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爷的小娇妃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姚幼清将信寄给魏泓之后便启程前往仓城,同行的还有李泰夫妇。 临行前她一再劝说宋氏和李泰留在这里,夫妻俩谁也不肯答应。 「我们的家本来就在仓城,没道理凝儿你去了,我们反而留在这。」 宋氏道。 「是啊,」李泰亦在旁说道,「有靖远军镇守,上川必然无虞,你不用担心我们跟你回去会有什么危险。」 「而且这次我们来胡城住了这么久,熟识的人都知道我们是跟你和王爷在一起,若是你自己回去了,却把我们留在这,旁人知道了更要多疑,反而不好。」 姚幼清犹豫片刻,见他们坚持,最终还是答应下来,跟他们一起出发,但并未一路同行。 胡城与仓城之间的距离不算远,若是连夜赶路的话数日便到,但李泰夫妇年事已高,姚幼清不愿让他们跟着她路上吃苦,到了晚上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途中的驿站休息,自己则先行前往了仓城。 李泰夫妇本还想跟着,在她一再劝说下才终于答应停留下来,等天亮再赶路,于是一行人便在这里分开。 姚幼清一路吃睡全在车上,除了马匹实在跑累了需要休息的时候才跟着停下来歇一歇,几乎片刻都没有停留。 这日又接连赶了四五个时辰的路,队伍在一条河边短暂休整,姚幼清也跟周妈妈和琼玉下了车,舒缓因为长时间坐车而有些麻木的腿脚。 「如今边关战局稳定,王妃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赶去。」 周妈妈在旁说道。 她不是不能吃苦,只是不舍得看姚幼清吃苦受罪。 这些日子姚幼清整日在车中颠簸,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赶路赶的比当初从京城嫁来上川的时候还急。 她明显能看出她其实不大舒服,这两日脸色一直不太好,但却忍着什么都不说,坚持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仓城。 姚幼清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对周妈妈道:「前些日子来通禀消息的人周妈妈你也见到了,如今战局虽然暂且安稳,但王爷不在上川,这让很多人不安,有些客商听说大金数万兵马压境,第一时间就离开了仓城。」 这些客商对战事以及其他一些可能影响到他们生意的事情往往是最敏感的,当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们就会如蜜蜂归巢般往一个地方汇集,当可能发生的灾害来临,他们又会一哄而散,离开的比任何人都快。 因为他们跟当地的百姓不同,往往没有什么难以舍弃的亲朋或是祖产在这里,收好行囊转身去别的地方赚钱对他们来说是一样的。 「仓城客商很多,每日进城的百姓一多半都是商人,他们一离开,仓城就等于空了一半,往日热闹的街巷上必然会空旷不少,本地百姓看到这样的情况必然更加惶惶,离开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所以我一定要尽早赶去。」 「我虽然不能代替王爷上阵杀敌,但好歹是他的王妃,身份摆在这里,只要我在,他们就知道仓城是安全的,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再急于离开了。」 战事若真的危急,她当然会立刻让人组织民众疏散,迁往安全的地方。 但眼下一切都在掌控中,远没到需要放弃仓城地步,民心惶惶迁去别处不仅没有任何用处,还会造成更大的恐慌,让人以为靖远军已经守不住边境了。 「我明知此次战事来的突然,不合常理,却帮不上王爷什么忙,只能搬到仓城住下来,最起码……可以让他一直辛苦维护的上川官仓暂时不受影响。」 仓城仓城,满谷满仓,这里若乱了,对魏泓来说一定多少会产生一些影响。 姚幼清不想让他回来之后就看到一个百姓减半,空空荡荡的仓城,不想让他一边被朝廷困扰着,一边还要担心这边的事情。 周妈妈叹气:「那您好歹现在多歇一会,不然没等到了仓城自己先病了,那不是更麻烦吗?」 姚幼清点头,跟她一起沿着河岸散步,舒展身上筋骨,一众随从及靖远军则散布在各处,看似随意地四处溜达,实际将这里团团围住。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后,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听上去人数不少,四散的靖远军纷纷竖起了耳朵,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待那队人进入视线之后,有人认出为首的人有些眼熟,之前曾在连城身边见过。 那队人也看到了他们,走近后勒马停下,双方打了招呼。 「周大哥,」为首之人轻点马腹走向姚幼清身边的一个靖远军领队,「好久不见啊。」 那领队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神情放松几分但还是有些戒备。 「赵伍?你小子不是被连公子留在隔壁了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这个隔壁指的就是南燕,虽然没有明说,但双方都知道。 赵伍苦笑:「别提了,公子失去踪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前些日子我们打听到他被人追杀着一路逃到了大梁边境,只是不知道到底逃到哪去了,也不知道究竟是死是活,只能派出大量人手寻找,这不是连我也被派出来了吗。」 连城直到现在都杳无音讯,这件事跟在魏泓身边的很多人都知道。 领队想说他如果是逃到了朔州境内,那肯定就安全了,就算不联系王爷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己人,没联系的话要么是没逃到这边,要么就是死了,又或者所谓的失踪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编出来的,这次南燕在蘅水生事就是他家主子搞的鬼。 第2章 但前面的话显然不方便当着对面的人面说,后面的话也轮不到他来说。 王爷现在暂且没有怀疑连公子,甚至允许他的人继续留在朔州,那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按他的吩咐办事就是了,没必要说多余的话做多与的事,所以他只是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你继续赶路吧,我们歇一会也要走了。」 赵伍点头,在马背上对他拱了拱手:「改日有空再与周大哥喝酒,到时候我们不醉不归。」 领队回礼,往旁边走了几步把路让开,看着他带人继续前行。 眼看着这队人马就要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在经过离姚幼清最近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拔出兵器迅速围了过去。 领队大惊,拔刀奔了过来,边跑边喊:「保护王妃!」 随着这一声令下,短暂惊讶的靖远军回过神来,纷纷围拢过去,双方人马缠斗在一起,兵器撞击声与刀刃入肉声不绝于耳。 姚幼清不是没有面对过打斗的场景,之前魏泓带她去剿匪时,靖远军就曾经跟山贼起了冲突,但那和现在完全不同。 当时的山贼对靖远军来说不过是群刚学会拿刀的乌合之众,而且有魏泓在身边护着她,别说尸体了,她连血都没怎么见到。 可眼下不过短短片刻,她身边便多了好几具尸体,有对方的,有自己人的,血肉模糊死状可怖。 周妈妈和琼玉亦是吓坏了,跌跌撞撞地护着她往后退,领队则一边杀敌一边吼道:「带王妃先走!」 靖远军中立刻分出几人护着姚幼清往马车的方向去,可是不等靠近,对方已经有人一刀刺在拉车的马匹的马臀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蹄而去,将马车也一并带走了。 那赶走了马车的南燕人转头便冲着姚幼清的方向来了,谁知走出没两步,就被一匹黑色的骏马从身后撞倒,马儿扬起的前蹄直接落在他的大腿上,让他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王妃,上马!」 护着姚幼清的靖远军道。 姚幼清抓住小乖乖的缰绳,回头去看跟在她身边的周妈妈和琼玉,还未开口就听她们说道:「王妃,快走啊!」 「可是你们怎么办?」 姚幼清惊惧交加,满眼含泪。 「你快走吧,别管我们了!」 琼玉与周妈妈急道。 已经上马的靖远军催促:「王妃快跟我们离开这,这些人是冲你来的,你离开了,他们自然不会在这里多做纠缠。」 姚幼清这才擦了眼泪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周妈妈与琼玉一眼,跟几个靖远军一起打马离开了。 「你说谁派人劫走了秦王妃?」 大梁与南燕交界的一处小城里,连城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人讪讪道:「您。」 「我呸!」 连城一口气骂了好几句脏话,这才灌了口茶重新坐了下来。 「赵伍这混账东西是被谁收买了?竟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下人摇头:「不知道,跟您有仇的人这么多,谁都有可能收买他。」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您该怎么跟王爷解释啊?」 连城自己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可魏泓不知道,在魏泓眼里赵伍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劫了王妃,无论如何他都要负责。 「这幕后主使之人是想一箭双雕,劫持了王妃的同时挑拨我与王爷的关系,最差也能逼我现身。」 他若想解除这个误会,势必就要亲自找魏泓说清楚,到时候他的行踪就暴露了,他们又可以满天下追杀他了。 「那……公子您现在作何打算?」 下人问道。 连城又低声咒骂一句,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找到王妃然后给他送回去了!」 崔颢离开衡水后直奔仓城方向,想要先跟姚幼清打个招呼,告知她魏泓这边一切安好,然后再立刻赶往边关。 谁知他刚离开两日,就碰到一个从上川急忙赶来的兵将。 兵将从身后追上他们,身上还染着血,冲到近前马匹尚未挺稳就翻身而下,踉跄着扑到他跟前。 「崔大人!王妃……王妃被人劫走了。」 崔颢一惊,脸色大变,抓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被谁劫走了?」 「就在上次王妃派人给王爷送信说要去仓城之后,在胡城通往仓城的路上,被连公子的人劫走的!」 「当时连公子身边的赵伍带人和王妃的车队迎面碰上,佯装偶遇,结果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忽然动手。」 「周大哥带着一众兄弟御敌,让人护着王妃先逃了出去,但他们有备而来,在前面也有人潜藏伏击,最后……最后保护王妃的兄弟全都战死了,王妃不知所踪。」 崔颢面色青白,在初冬的寒风里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直接去告诉王爷?」 「我们去了,但朝廷那些人拦住我们不让送信,好像已经知道我们是来告诉王爷王妃被人劫走的消息,而不是有什么军情似的。」 第3章 「我们见怎么说都说不通,无奈只能硬闯,然后……」 兵将说到这哽咽着红了眼眶,想哭却又不敢耽误正事,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道:「然后他们便下了杀手,小八拼死护着我逃了出来,自己却被那些人杀了。」 崔颢抓着他的手收了回来,却仍旧紧紧地握着,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 「你带四百人回去给王爷报信,我带余下的一百人回上川。」 「告诉王爷让他不要心急,这些人劫持王妃一定是有目的的,既然有目的就不会伤王妃的性命,王妃即便被他们抓去了暂时也是安全的。」 「让王爷务必处理好衡水之事后再回去,上川那边有我,我一定会立刻派人寻找王妃踪迹,绝不会让她出事。」 他这次回上川,魏泓从带去衡水的五千靖远军中抽掉了五百人做他的护卫,免得朝中人暗中捣鬼,路上对他进行拦截。 眼下他抽出四百人,只带一百人回去,虽然少了一些,但也有把握平安抵达。 兵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人若还拦着我们不让送信,我就带着兄弟们打进去!」 两个靖远军他们敢直接动手杀死,将来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但四百个他们绝对不敢,而且即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这四百人里总有人能闯到魏泓面前。 何况两边如果真的发生了冲突,不等他们赶到魏泓面前魏泓就会知晓,到时候他们想瞒也瞒不过去了。 崔颢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这人从上川赶来,又在衡水险些被杀,肯定早已经累了,但王妃的事他比这里的其他人都更清楚,还是让他去说比较合适。 而且到了王爷那边他没准还有空能歇两天,跟他去上川的话反而要从现在开始又昼夜不停地赶路,只会更累。 兵将应诺,拱手道:「那属下这就走了,上川那边就有劳大人了。」 崔颢点头:「去吧。」 五百人的队伍就这样分成了两队,一队向着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一队星夜疾驰赶往上川。 蘅水西,军中主帐,魏泓陡然推翻眼前桌案,双目爆瞪怒吼一声。 帐外隔着老远的人都听到了这动静,感受到他突如其来的怒火。 「一国之君,为了劫持一个女人,竟不惜与敌国勾结!他这个畜生!」 郭胜等人站在帐中一句话都不敢说,暗自庆幸还好周围都是靖远军自己人,不然这话被旁人听了去,只怕立刻就会给王爷扣个大不敬的罪名。 但王爷这话骂的却也没错,陛下怎么说也是大梁的皇帝,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这种事呢? 先前他们都不理解他这次为什么会联手南燕大金两国发动这场看似毫无意义的战事,现在王妃被人劫走,才明白过来他这么做的理由。 原来牵制住王爷,牵制住靖远军,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他们以为他是对上川对王爷有所图谋,然后趁王爷身在衡水,靖远军主力又调往边境提防着大金的时候,寻找机会劫走王妃。 就算上川境内还有其他靖远军驻守,但只要调走了主力,他们得手的机会就更大。 「都怪属下等办事不利,没能保护好王妃。」 来送信的那人道。 郭胜眉头紧皱,沉声道:「换做以往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主要是这次谁都没想到陛下是冲着王妃去的,而且动手的还是连公子的人!」 别说郭胜这种榆木脑袋,就连崔颢这回都没想到魏弛的目标是姚幼清。 要知道魏弛可是一国之君,他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不知许给南燕和大金什么好处才让他们配合,到头来却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这听上去就像是个笑话。 他若真的这么喜欢她,连家国天下都可以置之不顾,那当初又为什么要放弃呢? 一众人都是十分莫名,但现在去纠结这个已经没用,最重要的是把人救回来。 「王爷,子谦说的对,现在上川那边有他,您还是要先把蘅水的事情解决了再回去,不然岂不正中陛下下怀,让他有了处置您的理由?」 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次南燕大金出兵有异,王妃失踪的事也跟陛下有关,但没有直接证据,他们就不能指责他。 而王爷身为军中主帅,若是现在为了王妃立刻赶回去,违抗军令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魏泓面色阴沉,指节握紧咯吱作响,沉默片刻后抬起了头。 「点兵,出征,迎战南燕。」 这次出征的结果和之前一样,朝廷兵马就跟着靖远军一起出去跑了一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出力,还不停地拖后腿。 魏泓看着这些如同一盘散沙般的兵马,并未强行指挥他们继续作战,而是下令鸣金收兵。 以往每次鸣金收兵之后,朝廷兵马和靖远军都会泾渭分明地分开,在各自的地方休息,但这次魏泓却没像以往那般带着靖远军直接回自己的地方,而是将刚才出战的所有人都集结起来,包括他们的将领,然后当众指出他们消极应战,没有拼尽全力。 一名武将笑了笑,道:「王爷这话怎讲?战场上两军对垒,一个不注意便是你死我活,谁敢糊弄事?我们自己不要命了吗?」 第4章 「就是,咱们跟南燕对峙这么久都没分出胜负,可见对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您不能因为打不过就觉得我们应付差事啊。」 有人笑道。 魏泓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 郭胜见状上前一步,二话不说直接一刀捅进了其中一人小腹。 鲜血从这人腹部汩汩涌出,周围一片哗然。 被捅的人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了那冰凉的刀刃一眼,又抬头看看魏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不等出声便感觉那把刀又被人噗的一声拔.了出去,失去依托的身体顿时一软,瘫倒在地上。 「你……你竟然敢杀了郑将军?」 刚才开口说话的另一人颤声道,下意识退后几步,他和那姓郑的将军麾下的兵将也都紧跟着绷紧了身子,茫然而又慌张地看向四周的靖远军,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已经被靖远军团团围住。 魏泓微微抬起下巴,扬声道:「为将者在战场上理应身先士卒率军杀敌,郑勇数战未曾斩下一个敌军头颅,每每收到军令应当变阵之时行动迟缓,数次导致延误军机,当斩!」 「你……你胡说!」 郑勇麾下一名校尉梗着脖子道。 「我们明明及时变阵了,是……是王爷你下令太快,我们有时候才跟不上。」 魏泓冷眼看着他:「那为什么靖远军每次都可以?」 「这……」 对方哑口无言,魏泓又道:「自己犯了错不思悔改,还推卸责任,质疑上官,当众顶撞,当斩。」 话音落,站在那校尉不远处的靖远军拔刀便劈了过去。 这人或许没想到他真的敢连斩两人,一时反应不及,放在刀柄上的手都没来得及把刀拔出挡一下,就被人一刀从颈侧斜劈下去,几乎砍掉半边肩膀。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身旁几人的面颊,人群更加恐慌,挪动着越靠越拢,外围离靖远军近的已经下意识拔刀做出防御之态。 好在没多久军中的文官就到了,先前那同样与魏泓辩驳过的将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奔了过去。 「大人们!你们快看看,王爷竟然把郑将军杀了!」 每一个王朝除了开国之初以外几乎都是重文轻武,建国已百余年的大梁也不例外。 魏泓敢随便杀一个武将,但一定不敢随便杀一个文官,所以这将官才会找这些人庇护。 几个官员也是听说了这边的事赶来的,但他们只知道魏泓杀了一个郑勇,没想到这么短短一路赶过来的工夫,他竟然又杀了一人! 「秦王!你好大胆!」 有人怒斥道。 「郑将军是陛下派来助你击退南燕的,你竟敢杀了他?」 魏泓并未因他们的到来而露出半点惊慌,面色依旧沉冷,开口问道:「这军中谁是主帅?」 「是你,但……」 「既然我是主帅,那斩杀几个消极应战延误军机的将领又如何?」 「不管郑勇是谁,他既然被陛下派来听命于我,那就要按照我的要求出站迎敌,他犯了错延误了军机我就有权处置。」 「你说他延误了军机有何证据?」 躲在文官身后的那名武将道。 「对,有何证据?」 几名文官也跟着开口。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秦王,但所谓的消极应战根本拿不出实证,没有证据就杀人,这便是秦王的不对,是他的罪! 「证据就是杀了这几个带头的人,我五日之内便能击退南燕。」 魏泓说道。 这话听着似乎牵强却又有理,但即便有理也是歪理,岂有用杀人的方法来证明对方有罪的?若是对方无罪,那最后岂不是白死了? 「是该死还是白死,杀了就知道了。」 魏泓道,说着让人把那名将领也拉出来斩了。 「大人救我!」 那人躲在一名文官身后。 那文官虽不在意这人死活,但也不能眼看着魏泓杀人立威,怒道:「秦王!你敢!」 魏泓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我有何不敢?」 伴着这句话,郭胜上前一把将那官员拎开,砍向他身后武将。 那武将自然不肯就此认命, 横刀挡下郭胜一击, 又将另一名文官拉到自己身前, 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把人硬扯过来当做了自己盾牌,趁着这个工夫转头对自己麾下兵马以及其他几个将领喊道:「你们还不帮忙在等什么?秦王现在敢杀我们, 接下来就会对你们动手!」 靖远军虽然骁勇善战, 但他们人数却比靖远军多,真打起来还不一定是谁吃亏。 就算事后朝廷追责,他们也可以异口同声的把责任推到秦王身上,说是他麾下的靖远军哗变,这才引发了此次事情。 被靖远军围起来的其他人此刻都在犹豫不决, 彼此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隐隐有被鼓动之势。 因为他们跟那武将一样都是朝廷兵马,在之前的战事中都曾经消极应战, 秦王若敢杀了那几人,确实也有可能再对其他人动手。 但不待他们有进一步的动作, 魏泓便再次高声道:「我知道大家之前之所以消极应战并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这几人暗中怂恿,只要在接下来的战事里大家做到自己该做的,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第5章 说着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对他们道:「你们是这几人的下官, 他们的位置就由你们暂时代替, 但是……」 他话音一顿, 又转头看向众人:「若是有人做得比他们好, 那就可以代替他们。若是有人发现他们跟他们的上官一样消极应战, 也可以找我举告,一经查实立刻斩首,包括眼下你们的上官也是。」 这话让人群再次骚动,但看向彼此的目光跟刚才已经大不相同。 刚才是生命受到威胁犹豫着要不要拼个鱼死网破,现在是摇摆不定,不知道魏泓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抓着文官的武将怒喊道:「你们休要听他胡说!你们又不是靖远军,如何擢升全听朝廷任免,他根本就做不了主!」 如今朝廷有意拖着秦王不让他回到封地,那么谁帮他回去了谁就是朝廷的仇人,别说得到擢升了,不被记恨着就不错了。 原本动摇的人群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忐忑地看着周围靖远军。 魏泓面色仍旧不变,点头道:「他说的没错,我的确不能直接任免你们的官职,但是朝廷对武将的擢升不是向来都靠军功说话吗?」 「如今我是你们的主帅,我虽不能直接擢升你们,但可以保证如实上报你们的军功,绝不偏袒任何人。」 「我送往朝廷请功的折子可以提前张贴出来给你们看,若有不实之处当场便可指出,倘若将来朝廷没有论功行赏,那就是朝廷不公。」 「但是我相信,朝廷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令人寒心之事,对吗,几位大人?」 他说着刻意看向那几个文官。 几人目光闪躲不说话,既不敢说对也不敢说不对。 说对就意味着跟所有人保证了将来一定会论功行赏,倘若来日没有按照现在答应的对这些人进行封赏,那他们势必会闹事。 说不对就是当众告诉众人朝廷不公,即便他们立了功也得不到封赏,那将来真有什么战事的时候,谁还会拼尽全力去杀敌? 几个人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唯有那被人抓住当人肉盾牌的官员还在扯着嗓子对身后的人嘶喊,让他赶快放开自己。 但他也没有再喊太长时间,因为郭胜等魏泓说完话之后立刻给其他几个靖远军使了个眼色,几人骤然围拢过来,将那武将层层包围。 这武将虽以文官为质,却也不敢真的自己亲手杀了这人,进退两难间被靖远军找到空子,从背后一刀捅进了胸腹之间。 这等于是当着几位文官的面处决了他,也让在场其他人都明白,这些文官护不住他们,若是不按照秦王说的去做,说不定不等明日他们就死了。 这般威逼利诱之后,别说五天,仅仅三天对面的南燕就被他们打的退了兵。 而且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们会忽然真的进行反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最初的几场战事里吃了大亏。 三日之后,魏泓立刻便要启程赶往上川,临行前被那几个官员拦住,道:「王爷,陛下派你来守蘅水,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王大人说笑了,陛下是派我来击退南燕,并不是让我来守蘅水,战事结束我本就应该回到上川。如今南燕已经退兵,我又为何不能离开?」 「这……这才短短数日,他们只是暂时退兵而已,谁知道过几日会不会又卷土重来?」 「那依王大人的意思,南燕随时有可能攻打过来,我就应该随时在这里待命了?这么说的话,我是应该常驻在这里了对吗?」 让秦王常驻蘅水,这话谁敢说? 陛下当初下旨都只说让他击退南燕,不就是怕他战事结束后找借口赖在这不走吗? 现在倒好,他反而以此为由要离开蘅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如今所有兵马都听你号令,你若走了,若再出了什么乱子怎么办?」 「我将子义和靖远军留在这里,自己只带走两百人,只要一切还按照之前的规矩来办,就出不了乱子。」 说着面色一沉:「让开!」 他急着回上川,没工夫在这跟人耍嘴皮子。 这些官员奉命来拖住他,哪里想让他走,堵在门口不肯离去。 魏泓皱着眉头听他们喋喋不休,面色越来越沉,最后怒吼一声:「滚!」 几人被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魏泓便撞开他们直接挤了出去。 他们眼看着他离开,却谁也不敢真的派人阻拦,最终任由他离开了蘅水。 姚幼清坐在一堆枯草上,面前是一个水囊和一块干粮。 那日护着她逃出去的靖远军都战死之后,她就被人劫持着一路向南,如今已经走了四五天了。 这些人并没有杀了她,也没有虐待她,但也不肯放她离开,一刻不停地盯着她,即便看似随意的散落在四处,也总是刚好将她围在中间。 姚幼清起初哭过,哭累了便不哭了,因为哭也没有用,这些人并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对她心软,还浪费力气让她没办法冷静下来想办法逃走。 从这几日的路线来看,她估摸着还没有离开大梁境内,王爷的人应该还在四处寻找她。 因为这些人经常改换路线,一看便是没到他们能彻底掌控的地方。 第6章 必须要尽早想办法逃走才行,不然等真的离开了大梁,她再想逃跑就难了。 赵伍见姚幼清一直没动,走过来道:「王妃,你吃一点吧,待会马上又要赶路了,你不吃东西没力气。」 姚幼清没说话,沉默片刻后拿起干粮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一行人准备再次启程的时候,她忽然说肚子疼,想去方便。 女儿家当着外男的面说这些话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但这几日她身边除了男人还是男人,已经顾不得脸面了。 赵伍皱了皱眉,似乎看穿她的意图,道:「王妃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走的好,别想耍什么花招,免得吃苦受罪。」 姚幼清低着头,捂着肚子小声道:「我真的不舒服,你们刚才给我的水太凉了,我以前从没喝过这么凉的水。」 刚才的水是赵伍他们刚从河里打上来的,确实很凉,他闻言打量她一会,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在说谎,最终道:「那你快一点,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姚幼清点头,在河边一处茂盛的芦苇丛后蹲了下来,过一会果然老老实实地出来了,并未借机逃跑。 赵伍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些,带着她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一整日,姚幼清面色一直不好,陆陆续续又让他们停了好几次,每一次时间长短不同,但每次都回来了,一点要逃走的意思都没有。 当他们再次在一条河边停下稍作休整的时候,她又捂着肚子急匆匆去了芦苇后。 这次谁都没当回事,因为相比起四面都可以逃走的山林,对秦王妃这种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来说,河边反而不容易逃走。 毕竟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去学凫水呢? 直到两刻钟后他们还没见人出来,这才站在远处问了一声:「王妃,你好了没有?」 芦苇丛中悄然无声,开口询问的人隐隐觉得不对,又喊了一声,见还没人答话,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摇荡的芦苇丛后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只有女子为了方便逃走匆忙脱下的厚重外衫以及首饰钗环,至于那个怯懦胆小一路要么哭要么闷不吭哼的女子,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寒风迎面吹打在脸上, 姚幼清哆嗦着抓着胸口的衣襟在山路上狂奔。 初冬的天气穿着厚重的外衣还不觉得冷, 但从冰凉的河水里游过一圈爬上来之后就全然不同了。 原本还可以忍受的风变的寒冷刺骨, 只需轻轻拂过就让她瑟缩不已,不过片刻就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她头痛欲裂, 却丝毫不敢停留, 因为她不知道身后的追兵多久会发现她不见了然后追上来,若是被那些人追上,她怕是再也没有第二次逃走的机会了。 崎岖的山路对她来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漫长,一眼望不到头,仿佛永远都走不完。 可她必须走, 再难也要走,因为她此刻根本没有退路。 为了防止鞋底在地面留下的水渍引来追兵,在路过一处路口的时候她还故意在自己所走的反方向留下了一些带水的脚印, 然后再从没有路的灌木丛中穿行回去,希望能以此延长追兵追上她的时间。 就这样走了约莫两刻钟左右, 她的头越来越痛,身体已经有些麻木渐渐不听使唤。 她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撑不下去了,脚步越发沉重,偏偏这时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姚幼清以为是追兵来了,身子一抖, 本能地躲到一旁的草丛中, 捂着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眼中满是惊恐。 但是当那声音靠近之后, 这惊恐却渐渐变成了惊喜,她看着从远处嘚嘚跑来的马儿,呜咽一声从草丛中扑了出去。 「小乖乖!」 独自奔走在山路上的马儿收住脚步,在她跟前停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姚幼清泣不成声,抱着小乖乖的脖颈不撒手,冰凉的面颊终于在马儿的身上找到一丝温暖的热度。 那日她本是连人带马一起被掳走了,后来那些掳走她的人觉得小乖乖跑得太快,又十分认主,不肯让别人骑,就打算杀了它,免得姚幼清骑着它逃走。 姚幼清一再恳求,又威胁说他们若敢杀了小乖乖她便自戕,那些人这才作罢,只是将小乖乖赶走了。 没想到这么久,它竟然一直都在试图跟着她,现在还真的找到了她! 姚幼清抱了抱小乖乖,便踩上马镫翻身上马,一路向北而去。 她虽然不记得这些天走过的所有的路,但知道那些人一直在带着自己往南走,既然如此,往北走一定没错,那边就是她来时的路! 人骑在马背上,风比自己行走在路间时要大很多。 姚幼清咬紧牙关强忍着刀刃般刺骨的寒风,尽力俯身贴近马背,用小乖乖身上的温度让自己暖和一些。 她一路走一路盼着能早些碰到个心善的路人,最好还是个妇人,不然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是太不得体了。 可是她骑马走了半个多时辰,却仍旧是一个人都没碰到,身上的寒意却已经入骨,让她再难支撑下去,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也摇摇欲坠,随时都要从马背上跌落的样子。 连城带着人沿途追赶赵伍的踪迹,正在一处河边查看他们留下的马蹄印记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声音不急不缓。 第7章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匹黑色的马儿独行在山路间,背上驮着一个娇小的女人,而那女人浑身湿透,形容狼狈,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秦王妃?」 跟他一同回头看去的人有人认出了姚幼清,诧异地道。 连城面色一沉:「都转过去!」 下人听令,赶忙转过身去不再多看,连城则快步向姚幼清走去。 姚幼清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喊自己王妃,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睁开眼看了看,就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连城的身影。 之前掳走她的人她虽然不认识,但是听靖远军当时跟他们说起了连城,知道那些是连城的人,所以当看到连城的瞬间,她原本连睁开都很困难的双目陡然瞪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直起了身,调转马头。 连城一怔,回过神赶忙喊道:「王妃,别走!我是好人!」 喊完之后发现女孩跑得更快了…… 连城无法,只得骑上自己的马追了上去,没跑出多远就追上了。 不是他的马快,而是姚幼清掉头走了没几步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身下的马匹似乎知道主人已经体力不支,渐渐停了下来,就在它停下的同时,姚幼清身子一歪坠下马背。 若不是马儿及时停下,这一下只怕要摔得不轻。 连城翻身下马,疾步走到她身边,将她翻转过来,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这才喊道:「成宇,快来给她看看!」。 「公子,王妃的状况已经好些了。」 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里,名唤成宇的下人对连城说道。 连城看着床上仍在昏迷的女子,点了点头:「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不确定,不过等烧彻底退下去应该就醒了。」 他们救下姚幼清的时候姚幼清已经不知在寒风中走了多久,整个身子都冰凉,若非连城身边带着会医术的下人,再拖一会只怕就真有性命之忧了。 但即便如此,姚幼清还是不可避免的病了一场,发起高烧,额头的温度现在才渐渐有减退的趋势。 连城松了口气,起身对一旁的婢女道:「好好照顾她,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婢女点头应诺,他这才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出门后,成宇问他:「公子,咱们是不是立刻派人通知秦王找到了秦王妃,免得他着急?」 眼下秦王妃的身子不好,不便挪动,自然也就无法将她立刻送还给秦王,但派人去通知一声还是可以的。 连城听了却摇了摇头:「太早了,等过些日子的,不然如何显示出咱们历尽千难万险才把秦王妃救下?」 太容易的事是不会被人记住的,更何况之前劫走秦王妃的人里面还有他的部下。 就这么容易把人送回去了,无法洗清他身上的嫌疑。 成宇恍然,没再提这件事,躬身退下给姚幼清煎药去了。 一日后姚幼清才醒,醒来后满目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婢女见她醒了,大喜,边笑边往外跑:「公子,王妃醒了!」 公子这个称呼让刚刚醒来的姚幼清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的画面,顿时遍体生寒,想要坐起身来逃走,才刚刚撑起身体却又因体力不支而倒回床上。 这档口连城已经在婢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见她想要起身赶忙道:「王妃刚刚大病一场,身体还未痊愈,就不用起身相迎了。」 姚幼清:「……」 连城见她一脸懵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好好歇着吧,我真的不是坏人。」 「之前劫走你的那些人除了领头那个,其他都不是我的人,是我那部下背叛了我,这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我这里出了纰漏,所以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因此才一路寻着他们的踪迹追查你的下落,在那条河边遇见了你。」 他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女孩并未立刻相信,仍旧忐忑而又戒备。 「既然你能找到我的踪迹,为何不告诉靖远军,让他们帮着一同寻找?」 如果他告诉了靖远军,或是随便一个能跟王府联系上的人,现在在她身边的肯定就是她熟悉的人,而不是连城他们了。 既然那些人都不在,只有连城的人在这,就说明他可能根本就没通知王府,那他说的话就很可能是假的。 连城向来满嘴跑马,胡话张口就来,却因没想到女子的反应这么快而被噎了一下。 事实上他为了不让靖远军的人比他早一步找到姚幼清,不仅没有联系他们,甚至故意破坏了赵伍他们留下的痕迹。 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就险些被女孩拆穿了。 算起来他这是第二次被她噎到了,上次是因为她的耿直,这次是因为她的机敏。 连城叹了口气,心道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好糊弄,但嘴上却又不得不应付,道:「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之前失踪的事,那是因为……」 「没听说。」 连城:「……王爷平常什么都不跟你说吗?」 「重要的事会跟我说。」 第8章 「……」 那就是说他不重要了? 连城觉得这个女人还是昏迷的时候比较可爱,看上去乖乖巧巧的,身上还自带一股清甜香气,但只要一醒过来,一张嘴说话,就能把人气死。 秦王平日里是怎么跟她相处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懒得再解释了,直接道:「总之清者自清,等见到王爷的那天你就知道这次让人掳走你的人确实不是我了。」 之后他便又离开了房间,只让那婢女依旧留在这里伺候她。 姚幼清无法分辨连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在她身体大概痊愈之后,连城便带着她启程说要将她送回魏泓身边,而路上也确实是在往北走,只是因为一直在被人「追杀」,时不时便要想办法隐藏踪迹,所以行路十分缓慢。 「王爷,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崔颢前脚才到仓城,魏泓后脚就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一路上就走得够快了,王爷没跟他差多长时间,说明走得更快,路上休息的时间也比他更短。 魏泓没有多说,直奔主题:「有王妃的下落了吗?」 崔颢刚听完下人的回禀,对他道:「暂时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刚刚他们对我说,王妃失踪后小可爱一直焦躁不安,后来不知是谁想到让它去找王妃的踪迹,竟然还真就派上用场了。」 他说着将一支发簪放到了魏泓面前:「这是小可爱发现的,让人认过了,确实是王妃被劫走的那天佩戴的。」 同时找到的其实还有一件衣裳,但是崔颢不敢给魏泓看,甚至都不敢告诉他。 因为发簪还可以理解为王妃为了让人找到自己而故意在途中丢下的,衣裳就不可能了。 留下衣裳要么是她想办法换下衣裳逃走了,要么就是……发生了什么不测。 在不确定是哪一种结果之前,崔颢一个字都不敢对魏泓提。 魏泓点头,又问:「狗现在在哪?」 既然是小可爱找到了这些东西,那现在离姚幼清最近,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应该就是小可爱。 崔颢说了个地方,魏泓抬脚就要走,崔颢道:「王爷,您好歹歇一会吧,属下先带人赶过去。」 魏泓现在脸色难看的吓人,两眼布满血丝,下巴满是青涩胡茬,一看便是多日没有休息了。 但他并未理会崔颢的话,仍旧坚持亲自去找,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小可爱的所在。 连城再次听到马蹄声的时候眉头紧皱,满脸不耐,一边去牵自己的马一边对身旁的人道:「我不是说做做样子就行吗?」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因为被追杀才藏了起来,他这些日子一直让人在身后扮做追兵的样子追赶他,这样等见到魏泓的时候他就可以让姚幼清给他作证,他真的是逼不得已才如此的。 谁知道刚才刚演完一出戏没多久,现在马蹄声又响起来了,为了不让姚幼清发现他不得不把戏接着演完。 下人也觉得这两场戏挨得有点近了,对他道:「待会属下偷偷去后面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今天演两回就行了,这样咱们也能好好歇会。」 连城点头,谁知道这下人却一去不复返,反倒是原本应该在他们身后的马蹄声忽然从前面传了过来,就好像是抄近路绕过去堵住了他们一般。 连城隐隐觉得不对,想要掉头却已经来不及,跟对方打了个照面。 魏泓在那头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神情阴鸷:「真的是你?」 连城:「……误会,这都是误会。」 姚幼清就跟在连城身后, 在队伍停下时就看到了对面的魏泓, 眼中顿时迸发出一阵光芒。 「王爷!」 她惊喜地唤了一声, 打马上前。 魏泓瞳孔骤缩,握着缰绳的手一紧, 生怕连城对她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好在连城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也没阻拦她向他的方向跑来,短短一段距离姚幼清不一会就骑马过来了,等马儿一停下就翻身而下。 魏泓先她一步下马,在她停下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的马边,她下来时正好跳进他怀里, 被他紧紧抱住。 往常姚幼清是很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跟魏泓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的,但眼下她已经把这些全都忘了,眼里心里都只有跟前这个人, 这个胸膛宽厚,像棵大树般坚实可靠的男人。 在扑进他怀里的一瞬间, 这些日子的恐惧忐忑全都没有了,只余迟来的委屈和重逢的欢喜。 泪水泉涌般地从她眼底冒了出来,她缩在男人怀里低声哽咽:「王爷,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这些日子即便比最初被掳走那几日过的好些,连城对她也算照顾, 但她仍旧一刻也不敢放松, 生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人算计了, 所以连睡觉也不敢睡得太死, 怕等自己一觉醒来就不知被带到哪去了。 她时刻提防着, 时刻戒备着,时刻关注前进的方向,就是想赶快见到魏泓,如今总算是见到了。 魏泓抱着失而复得的娇妻,两手箍的死紧,下巴和嘴唇在她头顶轻蹭。 「是我不好,凝儿,是我不好,我没能好好护着你,让你受委屈了。」 他曾夸下海口一定会保护好她,将来还会保护好他们的孩子,这才过了多久?就让她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 第9章 他都不敢想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面对那些歹人她又该多害怕? 「咳,咳!」 连城见他们拥在一起你侬我侬,故意咳了两声打断。 「王妃啊,你先跟王爷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啊,不然他要乱箭射死我了。」 姚幼清一离开他们身边,靖远军就立刻抓起马背上的弓箭弯弓垃弦,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只等他们有什么不轨之举的时候直接乱箭射过去,把他们全都射成刺猬。 姚幼清闻言看了他们一眼,从魏泓怀中稍稍直起身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将自己从被人劫走之后到现在的经历都说了,包括自己怎么逃出来的,怎么遇见了小乖乖,还有怎么遇到了连城,以及这几日连城带着她四处奔逃的事。 「对对对,我也不容易啊。」 连城在那头接道。 「我自己还被人追杀呢,还要带着你的王妃逃命,好几次差点被人追上。」 魏泓理都没理他,对姚幼清道:「这些日子一定累坏了吧?这里离梧桐镇不远,我带你去那歇歇,等你歇好了再回仓城。」 姚幼清乖巧点头,又问:「周妈妈和琼玉呢?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事,只是很担心你,我待会让人送个信回去告诉他们你没事,他们也就放心了。」 姚幼清再次点头:「别忘了跟伯父伯母也说一声,他们一定也很担心我。」 「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好像完全把连城这个人忘了似的。 连城心里虽然不大爽快,但也知道现在魏泓一定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惹怒他为好,便老老实实安静如鸡地待在一旁,等他们往梧桐镇去的时候才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梧桐镇很大,魏泓一行人进去之后直奔城东一座宽敞的宅院。 连城觉得这路线有些熟悉,当魏泓在那座宅子门口停下的时候,他就更熟悉了。 「这不是我的宅子吗?」 他走过去说道。 他在南燕和大梁的很多地方都有私产,梧桐镇的这座院子就是他的私产之一。 原来魏泓刚才说的要来梧桐镇歇歇,是要来他的宅子里歇歇? 魏泓没接他的话,直接斜睨他一眼,道:「开门。」 连城:「……」 合着要住他的宅子,还这么理直气壮,就像要回自己家一样? 连城气的肝疼,抬手指了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的注视下又把手收了回去,挠挠头对身边人道:「去叫门!」 他认识魏泓多年,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惹什么时候不能惹,比如现在这样一看就很久没有好好休息,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时候就绝不能惹。 下人领命,上前叫门,不一会院门便打开了。 魏泓带着姚幼清走了进去,真像进了自己家一样,让连城住前院,自己带着姚幼清往后宅的正院走去。 连城咬牙忍了,强撑出一个笑脸,让下人领他们进去。 等他们走后,他见下人在一旁打量自己,怒道:「看什么看?我这不是怕他!是看他身边有女眷让着他!」 下人赶忙低头挪开视线:「是,是,先前王妃养病的时候,公子就是把最好的院子给了她的,眼下王爷虽来了,但也不好让王妃跟他一起住在前院,自然是要去内院的。」 连城嗤了一声,瞪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收拾屋子去!」 他常用的物件都在正院,前院东西少,想要住的舒服少不得要重新布置一番。 下人领命而去,连城收回目光,又对另一人叮嘱:「让人在内院盯着点,王爷若是找我的话立刻来告诉我,不得耽搁。」 下人应诺,连城这才暂时去歇下了,但他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把魏泓等来。 魏泓到了正院之后,一坐下就先让李斗给姚幼清把脉,看看她身体是否安好。 李斗仔细把过脉之后回道:「王妃身体没什么大碍,想来连公子身边的成宇的确是给她认真诊治了的。」 「不过如今毕竟已是冬日里,王妃那日又受了冻,眼下看着虽没什么事,却还是要注意防寒保暖,不然身体是禁不住一次次的折腾的。」 「这就像是滴水穿石一样,一滴两滴自然看不出什么异状,时日久了次数多了,难免会留下痕迹的。」 姚幼清点头:「成宇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让我平日不要总是坐在屋里歇着,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多跑一跑动一动晒晒太阳,这样对我的身体更有好处。」 「是,一味娇养对身体其实反而不好,还是要适当地走动一下才好。」 魏泓点头,确定姚幼清身体无碍,这才让李斗退下了,等他带上房门出去之后再次将姚幼清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埋首在她脖颈间。 他就这么默默地抱着她,疲惫的身体像是陡然卸去了千斤重担,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姚幼清觉得有点沉,但并没有躲开,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沉重的脑袋,细软的小手在他身上轻拍。 「王爷这些日子四处找我,一定也很辛苦吧?」 第10章 一句话让魏泓眼眶一热,险些涌上泪光。 他直起身将女孩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不辛苦,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见了,我找你是应该的。」 「何况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遭此一难,倘若当初我不是那么大意,多留些人在你身边,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姚幼清摇头,神情有些黯然。 「谁能想到陛下会做出这种事呢,说起来……倒是我牵连了王爷。」 若不是为了找机会掳劫她,陛下也不会故意把王爷支走。 魏泓微微一怔,轻抚她的面颊。 「你猜到了?」 姚幼清眸光低垂:「这并不难猜。」 因为一切都太巧了。 魏泓轻叹一声,再次将她抱紧。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我当初一时赌气答应了赐婚,后来这一切的事情岂不是就都没有了?」 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大梁的皇后,宠冠后宫,那么魏弛自然也就不会来他这里抢人,也不会害她担惊受怕这么些日子了。 姚幼清抬头,清亮的双眼眨了眨。 「那王爷是后悔娶我了?」 这话听着耳熟,像他之前问她后不后悔嫁他。 魏泓知道她这是在逗自己开心,轻笑一声,轻蹭她的额头。 「娶了凝儿,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虽然喜欢姚幼清,但多少还是有些端着架子,很少会说这样直白的话。 一是因为他性格本就如此,不习惯把这种甜言蜜语放在嘴边。 二是因为姚幼清是姚钰芝的女儿,他即便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也一再告诉自己要将他们区别对待不能混为一谈,但还是不太愿意在她面前直接承认自己的情意。 这其中带着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让他即便对她再好,也仍旧藏着一些别扭,不愿将那些情意诉之于口。 但那些小小的别扭因为这次意外全部消失了,又或许仍旧还在,但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比起那些,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姚幼清笑了笑,靠进他怀中:「嫁给王爷,也是凝儿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下人烧了热水来给两人洗澡, 往常魏泓只要跟姚幼清在一起, 就总要缠着她一起洗。 但眼下他已经近半月没有好好洗漱过了, 身上脏的不行,便让姚幼清先去, 自己等她出来后再去。 姚幼清点头进了净房, 沐浴过后出来却听到一阵鼾声,走近才发现原本坐在床边的魏泓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衣裳鞋袜都没脱,两条腿还搭在外面。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头看着熟睡的男人, 伸手将他鬓边散落的碎发抿到耳后。 这些日子她虽流落在外,但自从遇到连城一行人之后,最起码吃穿有所保障, 休息的时间也算充足,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上川, 但知道大方向是对的,所以比最初刚被掳走的时候还是放松了很多。 但王爷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这种担心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放大,越积越多, 他过的说不定比她还要紧张。 姚幼清脱掉他的鞋袜, 试着将他的腿挪到床上去。 但男人睡得死沉, 一点都没有要跟着自己往上挪一挪的意识, 她费了半天劲也挪不上去, 只能去外面找人帮忙。 崔颢也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多少还是比魏泓强一点,最起码不像他那样连休息时间都合不上眼。 这宅子是连城的,他们不可能自己住在前院,让魏泓姚幼清被连城的下人伺候着住在后院,所以也全都跟了进来,住的离正院都不远,他更是直接住在了耳房。 姚幼清出来找人时他刚好洗完澡在烘头发,听到动静随便把头发挽了一下,披了件外衫就过来帮忙了。 他先是帮着姚幼清一起把魏泓挪到床上,又让下人打来了水,要简单的给他擦一把脸。 姚幼清接过打湿的帕子,道:「我来吧。」 说着坐到床边,一点一点给魏泓把脸擦干净。 原本相貌俊朗的男人因为多日来的奔走寻访而狼狈不堪,面颊微陷,眼圈发黑,下巴上更是长出了一截不短的胡茬,一看就很久没有修剪过了。 她心疼地看着他,一边给他擦脸一边问道:「你们找了我很久吧?很辛苦对不对?」 崔颢垂眸:「是我等保护不周才害的王妃被人掳走,本就该由我们再将您找回来才是。」 「只是王爷比我们担忧更甚,我们在偶尔休息的时候尚能合一合眼,王爷因为挂念着您,一刻都不得安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说起来比我们更累。」 姚幼清眼圈微红,抿了抿唇,低头给魏泓擦手的时候险些哭出来。 魏泓常年习武,又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手掌本就不像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一般细嫩,上面布满了老茧和一些粗糙的纹路。 如今这粗糙的手上更多了许多冻疮和冰口,想来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骑马寻找他,长时间被冷风吹打着导致的。 她又转头看了看崔颢手上,见上面果然也有一些冻疮。 第11章 崔颢见她视线扫过来,将手往袖中拢了拢,道:「我们都是些粗人,皮糙肉厚,早已经习惯了,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姚幼清没说话,把魏泓的手脚都擦干净之后对他道:「劳烦崔大人去豆军医那帮我拿些治冻疮的药来,我给王爷涂上,大人自己待会也涂一点吧。」 崔颢点头应诺,自去找李斗拿药膏,过去时候李斗却已经跟魏泓一样衣裳也没换脸也没洗栽在床上就睡着了。 他连喊了几声也不见豆子有什么回应,便伸手去推他。 「豆子,先给我找找治冻疮的药膏再睡,王爷那等着用呢。」 说完床上的人依旧没反应,鼾声如雷。 他嘶了一声,眼珠微转,凑近他耳边,拔高声音:「豆子,琼玉来了!」 刚刚还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紧张而又茫然。 「哪?在哪呢?」 边说边一手擦自己的脸一手整理衣襟,生怕自己现在的邋遢样子被琼玉看到了。 崔颢摇头失笑:「给我一盒治冻疮的药膏,王爷要用。」 李斗哦了一声,起身去药箱翻找,找到后递给他,见他拿了药膏就要走,睁着迷糊肿胀的双眼又问:「琼玉呢?」 崔颢背着他摆了摆手:「你梦里呢,自己找去吧。」 李斗混沌不清的脑子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刚刚是胡说八道的,但也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些,打个哈欠又拖着面条似的双腿栽回到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姚幼清拿到药膏后对崔颢道:「崔大人也快去休息吧,我这里没事了,这些日子辛苦你和其他的靖远军了。」 崔颢躬身施礼:「不辛苦,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王妃若有事的话让人喊我一声就行。」 姚幼清点头,崔颢这才退了出去,离开时不忘转身把门带上。 回到耳房后他本想直接躺下睡觉,但又想起自己沐浴时刚洗干净的双手刚才又是碰过魏泓又是碰过豆子,而这两人都没更衣,身上穿的还是不知多少日没有换洗过的脏衣服,便叹了口气强忍着困意又把手重新洗了一遍,这才走到床边躺了下来,脑袋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一旁的正房中,姚幼清将那药盒打开,用手指从中挑出一点药膏,仔细涂抹在魏泓的伤口上。 这期间原本十分警醒,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来的男人始终半点反应没有,只有鼾声一阵阵响起,可见真的是疲惫至极,也对身旁的人十分放心,这才陡然间卸去了连日来的压力,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姚幼清将他两只手的冻疮处都涂了药膏,脱了鞋袜躺到他身边,看了一会男人的侧脸,又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然后闭上眼笑着睡去了。 前院,连城从白日等到黑夜,确定魏泓真的没有找他,绷着脸又生了一肚子闷气。 「真把这当自己家了?我倒成了等着主人接见的客人了?」 主人不高兴了就不见他,把他扔在这晾一天! 下人在旁嘀咕道:「怎么说这也是公子您的宅子,王爷倒也真放心住在这,就不怕咱们趁他睡着的时候做点手脚。」 「他怕什么啊?」 连城气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这是我的宅子,但是他的朔州!这么多人看着他跟我一起来了这里,他若在这出了事,我能跑的了吗?」 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连城不是光脚的,他还想回南燕,还有大业想要完成,不可能只为了除掉魏泓就豁出一切,所以魏泓才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担心住在这会有什么危险。 何况这宅子里除了前院这些人是他的,内院包括外面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魏泓的人,真要动起手来,还不等近魏泓的身他就先成了刀下鬼了! 「睡觉睡觉!他不找我我还不等他了呢!明日想找我我也不搭理他了!」 说完三两步走回内室,扯开被子就躺了进去。 「王爷,有什么话不能等天亮了再说吗?」 连城昨晚刚说过不理魏泓,早上天还没亮就被他从床上拽起来了,头发都没梳就穿着件中衣坐在了他面前。 魏泓把他拉起来之后自顾自地坐在桌边倒了杯茶,仰脖便灌了下去。 连城刚起来也有些口干,见他喝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迷迷糊糊往嘴里送,结果才刚喝了一口,又噗的一声吐出来。 「这是凉的啊……」 他身边向来有下人伺候着,除非真是荒郊野外实在没办法,不然清晨第一杯茶一定是刚好能入嘴的温度。 想来是魏泓来得突然,下人还没来得及换热茶,就被他拎起来喝了。 连城不知道,跟着喝了一口才发现不对,嘟囔道:「王爷你也太不讲究了,冬日里的大清早怎么能喝凉茶呢。」 说完见魏泓还要喝第二杯,拦住他把下人叫了进来,让人去换一壶热的进来。 魏泓口渴,不想等:「哪那么多讲究?」 说着要把茶壶拿回去,连城不给:「那可不行,我跟王爷你不一样,我是个精致的人!」 茶壶便被递到了下人手里,不多时换了壶热茶回来。 下人走后,魏泓又接连喝了好几杯茶,这才说起正事。 第12章 「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赵伍又为什么会带人来到大梁,掳走我的王妃,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 虽然昨日姚幼清已经大概说过了,但魏泓知道,她一个弱女子,能自己逃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对这背后牵扯的各种事情,以及许多细节她不一定能说的清记得准,所以还是要从连城这边问。 连城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说来也是奇怪,我自己也派人查呢,却查了许久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我那几个兄弟就像是抓到什么天大的把柄似的,忽然失心疯地一起追杀我,更奇怪的是我消失这么久我父皇竟也没找过我!」 他从小就不受宠,父皇并不喜欢他,有时候一年半载想不起他也很正常,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自从他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站稳脚跟,将南燕的大半财力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就没有人敢小觑他了,这其中也包括他的父皇。 按理说他忽然失踪,就算眼下南燕的各项事宜都还正常运转,但他应该也会担心一直找不到他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才是。 可他就像是再次忘记了他这个儿子似的,不仅没派人找他,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所以我一直没有露面,就是想等查清之后再说,免得再被那些人跟在屁股后面到处跑。」 「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你的王妃,我也犯不着暴露自己的行踪让他们找到我。」 魏泓瞥了他一眼:「是你的人掳走了我的王妃,你本就该对此负责。」 连城一噎:「是是是,我这不就是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所以第一时间就出来寻找王妃的下落了吗?还好现在完璧归赵了,不然我这回真是要冤死了!」 「赵伍现在在哪?你可知道?」 魏泓问道。 「不知,我那日本已经快追上他了,结果王妃自己逃出来了,我想着赵伍那厮虽然可恨,但还是王妃的安全要紧,就先护着王妃逃走了。」 姚幼清当时冻的昏迷过去,哪容得他再去找赵伍寻仇,他直接快马加鞭带她到最近的城镇休息诊治了,不然现在还给魏泓的姚幼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不过你放心,等我将来找到那混账东西,一定……」 话没说完,崔颢从内院来找魏泓,告诉他王妃醒了。 刚刚还在跟连城说话的魏泓爆竹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连城目瞪狗呆,回过神后大怒。 「当我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秦楼楚馆啊?」 魏泓一颗心都在姚幼清身上,没理他。 崔颢则稍停一步,回头笑道:「连公子不要这样自污,这里若是秦楼楚馆的话,那您成什么了?何况……我们王爷不好南风。」 连城:「……」 这到底是谁的家?是谁的家! 「王爷不必急着回来的。」 姚幼清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我只是醒了看您不在随口问问, 不是有事找你, 你若忙的话就先去忙吧, 不用管我。」 她刚刚半梦半醒间察觉身旁的人不在,去净房看了眼也没有, 虽然知道在这里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但这些日子的经历还是让她有些不安,披衣去外面问了一声。 谁知问过没多久,魏泓就立刻赶回来了。 「本也没什么事,就是和连城闲聊几句,正好也说完了就回来了。」 魏泓道。 说完又看了看天色:「还早, 要不你再睡会?我去净房洗个澡。」 他从昨天白日一觉睡到今早,醒来后看了一会熟睡的女子就去连城那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澡也没洗,现在身上还脏着。 姚幼清点头:「那你去吧, 我也不睡了,在这等你,正好让厨房早些做早饭,王爷你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 她昨天也睡得很早,眼下根本就不困, 还不如早点吃饭。 魏泓笑着道了声好, 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这才去净房沐浴了。 他洗了两桶水才出来, 等头发烘干的时候早饭也正好送了过来, 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姚幼清看着他直笑,捧着粥碗两眼弯弯。 魏泓也不怕在她面前丢人,仍旧大口大口地吃饭,边吃还边给她夹了一个酱肉包到碟子里。 「你也多吃点,吃饱了歇一会咱们就启程回仓城了,我待会先让人去给你找一架舒服些的马车。」 「这么快?」 姚幼清从碗中抬头,有些诧异。 「你没歇好吗?」魏泓道,「那就再等两日,不急。」 「不是,」姚幼清摇头,「我是怕王爷没歇好。你这些日子比我还累,昨日才到这里,今日就走,撑得住吗?」 魏泓眼中泛起柔光,拉了拉她的手。 「我们行军打仗有时比这还累,能歇半日都是福气,如今已经歇了一整日,足够了。」 姚幼清听他这么说,又想到上川边境此刻还有战事,他作为镇守这里的藩王应该也是担心的,便没再多言。 吃完饭后魏泓让姚幼清在屋里再歇一会,等马车来了再走,自己则去书房与崔颢说话了。 第13章 蘅水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万事皆安,让他们不必挂心,崔颢先将这件事对他说了,才又说起别的。 「王爷大清早就去找连公子问话,是不是还对他有所怀疑?」 魏泓喝了口茶,点头:「连城这些年虽然确实曾经帮助过我,但我们毕竟不是同一个阵营,真的涉及到与自己利益休戚相关的事,他不一定就会继续帮我,说不定还会选择背弃我。」 「而且他这个人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指不定就觉得王妃好骗,故意让她帮忙洗清自己的嫌疑呢。」 崔颢轻笑:「那他可是打错主意了,咱们王妃一点都不好骗。」 提起姚幼清,魏泓面色温和很多。 「是,她虽没有直接跟我说不相信连城,但也没有帮他说什么好话,可见心里也是有疑虑的,只是拿不太准,所以索性不开口,免得影响我判断。」 「我更没想到她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自己想办法逃出来,而且真的成功了。」 即便魏泓没有亲眼看到,也知道那些掳走她的人定会对她严加看管,要逃出去并不容易。 可她真的做到了,只是为了逃走而把自己弄的狼狈不堪,受了不少的苦,若非被连城等人遇到,说不定就冻死在外面了。 想到这魏泓又不是那么高兴了,宁愿她乖乖地跟别人走,等着他去救他,也不愿她冒这种风险。 崔颢微微颔首:「那王爷是相信王妃此次被人掳走的事与连公子无关了?」 「这件事我姑且能相信确实不是他所为,但其他的事他一定还对我有所隐瞒,尤其是找到王妃之后为何不联系我。」 刚刚他去找连城问话,连城对他前些日子失踪的事虽然做出了解释,但救下姚幼清之后的事却没细说。 以他的性子,真的如此辛苦为了解救姚幼清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被人追杀的话,肯定会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说就证明知道他已经有所怀疑,不敢多说,怕说多错多。 「总之,以后他们那边也防着些,毕竟如今的局势……跟以前已经全然不同了。」 崔颢了然,心情莫名的有些复杂,沉重中却又有些轻松。 他们跟随王爷多年,知道朝中的天子是如何忌惮他,上到先帝,下到如今这位陛下,都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王爷虽然因为当初在高宗面前立下重誓,不曾主动做出争夺皇位之举,但对方若是把他逼急了,也不代表他就真的会因为那个誓言而任人欺凌。 所以这些年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当逼不得已之时,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朔州即刻就会做好攻打朝廷的准备。 眼下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名目,一个合理的理由。 朝廷若是自己把这理由送上门来,就别怪他们王爷不顾叔侄情义,让宫中那位怎么坐上皇位的再怎么爬下来。 崔颢从魏泓的书房离开后,便着手开始进行各种安排。 整个朔州甚至朔州周边一些地方都加强了戒备,各路兵马随时可以出动。 姚幼清对这些并不清楚,等马车套好后就跟着魏泓一起往仓城的方向去了。 出门前他们发现连城也带人跟了上来,魏泓皱眉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安全啊。」 连城咧嘴一笑。 「这大梁境内,没有比王爷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跟着你我就不用担心再被人四处追杀了。」 魏泓瞥他一眼,没理会,扶着姚幼清上了马车。 连城见他自己也要坐上去,赶忙喊道:「王爷,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坐我的车吧?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呢。」 「我没有跟男人一起坐车的习惯,有什么话等停下休息时候再说吧。」 魏泓淡淡道,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中。 连城:「……」 什么叫没有跟男人一起坐车的习惯?直说你就是想跟王妃坐一架车不就好了? 他哼了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车,一路跟在魏泓一行人身后。 因为带着姚幼清,魏泓赶路并没有很快,每晚都会按时休息。 他们走了约莫两三日的时候,先前从连城身边离开的那个下人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还知道回来啊?真不容易,我当你们都死了呢。」 那日魏泓等人在身后追赶,他还以为是自己留在后面扮做追兵的人入戏太深,就派了个人去告诉他们歇一会再追。 谁知道追来的却是魏泓,而他那些扮做追兵的下人,和他派去后面传话的下人全都不见了。 眼下回来的就是传话的那个。 那人讪讪地笑了笑:「我们发现是王爷追了上来,实在赶不及回去跟您汇合,不然肯定当场就要被王爷抓包,所以……就只能暂时躲起来了。」 明明都是连城的人马,距离那么近,却分两波走,一看就不对。 倘若后面那波还有一个姚幼清认识的,前几日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人,那就更是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于是他们当机立断藏了起来,直到今日他才装作是在附近办事,顺路过来与他汇合了。 连城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嗤了一声并未责罚。 第14章 那下人松口气,又邀功般的对他说了另一件事。 「公子,我们找到了赵伍!从他口中总算明白几位殿下为何这般肆无忌惮地追杀您了!」 他将从赵伍口中得知的一切转述给了连城,连城从最初的震惊,到最后有些失神,怔怔许久没有说话。 下人也不敢出声,只是恭谨地站在一旁,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他口中一声似悲似叹的声音。 这日连城心情很不好,连去魏泓那里故意找茬的心思都没了,直到傍晚一行人在附近一座城镇停下来歇息,才决定去找魏泓辞行,好抽空去见一见赵伍。 可是他去的时候,魏泓却已经带着姚幼清上街了。 留在客栈的下人对他笑道:「王爷看今日天色还早,就带着王妃去街上逛逛,想来不多时就回来了,您不妨回去等等他。」 连城倒也不是急着离开,就想等魏泓回来了当面跟他道个别。 结果他好不容易把魏泓等回来,还没说话就听魏泓问道:「有急事吗?」 「倒不是急事,就是……」 「不急的话待会再说吧,我跟王妃正要用膳。」 姚幼清也在旁边,赶忙说道:「没事的王爷,你先去办正事吧,我等你回来了再吃。」 魏泓摇头,握了握她的手。 「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左右他也没什么急事,吃完饭再说也是一样的。」 说完看看连城。 连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对,没事,你们先吃吧!吃完再说也是一样的!」 魏泓又去看姚幼清:「我就说他没事。」 连城:「……」 下人见连城回来,以为立刻就要走了,谁知却听自家主子说道:「你们做好准备,待会王爷可能要打死我,记得护着我逃走。」 下人一惊:「公子,你要干什么?」 连城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看他不顺眼。」 下人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也知道他肯定又要招惹魏泓,哭丧着脸在旁劝道:「公子,你就别闹了,这好歹是在别人的地界,您……您就不能老实点吗?」 连城轻笑一声:「我可不当老实人,老实人最容易被人欺负了。」 下人见劝不住,只得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的同伴,院中响起一阵高高低低的哀嚎声。 半个时辰后,魏泓那边来人告诉连城说他用完饭了,让他有什么事可以过去找他说。 连城点头跟了过去,一进院门就高声喊道:「王爷,走啊!狎妓去啊!」 守在门口的崔颢:「……」 房中的魏泓:「…… 「殿下!」 梧桐镇连城的宅院里, 赵伍被人带了进来, 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满面愧疚:「属下有罪。」 连城手中拖着一盏茶,拿了许久已经凉了。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 将那盏拿在手中半晌却一口没动的茶又放了回去, 伸手虚扶一把。 「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被人蒙蔽了而已,无需自责。」 赵伍闻言愧疚更甚,忿忿咬牙,重重捶了一下地面。 「殿下知晓我被人蒙蔽而不责怪与我, 秦王却定不会完全不责怪殿下。」 「毕竟这次他们亲眼看到是我带人把秦王妃掳走了,所以我还是给殿下添了麻烦,让殿下为难了, 这都是我眼拙愚笨的错!」 「不妨事,」连城道, 「我与王爷多年故交,他就算对我有疑,也知道我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蠢事的,只是以后会防着我些,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我罢了。」 「不过这也不打紧,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相互提防的关系, 这信任迟早是要消失的, 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赵伍垂首:「晚一天自然还是比早一天要好的, 说来说去都是属下的不是。」 连城轻笑, 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不说这个了,你跟我说说我的那个……弟弟,他真的那么像我?」 「是,」赵伍回道,「跟您生的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若非如此属下也不会被他蒙蔽,真的听了他的命令带人来掳走秦王妃。」 那日下人告知连城,赵伍之所以会带人掳劫秦王妃,是因为南燕如今也有一位三殿下,而且跟连城长得一模一样。 就是因为这位「三殿下」下令,赵伍才会冒险进入大梁,掳走姚幼清。 「当时我们只听说是殿下您寻回了生母,还跟着高兴一番,谁知道事实根本就不是如此。」 「那位嘉妃娘娘确实是您生母没错,但那位殿下却不是您,而是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被溺死的另一位皇子。」 当初连城的生母因为诞下双生子被视为不详,溺死其中一子后,长子虽然得以回到宫廷,她这个母亲却并未跟着一起回去,而是以不详之身不便侍奉在陛下身边为由自请离去了。 她出身低微,南燕皇帝本也不是多么喜欢她,再加上她又诞下了带有不详征兆的双生子,便由她去了,丝毫没有挽留。 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都以为她是因为皇帝下令溺死她的一个孩子而感到心寒才不回宫,但实际上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才选择不回来。 第15章 而那时被溺死的那个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算着日子找了一个与自己产期相近的穷困农户,给了对方一笔银子,等自己快生的时候就让那农妇喝了一碗催产药,让她跟自己前后脚生下了孩子,用她的孩子代替了自己的。 刚生下来的孩子大多看不出相貌如何,无法分辨是不是她亲生的,而且就算是双生子,也不一定就长得一模一样。 那些派去跟在她身边的人本就觉得这是个苦差,根本不在意她和两个孩子的死活,也没有整日跟在她身边严加看守,等孩子生下来之后亲手溺死了一个也就回宫交差了,并没放在心上。 那个本该在多年前死去的孩子就这样活了下来,由曾经只是一个贵人的嘉妃亲自养大了。 而连城则被送进了宫,并且从小就听宫里人说自己的生母在生下他和弟弟之后不久就因为血崩而过世了,根本不知道她还活在世上。 「属下等人都以为您是打探到了娘娘还活着的消息,因为心疼她所以将她接了回来,还让陛下封她为妃。」 「没想到……没想到原来这根本不是您的意思,而是陛下和几位殿下联手,想用那位假的三殿下代替您,掌控您如今留在南燕的一切!」 「只怪属下当初未曾仔细分辨,看到那张脸就相信了他是您,这才铸下大错!」 说着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下头,额头转眼便青红一片。 「既是长得一模一样,那确实是难以分辨的,你不必如此,快起来。」 连城道。 赵伍不起,仍旧在地上叩首,悔恨交加涕泗横流。 连城叹气伸手去扶他,赵伍这才顺势哽咽起身,另一手正要抬起时却陡然睁大了双眼,身子一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殿下,你……」 余下的话没说完,随着腰腹间又一阵刺痛向后倒去。 鲜血从他的腹部汩汩涌出,一把匕首插在上面,只露出一截刀柄,其余全部被刺了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把匕首从他袖中掉落出来,哐当一声落在他身旁。 连城冷眼看着他,神情再不似刚才那般亲近随和,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秦王都知道我不会做这种蠢事,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会不知吗?」 「我那弟弟即便和我长得再像,这么短时间内行为举止也绝不可能完全相同,你分辨不出就是真蠢,该死,分辨得出却还听令行事,就说明你已不再忠于我,更该死。」 说完唤来门外的下人,沉声道:「带出去,斩下头颅留着给秦王交差,其余尸身剁碎了拿去喂狗。」 赵伍躺在地上瞪眼抽气,还未死全就听他交代了对自己尸身的处理方式,口中却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人拖了出去,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这血痕也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了,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赵伍也从未来过一般。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连城又在屋里呆坐了许久。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还活着,因为从小宫人就告诉他他们已经死了,他对此从未怀疑过。 如今这两人不仅活着,还被重新接回了宫里。 连城轻笑,自言自语:「我有母亲和弟弟了。」 他自懂事以来就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母亲和弟弟都已经亡故,宫里其他兄弟姐妹都算不上他真正的兄弟姐妹,而父皇对他来说也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喜欢他,最长一次他曾经有三四年没有见过父皇的面,即便是阖家团圆的宫宴他也想不起来他,或者想起了也当没想起。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艰难而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因为对其他人来说他没有任何威胁,偶尔还能被当做逗趣的乐子随时骂几句踩一脚。 他像是用来给那些人解闷的玩意儿,在欺辱和唾骂声中长大了。 下人虽然不愿打扰他,但听到这句还是忍不住开口。 「公子,嘉妃和那位……那位殿下,他们替代了您。」 母子兄弟团聚固然值得高兴,但二十余年的分离,亲情脆薄如纸,禁不起半分考验。 曾经的嘉贵人选择让长子进宫,自己留在次子身边抚养他长大。 如今的嘉妃选择带次子回宫,取代了长子的位置。 她是被人蒙蔽了不知道这会给自己的长子带来什么?还是心知肚明却仍旧如此? 连城脸上笑容微微僵硬,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他们以前一定过的很辛苦,我原谅他们一次。」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原谅他们一次。 下人闻言不再说话,垂眸轻叹默然不语。 魏泓以为连城很久都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没想到还不等他走到仓城, 这个臭不要脸的又跟上来了, 约他在他们歇脚的城镇中的一家青楼见面,说有东西给他。 「让他滚!」魏泓道, 「东西留下, 人滚得越远越好!」 上次他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让他去狎妓,然后立刻便跑了,闹得整个客栈都知道他这个王爷是个留恋风月之地喜欢狎妓的人。 还好凝儿相信他,没当回事,不然他非追他二里地打死他不可! 第16章 下人支吾道:「属下说了, 但他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亲自交给您,您若不去的话……那他半个时辰后就带着东西走了。」 魏泓皱眉, 犹豫中姚幼清在旁劝道:「若真是什么要紧事王爷你就去一趟吧,没事的, 我不在意。」 魏泓不知道连城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给自己,心中虽然不喜他总是在姚幼清面前胡说八道的毛病,但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临走前对姚幼清道:「我拿了东西就回来,绝不耽搁。」 姚幼清失笑:「好, 那我在这等你。」 魏泓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才走了, 走到大门口却又停下脚步, 原地站了一会, 转头对身边的下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折回去了。 「王爷怎么又回来了?是有什么东西没拿吗?」 姚幼清见魏泓忽然折返,不解问道。 魏泓摇头,走过去拉起她的手。 「凝儿跟我一起去吧。」 姚幼清一惊,赶忙摇头。 「不不不,我不能去,爹爹最讨厌兄长们去青楼喝花酒了,每每知道都要斥责一番,若是被他知道我也去了,那……那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又不在这,怎么会知道?」 魏泓道。 「何况召妓作陪才叫花酒,我们不召女妓,就只是普通宴饮而已。」 「那些有名的青楼在白日里其实就是寻常的酒楼,里面的女妓也有许多清倌,只是在宴饮上弹个琴唱个曲倒几杯酒罢了,很多官场中人平日也时常在青楼宴请宾客的,你爹就是……」 迂腐两个字被他及时咽了回去,停顿一下道:「总之你与我去一次就知道了,我真的从不召女妓作陪的。」 「我信王爷的,你不必带我一起去,而且……我一个女子,出入那种地方毕竟是不方便的,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没关系,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套衣裳。」 魏泓说着让下人把备好的衣裳给她拿了过来,只见是一身十几岁的少年穿的男装,看大小姚幼清穿着应该正合适。 他拿过来在她身上比了比,满意地点了点头。 「换上我看看。」 姚幼清起初不愿,魏泓见状贴在她耳畔道:「那我给你换。」 说着就伸手去解她的衣襟。 姚幼清赶忙摇头:「不要不要,我自己来!」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那身男装换上了,换上后竟发现意外的合身。 这身男装是她喜欢的天青色,因是冬装,领口还滚了一圈毛边,趁的她白净的小脸愈发可爱。 魏泓看着她怔了怔,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我的凝儿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姚幼清面色微红,有些不自在地整理身上的衣裳。 「王爷,真的要我跟你一起去吗?其实……」 话没说完,便被魏泓堵住了嘴。 他吻了半晌才松开她,道:「待会到了地方就跟在我身边,哪都不许去,也不许往别的地方多看,知道了吗?」 凝儿这副相貌,别说那些个贪图女色的,只怕是那些有分桃之癖的人看了也会喜欢,他可不想让那些人的眼珠子一直盯在她身上。 姚幼清点头应下:「知道了。」 两人便成着马车到了连城所说的那家青楼,进门后直接上了二楼的一个包间中。 连城一看魏泓把姚幼清也带来了,险些一口酒喷出来。 他想说几句揶揄的话,又记着自己之前招惹了魏泓一回,他现在八成还没消气呢,就没敢太过分,只是跟姚幼清打了个招呼,便对魏泓道:「王爷,我带来的东西……不便给王妃看啊。」 魏泓以为他又要挑拨,眉眼一沉。 「我能看的东西我的王妃都能看,你要么就直接拿出来,要么就立刻离开,以后再也不要踏入朔州半步!」 连城啧啧两声:「这可是你说的。」 之后转身对身旁人道:「去,把赵伍的人头拿来。」 此话一出,姚幼清下意识往魏泓身边一靠,抓紧了他的袖子。 魏泓咬牙,一边拍抚着安慰姚幼清一边对连城道:「你就是要给我这个?」 「对啊,他是掳走王妃的罪魁祸首,王爷当初特地交代,让我抓到他之后一定要把他的尸身交给你,可那么大个尸体带着实在是不方便,烂了臭了的也麻烦,我就只留了一颗脑袋给你带来了。」 「最近天气凉,这脑袋还新鲜,王爷若不嫌弃可以拿他泡酒!」 他越说越过分,吓得姚幼清缩在魏泓身边直哆嗦,眼眶都红了。 「你闭嘴!」 魏泓怒道,让崔颢先带姚幼清去了隔壁另一间屋子,自己留在了这里。 连城嘴上虽然那么说,但也不敢真的把姚幼清吓着,直到他走了才让人把装着赵伍头颅的木盒了了过来。 魏泓认得赵伍,确定是他后把木盒又盖上,递给身边的下人:「拿去喂狗。」 下人怔了一下:「王爷,您说哪只狗?」 因为姚幼清养了一只狗,现在说到狗,他身边的下人第一个想起的都是小可爱。 第17章 正好小可爱最近也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下人这才多问了这么一句但若是让王妃知道他们给小可爱吃了这种东西的话…… 下人不敢想,魏泓也不敢想。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拿去烧了。」 下人应诺,这才带着那木盒出去了。 房门关上,魏泓问连城:「你是怎么找到他的?他有没有交代到底为什么要掳走我的王妃?又是谁让他这么做的?」 连城叹气:「不是我不给你问,这家伙自打背叛我的那天起就知道落我手里定然没好,所以一看自己逃不掉了就立刻自尽了,我一句都没问出来。」 「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是死士,宁可自裁也绝不泄露主子的消息,跟着他一起死了,压根没跟我们动手打,直接拔刀就刷刷刷往自己脖子上抹!我们想抓两个活口严刑逼供都不行!」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接连做了几个抹脖子的动作,看的魏泓一脸嫌弃。 「那你这次自己跑过来找我干吗?就送一颗脑袋?」 「不是,」连城摇头,「我来跟王爷道个别。」 「……你上次已经道过别了。」 那次连城虽然乱喊了一嗓子,但是被人追出去的时候还是又回头告诉那些追他的人,让他们帮忙给魏泓告个别,说自己要去找赵伍了。 「上次是上次的,这次是这次的啊。」 连城道。 「上次是为了去找赵伍跟王爷道别,这次是决定回南燕了来跟王爷道别,不一样的!」 魏泓沉默着看了他片刻,冷冷道:「连城,你是没别的朋友了吧?」 连城:「……」 姚幼清独自去了旁边的另一间屋子,有青楼的丫头立刻过来询问她需要什么酒水茶点。 那丫头年纪不大,平日是专门伺候楼里当红的姑娘的,知道今日这屋里来的是贵客,才被叫来帮忙招呼一二,热情地给姚幼清介绍了他们这里最好的吃食。 姚幼清随便点了几样点心干果,说到茶水的时候,却转了转眼珠。 「给我来一壶酒吧,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她以前在家里喝的都是女眷们常喝的果酒,哥哥们告诉她说那根本不叫酒。 后来她想尝尝真正的酒,但爹爹和周妈妈他们都不让她喝,她至今一口都没尝过。 来了上川之后,王爷有时也会小酌几杯,却也不给她喝,今日有了机会,她就想尝一尝,只要少喝几杯不喝醉就是了。 崔颢并不知道魏泓从不给姚幼清喝酒,听她要酒也没当回事,等酒水点心都上来之后让人验过没什么问题便都留在了桌上,自己退到屋外去守着了。 房中只余姚幼清一人,她笑眯眯地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小口。 这酒果然跟她以往喝的不同,刚喝下去时觉得有些辣嗓子,但是回味又甘甜。 她喝了几口觉得也不像哥哥们说的跟果酒的区别那么大嘛,就又喝了几杯,等到微微觉得有些头晕的时候便停了下来,不敢再喝了。 可是过了一会,她就发现这酒跟寻常果酒果然不同,喝完身上莫名的有些燥热,冬日里竟让她想脱掉外面的衣衫凉快一些。 她唤来崔颢让他叫人把屋里的炭盆撤了,崔颢见她脸色红的有些不正常,皱了皱眉,顺手拎了拎桌上的酒壶。 酒壶里的酒还剩了大半,按理说王妃不该醉成这样才是。 他心下觉得不对,没有直接让人撤掉炭盆,而是问那丫头这酒是用什么做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人喝醉。 丫头也是一愣:「这就是我们楼里的醉梦春啊,喝完倒不是那么容易醉,只是……只是在房事上可以助助兴而已。」 崔颢面色陡然一沉:「谁让你们给王……公子上这种酒的?」 丫头吓得一哆嗦,满脸委屈。 「是王公子自己要最好的酒,我们楼里最后的酒就是醉梦春,往常来的客人只要说好酒……都是上醉梦春的!」 何况今日这小郎君如此俊俏,她以为是同行的另一位爷自己养的小倌,专门带在身边寻欢作乐的呢,听他刚才说要好酒也就没多想,直接上了醉梦春。 崔颢脸色铁青,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他让那丫头退了下去,又让其他人守住房门,决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里面的人出来,这才冲到隔壁,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魏泓正跟连城说话,见他忽然一反常态地推门而入,心中一沉:「王妃出事了?」 崔颢点头,又摇头:「您跟我出来就知道了。」 习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他怕在这里说被连城听见了。 魏泓立刻起身跟了出去,待得知前因后果后面色亦是铁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给她喝酒的?」 崔颢不敢辩驳,将他带到了姚幼清的那间房间。 魏泓到了门口却没直接进去,而是问那个被他们扣在这里的哆哆嗦嗦的丫头:「你们楼里这醉梦春可有解?」 丫头赶忙点头:「有的有的,为了防止客人误食,专门留了解药的,只是煎药要要些时候,还请老爷等一等。」 第18章 「煎好了立刻送来。」 魏泓说道,不等那丫头回话便进了房中。 崔颢看着砰地一声关上的房门,站在门口比刚才还震惊。 这种助兴的酒大多性子不烈,只要王爷跟王妃行房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解药? 他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王爷竟然到现在都还没跟王妃圆房? 他们还以为他去年带王妃去仓城的时候就已经圆房了呢…… 魏泓一颗心都牵挂着姚幼清,没注意到自己没圆房的事被察觉了,进去后直奔姚幼清身边。 「凝儿,你怎么样?」 姚幼清刚才也听到那丫头的话了,知道自己喝了不该喝的酒,生怕魏泓训斥自己,扯着他的衣袖道:「王爷,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你别生气……」 魏泓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责备她,温声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姚幼清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热,能不能把炭火熄了啊?」 「那怎么行?炭火熄了房里就冷了,你身上又正热着,一冷一热会着凉的。」 说着看了看她身上:「热就脱一件,这房里现在没外人,有我在他们不会进来的。」 姚幼清实在热得有些难受,便听他的话将外衫脱去了,懒懒地靠在魏泓身边一动不动。 魏泓轻声安抚她,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却非但没能让她平静下来,反而越发燥热,呼吸声也渐渐加重。 她撑着身子从他身边坐起,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魏泓大概猜到一些,又问:「是不是……不舒服?」 姚幼清抿了抿唇,缩到一旁摇头抱膝。 「没事的,我……我再脱一件衣裳就是了。」 说着便将身上的夹袄也脱了,却不知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衣的样子落在男人眼里反而热了他的眼睛。 魏泓吞咽一声,又挪到他身旁,将她揽进怀里。 「药还没来,我先帮你缓缓可好?」 这种事除了解药还能怎么缓? 姚幼清明白过来,连连摇头:「不……不用,我等解药就是了。」 魏泓却没松开她,手掌在她腰侧轻抚:「傻丫头,怕什么?我们以前不也时常这样?」 「可是……唔……」 男人含住了她的唇,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大手也顺势探入了她的衣襟。 姚幼清饮了酒,哪禁得起这样的撩拨,不多时便在他怀中软做一团。 魏泓原本只想着浅尝辄止,像以往一样与她亲近一番,等解药来了再给她服下就是了。 可是女孩的身子如此娇软,喘息声接连不断地响在他耳边,嘴上说着不愿,身子却因那酒的缘故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他的手掌下滑,感觉到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动情,脑中不禁想着要是就这样与她圆了房多好,她还能少受些苦。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克制不住,魏泓呼吸陡然加重,吻也越来越深,最后抱起女孩便像床边走去。 床幔放下,姚幼清被他温柔地放倒在床上,以为他要像以往那般对待自己,却见男人俯身再次压上来之后对她说道:「可能有些疼,凝儿乖,忍一忍。」 姚幼清神志有些模糊,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那痛楚传来,才终于明白他是何意。 青楼的小丫头煎好药之后立刻便送了过来,到门口时却被崔颢拦住:「不必了。」 丫头愣了一下,旋即隐约听到房中传来的一点动静,心中恍然,委屈又生气,心道既然如此刚才为何对她凶巴巴的,还让她去煎药? 但这话只在心里想想罢了,到底不敢说出来,端着药碗便又离开了。 房中,魏泓许久才停下来,喘息着伏在姚幼清身上,亲吻她细滑的脖颈,哑声道:「好点没?」 姚幼清:「……」 北风呼啸, 窗外树枝草叶被吹得哗哗作响, 但房中的人并没有听到这些。 魏泓已经带着姚幼清回了客栈, 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食髓知味的男人忍不住再次将女孩娇软的身子揽进怀里, 一再索求。 他实在是欲罢不能, 只觉得跟如今这样实实在在的欢爱比起来,之前种种纾解根本是隔靴搔痒,已经完全不能满足他现在的欲念了。 他身材高大,覆在女孩身上时几乎能将她全部遮盖,女孩娇小而又柔软的身体被他随心所欲地摆弄着, 时而拢住她的腰,时而抬起她的腿。 他爱极了她那把纤细的腰肢,尤其是将她翻过身去让她趴跪在床上时, 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勾勒出她精致的曲线,让他红了眼睛, 将她的身子撞得颠簸颤颤。 女孩受不住他的力道,趴倒在床榻上,满面红潮的求他停下,眼中盈盈含泪。 这画面让魏泓眼中更热,将自己的臂膀绕过去揽住她, 贴着她的脊背道:「快了, 好凝儿, 就快了。」 房中炭火烧的正旺, 暖融融的室内帐幔轻晃, 床铺也跟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盆里的炭火时不时哔啵两声爆出火花,映照在帐幔上纠缠不休的影子两刻钟后才终于停了下来,伴随着男人一声满足的叹息。 第19章 魏泓将姚幼清拢在自己怀里,胸膛贴着她的脊背,虽然已经停了下来,却还是忍不住亲吻她的耳珠和脖颈。 姚幼清初承雨露,此刻已是疲惫不堪,猫儿般蜷在他怀里,任由他亲吻抚触,一动不动,只在他宽厚手掌又蠢蠢欲动的顺着她的腰腹往上攀去时轻哼了两声,扭了扭身子。 「王爷别闹了,我真的好累啊……」 魏泓也知道她是初次,必定是禁不起自己这般折腾的,虽然胸腹间的欲念再度燃起,但还是忍住了,收回手稍稍起身吻了吻她的面颊。 「我去叫水给你擦擦身子,你躺着别动。」 姚幼清咕哝一声,心说自己现在就是想动也没力气了,这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似的,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魏泓没让旁人进来,自己从门口接了水放到一边,拧了帕子给姚幼清擦拭身体。 女孩白嫩的肌肤上满是他留下的印记,有他留下的黏腻,还有他留下的指痕和浅浅牙印。 他看着她腰间那几个青红指印,有些愧疚,轻抚道:「疼不疼?」 刚刚失控地亲密让他没有留意自己的力道,如今看着那痕迹不免心疼。 姚幼清摇头:「不疼的,就是累。」 她从没这么累过,感觉比小时候习字还累,比学骑马学凫水还累。 她说着又去看魏泓:「为什么王爷你不累?」 明明……明明王爷才是出力的那个,为什么他看上去不仅不累,还红光满面精神十足的样子? 魏泓轻笑,俯身贴近她,滚烫的胸膛若有似无地和她贴到一起。 「不累,凝儿若有精神,我还可以继续……」 姚幼清赶忙摇头:「不要了,我……我要歇着了。」 魏泓笑着在她唇边轻啄几下,将她身上全部擦净之后才将水盆又交给了门外的下人,自己吹熄烛火躺到了姚幼清身边。 房中陷入黑暗,男人再次将女孩抱进怀中,轻拍她的脊背,像哄孩子般哄她入睡。 姚幼清又累又困,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问了一句:「王爷,我是不是应该服一碗避子汤?」 魏泓抱着她的手微微一僵,片刻后重新落了下去。 「不喝了,如今离你十七岁也没多久了,而且伯母一直在给你调养身子,说你身体不错来着,便是现在真的怀了孩子……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碍,生下来就是了。」 「而且……就这一次,应该也不会那么巧就有了吧?」 他早就想要一个孩子了,只是宋氏说女子太早生育不好,这才拖着一直没跟姚幼清圆房。 如今既已圆了房,那孩子便也随缘吧,没有就算了,有就生下来。 避子汤这种东西对身体多少还是有些害处的,能不喝还是不喝了。 姚幼清点头,往他怀里蜷了蜷,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魏泓听着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又在黑暗中看了她许久,手指在她面部的轮廓上轻抚,久久未眠。 成亲近两年,他终于彻底的拥有了她,这让他兴奋地睡不着觉,只想就这么一直看着她,看一辈子才好。 那些朝廷间的争斗,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与制衡,这一刻都暂时得以从他脑海中抽离出去,世间仿佛只余他们两人。 魏泓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独自在暗夜中享受这份闲适的宁静。 呼啸的北风仍在继续,房中却始终暖意融融。 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合上了眼,抱着女孩的手臂又紧了紧,这才渐渐陷入了睡梦之中。 三日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仓城。 周妈妈与琼玉见到姚幼清喜极而泣,拉着她细细询问她可有受伤可有任何不适,确定她真的没事后才放下心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姚幼清宽慰她们许久,直到李泰与宋氏来了才让她们暂时下去休息了。 李泰夫妇这些日子也一直挂心着姚幼清,虽然早已听人来通禀过说她已经平安,但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得知她进了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两位老人拉着女孩自是又一番关怀,宋氏不放心还让李泰又亲自给姚幼清把了脉。 李泰把过脉后点头,说的话与之前成宇跟李斗说的都一样,可见她的身体真的没什么大碍。 时近正午,魏泓留了他们一起用膳,饭菜上桌前却将宋氏叫了出去,说是有些话要单独跟她说。 宋氏不明所以,跟了出去,待得知是他一时没忍住与姚幼清圆了房,嗔他一眼。 「你不是答应等到她十七岁吗?」 魏泓虽然惯常厚脸皮,在长辈面前,而且还是个女性长辈面前,说起这些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此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与伯母说这件事就是想让伯母帮忙多照看着些凝儿的身子,若是她真的有了身孕……还请伯母一定助她平安生下孩子。」 「凝儿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 宋氏蹙眉,虽然心有怨怪,但想着魏泓与姚幼清成亲已近两年,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了,便没再多说,只告诉他以后尽量挑姚幼清月事过后的那几日与她行房,其他日子避开些,这样也不容易受孕。 第20章 魏泓听了一怔:「既然有这种方法……伯母为何不早告诉我?」 宋氏目光挪向别处:「这法子也不一定就是万全的,最保险的还是不圆房。」 所以她一开始压根就没把这事告诉魏泓。 魏泓心下郁闷,却也知晓她是为了姚幼清好,无奈点头。 「我知道了,那以后……」 后面那句「尽量挑那几日与凝儿行房」的话他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拱手道:「凝儿若是有孕,就劳烦伯母多多照看了。」 宋氏点头:「这是自然的。」 两人说完话这才又回到房中,跟李泰与姚幼清一起用了午膳。 北风一路吹过上川, 朔州, 来到京城的宫墙里, 又被厚重的帘幕遮挡在屋外,徒劳呼啸。 刘福跪在魏弛的寝宫里, 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但魏弛并未立刻让人去接。 「只有信吗?」 他沉声问了一句。 刘福垂眸作答:「是,只有信,南燕的人未能把姚小姐平安交到我们手上,说是即将逃出朔州边境的时候又被秦王带人把姚小姐劫走了。」 魏弛眉眼沉沉,这才让人去把那封信拿来。 宫人应诺上前将信接过, 递到他面前,他看过后淡淡一笑,随意将信又丢回到桌上。 信上的内容跟刘福说的一样, 但要详细很多,仔细描述了他们如何艰难地从上川掳走了秦王妃, 眼看就要逃脱的时候,却被秦王带人追了上来,死伤惨重,秦王妃也被人重新带了回去。 话里话外都在推卸责任,虽然没有直说, 但意思却很明白, 就是怪他们没能拖住秦王, 这才让此次的事没能成功。 「这些南燕人一个个如同草包一般, 这么好的机会都被他们错过了, 此次一无所获不说,还让秦王警觉,以后再想将姚小姐带来只怕难了。」 刘福说道。 「也不算一无所获,」魏弛道,「最起码确定了一点,舒宁之前说的没错,朕的十四叔……对这门亲事并非那么不满。相反,他很在意。」 不然不会一听说王妃出事便急着赶回去,甚至不管不顾杀了三个武将。 如果这点是真的,那么当初季云婉所说的幼清心里还挂念着他,应该也是真的。 她不喜欢十四叔,任凭十四叔对她再好也不屑多看他一眼,甚至想要跟他分院而局。 魏弛想到这些,看着那封信也觉得没有那么不顺眼了,却不知姚幼清其实是自己从赵伍等人手上逃走的,南燕不想让他知道是他们疏忽大意把人又弄丢了,这才说是被秦王带人劫了回去。 他指尖在那封信上轻点了几下,道:「经此一事,十四叔必然更提防朕,若不趁这次机会除掉他,以后只怕更难得手……」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拖了。 他跟十四叔之间必有一战,与其以后再寻找机会,不如借助这次南燕大金之乱。 廊下的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晃,房中的人在密谋着一场涉及三国的巨大阴谋,大梁的百年安定就此打破。 魏泓在仓城并未停留太久,就马不停蹄地去了边关。 有他亲赴战场,又有姚幼清坐镇城中,这座繁华的城镇在短暂的冷清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大家都以为,只要他回来了,这场战事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才对,但魏泓并没有这么乐观,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叮嘱崔颢让朔州各地增强戒备,严加防范。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对的,大金军队在他抵达战场之后虽然短暂的安静了一段时间,没有发动攻击,但很快便又卷土重来,且聚集的兵马比之前更多。 「看来陛下是打算借此机会彻底除掉王爷了。」 崔颢在帐中皱眉说道。 魏泓冷笑一声:「且随他去,以为笼络了大金帮他出兵就能扳倒我了吗?白日做梦!」 上川乃国之边境,真有什么闪失的话就算朔州其他地方来驰援也是合理的,魏弛作为皇帝不好责罚。 有整个朔州的兵马在手,再加上他这些年一直加固城防,各地兵马粮草充足,防御工事也都完备,大金想从这里攻破他们痴人说梦。 除非魏弛能够像之前那样让南燕和大金一起配合他,而且是实打实的配合,真刀真枪的出战,否则单凭大金是绝不可能从他这里讨到便宜的。 但现在既然连城还活着,且已经打算回到南燕,那么南燕很快就会重回他的掌控,不会再任由那位燕帝和几个皇子拿着他的兵马胡来。 没有了南燕从旁协助,魏弛自己又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背上叛国之名与大金一起对他发兵,朔州兵马应付大金绰绰有余。 毕竟大金也不可能真的为了攻打上川就拼尽举国之力,把全部兵马都调到这里来。 崔颢点头,又道:「既然南燕那边暂时安定了,不如把子义和其他靖远军的兄弟们调回来吧,留在那里也是浪费。」 朝廷根本就不是守不住蘅水,而是故意做出弱势引王爷前去而已。 如今他们的计谋已然落败,靖远军也已经在那里镇守了一段时间,做足了样子,此刻撤回说得过去。 魏泓想了想,微微颔首,让他传令去了。 第21章 会州某地的一座庄子里,本应回到南燕的连城坐在房中烤着炭火,听下人给他报告最新的消息。 「大梁的这位皇帝真是有趣,屁股还没做热就想扳倒他的皇叔,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爹当初一辈子都没能做到的事,他以为自己登基两年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了吗?」 下人在旁转了转眼珠,说道:「公子,大梁先帝在位总共也没几年,算不得一辈子都没能做到。」 高宗在世时偏宠秦王,当时身为太子的魏沣虽可上朝听政,甚至帮高宗打理了一些政务,但论起对秦王的处置,他是半点权利没有的。 直到他登基,他才算是真正掌握实权,可以想方设法地处置他看不顺眼的兄弟们了。 而且那时的他比现在这位皇帝还心急,才刚刚坐上皇位就对秦王动了手。 结果没得手不说,还惹了一身腥,从此被秦王记恨上了,又花了几年才认清自己拿秦王确实无可奈何的事实,渐渐安分下来,不再轻易去招惹他,甚至死前还不忘给自己的儿子铺路,让秦王娶了姚钰芝的女儿。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王不仅没有如他所愿苛待姚幼清,引姚钰芝不满,如今还将那王妃宝贝的什么似的,连去青楼都带着,就差直接栓裤腰带上了。 连城撇撇嘴:「命短也是一辈子啊!谁让他自己沉迷炼丹的?活该!」 下人笑着应了声是,不再多言。 连城烤着火发了会呆,不知在思索什么。 直到天光渐暗,隐在厚重云层下的太阳被黑暗吞噬了最后一分光芒,他才忽然出声,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你说……一个蠢皇帝和一个精明能干的王爷比起来,还是前面那个更好对付吧?」 下人一怔,从他这话里隐隐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没敢像平日那样随便搭话。 从公子与王爷分别后没有直接回南燕,而是住到了这里,他们就觉得他可能是有些别的什么打算。 如今……他终于要做出决定了吗? 房中寂静无声,连城再次陷入沉默,许久后才轻叹一声,抚了抚已经被他摸出一层油光的木椅扶手。 「我是真把他当好兄弟,但亲兄弟明算账,我们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不过是刚好有段路交会在了一起,同行一段而已。」 「如今……也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这便是彻底做出了决断。 下人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跟他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突然,只是问了一句:「那公子有什么打算?」 连城作出决定之后就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态,不再像刚才那么严肃沉闷,随口道:「不回南燕了,找个合适的机会让王爷知道我已经死了,南燕宫里那个不是我。」 下人起初不解,但很快明白过来。 「您是想……借着那位殿下的手,助大梁皇帝除掉王爷?」 南燕有五位皇子,除了连城都有封号,纵然是没有封号的连城,也被称为三殿下。 没有封号没有序齿的,就只有连城那个刚回到宫里没多久的弟弟了。 若是南燕朝廷协同大梁皇帝除掉了秦王,那么到时候公子只要回去拿回自己的位置就是了,到时候一切依然是他的。 若是大梁皇帝无用,与南燕和大金同时联手都没能除掉秦王,反而被秦王夺去皇位的话,到时公子还是回去,只要以那位假的三殿下的名义出现就是了。 秦王以为他死了,自然不会怪到他头上,只是两人以后就彻底是陌生人了而已,过往种种全部烟消云散。 连城嘶了一声:「话说的那么难听作甚?我这怎么就叫助他除掉王爷了?我不过是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罢了。」 但不插手就意味着放任,所以他心里其实到底还是知道自己理亏。 下人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说这个,又问他:「那公子打算藏到哪去?要是被王爷知道您还活着的话……那他怕是真会让您变成个死人的。」 想想也知道秦王若知晓自己被他欺骗背叛会是如何动怒,到时怕是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这个连城刚才已经想好了,双目微狭唇角微勾。 「灯下黑,哪里最危险我就藏到哪去。」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下来,下人立刻便去准备了。 房中只余连城一人,他脸上那轻松随意的笑容消失,似乎有些疲累的靠坐到椅背上,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晦暗神色。 炭火轻响,男人低垂着头,唇角微微动了动。 「我再也没有朋友了……」 京城的街道上繁华依旧, 大多数百姓并不知道上川等地发生了什么, 即便知道也不在意。 那里离他们太远了,远的就好像天边一样, 是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只要战事没有波及京城,只要这天子脚下的一方天地还是安稳的, 他们就可以继续安享太平。 就连朝中的许多官宦人家这时也没有看出什么征兆,只当是皇帝与秦王之间的再一次博弈而已。 这种博弈从先帝开始就不止一次,他们已经习惯, 并未放在心上。 但还是有少数人, 在今冬的北风中闻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硝烟味。 第22章 姚钰芝作为姚幼清的父亲,自然也在其中。 「你们老实告诉我, 你们王爷最近在做什么?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他将魏泓留在这里的两个靖远军叫来问道。 这两人是两兄弟,分别叫陈田陈苗。 陈田笑看姚钰芝一眼, 反问:「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呢?就算王爷真有什么打算, 您还打算帮他不成?」 既然不打算帮他,那问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作为魏泓的部下, 明知他不会帮忙还把主子的消息告诉他,这不是傻吗? 姚钰芝也知道自己从他们口中怕是问不出什么, 但还是说道:「我对他怎么样并不在意,但我是你们王妃的父亲,不管他要做什么, 只希望不要牵连到我女儿!」 「大人说笑了, 」陈苗道, 「王爷王妃夫妻一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何来牵连一说?」 姚钰芝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他当初并不想把女儿嫁给秦王的原因。 抛开他与秦王之间的仇怨不说,陛下与秦王定然是难以相容的,到时候他的女儿作为秦王妃又该如何自处呢? 陈田见他满面愁容,鬓发已经斑白,眼角的皱纹在他们停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肉眼可见的加深了几分,虽是跟他不大能谈得来,但还是轻叹一声道:「大人放心吧,王爷对王妃极为爱护,无论如何一定会保护好她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听说王妃被人掳走就急急忙忙……」 「你说什么?」 姚钰芝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王妃被人掳走了?」 陈苗瞪了自己大哥一眼,对姚钰芝道:「大人别听他胡说,我大哥他……」 「什么时候的事!」 姚钰芝根本不理会他,拉着陈田衣袖的手不放,红着眼睛大吼一句。 陈田面色尴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弟弟。 陈苗无奈,将他的衣袖从姚钰芝手中扯出来,对他道:「您先坐回去,坐回去我们慢慢跟您说。」 说着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回了椅子里,这才将姚幼清被人掳走的事娓娓道来。 他并没有讲述其中的细节,因为那些细节他也不是很清楚,但从这简单直白的话语中姚钰芝也不难想象自己的女儿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女儿,胆小怯懦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儿,竟然被人掳劫险些带出大梁。 姚钰芝面色惨白,捂着心口连喘了几口气,还是常管家赶忙塞了一颗药丸到他嘴里,又端了杯水来伺候着他服下这才好些。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气息稍稍平稳后他问道。 陈苗回道:「王妃不愿您担心,自然是不会告诉您的,不然她肯定早在信里给您写了。」 姚幼清平安后立刻便给姚钰芝写了信,生怕送的迟了让他察觉这些日子她发生了什么,还催着送信的人路上快些,一定要赶在往常的日子送给他。 那封信姚钰芝已经看过,确实完全没提她曾被人掳劫的事,而他这个父亲竟也未能从她的言语中察觉出任何不对。 「至于王爷,关于您的事他向来听王妃的,王妃不愿告诉您,他也不会让我们在您面前多嘴。」 陈苗道。 「而且……王妃没说,我们直接跟您说,也不知您会不会信。」 他们是魏泓的部下,魏泓又与姚钰芝素来有仇,他们上赶着告诉姚钰芝这件事倒好像是专门为了王爷找他邀功似的。 他若信还好,若不信,那反倒加深他和王爷之间的误会,得不偿失。 姚钰芝自嘲轻笑:「信,我信,不然我还能信谁呢?陛下吗?」 他说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眼角流下两行泪来,竟似疯癫一般。 陈田陈苗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常管家也吓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人去请大夫,就见姚钰芝大笑几声之后又是大哭,接连拍了几下桌案,边拍边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看上去虽然仍旧情绪激动,但好歹正常了些。 他并没有失态太久,哭笑过后擦了擦泪,抬起仍旧有些颤抖的手。 「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诉王妃我知道了这件事的。」 若是他写信去问的话,姚幼清势必担心他忧虑之下会不会影响身体,陈田陈苗也会因为说漏嘴而受到责罚。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拱手施礼:「多谢大人。」 姚钰芝摆摆手:「下去吧。」 两人应声告退,临走时将房门关好。 他们走后,姚钰芝靠在椅背上满面颓然,眼中的泪虽已擦去,眼角却依旧通红,眼中血丝隐隐浮现。 「我还是……小看了陛下。」 他许久才喃喃道。 「我以为……给凝儿下毒,偷看凝儿与我往来的信件,已是极限了,却不知……人心似井,站在井口往下看,永远不知道这井到底有多深。不亲自饮上一口,也不知这井水有多毒……」 对于之前那场战事他心中其实也多有疑虑,很多地方一直想不通。 如今得知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才总算是明白了。 第23章 这也是为什么他相信了陈氏兄弟所说的话的原因。 因为一切刚好和之前的时间对上了,那些不解之处也都全部能说通了。 陛下为何要调遣秦王去蘅水东,大金为何忽然攻打上川,秦王为何忽然连斩三将匆忙离开,全都有了解释。 而他身为三朝元老,太清楚若非有利可图,大金南燕是绝不会帮朝廷出兵引开秦王和靖远军主力的。 一国之君,大梁之主,卖国通敌,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常管家在旁轻叹:「好在王妃吉人天相,平安无事,不然……」 他眼眶也是忍不住泛红,但怕自己失态让老爷也跟着又难过起来,便忍住了,强颜欢笑地道:「咱们小姐是自己从贼人那里逃走的呢,这换做以前老奴可是想都不敢想!」 那个娇娇弱弱,一切都由他们打点好的大小姐,不仅能在王府独当一面,还能临危不乱自己逃走,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姚钰芝胸口郁气也稍稍纾解,想到另一件事。 「她还说,要代秦王去仓城安定民心……」 虽然后来途中被人掳走了,但这话确实是她自己亲口说的,现在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常管家笑着点头:「王妃长大了,有老爷当年的风范。」 姚钰芝却是摇头苦笑:「我宁愿她永远都是个孩子。」 说完目光投向窗外,似乎隔着窗扇看到了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这天下要乱了……」 常管家垂眸:「老爷何去何从?」 姚钰芝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自言自语低声喃喃:「我效忠皇室正统,错了吗?」 真的错了吗? 「正统?」 成兰长公主倚在暖阁的美人榻上轻笑一声,对这两个字嗤之以鼻。 寒冷的冬日里她依旧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杏黄衣衫,身段玲珑,藕臂半露,姿态妩媚,一个相貌清俊的面首正跪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腿,另有几名同样俊美的男子或端茶或抚琴,室内丝竹声声,暖如春夏。 「我的好嬷嬷,这天下哪有什么正统啊?咱们大梁的开国皇帝就是从前朝昏君那里夺来的皇位,在那之后大梁才叫大梁,皇室才姓了魏,之前这天下正统可是姓赵的。」 「若再要往前追溯,前面那些皇帝哪个不是篡权夺位?真要说什么正统,怕是只有尧舜二帝才当得起吧?」 照顾了她二十余年的孔嬷嬷嗔她一眼:「长公主休要胡言,您可也是姓魏,魏氏若不是当今正统,那您成什么了?」 「所以啊,」成兰道,「嬷嬷你刚才那话也是错的。陛下跟秦王既然都姓魏,那他们两个谁当皇帝不都是一样的吗?这天下还是姓魏啊。」 「既然姓魏,那我就依然还是公主,有什么区别呢?」 孔嬷嬷叹气:「就算如此,长公主也不必急着站队啊,若最后赢的那个人不是秦王呢?」 说到这,成兰笑的更厉害了,头上几支步摇跟着乱颤,珠光闪闪。 「当初我跟着陛下,是因为他没有招惹过十四叔,以十四叔的性子也不会主动来招惹他,那他的皇位就是稳的,跟着他准没错。」 「如今他闲自己屁股下面那把龙椅硌得慌,非要找十四叔生事,还真当十四叔是泥塑的,随他揉捏呢?」 「若真把十四叔惹怒了,他能坐稳了龙椅我就跟他姓!」 孔嬷嬷轻笑:「长公主又糊弄老奴了,您本来就跟陛下一个姓。」 成兰笑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倚在她身上。 「嬷嬷你在宫里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陛下和秦王之间孰优孰劣吗?」 「这天下若真的乱起来,秦王的胜算肯定比陛下多,我若不早做打算,等秦王真的入主京城可就来不及了。」 孔嬷嬷揽着她的肩,目光慈爱。 「这天下事没有绝对,我是怕万一没能如你所愿,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有什么空不空的,秦王没能成事那我就继续跟着陛下。只要我小心些,不让陛下知道我做了什么不就是了?」 孔嬷嬷轻抚她的肩头:「长公主知道,老奴说的不是这个。」 成兰:「……我不知道。」 孔嬷嬷:「崔大人……」 「嬷嬷,」成兰起身打断,「我与那崔子谦不过露水情缘而已。」 说完察觉自己语气似乎太生硬了,又靠坐回去,悠悠吐出一口气,红唇轻启。 「等改日秦王若真的登上帝位,看在他是秦王身边人的份上,他若愿意呢,我就让他再伺候我一回。怎么说也是我第一个男人,虽说不中用吧。」 「长公主!」 「好了嬷嬷,」成兰再次打断,「我做这一切都是为我自己,不为其他任何人。」 不为任何人。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 崔颢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下人立刻拿来一件斗篷给他加上。 「天寒,大人莫要冻着了。」 说着将斗篷给他系好裹紧。 崔颢抬眼看向远方, 伸手揉了揉跳动不止的眼皮。 「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第24章 算着日子子义应该已经快到了才对, 但至今他还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是他就快到了懒得让人提前传信回来,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呢? 崔颢叹气,转身要往回走, 走出没两步就听身后有马蹄声传来。 他猛然回头, 一骑快马隐约出现在视线里,越来越近, 是他们分散在外的斥候。 那斥候在崔颢面前急急停下,踉跄着下马。 「大人!郭将军与其他四千余众靖远军兄弟遇南燕突袭, 被困虎头寨, 生死不明!」 斥候语气焦急眼眶泛红,因为那些靖远军中也有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崔颢面色一僵, 再次回身,直奔魏泓的营帐而去, 走着走着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斗篷在他身后上下飞扬。 几封书信很快从营地送了出去, 方向各不相同, 有送往京城的, 有送往距离虎头寨不远的一处堡寨的, 还有送往南燕的。 大梁的这个冬日注定不能平静,虎头寨漫延的鲜血像是一点星火,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后越燃越烈,彻底引燃了三国之间的战火。 郭胜险些在这把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就死了,饶是最后侥幸活了下来,身边四千余众兄弟也只剩了数百。 他血战三日才得以脱困,附近堡寨竟无一施援。 但凡其中任何一处能派兵支援他一二,那些南燕兵马都不会如入无人之境的在大梁土地上把他打成这样。 脱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仅剩的兵马强行敲开了离得最近的同峰堡的大门,将正在被窝里与官妓厮混的将官拎了起来,裤子都不给他穿一条,直接带到了高台上。 台下三千余名当地兵将被满身血污的靖远军围在一起,看着这一幕议论纷纷,有胆子大的梗着脖子质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是啊,刚刚强行翻上城墙逼着我们开门,现在又抓了我们王大人,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王忠在寒风中哆哆嗦嗦抖如糠筛,嘴皮都紫了,颤声道:「我……我要参你们靖远军目无法纪,你们……」 话没说完,郭胜挥刀便斩去了他一条臂膀。 鲜血喷涌而出,高台上一片血红,台下刚刚还议论纷纷的人顿时噤若寒蝉,王忠更是惨叫一声像只肉虫般扭动起来,可惜另一条胳膊还被一旁的靖远军死死抓着,未能倒在地上翻滚。 郭胜的眼比他的鲜血还要红,手中提着染血的刀,看向台下。 「南燕兵马直入我大梁境内,王忠视若无睹,不曾派出一兵一卒扞卫我大梁国土,当不当斩?」 「当斩!」 六百余众靖远军齐齐喝到,嘶哑的声音穿透夜幕,震的地面都跟着颤了颤,让那三千多名兵将也都随之一颤,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郭胜手起刀落,再次斩去王忠一臂,又问:「你我同为大梁将士,我等在外浴血杀敌,三日方得脱困。王忠身为此处将官,见同袍血战而归却闭门不应,当不当斩?」 「当斩!」 又是一刀落下,这次直接砍下了王忠的头颅。 热烫的鲜血从高台漫延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血腥气在四周弥漫开来。 「王忠食我大梁俸禄,对国不忠,对同袍不义,今日我斩他于此,自会上报朝廷原因。」 「现尚有南燕残余兵马逃窜在外,我等身为大梁将士,自当为国分忧,将异国兵马驱逐出境!」 「今日起,靖远军留驻此处,与尔等共同对敌!不将燕人赶出大梁,誓不返还上川!」 「凡有不从者,皆视为王忠之党,即刻处斩!」 说着看向远处城墙上:「插旗!」 这声音被其他人一声接一声地传了过去,一直留在城墙上没有下来的一名靖远军将手中旗帜稳稳插进墙垛。 红底黑字的靖远军大旗迎风招展,即便在夜色中无法仔细分辨,却也能一眼看出与旁边其它旗帜的不同。 这无异于宣告同峰堡现在由靖远军接管,但当地驻军却不敢反驳,更没人敢站出来对这些靖远军做什么。 一来这些人已经杀红了眼,什么疯狂的举动都做得出来,刚才就已经杀了他们的将官王忠。 二来这些靖远军若是死在外面那自然与他们无关,但若死在了同峰堡内,秦王知晓了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朝廷军令尚未来,先前王忠只让他们不必理会外面的靖远军,并未让他们与对方敌对。 如今王忠已死,郭胜又是以退敌之名进驻这里,谁有理由又有胆子反抗呢? 同峰堡便这样被靖远军占领,王忠的尸首则被郭胜下令分别送往了周围其它几处堡寨,以儆效尤。 「子义的胆子也太大了。」 崔颢在帐中笑道。 魏泓看着眼前的军报,也跟着笑了笑:「他向来胆大,也还好他胆大。」 他听说郭胜等人被围困在虎头寨之后就明白,这是魏弛迫不及待要对他下手了。 但他不明白南燕兵马为何还没回到连城的掌控中,竟打了他的靖远军一个措手不及。 一味的相信连城必然是不行的,他当时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打算是他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就是同时面对南燕大金,甚至大梁的兵马。 第25章 大梁朝廷眼下没有理由对他发兵,尤其是在南燕大金同时对他开战的时候。 魏弛若在这时候明目张胆的攻打朔州,便是要跟外人一起毁了大梁,无须他去争去夺,他的皇位也坐不稳,而且必将遗臭万年。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明里暗里的给他使绊子,比如这次假意未能守住边境让南燕兵马入内,击杀郭胜和他带领的靖远军。 崔颢与郭胜是魏泓的左膀右臂,这点众所周知,杀了他们虽然并不能动摇他的根基,但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打击,若是能顺便再削弱他一些兵力,就可以算是一举两得了。 但魏弛毕竟还是提防着南燕,所以并未敢真的让他们深入腹地,只是刚好让他们进入了郭胜一行人的回程之路。放进来的南燕兵马也不多,估计是算着刚好能杀掉郭胜等人。 只是他没想到靖远军远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最终还是让郭胜他们赢了,虽然代价十分惨重。 倒是那些南燕兵马所剩无几,被死战的郭胜等人打的四处溃逃,又让他找到了借口以此为由留在了同峰堡,占领了那里的位置,将堡内兵马也都据为己有。 魏泓当时本就想是让离那里不算远的一处兵马去驰援,救下郭胜等人后顺势留在那里,再用同样的理由从朔州分派其它兵马过去将周围一线全部掌控,免得朝廷再趁机从背后给他捅刀。 没想到郭胜跟他想到一块去了,拼死一搏为他抢得了先机,占据同峰堡之后又威逼利诱说服了其它几处堡寨,让他的兵马进驻的更为顺利。 如今朝廷因之前让南燕兵马入境一事反而陷入被动,朔州兵马以当地驻军无能为由不退,誓要保卫大梁国土。 魏弛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边懊恼南燕兵马无用,一边暗恨魏泓借机派兵,但一时半刻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再等待时机。 崇明三年正月,上元节未过,金人便大举派兵围攻上川,南燕伺机而动,由朔州南亦发动了战事,朔州被双方人马形成合围之势。 好在之前魏泓已经派兵驻扎在朔州附近的各处紧要关隘,又有郭胜一直留在那里坐镇,朔州才没在南燕大金的围攻下被占去什么便宜。 这场战事一直僵持到崇明三年三月也没什么变化,魏泓虽然勉强还能应付,但同时支应两边也确实十分疲累。 他因战事而许久没有回到仓城,也未与姚幼清见面,直到整整过了三个月,见战局暂时应该没什么变动,才匆匆赶回去看了她一眼。 彼时姚幼清正在房中绣着什么,他回去时她都没有听见,仍旧神情专注,直到他走到近前才惊喜地抬头:「王爷!」 魏泓一把将女孩抱进怀里,埋首在她脖颈深吸一口那熟悉的香气,这才似无奈似委屈地说了一句:「许久未见凝儿了,之前带去的肚兜都没有你身上的味道了。」 姚幼清起身红着脸捶了他一下,男人笑着握住她的粉拳,拉她在床边重新坐下,问道:「绣什么呢?」 看她手中这块布大得很,不像是寻常衣裳,倒像是斗篷之类的,可是这料子做斗篷似乎又不大合适。 姚幼清笑着将那块布拿起来,道:「我才刚开始绣,你猜猜?看能不能猜出来。」 说着又给他看她已经绣好的两个不起眼的角落,分别在这块布的两面,一处绣了一个小小的「胜」字,另一处则绣了个「安」字。 魏泓不愿扫了他的兴,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布料展开之后,他看着那颜色,又估摸了一下大小,心中一动,一股暖意莫名地涌了上来,浸入四肢百骸。 「这是……帅旗?」 姚幼清笑着点头:「王爷许久没有回来,我着实担心得很,又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就想绣一面帅旗给你,盼着王爷平平安安,百战百胜。」 数月来的疲惫以及对朝廷的恼恨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魏泓将那未完成的帅旗放下,再次将女孩抱进怀里,轻吻她的额头:「好凝儿,有你在家中等我,我必定是要平安归来的。」 房中暖意融融, 魏泓抱着姚幼清亲吻片刻, 实在有些按捺不住,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问了句什么。 姚幼清揪着他衣襟的手微微一紧, 低着头小声道:「王爷,你……你是算着日子回来的吧?」 魏泓低笑, 声音暗哑。 「那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了?」 说着便去解女孩的衣襟。 自上次圆房后他就再未碰过她,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想起她时有多难熬。 女孩在房中穿的不多,他三两下便将她身上的衣裳剥掉, 在她肩头锁骨留下片片痕迹, 喘息着又将她打横抱起,从罗汉床上抱到了卧榻上, 放下床幔。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幔后传来,几件衣裳接连从缝隙间滑落下来, 有男人的外衫中衣还有女儿家的裙子肚兜。 他迫不及待地覆了上去, 沉沉压下时换来女孩一声轻呼和秀眉轻蹙。 女孩紧致如初,他喘息着亲吻她许久才得以肆意挞伐, 及至晌午才抱着她去净房的池子里草草清洗一番。 出来时下人摆好午膳退了出去,姚幼清却赖在床上一动不动根本不想吃, 只想躺着睡一觉。 魏泓怕她饿着,坚持将她拉了起来抱在膝头一口一口地喂了吃。 第26章 姚幼清扭头:「不要,那我自己坐过去吃好了。」 她虽不想动, 但也不至于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啊。 魏泓却抱着不撒手:「我喂你。」 「王爷, 我又不是小孩子!」 两人一个扭捏一个坚持, 到底还是魏泓的厚脸皮占了上风, 坚持把她抱在腿上吃了顿饭,喂完她还缠着她喂给自己吃。 姚幼清故意把筷子拿偏一些蹭了他一嘴的油,见他嘴角都是油光忍不住咯咯地笑。 魏泓也不恼,转头把那筷子上夹的肉吃了,然后忽然就贴了过来,在她脸上一通乱亲。 房中嬉笑声不断,一顿饭下来两人均是满面油光,又净了脸去花园里慢慢溜了一圈才去歇午了。 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一套,魏泓抱着姚幼清贪恋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听女孩在自己耳边低语。 「王爷,正好你这次回来了,我想问问你豆军医和琼玉的婚期能否定下?」 「豆军医无父无母,是被伯父伯母养大的,我们原本打算过了年就把他们的婚期定下来,谁知道……年还没过完,战事便开始了。」 「伯父伯母怕你身边离不开人,也不敢轻易做主,所以……」 「没什么离不开的,随时都可以。」 魏泓道。 「战事虽紧,但也不是连成亲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豆子这么大了,伯父伯母虽不是他亲生父母,但胜似亲生父母,定然也是希望他能成家立业,留下后嗣的。」 「早点成亲留下个孩子,哪怕今后真的跟我在战场上出了什么……」 「王爷!」 姚幼清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后面的话。 魏泓看着女孩眉头轻蹙担忧又不悦,嫌他说了不吉利的话的样子,笑着将她放在自己唇上的指尖含进嘴里轻轻咬了咬。 女孩指尖一酥,下意识要抽回来,被他握住将那几根纤纤玉指全部亲吻一番才又拉着放在了自己胸膛。 「你若不嫌时间太赶的话就近挑个日子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就好,我能留下来就尽量留下,实在留不下来也没关系,豆子这个新郎官留下就好了。」 「军中那么多军医,他离开一些时日也不打紧,反正聘礼什么的伯父伯母早已给他准备好了,琼玉的嫁妆和宅院不也都置办好了吗?只差一场婚礼了而已,等他们成了亲再让豆子去边关也是一样的。」 「或者干脆等琼玉有了孩子再去,都随他们,我身边自有别的军医照料,不碍事的。」 姚幼清点头:「那我待会问问琼玉,王爷你也问问豆军医,这事索性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魏泓答应下来,说待会给她问问。 姚幼清没什么旁的要说了,便闭上眼蜷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房中安静下来,魏泓抚着女孩的肩,想趁她还未睡着前问她几句话,几次动了动嘴唇却都没能问出口。 如今时局易变,他跟朝廷之间势必免不了一战,只是眼下都缺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契机罢了。 姚钰芝是大梁三朝元老,忠直而又迂腐,就算是因为先帝赐婚而把女儿嫁给了他,也绝不会因此就背叛朝廷投入他的阵营的。 若是到时候……到时候他和她的父亲之间起了什么冲突,她会如何选择呢? 若是她必须在他们二人之间选择一个,她……会选谁呢? 魏泓不忍也不敢问。 不忍姚幼清为难,不敢听她的回答。 那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父亲,她又向来孝顺,连听他说一句他的不好都要不高兴,若是…… 魏泓闭了闭眼,抱着女孩的手臂紧了紧。 他知道她既然已经嫁了她,那今生就是她的人了,不管来日他与姚钰芝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心里又作何选择,最后还是会留在他身边的。 可他不想与她离心,不想她与自己之间有什么抹不去的隔阂。 一想到她在自己身边闷闷不乐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等她睡醒后又缠着她闹了一场才算将那些胡思乱想暂时抛开了。 姚幼清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后就将琼玉叫进来问了问她有什么打算。 琼玉红着脸道:「奴婢……奴婢都听王妃的。」 「这件事我可给你做不了主,」姚幼清道,「婚期太仓促的话说起来到底是委屈了你,显得对你不够敬重。」 「但如今战事四起,情况特殊,要往后拖的话我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会不会耽误了你。所以啊这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琼玉低垂着头:「奴婢……奴婢不委屈。」 姚幼清点了点头:「你不愿受委屈,那就往后拖一拖吧……」 「不是,」琼玉赶忙道,「奴婢是说……我不觉得委屈,我知道李大人夫妇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知道豆军医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会故意委屈我看轻我的。」 姚幼清噗嗤一笑,看向一旁的周妈妈。 「周妈妈你看,她明明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刚才还让我给她拿主意!」 周妈妈也是跟着低笑,琼玉明白被她捉弄了闹了个大红脸。 第27章 「王妃你打趣我!」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留姚幼清和周妈妈在她身后失笑。 但她们都没想到,琼玉这边答应了,另一头的李斗却没答应。 魏泓跟姚幼清说起这事时有些尴尬,琼玉则直接脸色煞白。 「他为何不答应?」 姚幼清代琼玉问道。 魏泓耸了耸肩:「我也不知,他说要自己找琼玉说,现在正等在外面呢。」 「不必说了,」琼玉道,「我也不是非他不嫁!」 说着对两人施礼告退,红着眼睛离开正房便要回自己的房间。 李斗等在院门口,见琼玉出来还以为她是来跟自己说话的,对着女孩咧嘴一笑。 谁知女孩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抬脚便向一旁的耳房走去。 李斗眼见她就要进了房门,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三两步冲过去拉住她。 「我有话跟你说。」 「你干什么?」 琼玉挣扎:「放手!我没话跟你说!」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李斗讪讪地笑了笑,对她们摆摆手。 「我跟琼玉说几句话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说完竟拉着她就向外走去。 他力气大,琼玉连挣了几下没挣开,就这么被他带出了院子。 周妈妈听到动静站在房门口看了一眼,回去对姚幼清道:「王妃,豆军医……把琼玉带走了。」 姚幼清已经听到了,眉头微蹙。 魏泓在旁说道:「放心吧,没事的,豆子有轻重。」 话虽如此,但姚幼清还是让周妈妈派人跟去看了看。 李斗把琼玉带到花园,在假山后一处避人耳目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琼玉低头揉了揉手腕,他见状赶忙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说着又要拉起她的手来看看,被琼玉躲了过去。 「你既不想娶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琼玉道,声音恼怒又带着几分羞愤。 「我……我不是不想娶你。」 李斗解释。 「我就是怕你误会才想着来亲自给你解释,免得旁人说不清楚,谁知道……你这急脾气,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进屋去。」 委屈巴巴倒好像琼玉欺负了他似的。 琼玉胸口郁气稍散,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太急了,却又不愿就这么承认是自己的不对,梗着脖子道:「那……我就是这样的急脾气,你不喜欢就算了。」 「我喜欢。」 李斗立刻接了一句,说完一愣。 琼玉也是愣了一下,两人同时红着脸低下了头。 「师母说……我就是性子太慢了,磨磨蹭蹭什么都不急,跟你……正合适。」 他又喃喃地补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亲?」 琼玉问。 「不是不想成亲。」 李斗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凝重。 「你跟在王妃身边,对如今的情势应该也是了解的。」 「南燕大梁围攻朔州,朝廷非但没有帮上半点忙,还一直在拖后腿。」 「当今陛下与王爷不和,我们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场战事是他引起的,但心里其实都很清楚。」 「他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头,后面就一定会对王爷动手,到时候王爷要面对的就不止南燕大金,还有咱们自己的朝廷……」 「如今应付两边王爷尚且能够勉力维持,但等到了那时……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琼玉听了他的话心头一沉,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怔怔站在原地。 李斗看着她继续说道:「师父师母想让我早日成亲其实也是想……想着万一有什么不测,好歹能留下一条血脉,但是……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留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岂不艰难?」 「我愿意的。」 琼玉仰起头,眼角通红泪光闪闪。 「我不愿意,」李斗温声道,「我不想你受苦。」 他自己是受过苦的人,五岁便被爹娘抛弃,在街头过了一段孤苦无依的日子,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死去,又亲手埋了她,若非师父好心救了他,他现在或许也早就已经死了。 从妹妹死的那天起,他在这世上本就已经没什么所谓的血亲了,如今又何必为了一条所谓的血脉耽误了一个女子一辈子。 他赤条条地活着,也赤条条的走,没什么不好,不必再留下过多牵绊。 「等战事结束了,我若平安,自当八抬大轿迎你进门,」李斗道,「但我若是……」 他说着顿了顿,自己也不太想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便直接跳了过去。 「到时候你清清白白地嫁人,也不会落人口实。」 琼玉瘪嘴,泪水从眼角滑落,又匆忙擦去。 李斗不太会哄人,见她落泪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站了一会,问道:「我刚才没弄伤你吧?」 说完顺势拉起她的手看了看。 琼玉想说没有,正要把手抽回来却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第28章 她低头一看,见是一串红色的手串,用红豆穿的,每一颗豆子都差不多大小,圆润整齐。 李斗支吾道:「我……我自己穿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戴着玩吧,不喜欢摘了就是。」 琼玉眼角还挂着泪,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那手串放到眼前,伸手摸了摸,轻声道:「喜欢的。」 「瞧瞧, 瞧瞧, 」周妈妈拉着琼玉的手笑道,「刚刚还不肯跟人家说话呢, 一转眼带着人家送的手串回来了。」 琼玉哎呀一声把手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周妈妈你就别打趣我了。」 周妈妈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这脾气在我和王妃面前也就算了,以后嫁去了别人家,可不能这样。」 「好在人家豆军医是个明事理的, 不跟你计较。不然你刚刚一句话都不听人家说, 人家要是也不高兴不说了,那这桩婚事不就黄了?」 琼玉摸了摸头:「我……我已经改了很多了, 凌霜去前叮嘱我收敛脾气切忌急躁,要好好照顾王妃, 我一直记着呢。」 「刚刚……刚刚就是一时心急, 忘记了……」 周妈妈轻笑,拉着她坐了下来。 「你和凌霜都是好的, 若是她还活着的话,王妃定然也会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的, 只可惜……」 提起凌霜,两人神情都有些黯然。 周妈妈嗨了一声:「瞧我,这本是你的喜事, 提这个做什么。」 说着又拉起琼玉的手:「不过豆军医既然与你说了这些话, 可见是真心待你的, 你以后嫁过去了日子定然也能过得好, 这我就放心了。」 「等待会见了王妃,让她改日跟李夫人商量商量,就算婚期暂时定不下来,这六礼能走的还是提前走了的好,这样将来等战事结束了就立刻选个吉日成亲,也不显得仓促。」 琼玉红着脸点头:「都听你们安排,我怎样都行的。」 说完才想起自己回来后就没去正屋,周妈妈又跟她在这待了好一会,起身看向窗外。 「王妃那边有没有人伺候?我……」 「用不着你去,」周妈妈又把她拉了回来,「王爷刚把我赶回来,他自个儿在屋里伺候呢。」 说完两人均是扑哧一笑, 魏泓不喜欢下人在屋里,这回许久未曾与姚幼清见面,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更是粘人得很,恨不能关起门来就跟姚幼清两人待在里面不出来,一应端茶倒水洗漱沐浴都自己来了,连梳头都亲自给姚幼清梳,到让他们一众下人都落得清闲。 不过这样的清闲并没有很久,因为魏泓只在仓城待了两天便又离开了。 离开这日姚幼清亲自去送他,一直送到城门口看着他渐行渐远,高大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到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回身坐上了马车。 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偏僻角落,一个满身脏污的流浪汉缩在残破漏风的毯子里看着这边,乱糟糟缠成一团的头发遮盖了大部分面容,隐约可见其下可怖伤痕。 姚幼清的车帘被风吹开,无意看到这落魄的流浪人,让琼玉将自己放在车里的点心拿去给他了。 琼玉应声拿起点心盒子就要下去,又被姚幼清叫住。 「这毯子也拿给他吧。」 车里放着炭盆,这毯子她根本用不上,是魏泓怕她冷才让人放到车里的。 琼玉将毯子也接过去,和那点心盒子一起放到了流浪汉面前。 流浪汉见她靠近瑟缩了一下,等她放下东西才明白过来,连连拱手道谢,口中却只发出呜呜声。 琼玉歪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了句不用谢,又转身回到了车上,对姚幼清道:「王妃,那是个哑巴呢。」 姚幼清因她的话又看了看那流浪汉,见对方还在一个劲的拱手道谢,笑着点了点头,放下车帘,让车夫继续赶路,没再停留。 「以往仓城虽也有些乞丐流民,但不像现在这样多,也不像现在这样落魄……」 她喃喃道,心中思量什么。 周妈妈在旁点头:「想来是因为战事的缘故,许多人无家可归,又听说仓城富庶,前有王爷镇守边关,又有您在这里亲自坐镇,便都聚集到这来了。」 「那要这样说的话,以后岂不是更多?」 琼玉接道。 边关虽然并未告急,战事胜多败少,但总归还是有败的。 打胜了尚有伤亡,更不用说战败的时候了。 那些离战场近的百姓能往这边逃的都拖家带口逃了过来,路上也保不齐会遇到什么意外,有人平安抵达,有人流离失所。 姚幼清想到这里眉头轻蹙:「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说完又撩起帘子看了眼外面,面色忧虑。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了,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那些人怕是要冻死在街上。」 周妈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王妃是想开设粥棚?」 姚幼清点头:「我那点心毯子能帮一个人,却到底是有限,总不能遇到一个我就给人家一盒点心一张毯子,且不说我没这么多毯子,就是那盒点心,吃完了也就没了,以后怎么办?」 「不如开设粥棚,每日按时施粥,让他们一直都能有口饭吃。」 第29章 周妈妈觉得这个主意好,笑道:「自古以来有战事或者有天灾的时候官府都是要开设粥棚的,京城里那些官眷也会跟着出一份力。」 「如今您嫁给了王爷,这里是王爷的封地,他在前线镇守边关,您在这里开设粥棚赈济流民,倒也是桩美谈。」 姚幼清叹气摇头:「什么美谈不美谈,我倒希望这样的美谈永远没有,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不用靠施粥度日才好。」 「会的,」周妈妈握了握她的手,「等战事结束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像从前一样了。」 姚幼清嗯了一声,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回去后她叫来前院那些管事,跟他们仔细商议起施粥的事宜,除了粥棚之外还决定在城中比较空旷的地方建几处临时的暖棚。 「这些暖棚不用太精致,但一定要暖和,能让流民平安过冬就好,至于人手……」 她想了想,说道:「不要去招民夫了,就从流民里面选吧,让他们自己建暖棚。」 管事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姚幼清解释道:「以前我曾听爹爹和哥哥们提起过,说曾经有地方因为施粥反而闹出了乱子,有些流民白吃白喝还惹是生非,闹得当地百姓不满,频频发生冲突。」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找些事做,除了那些老弱妇孺确实使不上力的,其他人按照出了多少力来领粥,没出力的就不给粥,这样谁都说不出话来。」 「而且暖棚是他们自己建的,将来也不会因为对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而生出口舌之争。」 「暖棚建好了再安排一些别的事让他们做工,做什么自己选,工钱按天结就是了,这样当地百姓也不会觉得他们白占了便宜,心生不满。」 说完怕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又问几个管事可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些最容易引起事端的基本都已经被她想到了,管事们没再说旁的,只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将诸多事宜安排下去了。 街头,姚幼清的马车离去之后,哑巴流浪汉将点心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点心出了回神才拿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这一块还没吃完,旁边便不知从哪里涌出两个高瘦的流民,一把将他膝头的点心盒子夺了过去,还啐了一口。 一块浓痰啐到哑巴头顶,黏在他糟乱的头发上,那流民抱着抢去的点心盒子嘿嘿一笑。 「又聋又哑的,吃这么好做什么?早日死了省几口粮吧!」 说着抓起一块点心塞到了自己嘴里,又给自己的同伴分了一块。 他那同伴囫囵的将点心吞了,又伸手去扯哑巴身上崭新的毯子。 哑巴却没像刚才任他们拿走点心那样把毯子拿走。 那人扯了一下没扯过来,再扯一下还是没能拿到自己手中,嗨呀一声。 「你劲还挺大啊?」 说着一脚踹了过去。 哑巴被他踹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手中毯子也随之被拽了出去,没能保住。 那人抢去毯子之后嗤笑一声,将他身边原本那块满是漏洞的破毯子又用脚勾了过来,弯腰扯住一角往哑巴头上一盖。 「你还是用这个吧!」 说完与同伴扬长而去。 哑巴躺在地上半晌没动,也没将那块又脏又臭的破毯子拿开。 没人看到毯子下他双眼晶亮,不似平日浑浊暗淡无光,此刻那布满疤痕的脸上神情阴鸷,甚是可怖。 他垂在地上的手紧了紧,许久后才艰难地坐了起来,将头上毯子缓缓扯下,又像之前那般蜷在墙角缩成一团,任谁都能欺辱的样子。 只是他蜷起时状若不经意的将刚刚抓过毯子的那只手放在膝头,靠近鼻尖闻了闻。 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香,来自那毯子的主人,有些熟悉的清浅香味。 哑巴在墙角坐了许久,直到夜幕渐沉,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才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平日落脚的地方躺下歇息。 这地方有不少流民,但最暖和的地方早已被别人占了,他只能去那冷风一个劲往里灌的风口。 另有一个跟他差不多的人已经蹲在了这,两人似乎熟悉了,那人见他过来还让了让,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问道:「公子,我饿了一天了,你有没有什么吃的啊?」 连城躺在地上:「吃个屁,我还饿着呢。」 刚说完,就听噗的一声,一阵臭气迎面扑来。 他此刻正在风口,那人为了给他挡上点风又蹲在他前面,可想而知这臭气几乎是从鼻子直接灌了进去。 连城蹭的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脸色铁青,要不是记得自己现在「又聋又哑」,就要破口大骂了。 那下人缩了缩脖子:「我……我今天有点闹肚子,没忍住。」 连城咬牙瞪着他,半晌才把怒意强压下去,躺回去道:「去给我宰两个人,顺便带点吃的回来。」 下人诶了一声,扶着墙慢悠悠站了起来,跛着脚走了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 离开的下人又回来了, 坐下后悄摸摸地塞给连城两个馒头。 连城躺着把馒头掰碎了一块一块塞进嘴里,动作很轻, 从背后看上去就好像压根没动一样。 第30章 他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这么快就把人宰了?动作挺利索啊。」 下人讪讪一笑:「没……没宰呢,刚才忘了问您宰谁了。」 连城一噎, 又一口冷风灌进嘴里,呛咳起来。 这动静惊动了远处几个已经睡着的流民,有人醒来皱着眉头烦躁地冲这边喊:「哑巴, 你要死啊?大晚上干什么呢!要咳滚一边咳去!让不让人睡觉了!」 喊完旁边有人笑着提醒:「他不仅哑, 还聋,你跟他喊他也听不见啊, 还不如跟他旁边的小跛子说呢。」 「跟他说有什么用?也是个不顶事的废物。」 那人嘟囔道,裹着身上的毯子又转身睡去了。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 下人因为不能让人看出自己跟连城的关系, 始终一动不动也没去帮连城拍拍背,夜风里像块石头似的蹲在那一动不动。 连城缓了一会喘过气, 拍着胸口无声叹息。 要不是因为在朔州境内怕被魏泓和他身边的人认出自己,不能带以往跟在身边的老人, 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带这个蠢货出门的。 不过想想自己刚才也忘了叮嘱他杀谁,好像也挺蠢的。 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秦大头和牛老三。」 说完又补了一句:「他们身上应该带了块毯子, 找个地方收好藏起来, 回头通知仓城的人去取。」 南燕对大梁开战以后, 果然不出他所料, 魏泓开始四处寻找他的踪迹,朔州各地的城门守卫处都分发了他的画像,虽然没有直接张贴出来,但守城官兵也在暗中对进出城的人进行核查,还有人时常拿着画像在街上走动,恨不能长八只眼睛把他从人堆里挖出来。 相比起来,反倒是上川的核查没有那么严格,尤其是胡城仓城这两个他以前常去的地方。 因为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他,不必拿画像也能认出他。 这也让他们都以为他就算要藏也不会藏到这里,放松了警惕。 连城在朔州各地的铺子还在照常经营,只是被魏泓的人严加看管了起来,所以他轻易不联络他们,但真想联络也不是联络不了,小心些不被发现就是了。 进入仓城之后他还一次都没联系过他们,想看看这些自己人走在大街上是不是也认不得他。 如果他们都认不出来,那魏泓他们肯定也认不出来,他就算是彻底瞒住了,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如今数日过去,确实没有人认出他,仓城的部下甚至都不知道他进城了,也没必要再强撑着试探了,不然他怕自己真的冻死饿死在街上。 下人应了一声,准备再溜出去一趟,临走前连城道:「算了,宰一个吧,一下宰两个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虽说是街头的流民,但同时死两个还是有些引人注目,要是为了那两个不值钱的狗东西把自己暴露了就不划算了。 下人微微点了点头:「那宰哪个?」 「毯子在谁那就宰哪个。」 连城言简意赅的吩咐了一句,末了又叮嘱:「小心点。」 下人心头一暖,正要说什么,就听他继续说道:「别把毯子弄脏了溅上血。」 「……是。」 翌日,牛老三被人发现死在街头,死的地方跟他平日落脚的地方离得不远。 那是一条脏污的泥巷,寻常百姓和富贵人家很少往这边来,但对于流民来说却是一处遮风挡雨算得上暖和的地方了,一直被牛老三他们几个霸占着,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住,旁人想住都要按规矩每日「上供」才行的。 泥巷拐角是他们起夜时方便的地方,牛老三就死在那里,歪倒在一处污秽旁边,脑袋上一个已经干涸的血窟窿,血窟窿旁是一块染血的石头。 被人发现时他的尸体都已经凉了,从头上涌出的血洒在地上结成红色的冰。 巡城官兵听说这边死了人,过来看了一眼捏着鼻子直摆手。 「往日就跟你们说不要在这里方便,你们非不听,看看,死人了吧!」 牛老三鞋底沾着一些泥土和秽物,旁边地面上一道滑痕,看上去就像是起夜时不小心踩到别人方便时留下的秽物然后滑倒了,刚巧脑袋磕在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这才死了。 官兵皱着眉头让人把尸体抬走,对周围的流民道:「王妃决定今日起在城中开设粥棚,半个时辰之后开始施粥,你们到时候都可以去领碗粥喝。」 这话让周围的人眼中一亮,心头大喜,哪还顾得上地上的牛老三,纷纷道:「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有粥喝了!」 「是啊!再也不用去街上乞讨了!」 还没高兴完,就听那官兵又道:「但是!只有第一碗粥是白给你们的,喝完这碗粥之后,除了老弱妇孺,确实出不上力的,其他人都要帮着做工,搭建暖棚。」 流民们一怔,议论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官兵又继续道:「这暖棚盖好了也是你们自己住,所以你们要是想偷懒呢也可以,我们不管,但以后暖棚要是不暖和可怨不上别人,都是你们自己闹的。」 他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话说清,届时无须他们督促,这些流民就会互相监督着把暖棚结结实实地盖好,谁偷懒那就是害得大家都受冻,必然要被群起而攻之。 第31章 流民一听暖棚是建来给自己住的,更欣喜了。 「没想到不仅有粥喝,竟然还有地方住了!王妃真是个善人!」 「王妃大善人,王妃活菩萨!」 有人带头跪下来叩拜,更多人也跟着跪下。 官兵忙摆手:「行行行了,王妃又不在这,拜什么拜?要拜待会见了她再拜。」 流民们应诺,纷纷起身,除了秦大头和他的几个「亲信」以外都很高兴。 秦大头他们往日住在这里,虽然没有暖棚暖和,但吃着别人的供奉,一日里也饿不着,有时甚至吃的还不错,比喝粥还强些。 既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白吃白喝,还能吆五喝六地使唤别人,他们又哪还愿意去花力气做工换粥喝? 相比之下倒是那些平日被他们使唤的人实打实的高兴,因为今后再也不用为了换一处比较暖和的住处而被他们使役了。 大家高高兴兴地问了施粥的地方在哪里,便准备向外走去,还没转身却又被官兵叫住,指着地上那些污秽道:「你们把这给我收拾干净了!不收拾干净谁也别想喝粥!自个儿吃喝拉撒弄得哪哪都是,还等着别人给你们擦屁股不成?」 说完留了两个部下在这盯着,自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流民哪敢不应,连连应诺,手脚麻利地把这些污秽就地埋了,确定清理干净之后才去了粥棚,排队领粥。 「施粥?」 连城眉头微挑,但因为脸上疤痕和头发遮挡的缘故,这细微的表情旁人并不能看到。 下人嗯了一声:「就在城南,离这不远,公子,咱们也去吧?」 连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他们现在也是流民,听说施粥不去才显得奇怪。 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他们相隔一段时间一前一后的去了。 连城「又聋又哑」,按理说是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所以他去的晚,错过了第一次施粥,到那时正赶上晌午的粥。 早晨整齐的队伍这是有些凌乱,几个流民正挤在前面闹事。 「不是说老弱妇孺病患残疾都可以直接来领粥吗?为什么我不可以?」 说话的人边说边捂着肚子:「我这肚子是真的疼啊,都疼了好几日了,根本就没力气做工,为何不给我粥喝?」 「是啊,都说王妃菩萨心肠,我看也未必!」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却像没看到似的,任由他们胡言乱语也不理会。 连城低着头站在队伍的最尾端,实际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眉头微蹙稍稍抬眼看了看前面。 粥棚后面有扇屏风,姚幼清就坐在那里,此刻想必也正听着。 这样可不行啊…… 连城心道。 施粥固然是件好事,但碰到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也很麻烦,不及时处理的话以后人人效仿,岂不乱套。 他正想着,就见一架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随着这架马车靠近,屏风后的人也走了出来。 姚幼清走到车前,亲自将车上人扶了下来,挽着其中一人的手臂往回走,另一名老者则跟在一旁,亦是与她有说有笑。 来的这夫妻俩正是李泰夫妇,姚幼清将他们带到粥棚后对那几人说道:「李大人和李夫人是城中有名的大夫,跟随王爷多年,你们去街上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就会知道。」 「既然你们说自己有病,那便让他们给你们看看到底有没有病。若是有,自然是不必做工,可以直接领粥喝的,若是没有却在这里生事,那便罚你们头半个月做两份工才能换一碗粥,以儆效尤。」 话音落,几人顿时哑巴般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李泰与宋氏给几人把了脉,他们一个个吃着别人的供奉,盖着比别人都暖和的毯子,自然是没有大碍的,于是都被罚去先做工再领粥,不然今天就没有粥喝。 这几人被打发了,姚幼清又对排队的其他流民道:「为防这样的事再次发生,以后我每日都会派一个大夫来这里坐诊,即便不是李大人和李夫人,也一定是真正医术高明的大夫。」 「若是大家真有什么不适,可以找他们问诊,患病期间的粥也可以直接来领,诊金和药钱由我来出。但若像刚才那几个人那般无病闹事,就会受罚,也希望大家记得这点。」 排队的流民们听说还有大夫可以看诊,甚至有免费的汤药,更高兴了,直呼王妃仁善。 连城仍旧低着头,唇边却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他早该想到的,这丫头当初能自己从赵伍手中逃走,就不是个没脑子的人,又怎么会应付不了几个泼皮无赖。 他将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摸到粗糙破旧的布料才想起这不是昨日她给他那条。 裹紧毯子的手又松开,他抬眼朝前看去,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跛着脚向李泰夫妇走去。 那是他的部下,就是最近跟在他身边的那个。 连城心头一紧,正担心他会不会未经自己授意就做出什么蠢事,就见他坐下来伸出手放在桌案上,对李泰说了两个字:「腹痛。」 连城:「……」 第32章 丢人现眼的东西! 没有了闹事的人, 排队的流民按顺序一个个去领粥, 喝完粥又自去做工,继续搭建上午已经开始动工的暖棚, 老弱妇孺扛不动木料钉不动木桩的就帮忙端茶倒水递个东西,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没生出什么乱子。 连城前面的人越来越少,没一会就到他去领粥了。 他早上没有来,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 负责在旁登记的人就问了一句:「叫什么?」 问完之后没听到回答,那人下意识抬起了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疤痕, 吓得往后闪躲一下,回过神发觉自己此举不妥, 这才轻咳一声又坐正身子, 不再盯着他的脸看,重又问了一句:「叫什么?」 谁知还是没有得到回答,这满连疤的男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抬着手等粥, 其他什么都不管。 「官爷, 这人又聋又哑,您说什么他听不见的,就算听见了也回答不了。」 有认识「哑巴」的人在后面解释道。 那文吏一怔, 看看连城又看看自己手中名册。 「那我这要怎么登记啊?」 「我们都叫他阿丑, 官爷您就登这个名字就是了, 这年头有碗粥喝就不错了,哪还能计较那么多啊。」 文吏也没什么别的法子,想了想便把这个名字登上去了,又从旁边拿过一个新的号牌递给连城,连比划带说地告诉他,下次拿着号牌来领粥。 姚幼清原本在另一侧与宋氏说话,这边许久没动的队伍以及文吏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连城的侧脸后啊了一声。 「这不是昨日那人吗?」 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凝儿认得他?」 「到也算不上认得,只是昨日送王爷出城时刚好看到了,给了他些吃食。」 说着对一旁的琼玉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琼玉应诺正要过去,又被姚幼清叫住。 「顺便问问我昨日给他的毯子哪去了?怎不见他用,又裹上这破毯子了?」 琼玉点头小跑过去,没一会又走了回来,眉头微蹙,低声道:「王妃,这人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所以咱们的人才费了些工夫跟他解释下次要拿着号牌来领粥。」 「至于您给他的毯子……奴婢没问出来。」 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她要怎么问啊? 刚刚比划半天那人也没看明白似的端着碗一动不动,根本没法沟通。 宋氏闻言在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也不必问了,我看那毯子八成是被人抢去了。」 琼玉两眼圆瞪:「那是王妃给他的,那些人怎么敢……」 「怎么不敢?」 周妈妈接道:「这人又聋又哑,难不成还能来找王妃告状吗?」 琼玉愤愤地跺了跺脚,鼓起了腮帮子。 姚幼清亦是皱起眉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早该想到以他的处境是守不住那些东西的。」 「那咱们把抢了他东西的人找出来,狠狠惩治一番吧!」 琼玉道。 姚幼清摇头:「这些流民许多都是家中突然遭难才沦落至此,在今日之前为了活下去或许都或多或少的做过一些不妥当的事,若真是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我去追究也就罢了,为了一条毯子大动干戈,只怕人人都要自危。」 「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为了这种事乱起来就不好了,而且……就算我此刻为他出头,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若是因此让旁人嫉恨上他反而对他更加不利。」 琼玉恍然,虽然心下觉得有些不忿,但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就这么放他在这里我也不大放心,」姚幼清道,「你去叮嘱这里的管事帮忙多照看着他些,免得他又聋又哑的生活上多有不便。」 琼玉诶了一声又转身跑开了,办妥之后才回来。 半个时辰后,见这里一切顺利没什么大事,姚幼清便和宋氏一起去了李宅,在那里用了晚膳才回府。 李泰则在粥棚坐了半天诊,翌日换了宋氏去,又过一日换了别的大夫。 城中一些官宦人家和富商早就想结交姚幼清,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这回见她亲自出来施粥,纷纷跟随,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这粥棚倒是没让姚幼清操什么心,办的越来越好。 城中的大夫们也都知道她曾在众人面前说过会请真正医术高明的人去坐诊,凡是能去的,最起码证明了医术是受到她和李泰夫妇的认可的。 姚幼清本人以及宋氏的认可对他们来说倒没什么,但李泰的认可却可以算是至高的赞誉了,所以但凡能走的动路坐得住的大夫,这次都抢着来帮忙坐诊,连诊金都不收。 最后由李泰亲自选了几人,轮番坐诊,一人一天倒也不累,还得了好名声,皆大欢喜。 数日后,简单的暖棚也大体建好了,虽还需要再完善一些,但已经可以住人。 流民们欢欢喜喜地搬了进去,就此安置下来,仓城街头巷尾那些乞讨之人一时绝迹,倒显得比之前还要太平些。 姚幼清每日都会去粥棚附近看一看,哪怕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好歹露个脸让大家知道她还在,以安民心。 第33章 这日她像往常一样又来到这里,途经暖棚旁边时却无意发现自己之前叮嘱管事们多家照看的那个流民并没有待在暖棚里,而是裹着他的破毯子蜷在暖棚外面睡觉。 姚幼清皱眉,走了过去,让琼玉将他推醒,问道:「你为何不去里面待着,要待在这?」 说着指了指暖棚又指了指这里。 连城正打盹忽然察觉有人靠近,但为了显示自己又聋又哑,并未作声,直到来人靠近轻轻推了推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受到惊吓般赶忙坐了起来。 姚幼清见他缩成一团不说话,便让人叫来了管事,询问原因。 管事面色讪讪:「王妃,不是我们不帮忙照看他,也不是暖棚里的其他流民欺负他,实在是……他不仅又聋又哑,还……」 他说着顿了顿,看了连城一眼,想起他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什么,这才继续道:「还面容尽毁,脸上疤痕十分可怖。」 「暖棚里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其中不乏年幼的孩子。孩子们见了他就害怕哭闹,怎么劝也劝不住,所以……所以我们只能单独把他安排在一个角落,又隔了帘子。」 「既是隔了帘子,他又为何会躺在这?」 姚幼清问道。 管事无奈:「有几个大些的孩子顽皮,总是撩起帘子故意把他的面容露出来吓唬别人,我们虽斥责过,他们也有所收敛,但有时还是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瞎胡闹。」 「刚刚他这模样又把一个孩子吓哭了,那孩子哭的脸红脖子粗险些背过气去,阿丑看见就自己出来到这里睡觉了。」 「阿丑?」 姚幼清眉头皱的更紧。 管事怕她误会自己故意欺负这人给他乱起名字,赶忙解释:「他又聋又哑报不出自己的名字,当初登记的时候有认识的人说大家都叫他阿丑,这名字就一直用下来了。」 一个无法说出自己姓甚名谁的人,可不是别人给他安什么名字他就只能用什么名字吗? 姚幼清明白过来,半晌无言。 管事也有些头疼,出声道:「属下以后再盯紧些,不让那些孩子靠近他了。」 姚幼清摇头:「这里人多事杂,你们总不可能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他,只要他还留在这,这种事就难以避免。」 「那……王妃的意思是?」 「让他去府里吧,随便找个什么差事,若是什么都干不了,也无非是多养一张嘴罢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总不会有人欺辱他的。」 管事了然,点了点头,低头一拍连城肩膀。 「你小子好福气啊!还不快向王妃谢恩!」 蜷成一团的哑巴被他拍的身子一歪,缩的更紧了。 「嗨,我又忘了,你小子听不见!」 说着将连城从地上拎了起来,比划道:「王妃,要带你去府上,你,有福气啦!」 连城被他拎着瑟瑟发抖:不,我并不想去!放开我! 这样子被琼玉以为他是害怕,笑道:「周管事你快放开他吧,瞧把他吓的!」 边说边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指了指马车。 「待会跟着我们走,以后再也没人欺负你啦!」 让我被人欺负吧!我不怕!只要不让我去你们的府邸随便怎么被人欺负都行! 鬼知道他进去以后万一被发现要怎么才能逃出来? 那不是……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吗? 他认识魏泓这么多年,为什么从不去他府上,见面都是在外面,不就是怕不小心翻脸了逃不出来吗? 现在怎么……怎么要被他媳妇带进去了? 连城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发自肺腑真情实感,然而并没有人看到。 他遭乱的头发挡住了眼,一声不吭被人拎着小鸡崽子似的塞到了下人坐的马车上,一路驶入了魏泓在仓城的府邸。 院门一关,连城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不是进入了一座宅院,而是钻进了一头野兽的血盆大口。 跟在他身边的下人远远看他上了马车,一脸莫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联络了他们在仓城的人,把这个消息告知了他们。 连城的铺子里,几个下人聚在一起。 「公子当初说了,哪里最危险他就藏到哪里去,没想到如今竟然藏到秦王家里去了!」 「公子厉害!」 「公子大勇啊!」 而「大勇」连城此刻则在魏泓的宅子里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马车停下,姚幼清带着周妈妈和琼玉准备回内院,带回来的那个哑巴则安排在前院,让人随便给他找个住处。 府里多了个人也无非是多出张嘴而已,管事并不在意,点头应下之后问了一句:「不知这人可有姓名?我们该如何称呼他?」 外面的人都把这哑巴唤做阿丑,姚幼清不喜欢这个名字,略微思索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就叫他阿树。」 管事应诺,将哑巴带了下去,自给他安排了住处,因他身上又脏又臭还让人打了水来给他洗澡。 但这哑巴却不知为何忽然又跑了出去,蹲在姚幼清刚才离开的二门前一动不动。 第34章 下人比划着劝了半天要将他带回去,他不肯,见有人来拉他,还死死扒住了垂花门不撒手,口中呜噜呜噜含混不清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座宅子不大,里面的人听见了,将这事告诉了姚幼清,没一会姚幼清便自己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下人将这哑巴不肯进屋洗澡的事说了,姚幼清眉头微蹙,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正不解时见哑巴忽然又蹲了下去,咬破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他画了几笔,姚幼清隐约看出什么,惊讶道:「你会写字?」 说着忙对身边的人道:「去拿纸笔来,别让他在地上写了。」 这里写字说话都不方便,姚幼清让人将他带到了花园的暖阁,这才将纸笔递给了他。 连城将刚刚在地上没写完的两个字重新写了一遍:多谢。 姚幼清笑了笑,拿起另一支笔写道:举手之劳。 之后又问: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族中可还有亲眷?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连城摇头,回:战事忽起,举家遭难,唯我独活,落于贼手,后因…… 他写到这顿了顿,似乎难以下笔,片刻后才再次提笔蘸墨:因不堪受辱,自毁容貌,流落至仓城,幸得夫人垂帘,将我带到此处。但……某宁可流落街头,也实在不想单独与几个男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万望王妃体谅,让我回到城中暖棚。那里人多,即便白日我不便住在里面,晚上有个落脚之处也是好的。 姚幼清从他字里行间仿佛亲眼看到了一个家族的没落,以及族中有学识的子嗣骤然遭逢大难,流落在外的场景。 尤其是不堪受辱,自毁容貌几个字所流露出的苦痛。 这让她不禁想起了楚嬿,眉头拧的更紧。 「我先前认识一个人,跟你的经历类似,她……她很好,只可惜……」 说到一半才想起这人是听不见的,摇头失笑,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提起。 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就算有类似的经历,也没什么可说道的。 这样残酷的经历不值得回味。 于是她再次提笔,道:没关系,你若不喜欢与人同住,我让人单独给你找一间屋子就是了。这宅子虽然不大,但空屋总还有几间的。 连城看着她再次推回自己面前的纸,半晌无语。 这不是有没有空屋的问题,他真的想回暖棚去啊! 可惜眼下他找不到任何别的借口,只能咬牙回了几个字:那就多谢夫人了。 姚幼清笑着回:不客气。 回完又问他刚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姓甚名谁?我该让人怎么称呼你? 连城在易容改扮前就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稳妥的身份,即便写出来让人去查也绝不会查到什么。 但鬼使神差的,他看到这行字后并未用那个名字,而是写道:过往姓名,不必再提,如今既已入了夫人府上,还请夫人赐名。 姚幼清只当他是不愿再想起过往,点了点头道:那就叫你阿树可好? 连城:好。 重新安排了房间之后,连城住到了一个单间里。 屋子不大,但好在不必跟其他人挤在一起,那么跟旁人碰面的机会也就少些,被发现的可能也就更小。 更重要的是……不用担心有人夜半三更偷偷来揭他脸上的伤疤。 这疤痕是成宇用牛胶等物帮他熬制粘上的,虽然做的以假乱真,但毕竟还是假的,隔几天就要重新粘一回,不然没准什么时候就掉了。 他还得想办法什么时候再从这找些备用的东西来,不然迟早要完。 连城坐在浴桶里叹了口气,虽然无奈却又感到几分舒适。 好些日子没洗澡了,如今总算能好好泡一泡,这若不是魏泓府上,是他自己的府邸就好了…… 他闭着眼让自己暂时忘记这困局,享受此刻的悠闲,昏昏沉沉间却无意想到姚幼清给他赐名时说的那句话。 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 这位秦王妃……对朝中那位亦是不满了啊,不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想到这句话,还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阿树。 连城笑了笑,又往浴桶里沉了沉,嘴唇贴着水面无声念道:「阿树……」 魏泓在边关听说了姚幼清开设粥棚的事,写信回来将她夸奖一番,感谢她为自己分忧,让后方安顿。 姚幼清收到信时正在粥棚的屏风后与宋氏说话,下人把信递来之后她迫不及待地便打开看了一遍,看完却是叹了口气,神色并不见如何高兴。 宋氏在旁问道:「怎么了?是边关战事又有什么变化吗?」 姚幼清摇头:「我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说。」 宋氏了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笑道:「没说应该就是没什么事,你不要多想。」 「不是的伯母,」姚幼清道,「王爷向来报喜不报忧,倘若真的没什么事,他一定早早就告诉我了让我放心,他若没说……那就证明形势不好,他不愿让我忧心才不提。」 所以满纸都是夸她开设了粥棚,却绝口不提与战事有关的事。 宋氏其实多少也猜到一些,因为李斗近来的信也是这样的。 第35章 但他们又不能亲赴前线打仗,除了在这里忧心,还能怎样呢?只能自己安慰安慰自己罢了。 连城因为能写会算,被姚幼清带来这里帮忙检查誊录一些账目,此刻就坐在另一头的一张桌子前,埋首写着什么。 他身旁是一个打杂的下人,是他自己留在仓城的人见他竟然来粥棚帮忙,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想办法安插进来的。 那人一边研墨一边低声道:「公子,你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别回去了呗?」 他们已经知道连城被带去魏泓府上纯粹是个意外,并不是他自己想去的。 既然不是自己想去,如今又有机会出来,那就偷偷溜走岂不正好? 连城没有抬头,手上始终在忙个不停,嘴唇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当我不想?那王妃心善得很,怕我又聋又哑不方便,时时刻刻让人盯着我,我稍微走远两步就立刻有人跟上来,往哪跑?」 这都几天了?他倒是想跑呢,问题是也得跑得掉才行啊。 「那现在怎么办啊?万一王爷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跟您那么熟……认出您怎么办?」 连城也在头疼这个,皱眉道:「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而且……应该认不出来?你们当初不都没认出我吗?」 下人扯了扯嘴角:「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要是……」 「行了,」连城打断,「想不出法子就别在这废话,当我多爱在那待着似的。」 说着挥手将这人赶走,不让他再靠近。 他脾气古怪,不喜旁人靠近,这几天已经接连赶走好几个人了,大家也没觉得奇怪,只随便看了这边一眼就没再理会了。 连城闷头继续誊录那些平日里根本不用他过目的简单账目,心烦的不行,偏偏这个时候旁边还传来一阵狗叫。 姚幼清把小可爱带了出来,这只狗之前见过连城,也不知是认出来的还是怎的,在院子里的时候见到他就会冲他叫,出来了还冲他叫。 连城是个聋子,自然「听不见」这叫声,就没理会。 小可爱冲他吼了一会,见他不理,哒哒哒跑开了。 这细碎的脚步声并没有跑远,而是在连城身后停了下来,低头写字的连城皱眉,极力控制着才没让额头青筋跳起来。 果然,他没一会就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这个狗东西又在他身后尿尿了! 这已经不是这只蠢狗第一次在他脚边尿尿了,几乎每次都会打湿他的衣摆,偏偏他还要装作不知道,等别人提醒才能做出恍然的样子。 这次也不例外,等那只蠢狗尿完走了,又过了半晌他要跟姚幼清回去的时候,才有人看到他被尿湿的衣裳,拍了拍他的肩提醒。 姚幼清自然也看到了,给他道了歉又斥责了小可爱一番。 小可爱睁着滚圆的眼,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嗷呜叫唤一声,将姚幼清伸过来指着它鼻子的手舔了舔。 连城心里恨不能把这只狗炖了吃狗肉,还要强颜欢笑的用随身的纸笔写:无碍,回去换身衣裳就是了。 写完把纸递到姚幼清面前,姚幼清才看了一眼,那纸就忽然被小可爱叼住一角,用力一咬,嘶啦一声便扯碎了。 连城:…… 半月后的一个雨夜,连城以为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魏泓忽然敲响了院门,顶着风雨回到后院。 姚幼清当时睡的正香,醒来见他衣衫尽湿,骤然见面的喜悦转瞬即逝,皱着眉头坐起身来。 「王爷你怎么淋成这样?快让人放点热水好好泡一泡去去寒,待会再喝一碗姜汤。」 说着便吩咐下人去准备,免得魏泓着凉受寒。 下人应诺而去,净房里很快便响起水声,池子里不一会就放满了热水。 魏泓把姚幼清抱在怀里,身上打湿的衣裳将她的衣衫也浸湿,蹭着她的面颊喃喃道:「凝儿陪我。」 说完不由她拒绝便将她抱了起来,向净房走去。 说是沐浴,他却把姚幼清压在池子上亲近许久,池中水声阵阵,直至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停下,而他犹未将女孩放开,就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时不时还轻动一二,惹她喘息娇吟。 姚幼清无力地趴伏在他肩上,面色潮红。 「王爷这次怎么又忽然跑回来了?」 魏泓一边亲吻她一边低声道:「算着日子觉得能回来了,就回来了。」 这话却没能糊弄住姚幼清,她稍稍起身,直视着他。 「出事了对不对?」 「……没有,我就是想你了,所以……」 「王爷,」姚幼清打断,「你不是会为了这种事就轻易撇下战事回来的人,何况这个理由上个月已经用过了。」 接连两个月只是因为思念她就从战事紧急的边关赶回来,这绝不是魏泓会做出的事。 魏泓微怔,将她再次揽进自己怀里。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南燕兵马大肆进犯,子义那边……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姚幼清两眼顿时圆睁:「这还不是大事?」 魏泓赶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子义现在不在朔州境内,我说的撑不了太久是指他现在守着的地方,改日若真是遇到什么麻烦,他退守回朔州自然就没事了。」 第36章 「只是……如今他守着的几座城,只怕就要落入燕人手中了,我这心里,到底是觉得不太舒服。」 就算那不是他镇守的地方,但也是大梁的国土。 何况虎头寨一线被围,等于朔州的防线也缩小了一圈,这对他来说也是不利的。 姚幼清秀眉轻蹙:「就没有旁的办法守住那里了吗?」 魏泓摇头:「我兵力有限,不能都消耗在那里,若是朝廷的兵马能派上用场的话倒是可以一搏,但是……」 他说着苦笑,再次摇头。 若非朝廷故意放纵,又怎会有今日的局面? 魏弛那个混账东西大概是疯魔了,看他被围困数月也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打击,便越发放纵起南燕来,这才导致涌入的南燕兵马越来越多,竟眼看着要将子义等人逼退了。 「若是能找到连城就好了,那南燕就不足为虑,我只要专心应对大金就可以了。」 顶多再多一个朝廷,但朝廷没有合适的机会是绝不会主动对他开战的。 姚幼清听了却是不解:「为什么找到连公子就能解决南燕的问题了?」 她只知道连城是一个来往于南燕与大梁之间的商人,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魏泓之前是不愿她知道自己掌控着整个朔州,甚至和南燕的皇子有所往来,怕她因此觉得他欺瞒了她,觉得他真的像她爹爹所说的那样有造反之意。 但近来他试探着与她提了多次关于朔州的事,没见她太过排斥,如今也就大胆地说出来了。 「连城其实不姓连,而姓齐,是南燕的三皇子。」 姚幼清一惊,半晌没说出话来,心里飞快地闪过许多过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串了起来,总算明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我就说他怎么会如此大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王爷。」 原来不仅是因为他跟王爷的关系好,还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有恃无恐。 「那他现在去哪了?」 姚幼清回过神后问道。 魏泓摇头:「不知道,可能死了。」 他让人去查过,南燕如今确实有位三皇子,但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 当初他的部下在南燕边境曾见过连城一面,连城那时还开玩笑说让他们帮忙护送他回京,但是当时自然谁都没有当真。 就在那之后不久,南燕京城里的人也来信告诉他说见到了连城。 按时间来算,连城便是会飞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边境飞回京城去。 但魏泓自己的部下是不会对他说谎的,所以南燕就有两个连城…… 魏泓当时便猜到了应该是那个传闻中多年前就已经被溺死的孩子并没有死,取代了连城的位置,也猜到了连城前些时日为何会被追杀。 可是猜到了也没有用,这是南燕自己的事,他无法插手。 而从那之后他就和连城彻底失去了联系,再也找不到他了。 找不到他的原因可能有两种,一是他死了,被自己的父母兄弟谋害了。 二是……他装死,用假的那个代替自己行事。 两相比较,魏泓宁愿他真的死了。 姚幼清虽然不知道双生子的事,但他能感觉到魏泓这次回来心情十分不好。 她趴在他肩头,想安慰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便只是用脑袋在他脖颈轻轻蹭了蹭。 魏泓抱着怀中猫儿般的人,轻吻她的耳朵和脖颈,又顺着她的面颊去寻她柔软的唇。 池水的水再次晃荡起来,直至水温渐凉,他才抱着女孩走出水池,重新回到了床榻上。 刚刚未曾结束的欢爱却仍未休止,又过了许久方才随着窗外渐小的雨声停歇…… 夜雨让天气变得凉爽而又舒适,连城难得睡了个懒觉,第二天在床上翻来覆去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直至快到晌午才伸个懒腰慢悠悠爬起来。 以往姚幼清每日中午都会去粥棚与流民们一同用粥,他估摸着这会应该就快出门了,便收拾好在屋里等着。 谁知左等右等也没把人等来,便起身走到外面看了一眼。 门外也正有人拎着食盒要进来,见他推开门直接将那食盒塞在了他手里,道:「王爷昨晚上回来了,王妃今儿个估计晚点才去粥棚,你先吃点东西,待会出门时候叫你。」 说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转身便又走了。 反正只要把饭给他拿来不饿着他就行,至于什么时候出门,他们都是要听王爷王妃的,他听不听得见不重要,出门时候跟着就是了。 连城抱着手中的食盒,僵在原地半晌没动。 好在这院子里的人都去吃饭了,没人注意到他,他便这么站了片刻才又转身回到屋里。 进去后他随手关上了房门,坐到桌边把食盒放下,趴在桌上暗暗咬牙捶了几下桌子。 他昨天才说秦王应该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今日他就回来了! 老天爷这是故意跟他作对吗? 连城倍感绝望,午饭都没吃几口,只盼着能不用跟魏泓照面才好,若是照面了可千万别被认出来,不然魏泓估计要亲手打死他。 他吃过饭把食盒和碗碟又给厨房送了回去,回屋继续等着,这一等就等到傍晚,粥棚要放今日的最后一次粥的时候才来让人喊他出门。 第37章 好在他坐的是下人的马车,魏泓跟姚幼清单独坐一架马车,在到达粥棚之前压根就没多看他一眼。 自从仓城开设粥棚之后,闻风而来的流民便越来越多,不过所幸边关战事还算稳定,聚集了一些人之后近来来的便渐渐少了。 魏泓过去时大家都已经从暖棚或是别处做工的地方回来,依次排队领粥,井然有序,他远远看着欣慰地点了点头。 「早听说你这粥棚办得好,今日亲眼见着才知道是什么样。」 大梁开设粥棚的次数也不算少,他也曾亲眼见过,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问题。 起初听说姚幼清要开设粥棚时他还担心了一段时间,怕她遇到麻烦,让管事们多多帮忙。 后来这边的管事告诉他说王妃处理的很好,根本无需他们过多干涉。 今日一见果然是很好的…… 他的凝儿总能做出一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 排队的流民不知是谁先听说王爷来了,有人喊出了声,紧跟着大家的视线便都转了过来,纷纷跪地叩拜。 粥棚中一时间人声喧闹,大家倒把领粥的事情忘了。 魏泓伸手,道:「大家都起来,我只是正好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你们往日如何今日便还如何便是,别耽误了用饭的时辰。」 说着亲手扶起一个老者,其余人这才跟着起身。 队伍恢复了秩序,大家一边排队一边还在念叨着多亏王爷王妃行善,不然他们可能就要饿死街头了。 魏泓听着他们的感激之言,转头笑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姚幼清,温声道:「都是因为王妃做得好,我才能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 那些人听出他是在夸奖姚幼清,便也跟着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王妃这些日子如何辛苦,如何每日都来亲自盯着施粥事宜。 姚幼清被夸的有些脸红,抿唇轻笑扯了扯魏泓的衣袖。 「王爷,我带你去暖棚看看?」 虽然被人夸奖是很高兴的事,但被这么多人围起来夸,她还是有些不习惯。 魏泓有心给她做面子,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反驳她,点点头便跟她一起去了暖棚。 已经坐到自己的桌前整理今日账目的连城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暗暗低头撇了撇嘴。 算起来这两人成亲也已经两年多了,怎么还这么腻腻歪歪的,不腻吗? 他心中腹诽的时候,魏泓已经跟姚幼清去了距离这里不远的暖棚。 这些暖棚是流民们亲自建的,看似简陋却又暖和结实,他只随便看了一圈便知道一定没有偷工减料,是认认真真搭建的。 「既给他们找了事做让他们安顿下来,又不让城中百姓对他们太多排斥,凝儿你这法子用得好。」 难民固然可怜,但一味的施舍不仅会助长他们白吃白拿的习惯,城中原本的居民也会心中不平,觉得白白被他们占去了自己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会州水患时流民便地,却有许多地方并不愿开城门接纳他们的原因。 姚幼清笑道:「多亏了王爷你留给我的那几个管事帮我,不然我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魏泓轻笑:「还知道帮他们请功,难怪他们一个个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总是写信给我夸你。」 御下也是一门学问,姚幼清学的不见得多好,但她贵在以诚待人,魏泓的那些部下又各个忠心,她真心实意的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也都真心敬重她。 两人在暖棚里逛了一圈,与几个已经早早喝完粥回到这里的流民说了几句话,这期间连城一直坐在外面整理那些账目,随手翻看的时候无意看到一处错处,皱着眉头认真核算起来。 正专心时冷不防一阵风刮来,将他桌上几张没用镇纸压住的纸吹了出去。 他赶忙蹲下去捡,那只与他不对付的蠢狗偏在这时又跑了过来,刚好踩住其中一张。 连城眼看着他那脏兮兮的脚丫子在上面印了几个梅花印,差点没忍住抓过桌上的砚台砸过去。 他辛辛苦苦刚抄好的东西,这蠢狗几脚就给他踩废了! 他狠狠地瞪了小可爱一眼,从它脚下把那张纸抢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越擦越脏,只能忍着脾气又去捡别的,想着待会重新抄。 可是另几张纸还没捡起来,就听到小可爱又绕到他身后尿了一泡,而他只能「专注」地捡眼前的纸,才能不让人看出自己不是个聋子。 魏泓与姚幼清从暖棚出来时就见到远处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捡着什么,第一眼看去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下意识往那边走了几步。 姚幼清见状跟了过去,道:「他就是阿树,我跟王爷说过的,那个跟楚娘子经历类似,又聋又哑但能写会算的流民。」 魏泓的确听说过此事,因知道姚幼清心善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此刻见到这人,却不知怎的……竟一下想到了连城。 不过这人的肩膀和腰身似乎都比连城宽些,看着也不完全一样。 而且……连城就算再怎么大胆,也不可能藏到他府上去? 魏泓还想再靠近一些仔细看看,未等近前却看到那人身后的衣摆尽湿,身下一片水渍。 他啧了一声,脚步一顿。 第38章 「不是说只是毁了容貌又聋又哑吗?这怎么……还尿裤子呢?」 连城:「……」 姚幼清一看便知道八成又是小可爱干的,她无奈地对魏泓解释,又让人带连城去车上换身衣裳。 连城趁着这工夫赶紧跟人向马车的方向走去,魏泓虽知道了不是他自己尿的裤子,但想到是被狗尿了一身,也不大想靠近他了,只让人把他刚才整理的账目拿来。 下人应诺去把他桌上账目全部拿了过来,魏泓仔细地看了半晌没说话。 姚幼清知道他自己也是管账的一把好手,当初刚来到封地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他自己亲自打理的,上川能有今日的模样,也少不了他这些年的悉心经营。 后来日子渐渐稳定了,每年都会有固定的收益,他这才将这些事渐渐甩了出去,只定时从崔颢那里看一看总账。 她以为他是不放心自己这边,怕账目出什么问题,所以才看看,在旁笑道:「王爷可看出什么纰漏?」 魏泓将几本账来回翻了个遍,尤其是那个叫阿树的哑巴亲手整理的,仔细翻看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没什么纰漏,他整理的很好,有些核算的错处还及时发现并修改了。」 这账上的字迹跟连城的字迹并不相同,看来是他想多了,那个哑巴阿树应该就是个寻常难民。 姚幼清听了笑得更开心了:「我让周管事他们也都看过阿树整理的账目,他们也都说好,可见阿树真的是有这方面的才能的,就像楚娘子一样。」 魏泓并不想跟她讨论自己很久以前的通房,就随便找了个话题将此事带过了。 四处都看了一圈,又在屏风后坐了一会,喝了两碗粥之后他们才坐上马车又回到了府中。 边关战事危急,魏泓停留两日便再次启程了。 他这次要暗中前往虎头寨一带,亲自说服几个镇守在大梁与南燕交界处的将领共同对敌,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因此才想着在出发前来看看姚幼清。 如今人已经看过了,也不好再耽搁,一大早便命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王爷此去多加小心,若能成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千万不要勉强,一定要保重自己。」 姚幼清担忧地道。 出了朔州便不再是魏泓能完全掌控的地方了,就算那些将领顾忌着他的身份和兵权,轻易不敢把他怎么样,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跟朝廷勾结在一起陷害他。 魏泓要去见的自然是自己信得过的,有一定把握的人,但时局易变,谁知道在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那些人还会不会保持初心,像当初一样对他坦诚相待呢? 姚幼清心中不安,但也知道他此行是为了大梁的安危,便没有开口劝说阻拦,只是一再叮嘱他要小心谨慎。 魏泓笑着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放心,我有轻重。」 姚幼清点头,没像上次一样把他送出城门,免得引来太多人围观,暴露了他的行踪。 连城听说魏泓走了,恨不能点几个爆竹庆祝一番,既高兴今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也高兴这两日魏泓竟然真的没认出他! 他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没认出来,这让连城先前的担忧全部变成了得意,对着镜子看自己这张布满「疤痕」的脸的时候,竟然觉得格外顺眼。 原本像座牢笼似的宅子对他来说也变成了一座寻常宅院,心想住在这也没什么不好吗,饿不着冻不着的,有姚幼清的关照所有人还都特别让着他,日子简直不要过得太滋润。 早知道他当初就直接藏到这里来了,何必在街上风餐露宿那么长时间呢? 连城心中暗喜,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加专注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好像他真的成了秦王府邸中一个又聋又瞎的记账人,而不是南燕的三皇子了似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的过了半个多月,直到大金那边隐约发现坐镇军中的「秦王」好像并不是魏泓本人,开始大肆进攻试探的时候,才又起了波澜。 魏泓走前就曾告诉姚幼清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有崔颢在这边,让她放心不会出现什么大乱,最多是大金的攻势比以前更猛些而已。 姚幼清自认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对这场战事多少也算有些了解,但当边关的崔颢让人送了一批暂时无法再上战场的伤兵回来时,她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战争是什么。 边关多有伤兵,伤不重的养一养下一场还能接着打,但有些伤重的可能就这辈子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随着战事越来越紧,拖的时间越来越长,伤兵自然也就越来越多,而边关到底地方有限,每日又要忙于打仗,没有那么多工夫安置这么多重伤员。 可这些人是为国奋战才负的伤,自然是要好生抚恤的。 崔颢听说姚幼清在仓城搭建了暖棚,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就让人送了一批重伤的伤兵回来,拜托姚幼清帮忙安置。 姚幼清自然不会推辞,在这些伤兵抵达之前就让人又辟出了一块地方安置他们,又从流民中选拔出一部分人,专门负责照顾他们,等他们伤愈后再安排护送回各自家中。 被选拔出来的流民每日能拿的工钱比其他人还要多,又知晓这些伤兵是奋战在前线,为保护他们这样的普通民众才负伤,因此更加尽心尽力。 姚幼清以往每日都会去粥棚,如今这些伤兵来了,她作为王妃自然也要去探望一番。 伤兵需要照料,尤其需要好大夫,李泰和宋氏第一日便也都来了,还有其他一些擅长处理外伤的大夫也跟了过来,穿梭在这些人之间,给他们查看身上的伤势。 第39章 能被送来的都是伤处已经大致处理过,确定不致命,但也无法上战场的,也就是残疾居多。 姚幼清看着那些或是少了胳膊或是少了腿的人,面色发白。 尤其当缠裹在他们身上的伤布被揭开,露出其下可怖伤处的时候。 她亲眼看到一个也就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躺在床上痛呼,身下一条小腿只剩一半,其余部分不知去了哪里,而少年还在一边摸着那条腿一边不停喊着脚疼,脚疼。 可他早已经没有脚了…… 姚幼清眼圈一红,倏地转身跑了出去,掩唇扶住门框,肩膀微抖。 她以为经过之前被人掳劫的事,亲眼看过那些血腥的场面,她已经可以淡然面对这些事了。 可是她错了,即便是经历过,她也还是无法淡然。 刚才那少年才十六七岁,若是生在太平年代,正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的年纪,可如今…… 姚幼清眼角落下泪来,周妈妈在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抚。 「王妃若是害怕的话就别进去了,里面有那么多大夫,还有很多人帮忙,忙得过来。」 姚幼清摇头,强忍住泪水擦了擦眼角。 「没事,我不怕,我可以的。」 说着便要往里走。 周妈妈赶忙拦住:「王妃,别勉强自己了。」 姚幼清倔强摇头:「我真的可以,一定可以的!」 说完坚持走了进去。 连城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进去又出来,此刻再进去,心中无声叹了口气,也抬脚跟上。 片刻后,姚幼清却在另一名伤者换药时再次跑了出来,站在廊下痛哭抽噎,眼角的泪擦都擦不过来。 「我不可以,怎么办啊……我不可以。」 连城:「……」 连城实在不知道魏泓这是娶了个什么妻子,说她胆小被人掳走还能冷静地寻找机会自己逃回来,说她胆大却随随便便就能被吓哭,一哭起来就跟开了闸的水坝似的,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把眼珠子都哭出来。 周妈妈觉得让姚幼清就这么在这里哭不妥,拜托李泰夫妇帮忙多盯着些,自己扶着她上了马车,回到了府邸。 连城出门时向来都是跟在姚幼清身边,便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他以为经过这日的事,姚幼清应该不会再去了,直接派人代表自己时常去看看就是了。 但第二日姚幼清在粥棚转了一圈之后还是又去了安置伤兵的地方,试探着往里走了走。 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有伤兵拆下伤布换药的,昨日也是因为他们刚来,路上许久未换的药确实该换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可怖的场景。 今日大部分人都只是安静地躺着,个别需要时时刻刻派人盯着的重伤员则集中安置在了一处。 姚幼清进去时,那些躺着的人看到她还跟她打了招呼,甚至有人硬撑着想要坐起来,被她赶忙拦住。 「你们受了伤,就不必见礼了,不然因此牵动了伤口的话,我倒成了罪人,以后都不敢来了。」 那伤兵笑笑躺了回去,感谢她给安排了这么好的住处,还有人照料,说当初离开边关的时候崔大人就告诉他们王妃和善,一定会妥善的安置他们,来了之后发现果然如此。 姚幼清摇头:「不必谢我,你们都是王爷的部下,又是为国奋战方才负伤,我身为秦王妃,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伤兵脸上笑意又真诚几分,犹豫着问了一句:「属下……属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王妃……可否帮忙?」 姚幼清点头:「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帮你办到。」 那伤兵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属下不会写字,不知王妃能否找个会写字的帮我写封家书,送到我家中去,好让我的妻儿放心,知道我还活着。」 「自从我受伤之后就再也没给他们送过信了,我怕他们着急。」 边关书信来往并不是很方便,以往没打仗的时候还能定期寄送书信,战事开始之后就不再像之前那般稳定了,驿站送战报还来不及,他们的家书哪有工夫随时寄出去。 姚幼清的家书之所以能按时送给魏泓,是因为仓城这边本来就有很多事务要随时向他汇报,把家书跟这些文书一起寄过去就是了,不必浪费多余的人力。 但这些寻常兵将却不行,他们的家书想送出去就要单独派人才行,而边关有那么多兵将,若是人人都写一封家书,还要按时寄送出去,那要浪费的人力物力就太多了。 姚幼清明白他心中惦记自己的家人,点头道:「当然可以,我的婢女就会写字,你想写什么就告诉她,让她写好了连同家中住址一起交给我就是了,到时候我派人给你送去。」 说完又看向周围其他人:「你们若是有什么想写的,也都可以一并写了,回头我让人一起送。」 这话让几个一直竖耳听着这边动静的人都眼中一亮,纷纷开口说自己也想给家里寄封信。 但还有些人仍旧目光暗淡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大好儿郎忽然成了残疾,此生或许都没什么指望了,便是写信给家人了又能如何呢?让他们知道自己变成了残疾,今后再也无法征战在外,甚至可能要靠他们养活了吗? 第40章 若是如此,还不如当初就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呢。 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房中沉闷的气氛好歹缓和了一些,还有人大着胆子问姚幼清,能不能换个男人帮他们写信。 姚幼清不解:「为何?我的婢女写字也很不错的。」 那人面庞有些泛红,挠了挠头道:「有些话……不方便对女人家讲。」 姚幼清还以为他是说什么夫妻间的隐秘之言,正要答应,就听一旁有人笑道:「老曹,你是怕你媳妇看到送去的信上是女人的字迹,拿着棒槌杀到这边来揍你?」 被换作老曹的人呸了一声:「俺媳妇好得很!向来对俺言听计从的,你少在这胡说!」 两人的对话让周围又响起一阵笑声,姚幼清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那我待会让周管事找个会写字的小厮来帮你们写信好了。」 老曹连连道谢,旁人一个劲起哄,说王妃不该惯他这臭毛病,帮他写信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那最先问到写信事宜的人在笑声中又问了一句:「王妃,不知这信……大概多久能寄到?」 这么多人要写信,若是挨个送的话,轮一圈也不知多久才能轮到自己家。 若是等他们伤好了都可以回家了那信还没送到,那也就没意义了。 姚幼清刚才就已经想好了,闻言回道:「放心,仓城有很多商队,即便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有停止经营。」 「等你们把信写好了,我让人按照住址大概分一下,再去城中找顺路的商队帮你们送过去,肯定比派人走驿站一个一个地送要快很多。」 「若是实在没有商队到达的地方,我再派人给你们单独送。」 「不过你们记得在信里可千万不能提及边关的战况,不然这样的信我可是送不出去的。」 倘若这些家书被有心人截了,从中打探到什么,姚幼清万死难辞其咎。 但好在他们的信都是让她安排的下人代笔,下人自然知道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只是现在提前跟他们打个招呼,免得他们觉得下人不尽心帮忙。 「王妃放心,俺们虽然是些大老粗,但这些还是知道的。」 老曹粗声粗气地说道,脸上还因为能给自家媳妇写信而带着笑意。 姚幼清点头,正准备让人去找周管事安排此事,就忽然听到一旁安置重伤员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 她吓了一跳,原本在这边说说笑笑的伤兵们也都紧张地看向那边,关切担忧。 负责今日值守在这里的大夫立刻拎着药箱走了过去,掀开帘子坐到那伤者床前,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那伤患可能是躺久了不舒服,刚才没忍住动了动,结果不小心将伤处又崩裂了,鲜血再次涌涌而出。 姚幼清上前几步,却在帘幕前再次停了下来。 从帘子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染血的伤布被大夫麻利的解下来丢到了一旁,上面的血迹映在姚幼清眼里,让她不敢再靠近。 可以后送到仓城的伤兵一定会越来越多,若是她每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就离开,那让人怎么想? 她强忍住站在原地没动,不让自己像昨日一般转身就逃。 可是那伤者痛苦的呼声,以及地上刺目的血红,都让她脸色发白,握紧的双拳隐隐发抖。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哑巴阿树却忽然掀起帘子走了进去,帮那大夫按住了伤者因为疼痛而不断挣扎的身体,也正好挡住了地上那团染血的伤布,隔绝了她的视线。 姚幼清松了口气,抿唇站在帘幕外,暗恼自己胆小。 听到里面动静的其他伤兵则叹了口气,道:「小九的大哥前些日子刚在战场上战死了,如今他又成了这样……」 他皱眉摇头说不下去了,姚幼清却已经听到,转头看了过去。 「他的大哥……死了?」 「是啊,」那人道,「好在他家中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不然……那以后可怎么过啊。」 一个儿子战死,一个儿子废了,家中的顶梁柱一下塌了两个,若没有其余的儿子能立起来,这一家老小可该如何是好。 姚幼清闻言目光微黯:「我也有两个哥哥……他们也都死了。」 这话让众人再次沉默,一时间房中除了那伤者的痛呼和大夫忙碌的声音,就再没有旁的什么声响了。 老曹等人瞪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怪他说错话惹的王妃伤心,正想着该如何安慰的时候,就听她又喃喃道:「若是他们还活着,哪怕是少了胳膊,断了腿,只要活着……我也是高兴的。」 只要活着一家人就好歹还能在一起,那么再怎么艰难,也总能想办法过下去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说着又抬头看了看那帘幕后面,心道这若是她的兄长受了伤躺在里面,她会因为害怕而躲在这里不敢进去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 那她现在是在怕什么呢? 姚幼清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迈出去之后,后面的步伐似乎就顺利了很多。 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选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定,亲眼看着大夫给那伤者止血换药,甚至帮忙递了个药瓶给他,再也没有因为害怕而转身逃离。 第41章 帘幕外,原本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没动的一个伤兵不知何时坐了起来,许久才低声开口:「我也想写信。」 之后又有人跟着道:「我也想。」 残废固然可怕,但他们好歹还能活着见到家人,而他们的家人一定也想见到他们。 哪怕是少了胳膊,断了腿,只要活着……他们定然也是高兴的。 又一场雨洒落京城,姚钰芝的腿如今一到这种天气就会疼痛难忍,因此一直关在房里没有出门。 陈田像根木桩般守在房门口一动不动,直到看到自己的弟弟从外面走进来,才上前两步,低声问道:「外面怎么样?有什么动静吗?」 陈苗摇头,将伞收起来正要说话,房门却忽然打开了,常管家站在里面道:「陈小兄弟,老爷请你进去说话。」 陈田点头把伞交给自己的兄长,抬脚走了进去,对坐在床上休息的姚钰芝施礼。 「老爷有何吩咐?」 姚钰芝摆摆手:「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外面出了什么事?」 陈苗微怔,并没有立刻开口,姚钰芝道:「你最近频频往外跑,想来是外面有什么不对?」 「若真是有事你不要瞒我,我知道了也好帮着想想法子。总归如今我人在京城,院里有你们盯着,外面又有陛下盯着,是跑不了的,你们怕什么?」 陈苗道:「大人多虑了,我之所以没告诉您就是因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最近守在您这院子附近的暗哨越来越多,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出去多看了几回。」 姚钰芝皱眉:「暗哨增加了?」 「是,多了一倍不止,就好像……好像是防着您从这里逃离似的。」 魏弛一直在防着姚钰芝离开京城,这点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姚府出去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负责采买的丫鬟小厮,也会被人紧紧盯着,谨防姚钰芝被人伪装改扮后带出城去。 更不用说姚钰芝本人乘坐马车出门,那必然是被全程跟随,绝不可能踏出城门半步的。 可是眼下姚钰芝根本从没想过要逃离的事,也并未做出什么引人误会的举动,魏弛忽然增加暗哨,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 姚钰芝左思右想,只想到一个可能。 「你们王爷……是不是要来京城了?」 这其实只是个隐晦的问法,他实际的意思是你们王爷是不是要跟朝廷反目,彻底撕破脸皮了? 只有这种情况才会让宫中那位担心秦王会不会派人来把他救走,免得将来他被拿捏住成了人质,影响他攻打京城。 担心有人营救才会更加严密的看守,不然姚钰芝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了。 陈苗摇头:「我们从未得到过这种消息,而且王爷若真是要来,绝不可能这么轻易走漏风声,我们都还没知道就先被陛下的人知道了。」 所以肯定不是姚钰芝想的这样。 可若既不是和朝廷反目,也不是姚钰芝自己要逃走,那他为何忽然有这么大的动作呢? 陈苗不解,离开姚钰芝的房间后便写了封信,将近日发生的事详细禀明,然后偷偷交给留在京城的其他人帮忙送出去了。 如今姚府被围的如同铁桶一般,他怕自己或是陈田出去送信的话这院子里不小心出什么事,因此并不敢轻易离京。 魏泓此时已经离开上川去暗中游说虎头寨附近的将领,行踪隐秘,便是自己人也不是谁都知道他在哪里。 送信的人即将进入上川境内时才知道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便转而又往边关而去,直奔崔颢的所在,打算把这封信交给他。 仓城的伤兵送走一批又来一批,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姚幼清从起初害怕不敢靠近,到后来已经能淡然视之,甚至在人手不够的时候跟着一起帮忙了。 她跟李泰夫妇学过几日医,把脉看诊虽然不行,但一些简单的包扎还是能做好的,寻常草药也能辨别清楚。 这日又送来一批伤兵,忙碌过后她身上染了些血迹,一时却也顾不上换,等好不容易能歇一会的时候便走到外面透了口气。 周妈妈见她衣裙上染了血污,道:「王妃,奴婢扶您去马车上换一身?」 姚幼清摇头:「换了待会没准又要弄脏,索性等回府后再说。」 他们这些大家闺秀勋贵女眷平日里出门在外身上脏了一点都要立刻换掉,不然便是失了颜面,失了体统。 但如今这种境况,谁还顾得上这些呢? 她看着街上来往的人,大家行色匆匆,再没了往日的闲适,即便商铺照旧经营,茶楼酒肆的戏台上依旧有人咿咿呀呀的唱曲,还是有很多事都和以往不同了。 如今放眼望去,也只有那些年幼不知事的孩童依然能为了一个糖人或是一个泥娃娃或哭或笑了。 「真希望这场战事能早点结束……」 她喃喃道。 战事若是结束了,就不再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也不再有那么多流血受伤的兵将,百姓们就能过回曾经平静安泰的日子了。 连城跟在她身后,听她细声轻语,视线也在街上扫了一圈,之后又垂眸低下头去。 魏泓与大梁皇帝之间必有一战,只是现在还缺一个合理的借口而已。 第42章 魏弛缺一个能向朔州发兵的借口,魏泓缺一个可以讨伐魏弛的借口。 他们都在等,等抓到彼此切实的把柄,一击致命,绝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在这个借口没有找到之前,他们就会一直僵持,可若僵持太久,对他们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让南燕和大金占了便宜。 所以连城估摸着应该不会拖太久了,但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连城又抬头看了看姚幼清的背影,若有所思。 若是魏泓赢了,一切如姚幼清所愿,回到以往。 若是魏弛赢了……她这个昔日王妃,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照那个大梁皇帝之前勾结敌国派人来掳劫她的性子,她或许会被他关到宫里变成他的禁脔。 而就目前的形势看来,一旦让魏弛占得先机,魏泓在三面夹击之下赢面很小。 连城睫毛轻颤几下,脸上一抹晦暗神色一闪而过。 他脚下动作稍慢,落后了姚幼清几步,在她跟周妈妈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并未及时跟上,拐过去之后才看到一个年幼孩童正站在姚幼清面前跟她说着什么。 那孩子很小,四五岁模样,姚幼清与他说话时低下身来,谁都没有在意,也就没人看到他塞了一张字条到姚幼清手里。 姚幼清不明所以,想问那孩子什么,孩子却像是身后有人盯着似的,转身又跑走了。 周妈妈皱眉,问道:「王妃,这上面写了什么?」 姚幼清摇头,当着她的面将字条打开,映入眼帘的字却让两人同时面色一僵,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姚幼清受到惊吓回头看去,见是哑巴阿树跟了上来,这才松了口气,紧张地吞咽一声对周妈妈道:「周妈妈,我累了,今日就早点回去。」 周妈妈赶忙应诺,扶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快到马车时,姚幼清却不小心在一块石墩旁崴了脚,蹲下身来停留片刻,才由周妈妈扶着继续向前走去,坐上了马车。 连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隐约看到姚幼清似乎从那石墩下面拿了什么,像是一封信,但又不确定。 他心下莫名却也不好问,便跟车一起回去了,想着回头让自己的人查一查刚才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幼清一路都没有将那封信拿出来,直到回府之后,房中只有她跟周妈妈两人,她才颤抖着将信打开,信的旁边则放着刚才孩子塞给她的那张字条,上面写着:若想姚大人无碍,不要声张,自去马车前石墩下取信。 想来是送信的人没办法把信亲自送到她手中,才想出了这种法子。 姚幼清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但打开之后大概扫了一眼,便知道是谁派人送来的了。 「陛下竟然……竟然让您去京城指证王爷?」 周妈妈满脸惊骇,却又不敢大声,说话时嘴唇直抖。 这封信并不是魏弛亲笔,但上面的内容一定是他亲自吩咐的。 信的前半部分都在讲述他自登基以来的诸多辛苦无奈,后半部分才开始写秦王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先前无端派兵攻打蘅水,以至大金不满,在上川边境频生战事,惹的南燕也想来分一杯羹,这才导致了如今整个朔州被围困的局面。 还说秦王狂妄自大又多疑多虑,不肯让朝廷兵马前来援助,坚持独自应敌,陷整个朔州的百姓于危难之中。 她作为秦王妃,如果愿意亲自出面指证秦王,那么朝廷就能顺理成章地削掉秦王的爵位和兵权。 届时秦王不再掌兵,由朝廷派人进驻朔州,这场战事也就很快能够结束了,她也可以回京与父亲团聚了。 「他……他这是打量着咱们都是傻子吗?」 分明是朝廷不肯派出一兵一卒驰援朔州,还一直在背后拖后腿,如今却颠倒是非黑白,把责任都推到了王爷身上。 姚幼清面色惨白,视线落在信的后半段,尤其是最后那几句话 ——太傅甚是思念姚妹妹,因担忧妹妹在上川过得不好而日渐消瘦。朕亦然。 最后三个字被她直接忽略了,前面那句却揪住了她的心。 「他在威胁我。」 她颤声道,眼圈泛红。 魏弛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定放心不下父亲,也一定不忍战事持久,生灵涂炭。 他威逼利诱,让她自己主动回到京城,这样他就不必再花大力气来派人带她回去。 周妈妈恍然:「难怪……难怪上次他费了那么大的周折想把您掳走!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之前魏弛勾结南燕大金调虎离山,趁魏泓不在试图掳走姚幼清。 当时魏泓等人都觉得他失心疯了,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为了儿女私情做出这种事。 原来他不止是为了儿女私情,还为了扳倒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姚幼清当初是由先帝赐婚才嫁给了魏泓,就算魏泓与她父亲素有仇怨,但她只要嫁了过去,那便是秦王妃了,这个身份登在皇室玉碟之上,谁也改变不了。 由秦王妃亲自指证秦王拥兵自重,多次擅离封地,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力的证词吗? 即便没有其他证据又如何?有她这个身份,有她当着满朝文武亲口说出的话,那便足够了。 第43章 春日渐暖,姚幼清却因手里那封信而遍体生寒。 那寒意从她指尖漫延到手臂,又浸透全身,直入心肺。 周妈妈看着她颤抖的手指,伸手握了上去。 「王妃,王爷派人在京城护着老爷呢!不会有事的!」 姚幼清摇头:「陛下乃一国之君,大梁之主,他纵然不能无缘无故地派人闯进家中谋害父亲,却可以找借口把他召进宫去。」 「一旦进了宫……是生是死,就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了。」 魏泓的人纵然可以在姚府护着姚钰芝,却无法阻止魏弛召他入宫,更无法跟他一同进宫。 姚钰芝年事已高,从女儿出嫁后又一直身体不好,还跛了一条腿,这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事。 到时魏弛就算真的杀了他,随便编个理由说是病故了,或是不小心跌倒摔伤以至亡故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姚家上下已经没有别人了,没有亲族会为他出头。 就算姚钰芝是三朝元老,故旧甚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没有谁会为了他去质疑皇帝。 当然,在姚幼清没有去京城之前,他暂时还不会对他做什么。 因为姚钰芝若真的死了,他也就无法再威胁她了。 姚幼清眼角落下泪来,把那信纸放下,无力地靠进了周妈妈怀里。 「周妈妈,我爹爹……一生效忠朝廷,连母亲和哥哥们过世的时候,都未曾懈怠过。」 「可是……他的忠心,他的恪尽职守,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勤勉,换来的就是这些吗?」 换来先帝驾崩前算计着将他唯一的女儿远嫁。 换来陛下如今利用他的性命来威胁他的女儿? 周妈妈眼中亦是含泪,伸手轻拍她的肩背,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姚幼清在她怀中哭了片刻,抽噎声渐止,红着眼睛喃喃低语。 「人人都说,天子乃是受命于天,我不信。」 周妈妈一怔,低头看向她。 「王妃,你……你想做什么?」 姚幼清却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道:「我不信是老天让他这样对待我的父亲,不信是老天让他勾结敌国发动了战事,不信天道会如此不公,让忠臣蒙冤,生灵涂炭。」 她说着松开了周妈妈,端坐回去,再次看向那封信。 「君要臣死,臣就一定要死吗?天子让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吗?」 「若是天子……错了呢?」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细,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软,但脸上神情却极其郑重,让周妈妈打了个激灵。 「王妃……你到底要做什么?」 姚幼清抬头,仍旧泛红的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不是想让我去京城吗?我去就是了。」 连城想去查一查那个跟姚幼清说话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姚幼清那日回府之后就「病」了,再也没出门,他也就没机会出去,见不到自己的下人,更遑论让他们去查这件事了。 三日后,姚幼清「病愈」,却没有去粥棚和安置伤兵的地方,而是提出要去边关。 这个提议太突然了,管事们纷纷劝阻,说边关战事频发,王爷如今又不在那里,她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姚幼清道:「就是因为王爷不在,所以我才想去看看。」 「说起来王爷走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边关送来的伤兵越来越多,可见战事艰难。」 「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去看一看,多多少少能安定一些军心的话也是好的。」 管事们都知道她一向尽心尽力为魏泓分忧,一直住在仓城没走就是为了安定民心,让大家知道她还在,仓城无虞,上川无虞。 「可是……从这里到边关路途虽不算太远,但怎么也要走上些日子呢,这若是……若是您像上次一样出了什么事,那我们担待不起啊!」 有人担忧道。 「上次是个意外,」姚幼清道,「那时我们都没想到竟有人敢在上川境内掳劫我,我身边带的人少,加上对方又是连公子的人,所以一时大意了。」 「这次我多带些人,快去快回,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出事的。」 管事们仍旧不大愿意,但她坚持,如今魏泓崔颢等人又都不在这里,没人能拦得住她,于是最终这趟行程还是定了下来,当天就收拾好行装套好马车准备启程了。 临走前姚幼清对琼玉说道:「如今仓城事多,粥棚和伤兵们都需要多加照看,你就留下来帮我盯着这边,让周妈妈陪我去就是了。」 琼玉一惊,顿时瞪圆了眼。 「那怎么行?既是出远门,我怎么能不跟在王妃身边呢?」 「再说了,这边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要照章办事就出不了差错,我又何必留在这里?」 关于那封信的事情姚幼清和周妈妈都没告诉她,一是怕她性子急躁说漏了嘴,二是她还年轻,又与李斗订了亲,他们想让她就留在这里,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生,不要掺和进来。 「傻丫头,」周妈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王妃让你留在这是为了替她镇镇场子,每日去粥棚那边露个脸,让人知道王妃真的只是去边关走一趟,很快就回来,免得大家误会边关战事出了什么差错,以为王妃自己逃走了。」 第44章 琼玉恍然,但眉头依旧紧皱。 「那周妈妈你留下来不也是一样的吗?」 反正她们两个都是王妃身边的熟面孔,不管谁留下来都可以代表王妃啊。 周妈妈挑眉:「好,要这么说的话那便你跟着王妃去。不过我可先说好了,如今战乱四起,就算是这回带的人多,也不见得就什么事都没有。」 「若是途中真的发生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能慌乱,一定把王妃照顾好,可别帮不上忙不说,还倒给王妃添乱!」 琼玉啊了一声,犹豫片刻后支吾道:「那……那还是我留下来,周妈妈你跟着王妃。」 说完又解释一句:「我不是怕有危险,我是怕……怕自己遇事不够冷静,照顾不好王妃。」 周妈妈年长她许多,又向来沉稳,在姚府的时候就是她们一众丫鬟仆妇的主心骨,到了这里更不用说了。 若必须要选一个人陪着王妃,那还是周妈妈更为妥当。 姚幼清笑了笑,拉着琼玉的手道:「留在这里不比跟在我身边轻松,你辛苦些多多照看着,也一样是在帮我的忙。」 琼玉点头:「王妃放心,我一定会把这里照看好,每日都去粥棚转转的,伤兵那边我也会常去帮忙,前几日李夫人还夸我包扎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呢。」 周妈妈轻笑,调侃道:「她这是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怎么看都满意!」 宋氏虽不是李斗亲生母亲,却也没什么差别了,说句儿媳也过得去。 琼玉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含羞带怯不再开口。 姚幼清拉着她走到妆台前,指着上面放的一口小箱子道:「我在里面放了些东西,你若遇到了大麻烦就把它打开,交给周管事他们,他们自会按照上面写的去办。」 「不过若是没什么大事的话就别开了,留着下次再用。」 琼玉不疑有他,用力点头。 「王妃你们不是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吗?那这东西我估计是用不上了,我现在对仓城的事务也很熟的,绝不会出错!」 姚幼清笑着轻抚她的头,目光带着几分不舍:「那就好。」 距离虎头寨数十里的一处山林里,魏泓和几十个靖远军狼狈地藏在一处隐蔽的洼地。 他们身上满是泥污,头发脏乱,像是从泥地里打了个滚又爬上来的,若是姚幼清在此处的话,大概会想到魏泓之前给她讲的那件趣事。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可算不得什么趣事了。 「孟孚这个龟孙,前脚答应咱们出兵应敌,后脚就把咱们的行踪透露给朝廷,险些就被他害死了!」 郭胜咬牙道。 魏泓轻笑:「早就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状况,倒也没什么。」 因为料到所以早做准备,虽然狼狈但还不至于陷入绝境。 只要他妥善的藏好,不被朝廷那些走狗抓回去就是了。 至于说看到了他……有什么证据? 随随便便谁说一句看到他出现在了封地外就要治他的罪,那他早就死了。 没有铁证,谁也别想给他定罪。 「就是,」李斗在旁说道,「等回头找个机会宰了那姓孟的,把他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看谁还敢背地里做这种事!」 郭胜哈哈笑了两声:「看看,连豆子这么好脾气的这回都被逼急了,可见那孟孚真不是东西!」 有人立刻在旁打趣:「郭将军,豆子这不是气孟孚两面三刀,是气他害咱们陷入险境,让他差点就不能回去娶媳妇了!」 「对,琼玉姑娘还在仓城等着他呢,他心里牵挂的很,天天盼着战事赶紧结束好把人家娶进门。」 郭胜皱眉:「儿女情长!大丈夫理当心怀天下征战四方!天天想着这些有什么意思?」 说完见李斗也不理他,嘿了一声一拍他肩膀。 「我跟你说话呢!」 李斗瞥他一眼,满脸嫌弃。 「跟你这种光棍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你也不懂。」 郭胜:「……」 在姚幼清抵达前就有人先一步去告诉了崔颢她要边关的消息,崔颢得知的时候她已经在半路了,想阻拦也来不及,只能无奈地让人把魏泓的营帐又收拾了一番,让她来了之后可以在这里暂时歇一下脚。 等姚幼清快到的时候,他又亲自迎出数十里,将她接了过来。 如今虽然已是春日,但边关看上去却依旧荒凉。 这荒凉并不是因为人少,相反,这里的人很多,非常多,但这些人却几乎都是兵将,寻常百姓大多已经搬离了。 崔颢迎到姚幼清之后就带着她沿着官路往回走,途中路过一座荒废的城池,姚幼清突发奇想想去城楼上看看。 这里四面都是靖远军,绝不会有大金兵马,也就没什么危险,崔颢想着既然她都来了,那便随她去,于是点头带她上了城墙。 姚幼清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四野空旷,草木繁盛而又凌乱,随风摇曳间明明展示着茂盛的生机,却让人觉得这里更加空旷了。 她摸着残破的墙垛,指尖轻抚上面的灰尘,耳边的风声似乎变成了城墙无力而又悲伤的叹息,一声声回响在耳边。 第45章 「我之前听王爷说过战乱时边关慌乱,城池凋敝,以为自己已经有所了解了。」 「如今亲自来一趟,才知道自己以前知道的,猜想的,都不急实情万一。」 崔颢垂眸道:「王妃无须感怀,这里只是一座小城,百姓很少,因四周没什么屏障,不方便建造什么大型的防御工事,王爷便提前让人告知这里的民众撤离了。」 「如今他们都很安全,只是暂时离开而已,等战事过去了,还会回来的。」 魏泓如今虽然不缺钱,但也不可能把每一个地方,每一座城都重新加固一遍。 有些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军事要地,只因当地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已经习惯了,不愿搬离,所以才在这里居住。 这样的地方大梁有很多,上川也不少,可能一个地方只有几十或是几百人,总不能因为他们住在这,就分散兵力驻守每一处。 魏泓就是兵力再多,也禁不起这样拆分。 眼下这个城墙还是他出钱出力号召当地百姓一起帮忙建造的呢,若是碰到小股兵敌军多少可以抵挡一阵,等到援兵赶来救援。 但若是如今这种动辄数千兵力的战事,这城墙就派不上什么大用了,还是提前安排百姓撤离才是正道。 姚幼清也不知听没听见他说的话,仍旧怔怔地看着远方,许久才轻叹一声。 「我不喜欢这样的大梁……」 崔颢微怔,眸光轻闪,但并未再开口说什么。 片刻后周妈妈提醒姚幼清城墙上风大,让她不要久留,她这才走了下去,重新上车前往营地。 营地的将士们也听说了王妃要来,见过的四处吹嘘自己跟王妃打过交道,王妃是个多好多好的人。 没见过的满心好奇,抻着脖子等崔颢一行人回来。 崔颢是去接王妃的,他回来了王妃自然也就回来了。 所以当守在营地入口的人看到他的身影之后,这消息立刻便在营地传开了,整个营地顿时喧闹起来。 不过闹归闹,规矩还是有的,他们各有各的职责,便是今日没有战事,也不能在营地里四处乱跑。 何况来的是王妃,是王爷的结发妻子,他们哪敢一拥而上去入口围观。 就算是王爷不在这里,被崔大人看见了也要好一顿罚的! 这喧闹便只是停留在营地内,并未将刚来到这里的姚幼清吓到。 「王妃,这边请,我让人将王爷的营帐收拾出来了,您可以先去歇歇,喝口茶再来营地里巡视不迟。」 「等到傍晚时候我便派人把您送往离这最近的城镇,让当地县令的女眷照顾您,您想多待几日呢就多待几日,若觉得无趣尽早回去也好,这里毕竟不是您的久留之地。」 姚幼清点头:「我就来看看,过两日就走,不会给崔大人添麻烦的。」 崔颢笑道:「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来这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想来便是王爷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您的。」 「只是这边战局虽然暂时稳妥,我却也不敢保证真的就一点变故没有,回头若真有什么紧急军情,我怕我顾不上您。」 「嗯,我知道的,」姚幼清道,「我没打算久留,来这里看看就走。」 崔颢甚是欣慰她的知情知趣,亲自将她送入了营帐,让人伺候了茶水,等她歇了一会说想去四处转转的时候才又亲自陪同着在营地里走了一圈。 那些好奇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兵将终于得见王妃真容,欢喜地同她打了招呼,又目送着她从自己眼前离去,往别的地方去了,所经之处都是一片热闹。 人群中有人见她面善,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道:「王妃,我刘大哥前些日子被送到仓城去了,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旁边立刻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你瞎问什么?送去仓城的伤兵那么多,王妃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能帮忙妥善的安置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还能顾得上一个个亲自照料? 姚幼清闻言果然皱了皱眉,但并没有立刻离去,或者说自己不记得了,而是问了一句:「光我知道的姓刘的伤兵就有好几个,你说的是哪个?」 那人被同伴拉了一下本已经不敢再问了,见她又反过来问自己,支吾道:「就是……就是胳膊被人齐根斩断,脸上有这么大一块麻子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姚幼清就想起来了,恍然道:「你说刘家三郎啊?他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断了的胳膊肯定是长不回来了。」 「不过我看他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还开玩笑说还好自己是个左撇子,断的是右手,不然还得重新习惯用另一只手洗漱吃饭。」 「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能出门走走了,想来再过不久就可以归家去了。」 那人听他不仅说出了刘三郎这个称呼,还知道他是个左撇子,便知道她不是骗自己的,不可置信的同时又满脸激动,眼圈瞬间便红了。 「多……多些王妃!刘大哥他人很好的,这次也是为了救我才……」 他说着低下头去擦了擦泪,哽咽道:「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 姚幼清笑着点了点头:「放心,送去仓城的人都很好,会有人妥善照顾他们的。」 第46章 那人含糊的嗯了一声,不敢再开口,怕再说话就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周围的人见她竟然记得一个普普通通的伤兵,心中更敬重几分,大着胆子与她说话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等她四处都走了一圈再次回到营帐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还是崔颢怕她站那么久说那么多话嗓子疼,才示意大家不要再多嘴,让她得以回去歇息的。 但人虽然进了营帐,外面的议论声却依旧不止,有人小声嘀咕道:「王妃看上去好小啊,也就十四五?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王爷的闺女呢!」 「呸!让王爷听见了打死你!」 旁边的人压低声音笑道。 「王妃嫁给王爷的时候好像是十四五,那现在应该有十六七了。」 「啊?看着不像啊。」 众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帐中的姚幼清没有让崔颢立刻离开,而是拦住了他,道:「崔大人,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你现在可否有空?」 崔颢点头:「有空,王妃你说。」 姚幼清让周妈妈给他搬了把凳子,这才道:「说起来大人可能不信,我这次之所以过来,其实是因为前几日做了个不好的梦。」 「……王妃梦到什么了?」 崔颢问道。 「我梦到王爷被人围困,有性命之忧,醒来后想找人问问王爷的近况,但王爷行踪隐蔽,仓城的管事和护卫们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思来想去,也只有问崔大人了。」 「可我又怕书信来往让人截了去,知道王爷不在上川,这才不顾劝阻自己跑了过来。」 崔颢恍然,他就说王妃不该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这次忽然要来边关未免也太突然了。 要知道这跟她之前要去仓城可不同。 仓城好歹离边关还有些距离,不冲破前面的防线是绝不可能直接杀过去的。 但这营地可是每时每刻都可能会有危险,她一个女人家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还要让他们分心保护她,贸然前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哪怕她是好心。 不过这个梦…… 「倒也真是巧了,」他说道,「王爷前些日子确实遇到些危险,不过如今已经平安,顺利回到朔州境内了,想来不日便会回来。」 姚幼清随着他的话情绪起伏,因前半句而瞪圆了眼,听到后面那句才又松了口气,紧绷的肩松懈下来。 「那就好。」 那就好…… 她不过是随便编了句谎话罢了,不想王爷竟然真的曾遇到危险…… 崔颢轻笑:「王妃与王爷夫妻一体,心有灵犀,我作为部下也实在是为他感到欢喜。」 姚幼清低着头抿了抿唇,握着杯子的手轻轻摩挲。 「哪有什么心有灵犀啊,巧合而已。」 这话听着像是与魏泓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似的,崔颢不禁蹙眉,正纳闷就听她继续道:「若真是心有灵犀的话,我早就知道他与我爹爹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了,又怎么会至今仍与王爷隔着一层,整日担心将来与爹爹见面时不知夹在他们中间该怎么办才好。」 说完红着眼睛看向崔颢:「崔大人可否告诉我,王爷与我爹爹到底因何结怨?」 崔颢没想到姚幼清会忽然问起这个,半晌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也不知该不该回答。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当初跟王爷一起进京的那些亲信都知道,但……他不确定是否应该告诉王妃。 姚幼清见他不语,垂眸道:「我知道这是为难崔大人了,王爷没告诉我的事情,让你告诉我,被他知道了定然要不高兴。」 她说着停了停,再度抬眼。 「那崔大人只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王爷之所以与我爹爹不合,是不是……与贵妃的死有关?」 饶是崔颢养气多年,面对诸多场合都能淡然自若不透露半点情绪,此刻也忍不住变了变脸色,嘴角僵硬面露震惊。 王爷若是没跟王妃提起过当年的事,那必然是半点都不会提的。 若是提了,那绝不会仅仅只告诉她与贵妃的死有关,让她自己凭空猜测越发不安。 换做姚大人亦然。 那王妃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跟她多嘴了? 姚幼清看着他的反应,泛红的眼睛浮现泪光,低声喃喃:「看来是真的了……」 她收到那封信之后准备回京,周妈妈为了劝她,将当初魏弛送给她的那瓶药丸有毒的事情告诉了她。 「陛下心思狭隘,当初仅仅因为您被赐婚给王爷,便想要对您下毒手,这次您若回去……他一定不会放过您的!」 「没关系,」姚幼清因骤然得知凌霜是被魏弛害死而哭了一场,但当说到自己的事时却神情木然,「我本也没打算活着回来,只是可惜了凌霜……」 那个从小就跟着她,冰雪聪明沉稳能干的凌霜。 「可是……可是王妃就不想想老爷吗?您若是回了京城,又不按陛下说的去做,那老爷怎么办?」 「爹爹不会有事的。」 姚幼清道。 「我是出嫁女,早已冠上夫姓,爹爹又是三朝元老,陛下的太傅,门生遍地,在朝中颇有威望。」 第47章 「我不去,陛下可能会因为恼怒而暗中杀了他。我去了,他反倒要小心翼翼保证爹爹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然大家第一个就会想到是他动的手。」 「只要他还想坐稳皇位,就不能因为我而迁怒爹爹,不然……不等王爷攻入京城,他便人心尽失,先落了下乘。」 周妈妈鼻头发酸,眼眶泛红。 「可您若出了事,老爷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老爷一辈子未曾纳妾,只有一个正妻,与夫人感情和睦,又生了两儿一女,本该是十分美满的才对。 奈何老天爷要跟他作对,妻儿先后离去,如今只有王妃这么一个女儿了。 若是王妃也…… 姚幼清眼中的泪滴落下来,又很快擦去。 「正如周妈妈刚才所说,当初仅仅因为先帝将我赐婚给王爷陛下就要杀了我,这次我回京就算真的按照他说的做了,他难道就会放过我了吗?」 「何况爹爹为人中正,若知道我为了保全他而做出昧心之事,一样是过不下去的。」 她说着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脸。 「我做了正确的事,对得起爹爹对得起王爷也对得起天下万民,爹爹一定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周妈妈无声落泪,见她心意已决实在是难以挽回,便决定与她一同回去,并索性将从丁寿那里得知的魏泓与姚钰芝之间的仇怨也对她说了。 姚幼清因此得知了魏泓当初曾经去过姚府,还想要杀了姚钰芝,但最终被崔颢阻拦的事。 当然也知道了魏泓心里清楚她将王府花园改成了姚家花园的模样,却并未动怒,还将仓城府邸的园子也照着那里改动了。 但当初姚钰芝只对丁寿说魏泓是因为贵妃的死而记恨他,其中详情却并未对他细说,所以姚幼清也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和贵妃的死有关,但究竟有什么关联,她并不清楚。 贵妃是死在宫中,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也发生在宫中,除了亲自经历过的姚钰芝以外,怕是就只有魏泓他们知晓了。 去京城前她想把这件事问清楚,这才在崔颢面前开了口。 但她心里也知道,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让周妈妈给崔颢倒了杯茶,道:「大人不必担心是别人对我说漏了嘴,我只是最近心中不安,便多想了想,觉得……王爷并未不明事理的人,若真的只是一些朝政上的争论,他不至于记恨我爹爹这么多年。」 「能让他记恨这么久的,想来必然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再算算他们结仇的时间……除了贵妃的死,我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别的了。」 崔颢喝了口茶,润了润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嘴唇,犹豫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听姚幼清又继续道:「我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我爹爹他……他绝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就算是效忠朝廷效忠先帝,也不会助纣为虐帮他加害贵妃的,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改日……」 她想说改日让崔颢帮忙在魏泓面前说一说,又怕让他听出什么,改口道:「改日大人若是有空,劳烦帮我查一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解开我爹与王爷之间的仇怨。」 「至于我刚才问的那些……大人不方便说就不必说了,当我没问过好了,我也不会在王爷面前多嘴的。」 崔颢心里确实是不想跟她说这些的,但她如今都猜出了与贵妃的死有关,不告诉她怕她回去更要胡思乱想,便道:「当年我亲自追着王爷去了京城,那些事倒也不必查了,我都很清楚,告诉王妃也无妨。」 姚幼清抬头,低垂的睫毛掀了起来,一颗心也紧跟着提起,呼吸凝滞。 崔颢道:「王爷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王妃,就是怕你知道了之后一心向着姚大人,与他有了罅隙,但如今……王妃与王爷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想来也知道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觉得我们说的话是在骗你,或是因此就疏远他了,对不对?」 姚幼清点头,也不知为何忽然想哭,声音轻细带着些哭腔。 「不会的,我……我知道王爷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 崔颢笑了笑:「那就好。」 说着将当年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高宗驾崩后,当时身为太子的先帝登基。先帝早年间十分温和,在王爷未曾前往封地前对他也算不错,但随着王爷的权势日渐加重,他也开始忌惮起来。」 忌惮的结果就是甫一登基便假传高宗遗诏,命当时的淑妃殉葬。 高宗向来宽厚,也从不支持活人殉葬,朝中众臣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先帝命人作证,说这是高宗临终前的口谕,众人即便明知这不可能,却也找不到证据反驳。 何况他们做了一辈子官,怎么看不出新帝这是想要逼秦王无诏回京,好借口削他的爵位夺他的兵权,所以更不敢挡了他的路,便是姚钰芝这样的中正之人,苦劝无果后也只能放弃了。 「王爷明知这是陷阱,但为了娘娘也不得不回去,当即便带人暗中离开了上川。而先帝说是让娘娘殉葬,却一直刻意拖延着,等王爷前去。」 「娘娘自己也知道这是先帝的诡计,想要在王爷抵达京城之前自戕,如此一来王爷知道她已经死了,也就不会急于入京,被先帝抓到把柄。」 第48章 「可先帝既然走了这步棋,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又怎么会允许她轻易去死,便派人一直紧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连寻死的机会都不给她。」 好在魏泓并非什么天真无知的少年,虽然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但为了提防新帝,早已在宫中安排了一批忠心的部下,散布在宫中各个角落。 这些人找机会迷晕了宜景宫的眼线,让淑妃换上宫女的衣服,从华阳门出去,其中一个从宫外来的与淑妃年纪身形都相似的女子又换上了她的衣裳,在宜景宫点了一把火,将整座宫殿付之一炬。 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宫人发现时一片慌乱,都以为是淑妃为了阻止秦王进京而买凶杀人了,忙着叫人来灭火。 而淑妃此时已经穿着宫女的衣裳靠近了华阳门,眼看再走几步便能离开这里,逃出这座宫殿,逃出这个皇城。 可是一切就是这么巧……那晚是姚钰芝在宫中当值。 姚钰芝在值房中浅眠,睡得不踏实,夜半醒来觉得房中憋闷,便起身出去走了走,这一出去,就看到远处一片火光。 他大惊失色,赶忙往着火的方向走去,为了方便抄了一条近路,那条路……刚好便是淑妃走的那条通往华阳门的路。 姚钰芝看到三个宫人迎面走来,下意识便走过去想要问问他们是哪里走了水,眼下情形如何,可是走了两步便觉得不对。 这三人是两个内侍和一个宫女,这夜半三更的,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而且不是往走水的方向去,反倒往宫门的方向走? 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宫女的脸上,一眼认出这竟是高宗的嫔妃,秦王的生母! 与此同时,走在淑妃身旁的两个内侍也是猛然抬头,眼中杀机顿现,身子前倾,疾走几步便能捂住姚钰芝的嘴,扭断他的脖子。 「住手。」 内侍冲出去的同时,淑妃开口道。 两人身形一顿,虽有所犹豫,但还是没再轻举妄动,而是退回到了她身边。 姚钰芝一口凉气直入心肺,踉跄着退后两步,抬手颤颤地指着她。 「你……你想逃走?」 淑妃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去拐角那里等我,我与姚大人单独说几句话。」 「娘娘,不可!」 两人异口同声。 「没事的,」淑妃温声道,「姚大人为人正直,不会对我一个女子动手的,何况那拐角离这也不算远,真有什么事你们再赶来不也一样吗?都聚在这让人看到了,只怕一眼就要认出来。」 就像刚才一样。 「杀了他,立刻逃出去,就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了。」 其中一人低声道。 淑妃摇头:「不可对姚大人无礼。姚大人是我大梁重臣,岂能说杀就杀了?再说他若平白无故地死在这,你们以为宜景宫的那场火还瞒得过去吗?」 「可是……」 「去。」 淑妃打断,不让他们再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闷不吭声地退到了拐角后,但一直在暗中盯着这边,只要姚钰芝有什么异动,他们立刻便会冲过来。 等他们走了,淑妃才又看向姚钰芝,轻声问道:「姚大人可否放我离开?」 姚钰芝面色仍旧青白,嘴唇几番翕动,才有些僵硬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淑妃似乎已经料到了他的回答,面色平静,并未流露出什么失望之色,但还是试图说服他。 「大人跟随先帝数十年,对他的为人应该也是了解的,他绝不会下旨让活人殉葬,不管是我,还是别人。」 「而且先帝驾崩那日,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你们进宫前才离开,他若真说让我去陪他,无须旁人多言,我必定追随而去,但他真的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姚钰芝半晌无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自然是知道这不会是先帝的遗命的,可是…… 「你是秦王生母,你若离开,秦王从此便再无辖制。他这些年本就拥兵自重,视朝廷于无物,若是连你也被他带走了,那他今后岂不更加肆无忌惮?」 淑妃颔首:「我明白大人的担忧,但大人你细想想,我儿去上川这些年,可曾做过半点于朝廷不利之事?你们说他拥兵自重,可也正是他屡次击溃大金,让金人不敢来犯不是吗?」 「你们说他视朝廷于无物,也无非是因为想让他交出兵权而他没有交。」 「但上川本就是他的封地,那里的兵马也是他奉先帝之命一手组建的,便是先帝也未曾说过什么,你们却因为他兵权在握就忌惮他,觉得他居心叵测,这对他来说公平吗?」 姚钰芝嘴唇紧抿,眉头紧皱。 「既为藩王,就该安分守己才是,历朝历代藩王掌兵后作乱的事还少吗?先帝就是太宠溺秦王,才纵的他无法无天,半句规劝都听不进去。」 便是高宗在世时,姚钰芝也跟他说过一样的话,他当着皇帝的面都敢说,当着淑妃的面自然也敢。 淑妃无奈摇了摇头,轻笑道:「好,那撇开这些不说,只说我的生死。」 「姚大人,你明知陛下假传先帝遗诏,也还是要帮他吗?」 第49章 「我……我不是要帮他,我只是……」 姚钰芝不知如何解释,在寒冷的冬夜里口干舌燥,仿佛后宫的那场火已经烧到了这里似的。 淑妃的声音却还在继续:「大人想让我留在这里无非是想牵制我儿,让他不要跟朝廷作对。」 「可陛下如今却是利用我主动引我儿前来,逼他与朝廷作对。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帮他吗?」 「我不是要帮他!」 姚钰芝再次说道,语气加重,却越发觉得无力。 他何尝不知道陛下此举不妥,但……但他身为人臣,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淑妃从这里离去? 淑妃轻叹一声,视线看向远方。 宜景宫的方向越来越嘈杂,这嘈杂声不像之前聚在一起,而是越来越分散,似乎整个皇宫都喧闹起来。 她知道,这是有人察觉那场火不对,开始四散到各处寻找她了,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有人找到这边来。 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姚钰芝。 「大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我离开京城,我儿也不会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请大人放我离开可好?」 姚钰芝沉默半晌,最终仍旧摇头。 「不行。」 纵然淑妃向他保证了又如何?秦王重兵在手,将来若是坚持要对朝廷出兵,淑妃一介女流难道还拦得住吗? 何况女人都是向着自己的孩子的,她现在即便保证了,也不代表将来就不会反悔。 淑妃眼中最后一道光芒熄灭,点了点头。 「是我为难大人了。」 姚钰芝垂眸不语,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衣袖。 淑妃看了看拐角的方向,道:「我可以跟大人回去,但希望大人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跟我一起来的那两个下人实在无辜,他们也不过是跟随我多年,尽忠职守罢了。」 「倘若旁人问起,大人就说我是自己走过来的,身旁并没有旁人,可好?」 姚钰芝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当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远处的嘈杂声越来越近,有脚步声向这边渐渐靠拢。 藏在拐角后的内侍皱眉准备冲出来带着淑妃赶快离开,就见他跟在姚钰芝身后向这个方向走来。 三十多岁的女人容貌端丽,抬头对他们笑了笑,说了句:「别出来」,然后忽然便一头向墙角撞去。 一朵血花在墙上炸裂,被远处的火光映照着格外鲜艳,刺的人双目生疼。 姚幼清痛哭失声, 泪如泉涌, 似乎亲眼见到了那场照亮夜空的火, 以及宫墙上刺目的红。 她双目通红, 痛不能已,因当年的真相而抽噎不止。 「对不起, 对不起,我爹爹他……他真的不是……」 她想要解释,却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 人死不能复生, 她便是说的再多,也无法更改当初的结局。 淑妃距离宫门只有一步之遥,明明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只因为遇到了她的爹爹, 她便再也无法逃离,再也没能见上自己的孩子一面。 而王爷心急如焚地赶去, 却仍旧未能救出自己的母亲,眼看着就快抵达京城的时候却得知母亲的死讯,他心里又该有多恨。 换做谁能不恨呢? 便是姚幼清自己, 也知道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是没办法不恨的。 虽然设下阴谋诡计的是先帝,可最终亲手把淑妃送上绝路的却是她的父亲。 她知道父亲的本意并不是要助纣为虐,但这些话说给崔颢他们听又有什么意义? 在伤者面前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缘由都只会成为推脱责任的借口, 与其解释, 不如直接道歉来的妥当。 所以她便没再说后面的话, 只是不停地重复对不起。 崔颢轻叹:「王妃不必说我也知道姚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身为朝廷命官,又向来极为忠心,绝不会做对朝廷不利的事。」 「王爷兵权在握,我等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并无不臣之心,只是想让大梁兵强马壮能够抵御强敌,但姚大人却并不知道。」 「身为大梁的朝臣,高宗留给先帝辅佐他的几大重臣之一,无论先帝当时是否假传高宗遗诏让贵妃殉葬,他都不会因为一时心软,又或贵妃说了几句什么就让她离京。」 「可是王妃……我们就算心里再清楚,也做不到不埋怨他,不记恨他,那毕竟……是王爷的生母啊。」 姚幼清哭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当初她的娘亲因病去世她尚且难过许久,怪老天爷将母亲夺了去,何况王爷知道是她的父亲在宫门前拦住了他的母亲。 崔颢见她哭的厉害,心中也是不忍,道:「倘若当时贵妃碰上的是别人,对方兴许当面答应放她离开,等她走了再立刻去禀报给陛下,找个借口推脱自己未能及时阻拦,既立了功又不得罪王爷,但姚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就像魏泓所说,他太过正直,正直的近乎迂腐,若非高宗是个识人善用之人,就他这个性子,换别的皇帝怕是早就把他罢了官,贬黜到不知哪里去了。 第5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高宗的信任和赏识成就了他,却也给他带来了祸患,让他不知变通,在新帝和如今这位陛下面前吃了不少亏,一再被利用,连女儿的婚事和性命都成了他们巩固皇位的筹码。 「但也正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王爷冷静下来后虽然仍旧记恨他,却并未再为难过他。」 当年淑妃自戕,就是因为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不想魏泓再为她进京,被朝廷抓到把柄。 魏泓若是还未抵京便知道了她的死讯,再来已是无用,自然会调头折返,回到上川,再谋后事。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回去的时候,他却一怒之下孤身一人独闯京城,潜入姚府,险些杀了姚钰芝。 崔颢第一个发现他不见了,当即快马追了上去,好险在他就要把姚钰芝掐死的时候拦了下来,一再规劝,说姚钰芝若是死了,明日一早就会惊动整个京城,届时宫里那位必然猜到他就在附近,借着姚钰芝的死大肆派兵寻找追杀他。 他带出来的人马不多,偷偷潜入过来已是不易,在这般围剿之下想要平安回到朔州几乎不可能。 魏泓一门心思要杀了姚钰芝,哪里听得进去,还是崔颢搬出已经亡故的淑妃,说娘娘自戕就是为了让他平安回去,他这般冲动行事,反倒浪费了娘娘的一片苦心,他这才红着眼睛停了下来,没再对姚钰芝动手。 而崔颢虽然救下了姚钰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觉得他不该死,只是他不想让自家王爷为了泄愤而陷入险境罢了。 那时姚钰芝的次子刚刚死去不久,家中只剩一个长子和一个年幼的女儿。 女儿家或许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在家里就是安全的,但他的长子总要出门,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家里,崔颢便用那长子的性命威胁他,告诉他他们在京城还留有一些人手,倘若他将王爷来过京城的消息透露出去,他就派人杀了他的儿子。 后来等他们离开,姚钰芝确实没有去宫中多嘴,称病告了一段时间的假,在家中休养了些时日,直至脖子上的淤痕全部退去才重新上朝。 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次子的死太过伤心才会如此,并未多想,等先帝从别处得知魏泓很可能来过京城的时候已经晚了,魏泓都不知道回到上川多久了。 这些事崔颢并未对姚幼清说,因为他并不知道姚幼清已经知晓他们当年曾去做姚府的事。 他看着姚幼清双目通红的模样,温声劝解:「其实之前先帝赐婚,姚大人原本也可以不答应的。」 「他妻儿具丧,只剩你这么一个女儿了,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牵挂了,哪怕是抗旨不遵,先帝和陛下碍于他的身份,也不会真就把他怎么样。」 「这毕竟是儿女亲事,又不涉及到两国和亲,便是皇帝也没有硬逼着朝臣嫁女的道理。」 「但他明知自己被先帝算计,却还是忍痛答应下来,明知这对你不公平,但为了先帝为了朝廷,还是让你出嫁了,可见确实是个没有私心,一心为公之人。只可惜脑子不够灵活,又不懂得变通,不知道遇到先帝和陛下这样的人,一味忠心退让是不能换来什么好结果的。」 「不过若不考虑这些,单论对朝廷的忠心,他也确实值得人高看一眼。」 也正是因为姚钰芝答应了这门婚事,崔颢才明白当初他威胁他的那些话不一定管用。 他之所以没有去宫中告发他们,怕是自己心中也有所愧疚,在忠心与道义之间彷徨了许久,不知该如何自处。 可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习惯还是让他选择继续对朝廷尽忠,哪怕明知先帝和陛下的一些行径不妥。 但是为官之人,一个个嘴上说着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正能做到的,又没有私心的又有几个呢? 就人品才学来说,姚钰芝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只可惜这样的人遇到明主时才能尽显才能,遇到昏君只会被当做绊脚石,或者是用来冲锋陷阵的牺牲品。 姚幼清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抽噎着擦去眼角的泪。 「多谢大人体谅,我……我不能为爹爹辩解什么,但是子不言父过,我也不能说他什么。」 「只希望……希望将来……」 她想说她若不在了,希望王爷能看在这两年的情分,多少照看爹爹一二。 可是既不敢这就让崔颢知晓她要离开,也开不了这样的口。 姚钰芝对魏泓来说与杀母仇人无异,让他去照看他……这要求未免太过分了。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崔颢以为她是担心将来跟姚钰芝见了面,王爷会为难他,笑道:「王妃放心吧,有你在,王爷便是心中再不爽快,也不会对姚大人太过分的。」 姚幼清扯了扯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端起一旁的茶。 「多谢了,以茶代酒,敬崔大人。」 崔颢便也拿起手边的茶,抬了抬手,一饮而尽。 只是他没想到,这杯茶竟比酒还醉人,饮过之后没多久,他便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崔颢醒来时脑中依旧昏昏沉沉, 有短暂的片刻不知身在何方。 他扶着额头坐起身来, 发现自己躺在魏泓的营帐里, 昏睡前发生的一切一股脑钻进脑袋里, 顿时打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踉跄着跑到门口。 第5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王妃呢?」 守在帐外的下人正在打盹, 骤然被他惊醒吓了一跳,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我问你王妃呢!」 崔颢扯着他的衣襟重复道。 他很少会在人前失态,这般模样把那下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半天才捋直舌头。 「王妃……走,走了啊。」 「走了?去哪儿了?」 「去达县了,不是您说让她傍晚就去那边住吗?」 下人说话时见他神情一直不对,隐约觉出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不等他再问便继续道:「她临走前说与您聊起了一些关于王爷的往事,您心中感怀多饮了几杯酒, 醉倒了,让我们不要打扰您。」 「然后,然后就带着来时的那些人往达县去了。」 崔颢咬牙, 一把将他的衣襟放开。 「王爷不在,我代他统率阵前兵马,怎么可能让自己醉酒!你们一个个都糊涂了吗!」 不是醉酒那就说明姚幼清说了谎,崔颢是被她下药迷倒的。 那人明白过来, 心中越发忐忑, 支支吾吾地道:「若是别人这么说, 我们自然是不会信的, 但……但这话是王妃说的,我们……就没有怀疑。」 那个温和亲善,对每个人的问话都耐心细致的回答,在仓城搭建粥棚救治伤兵,甚至对很多伤兵的情况都非常了解,一看就经常去探望他们的王妃,怎么会……怎么会迷倒了崔大人,还对他们撒谎呢? 崔颢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本就还有些胀痛的脑袋此刻更疼了。 姚幼清本就性格单纯,又长了一张天真稚嫩人畜无害的脸,别说军中这些直肠子的兵将了,就是他这个向来自诩心思深沉戒备心强的人也没有防备。 他吸了口气,稳下心神。 「派人去达县看看王妃到底去没去那里,若是没去,即刻查清她的去向,以及什么时候离开的,查清后立刻回来告诉我!」 下人知道事关重大,转身便要离开,又被他叫住。 「王妃走前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那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就只说您醉倒了,她让人扶您在帐中歇了下来,其他什么都没说。」 崔颢皱眉点了点头:「去吧。」 站在门边的身影便如一道风般离去了,迅速融入到夜色里。 崔颢心头像压了块石头沉的有些喘不过气,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更加不安。 王妃用药迷晕他,一定是为了瞒着他做某些事,而且这件事需要一定的时间,最好他知道的越晚越好。 什么事需要时间呢? 只有……离开。 这个离开自然不会是去达县又或回到仓城,而是去别的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她若是压根没进达县,或者一到达县就想办法逃走了,那距离现在起码过去四五个时辰了。 四五个时辰……若是快马疾行,能走出很远很远的距离了。 崔颢头痛欲裂,转身回到帐中想喝一口茶,又想起那茶里有药,也不知换没换掉,便又准备回自己的营帐。 可是还没等再转过去,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书信,他刚才急着出去问那下人到底怎么回事,竟没有注意到。 崔颢立刻上前将那封信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崔大人亲启」几个字。 他将信封打开把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口气堵在心口,扶着椅子无力地坐了下去,半晌都没找回自己的呼吸。 姚幼清在信上说自己被魏弛威胁,让她回京作证秦王确实拥兵自重,并多次擅离封地,不然她的父亲就有性命之忧。 这两年王爷待她虽好,但她也不能因此就不顾父亲的安危,只能对不起王爷。 还说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她在朝堂上做了证,朝廷必然会立刻削掉王爷的封号,夺去他的兵权,并打着平叛的旗号调集兵马对朔州发兵。 如今朔州被南燕和大金围攻,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等朝廷兵马也加入进来的话,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崔颢看着信上的内容,双目泛红,牙关紧咬,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 这时帐外却有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说是京城那边送来了信,原本是要给王爷的,但王爷不在,便送来给他了。 崔颢闷不吭声地把信接了过来,看过之后脸色越发难看,忽然一拳砸在了桌上,将桌上的杯盏都震了下来,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这封信正是陈苗寄来的那封,上面说了魏弛不知为何忽然在姚府周围增加了大批暗哨的事。 「晚了一步……就晚了一步!」 崔颢面色阴沉,将手中信纸攥成一团。 倘若这封信能早一点到他手里,他又怎么会猜不出王妃在做什么打算?又怎么会着了她的道,被她一杯茶水便迷晕过去? 这两年多以来王爷虽起初待王妃算不得好,但后来却是真心实意地对待她,她明知朝廷若也对朔州发兵,朔州很可能应付不来,却还是选择了放弃王爷? 要知道朔州百姓何止百万,她此举不仅是陷王爷于危难,更是将这百万百姓的性命也舍了出去! 第52章 为了她的父亲,她就能将其他人都舍弃吗? 崔颢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笑意中又带着几分嘲讽。 「一个是为了尽忠,一个是为了尽孝,这父女俩……还真是血脉相连啊。」 连城在姚幼清离开后的第三天才找到机会跟自己的人搭上话,让他们去查之前跟姚幼清说过话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受了谁的指使,跟她说了什么。 仓城的孩子很多,事情又发生在几天前,而且当时他的下人并不在场,没看到那个孩子长什么样,颇费了些工夫才总算找到了那孩子。 「就是仓城本地一户寻常人家的孩子,年纪小家里穷,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听人说帮忙给王妃送个东西就给他买糖吃,便给王妃塞了个纸条,至于上面写的什么他不清楚。」 「那个给他买糖的人他也不认识,连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一问三不知。」 那孩子年小家贫,连纸都没怎么摸过,更别说识字了,自然不会知道上面的内容。 又因为年纪小,只关心买糖这件事,根本不会刻意去记对方的长相。 想来那收买他的人也正是看中了这点,这才选他帮自己送那张纸条。 「从这孩子身上查不出什么,我们便去查了些别的,别说还真查出来点。」 「仓城虽然没什么异动,但咱们南燕却有。」 「据说大梁皇帝又派人给大皇子送了封信,紧接着大皇子就派出一队人马去咱们南燕和大金交界了,似乎在等什么人。」 「另外他还派人潜入了大梁,而那个人前些日子就出现在了离仓城不远的地方。」 「因您之前交代过,您不在的时候让大家就先顺着陛下和大皇子的意思,就当宫里那位三皇子真的是您,只要不涉及咱们根基的,他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咱们的人就当不知道这事,没有揭穿他。」 「虽然眼下并不能确定就是那人给王妃送了字条,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连城低头誊写账目,握笔的手虽然没停,但随着他的话却变得越来越紧,手背青筋浮现,脑中将先前所有事都串联起来。 姚幼清看到字条后并未声张,而是装作崴脚去石墩下拿了一封信。 让她不敢开口告诉旁人,还顺从地自己去取信,那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魏泓权势滔天,但凡是在朔州境内的事情,他都可以帮她解决。 他解决不了,又刚好能威胁到姚幼清的,一定是在朔州之外。 而朔州之外姚幼清唯一的牵挂……就只有她的父亲了。 再结合姚幼清收到信后不久便不顾劝阻离开仓城去了边关,而南燕又派人等在了与大金交界。 「……大梁皇帝拿她父亲的性命威胁她,让她从大金绕道南燕,自己回京城去。」 在旁研墨的下人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这皇帝还真是对王妃志在必得啊。」 上次强掳不成,这次就逼她自己回去。 因为事不关己,这人语气轻松,并不怎么在意。 但连城被疤痕遮挡的面皮下却神情阴鸷,手上书写的动作越来越快,沉声道:「派人去大金边境把那队人替下来,务必救下王妃。」 研墨的下人手上动作一顿,险些没控制住手上的力道把砚台打翻。 他很快回过神来,收敛了脸上震惊的神情,低声道:「然后呢?殿下打算如何?」 连城的下人出门在外时很少会直接称呼他为殿下,在大梁境内就更少了。 这一声殿下不是为了以示敬重,而是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当初选择假死时想要做什么。 救下秦王妃很容易,但救下来之后呢? 是送回来?还是藏起来? 不管哪种,他假死的事情都藏不住了,之前种种安排也就都白费了。 这回换做连城动作一顿,笔尖的墨落在纸上染了一个黑点。 不救姚幼清,她去了京城八成要被魏弛关起来当做禁脔。 救了姚幼清,他假死之事便会被发现,今后就不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南燕对朔州发兵了。 不然秦王将来若在这场战事中胜了,绝不会放过他,放过南燕。 连城将那张写废的纸团成一团,随手取了另一张开始重新誊抄,直到这页纸快抄完,才缓缓开口,声音轻细几不可闻。 「不必去了。」 魏泓说服了几个将领出兵迎战南燕, 暂保南面无虞之后便又潜回了朔州。 他原本可以直接去往边关, 但因为想见见姚幼清, 便快马疾行绕了一段路, 先去了仓城。 谁知还未到仓城,便听说王妃代他去巡边了。 魏泓得知后皱眉轻斥了一句:「胡闹!」 但心里又多少有些自豪, 这斥责听起来便言不由衷,让周围部下忍不住低笑。 既然知道姚幼清不在仓城,那再绕过去就没必要了, 他们就又折返回原路,奔向边关,但是到了那里依旧没见到姚幼清。 「王爷,王妃也是身不由己, 您……不要太难过了。」 崔颢把姚幼清临走留下的那封信递给魏泓看过之后说道。 第53章 他心里虽然埋怨愤恨,但不愿魏泓难过, 这才会这样说。 魏泓看着手中的信,指节青白,沉默了不知多久。 他将那信上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似乎不把每一个字刻进眼里,就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而那些字也真的一笔一划从纸上刻进了他眼中,让他双目泛红,一根根血丝从眼眶爬了出来, 几乎将两眼填满。 他忽然想到之前他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若是有一天他和姚钰芝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不可调解的矛盾, 她会站在谁那边? 即便当时没问出来, 现在他也知道答案了。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她的选择。 魏泓极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开口时却还是让人听出了一丝狼狈。 「就只有这一封信吗?没有……别的了?」 就算是要走,难道就只给崔颢留一封信,没什么要单独对他说,对他解释的吗? 崔颢摇头:「没有,想来是她知道有愧于您,所以不敢跟您说什么。」 那日姚幼清离开之后崔颢还派人去达县看了一眼,结果等他派去的人到了才发现,王妃将一个婢女迷晕过去换上了她自己的衣裳放在床上,她则换了婢女的衣裳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走了。 达县比营地上安全,跟随在她身边的靖远军又不方便去女眷居住的后院,她在自己人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就伪装成下人的模样走出了房间,又由周妈妈带着借口去探望一个本地的亲戚离开了县令府邸。 他们刚进府时姚幼清就跟人说过自己的两个婢女要去探亲,晚上就住在亲戚家不回来了,县令府上的人也就没有多心,把他们放走了。 要不是崔颢派了人去查看,到天亮那些人都不知道王妃已经不在府中。 而姚幼清短暂停留过的那间房间也被下人仔细翻找过,确定除了来时的行李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王妃赶在城门下钥前离开了达县,直奔大金兵马所在的方向,我们发现的太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当然,倘若他坚持要把人追回来,拼着跟大金厮杀一场也要将她拦截,不一定就不能把人成功夺回。 可这也要王妃自己愿意回来才行。 一个自己选择离开的人,他要怎么带她回来,又要怎么跟将士们解释,头天下午还温柔可亲地在这里跟他们说笑聊天的王妃今日就跑到大金那边去了? 边关虽然危险,但也没到金人入境把王妃掳走了他们却还不知道的地步。 「因事关重大,属下暂时没有对外声张,达县那边也让人守口如瓶,不得透露半句,只等您回来再做定夺。」 「但是……这件事终究是瞒不过去的,尤其是在王妃入京为陛下作证之后。」 届时天下皆知秦王妃在京城,除非他们能像连公子的父兄一样找来一个跟王妃长的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不然绝对是瞒不住的。 可王妃是姚钰芝唯一的女儿,上哪凭空给她变出个姐妹? 魏泓又是许久没说话,崔颢看着心里实在难受,对他道:「王爷,这门亲事说起来从最初就不是您的意愿,如今也不过是……不过是回到以前而已,没什么区别,您就当……当从没认识过王妃好了。」 魏泓扯了扯嘴角,低声喃喃:「也好,也好。」 他与魏弛之间必有一战,如今她去了京城,去了魏弛身边,就算将来他入主京城,也可以保证绝不会伤害她。 但她如果一直留在他身边,倘若将来魏弛赢了,可不一定会放过她。 魏泓将那封信缓缓放下,似乎有些疲累了,对崔颢道:「你出去吧,我想歇一会。」 崔颢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他因帐中低沉的气氛而憋闷许久,出去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眼前众多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的兵将,心里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站了片刻正打算回自己的营帐,却见远处有人对他招手,正是这次随着魏泓一起回来的李斗。 崔颢知道他想问什么,虽并不想回答,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果然,站定后就听李斗支吾着问道:「崔大人,琼玉她……她是不是也跟王妃一起离开了?」 琼玉是王妃的贴身婢女,若是王妃走了,按理说她肯定也走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想问一问,确定一下。 崔颢摇头:「我让人去仓城看过了,她还在,而且仍旧每天都去粥棚和伤兵那边帮忙,对这件事似乎一无所知,王妃应该是想着你们两个已经定下婚约,特地瞒着她把她留下了。」 琼玉是个藏不住事的,她若早知道王妃要离开,绝不可能做到面不改色仍旧每天笑嘻嘻出现在人前。 她能一直这样就说明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王妃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告诉她。 「之前王爷没回来,我怕她知道后闹得人尽皆知,或者不去粥棚了,被人察觉什么,乱了军心民心,就没跟她说。」 「如今王爷既已回来了,就算被大家知道也不会太乱,等他歇过之后做出决断,你就亲自跑一趟,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至于你们之间的婚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王爷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让你娶她的。」 第5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但最后到底娶不娶,又或琼玉嫁不嫁,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李斗便是昼夜不停地赶路也没觉得像现在这么累过,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 当天下午,他和崔颢便一起启程去了仓城,因为魏泓说这件事瞒不住,而仓城胡城两地的军民又与姚幼清向来亲和,怕他们骤然得知后出什么乱子,让崔颢过去稳一稳。 仓城离得近,他们便先去了仓城。 姚幼清走后琼玉自己一个人守着宅子,宋氏怕她觉得无趣,便时常叫她去府上吃饭。 这日是李泰去粥棚当值,府中只有他们两人,琼玉吃过饭服侍宋氏歇下,说自己还要去粥棚看看,便离开了,走到门口时刚好和李斗崔颢碰在一起。 琼玉见李斗回来了,又惊又喜,但不好意思让人看出什么,就先对崔颢施了礼,问她王妃在边关如何,为何还没回来。 崔颢对人一向和善,便是真有什么不满也很少会表现在脸上,这会儿却实在是无法维持以往的风度,冷冰冰沉着脸一声不吭。 最终还是李斗说明了其中缘由,琼玉听后不可置信。 「不,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崔颢轻笑:「王妃亲自让人给我倒的茶,还留了亲笔信,你要看看吗?」 就像当初姚钰芝不肯放贵妃离开一样,他能理解其中的原因,但无法不埋怨。 这次他也能理解王妃面临的艰难抉择,可无法做到原谅,甚至忍不住出言嘲讽。 「放心吧,你家小姐去京城帮陛下作证,陛下一定会善待她的,她不会有危险,说不定因为立了功还能得到封赏呢。」 危险两个字让琼玉打了个激灵,想到什么,神情顿时激动起来。 「怎么会没危险……怎么会没有!当初王妃只是因为被先帝赐婚嫁给王爷,陛下就赐了有毒的药丸给她想要毒死她!如今王妃都嫁给王爷两年有余了,他怎么可能善待她?」 「若是……若是王妃死了,那老爷也活不下去了啊!那……那……」 琼玉脑中一片混乱,整个人都开始忍不住发抖。 崔颢与李斗听了面面相觑,问道:「你说什么毒药丸?」 琼玉声音发颤:「就……就之前……凌霜,兔子,还有……老,老鼠。」 她紧张的什么都说不清楚,李斗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轻声道:「琼玉,慢慢说,别急,你慢慢说,我们听着呢。」 琼玉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以及他眼中关切的神情,总算清醒过来,眼圈一红,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哽咽着将之前从京城到上川一路上发生的事说了。 「陛下心思狭隘,见不得自己心仪之人嫁给别人,王妃去了京城必死无疑!」 「而且……而且周妈妈跟着她一起离开的,既然是去京城,那她肯定会提前把这件事告诉王妃!」 「王妃明知如此还是去了,她……她这就是去求死啊!」 崔颢李斗对这件往事全然不知,听过之后具是满脸震惊。 琼玉哭着拉住了李斗的袖子:「你救救王妃,你们救救王妃啊!她会死的!」 李都一边安抚她一边看向崔颢,崔颢此刻脑子也难得的乱了几分,正把这件事细细捋清,就听琼玉忽又说道:「箱子,王妃临走前留下了一个箱子!」 那箱子里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转身就跑,把马车都忘了,还是李斗追上来拉住她才停下,跟他们一起乘车去了魏泓的府邸。 下车后琼玉急匆匆跑到正院,把那箱子拿了出来,当着崔颢李斗的面打开。 只见箱子里放着两封信,一封已经打开,是魏弛让人送来威胁她的那封,另一封封着口,写着「王爷」亲启。 崔颢将那封信先放到一边,又看向箱子里另外一样东西:「这是什么?」 除了那两封信之外,箱子里还有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布。 琼玉将那块布拿了出来,展开后很大,竟赫然是一面帅旗。 这帅旗就是之前魏泓曾看到的那面,因姚幼清又是搭建粥棚又是安置伤兵事忙,足足绣了一个多月才绣好,想着等魏泓下次回来的时候亲手交给他。 琼玉当初看着姚幼清绣的,对这面帅旗很熟悉,此刻看到却摇了摇头。 「不对,这颜色不对……」 她不用说崔颢也看出来了,靖远军的大旗是红底黑字,而这面帅旗上的字却是明黄色! 明黄色乃天子御用,平民百姓虽然不是完全用不得,但都只是用来做配色,点缀一下还可以,不允许大面积出现。 不过红底黄字的帅旗大梁也有,而且不止一支军队在用,所以这倒也不过分,并不一定就代表什么。 可接下来琼玉的话,却让崔颢知道这颜色确实有特殊的意义,并非姚幼清觉得好看随便改的。 「这帅旗当初都已经绣完了,上面的字用的明明是黑线,如今却变成黄色了……」 绣完了再改,就说明是刻意为之。 刻意将黑色的字改成黄色,这意味着什么? 崔颢心口再次堵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将那帅旗叠好重新放了回去,连同两封信也一并收好。 第55章 「我把这些东西给王爷送去,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 琼玉哭着打断。 「我要见王爷,我要亲自去见王爷!」 她要求王爷救救王妃,一定要救救王妃!不然王妃和老爷就真的要没命了啊! 崔颢舔了舔干涩的唇,点了点头,刚刚抵达仓城不久就和李斗又一起原路折返了,还带上了琼玉一起。 为了尽快抵达边关,琼玉没有坐车,让李斗带她一起骑马,等到营地时她两条腿都磨破了,裤子和伤口黏在了一起,却什么都顾不得,抱着箱子踉跄着朝魏泓的营帐而去。 魏泓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此时正坐在桌边,对着桌上的东西出神,神情呆滞目光空空,眼中血丝多日也未消退。 琼玉在李斗的搀扶下到了营帐门口,守在门口的下人伸手阻拦,被她推开。 那人面色不悦要把她拉住,豆子赶忙挡在他与琼玉之间:「急事!急事!」 这一转眼工夫琼玉便冲了进去,就见魏泓坐在桌前不知想着什么,连她进来都没察觉。 而那桌上则摆着一排肚兜,颜色各异,样式熟悉。 姚幼清生而带香, 魏泓之前每每跟她分别时总是喜欢抽走她贴身的肚兜。 因他平日在姚幼清面前总是不正经, 她不知道他私下里拿这些肚兜做过什么, 所以但凡他拿走的, 她是断不会再穿了,久而久之魏泓就攒了好几件。 这次她离开了, 魏泓又没回仓城,身边只有这些东西是她留下来的。 刚刚他又想起她,就把这些肚兜摆出来看了看, 哪知道正被琼玉撞见了。 魏泓察觉帐中进了人之后赶忙伸手在桌上一糊,把那些肚兜全部揽到了自己腿上,绷着脸看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 琼玉因刚刚看到的景象怔了一下,李斗这时走了进来, 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被魏泓凶狠的模样吓到了, 想要去拿她手上的箱子代她交给魏泓。 愣在原地的琼玉以为有人要抢她的箱子,下意识抱紧,回过神看清是豆子之后才松了口气, 但仍旧没把箱子交给他,而是自己向前走了几步,将那箱子放在了桌上,将先前对崔颢李斗说过的话全部对他说了一遍。 魏泓听完之后将箱子打开, 把里面的书信和帅旗都拿了出来。 琼玉流着泪看着那帅旗道:「王妃离开仓城之前在府里关了三天, 一直是周妈妈伺候, 都没怎么叫我进去, 说是不想过了病气给我,这样若是周妈妈也不慎病倒了,我还能替换着去照顾她。」 「我那时候没多想,等看了箱子里的东西才知道,她那三天肯定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改这面帅旗。」 因为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才称病没有出门,也不让她进去伺候,免得被她发现端倪。 魏泓这些天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虽然日常事务都在照常处理,脑子里萦绕的那些纷乱思绪却挥之不去,让他时常盯着帐顶盯到天亮,一整宿都合不上眼。 琼玉的突然出现以及她说的那些话让他乱成一团的脑子似乎冻住了,越来越僵,里面的东西也一点点消失不见,一片空茫。 他摸了摸帅旗上的字,将魏弛威胁姚幼清的那封书信随便扫了一眼之后就打开了另一封,拆信时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他以为姚幼清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受到威胁时的害怕担忧,决定回京时的决然坚定,以及更多的对他的期望和不舍。 可当那封信打开,上面却只有一句话。 嫁给王爷,是凝儿此生最幸运的事。 头上似有一块巨石轰然一声砸了下来,将魏泓僵硬空白的脑袋重重砸在桌上。 他额头抵着桌案,胸口如同被巨石贯穿,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痛的撕心裂肺,呼吸都变得困难,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将紧贴在他脸上的信纸洇湿,晕染了纸上的墨迹。 疼痛过后,那抽离的思绪终于又重新找了回来,如同一根根丝线,游鱼般一股脑钻进了他脑子里,琼玉哭着求他去救王妃的声音也终于传进了他耳中。 魏泓猛地站起来要往外走,一起身放在腿上的肚兜撒了一地,又忙蹲下去捡,全部塞到袖中之后才冲出了营帐。 崔颢就站在帐外不远处,见他出来牵着赤羽走了过去。 「王爷,马匹已经备好,另点了一批兵马随行,此刻也都已在营地入口等候。」 「大金与南燕交界,以及南燕与大梁交界我也都已经派了人去巡查,看能不能在他们交接时找到王妃的踪迹。」 「不过各国边境相接的地方都不止一处,有些边境线很长,而且……王妃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算他们绕路要耗费些时日,找到的机会怕是也很渺茫,所以王爷还是直接去京城的好。」 「若是有人半路找到了王妃,他们自会派人去追赶您的,到时您再折返就是了。」 「子义那边我也让人送了信去,让他提前安排好兵马,随时听令,若是京城有什么异动,或是您在途中遇到了什么事,他可以第一时间发兵。」 魏泓点头:「这里就交给你了。」 崔颢躬身应诺:「王爷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全力抵御大金,不负王爷所托,不负王妃大义。」 第56章 魏泓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正欲打马而去,却听崔颢又道:「王爷,王妃来边关时曾登上樊城城墙,见四野荒凉,城中凋敝,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不喜欢这样的大梁。」 魏泓握着马缰的手一紧,唇角微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待马背上的人影渐渐远去,消失不见,崔颢才转身向军中的主帐走去。 那日王妃说那句话时他以为她只是随便感慨一句,并未多想,便是后来看到她留下的那封信,也没有想起这件事。 直到去了仓城,听了琼玉的话,看到那面帅旗,才知道她话中的深意。 她不喜欢这样的大梁,不喜欢好好的城池因战事而荒废,不喜欢原本安乐的百姓因战事而惨遭涂炭。 可是只要战事一日不结束,这样的状况就一日不会停止。 但朝廷和王爷都缺一个对彼此发兵的借口,没有这个借口,就没办法让四海皆应,没办法奠定胜局。因此他们才会一直对峙,迟迟没有动作。 王妃此去京城不仅仅是为了姚大人,还为了让这场战事尽快结束,让城池能恢复以往的繁荣,让百姓能过回安定的生活。 所以她愿意去京城,用自己的性命给王爷铺路。 为此她甚至刻意留下了那样一封书信,让他误会她是要背叛王爷,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第一时间派出大量兵马去寻找阻拦她。 等她走远,他们就算知道了实情,也拦不住了。 崔颢眼眶发酸,恼恨自己竟然就这样相信了那封信,完全没有怀疑。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与子义不同,不会因为王爷与姚大人之间的旧怨就苛待王妃。 可是就算没有苛待,他心里到底也还是记着,还是介怀的。 因为介怀,才觉得她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 崔颢掀开帐帘,在桌案前坐了下来,呼出一口浊气,将一份军报翻开,认真批阅起来。 眼下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与其不断责备自己,不如处理好眼前事物,让王爷可以安心去找王妃,让王妃能早日平安归来。 姚幼清一路车马颠簸, 从大金辗转南燕, 终于进入了大梁境内。 南燕与大梁风物相近, 不似大金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差别, 若非前些日子跟在她身边护送的人马又换了一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大梁边关虽被战事所扰, 但腹地却依旧繁华,仿佛这天下仍旧是以往那个太平盛世,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姚幼清知道, 一切都不同了,便是眼前这些繁华,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她从掀开一条缝隙的车帘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我本就是大梁人, 如今却要从大金绕道南燕回到这里,真是可笑。」 周妈妈在旁轻叹一声, 不好接话,怕被车外的人听出什么,便从小几上拿起一块点心递给她。 「小姐吃块点心吧, 您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了,您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在朝堂上作证啊。」 自从离开边关后姚幼清胃口就一直不大好,这几日吃的更少了。 可周妈妈说的没错,她既然要去朝堂作证, 就要让自己好好的抵达京城才行, 于是接过点心打算吃一点。 那点心递到唇边, 还未碰到嘴唇, 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刺耳的大笑,以及众多争抢谩骂声。 她动作一顿,从车帘向外看去,见自己所乘坐的马车正路过一条十字街的街口,街口另一边有家酒肆,几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倚在二楼窗边,笑得前仰后合。 正对着窗扇的街道上聚集着七八衣衫褴褛的乞丐,你争我夺地争抢着她们刚才从楼上撒下来的几把炒豆。 豆子滚的到处都是,乞丐们跪在地上虫子般乱爬,有人抓起地上几颗豆子看也不看塞到嘴里,却不慎被夹在其中的一颗石子崩了牙,顿时满嘴血水,抬手去擦时蹭的满手都是。 楼上的妇人笑的更大声了,指着那人道:「有赏,有赏!」 妇人身边的丫头立刻笑着应是,转身下楼去给那崩了牙的乞丐送赏钱。 乞丐则欢天喜地地对楼上的妇人谢恩:「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姚幼清拿在手中的点心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车帘的同时将点心也重新放回了攒盒里。 早听闻大梁曾有富贵人家在街上撒豆为乐的事,李斗就是因为捡豆子的时候被李泰遇到了而捡回来的。 没想到十余年过去,这种有违道义的取乐的把戏竟仍未断绝。 她闭眼靠到了周妈妈身上,一语不发,一路上再也没往车外看过。 之前战乱的景象是不忍看,眼前虚浮的繁华是不愿看…… 姚钰芝自辞官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朝会,虽然太傅的官衔魏弛仍旧给他保留着,但也只是个虚职而已,不必上朝也不必去衙门点卯,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会象征性地邀请他进宫,一同参加宴饮,以示对老臣的敬重和厚待。 这日一早,宫中却忽然来了人,说是要请他入宫,一同参加朝会。 姚钰芝心头一沉,看向那宫人。 「我已辞官许久,陛下怎么会忽然让我去参加朝会?」 第57章 那人笑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只听说是有什么大事需要大人帮着一起做决断。大人虽已辞官,但毕竟是三朝元老,陛下的太傅,他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难免还是要向您讨教。还请大人赶快更衣,随我们一同进宫,免得陛下等得急了,我们不好交代啊。」 陈氏兄弟就站在姚钰芝身边,闻言皱了皱眉。 陈苗道:「我们老爷身体不适,怕是不便入宫,还请公公回去禀明陛下,并非是他不愿去,而是实在去不了。」 那宫人并未因他代姚钰芝开口而不悦,脸上仍旧挂着笑,掐着尖细的嗓音道:「姚大人身体一向不大好,这个陛下也知道,因此也觉得劳烦大人不合适。」 「可今日实在是事出紧急,陛下这也是没法子了,这才派我们来请大人进宫。」 说着指了指门外:「这不,连御辇都派来了,就在外面等着呢。随行的还有太医,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太医立刻就能给您诊治,绝对耽误不了。」 又是御辇又是太医,这么大的阵仗是非让姚钰芝去一趟不可了。 陈田陈苗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却没办法强硬阻拦。 如今大梁还是魏弛当政,只要他一天是这大梁的天子,身为臣民的姚钰芝就必须去,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姚钰芝看着那宫人笑眯眯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 「你们稍后片刻,我换身衣裳。」 宫人应诺,退了出去,陈田陈苗则没跟着一起出去,而是留在房中,对姚钰芝低语:「陛下怕是没憋什么好屁,大人进宫容易,能不能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以往有人在姚钰芝面前这样说当朝皇帝,他必定是要大怒斥责一番的,可现在他已经生不起这个气了,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御辇都来了,人人都知道我进了宫,想来他轻易不会对我做什么。」 「何况就算我想不去,也推不掉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田陈苗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叮嘱他朝会结束后就找个借口赶紧回来,又趁他去内室更衣的时候嘀嘀咕咕地议论,到底什么事非要让他参加朝会。 这个时候正是朝会的时辰,魏弛自己尚且在上朝,自然不会是要单独见姚钰芝,那么那个宫人就没有说谎。 可是姚钰芝都辞官这么久了,什么事非要他去听听才行? 「我若猜的没错,应该是与你们王爷有关的。」 姚钰芝换上许久未穿的官服,走出来说道。 「我辞官之后什么事都不管了,唯一能和我有所牵连,又事关重大的,也就只有你们王爷了。」 陈田陈苗自然也想到了,可他们确实没收到王爷的什么消息,上次送去给王爷的那封信也还没有回音。 若真是与王爷有关,那一定不是他们王爷要做什么,而是陛下要做什么! 姚钰芝出门前最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不管你们当初为何而来,但帮着我和王妃送了不少信件,将陛下安插在府中的眼线也赶了出去都是事实。」 「等我离开后,你们也就离开吧。」 陈苗张嘴要说什么,被他抬手打断。 「我不是要赶你们走,也不是真的觉得进宫就一定有什么危险,只是眼下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做好准备罢了。」 「你们离开姚府,若是我平安回来了,你们再回来就是。若是我没回来,你们也好见机行事,不然若是被人围困在这府里,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魏泓在京城一定还有别的人马,但在这府中就只有陈氏兄弟二人而已。 陈田陈苗出去与别人汇合,就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留在这,就不一定了。 哪怕魏弛找不到借口对姚府其他人动手,也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们两个。 他们兄弟本就不是他姚家的人,若是因他而死在了姚家,他便又欠了魏泓两条命。 同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陈田陈苗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亲自将他送了出去,然后便没再回到姚家,而是转身离开了。 虽然魏弛派了御辇来接姚钰芝,但姚钰芝以自己已经辞官,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为由并未乘坐,最终还是坐了自己的马车入宫。 他以为魏弛必然是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让他进宫的事了,可等他到了之后才发现,殿中文武百官均是满脸震惊,对他要来一事似乎全然不知。 魏弛在众人的议论声以及诧异的目光中让人给姚钰芝赐了座,待他坐定才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一个消息,事关我大梁国祚,心中惴惴不安,几日未眠。」 「但因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又不好开口,这才未曾对众卿言明。」 「今日那证人便会入京,亲自在朝堂上作证,因那证人与姚太傅极为熟悉,朕这才将太傅请来,也算是做个见证。」 说着又看向姚钰芝,温声道:「打扰太傅了,还望太傅多多担待,等此事一了,朕即刻派人送你回府。」 姚钰芝确根本没注意到这句,耳边全是他刚才说的那句「与姚太傅极为熟悉」。 什么人与他极为熟悉?又能来这里做什么证? 第58章 他心中莫名慌乱,坐在椅子上看着殿门的方向。 可那证人却迟迟未到,直至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在一个内侍的引领下缓缓走来,出现在人前。 姚钰芝看着那抹身影走近,双目陡然瞪圆:「凝……」 「大人慢些。」 一旁的内侍浅笑着按住了他的肩膀,动作看似轻柔,细白的手指却如铁爪,将他牢牢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姚幼清进殿后也看到了他,眼眶登时一红,泪光翻涌。 有人认出了她,殿中喧闹声更盛。 「秦王妃?」 「秦王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就是那个证人吗?」 「她要证什么?」 百官议论纷纷,监察御史几次未能震慑住,还是魏弛开口,这些官员才终于安静下来。 「朕刚刚所说的证人就是秦王妃,前些时日朕得到消息,说秦王再次擅离封地,出现在上川以外,甚至离开了朔州,暗中斩杀了镇守在虎头关附近的孟孚孟将军,只因孟将军在追击一队南燕兵马时进入了朔州边境。」 「朔州本是我大梁国土,他秦王封地本只在上川而已,何况如今朔州被南燕大金同时围困,我大梁兵马本就该同心协力,共同对敌。」 「可秦王却将整个朔州视为他私有之物,只因孟将军越境就将他斩杀!」 「朕虽然心知肚明,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定他的罪,只能任由他肆意猖狂,为一己之私谋害朝廷命官,陷大梁于危难,置百姓于不顾。」 「好在秦王妃是姚太傅的女儿,自幼知书达理,不忍因秦王之故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趁他不在封地时离开了上川,愿意主动站出来作证,证明他确实拥兵自重,并数次离开封地。孟将军死时,他就在虎头关附近,虎头关的兵马虽未抓到他,但他们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秦王无疑。」 他说着看向姚幼清,等着她开口。 魏弛一直觉得自己跟姚幼清当初是两心相许的,姚幼清一定也像他喜欢她那样喜欢着自己,只是因为先帝赐婚而无奈放弃了。 后来她嫁给魏泓,他心中一直不大爽快,像是嗓子里卡了根刺般,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但是后来因季云婉的话,他觉得她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一想到她明明人在魏泓身边,心却一直在他这里,他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反而还觉得有些得意。 尤其当他知道魏泓对她动了情的时候。 魏弛相信姚幼清是向着自己的,对她这趟来京城的目的也没有怀疑,毕竟她和她父亲的性命如今都握在他手里,她就算是对他之前送去的那封带些威胁意味的信不满,也绝不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这丫头向来胆小,他最清楚不过了。 姚幼清自进殿之后就一直看着姚钰芝,直到此刻才收回视线,却并未直接回应魏弛的话,而是喃喃道:「自战事开始以来,边关民不聊生,田地荒芜,城池凋敝,不知多少将士死于战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而那些在家中等着他们凯旋的亲族,很多等到最后却只能等到一块腰牌,几件他们生前穿过的衣裳,以及一些抚恤的银两。」 「至于当初那个活生生的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别说见最后一面了,便是尸体也埋骨异乡,无法葬入祖坟,只能在已故的亲人墓旁竖一个衣冠冢,聊以慰藉。」 她声音轻细,语速缓慢,将自己亲眼所见所闻说了出来,让人随着她的话想到了边关的惨状。 魏弛并没有打断她,安静地听着,殿中自有他的心腹顺势说道:「这都是秦王的错,若非他坚持不让朝廷兵马进驻朔州,如今又怎会是如此模样!」 「是啊,秦王拥兵自重才导致了今日之事,理当速速削去他的爵位,夺了他的兵权,不然朔州危矣,大梁危矣!」 这片附和声中姚幼清再次开口:「可就在边关将士浴血奋战的时候,高官显贵们却仍旧饮酒作乐,宴饮出游,全然不受影响。」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毕竟边关暂时还算安稳,总不好因噎废食,因为边关有战事发生,就如国丧般禁歌禁舞,闹得人心惶惶,反倒让百姓慌乱惊恐。」 「但是……将士们保家卫国,尽力护百姓周全,高官显贵们却在街上撒豆为乐,以看流民争抢为趣事,这又算什么?」 先前附和的官员立刻义愤填膺:「秦王治下如此不严,真是枉费高宗当初对他的栽培与信任!」 「不,」姚幼清道,「不是在上川,撒豆之事,是我在来京城的路上看到的,在鳞州潍城。」 话音落,朝堂上瞬间安静,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姚幼清在这时终于抬头,看向了座上的魏弛。 「我并非自愿前来作证,是陛下以家父的性命威胁我,让我以巡边的名义前往边关,自行进入大金境内,再由金人将我交给南燕,从燕地进入大梁。不然我一介女流,无兵无权,怎么可能因为自己想进京作证,就避开王爷耳目,如此顺利的来到这里?」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魏弛面色陡然一变。 「你……胡言乱语!」 有人高声斥道:「陛下一国之君,向来爱国爱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第59章 姚幼清知道自己说话的机会不多,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地道:「我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读过几本圣贤书,分得清是非,辨的出黑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自我嫁入上川以来,见百姓莫不爱戴王爷,王爷亦是爱民如子,无论边关是否有战事,每年必会搬去仓城住一段时间,亲自巡边,以安民心。」 「上川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再如何显贵的官员,也绝不敢在街上撒豆为乐,更别说他们的亲眷!」 「陛下要我来证王爷有罪,我不知王爷何罪之有!若一定要我证,我只能证些旁的给你。」 魏弛的心腹听到这里猜出她定不会说什么好话,忙道:「把她拉下去,把她拉下去!」 说话间姚幼清的声音已经响起。 「一证,证秦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让边关安稳,百姓安泰,多年来未曾有半分懈怠。」 「二证,证秦王忠心耿耿,镇守边关,恪尽职守,从未有半分不臣之心。」 「三证,证秦王事必躬亲,身先士卒,是无愧于天地的大英雄!」 她一辈子从未用这样大的声音说过话,一字字一句句穿透每一个人的耳朵,即便被人拉住也不肯停。 宫人拖拽着她往外走,她犹自挣扎着不停重复:「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直至宫人堵住了她的嘴,这声音才终于消失,但却又仿佛始终都在,萦绕在殿中,迟迟不去…… 朝会上没有秘密, 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 说过的话,很快就会在京城的各大世家中传开。 若是像先帝给秦王与姚幼清赐婚时那般故意安排人四下散播, 那便传的更快了, 往往朝会还没结束,京城大街小巷可能就都已经知道了。 今日的朝会出现这种天大的丑闻, 秦王妃直指当朝陛下勾结南燕大金陷害秦王,可谓是大梁开国以来头一遭, 朝会还未结束, 有消息灵通的就已经知道了殿上发生的事, 这其中也包括成兰长公主。 成兰当时正在抚琴,几个面首在房中用其他几样不同的乐器跟着弹奏,丝竹声声,好不悦耳。 可是一曲未完,孔嬷嬷便急匆匆走了进来, 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琴声骤停,其他声音也跟着纷纷停了下来,众面首或站或坐垂眸不语。 成兰眉头紧蹙, 按在琴上的手指险些将琴弦勾断,直至指尖传来一阵锐痛,这才赶忙缩回了手。 「嬷嬷没听错吧?那秦王妃当真这样说?」 「奴婢也是这么问那来传话的人的,他说绝对没错, 秦王妃确实这样说的。」 成兰沉默许久, 无奈地叹了口气, 眉头始终紧锁。 「我倒看错这位姚大小姐了,过去只当她娇软柔弱,胆小怯懦,没想到也是个硬气的。」 孔嬷嬷亦是轻叹:「虎父无犬女,这姚大小姐到底是姚大人的女儿,是他一手带大的,必然也受些影响。」 「只是眼下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证陛下与南燕大金勾结,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等朝会一散,魏弛就会要了她的命。 寻常犯人尚需衙门里走一遭定罪,她这可是凭一己之言当朝指证当今天子。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以她的性子能为了秦王做到如此地步,说明秦王必是待她极好的。」 秦王与姚钰芝素有仇怨,却还能善待他的女儿,那必定是极其看重她。 「她对秦王很重要。」 成兰断定。 孔嬷嬷跟随她多年,无需她多说就猜出了她的用意。 「长公主想要救她一命?可是恕老奴多嘴,秦王妃都已经进京,秦王那边却半点动静都没有,保不齐是他们默许这样的,咱们若是救了秦王妃,可不一定讨好。」 以秦王的能耐,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发现秦王妃离开了封地? 发现了却并未阻止,也未派人来救,那就真的有可能是默许了。 若是默许,那就是故意要用秦王妃的命来给自己铺路。 秦王妃死在京城,死在陛下手里,对他们反而更好,救了秦王妃反倒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呢,」成兰道,「赌一把吧,我觉得……十四叔不是那样的人。」 「再说我就算想救秦王妃,也只能是帮着拖延一段时间而已,倘若最后他真的没有来救,那秦王妃还是一样要死的。」 「早死晚死都是死,他若真有别的计划,那也没什么影响。」 孔嬷嬷无奈摇头:「长公主是觉得秦王不是这样的人,还是崔大人效忠的人不会是这样的人?」 成兰眉梢一挑:「嬷嬷怎么又扯到他?我是想给自己搏一把,若十四叔真的不舍得我这位婶婶,我救了她那可是大功一件!比从龙之功也不差什么了!」 说着让她去给宫里的人带几句话,免得她再提起跟崔颢有关的话题。 姚幼清从朝堂上被拉下去后关进了一间偏殿,由两个宫女守在房中,另有一干侍卫守在门外。 她刚刚说的话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除了魏弛的几个心腹一直在不断重申她是血口喷人污蔑天子以外,朝堂上竟一时无人敢说话。 第60章 而作为姚幼清生父的姚钰芝则在她被带走的时候下意识起身想要阻拦,还未等站起来就后颈一痛晕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姚幼清身上,没人看到他被打晕,直到姚幼清被带走,他身边的宫人才故作惊慌地道:「姚太傅被秦王妃气晕了!」 魏弛因突发的变故面色铁青,若非这是在朝堂之上,刚才可能就要冲过去掐死姚幼清了。 内侍的话让他回过神来,敛去脸上阴鸷的神情,沉声道:「带太傅下去医治。」 宫人应诺,将姚钰芝带了下去,他那几个心腹在斥责姚幼清血口喷人之后就说应该将她赐死,免得她再口出恶言,污蔑当今天子。 可姚幼清毕竟是姚钰芝的女儿,姚钰芝又是三朝元老,素有贤名,朝中不少人或是他的门生或是他的同年,与他关系甚笃,知道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且对其极其疼爱,便还是冒着触怒魏弛的风险开口道:「事情尚未查清便赐死秦王妃,只怕不妥。」 「这有什么可查的?周大人难不成信了那秦王妃的鬼话,觉得是陛下与南……」 那人说到一半察觉后面的话不便出口,舌头拐了个弯,道:「觉得是陛下逼迫秦王妃来的吗?」 如果承认了这个,那就是相信了姚幼清是从大金南燕绕道而来,也就意味着相信了魏弛与敌国有所勾结,那可就不仅仅是触怒他那么简单了。 替姚幼清说话的是一个老臣,魏弛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圈殿中其他人,解释道:「朕从未逼迫过秦王妃,是她自己派人来告诉朕说要来京城作证,指证秦王拥兵自重,擅离封地。」 「朕得知时她已经离开朔州了,未免她被秦王发现,遇到什么危险,朕这才派人去迎了迎,在鳞州接到了她。至于在那之前她是怎么过来的,朕并不清楚。」 为了让朝臣相信她是自愿来的,他甚至没有提前将她接入宫中,而是等她甫一入京,就立刻让人将她带到了朝堂之上,就是为了证明他并未与她私下见面,也并未指使她什么。 不想她却当着众人的面反咬了他一口! 那老臣并未因他的话而退回去,站在原地继续道:「秦王妃方才所说确实匪夷所思,令人难以信服,但有一点她说的确实没错。」 「她一介女流,无兵无权,是不可能凭一己之力瞒着秦王来到京城的。」 「陛下既然没有威胁她,那就更应查清在鳞州之前是谁一路护送她,是谁助她平安抵达,如此才能证明她是胡言乱语,届时再定罪也不迟。」 「倘若现在就急着将她杀了,她刚才所说的谬言传了出去,那岂不让人误会陛下是要杀人灭口?到时候人都已经死了,陛下百口莫辩,反倒让秦王钻了空子啊!」 这话说的似乎有理,但魏弛和他的心腹都知道姚幼清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确实是他威胁逼迫她前来作证的,便是他们一路行踪隐藏的再好,有心人真要查的话也没准会查出些什么,万一最后露出端倪让人察觉,那局面就更难收拾了。 「周大人真是说笑!既是谬言,又怎么会有人相信?」 「没错!秦王妃这种当朝污蔑陛下的人,就该立刻诛杀!不然以后人人效仿,谁都来污蔑陛下几句,陛下非但不能杀她还要自证,那朝堂岂不乱了套?」 朝会上的争论持续很久,守在偏殿外的宫人听闻之后摇了摇头。 「说再多都没用,以咱们陛下那个脾气,下了朝必定就要了秦王妃的命,不然难解他心头之恨啊。」 一旁的小内侍皱眉道:「也不一定吧?秦王妃毕竟是姚太傅的女儿,而且还跟咱们陛下有旧,说不定……」 他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挤眉弄眼道:「说不定表面上对外宣称她死了,然后暗中收了她呢。」 「呸!」 那宫人啐了一声。 「以前还有可能,如今她犯下这样的错,陛下哪还顾得上这些?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心这么大呢?」 小内侍忙连声应是,又小声嘀咕道:「姚太傅可真是够倒霉的,辛苦一辈子,到来头妻儿全死了,唯一的女儿不仅不争气,还要连累他也丢了性命,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宫人嗤了一声,斜睨他一眼。 「秦王妃是秦王妃,姚太傅是姚太傅。就算秦王妃犯下大错,陛下也不会因此牵连他的,不然岂不更落人话柄,让人觉得他是要赶尽杀绝?你没见刚才姚太傅晕了陛下还派太医给他诊治吗?」 姚钰芝为人中正,对朝廷忠心耿耿,说他的女儿背叛朝廷会有人信,说他背叛朝廷那是绝对没人相信的。 何况秦王妃嫁到上川没多久他就辞了官,早已不管朝事了,他若真有心要襄助秦王,那就应该保住自己的官职,在朝中站稳脚跟才是。 一个效忠皇室数十年,已经辞了官的三朝元老,先帝钦点的太子太傅,因他女儿的几句无稽之言就把他也杀了,那大家反倒更相信他女儿说的是真的了。 越是这时候,越要善待他,如此众人才会相信陛下行的正坐得端,杀秦王妃只是因她口出恶言,污蔑天子,并不是为了杀人灭口。 小内侍恍然地点了点头,之后眉头却皱的更紧。 「可是……姚太傅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若是秦王妃死了,他还能活?」 第61章 宫人微怔,旋即微微颔首,眼珠轻转,暗自思量着什么。 关于秦王妃的生死至散朝也没有定论, 但很明显的是, 除了魏弛自己的那些心腹外,没什么人支持立刻处死她。 这些人要么就如那老臣般打着为魏弛好的旗号替姚幼清说话,要么就是一声不吭,哪边都不站。 这对魏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不帮他开口, 就证明这些人心中多少已经有了疑虑, 或者说有了自己的打算。 先前魏弛与魏泓之间虽僵持不下, 但魏弛是天子,就算朔州兵强马壮,就算魏泓与军中诸多将领关系都不错,但以他一己之力, 也不一定能斗得过朝廷。 毕竟魏弛还占着「正统」这两个字, 只要他没有犯什么大错,没被人抓住什么把柄,那跟他作对就意味着谋反, 无论成败,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说不定还会被写进史书里, 记上一笔,族中世世代代都抬不起头做人。 便是与秦王关系再要好,甘愿冒这种风险帮他的也只有极少数。 但刚刚秦王妃在朝堂上闹了那么一出, 虽未言明, 却直指当今圣上通敌叛国, 为了除掉秦王与南燕大金合作,这件事若被证实了,那「正统」也无法保住他的皇位。 届时各地将领追随秦王对朝廷发兵,朝廷失了军心民心,还拿什么与他对抗? 这种状况下若还追随陛下,那不是反倒成了佞臣,名节不保? 有了这层考虑,敢直接开口支持赐死姚幼清的自然少之又少。 魏弛因为朝臣的反应而十分恼火,却又奈何他们不得,因为眼下的情形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其实若只有姚幼清一己之言,朝臣们不一定就会信服,会产生这样的顾虑。 但之前秦王被调虎离山困在蘅水,以及南燕大梁同时对朔州发兵,这一切都太巧了,早已惹人怀疑,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大家只是私下猜测,并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如今姚幼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魏弛便是想瞒也瞒不住,想来用不了多久,这番言论就会传的到处都是。 待各地将领得知秦王妃出现在了京城,并知晓她在朝堂上的证言正好印证了之前的猜测,那追随秦王的人必定比以往多出很多。 魏弛知道这个时候姚幼清若是死了,他更说不清楚了。 但她若活着,再说出别的什么,或是被人一再要求追查她从上川来京城的路线,以及护送她的人马,那他的麻烦会比现在更大! 所以他宁可她现在就死! 宫人见魏弛从正殿的方向气冲冲地走来,直奔姚幼清的所在,便知道他怕是容不得她继续活着,迈着小碎步跟上去,在他身后低声道:「陛下是想杀了秦王妃吗?」 魏弛面色阴沉,理都没理他,仍旧脚步不停地向关着姚幼清的房间走去。 那宫人本想慢慢说,见他如此只得急急开口。 「秦王妃死了倒不打紧,但姚太傅若也死了,那对陛下怕是大大的不利啊。」 听到这句,魏弛总算有了些回应。 「朕已经派人给他医治,不会让他死的。」 说话时脚步未停,想杀姚幼清的心丝毫没有减少。 那宫人哎呦一声叹道:「陛下,姚太傅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她若死了,那姚太傅能活吗?」 「就算太医现在保住了他的命,他若一心求死,那……咱们也拦不住啊!」 直到这句,魏弛的脚步才猛地一停。 朝堂上那些人便是给姚幼清求情,也不会直接开口,而是打着为他好,证明他的清白的名义。 至于因为姚钰芝年迈,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让他因此原谅姚幼清这样的话,他们是说不出也不能说出口的。 姚幼清可是当朝「污蔑」天子,这罪名若是成立,任她是谁也必死无疑。 用这种借口给她求情,那不就是说天子的颜面不重要,即便他被污蔑了也没什么,碍于老臣的面子也必须要原谅吗? 这是无视国家法纪,也是当众打魏弛的脸。 也只有这种心腹宫人才会对他说这种话了。 魏弛站在廊下脸色铁青,半张脸在阳光下,半张脸在阴影里。 「那贱人背叛朕,还当众说出那样的话,难道朕还要留着她的狗命不成?」 「陛下,」宫人道,「秦王妃已经进了宫,她的命就握在了您手里,您什么时候要都是一样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与其现在就杀了她,不如想办法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等这件事情了了再杀她,不是一样?」 魏弛眉头紧拧,双目微狭:「你有什么好办法?」 「奴婢倒没什么好办法,只是觉得如果秦王妃和姚大人此时都死了,那陛下就陷入了僵局,朝中人必定议论纷纷,不管您怎么解释他们的死因,都不会有人信的。」 「与其如此,不如留着秦王妃,让她翻供!」 「说得轻巧!怎么让她翻供?」 魏弛道。 「她既然大老远从上川过来,还说出了那番话,那就是已经抱了必死之心!岂是说翻供就翻供的?」 宫人笑了笑:「秦王妃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姚太傅是她的父亲,她又向来孝顺,若是姚太傅因她受苦,那她真能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吗?」 第62章 魏弛将他这几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摇了摇头。 「没用的,姚太傅那颗脑袋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若知道朕用他胁迫他的女儿改口,自己就先行了断了!」 而姚幼清知道父亲死了,就更不会改口了。 宫人想了想,道:「那就不让姚太傅知道,只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就行。」 「只要秦王妃活着,他就一定不舍得死,只要他不死,秦王妃就有所顾忌,那一切就不是没有转圜的可能。」 「若是她愿意作证说自己是受秦王指使而来,故意栽赃您,那如今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到时候姚幼清是如何来的京城,在鳞州之前是谁护送,就都能说得通了,只要都推给魏泓就是了。 魏弛知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 「谁知她拖到何时才肯改口?她一日不肯朕就要等一日,一月不肯朕就要等一个月吗?」 时间拖久了,不等她翻供魏泓就先以她之前的那些话为由发兵了! 「这……要不派人去劝劝秦王妃?以往她在京城的时候向来胆小,这次估计也是憋着一口气才敢在朝堂上胡言乱语,想来撑不了多久。」 以前姚幼清作为成兰公主的伴读,曾经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宫人对她多有了解,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 魏弛虽不愿等,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法子了,只能暂且答应下来,想着若是过几日她还不愿答应再说。 结果不出他所料,他派去劝姚幼清的人全都无功而返。 姚幼清被人盯着不能寻死,便默默地听着他们说话,不吵不闹却也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一句话都不回应。 两天下来她几欲晕厥,却仍是不肯松口,顽固堪比她父亲。 再这么下去只怕事态会越来越糟,当初提出这个意见的宫人连声叹气。 「这姚小姐以前不这样啊,怎么嫁给秦王两年多,也变得跟她爹一样了呢?」 看着娇娇软软的,浑身骨头硬的像铁打的一般,怎么啃都啃不动。 他那干儿子也跟着叹气,咂摸两声道:「要不……让惠妃来试试?这女人跟女人或许更好说话呢?」 惠妃是魏弛一个心腹的女儿,让她来既不用担心被人知道真的是魏弛逼迫姚幼清来作证的,也不用担心她走漏消息。 宫人却皱眉摇头:「李大人他们尚且劝不动秦王妃,惠妃怎么可能劝得动?她跟秦王妃半点交情都没有,又向来是个嘴笨的,三句话能先把自己气哭了。」 内侍无奈,站他身边发愁。 宫人片刻之后却又想到什么,两手一拍。 「惠妃不行,但有个人合适啊!」 于是半个时辰后,成兰长公主就被接入宫中,进入了那间关押姚幼清的偏殿。 又过了一会,殿中两个看管姚幼清的宫女被她打发了出去,偌大的房中只余她们二人。 成兰长公主与魏弛向来亲厚,如今里面又只有他们,姚幼清若死了,她必然是要担责任的。 宫人们知道她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定会好好看着姚幼清不让她出事,这才放心退了出来。 又半个时辰过去,她才唤了宫女进去,自己从殿中出来了。 「怎么样?秦王妃可曾开口?」 宫人急匆匆上前问道。 成兰勾唇一笑:「带我去见陛下吧,秦王妃说了些话,我要转告他。」 「记恨朕?」 魏弛皱眉。 「是啊,记恨您,」成兰道,「您当初为了皇位放弃了她,这次又为了扳倒秦王而威胁她,她原本对您还有些情意,但被您一次次的伤了心,变成了恨意,又料定她越是说了那样的话您就越是不敢伤害姚太傅,这才反过来帮助秦王。」 魏弛沉默许久,眉头紧蹙:「……那她要怎样才肯放下这些恨意,才肯帮朕?」 「这个她可没说,不过既然有恨有怨,那想来还是在意您的,只要让她解开了这个心结,让她改口翻供也就不难了。」 「陛下您……就对她好一些,像以前一样对她好,让她记起您从前如何真心待她,知道如今这般也是不得已,并没有真的伤害她的意思,她说不定就松口了。」 魏弛眉头依旧紧锁:「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也不一定要太久,」成兰道,「这女人啊一旦把身子交出去了,心也就交出去了,您找个合适的机会,趁气氛好的时候让她从了您,哪怕是半推半就,等天一亮啊,就什么都好说了,只要不是像这次一样直接逼迫她就行。」 成兰虽未成婚,没有驸马,但府中有许多面首,说话向来口无遮拦,魏弛早已经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她说的这些话,并没有那么容易办成。 「幼清是姚太傅的女儿,向来循规蹈矩,便是真对我还有些情意,也不会轻易委身于我的。」 他但凡露出一点意图,或是让她发现他用了别的法子,诸如给她下药之类的,她当场便能自尽。 「循规蹈矩?」 成兰皱眉,语气不屑,似是对这种大家闺秀很是看不上,嗤了一声道:「那就纳她为妃,给她个名分好了?」 第63章 「胡言乱语!」 魏弛斥道。 「她早已被先帝赐婚嫁与秦王,如今是秦王妃,朕怎么可能纳她为妃?便是朕肯,满朝文武也不肯!」 成兰撇嘴:「也不一定非要走明路啊,随便哄哄她,让她开心就好了。她自己肯定也知道自己不能光明正大的嫁给你,不会强求的。」 话音落,殿中陷入沉默,魏弛许久后才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成兰公主的车架离开皇宫,缓缓驶入了公主府。 回屋后她并未让面首进来伺候,有些头疼地躺在孔嬷嬷腿上,让她给自己揉揉脑袋。 孔嬷嬷笑看着她,道:「看长公主的样子,秦王妃的事应该是办妥了?」 若没办妥她此时应该已经气急败坏在屋里跳脚才是,而不是这样躺在她身上。 成兰唔了一声:「最近的一个吉日是十日之后,秦王妃能不能活命,就看秦王能不能在这十日内赶到了。」 再长的时间她也没办法帮他继续拖延了,魏弛不会等那么久的。 孔嬷嬷点头:「长公主已经尽力了,其余的听天由命吧。」 她这厢松了口气的时候,陈田已经带着两日前从朝堂上突然传来的消息一路辗转,直奔朔州,途经一处无名小镇时又忽然停了下来,没再前行。 魏泓看到姚幼清留下的帅旗与书信之后便暗中离开朔州一路潜行至此,离京城只有五六日的路程了。 陈田将自己所知所闻悉数讲来,跟在魏泓身边的人听了之后具是一阵沉默。 虽然已经猜到王妃是来赴死,但是亲耳听到她说的那些话,还是让人心头一震。 刚停下来休息不久的魏泓再次启程,换了匹快马继续向京城赶去。 而原本以为至少可以等到十日后的成兰还没等时间过去一半,就听说魏弛打算与姚幼清行房了。 她先前把看守姚幼清的婢女遣出去,告诉她她或许有办法拖延一段时间,等秦王来将她营救出去,但是需要她先在魏弛面前虚与委蛇。 可姚幼清心存死志,根本就没想让人来救,何况她也知道,眼下魏弛不敢动她父亲,是因为她当朝指证了他,他怕落人话柄才不敢轻易动作。 但她若逃走了,那将父亲又置于何地?今后魏弛若再用父亲威胁她,她又该怎么办? 这些话她并未跟成兰说,但成兰心思活络,略一思索便猜出来了,告诉她说现在看守姚钰芝的就有她的人,到时候她可以帮忙把姚钰芝也救出去。 姚钰芝脱离了魏弛的掌控,她又已经在朝堂上证明过魏弛是什么样的人,既给魏泓铺了路,又能把父亲救出去和她团聚,共享天伦之乐,那活着自然是比死了要强。 可姚幼清虽然天真单纯,关键时刻脑子却清醒得很,根本就不相信成兰的话,抬头冷眼瞧着她。 「我若没记错,成兰长公主与陛下向来亲厚,当初之所以指我做伴读,也是为了帮陛下把我召进宫来。」 「不仅如此,你还曾骗我去京郊游玩,然后引陛下与我相见。」 「现在你这般好心帮我,究竟是真的想救我出去,还是跟陛下联手,想用我把王爷骗来?」 成兰一怔,旋即失笑,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 「以前看着你蠢笨蠢笨的,没想到也不傻吗?」 姚幼清被她戳的往后仰了一下,皱眉坐正,又不说话了。 成兰笑道:「我这个人向来趋炎附势,朝中众所周知。当初之所以帮着陛下,是因为陛下是太子,十四叔又没有谋权篡位的打算,那我自然是站在太子那边了,这样才能保得住我的荣华富贵啊。」 「可如今陛下跟十四叔撕破脸,你又帮十四叔在朝堂上指证陛下通敌叛国,陛下人心尽失,哪里还斗得过十四叔?我自然要帮着十四叔救你了!不然来日他若登上皇位,我这个长公主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姚幼清自认嫁给魏泓之后已经见过形形色色不少人,有崔颢那般聪慧又温润的,有郭胜那般耿直又忠义的,也有豆子那般平和亲善的,便是厚颜无耻如季云婉那般的人,她也是见过的。 可就算是季云婉,也是被拆穿之后才露出真面目,起初也是做出一副大家闺秀温婉端庄的模样。 像成兰长公主这般直言自己趋炎附势,还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以为意的,她真是头一回见,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成兰笑了笑,手肘支着桌子单手托腮。 「这人啊,要懂得审时度势未雨绸缪。正是因为我以前帮陛下骗过你,所以现在才更要帮你,这样就算十四叔知道了以前的事,那我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起码他是不会为难我的。」 「至于你说的担心我和陛下合谋,利用你把他骗来,那可真是多虑了。」 「你愿意冒死在朝堂上说出那些话,必然是对十四叔有所了解的,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实力。」 「他若真要救你,那一定现在就已经在路上了,便是我不跟你说这些话,他一样会来。」 「他若不打算救你,等上十天半月他也不会来,那你到时候再求死也是一样的,跟现在的结果有什么差别呢?」 「何况以十四叔的本事,他既然敢进京救人,就绝不怕有来无回,这京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困不住他的。」 第64章 她说完见姚幼清依旧不语,知道她心中仍旧戒备,但对她刚才的话应该多少还是听进去了的,便自顾自地交代了拖延时间的法子,让她再等十天。 这十天她不用特地做什么,只要保重好自己,不激怒魏弛就可以。 然后成兰便离开了偏殿,转头又对魏弛说了姚幼清因爱生恨的那番话,让魏弛误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哄姚幼清几天,再挑选最近的一个吉日给她补办一个「婚礼」。 魏弛病急乱投医,就算不耐烦也会答应的。 十天内只要秦王派了人来,就一定会把姚幼清和姚钰芝一起救走,根本不用她出手。 成兰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在姚幼清面前说什么帮她救她父亲根本就是骗她的。 若是宫外她或许还能想想办法,宫内她可就真是没辙了。 但秦王只要在意自己的王妃,就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威胁。 哪怕他跟姚钰芝素有仇怨,为了这个他也会把姚钰芝救走。 只是姚幼清当局者迷,太在意自己父亲和丈夫之间的过往,想不到这点罢了。 成兰自以为算无遗策,十天内一定风平浪静,可没想到魏弛急于让姚幼清翻供,刚过了四天就提出要跟她「完婚」,还骗她说明日就是个好日子。 「秦王妃被关在宫内,陛下笃定她不知道哪日才是吉日,所以随口胡诌这么一句骗她。」 「好在秦王妃是个聪明的,没有当场揭穿他的谎言,不然陛下必定猜出您在中间撒了谎。」 「只是如此一来……秦王妃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孔嬷嬷皱眉说道。 当初长公主想出这个法子只是缓兵之计,让陛下能等上十天,又不在这期间伤害秦王妃。 可他若真要跟秦王妃行房,那秦王妃必然是死也不会答应的,到时候要么是陛下一怒之下杀了秦王妃,要么是秦王妃不堪受辱自裁。 成兰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半晌后又无力地松开。 「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秦王至今没来,说不定真如嬷嬷所说……他默许了。」 默许秦王妃去死。 孔嬷嬷叹气,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她忽然抬手就将茶盏摔在了地上,砸的满地瓷片,怒声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之后气冲冲地回了内室,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也不知是在气秦王,还是在气别的什么人。 宫人将姚幼清居住的宫殿重新布置一番,外面看上去一点没变,里面却插上了红烛,换上了龙凤被褥,挂上红绸,俨然一副婚房的样子。 姚幼清漠然地看着他们布置这一切,一动不动,直至傍晚将近,宫女催促她换上嫁衣,她这才缓缓起身,却并未去更衣,而是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 这宫里的四方天空太小了,一点都不好看,还是上川的河流山川,热闹街巷更好看。 可惜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姚小姐,更衣吧。」 宫女再次催促。 姚幼清点头,跟她走到了衣架旁,却趁她去取嫁衣的时候,抬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白日里她装作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趁宫女不注意时偷偷留下了一片碎瓷片,一直藏在袖子里。 只要狠狠地往脖子上一抹,她就可以去见母亲和哥哥了。 可魏弛留在她身边的宫女不止一个,那取嫁衣的宫女虽没看到,另一个宫女却不敢掉以轻心,时时刻刻盯着她,见她忽然抬手,怕有什么不妥,立刻扑上去将她那只手死死按住。 眼看着瓷片已经蹭到脖子,力气小的姚幼清却挣不过那宫女,只划破了脖子上一点油皮。 她红着眼睛挣扎,抬不起手便用脖子往瓷片上蹭,但其他宫女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硬生生掰开她的手,将那瓷片夺了过去。 几个宫女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将她如何,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试着让她换上那身大红嫁衣。 可姚幼清根本听不进去,挣扎着一心求死,宫女总按着她也不是办法,怕一不小心力气大了伤着她,只好先将她绑上,然后派人将这边的事告诉魏弛。 彼时魏弛本已打算过来,却因一桩急事被人叫走了,和几个心腹关在议事厅中不许任何人打扰。 宫女找不见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为首一人道:「先将嫁衣给姚小姐换上再说吧,总归陛下交代咱们的差事咱们办好就是了。」 说了让姚小姐换上嫁衣,那她们就给她换上嫁衣,至于姚小姐自己愿不愿意,等陛下来了亲眼看看就知道了,也怪不得她们捆绑强迫她。 其他几个宫女点了点头,几人合力给姚幼清换上了嫁衣。 姚幼清挣扎不过,待衣裳被人换下时已近虚脱,又被人重新用绳索绑上,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甚至连嘴也被堵住了。 这身嫁衣是民间的样式,与宫中的吉服不同,宫女给她换好之后将盖头往她头上一盖,便又各司其职守在了房中。 姚幼清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眼前只余大片的红,泪水从眼中一滴滴滑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不怕死,可她不想死前受辱。 她一想到魏弛待会可能会对自己做什么,就恶心的五脏六腑都恨不能吐出来。 第65章 可她身单力薄,在这些宫女面前,竟连求死都不能…… 稍早些时候,魏泓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三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坳。 这处山坳里有一座荒坟,坟头的荒草长了半人多高,此刻荒坟被掘开,露出下面的真容,不见棺木,只有一条阴暗潮湿的通道。 跟在魏泓身边的人道:「王爷,真的要用这条密道吗?这是贵妃薨逝后咱们挖了五年才挖通的,仅此一条,若是现在用了……以后真有什么急事,可就再用不得了。」 「是啊王爷,宫里的人送来消息,说王妃暂时还安全,咱们再等两日想别的法子也是一样的。」 当初贵妃死于距离华阳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事后魏泓冷静下来,便决定挖一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不管将来他跟宫中那位起了什么冲突,进可攻退可守,都不至于像母妃一般被困死在宫里。 这密道只能用一次,一旦被发现,就会立刻被封上,绝没有用第二次的可能。 他的部下理解他急于解救王妃的心情,但对于这样一条可谓决定了大局胜败的密道,他们还是不舍得轻易用掉,尤其昨日刚收到宫里的消息,说王妃五六日内暂且无虞。 五六天的时间足够他们想出别的法子救她了。 但魏泓却摇了摇头,因长途跋涉昼夜赶路而消瘦的脸颊上目光坚定。 「我一刻都不想让她多等了。」 她那么胆小,如今在宫里的每一刻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京城永远都在这,不会跑,他随时都可以攻打。 但他的凝儿只有一个,万一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终此一生都不能再寻回她,就像再不能寻回母妃一样。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救回至亲的机会,决不允许自己错过第二次。 「确定是秦王本人吗?」 议事厅里, 魏弛沉声问道。 刚刚宫外忽然传来消息,说秦王两日前曾出现在瓦安沟附近。 出现在瓦安沟就意味着离京城不远了, 甚至此刻可能已经抵达京城周围。 刘福垂眸应是:「绝对没错,就是秦王本人。」 「只可惜当时只有两名斥候发现了他, 他身边又带着不少心腹干将, 那两名斥候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拿不下他, 只得一个去请兵,一个继续跟随。」 「等那请兵的斥候带人赶过去的时候, 另一个斥候却已经被秦王的人发现, 死在了密林里, 秦王的踪迹也就此不见了。」 「他们苦寻无果, 立刻派人来京城传话,让陛下早做准备。」 魏弛嘴唇微抿, 面色紧绷,双目中燃着两簇火光。 秦王从上川远道而来,一路却未被发现半点踪迹,可见带的兵马一定不多,是为了营救他的王妃悄悄潜行至此的。 兵马不多就意味着无法跟京城的大军抗衡, 纵然靖远军以一当十, 也终究还是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 倘若他们被人数远多于自己的兵马围困, 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陛下!机不可失!一定要趁此机会除掉秦王啊!」 「是啊陛下, 只要秦王一死, 秦王妃之前在朝堂上说的种种言论也就不足为虑了!」 秦王妃愿意冒死揭露陛下行径, 不就是为了秦王吗? 若是秦王死了,那又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黑的白的都是活着的人说了算。 魏弛抬眸,眼中火光更盛。 厅中有人继续说道:「秦王无召回京,已是死罪,陛下别犹豫了,应速速派兵将他捉拿才是!」 「不行!」 一旁有人开口否决。 「秦王妃在京城,前些日子又在朝堂上说了那番话,此刻将秦王出现在京城附近的消息散播出去,众人都会觉得他是来营救王妃的。」 「近来军中本就因为秦王妃来京一事而多有动摇,若是让那些跟秦王熟识的卫军先一步找到了他,保不齐会不会暗中将他放走。就算是最后他们真的把人抓了,也一定不会伤他性命,而是把他送进京城。」 「到时候以周大人为首的那些人定然不会允许陛下轻易杀了秦王,而是会要求他上朝对峙。」 「他说得越多,对陛下越不利,所以……他最好就死在京城外面!死的悄无声息才好!」 没人知道秦王来了京城,也就没人能证明魏弛不经三司会审便私自杀了他。 便是将来朔州的人前来质问,没证据的事情谁会承认?他们还能说是朔州污蔑他们,趁机找借口对朝廷发兵呢。 「陛下,夜长梦多,决不能让秦王活着进京啊!不然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那人拱手道。 魏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朕听闻……近来各地多有匪盗,沿途打劫商旅过客,有残忍的马贼土匪杀人越货,男女老幼皆不放过。」 「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该派兵剿匪了,免得人心惶惶,百姓不敢出门探亲,商贾不敢外出行商。」 他话锋转得太快,有人没反应过来,但有那头脑精明的,立刻便明白了什么意思,接道:「没错,臣听闻前几日就在距离京城只有数十里的一条官路上都出现了土匪,抢的还是一户官宦人家!」 第66章 「天子脚下竟敢如此嚣张,的确该好好惩治他们一番了!」 魏弛点头:「那明日早朝便将此事提上议程吧。」 至于是否真的有人在京城附近打劫了官宦人家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调动兵马的借口而已。 就算没有此事,他们说有,那随时都能有。 只要等到明日朝会,有人提出此事,他便能借着剿匪的名义寻找魏泓的下落,暗中杀了他。 当然,派去「剿匪」的都是他的心腹军队,不会有其他的卫军。 众人明白过来纷纷点头,都觉得这个主意好,今晚先联系那些将领让他们派些人暗中寻找,明日再派出大军集中寻找,就不信找不到秦王的下落! 总归秦王带的人少,也不必担心他能在三两日内便闯入京城。 即便是闯入京城,也不可能冲进宫中把秦王妃带走。 当年贵妃死后先帝便将这宫里的宫人上上下下几乎换了个遍,秦王妃别说是走到华阳门了,便是想走出关押她的那间宫殿都难。 他们笃定秦王此刻一定还未进京,而是在寻找偷偷救走秦王妃的方法,所以聚在一起专心致志地商议「剿匪」的人选,可还未等人选敲定,外面就忽然响起尖利刺耳的惊呼:「不好了!不好了!秦王带人杀过来了!」 厅中众人均是一怔,旋即乱成一团,有人急匆匆向门口奔去想要逃命,也有人回过神立刻护到魏弛跟前:「保护陛下!」 走到门边的人在这声呼喊中也猛然惊醒,拉开门后脚步一顿,没有离开,而是抓住那个正要冲进来的宫人,做出自己只是来找人问话的样子。 「秦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宫?你乱喊什么?」 别说是进宫了,按理说便是进京也不可能啊! 他要救人那就不可能单枪匹马而来,身边怎么说也要带几百人吧? 几百人进京,能逃得过城门守卫的眼?那他们都瞎了不成! 那宫人却满脸惊慌,指着外面颤声道:「真……真的杀过来了!他……」 话没说完,被疾步而来的刘福一把拉开。 刘福将宫人拉开后又推开了挡路的官员,径直走到魏弛面前。 「陛下,秦王不知何时在宫中挖通了一条密道,率三百人从密道进入宫中,直奔您这里而来。」 「好在他们人数不多,臣已命人将这里牢牢守住,必能保护陛下安全。」 厅中官员及魏弛都松了口气,但旋即想起什么,急道:「秦王妃那里呢?可曾派人守住?」 「陛下放心,那边臣也已经派了人过去,绝不会让他们将秦王妃带走!」 刘福办事向来是稳妥的,魏弛心下稍安,但仍旧不能完全放心,坐在厅中烦躁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魏泓人手有限,绝不可能在这宫中杀到他跟前来,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姚幼清和姚钰芝被他救走。 若是这两人被救走了,他今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拿捏他的东西了,那他必然肆无忌惮,随时都可能对朝廷开战。 偏偏姚幼清那个贱妇前些日子还在朝堂上胡言乱语,给了秦王发兵的借口! 秦王此时若要对他宣战,响应的人必然比之前多出很多,对他而言也就愈发难对付了! 魏弛皱眉坐在桌前,心烦意乱正想派人出去问问时,一个宫人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声音嘶哑地道:「陛下,秦王……秦王的人带了干柴和火油!把通往外面的几条路全都堵住了!连附近的宫殿也都烧了!外面……外面现在全都是火!到处都是火!都是火啊!」 这宫人显然被吓坏了,说着说着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魏弛等人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倏地提了起来,悬的比刚才还高。 偏偏此时又有宫人跑了进来,说刘福刚才派去调兵围守宝清殿的人被半路截杀,消息没能传出去。 刘福眉眼一沉,转身向外走去,站在门口往四周一望,果然见四处火光,竟把这里团团围住了! 魏弛紧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来,面色骤然一变,一只手狠狠握住了门框。 秦王根本没想和他的人马厮杀,而是故意放火困住他! 四周火势猛烈,单靠水龙局是绝不可能扑灭的,此刻见到大火的人一定都围过来帮着灭火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姚幼清姚钰芝,能把他这个一国之君平安救出去就谢天谢地了! 便是有人想起那两人,派去的人一定也很少,魏泓这会说不定都已经闯进宝清殿,把人救走了! 他愤愤咬牙,一拳捶在了门上,甩袖便又回到厅中,纵然知晓秦王计谋,却也无可奈何。 姚幼清盖着盖头,看着眼前刺目的红,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抽噎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身上的力气在先前的挣扎中几乎流光了。 她被绑缚着坐在床边,手腕因挣扎而被绳索磨破了皮,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可还未等真的晕倒,就听外面的宫女忽然喊道:「走水了,那边走水了!」 房中的宫女听到动静也跑了出去,见外面果然一片火光,离这里虽远,但看上去火势很大。 「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会……」 第67章 这句话没有说完,便化作一声惊呼被堵在了嘴里。 只见一队兵马宛如神兵天降,忽然从外面闯了进来,不待她们反应便已冲到近前,为首一人则大步进入殿中,看也不看她们。 这宫殿是有侍卫日夜值守的,此刻能被这些人闯入,说明侍卫一定已经死了,而她们却半点动静没听到! 宫女尖叫着四散躲避,进来的兵马有人将她们驱赶至一旁,有人则跟着为首之人进入了殿内。 魏泓事先已经知道姚幼清被关在这宝清殿,所以让人扮作他的样子去往议事厅,自己则换了普通兵服直接来到这里。 但他没想到,一进来却到处都是艳丽的红,就像是……就像是要办什么喜事! 他心口一抽,三两步跑进内殿,就见一个女子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肩膀还在随着抽噎声时不时地颤抖。 魏泓胸口钝痛,抬脚向她走去,那女子听到脚步声不知来人是谁,剧烈地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魏泓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掀开她的盖头。 「凝儿,是我!」 姚幼清从红肿的双眼中看清眼前来人,泪水顿时翻涌而下,待口中布团被取出后呜咽着一头扑进他怀里:「王爷!」 魏泓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妻子, 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双目通红,手臂微抖,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她,亲手抱住了她, 听到她的声音, 感受到她的体温, 一直高悬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胸腔,回到原位。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进来的部下低声道:「王爷, 咱们该走了。」 他们虽然用一场大火困住了魏弛, 将宫中大部分人也都吸引了过去, 但毕竟还是人少,敌众我寡, 能早些逃脱还是早些逃脱的好,免得待会赶来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密道被人堵住就麻烦了。 魏泓点头,将姚幼清扶了起来。 「可还能走?走不动的话我背你。」 「能走。」 姚幼清道,说完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没能说出口。 魏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道:「放心,你爹那边我也已经派人去救了, 只是离这里稍远。咱们先走, 等他们救下他之后自会追上来的。」 说完拉着她便向外走去, 一刻也不在这里多留。 姚幼清一怔, 看着男人因消瘦而变得越发锋利的侧脸,泪水再次滚落。 另一边,冯穆等人也带兵闯进了关押姚钰芝的地方,拉起他便要离开。 姚钰芝这几日被魏弛以身体不好不便挪动,需要由太医照看着静养为由,把他关在了宫里。 刚才他得知外面起火,便觉得事有不对,猜测会不会是魏泓的人潜入宫中了。 此刻见到冯穆他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但他并未欢喜能逃出去,而是挣开了冯穆的手。 「感谢诸位前来相救,但我并不打算从宫中离开,你们回去后告诉秦王是我自己坚持要留下,他不会怪你们的。」 冯穆皱眉,正要说什么,就听他继续道:「另外,见到秦王之后烦请你们帮我带几句话,就说……」 「当年之事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无论是为国,还是为君,站在我的立场,我当时都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但贵妃确实因我而死,我欠他一命,拖了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了结,今日便将这条命还给他。」 「往后我们之间两清,再无任何恩怨,只盼他善待王妃,不要因我而迁怒她,就当……当王妃没有我这个父亲吧。」 冯穆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姚大人,我不知道你口中说的事是什么事,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如今王爷给我的命令都是让我把你救出去,既然如此,我就不能不从。」 「还有,王爷若是因你迁怒王妃的话,就不会千里疾行亲自来救她,还叮嘱我们把你也带出去,你的担心实在是没有必要。」 「与其现在在这里跟我说这些,你不如立刻跟我离开,将来还能跟王妃相聚,共享天伦之乐。」 姚钰芝听说魏泓竟然是亲自来的,眼中微亮,欣慰地点了点头。 能亲自赶来,那他想来真的是很看重凝儿的。 可再好的夫妻感情,有那么一桩杀母之仇横在中间,也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以前他在京城,不出现在秦王与凝儿面前,秦王或许不会时常想起,便是想起了,眼不见为净,也就放过去了。 可他若被救出去,京城是肯定留不得了,将来必然会被他们接去身边。 眼下秦王与凝儿情意正浓,为了她能暂时放下过往恩怨。 可是以后呢? 等日子平淡下来的时候。 等他想起贵妃之死,像以往一样对他冷嘲热讽,凝儿出于孝心维护他这个父亲的时候。 他还能一直都像今日这般,不提过往,把她放在心尖上捧着吗? 姚钰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以往因为一直牵挂着她,放心不下,这才不敢轻易言死。 如今知道秦王真的待她一片真心,他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若是可以,他当然也是想与女儿共享天伦之乐,将来含饴弄孙,看着女儿儿孙满堂。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秦王不是普通的女婿,他们之间更有解不开的仇怨,将来他登基为帝,凝儿便是他的皇后,而他作为「岳父」,便成了国丈。 一个害死了新帝生母的国丈。 姚钰芝知道自己会变成一根刺,扎在凝儿与魏泓之间。 魏泓想不起来还好,想起来了,随时都能疼上一阵,疼的多了,看到他的女儿会不会就厌弃了呢? 他不敢让凝儿冒这个险。 他宁愿死,换凝儿今生无虞,让魏泓记得的,永远是她绕经大金南燕而来,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称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时的模样。 想到这里,姚钰芝笑了笑,对冯穆道:「年轻人,你若真是为了你们王爷好,就不要再执拗于救我出去了,我活着离开对你们王爷没什么用,反而是死在这里更好。」 这世上除了凝儿以外,魏弛怕是最不想让他死的人了。 以前他死了或许还不打紧,但有了凝儿前些时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他死了魏弛便百口莫辩,不管怎么解释,都会被人怀疑是杀人灭口,届时便又给了魏泓一个出兵的理由,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冯穆了然地点了点头:「您说的有理。」 姚钰芝以为他听进去了,温声道:「放心,我不会立刻就死的,等你们走了,过几日我在……」 话没说完,眼前的年轻人忽然靠近,扬手便在他后颈一劈。 姚钰芝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冯穆顺势将他扛在了肩上,转身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废话怎么那么多呢!」 一行人沿着来路迅速返回,在途中碰到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内侍。 刚刚就是这小内侍帮他们支走了一队禁军,省去了他们不少时间,让他们能免于和人缠斗,直接来到这里。 小内侍自称是成兰长公主的人,说长公主有命,若是秦王入宫营救王妃,能帮就尽量帮一点。 冯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忙,但兵贵神速,如今这种情况,能尽快办完事出宫自然还是快一点的好。 只是不知这小内侍为何半晌没有离开,现在还站在这里。 内侍缩着脑袋躲躲藏藏,见到他们之后才赶忙跑了过来,对看上去面善又是首领的冯穆道:「将军,您……您给我一刀呗?」 冯穆:「……?」 他一脸莫名,小内侍忙道:「宫里乱成这样,刚才禁军又看见我出现在这附近了,回头清查起来,我身上要是一点伤都没有,那说不过去啊。」 「您给我一刀,最好是看上去特别惨,但不要命的那种,让我能糊弄过去。」 冯穆明白过来,一手扛着姚钰芝,一手举起了刀。 内侍闭着眼睛下意识又喊了一句:「别伤脸!奴婢以后还要在宫里吃饭呢!」 现在立功不就是为了将来能有更好的前途吗?脸若是伤了,可就不能再在宫里伺候了! 冯穆:「……」 他挥刀在内侍胳膊上留下一道伤口,道:「多谢了!」 内侍捂着伤口惨白着脸摇摇头:「没,没事,将军快走吧,待会可能就要有人过来了。」 冯穆点头,扛着姚钰芝继续向前走去,一行人没多久便进入密道,如预期那般顺利离开了京城,而宫中的大火却烧了整整一晚,毁掉的宫殿无数,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才能重建成原来的模样。 魏弛虽被部下护着从火中逃了出来,却也灰头土脸,狼狈至极,还被烟尘呛坏了嗓子。 待得知姚钰芝姚幼清父女二人均被救走之后,更是气的涨红了脸,额头青筋根根凸起,没忍住气急败坏地嘶喊了一声。 这一喊把本就不大好的嗓子喊的更不好了,整整三天没能说出话来,险些成了个哑巴皇帝。 郭胜在虎头寨附近严阵以待, 听闻魏泓带着姚幼清平安逃出京城, 很快就会抵达这边的时候,立刻将手中能调动的兵马全部调动起来,迎出了百余里。 自从王忠因不让靖远军进城而被郭胜斩杀,孟孚因勾结朝廷出卖魏泓而被挂尸城墙之后, 虎头寨附近就再没有人敢跟凶名在外的秦王作对了, 最多是不亲近也不排斥, 作壁上观而已。 如今听闻秦王与朝廷彻底翻脸,朝中还传出了当今天子通敌叛国, 为构陷秦王而勾结大金南燕带走秦王妃的消息,原本置身事外的很多人便都做出了选择, 偏向了秦王这边。 即便是依旧谨慎小心不敢轻易做决断的,也不敢帮朝廷阻拦秦王, 一个个关起门来, 只当不知道他从自己的地界里逃了过去。 魏泓一路有惊无险, 身后从京城而来的追杀者虽多, 但前行的途中却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顺利摆脱追兵,与郭胜等人会和。 「王爷放心, 这里虽然还没到朔州地界,但已然跟咱们自己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了,孙刘两位将军也都已经向咱们投诚, 将家眷都送到咱们朔州去了, 您可以安心在这里歇息几日。」 孙刘两人在魏泓当初亲自来说服他们出兵迎战南燕的时候没有出来帮忙, 如今嘴上说投诚,自然不会轻易被人相信,但是将一家老小都送到朔州,交到魏泓手上就不一样了。 魏泓闻言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不是你逼着人家把家眷送去的吧?」 第6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为了让对方证明自己的忠心,要求他们把家眷都送去朔州,这还真是郭胜能做出来的事。 郭胜赶忙道:「这可不是我逼他们的,是他们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赵大人他们还都觉得他们二人狡猾奸诈呢!」 今时不同往日,魏泓火烧皇宫,险些困死魏弛,想来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兵攻打过来,以谋逆之罪要斩杀他。 魏泓必定不会束手就擒,双方少不了一场厮杀。 而虎头寨一带与朔州紧邻,是前往朔州的必经之地,届时很可能会成为战场,家眷留在这里反而危险。 若是以往魏泓与朝廷之间胜负难分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将家眷送往朔州。 但如今有了姚幼清在朝堂上的那番证词,魏泓的赢面大大增加,朔州反而成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们此时将家眷送去,既表明了忠心,又给自己的亲人找了个安稳的托身之所,何乐而不为呢? 魏泓紧皱的眉头稍松,道:「那就找个干净的住处收拾一下,我带王妃歇几日再走。」 在不能确定绝对安全之前,他几乎一直在带着姚幼清赶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姚幼清身子娇弱,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整日在马背上颠簸,已是瘦了一大圈,他早想停下来让她好好歇歇了。 郭胜应了声是,又道:「属下带了架马车过来,您……您带王妃坐车吧。」 说着让人把那马车赶了过来,停在他们近前。 魏泓看到马车,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扶着姚幼清坐到车中。 郭胜以往不喜欢姚幼清,见面就算称呼一声王妃,也只是应付事而已,态度并不见得多恭敬。 此刻见魏泓扶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少见的将自己总是在她面前扬着的下巴低了下去,再没有了之前的敷衍应付。 两人上车后,他翻身上马走到车旁,道:「启程。」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向前走去,直到他们歇脚的地方才停下。 姚幼清在车上便睡着了,是被魏泓抱下的马车。 她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期间似乎醒来过,见魏泓就躺在自己身边,便又踏实再次睡去了。 彻底清醒过来已是一日之后,魏泓正拿着帕子给她擦脸,见她睁开眼忙停下,道:「我吵醒你了?」 姚幼清缓缓摇头,茫然四顾,撑着身子坐起身来。 「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我也才刚醒而已。」 魏泓道。 姚幼清点头,蔫蔫地靠进他怀里,似乎直到此刻还没从之前的经历中回过神来,要靠他身上的温度才能告诉自己那场噩梦已经结束了,她已经安全了。 魏泓将帕子扔到一旁,轻抚她的脊背,道:「累的话就再睡会,我陪着你,哪都不去。」 怀中人却并未再睡,就这么在他怀中靠了许久,才将这些日子想说但一直不得空说的事情对他说了。 魏泓听完之后眉头微蹙:「你是说……是成兰帮你拖延了时间,才等到我们去救你?」 「是,我起初也不太信,但是……又舍不得王爷,就试了试,还好真的把王爷等来了。」 魏泓抱着她的手微微一僵,旋即越收越紧,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是啊,还好真的等到了,也还好他在那日及时赶过去了。 若是再晚一天,晚一步,他的凝儿都不知要面临什么。 尽管已经过去有些时候了,但他想起那日的场景依旧觉得恍若昨日。 高燃的红烛,大红的喜服,盖着盖头的新娘子…… 那是他的妻子,却险些「嫁」给了别人。 「这个成兰,就会出这些馊主意!」 魏泓低声道,声音忿忿。 说完也知道自己是迁怒,沉默半晌,呼出一口浊气,自责道:「是我不好,凝儿,是我不好。」 「我若一开始就信你,立刻就来找你,又怎会让你等到那时?说白了……还是我自己心里信不过你,觉得你……真的会离开我。」 姚幼清摇头:「不怪王爷的,若换做我是你……我也会是一样的。」 谁能全然相信一个和自己有杀母之仇的仇人的女儿呢? 现在想想,他当初能放下芥蒂善待她就已经很不易了。 世人都说不该迁怒,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魏泓轻吻她的发顶,将她抱的更紧几分:「凝儿,你是我的命。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事了好不好?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要做这种事了。」 「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那些皇亲国戚都不是他真正的亲人,只有父皇,母妃,凝儿,才是他的亲人。 父皇母妃都已不在,他仅剩的只有凝儿一个了。 姚幼清知他是想起了贵妃,伸手环住他的腰,故意轻声说道:「自然不会有下次了,我胆子没那么大,这次吓坏了,下次可不敢了。」 魏泓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开心,笑着在她唇边吻了吻,跟她说了另一件事。 「你爹爹一切安好,只是他们出宫晚,身后追兵跟得紧,若是追上来跟咱们同行的话,人太多太显眼,不好逃走,所以便分道而行了。」 第70章 「如今冯穆带他直接去仓城了,我知道你肯定想赶快见到他,但是……我可能要在这附近停留一段时间,等我办完事,再带你一起回去找他好不好?」 朝廷接下来一定会有一系列的动作,他要将这里的一切安排妥当,确定没问题之后再离开。 可是父女天性,姚幼清又向来孝顺,定然想尽快见到父亲的。 他不是不能派人先将她送回去,但他……不想。 魏泓以前不是没有跟姚幼清分开过,有时分开的时间甚至比这次更长,但没有哪次像这次一般,让他觉得他要彻底失去她了。 他直到现在偶尔还会恍惚,不摸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心里就不踏实。 此时将她送回仓城,又不知过多久才能见到,他不舍得。 姚幼清闻言并未多说,只问了一句:「爹爹确实已经平安了吗?」 「放心吧,他什么事都没有,我不会骗你的。」 姚幼清点头:「那就好。」 说着又在他怀里蹭了蹭:「那我等王爷办完事一起回去。」 她乖巧柔顺,如以往在上川一般安安静静地伏在他怀里。 魏泓心头一软,低头吻她的唇,亲吻一番后又与她一起用了饭洗了澡,亲自给她擦头发。 女孩的头发又细又长,他擦的仔细,却见她似乎不太舒服,频频扭动身子,动作不大,但他还是察觉了。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他将手上的力道更松了几分。 姚幼清摇头:「不是,我……我这衣裳,不太合身。」 不合身? 魏泓探头看了一眼:「大了还是小了?」 姚幼清面色微红:「贴身的……小衣,有点紧。」 她从京城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身吉服,其余一件没有。 魏泓不喜欢看她穿那身吉服,逃出来后头一次歇马休息,就把那身衣裳扔了,只给她留了贴身的中衣,然后用自己的宽大外袍把她罩了起来。 刚才沐浴更衣,新换的这身衣裳是下人临时找来的成衣,虽是全新的没人穿过,大小却不一定完全合适。 魏泓恍然,起身要往外走:「我让人给你换一件来。」 「诶,不用。」 姚幼清赶忙拦住。 「凑合穿吧,不用换了。」 这里不是上川,周围服侍的没一个她熟悉的人,她不想因为一件肚兜让人再去重新更换,就算那些下人不会乱传,她也不好意思。 魏泓看出她是害羞,忽又想起什么,笑道:「我有办法!」 然后抬脚便走到妆台边,将上面一个小箱子拿过来打开,哗啦啦掏出一把肚兜。 「看,都是你的!」 姚幼清认出那些肚兜都是以前魏泓从她这里拿走的, 杏眼圆睁:「王爷,你……你怎么把这些带来了?」 该不会是每次他出门的时候……都随身携带吧? 魏泓笑着将那小箱子拿了过去:「这些衣裳我拿走以后你就不要了,我不舍得扔,放在外面又怕别人看见,就把它们都锁在了一个箱子里, 钥匙只有一把, 我自己保管着。」 「后来你从上川边境绕道大金奔赴京城, 我以为……你舍弃我了,思念你的时候身边没有别的物件, 就把这些衣裳拿出来看了看。」 「那日正看着这些衣裳的时候, 得知你真正的打算,急着赶来救你, 匆忙间忘了锁回去,就揣在身上了。」 他当时走得匆忙,后来途经一座城镇才又随便买了个小箱把肚兜重新锁回去, 然后带着继续赶路, 直到要离开朔州地界, 才将箱子暂时交与郭胜保管, 叮嘱他万不可给别人, 更不可打开。 若是他无法从京城活着回来,那就把这箱子烧了,或是埋在他身边做他的陪葬。 郭胜以前就见他总带着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在身边, 此刻见他去京城营救姚幼清这么紧急的事情依然带着, 还叮嘱说要做陪葬, 更觉得是什么极其重要的物件,这次来迎他的时候就顺道也带上了,没想到还正派上用场。 姚幼清听了魏泓的话却想到什么,面色涨红。 「你……你看我这些小衣的时候,被别人撞见了?」 魏泓嗯了一声,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贴身衣物被别人看去,道:「放心吧,是你自己的丫鬟,琼玉。」 姚幼清虽松了口气,却依然觉得羞人得紧,在他肩膀捶了一下。 「就是睹物思人也没有看这些东西的啊,你让我回去怎么见琼玉啊。」 魏泓低笑,将她的小拳头握到自己手里。 「我那不是当时身在边关,除了这些没别的可看了吗?」 「再说了,那是你的丫鬟,我都没嫌丢脸呢,你怕什么?」 说完将那些肚兜摆了一排:「来,你挑挑,穿哪件?」 姚幼清又气又恼,捂着脸道:「谁知道你拿我的肚兜做过什么?我才不要穿呢!」 她宁肯就穿现在这件不合身的。 魏泓笑得更大声了,凑近她耳边。 「凝儿觉得我拿你的肚兜做过什么?」 第71章 姚幼清红着脸连微微分开的指缝都合拢了,抿着唇一声不吭。 魏泓实在是喜欢她这般羞赧又娇俏的模样,拉开她的手将她压在床上狠狠亲吻了一番,待姚幼清回过神时,衣衫已是半解,贴身的肚兜被他扯了下去。 男人喘息着在她身上留下些许印记,却并未继续,在她细滑的肌肤上或轻或重的抚了几下之后就将她又重新拉了起来,自己选了一件肚兜要给她穿上。 姚幼清摇头:「不要不要,我不穿!」 魏泓笑着又在她唇边轻啄几下:「我洗干净了的,亲手洗的,不信你闻闻。」 说着真要把肚兜放到她鼻端给她闻闻。 姚幼清忙往后躲:「不闻不闻,这现在是你的肚兜了,我不要。」 魏泓大笑,将她拉过来死缠烂打硬是给她换上了。 两人笑闹着将先前不愉快的经历暂时抛下,在城中歇了三日,第四日才准备启程前往朔州。 临行前魏泓说要让姚幼清见个人,便扶着她坐了下来,让人将那人带了进来。 帘子被人掀开,进来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比往日瘦了些,但看上去精神还好。 坐在椅子上的姚幼清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眼圈一红:「周妈妈!」 「王妃!」 两人各上前几步拥在了一起,周妈妈将姚幼清抱在怀中,流着泪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姚幼清泣不成声,许久才总算冷静些许,稍稍起身擦了擦泪,看着她道:「我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才能见到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周妈妈亦是笑着将泪痕擦去,紧紧拉着她的手。 「奴婢回到姚府的时候,老爷已经进宫了,陈家两位兄弟也已经离开,是王爷记起了我,特地让人把我救出来的。」 那日姚幼清进京直奔宫中,但入宫前让周妈妈去了姚府,托她照顾自己年迈的父亲。 周妈妈知道她其实只是找个借口让她离开,不想让她跟自己一起进宫赴死罢了。 姚家有王爷的人,就算是最终连老爷也去了,王爷也一定会想办法护她周全。 周妈妈本不想去,但她不去姚幼清就不肯进宫,那些护送的人马不耐烦,硬是将她丢在了姚府门口。 等到进了姚府,周妈妈才知道姚钰芝已经被带进宫,临走前将陈氏兄弟也遣走了。 她本打算若是王妃和老爷那日都死了,她便也立刻跟着去了。 若是王妃死了,老爷活着,那想来老爷也撑不了多久,等她给老爷送了终,便再去地府里继续服侍他们。 可是最终等来的消息却跟预料的大相径庭,王妃和老爷都没死,但都被困在了宫中。 这变故让她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每日悬着一颗心在府里等着,终于等来王爷将他们救走的消息。 原以为这下可以放心了,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没想到王爷还记着她,救走王妃和老爷的当晚,就让人将她也救了出来,趁着天亮时京城乱作一团,将她带出了城。 姚幼清并不知道陈家兄弟离开了姚府,还以为周妈妈一直是安全的,便是魏弛想起这么个人,等去姚府寻人的时候她也一定已经被人救走了。 没想到中间却出了这些变故,若非魏泓记得,知道周妈妈对她很重要,当晚便安排人将她带出姚府,只怕她现在已经被魏弛迁怒,从姚府带出去杀了。 姚幼清一颗心提起又放下,转头看向魏泓,眼中犹带泪光。 「谢谢王爷。」 魏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顺手的事,谢什么。」 周妈妈松开了姚幼清,笑道:「便是王妃不用谢,奴婢也是要谢的。」 说着跪地叩首,对魏泓行了个大礼,道:「当时情况那般危急,没有什么顺手的事是容易做的,王爷万难之下救了奴婢一命,奴婢感激不尽。」 魏泓到没扭捏,受了她的礼之后虚扶一把,待她起身后说道:「凝儿年幼便失去母亲,你对她而言不仅是她的奶娘,更像她的长辈一般。长辈有难,我自然是要救的,不然将来凝儿只怕要哭鼻子,可不好哄。」 周妈妈跟姚幼清具是一笑,房中气氛欢愉,主仆几人又说了会话方才上路。 抵达朔州之后,魏泓便忙于处理军务,针对如今的情形,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出合理的安排。 众人都以为他会趁热打铁,借着姚幼清揭穿了魏弛通敌叛国之事,攻入京城,但魏泓却选择了严守朔州,继续专心应对南燕大金,并让人四处宣告,誓要扞卫大梁国土,决不让外蛮侵占大梁土地,欺辱大梁百姓。 与之相反,朝廷则在他离京之后以谋逆之罪立刻派兵征讨,连发几道檄文,详细阐述了他的几大罪状,将他说成是一个目无王法,十恶不赦之徒,调集天下兵马共同征讨,得秦王首级者可加官进爵。 然,应之者寥寥,收到军令的人要么找各种理由推脱不肯前往,要么就是意思意思象征性地出兵走一圈,吆喝几句就回来,连兵器都不往外拔。 魏弛身为大梁皇帝,最终除了自己心腹将领带着的那些兵马,竟指使不动各地驻军,手中兵符形同虚设,半点用处没有。 仓城,许多人还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街上的百姓仍旧跟以往一般生活,没什么不同。 第72章 虽然有人纳闷王妃怎么许久没有回来,但琼玉一直在这里,边关也没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他们便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并未有过多担忧。 可是寻常百姓不知,连城却已经从部下那里得知了京城发生的一切。 他听完部下的讲述,手上许久也没写完一个字,布满疤痕的脸上睫毛轻颤,半晌才喃喃说道:「原以为她是无可奈何的叛逃,不想却是……毅然决然的献祭。」 部下在旁低声道:「是啊,真没想到秦王妃那样柔弱的一个人,能为了秦王做到这种地步。」 连城想到她之前曾说希望这场战事尽快结束,微微摇了摇头:「不仅仅是为了秦王。」 还为了大梁,为了战场上血战的将士,为了无辜受难的百姓。 她一直都很清楚魏泓与魏弛之间为什么一直拖延着迟迟没有做出了结,魏弛的威胁让她明白自己可以成为出兵的借口,结束这场漫无尽头的纷争,所以她义无反顾的去了。 连城看着那些已经再难进入他脑中的账目,轻声叹气。 「赌错了,我赌错了。」 他赌秦王胜算小,赌他会在这场三面夹击的战事中败下阵来。 如此一来将来大梁就只有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对南燕而言就不足为惧,他有生之年甚至说不定能将大梁也收入囊中,完成历代南燕皇帝都无人能完成的伟业。 可如今…… 「秦王原本的胜算若只有三成,有了王妃那番话,起码就增至了五成。」 「再加上他现在并未立刻出兵攻打朝廷,而是继续迎击南燕大金,又多两成。」 「若他那岳父愿意从中帮忙,便再加一成。」 「此战……他赢定了。」 部下控制着神情,脸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心里却早已经焦灼起来,问道:「公子,那您是不是该离开了?」 连城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盯着眼前繁琐的账目,轻叹一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一场细雨将七月的暑热消去不少, 魏泓在前院与几位官员议完事,沿着游廊回到了内院。 这座宅子是他临时置办的,院子很大,景致也好,他当时一眼就相中了, 觉得姚幼清肯定会喜欢。 若是以往, 他自然是不会在这里置办宅院的, 因为他身份特殊,不能在上川以外的地方常住, 这宅子买了也没什么用, 想一直保持这样就要找许多人花费许多精力打理,否则三两年估计就荒废了。 但如今他已然跟朝廷彻底翻脸, 朝廷单方面宣布削了他的爵位,他反倒自在很多,想去哪去哪, 想在哪置办宅子就在哪置办宅子, 再也不用担心被朝廷拿到什么把柄了。 反正连火烧皇宫, 围困天子这种事他都已经做出来了, 难道还怕让人知道他在这买了宅子, 停在这里没走吗? 眼下对他而言,让凝儿住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都不打紧。 虽说姚幼清已经离开了皇宫, 被他救出来了, 但之前那段经历显然还是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 人瘦了一圈直到现在也没养回来,本就纤细的腰肢更是不盈一握,魏泓抱她的时候都不敢使劲,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小腰折断了。 其实朔州不少官员都曾主动提出请他们夫妇二人去自家府邸居住,还有人愿意将自家别院腾出来给他们,但承了别人的情就少不得要去应酬,魏泓就是想让姚幼清好好休养,才专门自己买了宅子,让她可以安心歇息,不必应付那些琐事。 今日办完事时候还早,他回去时估摸着姚幼清应该还在午睡,便对守在门口的周妈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房中十分安静,除了窗外细密的雨声,在没有其它声响。 床上的帐子放了下来,可见如他所想,女孩确实还没起。 魏泓笑着走过去,想在她身边躺下跟她一起歇一会,谁知床幔掀开后,却见女孩根本没睡,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帐顶,像个瓷娃娃般一动不动,连他走到近前都未察觉,呼吸声也很微弱,恍若没有魂灵。 「凝儿,凝儿!」 他接连唤了两声,才总算将女孩唤回了神,陡然清醒过来。 「王爷?」 姚幼清坐起身来,看了看外面又看看他。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忙完了吗?」 魏泓点头,又看了看她刚才一直盯着的帐顶。 「你刚刚在看什么?」 姚幼清哦了一声,随口道:「没什么,就是被雨声吵醒了,又懒得起,发了会呆。」 魏泓半信半疑,坐到床边揽住她的肩膀。 「睡不着就起来走走?外面现在凉快得很,在房里憋久了出去透透气也好。」 姚幼清点头起身,穿上衣裳跟他一起去外面逛了逛。 这园子很大,虽说在下雨,但沿着游廊也能一路走到花园,中间需要撑伞的地方很少。 雨中看景别有一番趣味,特别是这种精心设计过的园子,十步一景,处处都有不一样的风光。 魏泓在军中摸爬滚打惯了,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看这些,久而久之也就越发的不在意,连自己的王府都懒得打理,除了一应建筑和简单的陈设外几乎什么都没有,还是姚幼清去了之后仔细修缮改建一番,才有了几分生气。 第73章 按理说眼前这园子应该正是姚幼清喜欢的类型,她该比他看的更仔细才是,可是一路她都是在强打精神,魏泓指哪里她就看哪里,根本就没走心,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 魏泓嘴上没说什么,等到了一处凉亭才谎称累了,带她在这里坐下休息,揽着她说话,果然说了没一会,怀中女孩便沉沉睡去了。 他轻拍她的肩膀,让下人将这凉亭四面的轻纱帷幔放了下来,免得风直接吹到她身上,又让人取了件斗篷给她披上,这才小声问周妈妈:「王妃近来白日都做了些什么?午睡可好?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周妈妈想了想,道:「左不过是看看书逛逛园子打发时间,这花园里有个池子,她时常去那里钓鱼,一坐能坐半天。」 「至于午睡,倒是每日都正常,只是胃口还是不大好,用饭用的比较少,奴婢还想着要不要让豆军医给王妃换副方子调理身体,先前那副好像不大管用,吃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好。」 自从从京城逃离之后,姚幼清的胃口就一直不好,睡觉也不踏实,时常夜半惊醒,要摸一摸确定他在身边才能继续睡着。 后来来到朔州,他以为确定安全了她就能好一些了,但如今看来,依旧没什么改善。 这场雨分明才下没多久,她若是刚被吵醒的,又怎么会困成这样? 这模样看上去倒像是压根没睡,一中午都在盯着帐子发呆。 是只有今日这样,还是之前一直这样? 魏泓看了看她那半个月都未见丰盈一寸的腰肢,心里就大概有了个底。 这丫头白天没事人一样,见了他还时常说笑,只怕心里其实还没从京城那件事中缓过劲来,只是怕耽误他的正事,不告诉他罢了。 魏泓叹了口气,轻抚她的肩头。 「以后我每日中午回来陪她用饭,等她睡醒了午觉再走。」 周妈妈自然是高兴他紧着自家小姐的,但还是问了一句:「不耽误王爷的正事吧?」 「不耽误。」 魏泓说着轻吻姚幼清的发顶,低头抵着她的额头,也闭上眼休息了一会。 因为凝儿先前在朝堂上说了那番话,现在他压力骤小,即便南燕大金没有退兵,朝廷也在叫嚣着要攻打他,但实际上他应对的比以前轻松了很多。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若是连抽空陪她一会的时间都没有,那还谈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索性就让他那侄子继续当皇帝好了。 周妈妈见他们二人抵额而眠,给亭中下人使了个眼色,纷纷退了出去,直至一个时辰后姚幼清悠悠转醒,才又跟他们一起回了正院。 回去后魏泓却依旧没有离开,而是让姚幼清换了身出门的衣裳,说是要带她出去走走。 姚幼清皱眉:「王爷今日没别的事了吗?」 往常魏泓就算下午会来看看她,过一会也还是会离开,直到晚上才回来的,今日却说要带她出门。 她近来身子不大好,加上魏泓事忙,住进这里之后她就再没出过门。 魏泓看着周妈妈给她换了衣裳,将斗篷拿过来亲自给她系上了,道:「今日的事都忙完了,好不容易得空,在家里憋着多无趣。」 「可外面在下雨啊……」 「这么点小雨怕什么?再说了,坐车又淋不着你。」 说着拉起她便向外走去。 雁归城最有名的便是城郊那座七层高的归雁塔,平日里游客众多,近来因民众恐受朝廷发起的战事波及,不大敢来了,加上今日下雨,越发清净起来。 魏泓带着姚幼清从一条僻静小路绕过去,直接上了塔顶,将整座城都尽收眼底。 姚幼清强撑的欢笑终于真切几分,站在塔上笑道:「我头一次来这么高的地方!」 她从小养在深闺,去过的地方很少,之前见过的最高的建筑也就是京郊一处佛寺里三层高的佛塔了,但跟这座塔比起来,还是矮了不少。 胡城仓城也少见这样的高塔,她自然也就没机会登高。 虽说登山也一样能攀到高处,但跟这样一转身便可看清四面景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里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挡,让人的心胸也跟着开怀起来。 魏泓见她笑的开心,走过去揽着她的肩道:「这算什么?还有比这更高的塔呢。」 「以往碍于身份,我不能带你四处乱走,如今既然得了自在,正好带你将这朔州好好走一走。」 来日攻下京城,他便隔几年巡游一次,到时候带着凝儿一起,把这大梁的天下都走一走看一看。 但后面这句他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空口许诺一般。 他要给她他能给她的一切,切切实实真真正正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能够捧到她面前的。 至于与京城,与整个大梁有关的誓言,等他处理完了南燕大金,自然都会给她。 他到现在依然记得当初离开上川边境时崔颢跟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她不喜欢这样的大梁。 不喜欢这样的,他就给她一个她喜欢的。 两人在塔上待了许久,直到雨停了方才下去。 夏日天黑的晚,魏泓见还有些时间,便提出带她去河边捉鱼,现捉现烤,正好当晚饭了。 第74章 姚幼清以为他说的捉鱼就是钓鱼,等到了地方才知道,他竟是真的脱了鞋袜自己下河摸鱼! 她站在河边笑道:「王爷,这样捉的上来吗?我们今晚不会饿肚子吧?」 就这说话的工夫,魏泓放在水中的手忽然收紧,一尾大鱼被他抓了出来。 他走过来将鱼扔进水桶,故意凑到姚幼清耳边。 「你刚才说什么?」 姚幼清咯咯直笑,夸道:「王爷好厉害!」 魏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下河去摸鱼。 眼看着他要摸到第二条鱼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岸边传来一声惊呼。 魏泓手上一松,猛地抬头,就见姚幼清面色惊恐的原地跳脚,将什么东西从自己脚背上甩了出去。 他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护到怀里,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才松了口气。 「别怕,一只蛤蟆而已。」 姚幼清的小脸却皱成一团,瘪着嘴道:「我最讨厌这种滑溜溜黏答答的东西了!讨厌死了!」 魏泓轻拍她的肩背:「没事没事,我把它踢开就是了。」 说着走过去想要在地上跺一脚将蛤蟆吓跑,抬脚时却又想到姚幼清刚才那句话,动作一顿。 滑溜溜……黏答答的东西…… 他看了看蛤蟆,又看了看自己身下。 魏泓:「……」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蛤蟆被赶走, 两人在河边吃了鱼才回去,进府时天已经黑了,魏泓便索性不再去前院,直接跟姚幼清一起回后院歇息了。 细雨带来的凉意仍在,魏泓洗完澡只觉得神清气爽, 前几日那令人烦闷的燥热之感全都不见了。 他在姚幼清身边躺了下来, 道:「这么凉快, 肯定能睡个好觉。」 说着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睡吧, 改日我若有空再带你出去玩, 你若觉得府里无趣也可以自己出去走走,多带些人就是, 雁归城还是很安全的。」 姚幼清轻轻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猫儿般紧贴着他。 他以为天气凉爽, 她定然很快就能入眠, 但过了许久, 发现怀中人仍旧醒着, 并未睡去。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魏泓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 姚幼清摇头, 将他的手拿开。 「没事,我就是……中午睡得晚,现在还不困, 王爷先睡吧, 我待会就睡着了。」 魏泓怎么会信, 扶着她的肩膀在黑暗中看着她。 「凝儿,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京城的事?」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如今是在朔州,你不用怕,我不会再让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他就是见她精神时好时坏,担心她的身体,所以连办公之地都定在了自己府上,很少往外面跑,这样方便随时回后院看她。 姚幼清眼睫低垂,放在他胸前的手稍稍握紧。 「我知道,我就是……还有些害怕。」 「有时候一闭上眼,就想起宫里的事,想起……」 想起满眼的红,想起那求死不能的绝望。 虽然明知现在已经安全了,可那刺目的红色似乎刻进了她眼睛里,挥之不去,时不时就要跑出来吓她一下,让她不敢合眼,便是合上了眼也睡不着,仿佛整个天地间都是红色,比如此刻。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想将那因回忆而涌上眼前的景象抹去。 魏泓看出她的不适,伸手抚平她紧蹙的眉头,将她抱得更紧。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提。」 他的声音将姚幼清眼前画面打破,心下稍安,贴着他的胸膛舒了口气。 魏泓轻吻她的发顶,手掌在她背上轻拍,温柔安抚。 姚幼清在他有一下没有下的拍抚中平复下来,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他的衣襟,就这么玩了半天,既不说话也不睡觉。 魏泓起初怕惊扰她,也没言语,想等她玩累了自己睡去。 可这丫头好像对他的衣襟情有独钟,来来回回拨弄半晌也不见停。 他正打算抓住她的手让她乖乖睡觉的时候,却听她说道:「王爷,那日……那日你来得及时,我跟陛下,并没有……没有……」 魏泓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什么,低笑:「我知道。」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向她。 「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姚幼清一怔,被他盯的心虚,赶忙摇头:「没,没什么,就……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 魏泓冷笑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臭丫头,我怜你身子不好才一直忍着不碰你,你却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那日在皇宫看见她被人关在一间如同婚房般的屋子里,身上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当时就险些疯魔,惊惧愤怒之余满是嫉妒,逃回来的路上就几次忍不住想碰她,但见她精神一直不大好,人也比以前瘦了一大圈,到底是不忍心,想让她好好养一养再说。 第75章 谁知道这般忍耐反而让她脑子里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知道又何必忍着! 魏泓不再给她回话的机会,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急切地解开了她的衣衫。 闻着那细滑肌肤上散发的淡香,他压抑多时的情欲瞬间涌起,吻得越来越深,许久才稍稍给了姚幼清一些喘息的机会,贴着她耳边道:「是你先来撩拨我的,待会可别哭着求饶。」 姚幼清想说什么,话音又被他堵了回去。 饶是今夜凉爽,帐中的温度却还是让人觉得燥热难耐。 魏泓在仓城时就已经与她分别很久,之后她离开上川奔赴京城,更是见不到了,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碰过她了。 茹素太久的男人终于沾了荤腥,整个人就像一团火,燎的姚幼清口干舌燥。 她也想念他的亲吻和拥抱,起初还放下羞涩,试着主动回应,可后来却渐渐支应不住了,如他所说那般嘤嘤哭泣,求他停下。 魏泓看着她鬓发散乱趴在床榻上的模样,手掌贪恋的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抚,声音低沉沙哑。 「好凝儿,快了,再忍忍。」 姚幼清捏着身下的被褥,眼角泛红:「骗人,你刚刚就说……」 轻细的声音被撞碎,化作一声娇吟。 这声轻吟让魏泓越发眼热,俯身拥住了她,许久才闷哼一声停了下来,却仍未松开,就这么趴伏在她背上,在她光洁细腻的肩头时而啮咬时而轻舔。 这漫长的过程让他怀中的小人儿出了一层薄汗,身上的香气似乎更浓郁几分,他贪恋的亲吻轻嗅,直至女孩不满地嘟囔挣扎起来,才笑着放开了她,一翻身躺到了旁边。 姚幼清一动都懒得动,面色潮红,眼角像染了胭脂,平添几分妩媚。 魏泓实在是喜欢得紧,将她又抱到怀中亲了亲,这才起身去叫了水,先给她擦净身子之后在给自己擦。 先前一直睡不着的女孩此刻没等他重新躺下就已经睡熟了,呼吸绵长均匀。 魏泓看着她的睡颜,笑了笑,躺下来像以往那般把她圈进怀中,想拥着她一起睡。 熟睡的女孩却皱着眉头挣扎起来,嘴里嘟囔着:「不要了,不要……」 说着还蹬了魏泓两脚。 魏泓还以为自己把她弄醒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仍旧睡着,竟是睡梦中跟他发了脾气。 他哭笑不得,轻拍她细滑的脊背,柔声道:「抱抱,就抱抱。」 姚幼清这才安静下来,不再动弹了。 房中寂静无声,魏泓又继续拍了一会,直到自己睡着,那只手才渐渐停下,垂落在姚幼清的身侧。 下人将一应器具在房中摆好, 待将这里布置的与后院正房一样,这才退了出去。 姚幼清站在房中有些局促:「王爷,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 魏泓挑眉,拉着她坐了下来。 姚幼清看看四周,眉头依旧微蹙:「哪有女眷住在前院的啊, 让外人知道了, 怕是要说我没规矩。」 魏泓昨日发现姚幼清还没从京城的事情中彻底缓过来, 便带她出去玩了半日,今日又让人将前院他住的院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改了她喜欢的样子, 说让她白日就在这里歇息。 可是这府邸如今已经成了他临时的办公之地,他近来又格外的忙, 前院往来人员众多,若是让人看见,还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谁敢说你没规矩?」 魏泓把姚幼清抱到自己腿上说道。 「是我因陛下先前之举而担惊受怕, 怕一不注意什么时候你又被他抓走了, 所以才让你搬来前院的, 方便时时刻刻看到你, 谁敢说半句不是?」 「再说了, 我已将办公的地方挪到了前面的汀兰苑,他们轻易也不会往这里走动,隔壁书房只是我自己用一用, 顶多是子义他们这些亲信偶尔会来, 外人不会过来的。」 「你只白日在这里歇一歇, 中午我回来陪你吃饭午睡都方便,等晚上咱们还去内院,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姚幼清头上没有公公婆婆,府里除了魏泓以外就只有她一个主子,只要她和魏泓自己愿意,没有谁会为难他们。 她虽然觉得这样不大合适,但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白日住这,晚上回去。」 这宅子太大了,前后院离的不近,他中午要回去看她,且得走一段路呢,住在这里到确实是省了不少工夫,只要她不随便往汀兰苑去就是了。 魏泓笑着在她唇边轻啄一下:「你若想我了就让人去前面叫我,我走两步就能过来。」 姚幼清靠在他怀里轻笑:「什么时候想你了就什么时候让你来见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在办什么正事,那我岂不成了话本里祸国殃民的妖姬了?」 魏泓朗声一笑:「哪个妖姬会像我的凝儿这般心慈人善?你是不知道,现在朔州许多人都给你立了长生牌,把你当菩萨般供着呢。」 胡城仓城两地的百姓本就对姚幼清颇为敬重,在姚幼清开设粥棚,救济流民,安置伤兵之后,她的名声更是在四处都传开了,更不用说从边关离开大梁以前,她还见过那里的将士,连军中兵将都对她颇为认同,提起来没人不夸赞。 第7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如今她为了王爷,为了朔州百姓,为了大梁天下,在朝堂上当众指出天子魏弛通敌叛国,这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朔州都跟着震动了。 这次魏泓回来,想见姚幼清的人比他还多,不过因她身子不好,又向来不喜欢这些应酬,所以都被他挡掉了。 姚幼清怔了怔,旋即明白了什么。 「王爷,是你故意把消息传出去给我造势吧?」 不然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可能传的整个朔州人尽皆知? 上一次发生这种事还是姚幼清被赐婚给魏泓,先帝未免事情有失,提前安排了很多人在宫外,等魏泓开口应下这门婚事后立刻就让人把消息散布出去,于是不等散朝,姚幼清要嫁给魏泓的消息就已经全京城都知道了。 魏泓笑了笑,轻蹭她的额头。 「我不过是让人实话实说,把你做过的那些事如实地告诉大家而已,可没有夸大其词。」 「百姓愿意给你立长生牌,那证明你确实做得很好,值得他们敬重。」 至于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天上的神仙转世,那都是百姓自己口口相传的,跟他可没关系。 姚幼清心中却明白,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让她今后能过的好一些。 因为一旦魏泓入主京城登基为帝,她便是理所当然的皇后。 作为秦王妃,她可以随性而为,便是当初魏泓不喜欢她,她也可以关起门来开开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但皇后不同。 皇后作为一国之母,除了帝王恩宠之外,还要有足够的声势和背景才能在宫中立足,不然后宫虽不得参政,前朝的官员多管闲事的时候却可能管到皇帝的后宫里去。 姚钰芝固然是个好父亲,在朝中也很有威望,看在他的面子上,那些人一时不会把目光放到姚幼清身上。 可他到底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等他去了,姚家再无旁人,姚幼清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除了魏泓之外,便再没有任何依靠了。 不趁现在她立下大功的时候给她造势,等将来真的进了宫,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将她当初的功劳忘掉,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子,一个没有了爹娘,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我知道王爷是为了我好。」 姚幼清倚在魏泓胸口道。 她性子柔弱,先前去京城驳斥魏弛,也不过是一时之勇。 改日进了京城,京中人发现她依旧是以往的性子,说不好就会欺负她。 他这是告诉天下人,她是他极其看重的人,是从潜邸就跟随在他身边,伴着他一路走过去的。 他现在愿意为她造势,以后就愿意为她做很多事,有人想在她身上打什么主意的时候,就要掂量掂量。 魏泓轻吻她的额头:「凝儿值得我对你好。」 说着又贴近她的面颊,一路寻至她的耳朵,将那圆润小巧的耳珠含进口中轻轻咬了咬,低声道:「你若愿意的话,去汀兰苑找我也行。」 「我让人将那屋子用一扇十二扇的折屏给隔开了,前面用来议事,后面用来休息。」 「你可以在后面听我说话,只要没人来找我我就去后面陪你……」 他昨日重又开了荤,姚幼清还难得主动迎合了他半晌,他想起她那般娇柔妩媚的样子,就觉得小腹又一阵阵的灼热,大手在她身上来回摩挲,说话也越发的不正经。 姚幼清撑着手臂闪躲:「王爷你……你胡说什么啊,那是你与诸位大人议事的地方,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随意前往,还……还住在屋里。」 魏泓不让她躲,追着亲吻她的面颊,声音越发低沉:「没关系,我能见的人你都能见。」 说完手上一紧,将她牢牢扣回自己怀里,正欲封住她的唇,却听外面有人说道:「王爷,齐大人和周大人已经来了,正在汀兰苑等您。」 魏泓动作一顿,眉头紧蹙。 姚幼清却轻笑出声,趁势从他怀里钻了出来,道:「王爷快去吧,别让两位大人等急了。」 魏泓看着她笑得弯弯的眼睛,无奈叹了口气,走到旁边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别高兴得太早,中午我就回来了。」 姚幼清笑意僵在脸上:「中午……中午不是午睡吗?」 「是啊,午睡!」 魏泓笑的意味深长,在她懵怔的神情中得意地离开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霸爷的小娇妃》卷一 作者:无霜 02、《霸爷的小娇妃》卷二 作者:无霜 03、《霸爷的小娇妃》卷三 作者:无霜 04、《霸爷的小娇妃》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