得父母亲情,就连我为什么还游荡在这世间都快忘了。” 等琴酒再睁眼,这屋子里已经不再有第二人的气息,只有他自己浅浅的气息还在回荡。 贞与回了宿舍,怀里抱着一桶学校校道上卖的烧烤和麻辣烫,嘴里还叼了一杯打包的柠檬茶,杯里的柠檬片随着他的动作在杯里晃,和他一同低着头罚站、受宿舍大妈的数落。他这几天可能是因为那药的原因,一点睡意也没有,安眠药、薰衣草,什么都没用。躺在床上闭眼数羊也是清醒地躺过一夜。精神活跃,肚子半夜就饿得慌。他发誓这次与平日不同,真不是他贪嘴。可宿管阿姨不信,“夜归还天天吃夜宵,身体不要了吗?!” “对不起。” 好不容易终于回到寝室,一开门,金色的长发霸占了他的天蓝、西柚粉接色小沙发,漆黑的长风衣就在扶手上挂着,压住了他可爱的奶牛猫猫靠枕。浓烈的烟味随着白雾侵略着他的房间,反客为主的人还在得意地咧着嘴笑,低头看书,半点不顾他这个房间的正主。 他很该跟希菲说说,让她好好训训那群吃干饭的保安。 “今天开始,除了任务,你别想逃开我的视线。一定保障你留存在世间。” 贞与听了没有回话,去换回他的睡裙,挨着琴酒坐下,伸手夺回他的书,他原先看到哪都乱了。他翻回原先的页码,琴酒安静递过他的回针书签,贞与沉默片刻,道谢接过别好。“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想好了吗?” “你被我包养了。” “这是我家,要包养也是我包养你。” “随你,我就这么回组织的调查员了。” 贞与一把抽出他嘴里的烟扔进桌上剩下的茶水里,黑着脸厉声道,“三秒之内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滚回去!” “你要是在意你手下的人、在意这学校,那我劝你现在就去改资料,把自己伪装好。”说完便施施然进了贞与的卧室。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家伙是原本就这样,还是和卡尔混久了?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贞与捏着书的五指发白,一边在心里骂,一边把屋子里的窗全打开。留下一张纸条扔到琴酒身上猛地摔门出去。忽然又开门拿上了他的夜宵,再狠力摔一次门,走了。 琴酒笑着翻开贞与留下的纸条:别越过地毯上的线。 他低头看,深海一样颜色的地毯近墙的位置划出金色的线。他瞧瞧窗的位置,站在金线之后,正好人的身影能被窗台挡着,不会被楼下的人看见。 八年,他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琴酒躺在贞与一米八的床上,躺在满床大大小小的布偶之间,仰面看窗帘顶藏着的画像。孩子的手笔,用的是黑色的签字笔,没有色彩,线条扭扭斜斜地画着两张脸。琴酒猜得到是谁,画像画出了模特的神韵,也只有神韵了。像他自己说的,他记不清了。琴酒伸手想摸摸画中人的脸颊,可惜贞与把它粘得太高,就是他也碰不到。 希菲位于她自己的寝室楼下的校长办公室,圆拱形的大木门缓缓开启,依琴酒所说,贞与去改资料去了,再把苏格兰闹起来说明情况,让他叫波本留意风向。最后把物品归位,把门锁落上,他坐在长阶上不知归处何方。 在台阶上坐到大早,天刚泛出点点亮光,贞与就问看门的大爷要钥匙。 “伍先生刚刚来拿了,说是要运个摆件进去。” 摆件?贞与走到课室,传说中这间学校的三种建筑风格,实际上是三种建筑群,这学院大得比城里的公园还大得多,建筑群之间也相隔甚远,所以流传出的说法才那么多彩多样。宿舍总共平分三处,三种风格供学生自由选择。而贞与、林果他们三处都有单独的寝室,随时能换着住,逍遥得很,令人艳羡。 贞与今日的课在“仿紫禁城”的“文华殿”。因为是仿照古建筑建立的,一众老师也想不出定什么名字好,也就都按左、右、中,一、二、三的来排,但学生里流传的版本还是以对应位置的古建筑名来叫,除了学院中央的欧式大城堡,什么名字也没有几楼几零几来得好认。 刚推门进去,就看见伍昌弘在指挥人把一个神龛摆在了讲台旁边。神龛中间摆上陶瓷彩漆的关公像,香炉、供品、香烛一应俱全。摆好后众人还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低头拜了拜。 “伍先生这是要和学生们结义兄弟拜关公呀?” 第三章 欠薪 贞与带伍昌弘临时征用了城堡里林果的寝室。 门外,房间的主人衣装敷衍地坐在楼梯上揉眼睛,看楼道外的天才微亮,托着脑袋大有就地再睡一觉回笼的气势。 门内,伍昌弘问贞与,那些黑社会组织的领导人们或多或少都察觉到海外势力持续退出,不对劲了。他们很多都减少了活动,有些更是开始蛰伏。往后的路他打算怎么走?是静?是动? “继续把战场里多余的人清干净,他们忍不了多久的,有阴谋就不吃饭了?怀疑,总是没证据,时间久了也就淡了。人世间巧合多少,阴谋阳谋又多少,我们参在其中……等他们精简精简,再让他们和政府慢慢磨。我们只要保证人员收放自如、他们磨得起来、我们不暴露就行了。在废墟里捡捡残渣扔回给政府,总有一天,他们会磨尽的,我有一生的时间陪他们耗。 现在就是要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作出动摇首领威势的事件让他们不得不动,开了头,后续可就顺了。” “了解。”伍昌弘观察着贞与的表情,“是发生什么了吗?”他以前的话里从没有如今的执着,想他也不是为给日本国民谋福利。 “哈,没什么。” “昨天你去找琴酒说什么了?” 贞与目光淡淡,昨晚走时伍昌弘的车就驶过琴酒别墅附近,十有八九就是他为琴酒进学校开绿灯放行的,说不准还在宿管阿姨那告了自己的状,为琴酒鸠占鹊巢的行动铺路。 “没什么。“ 伍昌弘抬抬下巴,叫他注意那圆得半月一样的黑眼圈,“你这气色可是把你出卖得干净。” “少来这多余的好奇。倒是你,帮我劝劝他赶紧从我的寝室里挪出来,一身血腥气,别把虫子老虎都引到我的学校。”贞与双手抱胸,皱眉。短短两句话说得他咬牙切齿,面上恶狠狠地盯着伍昌弘,直到其动静间浮出一丝丝心虚。 “我可是琴酒招来放你手下的,我的主子可是琴酒。你让我站在什么立场赶他,怎么赶他。”伍昌弘苦笑两声,心说两位领导这又是要闹什么,“况且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像你说的怀疑又抓不到证据,久而久之对方就容易放松警惕,还能玩一手灯下黑。” “哈哈,他再待下去我的生命灯就要黑了。从小他可没少对我掏枪恐吓我,和他呆久了我心脏受不了。”贞与的视线挪到了他手上崭新的编制手绳上,“受到手绳停货的威胁,这个立场如何?” “你卑鄙。”伍昌弘站起身拍平西装上的衣褶,“楼上是吧,先说好我不保证一定能办到。”说完就往门口走,经过贞与身前时脚步缓了几分,贞与笑看他在扶上门把手的时候猛然回头,脸上表情奇妙得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回去吧。” …… 天边朝阳换夕阳,漫天的橘红色霞光美,很美,特别美。楼道拱形的木边小窗为天作裱框。贞与坐在楼道,坐在自己的寝室门口,背后不远就是房门,此刻他无依无靠。他逃了七年,躲了七年,安详的小日子过了七年,让他如今重新面对那阎王爷,他实在是没勇气去开门。 万恶的二手烟!我好不容易逃出二手烟的魔爪这才清净了几年,我不想我的鼻子和肺被熏成腊肉!鼻炎、癌症……那群混蛋干嘛不整个小玻璃仓子待里边把自己抽死好了!贞与在心里咆哮呜咽,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借口应付外界,他干脆搬到楼下林果那去好过。身后门开锁声像是阎罗殿的判词,昭示他未来无尽的苦难。“回来了。进来。” 此刻贞与真想回怼门内人一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自己如今也足有自信自称一声将,再来门外也是外。可身后是他自己的屋子,他作什么要拱手让人占了去。下定决心,一气蹦起来,拍拍屁股大步踏入门内。不出所料,大开的窗也流转不动那人命重的烟尘。 “你要再在我家里抽烟我就把你推出去。推到朗姆,推到乌丸莲耶面前去。”贞与磨着后槽牙狠狠道。 琴酒别有深意地瞟他一眼,把手里剩半截的烟碾在贞与昨晚污了的茶杯里。原本蛋黄一般透亮的茶水浸成了褐黑色的污水,里边浮着七只长短不一的烟头。感情他在这屋里待足一天了。 “伍昌弘来找你了。”琴酒问。 “嗯。” “要我帮忙吗?”琴酒侧过头来看贞与,只见他把那只茶杯囫囵扔进垃圾桶,新从厨房拿出一模一样的小杯子归座。贞与答道:“不用。”扭头问,“我们之间到底是谁帮谁?” “你觉得呢?”琴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等待他的答案。孩子漆黑澈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屋里的摆设、窗外的风景、以及那一双幽绿的狼目。琴酒眼里不曾有过迷茫,他清楚贞与未知的景象。那也许就是自己所追求的……贞与知晓自己此刻的胡思乱想毫无意义,知道又如何,琴酒又不会告诉他。贞与躲开琴酒直来的目光,“从前只是毫无目的地活着,躲着。如今我有了追求,你欠我这么多年来的一份报酬。” “既然已经如此,那就继续欠着。总有一天我会还你的。”琴酒笑着倒入贞与绵软的沙发靠垫里。笑得多奸诈,简直好比人人唾弃的资本家。贞与不甘地喊道:“要加利息。” “呵呵。好。”琴酒的脸色隐隐有些阴沉,贞与或是被吓得或是怕他反悔、有后话,一溜烟地钻进了书房“咔咔”落锁。 隔天,贞与出门去学堂,琴酒也紧随其后几乎贴着贞与的背跨出房门。琴酒捏着贞与的肩膀,五指紧扣,整得人生疼,立马止住了他进下楼的脚步。贞与狠刮他一记眼刀子,琴酒奸计得逞地坏笑着,开口说:“你钥匙给我一份。我帮你把那群装睡的叫起来。” 楼道里一阵沉默,“你就想用这个打发我?”贞与闻言眉毛都快拧结在一起,话里带着怒气。 “算利息。”琴酒像极了准备恶作剧的小孩,插手在衣兜里走过贞与身边。“算你。”贞与小声嘀咕着,回头准备锁门,忽而一只大手将他的发型揉了个稀碎。贞与好不容易梳整齐、扎正了的头发,抽丝、歪辫子,一样不落。贞与胡乱抓打着让他住手,他此时的形象堪比大街上闹喊的疯婆子。琴酒玩了好一阵才撒手。 琴酒扭头悠然走下台阶,贞与在台阶之上气得浑身颤抖,手指晃晃悠悠地指向他的背影,嘴里牙齿打磕。直到楼梯拐角处琴酒送来的目光,戏谑的神情激得贞与直跳脚,“琴酒你混蛋你!” “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在这浪费时间。”话中饱含笑意,低沉的笑声放肆地传遍楼道。 日上三杆,商场楼上,酒吧台,琴酒晃着金黄的酒液,盘算着究竟让谁去当这得罪人的倒霉鬼划算。 第四章 行动代号:狗咬狗 一天后,正是下午茶的钟点时刻,朗姆的手机里出现了琴酒的短信,内容:自称大阪之凶虎的组织正在密谋袭击组织在大阪的分部以壮大自身势力。附一份审讯记录以及各类武器、药品的交易记录。 两方本就是积怨已久,摩擦不断,想浑水摸鱼这不意外。只是,琴酒怎么突然想起抓个人回来审呢?……思索片刻,小事不细说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毛病,屡教不改。一直以来也没差错也就由他去了。回信:此事由你全权负责。 不过一群争抢剩肉吃的野狗,是该敲打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货。至于原因,琴酒行动结束后续组织总要审查的,知道结果逆推来得答案总是容易。 两日后的大阪,郊区、市区、居民区,但凡和某只“凶虎“挨边的建筑齐齐被一架黑色直升机扫了一遍。军火库被炸,店铺产业被毁,居所成了废墟。加上背后但凡笼络过的,正在笼络的,企图笼络的企业家政治家有的自身受到威胁有的亲属遭到绑架,或演讲时直接一颗枪子从脖子外强灌进喉咙。 琴酒手里报上的死伤名单铺满了地,垫着黑灰色脚印凌乱的榻榻米地面,托起他漆黑的皮鞋踏过。”凶虎“的首脑此刻被按倒在地上,松弛的面皮压扁在榻榻米,充满一片花纹的缝隙,眼里无光彩,神情颓废得像只病猫,伏特加甚至觉得自己大可不必使那么大的力气。 “凶虎”的手足也没冷落琴酒这位贵客太久,一封请罪书附一份厚厚的礼单递到了琴酒手里。内容无非是低声下气地道歉,好笑的是他们首领的人头也在书中被划到了礼单中。 “所以这是和下属闹翻了,被下属买凶杀了?”沙发上贞与盘腿窝在沙发上,手里嘴里捏着咬着四股两种粗细的编绳,话语声咿咿呀呀的。琴酒就窝在沙发的另一边,手指在翻盖手机的按键上滴滴答答地按,“那群想潜伏观望的家伙想要安静肯定是要结盟抱团的,人一多自然就有不安分的。没有,就让他们觉得有不安分的就行。”琴酒嘴角咧开一抹笑,不怀好意地将阴谋打入邮件。贞与斜眼瞟着他被高领毛衣包了大半的雪白脖颈,高高扎起的一束长发如他的主人一样慵懒地滑落沙发的靠背,悠悠然地荡荡入了书房。 他收回视线打收尾的蛇结,收缴来的火机火苗撩动微微绽开的纤维,用指甲盖轻推起融成小球的线塑形,热度传到指甲盖后的肉,烫得他皱眉。 没几个月,原本沉默的组织纷纷跳上岸边,相互指责,狗咬狗的嚎叫声激烈得,撕扯掉的狗毛都如轰雷下瓢泼大雨般,震飞到贞与的高楼之上。 散开手里写得毫无逻辑性的报告,想想报告里的“金银”,贞与转头看着玻璃窗上屋外漆黑的天之前房间的倒影,“还是有些产业的好吗?”贞与闻着高温后冷雨浇下蒸发上楼的雨味喃喃道。不安分的心思绕开房门钻入琴酒的房间,又在开门声传来的瞬间心虚地攀上天花板。 “怎么,想花钱改装修?” 贞与在心里一声唾弃这些个嘴上没把门的“明眼人”,面上淡淡回道:“嗯,毕竟也几年了,就是钱包不支持。”说着眼睛盯着琴酒的脸,视线好像能从他脸上缓缓刮下金子。 “想我出钱?”琴酒挑眉问道。贞与摇头,“倒也不是,想让你指条发财路。明路。” “那还不如我直接砸钱在你桌上算。”琴酒将手里两瓶轻重不一的果汁轻轻敲在桌上。贞与自觉从他手里抽出未开的一瓶,答:“也是。” 所以,一间间玩偶店忽然一夜之间开放在东京的商场、大街之中。柜台上或人形或兽体的玩偶都半掩在亚克力告示板之后,告示里可爱的铅笔画围绕着玩偶的设计稿件图片,大大的预售标识在其之下。“作者:艾莉”用小巧可爱的字体标识在告示的右下角。 暑假,王子的宫殿修整。两个大人带着一群小矮子一路驾着一辆面包车直往海边。 七月海岸的阳光是漂浮空中的橘子汽水,白云是半化的,天空的蓝色玻璃瓶沉淀着层层的清澈盐水。人沉浸其中,只想甩掉一切尘世的束缚,只是松开漂浮海面的泳圈之后,忽然想起自己不会游泳……于是,刚刚触及海之浅底的王子殿下就被提上了岸,被一位金发骑士严格看管着,只能干看远处海水及膝不断冲刷着的金发小公主遥遥嗤笑着。来又去的浪潮流水偷偷拾走了她脚边的细沙,显露出在波光粼粼的水下色彩明亮的单片贝壳。她趁名为自然的小偷带走它之前将其捞入手中,“咔哒”磊在另一只手许多同样的单侧贝壳之上。 “艾莉!桶我买回来啦!” 转头看向海岸,他们的大遮阳伞之下郁闷的小王子抱着椰子努力挖起果肉,林果哥哥在一边放肆地笑着他无意间透露出的傻气,金发的骑士先生也忍俊不禁。不远处比她稍年长些的短发女孩朝她招手跑来,黑色的发丝甩荡在半空,深深地吸引着璀璨的阳光,是她羡慕不已的发色。刚开始发育不久的胸部掩在长长的、弹跳的方领之下,领边、裙摆点缀海蓝的线条,泳衣的主色调是圣洁的白,更衬得那一头黑色短发的可爱,更衬得那黑发少女的可爱。细长又不失肉感的腿交替着踢起偏长的裙摆,蹬起沙尘、蹬起沙块,眼瞧着红色的沙桶被少女摇晃在她眼前,又飞绕到少女的身后,粉嫩的嘟嘟唇开开合合地好看得很。还未等她看够,少女白嫩似小童的手指轻点在她的脸上,下一秒她躲开了少女偷偷收紧的食指与拇指,逃了她捏自己脸蛋的企图。 “什么嘛,发什么呆呀?脸红红的还以为你中暑了吓死我了。” “狡辩!海边太阳这么大那个脸能不红哦。石榴姐姐刚刚明明是想玩我的脸蛋的!”艾莉手指点着她点过的地方,展示罪证一般微微前倾身体。石榴双手合十,嘴里讲着抱歉,却趁机一个跨步将她拥入怀中,蹂躏艾莉发型的手丝毫不见客气。 第五章 行动代号:开业否 艾莉无奈石榴姐姐这祖传的讨人嫌的手艺,把手里的贝壳囫囵扔进石榴手里的小红桶。空出的手从细丝金鸡窝一般的乱毛里,揪出快要滑落脱离她辫尾的发绳。一把擒住“犯罪嫌疑人”的手,指着头顶哭凄凄地闹她,“姐姐不答应帮我重新梳个一模一样的,我晚上不陪你睡!”一人笑着一人瘪着嘴,小桶里的贝壳撞着敲着地阵阵作响,一高一矮两位小女孩打打闹闹地走向他们大大的彩纹遮阳伞下。 花纹简洁的条纹折叠沙滩椅,通体漆黑的便携铁桌。脚底踩的沙滩布,留下一串黄沙足印。足印之下天蓝方框描底,油画棒颗粒感十足的橙白花图案时常溢出,交相争艳,一点黄花蕊圆润可爱。 贞与微笑着迎上前来,一手递上一个椰壳碗沉着晶莹果肉,盛满椰汁。林果为两位妹妹开了新椅子。远远的,金狼也跟着走上来,石榴手上的桶不自觉间变到了这个可怜的小护卫手里。两个女孩有得吃,有得歇,也不管不顾什么发型形象了,倒头躺上沙滩椅,嘴里叼起吸管,清凉甘甜的果汁一如她们清爽的旅行。今天收贝壳,晚上穿项链。明天参观预备中的庆典,享受酒店的美食与服务。后天走一趟邻镇,爬山拜见下当地的神明大人,祈求在烟花盛典中能占到好位置。大后天是庆典的开端。庆典一连七天,她们也能跟着哥哥、叔叔在这儿待到庆典结束。每天跟着或传统或现代打扮各色各样的人汇入人潮,再挤出个好位置,看满这七天夜里一天一个新样式、新排列的烟花表演。光是想象就能预见,整个暑假的美梦,都将载上这十天的点滴时光。 夜晚,海边的风不过堂屋。艾莉、石榴蹦跳着跑出客厅,攀着护栏,听着浪花叠拍在岸,仰面朝向大海,深吸一口微咸的气息。手上、脖子挂着一串串搭配着廉价串珠的贝壳链,只是时不时闪过收得一塌糊涂的线尾。她们本是要请教贞与这位结绳结的惯手,可她们三下又三下敲着隔壁的房门,却迟迟未得回应。 临近海边买杂物、供人暂放物品的小铺子上二楼,琴酒提小鸡一样揪着一人扔到地上,常年受海风侵蚀的木头地板吱呀作响。 “可惜卡尔不在,金狼一个人守在那我总放不下心。”听着声音,坐在角落书桌前梳理文件的贞与开口道,眼睛始终不离手上字满似蚁窝的纸。琴酒拉开他身边闲置的座椅,头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稍等片刻,开口道:“都已经是依你说的,远离学校。也是依你的意,不动用组织的人。万事算定,按计划执行就好。没事自找烦恼,你也不嫌烦心。” “……也是。” 第二天一早,珊珊来迟的贞与刚走进酒店的餐厅,走进一围桌人的视线里。艾莉的娇嗔软软,林果、石榴的问好,隔着好几步路就传进了他的耳朵,吹走了粘腻的、残余的睡意。 昨天在海里泡过,今天光顾酒店的露天泳池,光滑的白瓷边沿、墙壁、池底皆为一体。常见的瓷片泳池水泥缝隙里的青苔、霉菌,也少了受镂空座椅庇护,潜藏其下的虫蝇尸体统统在这里绝了迹。干净的天、沙滩、蔚蓝海水。泳池水清澈地接过天空的蓝,展示自己陶瓷底的白。干净得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水面片片渐远行的薄云,飘飘然地开朗起来。 忽然一个水球砸碎了天边的美景,正中贞与的后脑勺,厚实的仿真皮外裹带着水花,砸得人一脑子懵。随即将球捞起,举过头顶,不分敌友地狠狠还击。这一扔,彻底开启了孩子们的乱战,惊叫与狼嚎直破云霄,甚至还惹得别的客人的几声抱怨、几声骂。 玩到兴头上,转眼间琴酒就没了踪影。贞与默默递给金狼一个眼神,两人将战场在众人不知不觉间,自然推离风景画面的边沿,打到靠室内的位置。等到孩子们闹够了,打累了,琴酒才端着一盘西瓜不紧不慢地回到大家的视线内。脸上真情笑得温柔似暖阳,一时看愣了两个知根知底的。一直到午饭后,金狼、贞与两人都像见识到世界的未知。几人在走廊分别,两人一间房间,这件酒店一层也就三个房间,他们直接包下了酒店的第三层来玩。金狼、林果一间,艾莉、石榴一间,贞与、琴酒一间。 等贞与进到房间,原本绅士地微笑着等他,为他顶着门的琴酒快速合紧房门,向贞与问道:“这里也有你的人手吧。名字和联系方式列给我。” “难对付?” “有内鬼。快到手的鸭子听见风声飞了。” 贞与写名单的手一顿,回头反驳道:“不可能,这次的事我可什么也没说,酒店都是金狼打电话定的。” “可能是他的声音被认出来了。和他有过联系的,圈出来。” 拿到名单后的琴酒匆匆离开了。贞与呆呆地看着合紧的房门,热血沸腾的故事从来没有他参与的份。自知这想法荒唐,但每次仅仅是乖巧听话地呆在房间里当“王子”,幽幽的无力感实在是让人有些失落。 单论过日子,还是平安淡然的好。 下午,一群人追着赶着往筹备中的庆典场所走,绕着外围看着各司其职忙碌的人们,你一句我一笔地考量着庆典能不能一模一样搬进学校去。 林果直勾勾地盯着各种小吃摊桌子、炉子的搭建,略带遗憾地感叹:“我们要是能开间店实践下就更好了。” 忽然一声巨响,几道闪光四处冲撞,有几道在半空炸开,是各式的烟花。灿艳百色的火光道道洒落,似白日流星刀刀割破开天。与树木、布料棚顶相撞而熄光的火星,重燃起暴烈百倍的火,红光冲天。 不少人跑去救火,好在烟花不全在一个仓库,也有预备的,烟花表演能确保一切正常,不然不少人要在这个夏天要留下遗憾了。事后拦人问过,说是有人偷懒躲仓库抽烟,完事顺手把未熄灭的烟头一甩,于是乎就有了这场灾。临近事故现场的好几个摊子不少人都受伤了没法继续经营。估计要重新招募商贩,因为出事了又是急招,租金还能便宜。要不是他家搭棚子的人工都赶上租金了他还想搬过去呢。 众人急忙跑去看场地去,实践的机会可不多,打折的实践机会就更少了。只是人到了才晓得,别人家不搬,不只是因为人工,这附近被火烧得又黑又秃,火药味裹着焦炭的味道浓烈得让人只想赶快逃离,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第六章 行动代号:戒去浪漫 四周胡乱堆叠着被倒下的树砸得看不出原型的不锈钢条。钢条上因为木头被烧成了炭的原因,木炭或粉或片又或是不规则的小块状,将大部分漆白的钢条盖上黑色碳粉。倒下的树刚刚几乎都被吊机搬干净了,路上还有车胎印下的黄土。地面散落一路的细碎的碳块和暂时堆在一边钢条还未来得及清理。周围的树有些也被烧得黑了一大片,算不准它们是否还能坚持站立,逃过大火的断头铡。还是说它们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留下些什么,又或者是再带走些什么。残留着火焰的气息的废墟就这样被人放置在几乎完工的繁华的庆典中,显得格格不入。 眼前的狼藉,弥散的臭味,实在是和“庆典”这一主题联系不起来,而附近树木的“健康”问题实在是令人头疼。不管租金,一天的时间无论从人工、材料,还是维修场地都赶不及了。 太阳沉入绿油油的山里,赤红的太阳,金黄的光,近处淡黄的叶子,远处模型一般迷你的绿树。落日像是蛋黄滑入香油,沉入翠绿的葱花与蒜末。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带头“造反”,叫喊着“饿了”用尴尬迫使主人正视身体的需求,避免一群人因为脑子不灵光想不着能开店的方法,而饿死在庆典的章鱼丸子、关东煮诞生的前夕。 给庆典摊位的管理员留下电话和难题,他们回到了酒店,正好赶上了最后一轮的晚餐。吃饱喝足后,各自回房。贞与刚一进门就注意到桌子上的红色方盒,塑料包装的透明展示窗反射顶上灯淡淡的暖光。拿起一看,里是迷你的鸳鸯火锅再用锁扣连着一碗满盛香油酱料的模型钥匙扣。盒子底下边压着一张纸条:送你。 这时洗手间内花洒的沙沙的水声响起,正好是累了一天之后的安眠曲。吃饱喝足后身体的沉重让睡意越发难以抗拒,他摇摇晃晃的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听着水声,握着那份未开封的意外之礼,沉沉地睡过去了。 自打回忆起被藏匿的“噩梦”后,失眠的那一周,他好久也没有再遇到如此干净的睡眠,无梦的一夜。 水滴击打地面的声音渐息,只剩断断续续的滴答声。琴酒走出来,稍短的浴袍费力遮住他白皙的腿,他回到客厅为自己沏上一杯茶。贞与的房门依然敞开着,桌上的方盒子没了踪影,安静的屋子里细细的呼吸声。看来小孩已经拿到自己准备的礼物了,希望真的能如水无所说的,能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能尽早寻回他得而复失的,那一声“哥哥”。上回那家伙推荐的摸头就压根没起效用,这次要是还是不起作用,他就要找水无算总账了。事不过三。 时间渐晚,沿海的灯光陆续熄灭,凭着月光,艾莉独自走在海岸上,一步步踏上被月光染白的沙粒。仿着芭蕾踮起脚、伸直腿,脚指尖画出饱满的弧线,扭动腰身转起半长的裤裙,层层的轻质布料在空中飘出藏蓝色波浪。小巧的挎包在她腰间甩起又坠下。早晨明亮的眼睛在此刻显得有些迷茫,沉下的嘴角刺破她面上维持的平静。海浪扑过她脚背,她沿着深色海浪画出的边界走着,于是再没有人见过她的身影。 第三天,邻镇的神社藏于深山,满眼只见阶梯的山路蛇行蜿蜒于山体,路上鸟居开裂剥落的红漆可见风雨的侵袭。路边高树投下斑驳光影。抬头,零星的树叶受了虫害,肥嫩的叶片被啃食大半,叶脉清晰地曝露。阳光穿透空洞,照亮虫子的生机、叶片的残败、树的自然。叶子几乎同周围的叶子一般的绿,一样的紧紧抓牢树枝。 “贞与哥哥!走快点!别偷懒啦!一个两个的……”半山腰上石榴不满地呼喊惊走了鸟兽,微风惊逃,蹿过他眼前撞得叶片与阳光踉跄连连,令他回了神。心忽起疑问:一个两个?他回头望向高得通天一般的山路,林果就在不远前气喘吁吁地半靠在鸟居的柱子上,转头看向远处走得没了影子的妹妹。贞与只看后脑勺就知道那双微棕的眼睛里,迷茫与求饶的样子。不过也是,都是一起上的体育课,怎地就她体能这般出众呀?看得他们这两个男生心里虚得很。“明明林果也歇了怎么就只喊我呀?”贞与笑着喊回去。没多久,对面的话就托给草木清风传来“我还能看见他,我都看不见你啦!再不喊你还能找得到路呀?” “上山就这一条路!” “瞎说,前边就分道啦!快点!” 贞与求证林果,对方耸肩,看来两拨人是离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远了。一队人唯一的地图抓在最前头的石榴手里,他也只好立马启程,林果不知道是偷懒还是义气,等上了贞与再一同向前登。 走过石阶与土路分叉的路口,用眼神控诉少女的谎言,对方顽皮一笑带过,无可奈何。神社建在山顶不心诚的也没走过漫漫长阶的毅力,万幸山也不高,再爬了二十来分钟也就看见了神社的手水舍,是净手的地方,他们算是到了。 琴酒早早地等在了水池前,见人到了,说:“等你们好久了。”脸上笑得温和,像个温柔和善的大长辈。贞与私心总觉得他不怀好意,那副笑容是越看越瘆。 贞与是对外国的神毫无敬畏更别提信仰,他坚信祖国的神仙也是有驻外大使来庇护自家子民的。佐藤兄妹净手后去求签、许愿投香火钱,贞与是没胆和琴酒呆在一处的,可他挪一处对方就跟一处。一直也只是笑笑,又不说话,更怕人了。 铃铛的声音叮当叮当传遍神社,俩兄妹还在闭眼许愿,贞与轻声问:“你也去许个愿怎么样?” “……不怎么样。”琴酒的笑容僵了几分,回问道:“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聊的吗?” 贞与表情为难地思索片刻,道:“组织的伙食如何?” “……很一般。” 第七章 行动代号:何名兄弟 第四天中午,庆典开幕。阴沉着脸的石榴在射击游戏的摊子上百发百中,摊主摆出的奖品被她搬走大半。由始至终,得奖者的眼里隐约蒙着担忧。林果帮她收拢起战利品,默默无言。贞与托着四人份的章鱼小丸子来到庆典中心的大树下,围绕其搭建的石台又作花坛又作长椅。石阶上坐着的林果、石榴相对无言,烦心赢来的娃娃该如何放置的问题。被自己指使去买饮料的琴酒也一同坐在石台上看着他,对方直接撞上自己的目光与琴酒不明所以的微笑让贞与摸不着头脑。自从琴酒耍赖搬来和自己一起住之后像是忽然着了魔似的举止诡异,这两天尤甚。莫不是忽然良心发现? 贞与把小吃分给几人,挨着琴酒坐下,靠近他耳边细细声问:“你最近变化那么大是忽然良心发现了吗?”琴酒用竹签挑起小丸子的手一顿,抬眼甩他一记眼刀子,回道:“我一向很有良心。” 树下的是贞与的轻笑,树上不怕人的鸟儿叽叽喳喳地歪着脑袋思索着、争论着人们为何忽然涌进这条街来。 庆典的第一天人气正盛,小贩们自夸的号子震天的响亮,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衣装华丽或简约、传统或现代,时不时在不同的摊贩前驻足。贞与坐在石台上,守着玩偶、零食小吃,期待着四处乱窜的两兄妹下回会带来些什么好东西。他不动,琴酒也不动,两人就这样紧挨着坐着,一人看天上、一人看街上,在林果他们回来时应答两句。其余的话多是相互之间对于日常故事小小的试探,聊聊这些年那些可爱的人、有趣的事、又或是生活中偶遇的小小奇迹。年龄的鸿沟让两人的某些观念有所差别,却也能求同存异。 不远处的林果走近,又被妹妹揽到一旁的树后猫着,静静看着贞与稍显腼腆的笑。“难得的风景呢。”石榴微笑着看向哥哥,林果也报以相同的笑,转头看向石台上的两人,喃喃道:“是啊。”他所见的贞与的笑从来带有距离感。“不敢深交”,与自己相处时,对方眼神中总挥之不去的四个字。落寞之感油然而生,“啊……好羡慕。” “就是啊。” 佐藤兄妹用一下午仔细逛遍了整条街。夕阳西下,几人用小吃对付了晚餐,坐着、等着、看着人流开始往一处涌,瞟一眼时间,该是去占位子的时候了。 到了烟花大会的现场,任四人来时精打细算的掐点,还是低估了大会的热度,等他们到,站到已经只剩外围的位置了。人头挡着人头,黑压压的一片密不通风。时间一到烟花准时破风直上,“啪”的一声空气都在震动,巨大的火花在高空绽放,明艳的各种颜色搭配着,色彩同时在空中再次炸开又是星星点点的金色火花“沙沙沙”地开放。只可惜着烟花被人头挡去了半截,不够尽兴。一旁林果蹲下驮起妹妹,石榴坐在哥哥的肩膀上开怀大笑着,兴冲冲地将她所见的所有一切美景都讲与哥哥听。忽然贞与感到有人托着自己的腰,视野突然升高,眼前景色豁然开朗,盛大而完整的烟火离他似乎近在咫尺,仿佛他伸手即能采撷这转瞬即逝的高空之花,在繁星的见证下,留住此刻的惊艳。 一轮的火花熄灭,下一轮的烟花绽开。火药的爆炸声下,浅藏一旁“嘻嘻”的笑声引得他转头。石榴笑得惹人羞红了脸,直想把她笑着的眼和嘴一齐捂住。 她说:“欢迎呀!” 在那个夏天盛放的烟花终究是没逃过孩子们的心和手。他们一同采下一朵最盛大、最艳丽的花火,描摹、拓印进他们永恒不灭的回忆。 烟花表演结束,几人搭着车回了酒店。把一车的毛绒玩偶托给前台帮手邮回学校。到楼上,各自进房间前,石榴拉住贞与的手,犹豫着问:“贞与哥哥,娃娃会好好回到学校的吧?邮递会不会弄破弄脏它们呀?”贞与笑着学着林果轻轻摸摸她的头,答:“你要相信邮递员的专业呀。”石榴松开了手,眼里还是担忧。她闭起眼整理情绪,等再抬头对贞与咧开嘴笑的时候,还是那个活泼大方的姑娘,还是那一抹远胜骄阳的笑。 第五天,夜里金狼匆匆来到备用通信地点,对琴酒留下消息后再次消失。第六天,琴酒接到消息也跟着没了影。中午,庆典摊位的管理员给他们打来电话,说当初庆典筹备时遭火灾的摊位终于被清理出来。价格低到几乎只是象征性地收取。几人连忙应下,把前几天就联系好的道具、人员统统叫去现场集合。由于贞与被严命留守,他们原定的计划是通过电话远程指挥,再由现场录像记录全过程。只是很多事在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最后,贞与劝了好半天,佐藤兄妹忧心忡忡地出了门,还约定给他带好东西。 再次来到现场,摊位附近因火烧碳化而由倒下风险的树已经都据砍清干净了。只剩下些熏得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树围站在一圈的木桩后。可怜、可笑之外,也渲染了一番死亡危险而又神秘的气息。“我想,没人会觉得一间鬼屋会为了气氛,大动干戈砍树、熏树吧!”林果对于自己的提案信心十足,“正是这种不可能,造就的诡异气氛,没有什么比鬼屋更适合这里了!” “附议!”一旁指挥鬼屋帐篷搭建的石榴不知什么时候又蹦回了哥哥身边,挽住哥哥的手,故作疲态地将头靠在哥哥肩膀。她毫不掩饰笑意的嘴角显得她演技拙劣,但对她哥哥来说却是妹妹再甜蜜不过的撒娇。宠溺的笑容浮现在林果初露俊俏又稚气未退的脸上,直到鬼屋建好的瞬间即刻开业,直到太阳也撑不住疲劳回家去,直到烟花再次盛放在繁星之下,他的笑在这一天里再没落下。 今天晚上的庆典在人流散尽后终于熄灯了,两兄妹在计程车里与司机分享今天的见闻,他们鬼屋生意的火爆,以及酒店里还有一人等着他们的喜报。 到了酒店,上了楼。他们敲打、呼喊,贞与的房间里毫无反应。只有风,穿过从房外打开的玻璃。俯身从门缝走出,路过走廊时轻轻碰触兄妹的皮肤,告诉他们,房间的主人已不在。 第八章 行动代号:死定 黑暗的房间内,贞与不知时间,只知道太阳早就不在天上待了。似曾相识的、湿润腐朽的木头味道,四周陈旧惹尘却不杂乱的木箱木盒,贞与猜他如今的处境,大概是被人绑到了寺庙后庭的库房。 说来冤枉,他安分受约地在自己的房间睡觉让人绑了。可惜那时一层楼都没人,大好的天时地利绑匪居然还是走窗。可怜他警觉醒来还害得自己挨了足足浸透一毛巾的迷药。如今他也觉得这帮绑匪真是二流,连剂量都不乐意算一下,尽浪费了。 好在,当初的算计不白费,小麻雀们,都入了这簸箕之下。谁是撑起圈套的竹竿?谁是链接的绳子?谁又是拉动绳子的手?世事多变,算不透、算不尽的变数,正是人间无数交锋的亮点。而他,只需要继续下午的那场甜美的梦。夏天日间的热气还未散尽,仓库虽有些阴冷在这时节倒也算舒坦。门外的纷争与未来,至少在此时,不需他烦恼。 此刻太阳正向城市的清晨诉说他的新见闻:在海滩边,远离游客区的海岸线,一间钓鱼用品店。它的二楼常年紧紧合起窗帘,一丝阳光都不被允许透过的屋子,今日连玻璃的阻隔都没有。一抹赤红溅撒布帘,素浅蓝色的布缓缓现出一片殷红色花瓣海。色彩在玻璃窗碎裂的空洞中,在锋利的碎玻璃散出的七彩光的环绕下,渐渐渗透到阳光之下。“咚”的一声钝响,一只赤红似鬼的手死死拽住了窗帘,又失力滑脱。闷响,清响交叠接连响起。赤红不断伸出触须侵略素色……不对,布帘的素色更似退潮的海,从钝声传来的一角,清澈如天的蓝被逼退出赤红的沙粒。布帘被干扰而露出的缝隙透出一道丝丝橘红与金组成的光。忽然,一根棍子打上被手干扰的那片帘子,液体浸润,底下又有重物压住,可就算是这样,阳光依然被赶出了屋。 还躲在悬崖下的阴影托海浪传来八卦:屋里原先是金发的小女孩被绑紧手脚扔在床上。那群小贼大概是觉得自家像兔子似的连连被查得换地方,无有大动作镇不住人。往地上扔又怕地板硬,怕摔坏了姑娘。就在这时,“哐!哐!哐!”屋子安了七把锁的铁皮门上,巨大的声响伴着剧烈突起变形的铁皮。“眶!”又是一声巨响,一条穿着纯黑休闲老爹鞋白皙细长的腿破开铁皮门,突现在众人眼前。 反应过来的绑匪朝着半截白皙的腿举枪就打,门外人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几发子弹皆中墙上打下一阵烟尘来。 枪响声在狭小的房间里不断回荡,在此之外,空气里除了火药的刺鼻气味与破损的墙面上子弹炸出的白尘,静悄悄的。正当一众绑匪聚精会神盯紧破开的铁门时,身后忽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人们急速回头,漆黑的枪管已溅出火光,今日此地第二朵赤红色的花,就此开放在金发小公主的身旁,花萼是染得枯黄的细短毛状。 离窗户最近的一株花骨朵用它发软发抖的叶片端起枪,水无哥哥落地后横踢一脚,踢折了它的叶,飞身又一脚横踢,踢断了它的茎秆。夭折的花骨朵哀嚎着庆祝小小花园里,第三朵鲜花的开放。这朵花,开在了它专属的花栅栏中央,花瓣肥嫩饱满,调皮、可爱、艳丽而大。同时不知何处一声枪响,铜黄色的子弹离哥哥近在咫尺。此时,花园的大门被撞开。三声礼炮,庆祝花园里花儿开放。飞袭去的子弹被哥哥举枪打掉,希菲姐姐破门而入,催开了第四、第五朵花,它们在枝头的一侧绽放,神似夕颜花。虽然它们同样垂着脑袋,眼前花儿炸开时格外有精神。 枪声连连如夏季的雷雨,震开了学校树上的芒果花,又将它打零落尘泥。 最后一朵,是那腰折的花骨朵,生于暗间却向往光亮处。在希菲姐姐问小公主安好时。它爬过第二朵花的残骸,染上花汁的叶攀扯帘布。希菲姐姐腰肢微微向后弯,枪口错开水无哥哥开枪,弹道几乎擦上哥哥的皮夹克。姐姐心好,送了花骨朵一颗子弹作肥料。让它在最后一刻,也开出了美丽的花。金发公主的临时花园谢幕,公主殿下也在姐姐的帮助下解脱了麻绳的桎梏。接下来的剧目,名为:因为二楼烟花意外盛开而苦恼的钓鱼用品店老板。由水无哥哥来扮演——艾莉公主野生苗圃里的第一朵花。它与其他花儿不同,公主殿下离开时看见了枯萎的它,看样子猜它开放时大概是像无花果一样“内秀”的花。希菲姐姐的伸缩棍形状清晰地印在它光秃秃的头上,一道青紫。 不过据水无哥哥透露的,他说贞与哥哥只叫他像个会说话的模型一样就可以了。他说,要来的,已经来过了。 真希望哥哥姐姐不要变成怪物。金发小公主曾经这样跟夜里床头的阴影这样讲,在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 “非我之物皆为怪异。”艾莉盯着校道边草地里突然出现的葱莲喃喃道。上课的铃声有节奏地催赶校道上的学生,匆匆的“踢踏”声中有一段脚步在她身边停下。她抬头,贞与哥哥弯腰在一旁看着她笑。哥哥好看的眼睛这几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红红的,有人会欺负哥哥吗?“贞与哥哥……” “艾莉,你想开店卖娃娃吗?”贞与哥哥在她身边蹲下,贴合起身子,平视着艾莉问道。 “不想。”艾莉斩钉截铁地回道。 “好吧。”贞与哥哥神情中的可惜浮夸得像在哄小孩。艾莉不耐地别过脸,灌木围中翠绿小草坪上仅仅一朵扎眼的白光,六瓣纤长净白的花瓣绕着金黄的花蕊,像故事里的六翼天使——清晨微凉的阳光衬托他的圣洁,六只微微蜷起的翅膀随风轻晃,诉尽主人误闯凡间的迷茫。她心里想:待会带铲子和盆来挖回去好了,反正贞与哥哥不会为了这个骂自己的。 “为什么不想呀?” 贞与哥哥有时就是这么烦人。艾莉紧皱眉头,忽而又放松下来,浅叹一声,学着学堂里老教授训人时的口吻回道:“妈妈说过,非我之物皆为怪异。我才不和怪物分享我的朋友!” 第九章 行动代号:活用谣言 说完艾莉起身要走,忽然身后贞与一声:“公主殿下!”真挚而郑重,叫得她挪不开脚。贞与见状继续说道:“今日学校里虽然少有人能得公主殿下的青睐。可世界各地也有很多像公主殿下一般高贵而孤独的人们。他们也渴望有您朋友那样可爱又愿意倾听的小布偶相伴。公主殿下请您帮帮他们吧!” 短短的沉默后,艾莉红着耳根回应道:“异国的王子殿下您真是好心,看在您的面子上,只要他们能好好对待小布偶们,我允了。”说完等得贞与一声感谢和恭维话,朝远处的教室就跑了去。小孩子轻飘地颠着脚步,有些偏长的鞋带从脚后跟偷摸溜了出来,绊得她一个踉跄。 贞与无奈地摇摇头轻笑她可爱,转头往校长办公室去了。到了地方,校长室的木门敞开着。希菲在屋子里的茶几上坐,端着瓷杯瓷碟一副淑女做派,阳光从户外撒下一层金色的薄雾,化作她酒红色长裙绣图粼粼的纱,一时尽显她的优雅高贵。可惜美好只是一瞬。希菲抬手请贞与落座,问:“师弟何事呀?”贞与坐定回道:“琴酒动作有些大,后续可能有些小问题要收尾。我想借这个机会打响名头。可是行动需要艾莉配合,”贞与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送到希菲面前,“我提不合适,哄她配合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希菲手中的瓷杯轻放在瓷盘里清脆一声,依然端着。她问:“有危险吗?” “你和佐藤水无都去。以你们的身手……当然,你也可以拒了,但机会只有一次、只有现在。” 希菲放下茶杯,细细看过那短短两页纸的计划书,末了。待她的视线重新回到对面的男孩脸上时,眼神意味深长。“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贞与语气淡淡。 “回去试着睡睡觉吧。我应下了。”恍惚间,贞与在她眉眼间看见了慈爱,他低头应下。一会儿,他又开口问道:“学校里没人欺负艾莉吧。” “嗯?为什么这么问?”希菲不解。 “除了和我们在一起,她总是独来独往。今天她的手上、手臂、膝盖上都有擦伤。” 听完,希菲掩面轻笑两声,答道:“哈哈,那是她不好好绑鞋带自己给绊的。”下课的铃声接上她的话尾“叮叮叮”地闹,希菲走到高而阔的落地窗前,微微转向校道的方向,远远的一个金色的小人影从课室“哒哒哒”地朝这边跑来。“有我看着她,她不会有事的。” “那她说她妈妈讲非我之物皆为怪异又是怎么一回事?她被你带过来的时候不过三岁,还能记得这些?” “啊,那个呀。我伪造了她妈妈的日记本。“ “……” 希菲看着贞与微微眯起的眼睛,她无辜地朝孩子眨着她水灵灵的眼睛,微微倾首笑道:“哎呀,人生大部分的忧愁都能交给成长与时间。但偶尔也是需要一个临时港湾的,哪怕再破、再错。我们都明白那必然不是我们追求的终点,她迟早也会看清的,不必纠结。”她缓缓走近贞与,弯腰与孩子四目相对,忽而掏出一包红茶味的软糖递给他,“喏,贿赂。要替我保密哦!”贞与接过糖来,她又眯着眼笑道:“艾莉快到了,还不走吗?” 贞与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临走时留下一句,“下次我要青苹果味的。” “不要就还我。” “谁说。” 刚送走贞与,一个金毛团子冲进来,一下撞到她手上,被抱起来在空中飞高高。孩子朝她控诉鞋带欺负人,还向她展示其罪证。 “明明是你嫌麻烦。” “明明是它老是溜开嘛。”孩子一副委屈的表情,嘟起的小嘴吐出撒娇的话软酥酥的,像花、像糖、也像云。绕着、闹着,软化了人心。 第二天,贞与在课上晕倒的事传遍校园。大家纷纷议论某位倒霉的老师催眠的功夫之厉害。此后贞与更是一连睡了三天三夜,那位无辜受难的老师被调侃得坐在校门口,眼光呆滞地望天,满框老泪在眼里不停转。 当贞与醒来后,他从石榴口中得知这件事时,心里对老师多有愧疚。倒是水无,在贞与房间里双手捂肚,笑得前仰后合,动作间还碰掉了两只艾莉新送来的娃娃。伍昌弘在一旁嫌弃地躲开他不时的挥掌袭击。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呀……哎。所以呢?小boss叫我们来什么事?”笑容减退,缓过气来的水无单手叉腰,向床上坐着的贞与问道。 贞与从伍昌弘手里接过掉落的娃娃,回道:“找个倒霉的情报贩子,让他学学咱们的学生,把那群不安分的当成我的老师那样戏耍。谣言是个好东西,他们的自大和盲目地信服权威,也是。” 于是,伍昌弘叩开了某位东京知名的大律师的门庭。 “很少有人早上就来拜访‘我’,你们胆子不小啊。”律师没有停下翻阅资料的动作,哪怕伍昌弘步步贴近他的办公桌,他一双眼睛也没离开过手中的资料。“我也不想啊,奈何上头催得紧。”伍昌弘一手伸进西装暗袋中。眨眼间,一只签字笔“咻”一声抵上了他的手背。托马斯的脸忽然近得几乎快贴上伍昌弘,他捏笔的手藏于黑色的冰丝手套之中,往上是咖啡色的西装。油亮漆黑的低马尾架在肩上,脸侧两缕黑发止于下巴,原看向签字笔的一双浅蓝色的眼眸,缓缓抬起对上伍昌弘深黑的眼,“我的规矩你该是知道的。” 伍昌弘不适应他突然的靠近,微微皱眉往后小退一步,言语里却不饶对方的放肆,持着对外人少有的嘲讽的语气说道:“想什么呢?”他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是一块乌黑的铁牌,上铸有头尾相接的橄榄枝,但其中的叶形中皆刻一只只的羊眼,中间留微侧的蔷薇一株。此物一出,托马斯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他咽下紧张,故作冷静地问:“这东西怎么在你这?”伍昌弘似乎被他的神情所取悦,坏笑着把贴片举到脸侧晃荡,“谈谈?就在这。”他话语里带着难掩的得意。这般欠揍的模样,他从水无那偷师了好久,方才用上。 第十章 行动代号:贪愚 当赤橙的夕阳光,照遍灰蓝色的天。漫天鱼鳞状的云朵成片,每片皆点蘸起点滴夕阳的浓色。走在街上只需抬头,就能收获满天空连绵的赤金小山。可惜,结束对生活中的“金”的追寻的人们,劳累得不剩一丝的心力了。可惜,此刻天空中无尽的“财富”,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收入心中。 重重大厦之下,这双眼睛的主人衣衫褴褛,茫茫人海的潮流涌动中,只他一人逆行于一众的西装革履之间。 他最终走入大厦之间,一间装修温馨的酒屋之中。无视其他顾客明里暗里的厌弃,沿墙绕过大堂一众酒桌,踏上吱呀作响的旧木梯上了楼。走到廊内最里的一间房门前,两长两短地叩门。屋内几声脚步后,门开了。托马斯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笑得眯起月牙,侧身让路,嘴里轻吐一声“请”。等人走到他身后,即刻关闭的房门之后,礼貌的笑容中,一双蓝瞳藏在金丝平光镜之下闪着寒光。 “先生,往日承蒙您的关照。今日,还望请您帮我们最后一次。”男子落座在书桌的对面,垂头朝空空如也的主位开口道。房间里最后的夕阳即将褪去,红得发紫的光泼洒在浅橙色地毯。即使是落幕的光辉依然将他的背影描得发黑。“哒”,托马斯打开房间的灯,黑暗退出屋内,只在玻璃窗外映出男子糟乱的短发与疲惫不堪的眉眼。眉间的川字文之深、眼下的眼袋之重,映在夜幕前的玻璃上亦清晰可见。 托马斯走过轻拍男子的肩膀,神情哀伤。待他归入主座,虚靠在木质椅背,脊梁挺拔,手肘支在扶手,十指交合置于胸前,“说来可怜你们平白遭人连累,几十年的心血,一朝颠覆。可惜,可惜。”说话间他脸上悲情不减,却又多了几分殷切。 “还请先生指明清除琴酒的路径。”男子从衣服里掏出一张支票,上填的数字有零有整,“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望先生莫嫌弃。” 托马斯伸手,两只手指轻按纸张,缓缓收到身前。一双眼悠然望一眼纸上的金额,满意地微微扬起嘴角,“怎么会。您这话可就生分了。”捻起支票收于抽屉,他接道:“琴酒有个私生女。宝贝得不行。所以宁愿搞臭自己的名声,也要挤进那所学校。” “……多谢先生。” 不久,在艾莉设计的娃娃样品入驻东京各大商场,店铺门庭若市时。两个组织,一份合作的契约也在光所不见的暗处缔结。它“签订”的地点、参与的人员、当时的处处细节,句句话语皆录在册,在金狼恭敬的手中双手递出。 书房内,贞与接过册子细细翻看,忽而一声嗤笑,“看起来他们双方都觉得赚了。一边那只被琴酒打残了的老虎,拿着托马斯卖出的消息,确认我是琴酒的心头好。一边拿着水无装扮托马斯卖出的假消息,觉得艾莉是琴酒的心肝肉,噗呵呵。”随后房间内一阵沉默,贞与继续翻动册子,突然他嘴里像是和金狼商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袭击铺子会招惹上警察,且未必起效。他们人力不足,几乎不可能如此行动。直接进学校绑架,希菲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进不来。如此就只能等我们出行。可能沿路袭击、或埋伏偷袭。”话至此处,册子也翻至末尾,合起册子收于书架。贞与道:“我们暑假有出行计划。去吧。顺便把卡尔叫来。” “是。”金狼应答。还没等他走出房门,卡尔的皮鞋已经先他一步走进了房间。 虽然好久不见,虽然化妆易容,但卡尔的声音似乎和当年那一碗美食绑定一起,漂浮于记忆之海,任浪打风吹不损分毫。“喂喂喂,你让琴酒大老远的把我从英国喊回来,就是为了给你送个铁牌子?且不说这一路奔波,我在英国废多大劲才抢来的牌子?你转手就扔出去了?”卡尔与金狼擦肩而过,三步并两步来到贞与的书桌前,拉开唯一的软垫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什么叫作扔?”贞与语气深沉得不配他这个年纪。转过头来望向卡尔,对方在他脸上得见几分生气。卡尔摊手自证无辜,“开玩笑嘛。越大越不经逗。” 贞与闭起眼来静叹出无奈,“我不喜欢这种说法,不尊重你,也不尊重我。” “对了,先不说这个。希菲的联系方式你给我求一份呗。”卡尔抬头望向暑假前的贞与,一双眼里闪亮起少年心动。 贞与见他这副模样,拧起眉头,质疑道:“你们不是早就见过。” “我今天突然喜欢上她的。我这么替你卖命,你得帮我问问。” “行。回头我问她的意思。” “嘿嘿!好兄弟!” 仓库外,骤然而起的慌乱的脚步,惊扰了贞与的美梦。还未等他睁眼,刺眼的白光直冲他的眼睛,扭头闪避之间,他被人揪着领子提起塞进了一细箩筐中。腰几乎凌空,直露出竹框的腿被人抓着折进框里压实,大腿紧压着胸,头顶压了盖子,他的额头几乎贴着膝盖。按外界声音、竹筐的颠簸频率与程度来猜,他大概是被人背起走山间小路转移了。山路的崎岖让他受尽了苦头,背筐的人尽力急速而行,而框内的贞与则是被颠得浑身似要散架了一般的酸疼,加上长时间低头加重了眩晕感,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闹不停歇。其中种种怎憋屈一词能说尽。 等箩筐平稳,贞与大罪得赦一般松了口气,才闭起眼来欲缓解一路堆积的眩晕之感。忽然天旋地转,肩上一痛,睁开眼看,人把竹筐与他随手扔在地上。抬眼,从下而上的视线快速锁定了他熟悉的身影。呆滞、震惊、气愤在他脸上轮番上映,逐渐激起的怒火扭曲了他原本可爱的面容,“金狼!你居然帮人害我!亏我这么信任你!”贞与表情狰狞地吼道。话毕,上方射下视线,常年里看着呆傻的人如今浓重的杀气在他眼里显露无遗。吓得贞与面上的愤怒一转为深深的恐惧。 把他背来的人一声冷笑,道:“真是主仆情深。” 金狼一转视线,冷冷地看着门口的人,厉声低吼道:“滚!”那人一阵愣神,随即意识到自己丢了脸,报复似的冷哼一声,还是依言出了门,还“好心”帮两人合上了房门。 金狼起身走近贞与,在他面前蹲下,布满老茧的手覆上他的脸颊摩挲着,满面怜悯之情,道:“你看,平日里如何夸口。那位如今还是保不了你不是。”贞与眼里有愤怒、有恐惧、有忌惮,可如今的情势让他对叛徒的僭越敢怒不敢言。 第十一章 行动代号:撒米 朝阳悠悠,温柔淡然的光辉唤醒林间一份自然的闲适。绿叶随晨风摇动、飘落。绿叶也悠悠,它“沙沙”地唱,沉湎在山中逝去于阴谋的生命,为逝者的黑色礼帽点缀一抹绿意,为他黑沉的宽大风衣献上祭典的礼花,为他散开的过腰金发、为他曾经的光芒与辉煌唱响哀歌。 远处的悬崖之上,金狼环抱双手倚靠在临近崖边的树体。微风带着一夜未尽的凉意吹过,吹起他额前碎发飘飘,淡金色长发束于颈后,辫身搭于胸前,辫尾缠入抱胸的手指间。他斜眼看向前方崖边,一人手持望远镜不断调整。金狼语气冷冷,问道:“怎样?”虽是问句,话里却充满笃定。 那人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静静拿着望远镜盯死一处,瞧了好一阵子。等他确认远方陷阱里的人再无动静。才回头向金狼裂开一抹谄媚的笑,“没问题。不愧是那位顶级杀手琴酒养的狼,就连咬向主人的牙都如此锋利。” 金狼合眼冷哼一声,起身一手将长辫捋回身后,大步离去,再没赏对方一眼。被他甩在身后的人,几乎是在他背身的瞬间,就收起了笑容。瞬时眉眼低沉、塌落的嘴角间写满了不公与恨,还有无可奈何的不甘。 两人深入山林,男人后来居上在前弯腰带路。等两人行至比寺庙仓库更高的山间,树木繁密的林中,一群老旧的土屋逐渐现出全貌。男人恭敬地对篱笆前站立等候、身型健壮的老人喊声,“boss。”,老人对金狼笑脸相迎,带领金狼进入院子,嘴里不断地说琴酒的死,是多么的痛快人心。讲他们的相逢恨晚多么令人惋惜。夸奖金狼的才能如此出众。问金狼是否愿意与他们一同蛰伏,等一日东山再起。直到他把金狼领到院中较显眼的一间屋前,金狼全程皆一言不发。对方作出一副可惜人才埋没的模样,摇摇头,笑着叫他好好休息,转身离开。 环顾一圈,屋子周围巡逻的走狗如云,他们相互嬉笑来打发枯燥工作的无趣。可每一双眼睛都蒙着恨,他们与金狼每一次视线的交集,都带着饿狼般嗜血的寒气。 看来这里的人还是在记恨自己曾经是琴酒的手下。金狼对自身的处境做出结论。 推门入室,室内的装潢实在简陋,就连地板也只是黄土,墙上掉粉、屋顶掉灰,大概是找当地人打听寻得的废弃房屋。金狼看了眼使蛛网作尘帘的床,找处像会客区的地方,自我安慰似的抖抖竹椅上的灰再坐下。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一人背着箩筐进来。看箩筐细长,却颇费力气,背带都勒陷那人皮肉少许。果不其然,萝筐里倒出自家半大的男娃娃。自己给他梳整齐的长发辫被竹筐磨得、勾得乱糟糟,衣服挤得皱了,小脸擦得灰扑扑的。脸上不可置信又恍然大悟,而后愤恨由心沸起浮现表面,一番表情变化可是精彩。虽然狼狈,在他眼里却实在是可爱,金狼差点笑出声来。 许久不见,心中甚是煎熬,幸得见您无恙。他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只是时局所限,也是时局所许,他才有勇气,以那样不敬的语气同孩子说话、毫不温柔地抚摸孩子的脸颊。我可爱的神明,请允许我注视着您,直至我的死亡。我可敬的神明,请万勿背叛“我”。金狼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 将近下午,山路旁,伍昌弘带着一小队人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小坐歇脚,人人手上捏着一张带有红圈标记的地图复印件。其中诸多标注的红圈中,被打上了红叉。 留下行李,交代过众人后,伍昌弘带上望远镜独自攀上不远处的悬崖,跟着草草掩饰处理过的两个朝向、四行的脚印走向崖边。使望远镜一看,野兽跨过已经触发的陷阱,撕碎其外包裹的布料,啃食其中的生肉。看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伍昌弘表现出满脸厌弃,收起了望远镜。留地上脚印的方向,顺着自己的脚印回去与大部队会合。他坐在大石头上背对众人研究起地图。当他再带队启程时,一路无人能见到林中那场野兽的盛宴。 兜兜转转,他们在山坡上俯视寺庙的仓库。被熄灭、清理的篝火在石砖地面留下碳痕,其中一条不显眼的炭黑色痕迹时重时轻、如书如画。大约是自家卧底留下的线索,他们将暗号拍下离开。为地图上标注寺庙的红圈打上叉。再根据解读黑炭书写的暗号,前往地图上最后一处的标注。 走着走着,忽见眼前绿意犹存的荒草参入泥土,荒草匍匐出一条新踩成的路,其蜿蜒如龙指向高处。依照惯例,队里人们不约而同地猜想前方有守卫伏兵。他们绕远路,攀上山上的高树枝干,望寻得自家那位小老板。他受叛徒看顾,站在一众巡逻的小喽啰的包围圈中。手里攥着一把米粒,不时挑几颗撒向麻雀群,面色冷静,目光直勾勾地盯死它们,若有所图。听得下属如此报告,伍昌弘脸上的严肃有三分松动,背身望天,几秒后下令回营。 等一行人回到海岸边的中华街,已经是接近晚餐饭点的时分。于是,仗着此时正逢假期,正是旅游旺季。一行人干脆行头也不换了,就和平常的登山旅行团一样,明目张胆地结队走进了一家火锅店。 店铺门口的木质门框旁贴着大红中文对联,接待员身后十元一个的小鸳鸯火锅钥匙扣格外亮眼。店内一团朱红色的仿中国风装修,几乎都是仿照传统的样式、仿照传统的色彩。可就是在装饰花样一昧堆砌,以及过于多彩夸张的雕梁画栋中,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洋气”。 入了包间,伍昌弘举酒起身讲话,说这是一席散伙饭,讲明自己亲见领导上司遇难,自己也不希望因为一个孩子让大伙冒风险。从此兄弟们都跟着他干,回东京收拢起家业也能占有一席之地……队里的副队长率先表态愿意跟随伍昌弘,其余的队员见状也纷纷将顾虑抛诸脑后,一同附和。 几乎同时,几辆载有人员和登山的装备的车,从四面八方汇入大路上,汇成一条长龙般的车队驶向贞与所在的山。中间靠后的一辆车里的后排座,一人转起红色马克笔,肩膀和脑袋协力夹起电话,一边和电话对面的人讨论着什么,一边细细研究平铺膝上、同样带红标的地图,神情严肃。唯一不同的是,这份地图上红标所圈出的目的地只有一处。车身突然的颠簸,震掉了那飞转指间的笔。他弯腰起身间,不经意抬头看向后视镜里映出的自己的脸,正是“伍昌弘”。 第十二章 行动代号:计不在高,有用就行 深夜,下午中带头对伍昌弘表忠心的副队长,踩着满鞋底湿泥上山。巡逻小卒手电的白光扫过纤纤细雨丝,若断若连。白光晃过“客人”的脸,招来了几声怒骂,又快速低头照小卒破旧的跑鞋。那人连跨两步,走进院子,脸上毫不掩饰他的急迫与被冒犯的怒意,“我要见boss。” 屋内蜡烛的火光直立在二人之间,听着人的陈述,言语间难掩的惊恐。忽而火苗惊抖,老人拍案而起,又因脚力虚浮而跌回椅子上,嘴唇颤动着吐出字:“伍昌弘说琴酒还有一队人马,明知琴酒已死还是决定明天上山?” “是的,boss。” “不妙,这可不妙!我们得赶紧撤离!”老人脸色铁青,眉头紧皱,一双壮如熊掌的手扶额,说话间连连摇头。 “会不会是伍昌弘故意透出的假消息?” 老人怒目圆瞪,“你长脑子没有?你们既然已经对他表忠心了,调动你们哪需要假消息?你引他去看琴酒尸身的时候,他就知晓你是我们的人了。但他也是叛徒一个,如今也是要回东京收拢人力。拿假消息骗你又能有什么好处。琴酒死于金狼之手,他以为金狼投靠了我们。不是顾及多年同事之情,就是故意卖我们人情。盘算未来两方起家相互照应。”分析间,老人的语气逐渐平缓,冷静,“你也不必回去了,去通知兄弟们收拾收拾,我们该走了。”老人起身,抬手示意身边服侍的下人立即行动。“副队长”思索片刻,见老人行动,急忙上前拦在老人身前又问:“需不需要通知大阪那群人?金狼和那个小孩……” 老人顿时头疼再起,怒喝道:“管他们?管好自己先吧!”怒其不争,骂得口水都飞溅到男人脸上,令他吓得一机灵,缩手缩脚地怯声应下,即刻退出屋子…… 夜里,窗外,三楼高的树挥动枝条,抓起墨色的树叶塞满了孤月,填补夜幕的窟窿,使天无光。屋里,灯火通明,喜庆的红墙为跪地不起人们添几分气色。不至于使餐厅的暖灯下,更显那心虚的人面白如纸。 “你们不归我管,怎么处置,等那小子回来你去问他。”常年抽烟熏得沙哑低沉的男声,对执行官宣布叛徒的审判延期。伍昌弘微微俯首,侧身站立在旁。正中间翘腿坐着讲话的,正是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的人们眼里死透了的,琴酒。 他们的小老板跟他们开了个捅破天的玩笑。如今伍昌弘、佐藤水无以琴酒为中心左右站立,而卡尔假扮的伍昌弘,就带着面具,领着他带来的部分手下站在伍昌弘本尊身后,随时听命行事。其余的部分手下已经潜伏在山间,保证两家“绑架犯”能如期对上。知道自家出现伤亡的,是那只病老虎。水无如贞与交代的,瞒住两方的人,遮掩楼上满地枯黑腐烂的花圃,而后在刻意留下隐约指向另一方行凶的信息后,一把火,小店火光冲天,烧得亮如海岸石礁边的灯塔。于是,琴酒已死、伍昌弘、金狼背叛,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狐狸如今无限风光,即将东山再起。而自己,深受欺骗,无功还折损。最后老虎决定耗尽自己最后一口气,用最后的利牙咬向残害自己手足的“狐狸”。 而琴酒众人担心的,还是金狼单枪匹马,是否能护住贞与。 山上,金狼和贞与目送“狐狸”群下山。转身向相反的地方走去,那是条存在已久的老路,和这一院的老房子同龄。由于山体陡峭,道路成之字形,一面是山墙,一面是小崖,铺路的石板几乎被尘土与野草覆盖。据说整条路的中间位置,有一为在恶人手里救下主家孩童,而被摔到下层台阶摔死的忠犬,人们还在它身故的地方为它立起三人高的石像。足见坡度之大,却依靠工匠的巧思努力,依然比别的路来的平稳不少。 两人之所以走这边,一是为了不卷入两家将发生的纷争,二是给敌人出手的机会。——“狐狸”群里不少人对琴酒及其旧部深恶痛绝,此刻他们极有可能脱离大部队,决心为自家清除后患。 为平衡两方战力,削弱正面战场的压力,尽量达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为后续清理战场的同伴减少伤亡的可能。伍昌弘派出潜伏其中的内鬼,也挑拨了许久。 千谋万虑只为自己人手不足。贞与趴在金狼的背上装睡,偶尔轻颤的眼睑,隔绝树林间仅存的月光。他的世界,只剩下微小雨点打落的湿热,和风袭落叶、蛇碾草丛的声音。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金狼会尽全力保护自己——是他们与之长年相处、互相依赖间而得出的结论,无可置疑。死,他也是不怕的。至今活着,也只是不想辜负母亲给的这条命罢了。他寻不见心中恐惧的源头,也懒得寻。难得见自己紧张一回,来去也无解,享受过程也是不错的选择。 忽然,上方的灌木之后,轻起轻放的步子扰动草丛。密集且慢,又不似动物的脚步声微小,藏匿于穿林的“飒飒”风声之中。却仍是逃不过金狼的耳朵。抬眼不远处,青苔彩妆片片铺开在犬形的石像,鸟儿带来短枝矮丛,为可怜又可爱的小狗簪花打扮。这就是传说中的忠犬石。再走几步,山上的动静也跟他几步。希望山上人有那一份耐心,等他到位。 然而这也是奢求。第一响枪声起,鸟兽惊叫四散,林间闪过火光如星,子弹瞄准金狼的头部破风急速直冲而去。金狼紧急俯身躲过子弹,短袖下的肌肉瞬间紧绷。爆发的力量支持他一手将贞与扯到胸前,俯冲向石像。两人依靠石像的体积抵挡山上如雨的子弹。 伍昌弘事先叫人,在石像前放置了一个带密码锁的防水背包。金狼打开背包,其中藏了两把手枪、许多子弹,两件防弹衣、一个通讯器。金狼将一把枪交给贞与自保,一把枪捏在手里。坡地落差大带来的好处就是上方人要打下方的人,必然要露头。坏处,下方只这尊石像可以庇护他们,万一对方持有手雷,落石、爆炸……他姑且不说,以贞与的身手,几乎躲无可躲。好在贞与早早安排了增援。在不间歇的枪击声中,金狼按动了通讯器,“呼叫增援,呼叫增援。你们还有多久到?”发送的信息以机器独特的沙哑声结束。又以沙哑声,带来希望的答复,“报告长官,十分钟。” 金狼听着枪声,抓准时机探身出去,极快地瞄准、举枪、扣动扳机。他手中每每枪响,都伴随一声来自生命绝境的哀鸣,枪击声也少几分。 “十分钟……”回到石像后的金狼喃喃着重复这一简洁的许诺。他语气冷静,只是眉间可见此时形势并不乐观。上方的子弹击打得石像逐渐碎裂瓦解,身后石料掉落的声音越发的重。十分钟,石像不知能否坚持到那时…… 忽然远处的风起得怪异,“突突”的声音渐清晰。贞与眯起眼望去,月华中,风托起了一家黑色的武装直升机。它逐渐将一侧仓门对向他们。飞机仓门滑动开启,黑暗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金发扑落月光与银星。仓内,猛然而起的火器爆发时,火光将琴酒的金发打上赤色。机关枪的杀戮照亮了来人的面容,利落的面部线条,深邃的五官,嚣张露齿的邪笑,嗜血猛兽般瞪大他,似乎生来既如此凶恶的眼。受风扰动的发丝为黑夜散开一抹金色,他是今夜突袭的一轮太阳。此刻,世间的一切都安定了。 第十三章 行动代号:逃出雀口 月亮藏身云后,躲开这场纷争。山坡上绝了响动,机枪的声音渐息,直升机叶片有序鼓起风声逐渐靠近。虽是黑夜,但它的黑色涂装在月亮散出的淡白光轮下,被勾出大致的影子。贞与光是看着它,脑海里已经有了机舱内的景象——他猜想会是一群冤家嬉笑打闹的模样。这次行动是无惊又无险,直升机已经几乎近在头顶,绳梯精准抛下,荡荡悠悠在身前几步处晃。向它迈出第一步时,贞与耳边都已经预响起伍昌弘的恭维话了。 忽而身后一声嘶哑着绝境的怒吼,一件黑衣裹着重物飞出将近碎裂的石像,在空中划出长弧线割裂云层飞过两人头顶。 它的目标是直升机!贞与内心惊呼。 一声枪响,爆炸瞬间吞噬包裹着它的黑衣,火焰在空中爆烈。初升的火光已灼得人眼睛辣疼。晃神间,金狼的手即刻捂住贞与的眼睛,他旋过身背对爆炸,将人护入怀中,以己身一力承受爆炸的威压。空中的直升机在炸药飞来时已经向后拉开距离。琴酒拔枪命中包裹。爆炸掀起的冲击波撞上飞机,巨大的爆炸声之下,舱内人员齐齐趴倒,躲闪时机身受到爆炸气流干扰向后侧倒,飞机的玻璃窗“克克”地颤。黑色的影子在空中失控似地摆动下落,绳梯在空中荡得厉害,差些许就和风波中摆荡的树枝勾缠上了。最终幸好是稳住了,心有余悸地在空中悬停了一阵,方才托着绳梯悠悠地再靠近。 下方,爆炸的余威过去。正暗叹侥幸时,上方的石像传来“咔咔”响声,声音愈来愈强,尘土卷着碎石与苔片跌落。金狼环在他胸前的手反而更紧了几分,他欲探看情况的脑袋也被金狼压入身下。贞与的脑袋被按下前,他眼角瞟到金狼眼里的决然。身后胸膛起伏节奏与寻常细微不同,头顶的吞咽声。贞与顺从地缩着脑袋,金狼压住他头顶的手,也重新覆在他的眼前。贞与在黑暗中闭上双眼。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方才敌人的枪弹从上而下,打碎了犬形石像的后颈。炸弹掀起波动,冲击石像的前额。刹那间,整个石雕的头部化作大小不一的碎石,从石像脖子处如瀑布一般扑下,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金狼的背上,掀起厚厚的尘烟。 自石像碎裂塌落后,铁锹敲击的声响就没断绝过。不知过了多久,贞与的肩背上猛地一沉,捂着他眼睛的手无力地滑落。突袭的压力坠得他直不起身,却只是金狼身体的重量,看来他们得救了。贞与思索过后,体力也到了极限,当他就要趴倒时,背上忽然又轻了。 抬头看,琴酒将金狼一手拎出石堆。贞与握住琴酒再次伸出的手,借力爬出石堆后,金狼就在他落脚的空地旁,靠着清出的石堆躺着。 男人狼狈得让贞与感到陌生。 碎石割碎他的衣衫,血流将赤红遍涂他裸露的皮肤,却不为他苍白的脸带去一丝血色。常年透着如莲般淡粉的嘴唇,如今惨白如纸。嘴角鲜红的血迹一线流过脸侧。他淡金的睫毛暗淡,细细密密地微垂,像是极细的针脚秀上了他的眼睑。此刻的他,安静得像艾莉珍藏的陶瓷娃娃。贞与不自主地蹲下,紧紧攥起他的手,平日被自己嫌弃烫人的手,此刻…… 贞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直升飞机上的,回过神来,胸口沉闷得几乎毫无空气可流通的间隙,脑子像是淋过热酒般灼辣。掌心是金狼稍凉的手、视野的边界是琴酒无措的眼睛。贞与转过几乎僵化的脖子看向琴酒,湛黑的眼中已经辨不清是无助还是绝望。“他会死吗?”贞与问。琴酒微微垂下眼,看了一眼地上的金狼,再对上贞与的眼睛时他眸子里只有绝对的严肃,他答:“不会。” 前排忽然传来伍昌弘放得格外温柔的声音,“小老板,把他的手放开吧。”他又像是玩笑似地说:“你再用力点,说不定到时炸弹的伤没事,手倒是被你攥麻喽。” 贞与闻言,低头看向两人的手,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用力,两人的手相交的地方泛白,几乎毫无血色。在他掌中,金狼手上每一道伤痕、每一处茧的纹路都清晰无比。金狼已经陪了他多久?七年?还是八年?他从来没有在意过。金狼对他来说,近乎是世上唯二的“自己”。他似乎从来对于金狼的存在以及重要性,没有任何概念,但此刻,他知道了,金狼于他而言,重得用尽力气、紧得发白,只许一丝的血气通行。 额外的一点,看样子琴酒也知道了这件事。贞与在心底默念,“无措”如果不是自己发昏,自己父母和琴酒的关系,绝不仅仅是“有恩”这么简单的两个字。贞与仔仔细细地回想过往,心里发出疑问,究竟是怎么样的“恩”,能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对一个孩子别开生面呢? 几人直接把直升飞机停在一家医院楼顶的停机坪。也许是伍昌弘又或是水无提早联系过了,几位医护人员就虚扶着卸了护栏的病床,等在天台门口的电梯前。飞机一停稳,几人上前,合力把金狼转移到了病床上,推入专用电梯。 贞与站在机舱里,目视电梯门缓缓关闭。“走吧。”琴酒早已下了飞机,站在停机坪上对贞与伸出手。还是那只拉他出石堆的手,只是环境变了,两人的位置变了,短短的时间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一切都变了。贞与怔怔地搭上手,任琴酒扶着自己跨下机舱,站定在停机坪上。 琴酒紧握着他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很自然地牵着他向另一间专用电梯走去。不合时节的服饰似乎并没有提高他身体的温度,夜风中,琴酒的手比风还要凉上两分。要是在平日,他兴许会喜欢这温度吧。贞与心想。 在电梯间内的控制板上输入密码后,电梯直达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琴酒的车就停在出电梯后转身能见的地方。希菲说她开飞机累了,让伍昌弘上驾驶座,伍昌弘表情为难,推说自己在飞机上也是副驾驶,最后水无迫于双方的威势默默服从安排。 夜晚的临海城市除了路灯还是亮堂的,也就只有广告的字或画了。不算厚的云隐隐遮住了月,挡了今夜烟花会的余晖。今夜的天空一切都很压抑,连气压也跟着低了几分。贞与被困了许久,不见天光,不知钟点,不度远近,只能看窗外与高楼交替的、云后的月,看它走完了多长的旅途,默默猜想黎明到来的时分大概是近了。车窗边的时间如奔腾流水,载着光去,又载着影来,循环往复。睡意,也渐渐袭来。贞与靠着后座那硬得有愧枕头之名的头部靠垫,合起眼。不一会,呼吸也和窗外的风一样,不安,却匀速。 琴酒定眼瞧了他许久,抬手揽过贞与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睡。 孩子的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凌乱的发辫里夹杂了不少的尘与土。琴酒闭起眼,脑海里沉浮无数次的记忆再被翻出。在记忆里,身边的孩子还是个只会哭和睡的婴儿,别着小兔发夹的女人把小婴儿塞到自己手里,她和自己说:“等这小魔头长大了,他要是点头认你作哥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要多巴结巴结他哦!”女人的丈夫在她身后站着,抱歉地对自己笑着点头。 当时还不大的自己也能看出来,女人不过是想偷一时清闲,把孩子扔给他帮忙照看而已。可就是这样明确的别有用心的话语,自己却对它许诺的未来,生出无限地向往。记忆中的时间往后倒退,沙漏倒流回溯的颗粒,描绘出他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生活时的点滴,描绘他短暂拥有的、唯一的“家”。 第十四章 返潮 余下的假期,孩子们享受烟花与美食、鬼屋预演他们心中的校庆盛典。由于伍昌弘积极打响警局的电话铃。警察有幸赶在山里一路的尸体被动物们分食干净之前,接收到这一笔大单的外卖。而变节的小队队员,被贞与挥挥手,重新分配到各地,继续投入基层工作。伍昌弘宣布完小老板的决定,冷汗未干的众人膜拜神仙一般俯身下跪。 伍昌弘一路蹙着眉走进医院,来到金狼的病床前。贞与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霸占着病人的电视机点播动画片。伍昌弘问道:“就这样放了他们,万一琴酒手下有这样一个独立的组织被他上级知道了的话?” 贞与小小打个哈欠,“不然放他们作什么?玩吗?至于琴酒的上司怎么想,让他自己应付。说回来这事也是他挑的头。”说完,转头看伍昌弘表情中浅藏的不可置信,贞与叹气补充道:“琴酒在组织中也不是毫无威望的新人小白。他“忠诚”、年轻、能力也不差,万一上头有点什么,他就是顶位的最佳人选。再说,动他是有风险的,万一不成,组织的人心可就要动了。朗姆常年躲在幕后,躲开了危险,也躲开了人心。谁会想把自己的命,托付给“无能”又多疑的领导者呢?” 伍昌弘微微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思考片刻又把原先的话咽了回去,答道:“……我明白了,随时等候您的命令。” “嗯。去吧。”贞与挥手示意。忽然在伍昌弘的手刚附上门把上时,身后一句孩子气的话语不急不缓地砸来,“我想吃水果沙拉。叫琴酒来的时候帮我带。”伍昌弘转头看向贞与的笑容僵硬,“这种事还是您自己说的好。”贞与白了他一眼,嘟囔一声“就这小胆……”也没在为难他,专心看他的电视。伍昌弘背着一身冷汗,向贞与点头致歉,随即冲出病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地下车场,缩回了自己的车里。 自家小老板的胆量实在是惊人。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待多久……思考间,车内空调吹得他发冷,心中闪过一瞬“生死难自控”的恐怖。 病房里,贞与轻轻捏着金狼的小指玩。相隔不远的食指夹着塑料夹,链接小柜子上放的血压仪。那玩意隔三差五的响,问过护士又说没事。真是烦人。他刚刚的话才说了一半,站在组织背后的人——那些个手握权力、财富的利益相关者们,才是最棘手的。只要他们的人脉、资源还在,这个组织就永远能稳稳当当地,坐稳这“日本第一”。 随着思路渐远,贞与皱紧了眉头,心里怨愤,自己怎么就接了个这样难的活!贞与的指甲在金狼手指上越压越重,疼得让原本闭目养神金狼,默默转头,满眼委屈地看向他。 晚上,贞与还是在接自己回旅馆的车上,见到了一份用玻璃碗盛着、覆了保鲜膜的水果沙拉。司机位上的水无开口,“琴酒有急事先回去了。” “哈。猜到了。”贞与语气平平,不锈钢的叉子陷入果肉,微微撞响玻璃,清脆而细小的声音传遍安静的车厢。车子的手刹依然俯低它的身子,水无的手握着它,力道通过青色的血管在他手上清晰展现。挣扎几番,他还是转身看向后座,冷冷地问道:“为什么拿艾莉冒险?” “希菲同意了。” “这不是答案。”说话间水无的眼神更冷几分,贞与看着他,放下送到嘴边的水果,“这就是答案,你知道我不会私自决定将他们推入险境,就够了。” 水无有些不甘地转过身,看向后视镜,正准备拉起手刹。镜子里像领导一般靠坐着的孩子忽然咧嘴一笑。夜色昏暗中,被座椅隐去半边的笑脸莫名地阴森。他开口道:“你在期待……我是个好人?”车厢又是一阵沉默。“没有。”是前座人暗含失落的声音,话语中失了先前的底气,弱弱无力。随后汽车轰鸣着发动、启程。 路上后座手机铃响,来自琴酒的信息里含着一幅图片和一句话。图中是贞与陌生的车型,车漆是熟悉的黑。配文:我被绑架了(笑) 贞与嚼着清甜的水果,看着短信,拧着眉,思考良久回复:啥玩意? 同样是在后座,受到贞与回复的琴酒,被自己脑海中幻想的贞与的表情逗得轻轻笑出声来。窗外风景像美术馆里接受游客阅览的长画卷,前赴后继的焰火在远处轻轻越过树枝后又消散。一切都证明这时光不在,心中难免感慨。明明是他父母常用的招数,怎么到孩子这就不灵了。 前座的伏特加看不出来,傻傻地问:“大哥,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开好你的车。”琴酒毫无感情地回应。 “哦。”宽大的墨镜也挡不住的落寞,在他低沉的嘴角上显露得淋漓尽致。 在琴酒的手机信箱里,在他发给贞与的所谓搞笑短信之前,时间标识两个小时前,短信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棋子or棋手?from:朗姆。 他没有回复。等车到了地方,他的一举一动都将被猜疑,他的一举一动都需能向贞与证明,他的主张是正确的——如今的他们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打快战。 但这段日子是十几年来难得的、真正的闲暇时光,他不想这么快结束它。于是任由那宣战的短信躺在手机里。在假眠中与身后的城市一起被抛之于后。 到达时已是凌晨。琴酒拒绝跟着伏特加去往“他一到就带他来见我。”的地方。就是去了人也未必就在,何必送脸给人打,不如趁机展现下自己的“好脾气”。 “至于依据,行踪的透露、手下另又组织的‘谣言’都很不错,就是缺少力度。不如再加一点?‘金狼打探到说是朗姆手下的谁谁谁泄露的消息给情报贩子,还花钱让他引导对方作出其预想好的、坑害你的计划。’至于计划书和情报贩子的自白书,回头问卡尔拿去。怎么搞到相应的证据就看你自己的了。“此是来自他小军师的谋划。 正好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执行,他的收尾工作。 第十五章 冰花 半夜,琴酒半倚在自家的皮质沙发上,桌上放置的半杯冰水,晶莹圆滑的玻璃杯上水珠滑动,一时行差踏错,误入“先行者”还未干透的水痕,再难以自控,一道飞速而行后,融入“前辈”们齐聚于杯底形成的水环。 翻盖手机按键触动的,软而闷的响声,穿透安静的客厅。在手机信箱中,隔三差五的垃圾广告里,藏了一条经过伪装的、卡尔的回信——一切按你说的准备就绪。 他家小军师的建议虽然好,脱开自身嫌疑的同时,扯断对方的羽毛、动摇boss对其的信任。可让一个精明的领导者,开始怀疑自己信任的手下,哪里是什么容易事。小孩毕竟还是小孩,做事太过于理想化了。 卡尔的信息回得比预想的要迟,别是他们之间,另再设计划。琴酒心中久违地幽幽燃起一阵不安。这是他们第一次互相配合,分头行动。贞与身边虽然都是自己的人,但万一真如他所猜想那样……两方行动相撞,又在细节上出现差错……“喀”,杯中冰块融化、滑落,敲击杯壁。琴酒目光冷冷地看着冰水,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出寒气。半浸在水中的、大大小小的冰块,其身开满裂隙绘成的花。花瓣伸展,水从此侵入其中。杯子里又是几声清脆的撞击声……琴酒拿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一个小孩子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就算是有,如今的时间、地点也不合适再联系了。算是为了自证清白,他进来都没检查过屋子,天知道这里存在多少窃听与监视。琴酒另一只手里紧握住的电话,忽然间开始震动。极短的一瞬,琴酒私心觉得是贞与打来兴师问罪的。可惜铃响时,过分熟悉的电话铃声牵动身上的寒意,将他从温馨的童话里拉回地狱。 电话从接起到挂断,不过短短三分钟。琴酒预想中排布的局势,却是被自家那个多手的小孩,蹂躏得面目全非了。 电话中boss透露:英国传来消息,这次的事件是卡尔的对家——藤羊之眼开了大价钱,与早年被其驱逐的前首领之子——托马斯联合行事。而这对同盟背后,还有一个神秘人为行动提供资金。 藤羊之眼如此行动,无形中剑指琴酒。万事首先是他挑起,可也只是日本黑帮之间的争端,与英国的势力无关。再来他们搅和日本黑道相争,于他们并无好处。再是,此次事件还是琴酒的人被牵涉其中。幸也不幸的是,他本身并无甚损失。所以也说不上洗脱了嫌疑。但其中有一点,他的行程,是不会主动透露给除了boss以外的任何人的。甚至连伏特加都不清楚他具体去了哪里。可是此次事件中,贞与相识的女孩首先遭殃。证明对方的情报并不明确,也不能排除是某方故意造成此结果。由此带出四种可能:一,boss想敲打他莫要玩物丧志。二,朗姆想要除掉他。三,下属想取而代之。四,寻仇。 如今他站在这里,情况还未完全明朗,无论各方如何怀疑,boss首先要安抚他,以此稳住人心。朗姆要在boss面前撇干净自己,免得落个为利残害同僚、影响安定的罪名。下属是缩紧脑袋,安分做事避风头。其余势力更是恨不得直接站他面前摇白旗。光是在他重新盘算对策的几分钟里,其他黑道组织头目或高层人员发来的慰问、笼络的短信,他就收了六七条。一时间自己的处境变得无比安全。 其中还有一事,琴酒用于救人的人手并非组织中的下属。这点可以推给其中一方并不想与组织为敌,反正人死了,无论是甩的什么锅也是和死人一起入土的结果。也许是都料到这点太容易被辩解,朗姆和boss无一过问此事。但是人心中的忌惮,和大树种子一般生根发芽,为他稳固了这一时的宁静。等事过之后,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方式将它拔除。时间会将根系开辟的裂隙填起,就算是留下痕迹,组织成员之间什么时候又停止过相疑? 琴酒心里欣慰于贞与算计得周全,又叹息自家小孩还是甩不掉“万事求稳”的观念。而且,他原本的指令是让卡尔待命。在那群家伙的眼里他竟然是连一个小孩也不如了。想到这,琴酒细长的眼睛像野兽般微微眯起,半掩其中愈浓的杀意。 手机的短信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开来,寥寥几字:我被绑架了:)。瞬时间,琴酒心里的火像是被冰埋了一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暗暗在心底狠狠骂几句,拇指不断按下软糯而有韧性的硅胶按键,敲出一封信息,盖上手机上楼回卧室去了。短信的内容为:这样的玩笑,没有下次。 贞与回信:哼!一报还一报。 贞与刚想合上手机,电话铃声响起,他皱着眉头鼓着腮帮子,一边嘟囔着,“一个两个的真是不让人清净……”,一边接通来自伍昌弘的电话。 “喂,小老板,可以确认那边妥了。接下来要怎么做?”电话对面的信号不太好,伍昌弘的话语中参了不少“沙沙”的杂音,给人分辨内容带来了不小的难度。也因此,贞与的语气中带起几分烦躁,“什么也不做,想凭空造出个罪名可难,动机、时间……拉拉杂杂的一大堆,我才不想管这些事。” “啊?交给琴酒发挥?” “自然是交给想让神秘人出现的人发挥。” “什么意思。” “嗯……”贞与沉思片刻,解释道:“比如,组织的boss想维护组织内部和平,就会拉一个替死鬼处以重罚让事情过去。朗姆想撇清嫌疑、别的组织想拉拢或者怎样都是。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栽赃……姑且叫做栽赃吧,琴酒也不傻。反正现在我们管好自己,别露馅就行了。” “收到。” 贞与挂断电话,翻盖手机关起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旅馆里格外的清脆。他站在那个曾经充盈着欢笑声的泳池边,背靠玻璃围栏,看水波映着破碎的云与月。在透彻的池中世界,水池底部的瓷砖添上蓝色做底色,自然在其面上留下半透明的画作。幼稚的打底上是极致精细的“鬼斧神工”,像极了在一副蜡笔画上叠了宣纸画上水彩,美丽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滑稽。 第十六章 新人旧人 第二天,日上三杆,人群间,琴酒黑色风衣长至小腿的下摆被疾步带起的风鼓动,又在前行的身体牵扯中落下,如此反复。他一路无视几位熟人风格独特的问候,快步穿过人群走入组织基地的深处。被他甩在身后的人们有的暗骂、有人笑,唯一的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在他阴晴不明的脸上看出了烦躁,也有人臆测他是多么不安。 在一处少人接近的房间内,暗而发白的灯照着老旧发黄的墙,上位者易容过的脸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更加虚伪。朗姆脸上材料制作的肉堆起一个“亲切”的笑。他的嘴皮子上下碰了又碰,一堆也不知道他在指望谁能相信的套话,在他嘴里裹上华丽的糖衣,一句一句往地上砸。话里含着组织对他的信任、也希望他信任组织,含着组织对他的看重、也希望他以组织为重。话里含着利益、含着许诺,也希望他能报之以这些承诺同样价值的付出。这些个套话讲得漂亮,极顺人心,哪怕双方都清楚这话里没一句能信。 在琴酒即将对这另有目的的对话彻底失去耐心时,朗姆宣布这次“友善”的谈话结束。他一如往常地从朗姆那接到了任务:绑架与组织作对的公安诸伏景光并挖出与他联系的组织内奸。还是和以往的任务无甚大差别,好似生活从未发生过波澜。 只是他玩腻了。 于是,他向朗姆要了人,他身边的一位当红新秀——卡慕(camus)。虽然此举有内斗的嫌疑,但也还在合理的范围内,如此情形,料他也不敢不给。这开头第一招,松松boss对朗姆的信任,能力、忠诚只要boss对其中一项彻底失望,他就死定了。想挖一棵树,可不得先刨土,等它失去了能扎根的土地,什么树死不了。除非它长脚跑了,待那时,细织如网的根系非抽即断,事情可就更简单了…… 琴酒腻味总在他人的指挥下东奔西走。在他的蓝图中,他将抓住那只从高处指下的手,将其上所有人扯下。他将坐上王座、拿起权杖,届时再往自己的高位之下,垫起血与肉的山河锦绣。如果他的好弟弟期望如此的话。 时间总是跑得飞快,机械的表芯一点也不怜悯人的倦意。太阳一晃眼就爬上了云山之巅,俯瞰城市所有高楼大厦。窗户外金光灿灿,坐在商城中层一家冰室的贞与,遥遥望着那片恍若金沙泛浪的海,联想起病房里刺眼的白,难以压抑的烦躁如火燃在胸膛。 很多事情越是想两头顾,就越是顾不过来。他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也在这时,贞与忽然发现自己越是长大,越是喜欢操心那些个不可控的事。他想不起自己是在成长路上的哪一处转角,遗失了小时候的无畏和果决。如今他甚至会想卡尔的戏能不能演好?他就是演不好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算是露馅了,自己一个小孩要跑还不简单?真是,怕是海风太猛,吹迷糊了。 此时他的手机短信铃声响起,打断了他脑内的下一场纠结和胡思。发信人名称:大厨。应该是卡尔,在英国和组织斗得火热不好用真名?内容:琴酒可真是好手气!说不定我们的任务会迎来史上第一个大跨步哦!文字下配上了琴酒本次的任务目标与同行队员。目标是熟人,要怎么保下来还得费些功夫想想如何糊弄组织。成员大多都是老牌:伏特加、苦艾酒、波本、黑麦威士忌……贞与的目光在代号卡慕的成员资料上停留了一阵。贞与对其的档案眼熟,但他们和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新秀,琴酒选他入队是为了方便嫁祸?贞与的思绪不停,手指按住手机向下翻页的按键……一抹微笑跃然脸上,至此,便是什么焦虑都烟消云散了。 不久后,远在东京的诸伏景光捏着来自伍昌弘的密信却是满面愁容。卡慕,他们近年埋得最好的一条暗线,就这么歪打正着地被抽了出来。看信里小朋友的意思,是要借去玩玩,玩够了,再把人给他们送回来。而且这信写得…… 信里原话:哥哥你已经有我了,怎么还不知足呢? 整封信写得像是正牌女友抓住小三来信问责,这封信看完就算不碎了、烧了,就这么摆在桌面上,别人发现、看见了受罪的也只会是自己的人品。届时他的名声、职位怕是都死无全尸。他真的越想越怕,他已经放弃猜测小朋友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了。自己要不是忘带公寓钥匙回来找,任由这封信留到明天同事上班,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忽而诸伏景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 当初,贞与写信时,拿着信找希菲和艾莉帮着参考,两人看完贞与递过来的初稿差点惊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艾莉与希菲同座,端庄优雅地拿起瓷杯,借杯中橙红色的茶汤解腻。她拿杯子挡脸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久久也不见放下。她需要时间来分析和理解写出这种东西的哥哥。 “小boss,为什么这么写呀?”希菲轻捻信纸,放在桌沿,微微俯身,轻轻推回贞与面前。她回身端坐,动作舒缓且不失力,像慵懒的大猫。她抬手撩回耳边碎发,托着脸,脸上笑意愈发浓烈。 “为了和琴酒合理的通信,也为了维护别人心里我们的感情。以后这些事情怕是少不了。提前练练。” 校长办公室的窗如今在阳光的烘烤下热得不宜靠近。不然贞与指定去这扇漂亮的落地窗前,观赏一番久违的校园风光。七月底的阳光格外热烈,他欢迎凯旋的战士,催促着,恭迎着人入室内。它也送走进入校园短暂一游的、车顶闪烁的红光,送走比平常小车更高、更长、更大的白色车影,送走环绕车身的一线红色。 “这个时间,该吃午饭了吧。要不要给金狼也送一份去?他也该到了。”希菲看贞与时不时看向窗户,刺眼的阳光总是打回他的视线,不禁觉得可爱,遂即开口问道。 “他那有医生看着,乱送东西当心挨护士的骂。” “看来哥哥在护士姐姐那挨批评了内。”艾莉从茶杯后探出一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开口打趣道。 “才没……我就算关心一下下属。再说我这是在传授经验,别乱扯。” “嗯哼~,说到传授经验~,小boss,这封信的内容从恋爱的角度讲,用力过猛了哦。” “用力过猛……知道了,我回头看看。” …… 此一场不和时宜的茶歇会上,悉索作响的张张纸片,终将为一场混乱的舞台剧拉开帷幕。一场大戏即将开演。此刻,静候演员就位。 第十七章 卡慕 英国某处不起眼的酒吧里,一位亚洲面孔的女子坐在吧台,看着调酒师用力甩动、飞起又落下的酒瓶。她讨厌酒,但为了收集情报又不得不来。她突然传说很久以前,组织中有个小孩背靠琴酒,在酒吧里靠倒卖信息发家。听说他就很讨厌烟味。为了达到目的地不得不忍受恶心,在这一点她想他们可以同病相怜。可惜这位小传奇在一场火灾里烧死了,不然他们肯定能是有共同话题的好友,甚至更近一步…… 她捏在手里把玩的手机忽然闪起光,一看,是朗姆的短信。随手回一句:收到。她也不看信件内容,随手将手机滑入袖中。她在等她的柠檬水,她付了钱的。 机场,航班,机场,再到琴酒面前。一如去时,路途遥遥,浪费她许多时间。 “你好。卡慕。”卡慕向琴酒俯首,恭敬地自我介绍。琴酒回看她一个淡淡的眼神,“琴酒。” 琴酒一个眼神示意,伏特加立马上前递给她一份资料。琴酒站在原地,低沉的帽檐遮挡了房间内本就稀疏的光线,显得他的表情格外阴沉,他冷冷地开口说道:“我要这个人的住址以及他的日常行动轨迹,给你五天时间。” 卡慕翻开黑色的文件夹,一张熟悉的脸、一行行熟悉的简介描述。她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反应。冷静,再冷静。待她的视线从手中的文件拔出,抬头,昏暗的房间已经只剩下她一人。她的身体顿时缓缓泄劲,一阵冷汗暗暗润湿她的背心。该说她还好今天穿了外套吗?卡慕心想,手里死死捏紧了文件夹,抬脚三步并作两步,快步逃离了这个可能装有监控的房间。她如今的地位,是自己和同事多少的血与泪堆砌而起的。琴酒和朗姆不对付人尽皆知,两位大神斗法可别把她拉下水了。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琴酒最近有些问题,为了摆脱嫌疑,可能会趁此机会捏造一个陷害的罪名甩在她头上。自己受到监视是肯定的,行动中出现一点细微的问题都有可能被对方借机大做文章。倒不如…… 卡慕从幽暗、脏乱的小巷走入繁华的大路。近午,高楼亦无力阻挡那毒辣的阳光刺痛人的双眼,人人只敢盯紧脚下的路,难以抬头视物。而这令人心底不禁暗骂的阳光,此刻却正好借她助力。 卡慕开始在各个分支街道当中绕。不时悄然回瞟,人潮人海间,独独有一人始终在不远处跟随自己的步伐。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她闪身进了百货大楼的西侧门。敞开的门似乎有结界隔绝了人烟,常常停在一楼的货梯一按即开。透过缓缓关闭的电梯门缝,卡慕装作漫不经心地抬眼,欣赏着在人海中挣扎浮沉的监视者。 傍晚,相隔三个街区的一家大型商超内,拖地的清洁剂、生鲜区肉的血、鱼的腥、蔬菜的涩、熟食区菜品的香味,统统在中央空调四面而来的风中,搅和成一股独特却不难闻的味道。卡慕的脸上带着用于伪装的人皮面具,借助自己本就不高的个子,换上及膝的校服,扎起高马尾。此时的她,在外表看来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悠悠然走在蔬菜区。蔬菜货架上的水雾喷得细腻,飘散在空气中很是清凉。 此时,一个和她几乎一般高的男孩,追着看起来稍小他些的女孩打闹着跑过。男孩正跑过她身侧,忽然一声刺耳的塑胶摩擦的声音,眼看他就要倒在布满污水的地板上。男孩感觉自己的手指距离满是鞋印的泥水只有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手臂上忽然一阵巨大的拉力将他的身子拉正,让他借力站直、站稳了,才松开。他劫后余生似地喘着粗气。等一会缓过劲来,向前两步,转身向卡慕鞠躬道谢后离开,走时一步步踩得结实,活像走沙地。卡慕用眼角撇着,嘴角勾出一点细微的弧度。余光中,她想见的人向这边缓缓走来。她将一个圆润饱满的包菜装入菜篮,抬脚向那人的方向走去。两人身影交错,而后分道扬镳。 公寓内,诸伏景光走进厨房放下菜品,即刻回到房间,紧闭房门、窗帘。阳光停留在窗帘之外,房间里顿时变得昏暗如凌晨。他在短裤口袋中摸索出一片小小的u盘。他将u盘插入电脑,关于他在组织内的资料以及卡慕接到的任务的具体内容、她的建议与对于进一步指示的请求,一切十分清晰地陈列在u盘内唯一的一个文档中。在她的报告其中,诸伏景光见到了于他算是久违了的称呼:老师。 稍晚些时候,在行驶去往郊区的车上,在超市受卡慕所助的男孩望着车窗外稀疏的车流,示意隔壁坐的女孩一同将后视、左右车窗的黑色帘子拉起。在阳光之外,他们抬手在脖子处将面具扣出缝隙,一把扯掉。贞与和艾莉相视一笑。副驾驶的包塞得鼓胀,里面有一个装着一缕发丝的透明封口袋,和一件男款的校服外套。发丝之内深藏的dna,和可提取翻制的指纹,没有什么比这两样东西更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同时,也是栽赃嫁祸的把戏中,最锋利、最致命的匕首。 艾莉和贞与笑着、闹着,她手舞足蹈、叽叽喳喳地分享她今天感受到的刺激带来的快感、感受到的对贞与安全的紧张,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与听见自己幼小而富有生命力的心跳。她不见停歇地说着,贞与笑得温柔,不时地搭着话。车外,夕阳与晚霞层层相叠,成就漫天绮丽的色彩。 明明一副时光匆匆,而童年美好的景象。坐在驾驶座上的水无有意无意间,不时看向倒后镜。镜中身藏身阴暗处的两个孩子,令他不知不觉中眉头越锁越紧,直到夜晚彻底来临,灯光如同快速切换的画片,再无人得见阳光。 第十八章 常服琴酒与游乐场,我都要 窗外月光稀薄似无物。星星推云掩了歪斜的月,于是今晚天光甚暗。往来行人抬首只见空洞,天空亦是不见踪影。诸伏景光正躺在公寓内,深陷一场劳苦的梦中,忽的他身子被一力拉起。惊觉的他猛然惊醒,瞪大的眼睛只见一张纸带着模糊的笔迹附于他的脸上。他连忙伸手打掉纸片。此刻的房间内,再无人的动静,只有风卷窗帘,腾起又落下,循环往复,一次次无声地轻拍漆黑的墙面。因无光而难以视物的房间内,只有掉落一旁的纸片亮着幽蓝荧光,格外显眼。 他捡起纸片,摸起来是市面上常用的贺卡的材质。此时他对这场午夜惊魂的始作俑者,心里已然有了嫌疑人。他定睛一看,卡纸上用夜光墨汁写着:我要去游乐园玩,你准备准备。落款:贞与。文字下方还用美纹纸贴附上了乐园的门票。他起身走到书桌,打开台灯与电脑查询,门票来自近几年新兴ip的主题乐园。网上资料显示其主要面对的客户群体为十二到十八岁的青少年,适合朋友组团旅行,同时也是备受好评的约会地点。团购折扣…… “我当初定这团购折扣的优惠政策真是,太!明!智!了!”贞与一蹦而起,将自己砸入沙发的怀抱,身体半倒时顺势左腿压右腿,坐立起来时又是一副优雅模样。他捏着手里的小一打门票抖了又抖,卡纸质地的门票呼呼扇风。脸上毫不掩饰的骄傲,高扬的嘴角,弯弯成月牙的眉尾、眼脚处,全牵挂着厚重的钞票。至于购票的时间问题他也交代希菲修改,就算后期有人疑心也查不出什么。 琴酒也清楚这满屋子到处蹦跶炫耀的小人精,会处理好相关事宜。他端着两杯热牛奶坐到贞与身边,接过他求表扬的眼神,放下杯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享受着他满足、享受的表情。此刻,属于他们的家似乎真正地搭建起来了。 贞与将票一甩在桌面,散开一朵毫无秩序的花,转身,掏手机,身子一倒靠在琴酒身侧,动作一气呵成。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俄罗斯方块的游戏,各样方块相互搭建,时间悄然藏于方块中落下。他毫无征兆地忽然开口说:“那天你穿常服去,大夏天的,你那套衣服我看着就热。” 琴酒沉默,静静思考枪械如何携带,片刻后胸有成竹,轻声应答:“好。” 贞与手机里的方块堆满了屏幕,他的游戏输了。输在不断冒出的手汗湿了按键,手滑得不行,机身都快要握不住。他默默拿起桌上的牛奶含一口在嘴里,在温热而香醇油润的奶香中开启下一局游戏。 五天后,游乐园入口,琴酒的任务小队在不远处跟着诸伏景光入场。而贞与则是和艾莉再晚他们一个钟头踏入游乐园。远处的空中有黑色飞鸟变为女巫,骑着扫帚绕绮丽的城堡飞翔。近处是长着孔雀尾巴和翅膀的蓝绿色老虎,拉着金丝绕紫水晶而成的马车,在玻璃中穿过落地成冰的流水拱门绕着巨型水晶似的建筑飞驰而过。他们正面有一颗橙绿蓝三色叶子的树,树叶落下又聚集,在空中打卷,卷一只小狐狸样。一瞬间树叶炸开,一位三色发色,红棕异瞳的公主,抖着耳朵,甩着尾巴,双手微提湛蓝的星空裙摆,向观众微笑行礼。 艾莉环顾这一片梦幻的天地,眼中隐隐有泪。她画就的故事,在此时此刻此地具化成现实。她也曾在电视上看见过它的广告,只是每每见到,相隔一块显示屏、飞鸟似俯瞰的视角都让她觉得不真实。 “生日快乐,艾莉!” “我的生日快乐,贞与哥哥!”艾莉笑得灿烂,一眼能见她洁白的八颗牙齿。两人拿着预备制定好的路线计划的地图开启了游玩旅途。 中午,两人找到室内冰制的水晶宫躲凉。此处室内靠外墙的一圈建造了两边的水缸展示各样的小型鱼类,在内圈鱼缸的另一边是旋转自助餐厅。晶莹剔透的座椅靠着鱼缸的一侧,地面会绕最内圈的冰雕场缓缓转动,柔软的波光盈满此处,微微晃动。 餐厅放置菜品的仿水晶台面,在背靠冰雕场的一侧。台面上,烤扒、面包、蛋糕、冰淇凌……只要是艾莉喜欢吃的没有一样是不在的。只要是她讨厌的,也没有一样在其列。例如日本料理,她总说吃完了肚子疼。 艾莉站在餐台前,随着旋转的地板审视各样的小蛋糕。正当她为今日宠幸哪种味道的蛋糕小精灵烦恼时,头顶的应急广播传来一阵刺耳的嘶鸣。艾莉赶忙空出一只手,用手背抵紧耳朵。她心里暗自烦躁的同时也感到疑惑,她确信自己没有设定这种情节。 “哈哈哈~,各位少年,是否在某时曾幻想社会与自己未来的美好模样?我也有过。可惜,社会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温柔。它未给我任何幸福。我要如何回报它呢?以下是我的回答……”广播里传来一男子的嗓音,语气从忧郁到后面压抑不住而流露的疯狂,难辨他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内容奇怪的、未完的语句更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心里发慌。 迟迟没有发展的后续让人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正当大家都觉得这是场恶作剧时,水晶宫的门不断一次一次地被推开、顶开,无数的行人被抬入餐厅,从场外进入的工作人员扯下防毒面罩拿着喇叭向用餐的游客致歉,并请大家进入内室、组织工作人员清空桌椅以空出更多的位置放置晕倒的行人。贞与起身牵起艾莉跟随人流领取羽绒服进入建筑最中心冰雕场,寻一处人少又能看清入口的雕像镂空的底部躲着,避免更多的意外。 不久,琴酒身披羽绒大衣,拖着脚步不稳的伏特加进入内室。贞与朝他们招手。钻入雕像底部的琴酒呼吸不畅地微微咳嗽着,看向贞与的眼神中情绪复杂,缓过气来他的第一句话问:“这就是你让我穿短袖的理由?” 贞与向身穿西装、半身盖着羽绒服、咳到快气绝的伏特加抛去眼神示意,挺直了胸膛,正气凌然、理直气壮地回道:“不然呢?” 第十九章 密道 琴酒提早将门票放在组织的酒吧,任务的具体安排相关的信息通过手机邮件分发。当天确定目标入场后,小组成员各自陆续验票进入场地。 卡慕和波本在诸伏景光身后不远处跟。诸伏景光——她的老师提前给了她一份详细的行程安排。只是对于游玩来说,老师安排的路线多少有些曲折。虽不明所以,她只需要服从。她早早的将路线传达给波本并且背下了。波本前辈在这次任务中与她一同行动,所以从无交集的两人提前碰头也不算显眼。 他们这次的任务需要在老师靠近水晶宫时,配合伏特加和琴酒行动,将人堵住、绑架。水晶宫的背面是靠仿山体建筑,房屋距离地面6米处铺设有不少制冷机器的外机与管道,少有人行。黑麦威士忌在别的建筑高处狙击点配合,以防止意外。苦艾酒善后。而后续的审讯由她、苦艾酒和琴酒共同进行。如果前段的行动没能成功帮老师避险,后续的营救会格外困难。 一个小时后,众人临近水晶宫,地面原本用于游行演出营造气氛的喷雾装置忽然开始嘶嘶喷气。下一秒,似有无数针与刀微缩于空气被吸入鼻腔,呼吸带来剧烈疼痛,空气化身刑具,强烈的痛感与窒息感交替,人们寸步难行。卡慕第一时间掏出两条手帕,供自己和波本捂住口鼻,在人群的乱流中拉起诸伏景光,三人连忙往来时经过的室内跑。相比让诸伏景光继续跟随指引,就近往水晶宫去避险。他大概率会遇见琴酒或者其他几人,相比较毒气,还是那几条活生生的毒蛇更危险。 三人在室内从不住的咳嗽中缓过劲来。他们开始观察四周,他们进入的是一处森林与湖泊主题的室内迷宫项目。森林中有湖泊,湖泊中也有森林。木与水的风景元素交融,有螃蟹横行细幼树干,挥舞蟹螯如同钢丝舞者、有鱼栖于高空树枝,尾鳍抖出水波与气泡;有鸟伴蝴蝶翔于水底,它们翅膀或张或收,矫健穿梭珊瑚与水草间。走在地面,能踩出层层水纹,仿佛踏水而行:树枝与树叶会因为人们踩踏而断裂、碎裂、碾压、滑落。 大概是玻璃与显示、投影配合压感机器而成的一处设施。回看游乐园一路的风景,ip的作者真的很喜欢剔透和自然的东西呢。卡慕心想。 她转头正想向波本请教接下来的对策,只见波本紧握诸伏景光的手腕,两人相视。卡慕虽不忍打扰,可毕竟敌人近在咫尺,她还是凑到波本耳边提醒,他们该演出一部好戏。波本目光不移,旁若无人,缓缓开口道:“苏格兰,为什么背叛我?”他神情严肃。言语中似强压着多年委屈与愤怒,隐隐间还有一丝哭腔。而诸伏景光回看他的眼神越发坚定,“我一心只向国家,从没有和你站在一起,谈何背叛。” 站在一旁看戏的卡慕,莫名被他们这一出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怒赞道:不愧是前辈,好演技! 场所内不断涌入咳嗽、气喘的游客,指挥避难的工作人员的喇叭不停地循环引导人们尽量往里走,莫失秩序。一场无妄之灾,无论如何组织,场面仍然是难以避免的混乱。此一时外界的混乱,倒是成就了他们三人的安宁。 隔壁水晶宫,贞与眼看着内场的羽绒服一分神间便发放干净。苦艾酒和黑麦正好卡在发放完毕的队伍头位。两人遥望内室中,窝在冰雕底下的琴酒的背影干瞪眼。他的嘴角不禁微微抬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而内场中,一群神情或是惶恐、或是激愤的人群中,一个青少年站立挺直身杆,望向门外,目光似剑。他身旁是还微微有些不适的同龄女孩,神情担忧地攥紧了他的手。 贞与看男孩的侧脸格外眼熟。像极了之前在报纸上看到的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可惜这场“意外袭击”越多人参和进来对他们越是不利,不然他很想请小哥哥帮忙抓坏人。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除了名侦探的厉害,还有关于日本警察能力的吐槽。他不会放过影响他产业经营发展的人,但程序合法确实能免除不少麻烦。他不想额外耗费脑力考虑某处人烟稀少的江河湖海中的鱼,是更喜欢吃生肉还是骨灰。 接下来,同贞与预想中一样。工作人员为防止游客乱走,或是外场要求进内场寻找亲属,给管理工作带来压力,将联通两个场地的门关闭。并开始一一登记人员的症状情况,保证重症的游客能优先送往园内的医院。工作人员手持登记表,在一众或坐或躺的游客中走动,吸引了大部分游客的目光。 贞与转头小声问琴酒是否和约定的一样,带来了额外的无线电。琴酒点头,将一个连接着耳机线的黑乎乎的小砖头递给贞与。贞与从背包中掏出一枚手指粗的印章,与别的印章不同,它的镂空很深,内里藏有钢珠与钢柱。贞与借琴酒的身形挡住自身,走两步到他们藏身的雕像的正中间,找到一处凹槽,将印章插入地面,捏住印章防滑的凹槽一旋。他回头招呼琴酒帮忙打开通道的门,却是见到两位不速之客。 工藤新一站在雕塑外,视线聚焦在贞与手上的印章,与地面弹出的门把手上。他一脸得意地笑,朝身边的女孩和贞与他们,开始演讲自己的分析,“这里的地面上有特殊的纹路凹槽,外接导水槽通下水口道。而向内追寻纹路的源头,则是围绕着这一处冰雕。这里的地板有微小的弧度,以这处冰雕为顶端成圆弧状。 根据官网的宣传,这里每三个月会融化一次雕像,并从新铺设新样式的雕塑。也就是说,这里有冰雕融化的水不能触碰的禁忌!即是说这里藏着通往地下制冷机的暗道!”女孩暗暗示意大侦探停止他的推理,不要给别人添麻烦。而没得到女孩回应的工藤新一也不气馁,朝贞与求证道:“我说的对吧!小朋友!” 贞与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对。”同时,他也在心里暗骂出气:日本的学生一天到晚不学习在外头晃悠什么?! 女孩面对贞与一行人尴尬地笑着,解释道男孩就是个推理白痴,频频点头向他们道歉,拉着男孩就要往回走。在毛利兰看来,藏在广播之后的人能弄到毒气,并且如此大范围的传播,必定不是什么好惹的茬。这件事影响巨大,必定有官方人员出面解决,她不想新一去涉险。 第二十章 被辜负的温柔(1) 童话中可有无窗之地?童话的作者答说:何处不是笼中? 身处此地乐园童话的最深处,在无窗无门之高塔,恶人受罚,罚身罚心。在无窗之地,卡慕亲手押解她的老师,行往深渊。 一小时前,卡慕跟着队伍垫后。她不时探头看向队伍最前方提着高功率手电带路的贞与。还在迷宫时,老师暗中将他们带到迷宫中一处死路。刚站稳脚步,面前的地面的水影缓缓,地面本体却有颤动。地砖从内部被掀开,第一眼看见大半身子还藏在地道中的琴酒时,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老师怎么会和琴酒……不不不,一定是恰巧两人想一个地方去了。 她刚想开口解释这是个天遂人意的巧合,琴酒退下通道让出爬梯,诸伏景光和波本神情自然地一个接一个爬入地道。此刻她实在难以接受现实。自己老师,居然和最大的黑帮组织第一杀手是一伙的。也许是这个猜想太过于令人惊愕,她麻木地驱使自己的身体跟下通道,见到队伍中还有一个高中生侦探和小孩时甚至见怪不怪了。 她又一次看向队伍前方的孩子,脑海中不断对他身份的猜想,忽而牵起组织中关于琴酒的两个传说……她余光瞟在琴酒晃动的金发上,心想:这家伙,莫不是当初在酒吧的小孩其实没死,只是琴酒恋童然后……想到此处她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她心中一丝慌乱。她眨眨眼,企图将这恶心的想法从脑子里刷新出去。这一段惊世骇俗的结论,让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前面的那个孩子。 “到了。”贞与稚气未退的声音回荡通道。众人随他视线望去,是一道镶嵌了双色金属百合花图案的厚不锈钢门。贞与找到锁眼,还是和开启地下通道时一样,掏出印章。不同的是,这次他将印章的本体彻底插入孔中,使其完全嵌入门内。他退开几步。咔哒一声,锁孔上方缓缓弹出一米左右的竖向钢制把手。 “把它往左转九十度,然后拉开。”贞与话音刚落,工藤新一主动请缨上前,干活的事理论上自然是具有生理优势的男士优先。他尝试着推动把手,但无济于事,遂即放弃硬拼出声请求支援。卡慕快步穿过队伍走上前去,周围人一副理所应当的神态,毫无动静。她微笑着示意已经将手放在钢把手上等待支援的工藤新一退后。她嘴角还残存着微笑,眨眼间,转、拉,两个动作行云流水般迅速。不锈钢门糯声画出顺滑完美的圆弧。卡慕心觉自己这一套动作简直帅极了!要不是琴酒和其他闲杂人在,她高低给前辈和老师来场谢幕礼,搏一场掌声和鲜花。又想到前辈、老师和琴酒之间不明的关系,怦然的心猛地僵了。 卡慕自觉心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但在确凿的证据出现之前,她坚信两位长辈不会失节。说不定是前辈策反琴酒了呢?是吧。她在心中反问道。 待她理清心绪万千,她紧跟老师的步伐,最后一个走入门后。门内直看是一条死路,顺着身旁的梯子抬头望,重叠的人影之上是无尽流转的星空。 她爬上去后,环顾四周,胡桃木的圆弧作墙,他们似乎直接站在某处舞厅之上的圆顶的位置。天花顶上的星盘用方条的铜作框,铜条上点缀铜丝缠绕。星盘做得不大不小,刚好令人懊恼被困于现实的距离,又能探索未知展露的一切美丽。 确认环境安全后,贞与和众人交代了一声,在琴酒的陪同下去找电梯开关。卡慕仍然抬头看弧顶蓝宝石般深邃而又透彻的星空。星星的闪烁推动银河的流动,如同微缩清早湖中随微波起伏的阳光,任神明取用,而他的选择,是将其抛掷夜空之上。 美丽的事物更容易牵引出人们脑海中,更绚丽的幻想。只是星空美丽之余,还在不知不觉中透露一丝违和。卡慕对天文只是略有涉猎,一时讲不出所以然来。 “黄道十二宫的星座只剩下金牛一组了。”同时也在观察星盘的工藤新一说道。 “那是ip作者的上升星座,她叫我们找电梯呢。”贞与边说边缓步走回队伍中。他话音刚落,一阵嗡嗡的闷响声在众人头顶响起,星盘脱出顶端,缓缓落下。众人见状纷纷退出中心位置,等待星盘彻底落下。 众人乘上这架藏身之处令人意想不到的电梯。电梯由慢到快再缓缓停下。期间,铜色的金属厢体隔绝了众人对外界的多数感知。他们只能依靠上方电子版上的红光不断跳动组成新的数字,对自身的客观方位进行估测。直到厢门打开。 众人再次进入一处房间,在他们走出电梯没多久,电梯下行,稍有弧度的墙面合闭。这里是乐园的主控室,满墙的监控画面之下,是用英文备注了用途的各色按钮。三个公安,一个侦探,不约而同地冲到台前寻找着关闭喷雾的按钮。很快,监控屏幕中的白烟不再涌出,只待夏日里的热风吹动即可扫除。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片刻,波本扫视到主控房间内安装了多个摄像头,公安三人齐齐戴上手套,工藤新一则是从卡慕手里接过一双手套戴上,四人又开始在主控台上忙活起来。烟雾散去还需要时间,在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若是能把引发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找出来岂不更好? 不一会,他们的搜查有了结果,负责、有权限进入主控室的一共有四名工作人员,两班轮班。可惜的是,主控室的监控似乎早在昨天就坏了,大门则更早。困于监控设备缺货,一直没修理换新。而大堂的监控显示,今天四人却一同在早班的上班时间出现并一同上了电梯,且直至现在也没有出这栋办公楼。待几人一一查过其他楼层室内与消防通道的监控,一人中途去到别的科室帮忙,其余三人一直也没再发现他们的行踪线索。最后,贞与使用权限,在电脑中调出了电梯的使用记录:到达这个楼层的次数只有两次,一次是早晨、一次是刚才。 也就是说,嫌疑人很可能现在就与他们同处一个空间。 第二十一章 被辜负的温柔(2) 主控室的布局一如他们从地下通道上来所到达的房间一样,墙面画出圆弧直达顶部。不同之处在于这间房间的墙面并非下面那间那样顺滑无棱角的圆包起天,而是有六面细叶型的墙,其尖端于房间顶部汇集。六处墙角分别立起一座形态各异的、单翼天使的纯白雕像。 “如果是嫌疑人还留在这个房间内的话,要不是墙后有暗室,要么是地下有暗间。”波本笃定地说道。 工藤新一应和:“对,大家分头找找吧。金发的小哥负责主控台,我去查雕像,墙面和摆饰一类的就交给剩下三位。”随后,他来到贞与面前,微微屈膝与他保持平视。也使得他狐疑的表情在贞与看来更加的,工藤新一开口问道:“你和这个游乐园ip的创作者认识的吧?” “是啊,认识。”贞与语气平淡地答话。只是工藤新一怎么看他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都觉得这臭小鬼从嘴角到眼神皆透露着对自己的嫌弃。 “关系怎么样?” “不错。”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这里有什么机关?就像下面的电梯那样。” “……”贞与沉默了。希菲没有和他提及这里的暗室。他本以为嫌疑人会像秃毛鹦鹉一样颓废地呆在房间内等他们来擒。在猜测有密室的存在时,他的直觉告诉他,开启机关的钥匙就藏在自己与艾莉相处的某一个片段中。可是他几乎每天都和艾莉在一起,片段比影院的片库来得都多、都长,他已经在脑海了筛选甄别了一些,到现在仍然毫无收获。 贞与盯着工藤新一的脸看了一阵,直到他的表情中显现出不自在的情绪,贞与轻叹一口气,“机密。” 待工藤新一顶着一副无语气愤的表情败兴离去。贞与拖住琴酒的手一同席地而坐。贞与搓动手指,捻除手指沾上的毛绒地毯的灰尘,勾勾手掌,示意琴酒靠近,“谜底可能真就藏在我和艾莉相处的一些细节里。可我们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放松、重复的日常生活间,可能有些我自认为无关的细节会被忽略。所以,我说,你来找。” “这栋大楼在今年年前建成。由希菲亲自主持,也许密室就是她的主意。建成的时候计划这一次艾莉的生日之旅,是希菲带着我们五个孩子来的。如果是惊喜,如果不是六人合力,就是机关只在艾莉能想到的地方。按希菲的想法,更可能是由艾莉领导其他人一同开启机关。因为她希望艾莉能更自信、能学会与众人相处的能力。”贞与说话间隙抬眼看琴酒,对方神色冷峻,一本正经地躲开了他直视的目光。贞与一挑眉毛,继续说道:“但是希菲肯定会藏一个主开关,而且这个主开关一定是不……” “主控台的这三排按钮侧面都标有美术刀片的刻痕,‘ei’。”波本喊道,“大家有什么头绪吗?”众人摇头,波本转头继续专注那三排36颗按键的解密。 “……一定是不简单且只有她自己有线索的。”贞与把自己的话接完。 “这里的雕像可以转动。”是工藤新一的声音。 贞与说话屡屡被人打断,他不满转头望去,工藤新一正摆弄着雕像转动。一眼望去,雕像的翅膀细长,微微向上倾,翅膀骨骼关节与羽毛最低处几乎可以重合。雕塑师的手艺精湛,若不是在这无窗无风的室内,他甚至觉得它的羽毛一定能随风轻荡,翅膀开合,一定美极了……想到这里,他忽然灵光一闪,他确实见过这翅膀开合的模样。 “大家把六尊雕像的翅膀都转向房间中心试一下。”贞与提议,众人照做。为了排除需要同时合理转动的情况,也为了节约时间,贞与也独自走到一座雕像前。正如他分析的,雕像的重量很轻,内部可能用了镂空,就连小孩子转动起来也不算费。 随着六处雕像翅膀指向中心,墙面开始向下滑动退下,露出头顶的星空影像。这次的谜题藏在星空之外,九色的线与点连成不同的星座,交叠在一起。它们不随星河而动,专门等待一次机会,现身拉动人们的目光聚焦。 只是……“好像地铁的站台图啊。”贞与不禁出声吐槽道。希菲实在是对艾莉的儿童彩绘风格理解得格外透彻。 “九天。”琴酒出声提醒。贞与有些没反应过来,“啥?” “九重天和九泉,你和他们聊到过。九个星座交叠,可能是仿照小孩的手法表现的‘九天’。相对照的就是‘九泉’,提示暗室在我们脚下。最终的开关,是用孩子的思维,表现出天地之间的事物。” 听完琴酒的分析,贞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所以这里的墙也不是完全的圆也不是完全的方形,估计是考虑到天圆地方的说法,再配合葱莲的特征设计的。可这天地之间,树木草石、人和动物?也没人发现插槽,难道是通过感应重量?这也太容易误触了,这里好歹还是个工作场所。 贞与思索着,在房间内踱步,拉拉布条,扯扯画框,均是无功而返。他有些无助地环顾房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雕塑的翅膀上。葱莲是关键线索,房间内的设计也参考了它,形象、机关……突然间,贞与脑子里灵光一现,朝波本问道:“天使的翅膀可以转吗?像我们从地道上来遇到的门那样。” “嗯?我试试。”波本有点惊奇对方会喊自己,他和这孩子有几年没见了。现在距离雕像最近的是工藤新一和景光,就算是外人在不好和景光有交集,那小侦探也距离雕像不远……他来到雕像前,仔细观察翅膀与身体的链接处,摇摇头向贞与答复:“不行,没有做机关的痕迹,翅膀和身体是一体的。”说话间怕孩子不死心,还动手试着摆弄了一下雕塑的翅膀。 贞与有些泄气,半靠在琴酒的身上,琴酒也不作反应,顺理成章地当起了人肉靠背。贞与瞥见琴酒毫无拒绝更无厌烦,心安理得地彻底放松了上半身的肌肉。他原本猜想云和鸟也是天地间的事物,可惜了。 天地之间的事物,还得能当作机关……贞与有些苦恼地抬头看天,嘴里嘟囔:“会是什么呢?” 第二十二章 被辜负的温柔(3) 九天、九泉之间,除了云、鸟、天使就只剩地板了。贞与一一在脑海中排除已经找到的,或是没有相应条件去表现的“天地之间”的事物。如果是按照众所周知的中国传统神话来布置谜题的话,“地”本身也在排查的范围之内……六角形的地板……总不会有机关能把这上面的房间,变成他们上来时的房间的模样,地板形状都不一样…… 贞与抬手示意琴酒拉他一把,盘腿的时间久了,有些压得失力。琴酒起身,拉起贞与的手,力分两段,半段拉他起,半段借他撑着站稳。贞与招呼琴酒帮他细细搜一遍地板。琴酒微微摇头,说:“你自己就能做好。” 贞与有一刻的失神,即时转身,缓步走开。多久以来琴酒对他的有求必应,居然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被打破了。他悄悄回头看,对方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目光留在主控台的监控上。极度的落差感滋养了众多情绪的壮大,生气,忐忑,恐惧,贞与此刻内心难得地卷起乱流。他收回视线不敢再看,细细走过每一寸地毯。 视野中有太阳与它四周如造型参差的皇冠般环绕的光,光线的表现使用锥形的尖锐来体现阳光的穿透、力量。 他心中的气,是掩盖忐忑与恐惧的表象。 太阳花纹之下,是宇宙湛蓝而群星明亮绮丽的星空。 忐忑,是对失去的恐惧。失去……爱护? 地毯上,天使在云层之上嬉闹。 恐惧……恐惧自己对易得的事物不爱护导致得而复失?恐惧与不能驯服的野兽同笼?都有,但不是重点…… 云层之下,半透明的四方面覆盖着六角的土地,土地之下尽为魑魅魍魉。 贞与已走到方形地毯的角落,心中最深处的情绪如同海渊,只见其中窜梭而过的模糊黑影,难以解析。他把这一切笼统地揉作一团,归因于一直以来的放肆试探松弛了神经,对拒绝猝不及防,心理产生落差把神经弹乱了。暂且压下这无益于现状的感性。 地毯少见的是拴在四个钉子上的,钉子形状似钥匙,小指粗细的钢柱之上有圆形的镂空抓柄,圆型之内又有四条圆柱组成的正方型。 又是天圆地方?贞与心里有些疑惑,天圆地方的线索不是已经用过了吗?一般而言,不会设计只需要一条线索就能贯通全局。更何况这线索无处可用。现在只有一个可能性,“天圆地方”用于暗示、辅助推导真正有用的线索。 方形的毯子四角被拴,小柱子上圆形含四角,虽然地毯的四角已经靠近雕像一圈,而且就设置在四座雕像的面前一厘米处,一般不会有人靠近,可万事需防万一。柱子用于固定地毯,圆形也未必是谜题,而是防止踩踏损坏。这么一说,圆形里的方形才是题目。 四角的方形都整齐地两两分别与地毯相对的两边垂直。四个方型,也可以说成是四个面……四面八方?用四个面展示八个方位吗?贞与蹲下观察柱子与地面衔接的底部,果然,一条不细看难以察觉的缝隙展现眼前。他伸手试探性地拧转柱子,确实是可动的。 如果包含地毯的四角在内展示八个方位并不难,只要将每个钢柱扭转四十五度,让抓柄上的方形面向地毯中心就可以了。可是以希菲的性格,相比重复,她更爱无序。 至于解密的最终钥匙,大概就在地毯中心的太阳光环的参差之下。地毯以太阳为中心开始图画故事,俗话说太阳东升西降。第一个钥匙的转动,侧朝东西。第一个钥匙的位置,在最长的光锥指向之处,也就是在主控机右侧的小地柱。 贞与走过去,拧动地柱,细微的咔哒一声在充满沉思的房间里格外清脆亮耳,如同智慧女神雅典娜的赞扬般激奋人心。其余人也像是开窍了一般。 第二层机关,星空图中,大熊座之中,北斗七星指向北。按光锥第二长,指向左后方。 第三层机关,谜底似乎不在云层与天使,而是与第四层机关一同包含在之后的四方、六角面、以及其下的小鬼中。四方的角分别垂直于在六角两边的四条线段中间,代表八方中四个侧方位。小鬼指地下,从图像上看左上侧对东北西南,作为地;右下侧对西北东南,表示地下仍有深度与空间。 四声机关对正的清响陆续报喜。贞与在其他人分析题目时在房间的消防逃生门旁边翻出两副防毒面具。他将一副自留,一副在最后一道机关响时,贞与将它塞到了琴酒手里。他对刚刚的事还是心存芥蒂,但毕竟是自己还需要依仗的人,姑且护他一时。 一阵生日歌响起,高人一头的墙面陆续有方形墙片翻转,翻转出一个个礼花炮。炮声、彩带,游龙似的绕墙而行,留下或闪亮或哑光的雨,从朦胧云雾中落下。在彩带堪堪飘落人发丝处时,墙边呲呲作响,浓重的雾气沿地面喷出。呼吸道熟悉的刺痛袭击众人。不过这次大家见贞与翻出防毒面具,心里早有了预警,齐齐拿毛巾、袖子捂住口鼻。可薄薄几层布料终归能力有限,他们只能坦然接受必至的苦难。 祸不单行,地板也开始颤动,几人连忙忍着痛往雕像处躲。而贞与和琴酒依然站在地毯中心的太阳之上不动。地毯之下,六处地面以细长而微有弧度的花瓣形状下陷。每片“花瓣”处分六片,由中间开始往始末两端之下收起,而后尾端三块版面缓缓向内移动同时向外侧翻转,让地毯包裹自身。四处地柱缓缓旋转拉紧地毯,贞与所站立的“太阳”与“阳光”逐渐成为金黄的花蕊。最终六瓣“花瓣”处的地板皆收于“花蕊”之下。 此时地下室的排风系统也开始高功率运作,不一会,云开天清,雾气彻底消散。 地下室四周做了嵌入式灯带,不设楼梯而是造了沿墙面一周的环形滑梯。有一人形被滑梯缓缓送回地面,半身还保持着攀爬的样势留在滑梯上,半身落入一滩血泊,脚边是两具如同入眠般的死尸。 贞与瞬间感觉把艾莉留在水晶宫是无比正确的选择,今天毕竟是她生日,不好见这些,太过扫兴。 工藤新一赶忙借滑梯跑几步减少落差,边跑,嘴里边喊着叫众人不要破坏现场而后一跃而下。贞与看失血量猜,两人是不可能生还的,心里暗自感叹不愧是做侦探的,真是严谨。还或许还有一副好心肠? 果不其然,工藤新一看着上方的众人,摇了摇头,眼里清澈地显露着悲伤与无力。 第二十三章 去往何处 万幸,罪魁祸首只是暂时因为窒息晕了过去。贞与在地下室看到自己当初交给希菲的、给艾莉的生日礼物。他原本以为艾莉正式的生日宴会是设置在礼堂,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贞与拍照作证之后,拆下几米长、作丝带用的雪纺布条借给工藤新一。工藤新一操使布条从嫌疑人脖子、胸前处缠绕,再到身后反绑手腕,也算是将他装点了一番,作为给警察的一份礼物,有种此刻令普天同乐的诡异喜感。 贞与原本准备了一盘搪瓷外壳的水彩颜料、一套毛笔、一套水彩笔。如果不是滑梯入口成了凶杀现场,大侦探嚷嚷着不让破坏现场,借滑梯的小坡度和雪纺布,加上面四个劳力,他怎么也能把他们几个人的礼物都拉上去。至少让艾莉的这个生日少些遗憾。 贞与抬头,想找琴酒。方才还在站中心的琴酒和在边缘探头探脑的三人,一时间都不见了踪影。贞与没有听见电梯门开合的声音,大抵是几人开小会去了,心中莫名泛起一阵落寞。看来自己还是喜欢热闹的,他心想。贞与寻了一处书架旁的欧式小茶桌,从满架的童话书中随手抽出一本,安静地呆着。 不久,琴酒叫他。他绕开凶杀现场攀上滑梯,上行几步,伸手让琴酒把他拉上去。监控中雾气散得差不多,勉强能看清建筑的轮廓,琴酒说:“该走了。” 贞与跟在众人身后,站在电梯门口。他忽然想提醒在地下室的工藤新一,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请务必远离他们。可大侦探的价值和威胁封住了他的口,他机械性地跟随众人,看着电梯门合上最后的缝隙,眼中一滩死水。 再见,大侦探,你曾有一瞬是我的朋友。 各自回到进入地道之前的避难所。正好乐园内部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到达水晶宫,琴酒把半死不活的伏特加扔给工作人员,坐到近门口的位置。 贞与则还是在冰雕的底部、地道的入口处,安抚着毛利兰,“大坏蛋被自己的烟雾弹熏晕了,已经被我们绑起来啦。侦探哥哥在等警察,平安得很!”毛利兰长舒一口气,艾莉也为她高兴,看来他们相处得不错。贞与忽然提议:“一会等雾气散了,出了这么大事游乐园也不会继续营业了。侦探哥哥估计也要跟去警局录笔录。大姐姐,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怎么样?今天艾莉生日哦,一起庆祝吧!”艾莉惊喜地、猛地看向贞与,贞与宠溺地笑着摩挲她头顶浓密细软的金发。她又带着祈求努着嘴,轻轻耸肩,身体微倾向毛利兰的方向凑近,仰视她的眼睛真诚祈求:“好不好嘛?今天艾莉生日哦!” 毛利兰有些无奈又有些欢喜地笑,“好!真是拿你没办法。” 刚才主控室中,波本和诸伏景光向卡慕解释了现状与接下来的计划。听完,卡慕双眼闪烁着崇拜的亮光,按照计划,可能真的能大挫朗姆的势力。 他们这次的目标是“格兰伯奇”,多年前,他还少年时被朗姆带入组织精心教导,后就读、毕业于警视厅警察学校,之后潜伏日本公安一路升迁,在前几年暴露后全身而退。他是日本公安一段耻辱历史的主演。也是因为这段经历,让卡慕的潜伏困难程度一再加码。格兰伯奇也许是在卡慕身上嗅到熟悉的气息,平时和任务期间频频针对她,使她倍感压力。 终于,这压力就要被铲除了,卡慕没有不开心的理由。 对于卡慕来说,挺过一时就能除掉仇人,加上对自己的任务有大助力,加上有可能有一段时间不用再天天担惊受怕,堪比假期的任务。她甚至开始祈求现在千万不要是昨晚的梦中梦,这任务剧本她喜欢呀!!!她真的喜欢!!! 她面上还是喜怒无色的冷静,她不能因为表情太过而被换角,绝对不行! 商量好了对策,琴酒拉上贞与,众人乘电梯下行。电梯里,卡慕看贞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背影,心想这孩子没跟一个彻头彻尾的恶徒,未来还是有希望身处光明的。 不久,警视厅的人来到犯罪现场。嫌疑人被色彩朦胧的雪纺布条五花大绑着,看着警察来了,没等人问,自己疯了似地笑、疯了似地嚎叫,供述自己的犯罪经过如同歌颂自己的功绩。 他计划利用园区的喷雾系统进行无差别毒杀。他从黑市上买来了合成剧毒的材料。企图远程操控系统无果,可在研究系统时他发现了希菲的地下室。他利用程序推出密码,进入地下室后见到的是满满当当的没有钢印的金砖,一定是贪污所得,就算是出事了经营者也不会主动交代给警察,是犯罪后绝佳的藏身处。他本来打算放过他那两个同事的,可他说什么他们都要坚守岗位,那就没办法了,再拖下去,警察彻底撤走之前,监控就要到货了。 “你做的毒并不致命。”工藤新一说。刚刚还在狂笑的嫌疑人瞬间噤声,眼白充血变得赤红,脸色苍白,发紫的嘴唇颤抖着,直到工藤新一离开,他再没能说出半个字。 一处高档西餐厅的包间内,四人桌的空间,刚刚好够大家保持一段安全而不失亲密的距离。他们选的靠窗的位置,窗外遥遥能望见游乐园的某些设施,原本和水车一般人流与机械皆不知停息的乐园,如今也干涸了源泉,设施完好,仅仅是不运转,便少了许多生气。何止一句可惜。 艾莉看向窗外的眼睛有些出神,眉宇间有少许忧愁与失落。贞与拍拍她的肩膀,递上一份下午茶甜点的菜单。 “你们的感情真好呢!”毛利兰坐在他们对面甜甜地笑着,眼中稍稍有些羡慕。一想到自家眼中除了案件还是案件的笨蛋侦探,她不由得一阵心酸。 “哪里,比起姐姐对侦探哥哥的关心,我这还差得远。”贞与一句话惹得毛利兰羞红了脸,口齿不清地狡辩:“才没有那回事呢!” “想听姐姐和哥哥之间的故事!”贞与拿出一副孩子的好奇八卦模样,拉着艾莉一起起哄。无数请求的话语淹没了那可怜的少女,她无奈只好红着脸应下,只求他们不要再说了。 第二十四章 审问 工藤新一根据毛利兰的短信找到他们所在的酒店时,已经是傍晚了。窗外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亮起了灯,街上、楼栋里,近起远伏的灯火绘制出一副或点或线、格外有秩序的翻转版《星空》。如果《星空》描绘的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景象,表现如川流不息,不止运转的自然。那如今窗外的景象也有堪与之媲美的美丽,甚至还多了饱含一份人间喜怒哀乐的社会生活气息。 贞与视角扫过走廊,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走来。他嘴角扬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装作不经意间渐渐提起声调,“话说,听了这么多,感觉小兰姐姐特别喜欢侦探哥哥呢!” “才!……”毛利兰本来激动地想驳回他的话,刚说出一个字来,像是被热水浇蔫了的花,沉默一会问道:“很明显吗?” “很明显哦!”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回答。 毛利兰失落地垂着头,“明明你们都看出来了,新一那个笨蛋,今天的约会我期待了好久的。结果又是……”说到这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里的泪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格外清晰。她把头埋在手臂里,失望的情绪充满了她的身体。走廊上的身影也止住了脚步,工藤新一神情慌乱,犹豫纠结间抬起的步子又落回原地,他不知所措。 贞与抬手引来服务员的视线,手腕下压,多余的手指收起,将服务员的视线指向工藤新一。服务员向贞与鞠躬表示收到,遂即捏着对讲机说道两句,再次向两人鞠躬,对工藤新一说道:“请稍等。” 不久,两位工作人员,一人捧着蛋糕,一人捧着水晶皇冠站到工藤新一的身侧。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贞与,贞与回他一个嫌弃的眼神,看两眼毛利兰的方向,示意他赶紧过来。 他的动作僵硬得像关节失去了润滑,一副木头人偶的模样,踢着将近正步的步伐走到桌前,开口说话时牙齿都在咔咔打颤,“兰……兰!空手道大赛优胜!恭喜你!” 听见工藤新一的声音,奇怪于他的语气,猛地抬头想要稍微怪他两句出出气。抬头后,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心中的王子亲手将王冠带在她头上,将她从座位上扶起。她跟随他的引导一起走到桌旁的走廊,他的手在抖,动作也万分的僵硬。他想说什么,又红着脸闭紧了嘴巴,只缓缓靠近,给予她一个紧紧的拥抱。“我也喜欢你!”他在她耳边细声说道。 工藤新一松开拥抱的手臂,又在手臂落下时顺势握住她的手。两人在暧昧的气氛中逐渐靠近,越来越近,直至两人的唇轻轻地碰在一起,在对方的人生中,刻下一个含蓄的印记…… 天暗了,灯光在此刻彻底代替了太阳。一行人站在楼下等的士,工藤新一用男子汉之间的谈话为理由把贞与拉到后方不远处,“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得了,你只要不转头就跑,这种本就两情相悦事情没什么办不好的。” “你是怎么知道……额,我也喜欢她的。” “在水晶宫的时候,你跟开屏的孔雀一样向她展示你的推理,眼睛亮晶晶的……”话到一半,贞与停顿看向工藤新一,见对方烧红的脸,他也不必继续讲下去了。 “那王冠是?” “这件事你才真的要谢谢艾莉。王冠本来是她要给小兰姐姐的‘保护照顾水晶宫宫主殿下的奖励’。” “这么说游乐园的ip作者真的是她了。” “嗯。” “那你是谁?”工藤新一问。他的表情格外严肃。 “宫主殿下的哥哥。具体职务看宫主殿下的需要,随时分配。”贞与答。工藤新一浅浅一笑,也不再追问了。 回到学院,两人默契地左右推开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屋内灯火通明,希菲坐在办公桌上品尝她的红茶,“我就猜到你们两个夜猫要来。”她起身走到会客的小茶桌边,请两人坐下。他们一如既往地各有一杯好茶。贞与递给希菲一只录音笔,说:“工藤新一的一些日常和办理案件的细节,你看看有没有要补充进档案的。” “好。” “乐园的事一切顺利。说说你要怎么弄那几个多手的股东?” 希菲依然优雅地笑着,“我呀,事先找借口把地库的事透给了那位关系户经理,又展示了一番安全性。果不其然,他把那里当作是藏污纳垢的保险箱了。之后再降低主控电脑中地下室的安全防护,再之后,你也能猜到了。” “经此一事,乐园的股价必定下滑。从公众对乐园安全管理的质疑声中,带出那几个股东为了利益纵容亲眷贪腐,无视乐园设施安全拒绝更新设施等等。”贞与说着,抬起小臂手腕晃动竖起一根手指来,“一、尽可能趁低价把股票收回来。二、把那几头猪的蹄子给我打回去。你看着点,必要时推把手。”他收回手指,虚握空拳顺势抵住脸颊,坐姿放松,比起平常时候多了几分慵懒。 回顾这次的事件,早在预谋时,凶相就攀上了犯人的脸。他的行为、举止透露着满腹恶意。希菲从手下处得到消息上报贞与,贞与替他叫大门的监控损坏,叫手下人引导那个多嘴、无能只有一个好亲戚拿得出手的修理工,透露监控缺货的事。他自己也争气,破坏了主控室的监控。贞与叫人在黑市上留意他的动向,换了他的货。此物对小动物来说是剧毒,但对人却伤害很小。他野心太大,为了藏匿自己,毒气,他必定不会用人实验。所以这次只要园内的医院全心全力地救助游客,说不定还能拦一把好感、人缘。乐园今日的繁华,这家医院颇有功绩在身。 当年新手上路乐园运营不畅,缺钱把股票卖了不少,如今几个股东合起伙来蛀蚀乐园。此一次借机自砍一刀除虫害,虽然短期注定亏损,但对于长期而言,只要后续实际行动配合公关在设施和名声的两方面积极改善,不见得是坏事。 “等警察调查完了再通知监控设备的供应商放货,别做得太明显了……“ “我知道。“希菲抿上一口红茶,放下杯子,她最爱的红茶香气充盈口腔,美味无比。她正要叫两人都尝尝。对面的两个孩子一个撑着头、一个趴在桌子上,齐齐地睡着了。她只能无奈笑笑,进里屋给两人找毯子去了。 另一边,琴酒三人对诸伏景光的审讯完全进入佳境。琴酒为诸伏景光挑选了外表最温和、也是痛苦最持久、漫长的刑罚。琴酒指示手下将他送上了老虎凳,双手绑于横柱上,大腿被绑于木凳,脚下用转垒起“高塔”。 第二十五章 忍耐的接力赛 诸伏景光呜呜的闷声克制忍耐的呻吟,毋庸置疑其中蕴含疼痛的质量,它足以在空荡荡的废弃仓库中回荡,经久不散。距离他被绑来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时间,顶部多出老化锈蚀的铁板墙,排列如星的锈红描边“窗”射出蚁洞大小的光线,昭示新一轮的旭日上任。 他身上遍布鞭痕,双手受缚在背后的十字木架两端,被迫微耸着肩膀。但他依然坚守他的正义。他汗水如雨,稍显浑浊的汗珠仍不断在他皮肤上结成,由鬓角发丝沿下颌线流过、滴落。它们迫切地逃离他细长的脖颈,步伐时疾时住,游走至锁骨驻足,储豆大水潭。仓库的铁皮墙烘烤着气温不断抬升,夜晚的凉意悄然失踪。他的汗水也越发淋漓,汗珠沿锁骨至两侧胸肌中缝而下,跑过一丘丘随呼吸深浅起伏的肌肉线条,在人鱼线汇流,没入深处。 他裸露的上身血红或深或浅,或干结成块成粉、或与汗液相融将他皮肤浸润,肌肉在盈盈的水光、在血粉的扑落下刻画得入木三分。赤裸的足部少见脂肪,微微凸起的静脉——生命血液流动、交汇分离的青色管路、肌肉的沟壑变换与凹凸有序的骨感。光与暗为其伴奏,共舞一曲人体基因与生俱来,代表奇迹、秩序与生命自然的至极性感。 然而越耀眼的身姿,在此刻,也就越狼狈。 组织的喽啰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三张还算规整的椅子请三位上司坐下。苦艾酒翘着腿、半靠在椅子上坐得优雅慵懒,似乎坐在自家的后花园,身无俗事,品茶悠闲。 琴酒把椅子搬到了诸伏景光旁边,用动作和言语讽刺他的坚持和如今的处境。琴酒与他只咫尺距离,若不是受缚受刑,他一伸手就能将琴酒捉住。痛苦、挣扎,所有一切符合受刑的内奸叛徒的情感,此刻在诸伏景光的脸上诠释淋漓尽致。琴酒享受此刻他的反应为自己带来的欢愉,半真半假的爱恨如同参上雪碧的葡萄酒,不入上流,却别有一番风味。 卡慕支着脑袋,一副厌烦犯困的样子。她执行任务是为了实现理想中的国家,是甜蜜与酸涩;可乐是她充满活力的少年时光,她的老师见证了它,也代表了它。她的煎熬,是无数柠檬味曼妥思坠入可乐之深渊,两份美好的碰撞,合成一场灾难。她不能改变什么,她最好的选择就是默默挂上冷酷与蔑视的面具,直视她的老师,她可怜的老师。 卡慕打出第无数个哈欠,眼泪盈满了眼眶。诸伏景光嘴唇颤动,漏出的声音无比虚弱,“我说,我们确实还有间谍潜伏组织。”他强撑起所剩无几的体力,抬头。他早已湿透的发丝挂不住许多汗珠,一滴滴流过他脸颊上赤红的鞭痕,流入他的眼睛,让他凶狠的眼泛出更鲜艳的红色。他死死盯着正在酝酿下一个哈欠的卡慕,“就是她!” 卡慕的动作一顿,视线由地板转向狼狈不已的诸伏景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身体突然的颤动震落一颗泪珠,拖尾的水痕描摹她清秀的面容,而后融入她嘴角嘲讽的笑,“终于审出结果了,首席杀手。向上级报告吧。我回去睡觉了。” “站住。”一阵枪械的上膛声在卡慕身后响起,她不用回头就能想象身后的场面,还有那把意大利产伯莱塔m92f手枪漆黑的枪口。琴酒的声音同时从身后传来,“你知道,组织对于叛徒,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她脚步仍是悠然,一丝不曾乱,只闲散人似地淡淡地回道:“你先掂量掂量后果,再来谈错杀和放过。” 她走了。 苦艾酒也走了,走前留下一句:“我以为你会开枪。”就像只狐狸似地窜走了。她不想在大猫生气的时候撩动他的胡须,虽然很可爱。 琴酒面对两把空荡荡的椅子站着,沉默,随即反手一枪。他对手下摔下一句话后也走了。他说:“把他给我看好了。” 仓库里只留下琴酒惊神未定的手下,和血染半身奄奄一息的诸伏景光以及他锁骨上的血窟窿。 组织分配的宿舍内,卡慕裹着洁白的蓬松棉被睡得深沉。“磅”地一声房门被琴酒踹开,门锁的金属部件如雨点撒落一地。他快步走到卡慕床前,忽然一片白色快速侵占他的视野。他猛地后撤却被人擒住手臂,巨力拉扯他不由得身体有向前倾倒之势。他快速稳住脚步掏枪。白色的棉被重重地落下,露出其后之人面貌,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打过棉被的边,双指钳住,琴酒的下巴,强迫他向下俯视她的眼睛。而她的颌下也传来金属的凉意。 余光一扫,她瘦弱的门口还有位相比之下格外健硕的伏特加也举着枪对着她。 卡慕清亮不见睡意的眼睛眯起,她勾唇浅浅一笑,“怎么?审不出好结果来纠缠我来了?” 琴酒冷冷地警告她,“松开。” 她闻言一笑,照做松开了挟持琴酒的手,游戏似地宠溺地笑着举双手投降,缓缓退坐回床边,双手抱胸,挑眉侧扬起下巴问,“满意了?” 琴酒从他换回的黑色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在她身边。她余光撇过,手机正在通话,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朗姆的,大大的扩音标识也在屏幕上格外扎眼。 “卡慕,你得给我个解释。”手机里劣质的电声扭曲了人声,朗姆原本就难听的声音,经过传导是真又被扩音变得更加难听。 “我解释什么?那个叛徒连我名字都说不出来,摆明了是胡乱攀扯。”面对贵人,卡慕的态度缓和不少,只在语气中故意透露出她的不服气。真按这般算,提个公安来组织,人过一个指一个,他们倒也不必如此辛苦了。当然,这句只是入戏太深,情绪之下的副产物,她断然不会说出口。她旨在让沉默,使得空气染上怪异的气氛。作戏一场,不上全套如何谈精彩。 电话中再次发出嘶哑的人声:“格兰伯奇查到,三月公安大查内部揪出我们不少潜伏人员,泄露组织潜伏人员名单的人,是你。他拿到了你和苏格兰见面的监控证据。” “是时间不够,他只能伪造出这么一份证据吧?”卡慕的话语间不见惊恐,嘲讽倒是满溢言表,“你们要查我,我没意见,关押、审讯都随您。我的任务都是您亲自派遣,开始、过程、结果,您比我都清楚我是不是叛徒。如果您认为我的价值仅仅是可以随手摒弃的卒子,那悉听尊便。” 房间内又是一阵沉默,呼吸的细微变化都在每个人心中绘画局势的丝丝变迁。 “审讯,呵呵,你想多了。你先在自己房间里呆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出去。” 听见这句,房间内的人除了伏特加,都在心里不约而同地蔑笑。不见得这就是无畏无惧的自信,更是恐惧情绪特有的狡辩,各自深浅不同罢了。 “好,我听您的。”卡慕语气软下来,轻声应道。待到电话挂断,抄起仍回给琴酒,一把拉起跌落在地的棉被,回床上继续她的深眠,“走了记得把门给我掩上,再叫个修锁的。不然我跑了,你可就跑不了了。” 琴酒也没理会她,眨眼间房间内再无他人影。 琴酒回到学院,已经近乎中午,轻声推开贞与的房门,一阵久违的香气猛攻鼻腔,一时眼泪不住地上涌。疾步入内,餐厅处,餐桌满堆好菜,他的座位上放着垒成塔的竹蒸屉。餐厅不见人影,厨房有人影晃动。 第二十六章 哥哥 贞与从洗手间走出,手掌并圆盖着嘴巴哈气,舌头舔舔口腔上颌。在确定嘴里黑胡椒与甜辣酱相融的怪味彻底消散后,贞与慢步返回餐厅,见琴酒还披着他那件漆黑的大衣,坐在他自己的餐桌座位上,低垂着头。 “哥哥?”贞与犹豫着开口,还未等他接开下句,琴酒霎时转过头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在贞与的印象中,他的眼睛里从未有此刻的光明,贞与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撇开脸,接上句说:“说的是你吧?” “是。”琴酒宣誓一般坚定地回答他。 贞与愣在原地,沉默一阵,走进厨房。他在忙碌的金狼身边抽走一本满布岁月的旧杂志,随手翻开书中的一页,递给琴酒。 那一页的杂志页印有一张表格,题目是:记录家人的喜爱的餐品吧!光滑的杂志纸边缘被墨水蹭出一副水墨山水画,琴酒一眼就看出是某人在意外之上故意增添的乐趣。表格中的钢笔字排列整齐、笔画稍粗且墨迹圆润,边缘少许蹭脏,看得出四周的山水画取墨于此。 字迹写道:妈妈的最爱……爸爸大概的最爱……仔仔猪的不讨厌名单,与前两个一长串的清单不同,这个标题之下只有寥寥三道肉菜…… 最后的清单——哥哥的最爱:黑椒牛仔骨配甜辣酱。 琴酒脸上是怀念、是悲伤,过往为数不多的幸福与家庭的回忆在一瞬间如洪水袭来,将他多年垒起的心理堡垒,冲刷得半块残砖碎瓦都随流水不知何处去。他反复摩挲着她为图省事,在满布汉字的文章中,结尾的一点英文句号。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挂起温暖的笑。随即而来的泪意,令他不禁压实了两瓣唇来隐忍、抑制。 贞与在他对面看着,看戏的一般看着。他不在此番悲情的气氛之中,甚至仿佛不存在那份温馨的表格之中。他早晨从自己的床上醒来,在枕边发现这本杂志。他已无数次翻看那一页表格,手上的油与汗渗入书页的边缘,令期间多年的墨迹模糊了一丝半缕。 半日时光,他心中最大的触动,只是为自己的无所感而悲哀。 于是贞与叫金狼上来把菜谱上的菜复现一遍,哪怕他手上还绑着石膏。他看厨房中忙碌的金狼的背影,以及他脖子上悬挂稳固未痊愈手臂的纱布。贞与自觉已经无心无力去感受愧疚与心痛、顾及他的伤痛与不便。 此刻,他见琴酒这番动情模样,心里直为自己的父母觉得讽刺。 他半阖起眼帘,不愿再看,开口打断道:“你口味可真奇特。” “这是你母亲无数稀奇古怪发明中最神奇的一道菜。”琴酒眼神中的怀念越发浓郁。 “平时不是她做饭吧?按你说的我们一家能活下来可真不容易。” “嗯,一般是你父亲下厨。刚开始他没空的时候就是你母亲亲征。后来我和你父亲惜命,就是我上了。” “哦。那你吃吧。我刚刚尝了一口……她的神奇发明。有点撑不住,我先回房间了。你自便。”说完,贞与低着头逃难似地跑回房间。他步伐不停,反手关门反锁,虽然他猜也不会有人来开他的门。 他泄开强撑身体的力气,任由身体重重跌落床上,心中混乱的情绪奔涌而上,眼泪不住地无声流下,他扯过短短的袖子抹了一遍、又一遍也抹不净。不知由来的风雨催得他心里的城崩塌、溃败。他缩紧全身,脑袋埋在交叠的臂弯间,任由眼泪肆意掉落,浸湿被单。 他分不清元凶是自己的冷血,还是因为时间和遗忘。 他从来不知道他由何起,至何处而终。 不见未来,亦不见归途。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个怪物。 不久前,格兰伯奇拿着录像找到朗姆。朗姆打过一通电话之后,他被告知录像需要等待鉴定。此事非同平常处置那些可有可无的小喽啰,不可鲁莽行事。格兰伯奇料到会有这一出,多年的相处他自认对于上司的心思,自己不懂十分也通八分。 “好,我等。”他说。 朗姆叼着雪茄,烟雾朦胧了他的神情,他点点头、拍拍格兰伯奇的肩膀表示欣慰与安抚。 格兰伯奇回到自己的别墅地盘,零星几位得力手下环聚,他的副手九条莲首先上前来到他桌前,问:“上面怎么说。” “和我们料想的一样。单独一份毫无佐证的监控太过无力,还撼动不了卡慕在朗姆心里的‘价值’,我们需要更多有力的证据。” “我已经吩咐下头继续再找了。”九条莲接话。 格兰伯奇点头,对九条莲,他毫不吝啬赞赏的目光,“聪明。”他伸手撩动桌面的天平摆件,一指压住左边的秤砣缓缓使劲下压,天平也随他的动作越发失衡,“必要时,给他加加砝码。” 九条莲有些许犹豫,可片刻后还是坚定地应下:“是!” “记得做漂亮些。” “是!” “各忙各的去吧。”格兰伯奇挥手散去部将。常年合起的窗户、常年合起的黑色窗帘,无风侵扰,安静如他经年踏过的万万千具尸体一般。空荡的房间如昼的暖光温馨、身后满载智慧的书架知性、身前的厚原木桌凝聚权力。他手掌拂过光洁而肆意扭曲的木纹,越行至远处,他的手指尖越是发白,他指间的关节越是棱角分明。他侧首,目光随指间直至书案边缘,眼中不加抑制的满意。他在欣赏自己闪亮寒锋的尚方宝剑。 如此绝世利剑,如何能容他人相争。 死气满溢的房间,唯有书案上的天平,悠悠荡荡。 别墅庭院,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目光聚集一人之身。“莲哥,接下来怎么办?”一个光头的大老粗开口问道。 “最近手头上不重要的工作都停下,万事为此事让行。把和大哥争权的小姑娘除掉,我们未来的日子就更是顺风顺水了。大哥平时待我们掏心掏肺,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尽力而为!好好表现!”至于“加码”的事情,九条莲有他自己的想法和门路,自然不必广而告之,授人以柄。 “是!”众人喊道。 四散而去的人影叠叠,九条莲仍站立原地,迟迟没有挪动步伐。晚风吹动,庭院内,过人高的奇石喷泉水流潺潺,不止不息。层层浓绿色、油亮碧玉般的叶于树枝上交错堆叠,树影婆娑。 他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漆黑的窗户不透出一丝屋内温暖的光亮。 以往他们在卡慕这小姑娘身上也没少吃哑巴亏,大哥也厌恶她至极。这次,虽不知是否决战,但一定是一场恶战。不晓得对方又要打出什么招数。他甚是担心“大哥”的安全,也为这群依附于此巢的小崽子们担忧。只希望他们“兄弟”依然携手同心,过五关斩六将,平安长随,事事顺遂。 第二十七章 外人 果不其然,房间内光线渐暗,贞与合着眼也能感觉得到。房间外脚步时起时停,他耳朵压在枕头下也能听见。只是人人的脚步踩着时间流动,上百有余的脚步声时近时远,夕阳西下,依然无人敲动他房门。 他在期盼人们的关心,也想隐藏那不堪的缘由。于是在万般纠结中与被子拧成一团凌乱纠缠的花,献给无人欣赏的那片逝去的艳丽晚霞…… 深夜,贞与房间的门锁咔兹咔兹地响动一阵,安静片刻后,轻质的门板缓缓开启。清冷的月光之中,琴酒身上穿着白底动物肉球印花的睡衣。这件的布料,是贞与特别夸赞过触感的。他放轻了脚步,走在瓷砖上比猫还轻巧、比猫还安静。一步步走过,人体的潮湿和热度在瓷砖上留下雾气。他倾身,放过一身的月光洒落,地上脚印之上凝结的水珠,如一地零落的细碎珍宝,隐隐闪着光辉。 他轻轻拨开床上的布偶群,在孩子背后腾出一块栖身之所,躺下,琴酒的手臂温柔地櫼入贞与和被子温暖亲密而柔软的约会,将孩子揽入怀中。同款沐浴露的花香充盈床帐,一切似乎是温馨的,只要除去房门上被撬开的锁头。 琴酒不知道孩子是否懂他,而他确实对一个孩子的心思毫无头绪。贞与走后,他多少次盯着这扇房门,只是表面习惯性展现的冷酷,使得无人知晓他的不知所措。他无比盼望这间房门有天能毫无防备地向他敞开。岁岁年年,孩子看他的眼里总有忌惮,相处中也总有距离感。无论是在推心置腹地交托性命,还是在某一刻身体上紧紧相靠,他们的心,始终是咫尺天涯。 琴酒不知道贞与是否知晓,他在父母心中如天如地的重要。琴酒渴望他认可自己作为他的‘哥哥’,渴望孩子有一天能由衷地紧紧抱住他。也许那时自己才能完全有资格,彻底地相拥这个“家”…… 于此同时,宿舍的楼道响起一段虚浮的脚步,声音软而无力。校长办公室的门口,早在等待他的希菲伸手将金狼迎进门。 金狼紧紧皱着眉,因为伤痛的复发,更因为苦于斟酌如何用言语诠释自己的疑问,一双水色的眼睛透彻地展露主人的不解。他思索片刻又片刻,无声开合的嘴唇一次次告诉希菲他的犹豫。希菲问出声来,叫金狼放松了说。他只好试探性地将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哎,没什么大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 希菲衣摆拂过皮质面料上雾面的灯光,她看着窗外的星辰,云雾之后不知多少光芒被埋葬,幸存的星光零碎而落寞,丝毫不见小时候的绚烂。她眼睑低垂,盖过万般思绪,片刻后,淡薄的笑意复现在她眸中。她一如既往,自信从容地将她所知所解的真相,缓缓道出:“他们呀。大概是他们都把‘父母’之所在,看作为‘家’。却一个因为存在血脉的连接之外而自卑,一个因为对血亲的遗忘和无感而自我厌弃,他们都以为对方才是在‘家’门内的人,渴望对方代表‘家’,接纳自己。实际上不过两条丧家之犬,在‘家’的废墟前徘徊流浪,沉溺在从过往时光延续而来的想象罢了。” 金狼听着,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靠在沙发上。一天的家务工作使他的伤开始不断嘶吼着疼痛。这还远远不够,他还想为主人做更多,更多,更多……哪怕粉身碎骨。是主人给了他‘家’,他无法理解主人的痛苦,但他愿意听从主人任何命令,哪怕再无理、再放纵。因为他是幸福的…… 希菲听见沙发弹簧的呻吟惊得赶忙上前查看金狼的身体状况,所幸对方呼吸平稳,大抵只是累得睡着了。希菲无奈的叹息在校长室里飘荡如云。她沉坠脑海的过往被牵动,想想楼上那两个傻瓜蛋子,不由得又是一声叹,睫毛扑动低垂眼眸,她细细看着熟睡的金狼,轻声喃喃道:“希望贞与不要察觉到这件事,不然咱们可有难关要过。” 第二天的早晨,天光渐亮,迷蒙地睁开眼的贞与眼里满是金色华光。新的一天刚开始,他还未清醒的头脑就已经塞满了疑惑。他从温和柔软的拥挤中抽出手,揉揉眼睛,一缕缕金色的发丝撒满眼前,如瀑如帘。其后隐约可见一只熟悉的粉色狗爪印花,他伸手去摸了摸,夹杂了发丝的软和、一片光滑温暖的舒适触感。布料之下筋道的手感……他早餐想吃水晶虾饺,不晓得食堂今天卖不卖。 他刚想收手起身,“凶器”就被人缴获了——琴酒抓住他的手,握着绑架到了自己腰腹部。他搭在贞与肩上的手缓缓滑下,全然揽住他的腰身,收紧几分,也将人带得贴近自己几分。琴酒几乎无间的拥抱,让贞与彻底体会到对方体温的炙热。在他发起小小地挣扎抗议无果后,他反手到身后摸起空调遥控调到十六度。动作受人制约,心里也有丝丝不快,他手指在遥控上摁出了残影,空调“嘀嘀嘀”地连响好几声。原本安静得只有空调送风声的房间内,忽起的突兀响声吵得面前俊秀的睡颜皱起了眉。贞与见了,心中一股复仇的痛快感油然而生。这就是让他早餐泡汤的后果。 刚刚摸着……琴酒的肌肉练得相当好,手感弹得筋道,作枕头应该不错。 如此想着,他也如此做了。贞与试探着悄悄将头靠近琴酒的胸前,直到自己的脸蛋紧紧贴住他的胸口,枕在他粗壮的手臂上。毕竟还有一笔半夜撬锁的账还没和他算,自己这点放肆算得了什么。 另一边,临近红灯区的日式小酒馆内,清闲无比的店主小哥迎来了他尊贵的大财主,“莲兄,好久不见!大概有三天时间没来了吧!小店的收款机可想念你了!” “少贫嘴。” 第二十八章 加码 九条莲呵斥住香取野雪,对方不以为意地咧着嘴露着牙,笑得贱兮兮。 “之前和你说的人调查得怎么样了?”九条莲说着,随手拉开椅子坐到了香取野雪的对面。对方笑着用脚转动椅子,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给他拿了瓶卡慕酒,起身鞠躬将酒双手奉上。九条莲微微皱眉,他对香取野雪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十分不解,却也配合地起身,鞠躬致谢,双手接过酒瓶抱在怀中。对方满意地笑着,像是取得了一场游戏的胜利。他撑着吧台探身而出,伸手用食指敲了敲瓶身上贴着的品牌标签,一切尽在不言中。 九条莲带着酒回到别墅,在地下室的酒吧将酒液倒至醒酒器。酒液温柔内敛的花香甘甜,果香酸甜,橡木温暖,酒香微醺,卷带产地海风的气息,清淡而又平和,香气四溢,是男女欢愉嬉闹、喧嚣的酒吧里的唯一一丝安静。 九条莲将盛满酒液的醒酒器留在吧台上,带走酒瓶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将房门反锁,用随身的瑞士刀翘起瓶身贴纸的边缘,小心地完整剥下。贴纸之下粘连着一张手机的内存卡,换上后,录音箱中有几段卡慕向一个男人透露,组织内部成员行动任务的对话语音。对话中男声的主人,如今正在花园的狗屋里关着。 这并不是香取野雪提前抓取的卡慕的把柄,而是合成声音伪造的。虽然香取野雪技术了得,前几天的视频也是通过他搜寻到的,而且之前有过几次类似的事委托他,他给出的‘货’也都没被察觉出错。但假的毕竟是假的,近年卡慕于朗姆助力颇多,万一朗姆深查,还是容易露出破绽。所以非必要,这几段录音他们不会用。就看弟兄们收获如何了……九条莲拿着手机起身去向格兰伯奇回报成果,同时心里猜测、念叨着弟兄们可能找到什么,还有更多的是担忧他们的健康问题……他无数次说过吸烟喝酒……还有那什么伤身体。自大哥带的歪头,这屋子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理解他的苦心! 短短一条走廊不过几步路,九条莲在心里默默算起旧账来,是越翻越多,也是越算越气愤。就连他回报时推门、走路、汇报、递手机的动作都硬气了几分。格兰伯奇一眼看透他平和温柔的绅士面貌之下的怒气熊熊,依仗长年培养的默契,他不假思索地晓得他是为的什么事情生气。偏偏那么多年来除了耍赖,他也没想到什么应对莲的好点子,只能拿出些久年前残剩的维诺应付抵挡着。 九条莲也知说也无用,这趟来,除了工作,其余半字未讲就走了。真是从上到下没一个争气的。 夜晚,早上外出的几个得力干将聚集到了别墅客厅,由九条莲筛选整理,为格兰伯奇汇报所得信息。他们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在卡慕的账户中搜寻到一笔可疑的资金,汇款的时间和他们提交给朗姆的视频内容的发生时间相近。经过和朗姆的副手确认此笔款项既非任务也非朗姆特别打赏,以及和过往查处的内奸的证据对比,此款项极有可能来自日本公安。 “汇款方的机子我们和香取先生配合,已经查找到了。汇款人的行踪也在沿着监控摸,高翔带队。”九条莲讲。他身后一个光头壮汉——岩崎高翔上前一步鞠躬,“大哥,我们已经追查到那人住的公寓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咬紧了。” “是!” “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给她这笔钱吗?”贞与对着面前两腿发软的眼镜小哥质问道。小哥战战兢兢地想开口,不经意间余光瞟到琴酒冷酷且杀气愈浓的脸,膝盖忽然失去力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不知是真怕到如此地步,还是顺势而为地向冲地一趴,行跪拜大礼,“真的很抱歉!” “我问,你们,为什么,给这笔钱。不是叫你道歉!”贞与说话开始咬牙切齿,用尽全力保持语气的平和。诸伏景光在乐园就已经提过这笔钱的事,并且递给琴酒这个人的联系方式,说具体的事情可以找他处理。贞与当初第一眼看他年轻秀气,原本想这人能被诸伏景光推荐、敢和黑衣组织的顶级杀手接头,还以为是个外柔内刚、深藏不露的人物。结果就是这样一个连话都听不明白的软骨头废物!和他说一句话,能憋三肚子气,毫不夸张! 如果不是金狼被自己折腾得又回去住院了……再这样下去,今晚他高低睡上金狼的隔壁床。 “你来!”贞与朝琴酒命令道,“必要的时候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点!”他起身让开主位,打开手机游戏和琴酒交换位置。贞与坐到琴酒身边,背靠在沙发扶手上。地上跪着听见脚步的交错,抖得更厉害了。 琴酒看着身前的怂货架腿而坐,鄙夷地嘲笑出声,刚要开口问,贞与一脚踢高了来,腘窝正好叠置在他的大腿上。侧头一看,贞与腰下、背后垫靠枕,头枕在扶手上,整个人从坐姿滑下成半躺。琴酒不解,也有些许不满贞与在外人面前破坏他的形象。贞与抬眼瞟过他疑惑而稍现怒意的眉眼,瞟一眼下面跪着的人。那人见上头久久没问话,悄悄抬头偷看,就看见贞与放肆的姿势,震惊之余,两人的视线齐齐转向他时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只是身子震得没方才那般厉害了。 谁家的杀人狂魔让小孩这么欺负的呀?!他在心中吐槽、咆哮着不甘,也咆哮着自己的不敢。 “问题,他刚刚说过了。你还没答话。”琴酒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在贞与听来还算悦耳。在长谷绮耳朵里,他君王般居高临下、审判众生的语气,此刻听着却都像泡了牛奶的饼干一般软乎了不少。长谷绮小心翼翼地缓缓抬头,干笑两声缓解尴尬,回话道:“这个可能是我们内部出现问题。之前也收到卡慕小姐的信息说有不明款项汇入,账户也确实是我们的,可是具体的申请和执行的文件或者信息都找不出来。现在我们还在查。” 贞与和琴酒对视一眼,这事比他们当初的估算来得还棘手,不约而同地对事情的发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第二十九章 酒啊,真是个好东西 不知名的老旧公寓内,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疾步将房间内的窗帘一概拉上,将家具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确定安全后打通了一个女人的电话,“我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电话另一头的女声细和柔亮,面对男人的厉声质问丝毫不见慌张,她缓缓问道:“我们怎么样了?” 男人的眼神瞬间爆燃怒火,竭力压低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他怒号道:“怎么样?!我今天一路都有尾巴跟着甩都甩不掉!你们是要灭我的口吗?!” “呵呵~,你多想了,你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那群小狗崽子不是我们的人。” 一听这话,男人的怒火一转成无尽地恐惧和茫然,几乎停转的思考让他像个孩子似地毫无底气地问道:“那,那,那是……谁?”男人语句讲得磕绊。当他尾音刚落,对方便紧接着开口回答道:“你会知道的。”她玩味地轻笑两声,“就在现在。”几乎是电话挂断的同一瞬间,男人公寓的大门被人破开,一群粗汉鱼贯而入,将男人抓起。不等他惊叫出声,绳索捆绑他的身体,拳头大的布料塞实他的口腔。一声闷响,他便被钢制的棒球棍打晕了过去。硕大的布袋将他从头套到脚,那群人土匪似地提着棍棒绳索而来,光明正大地拖着布袋昂首挺胸地走,世间于他们似乎无拘无束。 一个小时前,香取野雪将一张机票的信息发给了九条莲。上面显示之后被他们绑架的男人,三个小时后将乘坐飞机离开这座城市。九条莲立即通知岩崎高翔前去抓人。他是生也好,死也罢,这快到手的鸭子不能放。 就在岩崎将人带回到格兰伯奇的别墅的同时。琴酒的手机里收到一条英文短信:我对你的爱意,收到了吗?~落款:mk。 他微微转身,将自己显示着短信界面的手机,挡在贞与和他的电子俄罗斯方块局之间。贞与放下手机游戏接过它,一眼扫过简短的短信内容,他的神情颇有些疲态。心里无奈地抱怨:这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的。他晃动手机,转头向琴酒问道:“什么东西?”琴酒嗤笑着应答:“呵,小苍蝇的恶作剧吧。不过这个特殊的时节,苍蝇多了也碍事。” “苍蝇……苍蝇烦就烦在它难打呀……待会你下去顺路拿给希菲,叫他们翻一翻背景。要是不重要,就扔给伏特加去收拾。”贞与捏着琴酒的手机递回去,琴酒迟迟未接,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要下去了?” 贞与愣了神,即刻反应过来笑着反问他:“你做饭?” 琴酒挑眉,“可以。” “……” “那我拿下去。”贞与刚起身,琴酒及时牵住他的手,说:“你爱吃什么?顺便买些青菜上来。”贞与苦着脸回道:“我哪里会挑那些玩意?”话音刚落,琴酒牵着他的手站起身来,眉眼弯弯地低头看着贞与的近乎纯黑而透亮的眼睛,“那就一起去。” “……随你。” 所以他为什么不能自己去?贞与一路在心里默默地问。 下午,一通电话扰了两人的好梦。贞与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希菲语气少见地严肃凝重,她说:“小boss,咱们这次碰上鬼影了。” 贞与点着脑袋,撑不住又眯起的眼睛强撑着睁开,言语中带着未尽的懒意,尾音含糊,“嗯?什么意思?” “就是说,查不到。手机账号用的是虚拟号码,而且发完这个消息就注销了。相关的信息也统统被清理干净。这速度、这能耐,呵~。是个好对手。” “哦,那你们继续盯着点。我估计她还有后手。”贞与皱起眉头,半坐起身来,揉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事吗?” “哼哼~,她跑的确实是快,但还是被我抓住了尾巴。她用格兰伯奇那边抓住的男人的名字,打电话定了张机票。” 贞与眼里闪亮一道精光,兴奋地说:“把具体的名字发给我。” “好。” 男人的名字几秒后出现在了贞与的短信箱中,他用闲置的手机号换上假名抬头,将希菲发来的名字转发给某个怂包公安。这次,卡慕相关的一切事情,和往常双方的模式合作一样。为保隐蔽,由他这边负责主导,严禁公安私自行动。并且在这条短信中他加入了一条,禁止在公安办公楼内、以及其他有监控或录音的地方与他们通信。贞与的短信中还叫他核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是否是他们内部的人。如果是,沿路细查他的所有信息、经历。 虽然直接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希望不大,mk技术高超,公安查证打给卡慕的钱款不顺多半和她也有关系。对方来意不明,对琴酒的短信,可能表明自己是将卡慕当作礼物送给他了。但万一她有所遗漏,他们就有可能找到帮助卡慕脱罪的关键。“公安”,这个身份一旦被证实,卡慕自身的价值再高在朗姆那也难逃一死。除非朗姆真有这么大胆量与决断,把卡慕放回公安做双面间谍。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好玩了。可惜朗姆身边的高位难得上去一个自己人,送回去,对己方而言是莫大损失。 也不知道格兰伯奇那边能审出点什么东西。要不是这件事情琴酒需要置身事外,公安太早行动又有要保卡慕的嫌疑,他高低把人先抢过来。拿到手的东西,分外带着许多踏实。可惜有时为了更大的利益,这份踏实注定握不到手里,暖不着心里。只是少许的慌忙也乱不了思绪,绝不了困意。 贞与侧倒身体,枕在琴酒的胸上。孩子毫不轻柔的动作砸得他的“枕头”,“唔”地一声呻吟。贞与的脸部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绷紧,同样紧贴的耳朵却是没接到他的抗议。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头顶,抚摸间指隙解开他打结的发丝,亲身示范,何为“温柔”二字。 在日本不知那个角落,灯光酒影暧昧,相映得人眼昏沉。女人亲手斟下一杯烈酒,赤足走在木制地板上,温润的肉体与木质地板缠绵一阵的甜腻的节奏。她落座在吧台旁的高椅,白皙透红的玉足交叠轻荡。 跪在一旁地板上的男人又一次闻见她柑橘味的香水,身体不禁战栗。黑布顺着人体肌肉的走向,缠困住他的身体,隔着一层单薄凌乱的白色衬衣,将他身体的线条描摹得十分清晰。血红色的布条蒙住他的眼睛,蒙住了他许多的恐惧。红色的布捆得不松也不紧,它仅仅为他留出半张脸的空隙,却仍可见他的恐惧、茫然、慌张与企图逃避的小动作。女人脚尖点在他额头,缓缓用力,他不得不面对女人,即使他看不见,却不妨碍他血脉的奔涌与心跳的狂叫。 女人手腕倾转,酒液灯下闪亮焦糖色的晶光,如悬流一线的细碎珠宝,丝丝倾注他口。 女人高高在上地欣赏她亲手造就的“美景”,嘴角带笑,稍显迷离的眼神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她的兴奋。她看着男人,欣赏他呛酒咳红了脸,又难以动弹的窘迫。她更欣赏,幻想与现实交叠的,与这张脸相似的另一人,那个眼中含血、杀神一般的男人。她更渴望他同样露出这副表情时,那未知的香甜滋味。 第三十章 烫嘴的豆腐 格兰伯奇的别墅中,地下室里,酒吧舞台中央不见舞姿性感的美女帅哥,只有一位极度符合人们对“社畜”刻板印象的大叔。年轻的小伙子围在他四周嘲笑,有人往他身上淋下各种昂贵的美酒。有人模仿平时舞台上美人们的脱衣舞姿,拉人起哄叫他也起来给大家秀两下。 岩崎高翔自楼上走来,小弟们自觉地让开道路。他站到男人面前,挥舞着皮鞭展示自己经年相伴的好伙计。皮鞭响亮的破风声、抽打地面的巨大脆响,一声声地打在男人的胆量上。男人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他哀号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你们就放过我吧!”说着眼泪沿着他无数的皱纹湿透了他的脸,样子看上去即无能又丑陋。 岩崎高翔呵地一声歪着嘴冷笑,露出他的舌头舔过烟油熏黄的牙齿。他故作奇怪不解的模样问道:“你不知道什么?我们还什么也没问呢!”他挑眉弄眼地朝四周的弟兄挥手起哄,“你们说是吧!” 四周此起彼伏的赞同声、笑声,击碎男人最后的胆气。他崩溃地磕头在地,嘴里连连求饶。说那笔钱是一个女人绑了他的孩子逼他用公家的账户汇款的!其余的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呀! 岩崎高翔像是听见了什么世纪大笑话,笑得像要缺氧晕厥过去一样,四周的小弟不明所以,只跟着笑。忽然,他止住了笑声,也抬手止住其他人声。他在男人跟前蹲下,咧牙笑着,语气温柔得像在逗小孩,他缓缓说道:“我也不求你知道什么。你只要说,说你知道什么就行,就能出去。” 男人惊恐地抬头,嘴里还是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几个字。 岩崎高翔耐着性子,邪笑着对他说:“我们知道,我告诉你……” 基地的宿舍内,卡慕在她的小卧室里逗门口两个眼熟人不熟的小弟玩,他们是朗姆亲派的,只要不是她暴露了,还是能很安全地玩耍的。这小破房间很干净,衣食住有人保管,生活其中身体的舒适程度不低。可是就是太干净了,她的拼图、积木、游戏机……一件也没往这儿放,导致她无聊得紧。一段日子下来,门口两个小弟和她聊得跟异姓兄弟似地。过了这阵子她还平安无事的话,估计两人就要来找自己结拜了。也不知道老师的情况如何,猜来也知比她好不了。 还没等她品味完忧伤,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她的门口。九条莲轻咳两声止住门口两位小弟源源不断的话语,手虚握一拳轻叩两急一缓三声门。九条莲动作间,视线始终指向卡慕,他弯腰一礼,“卡慕小姐,我家大哥有请。” 卡慕歪着脑袋,看他身后空空荡荡,仿佛真是以礼相待。实际上,这里怎么也算她半个家,叫个下人来请,怎么看都是一个下马威。而且……“朗姆大人的意思呢?”她看向门口两个闭嘴退向门外两边的小弟,“你们接到指示了吗?” 两个小弟低着头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对视,两双眼睛四目相对皆是茫然,“报告大人,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答。 卡慕闻言,笑得颇有几分奸诈,她耸耸肩,神情遗憾地看向九条莲,说道:“那就不好意思了。大人的命令是,没他的指令我不得出这个房间。我们总是要听大人的,不是吗?”九条莲微微抿嘴,无言相对。她轻笑两声继续道:“如果你们家‘大哥’,真有要紧事找我,就让他过来。我清闲得很,随时恭候他大驾。” 至此,格兰伯奇棋输一招。而且他走的这一步烂棋很快就传到了朗姆的耳朵里。朗姆将他叫来,狠骂了一通,气极了甚至问道:“您老人家要不干脆把我杀了,直接坐上来?啊?!” “手下不敢。是几个不懂事的下人挑唆莲去做的。我从来都是唯您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下人?”朗姆冷哼一声,“你的下人们能敢想到抓个公安,再把卡慕带到外边先斩后奏,让她、让我都吃个哑巴亏?这么做你们自己的清白都丢干净了!说出去,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先找公安给她下的套?” 甚至更严重的,格兰伯奇才是公安派来潜伏的奸细,借琴酒被国外组织陷害的波动,顺势让原本针对卡慕设计好的圈套更加致命。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表面上,朗姆对格兰伯奇还是惜才爱护的,实际上,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只要天上任意落几滴水,它便能生根、发芽,等它破土出头的一天,格兰伯奇也就该入土了。 格兰伯奇听完已经满头满身的冷汗,连连认错。朗姆叹其糊涂,大手一挥,算是暂时放过他了。 格兰伯奇回到车里,脸色苍白如纸。九条莲自后视镜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由得担心。他掏出帕子向后递去,出声问道:“大哥?还好吗?” 格兰伯奇接过手帕,粗暴地一抹擦掉脸上的汗。他攥紧了手中半湿的手帕,咬牙切齿地怒骂:“那个臭婊子!沾上她就没好事!”他闭起眼,向后靠在皮质的靠背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回归冷静。片刻后,冷冷地反思道:“这次还是咱们太着急了。给人递了刀柄。”他睁开眼睛,从后视镜看着九条莲的眼睛,“莲,最近你呆在别墅,什么事都不要管,哪里也不要去。” 九条莲眼睑一颤,几乎是瞬间,他明白大哥的意思了。他依然和往常一样,用坚定的语气回答他的大哥,“是。” 格兰伯奇有些心虚,更多是内疚,他软下语气和表情,对九条莲说:“你别怪大哥。” “我知道,大哥要是倒了。我们这群恶人,也就无家可归了。”九条莲故作轻松地微笑着回道。失落是天生的情绪使然,大哥救过他的命,给他饭吃,给他衣穿,和兄弟们一起给了他这个家。“如果牺牲我一个能保全这一大家子人。我又有什么好遗憾的。”他语气回归平常时的温柔且饱含力量。 格兰伯奇动荡的心,在这一刻也安稳了不少。 面对自己的情绪变化,他不禁感叹,莲总说是自己和兄弟给了他“家”。可实际上这个“家”的灵魂,非莲这个老妈子莫属。思绪延展至此、又想到过往莲因为众人不听劝告而发怒的表情,格兰伯奇扑哧一下开怀大笑起来。前座开车的九条莲对此感到莫名奇妙,他不解地皱起眉,不一会又在大哥的笑声中舒缓开来。大哥能开心就好,管他是为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笑话 不久后的某一个深夜,琴酒时隔两天再次回到贞与的宿舍。 琴酒不在的两天里,贞与从自己床上捧了一怀的玩偶出来客厅陪自己,铺满空荡荡的沙发。琴酒推开门时,贞与正一下一下地捏着玩偶圆润软弹的肚皮,眼睛不聚焦地呆呆望向前方的空气。他忽然听见房门响动,像是小猫见着罐头,头转得飞快,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中重新盛满光亮。孩子傻气的样子惹得琴酒不禁一笑。 琴酒走近他跟前,将他身边的一个大娃娃拿起轻轻摆在地上,自己霸占了娃娃原先的位子坐下。他今天回来并没有穿着平常的黑色风衣,如今坐下,位子不挤不宽正正好。他再顺手将贞与从旁边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动作轻巧得仿佛贞与和刚刚落地的娃娃一般是棉花做的。 不等贞与抗议,琴酒将格兰伯奇挨朗姆骂的这件事,当个哄小孩的笑话,同贞与讲了。 贞与试图冷静,可实在是没憋住,“哈哈”一声起,笑意更是控制不住地如瀑倾露。把他笑得前仰后合,原本板起的严肃都散得没了影,“哈哈哈哈哈!格兰伯奇这招真是够烂的!“这样看来他是在那个公安身上毫无收获了。令人意外,也令人敬佩的是,格兰伯奇甚至连伪证都没拿到。不然他直接向朗姆请旨岂不名正言顺。退一步讲,要是有了证据,哪怕再心急,事后也不会被骂个狗血喷头的。”哈哈~,哈哈~,你们那地方也是够多乐子的。“贞与感慨道。 琴酒也跟着笑。待两人笑过瘾,琴酒问道:“我们下一招落子何处?我英明的棋手大人?“ “没想好。”贞与难得直白。 “哦?” “其实他这招也可以理解,九条莲一个人去,看门狗会放低疑心。带的人少了,以卡慕的身手结果可想而知。带的人多了,怕是他们刚对卡慕下手,格兰伯奇在别墅的小命就要被朗姆先取了。敢公然违抗主人命令的狗,断不能留。如今虽然失败,不过一顿骂。 他最大的败笔就在于,他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聪明的敌人身上。天下人也不都是像我这样的,赌运奇佳。”贞与趁机自夸一句,琴酒被他惹得哼地一声笑,抬手使劲揉乱他的发,收获贞与的几爪子打。贞与气呼呼地整理他的发型,微微嘟着嘴,语气中带着不满地继续分析:“就他这一手失利。之后的行事必定会倍加谨慎。而且……” “嗯?” “那个胆小鬼还没给我回消息。”贞与懒懒地说道,心里吐槽着日本公安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堪忧。琴酒笑得宠溺,眼里不自觉地带上自满,“看来,我们的小棋手还是嫩。” 贞与顿时不服气地回道:“你刚刚还叫我棋手大人呢?!怎么才一句话的功夫就小了!” “你想不出主意来,我想到了,你还不小吗?”琴酒装作一副摆事实讲道理的正经样,笑着驳他。 贞与自觉理亏,思索片刻耍赖道:“我不管,你叫回去!” “我有一计,你听不听?” “……” “……” “听!”贞与说这一个字,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吃下了天大的亏。孩子瘪起嘴,眼里满满的委屈都快凝成眼泪溢出来了。 琴酒嘴角一勾,这孩子实在是可爱得紧,忍不住又是一句逗,“我又不想说了。”贞与顿时就急了,“你爱说不说!”,说完就动手,用大力气扳开琴酒交叉环住他腰的手臂,从琴酒怀里挣扎起身。还没等他站稳,又被琴酒猛地拉得摔回他怀中。 “好了棋手大人。咱们下一步,就玩玩他最自信的,兄弟情谊。” 贞与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兄弟情是他从来就用的计,又是他最自信的。你要如何破?” 琴酒嘴角微微一勾,他自强大而生、由成功煅实的自信在贞与面前展露无遗,“交给我。”短短三字,却是让人无比安心。贞与惊讶于自己自然而然将信任轻易交付,回过神来,只感叹这男人无比帅气。 没几天时间,格兰伯奇别墅的地下酒吧中,依然是灯红酒绿,只不过空气中除了酒臭味,还多了一股低沉的气氛。从前人群之间此起彼伏的笑声一改,细碎的交谈、抱怨如群蚁蚀肉,以每一口的微弱动作成就集群的强大。他们口中割开肉质的利器,就是格兰伯奇对朗姆狡辩的那句话,“是几个不懂事的下人挑唆莲去做的。”他的偏爱与放弃,在酒吧中一群连名字都不曾被他记得的人里,格外侧耳、痛心。 自从他由警校回归组织之初,格兰伯奇就在利用这样的力量。如今,群蚁口中啃食的肉成了他自己,格兰伯奇又要如何应对? 九条莲走下地下室为格兰伯奇端酒,其间爆裂的乐声之下人群不约而同的沉默、诡异的气氛以及各类情绪复杂的眼神环绕着他,他不明缘由,也不知所措。只好当作未发觉的样子,如平常一般地做表情、如平常一般地行动。待他回到格兰伯奇的办公室,反锁上门,上前放下调制好的鸡尾酒。 九条莲将地下室的古怪告与大哥,只见格兰伯奇本就阴暗的脸色更加了一分戾气。“你先出去,最近注意安全,哪怕是自家兄弟也提防着些。”格兰伯奇强压怒气,尽量温和地对九条莲命令道。九条莲依言退下。 格兰伯奇心中懊恼:这件事情缘由在他,莲也被他累得成了众矢之的。他对麻烦事的厌恶、烦躁以及无限悔恨翻涌;对挑事者的杀意,和对上司不明朗的态度的恐惧敲击着他的心脏。 离间他的兄弟即如同砍他手足。如果消息是朗姆放出的,是准备放弃自己?依照他对朗姆的了解,还不至于。如果消息是当场的人无意透露,证明朗姆并没有顾及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及其后果,不再维护他,想给自己点教训?再或者有人有意透露,暗箭指他而来。 卡慕在基地,高级人员在基地的宿舍平常无人居住,且走廊是有监控的,门卫轮班,断不会给她传递消息指示手下行事的机会。 黑麦、波本,虽然他们一直有向朗姆靠近的意思,除掉他,自荐上位也是动机。 剩下的……琴酒?自己虽然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自己背靠朗姆、为其做事。琴酒想靠除掉他打击朗姆的势力也可能。 悉数计算下来,组织内部尚且众多人有嫌疑,更别提他在组织之外的恩怨情仇了。敌在暗,他在明。身上且还有扳倒卡慕的事情还未有好的进展。兄弟手足在此用人之际被一刀砍伤大半人心。对方下手是真的狠毒,且致命。 反观贞与一方,他千等万等的胆小鬼联络官也传回了消息,“额……贞……先生,那家伙的档案,和行动记录还有日常生活我们都查遍了。他早年离婚,之后一直是一人生活。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额,贞先生,你在听吗?” “哦,好的,谢谢,麻烦你们了。”贞与使了狠劲将不满发泄在电话的挂断按键上。心里怒号道:我在听没在听又有什么区别?!他和琴酒的对局第一子就落了下风,他的“大人”称号还要多久才能要回来? 第三十二章 如何探查 隔天再见到琴酒时,贞与拿着一本小本子问琴酒,“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拿到具体的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琴酒笑笑,答:“朗姆身边的侍从是我的人。” “不可能!”贞与否定道,“此事一出,别说侍从,就是安保、保洁等等,只要有可能听见到那句话的人,估计都得跟着遭殃。暂且抛开被供出的风险不谈,谁家内线是一次性的呀?未免也太奢侈了吧!”贞与对琴酒把自己当孩子蒙的行为感到极其不爽。 “想听?” “我总得知道我输在哪了。”贞与嘴上说,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我还要知道你的牌,有多少,什么面。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天他誓要将老祖宗的智慧融入行动,知行合一,下一回合,他要赢。 琴酒斟酌片刻,还是将事情开口同他讲了…… 几日前,琴酒便指令伏特加留意格兰伯奇的动向。琴酒从伏特加的报告中得知格兰伯奇的手下去了基地。而后他又急匆匆地赶去见朗姆。琴酒的嘴角浮现一抹邪笑,谁会不为自己先见之明终于派上用场而高兴,谁又会不为对手被自己的先见之明窥透而暗自嘲讽、嗤笑…… 他挥手叫伏特加退下,等待屋内没了脚步,屋外汽车引擎轰隆。他动身前往闹市区,借众人眼,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在商场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内,昏暗的灯光下,他在喝剩半杯的饮料底部压下一张临时走开的纸条后,起身来到店内的厕所。时间还早,商场刚开始营业不久,厕所里的隔间都敞开着。他趁四下无人走进杂物间,挽起袖子,打开闲置的马桶水箱。水不断蒸发、填充留下的淡黄水渍沾满箱体,水体中少许的虫卵漂浮、幼虫游动,不明的黑色絮状物漂浮其中。他将水用隔间内的水瓢舀走,倒入马桶,再拿自带的透明胶布粘住水箱内部高处的两端,利用粘性将塑料的水箱内部与外部分离。一整套的假发、面具、服装饰品用透明的保鲜膜裹得紧实,悄然藏匿在水箱内外的底部落差之下。 琴酒往自己脸上戴好人皮面具,将事先准备好的伪装套上。当他走出隔间时,已经是一个普通的、瘦瘦高高的亚洲男人。 格兰伯奇的别墅距离朗姆常用的几个接头地点都有着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目前距离琴酒得到他出发的消息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时间……还在琴酒可以游刃有余地行动的区间内。贞与早吩咐过希菲派人在格兰伯奇所在的别墅区的几个出入口设哨卡,格兰伯奇的出行,每隔几个街道设置为一分段,全程都有人分批地跟着。从回报的路线可以看出,他是往朗姆哪去了。再从他的行径推测出完整的路线,通信吩咐希菲在格兰伯奇的必经之路制造一场拥堵,所以琴酒的时间十分之充裕。 琴酒打车赶往朗姆所在之处的途中,车辆的交通电台还不断聊到那段路的拥堵。对手哀与怒的号叫,如今通过电台的广播千里迢迢传来与他行程相伴,不失为一种乐趣。其美妙远胜音乐厅合奏的乐声,它比圣洁的赞颂、苦难的高歌,更直接也更接近人类生与死的极致。 他到了。琴酒在距离目的地稍远些的地方下车步行,防止朗姆派遣四周放风的人起疑心。他拿出早配好的钥匙旋拧开锁,捏着钥匙带开一处公寓房间的门。他信步走入室内,运动鞋轻弹的底部在木制的玄关上踩不出一丝声音,带手套,关门,套鞋套,走上榻榻米。他踏着优雅有序的步伐,毫无声息地来到某人的床榻前。那人与琴酒佩戴的面具拥有相同的眼、耳、口、鼻。大概是在晚上梦中游玩时的欢快带入到了现实,他的棉被滑落,露出他消瘦的上身。琴酒轻手为他盖好被子,棉被落下,盖过了他的头顶。正当梦中人因呼吸不畅不满地呜呜地抗议,琴酒宽大而修长的手死死按住棉被,捂死了他的口鼻。琴酒在他惊醒后拼命地晃头挣扎中,持续捂紧他的嘴,转身坐在棉被的中段,压在其胸部,让棉被之下瘦弱的人无力挣扎。直到身下再无动静,琴酒阖眼享受这场吵闹过后的片刻的宁静。如此毫无悬念的斗争实在令人感到无趣。 琴酒掀开被子,确认人已经死透。随后,琴酒代替亡者,利用他保洁的身份继续去执行自己的任务。琴酒换上他的工作服,工具都在朗姆所在的场所同一存放,不需他操心。到了地方,琴酒根据先前从希菲处得到的如今身份人的观察报告,学着他的工作路线、方法、模样、性格、动作、甚至表情,去演绎一出惟妙惟肖的小人物。 琴酒掐准工作的进程,在入口处与格兰伯奇擦身而过,遂即跟着流程来到他们谈话的房间外,按照计划被房门外的保安拦下。 “懂不懂规矩?快滚!”保安对他厉声呵斥,琴酒也拿出一副惊恐模样相对,双手合十在头顶,卑躬屈膝地连连细声道歉,他语气卑微,声线颤得像触了电。他上前拍打保安的手臂安抚,又被保安嫌弃地驱赶。在转身离开前,他的余光瞥见保安脸上的厌恶,以及身处上位对下位者压迫所达成的快感。殊不知在琴酒近身时,一个微型窃听器顺滑地溜入了他口袋。 之后的琴酒,一直装作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在房间不远处转悠。他拿捏好距离,正好是能看见房间门口,而又听不见响动的位置,不至于立刻令门口保安叫人驱赶开。 房门开启,他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躲入角落。他因上位者的权力而诚惶诚恐,眼底又为他们的权力而深含艳羡。待大人物们各自散会,他才敢冒头,四处张望。而原先房间门口站岗的保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挥舞着手里银光闪闪的实心钢制棍棒,冷笑不止,他缓缓开口,说:“呵呵!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第三十三章 主意 琴酒半掩的小人物对高他一级的保安唯唯诺诺,“我……我怎么敢……我怎么敢有什么主意?”他声音颤颤巍巍地说。 保安十分自信地对他冷笑着,说:“不过就是像偷听、偷看些什么,好在大人物面前露脸。”忽而他又换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我懂你,只不过大人吩咐了,任何可疑人员……”他说话间缓缓挺起胸膛俯视琴酒的样子,像是在用行动自夸他的目光如炬。 琴酒闻言立即点头哈腰,张望四下无人,往保安的口袋里塞上一把钱。对方满意地眯起眼笑,拍拍琴酒的肩膀,说:“下不为例。”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琴酒看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深叹一口气,弓着腰,失落地将上午的工作完成。 他随后离开此地,回到那间内陈放有尸体的公寓。他换回自己的衣服,在房间内摸出一个打火机,随手拿几本书散在床对面木制空底的置物架前,在书本旁摔落火机,随手摆弄下隔壁书桌上的物品,而后抽身离去。 不久后,火光吞没了那栋公寓,街道老旧,规划不合理的道路、胡乱停放的车辆、乱扔的垃圾导致消防车姗姗来迟。 在火焰彻底扑灭后的现场,置物架倾倒砸在床上,漆黑的木炭仍不断地洒落碎屑,烧焦的棉被之下是同样化为焦炭的尸体与之难舍难分。 路过的工藤新一在警戒线之外和熟悉的警官套近乎,得知失火的原因:起火房间消防员到达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可能是因为近午的阳光打到书桌上的矿泉水瓶和镜子一类的物品,阳光聚焦在了地上的打火机,过热发生了爆炸,点燃了地上的书本和隔壁的置物架。而屋里的死者可能是因为置物架倒塌砸压,无法逃生而被烧至死亡…… “具体的还要等法医检验。哎,不过很少见喜欢蒙头睡的人,不知道法医那边会得出什么结论来。” “蒙头睡?开什么玩笑那家伙会蒙头睡。”他们一旁的一个中年男人出声反驳:“那家伙来我家喝酒借宿过,睡着了那被子都能给他踢到屋角去。” “可能是他睡着了不小心又把被子捞上来了?” …… 工藤新一在两人激烈的讨论中与警官挥手告别。看上去这件事就是单纯的意外,可他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偏偏出警的警察还是那个最认死理的,死活不让他进,交给法医判断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与此同时,琴酒正在他早上来过的餐厅,身上是与他早上离开座位前一样的穿着。他重新点上一份套餐解决午饭,继续观赏店内屏幕中播放的,那些听不懂而又情绪偾张的港星演唱舞台录像。 下午,他拉上伏特加去了诸伏景光那里。废弃仓库寥寥几盏能用的照明灯瞬间开启,琴酒漫步在空荡荡的场地中环顾,而后向椅子上绑着的人缓缓靠近,止步于他跟前。手下人熟练地拿出一张崭新的皮质靠椅摆在他身后。他们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坐着,相顾无言。片刻后,琴酒挥挥手,伏特加即刻开始招呼小弟跟他到外面等。 “大名鼎鼎的琴酒大驾光临,请问有何贵干?”诸伏景光抢先一步开口,他的目光怒视着琴酒,嘴里的话阴阳怪气的。 琴酒没有立即回答,视线扫过他缠满绷带的身体,特别是他先前一枪打穿的锁骨处,药膏外渗出褐色的汁液,浓厚的中药气味围绕着他在空气中徘徊。味道有些怀念,并不难闻。 琴酒轻视的眼神之下,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开口回道:“万事顺利,没想到你还挺诚实。卡慕的账上有一笔你们公安汇过来的钱款。汇款的人现在就在格兰伯奇的手里。你猜,会发生什么?” “哼!”诸伏景光冷哼一声,而后缄口不言。老瞧着块板着脸的木头也够无趣的,所以琴酒离开了。诸伏景光面前空置的椅子被撤走、喽啰们聚在角落将它小心翼翼地盖起防尘。 说来,自己、他们,均是在为理想奔忙。虽彼此路径相反,却同在彼此敌人面前狼狈尽显。这个角度清奇的观点没由来地侵入诸伏景光的脑海,无奈之外十分可笑。也算是生活的乐趣?他在心中自我打趣道。 思索间,仓库促不及地重新陷入沉默与不完全的黑暗。诸伏景光抬头,头顶是灰尘和阳光相交而成的繁星。依靠这一片独特的星空,他得以观察时间、保持清醒。 琴酒这次给他来带来的消息不算太坏,也不算太好。他们对卡慕的调查因为外力陷入了死胡同。要想从死胡同里脱身,他们要将格兰伯奇和朗姆的视线从这笔没由来的款项中脱出,用更香甜的诱饵将他们引导回归他们设计的路线,最终踏入他们的圈套。而他,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他能做的,只有忍耐。早上有人来仓库安装了监控,不知道是否是朗姆起了疑心。他们需要更加注意行动的分寸了。 晚上,琴酒住回到组织基地。在酒吧里,他悄然将录音器交到自己在格兰伯奇身边的内鬼手里,顺便品尝一杯“琴酒”。 小家伙讨厌烟,学校里又不设酒吧,比起进市区喝酒,他更想多陪陪贞与,把他们之间丢失的相处时光都补回来。相对的,他上一次尝到组织以它为自己命名的这一款酒液,已经记不清是不知道多久之前了。想到此处,琴酒内心自嘲间一声无奈地笑。笑声轻而浅,却使得整个酒吧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三秒,静得只有紧张的呼吸声。直到琴酒再次举杯,酒客们才敢重新热闹起来。这后来的热闹与先前不同的是,酒客们的背后都润了一层冷飕飕的薄汗。 琴酒在组织的宿舍享受酒精带来的微醺,经过温水与整齐的加温,睡意渐渐涌上…… 第二天,琴酒拜访了隔壁的卡慕,从门口看向内里,少女对于她靠嘴皮子忽悠来的轻小说分外珍惜与爱护,看得也十分入迷。 “看来你心情不错。”琴酒笑声提醒主人有客来访。 卡慕闻言回头,同样对他笑着回道:“你也是。早上好。” “我们之间就不说废话了。”琴酒说,卡慕阖眼点头赞同。琴酒继续道:“格兰伯奇在你的账户里发现了公安的拨款,怎么解释?” “哇哦,这可是个好难题。~” 第三十四章 难题 “琴酒呀,你有收到过女生的暧昧短信吗?”卡慕坏笑着问。琴酒冷笑着答:“怎么,你要给我发吗?” 卡慕笑笑,单拎一只食指在空中来回摆,“看来你,不如我呀。本小姐可是很受小姐姐们欢迎的。我就收到过,落款mk。”听到“mk”琴酒的眼神瞬间凌厉,卡慕知道自己说到点上了,继续道:“她说:我本来是讨厌你的,可现在我又喜欢你了。好纠结,怎么办?发送时间,正好是那笔转账的前一个小时。我还以为那笔款项是小姐姐爱慕的礼物呢。”卡慕摇摇头,皱起眉、撅起嘴,一副伤心模样地感叹:“结果居然是朵藏刀的花……啧啧,真是伤人心。” “你最好祈祷事实真如你所说。”琴酒留下这话转身走了,毫不理会身后卡慕夸张的告别。卡慕的手机已经上缴,而他们之间的对话,当时仅仅退避门口小两步的看门狗自会转达,不必琴酒多费心。 伏特加驾车,琴酒坐在后排阖眼小憩。也许是因为是周五的缘故,通往郊区回去学校的路格外的拥堵。伏特加注意到前挡风玻璃透出不远处一点穿梭的黑影,忽然一架漆黑的机车踏前车凌空,车上人一手把着方向,一手从腰上取枪、瞄准。 电光火石之间,伏特加大喊报警:“大哥!快趴下!” 瞬间,密集的枪弹刺破玻璃,金属的子弹、玻璃的碎片如尘如雾地在阳光灿烂之下互相伴舞,刺眼的光芒让人看不清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的成果。机车落地、弹匣打空,刺客飞驰匿身车海中。 听见伏特加喊叫的琴酒,几乎是眨眼间便躬身躲入前后座椅与车门的间隙之中。一手按在爱枪的枪把解开保险,待得枪声停歇,野狼一般幽绿的瞳孔瞬间锁定猎物,起身、瞄准、射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眨眼间,猎物躲入车流,但他向来精确的眼告诉他,自己看见了血迹飞扬。 琴酒回身询问伏特加的伤势。伏特加面对类似的恶性事件也是老手,几乎是对方掏枪的同时,他双腿一缩,划入车座前的空隙,对方的目标显然不是他,只是衣服帽子的边缘被子弹灼烧出洞,一些地方被子弹撩掉了一小块肉,肩膀被打穿了一处血窟窿,看着恐怖,亏得脂肪厚,实际未伤筋骨。其余的倒也还好,只有少量的地方烫伤。而琴酒自己,除了大衣被打破了几根丝线,一切都好。 发生了枪战警察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琴酒打电话叫手下火速整两辆摩托车过来,他们需要尽快撤离。 好在一切顺利,他们平安回到了组织基地。伏特加自行去处理伤口,琴酒去向组织负责调查的人问话。他们黑进了路政的系统,调取了当时前后路段的监控,一路都没有那辆黑色机车的行踪。监控显然是在短时间内被人做了手脚。这个技术、这样的能力,让琴酒不禁联想到mk。 “一次行动失败,对方保不齐会再次出击。您……要不先住下?”工作人员壮着胆子向琴酒提议,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讲了个什么玩意……他战战兢兢地缩紧身体,直到琴酒抬头止住他继续无用的废话,直到听见对方远去的脚步。 伏特加受伤,虽然不重,但再让他开车显然不合适。车也被警察给扣下了。幸而贞与嫌弃老车尾气大,也太过于招摇,自那以后回学校他开的车都再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辆保时捷。所以这次坏的只是从组织随手提出来的套牌便宜货。琴酒自己是不在乎钱的,只是贞与如果知道他那辆价值千金的老古董给外人碎了,他得要那人的命。琴酒想不通小孩为什么爱财而又不爱问自己拿钱,明明贞与也清楚这东西自己多得是。 琴酒在组织基地的酒吧内落座,点了杯普通的黑乌龙茶打包。在学校,希菲恨不得把红茶叶灌满全校的每一个茶罐子,甚至丧心病狂地半道截换自己买的货。而贞与喜欢的单丛喝多了又烧胃,小孩偏偏爱贪图那一口回甘,一边喊着胃疼一边一杯杯地灌。琴酒在心里一声叹息,最近他喝红茶都快喝吐了。 想着念着,他此行的目标出现,琴酒伸手抓住一条小麦色的手臂。他抬头看向手臂的主人,波本疑惑而略带戒备地回看他,琴酒先行说道:“方便载我一程。” “组织堂堂顶级杀手,没有司机还不出门了呀?”波本的行为在别人看来多少有些不知死活。琴酒没有做出如同众人幻想中那般的大动作,只是提起一副恶趣味的笑,“如果你不想一个出租车司机因为话痨而被枪杀在你家门口的话。” “……” “……” “哈,走吧。”波本无奈地一声叹息,琴酒也放开了抓着他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酒吧,只留下一群小喽啰在感慨酒吧空调之强劲,每一丝风都是蚀骨冻心的寒。 波本载琴酒前往他家的别墅。路上,琴酒忽然对他说道:“你有没有收到署名mk的奇怪短信?”专注于把控方向盘的波本被他无头无尾的提问问得一愣,如实回道:“没有。” “收到了务必告诉我。” “好。” 关于mk的事情,琴酒不打算多说,波本也不打算多问。波本也有自己的问题想问,机会就在眼前,岂有不说的道理,“景……诸伏景光他怎么样了?” “没死。”琴酒语气平淡地回答他无聊的问题。得到答案的波本心里也有数,他还是止不住地担心与牵挂。 把琴酒送达目的地后两人分道扬镳,琴酒再次踏上前往学校的路途。不过路上红灯如星如海,多亏早前的枪战,据电台报道,事发路段没有监控,但是根据沿途司机证言证实: 首先开枪的机车车主驶离现场逃逸后不久,怀疑是司机失血过多产生眩晕,导致机车失控冲撞护栏,连人带车翻下桥面,于高架桥底人车具丧。在嫌疑人坠亡现场还发现一把打空子弹的uzi九毫米微型冲锋枪。 而对于琴酒的目击证词,收集整理后仍是模糊不清。很大程度得益于他捂得严实,路人只知道是金色长发的外国人和戴墨镜的司机,证言没能提供什么实际价值。 警察为调查取证封了路,此刻塞车的程度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你回得这么晚?”贞与问。 “嗯。” “所以为什么把格兰伯奇抓人的事到处去说。不担心引火烧身吗?”贞与抬头,一双恍若浓墨沉淀而就的眼睛倒影琴酒深绿的虹膜,他平静地在等待一场绝妙的演讲。对方突然出乎他意料地露出一副慌张神色。吓得贞与连忙追问:“你不会真的没想到吧?!” 第三十五章 暗火 “我!我……想到了,我故意的。”琴酒开始时的语气还煞有其是,见孩子紧紧抓着自己的袖管一副当真了的紧张样子,临时改了口。 贞与当即送他一记白眼,抬起手臂捏上他清瘦的脸。一日奔忙间,胡茬已经悄然长起,略有些扎手。贞与也没用狠劲,只为表达他无声的责怪。至于怪罪具体的内容,他也不甚清楚。琴酒也不问,干是微笑着承受小孩不痛不痒的责难。 贞与手上动作不停,嘴里絮叨着自己的猜想,“按现在的情况而言,在高架下死的肯定不是mk本人。甚至,mk有可能是个组织……”他话还未完,琴酒随手甩在桌面的手机打断了贞与的分析。手机屏幕之上,短信通知显示的送信人赫然写着:mk。 琴酒和贞与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遂即打开短信查看。信内写着:甜心,不要着急,乖乖等着接受淑女的礼物,合格的绅士不该拒绝淑女的礼遇。 “她适合去当出卷的考官,没人能拒绝她‘合格’的赞扬以及她所谓‘礼遇’。“贞与看完没好气地吐槽着,整个人模狗样的,谁家淑女雇凶飞车杀人的?不过这话说出口实在不雅,贞与还是决定将它憋在肚子里了。 见贞与眉宇低沉,厌恶的情绪就差拿笔墨写在脸上,如此情绪化……琴酒一收原本的笑颜,话说得严肃,“你得习惯。” 琴酒突然的态度转变令贞与始料未及,反应过来的他不知不觉间气鼓了腮帮子。心算自己帮他说话,人倒反过来教训起自己来了。白眼狼! 贞与越想越是不忿,他猛地起身向房间大步走去。两手一甩相抱于胸前,嘴里怒气冲冲地喊道:“习惯!习惯!我这就习惯去!习惯十分钟!期间别让我看见你的脸!” 贞与突然发作惹得琴酒皱起了眉头,刚想出声教育这不懂事的孩子,贞与忽然又在自己房门前停住了步子。他也不回头、也不转身,他是怎样去的,此时原模原样倒带似地走回来。 孩子的气还未消完,琴酒在他身后坐着向上瞧,还能看见那鼓得包子似的脸颊。孩子声音有些扭捏,嘟嘟囔囔地问他,“我突然想起个事,把这次飞车事件套在格兰伯奇头上如何? 还有mk,先前我找公安那个胆小鬼要了份黑客名单,我让希菲跟着这份名单查,果然查到格兰伯奇身边的九条莲和其中一个叫香取野雪的黑客有过交集。可惜动作可能闹太大了,今天收到消息说那人跑了。不过也正好说是他心虚。” “站得累不?”琴酒打趣道。 “你管!”贞与怒气冲冲地回答。 这炮仗脾气,也不知道随谁。琴酒万般无奈地摇摇头,心说往后慢慢教吧。他徐徐起身靠近孩子,将人拉坐回沙发,嘴里说道:“听你的,都听你的。”琴酒突然的顺从像小猫软乎乎的肉垫一把挠在孩子心上,心里又软又痒。内心奇异的感觉使得贞与有些不自在,他继续说:“现在有个问题,是要勾引一下那群老头发现这点好?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联想?” “你说呢?”琴酒刚问完,贞与的肚子轰隆一声雷响,他红着脸,有些尴尬地说:“我想去吃烤串。”贞与眼睛向琴酒的方向转去,虽然心里的火下了七七八八,但面上他依然端着自己的怒意不肯放,他用眼角瞟着琴酒的脸,“你去吗?” “去。” …… 夜晚的校园相比白天并不算太安静,也不算嘈杂,但人流大多不约而同地向一处汇聚。贞与除了上课、吃饭,几乎没怎么走下过那座城堡宿舍,身边跟着的也无外艾莉和佐藤兄妹。和琴酒深夜上街吃烤串,于他而言是一次新奇且有趣的体验。 他们沿湖边小路而行,树木丰茂,小腿高的草植与湖面交叠一卷剪影画作背景。萤火虫在草地闪烁着给同类的暗号。点点荧光明灭交替得快,就像有无数人按动开光的电灯,让湖边一串的小萤火虫灯你亮我熄,为各位难以入眠的夜猫子演出一场自然的灯光秀。 发黄的树叶掉落,砸在贞与的头上,吓得他一激灵。琴酒在旁边笑得没心没肺的。很快,报应揪着笑声的尾巴而来,另一片黄页正中琴酒的头上,贞与在旁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笑。琴酒惯着他,拂开落叶,牵起他的手,跟着孩子迈不太开的小短腿悠悠地走…… ……至于mk大半夜的发消息,要么她要及时删号码数据需要找电脑或者人员、要么就是她人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有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mk也堵车。贞与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可惜现实的场面并不可爱。他笑了,悲惨的是他回气的时候呛着辣椒粉了。 就算是贞与拿手捂得再严实,慌张的咳嗽声还是响便了整个夜市,眼泪珠子也不听使唤地一串滴落。周遭的同学对这两位并不眼熟的‘校友’的窘迫场面,报以克制地笑。欢乐的气氛从来凝聚在这条校内小街,今日更胜。 与此同时,远在东京市区的朗姆听着手底下人的报告。琴酒遇袭,是因为他对诸伏景光和卡慕说汇款人已经被抓的事,暗示自己在监控格兰伯奇、还是因为和卡慕提到了mk?mk,一个能知道琴酒和卡慕手机号的人……内奸吗? 朗姆声音低沉,语气不知喜怒,“去,查清楚。明早告诉卡慕,她可以出来了。”扭转局势的一句话在他口中就像平时的家常。就算如此,俯首弯腰的下属也从不敢抬头,只用万分坚定地语气回答:“是!” 第二天,重获自由的卡慕告别她看到一半的轻小说,悠悠然走出组织基地宿舍区。同时烦恼她的早餐该吃些什么才对得起这几天的禁足。思索着,一个念头冒出:她或许可以顺便提点好东西去看看老师。老师……喜欢吃什么来着的?荞麦面?仓库在郊区欸,带过去会变成一坨糊糊的吧?算,反正老师不挑食。我吃啥,他吃啥!嗯! 决定了之后,卡慕从基地提了车,直奔她常去的西点屋。她最爱的焦糖酥皮牛角包!她!来!了! 第三十六章 焦糖脆皮牛角包 仓库老旧的铁门拉开,刺耳的声音回荡仓库,红锈粉撒落一条门槛一般的线。“出去出去出去。”卡慕发出命令走过锈红“门槛”之内,小弟应声退出“门槛”之外。 灯光开启,大门“嗞啦”一阵尖叫着关闭。卡慕脸上痛快寻仇、预谋反击似地笑如晨风呼散阴霾,瞬间变得如孩童般纯真的笑意。她这一变脸把知道仓库有监控存在的诸伏景光吓得不轻,怒视卡慕暗示她莫要放肆。 接到指示的卡慕并没有收回她的嬉皮笑脸,从透明打包袋里拿出一份用暖黄色油纸包裹的焦糖脆皮牛角包,拆开包装。她走到诸伏景光近前,弯腰将面包送到他嘴边。诸伏景光不敢接,她依然笑得和煦,声音也捏得甜甜地说:“吃呀!还怕我下毒不成~” “你想做什么?”诸伏景光的问话中饱含怒意,而又夹杂一丝恐惧。其中十分都是他真实的情绪,这个家伙自上学的时候就是班里最不听教训的。他真的怕她是真的没发觉到不对。 卡慕脸色唰地黑沉下来,脸上依然保留的笑意,无半点的和善,只剩邪气。她扔开打包袋,任其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巨大的回音如同仓库的惊叫。卡慕一手撬开诸伏景光的嘴,一手把面包塞进他嘴里。她动作蛮横,手下还是留了劲,要是不小心把老师嘴给卸了,面包不就浪费了。自己大老远的给他带好吃的,而他身为自己的老师,居然怀疑她这个“优秀毕业生”的智商。真是令人火大。 外力挤压至焦糖脆壳破碎,零星的碎糖粉走岔了路,给诸伏景光呛得猛咳嗽,可面包他是不敢吐的。小姑娘生气了,自己吐了她也得把这玩意塞回他嘴里。待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部分焦糖开始融化在口腔,一股带着火气的特殊甜香味充盈他的味觉。确实是好吃。他面上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一点一点把面包嚼了、吞下,卡慕才露出满意的模样,以及看流浪狗一般蔑视的目光。她绕道诸伏景光身后用钥匙解开禁锢他手的镣铐,缓步捡起地上的打包袋,从中递给他一瓶外包装摔得变形的矿泉水。 “mk,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警官?”她以谈笑家常一样的语气向诸伏景光问道。 mk,卡慕说过给她送信,很可能也是给她送那笔钱的人。最近几天没见,卡慕演绎的态度反常,像是和自己有仇似的。十有八九是依照他们计划的一般,被关起来了。诸伏景光推理着,所以那笔钱如今看来是当作证据,用来陷害她。可是mk的事情自己早同她讲过自己没有头绪,她现在来问自己,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诸伏景光摆出一副倔强、死不开口的样,脑子里的思维疯狂地调动起所有可能关联的事情。忽而灵光一闪,mk能知道卡慕的手机号,除了手段了得的情况之外,无论是对公安部门还是对组织,总逃不过一个内奸的词。所以卡慕,想让他把mk的头衔,冠在格兰伯奇的头上?! 诸伏景光在卡慕威胁、恐吓的眼神与言语之下,忽然间像是认命了,试探着缓缓开口,“mk他,是公安早年埋在组织的内线。” 卡慕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心说不愧是自己的老师,悟性确实够好! “我最近在上司那里听见过他的名字,近年他多有活跃,之前公安自查、内部清理的一批组织的内鬼,就是他给的名单。” “继续。” “也是他,给了我你常去地方的清单。叫我和你碰一面。” “嗯哼,所以他是……” “他在组织内的代号叫:格兰伯奇。” 卡慕重新换上可爱的笑容,“谢谢你的情报。我们之间的账,一笔勾销。咱们以后说不定还能当同事,到时请多指教啦!~”她笑着说道,自卧底以来,这是她身为卡慕难得的一句可以代表自己真心的话。顺便也给朗姆提个方案,布个陷阱。至于他踩不踩这个圈套,她也无力左右,听天由命吧。 卡慕转身要走,诸伏景光还剩最后一幕的戏,“等等!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肯放我出去?!”他胆怯而又忐忑地喊道,做戏要做全套,怂也得怂到底,人物才能完美。 卡慕顿住脚步,转头一笑,笑眼盈盈,朱唇轻启,“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哎,我就再说明白点吧!如果上边人发慈悲,你也愿意再回到组织。那你我就是同事,到时你有可能可以回到公安,作为组织的间谍,为组织的兄弟姐妹谋福利。”卡慕的语气一转先前的温柔热情,变得阴寒,“要是上边人不愿用你,那你很快就能去见阎王爷了。” 卡慕走了,仓库又回归先前的样子,她就像是不曾来过,只有地上的糖碎、行路搬运的蚂蚁证明方才的相见并非梦境。 同样的清晨,学校宿舍,艾莉的房间里。贞与和艾莉凑在一起,拿着新鲜调出的学校街道监控讨论昨天的夜宵之旅。 “哇,贞与哥哥你原来这么开朗的吗?”艾莉感叹贞与在湖边的笑是如此灿烂,自己好像只见过他微笑的模样。 “太过了吗?”贞与担心地问。在如何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这一点上,他丝毫没有平时对下属下命令时的杀伐决断。而且他也没有别人可参考,艾莉的意见于他颇为重要。在他眼里,没有比艾莉更可爱的小孩子了。虽然他自知自己的观点存在见识不广的嫌疑。 “没没没!超可爱的!”艾莉大声赞扬道,甚至提出佐证,“你看嘛,琴酒也笑了!”她坚定无疑的认同打消了贞与的不安。前不久的某一天,贞与敲开她的门,问她如何做一个可爱的小孩开始,他们就经常凑在一起讨论,从表情、反应、到小动作等等细节问题。艾莉在贞与的描述中见识到她也不完全认识的自己,贞与也在艾莉的指导与两人的分析讨论中,模仿他们一同塑造出的、一个令人喜爱的小孩。 他们梳理反思昨夜监控能拍到、贞与能记得的一切,他们激烈的讨论掩盖了房间内的其他响动,以至于没人注意到,“危险”,逐渐靠近。 “所以,我的好弟弟,你和我在一起的开心,都是演出来的吗?” 第三十七章 演绎 两个孩子惊恐地转头,看见希菲满脸坏笑地站在他们身后,手上是个盛着一人份的三明治和豆浆早餐的托盘。 “姐姐!你吓死人啦!”两人意识到方才琴酒的声音是希菲伪声而来,艾莉出言向希菲埋怨、控诉她不合时宜的行为,并伸手接过她手中托盘。 贞与胸腔中的心脏吵闹得像是要离家出走一般,迟迟未能平复下来。转眼,贞与察觉到艾莉面对那一人份的早餐为难,不时偷瞟自己,眉头紧皱着她的纠结。贞与笑着说:“你先吃,琴酒下去买我们的份去了,然后我才过来的。” 艾莉无声地张嘴比了个哦的口型,接下来一口咬在三明治上,眼睛弯弯地宣告自己馋猫的胜利。站在两人身后的希菲摇摇头,但她对艾莉的宠爱渐渐浮现在她表情上。看艾莉仓鼠似地嚼咽三明治片刻,希菲坐到贞与旁边,“所以呢,为什么在他面前要演一个并不似你本心的人呢?” 贞与的神情转为冷淡,他开口反问希菲,“我这样的孩子,符合你对弟弟的期望吗?” “不符合。”希菲诚恳地答,而后补充道,“一,我不是琴酒,他想什么我不知道。第二,你是他弟弟,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孩子,你都是他弟弟,他都会爱你的。”有些话,希菲不说出口:他要是不爱你,就是在他心中,他将会被的“家”否认、抛弃。就算你即刻拿枪指着他,他多半也会笑着夸你出息了。希菲暗自在心中念道,因她不想让孩子伤心。 “那他喜欢的,到底是‘弟弟’,还是‘我’?”贞与以冷静甚至是冷酷的表情看向希菲,“我要他喜欢的是‘我’,‘家’、‘弟弟’,如今他所视为亲人的人,都和他没有血缘一类不可否认、不可替代的联系。这些头衔他另择他人寄托其间情感,同样能演绎一出合家欢。但‘我’没有。‘我’没有替代品,我也找不到琴酒的替代品,所以我要他喜欢的是‘我’!”贞与说着,眼里发涩,分不清是舌根还是喉咙向上顶着发硬,心里一阵酸痛。他想自己这般反应、这般情绪大概叫做委屈。 希菲一时无言。她阖起眼,片刻,又睁开,眼里平静、清明。她语速放得很慢,希望自己的语气能更加地温柔,她说:“这世界上的事都是相辅相成的。你是他的亲人,他爱‘弟弟’,也爱你。你该明白的,别钻牛角尖。” 贞与撇过脸,心说按琴酒先前的反应看,自己父母多半是不会在了,不然谁会对着一份菜谱深情至此。他的家人,他找不到替代品,所以琴酒的“弟弟“,必须是自己!况且,他似乎比原本自己估计的,更加享受、依恋他爱屋及乌得几乎毫无底线的宠爱,他不想失去长久以来唯一一个愿意纵容他任性的人、他最后的“亲人”。 而且如今自己势力暗中增长,他掌控之下的这个无名组织也越发壮大。可像伍昌弘一众上层,当初大部分都是冲琴酒的名号来的。一旦他失去琴酒,单靠希菲,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还能否坐稳这个老大的位子且还未可知……哈,这么来看,希菲说的也有道理。 人皆是趋利避害的,普通人心中世间价值最高无过自身性命。想让人为自己卖命,要么,自己对他人而言,价值高于他人自身的性命、要么,发掘或制造一样,令他人自觉价值更高于自身性命的东西,并使他人将其寄托我身。格兰伯奇用兄弟情谊拉拢一众手下,他们为一句“兄弟”,拼死拼活,用自身血肉助他升位至如今的辉煌。 格兰伯奇给了个好示范。如此孑然一身的我,如此近乎无本万利的事,我有何理由不试试看?得一个“哥哥”,再得一个会为我卖命的手下,一个逐渐壮大的组织,多赢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此刻这场黑帮游戏,才算是有乐趣。 琴酒,在我摆脱“小孩”的标签之前,再给你我些许时间吧。 贞与在暗自苦笑,心中一张张筹码排列桌面,一排排算盘珠子敲得比雷响、比雷杂。 希菲见孩子转过脸不肯看她,她也不知道孩子听没听进去。这孩子说到底是她上司,她还能做的,只剩微微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快回去吧,路上我看见琴酒也快回来了。” “嗯” …… 下午,朗姆把格兰伯奇叫来见他。当着格兰伯奇的面,朗姆叫手下播放了仓库中,卡慕与诸伏景光的对话。录像里,事情的真相在他们两人口中,乾坤颠倒,偏偏其中一人的言论可称之为“口供”,本身即是证据,而mk的身份套在格兰伯奇的头上,二者相叠的画像,符合众人猜想。 特别是抓捕汇款人审问无果,几日后其人离奇失踪。当时卡慕还在禁足,断绝与外界的联络。他先前迅速的抓捕行动在众人眼里都变成了作秀。甚至他拿出录像指证卡慕的行为,都变成了组织内奸与公安一同计划诬陷朗姆身边骨干。 在众人心中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琴酒遇刺以及香取野雪的失踪,琴酒遭遇袭击可能是对他追查mk的警告,可以理解成他想把mk树立成其他组织敌人的形象。而整个路段监控的实时调换,整个组织内只有他手下有技术如此之好的黑客,更有甚者,是公安内部操作。如今人跑了,他更说不清了。 格兰伯奇是百口难辨。周围新上的侍从,零星几个不懂事的已经开始暗中交头接耳起来,格兰伯奇的脸色越发难看。眨眼间,朗姆抬枪毙了下头一个最放肆的,一举镇压底下骚动的小鬼。 他面无表情地对格兰伯奇说:“之前,我给了你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查卡慕。现在,我也给你两个星期时间自查。你跟我有六年了,这对你已经是偏袒,别让我失望。” 朗姆声音低沉,他所说语句中的一个个字符坠地有声。格兰伯奇难以自已的恐惧使他身体不住地战栗。朗姆话音刚落,他即刻回道:“是,大人。”往日的他,这句话常说得坚定而自傲,如今却是暗含颤音,毫无气势可言。 时间流逝,夜空中,今晚的星与月都不甚爱露面,躲在云暮后笑谈人间。它们笑,有人入了圈套,又不知如何能自保。它们笑,有人痴心一片“爱而不得”。 “原来,你更想要他作我们的见面礼吗?那你……又立身于何处呢?”女人坐在自家的吧台旁,她放下手中一点见底的冰酒,几乎与杯子齐高的球形冰块清脆地撞击玻璃杯,沿杯壁翻滚,画出一道水痕。 女人起身,赤脚踏上木地板上一滩褐色干枯的血潭,抬脚间,带走血液干涸后的碎片。黑中透着暗红血色的粉末沾染一路原木色的地面。她缓步走近房子的落地玻璃窗,她在窗内,伸出带着酒水寒气的手指在窗外无尽的湛蓝夜空之上,描摹她心上人的身影。画他的长发如瀑、画他目光总似杀人的刀、画他的一身黑衣礼帽、最后再添上一笔,拦腰断绝他生机的线条…… 她放置在吧台上的手机,徐徐染上邻近摆放的冰酒透过玻璃杯散发的寒气,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一封未写完的短信,署名——mk。 第三十八章 夹心饼 格兰伯奇开着车堵在路上,原本就郁闷憋屈的情绪终于存不住地爆发。他抄起上车时摔在副驾驶位的手机,手指熟练、手速飞快地给九条莲打去电话,令他叫人去把香取野雪绑回来。 关于公安汇款人失踪,当天晚上看守的小弟也一齐失踪。只是将证据绑走大可不必连带上那群无关紧要的饭桶,如果是杀了、伤了,现场地上毫无血迹,甚至也无陌生、凌乱的脚印。这么一来,只可能是前几日的流言动摇手下人信念,导致那几人受外人笼络、叛变,监守自盗将汇款人带走了。至于他们叛变何方,九条莲这几日待在别墅正负责这件事,查不好,他那一群“兄弟”该是要反了。 他刚扔下电话,手机铃声催命似地响起。他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抄起电话摁下接通,刚开口要骂,反应过来屏幕上朗姆两个字,忽起的冷汗压制住了火气。他控制语气尽量平和,礼貌地问对方刚分别,何事又找他。 朗姆在手机对面轻笑着,笑声却毫无欣喜之意,他道:“公安潜伏的人发来信息,汇款人在公安大楼的审讯室好好地坐着呢。”格兰伯奇霎时间如坠冰窖,一时想不到要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喊道:“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跟您六年,我的忠心……”他话还未完,朗姆出声打断道:“我也没说什么,你别着急。七天时间,这才刚刚开始。”他语气平静,似乎真的对格兰伯奇万般相信。可格兰伯奇清楚,七天一到,无法自证清白,七天之后,就是他的死期。 电话挂断后许久,车流依然堵塞,格兰伯奇身上的寒意始终不减。 琴酒收到伏特加来报,格兰伯奇又急匆匆地出门。他猜想大概是卡慕和诸伏景光成功配合,将公安的嫌疑引到格兰伯奇的身上了。贞与从沙发后面跳起,身子半挂在沙发靠背上,明晃晃地偷看琴酒手机。 “哦~,成功了呀。”贞与的声音含糊,琴酒侧过头看去,小家伙叼着根棒棒糖在嘴里,两手紧紧依仗手掌的黏性扒着沙发的靠垫,但身体仍然止不住地缓缓向后滑。琴酒不禁笑他的傻,伸手把棒棒糖从孩子嘴里轻缓地抽了出来,“不要叼着棒棒糖到处跳,戳到自己怎么办?” 贞与很想反驳自己哪有那么蠢,刚想反驳,猛地发觉自己忽视了几率问题。贞与悻然不甘地随口应了一声,松开手任身子滑落原处,几步小跑绕到沙发正面向后一倒在沙发上,顺手夺回自己的糖。他将糖块放嘴里咬碎,扔掉塑料棒,“这样好了吧。”琴酒伸手用指节敲了敲他的脑瓜,“吃东西不要说话。”贞与白他一眼,将糖囫囵吞下,脚蹬地、身体一转,微微缩起腰腿,用琴酒的大腿当枕头蜷在沙发上,闭眼假寐。 片刻安静后,贞与还是气不过,开口说道:“这件事还有我一半功劳。你就这么对我吗?夸奖呢?”他心说:是自己叫希菲派人去勾动格兰伯奇那几个小弟带走汇款人叛逃。之后叫属下一面把汇款人交给公安,栽赃格兰伯奇。一面向几个小弟套话,最后借送其出国赚大钱谋前途的话术,引诱他们上船去作深海鱼饲料。“计划都是我想的,我劳苦功高!” 琴酒笑得像春日的暖阳,贞与依然赌气闭紧眼睛,失了这份眼福。琴酒恶作剧一般放轻了动作,在不知不觉间将孩子本就睡得鸟窝似的、四处压卷、起翘的发型,揉得更乱。他嘴里应孩子要求,用捧读的语气夸赞道:“好,棋手大人妙计神算。最厉害不过了。”闻言,贞与满意地露出自豪地微笑,琴酒的这声“大人”还是自己的!得到了令他满意的夸奖,他也依然闭着眼枕着琴酒的腿。直到晚饭之前,他是不打算起来了。 这时琴酒拍拍他的肩膀,低头注视着贞与仍像蝴蝶翅膀一般颤动的睫毛,语气商量似地说着没得商量的话,“最近朗姆手下内乱,任务量肯定会倾斜压向我这边,我也要借此机会在boss那表现表现,确保某天朗姆倒了,我是补位的唯一候选人。”话说到尾,他不再掩饰自己杀手的阴狠与戾气,和他多年杀戮与权势奠定的凶狂。 贞与对他说的事情并不在意,他说不说都是肯定的事。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瞟向琴酒。视野中,男人顶级杀手的气势尽显。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海边,他从车中透过玻璃望向琴酒……月光下飘动的金发,杀神一般令人恐惧的身影,他的狂傲……那一刻,他深觉美丽与危险完美地相容印刻在这个男人的灵魂中。 不过现在不同,这个男人是他帅气的“哥哥”,归他所有。而不是什么破烂组织的顶级杀手。试问哪家主人会害怕自家猫咪的利爪、猛犬的尖牙?自满都来不及。 “哦。”贞与随意地应答。“万一格兰伯奇开窍,视线不注重于卡慕身上了,你可得小心点。” “我不能像现在这样经常陪你了。” “所以呢?我也不是没你就不活了。” “三餐你得自己解决。” “学校有食堂,饿不死。” 琴酒看着躺在自己腿上一句句应付自己,没心没肺一意只想睡懒觉的小孩,心中一股奇怪的情绪升腾而起。他希望贞与挽留自己,哪怕双方都知道这是无用,但他依然如此期盼。他自豪于孩子的自立,可他更希望对贞与而言,自己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块重要的拼图。他渴望得到孩子的珍视。 感慨片刻,他伸手打横抱起即将入眠的贞与,在对方惊醒后诧异的目光中将贞与抱回他自己的卧室。琴酒将人放在床上,他和九天前的深夜一般,拨开满床的玩偶,换自己倾身躺在孩子旁边。他和八天前的清晨一样,将孩子拥入怀中。贞与顺从地把头埋入琴酒的胸前,藏住自己的因暗喜怦然的心跳与通红的脸颊。 如今的他们,已经足够“亲人”之间的亲密了吧!他这个“弟弟”算是合格了吗? 第三十九章 香取野雪 九条莲找到香取野雪时,对方正蹲在他们约定的紧急备用场所中大喊:“别杀我!” 山野中狭小老旧的木屋中昏暗潮湿,残破的屋顶漏下的丝丝光线,苔藓爬上木墙,蛛网遍结“天花”,手电晃过,露珠如晶石展耀光芒。其下,香取野雪抱着湿漉漉的脑袋,半光着身子。昨夜下了大雨,他的衣服大概是淋透了,全晾在了院子里。不然他们也不会一眼认定他在这。这家伙,居然玩上一手灯下黑。 九条莲对这肮脏的环境倍加嫌弃,他抽出手帕捂住鼻子,木头潮湿腐败的气味依然在攻击他的鼻腔,“说说吧,怎么回事?好好的你跑什么?”他原本清朗的声音在手帕之后传出,带出一层闷厚感。 香取野雪战战兢兢地回道:“我,我,是格兰伯奇大人叫我修改、替换高架上的监控的。然后,然后你们的人就蹲我家附近监视我,我不跑,等你们杀我灭口不成?”说完,他急速从裤袋子中掏出一个球体往地上一扔,烟雾顷刻腾起。身边一道人影飞快窜过,逃向山里,九条莲刚想招呼兄弟们去追,回头看,众人都摇摇欲坠的模样,自己也有了一丝困意,大概是这烟雾有鬼。 兄弟们这个样子肯定是追不出去的,自己势单力薄,山中树木林立,视野不佳,贸然追赶万一落入敌人圈套也是不利。九条莲拉着弟兄们到空旷通风处歇息,这次,他们的抓捕行动只能无功而返了。不过香取野雪所说,调换监控是格兰伯奇命令,背后的隐情,值得他们注意。 众人刚找好地方,小弟们纷纷脱力地瘫倒在地,正当九条莲浅叹一口气,自己早晨关了手机违抗命令悄悄带队出来,本想着香取如今的处境,见生人面恐怕会第一时间慌忙而逃。他一跑四处乱撞反而更容易惹麻烦。谁知……也许他真该听大哥的话不要擅动,让高翔来的。他专管行动,做得一定比他好得多。 九条莲刚准备拿出手机开机报告现状时,余光中,院子对面的灌木丛悉悉索索地晃动起来。一群人便服拿枪指着九条莲等人,猫着腰,从灌木丛后现身,形成包围。 一人在队伍之后缓缓上前露面,伍昌弘捏着手腕内的平结扣,拉动绳尾,紧了紧手上日久松弛的红绳。站定队伍一步之后,他笑眼盈盈对九条莲道:“欸呀呀,贵客怎么蹲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随我到家里坐坐?我们正好‘顺路’。” 九条莲上前挡在弟兄们身前,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伍昌弘闻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们是什么人,无可奉告。有何目的?哈,也不过是来请你来‘家’里‘坐坐’。所以你大可不必这般戒备护着你的兄弟,我们只要你。你若听话,自然是没他们什么事的。”话已至此也就足够了。大清早小老板一通电话将他从床上薅起来,急出门组织队伍,水壶都忘了带。伍昌弘好不容易带队爬上山来,此时口干舌燥,心情不佳,更是不想多费口舌。 九条莲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偏头跟状况较好的兄弟交代:“一切皆未定论,照顾好大哥。”他坚定决心走出院子,在伍昌弘手下的押解之下跟随队伍下了山。 香取野雪已经跑远,在丛林间他如同受惊的野鹿一般连连跳过矮丛坚硬而刺挺的枝桠。瞬间,一声枪响惊起飞鸟四散,惊愕间,香取野雪绊倒在一根巨大的树根之后。他瞥见身旁大树干上子弹打出的一缕白烟,他恐慌地不断向树后藏身,不断大喊:“兄弟,有话好好说!” 佐藤水无的手下回道:“小哥,你叫咱们一声兄弟,我们也跟你坦白了,就是想你跟我们走。你先前的老熟客都带人要来杀你了,你转转脑筋,换一家,跟着咱们干。你这技术,到哪家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他的反问,令人心生无数思绪…… 伍昌弘的队伍下行至半山腰,伍昌弘手机一响,他收到佐藤水无的短信:香取已捕获。 他们两人兵分两路,各自埋伏皆大有所获,贞与知道了肯定高兴! 学校宿舍:金狼在贞与卧室门口敲动今早的第九次早餐“铃”,“主……老板,早餐……”话说开头,房门终于打开,顶着仍未清醒的睡眼惺忪,贞与抬头看向金狼开心的笑脸,问:“说谁猪呢?” 金狼讪笑着,颇为不好意思地回道:“抱歉老板,我本来是想叫您主人的。您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嘛,我临时改了口。没想……额哼,没想说您是猪的意思。”他讲到半路自己憋笑憋红了脸,搞得贞与也跟着尴尬了起来。 “老板,睡醒了?” 贞与没好意地瞟他一眼,“没醒,这不是被你吵得没法睡吗?”贞与坐到自己的小茶桌前,从紫砂壶中倒出一杯隔夜的浓茶醒神,苦得无法言表的冰冷苦茶冲击他的味蕾,总算是令他提起点精神了。 半夜琴酒收到任务,他的人肉枕头就这么跑了。清晨希菲来报告九条莲有动静,又打电话去给伍昌弘叫他行动。方才躺下去还没睡着,这只没眼力见的金“猪”又来送早餐了,每隔半小时敲一次门,他根本没法睡。他都要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成心耍自己玩的了。 贞与心里重重复复地碎碎念着困字,感觉“困”这个字都快实体化在自己头上画符了。他机械地咬一口面包配一口牛奶,随便嚼两口就往下吞,整个人困得失了魂一样。 金狼看贞与这般模样,半弯下腰对他报告:“伍昌弘那边报信来说九条莲已经抓到了。” “嗯……好……”贞与迷迷糊糊地应付着金狼,也迷迷糊糊地应付完了他的早餐,步伐不稳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前,扶着门框转头对金狼说:“晚饭之前没事都不用叫我了,午饭不吃了。让我睡觉。”说道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恶鬼一般压底了嗓子、用嘶哑的声音细声怒嚎。遂即踏入房间,关门,趴倒在床,他也不顾早餐还顶着胃和喉咙,双眼一闭,专注于入眠这件头等大事上。可惜,有两件事盘旋于他脑海中,难以释怀…… 琴酒此刻在做什么? 还有,金狼这次回来,身上透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怪异感。难不成落石把他脑子给砸坏了?脑震荡还有这样的后遗症吗? 第四十章 三方 “不愧是小boss,这么快就对我的存在有所察觉了吗?” 白灯、白色乳胶漆刷的天花板、白色瓷砖贴遍四面墙、白色大理石地板、白床、白桌、白椅……这房间内的世界一切都白得隐隐刺痛着人的双眼。男人一身棕色调深浅搭配的休闲服外,白色大褂依靠袖管扯着他的手臂才勉强在他身上挂着,工牌夹藏在褶皱中隐隐露出边角,看不清讯息。他将白大褂如此随意地穿着,松垮得拖过半个房间的地,衣摆处却无半分灰色。男人笑着夸赞床上十年如一日静躺着的少年,在孩子的梦境中,他是现任的“金狼”。他绕床而走,床沿边的一圈都是从白色被子下露出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线,而连接的另一端——床中躺着的清瘦少年,正是贞与。 房间门口传来铁门轴摩擦的兹呀声,一个高大的漆黑的身影闯入房间的一片白中,格外扎眼。 “金狼”面对来人,笑问道:“琴酒,我也没有听说过我这个岗位有前任啊?电脑里显示的‘金狼’的形象小boss是从哪里得来的?” 琴酒的目光转向床上的贞与,孩子的呼吸如海潮随月而行,起落不息。他气息的吐纳于过往的无数个日夜并无分别,自然有序且平缓。 他转头看向孩子身侧支起的大屏幕中的世界——孩子梦中世界的造影,是这个房间唯一的绚丽色彩。 屏幕中,画面映出贞与梦中房间堆叠的玩偶如山如海,像是纳尽了这世间的色彩。随晨风轻轻浮动的青绿色床帐之下,是沉醉梦境的、睡姿豪放的贞与自己,画中人无意识地一转身,床边地板上便多落下几个可怜遭殃、被挤下床的玩偶。 屏幕中,画面一暗,转而以黑色描摹出琴酒自己的身影,在孩子梦中猜测、模拟的任务中,他的智慧与英勇尽显。经过孩子想象美化的故事里,无论黑夜白昼,在无星无月的黑夜的街灯下、在或贴彩色瓷砖或玻璃做外墙的大楼林立的都市中,他如同童话中身披黑色战袍无往不胜的骑士或是王子,与现实中站在此地的他相对比,让人忍俊不禁。 “金狼”见琴酒脸上复现若有若无的邪笑,他突然开口回答自己的问题,“金狼是他家的狗,说是你前辈也不算错。”琴酒看向男人漂染而来的金发,深觉孩子套用的角色无比正确。只是看颜色和发质,他相比真正的金狼还是在风姿上败了许多。 琴酒这么讲,“金狼”一时无话可应,只能怨自己嘴贱。好好的顺心日子不过问什么问题,真是…… “小boss的信息收集和利用的效率可是越来越高了,听见我‘九条莲’那么好听的名字可是果断征用了!” “你的形象,无论拆解到哪个势力都是在做狗啊。这小子虽然不清醒,可对你的本质倒是清楚得很啊。”琴酒挑眉。 “咳咳!”琴酒的话怼得九条莲口水呛气管,他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笑着回道:“‘九条莲’现在被小boss下令抓了,以后会不会到他的麾下做事呢?我可期待续集了,结果您一来又在演黑道任务剧情了,您不能少来?” 听见九条莲假作抱怨的赶人,琴酒心中反倒是升起几分自豪,孩子总是想着他的。“断绝恶梦的药”完成品在那场车祸中和自己和贞与兄弟俩的“美梦”一同化为乌有了,组织根据过往偷窃到的数据研制了仿品,负责偷窃数据的,就是当年的自己。他提交给组织以供于参考的数据,是经过他们的父亲母亲修改过的。按母亲的说法,根据那份数据研制的药品绝对死不了人,母亲的话是正确的。组织内无数的实验品证实了这一点,可它与原版的药品一样能使人遗忘……就像贞与忘记了“琴酒”,又在时间的推移中渐渐地忘记了他们的“家”。 如今屏幕中“琴酒”的形象,是他年复一年在贞与耳边讲述过往和现在积攒而成“琴酒”的映像结晶。他自认描绘得很好,只是孩子转化而出的形象多少有些理想化导致的失真。 他希望贞与活着,不要“忘记”,并且找出使其苏醒的方法,所以有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切。 琴酒没再理会九条莲,转身出了房间。为了他们的未来,他还有大把的工作要做。而房间内,孩子的梦境仍在继续…… 梦中——事情的发展一如贞与先前预料的,格兰伯奇察觉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自从所谓公安“诬陷”卡慕开始,卡慕毫发未伤,自己损兵折将,如今九条莲都遭人埋伏、让人绑走了。难不成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全让卡慕这小丫头占全了?连上天都帮她?怎么可能! 格兰伯奇的书房中连连响起肉拳砸下实木桌的声响。隔着厚厚的木门,声音依然清晰地捶打着门外一众败犬一般垂头丧气的小弟的耳膜。“框框……”每一次响声就像打在他们的命脉上,恐惧的颤抖不知从何而起,迅速传至全身,他们能切实感受到门内拳头挥动间满溢的怒火,那一声声的响动似乎分分钟要将他们全敲碎在一门之隔的屋外。 屋内拳声静息,忽然,一阵“砰啷啷啷……”金属物品由高处摔落的声音清脆响亮,吓得门外众人又是一激灵,不过这通常也意味着老大的火劲要过去了。果不其然,一阵安静后,门内人发令:“去把高翔叫来。”门外众人如临大赦地慌忙逃窜而走。 另一边,补足了睡眠的贞与,打通了伍昌弘的电话,“你那边怎么样?” “按您要求,没审没问当大爷一样供着呢。” 听伍昌弘的说话阴阳怪气的,贞与倒是来了兴致,笑问道:“怎么,他不老实?” “比我们都沉得住气。乖着呢,来做客的一样。” “那咱们就要拿出待客之道。” “这小子除了用来吊鱼,您还有用处?” 电话外贞与学着琴酒的模样,脸上复现一抹坏笑“嗯哼~,我想赌一把,九条莲眼里的兄弟情谊。一个格兰伯奇和一屋子弟兄,孰重孰轻。”如此重情重义的好下属,他其实还想试试从格兰伯奇手里抢过来用。只是九条莲要是真的选择了背叛,自己也就失去了招揽他的理由,还是杀了干净。免得一不小心,熟果子吃不成还踩一脚的烂浆。 第四十一章 老鼠 留痕迹,即不能太明显,又不能藏得过于深。为对手留下的联通陷阱的丝线,不能过粗,扯得太痛,又不能过细,一触即断,当如蛛丝细长坚韧,当如马迹明确无疑。贞与将这道难题随手抛给了伍昌弘,令对方头痛不已。 早时的山雨润得山土成泥泞,队伍行动的脚印如同蟒群游行而过般连成串,自是不愁对方看不见,只是贞与的要求…… “想想办法让他们缠上琴酒。”电话中,贞与如是说。 琴酒最近在忙组织的任务,贞与想的这出剧本和人家主演商量过了吗?他斟酌许久,挑最为委婉的语句,小心翼翼地问出心中疑虑。而对方轻描淡写地答道:“没有啊。这点小事他都不能随机应变,那大家都活不久了,还能跟着他图什么事?” 贞与对琴酒的信任,他抱以同感,但只有贞与的身份才有他这般“胡说”的底气。而伍昌弘,只愿自己事后不要成为大佬的枪靶子才好。他举臂牵动身体拉伸,阖起眼,转转脖子放松放松,也欲将诸般顾虑抛脑后。 酒楼何其喧嚣,吵闹声就是关严了包厢的门,也能从门边细缝中漏出一二。他按动置于菜单之上的电子服务铃,一名侍从应招而来,默契地在他身边贴得极近,弯腰俯首,礼貌地走个流程,开口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伍昌弘对他悄声耳语几句,他微笑着应道:“好的先生,您点的菜品会尽快为您上齐。请您静候佳肴,祝您用餐愉快。”…… 下午,当时烟花大会中贞与留作“传谣”的小队中的一员两腿一软,随坚硬的骨头磕在木质地板上清脆的声响,毫无仪态地跪在了格兰伯奇的书桌前。方才听闻近日上头的不合,不过几个小时一群彪形大汉就将他捆到了这里,他仰头望那实木亮漆如寒铁一般的流光,越看越像将碎了自己的断头台,越看越像不久后自己的棺材。 “好看吗?”格兰伯奇脸上带笑,笑他神情中暴露无遗的恐惧与惊慌。 “好,好看,好看!很厚、很重,像个棺材!”小队员没料到大人物会问这样的问题,本想奉承一番欲保自己小命。可惜脑袋紧张得梗着,暗暗感觉连血都阻在路上,一着急,脱口而出这么句话,当即反应过来只觉得头上悬的砍头刀又猛地落下几分。他面色铁青,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放在平时,格兰伯奇定会招兄弟们一同来好好玩玩这个倒霉的胆小鬼。现在,他没这个心情。“高翔,弄醒他,就在这里问,今天要是问不出个结果来……”他没再说下去,却在沉默中含了千千万种结局。 “是。” 冷水泼湿了木地板,随着木板之间的缝隙纹路如蚂蚁行军般扩散。而后,铺天的红色,如雨、如瀑地洒落激荡的水中。渐渐的,已是难看清木板的纹路与原色,只有暗红在水中勾勒出木板与木板交错的缝隙。最后,重物砸落激起巨浪,红色依然悄悄蔓延。 “大哥,人快死了。”岩崎高翔说话间不安攀上心头,他只问出那杂碎是在琴酒手底下做事,以及“是琴酒手下,手下一个叫伍昌弘的带的队,抓的你们的人”。再问,他也只是不断的重复这句话,说他只听说了这么多,哭喊着求饶。看起来也并不是在撒谎,他们刚“诬陷”卡慕,而今又要斗琴酒吗?前者只是个毛丫头他们尚且无功反倒惹上一身骚,后者…… “可以了,你做得很好。叫人留下他的命,我还有用。还有,找人把屋子弄干净。” “是。” “贞与哥哥这些事,真的可以和我说吗?”,在贞与房间的沙发上艾莉蜷起身子窝在贞与身边,她刚刚旁听了一场伍昌弘对贞与的工作进度汇报。她从来就知道哥哥姐姐们在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只是一直也没直接接触过。是哥哥需要她帮忙了吗?她如此想到,心中暗喜、激动、同时其中也穿插着不安,像幼儿园孩子接到父母独自去买东西的命令一般的不安。 “嗯,未来,都要交到你手上的。现在慢慢的你也要了解一下我们具体的情况了。”贞与一边说着,一遍倾斜手中的茶壶,茶水如油般从壶中滑出一道弯柱,溜入茶杯中,在正好七分满时水流缓缓而止。他拿起杯子递给艾莉,艾莉小心接过,皱着眉。茶烟如云,茶香在云雾间悠然,她却无心品尝,问道:“交到……我手上?希菲姐姐不是更好吗?” “嗯……原本觉得全然说明有些早,看你着小脑瓜子不大灵光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 “你才脑瓜子不灵光!” “你听不听?” “听。” “谁脑瓜子不灵光?” “我!” 一阵玩闹,艾莉不服气的表情惹得贞与轻笑出声来,继续道:“首先,如果我们所求之事真的能成为现实,那未来下面人肯定也不想继续待在臭水沟里当老鼠。要想上岸,得有房子、有家、有产业、也得有一身身人皮,所以要提早给他们备着。 其次,琴酒的身份是利器,但也是导致我们处境尴尬的来源,既要壮大、做事,又不能露头。一群无名之辈忽然群起而合成一个庞大的组织,谁会不猜测、怀疑背后的‘靠山’。所以,我们需要另一个‘靠山’把我们从‘琴酒’的‘战绩’之下摘出去,而你,就是我们新的、‘唯一’的靠山。”一篇大论说完,贞与用眼神询问艾莉是否理解。艾莉小口品茗,小心地说:“所以是要我创业提供就业岗位?”贞与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哥哥……” “嗯?” 艾莉想说点什么疏解心中乱如麻的感触,只是太杂、太乱,她一时也挑不出线头来牵出口去告知贞与。但有一点,她万分清楚,“我不想我的‘乐园’爬进老鼠。” 第四十二章 安全插入 “没关系,还不急下结论,这条路很长,咱们慢慢走。”贞与浅笑着,揉揉艾莉的脑袋,她金色的发丝在指缝间晃着、跳着,可它们的主人低垂着脑袋,眉头紧皱,两片唇瓣用力抿成了上半弧的线。风吹动树摇动起了沙锤,晚来的蝉声聒噪。流云在窗户的水晶台上踩着悄然的圆场步,登台又下场,一片又一片,一场又一场。女孩忽然开口,声音隐隐还带着哭腔,“这次把琴酒推出去的事,上回打烟花会回来哥哥不就做过吗?再来一次,恐怕对面会疑心的吧。” “呵呵~,嗯,哥哥和你讲个例子吧。一个人走在路上,前半段快步流星,中间摔了一跤,然后被救护车拉走了。另一个看着他摔倒的人与他走上了同一条路,然后也在一样的地方出现了一样的事故,得到了一样的结局。有人说他蠢,你认为呢?” 艾莉听完沉思片刻,后恍然醒悟惊呼道:“啊!路有问题,他不得不走了和前面的人一样的路线。” 贞与脸上笑意愈发地浓,轻轻点头,“没错,我就是要这个‘不得不’,以及,旁观而后行,却同样倒下的那个人。” 也许是前一回心急邀功却被热豆腐烫烂了嘴学到了教训。格兰伯奇并没有贸然行事,他对岩崎高翔的指示:首要的,找到九条莲。其次,揪出伍昌弘,务必找到能钉死琴酒反叛组织的证据。 格兰伯奇平躺在自己的床上,本想阖目小憩,只是心绪万千,不得安宁。找九条莲一是为情谊,二是稳定这动荡不堪的军心,维护他的立身之本——“义气”。至于琴酒,他无论是真的私自培养势力欲图反叛、颠覆组织,还是只是中别人的套借刀杀人。自己都需要一件大功劳以弥补前日的莽撞。 另一边,伍昌弘手里将刚从厨娘手中抢来的菜刀耍得虎虎生风,寒光闪烁,在肥肉的碎末与油渍之间,香取野雪在刀刃上看见自己惨白的脸、作惊恐样的头颅随寒光闪烁。“大……大爷,”香取野雪的声音细尖而颤抖得不成调,楼外的蚊子扇翅的声音都比这大、比这稳。 “诶,乖孙子。”伍昌弘说话间,“当”地一声刀鸣,惊得香取野雪又是一震。只见菜刀斜剁在他身旁的茶桌上,刀角的刃穿透了木板,伍昌弘缓缓开口道:“大爷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帮忙。”虽是求人,可他语气中哪有半点客气。 香取野雪的视线始终望着刀片,木桌隔断了刀片的身影,也隔断了他的脖子跟脑袋的倒影。他咽下一口唾沫,强撑起胆子,毕恭毕敬地问:“不敢!大爷请讲!” “很简单,待会把你和九条莲关一块,格兰伯奇的人来了,你只要帮它们找到我就行,别干多余的事情。事成之后,报酬,不会少。甚至还能和大老板帮你要份活干。孙子,大爷给你安排的这活,不错吧。” “好得很!好得很!谢谢大爷!您的恩情我永远记得!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伍昌弘抬手止住他连篇的废话,起身抽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毕竟他要是再不把刀给那认菜不认人的“神厨”送回去,这把刀下回就该剁在他办公桌上了。菜刀的震慑力古往今来独一份,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倒也不是怕伤了自己的宝贝军刀……嗯! 放往常,伍昌弘这满地刨坑的兔子断然不会让人那么快找到“粮仓”。奈何上级下的死命令,如今他也只能舍弃个人的美学追求了。岩崎高翔找他依然是废了好大力气,能动用的人际关系全拉起来找他的行踪,仍是迟迟没有消息。最后伍昌弘看不下去,叫他新收的“小辈”给他们放了水,这才让他们有拿炮轰开他基地大门的机会。 曾经贞与和伍昌弘开玩笑说他的新基地是拿小金条盖起来的。 “轰、轰、轰……” 监控显示器中火光与飞溅的碎铁的画面饱含冲击与力量感,极其刺激!在贞与的宿舍内吃着水果看着监控的贞与和伍昌弘动作一顿,他们直勾勾地看着这火花璀璨、震撼人心的场面,再听着这一连串不知停歇、震耳欲聋的声音,体内腾腾升起的酸楚攥得两人心痛。为了戏演的真,他们是真的牺牲了一处新盖的高规格基地。这一出价值三根金条的门与炮弹合演的大戏,精准创伤两位“贫苦寒门”的心灵,哪怕岩崎高翔的无能给了他们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这么一想,两人的心痛不禁加剧三分。无数真金白银铸造的基地怎么叫这种傻缺轰了……心痛啊! 随后飞翔四方的铁片精准地斩入监控镜头正中,他们的显示屏瞬间呈现一片灰色雪花,声音也逐渐沙哑、最后化为无声,看来老天爷是教他们一出眼不见为净了。 岩崎高翔打空了弹药,又找人运来,反复几回才炸烂了最后一道门,见到被关牢内的九条莲和香取野雪。他喊:“莲哥!往后退!”上前拿电锯“唔唔”给九条莲的牢门锁锯开,拉起他哥就往外走。香取野雪见此连连大叫:“我!我!还有我呢!” 九条莲脚步一顿,岩崎高翔连忙向他喊道:“莲哥!来不及了,动静太大弟兄们拦不了警察多久!快走!” “他是被我们连累的。今天我能放弃他,明天我是不是也能放弃你?”九条莲直盯着岩崎高翔的眼睛,盯着他瞳孔的颤动。岩崎高翔深叹一声,提起电锯把香取野雪的牢门也打开,一把扯住他衣领就往外拖,丝毫不顾他在地上摩擦、惨叫。 岩崎高翔一行人回到别墅,队伍虽有伤亡,但好在完成了大哥的嘱托,甚至香取野雪也算得上一件意外之喜。如伍昌弘所料,格兰伯奇果然软硬兼施地威胁香取野雪找出他的藏身之处,香取野雪巴不得如此,即时便连声答应。 房间门外站岗的两人多动症一般零碎的脚步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清晰无比,聒噪得像发情的猫。可此时房间内的香取野雪怔怔地盯着显示器,豆大的冷汗流入眼角,又仿作眼泪似地往下一滴、一滴地掉。 第四十三章 危险拔出 称作“房间”的囚室中,香取野雪的眼睛几乎贴上了屏幕,他的眼珠几乎被他瞪得要跳出眼眶,震惊、恐惧……无数情绪乱作一团堆在他眼里。电脑监控中的画面,在东京某一处十字街角……马路上车如流水不绝,伍昌弘的视线穿过碍事的车流,紧紧粘在对街,黑色风衣之外一尾闪动的金发——琴酒的头发。 “搞~什~么~呢?”贞与还未变声的童声如鬼魅细语,轻轻在他身后响起,惊起伍昌弘一身汗毛。他猛地转头,深呼一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架势拍拍胸脯、搓起手臂,想把身上那惊悚发毛的感觉撸下去。 “小老板你吓死人了!”他小声怪罪道。 “嘁,”贞与对此颇为不屑,“我都叫你别告诉琴酒,是你不听话,活该。” 伍昌弘皱眉,向贞与身后瞟去,见希菲带着赤框墨镜,从黑色轿车的驾驶位车窗处冒出头来朝他微微摆手。 真是好同事!伍昌弘在心里暗骂,面上咬牙切齿,无可奈何地挥手回礼。 伍昌弘猛抓一把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揉成了鸡窝泄愤,“啊!我不管了。小老板你当心挨骂。” “略~要你管!”贞与向身后的车上一指,“上车,希菲押你回去!”伍昌弘低沉着脑袋乖乖听命,倒是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一长串听不清的唠叨。 贞与看着小车发动,掉头,汇入车流,在其身后,寒钢融成的火器“亲密”地抵上他的后脑。隔着柔软的发,他依然能感受到枪械的坚硬,“还真是不留情。这么用力,顶坏了怎么办,小孩子的头部可是很脆弱的。”贞与摆出失望又可怜的表情,用失望又可怜的语气,讲着失望又可怜的话语,转过身,抬头望向琴酒冷漠而暗含怒火的脸,一手搭上他的手腕,将枪口压到自己心脏的位置,含笑着问他:“还是这里更脆一点?” 琴酒如他所愿,枪口抵上贞与的心口,质问道:“我说过,没有下次……”贞与打断道:“现在有了,怎样?”他的语气像是小孩在和大人嬉闹,他的手指慢慢伸向扳机,轻轻搭在琴酒的食指上。他笑得灿烂,似乎他们手中握着的不是杀人的枪,而是小女孩的洋娃娃。 琴酒微微眯起眼,贞与久违地对上对方作为“杀手”的一面,再次见到那幽暗的绿色眼眸,凶恶、狠辣……翻遍脑海中所有的词汇都描述不出它诡谲的美丽。 贞与握着琴酒的手,将枪口怼得离他的心脏更近,更近,直到皮肉、筋骨将其拦下,不允许它再近一分一毫。他今天就赌一把,看这双“野兽”的眼眸,是否会再次因自己而变得柔软。 他赌赢了。 琴酒缓缓将枪放下,眼睛藏匿在发丝、帽檐之下,除了贞与,无人可见其中流转不息的情绪。包括远处车内,用电脑监控观看这一场好戏的希菲和伍昌弘。 见画面中琴酒枪口缓缓滑下,指向地面。坐在副驾捧着电脑的伍昌弘胸腔中提起的心和气一同松下来,“呼~,还好还好。希望小老板下回别搞这些个吓人的事了。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伍昌弘向希菲抱怨道。对方报以轻笑,手越过操纵杆,一把拔下伍昌弘怀中电脑的外接硬盘。她用寻常闲话的语气,问出一个令伍昌弘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贞与和琴酒二选一,你选谁?”…… 已“闭幕”的“舞台”上,贞与软软地唤琴酒,“哥哥!~”他轻轻地左右晃起琴酒的手腕,将方才的锋芒尽数收敛,眼神可怜巴巴的,一点不见方才那不怕死的疯样。“难道说,哥哥应付不来吗?”贞与装作一副天真模样,明知故问起来。 琴酒弯下腰,平视贞与的眼睛。他忽然低下头、抬起手……金色的发丝失去礼帽的掩盖,全然暴露在贞与眼前,他额头无力地抵在贞与的肩膀,捏着礼帽的手紧环住他的腰。两人虽在街角,高耸的楼房挡住了炎炎日光,脸侧的金色依然耀眼得令人难以直视。孩子能闻到上面和自己一样洗发水的味道,看见他背部的起伏,听见男人厚重的鼻息,“……你不该瞒我。任何事都不该瞒我。” 好没道理,孩子心想。“你瞒我的事桩桩件件说出来都能堆一座新的泰山了。”他说…… 同样是监控前,被监禁在格兰伯奇别墅房间的香取野雪心中怒号着问候这群人八辈祖宗。他眼中含泪地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一串串代码,手指翻飞着修改这一段监控,只留下伍昌弘跟踪琴酒而后离去的身影。只有天、地和他自己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心中不禁骂得更凶,几人往上祖宗十八代没一个人逃过他一句问候。 也难为他工作之余还数得清楚。 凌晨,香取野雪捏紧自己腱鞘炎复发的手,递给格兰伯奇一个笔记本电脑,一点空格,其中视频赫然显示出琴酒和伍昌弘的身影。只是两人之间的状态,未必是格兰伯奇想看到的。 “给我改,改不好你就能去见阎王了!”格兰伯奇沉闷的嗓音令话语重若千斤的铡刀,当即立在香取野雪的脖子上空,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手抖如筛地捧着电脑,颤颤巍巍地退出房间。 房门关闭的同时,九条莲急迫地问道:“大哥,万一幕后黑手不是琴酒,我们就真的是骑虎难下了!还记得前段时间……” “我当然记得!就差一点就能咬死他,代替他的位子,我怎么能忘!这次算计我的幕后黑手也许不是他。对于常年行走在暗处,手上满是鲜血的人,这世上从来不缺想置他于死地的家伙。我们不妨推一把手,成,我踩他尸骨上座。不成……”格兰伯奇按动手机调出界面递给九条莲,手机屏幕上的送信人写着:mk。 格兰伯奇侧首望向九条莲,欣赏他瞪圆了的眼睛、微微张开的嘴,欣赏他脸上极度震惊的表情,安抚似地柔和了声音,“这里不是还有个黑锅的好去处吗?” 第四十四章 墨绿森林 亲爱的格兰伯奇先生: 我很抱歉,打扰到您。可令人伤心的是我的爱人并不喜欢我为他挑选的礼物。所以,你会是下一个。请放心,我会在盛有您头颅的礼盒包装外,打上最华丽的蝴蝶结。 from:mk 收到香取野雪通过自家内奸传出的移动硬盘,打开第一份文件看到这段话,贞与默然扶额。孩子心中无奈地吐槽道:这家伙,不说话能给他憋死。半撑着脸,贞与打开了第二份文件,忽然无神的双眼亮起了光。显示屏中洁白纯净的背景之上一句加粗黑体中字显眼,“给技术人员看。”贞与将文字小声读出口,嘴角勾起笑来。他预感,这是好东西。 琴酒推门进来,贞与穿着睡裙抱着笔记本电脑,大大小小的玩偶陪他一起窝在床上,一张张毛茸茸的小脸直对着中间的孩子,电脑底下还隐约可见一只狐狸屁股。画面实在生动可爱,琴酒说话间也不经意带上了笑意,“有好东西?这么开心?” “还不知道,你来得正好,”贞与边说边将移动硬盘从电脑中退出来,“诺,来得正好,帮我给希菲拿过去,我懒得换衣服了。”琴酒接过贞与递过来的硬盘,故作可怜地说:“我刚回来,连杯茶也不请哥哥喝吗?” “希菲那多的是茶,快去快回。”贞与盯着电脑屏幕,敷衍地冲琴酒挥挥手。对方冷哼一声,愤愤地走了。 玄关处的关门声轻,贞与微微阖眼,合起电脑,望向起伏飘荡的窗帘。他好奇“哥哥”要如何应对这一番风浪,也好奇他那天毫无前兆的复杂感情由来为何,也有些担心……贞与无奈轻笑一声,心中自嘲那原本在自己看来毫无可能出现的担心,此时反倒是翻腾得颇有几分汹涌。自己是……真的将琴酒当作“哥哥”了吗?他可以将琴酒当作哥哥吗?贞与扪心自问…… 时间不知不觉间走过一段短暂的路途,当熟悉的脚步声在楼道中渐近、当玄关的门再次开启,贞与朝琴酒喊道:“跟我出去一趟。”…… 街上,街上充斥着喇叭扩音后的广告,为工作日人流稀疏的商业街虚添出几分热闹。贞与这瞧瞧、那看看,拉着琴酒从街头走,每一家店他都进去绕了一圈,空着手进去又空着手出来。 “你是想找什么?”琴酒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问道。 “心烦,出来散散步。” “哦。”贞与不明说,琴酒也不再追问,反而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去吗?” “……好。” …… 于是,高楼顶,流云咆哮出铺天盖地的风吼。贞与站在琴酒身边看着他笑着,听着他对组织叛徒说出嚣张的悼词,听枪弹射出的轰鸣,听肉体倒地的闷响。他十分不解琴酒带他来这是作甚,是看他为那混蛋组织效忠,还是见证对组织的威胁又减少一分? “怎么样?这可是组织近期成绩斐然的新星消逝的声音。”琴酒转来的脸上毫不掩饰他的自傲与期待,贞与犹豫两秒终是没把扫兴的话说出口,却也知道装模做样瞒不过这位顶级杀手,思索片刻,道:“很好,可我心烦的事情和组织无关。过去的事,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沉默、还是沉默…… 贞与低沉着头,转身向楼道走去,止步于通道的铁门前,“格兰伯奇的事,想好对策了吗?”他没回头,声音小得几乎瞬间就要被天台的风吹散。 琴酒听见了,却没有回答。 他几步上前,伸手推开贞与面前的铁门。贞与面前带锈的铁艺花纹向一旁的另一扇门重叠,许是风吹雨打得老化,它的路途艰辛,声音刺耳、卡顿,却还是叠上了。 “静候佳音。”琴酒说。 贞与径直下楼,两人回到学院,一路再无话。 若无依据,我如何知晓这份情感是否……我如何相信…… 孩子在心底向自己哭诉。 …… 早些时候,格兰伯奇再次去见了朗姆,将mk的信息摆到了朗姆面前。 “你怀疑谁?”朗姆问。 “琴酒。”格兰伯奇答。 朗姆身体向后靠在皮椅上,将手机轻敲在桌面上嘴角微翘,似乎来了兴趣。“这短信不是琴酒发的。”原本阖眼歇息的朗姆闻言,抬眼看向格兰伯奇,他见状连忙接道:“从短信的内容和语气上看是个女人,而且琴酒不玩这种花的。结合前段时间,藤羊之眼很有可能是为了将琴酒逼走。如果琴酒已经和外人有了联系,之前搞卡慕失败,现在又将矛头对向我,很可能是想削弱您的势力,夺您的权,从而让琴酒坐上组织二把手的位子。” 朗姆装作苦思,抬手摸索着自己的下巴,“嘶……可我怎么记得,卡慕的事,是你在推波助澜呀?难道是我老头子年纪大了?”话音刚落,格兰伯奇的脸色难堪,连忙低头弯腰鞠躬道:“我一时势利,中了小人圈套,我以项上人头发誓,此等错误我绝不再犯!还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朗姆一脸欣慰,“好!你是我一把提携上来的,我也惜才!”他说着,却没有让格兰伯奇起身的动作,继言道:“只是,这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你要好好珍惜呀!”他语气轻飘,其中警告却重若泰山,直压在格兰伯奇背上。 朗姆说完,起身出门。房间内的格兰伯奇听见脚步远去,下人撤离,方才直起腰来,两手握拳,指尖、手掌的肉蜡黄,并不长的指甲直插入肉中,口中的牙咔咔作响,嘴角隐约可见鲜血向外渐露。一会,寂静的房间内一声像是要把腹中的气息全然吐出的呼气声,格兰伯奇伸出舌头舔掉嘴角即将流出的血,冷笑,愈来愈大的冷笑声,又逐渐转为歇斯底里的疯笑……笑得肺中再无气息支撑他的笑声传出,笑得嘴咧大得似要吞天,喉间微弱的、丝丝声无力的气息最为放肆,亦最为凄凉。 第四十五章 莲与池泥(1) 猜疑并不难,如何证实猜疑,是陷人入无尽迷宫的难题。 朝阳遍照天地,九条莲站在别墅的天台,他种的花绕着玻璃与不锈钢管结合而成的围栏摆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朵,都是他用生命浇灌的花。如何舍得……他蹲下身,伸手抚上各色万千的花朵中最红艳的一朵芍药。 “莲哥,大哥叫你过去!” “好。” 别墅书房内,几个得力的兄弟不绝地争论证实大哥猜测、扳倒琴酒的方法。九条莲站在格兰伯奇身边,弯下腰,单手撑着桌子,反复查看香取野雪篡改的监控。视频伪造得很细致,他看不出破绽。撑在木桌上的指尖却越压越紧,越发苍白,喷壶的流水未洗净的沙土硌出的痛由五指传入心间。“大哥……我们,走吧……”他紧张与恐惧中不自觉收紧的喉间生硬地挤出这声音发颤的一句话。 九条莲的话尾音未收,书房已经安静得连苍蝇振翅的声音都显得无比吵闹。 格兰伯奇沉默片刻,冷笑一声,眼神尖锐地盯着他不断闪烁躲避的眼睛,“走?去哪?牢里?还是海里?”格兰伯奇伸手握住九条莲满是褶皱的袖管,握得其下的手臂发白、发红,“你说说看,你想走到哪?”他声音中压抑着像是随时要爆出的愤怒,浮于表面的语气温柔似水,哄孩子一般,揉软了、压低了声量来问他,“你想去哪里?嗯?” 九条莲忍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哑着声音几乎是吼出话来。“大哥!我们躲开这乱局吧!琴酒、卡慕、公安、mk、藤羊之眼还有其余的无数势力都汇于此一时,四面八法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这和往日的任何事情都不同,这件事情躲在暗中作祟的势力太多、太大,其间还有莫名的默契,太多东西说不清、理不顺。如今砍头的刀都架在脖子上,时间紧得让我们没办法细细分辨这乱局。大哥!我们走吧!如今想一个走的方法,不比想一招破局的法子简单吗?!” “我们如今的好日子、如今的地位是多少兄弟的血肉垫出来的?你不清楚吗?” “我就是太清楚了!我们这次已经走入死局,再不抽身所有人都要困死在这局里!” 格兰伯奇气急,一吐一吸的深重气音砸在地上,他气喘着抬手指向九条莲的手颤抖着,平日喜怒无形的眼睛此时恨视着仰看他的九条莲,暴怒之下声如狮吼地道:“滚……你!”指着他的手一挥指向门口,动作间扫落桌面杂物无数,“滚!” 房间内其他人被格兰伯奇的行止吓懵了大半,大哥……赶莲哥走?反应快的刚要劝,只见九条莲失望地低下头,缓步走向门口,最后一次回望书房内的兄弟们,柔声道:“都好好的。”…… 下午,贞与收到琴酒抽空打来的电话。从电话中得到琴酒传来的好消息,贞与拍手称快,笑得嘴都快咧到后耳根了,“最后他还是选了他那帮兄弟嘛!~”电话的另一边,琴酒沉默片刻,回道:“也许没那么简单。”闻言,贞与努力收敛了笑声,却笑意仍存地问道:“啊?”琴酒答:“从以往的接触和情报看,他那帮兄弟对九条莲的感情有多深、九条莲又对那帮兄弟看得有多重,他是十分清楚的。”听完琴酒的话,贞与的语气也不禁严肃起来,“你是说,格兰伯奇主动放那帮兄弟一条生路,自己赴死……” “嗯。” “那还真是个可敬的对手。”贞与捏着电话向后一仰,坠身入毛绒玩具的海洋,“可惜呀,发觉中套的时候绳子都卡在脖子上了。晚啦!” “不要轻敌,小心猎物临死前反扑。” “昂昂!~知道知道。我又不是新兵蛋子。絮叨。” 电话的另一头又叮嘱几句,在贞与再三敷衍下,电话终于挂断。他一翻身,电话随手便甩到了床头。抱着庞然的巨型玩偶,眯起眼来享受它仿真的皮毛。他现在要好好睡一觉,在梦里好好想想要怎么把九条莲这颗倒戈的棋子用好。那么大、那么贵的地下基地牺牲的价值不能就这么简单就没喽…… 另一边,琴酒坐在自己别墅的沙发上,看着手机,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他很欣慰贞与终于扔掉他龟速扩张的打法,然而孩子激进的做法总令他后怕。如果香取野雪只是假意配合、如果九条莲选择带着他那帮兄弟与格兰伯奇共患难……以希菲现在手下技术人员的实力,怕是没这么快能将他行踪从伍昌弘身边隐去。可细想,那两人的精力、心性,不足以驱使他们走向这一条岔路,自己怕是关心则乱。 对于贞与,他似乎无法像相信一个可靠的同事那样,毫无顾忌地放手。琴酒仰头望天,雪白的天花板静静的,而脑海中回忆的浪无比汹涌,他也做不到像贞与的父母那样,在冰雪漫天时,将孩子藏于山野,悄然离去。然后在爆炸的火光与轰鸣声中声势浩大地死去,只为他留下一丝隐晦的线索去寻人。 疯子——琴酒那时对他们定下的评价至今未变。 他们用死亡为利牙狠狠地紧咬组织,撕下这只黑色乌鸦好大一块皮肉。组织国内国外多少实验室被他们牵出黑暗,暴露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乌鸦当年惨败,被撕落的残羽至今仍在一些年长的人的脑海中,当作笑柄,隐蔽地收藏。贞与所谓的“师傅”手中,就有一根,脉络最为清晰的羽毛。偏他还是个多事的老混蛋! 手机忽然响铃,将琴酒从回忆间带回现实。他拿起手机一看,短信:礼物即将备好,期待吗?我的爱人?——mk。 贞与说得不错,真是只烦人的苍蝇。 院外停下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两声响亮鸣笛。窗外的天光渐暗,金色洒满院内草坪,琴酒的手机响起电话,接通后,卡慕荡漾的声调从听筒处传出,“琴酒!~好久不见!想我了吗?~朗姆叫我接你去开会,车就在门口,快来!” 第四十六章 莲与池泥(2) 在那个关押诸伏景光的仓库,朗姆、琴酒、格兰伯奇、卡慕围坐一圈。诸伏景光也被人带去洗漱、换上干净整洁的新衣站在一旁。 “来吧,各位,我们的好戏,开场。”朗姆的话拉开了演出的帷幕。 “我们这场侦探游戏要这么玩?赌注有些大呀,我可有些怕,还望各位大人慎重决定呀。”卡慕嘴里说着怕,脸上倒是一副贪玩的模样。 “讲事实、摆证据。”琴酒冷冷地说道。 “好!来吧。首先,我这里有琴酒和绑架我下属的人谈话的视频。” 格兰伯奇挥手指挥下属将视频导入投影仪器。在街角,琴酒和伍昌弘交谈的视频呈现在众人面前。 “而就在我下属被解救后的不久,我收到了mk的短信。内容大概是说她的目标转向了我。” 投影闪烁,画面转为短信的照片。 “我怀疑是琴酒与其他组织里应外合,企图斩断朗姆大人的左膀右臂。” 卡慕举起手在空中轻飘飘地晃了晃,“我被公安栽赃,被前辈冤枉前也收到过。” 下属懂事地调整投影画面,转成卡慕手机上的短信照片。 “我这边怀疑前辈跟公安藕断丝连,想霸占朗姆大人,好伺机下手。”卡慕手向后一挥,指向诸伏景光,“证人在后边站着呢,公安中层小领导亲口招供哦!”她回头一笑,向诸伏景光求证道:“对吧?小警官?” “是。”诸伏景光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演出一副将人命当儿戏的态度生动至极,心中不免有些别扭,但表面仍是一副决意转投效忠组织的模样。 “而且,我还找到一群好玩的小家伙。”卡慕拍拍手,仓库大门开启一人高的缝隙,九条莲、香取野雪、岩崎高翔等人走进仓库。卡慕笑眼盈盈地看向众人,扫视一圈,开口问道:“我记得香取野雪小朋友,监控造假的技术了得呀!” “是。”香取野雪答。 得到肯定的卡慕转过头来看向格兰伯奇,笑得万分得意。对方眼中闪过一瞬的恍惚,遂即恢复往日一般的尖利,直撞上卡慕的目光。卡慕无辜地对他耸肩,一甩落在前额的发丝,转头笑问琴酒,“琴酒大人有话说吗?”看得出来,能把眼中钉踩折,她万分爽快。 “我想是没必要了。”琴酒身上还有上回藤羊之眼的事情未完全了断,格兰伯奇提供的视频无法证明伍昌弘与mk有联系,此刻更是连视频的真实性也存疑。他作为组织的一员“忠心耿耿”的大将,因一段不知真假的视频在组织二把手朗姆的手上丧了命。传出去,人心浮动,组织也不能久存。朗姆不傻,琴酒也不必再作解释。如今卡慕在两军对垒中胜一筹,还接管了格兰伯奇一干手下,他已毫无价值。朗姆还会留着格兰伯奇这么个会伺机栽赃残害同僚的祸端? “哦?那原视频呢?”朗姆问。 香取野雪上前接管投影仪,投影画面一转,出现的场景是他原本给格兰伯奇看的,已经暗中调整过的一版:伍昌弘在暗中跟踪琴酒,被琴酒瞥见,遂即遁走,两人再无交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朗姆转头,问格兰伯奇。而他只是痴痴地笑着、望着他的兄弟们,无视朗姆的言语、动作,他只想将这群“叛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深印眼中。朗姆掏枪、上膛、扣动扳机,他带着笑、睁着眼,在脑侧万朵血花的送葬中,倒下。 “格兰伯奇的资产和事物由卡慕接手。mk的事不要掉以轻心,还是要小心防范。如查出来另有他人……杀无赦。” “是。”琴酒和卡慕齐声应答。 “至于你,”朗姆转向诸伏景光、伸出右手,“欢迎你加入组织!”一直静候一旁的诸伏景光连忙上前双手握住朗姆伸出的手,说出早已备好、令人作呕的话,“谢谢您,感谢您给我再一次的生命!我一定为组织肝脑涂地。”话音刚落,卡慕深觉一阵反胃,面上依然强撑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朗姆微笑着点头,看向卡慕,对诸伏景光说道:“以后,你听卡慕指挥。”卡慕顺势向她的老师端庄地挥手示好。 朗姆走了。 琴酒也走了。 卡慕以要给新部下训话为由,赏下酒钱,打发看场的小弟出门离开。 一阵寂静过后,不知是谁的哽咽声微响,一个、两个……不到片刻众人剧烈的哀嚎震荡着仓库的空间。众人不顾一切一拥而上将格兰伯奇的尸首包围、淹没。顿时,如海般深邃、如海浪般嘈杂的悲伤淹过众人心头。连卡慕、诸伏景光也不忍地垂下眼眸,同样的伤痛,他们深有体会。 “好了!不许哭!选了这条路,我们就好好的活下去!”九条莲的声音响起,哭声逐渐压抑,却难以全部止住,压不下时爆发的哭喊,更为凄惨。卡慕起身向前拍拍九条莲的肩膀,大声向众人喊道:“哭吧!把所有的眼泪都在这里给我哭干净!今天!出了这个仓库!谁再敢掉一滴眼泪!谁就下去陪你们大哥!”众人最为放肆的哭喊声刺痛所有人的耳膜,却再无人舍得收敛。 …… “九条莲走之后,那群兄弟就跟上他,找到卡慕求一条生路。哈,不知道最后的时光,格兰伯奇走出那座人去楼空的别墅是什么心情?”伍昌弘坐在一处地下基地的宿舍内抱着新鲜的炒瓜子啃得起劲。电话另一边的贞与听见这声音,虽闹得他心烦,但格兰伯奇身死的消息刚传来,人家作为功臣,他也不想在这好时候泼人冷水,“喂喂喂,别以为人死了就没事了。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了你查清楚没?” “查过了,我趁没人的时候带人偷摸进去搜过了。没东西,除非……” “除非他把什么记录信息的玩意藏在身上、吃进肚里?好让他兄弟哭丧的时候带走保命?” “不愧是小老板!上道!” …… …… “怎么拿?”贞与问。 “拿不了。”伍昌弘答。 …… 贞与提一口气,冲着手机怒号道:“把你的瓜子给我放下!” …… 如他们所料,走出仓库时,九条莲藏在上衣口袋中的手中,除了在泪水中晕染开的血,还有一卷相机胶卷…… 第四十七章 谨以秘密 梦境之外的琴酒坐在贞与的病床边,望着显示器中贞与在床上捶打玩偶泄愤,低垂眼帘,也盖不住的他眼中温柔。病房内的另一人也停下脚步,少女清冷的调笑声在病房微有回响:“哦~,小家伙嬴了呀!但关于他先前说的……‘过去的事’,我也很好奇,琴酒。”亚麻色的短发在送风口下被吹得略有些乱,她抬手压稳刚展开在桌子上的文件,身后琴酒幽幽地开口道:“在这里,多做,少问,雪莉。”他不屑于压抑言语间的怒气,宫野志保也不在意。 自从她被琴酒带到这里来,这种话她听多了,她只是喜欢看组织的顶级杀手气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回想对方拿自己姐姐作要挟,要求自己为他办事并向组织隐瞒实情,又答应事成之后帮她们脱离组织,反之则杀的看似交易实则威胁的行为……每到有机会欣赏琴酒吃瘪的时刻她总要细细品味一番,解气。 琴酒盯着显示屏的画面,回想它前不久放映的画面,在孩子的梦境中,楼顶的风呼啸着,一如当年……楼顶的水泥护栏旁,贞与站在他身后举着枪,对着他的那一天。 “见过偷钱的,没见过偷人父母的。”孩子将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时,委屈和眼泪模糊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从冷静地述说到崩溃、尖锐地喊叫,不过短短八个字的时间。 琴酒转身,倚靠着水泥护栏,笑得格外嚣张,“怎么叫偷呢?”他缓步靠近贞与,贞与惊恐地向后退。瞬间,琴酒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劈在他持枪的手腕上,手枪落地,孩子捂着手腕,被他抱在怀里。琴酒一把抄起地上的手枪、拉开通道的铁艺门,不管贞与在他身上是锤是打,一路向家走去。 “我不明白。我刚来的时候,你才两岁吧?我也没做什么,你这么讨厌我作甚?”琴酒问。 “什么叫没做什么?!我两岁生日的时候你捏着奶油就往我脸上抹,趁我不太会说话欺负我!”孩子本就肉乎乎的脸蛋此刻更是气鼓成了气球,“糟蹋我一年一度、好贵好贵的生日蛋糕!”孩子说话间言语已带上了哭腔,“还不让我抹回去……惹我哭,事后还让爸妈骂我!”小孩以及尖锐的声音呼喊出他的不忿,委屈催动了泪水如潮,霎时间整个楼道都回响着他混杂着尖叫的哭声…… 琴酒心烦地挠挠脖子,他知道自己解释什么孩子都不会听了。要不然,今年孩子的生日,自己给他补一个蛋糕吧。当年那个蛋糕是什么味道的来着?好像是红瓜子水果味的…… 那时的贞与,距离正月初一他五岁的生日,还有三个月。 等两人到家时,温茶热饭,父母孩子互相讲述一日的见闻。其乐融融中,在贞与这个小气包的腮帮子里,气换成了粮,依然鼓鼓囊囊的,也依然在和琴酒对上视线时,甩过去一击稚气十足、毫无威力眼刀,湛黑的眼眸清澈地映出琴酒坏笑的脸。那时的岁月,热闹非凡…… 夜晚,人声渐熄,贞与在房间从背后一腿跨在琴酒的腰上,手臂环着琴酒的脖子,就这样沉沉睡去。琴酒感受着身体的酸麻,还有背后某个臭小子的口水漫过枕巾,触到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凉意。他还记得,第一回这样被孩子当作抱枕时,自己心中深感新奇、微妙、激动而又嫌弃的情绪,总担心自己动作会压到身后软糯的小团子,他是一动不动地板着身子过了一夜。如今,只觉得自己大概不止欠孩子一个蛋糕,这浑身酸麻的感觉简直是酷刑,小崽子还不许他翻身,自己一有大动作,他就要醒……千般万般的不适也敌不过冬日里的被窝的舒服。正当琴酒睡意初起时,客厅传来悉索的谈话声,顿时打灭了他的困意。 “那药快成了……”丈夫说。 “是啊,哎。这些年多少心血倒腾出这一个小玩意,跟自己孩子似的,让它为那群混蛋卖命……”妻子答。 “毕竟拿人钱财……” “要不咱上庙里和天神说道说道,等一道雷把他们劈干净!”妻子玩笑而认真的语气逗得丈夫发笑,他语气宠溺地答:“好,周末就去。” “现在睡觉?” “嗯,睡觉。” 客厅在一阵脚步声后,如过往的每一个夜晚一般,重归宁静。而琴酒的心却无法宁静,他是奉组织命令监督这家夫妇完成药品而来,药品完成,他便要离开……心中不舍的情绪躁动,几乎冲破他的身体,此刻身体的酸麻都变得珍贵。他忽然转过身,面对面地盯着惊醒的贞与,孩子揉搓无力睁全的眼睛,捏着干燥的嗓音含糊地责问:“你干嘛呀?” 犹豫片刻,琴酒问:“我要是走了,你会想我吗?” “想啊。”黑夜中,少年满睁的眼里载进了月光,只听贞与继续道:“除了蛋糕,还有一次我薅你头发你把我手挥开了的仇还没报。”少年的眼睛眯起,月光悄然藏入眼中深处,他捏捏孩子小巧的鼻子,一字一字道:“那,是,你,活,该!”孩子不满,拿手一指琴酒身后,任性道:“我不管,我报完仇之前你就是不准走,转过去!”看着孩子毫无顾忌的霸道,琴酒嘴角勾起一丝笑,捏住孩子肥嘟嘟的手臂藏入厚重的被子,放在自己腰上。他手环着孩子的腰,一把将两人的距离缩得极近。对方的呼吸声在窗外风击打玻璃的声音之下,依然万分清晰。 “你呼吸好烫。”孩子嘟着嘴吐槽道。 “不管。” “你也好烫。” “不管。” …… 三月后,同样是风打玻璃的声音,贞与依然裹着他厚重温暖的棉被,身边却缺了那火炉一般的人。他在山中小屋的角落蜷缩着身体,屋子里不远处的玻璃一声脆响,而后是玻璃碎裂如风铃一般的清脆的声音,星星点点,再淹没在风雪中。在沿海的地方,这是孩子见过的第一场雪。 第四十八章 世纪的初雪 那本来是孩子的生日,也是新年的“生日”。除夕夜为夜空添彩无数的爆竹烟花,其弥留的火药味笼罩着城市,给每一位出门的行人裹上新年的、略有些刺鼻的年味“新装”。 琴酒刚结束陪贞与父母在实验室为期三个月的闭关研究,见证了药物成品的诞生。他左右手各拎着一大一小两份蛋糕往家走。其中一份只有两个拳头大,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红瓜子水果味的,给孩子报复出气用。另一份有两个巴掌大,是正经拿来吃的,庆祝孩子的生日。他即将要离开了,即使他再不想走。在此之前,至少给孩子留个好印象,别让他哪天回忆起自己来,自己名字的前缀还是“两岁的时候糟蹋我一年一次的生日蛋糕的那个谁”。 说起来,他父母都爱花钱买高兴,贞与这爱计较的性格到底是随了谁?不知不觉间琴酒已经站到了顶层的家门口,提着蛋糕腾不出手敲门,便朝门口喊了两嗓子。不算宽敞的楼道只一户人家,门前正对楼梯间窄窄的一扇窗,他的声音在楼道中回荡。一次、两次……连屋外的风都嫌他吵闹,越发用力地敲打楼道间的窗户。可就是无人应答。 怪事,他们平时休息日在这个时间都该在家里看电视才对。琴酒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妙的猜测,他立马放下蛋糕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无比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在。茶桌上的茶水凉透,电视机的背壳也发着寒气。看样子,他们和自己出门的时间大概也就是前后脚,却又什么也没和自己说。就算是突发的急事,贞与那几乎在沙发上长了根的家伙也该留在家里看动画片才对。莫不是带着成品跑了…… 琴酒将手里的蛋糕放在桌上,行动间略有些疲态。这是他意料之内的事,只是来得突然,毫无预兆。又或者有过预兆,只是他不想看到……他瘫坐在沙发上仰面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寂寞、无助得像只被收养后又再度遭受遗弃的狗。转念一想,自嘲自己甚至算不上他家的狗。他从一开始效忠的,是组织。 要追吗?他追得了吗? 他随手从沙发上贞与乱扔的玩具中抽出一只小熊来捏在手里。这是贞与最重的玩具,小孩子的恶作剧把熊的棉花掏出改灌了米,笑看一家人满处找耗子的样子。琴酒就当他自己是被熊砸晕了,动弹不得了,那几个不告而别的混蛋趁他还晕着脑袋有多远滚多远吧。时钟在墙上每分每秒地轻声报时,琴酒合着眼,脑海中闪过在这个家中各样美好的又或是不太完美的瞬间,越想越恨,越想越委屈的他修长的手指掐入熊的身体。忽然,琴酒猛地睁眼,他的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长而平的东西,用力掐了两下听声音清脆像是纸张。 琴酒将其反转来看,熊背后的缝合线松得很,不时还漏两粒米出来。如果是贞与缝的,那小家伙较真的劲头上来,别说是米,就是面粉也难从那比蛛丝还细致的针脚间溜走。琴酒两手用力一扯,发黄的大米如瀑一般洒落一地,一张纸条逐渐在其中现身。 纸上写着这样的文字:在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小弟弟在等你。 琴酒的思路卡顿了一瞬。动作机械地反过纸张的背面,又有文字写道:这里四点就要爆炸了哦,快点出发吧!他抬头看时钟:三点五十五分。 他心中暗骂一声夺门而出,几乎半跑半跳地赶下了楼,前脚刚踩上了小区花园的水泥地,头顶一声巨响,火柴一般的楼,顶部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今年的春天格外的冷,户外的风刮得脸发僵发痛。一丝白色的絮飘落眼前,在地上消失不见。 下雪了,沿海的地方也会下雪吗? 上山,哪座山?丘陵地带,没几处能被定义为山,可但凡有些起伏、长满绿树的地方都常被人认为是山。能藏人,那便是人少的。人少有庙的山,在郊区比比皆是。怎么找? 忽然曾经的一段记忆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们曾在电台中奖的一处偏僻少人的山林景区的两张门票卷,他带孩子去电视台领了卷,贞与随手就塞到他上衣口袋里,说:“既然你不肯跟我去,把这票便宜卖出去吧。五块两张?换个冰棒吃。”当时他心说为一个冰棒钱,费工夫不值当。他叫孩子在路边等着,自己去小卖部直接买了个雪糕,回来同他讲说是拿票换的。贞与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小猫,眼里闪过一丝狡诈的光,他讲说:“我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趁着孩子心情好,琴酒问:“为什么不自己去?你不是最中意免费的东西吗?” “那座山我比较感兴趣的,只有老妈讲的有个找不见的财神庙。可是她说连路标都没有,我一个路痴自己去怕不得丢。到时候可不便宜你了?‘哥哥’?”记忆片段结束在了孩子不满的眼神与哼声中。 至今,那两张票还躺在自己钱包的夹层里。他掏出钱包一看,果不其然,景区的门票只剩下了一张。 这也算是线索吗?!琴酒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在这地方上百年一见的雪还在下,参着冰雹地下。雪融化后的时候再冷不过了,贞与从来不爱穿厚重的衣服,在商场路过冬装店跑得比兔子还快,自然也没有厚重的衣服。在亚热带地区冻死万不可能,但冻病了,以贞与的身体素质,至少两个月他都得活在咳嗽喷嚏声中,别想安静了。琴酒急忙叫车赶去景区,问门口的工作人员那座庙的地址,无人知晓。 好在,景区内部的不少店铺是本地村民租用,他一路问到半山腰,总算有位老人给他说明白了路。也说明了,前阵子来台风,山体滑坡把随后的小路也给埋了。那财神庙早就搬离,就剩下个废弃的老旧空屋,路没了也就没了,没人会管。 琴酒心里一惊,前阵子?他已经在那破庙里呆了多久了? 第四十九章 纪念品的呼吸 他曾期待沿海地界最神奇的季节、他曾将呼出的白雾宣告为它到来的标志、他曾羡慕北方的风雪呼啸成流,可当雪花真的奇迹般飘洒在海浪声中,他却只剩无尽的恐惧。奇迹,意味着这是意料之外、是不可预料的、是……融化间让棉被、衣衫潮湿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寒意。父母留下的一切,皆对此毫无防备。 贞与蜷缩在寺庙仅存的能挡风的角落,看眼前的寺庙破败得只剩框架,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布局构造,腐朽的木料乱堆成塔,其上原本的红漆剥落,又填补上青苔作漆色。青苔未覆盖的木料外表星星点点铺上各色霉斑,不算漂亮的白菇在碎裂的木料间隙中长出。风呼啸而过,带来混沌难闻的腐烂味道,又将贞与呼出的白雾被寒风打散在眼前,他再次裹紧身上的被子,闭上眼…… 琴酒登上山顶,走过连接两处山峰的玻璃桥,细细观察山下。雨水、灰尘残留在钢化玻璃上的污渍使其下一切风景披上迷雾,却依然可以看见山间黄土与并不多茂密的树以及零碎地挂在树枝上的塑料袋、地面的塑料瓶展现一片荒凉。却始终看不见任何的木制房屋。虽然老人说通往寺庙的路被掩盖,但只要寺庙本身未被掩埋,他就还有机会找到贞与——利用这山上各式的高空项目。 在另一处山峰的玻璃滑梯上,玻璃更加污脏,白蒙蒙的,像是牛奶结冻成冰所雕刻而成。加上在滑梯上滑行的速度,琴酒无法透过玻璃看清什么。万幸,缓坡给予他观察周围的时间,在玻璃的阻挡之外,他终于看见寺庙与众不同的屋檐的一角探出林间。滑至弯处,他瞥见屋檐上方一闪而过的黑色粗铁绳,胆小鬼的尖叫声沿着铁绳的延伸传遍山间。那是个索道滑梯项目,正好给他行了方便。 琴酒找人给他送了工具,在观赏走道之外,在岩石被巨斧劈开的断面之后,在了无人声、蛛网遍地的地方……尖利的刀刃悄声破开血肉的躯体,蛛网上未干的露珠如星,像极了被细丝串起的颗颗红玉。 他背着包,坐上的索道滑梯,在特定的位置解开安全扣一跃而下、在呼啸耳边的山风中展开降落伞缓缓降下,山体滑坡参杂着树枝叶与根系的土和石头堪堪与他擦肩而过。接近地面,无可避免地连人带伞摔入层层树枝中。 他解开挂在交错的树枝上的降落伞,稳稳落地,穿过一片残垣断壁,他找到了熟睡的贞与。孩子的嘴唇发白、干裂,一旁的虫蚁山中还隐约可见其下的食物残渣与废弃包装。琴酒紧皱眉头,心中痛骂孩子父母的狠心。 他抱起孩子,转身抬脚走向破庙的门口。只见门外西斜的阳光以墨黑描出一位老人的身影,其消瘦的身影、无声的接近,犹如黄昏的鬼魅。琴酒在瞥见人影的瞬间警惕地飞速掏出枪支对准老人,眉头紧皱,脑内不断推测老人的身份又将自己反驳。 还未等琴酒出声询问,老人抢先开口道:“恭喜你呀!成功找到了本场游戏的纪念品。”这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对琴酒嘎嘎笑,声音格外的沙哑,脸上坠下的皮叠出的层层沟壑在背光的环境下透出一丝诡异。“只是要获得胜利,你还得和老头子我同行一段路程。” “纪念品?什么意思?”琴酒紧皱眉头,心中升起阵阵的不安,语气不禁带着急切。老人,眯起眼,脸上带笑,眼里却毫无笑意,“你看见的爆炸,不是第一场,也不是最后一场。等你跟我出了这山里,不久就会知道。其中故事太长,老头子我贪懒,省些口水,卖个关子。” 琴酒听他这么说,心中对事情大约有了猜测。这地方荒废已久,不可能有闲人来凑热闹。再说那两个疯子就是再不靠谱,贞与也好歹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断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给不可信的人。如今自己费时费力找出路,倒不如跟着这老头走。他如何都好,只是别给孩子拖出病来。 “走吧。” 土坡中,一条只供一人通行的小路将他们带出了山体滑坡的土木的围堵,通向一处隐秘的丛林,不远可见炊烟袅袅,在晚霞之下窈窕。 高架桥上,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悠悠然地行驶而过,车内的电台广播以沉痛而气愤的语气播报本地从一场车祸后开始接连发生的人为爆炸事件。带着电磁声的话音未落,在临近高架桥的商业楼在一声爆破声后轰然起火。玻璃的碎片和粉碎的水泥如雨如霾地夹杂在细碎晶莹的雪花中,为桥上惊恐的众生洗礼。在同类不安的变速中,那辆汽车仍旧是悠然而过。 一路上,爆炸声与恐慌相继擦身而过,孩子依然熟睡得安然。海港边的老旧房屋内,广播沙沙地带着杂音向众人跟进爆炸的情况,安抚民众的情绪。 “组织在此地的据点几乎都被清理干净了。”琴酒对电台中的报道作出局内人的总结,他已经不想去了解那对疯子是怎么做到的。他有一丝的庆幸,爆炸断了恶兽的臂膀,热风与铺天的尘土将其蒙蔽,他们居然在满城的血泪与尖叫中获得了片刻的自由,想来也是莫名地可笑、可悲。 “是的。”老人弯腰从柜子中拿出一个布包裹,“现在你有两条路可选,一个是拿着这瓶不会惹麻烦的药回到组织,升官、发财。”老人抬手指向床上沉睡的贞与,“第二,和我们一起离开。” 琴酒沉默片刻,伸手接过老人手中的包裹,打开确认其中物品又将物品裹紧,转身走向门外。他留下一句话语,“保持联系。” 回到组织,琴酒平淡地陈述自己早已编造好的谎言,手中的药剂成为他在连续的爆炸中抢救出来的战利品。组织研究后发现其确实可以延缓衰老,但代价是:嗜睡。这药剂被称为睡美人的诅咒。而这诅咒,带给琴酒前所未有的快速晋升、无限的财富与巨大的权力。他心中毫无欢喜,漠然中萦绕着不安的烟霾。 不久后,一封信件印证了他的不安。信件来自遥远的英国,信中写道贞与再未醒来。 两位天才魔法师向自己的孩子降下了永眠的诅咒。 遥远的英国的某处小屋中,幼女身形的艾莉坐在贞与的床边,手指轻轻试探熟睡之人的鼻息,玩笑似地细声喃喃道:“小朋友,是什么梦境能美好得让你抛弃现实呀?” “他的梦境,你不该最清楚吗?曾经的研究员?” 艾莉对讲话的女人笑了笑,没有接话。她起身踢开脚边随意抛落的书籍清开道路,蹦跶着走向满放甜品的餐桌。杂乱的屋内,红茶的香气氤氲…… 梦境如何,根本无所谓……睡吧!睡醒的你,将化身为空前绝后的奇迹! 第五十章 好心态 梦境,成为了贞与的现实。 而这虚假的现实中,正洋溢着少年的烦恼与亲情的暖意。 贞与仰躺在床上,怀里时紧时松地抱着一只黑猫模样的毛绒玩偶,两眼无神,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琴酒推开门,见此情形便顺势躺倒在他身边。贞与开口说道:“格兰伯奇生前位高权重,收集到什么东西都不奇怪,暂时我们也探查不到,九条莲这家伙是砍不得了。”少年犯愁地皱起眉头。 “嗯。”琴酒语气平淡地应道。 “mk是谁也一直没查到。”贞与捏捏玩偶的腰,手上动作略显急躁。 “嗯。”琴酒依然语气平淡地应道。 听对方丝毫不当回事的语气,贞与心中的急躁暗自转为怒气,他压下多余的情绪转头问:“她还给你发消息吗?” “不知道。手机上交给组织了,卡慕的也是。”琴酒话音落下,贞与不长的指甲抠入玩偶的腹部,扯得布料接缝间的缝线时隔多年再见天日。贞与觉得自己脑子里本就紧绷的弦,一下乒呤乓啷地断了好几根。其声清脆得像玻璃破碎的声音,好听,呵呵,好听极了! “放心,手机里该清理的都清理干净了。”琴酒安抚他道。 “哦。”随同话语一同出口的还有浓重的叹气。贞与清楚他们这些人训练有素手段了得。他只是恨自己的计划被他人插足打乱的感觉,急躁、焦虑,很不舒服。却又无法缓解、无处释放。 心情不佳的他没有发觉琴酒缓缓靠近他的手。琴酒一条手臂垫在贞与身侧,另一只手抓住孩子的手臂一扯,连带其抱着的玩偶一起被卷进他的怀中,压在他的心上。 “干嘛?”贞与抬头看向琴酒的眼睛,神情中充满不解。而且现在的两人的姿势也让他有些不自在,是从未有过的、难以逃脱的亲密。 “放心,慢慢来,不着急。现在是午休时间,好好睡一觉,我陪你。”琴酒的声音温柔而有磁性,听进耳朵,心里痒痒的。贞与不自觉地移开目光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此刻是温情的吗?他想是的。只是…… “下次脱了皮带再来。金属扣,好硌。” “好。”琴酒侧身,贞与的身体也重新落到了床上,只是仍然被紧紧抱在他人的怀中。对方看上去是铁了心把自己当抱枕了,贞与心中念叨着,略有点不爽。他抬头看向琴酒,对方合着眼、呼吸均匀,他能感觉到琴酒温暖而潮湿的气息,一阵一阵地、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自己暴躁的心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安定下来,不再有慌乱失控的情绪笼罩。 这是什么神奇的方法?心理学方面的吗?等睡醒……他要好好地学过来……未来……未来……在无尽的想象间,在暖得过热的体温中,贞与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在梦境之外的现实里,九条莲无聊地半坐在贞与床边。“物尽其用的梦境吗?”他回头看向少年沉睡的脸,嘴角勾起一莫名其妙的笑,用轻柔的声音询问幼儿般地问他:“那么,mk是谁呀?” 此时房间门口传出机械运动的声音,房门缓缓打开,琴酒冷着脸,一双幽绿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琴酒平静的视线反而让九条莲不禁心颤,在对方移步室内的同时,他僵硬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使自己不至于太难堪,大步离开了房间。 九条莲走出“恶龙”在城市藏匿“宝藏”的角落,重新迎接阳光与路过的人和车的聒噪。可恐惧带来心脏猛烈的跳动还不得平复,这胸膛内力压一切噪音的吵闹这也使得他更加好奇“mk”这个代号。 琴酒所在的组织一向以酒为名,公安警方也不会有如此不正义的形象…… “真是有趣!”他激动的情绪融入话语,而话语融入城市街道高分贝的噪音,他融入人群。 另一边,琴酒在贞与的枕头下塞入一封刚写成的书信,也离开了房间,回到城市的繁华中去。他们新养的狗似乎太过于好奇了,他心说,脸上浮现一丝笑,冰冷而带对其无度的探求心的不满。他对于这些细节的捕捉确实很多时候能带来无可衡量的收益,获得利益的快感也驱使他的探求不知疲惫、不分时节……该找个管得住他的“驯犬师”好好教训教训他了。 琴酒在完成组织任务的奔波忙碌之余,抽空给艾莉拨去一通电话…… “mk?我记得你的那个玩偶也叫mk吧。”一联想到两个大男人因为孩子无端的梦境被一只玩偶给唬住了,希菲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旁坐在高脚凳上的艾莉也跟着勾起嘴角,微微抬脸看向希菲,眼里压抑着激动,语气里带着先知一般的严肃、冷静与轻微的笑意,“你觉得他们被戏耍了?” 希菲眯起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静静地坐着不动,只是眯着眼、微笑着盯着艾莉。她在艾莉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已经知道妹妹想要什么样的回应,她就是想逗她,想看她可爱的婴儿脸上一出又一出表情丰富的模样。 “你倒是接一下,你问呀!”艾莉沉着冷静的脸不出所料地破功了。手臂挡下妹妹踢过来的小脚丫子,希菲轻笑着用逗孩子的语气问道:“哦?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艾莉有模有样地拿起u型柜台桌面上用红酒杯装的葡萄汁,举高,放在昏暗的暖灯光下摇晃,看杯子里流光溢彩,液体似乎在摇晃下变成了一颗巨大的宝石。“世上没有死而复生的灵药吧?那就是她的影子、雕塑、画像,所有一切像她的事物拥有了生命。我们最熟悉的人、最熟悉我们的人,她要回来了。” 希菲的目光也受她手中的高脚杯牵引,看紫色的漩涡扬起星星点点的泡沫,苦笑两声,感叹道:“哈哈,那还真是个坏消息。孩子的梦境真是有不一样的魔力,通知琴酒吧。” 第五十一章 艳遇 在山林、在郊区、在城市少有人涉足的角落,巨蟒吞噬小老鼠的游戏、孩子梦境中的戏码正逐一上演。 在已经破败得静待拆迁的老旧房屋里,蛛丝结锦的杂物柜之后,隐藏的昏暗密室,急促的喘息与争吵从柜子与墙面的接口处悄悄溜出。声音虽小,不为人所闻,却瞒不过狗的耳朵,几声犬吠响起,一只遍布疤痕与老茧的大手拍碎了雾白朦胧的蛛丝‘锦布’,木头与水泥地面的摩擦声、年久腐化的木架的呻吟刺耳。漆黑无光的隧道刺入手电的光束,一群持枪的黑衣人在光线照射之后即刻鱼贯而入。隧道尽头的房间里响起热闹如节庆鞭炮的一阵起伏无序的巨响后,除了平静的呼吸,还有一道因惊恐而紊乱的气息。 黑衣人中为首的男人向瘫坐在角落的女人一步步靠近,那外貌姣好的女人惊惶地瞪着格兰伯奇在泪水中越发模糊的脸。她从深夜开始随着“主人”逃窜,而后在枪击中被逼退到墙角,眼前的恐怖景象剥夺了她站立的气力,衣角也随之垂落地面。此刻赤红液体一丝一线地侵入、沉沉地拉坠她身上未来得及换下的丝质睡衣,布料垂顺、绷紧、褶皱,其全力展现她丰满的身体。男人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冷笑一声,将她扯着胳膊拎起扔给了手下的人,她连同一箱箱堆放在房间角落的资料与钱币一起被带离满地的残骸。不再奔流的血液在众人离去时的杂乱脚步间滴答落下最后的零星痕迹,又在无数的踩踏中融入尘土。 与此同时,艾莉的手机震动亮屏,提示她收到了一则短信:我回来了,你有在想念我吗?我亲爱的恋人。署名:mk. 希菲接过艾莉递过来的手机,疑惑而带有威胁意味地问道:“我不记得你和她谈过恋爱呀?艾莉亲。”“好巧,我也不记得。”艾莉漫不经心地答道。她从希菲手中将手机抽走、截图、将图片和一段文字一同发给了琴酒,再给自己和希菲定下去日本东京的机票。她深叹一口气,人生路上麻烦的事情总是如此,分明许多事是可以不必发生的,却仍是接连不断。 东京,琴酒接到短信后顺手往身前的木质台面上一放、一推,手机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向对面的人、在其身前停下。诸伏景光拿起手机,仔细地看上面的信息。他内心惊讶于琴酒如此随意地将他的手机交给身为公安的自己,余光不禁向琴酒探去,隐约看见对方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心中莫名地释然了几分。是呀,他还是不会完全放心自己的。然而琴酒盯着的并不是手机,而是诸伏景光的脸。和自己的印象一致,确实是一张很柔和的脸。 他也在贞与的梦境中一次又一次见过这张脸,大多这张脸出现的时候梦境中的氛围都很祥和。贞与喜欢的哥哥,莫不是这种类型的?想到这,再回想九条莲没事就和贞与多嘴,在孩子的梦境中制造多余形象的情景,心中杀意瞬间翻涌,即刻又寂静于理性的压制下。只是可怜对面的诸伏景光瞥见他眼里不经意间泄露的一瞬寒光,吓得霎时间绷紧了神经,脑中一时闪过万千种可能性,生怕因为自己惹对方不快断送这条绝佳的内线。 琴酒见对方过分紧张的模样,似乎是在警戒自己,虽早有设想,却实在是惹人不快。他也不屑掩饰,微微皱眉开口问道:“看完了?”语气不善。 诸伏景光平复冷静的神情,将手机递回去,不卑不亢地回道:“嗯。短信里提到的情况我们会着手调查的。对方这次究竟目的何在,还麻烦你们多加留心。” “嗯。”琴酒应声,起身离开。 另一边,在那个特殊的病房里,忙碌了几天空手而归的九条莲阴沉着脸半坐在床边。他无趣地环顾四周,挫败感打压着他的心,终于憋不住嘴里念叨:“小家伙你还知道什么给点线索呀……”他侧过头厌厌地看向展演梦境的显示屏,其中并没有出现什么关于mk的有价值的桥段,他失落地垂下头,任由发丝随重力垂下掩住他眼前的光。琴酒去和公安的人碰头,要是他拿到了什么线索…… 眨眼间,他嘴角浮现一抹坏笑,目光不怀好意地撇过墙角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机。转头向不可能回应他的贞与问道:“呐,小老板比起琴酒那个杀神,是不是更喜欢诸伏景光那种类型的‘哥哥’呀?”他不需要回答,只想恶心能听见这句话的人。而音响里却传出他意料之外的话语,“为什么会这样想?”是贞与的声音。 九条莲原本笑眯眯的眼睛忽然就瞪大了,嘴角的笑也顿时消失不见。他猛地看向显示屏,他需要求证这究竟是意外的碰巧,还是……他怀着还未平复的震惊与探索求知的欲望,难以抑制的激动令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再次追问道:“感觉你很喜欢看见他呀!”九条莲这句话适用于梦境之外,也可对应在梦境之内。 连接梦境的音响再次响起对他的回应:“会吗?啊,大概是他大多数时候是很安定的棋子。还有,联想到如此正义、美丽而强大的人受苦受难的情景,会莫名地让人兴奋呢……” 好恶趣味的孩子!在收获、享受内心极度高昂、兴奋的情绪之余,九条莲不禁在心中吐槽道。 他收获了……不,他远超琴酒地收获了对这位不可一世的对手而言极其珍贵的情报!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让一个情报探子感到成功的呢?转眼,他再次看向了监控摄像头的位置,现在,这份情报捏在他的手中。放不放?放给谁?任他抉择!此刻有多少人的未来是天堂还是地狱,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九条莲尽力克制这令人颤栗的兴奋,轻呼一口气,咧着嘴笑着、轻声道:“谢谢你的回答,小老板!”他从床上起身,垫着步子,万分愉悦地向监控室走去。 第五十二章 香甜咖啡酒 梦境中的夜晚,宿舍的沙发上,贞与靠着琴酒的手臂半躺半坐,金狼已经回去自己的房间,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电视里的侦探的心声繁琐,是剧情的接扣,可有人无心去听。贞与悄悄地瞟一眼琴酒、再瞟一眼……琴酒发现他的异样,开口问道:“怎么了?”贞与心说,金狼没有什么别的异样,兴许只是无聊间随口提起的八卦,思索片刻决定还是不去给人平添烦恼了,斟酌了一下语句,说:“今天听见两句感觉有点奇怪的话,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没事就好。”琴酒相信他的判断,并没有继续追问。铲除强敌之后的日子是宁静的,也代表着他们没有寻到突破口,接起下一波瓦解黑衣组织的节奏。这样少有的和平说不上是坏事,至少让他们有闲心体验一份亲情的温馨。 梦境之外,九条莲向琴酒抱怨道:“明明是个抢跑的坏孩子,把我们全甩在身后了。希望他不要再怀疑,找不到突破口是不是自己的能力问题了。这小孩情绪起来的时候的碎碎念挺磨人的,说实话。” 琴酒冷冷地看向他,“他说今天听见了两句奇怪的话?” 九条莲暗骂一声,心说这人可真能抓重点。这小孩也是个多疑的,而且嘴不严。“我告诉他,你和诸伏景光去约会了!”面上,他还是保持着他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模样,演绎的毫无破绽。 琴酒对他的话没有回应,九条莲的话,十有八九不可信。他起身,径直向屋外走去。他并不是要去求证,九条莲作为希菲的师弟,监控、录音,只要他想,没有什么能再次呈现真正的‘真实’。九条莲有自知之明,同时也清楚琴酒对于自己的技术颇有信心,自己不怕他查,他也不会去查。诡计得保的九条莲坏笑着在琴酒身后,怪声怪气地喊着出行平安、早点回来等等的,不走心的吉祥话。 琴酒回到组织基地的酒吧,挑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不是为了躲什么,只是走过时忽然闪现出一种直觉,贞与也会选这一处位置。琴酒轻声嗤笑,自嘲自己幼稚的思想和行为。细究起缘由——他不喜欢他们之间存在任何秘密与隔阂。最好,融为一体,不再有争执与分歧。 当人怀旧时,总有些不看气氛的人或事来打断。这次,是一杯由美人递到面前的酒。“有事吗?贝尔摩德。”琴酒接过玻璃杯,冷冷地问道。 贝尔摩德随意地晃动手中盛着淡金色的酒液的玻璃杯,“一如既往的好冷漠呀,琴酒。”她的语气慵懒,话中带着些许撒娇味道的抱怨惹得琴酒抬眉冷笑。他于她无所求,自然也不必奉承,这点双方都明了。贝尔摩德如此说,也只是拿他寻开心罢了。虽是如此,她也不是只为了来和这位冷面美人开个玩笑而来的。贝尔摩德轻巧地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悠然落座,朱唇起张,道:“格兰伯奇这次任务,颇有收获。除了朗姆点名要的东西之外,还带回来一位美女!”琴酒颔首轻抿一口手中的酒水,听对方故事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抬眼看向贝尔摩德,嘴角一勾,问道:“所以,你是来找我聊八卦的?” 贝尔摩德身体向琴酒的方向前倾,手肘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笑得有几分媚气。从琴酒微微俯视的角度看她,更显娇媚。奈何在琴酒眼里,她越艳丽,则越是一条吐信的毒蛇、越是不能清除的威胁,让人厌烦。贝尔摩德在琴酒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她想看见的情绪,心满意足地继续她的故事,“只是艳遇还不至于劳动我。格兰伯奇拿回来的资料大多经过加密,密码本又叫他们抓人时弄坏了,上面除了弹孔就是血,成了一打垃圾。情报处的家伙们花了好大功夫,什么都没弄清。后面的故事,就是老生常谈的天才奇遇记,也不必我多费口舌了。结果就是她被授予了代号,不久后就和我们成为同事了。做好心里准备,我看她可是个深藏不露的。” 天才。确实是。“艳遇”,一个曾被定义为以色侍人的俘虏,能说动上位者让她接触秘密文件并尝试解密,还成功在短时间内取得大人物的信任,获得他人对自身的能力的认可与组织的代号。哈!她也算是世间少有的天才。能与之相比的,也就只有fbi和公安的那几只老鼠了。 贝尔摩德目光一转,轻笑道:“你们貌似今天就能认识了。她来了。”她起身,迎上前去亲密地与其寒暄交谈,动作轻巧、翩然而不失优雅。对方则是腼腆地笑着,细声应答,目光不住地闪躲,羞红了脸,是多么的娇俏可人。在旁人眼里,这一幕格外的明媚而养眼。而对于琴酒,无异于是麻烦的预兆。 果不其然,这位素不相识的美人挥手告别贝尔摩德后,向自己款款走来。到了跟前,卡鲁娃不断地摩挲自己的手背,似乎对于这次会面感到惶恐不安。开场的自我介绍,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讲出的话语却是表达清晰,至少在语言的组织上,琴酒丝毫没有察觉对方有慌乱的迹象。 卡鲁娃,香甜咖啡酒,这个外号于她,从外表而言确实切合得很。 “朗姆大人让我跟着您学习,这段时间就麻烦您多照顾了!”女人甜美的声线惹得周围不少视线漂移汇聚在这本该是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周围目光升温带来的热度让人心生暴躁,他想扼杀这股热度极其简单,且方法无数。可他已经能预想到他如此做后,等不到他出基地的门,身后便会流言四起。现在自己不清楚对方意图,他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给人当枪使。琴酒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淡然地应下卡鲁娃的话。 与此同时,琴酒的手机震动,新的任务随着邮件下达。他起身,带着新人向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 协同 琴酒坐在爱车后座,静静地看副驾驶上卡鲁娃一副好奇宝宝的姿态,不管远处枪声起伏、不顾嘈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她从窗口探出上身,左右打量车外的“风景”。今日的月光对她娇嫩可爱的面容格外亲近,毫无保留地赠她月华披身、授她白耀为冠。清新、美丽、可爱,此刻似乎将世上所有的赞美之词套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假使同车后座上坐着的人不是琴酒,怕是已经为她神魂颠倒了。 “琴酒大人,敌人和您预计的一样快要全部被歼灭了,我们就不用过去了吧?”女人言语恭敬又毫不掩饰地显露出自己的畏惧与侥幸的心理。虽然是她贪生怕死说出的话,却格外贴合现实。他们的车停在与郊区巷尾交接的大路旁,不见敌人的身影,细微的脚步声为他们送来情报,确实如她所说敌人肉体沉重地拍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多,靠近的脚步逐渐慌乱、减少,变得清晰,不再混杂。 “啊。”琴酒应声。随即他降下车窗,持枪的手伸出窗外,瞄准转角处,扣动扳机。子弹冲出枪膛,擦过路灯的铁杆和大型垃圾箱的铁皮,两声金属相撞、两次折转弹道,即刻一声悲鸣响彻巷子,最后一声肉体的重响传来,稍远些的追击者们的脚步也逐渐停滞。他们任务就算是达成了。 卡鲁娃愣愣地看向后座窗口缩回去的手臂。心中的兴奋难以抑制地浮现在脸上,她的眼里似乎燃起了火光,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笑。她曾经幻想过,幻想过眼前的金发男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震撼。如今的现实告诉她,一切都比她所有的想象都来得新奇、刺激!他们之间的游戏,将会无比有趣! 接下来,一堆堆染血的纸被喽啰们送到她面前,其上文字、符号背后潜藏的秘密对于很多人来说价值都是无可估计的珍贵。面对这样的宝藏、面对宝藏面前厚重繁琐的“锁”,她只是随意地在干净的纸上一笔一划地揭露其后的秘密,面上含笑,轻松而自在,手中的笔不时在手指之间转出花来。坐在主驾驶的伏特加看她,嘴巴不知不觉微微张开,他深深地明白那堆染血的纸张的价值,所以对她轻快的动作更觉震撼,恍惚间他觉得女人手上只不过是在书写今天的日记。 他人眼里渴求的财力、权力,在她看来不过是戏弄愚者的道具。今天,她的心脏,只为琴酒那神乎其技的一枪而震动。 她所写出的破译结果很快由格兰伯奇递到了朗姆面前。暗室中仅仅只有他们两人,一坐一站。在朗姆阅读完纸上的内容,大笑着将纸张拍到桌案上的一刻,格兰伯奇忍不住开口询问:“先生,请问您是一开始便知道她的能力吗?”他从神情严肃的琴酒手中接过这些纸,好奇心驱使他瞟过一眼上面的内容后,他便震惊于女人的技术实力,更震惊于命令他将人带回组织的朗姆大人的耳聪目明。在外界毫无消息流出时,发觉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宠物的她的才能,究竟有什么事是这位大人察觉不到的? “呵呵。不要大惊小怪的,格兰伯奇。你是我最得意的手下,只要你多留心,你也能做到。”朗姆语气平平地“夸赞”道。 多留心……也就是说他粗心了。确实,这次如果不是大人的命令,这个女人多半也会成为那间密室里众多残骸中的一员。他的不注意差一些断送了组织巨大的利益。格兰伯奇想到这里,不禁生出一身冷汗。他急忙鞠躬应道:“是,我一定向先生学习!” 朗姆点点头,抬手拍了拍格兰伯奇的肩膀,说:“好了,下去吧。” “是!” 一个小时前,格兰伯奇的别墅门口,驾驶座上的伏特加坐立不安地等琴酒回来。后座刚响起开门声,他即刻转头过去,看着琴酒落座、关门,等大哥吩咐下一个地点,再静静地回头、一脚油门驶离。 等车开到大道上,伏特加再难忍住好奇,憋不住开口向琴酒问道:“大哥,那些纸上究竟是写了什么东西?”琴酒闻声,抬眼看向后视镜中他的倒影,黑色墨镜之下伏特加的眼神中稍显慌张,视线来回地飘忽不定。副驾驶的卡鲁娃看着这一出好戏,面上稍露胆怯,眼神不时撇向伏特加,专心地为两人做好配角。只是忍不住右手中指指甲轻轻地、一下一下戳在大拇指的指腹上,为了按下胸口冉冉升起的笑意。 琴酒沉默片刻,开口讲述纸张的由来,“最近有一家公司放出流言说他们掌握了延缓人体衰老甚至是返老还童的技术。他们老板不喜欢电子产品,所以公司的资料一律用的纸质配合密码加密。那些,就是这项技术的资料。可惜只是蛋糕的边角料。” 副驾驶,卡鲁娃手上用指尖的皮肉打磨她新修的指甲的粗糙边缘…… “可只要尝过边角料的香甜,‘啊,真正的、完全的蛋糕该有多美味啊!’人们不禁就会这样想的吧!”贞与的声音在病房响起,回荡。 梦境中,他手里拿着一份资料,与卡鲁娃方才破译的情报别无二致。那是师傅通过希菲交到他手上的,据说是他父母当初的研究成果中的非核心部分。“我想把它放出去当鱼饵,背后挂上千千万万条线。至于谁是钓手,谁是鱼,就看他们谁的力气大了!”少年在房间里昂着头,在阳光下挥舞着纸张沙沙作响,他自豪地向“哥哥”阐述他的计划。他本以为对方会笑着回应他、夸奖他,然而对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低头不语。 “琴酒?” 此时,梦境之外,后排座的琴酒漠然无语,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飘起的蒙蒙细雨在玻璃上一撇一撇地刻画。丝毫不理会卡鲁娃莫名其妙地带着不解的点名询问。 第五十四章 打破界限 “琴酒?” 清晨的阳光正好,少年踱步在窗口对阳光的方正规划中,阳光的灿烂与温暖包裹着他。他在宿舍内对自己计划进行“激昂”演讲,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得到男人温柔的肯定,甚至没有任何回应。他不解地望向身后沙发上静坐着的人。 “琴酒?”他再次出声问道。 琴酒低沉着脑袋,金色长发垂落,遮掩住他的表情,语气也不显喜怒,“孩子,你不觉得这样的计划,过于缺乏想象力了吗?”声音……短短一句话,“他”的声音从厚重沙哑的男声逐渐过渡成清脆而魅惑的女音! “琴……酒?”贞与颤抖着声音又一次问道。这是幻觉?还是只是男人的恶作剧?空气开始凝重,阳光中闪烁的尘埃都变得锋利,屋顶、墙面向内扭曲、挤压,视觉的空间向那人压缩而去……不经意间,贞与一步步退后,脚踏上了窗边地板上的红线。他感到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安定。世界上、无形间,巨大的幕布向他扑来,缠绕、收紧、压迫,呼吸变得困难,思考成为奢望…… 坐在沙发上的“琴酒”不回应他无止境的恐慌,只是缓缓抬头。金色长发在重力中缓缓退后,一张清秀的面孔在秀发间浮现,那张脸上的两片唇瓣再次分离、相撞…… 贞与猛地从床上惊醒,周围依然是他熟悉的宿舍房间,身下依然是他熟悉的、布满玩偶的小床。这一切并未让他如雷的心跳沉落、安静,“梦中”的不安仍然没有离去,它渗透进这里的每一面墙体、渗透进玩偶的每一寸布料、渗透进他的皮肤,他像是被浸泡在不安情绪中的腌制品,无时无刻都在感受着那已侵入骨髓的气息。 这里、这个房间、这个宿舍、这栋楼、这个校园,不是他费尽心力铸造的堡垒吗?只是一个梦,何至于此,只是一个梦…… 此时,房间外传来希菲的声音:“小师弟?在房间吗?这边刚刚收到一份琴酒扔过来的组织的内部报告……” 报告? “不要过来!”他下意识地大喊道,身体猛地一缩撞进了布偶堆里,毛绒的顺滑、棉花的柔软让他找不到着力点,差点整个人翻下床去。 “他说你最好现在看看。”女人的声音转眼到了门口,房门开启,希菲的橘红色头发、希菲高挑的身姿……定睛一看,橘发下是梦中的女人的脸! “而且我也这么觉得”,是梦中的女人的声音…… 贞与不知所措地呆愣着,窒息间,只觉得周围的娃娃翻涌,顷刻淹没了他。遂即,毛绒充满他的肺部,棉花灌满了他的胃…… 他再一次惊醒,白色的灯光刺痛他的眼睛,闭眼适应,再睁开,周围白得瘆人,是病房?床边站着一个人,是梦里的那个女人的模样,他却不再感到无助与害怕。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不安是最好的武器,你偏不信。”女人微笑着,看着贞与的脸,喃喃自语。贞与自认没听见过这句话,也显然不是说给他听的。女人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可他觉得,她并不是在看自己。她想对话的也许是他的父母,没有比这更高的可能性了。他们总是如此……贞与上下打量女人,视线最终定格在她胸前印着九条莲名字的工作牌上,心中默念:米歇尔…… “米歇尔姐姐。早安?” “是晚安,宝贝。~”米歇尔,如今也是组织的卡鲁娃。她伸出双臂将贞与抱起,原本贞与身上的各种仪器的连接早就被她卸下。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将贞与抱出病房。边走边说道:“你不知道,为了接你,我可是费了大功夫了,你听我和你讲……” 时间回溯到不久前,当真实中的人们为贪念劳碌,不安与恐惧,在无尽的养分中生发,当不安与恐惧的根苗悄然缠绕、卡停梦境世界运转的齿轮,它将蔓延至自傲于冷静者的心田。 “琴酒?” 清早,漫天的云雾散射着阳光,明明看不见太阳,却总觉得阳光比平时更为刺眼。光明无比,可沐浴其中的人更难看清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显得那般明亮、耀眼。 组织在找寻“宝藏”的路途上可以称得上势如破竹,几乎没有大的阻碍,更何况再加上新得卡鲁娃这一得力干将。一切顺利得令人欣喜,那无休止地散发诱惑力的欲望源头似乎就近在眼前。 随着“行程”不断快速推进,少许人开始戒备也越发忌惮这过分的顺利,组织每一步前行所收获的香甜果实,都像是勾引老鼠进笼的诱饵。然而愚者的欲望在不断的催发中膨胀,早已不是当初那般,随各位大人物所轻易拿捏的了。 需要封闭的消息开始走漏,需要冷静的时刻总有冲动。规不守、罚不止的是欲望。杀不完、灭不尽的是欲望。几乎所有的下层人,都开始搏一个令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这样的混乱,终止在一个下午。 琴酒带领的小队因格兰伯奇传递的情报失误而受到对家重创。琴酒衣衫破烂地回到基地,脚步急速,一手揣在怀中,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随脚步而不受控地晃动。那只手臂上的血,一米、又一米地在地板一路画出他的足迹。他找到格兰伯奇,对方开口,声音还未通过喉头,琴酒飞速掏枪,一击命中格兰伯奇的眉心。 冷静?!他没什么好冷静的!…… “然后他就被关起来啦!~他手下的那个九条莲还自己查到我据点里来了,被我家‘小狗狗‘当场抓获!我超厉害的!”米歇尔从冰柜里端出两碟抹茶冰淇凌蛋糕,一份递给贞与,一份直接塞自己嘴里。 贞与看着自己盘子里放着的两个勺子,和对方小猫似的品尝方式,微微皱眉,想想还是不打算对此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蒯起一块蛋糕含进嘴里。 片刻后,他咬着勺子,忍不住问道:“后面你打算怎么把他弄出来?” 第五十五章 自由 米歇尔舔过残留唇边的雪糕,似乎是早料到他会这样问,依然是神情专注地盯着蛋糕,咂咂嘴,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不着急,我还想趁琴酒不在的这段时间带你去看些个好东西。” 又来了,这些大人干什么都喜欢卖关子。贞与在心中默默吐槽。就在贞与因此面露不快时,米歇尔忽然凑到他面前,很近,两人的鼻子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忽然扑哧一声展露一抹坏笑,用食指点点贞与的眉心,问道:“你还记得你现在几岁吗,宝贝?”贞与皱起眉头,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睛,心说:她笑这么开心,一定有诈!然而他毫无凭证,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只能不确定地答:“十……十六?” “十八!”米歇尔一把揽过贞与的肩膀,腰一旋,紧挨着坐到他身侧,微微倾首凑近他的耳旁,“是可以干坏事的年纪了呢!~”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扑上贞与的耳朵,惊得他身子瞬间僵硬起来,耳边又潮又痒的,还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感觉……而罪魁祸首早已抽出揽着他肩膀的手,端着蛋糕,顺走了他盘子里的勺子,扬长而去,进了转角的房间,关上了门。 重新到来的独处与宁静并没有帮他从怪异感中抽离。贞与揉揉自己变得不自在的耳朵,手背贴上热得滚烫的脸降温。贞与不解地在心中自问: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很快他就明了。在独自坐拥一个摩天大厦顶层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走近便能俯瞰城市万般繁华,而背后的实木书桌上,关节撞击硬物的声音引得他回头,只见米歇尔笑盈盈地将公司的公章和刻有他名字的印章装在一个箱子里,推到了他面前。她用食指指尖轻轻点点箱子,随即又抬手指向对面的贞与。 贞与步伐僵硬地凑上前去,不可置信地指一下箱子、指一下自己,语气充满震惊地问道:“我,管事?这,这么大一家公司?” 米歇尔点点头,“而且是黑白两道都赫赫有名的大企业。交给你了。” “认真的?”贞与怕这只是个玩笑。 米歇尔再次点点头,“嗯哼!~怎么?不想要?” “只是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贞与嗤笑一声,“我在梦里都不敢这么想。” 米歇尔宠溺而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探身越过桌子,用食指轻轻刮了一下贞与的鼻梁,“你就是太胆小了。在我这,世界都是我的藏品!”在发表对世界宣誓所有权的壮丽宣言的同时,她手一翻,魔术展现,手指尖突然夹住了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纸片,定在贞与眼前…… “公安!”过于震惊的他不禁喊出声来,他颤颤巍巍地双手捏着那一份工作证复印件。米歇尔得意地翘起眉头,伸手将那快被贞与扯裂开的纸片抽回来,两指一搓,猛然而起的火焰迅速将纸片吞噬殆尽。一切恢复如初,只有贞与愣在原地被自己杂乱的思绪淹没,迟迟难以将理智拉扯回拢。 世界是她的藏品……他刚刚还在心中偷笑她的狂妄自大……贞与看向对面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姐姐,心中五味杂陈,倾羡、嫉妒、震惊、欣赏,众多情绪交杂在他复杂的眼神中,在米歇尔眼前一览无余。 “所以呀,放开想象力,宝贝!” “要是连想都不敢想,真的是什么都做不成了。是吗?”,贞与接着帮她把话说全了。这两句话他从小就在听,却从来没学会。 另一边,琴酒在组织基地内的宿舍中,组织的医生正在给琴酒满身的伤口换药。 原本他是没有这般的好待遇的。思考间,琴酒无意识地轻触嘴角边的破损伤口,一股泛着咸味的刺痛从伤口直冲上脑,“嘶!”痛感反倒是在他脸上激起一抹邪笑,“挨朗姆一拳换当众一枪毙了他的心腹,血赚的交易,不是吗?” “是是是,血赚。”希菲应答道。她花了几天时间混进组织,本来想着潜伏下来搜集情报,顺手再给琴酒的竞争对手下下药。谁知道这家伙给他能耐的,她前脚刚在组织中安定下来,他后脚就给人一枪崩了,现在下药的愿望破灭,改成上药的了。 希菲回想昨天艾莉传来的情报,他们的小王子失盗……她还是暂时不想和琴酒说这件事。仅仅只是因为现实的不安定导致梦境出现卡顿、停滞,他就能做出如此不冷静的行为。要把这消息告诉他那还了得?怕不是当场就喊着要把组织给掀了。 “你有事瞒我?” 希菲猛地一惊,缓缓转头看向琴酒,对方紧皱眉头,一双如狼般凶悍的眼睛瞪着她的脸,在她的每一处细小的表情中寻找破绽。而同样常年混迹黑道的希菲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她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睛,煞有其是地讲:“我在想怎么样才不会把你治到截肢。”她再次转头认真处理起伤口,随口问道:“所以那家伙究竟干了什么让你当众把他给毙了?都等不到计划一场暗杀?” 琴酒沉默片刻,说道:“他的算盘打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希菲点点头,快速地处理完伤口退出房间。 …… 傍晚,在城市的某一栋平常的大楼中的某一个平常的房间,微微有些暗的暖色灯勾出一片早到的困意,客厅中,红茶的水雾与香气氤氲。 “不该碰的地方?他发现那个病房了?”艾莉不解地问道。 “未必是他发现的。不是还有个惹事精在暗处窜吗?”希菲抿一口温热的红茶,不禁一声长叹。她们的这位小姐妹事事优秀,就是太过“活泼”了。 艾莉听见她的话五官逐渐纠结成一团,头疼,头疼得很。琴酒被困住了,她们现在也只能查查,“查查琴酒为什么只是被囚禁在宿舍?查查米歇尔究竟干了些什么?查查……她还想干什么?”一张纸片从艾莉手中自由飘落到桌上,飘落到信封上,飘落到半掩住信封上简短的署名——mk。 第五十六章 听话 不久前,空中只挂一丝峨眉月的深夜。米歇尔扮演着她在组织中的形象——卡鲁娃,在自己凭借赫赫功绩受赏的别墅前,挥别护送她回家的琴酒和伏特加。 方才关上房门,余光中一瞬寒光闪过,一把匕首从身后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来人比她预想的还要心急一些,不过,这很好。 “谁?”她惊呼。 “是我,格兰伯奇。带你进组织的人。”男人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嫉妒? “啊。分明是我把你带回去的。后头的好果子凭什么都让琴酒吃了?!” 嫉妒。 男人带着怒意的语气悄然转变,温柔而轻地说:“听说琴酒总把你带去现场,你也不乐意,是吧。现场多危险呀!你一个小女人该呆在安全的地方,靠脑子挣钱,对吧。”脖子上铁器的寒意依然在不断驱赶她的体温,她手臂上忽然又附上了一只火热而粗糙的手,轻轻的,却有难以言喻的恶心的灼烧感。这是诱惑?还是威胁? 卡鲁娃顺着他的话讲下去,“是啊。明明能不涉险的,我一个文职,干什么总要跟他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听见她的话,脖子上的刀刃缓缓松开,“哈哈哈,很好!只要和我合作,我保证你能安安稳稳的坐在安全的地方工作。” 琴酒最近因为她的事在boss面前大有露脸。她身后的男人,估计是见他人得势,急了。还有一种可能,朗姆急了。长生不老从来是那位先生所追求的、最高的渴望。朗姆做了他多少年的二把手?对此应该再清楚不过了。现在离这份力量最近的,居然是不是自己。意味着为达到长生不老所建立的组织,其中权力的重心,即将偏移。 啊,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了。 米歇尔转头,她是神怒的波涛席卷之下,看方舟飘荡海面的人。她十指颤抖着相交与胸前,脸上的表情柔弱、虔诚而热烈,“好!只要能保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眼中的格兰伯奇似明星般围绕着光芒。 格兰伯奇轻蔑地嗤笑一声,静静收起刀刃,回身大跨几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做出“请”的手势让米歇尔在他对面落座。 分明是在她自己家里,此时她却显得有些拘束,站桩在原地,与沙发上的男人互相背对着,她战战兢兢地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合作?” “之所以你要跟着那人到处跑,是因为你足够重要,而能保护你的、最可信的人,他是首选。只要没了他,负责看住你的就是我。懂了吗?” “懂了……” 他温柔语气中难掩自傲,她柔弱的背影在月光的藏匿之下更为细小。他嘴角高高扬起胜券在握的笑容,她嘴角颤抖着咧开一抹奸诈的笑,眼睛逐渐挤压成了月牙,身体因隐忍笑声微微颤抖。 隔天,新的文件的所在被透露,组织内的蛇虫鼠蚁开始围绕那块甜美的腐肉伺机而动。其中的一个喽啰说:“我偷听到琴酒和那个女人的对话,这次的东西,就在那个商场的通风管道里藏着呢!”这句话极具诱惑力,轻轻地、痒痒地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它就是一步登天的梯子。 所有关于永生之谜的计划都能顺风顺水,这次也不例外。他们从通风管道中,拿到了一份秘密文件并上交。几个聚集起的喽啰先于琴酒的脚步取得果实,他们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高的赞誉与报酬。 他们,是格兰伯奇的手下。 那份文件,翻译出来后,有一小部分的实验记录,言语中不经意地透露出下一处藏宝的地点。它被第一时间发往格兰伯奇的邮箱内。“在山里的小庙中的神像后……” 在又一次的“偷听”中,另一波人取得了同样的功绩与财富、名利。他们,也是格兰伯奇的手下? “他说他用的人都是平时看似毫无站队的迹象,深藏不露的……”她对琴酒如此说道,“那日夜里,他逼迫我,提前向他透露信息。我一个弱女子……” 她又在面对格兰伯奇的质问时如此反问道:“两次都被不起眼的小喽啰截胡?”在对方毫不掩饰的怀疑中她恐惧、担忧而又胆怯的神情,暗示了一切。 如此反复。饿久了的野兽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格兰伯奇开始谋算针对琴酒的进攻。而消息,由九条莲截获带回“病房”。他对着贞与将对方的计划全盘托出,特殊时节,他不知道琴酒什么时候会来,也怕自己贸然联系对方会引起祸端。用监控传信吧,他如此想。 同时,梦境的推演加入了多余的条件,在梦境啮合整齐的构造中,突然出现的多余齿轮卡住了梦境的运行。格兰伯奇在梦境里已然死去,一个死人会预谋攻击琴酒?在贞与的“现实”中,鬼怪不该存在。而在现实中,“鬼怪”试图推行他的复仇。 之后,琴酒去过“病房”,见梦境的演绎在那段信息的传递之后停滞。本来平稳的未来出现了意外的分支,心中多了一根刺,是对未来无限的未知的恐惧。这份恐惧也过多占用了他的理性。于是,在对九条莲传递的错误信息少于辩证思考的盲从之下,意外的爆炸,席卷了他的小队。 米歇尔在不远处的轿车中,欣赏看押自己的杂碎面朝远方的震惊神情,心中暗暗嘲讽道:看吧,大人物们,这就是你们不回头的后果。 “意外的……好骗呢,那两个家伙。还是你演技超凡绝伦连那两个老油条都被你耍的像小孩一样?”贞与听完米歇尔的陈述,有些惊讶又有些语塞地吐槽道。突然他像是反应过什么,向米歇尔发问:“如果我的梦境照常……不会连我梦里把格兰伯奇弄死也是你提前布局的吧?” 米歇尔笑弯了眼睛,眼里闪着光,时间似乎慢了一倍、两倍……她在贞与眼里的模样越发神秘、越发危险。在他快坐不住时,她终于出声回道:“嗯~,有趣的问题。可我不想这么简单就揭晓谜底。你得先交点学费,帮我办件事吧,宝贝!~” 第五十七章 学费 傍晚,在城市的某一栋平常的大楼中的某一个平常的房间,反常地未见到任何一抹暖色,白亮得刺眼的光,在地板上一张张的纸张上反射,照亮了屋内的每一处角落,复印件新鲜的油墨味随光的足迹充斥整个房间。 书桌前,希菲顺势一挥手,几十张的文件飞散开来,它们仰倒在“前辈们”的层层怀抱中丝毫不觉地板冰凉。她仰倒在失温的办公靠椅上。屋子里,红茶的水雾与香气氤氲,浓厚得像是要将所有困意窒息。 “哈,哈哈……我就说,组织那群人怎么就能那么顺利地被那小鬼绕进去。”希菲无力地将手臂搭放在眼前,隔绝那无比严厉又无处不在的白光,祈求片刻的休息。经过灯光、纸张与她长达几天的相互陪伴中,可恨的、照亮纸张维持工作的白光已经成为“讨厌的工作”的具体化形。 “面对组织查验和实际工作,所有的密码要不是提前截获,群策群力破译。就是按经验估算,再暗中通知下属填补翻译文件出现的漏洞。组织的监控、监听,估计已经给他们捏在手里了。”艾莉的声音从客厅一路跟随她的脚步声来到房间。“就算对方再次验证密码内容,事实如她所译出的剧本发生,上级会判定谁错?该说不愧是她吗?”她顶着厚重的黑眼圈,打着大大的哈欠,将一杯红茶递上书桌。 瓷器与铁勺碰撞的声音惹出希菲一串饱嗝,她强撑起身再瞄准书桌边的床倒下。她罢工了,不干了,再喝下去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种飘香的红色液体了。这赶驴上磨没人性的玩意绝不是她的最爱!绝不是! 忽然,门铃响了,书桌上的显示屏显示出一个手中提着铁箱的男孩的模样——贞与。 艾莉扫过一眼,却突然怔神,视线缓缓移动到那张稚嫩的脸上,忽然轻声一笑,感慨道:“啊,和混蛋姐姐好像。” “谁……那小混蛋来了?”希菲在床上问,她还是闭着眼躺着一动不动。她是没力气了,来去贞与进来他也能见到,开门、接待一类的诸多麻烦事就交给“年轻人”干吧,别白瞎了她那么小的身体……她想着想着,细小的呼噜声也跟着响起来了。 艾莉见她这不经造的模样,摇摇头,开门去了。 她打开门,见到男孩,双方问候的话还在喉间未来得及吐出来。贞与披散的长发间飞过一道光,弹在门框上眨眼间擦伤了艾莉的手臂、打入屋内地板。 是一颗子弹。 艾莉“啧”地一声,一手迅速扯着贞与的手臂把人拉倒在屋内,另一只手飞快地拍上了房门,铁门与门框巨大的撞击声吓醒了屋内已入梦去的希菲。几声急切的脚步声,三人齐齐看着地板上的弹头,良久无言。 贞与率先有了动作,他站起身来,道明来意:“米歇尔姐姐叫我来的。”他一手揉了揉被金属箱角砸疼了的肚子,一手提起方才被他护在怀中的铁箱,说:“她还叫我带着这个来。” “还有狙击手?”,艾莉没好气地问。 “这个……她没说。”,贞与没底气地应。 希菲上前接过箱子,伸手拉住贞与的胳膊助力他起身,“先进来再说吧。” 客厅里,三人围坐在圆形茶桌旁,贞与打开了桌上的箱子。和他想的没错,这就是装着公司公章的箱子,内容物与他当初看过的几乎完全相同,除了内部箱体一侧多出了一封信件。 贞与抽出信件,果不其然上面写着希菲和艾莉她们两人的名字,他看了看艾莉,把信递给希菲,“这个应该是给你们的。其余的她之前说是给我的,是一个公司和相关物件。” 希菲光明正大地瞟一眼因对方动作而略显不快的艾莉,一边憋着笑一边接过信件,展开一看,里面只有两个大字:接着。她沉默一阵,直到艾莉出声询问对方写了什么,她才将信纸用力地拍在桌面上。几乎满占一张a5纸的两个大字迎着顶上直射的灯光亮相在三人眼前。屋子里再无声响,只有略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带着怒意回荡。 艾莉向后仰倒,身体陷入沙发,“接着。哈哈,我们接了她多少东西了?玩够了,不想管了,就扔给我们,拿我们兜底是吗?” 贞与见两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在这样的气氛下他有些不敢开口,但还是弱弱地出声替米歇尔辩驳:“我觉得不像,如果这两个字是让你们收留我的话。当时她叫我来找你们的时候讲的话里我觉得我是还要回去的。” “那就是她又想亲自下场搅混水了。”,希菲盯着信纸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们暂时先不管她。”希菲转向贞与问:“接下来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去看看琴酒?” 贞与变扭地扭过脸,“不想,我还不想让他知道我醒了,也暂时不想见他。对于他,我有些事情还不确定,我想再看看。” 琴酒如今什么都不需要他给予,他对那个顶级杀手而言只有情感寄托的价值。他不能只依靠这虚无缥缈的情感去确认……确认对方不会背叛和离去。 这些话他不会和任何人讲,他深知这些话讲了也不会有用的。别人到底也只是旁观者。 他垂下眼眸,忽然开口:“感觉……回到现实里的我,胆小了好多。”也许是因为在梦境中朝夕相处的熟悉,在两人面前他能够放松下来,给予信任。作为一个孩子,他有些感受还是……想在他可以依靠的人面前,吐露心声。不用得到什么回应,只是说出来,就已经减轻不少心中莫名的压力,平复许多杂乱的情绪。 听见这话,久违地看见贞与蔫巴的模样,与多年前的他有着相似的表情,他孩童时期的脸庞浮现脑海,逐渐与他现在的模样重叠,令人怀念……希菲笑嘻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如当年地对他说:“放心,我们都在。” 在一时的温馨中,无人发现,箱子里深藏印章内部的监听器正实时传回信号。别墅内的米歇尔带着耳机,嘴角的笑容逐渐落下,神情展现出她少有的呆滞。她喃喃地重复耳机中响起的希菲的话:“放心,我们都在……” 第五十八章 逃离 “上一次听见这句话,是多少年前来着的了?”,米歇尔半靠在椅子上——她半靠在琴酒房间的椅子上,在组织基地的宿舍内。 正在为客人递上茶水的琴酒闻言微微怔神,眨眼间,他眼神的变化、斜勾起的嘴角证明他心中明了了一切,“哈,知道了。mk。”他回头拿起自己的茶杯,静看透亮而微晃的液体在杯中倒映出光块。沉默一会儿,他开口道:“许久不见,女大十八变,我都没认出你来。你是那群孩子里的孩子王?” “猜错了,可是眼力不错。这是她的脸,但不是她的人。”米歇尔笑着,抿一口茶水,是他们小时候在实验室里常喝的、熟悉的发酵茶的味道。 如此说,两人又处于这样的环境里。十有八九,现在的mk是出事后她整容顶替,据他记忆中,那个女孩没有同胞姐妹。“嗯。所以呢?这次,你想干什么?或者,你们想干什么?” 米歇尔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只笑了一声,免得幕后实时篡改音频的宝贝因为编不出剧情来骂娘。她嘴角不住地上扬,也不知道是被她自己还是琴酒逗出的笑,“我想干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你却问不着我。这是谜面,你慢慢猜,我走了。”她扭头拉开椅子起身要走,琴酒也不阻拦,也不再多问,目送她窈窕的身姿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他静坐在椅子前,任由房间内的茶香逐渐冷淡,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万幸,是他们。 外界,可就没有那般的平静了。 走廊外一阵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惊动了屋内正忙着收拾资料纸张的贞与、希菲、艾莉三人。三人顿时也顾不上销毁手上的资料,双手一松,任由纸张再次砸落地面,一齐夺门而出。 他们顶着身后猛然暴起的沉重脚步与追击的呼号声,紧贴着房门一侧的走廊迅速逃跑。意图短时间内借助门板的遮掩挡住乱射的子弹。忽然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砸回门框中,嵌入、变形。可就在门板彻底脱离众人视野中心时,紧随其后代替它占领歹人视觉中心的,是半空中快速迎面飞来的圆柱体。瞬间,闪光弹亮比烈阳的光线刺伤敌人的眼睛,超高分贝的噪音使其短暂失聪,爆炸的压力波将人推人地震倒在地。一时走廊上遍地扭曲地、胡乱动作的肢体,与无人能闻的哀嚎,歹人全员丧失了继续追击的能力。为三人在别无二路的公寓逃离争取到了时间与生机。 凌乱的脚步压得电梯嗞呀地响,喘息声回荡在电梯间内,负一层的按钮亮起红灯,厢门关闭,一时将慌乱隔绝在铁门外,封闭的空间反而为人撑开短暂的思考的空隙。 “姐姐,待会我自己走。我自己带着箱子走。” 希菲眉头一皱刚想反对,艾莉小小的手指揪痛她的腿肉,令她一时只顾得上连连喊痛。艾莉无视身旁扭曲身体企图逃脱的姐姐,轻轻地朝贞与点点头,她猜到了,她们藏身之所暴露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为贞与手里的箱子,因为mk。她自觉自己很少看懂那个女孩的行为,也看不透她的心思。可此时,她大概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电梯门开,地下车库,贞与拐过转角离开,艾莉不紧不慢地拉着希菲走向另一边,她把姐姐塞进主驾驶位,自己坐上副驾驶座,静静地看着一众端着枪支的人们顷刻鱼贯而上拦断她们的去路。 “开车,碾过去。”艾莉语气冷淡。 “我记得这车还没来得及配防弹玻璃。”希菲脸侧一滴冷汗淌落她勉强勾起的笑容上。可她手脚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那抹笑,在车上发动机轰鸣的顷刻间扯开得放肆、疯狂。轮胎滋滋摩擦地面卷起小股烟尘,而玻璃的前方,是一只只正在上膛的枪成片地响。 “开车!” 松开刹车的同时,枪声也如海啸般涌起。意料之中的另一股浪潮铺天盖地地席卷了组织的喽啰。车飞驰而出,前挡风窗上被子弹破开几处空洞,还有已被雨刮刮去大半的鲜红血迹,少数渗入如蛛网般的龟裂裂痕中。希菲歪着头,光自窗外打下,染得她的眼睛微红,她瞥见自己耳旁的头枕上仍升腾着灰烟的弹痕,她笑了。 地下车库中,几人缓步挪出掩体,踏过一众还温热的尸首,在一辆面包车前会合。为首的人摘下运动墨镜挂在高耸的胸前,咬下手套,深色皮肤的手指穿插在发丝间,随手绑上她从来不服管教的碎发。 “二姐,咱接下来去哪?这么大动静待会的大逃杀一定会很刺激!”一个激昂而略有些尖细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语气里不见畏惧,反而充满了期待。 “大逃杀个鬼。当大姐这些年白干的?大逃杀,我看你像个大头傻。”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面包车驾驶室的门侧身似泥鳅般顺滑地钻了进去。其余人也跟着她陆续上车。有着些许红锈,带着几处凹陷与枪痕的车身轰鸣,轻轻碾过几个碍事的肢体,扬长而去。 不久,车库中警车驶入,办案人员面对一处市区大楼之下满地血腥与枪弹火并的痕迹,呆愣良久,难以置信。 米歇尔住处,一通电话带着长官的极度抑制的怒火前来问罪。 她面对对方的质问,淡淡回道:“呀,那都是群能耐的。组织因为寻药的事疯了似的广招人手,不干掉他们,几方势力就面临着失衡。再说了,水浑了,咱们这群异种的鱼才更安全不是?” “那也不能在市区毫不掩饰地就下手啊!这都上新闻了!” “压下来呗,”她有些不耐烦,“再说些警方高度重视的话,顺势加大巡查力度,我到时候放给你们几个点。打压打压。民心也回来了,组织的势力发展也控制了。有什么不好的。”房间内忽然一阵风轻巧地拂动窗帘,米歇尔一眼瞥见从窗帘缝隙中泄露的月光,“不说了,有事,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