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爷的小娇妃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隆冬时节,一场大雪遮住了宫城里黄灿灿的琉璃瓦,让巍峨的宫殿更显肃重。 一个小黄门穿过重重朱门,经过狭长的甬道,急匆匆向皇帝的寝宫走去,脚步倒的飞快,在冰天雪地里硬生生走出了一身汗,直到抵达宫门前才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汗水整理了一番仪容,经人通禀后垂首走了进去。 「启禀陛下,秦王已抵达瓦安沟,不日即将抵达京城。」 他进门后低声说道,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足尖,仿佛没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朽味道。 那种特殊的,只有在垂垂暮老即将死去的人身上才闻得到的气息,即便是最好的龙涎香也遮盖不住。 「瓦安沟啊……」 半倚在龙榻上的男人喃喃一句,目光浑浊,眼窝凹陷,身上的衣裳遮不住瘦骨嶙峋,垂在身侧的手枯槁如柴,遍布着褐色的斑点。 这就是大梁朝的第四任皇帝,登基仅五年的魏沣。 说起来魏沣今年也不过四十五岁而已,看上去却像是七老八十。 许是四十岁才登基的缘故,他很怕自己不能像先帝那般长寿,于是登基后一直致力于两件事,一是想尽办法除掉那些对他有威胁的年富力强的兄弟,二是寻求长生之道,让自己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那所谓「天师」炼出的丹药非但没让他益寿延年,还让他的身体愈发空虚,一年前的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纵然他最后醒悟过来不再胡吃丹药,将那天师等人也都杀了,但病弱的身体却已无力回天,任凭太医想尽办法,也只多续了一年命而已,如今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 他的视线往窗外看了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了一些。 瓦安沟其实原本并不叫瓦安沟,是先帝在位时险些被自己的兄弟篡位,而这位兄弟当初便是勾结了驻扎在瓦安城外不远的西大营驻军,才险些一路攻破了京城的城门。 后来先帝将叛军镇压,将那位王爷的尸骨也五马分尸后分别于瓦安城的五个地方焚烧了,连骨灰都没让人收,而是任凭万人践踏,并将这座城池更名为瓦安沟,意思是「阴沟里的老鼠就该死在阴沟里」。 再后来大梁朝便多了个规矩,所有藩王回京时必须从瓦安沟经过,由这里入京,以便让他们记得当年那位尸骨无存的王爷是怎么死的,心中警醒,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以十四的速度,约莫三两天也就到了。」 魏沣在床上缓缓说道。 侍奉在旁的太子魏弛点了点头:「十四叔与您向来亲厚,得知您病重,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魏沣闻言似乎是想笑,却被一口痰卡住了,呼吸不畅,嗓子里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声音,憋红了脸。 魏弛亲自捧着痰盂过去给他拍了拍背,直到他一口痰咳出来,顺过了气来,才将痰盂交回给下人,让他们拿了下去。 顺过气的魏沣扯了扯嘴角,靠回到引枕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十四叔年纪也不小了,自从季家大小姐离世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成亲,朕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件事,便想着指一门亲事给他。」 站在一旁的魏弛没有接话,不置可否,却听魏沣继续说道:「姚太傅膝下有一独女,才貌俱佳,正值婚龄,朕看……」 「父皇!」 魏弛从他说到姚太傅时便变了脸色,等他说到一半再也克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 「朕知道,」魏沣打断,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朕知道你对那姚家小姐情有独钟,当初成兰指名要姚小姐进宫做伴读,也是为了帮你这个哥哥跟姚小姐多见几面,才会挑了那么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孩子进宫。」 「朕还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盼着朕死……」 「儿臣不敢!」 魏弛赶忙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魏沣又接连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道:「敢不敢和想不想是两码事,朕心里清楚得很。就像当初你皇祖父病重,朕也不敢,但朕心里想啊。」 他说到这又笑了笑,嘴角耷拉的皮肉扯了扯,像干枯的树皮一般满是褶皱:「怎么能不想呢?他不死,朕要如何登基呢?」 这句话之后,满殿下人纷纷打了个寒战,低垂的眉眼间露出惊恐绝望之色。 他们这些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最后注定要么殉葬要么去看守皇陵。 如今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不然魏沣是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的。 只有把他们都当成了死人,才会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说什么。 魏沣并没有去看这些下人,继续说道:「姚小姐虽然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但性格软弱,过于柔顺了,朕是绝对不可能答应你册封她为太子妃的。」 「可姚太傅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如今膝下只剩这么一个独女,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着,若是让她做侧妃,势必会引得姚太傅不满,将来君臣不合。」 「所以……只有朕死了,你才能封姚小姐为正妃,这也是你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封妃的原因,是也不是?」 「儿臣不敢!」 魏弛依然跪在地上,额头始终抵着地板,似乎除了这句再也不会说别的。 魏沣轻笑,抬了抬手:「好了,起来吧。」 魏弛这才起身,依旧恭谨地站在他身边。 魏沣刚才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有些累了,坐在床上歇了一会,这一歇便又开始昏昏欲睡,眼看眼皮要阖上的时候又一激灵醒了,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又重新开了个头。 「放眼满朝文武,没有比姚太傅的女儿更适合你十四叔的人了。」 「你十四叔,骁勇善战,国之栋梁,势必……要高门贵女才配得上他,门户低了,难免被人说……朕这个兄长,亏待了他。」 第2章 「可朝中重臣,多结党营私,谁还没点自己的私心呢?倘若……他与别人结成了姻亲,对你……难免不利。」 「唯姚太傅,膝下无子,又忠心耿耿,且还与十四,素有恩怨,即便成了姻亲,也断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背主做窃,图谋不轨。」 「更何况,」他笑了笑,轻咳两声继续道,「十四这些年一直防着朕呢,只要是朕赐婚的女子,他势必不会善待,更不会亲近。他不善待,姚小姐的日子就过的煎熬,姚小姐煎熬,姚太傅就心生忧虑,痛苦折磨,对十四也就更加不满。」 「他对十四不满了,与你便也更亲近了。朕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赐婚的人是魏沣,姚太傅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就算心中有什么微词,也不会迁怒到太子魏弛身上。 届时魏弛再找机会适时的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些对姚大小姐的愧疚和不舍,说不定更能获得他的好感,拉近彼此的距离。 魏弛低垂着头没有说话,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魏沣等了片刻,见他不语,便道:「那朕换个说法,皇位和女人,你选哪个?」 半个时辰后,魏沣躺在床上睡熟了,殿中一片安静。 魏弛这些日子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代他上朝处理朝政,下朝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将朝会上大臣们说了什么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等他困了便侍奉在旁,直至夜深才离开,回去后还要批阅奏折,算下来每日歇息的时间两个时辰都不到。 便是铁打的身子长此以往也熬不住,他站了没一会便晃了晃,眉头微蹙,面色不大好的样子。 一旁的内侍看到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低声说道:「殿下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陛下这里有奴婢等人守着呢,若是有事奴婢就让人去叫您。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不能也病倒了啊,不然谁又来照顾陛下呢?」 魏弛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那本王就先回去了,这里劳烦刘公公多照看着,父皇醒后若是找我,就立刻派人去告诉我。」 「是。」 刘公公躬身应道,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魏弛一路回到了东宫,进入自己的殿门之后,从怀中掏出帕子将拿过痰盂的那只手用力擦了擦,擦完后将那帕子直接扔给了下人:「拿去烧了。」 下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接过帕子不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永昭五年腊月初三,素有大梁战神之称的秦王魏泓携三千靖远军进京,军容整肃,甲胄森严,三千人便似千军万马般,让人望而生畏。 为首的秦王更是面似寒铁,目若寒星,虽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却也同时生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之感,让一众围观的年轻女子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投出手中罗帕。 魏泓卸甲进入宫中,垂眸步入殿内,跪地施礼。 久病卧床的皇帝魏沣为了见这位王爷,硬撑着病骨登上了已离开多日的朝堂,坐回了空置许久的龙椅。 两人一个坐在高台之上,一个跪在大殿之下,本应是君臣分明,高低立现,但又因一个垂垂暮老病重濒死,一个年富力强血气方刚,让人觉得那界限莫名的模糊起来。 魏沣病体未愈,撑不了多长时间,短暂的与魏泓寒暄几句,便直接进入了正题。 「朕……感念秦王镇守边关,克己奉公,保我大梁一方平安,然,边境安危固然重要,却也不可……因公废私,置宗室延绵为不顾。」 「今有姚太傅之女姚氏,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朕欲将其赐予你为妻,不知……」 话还没说完,事先毫不知情的太子太傅姚钰芝面色一白,站了出来颤声道:「陛下!臣……臣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高龄,长子次子先后因故离世,如今仅剩一个十四岁的独女在身边,皇帝却要将他唯一的女儿嫁给那个杀将,远赴边关? 魏沣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姚太傅这是不愿意吗?」 姚钰芝牙关紧咬,握着笏板的手隐隐发抖,指节青白,许久未能说出话来。 魏沣见他不语,又去看魏泓:「秦王怎么想?」 魏泓眉头微蹙,脸色亦是不大好看。 他眼角余光看了看姚钰芝,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太子,最后才抬头颇有些冒犯地看向了魏沣,这位年长他二十余岁的哥哥。 魏沣直视着他,毫无退避,想维持住自己的帝王威严,但忽然发痒的嗓子却让他一阵巨咳,不得不挪开了视线。 有人适时地站了出来,道:「王爷,陛下体恤你多年无妻,特赐婚与你,你还不快领旨谢恩?」 「是啊王爷,陛下病成这样还惦记着你的婚事,如此殊荣你难道还想拒绝吗?」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好像这是一桩多么和美的婚事。 魏泓看着他那面色苍白脊背佝偻眼看就要坐不住的兄长,最终闭了闭眼,沉声道:「臣,领旨谢恩!」 朝堂上响起一阵恭贺之声,对魏泓亦是对姚钰芝。 哪想姚钰芝在这恭贺声中却面色铁青,胸肺间涌上一股宣泄不出的闷痛,两眼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皇帝赐婚竟将大臣气晕了过去,传出去难免不好听。 不知是谁反应快,喊了一句:「姚太傅高兴的晕过去了!」 随即,附和声纷纷响起,姚太傅被带去医治,婚事盖棺定论,再无异议。 不等圣旨下达,皇帝赐婚的消息已经风一般传遍了京城。 姚府,丫鬟琼玉小跑进院子,顾不得失态,直接冲进了房中。 「小姐,小姐!」 「什么事急成这样?规矩都没了!」 第3章 姚幼清的奶娘周妈妈叱道。 正在练字的姚幼清也抬起了头,清亮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笑意,唇边挂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 她虽然已经十四岁了,但因身材娇小,眉眼清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似乎还小了些,说话时声音软糯糯的,又轻又细,整个人便如春日里枝头初绽的花骨朵一般惹人怜爱,须得精心呵护着才能悠然绽放,不然一阵急雨都可能将之打落。 琼玉往常最怕周妈妈了,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满脸惊惶的对姚幼清道:「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说是陛下当朝赐婚,将您……许给了秦王殿下!」 姚幼清执笔的手一顿,笑容僵在嘴角。 正给她研墨的丫鬟凌霜亦是吓了一跳,放下墨锭紧紧抓住了琼玉的胳膊。 「这种事可不兴乱说的,你问清楚了吗?」 琼玉点头,声音哽咽。 「哪还用问啊,满城都知道了!肯定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不然消息哪会传的这么快!」 周妈妈满脸不可置信,缓缓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老爷绝不会答应的!」 老爷如今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了啊!怎么会忍心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何况还有太子殿下…… 太子明明对大小姐有意啊!他怎么会同意? 琼玉哭道:「人人都说老爷答应了,还在朝会上高兴的晕了过去!我看明明就是被气晕的!」 「琼玉!」 周妈妈呵斥一声,示意琼玉闭嘴。 说老爷被气晕过去,那不就是说他对这桩婚事不满,对赐婚的陛下不满吗? 如今朝野上下都说老爷是高兴的晕倒了,这时候再反口,闹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姚幼清却没再管这些了,两道柳叶细眉拧在了一起,神情比刚才还着急。 「爹爹晕了?他现在在哪?可找人医治了?」 说着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走。 周妈妈赶忙将她拉住:「小姐!老爷在宫里,自有太医医治,您现在就是去了也找不到他!」 姚幼清急道:「那我就去宫门口等他!」 即便是这样急切的话语,用她那软糯的嗓音说出来也好像在撒娇。 周妈妈见她坚持,只好吩咐下人去备车,马车还没准备好,姚钰芝便被人送了回来,一起送来的还有那道赐婚的圣旨。 姚钰芝已经在宫中接过旨了,姚府之人无须再备香案重接一回。 送他回来的宫人好一阵恭喜,对着姚幼清连连道贺。 周妈妈勉强笑着让人包了红封,把宫人送走后才将姚钰芝父女迎回了正院。 一进屋,姚幼清便扶着姚钰芝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道:「爹爹,女儿听说您在朝会上晕过去了,现在怎么样?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姚钰芝两鬓已经斑白,多年殚精竭虑让他耗尽心神,再加上接连失去妻子和两个儿子,重重打击之下更是让他老态尽显,全靠一口气强撑着而已。 平日里他唯有在女儿面前才能开怀几分,可今日听到女儿这般关心的话语,却不能像往日那般老怀安慰的与她说笑,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为官多年未能给家人带来半分荫庇不说,如今竟连仅剩的女儿也要送出去了! 他浑浊的眼中落下泪来,哽咽着握住女儿的手。 「爹对不住你……爹对不住你啊凝儿!」 姚幼清摇头:「爹爹生养了女儿,又将女儿爱若珍宝,悉心呵护了十几年,何来对不住一说?」 「至于赐婚一事,女儿已经听说了,没关系的,女儿愿意嫁!」 姚钰芝却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欣慰,反而更加心痛。 他的女儿如此听话懂事,为何却沦为朝廷的牺牲品? 秦王封地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秦王本人又与他素来不对付,如何会善待他的女儿? 到时候她就是受了什么委屈,他这个做爹的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无法到千里之外去给她撑腰! 姚钰芝只要一想想,就觉得心痛如绞。 姚幼清却道:「有些话女儿之前一直没有跟爹爹说,其实……其实我嫁到别处去未必就不是好事,若是留在京城……我可能就要嫁给太子哥哥,可是……我并不想嫁他。」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姚钰芝还是听清了,眉头紧皱。 「你对太子殿下……并无情意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与太子青梅竹马,早已暗生情愫,所以虽然不愿她嫁入王庭,但也没有阻止他们往来,毕竟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的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他相信他会善待她。 谈及婚嫁,姚幼清面色微红,但还是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向来待我极好,可他身份贵重,两年前又被立为储君,我若是嫁了他做太子妃,那将来……将来就可能是一国之母。女儿自认无才无德,担不起如此大任。」 姚钰芝这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 凝儿性子柔顺,在周妈妈他们的扶持下做个当家主母还行,但若做皇后……确实是难当大任。 这个问题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只因觉得女儿对太子亦是有意,才没提起,没想到她心里其实也早已想的清楚。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与我说呢?」 若早说了,他早早地给她定下一门亲事,又何来今日之祸? 姚幼清眸光低垂,喃喃道:「我看爹爹对太子哥哥甚是满意,似有结亲之意,不想……不想让爹爹为难。何况……就算说了又如何呢?没人敢娶我的。」 第4章 太子虽然一直没有向姚家提亲,但他爱慕姚幼清的事情可谓人尽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也是为什么姚幼清如今已经十四岁了,却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的原因。 没人敢和太子抢人,若抢去了,那不就是得罪了未来的天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而姚幼清之所以不说,也是不想父亲因为她的婚事就跟魏弛产生什么龃龉,将来两人心生隔阂,不能君臣相得。 姚钰芝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顾虑,潸然泪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女儿虽然性子柔弱,却从来都不傻,相反,她还很聪明。 可是这么聪明又懂事的女儿,却要嫁给秦王那个蛮横专权的杀将,她如何应付得来? 姚幼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凝儿听说秦王丰神俊朗骁勇善战,边民莫不爱戴,虽然他性格强势了些,与朝廷并不和睦,但是……这样一个人,应该也不会为难女人才是,想来他就算不喜欢女儿,但女儿嫁了过去应该也不会受到苛待,爹爹就放心吧!」 姚钰芝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但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暂时压下了心头忧虑,让她先回去了。 姚幼清服侍他歇下以后方才离开,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去后没让凌霜琼玉伺候,只留了周妈妈在房中。 等两个丫鬟带上房门退了出去,她才一头扎进了周妈妈怀里,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周妈妈,我好怕……」 秦王下榻的驿馆中,数十名随行而来的护卫将院落看守的密不透风,一片落叶的动静都会引人查看。 而驿馆周围乃至整个京城各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更有数不清的暗哨悄无声息地隐藏着,确保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让驿馆中的人知道。 郭胜是秦王魏泓的贴身随侍之一,此刻正沉着脸站在房中,愤愤道:「陛下赐的这是什么婚!明知道那姚太傅与王爷不对付,还要将她的女儿指给您!这不是给您添堵吗!」 魏泓没有说话,倒是一旁同为随侍的崔颢道:「正因为王爷与姚太傅不对付,所以他才要将姚小姐指给王爷。」 「王爷这些年一直提防着陛下,先前陛下安插了多少人进来,全都被咱们发现并拔除了,就算他嫁个世家贵女过来当王妃也是一样,起不到分毫作用,最多在内宅当个摆设。」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姚太傅的女儿嫁过来。既博得了善待兄弟的名声,又确保王爷不会因为与朝中重臣联姻而得到助力。」 王爷性子桀骜,绝不会为了讨好姚太傅就追捧他的女儿。 而姚太傅又为人耿直,近乎愚忠,也断不会为了女儿就低三下四地讨好王爷。 再加上他膝下无子,就更不会为自己谋划什么,所以没有人比他的女儿更合适了。 倘若将来姚小姐在王府有半点不适,被姚太傅知晓了,他定然都会埋怨责怪王爷。 「不得不说,咱们这位陛下虽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脑子还清醒得很。」 「姚太傅此人虽算不上多么位高权重,却有几位关系很是不错的同年在朝中担任要职,更不用说他在担任太子太傅之前门生遍地,其中出挑的亦不在少数,振臂一呼之下虽谈不上翻云覆雨,却也定然应者云集。他若站在了太子那边,对太子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郭胜咬牙:「怪不得太子当时一声不吭,全京城都知道他喜欢姚小姐,他倒好,眼看着陛下……」 「咳!」 崔颢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姚小姐以前与太子怎样,今后她都是王爷的女人了。 在王爷面前说她和别的男人的旧情,这不是让王爷没脸吗? 郭胜回过神来,不再多言,只神情仍旧愤愤,十分不满。 崔颢再次看向座上的魏泓,道:「王爷对这桩婚事怎么看?您若实在不想娶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要还没将人接出京城,就都还有反悔的余地。」 就算答应了又如何?没有将人接走之前,他们有的是办法可以让这门亲事合情合理的作废。 到时候陛下就算明知道他们暗中捣鬼,找不到证据也无可奈何,最多是有些不满而已。 而他们王爷最不怕的,就是陛下的不满了,反正这些年他对王爷也从来没有满意过。 魏泓坐在椅子上,食指在桌面轻点几下,面色平静无波。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不过是娶回去当个摆设而已,谁的女儿,都一样。」 季府,丫鬟盘香捧了一只沉甸甸的匣子走进季云婉房中,笑着说道:「奴婢日日让人去催,总算让珠翠楼赶在今日把您的首饰都打好了,这下小姐就不愁见王爷的时候没有首饰戴了。」 季云婉唇角微弯,笑道:「别胡说,婚事还没定下,让人听去了还以为咱们季家多没规矩呢!」 盘香笑着打开匣子,将里面新打的头面首饰露了出来。 「虽然说是未定,但王爷与咱们季府向来亲厚,当初为了等大小姐出孝期后完婚,更是拖到现在都未成亲。」 「可惜大小姐福缘浅薄,没能等到婚期就去了,老爷有意将二小姐您嫁过去,还与王爷结秦晋之好,以王爷与咱们季府的关系,又岂有不答应之理?」 当初与魏泓定下婚约的是季大小姐季云舒,但赶得不巧,在两人准备完婚时,恰逢先帝驾崩。 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魏沣继位后,为显自己的仁孝以及对先帝的崇敬,下旨全国服丧三年,禁婚嫁,歌舞,一切娱乐事宜。 平民百姓亦如此,更遑论身为先帝亲子的秦王魏泓? 于是魏泓与季大小姐的婚期便向后顺延了三年,只等三年期满后便完婚。 第5章 可是就在国丧即将过去的时候,季云舒的母亲却因病去世了,她须得再守三年孝才行。 但那时魏泓已经年近二十,若是着急成亲的话,完全可以退婚。 就在所有人都担心他会不会退婚的时候,他却寄来一封书信,告诉季家自己对季大小姐情深意笃,愿意等她除服后再成亲。 季家吃了一颗定心丸,满以为这桩婚事不会再有变故了,哪想到半年前季云舒去城外的佛寺上香,回来的路上却因山石滑落而惊吓了她所乘坐的马车的马匹,最终连人带车都坠入了山崖,等找到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只剩一具尸骨了。 季云婉眸光微黯,道:「姐姐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嫁给王爷,能每日陪在他的身边,照顾他一生一世,无论寒暑贫富。」 「如今她去了,若是我有幸能代她嫁入王府,一定会如她所愿,好好照顾王爷,尽心尽力地做好秦王妃。」 盘香点头,神情中有些暗暗的不屑和得意。 「同样都是男人,当初夫人去了,王爷都愿意等大小姐,齐家却退了与小姐您的亲事!真是不仁不义!」 「不知等他们知道您要做秦王妃了,会不会气歪了鼻子?」 「休得胡言,」季云婉轻叱,「我与齐家既然退了婚,那就再无瓜葛,我是成为秦王妃还是嫁给其他什么人,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盘香吐了吐舌头:「奴婢失言了。」 但她知道二小姐和大小姐一样性子温婉,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罚她的,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主仆二人挑选着匣子里的首饰,商量哪件首饰搭配哪套衣裳更好看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来人是季家家主季淮安身边的下人,说是老爷有事找她,让她立刻去一趟正院。 季云婉笑着放下首饰,道:「是王爷来了吗?这么快?我还以为他要过几日才会来呢。」 今日秦王进京,很多人都上街去看他和他麾下那支据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靖远军了,想要借此机会一睹大梁战神的风采,但是她并没有去。 因为她知道不需要。 以往魏泓每次进京,最迟不出两日,一定会来季府,有时甚至当天就会来。 所以别人都是上街看他,但她不用,她等他来找她,像以往一样带着礼物登门,送的每一样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季云婉站起身,眉眼含笑的准备跟下人一起去正院,却见对方面色尴尬,目光闪躲地说道:「二小姐,秦王殿下没来,老爷叫您过去是另有事情跟您说。」 季云婉看出她神色不对,唇边的笑容浅了几分:「什么事?」 下人心想左右消息都已经传遍了京城,她待会也会知道,提前告诉她说不定还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于是便如实说了。 「今日大朝会上,陛下当朝赐婚,将……将姚太傅的女儿姚小姐指给了秦王殿下,殿下他……应了。」 季云婉脑中嗡的一声,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住了妆台才站稳,却不小心将上面的匣子打落下来,新打的首饰掉了一地。 盘香惊呼一声,又想扶她又想捡首饰,一时间手忙脚乱,未等回过神来,向来端庄得体的二小姐已经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脚下踩到了一支簪子却浑然不觉。 盘香眼看着那精美的簪子被她踩变了形,却顾不得这些,只能嗨呀一声先追了上去。 腊月初七,宫中敲响丧钟。 魏沣到底是没能撑过年底,在这一日永远地闭上了眼。 临终前他留下口谕,为国家社稷民生安定,待他死后全国上下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便可,服阙后婚嫁自由,不禁歌乐。 当初先帝死时他下令全国守国孝三年,如今到了自己,却无需如此,这又赢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是为了让秦王与姚太傅之女的婚事免生变故,但明面上还是称赞他仁德宽厚,是一代明君。 姚幼清已经十四岁,又是家中独女,很早以前姚太傅就已经开始给她准备嫁妆,如今一切齐全,随时可以出嫁。 魏沣驾崩前给她与秦王定下的婚期是四个月后,刨去国丧二十七日,剩余的时间也就三个月而已,魏泓若要先回边境再带着聘礼来迎亲,根本来不及。 魏沣显然把这些都考虑到了,以兄长的身份主动提出帮他准备聘礼,只待国丧之后,让魏泓直接带着姚幼清离京。 街上百姓们为了迎接过年而挂上的红灯笼全部摘了下来,已经安排了工匠重新粉刷墙壁的高门大户也都全部停工,过年的喜庆气氛一夜之间消散无踪,只余满眼缟素。 姚钰芝自从那日在朝会上昏迷过后,虽被救治醒来,却一直心情郁郁,缠绵病榻,直至这晚才勉强坐起身来,艰难地叫来了府里的管家。 「明日你亲自拿着我的拜帖去找秦王,就说……我有事求见。」 管家伺候姚钰芝几十年了,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 老爷一向看不惯秦王拥兵自重,擅揽兵权,私下里与之从无任何交情,朝会上更是针锋相对,见面连招呼都不会打一声,如今这般主动递上拜帖求见,想必是为了小姐才狠下了一番决心,拉下这张老脸做出的决定。 可是……以秦王的性子,会见吗? 管家心中惴惴,却也不敢多言,第二日一早便带着拜帖去了驿馆。 不到半个时辰,他便打道回府,将帖子交还给了姚钰芝,道:「老爷,秦王殿下今日事忙,抽不出空来,不如……老奴改日再去问问?」 姚钰芝看着那拜帖,苍白憔悴的面色又沉郁了几分。 「不必拿这种话来哄我,他不肯见,对不对?」 管家默然,面色无奈。 第6章 姚钰芝深吸一口气,又问:「他怎么说?」 管家犹豫片刻,道:「小的没见到王爷本人,是他身边亲随传了几句话,只说……说国丧过后就会带小姐离京,让老爷您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与小姐共叙天伦,待小姐出嫁后……再要见面怕是就难了。」 秦王封地离京千里,身为藩王,他又不得擅自回京,即便回京,带不带上妻子还两说,今后姚钰芝若再想见女儿,可不就难了吗? 姚钰芝闭了闭眼:「还有呢?」 管家啊了一声,表示不解。 姚钰芝道:「他还说什么了?」 以秦王与他的过节,绝不可能仅仅说这么几句就完了。 他心里很清楚,管家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果然,管家闻言面色为难,目光闪躲不愿多说。 姚钰芝颤颤地坐了起来:「你不说我便亲自去问!」 说着竟真要穿鞋更衣准备出门。 管家无法,只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秦王说……说您不必上门求他让他今后善待小姐,小姐若是过得不好,那也都是您这个当爹的过错。说您是……欺世盗名之徒,所谓的高风亮节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罢了。」 「还说……说夫人和两位少爷如此短命怕都是因为您的命太硬了,夺了他们的寿数,倘若将来小姐也……」 话没说完,姚钰芝一口血呕了出来,险些再次晕死过去。 管家吓了一跳,赶忙要请大夫,被他拦住:「不……不必去。」 他扶着管家的手道:「我没事,我不会死!为了凝儿,我也不会死!」 他这口血堵在喉头许久了,一直没吐出来,此时吐出来反倒舒坦了些。 管家心中担忧,但见他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人进来把地上的血迹收拾了。 姚钰芝重新躺了回去,口中喃喃:「我要活着,我要活着,为了凝儿,我必须活着……」 只有他活着,秦王才可能多少有些忌惮,不过分伤害他的女儿。 不然……他的凝儿此生就真的无望了! 「我看他死了最好! 驿馆中,郭胜如此说道。 「他若死了姚小姐就要守孝三年,咱们王爷说不定就不用娶她了!」 崔颢摇了摇头:「王爷既然都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你又何必说那样的话激怒姚太傅?怎么说他今后也是咱们王爷的岳丈了,就算王爷心中不认,在世人眼里这层关系却是抹不掉的。」 「若是让人知道咱们王府如此没有礼数,对王爷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如今咱们还在京城,说话做事多少要收敛一些,免得让有心人听去抓住把柄。」 说到最后又叮嘱:「你今后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不然真给王爷添了什么麻烦,后悔都来不及。」 郭胜皱着眉头哦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嘟囔道:「是王爷让我去应付姚家人的,他知道我向来看姚家不顺眼,肯定也是想让我刺他们几句,给他们些脸色看!」 不然就应该派做事相对沉稳的崔颢去才对。 崔颢叹气:「就算如此,你也该懂得适可而止,倘若王爷真跟姚家成了死仇,对他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像姚太傅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最忌讳将其得罪死了,那就等于得罪了一大批文官。 他们王爷镇守边关不在京城,哪里禁得起这么多人天天在皇帝面前上眼药。 郭胜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崔颢见他听了进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免得他听烦了反而越发厌恶姚家人了。 崇明元年正月初五,国丧已过,秦王魏泓不日将启程回往封地。 离京前,他来到季府与季淮安道别,直言道:「先帝对我颇为防范,料想陛下亦是如此。如今我奉先帝遗旨,要娶姚家大小姐为妻,倘若此时再与大人来往过密,只怕陛下会对季家生出什么误会,于大人不利。」 「所以我一直没有来探望大人,今后怕是也不大会来了,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以前季家与他是姻亲,还是高宗皇帝亲自指婚的姻亲,就算有些来往也是正常的,哪怕魏沣心里觉得不舒坦,怀疑他们结党营私,没有证据也不好指责。 但如今他已经要奉旨娶姚大小姐了,若是再像以往那般和季府频频往来,当初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就更有理由怀疑他们了。 魏泓倒是无所谓,反正他重兵在握,且很快就要离京,山高皇帝远,魏弛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但季淮安和整个季家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家业全部都在京城,以后还要仰仗魏弛的鼻息生活,当初与秦王有婚约的时候,倚赖秦王还说得过去,先帝看在秦王的面子上也不敢太为难他们。 如今两家没了婚约,再舍近求远仰仗秦王府,那就是明摆着跟新帝过不去了,新帝又岂能容得下他们? 季淮安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他是为了季家好,点了点头:「你不必说我也明白,你这也是为了我们季家。」 说完看着这个曾经一度要成为他女婿的人,重重叹了口气。 「是我们季家跟王爷没有缘分。」 魏泓摇头:「大人别这么说,是我没有福气,未能娶到云舒这么好的女子。」 提到自己那个端庄贤淑的女儿,季淮安面露悲色。 难得秦王与云舒两情相悦,又郎才女貌,没想到…… 更没想到这次秦王回京,陛下会突然给他和姚家大小姐赐了婚,如此一来,他想将另一个女儿嫁给秦王的念头也只能打消了。 第7章 两人又聊了一会,魏泓便起身告辞,往常季淮安总会留他用饭,这次知道不合适了,就算留了他也不会答应,索性便没开这个口,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魏泓在季家下人的带领下向外走去,途中却遇到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站在树下,身姿笔挺,脖颈细长,身上穿着一件艾绿色的裙子,脚底是蟹壳青的软靴,乍一看和死去的季云舒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转过头之后的那张脸,也有七八分相似。 季淮安只有两个女儿,季云舒死了,就只剩下季云婉一个,现在站在这里的正是季云婉。 她在一名丫鬟的陪伴下走了过来,见到魏泓后盈盈一拜,笑道:「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到王爷。」 季淮安是在前院见的魏泓,内宅里的小姐自然不会大老远的「路过」这里,所以她没有解释说这只是巧合,坦然承认了她就是在这里等他。 魏泓在她转身的时候就收回了视线,站在原地没有动。 「二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季云婉摇头:「没事,就是来看看王爷。以前王爷每次回京,过不了几日就会到我们府上来见姐姐,这次久久未来,我猜……以后你大概也不会来了,所以代姐姐来看看你。」 提起季云舒,魏泓冷漠的神情柔和几分。 季云婉垂眸继续道:「若是姐姐还活着,一定也会来见王爷的。」 魏泓摇头:「她若活着,我早就来了,自会去见她,又怎会让她等?」 以往每次回京,魏泓说是来探望季淮安,其实都是借故来见季云舒。 但现在,再也见不到了。 他说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二小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 季云婉闻言退到路边,福身施礼。 「没有了,我只是代姐姐来完成她的心愿,希望王爷今后平安康泰,万事顺遂,如此……姐姐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魏泓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抬脚走了。 季云婉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未动,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才低声喃喃。 「他不再叫我二妹了,也没有给我准备礼物……」 盘香见她脸色不好,忙道:「王爷这也是为了咱们季家,为了二小姐您好。您之前不是也说了吗,出了赐婚那档子事,他八成是要和咱们季家撇清关系了。」 既然早就想通了这点,那心里就该有些准备才是。 可话虽如此,亲眼见到他冷漠如陌生人般的模样,季云婉心中还是觉得憋闷。 她转身与盘香一起往回走,走出没几步就遇到迎面而来的下人。 下人是季淮安派来的,急匆匆走到他们面前,看了两人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 「二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说话时气息不大平稳,额头还带着一层薄汗,可见来的很急。 季云婉没说话点点头往季淮安的书房走去,盘香紧跟在后,神情紧张。 怎么办啊?一定是小姐来见王爷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跟小姐说了于理不合,劝她不要来,小姐不听,偏要来!现在好了,她也要跟着受罚了! 果然,季云婉一进房门,一只茶杯便砸碎在她脚下。 季淮安听说她自作主张去见了秦王就已经很生气了,眼下见她竟还打扮成了她姐姐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向来没有骂过女儿的人不等房门关上便已怒骂出声,连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为什么要去见秦王?还打扮成你姐姐的模样!你想做什么?贴上去给人做妾吗?我们季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他是有过要让小女儿代替大女儿嫁给秦王,与秦王继续结亲的念头,但前提是秦王未婚,没有王妃! 如今先帝已经给秦王指了婚,定下王妃人选,他们季家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又怎么能让女儿去给人做妾? 季云婉看了看脚边的杯盏,对站在身后瑟瑟发抖的丫鬟道:「盘香,出去,把门带上。」 盘香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季淮安,见老爷只是气冲冲地瞪着二小姐,并未反对,赶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迅速退出去把门带上了。 房门关上,将父女俩的身影都隔绝开来,她这才靠到门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秦王翌日便要离京,是夜,姚府丝毫没有嫁女的喜庆气息,只余离别的伤痛。 姚钰芝强颜欢笑的与女儿一同吃了晚饭,然后便回房歇着了,可是直至夜深,他也没有睡着。 他想象过无数次自己给女儿送嫁的情形,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现在这样。 管家再一次走了进来,他以为他又是来劝自己休息的,正要说不用管他,就见他急步走到自己面前,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姚钰芝一惊,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去找衣裳鞋袜。 穿衣时候又怕来人久等,趿拉着鞋子胡乱的将衣服披上就往外走,边走边整理,管家在前面提着灯,他紧跟在后一路走到前院,远远便看到一人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那人身披斗篷,头戴兜帽,几乎将整张脸都挡住了,直到见他走了过来,才将兜帽摘下,露出被遮挡的面容。 姚钰芝整理了一路,走到这里时鬓发却仍旧有些散乱,不似平日里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快步走到那人跟前,撩起衣摆便要跪下去,同时口中喊道:「陛下。」 不待他膝盖着地,魏弛便已从阴影中站了出来,伸手将他扶住:「太傅不必多礼。」 姚钰芝被他扶着没能跪下去,略一停顿后抬起了头。 第8章 「陛下深夜造访,不知……」 「太傅,」魏弛打断,「您知道朕想要做什么,朕也知道这于理不合,但是……过了今日,朕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朕明知不妥,还是来了,还望太傅成全。」 说着躬身对姚钰芝施了一礼。 姚钰芝自然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如今他的女儿已经被许配给秦王,虽然他心中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也不喜秦王这个女婿,却也没有背着秦王让自己的女儿和陛下来往的道理。 何况那日先帝赐婚时,陛下一句话都没有说,显然是事先知道此事的。 明知如此却没有事先跟他打声招呼,也没有开口阻拦,姚钰芝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 魏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太傅是否在怪朕那日没为姚妹妹说话?实不相瞒,朕也是在十四叔进京前一日才知道此事的,初闻时心中震惊一点不比太傅少,情急之下还顶撞了皇考几句。」 「结果皇考大怒,斥朕只知道儿女情长,不为朝中大局考虑,还将朕关了起来,直到次日上朝才放朕出来。朕就是有心让人给太傅带个话,却也无能为力……」 魏沣在位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姚钰芝对他也还算是了解。 高宗皇帝长寿又多子,魏沣前面还有八九个哥哥,光嫡出就有三个,资质也都还不错。 其中一个八岁的时候便夭折了,另外两人先后被立为太子,但都没活到高宗驾崩就薨逝了。 魏沣并非高宗原配的孩子,而是继后之子,在元皇后所出的三个嫡子都相继薨逝后才被册封为太子,那时已经三十多岁,高宗也已六十多了。 朝中当时很多人都在私下里偷偷议论,说也不知这位太子能不能熬得过高宗,因为高宗的身体看上去还很好,五十四岁的时候还生下了秦王,并且对这个幺儿喜爱异常,琴棋书画骑射武艺无不亲自教导,前些日子还撇下众人带着他偷偷出宫,一起在冬日的河水里游了几个来回,回来后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把宫人们吓得够呛。 倘若魏沣这个太子也熬不过去死在了高宗前头,那下一任太子毫无疑问的便是秦王了。 因为继后此时也已仙逝,且生前只有魏沣一个儿子。 后宫无主,剩下的皇子全都是庶出,秦王资质出众,又最受宠爱 太子之位舍他其谁? 但出乎众人意料,高宗册立魏沣为太子之后,竟忍痛将年仅十一岁的秦王遣往了封地,让他出宫建府。 这让朝中已经隐隐有分党结派之势的人都为之一怔,本打算忽视这个太子,靠拢秦王的人也都收了心思,一场已经冒出苗头的夺嫡之争消弭于无形,魏沣的太子之位这才坐稳。 可尽管高宗已经尽力让他安心,魏沣这个太子当的还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登上皇位之后,虽也能纳谏如流,但在自己认定的某些事上,却也有些专断独行,比如一味地寻求长生之道,又比如这次的赐婚。 他既然没与姚钰芝商量便当朝提了出来,那想必已是下定了决心,不容更改,魏弛就是在朝上提出异议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还很可能会让姚幼清落人口实。 姚钰芝叹了口气,不便说先帝的不是,便摇头道:「不管之前如何,眼下小女既然已经与秦王定了亲,那……」 「太傅,」魏弛再次打断,「朕只想与姚妹妹道个别而已,绝无他意,您若不放心在旁看着我们就是了,求您了,让我见见她吧!」 说到最后已不再自称为朕。 姚钰芝面色为难:「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又都已经各自定了亲……」 「求您了,太傅!」 魏弛说着竟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吓得姚钰芝赶忙伸手将他扶住。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啊陛下!」 魏弛扶着他的手臂道:「皇考驾崩前将朱氏指给我为太子妃,原本朕早应该将朱氏迎入后宫才是,但朕……朕不想让姚妹妹亲眼看到朕娶别的女人,所以……」 所以直到今日,朱氏都还没有入宫,引起朝中不少人非议。 虽然先帝死后有国丧二十七日,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太子的魏弛第二日便登基了,只是登基大典延后举办而已。 按理说他登基的时候就可以将朱氏也迎入宫中,让她帮忙打理后宫事宜,只要封后大典也相应延后,国丧之内不行房便可。 但他却将此事押后不提,好似非要等到国丧过了再将朱氏迎入宫中似的。 姚钰芝之前还没多想,此时听他这么说,才知道他竟是为了他的女儿。 可是……凝儿对陛下实际并无男女之情啊…… 姚钰芝看向魏弛的目光有些复杂,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劳烦陛下移步前厅稍后片刻,臣这就让人去将小女叫来。」 姚幼清这晚也一直没有睡,听说魏弛来访的时候跟姚钰芝一样吓了一跳,收拾一番在周妈妈的陪同下去往了前院。 她赶到房中时,屋里已经烧起了炭盆,暖烘烘的,魏弛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炭盆中噼啪的火星发呆,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抬起头,站了起来,唤了一声:「姚妹妹……」 这一声之后再无其他,似是不知说什么好,又似是千言万语都汇聚到了这一声「姚妹妹」里。 姚幼清看了他一眼,上前施礼:「陛下。」 魏弛笑了一声,声音苦涩:「你以前都叫我太子哥哥的。」 姚幼清垂眸:「陛下已经不是太子了。」 魏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脱下斗篷后露出的帝王常服,再次笑了:「是啊,我已经不是太子了,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 这句话就实在逾矩了,站在门外的姚钰芝轻咳了一声,弄出点响动,提醒里面的人注意。 第9章 因为男女大防,他虽然同意了魏弛见姚幼清,但从姚幼清进去后房门就没关上,连帘子也是掀开的,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说什么。 魏弛回神,歉然道:「朕失礼了。」 姚幼清摇头:「陛下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吗?」 魏弛沉默片刻:「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跟你道个别。」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道:「秦王封地离京千里,路途漫漫,朕知道你向来不耐行远路,坐车的时间稍长一些就会头晕不适,所以特地让太医给你准备了些药丸,或可缓解一二。」 姚幼清看着那瓷瓶,并没有收,魏弛见状将瓷瓶打开,倒出一两粒药丸,证明里面没有夹带其它东西,又将瓷瓶递给一旁的周妈妈,周妈妈拿去给姚钰芝看过,确定真的只是药丸,这才又让人交回到姚幼清手里,示意可以收下了。 姚幼清点头道谢:「多谢陛下。」 魏弛笑了笑:「跟我说什么谢,我现在……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 姚幼清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本就不必为臣女做些什么,如今能赐药给臣女,就已经是臣女的福分了。」 语气说不上疏远,但也算不上热络。 魏弛神情有些失落,又道:「此去一别,今后想再见怕是就难了,姚妹妹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但凡我能做的,一定为你做到!」 姚幼清再次摇头:「臣女没有什么心愿,只是不放心家中老父而已。陛下亦知,家父年纪已大,如今膝下又只有臣女这么一个女儿,臣女一走,便再没有人能在他膝下尽孝了。恳请陛下念在家父一生为国尽忠,从未有半分懈怠的份上,照拂家父一二,不要让他太过劳累。只要家父身体安康,臣女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无牵无挂了。」 「这是自然,」魏弛道,「太傅既是国之栋梁,又是我的师父,无需你多说我也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说完仍不死心地问她:「姚妹妹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对我说,没有什么别的事要我为你做了吗?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的!」 姚幼清想了想,道:「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臣女希望陛下不要为我做什么,而是为天下人做些什么。」 「臣女希望陛下能为天下人做一个好皇帝,让大梁国泰民安,河清海晏,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臣女一人之福是为小福,天下万民之福方为大福。陛下乃一国之主,身系万千百姓福祉,臣女亦只是万千中的一个而已,倘若陛下治好一国,身为大梁子民的臣女自然也能安享太平,就更不必陛下特地为我做些什么了。」 姚钰芝站在门外听着女儿的这番话,热泪盈眶。 凝儿从小就跟着他和两个哥哥读书,耳濡目染的学到了一些关于家国天下的东西。 她或许并不懂得怎么做,但却知道要时刻以国为先,知道对于魏弛来说,大梁的国祚才是他更应该放在心上的。 若她是个男儿,未必就不如她两个哥哥。 若她是个男儿,也不必被人嫁到千里之外去。 只可惜…… 姚钰芝摇头叹息,心中越发悲痛。 房中的魏弛则看着认真说出这番话的姚幼清,眸光微深,不知在想着什么,沉默片刻才再次笑了笑。 「好,朕答应你!」 姚幼清也跟着笑了,两眼弯弯,仍旧是一副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 魏弛跟姚钰芝说好了只停留一盏茶的时间,时间一到无须姚钰芝多说,便主动告辞了。 他坐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上,从僻静的小路一路向皇宫驶去。 一阵夜风将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随风而来的凉意无孔不入的钻了进去。 车中闭目小憩的人睁开了眼,目光比夜色还寒凉。 正月初六,三千靖远军如来时一般甲胄森严地离开了京城。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队伍中多了一列长长的车队。 车队前几辆车坐的是姚幼清和她的丫鬟仆妇,后面则都是装的满满当当的嫁妆。 姚钰芝膝下只有姚幼清这么一个女儿了,没有儿子要继承家业,就把能给女儿的几乎都给了她。 说来也是奇怪,他与秦王虽然互不对付,彼此看对方都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在某些方面却又莫名的相信对方的为人。 比如他让姚幼清带这么多嫁妆,就一点都不担心秦王会贪了这些东西,将之据为己有。 姚幼清有姚钰芝倾其所有为她准备的嫁妆,再加上先帝和魏弛的赏赐,数量可想而知。 带着这些东西行路很慢,刚出京城不到半日,魏泓便下令人马先行,嫁妆队伍在后面慢慢跟着。 琼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皱了皱眉,对前来传话的秦王部下道:「之前没说过要分开走啊,而且此时距离成亲的日子还有三个月,就算是带着嫁妆慢慢走也是来得及的,为何要急着赶路?」 那人嗤笑一声:「我家王爷公务缠身,哪有功夫慢慢走?他这趟回京可不是来娶妻的,不过是先帝硬塞过来的罢了。」 他最后一句说的声音很小,但琼玉还是听到了,顿时气的跳脚。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小姐可是先帝钦定的秦王妃!你……」 「琼玉,」马车里传来周妈妈的声音,厚重的车帘随之被掀开,周妈妈露出半张脸,「怎么了?」 琼玉知道小姐正在车里休息,周妈妈出声八成是因为她刚才声音太大,把小姐吵醒了,于是瞪了那兵丁一眼,走回去贴着周妈妈的耳朵对她说清了事情原委。 周妈妈点了点头,看看那兵丁又看看她:「知道了,按王爷说的做吧。」 琼玉也知道在行路的问题上他们怕是无法违拗秦王,不过是看不惯这个兵丁的态度罢了,闻言垂头丧气地回到那兵丁面前,气闷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第10章 兵丁抬着下巴神情不屑地离开了,这些车里的姚幼清都没有看到。 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哭了一路,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刚刚才被琼玉与别人的争吵声吵醒,迷迷糊糊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等周妈妈放下车帘,她才睁着红肿的眼睛哑声问了一句:「怎么了,周妈妈?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周妈妈笑道:「没事,咱们带的嫁妆太多了,王爷在封地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路上不能耽搁太长时间,所以让人马和嫁妆分开走,这样能快一些。」 姚幼清闻言点头:「嗯,王爷身负要职,此前因为国丧已经在京城逗留一个月了,封地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确实耽误不得。」 周妈妈笑了笑,轻抚她的头发:「只是如此一来路上怕是有些颠簸,琼玉担心小姐身子吃不消,便跟那小将争执了两句。」 行路快了,再好的马车坐着也会不舒服,姚幼清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下人担心也是难免的。 她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浅笑:「妈妈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我,我之前说什么坐车久了会头晕不过都是托词罢了,旁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姚幼清其实从无晕车之症,不过是魏弛当初频频让成兰公主借故找她出游,她不想去又不好总是拒绝,所以才编了这么个理由。 周妈妈自然是知道的,温声道:「我们都明白,只是此次不同以往,路途实在太过遥远了,她这才有些担心。小姐若是途中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奴婢,千万别忍着。」 姚幼清嗯了一声:「妈妈放心,我若是不舒服一定会跟你们说的。何况您和凌霜琼玉整日陪着我,我若真有个头疼脑热的,又怎么瞒得过你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但她还是低估了真正行军打仗的人和普通人对于「赶路」这两个字理解上的差别。 普通人就算是赶路,夜里也多是要找驿站歇息的。 但靖远军赶路几乎日夜不停,偶尔累了才会停下休整一番,停的地方还很是随意,经常荒郊野岭里有片空地或是有条河,方便饮水放马,他们就一声令下原地埋锅造饭,或者随意啃几口干粮了事,稍事歇息便又上马继续赶路。 至于晚上的住处,更是随意,有时搭个营帐,有时连营帐都懒得搭,随便一裹就地一躺便能呼呼大睡,醒来又是一条精神奕奕的好汉。 姚幼清虽然勉强还能坚持,但几日下来面色还是难看了不少,有时掀开帘子看看外面那些兵将,很是佩服他们的顽强。 若非平日里千锤百炼,又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定然是平日里就训练刻苦,这才能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 姚幼清心中感佩,便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而拖后腿,些许不适便都忍了下来,力求不影响赶路的速度。 可谁都没想到,她没什么大事,随行的凌霜却病倒了。 凌霜起初几日便觉得有些不适,但见琼玉等人都没说话,连大小姐都能忍住,便也强撑着没说。 后来周妈妈见她脸色实在太差,问过琼玉后得知她因车马颠簸而头晕许久,还吐了好几回,这才强令她去休息了,不再让她来姚幼清车中伺候,又叮嘱琼玉拿些魏弛赏赐的药丸给她服下,若是还不舒服就来告诉他们。 琼玉应诺,带着凌霜去了后面的马车。 凌霜休息几日情形好转,虽还觉得胸口闷闷的不大舒服,但已不像之前那般严重了,便又回到姚幼清身边伺候。 可是没多久她的症状便又反复起来,且发作的比上次还厉害,这次便是吃了魏弛给的药也不管用了。 姚幼清听说后趁着队伍停下的时候去后车上看了看她,见她脸色很是不好,便让人去找魏泓,想问问他随行的人中有没有军医,能不能给凌霜看一看。 可是派去的人没多会便走了回来,面色讪讪地告诉她:「小姐,前面的人不让奴婢靠近,奴婢没见到王爷,只能问了问其他人,他们告诉奴婢,没有军医。」 「没有?」 姚幼清皱眉:「那咱们现在是在哪里?附近有没有城镇?可不可以去镇上请个大夫,或是咱们稍微绕一段路,看过大夫开些药再走?凌霜的状况实在是不大好,不然我也不会提这种要求的。」 那人摇头:「奴婢不知,那……我再去问问!」 说着又转身走开了。 片刻后她再次折返,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小姐,他们说附近没有城镇,也不能绕路,说是王爷下了令,不能耽误行程,谁都不行。」 姚幼清就是再迟钝,也从这话里听出了针对之意。 她看了看躺在车上面色苍白的凌霜,抿了抿唇,起身欲往外走。 凌霜知道她想做什么,艰难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微弱:「小姐,奴婢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您不必为了奴婢……去找王爷。」 姚幼清见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将她的手拉了下来,道:「没事,你休息吧,我去看看。」 说完便走了出去。 她和周妈妈一起往队伍前方走去,果然没走出多远就被拦了下来。 刚刚被派去找魏泓的人在旁小声道:「就是他告诉奴婢没有军医,也不能绕路的。」 周妈妈一眼认出这就是前些日子跟琼玉发生争执的那人,姚幼清则没见过对方,并不认得。 见对方拦住了自己,她开口道:「我的婢女生病了,我想见见王爷,让他给我的婢女找个大夫看病,烦请通报一声。」 那人见下来的是姚家大小姐,未来的秦王妃,态度到没有之前嚣张,但还是冷声道:「王爷没空,队伍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婢女特地绕路,姚小姐还是请回吧。」 第11章 姚幼清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答应,还想再多说几句,被周妈妈拉住。 「小姐,不必与他多言,咱们直接去找王爷。」 这队伍里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秦王,以他们小姐的身份,又何须与一个下人争是非论长短? 小姐若坚持要去,他们还真敢拦着不成? 不管秦王心里对这门婚事怎么看,也不管他这趟回京原本是来做什么的,既然他在朝堂上答应了这门亲事,那现在就是在迎亲的路上,不是行军打仗,也别拿什么军令如山来唬他们! 姚幼清想到凌霜的状况,心中着急,便点点头跟她一起向前走去,不再在这里多费口舌。 那小将却被她们的态度激怒了,再次上前拦住,喝道:「站住!说了王爷没空见你们!再敢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竟刷的一声将手中佩刀拔出一半,露出了银亮的刀刃。 姚幼清长到这么大,还从没人跟她这么凶的说过话,吓得往后一缩,拉住周妈妈的衣袖,当时便红了眼睛。 周妈妈大怒,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对那小将怒道:「大胆!我们小姐乃是先帝钦定的秦王妃,秦王自己也是当朝同意了的!你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我们小姐面前拔刀?靖远军的兵刃难道就是用来对着自己人的吗?」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关注,那小将本也是一时冲动才拔出了兵刃,此刻手握刀柄,站在那里有些下不来台,既不想就这么低头认输,也不敢真的对她们怎么样。 恰在此时,前面有人来传话,说是王爷下令继续赶路一个看上去面目和善些的人走了过来,拍了拍小将的肩膀,顺势将他的刀推了回去,在他耳旁小声道:「行了,真闹大了惊动了王爷谁都讨不了好,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那人这才冷哼一声,瞪了周妈妈一眼,转身离开了。 周妈妈与姚幼清站在原地,眼看刚刚还四散在各处的人纷纷上马,队伍即将启程,她们却还是没能见到秦王。 劝走了小将的人见她们似乎真的很着急,走过去道:「姚小姐,你们先上车吧,我待会去前面问问豆子,看他能不能过来给你们的婢女看看。」 姚幼清与周妈妈不知道他口中的豆子是谁,但听上去应该是个像军医一般会医术的人。 也就是说这队伍里其实是有军医的,只是刚才那人没给他们传话,不让人来看。 周妈妈转头看向前方,见刚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惊动前面的人,就知道他们这几架车一定是被特地隔开了。 而这队伍是秦王的,除了他,还有谁会下这种命令呢? 她心中无奈,见这人肯帮忙,只能点头道:「那就多谢这位将士了,不知将士高姓大名?」 那人摆了摆手:「我叫冯穆,大家都叫我木头。你们赶快上车吧,耽误了赶路王爷真的会生气的。」 说完率先调转马头回到了队伍中。 周妈妈这才带着姚幼清上了车,车上姚幼清红着眼睛不说话,她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拍抚着她的肩道:「小姐别怕,那人就是看着凶狠,不敢真的对咱们做什么的。」 姚幼清眼中的泪却在这句话之后潸然而下,自责道:「对不起,周妈妈,我护不住你们……」 周妈妈一怔,心疼的将她揽进了怀里。 「小姐说什么傻话,该我们护着小姐才是。」 姚幼清摇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主仆两人相拥在一起,一个抽噎流泪,一个轻声安抚。 周妈妈看着怀中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从没吃过苦的大小姐,心中对先帝和秦王越发痛恨起来。 恨先帝安排了这门亲事,恨秦王因与老爷不合就迁怒大小姐。 这些男人一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好似自己顶天立地,转头却又利用女人,拿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 两人在车中坐了一会,冯穆便放慢马速来到了他们车旁,隔着车窗道:「对不住,豆子不能来,不过我从他那拿了瓶药,应是对症,你们先给那婢女服下试试,若还不行我再想办法。」 说着就把药从车窗扔了进来。 周妈妈接住,心道这药再好怕是也比不过陛下赐的,但眼下也只能先试试了,便道了谢让人将这药拿去给凌霜服下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面的人说凌霜服过药后好些了,周妈妈与姚幼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当队伍再次停下休整,他们才知道凌霜根本没有好转,之前说的话不过是为了安慰他们罢了。 周妈妈看着已经几近昏迷的凌霜,恼怒地质问琼玉:「不是让你照顾凌霜吗?不是让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们吗?为什么要瞒着!」 琼玉眼睛都哭红了,颤声想要解释,面无人色的凌霜已经趁着短暂的清醒缓缓开口:「妈妈别怪琼玉,是我不让她说的。」 小姐虽然名为秦王妃,但实际上并不受秦王宠爱,且还颇受厌恶,这一路已经能看出来了。 她不过是个婢女而已,在秦王眼中是个不值一提的下人,若是为了她再让小姐去烦扰秦王,秦王心中一定更加不喜。 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小姐为难。 周妈妈见她都已经这样了还在考虑这些,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哑声道:「你等着,我再去想想办法!」 说完便下了车。 她先去找了冯穆,冯穆听说凌霜并未好转,皱着眉头又去找了那叫豆子的人,但还是没能把人请来,只是又带了一瓶药。 「他不能来,你们再试试这瓶药,他说比之前的……」 「等不了了,」周妈妈道,「凌霜真的等不了了!冯将军能否帮忙给这位军医带个话?医者仁心,凌霜虽只是个婢女,却也是条人命!求他看在一条无辜性命的份上,来给凌霜看一看吧?凌霜才十五岁,她才十五岁啊!」 第12章 冯穆赶忙解释:「你误会了,不是他不来,实在是有人盯着,他来不了,这两瓶药还是他偷偷给我的呢。」 这就证明了周妈妈之前的猜想,他们姚府的人就是被隔开了,他们不能靠近前面,前面的人也不被允许过来。 她点了点头,喃喃道:「我明白了。」 说完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冯穆看着她的背影,挠了挠头,实在不明白郭大人为何如此仇视姚家这位大小姐。 听说姚老爷和王爷有仇,什么仇能让郭大人都如此气愤? 他不知道其中究竟,又不忍看这几个女人如此为难,便又试着去前面看能不能想法子让豆子偷偷来一趟。 但他还没能想出办法,后面便出事了。 周妈妈回去后思来想去,除了拿出先帝赐婚的圣旨举在头顶去找王爷,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了。 先帝圣旨乃是御赐之物,这些靖远军总不能一刀把它劈了吧? 可是若要如此做,必要先经过小姐同意才行。 她倒是知道小姐一定会答应,只是如此一来,王爷势必更加厌恶小姐,小姐今后的日子也就更不好过了。 她愁容满面地回到车中,想着要不要跟小姐商量此事,但回去后却发现小姐并不在凌霜休息的那架车上。 「小姐呢?」 周妈妈问道。 琼玉正用棉布沾了水给凌霜擦嘴,闻言回道:「小姐去前面的车上等您了。」 周妈妈点头,又去了前面的马车,却发现这里也没有姚幼清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正要四下去找,一转身就看到姚幼清正在不远处跟那之前顶撞他们的小将说着什么。 对方似乎很是不耐烦,沉着脸面色不善,随时都要再次拔刀的样子。 周妈妈见不得自家小姐在旁人面前低声下气,上前欲将她带回来,走近后便听她一直在跟那人重复一句话:「我要见王爷。」 对方不理,她就继续说:「我要见王爷。」 那人烦的不行,见周妈妈走过来以为她也要来继续烦自己,转身便想离开。 就在这时,姚幼清忽然上前,一把拔出了他腰间佩刀。 可她没料到这刀竟会这么沉,刚拔出来就险些没拿住掉到地上。 虽然最后险险拿住了,刀尖却杵在了地上,扎进土里。 那人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说着便要将自己的刀抢回来。 正往这边走的周妈妈也吓着了,惊呼一声「小姐」,抬脚便要跑过去。 姚幼清绣眉紧拧,拖着刀往后退了两步,使出吃奶的力气往自己脖子上一架:「都站住!」 她身量娇小,嗓音又细软,便是自以为凶狠地吼了一句,听上去也脆生生的,稚气的很,丝毫没有威慑力。 但她脖子上的刀有。 周妈妈和那人都吓得不敢再往前,姚幼清握着刀再次重复:「我要见王爷!」 周围许多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不再像之前那次只远远地看着,而是围拢过来。 那被抢了刀的小将脸色时青时白,咬牙道:「你先把刀放下再说!」 周妈妈也怕她真的不小心伤了自己,在旁劝道:「小姐,你先把刀放下,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姚幼清摇头:「不,放下了他们不会听我说的,凌霜也等不起了。」 周妈妈一路便是再难也没掉过眼泪,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凌霜琼玉是府里的家生子,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 如今凌霜病成那个样子,小姐心中怎么可能不着急?但凡有其他办法,她都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可恨秦王竟将她逼到如此地步! 那小将也没想到这个软弱的像只兔子般的大小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胆战心惊之余又觉得她不可能真为一个婢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见她力气似是不够,握刀的手都在抖,刀刃离脖颈还有一段距离,便嘲讽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堂堂姚府大小姐,难道还真会为了一个婢女拼命不成?」 边说边试探着靠近了些,想趁机把刀夺回来。 姚幼清却看出了他的意图,自己力气小挪不动刀,便扬起头把纤细的脖颈往前一凑。 那刀锋极快,她这一下又没轻没重,当时便把脖子蹭破了一层皮,一道血丝渗了出来。 「小姐!」 琼玉等人此时也都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同周妈妈一起发出了一声惊呼,却不敢靠近半步,生怕她再把自己伤到。 姚幼清疼的眼泪都出来了,下意识想往后躲,却又梗着脖子坚持住了这个姿势,对那小将道:「先帝赐婚,秦王当朝应下,我若是还未走到封地便死在了路上,对他怕是也不大好吧?」 靖远军众人自然都是知道这点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崔颢对魏泓说没出京城之前他都还有反悔的余地。 但是离开京城,那就不一样了。 没离京前姚幼清在姚府,出了任何事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如今姚幼清已被魏泓接走,她的命便与魏泓息息相关。 若是多年后她因病而逝,朝中的非议或许还小一些,但她若就这么死在途中,魏泓百口莫辩。 那小将显然也明白这些,面色难看至极。 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前方队伍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身着墨色衣袍的高大男人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走了过来。 这人容貌俊朗,但因面色沉冷,少有笑容,所以看上去给人感觉十分冷硬,不近人情。 原来是刚刚姚幼清拔刀的时候,就有人怕出事,已经去通知魏泓了,他得知消息沉着脸赶了过来。 第13章 姚幼清离京前曾与他一同进宫向皇帝辞行,一眼便认出他就是秦王,自己未来的夫君。 魏泓虽然当时也曾见过她一面,但丝毫没有留意,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说起来这才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她。 眼前女孩矮了他至少一个头,穿着一身厚重的冬衣都显得瘦瘦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偏偏也是这么一个女子,手中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把几十斤的大刀,仰着头怯怯却又倔强地看着他。 他一番审视下来,这女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他喜欢的。 不够高,太瘦,柔弱,任性,还不自量力。 「找我何事?」 他收回目光,冷声问道。 姚幼清打了个激灵,也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他冰冷的语气吓的。 她抿了抿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嘴唇,说道:「我的婢女生病了,请王爷让军医给她诊治。」 魏泓皱眉:「就为这个,你便用拔刀自戕的法子逼我前来?姚家的家风便是如此?」 姚幼清满心委屈,吸着鼻子道:「明明是王爷一直不肯让人来给凌霜看病,我实在没法子才出此下策,现在你却反过来怪我……你不讲理!」 魏泓向来不讲理,但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控诉不讲理,还是用……这种语气。 他眉头皱的更紧:「我何时不让人来给你的婢女看病了?」 姚幼清怔了一下,想伸手去指那个小将,又腾不出手,便抬了抬下巴:「他,他说的!」 魏泓转过头去,那人赶忙解释:「王爷有令尽快赶路,不得耽误行程,属下听说那婢女只是因为车马颠簸头晕不适,没什么大碍,所以便没去打扰您。」 「你骗人!」 姚幼清道:「凌霜病的很重,我们找过你多次你都不理,还拔刀阻止我们去找王爷!当时很多人都看到的!」 魏泓再次看向那人,那人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低声道:「属下……属下只是不想耽误赶路而已……」 魏泓点头:「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话?」 说完顿了顿:「那现在呢?」 现在难道就没有耽误赶路了吗? 那人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属下知罪!」 魏泓不再理会他,抬了抬手叫出身旁一人:「去给那婢女看看。」 对方应诺,立刻跟随琼玉等人前往凌霜所在的马车。 魏泓也向前走了几步,路过姚幼清身边时停了下来,看看她脖子上的那道血丝,又看了看她因为刀身太过沉重而瑟瑟发抖的手:「这刀,很好玩?」 姚幼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把刀架在脖子上,忙要将其放下。 结果刀刃离开肩膀,少了可以借力的地方,几十斤的重量就全部压到了她手腕上。 她握刀太久,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更是脱力,一下没拿稳,刀尖像之前被她从刀鞘里刚拔出来时一般,再次向下一沉,连带着整个刀柄都被那重量带着从她手中坠了下去。 偏偏魏泓正站在她跟前,落下的刀刃不偏不倚砸向了他左脚脚面。 魏泓也没想到她的刀会脱手,左脚迅速向后一退,却还是晚了些,脚掌虽然躲了过去,鞋尖却被刀刃砸中,登时豁开一个大口子。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间大刀便已落下,身旁的人想给魏泓挡一挡都来不及,纷纷惊呼一声:「王爷!」 好在仔细看去时发现那豁开的鞋面上并未有血色,只是把魏泓的鞋子砍掉了一部分而已。 姚幼清吓得又差点哭了,颤声解释:「对……对不起,太……太沉了。」 魏泓脸色铁青,看着自己被削掉一截的鞋尖,将他刚刚收脚时本能蜷起的脚趾缓缓展平。 几根脚趾就这样毫无征兆的裸露在了寒风中,看上去很白,比他脸上的肤色浅多了。 姚幼清见到那几根脚趾,下意识咦了一声:「王爷,你怎么……没穿袜子?」 魏泓:「……」 现在是袜子的问题吗? 名叫豆子的军医很快便从马车里出来了,走到魏泓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魏泓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因为他的话更沉了几分,目光瞥向那仍旧跪在地上的将士,虽然没有说话,却让对方头垂的更低,几乎俯在地上。 姚幼清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心中着急,又因为刚刚的事不敢去问魏泓,便去问那军医。 「豆军医,不知我那婢女如何了?」 豆子大名李斗,今年不过十八九岁,是他师父李泰捡来的。 李泰捡到他的时候他瘦的像猴子一样,正跟其他几个小乞丐一起捡达官贵人们从二楼扔下来的豆子吃。 那些贵人以逗弄这些乞丐为乐,时常在豆子里加些石子一起扔下去。 有些乞丐捡到豆子后为了不被别人抢去,当时便会看都不看便塞到嘴里,往往因此被崩了牙,满嘴鲜血,楼上的贵人便哈哈大笑,心情好时会让人给崩了牙的乞丐拿几粒碎银去医治。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伎俩他们可以一直用,却每次都有人来争抢的原因。 对这些乞丐来说,嘴里的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不用浪费银子,贵人给的这些银两他们可以拿去做别的,最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忍饥挨饿了。 但这些都跟李斗没关系,因为他太瘦小了,根本挤不到前面,也抢不到几颗豆子吃,只能趁着那些成年乞丐在前面争抢的时候,捡几颗滚到一边没人注意的。 李泰看到他时,他为了捡一颗豆子跑到了路中间,恰逢一架马车驶过,险些撞到了他。 虽然他及时躲开了,但刚才抓在手里的豆子却掉了一地,立刻被另外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乞丐发现并哄抢。 第14章 他那瘦弱的小身板哪里抢得过人家,到头来手里就剩一颗豆子了。 李泰路过,啧了一声:「捡到了怎么不赶紧吃呢?被抢走了吧?」 小乞丐却不理他,握着手里仅剩的一颗沾满泥土的豆子走了。 李泰一时好奇,跟过去看了看,就见他走进一条破陋的小巷里,来到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小女孩面前,把那豆子递了过去:「妹妹,给,吃豆子。」 那女孩坐在角落,一身破衣烂衫,膝盖上盖着一条也不知哪里捡来的破毯子,看着比李斗还要瘦,浑身只剩皮包骨头了,最重要的是身上还有一股恶臭。 李泰皱眉,掀开那毯子看了一眼,当时便呆住了。 女孩小腿一片已经生蛆的腐肉,显然受伤已久,且并未得到医治。 他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搏,最终给了小乞丐两个字:「死了。」 刚死,身上还是热的。 李泰帮着小乞丐埋了他的妹妹,小乞丐亲手给妹妹坟上添了最后一把土,又把那颗自己没舍得吃的豆子埋在了她坟前,从此以后就跟在了李泰身边,随了他的姓,取名李斗,小名豆子。 至于李斗这个大名,是李泰根据自己的名字取的,合在一起便是「泰斗」。 他希望这小子能继承自己的医术,将来两人并称为医界泰斗。 这次秦王回京,李泰因为年纪大了禁不住长途跋涉,所以并未跟随,而是让自己的徒弟李斗跟着了。 李斗平常要么被称为豆子,要么被称为小李,还是头一次被人认真叫做「军医」。 军医就军医吧,豆军医…… 他心里飞快的把这个称呼咂摸了一遍,见魏泓并未说什么,那就是可以对姚大小姐如实回答,这才道:「回小姐,您的婢女确实病的很厉害,已经不宜行路了,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姚幼清听到最后一句,小脸顿时变得煞白。 她立刻转头看向魏泓,还未开口便听他说道:「队伍不能因此停下。」 略一停顿后道:「不过我可以派几个人送你的婢女去最近的城镇,在当地找最好的大夫诊治,等她养好病再赶上来。你若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派几个你的人跟着。」 姚幼清一颗心因为他的话大起大落,听到最后总算松了口气。 她本来就是想让凌霜去附近的城镇好好医治,等治好了病再走。 眼下见魏泓也这么说,赶忙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转身便走,走出两步才又想起什么,匆匆回身,施了一礼:「多谢王爷!」 魏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等她走远后才抬脚来到那瞒而不报的小将跟前:「回岭南后,自去领罚。」 那人点头,不敢反驳。 魏泓说完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又加了两句。 「领双份。知道为什么吗?」 小将怔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明白其一是因为他擅作主张没将姚小姐这边的事上报,但其二…… 他想不出所以然,正巧低着头看见什么,犹豫着回了一句:「因为……王爷的鞋?」 魏泓刚才已经把坏掉的鞋换掉了,本都将这件事忘了,冷不丁又被提起,眼角又是一跳。 他的部下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蠢笨了? 他吸了口气,将心头怒火强压下去,道:「身为靖远军,随身兵器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抢走,你本事不小啊。」 小将恍然,满脸羞愧。 魏泓跟他说完,又转头看向郭胜:「你也是,回去后自己去领罚。」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说,郭胜自己心里明白。 这小将跟姚幼清他们无冤无仇,就算知道自家王爷跟姚家不合,在没有明确授意的情况下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针对他们。 除非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故意让他这么做。 而这个人是谁,魏泓不用想也知道。 郭胜闻言低头应是,也未辩驳,跟他一起离开了。 姚幼清这边很快就把留下的人安排好了,周妈妈等人继续跟着她,琼玉带着两个仆妇一同照顾凌霜,等她病愈后再一起赶上他们的队伍。 「若是赶不上就算了,路上慢慢走不要着急,千万不要让病情再反复了!」 姚幼清仔细叮嘱道,临走前还想留下一些药材,要让人去找的时候才想起她的嫁妆还在后面没有跟上,而那些药材都在装嫁妆的箱笼里,于是只得做罢。 两队人马分开,由魏泓派出的十几人带着琼玉凌霜他们前往最近的城镇,其余人则继续向前赶路。 姚幼清一直在盼着凌霜赶快养好病回来,但她并不知道,李斗其实还对她隐瞒了一些事。 那就是凌霜的病比她想的还严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立刻去镇上找大夫医治,但即便去了,也不一定能治好,只能看命了。 姚幼清对此一无所知,接下来的行程虽然担心,但并未往最坏的地方想过。 而魏泓在这次事情之后明显让靖远军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虽然仍旧可以说是日夜兼程,但马车不再那么颠簸了,休息的时间也比以往多了些。 他当然不是为了姚幼清,只是不想再出现类似的事情而已。 姚幼清却因此觉得这位王爷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上次她差点砍了他的脚也没见他发脾气,现在还特地放慢行路速度,并非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啊。 这让她的胆子也大了些,休息时见不再有人阻拦,便让人陪着她四处走走,看看周围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日她与周妈妈一同下车散步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第15章 原来是十几个靖远军在附近狩猎,打到了不少猎物,今日的午饭除了干粮,大家还可以分到一口肉了。 这让许久未见荤腥的男人们十分高兴,闹哄哄的开始起火准备烤肉,那些猎物也就地清理起来,放血的放血,扒皮的扒皮。 姚幼清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当即转过了头,不敢再看。 她并非食素之人,自然也知道这些人这么做并非残忍,只是为了满足正常的口腹之欲而已。 但她从小养在深闺,连只鸡都没杀过,偶尔下厨也都是下人提前准备好了东西放在那里的,又何曾亲眼见过宰杀的过程。 周妈妈知道她害怕,赶忙拉着她往回走,刚走出没两步就听身后有人说道:「这只兔子是用陷阱捉到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把皮剥了留着,肉就别分了,直接给王爷吧。」 兔子? 姚幼清脚下一顿,下意识回过头去,就见一人手上拎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果然一点伤都没有,还在他手中不断挣扎着。 她看着那只兔子,当时便站在原地,一步都走不动了。 她很喜欢兔子,小时候还养过一只,但是最后病死了。 父亲当时本想再找一只来给她,但见她哭的实在厉害,这些小动物的寿命又普遍不长,怕她养出感情下次更加伤心,便索性不再让她养这些东西。 现在看到这只兔子,她一下就想到了自己从前那只。 周妈妈一听兔子这两个字就知道不好,正想劝她不要为了一只兔子多生是非,她就已经挣开她的手,不顾那边鲜血淋漓的场面跑了过去。 魏泓当时正要跟那拿着兔子的人说不用,都给大家分了,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忽然跑了过来。 他眉头微挑,心想这姚小姐又要做什么?就见她一路冲到自己面前方才停下,指着那只兔子道:「王爷,我……我想要这只兔子!你可不可以把它给我?」 她声音不大,语气还有些忐忑,但这句话还是让魏泓心中冒出了一股无名火。 身为姚钰芝的女儿,就算不知道他和他父亲到底因何结仇,也该知道他们两人关系不好吧? 上次婢女的事是他自己的下人做得不对,他让人陪同着去附近医治也是应该,那这次呢? 她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开口管他要东西? 哪怕是一只兔子。 魏泓面色阴沉,问道:「知道我跟你爹是什么关系吗?」 姚幼清是来要兔子的,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有些莫名,但见他问的认真,还是小声答了一句:「翁婿。」 周围原本因为这边的气氛而紧张地停下了手中动作的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仰倒一片,倒把姚幼清又给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魏泓愣了一下,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几乎以为她是故意的。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她是真的觉得他跟他父亲就是翁婿。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魏泓心头怒火没发出去还把自己给憋着了,沉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周妈妈见魏泓面色不善,很快把姚幼清拉走,边走边在她耳旁小声道:「小姐,王爷说的关系不是指这个关系。」 不是? 姚幼清不解:「那是什么?爹爹跟王爷政见不合,向来不大对付,私下也没什么来往,除了翁婿,还能是什么关系?」 周妈妈叹气,想告诉他王爷口中的关系指的怕是「仇人」,又担心本就已经对王爷有些惧怕的小姐听了之后更加害怕,往后越发不敢跟王爷来往了,那夫妻间的日子也就更没法过了。 她心里其实多少还是盼着王爷能够不因老爷而迁怒小姐,好好待她的。 先前因为凌霜的事情本以为这不可能了,后来知道王爷也被瞒在鼓里,这才又升起一丝希望。 周妈妈迟迟没有说话,姚幼清并非愚笨之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轻声问道:「周妈妈,爹爹与王爷到底有什么仇怨?为何王爷对他如此不满?」 姚钰芝为人耿直,甚至有些古板,朝中因为政见不合而与他发生过争执的人不止一个,也没见别人像秦王这般嫉恨他,那么这中间应该就还有其它缘由,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不然姚钰芝与秦王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封地,哪里能产生什么深仇大恨? 周妈妈摇头:「奴婢也不知,老爷这个人您是知道的,很少在后宅提起前朝的事。」 「不过早年间也没见王爷对老爷的成见如此深,真要说起他们之间有水火不容的苗头,大概……是从四五年前开始的吧?就在高宗驾崩前后。」 高宗五年前驾崩,那时候除了这件事,还发生过什么其它大事吗? 姚幼清对朝中事务并不了解,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问周妈妈,周妈妈也说不知。 「若是涉及到朝中秘辛,咱们是绝不可能知道的,若只是寻常大事,那定然早已传遍京城,咱们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真要说大事……那除了高宗驾崩,先帝继位,就没有大事了。总不能……是因为皇位之争吧?」 周妈妈道。 姚幼清立刻摇头:「当初高宗遗诏写的明明白白,将皇位传给太子,也就是先帝。爹爹为官多年,岂会认不出圣旨真假?那遗诏上当时若有半分不对,他第一个就不答应!」 「何况除了遗诏,高宗驾崩前还将几位亲近的大臣召入了宫中,当着他们的面留下了口谕,爹爹就在其中,足以证明高宗确实从未生过废太子,改将皇位传给秦王的打算。」 「王爷若是因此就心生不满,那也该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不满,又怎么会只针对爹爹?」 所以一定不是因为皇位,因为皇位的更迭交替根本就不掌握在她爹爹手里,秦王就是怪他也没用。 第16章 周妈妈也觉得这可能性很小,但除了这个,她真想不到别的什么大事了。 两个人一路往回走,快走到马车旁的时候周妈妈才低呼一声,想起什么。 「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对咱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对秦王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什么?」 周妈妈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 因为老爷若真是因这件事跟王爷生了仇怨,那王爷可能真的这辈子都不会善待小姐的。 「到底是什么?妈妈你快说啊!」 姚幼清拉着她的袖子道。 周妈妈被她催促,又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岔了,便开口说了出来。 「高宗驾崩后,贵妃娘娘……也就是王爷的生母,殉葬了。」 贵妃生前其实并不是贵妃,而是淑妃,贵妃的封号是死后由先帝追封的。 「可那不是高宗留下的口谕说让贵妃殉葬的吗?与爹爹何干?」 姚幼清道。 周妈妈眉头微蹙,看了看四周,见附近没什么人,这才压低声音道:「话是这么说,但当时很多人都说,以高宗的性情,应该是不会让活人殉葬的。而且当时老爷他们进宫的时候,高宗也确实没有说过让贵妃殉葬一事,是事后……事后先帝说的。」 姚钰芝等人当时亲眼看着高宗驾崩,谁也没听到高宗提起过此事。 但先帝魏沣说这道口谕是高宗在他们进宫之前对他说的,有当时在场的几个内侍可以作证。 高宗已死,魏沣又这样说,还让那几个伺候高宗的内侍做了证,朝中人尽管议论了一番,但最终谁也没法证明高宗没说过这话。 换句话说,他们没法证明魏沣在撒谎。 就算有,谁又敢指责呢? 要知道魏沣当时已经登基为帝了。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先帝下的令,和爹爹也没有关系啊,总不能是怪他没能阻拦吧?」 魏沣以高宗之名提出殉葬,打着孝道的名义行事,姚钰芝便是反对也没有用。 而且朝中那么多人,若真是为这件事,那满朝文武岂不都是秦王的仇人?这也说不通。 「那……会不会是王爷以为……这个主意是老爷给先帝出的?」 「不可能!」 姚幼清断然回答。 「爹爹向来反对活人殉葬之礼,这主意绝不可能是他出的!」 「奴婢知道,」周妈妈道,「但王爷不一定知道啊。」 姚幼清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王爷若真觉得是爹爹出的主意,那一定是有什么证据,若有证据,就不会仅仅是跟爹爹在政见上争执几句那么简单了,所以应该也不是为这个。」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只能先暂时放下不想,回到车中吃些东西稍作歇息。 路上准备不了什么精致的饭菜,姚幼清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些就放下不用了。 下人听周妈妈的吩咐来撤掉碗碟的时候,队伍后方的道路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有人惊喜地喊道:「琼玉,是琼玉他们回来了!」 坐在车中的姚幼清一喜,立刻在周妈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提起裙摆迎了上去。 「怎么这么快就跟上来了?我还以为他们要过些日子才能跟来呢。」 她笑着说道,心中满是要见到自己亲近之人的欢喜。 但这笑容很快便消失了,因为车上下来的只有琼玉和那两个仆妇,并没有凌霜的身影。 琼玉已经哭了一路,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但在见到姚幼清的那一刻,还是呜咽一声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泪流满面。 「小姐,凌霜……没了。」 姚幼清经历过生死,她的母亲,两个哥哥,都是在她记事后离开的,最近一次便是三年前,大哥姚楠意外溺亡。 她每一次都哭的很伤心,每一次都祈求老天爷,不要再将亲人从她身边夺走了。 可是老天爷从来不听。 这次连她亲近的婢女都带走了。 姚幼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人扶到马车上的,只知道自己又坐了回来,车里十分暖和,她身上却很冷。 就在不久前,凌霜还与她一起坐在这里,给她读书,倒茶。 如今,她却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周妈妈见她像个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只是流泪,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点声音都没有,急的红着眼睛道:「小姐,难过你就哭出声吧,别憋在心里啊!」 姚幼清却像没听见似的,仍旧呆呆地坐着,眼泪却不停地流。 凌霜的死讯随着琼玉一行人的归来也传到了魏泓耳朵里,他听闻后面色十分难看,坐在原地一声不吭。 他与姚钰芝之间确有仇怨,这次之所以答应这门婚事,一方面是懒得在朝堂上跟那些人争执,一方面也不乏有故意气姚钰芝的原因。 唯一的女儿被他娶走了,姚钰芝定然寝食难安,魏泓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娶了他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 但他一个大男人,还没到因此就故意苛待一个女人的地步。 现在姚幼清的婢女因为他部下的过错而死了,虽不是他直接造成的,却也跟他有关系,弄得好像他欠了那女人的债似的,这让他心里十分不痛快。 他欠谁的也不想欠姚钰芝女儿的。 偏偏还有人不长眼,这个时候举着一只烤兔子来到他跟前,笑嘻嘻地道:「王爷,兔子烤好了,您……」 话没说完,便看到他阴沉的脸色,顿时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按照他之前所说地道:「属下这就拿去给大家分了!」 第17章 之后转身便走。 没走出几步,被魏泓叫住:「等等!」 「王爷有何吩咐?」 他回身问道。 魏泓看了看他手中的兔子,眉头皱的像是攒成一团的抹布,半晌才道:「给她拿去。」 他? 那人莫名:「谁啊?」 魏泓握拳,瞪着他不说话,见这人实在不明白,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姚大小姐!」 拿着兔子的人一愣,觉得太阳一定是打西边出来了,下意识想再确定一下,又见自家王爷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不敢多言,点点头缩脖弯腰地走了。 天气冷,他怕那兔肉凉了就不好吃了,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马车旁,对里面的人道:「姚小姐,王爷让我把兔子给你送来。」 周妈妈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安慰自家小姐,听说秦王竟然真的让人把兔子给她送来了,心头一松,忙要拿进来分散一下姚幼清的注意力。 谁知车帘掀开,就见一人站在车边,手里举着一根树枝,上面叉着一只已经被烤熟的兔子,外焦里嫩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周妈妈大惊,想放下车帘挡住姚幼清的视线,却已经来不及。 姚幼清从车窗看到那只兔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车里车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周妈妈怒骂着让人将那来送兔子的人赶走了,那人将兔子原封不动地拿了回去,说姚小姐大哭,自己被赶回来了,魏泓听了脸色更臭。 刚刚去了别处不在这里的崔颢听闻此事,不可置信:「王爷,你把这烤熟的兔子给姚小姐了?」 魏泓压着怒火道:「不烤熟了难道给她生的吗?」 崔颢:「……」 这是生熟的问题吗? 「姚小姐想要的是活的啊。」 他说道。 魏泓眉头再次皱成一团:「活的要来做什么?养着玩吗?」 崔颢:「……」 他默默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了。 魏泓在这沉默中似乎也渐渐明白过来什么,一同陷入了沉默。 崔颢让人再去抓一只兔子来,这对靖远军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但冬日里猎物本来就少,刚刚他们又已经在附近打过猎了,没被捉住的活物受到惊吓都四散而逃,想再找到一只兔子都难,更别提不能用箭射杀,要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了。 好在他们人多,骑着马跑远一点,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捉到一只活兔子回来,只是没有刚才那只好看,灰扑扑的。 「能捉到一只就不错了,」拎着兔子的人满头大汗地道,「我们都快把这座山翻过来了,真的没几只兔子。」 崔颢也知道这个季节猎物确实不多,而且为了这只兔子已经耽误了些时候了,他们王爷的耐心有限,能等这么久已是不易,再耽误下去估计他索性就会不管这件事了。 「给我吧。」 他伸手将兔子接过,关到刚才让人用树枝匆匆做出的笼子里,亲自给姚幼清拎了过去。 「姚小姐,」他隔着车帘道,「王爷让我给你送只兔子过来,活的。」 说完又解释了几句:「王爷刚刚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他只是……误以为你想吃兔子,所以让人送了一只烤熟的过来,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你吓到了。」 车中人起初没有反应,直到他说完后几句,才缓缓掀起了车帘。 周妈妈目光复杂地看了看那兔子,又看了看拎着兔子的崔颢,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她让守在车边的下人把兔子收了,又对崔颢道了声「多谢」,将帘子重又放了下去,车中的姚幼清则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她听到崔颢说魏泓又给她送来一只兔子的时候瑟缩了一下,后来听到是活的,才松了口气,但在兔子被拿上车以后也没有多看几眼,不是因为不好看,而是还沉浸在失去凌霜的悲痛中,无心顾及其他。 兔子被送来后,队伍很快再次启程。 姚幼清精神不佳,行至傍晚时还有些发起烧来,周妈妈赶忙让人报给了秦王。 自从上次那个小将被罚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将他们的消息故意拦下来不往上报了。 魏泓很快得知姚幼清生病之事,并让李斗去给她看了看。 李斗看完后告诉她说姚幼清是旅途劳累,加上忧惧交加,故而才会生病。 忧是因为凌霜之死,惧是因为烤熟了的兔子,无论哪个都跟魏泓有关。 魏泓皱眉,问道:「要怎么治?」 李斗道:「姚小姐这病倒不是什么大病,但她一个闺阁女子,身娇体弱,跟咱们军中这些糙汉子自是不同,所以……最好是找个地方停下来好好休息几天再走,不然如今症状虽轻,拖久了怕也会像之前那婢女一样一病不起,那就不好了。」 但姚幼清的身份与那婢女不同,是先帝赐给魏泓的王妃,魏泓便是再不喜欢,也不能将她独自丢在这里自己先走。 也就是说,姚幼清若要休息,整支队伍都要因她而停留。 魏泓沉默半晌,终是下令今晚不再赶路,待会到前面的驿站后就停下休息。 前方的驿站是樊城驿,是远近数百里中最好的一个驿站,赶路许久的将士们听闻能够休息,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眼中的喜悦之情已经溢于言表。 他们不是不能继续赶路,但能够好好的休息一下,谁又不愿意呢? 何况还是条件可谓奢华的樊城驿! 但他们事先没有去那里的计划,也就没让人提前打招呼,樊城驿忽然接到消息说秦王要带着三千将士过来,顿时忙成了一锅粥。 驿站房间肯定是住不下这么多人的,将士们大多还是在外面搭起营帐,少数人跟着秦王住进了驿站最大的一间院子里。 第18章 驿丞弓着腰站在魏泓身边,毕恭毕敬地道:「准备的匆忙,不妥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魏泓看了眼布置精致的院落,微微颔首,将马鞭丢给一旁的下人,径直走入了西边的一间厢房,让人打桶水来,他要沐浴。 驿丞见状赶忙阻拦:「王爷,正房里已经备好热水了,您……」 话没说完,被一旁的崔颢拦住,笑道:「你们自去准备热水就是了,王爷这边不必管了,我们自会伺候。」 驿丞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那正房……」 崔颢转身,指了指身后:「姚小姐马上就过来,她身子不适,这次是专门在你们这停留几天养病的,你们小心伺候,她若有什么吩咐照办就是,万不可慢待了。」 先帝赐婚之事已经通过各个驿站以及其他途径传往了大梁各地,樊城驿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们不知道秦王的那位未婚妻竟然生了病,而这趟秦王之所以会在这里停留,也是为了让这位未婚妻养病。 「难怪啊,」驿丞道,「我就说王爷以前回封地从不在我这里停留的,怎么这次竟留下了,还说要住几天。」 说完为了逢迎两句,还故意夸张地赞叹道:「王爷对姚小姐可真好啊,以后必定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崔颢笑了笑:「去备热水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驿丞连声应诺,赶忙让人抬水去了。 崔颢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无奈摇了摇头。 夫妻恩爱? 只怕不容易啊…… 姚幼清被周妈妈扶着从车上走了下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进入房中后刚坐到床上就险些倒过去睡着了。 周妈妈与琼玉一起用热水给她擦了身,又换了干净的贴身衣裳,收拾停当的时候李斗也已经把药煎好,让人送了进来。 她喝了药,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终于沉沉睡去,呼吸间还带着些异于常人的热度,脸颊也红扑扑的,额头依然有些发烫。 「喝了药应该就能退烧,你们晚上好好照顾着,别让她着凉,我明天再来给她看看。 」 李斗接过已经空了的药碗说道。 周妈妈道了声谢,等他转身后要回屋去,却见他又转了回来,添了一句:「晚上若是有事的话就让人去叫我,我就在西厢旁的耳房里。」 周妈妈点头,唇边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 「多谢豆军医了。」 李斗赶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应该的,那个……你们叫我豆子或者小李就行了,师父说我还没出师,称不上医。」 说完不等周妈妈回答,转身就跑了。 周妈妈失笑,在他跑远后回到了房中。 「琼玉,你也去歇着吧。」 她对面色苍白双目红肿的琼玉说道。 琼玉摇头,往日里蹦蹦跳跳总有几分毛躁的女孩子此刻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像个木桩。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她闷声道,「我答应了凌霜要照顾好小姐的,小姐在哪我就在哪,我不走,不走……」 她说着又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周妈妈赶忙上前将她拉到一旁,揽进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掉了脸上的泪。 「别哭了,若是吵醒了小姐,她又要跟你一起哭了。」 琼玉赶忙收声,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周妈妈好说歹说又劝了一番,才终于让她去耳房休息了。 房中安静下来,周妈妈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女孩,叹了口气。 这还没到封地,小姐就病了一场,还死了个婢女,也不知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啊…… 李斗开的药效果很好,姚幼清当晚便退了烧,休息了两天便好很多,基本没什么大碍了。 但为了稳妥起见,魏泓并没有立刻启程,而是多住了几日。 总闷在房中对身子也不好,周妈妈问过李斗之后,偶尔便会带姚幼清到院子里坐一坐,把那只兔子放出来给她解闷。 那兔子看着瘦小,跑的却很快,经常是放出来容易,捉回去却费劲得很,三五个下人在院中围追堵截半天才能把它重新关回笼子里。 这日下人们准备将兔子捉回去的时候,正巧魏泓从厢房里出来,四处乱蹦的兔子正窜到他脚下,差点撞在了他的腿上。 也不知这兔子是跑累了还是被他吓到了,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就这么呆在了他脚下,一动不动了。 姚家的下人愣了一下,正犹豫着是这就去捉还是等王爷走了再捉,就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跑了过来,飞快从魏泓脚边把那兔子抱走了。 姚幼清抱着兔子后退两步,对魏泓施了一礼,低声道:「它……它不是故意的。」 魏泓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抬脚走了,似是有什么事要去外面。 等他走远,姚幼清才松了口气,轻轻摸着怀中的兔子道:「小心点啊,他会吃了你的!」 自幼习武耳聪目明的魏泓脚步一顿:「……」 歇了几日之后,姚幼清的身子便大好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这回一路顺畅,没再碰到什么别的问题。 若说唯一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姚幼清的兔子「跑」了。 「你们怎么回事?连只兔子都照看不好!」 周妈妈看着笼中兔子的尸体怒道。 下人唯唯诺诺:「周妈妈,这……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前两日咱们启程后这兔子就不大精神了,我们生怕它出事,还让豆军医来看了看。」 「但豆军医是医人的,不会医兔子,看过后说可能是这兔子在野地里跑惯了,不习惯坐车,时间长了就蔫了,让我们给它服些能缓解这些症状的药试试。」 第19章 「我们起初也不敢乱给它吃,但豆军医说没事,那些药就算治不好也吃不死它,我们就……就试了一下,把之前凌霜吃的那些药丸捏小一点给它从嘴里塞进去了。」 「谁知道这人吃的药兔子吃了真不管用,它……它还是死了。」 以前他们觉得这种晕车之症是不会死人的,但如今亲眼见到一个人因此死了,那死只兔子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要不……咱们重新给小姐找一只差不多的吧?」 有人出主意道。 周妈妈瞪了她一眼:「回头再不小心养死了让小姐伤心吗?」 那人讪讪低头不说话了,周妈妈道:「把这兔子找个地方埋了,别让小姐看到,她若问起,就说……」 「就说奴婢等人照看不利,让这兔子跑了!」 那下人了然地接道。 周妈妈点了点头,怕被姚幼清察觉什么,不敢在这里多留,赶忙走了。 她回去的时候姚幼清正在琼玉的陪伴下在河边散步,河边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马匹,四散在各处或吃草或饮水。 靖远军的马匹都很高大,姚幼清起初还有些害怕,后来习惯了,跟这些马儿反倒相处的很好,有时还会拿些豆饼喂给它们吃。 久而久之马儿也喜欢她,会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脖颈,有时还会亲昵地蹭一蹭她的脸颊。 琼玉远远地便看见周妈妈走了过来,在姚幼清往前走的时候下意识落后几步,小声问道:「怎么样?那兔子没事吧?」 周妈妈摇头:「死了。」 琼玉一怔,由这兔子又想到了死去的凌霜,眼眶发酸。 「怎么会?我还特地给它拿了陛下赏赐的药丸。」 不是说这是陛下让太医特地准备的,对晕车之症很有效的药吗?怎么人救不活,连只兔子都救不活! 说者无心,周妈妈听了之后脑子里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顿时僵在原地。 「周妈妈,你怎么了?」 琼玉拉了拉她的衣袖。 周妈妈脖颈仿佛生锈,艰难地转了过来:「你说……你给那兔子,拿了陛下赏赐的药丸?」 「是啊,」琼玉道,「小姐喜欢那只兔子,我怕它死了小姐伤心,就把陛下赏赐的药丸给它拿了一粒,让人捏小一些给它服下了。」 说完怕周妈妈觉得她浪费,又赶忙道:「我就拿了一粒!只给那兔子吃了一点点,没吃完的也存起来了,想着以后没准还用得上,妈妈你不信的话待会……」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周妈妈用力抓住了手腕。 那抓着她的手太用力了,五指几乎隔着衣袖掐进她的肉里。 琼玉低呼一声,以为周妈妈是生她的气,觉得她不该把如此金贵的药丸给一只兔子用,正要认错,却见她面色难看,握着她的手还隐隐发抖,模样和平素里冷静持重的模样全然不同。 这样子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生气,她便又小声问了一句:「周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周妈妈周身都被一股寒意包围,张嘴时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在打颤。 「凌霜和那兔子……都吃了陛下赏赐的药!」 然后他们都死了。 琼玉先是一怔,旋即像是被她身上蔓延过来的寒意侵染了一般,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但她很快摇头:「不……不可能的!陛下那么喜欢小姐,他怎么会……」 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这些年魏弛对姚幼清的好姚家上下都有目共睹,她们身为姚幼清的贴身侍婢,更是清清楚楚。 姚钰芝性格耿直,在朝堂上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尸位素餐的皇亲贵族。 这些人跟他虽算不上深仇大恨,但彼此间也互相看不顺眼就是了。 碍于姚钰芝的身份,他们不能将他如何,就时常让人私下里欺负性格柔弱的姚幼清,排挤或是出言嘲讽她。 孩子和女眷之间的些许小事,姚钰芝也不便拿到皇帝面前去告状,姚幼清有什么委屈就只能自己忍下来。 后来还是身为太子的魏弛出面狠狠地教训了其中两个人,这才没什么人敢再欺负姚幼清了。 更不用说他平日里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姚幼清,总是让人给她送来,只是两人既不是夫妻也没有定亲,姚幼清不想传出与他私相授受的名声,所以很少收罢了。 对小姐这么好的一个人,又怎们会给小姐下毒呢? 琼玉身上冰凉,脑子里却像是打翻了烧的滚烫的炭盆,随时都要炸开一样。 周妈妈的手依然握在她的手腕上,颤声道:「或许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要这么做。因为他……已经是皇帝了啊。」 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哪怕是一个刚刚登基,对朝堂并不能完全把控的新帝。 又或许正是因为刚刚登基,他更不能容忍这种事的发生,因为这仿佛是当众打了他的脸,将他原本势在必得的东西从他手中抢走了,让他觉得自己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挑衅。 所以他就算不得已答应了,表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却谋划着阻止这场婚事。 但秦王重兵在握,便是先帝都没办法,他一个初登帝位,连朝中文官都未能完全收服的新帝又能如何? 想要阻止这场婚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从新娘子身上下手。 而新娘子一旦进入秦王封地,他再想插手就难了,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她死在途中…… 新娘一死,朝中对秦王势必群起而攻之。 秦王这些年一直没让人抓到什么把柄,若是此次「阳奉阴违」犯下欺君之罪,朝廷便有了削其兵权的好借口,即便最后不能真的动他的根本,也能让他脱层皮。 第20章 而魏弛身为新帝,若是方一登基便能给秦王一个下马威,对他来说也是很好的事情。 周妈妈手脚冰凉,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喃喃道:「琼玉,你还记得那日陛下深夜来与小姐道别时所说的话吗?」 琼玉当时没跟去,自然不知,摇头道:「他说了什么?」 周妈妈转头看向她,眼中是对这件事的笃定以及深深的惊恐。 「他问小姐……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多想,周妈妈亦然,但如今再想起,只觉得周身发冷,遍体生寒。 他那么诚恳而又深情地问她可还有什么心愿,说只要她开口,他都为她做到。 因为在他眼里,小姐已是个将死之人…… 他是在问她有什么遗愿。 琼玉再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上下牙关磕在一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如此深情的人转眼就能变的如此绝情?就因为小姐被赐婚要嫁给秦王吗? 可这难道不是先帝的错吗?为什么最后却要小姐来承担呢? 这不公平…… 这不公平! 琼玉想到什么,亦紧紧抓住了周妈妈的手,道:「周妈妈,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爷!老爷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对陛下一片忠心啊!」 可那个他效忠的人,竟然想要杀了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 周妈妈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但还是面色沉沉地摇了摇头。 她到底是年长许多,惊惧之余还保持着镇定和理智。 「咱们先验一验这个药,确定之后再让人直接带着这药去见老爷。」 琼玉点头:「那我现在就……」 「现在不行!」 周妈妈拉着她道。 「现在验药太打眼了,已经死了一个人一只兔子,再接着死什么东西会被注意到的。」 而注意到的人多了,消息就容易走漏。 「这药若真的有问题,陛下现在一定在京城等着信儿,对咱们这一行人,还有姚家上下都盯得很紧。」 「咱们若是忽然让人回京,他一定会担心是不是咱们察觉到了什么,说不定还不等带着药的人见到老爷,就已经先被他拦下了,到时候老爷会有危险的!」 「所以……现在先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等小姐平安到达封地,与王爷完婚之后,再让丁寿以代小姐回门的名义亲自去见他,亲口对他说!」 丁寿是姚家的一个管事,三十来岁,办事稳妥为人持重,姚钰芝将他作为陪嫁给了姚幼清,让他到了秦王封地后看哪里有合适的铺子给姚幼清买几间,让她也好每年都能有些出息,日子过得更好一点。 眼下他带着其他几个家丁与一干靖远军在后面护送嫁妆,并不在这里,等改日到了封地汇合后再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亲自把消息带回给老爷。 写信什么的都不行,太容易被拦下了,只有把事情埋在心里,确定见到老爷本人后再开口才安全。 琼玉明白她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将事情商议好,谁都没说,对姚幼清也瞒了下来,一路跟随秦王人马来到了岭南地界。 秦王的封地说是上川郡,但实际上整个朔州乃至岭南附近如今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周遭百姓只知秦王而不知朝廷,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一直对秦王十分忌惮的原因。 当初先帝那么多兄弟,接二连三被他以各种理由贬斥或是铲除,唯有秦王这里如同一块铁板,他想尽办法也没能将其除掉。 进入岭南地界后又走了四五天队伍才到上川,上川的胡城是王府所在,姚幼清因还未与魏泓成亲,不便直接住进王府,便在事先安排好的一处院落里住了下来,只待成亲那日随魏泓一同前往王府。 魏泓有事并未进入胡城,让崔颢将她送了过去,自己则直接去了军营。 靖远军军令森严,有令必行,有禁必止,他在途中说了让郭胜和那小将回来后自去领罚,两人一回来便自行去了,不必提醒。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魏泓也去了。 属下受罚,他不必亲自监督,受罚的人不敢不去,行刑的人也绝不敢徇私,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去看着。 就在众人不解,不明白他这次为什么要跟来的时候,等郭胜两人受完罚,他却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跟刚才的两人一样赤裸着上身跪在了受刑的地方,道:「这次的事我亦有错,打。」 行刑的人吓傻了,握着鞭子哪敢真的打下去。 郭胜则是一惊,跪行过来:「王爷,此事都是我自作主张,与您何干?您为何要受罚?」 「就是啊王爷!」那小将也跪了过来,「您自始至终都不知情,何错之有?若是为了那婢女的性命的话,大不了我偿命就是了!」 说着竟真要拿刀往脖子上抹,自然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同袍拦住了。 魏泓看了他们一眼,道:「拉下去。」 立刻有人将他们拉到一旁,不让他们再靠近。 魏泓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擅作主张,瞒而不报,你们的过错,该罚。治下不严,以至误人性命,我之过,该罚。」 说完大喝一声:「打!」 掌管刑罚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挥鞭打了过去,但心里有所顾忌,下手力道难免小了些。 魏泓猛然回头:「没吃饭吗?重来!」 靖远军一份刑罚不多,三鞭,但鞭鞭见血。 这一鞭不算,他又挨了六鞭,领够双份刑罚,这才重新穿回了自己的衣裳,处理积攒多时的公务去了。 郭胜看着鞭子上沾染的血迹,又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 第21章 崔颢将姚幼清安置好后很快就过来了,听闻这件事后拍了拍郭胜的肩。 「王爷知道你的脾气,挨几鞭子对你来说不是什么事,伤一好转头就忘了,下次还能继续再为难姚小姐。」 「只有他也跟着一起受罚,你才能记住,才能不去做多余的事。」 郭胜心里多少也明白一些,神情却是忿忿。 「那姚小姐是姚钰芝的女儿!王爷为何要护着她!」 崔颢叹气:「王爷不是护着她,只是不想欠她什么。你跟随王爷多年,对他的脾气还不了解吗?他虽然不喜欢姚小姐,但也绝不会因为姚大人就故意苛待她,最多是跟她像陌生一般不相往来罢了。」 「你这么做……不是在给王爷出气,而是在给他添乱啊。」 郭胜闻言垂眸,双拳紧握,不再说话了。 京城,一阵寒风裹着细雨打在人脸上,让街上的路人行色更加匆匆,缩着脖子揣着手或是寻找避雨之处,或是加紧步伐往目的地赶去。 身处宫殿中的魏弛感觉不到丝毫寒意,这样的时节也只穿了件单衣在房中,从入冬以来就未曾断过的炭火仍旧不停地焚烧着,将屋子烘的暖融融的同时又没有半点烟气。 他半倚在一张软榻上看书,房中除了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什么声响都没有,角落里的内侍就像是个石像,只在他需要添茶的时候才活过来。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门外有人通禀,说是司礼监太监刘福求见。 刘福是先帝身边的人,本该和其他人一样被秘密处死,但他被魏弛留了下来。 魏弛的视线并未从书上挪开,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让他进来,安静如石像的内侍这才去开了门。 刘福显然是刚从雨里来,虽然打了伞,但肩膀和衣摆还是被打湿了些,这几处衣裳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略深。 他垂眸走入房中,正如当初在先帝面前一般,目不斜视,细声道:「启禀陛下,姚大小姐已于半月前平安抵达上川。」 魏弛正在翻书的手一顿,终于抬起了头:「你说什么?平安抵达?」 太医宋易垂手站在殿中,一动不敢动,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也不敢去擦。 今日他原本并不当值,正在家中休息,却被突然召入宫中,当时便觉得不太对头。 在得知姚大小姐平安抵达秦王封地后,立刻便明白过来魏弛找他何事,还未进殿便已出了一身冷汗,脚步都有些不稳。 魏弛已经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身上披了一件外衫,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不是说那药绝对没问题吗?」 宋易赶忙答道:「是,微臣保证,那药绝对没有问题!只要姚小姐服下,最多七八日,势必身亡。」 魏弛点头,让人将一粒药丸拿了上来。 「既然如此,那你试一试,看是不是真的管用。」 宋易闻言浑身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几乎扑在地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话音未落,一只茶杯砰地一声砸碎在他面前。 「你不是说没有问题吗?那你告诉朕她为什么会活着抵达上川!你告诉朕!她为什么还活着!」 刚刚看上去还平静温和的帝王忽然暴怒,额头青筋根根分明,面色狰狞的像是随时要吞噬猎物的野兽。 宋易的脸上被溅起的瓷片划伤,却根本顾不得,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抖如糠筛。 「药没有问题,药没有问题!或许是……或许是姚小姐根本没有服药!」 这个时候决不能说自己的药出了问题,不然他必死无疑。 何况他笃信自己的药绝不会出错,那问题一定出在姚小姐身上! 若是姚小姐没有服药,那便是再有效的药又有什么用呢? 宋易一想到这更加肯定,吞咽一声重复道:「对!姚小姐一定是没吃药,不然……不然她绝撑不到上川!」 魏弛因为怒意而发红的脸色并未好转几分,冷眼看着他:「不可能,她坐车稍久一些就会头晕不适,往常连京郊都不常去,此次去往上川何止千里?她又怎么可能坚持下来!」 「或许……或许姚小姐服了别的药呢?」 宋易道。 魏弛眸光更冷,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俯身看向他。 「你是说……他们信不过朕,放着朕给的药不用,而去吃自己准备的药?」 宋易汗毛倒竖:「不不不,微臣是说……是说或许秦王身边随行的靖远军中有军医,给姚小姐诊过脉开了更对症的药,所以他们就没有服用陛下您给的……」 魏弛沉默片刻,直起身来,面色仍旧沉冷,但眼中杀意好歹消散一些。 姚家上下都对他十分信任,他确信自己亲手送去的药,他们绝对不会怀疑。 而且姚幼清在路上一旦出现了头晕不适的症状,必定会首先选择他给的药,因为宫中太医准备的药无论从药方还是药材来说都比寻常大夫准备的强多了,没道理退而求其次用差的。 但如果真是靖远军中的军医给另开了药,他们不用他的也说不定。 毕竟大夫诊过脉后根据个人体质开的药要更加对症一些,比直接服用已经配好的药合适。 他转身回到了软塌上,坐下来道:「若是他们一行人中真的有军医,你又怎么知道自己配的药不会被人发现有问题?」 万一是宋易的药被人察觉出有毒,所以姚幼清才没有用呢? 姚幼清若是已经死了,那这药便是被发现了魏弛也无所谓。 反正药都已经被他们带出了京城,谁知道是不是路上被人换掉了?正好他可以借机推给秦王。 相比起自己,姚太傅一定更相信是秦王杀了他的女儿。 第22章 就算姚家的下人确定药从来没被别人碰过,他也不怕姚太傅的指责。 当初他深夜赶赴姚家,除了他自己的几个亲信之外就只有姚家人知道。 也就是说,除了姚家人,根本没人知道他给了姚幼清一瓶药。 他若不认,谁又敢仅凭姚钰芝一人之言就来质疑他这个皇帝? 但眼下姚幼清没死,药若是被发现了,姚钰芝必定隐忍不发,心中却对他开始提防戒备,那他就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能用姚幼清的死威胁到秦王,还亲手把对他来说原本是助力的姚太傅推了出去。 宋易自然也明白这点,赶忙道:「陛下放心,微臣行医多年,旁的不敢说,在药里做点手脚还是没问题的,绝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何况这次给姚小姐的药说是毒也不是毒,不过是有两味药材的用量加重了些,若非行医数十年且医术高超的老大夫,绝不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秦王身边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人,大多都是些军中只会看跌打损伤的军医,放在外面连医者都不算,万万看不出那药丸的不同之处来。」 魏弛坐在榻上睇了他一眼:「最好是如此,不然朕留着的这颗药丸要么你自己服下去,要么给你那三岁的曾孙服下去。」 说完叱了一声:「滚!」 宋易应了声是,连滚带爬地走了,直到走出宫殿老远才敢伸手摸了摸脸,将扎进脸上的一块细小碎片拔了出来。 在他离开之后,魏弛又让人去将姚幼清在路上发生的事仔细探听一遍,凡是能打听到的,事无巨细全部禀报给他。 又过了数日详尽的密信递到了他的案前,他这才知道最先出现晕车之症的是姚幼清的婢女,这婢女不治身亡之后,姚幼清也紧跟着出现了不适。 秦王一行人担心姚幼清也出事,便停下来休息了些时日,待她养好病才走,还放慢了行路的速度,之后便平安抵达上川了。 魏弛略一思索便知道八成是姚幼清最开始将那药给婢女吃了,而婢女死后秦王不敢再将简单的晕车之症不当回事,便停下来让她养病,后面慢慢走。 因此姚幼清或许真的没吃他给的药,但并不是因为发现了药的不对,而是没必要了。 魏弛将密信投入炭火中烧了,眉眼沉沉。 若不是那个婢女,幼清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可她没死,还好好的活着…… 活着,就要嫁给秦王。 他心爱的女人,就要成为别的男人的妻子了。 魏弛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脚踢翻了炭盆,泛红的木炭夹着信纸烧成的灰烬,散落一地。 内侍怕他受伤,忙叫人进来把地上收拾了。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将洒落的木炭放回盆子里,清理地上灰烬的时候,魏弛又坐回了榻上。 他沉着脸看着房中的狼藉,脑子里还想着姚幼清的事,出神间忽然觉得腿上发烫,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衣袍不知何时竟被烧出了一个窟窿,火星还在顺着那个窟窿蔓延,将他的裤子也点着了一部分。 原来就在他踢翻炭盆的时候,一片未曾烧尽的信纸飘进了他的衣摆,夹在衣裳与裤子之间,不知不觉就将衣裤都烧穿了。 魏弛慌忙站了起来,迅速将衣裤脱掉往旁边一扔。 几个内侍见状哪还顾得上地上灰烬和木炭,纷纷围拢过来先将这边的火灭了,又焦急地询问他有没有受伤。 魏弛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这才发现他刚刚惊慌之下用力过大,不仅将外面的那条裤子脱了,连贴身的犊鼻裤竟也脱了下来,此刻正光着屁股站在房中,因为刚刚内侍们匆忙进来捡拾木炭而没有关上的房门嗖嗖地吹进凉风,从他的光腚上一阵阵刮过…… 姚幼清暂住的院子里,已经带着嫁妆赶来的丁寿悄悄和周妈妈与琼玉聚在了一起。 琼玉看着被揪住尾巴在空中挣扎晃悠的老鼠,皱着眉头稍稍往后退了半步。 「丁管事,就算要试药,也不用抓只老鼠吧?」 丁寿嗨了一声:「你这丫头懂什么?就是抓老鼠才不显眼!不然死个什么鸡啊鸭的,尸体那么大往哪埋?万一不小心被人捡去吃了怎么办?」 只有老鼠最合适,既方便埋藏,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挖出来吃了。 不是饥荒年头没人去吃这脏东西。 周妈妈点头,示意琼玉把之前那只兔子没吃掉的药丸给他。 丁寿接过,从那本就不大的药丸上捏了更小一粒,给老鼠硬塞到了嘴里。 「我不便在这里久留,就先走了,回头有结果了你们告诉我。若是活着还好说,若是死了……」 他说着脸色沉了下来:「等小姐成亲之后我便亲自启程回京,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尽管周妈妈已经基本确定了这药丸有问题,但他们心底又都还有那么一丝丝期望,盼着只是他们想多了,老鼠并不会死,陛下也没对他们小姐起过杀心。 周妈妈点头,让人将他送了出去,又将那老鼠拴在了角落里。 这院子不大,前院人多眼杂,老鼠放在那被人看到怕是会直接就打死,所以还是放在内院合适。 她与琼玉两人合住一间屋子,这屋里除了他们没有旁人,也就不会被人发现。 她知道琼玉怕老鼠,就让她今晚值夜,这样她就可以住在小姐卧房的外间,不用在这里跟一只老鼠待着了。 琼玉闻言却摇了摇头:「不!妈妈你去值夜,我留在这里!我要亲眼盯着这只老鼠!」 亲眼见证结果! 周妈妈又劝了几句,见她坚持,这才作罢。 当晚,琼玉没去床上睡觉,搬了个绣凳坐在离那只老鼠不远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期间困意来袭几次差点从绣凳上摔下去,坐稳后又继续盯着。 第23章 最终的结果和他们预料的一样,期盼的相反,老鼠死了。 丁寿看着老鼠的尸体,愤愤地咬了咬牙,一拳捶在桌上。 「老爷一生效忠朝廷,陛下却如此待他!天理何在!」 周妈妈已是彻底心寒,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他觉得他就是天,他就是理,他所说的话就是天理。」 帝王之位,天子之尊。 上承天意,下统万民。 他要其生其便生,要其死其便死,不遵者便为叛逆。 丁寿气恼却又无奈:「还好小姐没嫁给他,不然今后还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口是心非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得不到就要将其毁掉的人,能是什么好归宿? 周妈妈缓缓点头:「如今看来先帝赐婚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最起码小姐远离了京城,陛下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小姐也就暂时安全了。」 若是最终小姐没有嫁入宫中,也没有嫁给秦王,而是嫁给了京城的其他什么人,以陛下的身份和性子,怕是能做出夺妻之事来。 这么说起来小姐到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为放眼整个大梁,陛下碰不到的地方也只有秦王这里而已。 而秦王虽然与老爷有仇,看上去却不是个会平白迁怒他的儿女的人。 周妈妈心里思量着这些,让丁寿先把老鼠的尸体拿去埋了,其余事情等小姐与王爷成婚之后再说。 姚幼清与魏泓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十,关于婚嫁的一切事宜都不用她操心,她到了上川之后便没什么事了。 按理说待嫁的新娘就该在自家府邸待着好好备嫁才是,但她是从京城远嫁而来,离开京城的那日起就已经算是嫁出了姚家,在去往夫家的路上了。 她在院子里实在无聊,需要准备的东西又早已都准备好,便与周妈妈商量了一番,想要去街上走一走。 来到胡城这么些日子,她还从没去过街上呢。 周妈妈想着她今后是要长住在这里的,提前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也好,便带着琼玉和几个下人一起陪她上街了。 以往在京城,姚家家教森严,她又怕自己言行举止有什么不妥之处给父亲和兄长们添乱,所以向来规行矩步,即便是上街也都收敛着,不敢太过放肆。 如今山高皇帝远,没人管着,周围又没有人认识她,她想去哪便去哪,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上街的乐趣。 她接连几日出门,买了许多以前从没买过的吃食和玩意儿,大多是些在京城勋贵们眼中毫无用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比如街边货郎担子里的几缕彩线,不入流的食肆中卖相不好却很美味的点心,甚至是几把眼下根本用不着的蒲扇。 胡城不大,来往客商却很多,而且不知为何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姚幼清几乎每日上街都能觉得人比往常更多了一些。 这日她正在自己喜欢的那家点心铺子买东西,忽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动静,似是有人在互相追赶,路上的其它行人怕被冲撞,纷纷让开免得殃及池鱼。 这在胡城是很少见的事,因为这里是秦王的封地,有靖远军把守,谁若敢在街上闹事,很快就会被靖远军制伏,说不定还要挨顿板子。 姚幼清已经快走到门口了,周妈妈怕她被冲撞,赶忙拦住。 几个下人也立刻上前堵在了门口,将这里隔开。 但就在他们戒备提防外面人群的时候,一只白色的小狗却从他们脚下飞快地蹿进了铺子里。混乱的人群中冒出一个人,急匆匆便往这里来。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是人在互相追逐,而是这人养的狗跑了,他在追自己的狗。 找狗的人是个有眼色的,一眼便看出他们身份定然不低,说道:「诸位放心,我只要我的狗,找到了它我立刻就走!」 几人对视一眼,又回头去看周妈妈,见周妈妈正与小姐一起往外走,便侧身让开了。 凑热闹往这边探看的民众就见下人们让出了一条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一中年妇人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那小娘子眉眼清秀,穿着一身雪青色的衣衫,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可不正是那人要找的那只。 那人见状上前一步,连声道:「对对对,就是它!」 说着就想把自己的狗拿回来,但也知道不能直接从人家小姐手里拿,便等着下人给他抱来。 姚幼清看着怀中毛茸茸的小狗,喜欢得不得了,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这狗不是她的,理应还给别人才是。 于是她不舍的将小狗交给了周妈妈,周妈妈接过去还给那人,小狗却在即将被那人接住的时候剧烈挣扎起来,周妈妈冷不防没抱住,被它从怀中蹿了下去。 那人惊呼一声伸手便要捉,小狗却又跑到了姚幼清身边。 他怕冲撞了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敢靠近,只得指着那只狗骂:「你个小畜生赶紧给我滚回来!不然待会回去老子就剥了你的皮!」 姚幼清见他凶巴巴的,眉头微蹙,又弯腰蹲下来摸了摸那小狗的脑袋。 小狗似乎对那人怕极了,躲在她脚边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肯过去。 她犹豫着将它再次抱了起来,问那人:「这位大伯,我看这狗不像是看家护院的,是你要拿出来卖的吗?若是的话能不能把它卖给我?我很是喜欢它。」 这小狗通体雪白,一看就与平常看家护院的狗不同,应是大户人家养来做宠物的。 这中年男人也不像是什么人家的家丁,不然不敢对主子的狗如此蛮横。 所以她以为这是个卖货的货商,只是卖的并非其它东西,而是猫狗鱼鸟一类的活物。 第24章 谁知那人却摇了摇头:「这可不行!这位小姐,这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从别人那买来的,要献给秦王的王妃做他们大婚的贺礼,若是给了你,我拿什么送给王妃?」 姚幼清一怔,她身边的周妈妈等人也都面面相觑。 那中年男人身后的一众百姓却都喧闹起来,有人高声喊道:「孙老二,瞧给你穷酸的!王爷成婚你就送只狗?你也真拿得出手!」 孙老二啐了一声,反驳道:「你知道个屁!老子这是花了大价钱找人打听的!人家说了,王妃喜欢兔子,我本来想准备一只兔子,又觉得实在拿不出手,这才换了只狗!」 既然喜欢兔子那就是喜欢活物,活物的话自然是猫狗最合适,比兔子不强多了? 人群中却立刻有人又说道:「我打听的怎么跟你不一样?我是听说王妃喜欢吃烤兔肉啊!」 虽然都是兔子,一生一熟区别可就大了。 大家争论起来,姚幼清的声音被埋在其中没人听见,直到周妈妈让一个下人帮忙喊了一声,那孙老二才又转过了头,人群也终于安静一些。 姚幼清趁着这个时候赶忙说道:「那……那这只狗可以给我吗?我给你银子。」 这孙老二就不高兴了,脸色沉了下来。 「都跟你说了这是我给王妃准备的,不卖!你便是皇亲国戚在这里,也一样不卖!」 上川可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任是身份再高的人到了这里也别想欺压老百姓! 姚幼清喃喃:「可是……」 「别可是了,」孙老二打断,「除非你是王妃本人,不然这狗说什么我也不会给的!」 姚幼清:「……我就是啊。」 孙老二向来嘴快,张嘴就要说一句别胡说八道了,好歹在话冒出嘴边的时候憋回去了。 这里是胡城,秦王王府所在,谁敢在这里冒充秦王妃?疯了吗? 不是冒充,那就是真的! 孙老二舌头打结,好不容易才捋直了小声问道:「你……你是姚小姐?」 那模样跟刚才粗声粗气的样子判若两人,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生怕吓着眼前的人似的。 姚幼清点头,嗯了一声:「我是。」 孙老二短暂的安静了片刻,他身后的人群也跟着静了一瞬,旋即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王妃!王妃在这!」 「王妃!是王妃啊!」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道,引得更多的人聚拢过来。 孙老二率先回过神来,跪了下去:「草民见过王妃!」 周围百姓像是被风吹过的芦苇,紧跟着跪倒一片,叩拜高呼:「草民见过王妃。」 姚幼清在京城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但那都是帝王出行的时候。 寻常显贵哪怕是皇亲国戚,走在街上最多也是让百姓们下意识避开,不会有这种万民跪拜的场景。 她一个闺阁女子,跪过帝后,跪过父母,可从没像现在这般被别人跪拜过。 姚幼清吓得直往后躲,就连周妈妈等人也吓得不轻,护着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姚幼清觉得让人就这么跪着不妥,连说了好几声让他们起来,但没有人听见。 下人也在旁不停的说「你们快起来吧」,但是没有人理,直到琼玉喊了一声「王妃让你们起来」,乌泱泱的人群这才纷纷起身。 孙老二爬起来后眯着眼笑道:「王妃,草民还给这狗准备了几身衣裳和一些吃食,这就去给您拿来,您稍等片刻啊!」 说完不等姚幼清开口转身就走。 他刚一走,立刻有别人围拢过来。 「王妃,这琉璃盏是我给您和王爷准备的大婚贺礼!」 「王妃,这方腊肉请你收下!」 「王妃,我这里有颗夜明珠。」 「王妃,烤兔肉你要不……」 「烤什么兔肉?王狗剩你滚一边去!」 「王妃……」 「王妃!」 人群几乎将姚幼清淹没,她的声音更加没人听到了。 琼玉被挤的东倒西歪,扯着嗓子大喊:「王妃有话要说!」 人群顿时安静。 姚幼清站稳,小脸发白。 「感谢大家的好意,但是既是大婚贺礼,岂有我私自收下的道理?你们这些东西还需王爷过目应允之后我才能收,不然我是万不敢拿回去的。」 这句话之后人群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在近前嘀咕道:「就是知道王爷肯定不会收,所以我们才想送给王妃您。」 「是啊,」一旁立刻有人接道,「靖远军也管得严,不肯帮我们带东西,不然要被军法处置,想来想去也只有王妃您能收了!」 姚幼清听后却是秀眉轻蹙,头摇的像拨浪鼓:「既是如此,那我就更不能收了!」 众人见状面露犹疑,有角落里的人索性偷偷把东西放下,转身就要走。 姚幼清看到赶忙阻拦,也不知这些人听见是没听见,闷头走的更快了。 姚幼清急的不行,让人给他们送回去,但东西多,下人少,哪里送的过来? 琼玉见状深吸一口气,手拢在嘴边:「王妃让你们站住!」 声音震耳欲聋,又夹着女孩子特有的几分尖细,刺的人耳膜生疼。 已经转身的人被震的缩了缩脖子,怕姚幼清真的生气,不好再装作没听见,讪讪地回过身来。 姚幼清这才道:「我虽然还未与王爷成亲,但陛下既然已经赐婚,我与王爷便是一体。王爷不让收的东西,我是万万不能收的,不然岂不是坏了王爷的规矩?所以还请大家把东西拿回去吧。」 第25章 「您不用守规矩,」有人笑嘻嘻地道,「您是王妃啊!」 姚幼清再次摇头,略显稚气的面庞上神情郑重。 「正因为我是未来的秦王妃,所以才更不能这么做。没道理别人都能遵守的事,我却带头去破坏,那我又算什么王妃?」 这话让大家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仍旧没人愿意把东西拿回去。 周妈妈见状站出来道:「还请大家体谅体谅我们小姐,她从京城远嫁而来,初到上川,若是还没进门便坏了王爷的规矩,岂不要遭王爷厌弃?」 「她一个小姑娘家,已经远离父母亲人,今后在这里能倚靠的也只有王爷了,若是王爷厌弃了她,她又该如何立足呢?」 说罢福身施了一礼:「望乡亲们体谅。」 琼玉等人立刻屈膝跟随:「望乡亲们体谅。」 众人赶忙避让不受,看看他们又看看姚幼清。 姚幼清身量娇小,眉眼清秀,虽然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却仍旧显得有几分稚嫩。 这样一个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若是远嫁他方还因为他们而失去了丈夫的宠爱,那确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他们心生犹豫的时候,周妈妈给琼玉使了个眼色。 琼玉会意,立刻拿起就近的一份礼物还给了刚刚将它丢下的人。 其他人见状也明白过来,将别的礼物也还了回去。 这次没有人再坚决不收,也没有人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再将礼物偷偷放下,但即便礼物还了回去,人群仍旧不肯散去。 有人喃喃道:「可我们真的想尽一份心意啊……」 其余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也只是想尽一份心意,恭贺王爷大婚。 周妈妈正寻思着怎么才能说服大家离开,就见姚幼清已经站了出来,柔声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王爷领着朝廷的俸禄,什么都不缺。你们生活不易,与其将这些东西给我们,不如自己留着,实在不必省吃俭用就为了送一份贺礼。」 「若是确有富裕的,想为王爷尽一份心,那不如送去城南的慈幼局,也算是代王爷行善积德了。」 她这几日在城里并非全然瞎逛,也大致了解了一下这里的环境和民风,知道城南有一间慈幼局,还让周妈妈送了些东西过去。 站在前方的一名富商立刻附和:「好!那我就送去慈幼局!」 反正他只是想把东西送出去,既然王妃开口说送去慈幼局,那他就送去慈幼局! 左右那慈幼局也是王爷开办的,这礼也算是送给王爷了! 众人听了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纷纷转身往慈幼局的方向走去,走之前还不忘称赞几句王妃心善,是活菩萨等等。 人群终于散去,周妈妈松了口气,这才看到不远处靖远军其实早已来了,为首的正是在路上曾经帮过他们的冯穆。 冯穆远远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见没出什么骚乱,便又带人撤走了。 孙老二原本想把小狗的衣裳和吃食送来,见姚幼清竟将其他送礼的人都打发走了,自己的狗怕是也要被退回来,就悄悄转身想要离开,却被眼尖的姚幼清看到,喊了一声:「孙大伯!」 最终那狗虽然没被退回,孙老二却被硬塞了三十两银子,等于他什么礼都没送,还挣了些钱。 孙老二啧啧两声,转头将这三十两银子全捐给慈幼局了。 这些事姚幼清自然就不知道了,她在周妈妈的陪伴下往回走,边走边道:「我就说怎么最近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原来都是想来给王爷送贺礼的。」 秦王大婚,上川各地想送礼的百姓都涌来了胡城,来了之后却送礼无门,自然就停留下来,街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周妈妈点头,叹道:「之前在京城就听闻王爷战功卓着,治下有方,颇受边民爱戴,如今来了才知道,此言果真不虚。」 何止是不虚,简直是比他们想的还要更加受到爱戴,连小姐这个素未谋面的王妃他们也爱屋及乌,头一次见面就各种礼物兜头便送了过来。 姚幼清没有接话,看着街上因为知道她的身份还停留在附近,远远的对她浅笑却并不上来打扰的人,喃喃道:「周妈妈,我大概明白朝廷为什么容不下王爷了。」 周妈妈脸上笑意一僵,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偏偏姚幼清又继续说了一句:「但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这有错吗?」 因为让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而受到爱戴,这有错吗? 这回周妈妈听出来了,她不是要什么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又一个路人经人指点知道了姚幼清的身份,远远地点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姚幼清也跟着笑了,眼中的疑惑和不解散去,泛起晶亮的光,小声对周妈妈道:「我觉得王爷有点厉害呢!」 周妈妈见她又露出了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失笑,主仆几人在欢喜的气氛中渐渐走远。 就在他们刚才路过的地方,隐在暗处的魏泓缓缓露出了半个身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刚刚就在附近与人议事,听说姚幼清在街上表明身份引起了骚动,立刻赶来了。 但想象中的乱象并没有出现,那些礼物她也都没有收,只花钱买下了一只狗。 崔颢见他半晌没动,小声道:「王爷,吴大人还等着您呢。」 魏泓回神,点了点头:「走。」 四月初十,天清气朗,胡城街上一派热闹景象。 魏泓骑着高头大马将姚幼清迎回了王府,路上百姓们夹道欢呼,仿佛成亲的是自己家里人。 礼官唱和着将婚礼安排的井井有条,新郎新娘叩拜天地之后便要送入洞房。 第26章 这对魏泓来说是简单而又无趣的事,他只要按部就班跟着礼官的安排走就好了。 但是当他与姚幼清拜过天地,该拜高堂的时候,他却对着眼前的牌位出神许久。 他的母亲是高宗皇帝的妃子,生前封号淑妃,死后被追封为贵妃。 高宗妃嫔无数,但或许是为了巩固皇后的地位,他从不册立贵妃。 也就是说无论他生前还是身后,贵妃都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母亲萧氏。 可这份尊荣魏泓宁可不要。 人人都道萧氏是遵照高宗遗诏为他殉葬了,自己饮下了一杯毒酒死在宣景宫里,但他知道不是。 母亲是死在即将逃出宫门的路上,为了不牵连旁人,撞柱而死。 据知道内情的人告诉他,母亲撞的非常决绝,血溅三尺,当场便咽气了。 他虽没有亲眼看到,却也知道那场面一定十分惨烈。 曾经名震京城的美人,就这样离开人世,死后连一张完整的容颜都没留下。 「王爷,王爷!」 礼官见他久不回神,场面实在有些尴尬,不得已扯了扯他的衣袖。 魏泓脑子里纷乱的思绪瞬间消散,完成了后面的礼仪,将新娘送入了洞房,又转身回到酒席上,应酬外面的宾客。 他的心腹与好友难得找个机会灌他酒,自然不肯放过,你一杯我一杯接连不停,而魏泓来者不拒,全都接了。 他酒量向来好,轻易灌不倒他,但饶是如此今天喝到最后也有些醉了。 崔颢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以新郎还要洞房为由将还想继续来灌酒的人拦住了。 大家嬉笑着做出了然的神情,自去欢闹起来,不再围在魏泓周围,崔颢这才赶忙扶着魏泓往回走。 魏泓与姚钰芝之间有一段解不开的仇怨,他与姚幼清的婚事也是先帝安排的,并非出自本人的意愿。 崔颢跟随他多年,即便比郭胜等人更加理智冷静,希望他能放下过往与姚小姐好好的过日子,却也知道这是奢求,王爷根本从无亲近姚小姐的想法。 因此他下意识带着魏泓往他自己在前院的房间而去,并未前往洞房。 魏泓却在经过一条可以通往后宅的岔路时停了下来,站在路口半晌没动。 崔颢紧跟着停了下来,见他在往那边看,心头微动,低声劝道:「王爷不如去正院歇息吧?今日是您与王妃的新婚之夜,您若不去,王妃只怕会被府上人非议。」 魏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脑海中浮现起那女子那日在街上与百姓们交谈的情景,还有她在贴身侍婢耳边赞许又欣喜地说王爷有点厉害的样子,像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不,本来就只是小姑娘。 那是魏泓第一次明确意识到她与姚钰芝是不同的,意识到她就是她,姚钰芝是姚钰芝。 他脚步微动,向那个方向稍稍迈了一步,脑海里却像是一阵大风刮过,将刚刚的画面全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皇城,满地的鲜血,以及倒在血泊中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女人…… 这阵无声无息的大风将他那点不多的醉意也彻底吹走,脸上虽还有些泛红看似微醺,眼中却已清明起来。 他收回脚,按照原路去了自己的房间,没再踏入后宅一步。 崔颢见状叹了口气,摇摇头跟了上去。 魏泓在前院应酬的时候,姚幼清则坐在铺满了桂圆花生等物的床榻上等着他回来。 虽然两人已经入了洞房,但按理魏泓还要来掀开她的盖头,与她共饮合卺酒,然后才能让人将床铺上的这些东西拿走。 她从小娇生惯养,床上铺的都是最柔软的被褥,何曾坐过这么硌人的床铺? 但规矩在那摆着,她也不好动弹,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 姚幼清原以为要坐很久,但没多会外面便传来一阵动静,有人来找周妈妈,与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姚幼清盖着盖头看不到,但还是隐约听见了几个字:先睡,不必等。 她还想再听,房门却被周妈妈关上了,一句都听不到。 周妈妈似乎在外面跟那人说了很久,好半晌才又推门走了进来,姚幼清虽然看不见,但听脚步声就知道她不高兴,因为她的步子比平常慢了许多。 「周妈妈,」她自己伸手将盖头掀起一些,「王爷不会来了对不对?」 周妈妈刚想说让她把盖头放下,这样不吉利,但听到后半句又想起刚刚那王府婢女与她说的话,便将这句又咽了回去。 左右王爷都不会来,难道还让小姐一直盖着盖头坐在那里等着吗? 她扯了扯嘴角,尽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府上来了很多王爷的好友,他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怕王妃久等,就让你先休息。」 这话说出来却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姚幼清自然知道她在哄她,但她并不在意,反而松了口气,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将盖头摘下丢在一边。 「这床太硌人了,我一刻都不想坐了。」 周妈妈赶忙让人把床上的东西清理了,又服侍着她摘了凤冠,褪下繁琐的嫁衣,还将早已准备好的吃食端了过来。 婚礼期间新娘子都不能吃东西,姚幼清早就饿了,今晚吃的比以前还多些。 她吃饱后休息了一会便去沐浴了,从净房出来后烘干头发就准备睡觉。 周妈妈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一句:「王妃,要不再等等吧?」 说不定待会王爷就来了呢…… 姚幼清笑了笑:「不必等了,周妈妈,王爷不会来了,你也不必因此就为我感到伤心难过,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第27章 「王爷虽然与爹爹不睦,但并未因此就苛待我,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周妈妈皱眉,心说不看重就是苛待啊。 但又想到王爷与老爷之间有仇,既是仇人,自然也不能指望他对仇人的女儿多好。 这么说起来,不苛待倒好像成了善待了…… 周妈妈面带愁苦的伺候着姚幼清歇下了,放下帐子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外间。 姚幼清竖耳听着房中的动静,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捂在被子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其实比起王爷不来,她更害怕王爷过来。 洞房花烛什么的……虽然周妈妈已经给她看过小册子了,但一想到王爷那张阴沉沉的脸,还是有些害怕。 所以现在这样真的挺好的,她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姚幼清笑着闭上了眼,很快便睡着了,外面的周妈妈却还是想等一等,但直到前院的宴席散去,也没把秦王等来。 她叹了口气,回到房中,见自家小姐已经沉沉睡去,完全没有为今后日子担忧的模样。 她看着她香甜的睡颜,摇头失笑,也不知小姐这性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高宗离世已久,魏泓生母萧氏也已故去,整个秦王府只有魏泓和姚幼清两个主子,姚幼清自然也就不用去给长辈请安。 她像以往一样睡到自己惯常起身的时间,在琼玉和周妈妈的服侍下洗漱一番用了膳,然后便坐到正屋里接受了王府下人们的拜见。 秦王府的下人不多,内宅婢女更少,还大多都是做粗使活计的仆妇,有头有脸的年轻婢女只有三人。 「奴婢寒青。」 「奴婢赤珠。」 「奴婢楚嬿。」 他们分别报了自己的名号,周妈妈的视线却在落到楚嬿身上的时候一顿。 不是因为只有她还保留着自己的姓氏,而是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楚嬿的身量比其他婢女都要高一些,容貌也更加出挑,即便跟别人一样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也更为显眼。 她似乎察觉到周妈妈在打量自己,眉眼稍稍抬了抬,但很快便又低了下去,没有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 一旁的赤珠却轻笑一声,不等周妈妈开口便主动说道:「楚娘子是王爷的通房,虽然进府才两年,但是比我们都更得王爷的宠爱呢。」 寒青闻言眉头微蹙,伸手扯了扯赤珠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在王妃面前多嘴。 赤珠却不以为意,撇撇嘴等着看热闹。 全府上下只有这么一个通房,新进府的王妃一定不会喜欢,今后还不定要怎么为难她呢。 何况昨晚大婚之夜王爷都没在正院留宿,这姓楚的却早早已经近了王爷的身,王妃心里的怒气肯定更要发在她身上了。 楚嬿自然知道赤珠的用意,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虽未说话,但那模样已经让赤珠很是不悦。 她等着王妃为难她,可那稚气未脱的小王妃却只是好奇地看了楚嬿几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她身边的周妈妈呵斥了一句:「王妃面前岂容你多嘴?念在你是初犯,如今又是王妃新婚之际,罚你三个月的月例!再有下次,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这话自然不是对楚嬿说的,而是对赤珠。 赤珠一愣,张嘴便要反驳什么,被寒青再次拉住,一个劲的使眼色。 她这才想起此刻面前的是先帝赐婚,王爷明媒正娶的秦王妃,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她反驳的话只能咽了回来,绷着脸不情不愿地屈了屈膝:「奴婢知错!」 周妈妈不再理会她,代姚幼清训了一番话便让众人散了。 赤珠离开正院后忿忿地回头瞪了一眼,嘟囔道:「摆什么王妃架子?王爷昨晚都没在这里留宿,若换做是我就老老实实关在屋里不见人了!还不够丢脸的呢!」 寒青皱眉:「你别再胡闹了,王妃就算再不受宠,也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上玉碟的。崔大人昨日不还叮嘱咱们要好生伺候,万不可怠慢了?你这般行径若是被崔大人知道,便是王妃不罚你,他也是要罚你的!」 赤珠在王府伺候了也有些年头了,知道崔颢平日虽然待人宽和,但面对犯了错的下人也绝不会姑息,只得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另一边,楚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丫鬟绾儿关上房门,确定没人能听到之后才抱怨道:「赤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娘子你为了见王妃连首饰都没戴,还特地穿了跟他们一样的婢女衣裳,就是不想让王妃注意到您。」 「她倒好,专门在王妃面前点出您的身份,想让王妃嫉恨您!」 楚嬿名为婢女,实际上从她入府的那天起就没人把她当婢女使唤过。 她不仅有自己的院子,还有下人伺候,应季的衣裳首饰从来不缺,也不用做任何差事,与其说是通房,倒更像是个妾室。 魏泓向来不近女色,唯独当初把她收了房,这让赤珠这个在王府伺候了多年,且相貌身段都不算差的人很是不忿,一直看她不顺眼,所以今日才会故意在王妃面前挑拨。 「您虽然是王爷的通房,但从来没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辱过谁,她倒好,一而再再而三找您麻烦!」 起初赤珠自然是不敢的,但从大概一年前起魏泓不再来楚嬿的院子,她就渐渐放肆起来,不把楚嬿放在眼里了。 绾儿又说了许多抱怨的话,见楚嬿半晌都没什么反应,问道:「娘子,你想什么呢?」 楚嬿坐在桌边单手拄头:「在想周妈妈刚才为何那样看着我。」 绾儿一笑:「当然是因为赤珠告诉她您是王爷的通房啊。」 不,不是。 第28章 楚嬿心道。 那个时候赤珠还没开口呢。 丫鬟仆妇们离开后,崔颢带着前院的管事去给姚幼清请安,同时也是让彼此都认个人。 跟后宅的松散不同,前院这些人才是真正管理王府,处理王府日常事宜的人。 他们原本其实是打理着整个王府的,但因姚幼清嫁了进来,魏泓搬去了前院,他们也就都跟着去了前院,后宅完全成了姚幼清的地方。 「那是不是说,这房间我可以随意布置,想怎么变动就怎么变动?」 姚幼清问道,眼中丝毫没有被丈夫单独丢弃在这里的难过或怨恨,甚至还隐隐有些期盼和欢喜。 崔颢一怔,已经打好腹稿要为王爷解释开脱的话被堵了回去,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他回过神不由失笑,忽然觉得王爷跟王妃其实很般配。 一个不想来,一个不愿对方来,半点冲突都没有。 「是,」他笑着说道,「王爷说了,这后宅以后就是王妃您的地方。既然是您的地方,那自然您想怎么布置便怎么布置,下人的安排也都由您自己定夺便好。」 「您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府里的婢女其实很少,这宅院又大,肯定是不够用的。」 「原本我想着提前给您安排好,又怕我挑的人您用着不合心意,所以便让牙行带了些人来,您待会自己挑选,不够的话让他们过后再多带些人来,银钱从周泰那里支就好了。」 也就是说,这后院完完全全是她的,从下人到院子,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姚幼清点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刚刚就觉得这屋子实在是太冷清了,除了必要的家具摆设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显得死板又没有人气,一点都不像是日常居住的地方,倒像是……像是衙门之类的办公之地,虽说也不是不能住,但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崔颢说她可以随意更改这里的布置,她顿时开心起来,打算待会就把屋子改成她原来闺房的模样,这样就好像还住在家里一样! 崔颢怀着有些忐忑还有些不忍的心情来的,带着哭笑不得的无语之情走的。 回到前院之后他向魏泓交差:「王爷,安排妥了。」 往日只要他这么说,魏泓便不再多问了,但今日他沉默片刻,忽然问了一句:「她怎么说?」 崔颢啊了一声:「没怎么说。」 魏泓沉着脸看着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崔颢:「王妃她……很高兴。」 魏泓:「……」 对于崔颢的话,魏泓是半点不信的。 新婚之夜被丈夫撇下独守空房,是个女人心里都会不高兴。 性子要强一些的或许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做出大方得体的样子,但那个娇娇弱弱风一吹就能倒的女子…… 不哭就不错了。 魏泓觉得崔颢是为了不让自己有负罪感才这么说的,但这谎话说的实在是不高明,他才不会相信。 但不管信不信,他都做不出再去内院探望姚幼清一番的事情,问几句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太多余了。 那是姚钰芝的女儿,就算性子与姚钰芝不同,与当年那件事也无关,但怎么说她都姓姚。 他不苛待她已经算是礼遇,怎么能再去关心她呢? 魏泓不再多问什么,让崔颢退下了,可没过多久,崔颢又急匆匆走了回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魏泓眉眼一沉,当即便离开了胡城。 挑选下人的事情并不用姚幼清去管,自有周妈妈帮她掌眼。 周妈妈仔细挑选了一番,将被选中的下人交给了他们从京城带来的管事妈妈去调教观察,先放在院子外面做事,不让进正院,留在正院伺候在姚幼清身边的还是姚府的下人,便是寒青和赤珠都没能进院。 将这一切安排好之后,周妈妈让人重新给姚幼清布置了屋子,自己则带着她去别处逛了逛,将这王府的后宅都走了一遍。 姚幼清昨日进来时盖着盖头,什么都没看见,到今日才算看清了王府全貌。 原来并不是正院的房间显得空旷,是整个王府都十分空旷。 别处倒还好,她不进去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但花园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如果说房间里是空荡荡,那花园里大概就是光秃秃,看上去整洁干净,却又难掩萧瑟冷清。 姚幼清站在花园中,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做出决定。 「我要把这里也改一改,改成咱们姚府花园的样子!」 周妈妈一听,赶忙劝阻:「王妃,您改一改房里的布置也就算了,反正王爷也未曾去过您的闺房,不知道您是按照什么布置的。」 「这花园……来来往往地总要路过,万一哪天王爷来了被他认出来……」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姚幼清明白她的意思。 魏泓与姚钰芝有仇,若让他知道自家花园被改成了姚府花园的样子,他肯定不会高兴。 可是…… 「王爷又没去过咱们府上,他怎么会认出来?」 姚幼清说道。 魏泓十一岁便离京建府,在这之前都住在宫里,从未去过姚家,来到封地后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从未去过姚家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姚府的花园长什么样的。 「只要我们不告诉他,他就不会发现的!」 姚幼清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有些俏皮地说道。 周妈妈还有些犹豫,姚幼清却拉住了她的袖子,轻轻摇晃:「周妈妈,你就答应我吧,除了咱们自家人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第29章 她是姚府的大小姐,秦王府的王妃,她若坚持要做什么,周妈妈身为奴婢是阻拦不了的。 但他们名为主仆,却更像是亲人,尤其是姚幼清的母亲去世后,就更加依赖她了,有什么事都习惯问一问她的意见,她若实在觉得不妥,她多半都会放弃,因为知道周妈妈一定是为她好。 周妈妈心里自然觉得这样做是十分不妥当的,但一想到自家小姐远嫁而来,还不受夫君宠爱,今后可能就要在这空荡荡的内宅里孤零零的度过一生了,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既然日子已经这样艰难,那为什么不苦中作乐让自己开心一些呢?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但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跟秦王说一声。 不告诉他是按姚府花园的样子改动,好歹告诉他他们想在花园动工,将这里重新修整一番。 于是她立刻让人去前院通禀了这个消息,派去的下人却告诉她说王爷刚刚已经走了。 周妈妈以为秦王只是有事出府了,道:「那等王爷晚上回来再说吧。」 那人却告诉她:「王爷晚上也回不来,前院的管事告诉奴婢,说是王爷出城了,可能要三两个月才能回来。」 周妈妈一怔,心头窜起一股怒火。 新婚丈夫不仅在洞房花烛之夜把新娘子丢下独守空房,还第二日就离开了胡城,一走就是数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原本因为昨日的事王府下人就已经有些看轻他们小姐了,比如那个叫赤珠的。如今倒好,更要让他们小姐被人轻视了! 她这厢气的脸色都变了,姚幼清赶忙安抚:「周妈妈你别生气,王爷身兼要职,一定是有急事才会匆忙离开的。我倒也不是急着修整这院子,等他回来再问他就好了。」 周妈妈气闷:「王妃怎知道他是有急事离开?说不定他就是……」 就是对这门婚事不满,不想跟小姐待在一处,所以才离开的! 她说到一半察觉自己失言,停了下来,但姚幼清却听明白了,笑道:「怎么可能?妈妈你想多了,这胡城是王爷的王府所在,是他自己的家,他就算不喜欢我,也没道理为了避开我就自己躲到别处去啊。」 哪有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把自己家里让出来,自己反倒躲开的道理? 秦王又岂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周妈妈一想也是,自己只顾着小姐这边,刚刚脑子一热,这么浅显的道理竟没想明白。 她看了看一旁面色平静眸光清澈的自家小姐,从出了京城就开始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之前种种忐忑惊惧失落不安愤懑烦忧等情绪全都消失不见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再次笑了,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那咱们待会便让人去找工匠,今日就开始动工,修整花园。」 姚幼清咦了一声:「可以吗?要不要等王爷回来问问他再说?」 「不必了,」周妈妈道,「昨日崔大人不是说了吗,这后宅以后就是小姐您的地方,您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王爷既然让他这么说了,那定然就不会反悔的。」 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只要咱们不让他知道是按照姚府花园改的就是了!」 姚幼清掩嘴轻笑,两眼弯弯,点了点头:「咱们不告诉他!」 修整花园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王府都在动工,每日土木进出不断。 前院的管事们十分尽心尽力,并未因为魏泓对姚幼清的冷淡而故意敷衍她,与姚家的下人一同把所有事都处理的很好,周妈妈只要交代一句,其他事情就都不用管了,他们自会做好,而且办的让人非常满意,绝挑不出错来。 花园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初步成型的时候,丁寿也带着那颗药丸渐渐靠近了京城。 他在姚幼清成亲的第三日以代小姐回门探望老爷为由离开了胡城,王府管事当时要派几个靖远军跟随护送,被他拒绝了,只带了两三个姚家下人。 管事以为他是担心姚钰芝看到靖远军不高兴,也就没有坚持,反正王爷临走前交代的很清楚,王妃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听安排就是,别的不用管。 但丁寿之所以拒绝,其实是怕靖远军的人太警觉,路上别有用心想要靠近他的人可能会没有机会。 他此次回京的主要目的就是试探宫中那位,以及将药丸的事告诉老爷。 若是早早的就打草惊蛇,对老爷和王妃怕都不好。 果然,就在他离京不远,眼看还有四五日就能抵达京城的时候,有人偷偷趁着夜色潜入了他的房间。 那人轻手轻脚的将姚幼清写给姚钰芝的书信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又在房中搜寻一番,似乎在找还有没有别的书信,一无所获后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待他离开许久,丁寿才猛然睁开了眼,后背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两日后,姚幼清写给姚钰芝的家书便出现在了魏弛的案前,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问道:「就这些,确定没有别的内容了?」 刘福答道:「没有了,奴婢仔细问过誊抄了这书信的人,他确定是一字不差地抄了下来,绝无错漏。那姓丁的管事和其他几个姚家下人身边也都没有其它书信了,仅此一封。至于药丸,更是没有发现。」 魏弛对姚幼清很了解,她若真的知道了什么,写给姚钰芝的书信要么会很慌乱,要么会很工整。 慌乱是急于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工整是知道书信会被他截断,特地隐瞒不提而显出的刻意。 但这封书信的内容很自然,完全是姚幼清平常的语气,有抵达一处从未去过的地方的新鲜,有告诉姚钰芝自己过得很好的安抚。 第30章 「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魏弛看着那封书信喃喃说道。 「秦王与姚太傅仇深似海,又岂会善待她?她肯定受委屈了。」 刘福道:「姚小姐向来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写这些不好的事让姚太傅担忧。」 魏弛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摩挲,仿佛这信是姚幼清亲手写的。 「继续盯着,她写给姚太傅的每一封书信,朕以后都要看到。」 「是。」 刘福应诺,别无他事后躬身退了出去。 「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看到眼前的书信,姚钰芝眼含泪光说出了跟魏弛一样的话。 「秦王与我仇深似海,又岂会善待她?凝儿肯定受委屈了。」 丁寿笑道:「倒也不算委屈,王妃自得其乐过的很好,还要把花园改成咱们姚府花园的样子,我走的时候已经动工了。」 姚钰芝一听,脸色大变:「不可!」 丁寿怔了一下:「为何不可?王爷以前又没来过咱们府上,看不出来的。」 姚钰芝面色青白,让房中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丁寿一人在房中,等房门关上后才低声道:「他……他来过!」 姚钰芝与丁寿关在房中单独说话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宫中,魏弛眉头一皱,当得知是姚钰芝主动让人退了出去,而非丁寿示意时,才稍稍松开一些。 「他们说了什么?」 他沉声问道。 刘福答:「关上房门后说了什么不知道,但关门之前,丁管事说姚小姐要将秦王府的后花园改成姚府花园的样子。然后姚大人便脸色大变,说了句不可,就让人出去将房门关了起来。」 魏弛了然,眉头彻底松开。 「朕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了。」 当年对外公布的消息说是淑妃遵照高宗遗诏,在宣景宫里饮下毒酒殉葬了,但其中内情如何,秦王一定是知道的。 秦王不仅知道,之后更是暗中回到了京城,在一个寒冬夜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姚府,险些杀了姚钰芝。 可惜先帝魏沣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秦王已经回到封地,想以无召回京为由将他扣下并诛杀已是不能,一旦回到封地,便再没有人能将秦王怎样。 所以秦王其实是去过姚府的,很可能也知道姚府花园长什么样。 如果姚幼清将花园改成了姚府的样子,被秦王认出来必然不悦。 姚钰芝担心自己的女儿触怒秦王,才会关起房门将这件事告诉丁寿。 魏弛猜得不错,姚钰芝的确是要跟丁寿说这件事,但他说完之后,丁寿顺势就将姚幼清前往上川途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小的刚才还在想,要怎么避开府中眼线单独跟您说这件事,还好您主动开口将旁人遣退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丁寿说着从发髻里掏出一颗密封的蜡丸,当着姚钰芝的面把它抠开了。 「这是王妃离京前夜,陛下来与她辞行时赠与她的药丸。」 只这一句话,姚钰芝便呆住了,面露震惊之色。 魏弛赠与姚幼清的药丸是让她带去路上服用的,怎么会被丁寿大老远的又带回来,还是用这种隐蔽的方式? 无须他多说,他就已经猜到这其中必有不对。 当丁寿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姚钰芝已是面色煞白。 他一手紧紧抠住桌角,猛地站起来想要大吼一声,到嘴边的喊声却还未发出就已经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不能喊,不能喊……不然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姚钰芝双膝一软,颓然地跪倒在了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泪水低溅在地板上,双手用力捶打,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每每要落地时都把力道又收住。 「我一生……效忠朝廷!十六岁入仕,至今数十载……从不敢懈怠片刻……可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他的妻儿已经死了,唯一的女儿还被先帝当做牺牲品嫁到了上川。 他明白先帝的用意,即便当时气晕过去,也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可如今他效忠的那个帝王,那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亲自教导过的学生,竟想毒害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啊! 姚钰芝心中嘶吼着,浑身颤颤,额头青筋因为过度忍耐而一根根凸起,眼中的血丝几乎要溢出。 丁寿也是忍不住流泪,顾不得擦伸手去扶他,小声道:「老爷,老爷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小姐还要指望您呢!」 姚钰芝心中自是明白,在几欲晕厥的时候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脑子清醒过来。 他若在关门和丁寿说话的时候晕了过去,魏弛说不定就会猜到他们说了什么,那他一定不会再容他活着。 而他一死,凝儿伤心不说,魏弛也可能会更加不择手段地想办法除掉她。 姚钰芝颤抖着缓缓站了起来,擦去眼中的泪,坐在椅子上平复自己的呼吸。 他不能跟丁寿单独在房中待太久,不然一样惹人怀疑。 「你今日就回去,药丸的事不要对小姐提,就让她……让她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吧。」 知道了除了徒增担忧,什么用都没有。 他身为人父一没有认清陛下的真面目,尽早阻止他们之间的往来。 二没有为她找一门好亲事,眼睁睁看她嫁给了秦王。 如今……他只能尽量不给她添麻烦,不让她远在千里之外为他牵挂烦忧。 丁寿会意,收敛自己的情绪,打开房门,又转身对姚钰芝施了一礼。 姚钰芝点了点头,满面担忧地对他摆手,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快去吧,千万别让王妃把王府花园改成咱们府上的样子。」 第31章 丁寿应诺,赶忙带着来时的那几个人匆匆离开了,一刻都没在姚府多停留。 姚家下人不明所以,宫中的魏弛得知后却觉得这才是理所应当的。 据上川那边的人来报,秦王在大婚第二日便离开胡城了,丁寿肯定要赶在他回去前让姚幼清停下,把花园改回来。 他不以为意,只是让人继续盯着,全然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姚钰芝知晓。 丁寿抵达京城的当日,另有一人也抵达了胡城。 这人坐在车中,掀开车帘看着「秦王府」几个大字,唇边渐渐泛起一抹笑意。 她已经让人递了拜帖进去,想来很快就会有人来迎她了。 虽然贸然拜访有些失礼,但她相信王爷不会将她拒之门外的。 片刻之后,果然有人拿着她的拜帖走了出来,到近前道:「季小姐,王妃请您进去,这边走。」 季云婉唇边的笑意一僵:「王妃?」 「是啊,」那人道,「王爷有事离开了,不在府中,估摸着还要个把月才能回来,如今府上一切事宜都是王妃做主。」 「小的刚才把您的拜帖递上去了,王妃说请您进去。」 季云婉搭在车窗上的指尖紧了紧,心中期待欢喜全都没有了。 她是来见秦王的,不是见那个秦王妃。 被王爷派人迎进去,和被王妃派人迎进去完全是两码事。 季云婉当时便不想去了,但她都已经递了拜帖,对方请而不进未免显得失礼,目的也太明显。 而且下人那句「如今府上一切事宜都是王妃做主」着实刺痛了她的耳朵。 不是说王爷根本不喜欢那个女人吗?为什么会真把她当王妃供起来,还让她做王府的主? 季云婉笑了笑,对那人点头:「那我就去见见王妃。」 对方愣了一下,旋即呵呵一笑去前方领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 什么叫「那我就去见见王妃」? 明明是你自己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突然来访,王妃好心愿意见你就不错了,还一副自己纡尊降贵去见王妃的样子。 那人表面恭敬的将人迎了进去,心中却在腹诽。 季云婉的马车从角门进去,走了一段时间才停下来。 她下车与盘香一起进入内宅,这里引路的就换了别人,不再是刚才前院的人了。 她走出一段之后发现这王府有些不对,四处都是工匠民夫,所经之处都有动工迹象,虽已大体成型,却可看出还未全部完工。 「这是在做什么?」 她问了一句。 引路的下人答道:「是王妃在修缮宅院。」 「王妃一开始本来只想修整花园,后来看到王府很多屋子都老旧了,下人居住的院子也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便索性全部修缮一遍,省的回头这一点那一点地再分开折腾。」 下人说着还忍不住称赞了几句:「我们王妃人可好了,对待下人从来不摆架子,特别亲善,府上人人都喜欢她呢!」 季云婉交握在身前的手抠得更紧,沉声道:「可是这样花销很大吧?我听说王爷是个非常勤俭的人,他也同意这么做吗?」 「同意啊,」那人答道,「就是王爷说的让王妃想做什么做什么,银钱直接从周管事那里支就是了。」 「王妃当初还觉得这样不合适,想用自己的嫁妆,周管事说什么也不答应,说是王爷回来若是知道了,他一定会受罚的,所以王妃才作罢了。」 小丫鬟对王妃很是崇敬,喋喋不休地夸了一路,直到正院前才停下,闭上嘴规规矩矩地把人送了进去。 她们一路上一个光顾着说话,另两个光顾着听,谁也没注意到时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这其中就有赤珠。 赤珠在看到季云婉的第一眼便愣住了,旋即明白了什么,扯着嘴角一笑,转身去了楚嬿的院子。 季云婉路上听了那些话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没在王府待多久就准备离开。 她是胸有成竹满怀期待的来的,相信自己稳操胜券,自然也根本就没把姚幼清这个所谓的王妃放在眼里。 可现在事情跟她想象的似乎不同…… 她心中思绪纷乱,到了正院没说几句话就告辞了,半路却忽然被一个不长眼的下人撞到。 对方赶忙道歉:「对不住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 季云婉心情不好,正要发作,对方却低呼一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身后一人:「你……你们……」 季云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就见一人正呆呆地站在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看到那人后也是呆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谁?」 第17章 「她到胡城做什么?」 魏泓虽然人不在王府,但王府中若是发生什么大事,下人还是会第一时间禀报给他的。 崔颢回道:「听说是到临铜一位姑母家做客,正好路过胡城,就去王府给您请个安。您不在,她就去见了见王妃,但很快就走了。」 魏泓皱眉:「我本以为季大人是个清醒的,没想到也糊涂了。」 季家若在上川真有什么亲近的亲戚,以魏泓当初跟季家的关系,他是绝不会不知道的,最起码逢年过节也会让人送份礼。 但他以前从没听说过此事,就说明这亲戚要么压根没有,要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从不往来。 一个这样的亲戚,如今身为季府嫡女的季云婉竟然亲自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目的自然很明显。 更何况临铜与胡城离得极近,随时都能过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也就昭然若揭了。 第32章 崔颢垂眸:「王爷想怎么处置?」 「不用处置,」魏泓道,「既然是做客,能做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还能做一年两年吗?」 日子长了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她自然就走了。 不然她一个未婚的女孩子这样孤身在外,就是她自己愿意,季淮安那张老脸也能撑得住吗? 崔颢知道他心里多少还记着以前的情分,做不出直接将人赶出上川的事情,便点点头没再说话,哪知魏泓又问了一句:「没别的事了吗?」 别的事? 崔颢想了想:「没有了。」 魏泓面色不知为何沉了几分,但并没有说什么,点点头让他走了。 崔颢走到一半才恍然明白了什么,回身说了一句:「王妃最近在修缮宅院,花园的改动比较大,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魏泓面色一僵,绷着脸道:「谁问她了?」 崔颢:「……」 一个月后,魏泓回到王府。 后宅已经给了姚幼清,他径直回了前院。 进去后发现一切都没有变化,他眉头微蹙,问道:「不是说王妃修缮了宅院吗?」 「是啊,」下人笑嘻嘻地答道,「后宅变化可大了,尤其是花园,景致特别好,王爷您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魏泓:「……那这里呢?」 下人一愣:「这里?这是前院啊,王爷您的地方。」 魏泓:「……」 所以呢?就不用管了? 下人终于明白过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王爷,没您的允许,谁也不敢动这啊。」 别说王妃没提,就是王妃提了,他们也不敢答应啊! 魏泓沉着脸不再说话,闷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直到下午,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没人来找过他,也没有任何人听说他回来了,派人来给他请个安,更别提嘘寒问暖给他准备午饭。 他住的是跟以前一样的屋子,吃的是跟以前一样的饭,身边是跟以前一样的下人,一点变化都没有。 那他娶妻是为什么?当个摆设吗? 魏弛想到这,面色又忽然僵了一下。 他当初娶她的时候,的确是想当个摆设来着。 这么说起来现在倒是如愿以偿了…… 可以一般被丈夫厌弃的女人,不是都会更加努力的讨好对方吗? 魏泓莫名的烦躁起来,坐到申时再也坐不下去了,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崔颢以为他要出去,立刻让人备马,被他拒绝了。 「去看看花园改成什么样了,改得不好的话就给我改回来!」 说完奔着内院大步而去。 崔颢一怔,赶忙跟上,走出几步之后没忍住笑了起来,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憋的肩膀直抖。 魏泓一路直奔花园,发现这里的变化的确很大,已经完全认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亭台楼阁廊桥水榭,真正的十步一景,雅致的让人下意识便放慢了脚步,想要多走一走看一看。 他起初觉得是很好看的,但走了几步之后就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了。 「这园子看着怎么有点眼熟?」 他皱眉道,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跟在他身后的崔颢却是变了脸色,刚刚的笑意全部消失,一句话都不敢说。 当年匆匆一瞥,王爷或许记不清了,但他过目不忘,印象却是很深刻的。 这是姚家的花园! 虽然并非全然一样,却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比姚家的更大了些,也更精致一些。 崔颢一边在心里感慨那小王妃看似柔弱,胆子却不小,一边盼着王爷不要想起来,不然势必会恼羞成怒。 但他的愿望落了空,魏泓最后到底还是想起来了。 他对这些园林景致不会刻意留意,但出于多年行军打仗的本能,对走过的路线却大多会留下一些印象。 在园子里走了一会,他便渐渐想起自己曾经是走过类似的路的,周围景致也差不多。 那个地方是…… 姚府! 魏泓面色瞬间铁青,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胆子够大啊!」 明知他与姚钰芝有仇,竟还敢将这花园改成姚府的样子?真当这是自己家的后花园了吗? 魏泓再也没心思欣赏园中景色,沉着脸直奔正院准备兴师问罪。 结果还没走到正院,就听前方传来一阵嬉笑之声。 他绕过拐角,便看到姚幼清正在追一只小狗。 小狗嘴里叼了个荷包,姚幼清边追边道:「小可爱你不能再吃了!快把荷包还我!」 原来那荷包里装的是她给小狗准备的肉干,刚刚已经喂了小狗一些了,结果小狗嘴馋,见她不再喂了,竟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荷包叼走了。 姚幼清追着小狗到处跑,琼玉等人要上前帮忙,被周妈妈拦住:「让王妃玩吧。」 她笑着说道。 这小狗聪明伶俐,从不伤人,不会出什么事的,等她真的累了他们再上前帮忙也不迟。 众人点头,便由着她在园子里追着小狗四处跑,直到有人看到从转角大步而来的魏泓。 魏泓来的方向与小狗跑的方向正对着,姚幼清只顾低头看狗,没看到走来的人。 下人惊呼出声,有人口中喊着「王爷」,有人口中喊着「王妃小心」。 姚幼清听到呼喊赶忙刹住脚想要停下,结果停的太急没站稳,整个人都向前扑去,眼看便要摔倒。 魏泓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下意识上前将她扶住,往前倾倒的女孩便扑进了他怀里,和他撞了个满怀。 说起来姚幼清如今也十四五岁了,撞进他怀里却恍若无物一般,半点分量没有。 第33章 他一手放在她的后背,一手揽在她的腰上,只觉得这腰身细如柳,仿佛随时都能折断一般。 姚幼清刚刚吓得都已经闭上了眼,本以为会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却被一个人给接住了。 她回过神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多谢王爷。」 说着便要起身,动了动,却没能站直,仍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揽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知为何越收越紧。 姚幼清不明所以,抬起头来:「王爷……」 对方却同时开口:「没吃饭吗?」 「啊?」 姚幼清更加莫名:「吃……吃了啊。」 说完又觉得不对,问了一句:「王爷您问的午饭还是晚饭?」 魏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说什么做什么,赶忙松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还盯在她的腰上,想到刚才手中的触感以及满鼻的幽香,眸色渐深。 姚幼清见他半晌不说话,小声问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魏泓回神,忙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我……有些东西忘在内院了,过来拿。」 姚幼清恍然,笑道:「王爷说的是书房那些吧?我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了,已经让人给您送到前院去了,您问问管事们就知道了,他们肯定已经给您收好了。」 魏泓点了点头,又站了一会也找不出什么话说,转身便走了。 他走出几步,绕过来时的那个拐角后又忽然站住。 他刚刚来的时候……是要干什么来着? 笑声又在身后响起,魏泓站在原地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 不回去岂不就把她将花园改成姚府花园的事给揭过去了,回去的话刚才姚幼清问他有什么事他都没说,转头又去找人算账好像不大合适,显得他反复无常。 崔颢一直跟在他身后,这一路的心情可谓跌宕起伏。 从最初王爷要来后宅时的憋笑,到发现花园被改成姚府园子的紧张,再到王爷察觉后怒而疾奔的担忧,以及最后王爷莫名离开的茫然。 大起大落将他自以为已经见多了起起伏伏,不会再有什么波动的心脏都弄的狂跳了一阵。 但他脑子反应很快,在魏泓忽然停下后立刻说道:「王爷从不是那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当初答应了将后宅给王妃住,让她自己随便安排,那定然就不会因为花园如今的模样跟王妃生气。」 「倒是属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刚刚还以为王爷会训斥王妃。」 他给了个台阶,魏泓就坡下驴,顺势就出溜下去了。 「我既然答应了,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是,」崔颢点头道,「王爷大度,岂会跟一个小女子生气。」 「何况王妃远嫁而来,心中必然惶恐不安,将花园改成如今这般,倒也情有可原。」 一个从没有离开过家的女孩子,突然因为一道圣旨远嫁到千里之外,周遭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有什么比将宅院改成家中的模样更能让她安心的呢? 魏泓点了点头,算是对这句话表示了认可,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又回到了自己现在住着的前院。 他坐下来处理积压的公务,往常效率很高很快就能处理完的事情,这次却拖拖拉拉许久才能办完一件,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脑海中不知为何总回想起那女子不盈一握的腰肢,以及扑进他怀中时带来的淡淡幽香。 魏泓鼻子很灵,他确定这香气以前他从未闻过,也不知是什么香粉,清幽怡人,与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气完全不同,非常淡雅,若非靠得极近根本就闻不到。 他想着想着思绪又渐渐飘远,回过神发现手头公文看了一刻钟了都没记住写的是什么,皱着眉头烦躁地将其扔到一边。 另一头,楚嬿的院子里,绾儿推门走入房中,道:「娘子,王爷已经回来有些时候了,你不去见他了吗?」 那日季云婉离开后,楚嬿就回到房中哭了一场。 当时赤珠忽然去叫她,说王妃有事找她,让她立刻过去。 她虽奇怪王妃怎么会忽然找她,又怎么会让赤珠来传信,但因对王妃也不了解,怕她是真有什么事情,就还是跟去了,反正在府里也不怕赤珠会拿她怎样,却不想半途遇到了那位季小姐。 她当时便明白了王妃根本没有找她,是赤珠故意把她叫来,又故意撞到那位季小姐的身上,让他们两人注意到彼此的。 也是那时楚嬿终于明白,当初周妈妈第一眼看到她时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因为她长的很像王爷逝去的那位未婚妻。 她没有亲眼见过那人,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跟那人到底有几分像。 但据说季二小姐与季大小姐有七八分相似,她这张脸既然和季二小姐相像,那与季大小姐想来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楚嬿当时便怔在了原地,周围景象全部消失,恍惚回到了与王爷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是两年多以前,她因家中忽然遭逢大难而骤然失怙,一夕间从爹娘宠爱的掌上明珠变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女,还被人牙子抓去要卖与人做奴隶。 她逃了几次都没能逃脱,最终认了命,想着哪怕是为奴为婢,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有一日有个中年妇人来人牙子这里看货,人牙子说这妇人是一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若是得了她的青眼被挑去了,今后便可衣食无忧,每个月还有不少的月例可拿。 既然免不了被卖的命运,谁不想卖个好人家呢?所以大家都拼命展示自己的长处,希望能被这妇人看中。 楚嬿虽是商户之女,出身不高,却也从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多少都会一些,自然很快就被选中了。 第34章 但后来她才知道,那妇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管事妈妈,而是当地一家青楼里的妈妈。 她愿意为了活下去而卖身为奴,这不代表她就愿意去做个女妓,所以她在看清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青楼之后当即便挣扎着要逃走,可又如何挣的过那些那些膀大腰圆的龟公,眼看就要被拖拽进去。 这时候是路过的秦王救下了她,将她买下带到了王府。 王爷要给她脱去奴籍,并赠她一些银子让她去自谋生路。 可她一个孤女,亲族全无,又能去哪呢? 一旦离开王府,只怕不仅银子保不住,还会再次被人抓去卖掉。 楚嬿实在是怕了,便求王爷让她留下来,王爷答应了。 起初她以为王爷只是心善救下了她,让她留在这里也是跟别人一样做个婢女,但崔大人却单独给了她一间院子,还挑了个下人来伺候她,没给她安排一点差事。 她心中忐忑又失望,以为王爷也是看中了她的相貌,想要她的身子,但比起被卖到青楼,眼下状况已经好了太多。 何况不管怎么说,他都救了她。 若这是他想要的,她愿意给他,只求他给她一个庇护之所,让她能安安心心待在这里。 但是出乎意料,王爷并没有来找她。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始终没来。 楚嬿不明所以,期间也曾找理由去见过秦王几次,王爷对她客气而又礼遇,但除此之外就再无其它了。 她心中渐渐升起一些纷乱的思绪,觉得王爷是不是真心待她,所以才救了她却从不强迫她? 但是因为他已经订了亲,不好在成亲前纳妾,让女方不悦,故而不能给她个名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楚嬿的心就再也静不下去了。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在她进入王府的第三个月,有一天王爷在外面饮了酒回来,她正好看到了,亲自去煮了醒酒汤给他送去。 送完醒酒汤她原本应该离开,但她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站在他面前,脱去了自己的外衫。 她能明显感觉到王爷的目光热了起来,但又很快收了回去,对她道:「楚姑娘怕是误会了,我对你并无此意,之所以将你留在这里,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嫁出去,只是近来比较忙,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楚嬿一怔,第一反应觉得他在说谎。 他与她非亲非故,他救下她已是仁慈,又怎么会还帮她这么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张罗婚事呢? 但她又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听出他并未说谎,他对她真的别无他意。 楚嬿的眼睛当时就红了,觉得无地自容。 她想问他既无情意,又为何待她这般特殊? 但张了张口却没问出来。 她本能地觉得那答案一定不是她想知道的,一旦问清了,她今后可能就再也无法踏入这扇门了。 所以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另外一句:「可我有。」 王爷移开的视线再度转了回来,落在她身上,她在这目光中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再次重复:「我有。」 说着又褪去了一件衣裳。 王爷看着她,这次没再把目光转到别处,也不再掩饰眼中的欲念,但声音依旧沉冷,比刚才还冷硬几分。 「你要知道,就算我今夜留下了你,也不可能给你任何名分,而且在我成亲之前,一定会将你送出府去,今后都不会再见你。」 有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为了彰显对女方的敬重,会在成亲前将身边的通房遣走,她没想到王爷也会这么做。 要么现在就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将来在王爷的安排下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了。 要么留下来,但得不到任何名分,而且注定将来要被送走,最多能在王爷身边留一年多。 楚嬿选择了后者,于是她成了秦王的通房,整个王府唯一的通房。王爷虽然到她那里去的不多,却也每个月固定会去个两三次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选择,后来她明白了。 她心里多少还抱有一些期待,希望时日长了,王爷能对她产生一些情分,将来不舍得把她送走。 可是在她看到季二小姐的那一刻,她知道绝不可能了。 因为王爷心里自始至终就没有她,只是把她当做另一个人的替代。 她也彻底明白过来,他当初不是一眼相中了她,只是不想让这张脸被送入青楼。 他也不是对她好,只是不想让这张脸受委屈。 而他之所以要在成亲前将她送走,是因为他真正喜爱的女人就要来了,不再需要这个替代品了。若是将她继续留在这里,这张脸一定会让季大小姐不高兴的。 楚嬿浑浑噩噩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伤心痛苦埋怨不甘,说等王爷回来了一定要找他问清楚,若他真是如此绝情,对她半点情意都没有,她就离开王府再也不回来。 眼下王爷回来了,她却在房中枯坐了一天,一步都没动。 「娘子,你再不去天就要黑了。」 绾儿说道。 楚嬿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有什么可问的,我心里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怎么会呢?」 绾儿不死心:「季大小姐都已经过世了,王爷也已经成婚了,却一直没赶您走,可见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怕您离开王府会过不好,」 「可是王爷已经很久没来了,」楚嬿道,「算起来大概就是季大小姐过世后。」 「那……那或许是王爷念着以前的婚约,想为季大小姐守一年呢?」 第35章 这话说出口绾儿自己也觉得不大靠谱。 就算是已经成婚的正经夫妻,丈夫也少有给妻子守孝的,别说王爷跟季大小姐根本就没成亲了。 楚嬿摇头:「他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从不是自欺欺人之人。他知道季大小姐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真的都没有了,还留着一个假的有什么用。」 「而之所以没赶我走,也不过是王府不差我这一口饭而已。」 绾儿被她说的心中惴惴:「那……王爷以后岂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那赤珠还不要天天欺负她们啊? 楚嬿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是,王爷再也不会来了。」 夜幕四合,整个秦王府都陷入一片静谧。 魏泓虽是皇子出身,却不是个养尊处优雉头狐腋的人,自然也更不会择席。 但今晚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这房间有些不对劲。 床铺太硬了,房里太热,廊下的灯太亮,照进来的光太晃眼,总之哪哪都不对。 他来回翻了几个身,几次闭上眼又睁开,最后烦躁地坐起身来。 暗夜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那是一个成年男人对于欲望的正常的渴求。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不对的是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纤细腰肢,和不知用什么调配而成的淡淡幽香。 他可以在这个时候想任何人,但唯独不该是姚钰芝的女儿! 魏泓往后一仰又躺倒回去,重又闭上了眼,宁愿就这么难受着也不愿想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去纾解。 当初娶那个女人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让她在后宅守活寡,没道理现在自己却要惦记着那个女人做这种事。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仍旧蠢蠢欲动。 辗转反侧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到底是谁在守活寡?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魏泓便怔住了,闭上的眼又猛然睁开。 对啊,这到底是谁在守活寡? 凭什么他娶了妻子,不仅没得到来自妻子的任何关怀和慰藉,还让出了自己最好的院子,孤身一人住在这冷冷清清的书房里,夜半三更要被自己的欲念折磨的睡不着觉? 魏泓越想越不忿,再次坐起,下颌边的筋肉隐隐跳动了几下。 前院并未修缮过,虽然也不至于漏雨透风,但多少还是透着一些陈旧的气息。 而姚幼清连内院的花园都修整的如此精致,屋子自然更不会差。 他那间以前跟前院书房差不多的房间,现在估计已经大变样,认不出来了,住起来也一定比以前更加舒适。 魏泓看了看廊下那盏晃眼的灯,静坐片刻后忽然起身,随手扯过一件外袍罩在身上,趿上鞋大步走了出去。 值夜的下人正靠在门边打盹,被突然推门而出的人吓了一跳,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回过神后赶忙追了上去,边追边喊:「王爷,王爷您去哪啊?」 若非是有什么急事,魏泓是绝不会大半夜忽然出门的。 下人的喊声惊动了院中其他人,以为是出了什么紧急军情,纷纷要跟上,却见前面的魏泓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不必跟着!」 他的话对众人来说就是军令,纷乱的脚步顿时齐刷刷站住了。 可是这大半夜的,放王爷一个人出门,还是这般衣衫不整的样子,那也不合适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在睡在耳房里的崔颢也被惊醒了,一边整理身上的衣衫一边越众而出。 「你们不用管了,我跟去看看。」 说着便追了上去。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散去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崔颢心中忐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王爷忽然夜半出门。 他脚步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当看到秦王并不是出去,而是前往内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前院的下人见他没多久就回来了,身边却不见秦王身影,赶忙问道:「崔大人,王爷去哪了?」 崔颢无力地摆了摆手:「散了吧,别问了,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众:「?」 魏泓一路走得很快,夏夜的风掀起他的衣摆,非但没能让他凉爽一些,还觉得越发燥热了,尤其是离正院越来越近的时候。 他敲响了正院的院门,院门打开后径直走了进去,将一众下人的惊呼询问声丢在身后。 今夜在姚幼清身边值夜的是周妈妈,她听到动静立刻从外间走了出来,见到来人是秦王的时候吓了一跳。 「王爷,您怎么来了?」 魏泓没理她,直接推开内室的门走了进去。 如他所料,这房间的布置已经被姚幼清彻底改掉了,完全看不出本来模样,原本除了床榻桌椅等必要的陈设外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多了许多东西。 插着时新花朵的花瓶,踏而无声的柔软地衣,绘着鸟雀图的精致绣屏,淡粉与浅金交织的幔帐,还有很多很多…… 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房间。 魏泓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是按照她在姚府时的闺房模样布置的,就和那花园一样。 这些东西被他一眼扫过,视线落在床上那个因为被吵醒而揉着眼睛坐起来的女孩身上,顿时凝滞。 夏夜天热,她睡觉没有放下床幔,许是睡前刚洗了头发,平日里挽起的长发就这样顺滑的披散在身侧,衬的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更精致几分。 床头留着的昏暗小灯映照着她睡意朦胧的眼,并不清晰,反让她茫然的表情显得更加无辜,就像是…… 第36章 像是无意间坠落凡尘的仙子,对这万千红尘充满了不解,神情迷惘地打量着四周,干净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耳边一直响起的狗吠声,他真要以为自己是捡了个仙子回来了。 魏泓低头,就见之前被姚幼清买来的那只小狗正站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对他不停地狂吠,在它身后不远处是它的窝,一个用几层柔软小被搭成,旁边放着张小毯子,角落还摆着几个玩具的窝。 也就是说,连一只狗都在他原本的房间里占据了一席之地,而他却睡在前院那个没有修缮过的破旧屋子里! 姚幼清此时已经清醒过来,问了和周妈妈一模一样的话:「王爷,您怎么来了?」 魏泓的视线从狗身上挪开,又看向那个纤瘦单薄的女孩子,眼神不自觉的热了几分,道:「出去。」 这话自然不是对姚幼清说的,而是对他身后的周妈妈。 周妈妈紧张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家小姐:「王爷,您……」 「出去。」 魏泓再次重复,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沉冷。 周妈妈是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白日里小姐不小心跌到,王爷去扶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不太对,没想到今晚他就来了。 姚幼清与魏泓已经成亲,就算之前魏泓说了内院给姚幼清住,也不代表他这个男主人就不能来,更不代表他要行夫妻敦伦之事的时候她们就可以阻止。 周妈妈自知自己是拦不住的,但王爷与老爷有仇,她又实在担心他会在行房的时候忍不住在小姐身上发泄怒火,所以出去前还是恳求了一句:「王爷,王妃身子娇弱,还请您……请您怜惜些个。」 说完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姚幼清,躬身退了下去。 还未走出门口,被魏泓叫住:「把这只狗也带走。」 周妈妈应诺,走回来弯腰去抱小可爱。 小可爱护主,退几步躲开继续冲魏泓狂吠。 魏泓眼风一扫,小可爱嗷呜一声,缩着脖子任由周妈妈把自己抱走了。 房门关上,房中只余魏泓与姚幼清二人。 姚幼清此时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蜷着腿坐在床上,茫然无措。 魏泓走过去,因为距离近,又习惯了房中昏暗的光线,将她看得更为清楚。 她的睫毛很长,低垂着眼时在眼睑上打下一片阴影,鼻梁挺翘,鼻尖小巧,嘴唇不薄不厚,柔软而又润泽,他白日若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淡淡的粉色。 下巴也尖尖的,跟他喜欢的鹅蛋脸完全不同,显得太单薄了,但拼凑在一起又格外的顺眼,只是他以前并没有注意过。 魏泓呼吸又粗重几分,将她一侧的头发撩开,露出了同样小巧精致的耳朵。 女孩因为他的动作瑟缩了一下,他奔腾的血液却因此而更加沸腾,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极度兴奋。 魏泓轻轻扯了扯嘴角,舌尖在自己的牙根扫了一圈,扯掉了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被子,压了上去。 两人一同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他没有急于享受自己的美味,而是先埋首在她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香…… 之后又将手沿着她的身侧缓缓地放到了她的腰上,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因为晚上穿的单薄,总觉得她更瘦了几分,纤细的腰肢在他手中隐隐发抖。 魏泓因这颤抖而跟着战栗,感觉浑身毛发都长开了,明明想要立刻就将她拆骨入腹,却又像逗弄猎物般,偏要让她胆战心惊地躲藏一阵,筋疲力尽后再慢慢享用。 身下的女孩子很乖巧,如她的长相一般,尽管害怕的瑟瑟发抖,但仍旧任他施为,并不哭着闹着求他放过。 他将她的衣襟扯开一些,在她刀削般的锁骨上啃噬啮咬,留下浅浅的牙印,然后抬头欣赏自己的杰作。 干净的不属于凡尘的仙子被打上自己的印记,这感觉好极了。 他伸手在那印记上抚了抚,顺势抬头看了一眼她精致的小脸,就见她双眼紧闭,嘴唇紧抿,一副明明害怕却又克制而忍耐的样子,就好像……好像他是在强迫她,而她是在被迫承受。 这想法让魏泓动作一顿,身体也微微僵硬。 他是高宗之子,生而封王,整个朔州乃至岭南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想要什么女人,还用强迫对方吗? 何况这女人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眼下这状况倒像是他一厢情愿地非要与她圆房,而她不得不答应似的。 魏泓头一次在女人面前感受到了羞辱感,这羞辱感还来自姚钰芝的女儿! 他放在她肩头的手稍稍收紧,克制着身体的渴望贴在她耳边哑声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主动讨好我,我心情好了或许会给你个孩子,让你一生无忧,享受真正的王妃该有的尊荣」 「要么……我现在就离开,从此不踏入后宅半步,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 这选择对于女人来说太容易了,几乎不用去想答案。 哪个女人不想要丈夫的宠爱?哪个女人不想要属于自己的孩子? 有了孩子才能有稳固的地位,才能有所依靠,才能不用担心自己老无所依。 所以魏泓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姚幼清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但是他才刚说完,姚幼清紧绷的身子便骤然一松。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魏泓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听她说道:「我觉得……分开过挺好的!」 魏泓:「……」 他动作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向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在里面找不到半丝勉强和故意为之的轻松。 第37章 她是真的觉得第二个选择更好! 魏泓刚刚往身下涌的血液现在全部集中上头,面色涨红,眼角直跳,突然就想起了崔颢之前跟他说过的话。 那是他与姚幼清的新婚之夜,他因为与姚钰芝的仇怨没在正院留宿,第二日问崔颢姚幼清怎么说。 崔颢告诉他:王妃很高兴! 那时他觉得他一定是为了让他安心故意骗他,现在他看出来了……她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房中灯光昏暗的缘故,姚幼清并未看出他神情不对,还在继续说道:「王爷若是想要个嫡出的孩子的话,可以将别的孩子记在我名下。至于这孩子到底是由我来教养,还是让他的生母自己教养,都听王爷您的,我绝无意见。」 魏泓:「……我想要个嫡出的孩子?」 姚幼清:「……您不想吗?那也没关系,随您。」 魏泓:「……」 魏泓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 周妈妈胆战心惊地趴在门上听墙角的时候,房门忽然就拉开了,吓得她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正要认错,对方却理都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的时候像是胸有成竹要捕猎的兽,走的时候像没抓到猎物还被猎物溜了一圈的兽。 周妈妈一脸莫名,一边让人去送他,一边自己回到了房中,坐到姚幼清身边。 「怎么回事?王爷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你……你不愿意,拒绝他了?」 姚幼清摇头:「没,没有。我按妈妈您说的……躺着不动,随他就好。」 周妈妈:「……那王爷怎么会这么生气?」 姚幼清抿了抿唇,看了周妈妈一眼,低着头小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妈妈吸了一口凉气:「你就是这么跟王爷说的?」 姚幼清点头:「我……我是真的觉得分开住挺好的啊,而且是王爷自己问的嘛,我也不知道我如实说了以后他会这么生气……」 周妈妈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很是无语地道:「可是王爷都答应给王妃您一个孩子了啊,您难道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吗?」 她也是女人,她清楚孩子对女人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内宅之中,更何况还是小姐这种不受夫君宠爱的情况,只有孩子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想啊,」姚幼清道,「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王爷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喜欢我生下的孩子,就算他看在那孩子也有他自己的血脉的份上,不计较这些,孩子将来也势必夹在我与王爷之间为难,」 「我不想为了让自己能在后宅立足,就让我的孩子去面对这些,这对他不公平。」 周妈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神情一怔,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姚幼清有些不安,问道:「周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周妈妈回神,看着她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摇了摇头:「倒也不算错事。」 说完又问了她一遍:「王妃真的觉得自己一个人住挺好的吗?」 姚幼清嗯了一声:「我觉得这样自在一些。」 周妈妈笑了,柔声道:「好,你开心就好。」 说着伸手将她被扯开的衣领重新整理好,站起身道:「睡吧,很晚了。」 姚幼清点头,重新躺了回去,闭眼前想起什么,又拉住了周妈妈的衣袖。 「妈妈,小可爱呢?」 「在我那呢,我这就把它抱回来。」 姚幼清这才放下心来,等小狗被抱回来后便再次睡去了。 崔颢以为魏泓怎么也要天亮时候才回来,毕竟王妃是正妻,和以前的通房不一样,不好睡了就走。 而且王爷既然大半夜地忽然前去,那一定是兴致甚高,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 但他没想到自己刚躺下一会,秦王就回来了。 崔颢皱着眉头算了算时间,纳闷这次怎么这么快,起身要去问问是否需要沐浴更衣的时候,却被魏泓没好气地赶了出来。 他在魏泓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是第二次被赶出来。 第一次是娘娘离世,他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一人关在房里。 那这次……是为什么? 难道是……没成? 崔颢打了个激灵,没想到那个瘦弱的小王妃竟然敢拒绝他们王爷。 王爷天之骄子,若是被拒绝了自然不会强求。 但拒绝他的是姚钰芝的女儿,是他原本碰都不打算碰的女人。 这可就…… 丢脸了。 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秦王刚才去了哪,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脑子反应那么快,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他下人在旁压低声音问他:「崔大人,那现在……怎么办啊?」 王爷生了这么大的气,理应把那个惹怒他的人找出来好好惩治一番。 崔颢却再次摆手,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散了吧,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话音落,房中忽然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像是几案一类的东西被打翻。 下人同时缩了缩脖子,看看崔颢,用眼神询问他用不用进去收拾收拾。 崔颢摇头:「什么时候王爷传唤什么时候再进去。」 没发话的时候进去触他霉头,八成要倒大霉。 下人也确实不敢贸然进入,闻言松了口气,又各自散去了。 房中,魏泓没有点灯,踢翻几案后就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要不是这门婚事是先帝驾崩前亲自赐婚,他都要怀疑是姚钰芝故意生了这么个女儿嫁给他来气他! 第38章 那个女人竟然选择跟他分开住? 竟然说分开住挺好? 魏泓冷笑,一拳砸在了桌上。 好!以后别来求他! 翌日一早,魏泓就去了军营,数日没有回来。 季云婉留了人在胡城,得知魏泓回来后那人立刻就去临铜报信,将这一消息告知了她。 盘香高兴地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王爷总算回来了,咱们在这都停留一个多月了,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都不知道该怎么给老爷回信。」 当年高宗皇帝有意将季云婉的姐姐季云舒指给魏泓,季淮安答应了。 从那时候起,季家就注定要与秦王绑在一起,不可能再得到魏沣或是魏弛的信任。 正是因为这点,季云舒出事以后季淮安才想将二女儿季云婉嫁给魏泓为妻,仍旧与他缔结婚约。 不然季家就失去了立足之地,哪边都不讨好。 但他没想到,魏泓刚刚回京,魏沣就将姚大小姐指给他为妻了,他的打算也就落了空。 季家也是名门世家,做不出让自家女儿给人为妾的事情,所以季淮安纵然心有不甘,但也没再提过此事,在得知季云婉装扮成他姐姐的样子去见魏泓的时候还大怒了一场,觉得她丢了季家的脸。 「可是和家族前程比起来,脸面又算什么呢?」 这是季云婉当时关起门来和季淮安说的原话。 季淮安气极反笑:「你去给人家做妾就能给咱们季家挣来前程了?」 「那就算姐姐还活着,嫁给王爷做正妻,就一定能给家族挣来前程吗?」 季云婉反驳。 「爹爹之所以同意这门亲事,还不是看重王爷这个人?因为王爷一代枭雄,你跟朝中许多人一样觉得先帝可能坐不稳那个位置……」 「住口!」 季淮安面色青白地打断。 季云婉并不理会:「但是先帝坐稳了,虽然时间不长,却也算是寿终正寝。王爷多年来并未有任何不臣之举,那么姐姐就算嫁了他,朝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既然如此,是她去做正妻,还是我去做妾,又有什么区别?」 「你姐姐去做正妻好歹不丢我季家的脸!」 季淮安怒道。 「可爹爹想要的不就是王爷身边的一个位置吗?我若是去了,您依然可以保住这个位置!」 秦王现在没有动作,不代表以后没有。 先帝忌惮他,当年以高宗口谕为由让淑妃殉葬,就是想逼他犯禁,让他无召回京,好找借口扣押诛杀,结果并未得逞。 今上登基不久,目前看来虽然和秦王并无什么大的冲突,但有先帝做下的旧事摆在那,两人之间也定然不会和睦。 何况秦王拥兵自重,哪个帝王都不可能容得下他。 一旦两者发生什么冲突,宫中那个皇位到底属于谁就不好说了。 「咱们季家因为当年和王爷的婚约,已是不可能再得到陛下的信任了,要么是像现在一样默默无闻地渐渐被排挤出朝局,要么是和以前一样,把赌注压在王爷身上。」 「王爷虽然已经有了正妻,但那正妻却是姚太傅的女儿。他与姚太傅不合众人皆知,就算将来真的荣登大宝,也不会将姚太傅拥上重位。」 她说到这顿了顿,看着季淮安意味深长地道:「但爹爹你不同!」 「王爷与咱们季家感情匪浅,我若留在王爷身边,爹爹您今后依然会和以前想的一样,是他身边的第一人,谁都越不过去!咱们季家,也会因为从龙之功成为大梁第一世家,再也不用看人脸色。」 季淮安铁青的面色依旧很难看,但微张的嘴却并未再继续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可如你所说,王爷多年来并未有任何不臣之举,你又怎么知道,他以后就会有呢?」 「我不知道,」季云婉道,「这就是赌,不是吗?」 「爹爹以前愿意赌,现在因为王爷娶了个有名无实的王妃,就不愿意了吗?」 因为前方有一块绊脚石,就要绕开这条路不走了吗? 若是其它的路能走得通倒也好说,可眼看其它路就要封死了,那为什么……不将绊脚石踢开呢? 季淮安再次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才沉声道:「刨去路上,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若是不能让王爷答应, 就立刻回来!别在上川丢我的人!」 季云婉福身应是,为了不显眼,在秦王离京后过了些日子才启程,理由是去外地探望自己一位病重的姑母。 那位姑母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不在临铜,甚至不在上川,而是远离这里的另一处地方,也确实有另一个「季二小姐」去了。 真正的季二小姐则半路绕道来了这里。 眼下距离当初说好的三月之期已经只剩不到两个月了,季云婉却连秦王的面都没见着,自然也就不好给京城的季淮安传信。 她得知魏泓回到胡城,第二日天不亮就从临铜出发,赶往秦王府。 盘香像上次一样递了拜帖进去,片刻后又是上次那人来回话:「季小姐,王妃请您进去,这边走。」 竟连说的话都跟上次一模一样! 不待季云婉开口,盘香先变了脸色。 「怎么又是王妃?王爷呢?」 那门房的下人像是故意的,笑呵呵地把上次的话又说了一遍:「王爷有事不在府中,府上一切事宜都由王妃做主。」 盘香怒气冲冲:「怎么可能不在?我们明明……」 「盘香!」 季云婉打断,没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第39章 盘香回神,知道不能直说他们让人留在胡城打听了秦王的行踪,便改口质问:「是不是王妃不想让我们小姐见王爷,所以故意说他不在!」 这话说完,门房刚刚还只是隐约露出几分不屑的脸色顿时一变,沉了下来。 「你这丫鬟胡说八道些什么?没有王爷的准许,谁敢胡乱编造他的消息?何况我们王妃又岂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 「你们自己赶得时候不巧,总是错过,反而怨我们王妃故意说王爷不在,这是什么道理?」 他虽然只是个门房,却也是靖远军的一员,板着脸呵斥盘香的时候凶悍异常,好像随时都要暴起打人似的。 盘香顿时气势全无,吓得直哆嗦,张着嘴「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季云婉不得已只能掀开车帘亲自对那人说道:「对不住,是我的丫鬟失礼了。不知王爷去了哪里,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还在气头上,抬着下巴道:「我是王府的下人,岂能将王爷的行踪随便告知他人?反正王妃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季小姐您若是不去,那我就回去了。」 谁愿意在这受这冤枉气啊。 季云婉放在车窗上的手如上次一般渐渐收紧,最后松开:「带路吧。」 那人冷哼一声,转身带路了。 季云婉上次来时秦王府正在修缮,还未彻底完工,现在则已经完全布置好了。 没有了四散的木料土堆,满头大汗的工匠民夫,这里在王府该有的大气之余又处处透露出雅致精巧,可见女主人修缮得很用心。 女主人…… 季云婉想到这几个字,又想起自己上次在内宅看到的那个人,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那日还真当王爷已经忘了姐姐,将姚家那个女人当做王妃看待了。 后来遇到楚嬿,她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王爷还是放不下姐姐,所以才会将这个通房留到现在。 留下这个通房自然是因为她跟姐姐长得有几分相似,但如果有了更像的……那个通房还有什么用? 所以季云婉见到楚嬿的时候,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将之前的忐忑忧虑全部抛开,高兴了起来。 楚嬿的存在证明她这趟没有白跑,而且很快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先前王爷在京城被先帝赐婚,不好拒绝,也不好主动开口提出让她这个季家嫡女做妾,这才会默不作声地离开。 现在她千里迢迢地亲自过来了,王爷一定会明白她和季家的打算,不会拒绝的。 至于眼前这园子和门口桀骜不驯的下人…… 等她入主王府,还怕没有收拾的机会吗? 季云婉志得意满,再见姚幼清时没有了上次的慌乱不安。 她来的匆忙,姚幼清正在花园玩耍,便索性直接在这里的花厅见了她。 「我还以为季小姐已经回京了,没想到竟然还在临铜,你离家这么久,季大人不担心吗?」 两人见过礼后姚幼清随口问了一句。 季云婉毕竟是未嫁之身,此次又是孤身一人前来,没有长辈的陪伴,算上路上以及在临铜停留的这段时间,确实离家很久了,故而她才会有此一问。 季云婉却觉得她是故意挑衅,温声回道:「我此次虽是来探望姑母,但亦是奉家父之命顺路来探望王爷一番,如今还未见到王爷,没有完成家父之命,又怎可就这么回去呢?」 她本以为姚幼清会生气,却见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那你赶得不巧,王爷昨日刚回来,今日又走了。说是去了军营,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魏泓走时当然没有特地跟姚幼清交代自己的去处,是崔颢让人留了话,说王爷去军营了,让她若有急事就派人去那里找他。 季云婉不知道的消息她随口就说了出来,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这让季云婉面上觉得有些难堪。 她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故意说道:「那不知王妃可否派人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特地来拜访王爷,想见他一面,问问王爷可否有空。」 她上次与王爷错过,王爷一定已经知道了。 如今听说她再来,定会回来见她。 自己的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特地赶回来,不知这位小王妃会怎么想? 姚幼清没有任何想法,当即便答应了。 周妈妈原想阻拦,但没来得及开口姚幼清就已经应下了。 她再一想万一王爷听说他们没去传话不高兴怎么办?那还不如现在跑一趟,反正不管他回不回来,他们小姐也不在乎。 于是她对琼玉交代一声,让她找人安排下去了。 魏泓所去的军营离王府不算远,下人骑着马很快就到了。 军营管理严格,他在第一道哨卡就被拦了下来,询问有什么事。 下人表明身份,道:「季二小姐来访,王妃让我来问问王爷,可否回去一见。」 那人查验过身份,确定无误后让他等在这里,自去通传了。 魏泓的营帐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那兵丁把话传给了崔颢,由崔颢带进去了。 崔颢眉头微蹙,掀开帘子躬身走了进去,道:「王爷,王妃派人来找您了。」 魏泓原本就心不在焉,注意力根本就不在眼前公务上,听到这话两只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故意绷着脸沉声问道:「什么事?」 「王妃问您能否回去一趟,说是……」 「没空!」 魏泓厉声打断:「没看我正忙呢吗?不要为了些许小事来打扰我!」 昨晚才拒绝了他,今日就后悔来找他道歉求他回去? 休想! 第40章 崔颢一怔:「可是……」 「可是什么?我的话现在需要重复第二遍你才能听明白了?」 崔颢:「……」 他愣了片刻大概明白魏泓是误会了什么,但想了想,也没再多说,躬身应诺退了出去,对那来传话的兵丁道:「听见了吧?」 魏泓刚才吼得那么大声,兵丁自然听到了。 「听见了就去回话吧,按王爷的原话回就好。」 兵丁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了。 「王爷很生气,」下人不仅转述了秦王的话,还将兵丁告诉他的秦王当时的怒意也一起转达了,「说是正在忙,不要为了些许小事打扰他。」 些许小事? 季云婉面色一阵青一阵红,打翻了染缸似的,放在膝头的手把袖子都捏皱了。 满屋静默,连姚幼清都替她觉得尴尬,正寻思着怎么转移话题,就见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小姐, 您还真信那秦王妃的话啊?」 马车上, 盘香皱眉说道。 「我看王妃根本就没派人去找王爷, 那些话都是她胡乱编来气您的!王爷与咱们季家关系那么要好,怎么可能……」 「住口!」 她的喋喋不休被打断, 季云婉面色铁青, 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是真是假用得着你在这里议论吗?等我改日见到王爷, 自会问他!」 现在明摆着见不着人了,还在她耳边一个劲地说这些, 故意气她吗? 盘香还是头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 吓的缩了缩脖子,一个字不敢 说了。 季云婉没有立刻离开胡城,而是到距离王府几条街外的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上了二楼进入背街一面的一间厢房,让伙计上了些茶点。 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门外有了动静, 一个女子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又随手关上房门之后才站直身子, 松了口气。 「至于吗?」 季云婉笑道:「你又不在王妃跟前伺候, 还怕有人注意到你不成?」 来人回过身,露出一张十七八岁的脸, 正是王府的婢女赤珠。 「季小姐你是不知道,我们王府的管事们看似宽容, 真犯了事在他们手里, 那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下一样的狠手!我可不想为了些许好处就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上次季云婉在王府见到楚嬿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叫赤珠的丫鬟一定是故意把人引到她面前的。 她正想在王府找个眼线,只是初来乍到没有门路,她就自己撞上来了,正合了季云婉的意。 赤珠当时亲自把季云婉送了出去,季云婉偷偷塞给她一个荷包,里面装了不少银子,两人当时就定好了今后在这个客栈见面。 今日她时隔一个多月再次来到胡城,赤珠收了她的银子,自然是要来见一见的。 季云婉让赤珠给她倒了杯茶,道:「王府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 赤珠双眼一亮,压低声音,神情难掩兴奋。 「我就是要来跟季小姐说这个的。」 她将昨晚魏泓夜半忽然去了正院,又怒气冲冲离开的事告诉了季云婉,道:「我虽然不知道正房里当时发生了什么,但王妃肯定是惹王爷生气了,因为王爷离开正院的时候脸色特别不好,不少值夜的下人都看到了。」 只是很少有人会多嘴跟她说,她也是花了不少银子才撬开一个人的嘴。 季云婉眸光微深,沉吟片刻:「那王妃今日派人去见王爷,王爷会见吗?」 魏泓在军营说的那几句话并未被当做什么秘密,很快就在前院传开了,还引来门房等人的一阵哄笑。 赤珠离开王府前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所以也猜到季云婉为什么要这么问,笑着回道:「王爷脾气不好,很少有人敢惹他,一般惹了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就算王爷大度,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王妃昨晚才刚刚惹怒他,今日他八成是不会见的。」 「若是今日帮您去军营给王爷传话的人是王府原来的下人,那他们带回来的话一定是真的,因为没有人敢自作主张乱传王爷的话。」 「但今日去传话的……自始至终都是王妃的下人,这可就不好说了。」 新来的下人总是没有规矩,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何况姚家的下人难免偏心姚幼清,会帮着姚幼清说话也不奇怪。 「我猜那传话的人根本就没见到王爷,又想帮着王妃故意气您,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想着这等小事也不会有谁再特地去给王爷禀报,等您走了就更不会有人提起了,这才敢肆无忌惮。」 「当然了,这都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到底如何,等改日季小姐亲自见到王爷问一问就知道了。」 别人都以为季云婉已经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今日又被这样羞辱,肯定很快就要走了。 但赤珠知道,没见到王爷以前她是绝不会走的。 季云婉也知道她的话并不一定就靠得住,但这种说法多少还是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我也觉得王爷不会说那样的话……」 她喃喃道。 赤珠赶忙跟着附和:「可不是吗?别说您了,就我们府上那个姓楚的,不过空有这么一张脸而已,王爷都不曾对她说过什么重话,让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像照顾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似的。何况您还是季大小姐的亲妹妹啊?」 季云婉胸口郁气消散一些,让盘香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上次的只是见面礼,以后你继续帮我盯着王府里的动静,我不会亏待你的。」 第41章 那荷包看着比上次的还沉,但赤珠这回却没有收。 她将荷包推了回去,道:「季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跟您直说了吧,我帮您并不是图财。」 王府的月例虽不见得很多,但也不算少。 她和寒青等人一样都是亲族全无的孤女,无亲无故,没有长辈需要赡养,这些银子对她来说完全够用了,若是离府嫁人的话还能再得到一笔嫁妆,所以她并不缺钱。 季云婉眉眼微挑,看着她不再说话。 赤珠继续道:「您是聪明人,应该也猜出来了。我在王府伺候的日子比那姓楚的长的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都不该让她爬到我头上去。」 「……你想取代她?。」 「是,」赤珠笑道,「像您想取代季大小姐一样。」 魏泓在军营里住了好几日,除了头一日姚幼清派人来过,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第五日崔颢来报,说是连公子来到胡城,约他在老地方相见。 魏泓嗯了一声,起身准备应约,踏出一步又问:「这几日还有别人来过吗?」 别人? 崔颢认真地想了想,道:「除了您刚来军营那日王妃为了季二小姐来过一趟,就……」 「季二小姐?」 魏泓眉头一皱。 「是啊,」崔颢道,「那日季二小姐到府上拜访,您不在,王妃派人来问您能否回去一趟,您没等属下说完就把属下赶出去了。」 魏泓:「……」 所以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来给他道歉的,而是为了别的女人来请他回去? 魏泓咬了咬牙,双拳握得嘎吱作响。 他大步离开了军营,直奔位于胡城城东的小竹楼。 小竹楼并非一座用竹子搭成的楼,而是名字叫「小竹楼」,实际是胡城最大的一家青楼。 这家青楼共有三层,中间一个大天井,搭了戏台子,只要小竹楼开门,就定然有姑娘在上面或歌或舞,吹拉弹唱从不断绝。 没钱的人聚在一层占个桌子也能听歌看舞,叫一壶酒点个冷盘坐一天也不会有人赶你走,只要不闹事就行。 有钱的人坐哪里全看自己心情,二楼三楼有视野更好的地方,若是喜欢清静讨厌喧闹,定个包间把门关起来,请自己喜欢的姑娘来屋里表演就是了,越贵的屋子隔音越好,不容易被外面打扰。 当然,听曲是听曲的钱,过夜是过夜的钱,要算清楚才行。 魏泓进来后径自去了三层,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走了进去,门口挂的牌子上写着「登仙台」。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房间比其它房间都多了一层,进去后再上一层台阶便能来到一个很大的露台。 这露台年节的时候用来让当红的姑娘们在上面表演歌舞,吸引街上的民众来赏,万民同欢。 平日不用则高价对外开放,但因为价格比其它房间贵了三倍不止,所以很少有人会选,除了连城这种有钱没处花的富贵公子。 魏泓过去的时候,连城正坐在露台上左拥右抱,大夏天的身下还垫了厚厚的毯子,生怕硌着他金贵的屁股似的。 几个小竹楼里当红的姑娘都围在了他身边,莺声燕语不断,对魏泓的到来视若无睹。 在这里待久了,他们都知道秦王是个不懂怜香惜玉且还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除了酒水饭食歌舞的钱,别想让他多掏一两银子打赏。 和他比起来,连公子才是真正的香饽饽。 连城被人塞了一块点心到嘴里,口中含糊不清地跟魏泓打招呼,让他坐。 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又被人喂了一口酒,喝下去后顺势在那美人脸上亲了一口。 魏泓没动,站在原地看着他,沉声道:「这个露台严禁行淫乱之事,否则斩去子孙根,上一个敢这么做的人,已经断子绝孙了。」 曾经有个客商胆大包天,因为和女妓发生了争执,便不顾她的挣扎把她带上露台,压在台边公然行不雅之事,被官府扣押后还理直气壮说这里是青楼,他付了钱,那就想干什么干什么。 有民众觉得应该将这露台拆除,以防再出现类似情况。 魏泓得知后没拆露台,而是让人把那客商骟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在这露台上做些不该做的事,花钱来这房间的人也更少了,现在基本就剩了连城一个。 连城动作一顿,讪讪地笑看着他:「王爷,不用这么认真吧?我又没在露台边上饮酒作乐。」 这露台很大,他的毯子几案等物都在内侧,街上的百姓根本看不见,除非是跟他一样身在高楼上的人。 可这附近除了小竹楼就没有其它高楼了,就算有,也不冲着这个露台。 魏泓面色仍旧沉沉,看着他不说话了。 连城嘶了一声,对身旁女妓摆手:「散了吧散了吧散了吧,我可不想当太监。」 女妓们哼哼唧唧神情不满地走了,走前还瞪了魏泓几眼,嫌他挡了她们的财路。 她们都离开后,连城坐正身子将半敞的衣襟合拢,又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立刻变得人模狗样,成了个相貌英俊器宇轩昂的翩翩佳公子,和刚刚放浪形骸的样子大不相同。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 他给魏泓倒了杯酒说道。 魏泓这才坐下,但仍旧没说话,阴沉的脸色任谁看去都能知道他不高兴。 连城摇头叹气,将桌上点心一推。 「行了行了,喝杯酒吃块点心消消气,这可是你那王妃最爱吃的点心。」 一阵微风吹过,一片绿叶落到魏泓头顶,他的脸也跟着绿了。 第42章 「你怎么知道她爱吃什么点心?」 连城一怔,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赶忙伸手去指隔壁另一条街上的一家铺子。 「那家点心铺子门口写着呢啊……」 魏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家点心铺子,就是之前姚幼清在门口表明身份并买下了小白狗的那家。 铺子还叫原来的名字,只是旁边挂了一面幌子,上面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王妃爱吃的点心。 魏泓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收回视线捏起一块点心塞到了嘴里。 连城松了口气, 绷直的腰重新放松下来。 「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谁惹着你了?」 魏泓将桌上的酒端起一饮而尽, 跳过这个话题:「你这回又是为什么来的?」 「我能为什么来啊,」连城笑道, 「想念胡城的景色了啊。这小竹楼里那么多美人, 我……」 「没事我就走了。」 魏泓作势要起身。 连城赶忙拦住:「别别别, 有事有事。」 「说。」 两人在露台上聊了很久,魏泓走时揣走了连城十万两银票和一匣子银锭。 连城的下人在他走后苦着脸道:「公子, 咱们这次身上带的不多, 您把钱都给王爷了,自己用什么啊?」 连城扶额:「让人再去取点来。」 末了补了一句:「多取点。」 下人应了一声,转身下楼了,过一会又上来。 「公子,咱们今儿个在小竹楼的账还没结呢,奴婢等人身上的银子不够了……」 连城额角一抽, 拔下手上的扳指往桌上一拍:「拿去!」 下人走后,他拿起酒壶仰头直接将酒水倒进了嘴里, 喝了几口去摸桌上的点心, 这才发现整整两包点心已经被魏泓吃完了,一块不剩。 连城头更疼了, 起身去露台边吹风,远远地再次看到隔壁街上的那家点心铺子门口挂着的迎风招展的幌子。 他看了一会, 又回头看看桌上, 再回头去看那幌子, 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街上有人抬头看到了他,有女声兴奋激动又含羞带怯:「连公子!」 更多人看过来,女子尤其多。 连城对着他们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风流十足地转身下楼了。 魏泓离开小竹楼,没再回军营。 他在街上随处走了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家点心铺子前。 「王妃喜欢的点心」几个字更显眼了。 有个妇人正巧从里面买了点心出来,看到他后先是惊讶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问道:「王爷是来给王妃买点心的吗?」 说着就要把手里的点心塞给他,让他给姚幼清带回去。 魏泓几番拒绝,那妇人却非常热情,硬要塞给他。 还是崔颢适时地站出来打了个圆场,道:「这位婶子,我们王爷也爱吃这家的点心,一包肯定不够,我们还要进去再买几包,这包您就带回去自己吃吧,反正我们都要进去买的。」 妇人听了这才作罢,笑呵呵地走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点心铺子的店家已经听见,赶忙出来亲自把他们迎了进去。 魏泓原本没打算买,但都已经进来了,还是硬着头皮买了一些。 店家一边给他们包点心一边道:「自从王妃常来我这里买点心以后啊,我这生意比以前好多啦!」 「以前总有人说我这点心做的不好看,嫌弃得很,可我和老太婆年纪都大啦,哪有那么多工夫一个个都做得漂漂亮亮的啊?好吃不就行了吗?」 「还是王妃眼光好啊!一点不嫌弃!说什么……那句话咋说来着?」 年长的店家想了会才恍然道:「酒香不怕巷子深!点心好吃也不怕长得不漂亮!我这不漂亮的点心,现在卖的可好嘞。」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对王妃的感激和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还趁着魏泓他们不注意偷偷多塞了两块点心进去。 他年迈体弱动作慢,魏泓自然看见了,往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今日不知为何没开口拆穿,只是看着那包点心出了会神。 崔颢付了钱,两人从点心铺子走了出去。 他平常也不是没在街上走过,但大多来去匆匆,所以民众们虽然认识他,但很少有机会上前说话。 今日见他似是无事,慢悠悠地四处溜达,时常便有民众上来与他攀谈。 「王爷啊,你跟王妃说一声不用再给我家送药啦。我相公的脚已经好了,没什么大事的!」 这是一个之前应征去王府修缮宅院的民夫的妻子,他的丈夫在做工的时候不小心砸伤了脚,王府的人把他送回来后就给他请了大夫开了药,还补偿了一笔银子。 大夫说伤虽然容易好但最好还是歇一段时间以后再做工,能进补一番的话就更好了,愈合的会更快。 姚幼清知道了,直到现在还按时让人来给看诊送药,叮嘱不要着急做工,免得反而落下顽疾。 这人走了,过一会又有人过来跟魏泓说:「王爷,我娘的咳疾已经好多了,您见到王妃的话帮忙告诉她一声,让她不用担心。」 这是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家中有个年迈的老母亲,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犯了咳疾,姚幼清正巧遇到,问了几句,确定没什么大事才离开了。 魏泓怀疑她根本就不记得了,但货郎笃定她记得,说王妃每次在他这买东西都会问问他母亲的身体。 后来又有几人上前与魏泓说话,说的大多都与姚幼清有关。 魏泓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人流,问了崔颢一句:「她来了多久了?」 第43章 崔颢答:「不到半年。」 「不到半年……」 这么短的时间,就好像无处不在了一般。 她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到了新的地方害怕胆怯不合群,反而和这里的人相处的很好。 胡城和京城其实是不一样的,京城繁花似锦,到处都是达官显贵,胡城虽也算得上繁荣,但这里民众和官员的界限没有那么清晰,在勋贵世家长大,从小养尊处优习惯了处处高高在上的人不一定适应。 在他们眼里,这里或许处处都是刁民。 但姚幼清显然不这么觉得,她真心喜欢这些百姓,才能和他们如此亲近。 当初街上的人都是因为魏泓才认得她,现在他们是因为她才靠近魏泓。 魏泓在上川的声望很高,胡城自然更不必说。 但对百姓们而言,他是有着距离感的,来去间要么行色匆匆,要么甲胄森严,民众爱戴却不敢靠近。 在他们眼里他大概就像是被供奉在佛龛中的神佛,让人仰慕却又望而生畏。 如今因为那个小王妃,他们终于知道,他其实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其实也是可以平平静静地和他们说几句家常,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的。 魏泓最后走到了慈幼局,一段时日没来,这里已经大变样了。 房屋重新修缮过,围墙也重新粉刷了,几个垂髫小童正在门口嘻嘻哈哈地玩闹,另有两个妇人趁着日头好端了杌子坐在门口缝缝补补,正好照看这几个孩子,省得被拍花子拍走了,或是被来往的车马撞到。 妇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话日常的时候,见到两个黑影落在地上半晌没动,抬头看去发现是秦王,忙放下东西站了起来。 「王爷,您怎么来了?」 一旁的几个小童也纷纷站住脚,好奇地看着这边。 小孩子不大记人,还有的是新来的,更不认识魏泓了,只知秦王名号,不知秦王其人。 魏泓刚想说「顺路过来看看」,其中一个妇人就看到了崔颢手里拎着的点心,朗声笑道:「原来是帮王妃送点心来的。」 「跟王妃说过多少次了这边吃喝都够,让她不用惦记,她总是想着,时不时就让人送东西来,今儿还让您亲自来了。」 妇人边说边伸手将崔颢手里的点心拿走了,招呼几个小童拿去院子里跟其他孩子分食。 崔颢不好不给,只能眼睁睁看着点心被拿走,转过头讪讪地看了看魏泓。 魏泓眉头微皱,但也不好说什么,站在原地没吭声。 孩子们都爱吃点心,慈幼局里这些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险些饿死冻死的孩子更喜欢。 对他们来说能保证一日三餐有碗粥喝就已经很高兴了,如今不仅能吃饱饭,饭食之余还能吃到点心,便像年节一般开心,笑闹声顿起,但并没有哄抢,数着人头按顺序一个个分了。 他们分点心的时候,妇人又指着新修缮的房屋和粉刷的院墙道:「多谢王爷让人重新给他们修缮了屋子,孩子们特别高兴,之前就说想去跟您谢恩,但我们又怕您公务繁忙,不敢让他们去。这下好了,正好让他们当面感谢您。」 说话间孩子们就围了过来,一口一个「谢谢王爷」。 这慈幼局虽是魏泓开办的,但他只是交给下人去处理,很少亲自过问,每年按照定数送银两物资过来就是了,有时会让人挑一些出色的孩子送去军营或是其他地方训练。 至于修缮屋子……并不是他安排的。 估摸着是姚幼清修缮王府的时候顺便就把这里也带上了,还留了他的名号。 「王爷,你好高啊。」 有年幼的孩童脆生脆气地说道:「我以后也能长得像王爷一样高吗?」 「可以的!」 不待魏泓开口,另一个稍稍年长的孩子接道:「王妃说了,只要我们努力,各有所长,以后都可以像王爷一样厉害!」 得到回答的孩子满心期许地看向魏泓,想听听他怎么说。 魏泓抬手,动作有些生涩地落在孩子头上:「可以。」 「王爷还没回来?」 太好了! 丁寿擦着额头的汗, 急匆匆跑向后宅, 途中还特地绕去花园看了一眼, 果然见到这里已经彻底被改成了姚府花园的样子。 若非他刚从京城回来,知道这是胡城, 怕是都要以为自己还在姚府了。 周妈妈为了问他些话, 亲自迎了出来, 一见面就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丁寿摆手, 又想起什么, 「出了出了!」 周妈妈一颗心放下又提起:「到底出没出?」 丁寿嗨了一声道:「老爷那里没出事,一切都办妥了,没被那位发现。」 说到那位时他抬手指了指天。 之后又指了指姚幼清所在的正院的方向:「是王妃这里要出事了!」 王妃这里能出什么事?周妈妈皱眉。 丁寿将她拉到一边,把姚钰芝在京城时关起房门告诉他的事情全都对周妈妈说了,周妈妈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竟然去过咱们姚府……」 而且还是要杀老爷! 「所以这花园必须赶快拆了恢复原来的样子,或者改成别的什么样都行, 就是不能跟咱们姚家的花园一样!」 当初秦王潜入姚府为了避人耳目,就是从花园绕过去的, 离开时也是走的花园! 「可是……来不及了啊。」 周妈妈喃喃。 「怎么来不及?」 丁寿道。 「王爷不是还没回来吗?趁现在赶紧改啊!不然等他回来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第44章 「已经回来了啊……」 周妈妈道。 丁寿闻言眉头一拧:「我刚在前院问的时候还说王爷没回来呢啊。」 「那是回来了一趟又走了, 而且上次他回来的时候,还来看过花园了, 已经知道花园现在是什么样了。」 丁寿心头一抽,打了个哆嗦。 「那……他没说什么?」 「没有, 」周妈妈摇头, 「王爷当时来拿东西, 听说王妃给他送去前院了以后就回去了。会不会是……没想起来啊?」 毕竟只匆匆去过那么一次,还是深更半夜,看不清楚,时隔多年不记得了也是正常的。 丁寿却觉得不大可能:「听老爷说当初就是王爷身边那位崔大人及时赶到,再三劝阻,才保住了老爷的性命。而这位崔大人是个能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算王爷不记得……他应该也是记得的。」 那么要么就是王爷想起来了但没有计较,要么就是崔大人记得但没有跟王爷说。 丁寿想了想觉得是后者,因为那位姓崔的大人确实是个通达之人,小姐从离京到抵达胡城,没少受他照料。 周妈妈起初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后来仔细回想,又想起那日秦王来后宅拿东西的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他刚从拐角过来的时候脚步很快,似乎气冲冲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周妈妈记得他当时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上去就像是……兴师问罪。 可若真是兴师问罪,为什么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呢? 总不能就因为扶了小姐一把吧? 周妈妈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也不能确定到底怎么回事。 姚幼清见她出来半晌没把丁寿带过去,派了人来问,他们这才赶忙进去了。 不管是哪种,总之现在花园的事暂且算是平安渡过了。 既然王爷已经知道这园子长什么样,那就没必要再改了,不然怕是反而引起怀疑。 姚幼清和周妈妈一样,见到丁寿先问了一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丁寿笑道:「没有没有,是我们一行人赶得不巧,回来的路上正碰上会州大水封路,只得绕道而行,这才耽误了时间。」 「原来如此……」 姚幼清点了点头,询问他们可否受伤,听说大家都没事,这才问起家中事宜。 姚钰芝因为担心花园之事当日就让丁寿又赶回来了,也忘了给姚幼清写封信。 丁寿当时也没想起来,半路想起却太晚了。 他大老远代姚幼清回了一趟京城,却没给带回姚钰芝的回信,姚幼清一定会察觉什么。 于是不等姚幼清开口,他便主动说自己路上马虎大意,不小心把信弄丢了,但老爷让给她捎来的其它东西还在。 姚幼清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有责怪他,只让他下次注意,殊不知就连丁寿带回的这些东西,也是他路上买的,根本就不是京城之物。 丁寿见她并未怀疑,松了口气,又说了些道听途说的趣事逗她开心,正房里一片欢喜。 夜幕降临,魏泓躺在床上,再次夜不能眠。 他白日已经回到王府,跟上次一样回了自己的院子,周围的一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板正而又冷清,和热闹的街市,童言童趣的慈幼局,以及大气而又雅致的后宅都不同。 街上百姓随口对他说的话还在耳边,孩子们天真的笑脸还在眼前,忽近忽远,「王妃」这两个字随着他们的声音和面容频频出现。 魏泓以前想象过自己王妃的样子,但与姚幼清都全然不同,无论是容貌还是言行举止为人处世,可以说没有一处相似。 但如今看来,不同不一定就是不好。 这女人和百姓们相处的很好,而且嘴上虽然说着跟他分开过,但好歹还有些身为王妃的自觉,在外面做了什么行善积德的好事还知道留他的名字,帮他收揽人心。 想到这,魏泓对前几日她忤逆他的事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若是这个女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找他道歉,他也不是不能原谅。 上次她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看上去有些害怕没有主动而已。 是他不甘心她是姚钰芝的女儿,一时气恼,才说了有些过分的话。 这次他不说了。 不说的话,就不会再发生那种半途而废的事情了…… 魏泓又有些燥热起来,女孩的纤腰和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幽香再次浮现,这次还多了昏暗灯光下的那张脸。 巴掌大,长睫毛大眼睛,鼻尖和下巴都小小的,如瀑般的长发半点钗饰也无,自然地垂散在身侧,安静乖巧。 他呼吸渐渐粗重,但因为上次说了不再踏入后宅半步,也做不出再夜半去找她的事,便只能自己捱着,最终还是没忍住纾解了一回,净了手换了干净衣裤睡去了。 崔颢以为王爷这次回来应该会再去后院才是,但是出乎意料,他没有去。 可若说他不想去,他偶尔神游天外的样子,还有脸上烦躁的神情,又让人感觉他是想去的。 就算当初说了后宅给王妃,但整个王府都是王爷的,他想去也还是能去,没道理这样为难。 崔颢略一思索,想起上次王爷夜半怒气冲冲回来的样子,心道他不会是当时放了什么狠话吧? 若是这样……那他也没办法了,总不能强逼王妃过来吧? 那就算王妃来了,王爷也不会高兴的,他想要的是王妃主动来找他。 崔颢跟了魏泓这么久,从没这么为难过。 他几次盘桓在去往后宅的路上,想着要不要跟王妃好好说一说,让她来跟王爷服个软,还要服的毫无痕迹,不能让王爷看出是被他劝说过的。 第45章 不过一来王妃怕是不善于隐藏情绪,二来他去过后宅的事想要不被发现也难。 正发愁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不是人声,而是什么动物,更细碎轻巧。 他抬头看去,就见一只雪白的小狗正站在路上歪着头看着他,正是王妃买来的那只。 崔颢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闪而过,唇角忽然露出一抹笑容,之前的忧愁一扫而空。 他蹲下身来,对那小狗招了招手。 小狗在王府养的极好,不再像以前那样怕人,见他笑容亲和,迈着小步子就跑了过来。 崔颢在他脖颈上轻抚了两下,抱起来向魏泓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道:「真是善解人意的小家伙。」 小可爱:「?」 他一路将小可爱抱到魏泓的房间,对他说道:「王爷,这小狗不知怎么跑到前院来了,属下也不方便去后宅,要不……您给王妃送回去?」 其实只是送一只狗而已,完全可以让别人去,无须劳烦魏泓亲自跑一趟,这么说不过是给他找个理由而已。 魏泓从乱七八糟的公文中抬起头来,指尖在桌上轻点了几下,板着脸道:「让她自己来拿。」 那就是说既不许前院的其他人去送,也不许内院的其他人来拿,只有王妃自己来才行。 崔颢暗自叹了口气,应了声是退出去了。 片刻后,姚幼清得知小可爱跑到魏泓这里,赶忙亲自来了,一迭声地说她没有将小狗看好,打扰王爷了。 魏泓面无表情地拎着小可爱的后脖子将狗还给了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有个姓刘的妇人让我告诉你,不用再给她家送药了,她丈夫的脚已经好了。」 姚幼清抬头:「那可不行,大夫说外伤看着好了,但最好还是再休养一段时间,我若不常派人去的话,他们说不定立刻就出去做工了,容易反复的。」 「……还有个货郎让我跟你说,他娘的咳疾已经好多了,让你不用担心。」 那人当时说完就走了,魏泓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姚幼清听了却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孙大娘的咳疾好了?那太好了!她年纪大了,若是一直这么咳下去对身子怕是不好。」 魏泓说的每一件事她都知道,可见那些百姓所言非虚,她确实是亲自过问的,并不是让下人代劳。 魏泓说了几句,最后又问:「给慈幼局修缮房屋的事,为什么要留我的名字?」 他要听她亲口说是因为她是他的王妃,承认她记得自己的身份,暗地里在帮他收揽人心。 姚幼清脸上却毫无被拆穿的尴尬,抚着怀中的小狗脆声道:「因为用的是王爷你的银子啊。」 当初姚幼清修缮王府后宅的时候就想用自己的银子, 但魏泓留下的管事不答应, 说是王爷回来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责罚他们, 坚持走了王府的帐。 姚幼清想顺便把慈幼局修一修,管事们自然也不会让她花钱, 走的还是王府的账。 用了别人的银子怎么能留自己的名字呢?所以姚幼清让人说是王爷出钱修缮的, 这话一点没错。 也就是说, 她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件事就是这个道理。 魏泓深吸了一口气, 嘴角渐渐抿了起来, 面颊紧绷。 小可爱在姚幼清怀中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身子,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姚幼清以为它是哪里不舒服,想赶紧带它回去看看,就问道:「王爷,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魏泓:「……没了。」 崔颢耳力好,就算房门关着, 里面的话他也听的一清二楚。 见姚幼清进去没多会就抱着狗又出来了,他笑着让人将她送了回去, 等她走远后叹了口气。 今天是他运气好, 正巧碰到那只小白狗。 那明日呢?总不能让他去内院抓狗吧? 翌日,崔颢拿着一包肉干, 做出了他自觉这辈子最丢人的事,骗狗。 魏泓倒没说让他去抓狗什么的, 只是忽然说了一句:「王妃的那只狗爱吃什么?给它买点去, 免得以后再跑来了没得喂它, 又像昨日那般缩在角落汪汪叫。」 没由来的忽然关心一只狗爱吃什么,还让给它买点,崔颢若还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他就不是崔颢,是郭胜了。 于是崔颢打听了小可爱最爱吃的东西,然后跑出府买了一趟,守在了昨天那条小路上。 但是小可爱并没有来,估计是长记性了。 崔颢不得已,只能带着肉干溜进了内院,找到小可爱,趁它落单时候像昨日一般蹲下来对它招手。 小可爱戒备地看着他,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再也不像昨天那么好骗了。 崔颢叹气,拿出肉干。 小可爱打量了一会,在肉干面前终究还是选择再相信它一次,哒哒哒地又跑过来了。 它吃了几块肉干,美滋滋地舔了舔嘴巴,见崔颢不再喂了,正准备走,却被人忽然抱了起来,大步离开内院,向昨天那个地方走去,边走边抚着他的后颈道:「吃人嘴软啊小家伙。」 没一会,他就把狗抱到了魏泓面前,道:「王爷,这狗还真又跑来了,幸亏我刚才买了它最爱吃的陈记肉干,不然还真不知道给它吃什么。」 说着先把狗放下,又把肉干掏出来放在了桌上:「属下这就去通知王妃来抱狗。」 不用魏泓再特地说一句「让她自己来拿」了。 姚幼清得了消息赶来,看到魏泓桌上的肉干,恍然道:「我说它这两天怎么老往王爷您这跑,原来您买了陈记的肉干。」 第46章 说着在小可爱的头上轻轻点了一下:「我不让你多吃,你就跑到王爷这来讨食,馋嘴!」 小可爱:「嗷呜……」 第三日,崔颢唉声叹气地再次来到后院,做出了比昨日刚丢人的事,抓狗。 小可爱这次骗都骗不来了,见到他拔腿就跑,边跑边汪汪直叫,仿佛遇到了专门抓狗的狗贩子。 但崔颢是在魏泓手底下都能过百八十招,当初能追上魏泓偷偷潜入姚府,从暴怒的他手底下救出姚钰芝的人,又岂会抓不住一只狗? 后院的下人隐约听到狗叫声,循声而来,却见不到半个狗影,只得一脸纳闷地去了别处,小可爱则眼含泪光地又被带到了魏泓房里。 第四日…… 「小可爱,你这是怎么了?」 姚幼清看着死死扒在门边,说什么也不出屋子的小狗:「前几日总是自己偷偷乱跑,今日怎么带你去花园散步都不去了?」 小可爱:「嗷呜……」 前院,崔颢听着房中魏泓烦躁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望天长叹:想跟郭胜换个差事,让他回来伺候,自己出去办事。 那只小狗不出门了,他总不能去王妃院子里偷狗? 但王爷拉不下脸自己去后院见王妃,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帮他把王妃叫……骗来了。 崔颢站了一会,再次生出想跟郭胜换个差事的想法。 想着想着,忽然抬起了头。 出去办事…… 他勾唇一笑,对门内的人道:「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这会不会有危险?」 魏泓眉头微皱,并没有立刻答应崔颢的提议。 「不会,」崔颢道,「只是小股流民聚众为匪而已,之所以能成气候,也不过是那匪首有几分脑子,并不直接劫掠路人,而是先把人骗去他们自己的地方,每次的地方又都不一样,所以当地官府迟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但是只要找到贼窝,抓住匪首,那这些为祸地方的人也就能被连根拔除了。」 「王爷您可以伪装成富商的样子,假装被他们骗去,等见到了匪首再一举捉拿,这些人当场便会伏法。」 「属下之所以建议您带上王妃,也是因为这些人奸诈,总挑选队伍中有老弱妇孺的人下手。若一行人都是青壮,他们多半是不会上钩的。」 「不过只要王妃一直跟在您身边,就绝不会有半点危险。」 会州水患,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因会州与朔州紧邻,便有不少流民进入了朔州境内。 朔州虽不是秦王封地,但与他的封地也没什么区别了,在秦王的掌控下,这里治安良好,官府也不敢欺压百姓,便是流民也都妥善安置了,并未出什么乱子。 反观朝廷,因京城距离会州甚远,消息传递往来较慢,会州官府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又刻意隐瞒了灾情,对灾民一味镇压,导致最后竟闹起了民乱,连未曾受灾的一些商户和乡绅也受到牵连,被暴怒的灾民打砸劫掠,甚至举家被杀。 眼看着朝廷远水解不了近渴,家里但凡有些资产的都想尽办法带着家财来朔州这边躲一躲,等什么时候民乱过去了再回去。 这让一些心术不正,不满足于一粥一饭的赈灾粮的流民看到了机会,聚众为匪,躲在会朔边境专门找这样的「大鱼」下手。 崔颢刚刚就是想到了这件事,所以对魏泓提议,让他带姚幼清一起去钓鱼,让那些喜欢钓鱼的匪盗也尝尝被别人钓起来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件事根本就不用魏泓出面,交给当地人去做就好了。 但左右魏泓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去一趟也不耽误什么时间,还能顺便……带上王妃一起,何乐而不为呢? 「……她不一定会答应。」 魏泓最后说道。 就算跟在他身边一定不会有危险,但对于女孩子来说,剿匪什么的还是太可怕了。 那女人柔柔弱弱的,见到血就害怕,看到只烤兔子都会吓哭,又怎么会答应这种事呢? 「不问问怎么知道呢,」崔颢笑道,「我看王妃胆子其实挺大的,不过是看上去柔弱罢了,而且她心存百姓,只要跟她说是为了百姓的安危,她应该会答应的。」 「我愿意去!」 姚幼清得知后果然没有拒绝,而且还两眼亮晶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周妈妈赶忙在旁阻拦:「王妃,去不得!刀枪不长眼,伤到您怎么办?」 「没事的,」姚幼清道,「崔大人不是说了吗?我只要跟在王爷身边就好了。」 魏泓十一岁离京,十三岁第一次上战场,到现在不知经历过多少战事,哪一次不比这次危险?一次简单的剿匪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他既然保证了不会出事,那姚幼清就相信真的不会出事,不然他应该根本不会提出来带她。 她完全相信了崔颢所说的因为事出紧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来问她,并未他想。 周妈妈却皱眉问道:「为什么剿匪也要王爷亲自去呢?」 听崔颢所说,不是什么大事,那既然不是大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大老远亲自跑一趟? 崔颢笑道:「王爷习惯亲力亲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上川才能有如此声望。」 姚幼清点头:「爹爹说了,为官者就当事必躬亲才对,唯有如此,方不负圣贤教诲,朝廷仰赖。」 崔颢笑而不语,这件事最终就这么定了下来,翌日一早一行人便离开了王府,向会朔边境而去。 季云婉这次没像上次一般得知魏泓回府后就立刻赶去胡城,而是故意拖了几天。 第47章 她要当着魏泓的面提起上次姚幼清的下人来传话的事情,让魏泓知道她是觉得自己被他嫌恶了,所以才没敢立刻来,这次厚着脸皮代父亲探望过他之后就会立刻离开。 如此她的委屈方能被他知道,他才会惩罚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妃,继而顺势安抚她,留下她。 她在车里甚至故意提前哭红了眼睛,谁知门房却语气轻佻地说道:「来的不巧,这回王爷和王妃都不在!」 季云婉一怔,猛地掀开了车帘,红着眼睛瞪着那人。 门房咧嘴一笑:「瞪我也没用,王爷带王妃出去玩了,今早刚走。」 作为王府的下人,谁都知道这样的剿匪王爷其实根本是不必自己去的。 如今既然自己去了,还带着王妃一起,那可不就是出去玩了吗? 盘香气急,怒道:「你骗人!王爷怎么可能带王妃出去玩?」 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个王妃! 「怎么就不可能?」 门房道:「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一起出去的,我难道还能瞎说不成?」 站在稍远处的几人笑嘻嘻地接话:「就是,我们都看见的,坐一辆车走的。」 盘香被噎的说不出话,季云婉放在车窗的手指指节青白,指甲都快劈了。 「盘香,走!」 她甩下车帘道。 盘香跺了跺脚,只能让人掉转车头离开了。 门房哈哈大笑,扯着嗓子道:「别走啊,王爷王妃虽然不在,但楚娘子在,我可以帮你问问她有没有空见你!」 「你不是说那个女人惹怒了王爷吗?为什么王爷会带她一起出去?」 酒楼二层的包间里, 季云婉面色铁青地质问赤珠。 上次就是赤珠告诉她姚幼清惹怒了魏泓, 她才坚信那些伤人的话一定不是从魏泓嘴里说出来的。 但今天门房却告诉她魏泓带着姚幼清出去玩了, 那岂不是说上次赤珠说的话根本就是假的,魏泓确实说了那些话? 赤珠知道她刚刚被门房羞辱了, 赶忙道:「季小姐别听他们胡说, 王爷根本就不是带她出去玩了!」 她说着压低声音, 在她身边耳语:「王爷其实是带她一起去剿匪了!」 「剿匪?」 季云婉怒意不减反增。 「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剿匪为什么要带上她?」 「你小声一点!」 赤珠道:「我也是趁他们准备东西的时候偷听到的!姚府那些下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什么危险危险,一个个都不情不愿的, 还说什么诱饵。」 「我猜啊……王爷八成是用王妃去当诱饵, 把那些匪盗引出来!」 季云婉沉默片刻,半信半疑。 「就算是诱饵,王府又不是没有别的婢女,为什么要让她去?」 赤珠轻笑一声:「季小姐,你当这是什么好差事呢?被选上的人可是或许会丢了性命的!」 「王爷直接找了王妃,而没让别人去, 那不正说明……他不在乎王妃的性命?」 季云婉再度沉默,赤珠继续道:「您想想啊, 王爷若真喜欢她, 又怎么会带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说不定……」 她声音更低,几不可闻:「说不定他就是想趁这个机会除掉王妃!」 赤珠虽在王府伺候多年, 但她一直都在内院做事,也很少近魏泓的身, 对魏泓只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了解, 至于他的公事方面则完全不清楚, 全靠自己的猜测。 季云婉却不知道这些,心中虽有疑问,但更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不是她非要如此安慰自己,实在是如今距离魏泓与姚幼清成亲并没有太久,她又知道他与姚幼清的父亲姚钰芝素来颇有恩怨,再加上她还亲眼见过魏泓对姐姐的好……以及对自己的。 还有,这个叫赤珠的丫头也有自己的所求,没道理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 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她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姑且相信你,」季云婉道,「他们去哪里剿匪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 赤珠回答。 「涉及到军情,前院那些人是不敢乱说的,我估计就连王妃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剿匪,得到了地方才知道。」 「不过剿匪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把匪盗剿灭了才能回来,怎么也得要一段时间吧?」 季云婉眉头微蹙,心里算着日子,脸色不大好看。 父亲久未收到她的消息,已经派人送信来问了,她迟迟没有回复,父亲只怕会不高兴但是如果……如果姚幼清真的死了!那王妃之位就空出来了。 若是如此,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她打发了赤珠,准备回到临铜,盘香见她心情不好,对她说道:「小姐,要不先别急着回去了,在附近逛逛吧?反正以后您要在这里常住的,先熟悉一下这里也好!」 后面那句成功地讨好了季云婉,季云婉点头,与她一起下了楼,在这附近走了走。 两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家点心铺子所在的街上。 季云婉抬头看到「王妃爱吃的点心」几个字,眉眼立刻沉了下来。 「竟爱吃这种街头小食,还闹得人尽皆知,丢脸!」 她低声道。 盘香跟着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亏待了她,不给她准备膳食呢!」 季云婉冷哼一声,准备移开视线,却又发现那幌子上面似乎还有别的字,像是后添上去的,因为位置不够,写的有点小。 她走近看了看,赫然发现那两个字是「王爷」。 第48章 连起来便是「王爷王妃爱吃的点心」。 一股怒意顿时升了起来,季云婉面沉似水:「竟敢拿王爷消遣!」 她带着盘香走了进去,指着外面那面幌子对店家道:「谁让你们挂这样的东西在门口的?摘下来!」 店家一脸莫名:「怎么了?」 说着还探头往外看了看,以为自家铺子门口挂了什么别的东西。 季云婉道:「王爷皇室宗亲,天潢贵胄,怎么会爱吃你这里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用他的名号来给自己招揽生意!」 店家一听这话,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我这里的东西王爷怎么就不能爱吃了?他不仅爱吃,还亲自来买呢!还买了给王妃带回去呢!」 「你不信问问附近的街坊,前些日子王爷是不是来了?是不是买了好些点心走?」 他说得理直气壮,口水都差点喷到季云婉脸上。 季云婉脸色由青转白,低声喃喃:「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店家越说越气,索性站到街边:「大家来评评理啊!这位姑娘说王爷不爱吃我的点心!还非让我把这幌子摘下来?凭什么?我挂了这么久也没人管,连王爷王妃都没让我摘,她凭什么让我摘?」 街坊四邻纷纷围了过来,更多的是看热闹的路人。 其中正好有那位在店门口遇到过魏泓的妇人,听清原委后站出来道:「老李头可没骗人,王爷就是爱吃他家的点心,我那天来买的时候正好碰到王爷了,王爷亲口说的!」 那日崔颢开口说话时魏泓并没有否认,没否认那就等于承认了,承认了跟亲口说了也没什么区别,对百姓来说都一样。 妇人说完后又有人跟着附和:「没错,我也看到了,王爷买了好几包点心呢!」 「就是!」店家道,「王爷知道王妃爱吃,特地多买了些给王妃带回去的!」 「我还偷偷多塞了两块在里面呢!」 最后这句店家说得很小声,只有自己听见了。 季云婉在一片人声中脸色煞白,盘香推了她好几下她才有所反应,僵硬地转过头来。 「小姐,咱们先离开这吧!人越来越多了!」 围观的人乌泱泱在门口聚集了一片,你一言我一语,声音纷乱而嘈杂。 「这人谁啊?怎么管这么多?」 「外乡来的吧?以前没见过啊。」 「长得一副狐媚像,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各种声音挤进季云婉的耳朵里,将她的脑袋塞得满满的,与此同时耳边回响起门房对她接二连三的顶撞与嘲讽。 明知道她是季府的二小姐,他们为什么敢这么对她? 就算王爷现在没见她,以后总会见到的,他们不怕她告状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她告状也没用?因为……因为王爷根本就不在意她? 若是在意,怎么会不叮嘱他们一句,让他们不得怠慢她。 若是在意,这上川是他的封地,胡城离临铜又这么近,他为什么不让人去找她? 就算她矜持,没有留下地址,他若有心打听,难道还能打听不到吗? 她终于意识到了之前被自己忽略掉的种种不对,心中越发寒凉起来,连自己怎么上的马车都不知道,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出了胡城城门,离那里很远了…… 上川边境的一家客栈里,崔颢对姚幼清简单地说了一下他们的计划。 「我明白了!」 姚幼清听完后说道:「我们以逃难在外没有足够现银为由低价出售一些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那些山贼听到消息后就会知道我们带着很多宝贝,然后来打这些宝贝的主意。」 「等他们上钩,我们就顺势跟过去,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年轻的女孩子做出准确的总结。 崔颢笑着点头:「对。」 说完又问:「王妃害怕吗?」 姚幼清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点,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声音虽然细软,但语气笃定,略显稚嫩的脸庞上神情郑重。 崔颢再次笑了,说这次她要和魏泓兄妹相称。 「那些山贼虽然没见过王爷,但对他的年岁还是很清楚的,加上先帝给王爷赐婚的事情也早已昭告天下,保不齐他们也打听到了王妃你的大概年岁。」 「你们若是以夫妻身份一同出现,或许他们谨慎之下就不会上钩。」 「所以王爷这次要稍微改扮一下,让年龄看上去更大一些,至于王妃你……」 他看了看姚幼清:「就这样吧。」 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改也改不出什么花样来,而且改动过大的话,王妃就要相应地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 她心思单纯,不擅长这些,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姚幼清在他说完之后不知为何怔了怔,然后转头看了看魏泓,最后点头:「好。」 崔颢见她没有异议,便让人将这次准备拿出来「变卖」的宝贝抬了进来,让她大概看一眼,多少记住一些,免得那些山贼机警,询问她的时候她对自家财物一问三不知。 姚幼清走过去认真地往脑海中记录着,看到其中一幅田园趣图的时候视线忽然顿住。 「这个……不行啊。」 她说道。 「……为何不行?」 崔颢问。 姚幼清面色为难,看看他又看看魏泓,半晌没有开口。 崔颢会意,带人退了出去。 姚幼清这才踮脚贴到魏泓耳边,小声说道:「这是赝品。」 第49章 拿赝品来卖,若是让人知道,或许就会以为他们是骗子,不会来了。 但是自己的收藏竟然是赝品,若是被下人知道了,对魏泓来说应该也是很丢人的事,所以姚幼清没有当着别人的面说。 魏泓觉得耳边酥酥麻麻的,克制着没有伸手去摸。 「你如何能确定是赝品?」 他沉声问道。 姚幼清:「因为……因为真迹在我的嫁妆里。」 男女双方成亲之前, 女方一般都会把嫁妆单子给男方誊抄一份, 男方则大多会按照单子核对一遍。 一方面是从嫁妆上能显出女方家的财力, 以及这个女儿在家中受不受宠,地位如何, 另一方面也是免得成亲后两家因为嫁妆闹出什么不愉快, 多了少了的说不清楚。 当初姚家也曾把嫁妆单子给魏泓送去, 但魏泓直接让人退回去了,收都没收, 言明姚幼清的嫁妆她自己管, 他绝不过手,看都不会看一眼,出了问题也别找他。 所以姚幼清的嫁妆虽多,但他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姚幼清说完以后也觉得有些尴尬,若非涉及到这次事情的成败,她并不想当面点破这种事。 但魏泓脸上并没有露出被拆穿的难堪, 而是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嫁妆里那幅才是真迹,这副就是赝品呢?说不定我这个才是真迹。」 「不可能的, 」姚幼清道, 「那是我爹爹买的,他对书画一道研究颇深, 京城许多人家买画都喜欢找他辨别真伪,这么多年从来没打过眼。」 姚钰芝虽然为人刻板, 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才学出众, 也正如姚幼清所言, 在书画一道颇有成就,即便是那些平日里跟他不大对付的人,有时买画也会请他去帮忙掌一掌眼。 而他这个人好就好在有一说一,朝堂上再大的纷争,也不带到私底下去,不会因为跟别人意见相左,就故意诓骗别人买赝品。 魏泓虽然与他有仇,也不得不承认他书画双绝,确实有自己的优点。 「这幅田园趣图,他什么时候买的?」 他又问了一句。 姚幼清想了想:「很早了,我五六岁的时候,大概……得十年前了。」 魏泓算了算时间,点头:「那确实是真迹。」 姚幼清歪头看着他,有些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买画的时间他才确定是真迹。 魏泓道:「我第一次看到这幅画,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在京城一家专门卖古玩字画的店铺里。」 「我很喜欢冯大家的画,这副又与他其它画作的风格格外不同,所以当时就想买下来,但是……掌柜告诉我已经被别人定下了。」 崔颢当时也在他身边,帮他问掌柜可否联系买主,他们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买下来。 但是冯大家的画作千金难求,凡是爱画之人买回去大多是用作收藏的,并非拿来倒卖,又怎么会因为他出价高就给他呢? 掌柜的回答也确实如他所料,说买主早就留了话,若是他们找到了真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他一定会来买。 「一来我们收了人家的定钱,不好反悔。二来这买主时常给我们店里帮忙,我们以后还少不得要指望人家,所以……」 那掌柜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了,这幅画您出多少银子我们都不会卖的,买主也定然不会出让。」 魏泓心中明了,但还是在这幅画前停留了很久没舍得离开。 崔颢见他实在喜欢,就说要不问一下买主是谁,他们亲自登门问问对方,看对方能不能松口。 魏泓摇头:「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爱,走吧。」 于是他离开了京城,回到封地,再也没有见过那幅画的真迹。 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初买走它的人就是姚钰芝。 想来是他时常帮那家店辨别书画的真伪,所以掌柜才格外留心帮他寻来了那幅画,并且说什么也不卖给别人。 姚幼清听了却更加不解了:「王爷你知道这幅画是赝品?那为什么还要买?」 魏泓笑了笑,眼中难掩得意:「不是买的,是画的。」 画的? 姚幼清愣了一下,脑子里绕了几圈才反应过来:「这幅画……是王爷你自己画的?」 「是,」魏泓道,「我那年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凭着记忆自己临摹了一副,让崔颢在旁边帮忙看着哪里有什么不对,修修改改,画了七八遍才算是勉强还原了。」 「但那时候也不过十三四而已,年纪小,笔法到底有限,画的不太好。」 「后来一有空,我就拿它练手,算到现在画了起码有十几幅,这是最近,也是最满意的一幅。」 说着转头问她:「跟你那真迹比起来如何?像不像?」 姚幼清用力点头:「像!太像了!」 要不是她知道自己嫁妆里那幅是真迹,肯定是认不出的。 她虽然是姚钰芝的女儿,但因为天生力气小,腕力不足,书画只是平平而已。 姚钰芝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女儿却多有宠溺,并不舍得她辛苦练习,只要她能学个大概,在女眷们之间往来应酬的时候足够用就可以了。 但姚幼清自己画不太好,眼力却还是有的,就算比不过她父亲,也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仅凭记忆就能临摹成这样,王爷真是厉害。」 她由衷地说道。 魏泓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下巴微微抬了起来。 他是高宗最出色的儿子,琴棋书画骑射武艺都是高宗亲自教授的。 高宗自己就是个文武全才,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差,加上魏泓天资聪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所以才会早早的在京城传出才名,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说他是跟高宗最像的孩子。 第50章 这句话当然或多或少地包藏着一些自己的私心,但若非他自己出类拔萃,别人也不敢用这样的话来追捧。 姚幼清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神情,犹自看着那幅画继续称赞。 「以前就听说王爷文武双全,但并未亲眼见过,这些年外面传扬的又多是您的战名,我还以为那不过是以前您在宫中时大家的奉承之言。」 「今日才知竟然所言非虚,王爷不仅文武双全,而且书画可谓一绝,丝毫不比您传扬在外的战名差。」 她边说边又低头细细观察那幅画作,还伸手轻轻摸了几下,最后再次叹道:「王爷真的好厉害啊!」 她为人真诚,心思单纯,夸赞起别人来就让人觉得特别受用。 魏泓刚刚还只是勾着唇角笑一笑,现在已经挺着胸脯抬着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他自己的书画水平如何自己是清楚的,当得起别人的夸赞,也不会刻意自谦。 以前也有不少人夸过他的书画,但这些人就算真心夸赞,心里也都带着自己的打算,不像姚幼清,就只是纯粹的夸奖而已,没有半点别的意图夹在里面。 「可是王爷,既然明知是赝品,为什么这次还要带出来呢?被发现了岂不不好?」 「没事,」魏泓道,「安排的买主都是咱们自己人,做给山贼看而已。」 「至于那些山贼,」他看了眼自己的画,「他们认不出来。」 姚幼清恍然:「原来如此。」 「王爷,这里已经出了上川了吧?」 周妈妈虽然并不清楚路线,但就他们行路的日子来看,怎么也应该离开上川了。 魏泓点了点头,直接承认了:「是,山贼跑出上川了,我就追出来了。」 周妈妈大惊,姚幼清也吓了一跳。 「那岂不是已经出了王爷你的封地了?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办?」 她急道。 魏泓不以为意:「我们一路隐藏身份,抓了山贼就走,没人会发现的。」 说完又问她:「你会告状吗?」 告状? 姚幼清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是问她会不会写信告诉她爹。 「那……王爷你真的就只是剿匪,不做别的事情吧?」 她问道。 「就只是剿匪,别的什么都不做。」 魏泓回答。 姚幼清思量一番,点了点头:「剿匪是为民除害的事,我可以帮你瞒着他,不过,说好了剿完匪就立刻回去,你不要骗我。」 神情认真,秀眉微蹙,因为梳回了未嫁前的女儿头而更显稚嫩,和郑重的表情配在一起就显得格外有趣。 魏泓看了她一会,忍住了想要抬手拍拍她的头的冲动:「好。」 一行人又过了两日才终于抵达会朔两州边境,换了行头开始「钓鱼」。 魏泓打扮成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商人模样,衣裳一换,五官稍稍修饰一番,再贴上一撮胡子,平日里挺直的脊背松了几分,弯曲一些,看上去就真像那么回事了。 那些山贼之前吃了几个大户,知道官府查他们查得紧,如今越发谨慎挑剔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一行人先是沿途「卖」了些东西让他们知道他们带了许多奇珍异宝,然后又装作走错了路,来到了十分偏僻的地方。 一直暗中尾随着他们的几个山贼这才上钩,趁他们停在一条小河边休息的时候冒出了头,装作路人的样子与他们攀谈,只待确定没问题后就故技重施,把他们引到临时贼窝杀人灭口,劫掠一空。 崔颢与其中一个山贼「一见如故」,没一会就勾肩搭背地聊了起来。 对方听说他们是要去上川找个地方暂时安置下来,主动指出他们走错了路,说自己是附近一户乡绅家的下人,出来办事正要回去,路过此处,待会可以带他们一起走,还能帮他们问问自家老爷看买不买他们的东西,说不定能帮他们换些现银。 崔颢一口答应下来,连声道谢,直说自己遇见了好心人,要不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回头又要被主子责骂了。 魏泓与姚幼清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边也有一个山贼。 这些山贼分散开和不同的人搭话,既能借机凑近看清他们的车马物件,又能从不同人嘴里同时套话,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和漏洞。 魏泓与姚幼清一看就是一行人的主子,那人也不敢离的太近,怕引起他们的戒备,只是看了看姚幼清又看了看魏泓,笑着问了一句:「你闺女?」 魏泓:「……」 姚幼清早得了叮嘱一定要紧紧跟在他身边,此刻与他寸步不离,眼见他沉了脸色要发怒,赶忙拉住他的衣袖:「泓哥哥……」 声音细软带着几分胆怯,水润的眼睛满是乞求地看着他,希望他忍一忍。 魏泓听着那声怯怯的「泓哥哥」,低头看了眼她拉着自己衣袖的细白手指,终究是没说什么。 崔颢一边跟眼前的山贼说话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那头的动静,一颗心都提起来了,直到魏泓说了句「我妹妹」才又放了回去。 那山贼也听出自己说错了,赶忙找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错了。」 说完眼睛又在姚幼清身上扫了两圈:「这……不太像啊。」 他们两人一个人高马大纵然驼着些背也像座小山,一个娇娇怯怯躲在后面整个人都能被罩住,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不过也确实可能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些富商跟官老爷一样最喜欢纳妾,指不定这小娘子是哪个美妾生出来的,瞧这娇滴滴白嫩嫩的样子,一看就很可口。 第51章 那山贼心里想着,但并不敢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太明显,很快收回了视线。 魏泓却已经从他目光中看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将姚幼清拉到自己身后彻底挡住,扫了眼山贼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脸:「你若有个妹妹,长得能跟你一样吗?」 山贼被他一噎,也有几分恼怒,但想着这是头肥羊,忍下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转移话题。 「那你们父亲呢?怎么没见一起啊?」 「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愿离开故土,留在家乡了。」 这是之前定好的说辞,魏泓随口就答了。 山贼点头,也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的事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如此,宁愿死在家乡也不愿出来。」 「要我说就是迂腐!脑子转不过弯!这个地方活不下去了换个地方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死在那呢?这人死了还不是一把黄土埋了,哪个地方的土不一样?」 魏泓没把别的听进去,唯独迂腐两个字听进去了,转头看了看姚幼清,然后点了点头:「确实迂腐。」 姚幼清心里害怕,一直躲在他身后不敢出声,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没忍住抬起了头:「不许你这么说爹爹。」 说话的时候眉头微蹙,声音虽然还是轻轻细细,但明显不高兴了。 她知道那山贼是在说他自己的父亲,但魏泓这话一定是在说她爹。 魏泓轻哼一声:「又没说错。」 姚幼清抿唇,松开了他的衣袖,气鼓鼓地看着他。 「爹爹他只是……只是为人正直,不喜欢像其他人一般随波逐流而已。」 魏泓低头,看了眼被她甩开的袖子,面色沉了下来。 「你在跟我发脾气?」 姚幼清:「……是。」 是? 魏泓看着她那张倔强的小脸,面色渐渐紧绷。 山贼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几句竟让这兄妹俩吵起来了,赶忙打圆场:「嗨,小姑娘家不常在外行走,只知道孝顺长辈,不懂咱们大男人的想法,别跟她一般见识。」 魏泓:「我们夫妻吵架关你什么事?滚!」 话音落,周围陷入一片静默。 姚幼清:「?」 崔颢:「??」 山贼:「???」 这静默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只短短一瞬而已。 下一刻,魏泓猿臂一伸,一把将姚幼清按在了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刚刚还跟那几个山贼聊得火热的靖远军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杀了离自己最近的山贼, 甚至没让他们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崔颢一只手还搭在那个刚刚与他称兄道弟的山贼肩上, 另一只手已经将一把不知何时从袖中滑出的短刀捅进了他的小腹,转瞬间三刀三个位置, 然后松手,有些嫌恶地转身离开, 边走边低头仔细看自己手上有没有沾到血迹。 而那山贼在他走出几步之后才颓然倒地, 脸上茫然惊讶不可置信, 肚子上插着的短刀随着身体的抽搐而起伏抖动, 汩汩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 崔颢走到魏泓跟前, 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神情一言难尽。 他知道王爷根本没把这次剿匪当回事, 但这也太不当回事了吧? 好歹在王妃面前把样子做足好吗?不然他接下来的戏怎么演? 虽说用别的法子他们一样能够抓住山贼,但如果不钓鱼也能办到的话, 他又怎么跟王妃解释为什么这么大老远地带她过来? 崔颢心累得很,摆摆手让人把附近的尸体清理了。 随行的靖远军很快将尸体抬走, 从杀人到移尸不过短短片刻而已, 整齐有序, 一看就经验十足。 周妈妈他们吓坏了, 在靖远军杀人时惊呼出声, 然后立刻围到了姚幼清身边。 直到那些尸体全部被搬走, 魏泓才松开手,将怀中人交给了他们:「带她去车上。」 尸体虽然搬走了,但地上的血迹还不少,仍需清理一会。 周妈妈点头,与丁寿一左一右将姚幼清护到了车上,挡着她的眼睛连血迹也没让她看。 琼玉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原想上车,但一想到刚刚杀人的画面,心里就止不住地作呕,赶忙跑到一边蹲在树下干呕起来。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杀人,太可怕了…… 姚幼清坐在车上,手脚冰凉,额头发红。 手脚冰凉是吓的,额头发红是被按到魏泓怀里的时候撞的。 周妈妈以前也没见过杀人,但年长一些到底是要沉稳得多,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让她暖暖手。 姚幼清缓了一会才颤声问了一句:「周妈妈,那些山贼……是不是都死了?」 周妈妈点头:「他们都是坏人,死不足惜。」 「我知道,」姚幼清道,「可是……剩下的山贼怎么办?咱们还没找到他们,要是再有人被他们祸害,那……」 她垂眸,眼圈红了起来。 周妈妈赶忙劝道:「这不是你的错,刚刚是……」 是王爷说漏了嘴,也是王爷先挑事的。 她无奈叹气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道:「待会咱们再问问崔大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王爷刚和小姐发生争执,恐怕一时半会谁也不想跟谁说话。 但是出乎意料,等靖远军将血迹全部清理干净之后,姚幼清独自一人来到了魏泓面前。 魏泓正站在河边看着对面的河岸出神,听到一旁有动静,不用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姚幼清走近停了下来,轻声开口:「王爷。」 第52章 魏泓没应,她也没有因他不应就默默走开,继续道:「我想问问你,你与我爹爹到底有何仇怨,为何对他意见如此之深?」 魏泓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目光微沉,面颊再次紧绷起来,仍旧不语。 「成亲前我也曾经问过爹爹一次,爹爹没与我说,我……」 「他当然不会跟你说,」魏泓终于出声,「因为他问心有愧,不敢告诉你!」 姚幼清微怔:「……可是爹爹他为人正直……」 「就是因为他为人正直,正直的迂腐!所以才……」 他额头青筋凸起,眼角微微发红,目露凶光,却终究在看到眼前女子被他吓得惨白的脸色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一旦说穿,就会如同一堵墙一般竖在那里,那是比前后院之分更加明显的界限,难以逾越。 魏泓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 「与你无关,别再问了,今后永远都不要问。」 姚幼清红着眼睛低下头去:「我是他的女儿,怎么会与我无关?若真是与我无关,当初王爷又怎么会答应娶我呢?你那时之所以答应,其实也是想要气爹爹吧……」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先帝赐婚已不可改,我愿意嫁过来,这样谁都不为难。」 「可是王爷……爹爹毕竟生养了我,十数年来如珍似宝地把我捧在手心里,你当着我的面说他的不是,我又怎么可能当做没听见呢?」 「你若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或许还能从中调和一二,但你们都不与我说,我永远都不知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越说越委屈,眼中掉下几颗金豆子。 魏泓想说不可能调和,一辈子都调和不了,但看着这张脸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最终绷着脸回了一句:「以后我不当着你的面说他就是了。」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对他而言简直和道歉差不多了。 姚幼清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哽咽着问别的:「那山贼的事怎么办啊?我们搞砸了,让其他山贼跑了怎么办?」 她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一想到那些山贼因为她和魏泓的争吵而要逃之夭夭,可能还会祸害其他的路人,她就止不住地掉眼泪,瘪着嘴哭成个泪人。 魏泓没安慰过女人,看她哭成这样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皱着眉头掏出自己的帕子塞到她手里。 「别哭了,我让人装成另一伙山贼,他们以为自己人是被其他山贼杀了的,自然会出来报复。」 姚幼清抬头,打了个哭嗝:「还可以这样?王爷你好聪明。」 魏泓看着她仍旧红红却清亮的眼睛,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轻又痒,别扭地转开了视线。 他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什么,猜到他是为了故意气姚钰芝才答应娶她,还是不哭不闹地嫁过来了。 没有抱怨愤恨气恼,他以剿匪为由让她来帮忙的时候还毫不犹豫地答应。 魏泓看着眼前河水,心中淤堵的郁结似乎也随着河水的流动缓缓冲开,在崔颢派人来叫他们的时候跟姚幼清一起回去了。 那些山贼最终还是被靖远军剿灭了,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事而费时太久。 回去的路上,魏泓偶然看到周妈妈让人给姚幼清煮了一碗长寿面,这才知道那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及笄的日子。 及笄对女孩子来说是大事,未曾成亲的话一般会由家里举办隆重的及笄礼,成了亲虽然不一定办及笄礼了,但大多也会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但魏泓之前没留心姚幼清的生辰,自然也不知道她今日及笄,她的十五生辰便用一碗面随便打发过去了。 魏泓看着她捧着一个比她的脸还大的碗吃面,皱眉道:「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姚幼清腾不出嘴,从碗里抬眼看看他又看看周妈妈,最终还是先把面吃完了,等周妈妈拿着空碗笑着走开之后才小声道:「吃长寿面的时候不能断,不然周妈妈会不高兴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姚家从夫人到两位少爷都不长命,因为各种缘由相继离世,周妈妈对长寿面这件事就越来越看重,每次都要盯着姚幼清一口气不断地吃完才行。 但姚幼清胃口小吃不了多少,她就做她刚好能吃完的量,然后把盛面的碗换成大碗,最起码从外面看起来也要很多。 「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泓见她忘了这茬,又问了一遍。 姚幼清歪头:「为什么要告诉王爷?王爷不记得就算了啊,没关系的。」 毫不在意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魏泓正要说一句「明年我会记得」,就听她继续说道:「我也不记得王爷的生辰。」 魏泓:「……」 「十月初七。」 他沉着脸道。 姚幼清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生辰,点点头,笑道:「好,我记住了。」 当晚,一行人改变路线进入了附近的一座城池。 姚幼清以为魏泓是有什么事才会绕路,结果夜半亥时,她都已经睡去了,魏泓却敲响了她的房门。 周妈妈打开门,见来人是他,问有什么事。 魏泓却越过她,径直走到姚幼清面前。 「及笄礼。」 他伸手递过来一只木匣,明明是给她送礼却不看她,转着头看着别处。 姚幼清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嘟囔道:「王爷你这么晚还跑去给我买礼物啊?其实真的不用,我……」 「打开。」 「哦。」 她依言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支熠熠生辉的金簪,赤金的簪身上雕镂着繁复的纹饰,顶端几只蝴蝶绕花飞舞,薄薄的翅膀轻如蝉翼,随着她打开匣子的动作轻轻晃动。 第53章 「好漂亮……」 姚幼清睡意顿消,因那簪子的精美而彻底清醒过来。 魏泓轻咳一声:「出去办事,回来路上看到了,顺手买的。」 姚幼清咦了一声:「这么晚还有铺子开门啊?」 魏泓:「……」 夜半时分,周围本就安静, 姚幼清说完那句话房中更安静了。 魏泓看了她一会, 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姚幼清看看他离开的背影, 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匣, 恍然明白了什么, 等周妈妈关上门走回来以后问道:「周妈妈,王爷是特地给我去买的礼物吧?」 周妈妈看了看那木匣中精美的簪子, 点了点头:「应该是。」 这大晚上的哪有铺子开门,还这么巧的卖这么精美的发簪。 姚幼清伸手摸了摸那簪子上蝴蝶轻晃的翅膀,低声喃喃:「也不知王爷和爹爹到底有何仇怨,我觉得他们都不是坏人, 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呢……可他们谁都不愿意告诉我。」 周妈妈叹气抚了抚她的头顶:「别想了,既然他们不愿说你也问不出来,那就等他们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 姚幼清点头,让她帮忙把那簪子收起来, 又道:「等回京后我也送王爷一份礼物。」 周妈妈道了声好, 给她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幔退开了。 京城,丁寿离开之后姚钰芝就一直心神不宁,在朝堂上也时常走神,引得诸人私下里议论纷纷,都道八成是他的女儿在上川过的不好, 他才如此恍惚, 人都憔悴了不少。 一日朝会之后, 魏弛将他留了下来,关切地问道:「太傅,我见你近来一直心神恍惚,可是姚妹妹在上川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若真是如此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朕,朕……朕会为她做主的!」 姚钰芝赶忙摇头:「并没有,陛下多虑了。而且……而且小女已与秦王成亲,陛下还是称她为秦王妃的好。」 魏弛垂眸,神情黯然:「不管她嫁给了谁,在朕心里永远都是朕的姚妹妹。」 说完又对他道:「不过太傅放心,朕心里知道轻重,不会在旁人面前这么称呼的,免得给姚妹妹带来麻烦。」 姚钰芝叹了口气,不言不语,眉间忧愁不散。 魏弛追问:「她真的没遇到什么难事吗?那太傅为何整日愁眉苦脸?」 姚钰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小女嫁给秦王,不管遇不遇到难事,微臣也高兴不起来啊。」 魏弛闻言再次露出自责的表情:「是朕没能护住她,朕愧对姚妹妹。」 姚钰芝忙道:「陛下切莫这样说,此事与陛下无关。」 君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宽慰起来,看上去十分和睦,心中却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 魏弛早已知道姚幼清给姚钰芝的信上写了什么内容,甚至猜到了丁寿回京时与他说了什么,在姚钰芝面前却故意装作不知,表示关切。 姚钰芝知道他下毒谋害了自己的女儿,半路让人尾随誊抄了他女儿写给他的书信,还在姚府安插了眼线,但也装作不知,感谢他的关切。 从宫中出来后,他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回到府邸,直到房门关上,房中除了他与管家再无旁人,他才收起了刚刚那副模样,眼中只余愤恨和寒凉。 「若非知道陛下背地里干了什么,我只怕真要信了他今日之言。」 「我亲自教出的学生……这是我亲自教出的学生啊!」 他声音低而悲愤,短短半月头上的发丝又白了不少。 管家低声道:「老爷莫要动怒,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如今我们在暗陛下在明,这是好事。」 姚钰芝轻笑,脸上满是自嘲。 「我只是觉得可笑,想当初我最看不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如今我自己竟也成了这样的人……」 他活了一辈子,到老到老竟不得不在人前演起戏来,还要演的情真意切。 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演戏,偶尔一次两次还行,真让他做到像魏弛那样收放自如,随时都能摆出最合适的表情,他是办不到的,时间长了难免露出马脚。 「老爷也是为了小姐。」 管家劝慰。 姚钰芝却没理会这句话,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秋猎就快到了吧?」 管家点了点头,面露忧色:「老爷不再考虑一下吗?咱们也不一定……非要用这种法子。」 姚钰芝摇头:「这是最好的法子。」 管家见他目光坚决,只得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魏弛登基后的第一次秋猎办得十分盛大,文武百官携家眷一同前往皇家猎场,人头涌动。 各家儿郎们都欲在新帝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能,凡擅骑射者无不冲锋在前,力求拔得头筹。 魏弛的骑射工夫也不差,但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情,当初努力练习也是为了讨得先帝欢心罢了。 如今先帝已经故去,他不用再去讨好谁,象征性地参与了一会打了几只猎物就回去了,只等最后评判今日哪家儿郎最为出色。 事先围好的营地上人头攒动,有女眷带着留在营地的孩子们往来应酬。 众人没想到魏弛会这么快回去,一个小童四处乱跑时眼看就要跑到魏弛跟前,被跟在后面的家仆眼疾手快地拉住,赶忙向他告罪。 孩子的母亲也看到了这边的状况,匆匆赶来,解释孩子年幼,这才险些冲撞了陛下。 魏弛看着那孩子,沉默片刻,并未责怪,而是问了一句:「他几岁?」 那女眷答道:「回陛下,犬子今年刚满三岁,因他爹爹说男孩子不能娇惯,要带他来猎场长长见识,看看陛下和众儿郎们狩猎时的英姿,故而让妾身带着他一同来了。」 第54章 魏弛点了点头:「确实,朕三岁时也已经启蒙了。」 「陛下自幼聪慧,文韬武略,这是大梁人尽皆知之事。」 女眷顺势说道。 魏弛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恭维而露出什么得色,目光依旧盯在那孩子身上,在妇人胆战心惊以为他要责怪惩罚的时候忽然说道:「这孩子看着聪慧,赏。」 说完大步离去,将惊讶又欢喜的妇人留在了身后。 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帐帘落下后目光沉沉。 十四叔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还有可能是他跟幼清生的。 虽然他并不喜欢幼清,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碰她。 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仅会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还会为他诞下子嗣,魏弛一想到这就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他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青,似要将杯子捏碎,正在这时帐外走进人来,告诉他说出事了。 姚钰芝在狩猎之时心神恍惚坠下马来,摔断了腿,太医已经赶了过去,还不知道伤势如何。 魏弛一怔,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崇明元年七月初,太傅姚钰芝因秋猎断腿而提出辞官。 新帝几番不允,但终因姚太傅年老体迈,又伤痛难忍而答应下来。 但姚太傅虽然离开朝堂,却优容犹在,不仅自己获得大量封赏,就连远在上川的女儿秦王妃也得到了赏赐,以宽慰他拳拳爱女之心。 众人都道新帝仁善的时候,管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不知给小姐送去了什么东西,只怕……只怕是不怀好意啊!」 姚钰芝自然也是忧心忡忡,但眼下他与女儿相隔两地,又被陛下盯得紧,连这次去上川给女儿报信的人也是陛下派去的,他就是想给她传信也不可能。 「没事的,」他如此宽慰自己,「周妈妈和丁管事都在,他们心里有数。」 姚幼清虽然不知道当初那药丸的事,但周妈妈和丁管事是知道的,他们一定不会让她随随便便碰宫里送去的东西。 而送东西的人也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逼姚幼清立刻吃下什么,不然动作就太明显了,一旦被秦王发觉,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弛现在一时半会拿秦王还没什么办法,他不敢做的如此明目张胆,不然上次就不会特地让人做出那种难以察觉的毒药,而是直接用其它更方便的毒药了。 管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稍稍放下心来,等着上川那边的回信。 魏泓与姚幼清回到王府之后,姚幼清头一次自己主动来到了前院,手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木匣。 「这是什么?」 魏泓问道。 姚幼清笑着将木匣放下:「冯大家的田园趣图,送给王爷做回礼。」 「……不必了,这画很珍贵,你自己留着吧。」 姚幼清摇头:「其实我对书画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留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 「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与其把它留在我这,不如把它给真正懂得它,喜欢它,欣赏它的人。只不过……」 她说着皱了皱眉头,小声道:「这幅画有一点小小的瑕疵,王爷你待会看见不要生气。」 瑕疵? 魏泓皱眉:「怎么会?我当初看到它的时候它完好无损,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完见姚幼清神情讪讪,明白过来:「你没保存好它?」 姚幼清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魏泓有些莫名地将那幅画拿了出来,展开在眼前,起初看着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当画卷展开一半之后,目光忽然愣住。 这幅画是冯大家辞官回乡后所画,画的是他自己在乡间的几间简陋屋舍,以及院中围起来的几块菜地,还有几只随便养在院子里的鸡鸭。 魏泓临摹过这幅画无数回,对那片菜地里种的菜有几片叶子都了如指掌,更不用说院子里有几只鸡几只鸭了。 眼下菜叶鸡鸭的数量都对,唯独不对的是旁边多出了一只兔子! 一只兔子…… 这兔子笔法稚拙,显然是年幼孩童画上去的,只能勉强认出个形状而已,至于神韵什么的就完全不用提了。 魏泓眼角抽了抽:这叫一点点瑕疵?一点点瑕疵? 他抬头看向姚幼清:「……你画的?」 姚幼清讪讪地点头:「爹爹把这幅画买回去后十分喜欢,经常放在桌上赏鉴。」 「有一次我去他房中找他玩耍,他临时有事出去了,走得急,没把画收起来。」 「我那时年幼无知,见他桌上有画,就爬到椅子上看了看,然后……然后见这画上鸡鸭都有,却没有兔子,就……就随手加了一只。」 魏泓抬手按了按眼角,免得眼珠子跳出去。 「你爹没……」 他张口想问你爹没被你气死,话到嘴边好歹改了改:「你爹没生气?」 姚幼清笑得更尴尬了:「爹爹气的食不下咽,三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但是……都已经这样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就只能……算了,告诉我让我以后不许再在他的画上乱涂乱画。」 若换做两个儿子干了这种事,少不得是一顿打的。 可姚幼清是女儿,还是年纪最小的女儿,他几次看看画再看看那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歉疚害怕可怜兮兮的小脸,终究是没能下得去手。 魏泓眼角跳的飞起,心想这要是他的孩子…… 他边想边又抬头看了姚幼清一眼,无声叹气。 他也没什么办法。 若画卷只是因为保管不善出现一些微小的瑕疵, 魏泓或许还可找人想办法尽量修复。 第55章 但画上被人直接添上了几笔, 那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在姚幼清走后看了那幅画许久, 想试着把那只扎眼的兔子修饰一番,尽量让它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但是想了无数种方法都不行, 实在是这兔子的笔法跟整幅画都格格不入完全不同, 他几次提笔最终都放下,长吁短叹晚饭都没吃下去,觉得姚幼清还不如不把这幅画给他。 眼见着好好的一幅名家之作被无知顽童的随手涂鸦给毁了,他心痛不比姚钰芝少。 但一想到姚钰芝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三天没吃下饭的样子, 他又忽然觉得心里挺舒坦的,这只兔子看着也没那么碍眼了。 魏泓笑了笑,让人将这幅画挂到了他书房的墙上, 偶尔吃饭办公之余抬头看一眼,习惯了倒觉得也挺好。 冯大家当初画这幅画的时候本就是想表达辞官后的闲适与乡间的意趣, 姚幼清画的兔子虽然笔法稚拙,但本意上却不违背,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 不把它当做一幅珍贵的藏品,只当做一幅普通画卷来看的话,这只兔子添在上面倒也有几分妙趣横生。 他想若是冯大家自己画完看到被孩子添上了几笔, 他应该也是不会生气的, 而是朗声一笑, 谈笑自若。 当然, 想归想, 以后他若真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是会把自己的收藏妥善收好的,不然下一个气的三天吃不下饭的人就是他了。 想到孩子,魏泓又有些出神。 高宗的孩子很多,相互间尔虞我诈地倾轧也不少,即便年幼时受宠如他,也是曾经被人明里暗里欺负过的。 世家大族中孩子多了都难免发生这种事,更遑论皇室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由,他对孩子一直看得很淡,想着有一两个就行了,多了回头生出罅隙,反而麻烦。 但现在……他一个都没有。 魏泓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已经满地跑了。 之前没有孩子是因为他一直没有成亲,也从来没想过要庶出的孩子,免得将来嫡庶之间像他和他那位皇兄一样你死我活。 现在他成了亲,但是…… 魏泓扶额,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画,想起上次他与姚幼清之间关于孩子的那场对话。 他纵然当时态度不好,说的话有些不中听,但她也确实是没想过要跟他有一个孩子,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将他与别的女人的孩子记在名下。 真是……大方啊。 当初他最早想象的自己的王妃该是什么样来着? 贤良淑德,大方得体,不要整日因为些许小事在他耳边碎碎叨叨斤斤计较。 如今仔细想来,她倒真是做到了。 何止是大方,简直是太大方,大方到了无欲无求的地步,甚至都不主动跟他说几句话的,前些日子来送画还是头一次主动踏足前院,送完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魏泓皱眉,正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心烦,崔颢走了进来。 他刚刚还在看着那幅画,听到动静立刻收回视线,拿起了手中公文,耳朵不自觉地竖起。 崔颢走近后却并没有直接说有什么事,而是先递了一张拜帖过来,这才道:「王爷,季二小姐来访。」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王爷紧绷的肩膀松了下去,眉眼间的失望一闪而过,紧接着升起几分不耐。 「她怎么还没走?」 魏泓沉声问道。 算起来季云婉到上川也差不多三个月了,一个没成亲的姑娘家离家这么久,季淮安在外人面前怎么解释? 崔颢垂眸:「属下不知,或许……是因为一直没有见到王爷吧?」 因为没有见到所以不肯死心,因为不肯死心所以不愿离去。 魏泓并不关心季云婉的事,所以从没过问过,下人自然也不会拿这些他不关心的小事来烦他,所以他只知道季云婉来过几次,正好都跟他错过了。 至于其他,他并不清楚,也不在意,那些琐事是不用他去操心的。 但崔颢却知道,季云婉不仅来过,还因出言不逊跟门房发生了争执,并在大街上引起了一阵骚乱。 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甚至被言语羞辱,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赶来求见,他真不知该说这位季小姐有恒心,还是该说她……脸皮厚。 魏泓拧着眉头看着桌上那张拜帖,上面写的是季淮安的名字。 也就是说,确实是季淮安让她来的。 「那就让她进来吧。」 他说道。 她要见,那就让她见好了,见完了死了心也好回去跟他爹说清楚,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崔颢应诺,让人将季云婉带了进来。 季云婉在上川待了三个月,总算见到魏泓,心中却没有了最初的踌躇满志势在必得。 她比之前瘦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但魏泓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等她进门见过礼之后就让人先将帖子还给了她。 盘香代为接过,季云婉看了一眼,道:「父亲让我顺路代他来探望王爷一番,看看王爷过得可好,我今日也总算完成父亲之命了。」 魏泓:「我过得很好,你回去后告诉季大人让他放心。」 回去? 季云婉敏感地从他的话中听到了这两个字,面色微僵。 父亲确实已经在催她了,说让她立刻启程回京,不然就要派人来将她绑回去。 但是……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亲眼见一见王爷才可以,不然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相信他真的对她全无情意! 他明明也曾经对她那么好……明明也曾像对姐姐一般对她好。 第56章 可是现在方一见面,他就说出让她回去的话。 季云婉强撑着笑意说起了别的,没接这个话茬。 「王爷之前与王妃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没回来?下人说您带王妃出去玩了,莫非附近有什么好去处?」 「附近没有,」魏泓道,「去了远处。」 这是承认了他确实带姚幼清出去玩了,并不是什么剿匪,更不存在拿姚幼清当诱饵一说。 季云婉交叠在身前的手稍稍收紧,下颌也渐渐紧绷。 那个叫赤珠的臭丫头嘴里就没有几句有用的话,每次告诉她的消息都靠不住! 「王爷与王妃的感情真好,」她笑道,「先前我还担心王爷与姚太傅有些旧怨,姚小姐嫁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看来我是多虑了。」 她看似随口一说,实则是在提醒魏泓姚幼清是姚钰芝的女儿,是他的仇人之女。 魏泓皱眉,脸上的不耐越来越多,不加遮掩。 他活了二十多年,又常在宫廷和官场摸爬滚打,凭着自己的本事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季云婉话中的深意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相比起来,总是直来直去,无论面容声音还是心思都干净清澈的像水一样的姚幼清就要可爱多了,从来不会故意这样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地说些什么。 虽然这种直来直去也经常把他噎的一肚子气,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人厌烦。 现在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季二有点烦。 季云婉却以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让他记起了和姚太傅的仇怨,也记起了姚幼清的身份。 她知道凡事要适可而止,再多说就要适得其反了,所以只点了一下就不再提,准备说些别的。 还未开口,眼角无意扫到墙上的一幅画,脱口而出:「王爷怎么挂一副赝品在这里?」 赝品? 魏泓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见她说的正是那幅冯大家的田园趣图。 「……你怎么知道是赝品?」 「当然是赝品,」季云婉笑道,「我虽然没见过这幅画的真迹,但坊间的仿品却是不少的,冯大家可没在画上画过兔子。何况……这兔子一看就是后添上去的,画的实在是……拙劣。」 魏泓半晌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季云婉一眼。 他见过无知的人,没见过无知得这么自以为是的,根本不加仔细辨别,仅凭一只兔子就说这幅画是赝品。 且不说眼前这副是实实在在的真迹,就算真是赝品,便是姚幼清都知道这种事不好当面拆穿,要给他留些面子,等下人全部退出去之后才悄悄告诉他,季云婉竟然就这么当着下人的面直接说出来了。 她是觉得这样才能显出她才貌双全,眼光独到吗? 崔颢在旁忍笑,魏泓则无声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跟眼前这人多说什么了。 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送客,外面却有人来报,说是京城来了人,告知他们姚太傅秋猎受伤,已经辞官。 魏泓一怔,原以为自己会开心才是,但是想到后院那个女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那下人说完后却又道:「陛下让人给王妃送来了赏赐,宫中人等在门口,让王妃去领赏。」 魏泓眉眼骤然一沉:「姚太傅受伤辞官,他赏赐王妃作甚?」 那人道:「说是陛下知道姚太傅爱女心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王妃,故而让人送来赏赐,以宽慰姚太傅。」 说完见魏泓沉着脸半晌不应,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王爷,是否现在去叫王妃前来领赏?」 魏泓起身:「不必了,我去。」 「王爷, 王妃呢?怎么没见她随您一同前来?」 宫人交代了姚钰芝的伤势, 却没有见到姚幼清, 开口问道。 「王妃听闻姚太傅受伤, 惊惧忧虑之下晕过去了,不能前来。」 魏泓随口答道。 那宫人是个伶俐的,并未因此就被打发了, 眼珠一转,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哎呦,这可怎么是好!陛下就是因为知道姚太傅放心不下王妃,故而才让奴婢前来。这王妃若是有个什么不好, 那便是给姚太傅再多封赏也没用啊!」 「还请王爷让奴婢进去等一等, 待王妃醒来奴婢亲眼看看她, 给她请个安,确定她稳妥了再走,不然奴婢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他是代表魏弛来的,代表着当今天子,换做旁人听了这话定然立刻就将他迎进去了,好吃好喝地伺候起来, 但魏泓却只回了他五个字:「东西留下,滚!」 显然再多的伶俐在秦王面前都是没有用的,他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再伶俐也讨不到好脸色。 宫人闻言倒也没再多说, 笑着应了声是, 麻利儿地「滚」了, 没让他重复第二遍。 「滚」远以后,身边的年轻小内侍问他:「干爹,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不然呢?等死啊?」 年长的宫人翻了个白眼道,声音尖细 「可是……陛下那边怎么交代啊?」 「还能怎么交代?如实交代。你以为陛下真指望咱们能见着姚小姐?只要把东西送进去就行了,其他的……见着了是运气好,见不着才正常。」 就算秦王不喜欢秦王妃,又怎么会允许她跟之前的旧情郎不清不楚? 这次的赏赐虽然是打着姚太傅的旗号送来的,但究竟如何,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小内侍哦了一声点点头,叹道:「秦王真是……跟传言的一样不守规矩啊,也不怕咱们回去告诉陛下。」 竟敢直接让他们滚。 他们虽是奴婢,但却是奉旨而来的啊。 第57章 宫人嗤笑一声:「咱们敢告状,他就敢说咱们污蔑,无凭无据全靠一张嘴的事,谁说得清?」 要知道这里可是上川,他们有多少人能证明秦王大不敬,秦王就能找到多少人证明他们恶意污蔑挑衅。 到时候陛下解决不了秦王,就只能解决他们这些「信口开河」的下人,以平事端。 「再说了,规矩?」 宫人嗤笑。 在京城,在大梁的其他地方,陛下就是规矩。 但是在这……秦王才是规矩。 「在哪个地方就守哪的规矩,如此方能活得长久,懂了吗?」 中间那段话他没有说,但小内侍也大抵明白了,恍然点头:「明白了,谢干爹指点。」 宫人嗯了一声:「让人盯着点,只要他们没把东西扔出来,咱们这趟就算是交差了。」 魏泓来到正院的时候姚幼清已经知道姚钰芝受伤的消息,被周妈妈按住才没冲出去直接询问京城来的人。 见魏泓进来,她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 「王爷,我爹爹怎么样了?」 声音哽咽,脸挂泪痕,哭的梨花带雨,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魏泓才刚把宫里来的人打发走,并没有让人提前告知姚幼清此事,这件事不会是前院的下人传过来的。 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季云婉,季云婉笑着站了起来。 「我刚刚正好在王爷房中听见了,怕王妃担心,过来的时候就顺便提前跟她说了一声,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宫中来了人,季云婉不敢让人看见自己,当即便来了后院。 魏泓当时离开的匆忙,也没交代一声该怎么处理季云婉,崔颢不好把人赶走,也不好让她独自留在前院,只能让她过来了。 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跟姚幼清说的,把姚幼清吓得抽噎不止,好像姚钰芝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没事,」他沉声安慰,「我问过了,只是秋猎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已经接上了。」 「真的吗?」 姚幼清颤声道:「若是如此的话爹爹怎么会辞官呢?他为官数十载,便是娘亲和哥哥离世也没怎么告假。若非真的伤重难治,怎么会忽然做出这种决定呢?」 「真的只是摔断了腿,」魏泓道,「只不过……因为他年纪大了,伤势愈合的肯定没有年轻人好,以后走路可能多少会有些影响,不方便上下朝,所以才会辞官。」 姚幼清双眼陡然睁大:「爹爹落下了残疾?」 「没那么严重,」魏泓赶忙道,「太医看过了,说是可能会有些跛脚,但不至于无法行路。」 说完又补充:「很多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命都没了,你爹已经很幸运了。」 人摔下马马也必然受惊,蹄子乱踩踩断腿还算好的,踩坏了内腑才是要命。 姚幼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安慰多少,仍旧满心担忧,抽噎流泪。 魏泓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还欲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季云婉却道:「王妃不要再伤心了,姚太傅虽然辞官,但陛下对他仍旧恩宠有佳,为了以示安抚还特地让人大老远给你送来了许多赏赐。」 说着看向门外,有些奇怪地道:「怎么没见东西送过来?」 魏泓原本打算让人把那些东西毁掉然后扔了,眼下她忽然提起,只能让人抬了上来。 姚幼清正伤心,看也没看,倒是季云婉走过去看了看,道:「陛下真是有心,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送来了不少京城时新的胭脂水粉,都是京中女眷们最喜欢的。」 魏泓并没有仔细看那些东西里有什么,听说魏弛还送了这些女儿家专用的东西,脸上都快结出冰来。 季云婉虽在看着这些东西,眼角余光却一直在看着他,见状眸光微凝,思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即便是在京城也很难买到的,我之前带来的那些都快用完了,还在发愁要去哪里买呢,没想到陛下一转眼竟给王妃送了这么多过来。」 说着指尖在几个精致的胭脂盒上滑过,十分羡慕的样子。 「喜欢就送你了。」 魏泓忽然开口说道。 季云婉一怔,放在胭脂盒上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她维持着面上的淡定,转头看向魏泓。 「这不合适吧?这可是陛下特地给王妃送来的……」 「她不缺这些东西,」魏泓道,「你都拿走吧,全都给你了。」 季云婉呼吸微滞,又转头去看姚幼清。 姚幼清也听到了魏泓的话,虽然不在意这些东西,但还是说道:「这不妥啊王爷,这些都是御赐之物,怎么能……」 「你喜欢这些?」 魏泓打断,面色沉沉。 姚幼清眼睛仍旧红红,鼻音嗡嗡:「不是啊,但……」 「王妃!」 周妈妈轻唤一声,对她摇了摇头。 姚幼清不解,但见她和魏泓脸色都不好,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点点头答应了。 季云婉克制着心中的得意,福身对姚幼清施了一礼:「那就多谢王妃了。」 之后又看向魏泓,眼中欢喜娇羞怯怯:「也多谢王爷。」 「季小姐, 全部在这了。」 崔颢指着两车东西说道。 在这两车东西之外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摆在一旁并未装车, 季云婉看了一眼,也没多问, 点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马车驶出王府之后, 盘香皱着眉头嘀咕道:「小姐, 王爷不是说把京城那些东西全都送您吗?怎么那位崔大人刚刚还留了一些啊?」 第58章 她刚才就想问,但见自家小姐没开口就没敢多嘴,怕让秦王以为他们小姐是那贪恋财物之人。 季云婉道:「那些是带有御造标识的, 若被有心人拿去外面变卖,让人捅到宫里的话, 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盘香了然地点了点头, 又嘟囔:「王爷也太小心了,难道还怕小姐您害他不成?全天下谁可能会害他您也不会啊。」 季云婉轻笑:「这是规矩,跟我是谁没有关系。」 说到规矩,盘香笑了起来。 「按规矩御赐之物可不能随便转赠他人,王爷为小姐坏了规矩呢!还是当着王妃的面!」 季云婉来到上川之后就没怎么好看过的脸色终于缓和,又挂上了一如既往的温婉的笑。 「我就说我不会白来的。」 王爷或许的确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在意她, 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盘香点头:「这下奴婢就放心了, 那鲁氏一家势利得很,近来对咱们是越来越不恭敬了。今日回去让他们看看王爷送您的东西, 给他们开开眼!」 鲁氏就是季云婉现在借住的那户人家,跟季家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亲戚, 不过是几十年前娶过季家远方旁支的一个庶女而已, 那庶女还进门没两年就死了。 他们这次之所以帮忙收留季云婉, 一是看在季淮安的面子,二是看在季云婉若真能进入王府成为侧妃,将来能给他们鲁家带来的好处。 当然,对他们来说后者才是重要的。 季淮安就是面子再大,那也是在京城,对于身处上川的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但秦王侧妃这个身份就不一样了! 巴结上了秦王侧妃就等于巴结上了秦王,巴结上秦王那便前途无量。 所以当季云婉来了之后,他们一直将她奉为上宾,哪想到三个月过去,她倒是去了胡城好几次,却连秦王的面都没见着,秦王知道她来了上川也从没有派人来找过她,根本就没有纳她为妾的意思,更不用说封她为侧妃了! 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对方这么久却没见到半点好处,他们的态度当然大不如前,盘香作为季云婉的下人,这些日子没少被他们甩脸色。 一想到今日能在鲁家面前扳回一城,她心里就舒坦得很,问道:「小姐,王爷是不是很快就会接你进府了啊?」 说起这个,季云婉脸上神情沉了几分。 以前她想着等王爷主动开口让他进府,现在看来……王爷不一定会开这个口。 他对她的情意并不像对姐姐那么深。 何况……他身边已经有一张与姐姐相似的脸了。 「快了。」 她随口答道,心里却开始思量别的事。 尽管魏泓说了姚钰芝只是伤了腿,但姚幼清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她现在已经是秦王妃,不能随便离开上川,只能让周妈妈派人代她回京看看,确定父亲是否安好。 周妈妈知道她心中忧虑,立刻安排下去了,出去时琼玉顺势跟了过去,趁着周围没有旁人,小声道:「周妈妈,宫里送来的那些东西让季小姐拿去了没事吧?」 她自然不是担心季云婉抢了姚幼清的东西,而是觉得那些东西有问题,就像……之前陛下亲手赐给小姐的药丸一样。 周妈妈摇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事,但总之不能让王妃拿着就是了!至于季小姐……」 她说着眸光微冷:「是她自己开口讨要的,又不是别人硬塞给她的,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她自己的命!」 她之前就看出这个季小姐对王爷别有居心,但因为王爷对她全无此意,她不可能对姚幼清造成什么威胁,所以她也就没多嘴在姚幼清面前提起。 没想到这季小姐的脸皮却如此之厚,几次见不到王爷,上次让人去军营给王爷传话的时候还被直接顶了回来,竟然还好意思再来! 不仅来了,还故意在小姐与王爷之间挑拨。 周妈妈活了三十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来她故意说自己刚才在王爷房中,还故意说自己喜欢那些御赐的胭脂,就是想让王爷做主送给她,下小姐的脸。 她之所以没拦着,也不过是因为她正好不想让小姐留着这些东西罢了。 琼玉点了点头:「可是……王爷竟然真的开口让王妃把东西送出去了,虽然咱们也不想要那些东西吧,但这也太不给王妃面子了。」 「之前他送给王妃那么贵重的及笄礼,我还以为他开始有点喜欢王妃了呢。」 周妈妈闻言轻笑一声,脸上的气闷烦忧一扫而空,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什么都不懂!」 说完抬脚走开了。 琼玉摸了摸脑袋,一脸莫名。 「我怎么就不懂了?」 季云婉带回去的那些东西确实很好地安抚了鲁家,让鲁家人以为她还是有希望进入王府的,对她又开始恭维起来,甚至不惜花大价钱为她四处寻访买来了一幅画。 季云婉拿到那幅画以后立刻又去了临铜,亲自将画放到了魏泓面前。 「王爷,我帮你找来了这幅画的真迹。」 她笑着说道,将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赫然正是一幅冯大家的田园趣图。 魏泓眼角一跳:「……真迹?」 「是啊,」季云婉说道,「虽然颇费了些周折,但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被我找到了。」 「那卖家起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卖的,我费尽口舌他才答应忍痛割爱,将这幅画转卖给了我。」 魏泓看着那幅画,问了一句:「你花了多少银子?」 季云婉道:「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只要王爷你喜欢就好。」 第59章 魏泓:「……这是赝品。」 赝品? 季云婉猛地抬起头来:「怎么可能?这……」 「这是我画的。」 魏泓直接打断。 「我很喜欢这幅画,画过许多仿品,曾有一幅在几年前赠与友人,看来他……并没有好好保管。」 季云婉:「……」 她脸上滚烫,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竟然是王爷画的?我找了许多人鉴别都说是真迹,看来王爷画功着实了得,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不至于以假乱真。」 魏泓又道。 「这是我几年前的画作了,仔细看并不难分辨是赝品,你找的人那些人八成都是那个卖家安排的,故意骗你的。」 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别人的圈套,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还不自知。 季云婉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只能尴尬地扯着嘴角说吃一堑长一智,她下次不会再这么轻易被人骗了,末了还道:「我若找到了这幅画的真迹,一定立刻给王爷送来。」 「不必了,真迹就在我手里。」 魏泓说着指了指墙上:「那就是,王妃送我的。」 季云婉再次睁大了眼:「不可能,那幅画明明就是假的!」 魏泓挑眉:「这幅画是姚太傅亲自鉴赏收藏,于王妃成亲之前收入她的嫁妆,让她带来上川的。」 姚钰芝书画之名京城无人不知,他的收藏怎么会有假,季云婉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那只兔子……」 「那是王妃年幼时不懂事添上去的,虽然笔法确实稚嫩了些,不过看习惯了倒觉得别有一番意趣。」 他说着还笑了笑,丝毫不觉得那兔子有什么碍眼的样子。 季云婉咬牙,嘴唇紧抿,半晌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么说来确实是真迹无疑了,只是好好的一幅名家之作变成这样,多少还是有些可惜。」 魏泓对这一点倒也没否认,若是可以,他还是更希望这幅画作保持原来的样子。 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凡事想开点,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尤其想到姚钰芝因为这只兔子三天没吃下饭,这兔子就变得分外可爱起来。 季云婉脸上仍旧发烫,起初是羞恼尴尬,现在还多了愤恨不甘。 她要回去问问鲁家人是怎么办事的,竟然把一幅赝品当做真迹买下来,还让她送到了王爷面前。 而这赝品还是王爷自己亲手所画! 她施礼准备告辞,临走前看了一眼魏泓的屋子,笑道:「王爷这前院怎么过了这么久也没修缮?我之前看王妃把后院修缮的雅致得很,还以为等那边弄妥了就会修缮前院了,没想到过这么久都没动静。」 「前院虽然不常用来住,但总要见客的,是王府的门面,还是修一修的好。」 这就是说姚幼清只顾着自己住得好,却不顾王府的脸面。 魏泓听了皱了皱眉,然后忽然间就眉眼一松,面色舒朗:「你说得对。」 季云婉笑了笑,告辞走了。 她离开后,魏泓看着屋子低声喃喃:「确实很久没有修缮过了……」 崔颢立刻接道:「是啊,季小姐说的没错,这前院是咱们王府的脸面,还是应该仔细修缮一番的。」 「不过……一旦动工只怕动静就会比较大,影响王爷办公,我看王爷不如先搬去后院暂住,等前院修缮好了再搬回来。」 魏泓嗯了一声,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那我让人给王爷腾个大些的院子。」 姚幼清得知魏泓要搬来后院后说道。 「这……」 崔颢面色有些为难。 「后院最好的院子就是正院这里, 王爷毕竟是王府之主, 让他住到别处……怕是不妥。」 言下之意要让魏泓住正院。 姚幼清赶忙道:「我不是非要占着这个院子,是因为这里都是按照我喜欢的样子布置的,一时半会要改也来不及,我怕王爷住不惯,所以才想在别处给他腾个院子。既然如此,那我……」 「那倒不会。」 不等她说完,崔颢便笑着打断。 「王爷对住处从不挑剔的,您之前跟我们一起赶路的时候应该就看出来了, 我多嘴说一句也只是因为以王爷的身份在自家内院却住到别处不合适。」 「还有就是内院不方便让小厮进进出出,王爷又不习惯让婢女贴身伺候, 所以日常生活起居少不得需要王妃照顾一二,还请您担待些时日,等前院修缮好了我就来请王爷回去。」 也就是说魏泓不仅要搬来内院,还要跟她住在一起, 姚幼清想自己搬去别处的念头也只能打消了。 「好, 」她点头道, 「那崔大人让人把王爷的东西搬来吧。我不知道王爷有什么习惯, 你们看着安排,摆在哪里合适, 我让人腾地方。」 崔颢应诺,立刻让人把魏泓的东西搬了过来。 魏泓的东西其实不少, 但生活里常用的并不多, 最终搬来的除了一些公文和书籍, 就只有几套日常换洗的衣裳而已。 衣裳放在了内室,公文与书籍放在书房,全都安排好后姚幼清这里基本没什么变化,还是原来那样。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回头王爷如果还需要些什么别的我再让人送来。」 崔颢说道。 既然现在与姚幼清说的是暂住,那自然不好把所有东西都搬来,以后慢慢挪就是了。 姚幼清并未多想,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又问了一些关于魏泓日常生活习惯的问题,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免得两人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因为日常琐事产生什么龃龉。 第60章 崔颢一一答了,姚幼清让人记下,确定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之后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琼玉,刚刚崔大人说的那些都记好了吗?」 崔颢走后她问了一句。 琼玉点头,将手上单子递给了她。 上面从魏泓的饮食习惯到他平日里的作息时间全部记录得清清楚楚,姚幼清让她将关于饮食的部分送到了后院的厨房,又将作息时间都告知院中的下人,以防魏泓住在这里的期间他们伺候不周,既让魏泓不愉快,也让自己受到责罚。 琼玉应声去了,周妈妈则陪着姚幼清回了内室,待她坐下后问道:「王妃愿意让王爷搬来住?」 「愿意啊,」姚幼清道,「反正只是住一小段时间,等前院修缮好了王爷就搬回去了,为何不愿?」 「再说王爷成亲后就将这内院给了我,自己搬去了前院,现在不过是想回来暂住一下而已,我又怎好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呢?」 周妈妈见她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摇头失笑。 「可是房中忽然多出个人,王妃不会不习惯吗?」 姚幼清将一旁一件已经做了一半的衣裳拿起来,皱着眉头道:「肯定还是会有些不习惯的,不过我既然已经与王爷成了亲,那习不习惯又怎样呢?就像王爷也不一定习惯王府多出了一个我啊。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各自忍一忍就好了。」 说着转头问周妈妈,她在那件衣裳上面走的一条线是不是歪了点,要不要改一改。 周妈妈无奈,笑着跟她说起了衣裳的事,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魏泓白日里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正院的下人显然已经得到叮嘱,见他进来并未吃惊,也没像以前那样问他过来有什么事。 他回来得晚,姚幼清已经沐浴完毕,正在房中逗小可爱玩,听到动静起身迎了过来,仰着小脸道:「王爷,你回来了。」 魏泓嗯了一声,视线落在她精致的小脸上,又飞快地从她纤瘦的肩和细如柳的腰肢扫过,很快收了回来,走到衣架前抬起了手。 周妈妈要上前为他更衣,被他一眼瞪了回来:「出去。」 周妈妈一怔:「可是……」 话没说完,看到魏泓的视线,明白他不想再说第二遍,只得躬身退了出去,临走前看了姚幼清一眼,目光有些担忧。 姚幼清听崔颢说过魏泓不喜婢女贴身伺候,又见她将周妈妈赶了出去,自己却还站在衣架前伸着手,就明白过来他是要她给他更衣,于是走过去伸手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 她没有伺候过人,成亲前虽然学过,但毕竟没亲手做过,动作十分生疏,解个腰带就解了半天。 其实魏泓只有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才这么让人伺候,后来来了封地,自己经常在战场和军营里跑,早没那些麻烦的习惯了。 但刚刚见到姚幼清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就站在衣架边张开了手。 这是姚钰芝娇生惯养的女儿,一看就没做过这种事,动作有些笨拙,换做其他下人早被他呵斥到一边去了。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样慢慢来也挺好,低头看着她几乎贴在自己胸膛的发顶,闻着那因为彼此靠近而传入鼻尖的熟悉幽香,一点也不着急。 她真的太瘦了,因为临睡只穿着一身单衣就更显单薄,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感觉稍稍用力就会折断。 偏偏在这纤瘦之余,身体又因女儿家的成长而产生了一些变化,衣襟微微隆起,有不明显却也不可忽视的曲线。 魏泓抬起的手稍稍收了收,做了个合拢的手势,隔空估摸着她成长到了什么地步,视线渐渐凝在那一处收不回来,直到女孩抬头才也跟着抬起头来看向别处。 外袍褪下之后,他让人打了水进来准备沐浴。 下人把水打好便又被他遣退出去,他则抬脚走进净房,没有关门,等着姚幼清跟刚才一样自觉地跟过来伺候他。 可是女孩子到底是脸皮薄,在原地踟蹰许久也没有动。 魏泓等了半天等不到人,也知道这确实是太为难她了,只得又走回去关了门,自己沐浴。 姚幼清见他没有勉强自己,深深地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转头去看小可爱,却发现小可爱不知为何正在房中焦躁地走来走去,口中还时不时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 「你怎么了?」 姚幼清问道。 小可爱汪汪叫了两声,似乎想表达什么,奈何人狗语言不通,姚幼清根本就听不懂。 它在房中越发焦躁起来,口中呜呜不停,等净房那边传来动静,房门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的时候,整只狗都僵住了,然后飞快地蹿到自己的窝前,叼着自己的窝就往门口走。 奈何它狗小窝大,这动作对它来说着实有些难度,扭着身子连拖带拽半晌才把自己的狗窝拖到了门口,然后转身挠门。 姚幼清这回看明白了,它是想出去住,不想再住在这间屋子里了。 她对魏泓尴尬地笑了笑,小声解释:「小可爱可能是跟我住惯了,不习惯屋子里忽然多出个人。」 魏泓没说话,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小可爱立刻从门槛跳了出去,又转头来叼自己的狗窝,那狗窝却被门槛卡住了,它扯了半天没扯动,还是周妈妈低头看到了给它拽了出来。 狗和狗窝一出门,魏泓便又把房门关上了,一句话都没多说,拉着姚幼清走回床边:「睡觉。」 说完便吹熄了房中烛火。 姚幼清睡觉习惯留一盏昏暗的夜灯,但他却将所有灯全部熄灭了。 房中陷入黑暗,她摸着黑坐了下来,正想问问他习惯睡哪边,就听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沉沉传来:「去里面。」 第61章 姚幼清点头,脱了鞋躺到床的内侧,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了被子里。 魏泓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盖上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另一床被子。 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两张被子,看着帐顶发呆,彼此都有些紧张,谁也没有立刻睡着。 黑暗让人的感官下意识敏感起来,眼睛为了看清东西而努力适应这样的环境,耳朵为了听清声音不自觉地竖起,就连鼻子也比平常灵敏许多,不自觉地轻嗅来自身侧的淡淡幽香。 魏泓的身体在这幽香中又开始燥热起来,原本还能勉强克制的心绪渐渐躁动不安。 他稍稍挪了挪身子,皱着眉头道:「用的什么香粉?以后不要再用了。」 姚幼清微怔,然后低声嗫嚅:「没有用香粉……」 没用? 「那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女孩子因为他的话缩了缩脖子,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挡住了半张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虽然因为黑暗他看的并不真切,但还是觉得她应该是脸红了。 「我……我小时候生来带香,所以娘亲就想给我取个乳名叫香儿或者香香。」 「但是爹爹觉得俗气,就……就给我取了个乳名叫凝儿,意为……凝香于骨。」 她说着又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小声嘟囔:「要我看还不如直接叫香儿呢。」 魏泓看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两只眼睛,因为羞怯而微微闪动,睫毛如同轻羽,撩的他心头一颤,呼吸瞬间凝滞。 「凝儿……」 他跟着重复一句。 「很好听。」 虽然提起乳名的时候有些羞涩, 但听到魏泓说好听,姚幼清还是弯着眼睛笑了笑。 她紧张的心情因为这简短的对话放松了些, 以为魏泓是不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便又往床的内侧挪了挪。 「我离王爷远些, 这样王爷就闻不到了。」 魏泓:「……」 夜色渐沉,女孩子放松心情之后很快就睡去了,呼吸均匀而又绵长。 魏泓仍旧醒着,锦被下的手放在身前, 指尖轻点。 他点了上百下,身旁除了呼吸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女孩睡得安稳, 别说往他这边翻个身,就连动都没动一下。 魏泓躺的身子都僵了,手指也不点了,皱着眉头越来越烦躁。 他之前在姚幼清面前夸下海口, 说从此不踏入后宅半步, 以后两人各过各的,让她在内院孤独终老。 如今就算找了借口光明正大地来了内院, 还躺在了她身边, 也不好意思主动做些什么。 原想着她若翻个身,往自己这边靠一靠, 他也顺势楼一把抱一抱,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也算不得他主动, 之前的事就这么过了。 谁知她睡觉这么老实, 一动不动,贴着床边像块木头一样。 魏泓气闷,忍不住自己翻了个身侧躺过来看她,女孩也没有因为他翻身的动作醒来,可见确实已经放松了心神,并未因为他躺在旁边就睡不安稳。 房中被夜色包围,尽管姚幼清已经特地离远了一些,但躺在一张床上,再远又能远到哪去?那股幽香还是时不时传入魏泓鼻端,撩人心弦。 他头一次听说有人生而带香,好奇之下更想仔细闻一闻,见女孩睡得沉,便把脑袋往前挪了挪。 这香气果然与大街上那些女人身上的脂粉气不同,淡而雅,即便离得极近,仍旧清清幽幽似花似蜜,如她的人一般自然而又柔和,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刺鼻不适。 魏泓的脑袋挪过去就不想再挪回来,就这样贴得极近看起了女孩的侧脸,精巧的五官在黑暗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额头饱满,鼻尖挺翘,嘴唇…… 他的视线久久没有从那嘴唇上挪开,下意识吞咽一声,又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贴上女孩的面颊,屏住呼吸几次想要亲吻她,终究怕将她惊醒,又深吸一口气把头侧开。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一晚竟比自己在前院书房还要难熬。 魏泓看着始终沉睡没有半点反应的女孩,越想越不是滋味。 凭什么他在这里辗转难眠,她却睡得香甜好似身边的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唇角微抿,整个身子都挪了过去,然后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身上。 熟睡的女孩终于有了些反应,微微皱眉在身上摸了摸,察觉是一条手臂搭过来之后吓了一跳,睁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晚是跟魏泓一起睡的,而魏泓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她身边。 她抬头看了看,见魏泓闭着眼睡的正香,便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挪开了,然后又闭上眼继续睡。 哪想到没过一会,男人的手却再次搭了过来,这次还抬起一条腿搭在了她身上。 除了上一次半途而废的圆房经历,姚幼清还从没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过。 她不习惯,又伸手轻轻地去推魏泓,魏泓似乎被她扰了清梦,咕哝一声松开转过身。 姚幼清松口气,结果片刻后男人却又转了回来,再次将她抱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角蹭了蹭。 因为两人一人盖了一床被子,即便这样被抱着,他们之间也还隔着两床被子,并未紧紧贴在一起,但即便如此姚幼清也不习惯,试着想再将他推开。 魏泓却不耐地皱着眉头,口中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姚幼清不知所措,就这样僵着身子在他怀中待了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闭眼睡去了。 魏泓听着怀中人的动静,紧闭的眼稍稍睁开,神色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微不可查地在她头顶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第62章 翌日,魏泓醒来时鼻间还围绕着淡淡幽香,昨晚被他假借睡意抱住的小人儿仍旧在他怀里。 他睁开眼时自己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了笑,又深深吸了口气,汲取她身上特有的淡香。 这一口气还没吸完,他身子忽然微微僵硬,目光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下。 作为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他自然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皱着眉头坐起身来,扶额叹气。 以前没成亲就算了,现在成了亲,自己的妻子就在身边,早上醒来却还这样,这算怎么回事? 魏泓转头看了看仍旧沉睡的女孩,一瞬间生出现在就压上去把她吞入腹中的想法,眼看身子都已经俯下去了,看着女孩沉沉的睡颜,终究还是停了下来,叹气起身去换了条干净裤子。 姚幼清一宿都没睡好,这一日竟少见地起晚了。 等她醒来时魏泓已经出门了,周妈妈正给她房中换上热茶。 「王妃,你醒了?」 听到动静,周妈妈立刻走了过来。 姚幼清点了点头,扭了扭不太舒服的肩膀,眉头微蹙。 周妈妈见状问道:「怎么?没睡好吗?」 姚幼清嗯了一声,也不好意思说魏泓长胳膊长腿压了自己一晚上,只低声嘟囔道:「王爷睡觉太不老实了,总是动来动去的。」 周妈妈眸光晦暗不清,想到早上被下人收走的秦王的那条裤子,还有重新换过的被子,再看看自家小姐一脸懵懂不知的模样,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她并没有立刻将一切点破,笑着说道:「一人一个习惯,可能王爷睡觉就是爱动弹。王妃忍一忍就好了,左右他住的时间也不长。」 姚幼清点头,起来洗漱更衣用了早饭,养养精神便又开始缝制手头那件衣裳。 魏泓中午回来吃饭,进门时没让下人通禀,径自走了进去,将一包陈记肉干放在桌上。 「听说你的狗爱吃,顺路带的。」 姚幼清抬头看了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 「谢谢王爷,正好小可爱的肉干快吃完了,我正想让人去买呢。」 魏泓坐下,见她正在缝制什么,认出是件没完成的衣服,还是男人的款式,脸上神情舒展,沉声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衣服很多,穿不过来。」 姚幼清啊了一声,愣了下才明白他误会了。 「不是的,这是给爹爹做的。」 「眼看着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我想给爹爹做件衣裳让人送去,正好赶上能穿。」 魏泓:「……」 他舒展的眉眼立刻沉了下来,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他没衣服穿了吗?还需要你大老远做了送去?」 「那不一样,」姚幼清道,「我是他的女儿,给他尽孝是应该的。」 「而且爹爹这次受伤辞官我都不能回去看他,前些日子派去京城探望他的人又走得急,我也忘了让他们带些礼物回去,自然是要补一份以尽心意。」 你还是我的妻子呢,怎么也不见给我做件衣裳尽一尽心意? 魏泓心道。 他心情不好,想到这衣裳是给姚钰芝做的就越看越不顺眼,张嘴就要再说姚钰芝几句。 姚幼清只听了个开头就皱着眉头打断:「王爷,你答应我不在我面前说我爹爹的……」 魏泓:「……」 两人因为姚钰芝再次发生争执,偏偏魏泓自己应下的事又不好反口,只能把这口气硬憋了回去,堵得脸色铁青。 好在厨房正好把饭菜做好了,周妈妈让人摆了饭,房中气氛好歹缓和一些。 魏泓虽然因为那件衣服不太高兴,但是看到桌上的饭菜,脸色稍有缓解。 他早上就发现后院厨房做的饭菜很合他的胃口,当时只是猜到了一些可能,现在确定了,姚幼清是提前问过他的口味,让人特地准备的。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一些菜式,摆在另一边的则是姚幼清爱吃的。 他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吃到一半就发现姚幼清已经停下了筷子,不再动了。 他皱眉,问了一句:「怎么不吃了?」 姚幼清道:「我吃饱了,王爷你慢慢吃。」 她人小饭量也小,平日里吃的本就不多,今日已经算是多用了些了。 魏泓听了眉头却皱得更紧,看着桌上的饭菜,再看看她瘦小的身板,脑子里又想起她那纤细的腰肢来。 太瘦了…… 「不许浪费粮食。」 他沉声道,让她将桌上的饭菜都吃完。 姚幼清一愣,看看桌上剩下的那些,小小的眉头紧紧拧起。 因为她饭量小的缘故,所以平常已经有意让厨房少做一些了,就是为了避免浪费。 但尽管如此,她也很少有都吃完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剩下一些。 今天因为是魏泓头一日在内院吃饭,内院的厨子是姚幼清从京城带来的,不知道他饭量如何,特地多做了一些,桌上的饭菜也就比平日更多。 眼下尽管魏泓已经吃了不少,剩下的却也比姚幼清平日剩的多多了,她是绝对吃不完的。 「我……我吃不了。」 她小声道。 魏泓看了看,估摸着给她碗里加了些菜:「这些,吃完。」 姚幼清看看那些菜又看看他,想说这些对她来说也很多了,但顶着魏泓那张凶巴巴的脸,还是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魏泓看着她把饭菜吃完,虽然时间长了一点,但好歹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哪知道吃完饭没多久,姚幼清就难受起来,整个人都蔫了,额头还隐隐有些发烫。 第63章 周妈妈等人刚才被他赶出去没在房中伺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魏泓把他们拦住,直接让人去军营叫了李斗。 李斗匆匆赶来,给姚幼清把了脉,然后皱眉:「王妃胃口小,应少吃些才对,这是有些积食了。」 此话一出,房中安静一瞬,周妈妈不解地看向姚幼清。 姚幼清满脸委屈:「王爷非让我吃……」 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魏泓, 魏泓面色微僵,问李斗:「可有什么大碍?」 「那倒没有,」李斗回道,「属下给王妃开个消食的方子, 服下以后症状应该就会有所缓解, 休息两日就好了。」 「不过一顿两顿虽无大碍,长期如此对身体却是非常不好的,以后切忌暴饮暴食,还是按照自己的饭量用饭最好。」 后面这句话等于就是说给魏泓听的, 告诉她姚幼清确实饭量小, 让他不要硬逼着人家吃东西。 魏泓淡淡嗯了一声, 让他亲自去煎药, 自己坐在一旁看周妈妈服侍着姚幼清又躺了回去。 女孩因为身体不适蔫蔫的,面颊微微发红, 有气无力, 连呼吸声都比昨晚重了几分,可见确实难受得紧。 他看着她这副羸弱的样子,皱着眉头面色沉沉, 既后悔让她多吃了几口东西, 又纳闷姚钰芝到底是怎么把她养大的。 受点惊吓就会哭,多吃一点就会病, 如此娇气, 真得捧在手心里时时刻刻精心呵护着才行吧? 魏泓自己就是天之骄子, 向来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 不习惯自己把别人捧在手心里,所以也不喜欢这种娇气的女子。 当初之所以相中季云舒,就是因为一次秋猎时有没死透的猎物忽然挣扎嘶吼着站起来四处狂奔,其他女眷都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大叫,唯有她虽也惊慌害怕,但还是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妹妹往手握兵刃的侍卫处走,紧张却又不失冷静。 魏泓当时正好就在附近,这一幕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之后才对这个女子关注起来。 同样的境况,若换做姚幼清…… 她一定当时就吓傻了。 魏泓的视线在姚幼清脸上停留许久,想象着她惊慌失措害怕啼哭的样子,原以为会有些厌烦,但看了许久也没有这种想法。 她跟季云舒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是家中长女,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要求德容言功面面俱到,女孩子该学的一样都不能少,女孩子不必学的也多少要学一点,不能丢了季家的脸面,不能堕了季家的名声。 即便是与魏泓定亲之后,季家也没有放松对她的要求,甚至更加严格,几乎当男孩子培养起来。 另一个则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姚夫人年近四十才得的娇娇女,生来就被宠爱着,连姚钰芝那样对孩子要求严苛的人也不忍苛责半分,损毁了他心爱的画作都没有受到半点责罚,想学什么任由她学,不想学的也从不逼迫,了解一二便可。 更不用说她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对她也颇为宠溺,不比父母对她差。 不同的环境教养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不同的,若说起来季家的教养方法似乎才是正确的,也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但换个角度想,若是他自己有个女儿…… 魏泓微微失神,没怎么细想就做出了选择。 若是他,大抵会比姚钰芝更纵容自己的女儿吧。 因为他不需要让自己的女儿做什么,不需要她为家族争门面,不需要她背负着族中重任艰难前行,他只要她好好地快快乐乐地活着就够了。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宠爱呢? 就像当年那场秋猎,若是他,根本不会让那头野兽靠近自己的女儿。 若是他的女儿在场,他宁愿她哭着躲进他怀里,也不愿意她独自承受这份危险。 这么想起来,同样作为家中的女儿,季云舒和姚幼清,一定是后者更为幸福一些吧? 如果不是他答应了那场赐婚,她现在或许还在家中被姚钰芝悉心呵护着,又或者……嫁给了别人,被别人呵护着。 魏泓皱眉,又想起魏弛前几日让人送来的赏赐,面色再次沉了下来。 他若没答应赐婚,这女人现在八成已经嫁到宫里去了,成了他的侄媳。 侄媳…… 魏泓一想到姚幼清跟魏弛站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吞了苍蝇般的难受。 他又坐了一会,等李斗把药送来,看着姚幼清喝下去之后才离开。 崔颢知道他下午还有事要出门,正在前院等候。 但魏泓并未直接带着他离开,而是说道:「你让人去买些东西。」 「……王爷要买什么?」 崔颢问道。 魏泓平日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需要什么无需他开口自会有人提前准备,很少用他主动交代。 除了上次让他去给王妃的小狗买肉干,崔颢已经很久没听他吩咐自己买什么东西了。 这刚从内院回来就说要买东西,总不会是小可爱的肉干一转眼就吃完了吧? 魏泓正要开口,有下人抬了几箱东西进来,说是崔颢前几日吩咐的东西买好了,是先放在前院还是直接给王妃送去。 魏泓挑眉:「你让人给她买了什么?」 崔颢哦了一声:「先前那些御赐之物不是都给季小姐了吗?虽然按照原来的规矩宫中送来的东西除了金银等物之外全部都要销毁扔掉,这回送给季小姐也等于是扔了,没什么区别。」 「但这回的赏赐毕竟是给王妃的,属下觉得就这么直接处置了怕是不妥当,姚家那些下人不知内情怕还以为咱们王府昧下了王妃的东西。」 「所以我便让人将能买到的都照着单子重新买了一份,准备给王妃送去,免得王妃因为咱们擅自处置了她的东西不高兴。」 第64章 魏泓闻言走过去看了一眼,见果然是之前京城送来的那些东西。 他随手拿起一盒烟直打开看了看,重又盖上:「再多买一份一起送去。」 不就是些金银珠宝胭脂水粉吗,有什么稀奇? 别人能给她的东西,他都能给双份,甚至更多。 嫁给他绝对比嫁给他那个侄子强多了。 崔颢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不过有些东西确实不太好买,都凑齐的话可能要过几日才能给王妃送去了。」 魏泓点头,没再多说,崔颢也识趣的没再多问一句他刚才最开始是让他去买什么。 傍晚魏泓回来的时候,姚幼清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仍旧有些不舒服,正躺在房中的一张小榻上休息。 魏泓进门一眼看到那张多出来的小榻,眉头一沉:「这是什么?」 姚幼清忙坐起来,低声道:「王爷不是不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吗?我就让人另放了一张小榻进来,这样……晚上我们分开睡,就不会熏着您了。」 魏泓:「……」 「你是我的妻子,理应服侍我饮食起居,以前我在前院就算了,如今我来内院暂住,又不能带小厮进来,你跟我分床睡,晚上我若渴了谁给我端茶倒水?还要我先起来叫你一声吗?」 姚幼清低头,终究拗不过他又让人把这小榻撤了出去,晚上两人便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烛火被魏泓吹灭,房中再次陷入黑暗。 姚幼清身体不适,昨晚又没睡好,尽管有些担心魏泓又睡着睡着把手脚压在她身上,但没一会还是熬不住沉沉睡意,进入了梦乡。 魏泓知道她今日不舒服,没再像昨天那般故意靠近把她抱进怀里,免得惊扰了她。 他原以为自己要很久才能睡着,但或许是心知今夜不能做什么,闻着那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他没一会也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耳边传来窸窣的动静,很轻,似乎是女孩子动了动。 魏泓瞬间醒来,眯着惺忪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 女孩并没有醒,也没翻身,只是转了转脑袋,皱着眉头低喃:「周妈妈,水……」 魏泓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已经不烫了,应该就是口渴了想喝水。 他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试了下水温,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怔了一下。 这是谁在伺候谁…… 床上的女孩子又动了动,他叹了口气,走回去将她半扶起来。 姚幼清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对身边的人是谁也毫无所觉。 魏泓等她喝完水又将她轻轻放回床上,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回原位,在她身边重新躺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能很快睡着,躺在床上到底是有些不甘心,见身边人睡得沉沉,动作极轻地撑起身来,在她唇角飞快地亲了一下。 嗯,一杯水的代价。 还不错。 「你想离开?」 姚幼清看着眼前女子, 有些诧异。 自从她来到秦王府之后,楚嬿这个人就像不存在一般,除了最初所有下人都来给她请安的时候露过面,就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 没想到第二次相见,她就开口说想离开王府。 「是, 」楚嬿点头道, 「王妃已经嫁来有些时日了,想必也已经知道王爷当初为何会收我做通房。」 「他原就打算成亲前将我送走的,只因后来季大小姐离世, 也就没有把我遣走的必要了, 但也同样……没有留着我的必要了,不过是可怜我没有去处, 赏我一碗饭吃而已。」 「如今王爷与王妃感情和睦,我再留在这里就碍眼了, 所以自请离去,忘王妃成全。」 姚幼清恍然,赶忙道:「我跟王爷不是你想的那……」 「咳。」 周妈妈听她话锋不对, 立刻轻咳一声打断。 楚嬿看了看两人, 心生疑惑, 但并未多问什么。 姚幼清知道周妈妈是不让她说出实情, 抿了抿唇,转而道:「你的卖身契虽然就在我手里, 但你毕竟是王爷的通房, 我擅自处置怕是不妥当, 还是等他回来了问问他再说吧。」 楚嬿眉头微蹙,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低声问道:「王妃不想让我离开吗?卖身契既然在你手里,那不管是放我走还是把我卖到别处,都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内宅奴仆的去留本就都掌握在王妃手中,王爷不会过问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来见过她了,或许都已经忘了她的存在了。 即便王妃把她卖了,他也不一定会想起来。就算想起来,也不会因此就生王妃的气。 毕竟对他而言,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 楚嬿其实很早就想过要走,但因为心底残存的幻想期盼和不甘让她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一直像个游魂一般等在自己的小院里,盼着王爷什么时候再想起她,去见她。 即便明知道这已经不可能,却又可笑的不肯死心。 直到她听说王爷从前院搬了回来,与王妃住到了一起。 住到一起就说明王爷接受了王妃,那么她这个长得与他之前的未婚妻相似的通房就更没有用处了。 楚嬿心灰意冷,这才来到她面前自请离去。 在她看来,姚幼清身为王妃是绝不可能看得惯她这个通房的,不管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她的脸。 所以一旦她得宠,一定会想办法把她赶走。 她仅剩的自尊让自己不允许被别人赶出去,宁可主动提出来,也不能等到人嫌狗厌的那天像条落水狗一般被踢出大门。 第6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可王妃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说要问过王爷再说。 这跟楚嬿之前想的不一样。 姚幼清回道:「王爷过不过问是他的事,我跟不跟他打招呼是我的事。你若是个寻常奴婢也就罢了,但你是他的通房,就算我可以处置,还是应该问过他再说。」 「而且……」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仔细想了想接下来的话适不适合说出来,眼角余光看到周妈妈,想起她之前拦着自己不让说,最终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道:「总之,关于你的去留还是要问问王爷的意思,等他回来我问过了,再让人去给你回信。」 楚嬿茫然地点了点头,离开正院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绾儿跟在她身后,小声说道:「娘子,王妃没有赶你走呢,还说要帮你问问王爷,说不定她跟王爷提起,王爷想起了你,就把你留下了!」 楚嬿在她的声音里渐渐回过了神,眸光却比之前更加黯然。 「王爷不会留我的,他会让王妃做主。」 「那不是也挺好的吗?」 绾儿道:「王妃并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啊,你就顺势留下来不就好了?」 楚嬿轻笑,声音自嘲。 「我若但凡还要点脸,都该自己主动离开才对,而不是仗着王爷的仁义与王妃的良善赖在这里。」 「而且……我留下来,王爷会生气的。」 绾儿皱眉,完全听不明白了。 「王爷为什么会生气?您刚才不是还说王爷会让王妃做主吗?那若是王妃做主让您留下,与您又有什么关系,王爷为什么要生您的气?」 因为王妃不赶她走就说明不在意她的身份和她的面容,不在意这些就说明也不在意王爷的心意。 不在意王爷的心意……王爷当然会生气。 不仅会生王妃的气,还会因为迁怒生她的气。 听上去或许不讲道理,但他本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因为在这上川,他就是道理。 楚嬿没有回答绾儿的话,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王爷从没在我那里留宿过……」 一次都没有。 她因此一度心情郁郁,觉得自己对王爷来说就好比青楼里的姑娘,消遣完了就走。 但又因为整个王府只有她一个通房,所以她总是以此安慰自己,想着总有一天能留住他的。 可是在她见到季二小姐那天就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梦,而梦总是要醒的,只是早晚而已。 绾儿以为她是因为这个才心生去意,劝道:「王妃是王爷的正妻,自然不好……不好夜半离去,也不见得就是因为喜欢她才留宿的啊。」 楚嬿点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绾儿不解: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楚嬿自然不会这么想了,在她刚才见过姚幼清之后。 绾儿年纪小或许不明白,也看不出什么,但楚嬿看的明白听得清楚,王妃最初那句分明是「我跟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想的那样,那王爷为什么还要在正院留宿呢? 楚嬿略一思索,心中想明白了其中关要,也就越发绝望起来。 王爷是自己想要住在正院的,与王妃的身份无关,有关的只是她这个人。 他想留在她身边,所以才留下,无关正妻与否,也无关其他一切,只是因为住在那里的是王妃,是真正走进了他心里的人。 而他之前之所以不在她那里留宿,是因为她从来就没走进他心里,从来没有。 楚嬿深吸一口气,对绾儿道:「我知道你担心我走了以后赤珠欺负你,所以不想让我离开。」 「你放心,王爷和王妃都是好人,我走前会跟他们交代一声,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合适的去处,到时候……」 「娘子小心!」 楚嬿话还没说完,绾儿忽然惊呼一声,用力将她往回拉了一把。 假山上掉落的一个花盆堪堪划过她的脸颊,砸在她的肩头,然后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楚嬿捂着肩膀痛呼出声,神情痛苦,倒在绾儿肩头几欲昏厥。 绾儿急得大喊:「来人!来人啊!」 「回王妃,是摆在假山上的一盆花没放好,在楚娘子经过的时候正巧掉了下来,砸在她身上。」 去现场查看事故原因的下人回来禀报。 姚幼清点头,询问请来的大夫楚嬿的伤势如何。 大夫摸着楚嬿的肩膀道:「伤着骨头了,要好好养一阵子才行。在彻底养好之前这条胳膊切忌用力,不然以后怕是就废了。」 说完又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还好没砸在头上,不然现在怕是要收尸了。」 姚幼清满脸担忧:「那她脸上的伤呢?严不严重?」 花盆落下砸在楚嬿肩膀,里面的花枝从楚嬿脸上划过,留下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 「这是小伤,无碍。」 大夫道:「伤口虽然有些长,但是并不深,止了血上些药就好了,就算留疤也不会很明显。」 「会留疤?」 绾儿大惊,声音尖细刺耳,听的大夫直皱眉。 「用些好药养的仔细些就不会留疤,再说了,跟命比起来,一条伤疤算什么?没砸到头就是福大命大了!」 说着让随行的药童准备纸笔开药,不再理会绾儿。 绾儿却红着眼睛险些哭出来:「我们娘子是女子啊,脸上怎么能留疤呢?」 何况娘子就是因为这张脸才被王爷看中的,要是脸毁了,那…… 她转过头去看楚嬿,楚嬿却并未露出什么异常,除了因为伤处的疼痛而面色惨白就没什么其它反应了。 第6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大夫开了药叮嘱了如何养伤,定好每三日来复诊一次,便带着药童离开了。 楚嬿在绾儿的搀扶下也站了起来准备告辞,临走前姚幼清却让人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盒过来。 「这是我娘祖上留下的面脂的方子,我从小就用它,很好用的,对祛疤也有很好的效果。」 「我刚才让人给大夫看过了,他说等你伤口愈合以后用这个就可以,只要仔细将养,就不会留疤的。」 「太好了,」绾儿高兴地说道,伸手代楚嬿接过,「娘子,不会留疤了!」 楚嬿看着那个瓷盒,神情怔怔,点点头对姚幼清道了声谢,和绾儿一起告退了。 两人离开后, 周妈妈对姚幼清叹了口气。 「王妃, 你还真想把这楚娘子留着不成?」 若是楚嬿自己不提, 王爷也不提, 那他们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好了。 但现在楚嬿既然自己提起要离开,何不顺势应允了呢? 周妈妈刚刚看的明白,他们小姐是真的想把楚嬿留着。 姚幼清点头, 低声道:「如今王府只有这么一个通房,她若走了,那……王爷若是想……」 她说着面色微红, 低下头去:「总要有个人才行吧?」 如今魏泓住在她房中,虽然这几日并未对她做什么, 但若王府唯一的通房走了,他想做什么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人,那……那她这个做妻子的不就成了首选了? 周妈妈明白过来, 哭笑不得,小声问道:「王妃不想跟王爷圆房?」 女孩子听了这话脸色更红:「他是我的夫君, 这种事……也没什么想不想的。我就是……有点害怕。」 她到现在还记得上次魏泓想与她圆房时的样子,目光不善, 言语冷漠, 还对她又啃又咬,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而且我也怕楚娘子走了他看上我身边的人,那到时候我是给还是不给?我是真的不舍得琼玉他们给他做通房的。」 她带来上川的丫头将来都想让他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而不是成为魏泓的通房, 耽误了终身。 「当然, 这都只是我的私心。」 「楚娘子现在既然已经自己心生去意,等我问过王爷若是王爷也答应,那我也不会强留她的,到时候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地安置下来就是了。」 周妈妈笑着摸了摸姚幼清的头:「好,都听王妃的。」 晚上魏泓回来,姚幼清就询问了他关于楚嬿的事。 正如楚嬿所料,魏泓说让姚幼清看着处置就行,他不管。 姚幼清叹了口气:「那好吧,等楚娘子把伤养好我就让人给她脱去奴籍,再给她一笔银子让她好好安置。」 魏泓皱眉,心说你这一脸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你不舍得她?」 他沉声问道。 姚幼清有些郁闷地小声嘟囔:「楚娘子人挺好的。」 说完再次叹气:「不过既然她自己想离开,王爷你也同意了,那就这样吧。」 还真不舍得她! 他都没不舍得,她有什么可不舍得的? 魏泓不傻,怎么会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楚嬿离开。 他脸色铁青,当晚睡觉比前几日还不老实。 翌日姚幼清顶着两个黑眼圈醒来,更觉得楚嬿的好来,也盼着前院能早点修缮好,这样她就能过回原来和王爷分院而居的生活了。 先前请来的大夫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每三日来给楚嬿复诊一回,复诊后绾儿会去正院给姚幼清禀报楚嬿的伤势如何。 大夫第二次来的时候,绾儿跟上次一样去找姚幼清。 姚幼清正在花园散心,听她说楚嬿的伤养得很好,点了点头。 「你多照看着些,等来日楚娘子走了,你若愿意就跟她一起走,不愿意的话就留下来,我在别处给你找个差事。」 绾儿先前就听自家娘子说王妃心善,眼下听她这么说,眼圈一下就红了。 「多谢王妃。」 她福身施礼道。 「娘子待奴婢很好,若是她离开王府的话,奴婢想跟她一起走。」 姚幼清点头答应下来,绾儿却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怯怯地看了她几眼,然后忽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 「王妃,您能不能让王爷去看看娘子?娘子肩上的伤虽然养的精心,但脸上的伤却一直不当回事,如今即便愈合了也不肯用您给她的面脂,说是就要让那道疤留着,提醒自己记住自己的身份。」 「可她是个女子啊,就算不在王府伺候了,将来去了别处也总是要嫁人的,脸上若是留了疤,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她说着哭了起来,担忧急切泪流。 姚幼清蹙眉:「让自己脸上留疤?这怎么可以?太荒唐了……」 绾儿哭道:「奴婢劝了很多次了,但娘子就是不听,大夫说越早用面脂越好,不然以后留下疤再用就不管用了。」 「可娘子根本不听我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求王妃让王爷去劝劝她,王爷的话娘子一定会听的!」 姚幼清明白过来,但并没有直接应下。 「不是我不帮你们去问王爷,是王爷现在不在府中,我若为了这种事让人特地去找他一趟,王爷非但不会回来见她,只怕还会生她的气。」 从上次姚幼清询问魏泓是否同意楚嬿离府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魏泓对这个通房并不是很在意。 一个他不在意的女子,便是有正事他都不一定会见,何况是因为自毁面容才去请他回来。 绾儿不明白她的意思,犹自说道:「奴婢知道王爷忙,不用您现在就去找他,等他回来了让他去见见娘子可好?」 第6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姚幼清叹气:「跟他忙不忙没关系,实在是楚娘子做的事……会惹他厌弃。」 「古语有云: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她自己先舍弃了自己的面容,不珍视自己,别人又怎么会珍视她呢?」 绾儿年纪小,又没怎么读过书,听的并不是很明白,但姚幼清的意思她明白了,就是秦王八成不会去探望他们娘子,不管忙不忙都不会去。 她茫然无助不知如何是好,姚幼清叹道:「我先随你去看看吧,若能劝一劝自然好,若劝不了……那也是楚娘子自己的选择,我也没办法。」 绾儿赶忙点头,起身在前面引路,带她去了楚嬿的院子。 楚嬿的院子离这里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她正呆坐在床边,目光空洞神情恹恹,几日不见就瘦了一圈。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还以为是绾儿回来了,并未在意,直到姚幼清走到近前才发现,忙起身施礼。 「不必了,」姚幼清道,「你有伤在身,就不讲这些虚礼了,坐着吧。」 楚嬿这才坐了回去,问道:「王妃怎么来了?」 「绾儿说你不肯用面脂,想把这道疤就留在脸上,我就过来看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当爱惜才是。你爹娘若知道你有这个打算,一定会很心疼的。」 「爹娘?」楚嬿喃喃,「我早就已经没有爹娘了,他们全都死了……只剩了我一个。」 剩她自己无依无靠,流落他乡,险些被卖入青楼。 绝望之际得遇贵人相救,最终却还是丢了自己,丢了人,也丢了心。 姚幼清并未打探过楚嬿的身世,闻言眸光微暗,点了点头。 「我的娘亲和哥哥也都离世了,如今只剩下父亲,却也因为先帝赐婚而不能陪伴在他身边,即便知道他受伤也不能回去探望……我也很难过。」 「但我知道不管他们是生是死,是否陪在我身边,一定都希望我好好的,绝不想看到我受伤,更不想看到我自毁面容。」 「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可能会让他们伤心难过,就再也不想做了。」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楚嬿一番:「我见你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想来也是被家中精心教养的女孩子,你的爹娘应该都对你很好吧?」 楚嬿顺着她的问题回想自己以前在家中的生活,眼眶渐渐泛红。 「我是一商户女,虽出身一般,但父母恩爱,只是子嗣缘薄,多年来只得了我一个女儿,所以他们就把我当男孩子一般教养,想让我将来继承家业,招个女婿进门。」 「可是还没等到那天……一场天灾,就什么都没有了。」 家人,亲族,产业,所有的一切,一夕间化为乌有。 可是消失了不代表曾经不存在,她当初也曾是家中的娇娇女,爹娘的掌上明珠,受到的宠爱不比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们少。 但现在呢?她是什么? 秦王的一个通房,一个自荐枕席的通房,一个明知王爷心里没有她,却还在这里赖了许久的通房。 楚嬿眼中的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 「我好羡慕你……王妃,我好羡慕你。」 姚幼清还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逝去的父母故而哭泣流泪,哪知道她紧接着就冒出一句羡慕她。 「羡慕我什么?」 她不解问道。 楚嬿抬头:「羡慕你过得自在,随心。」 王爷不来内院的时候,她过得开开心心。 王爷来了内院,她依然开开心心。 但这开心是因为她自己,不是因为别人。 王爷来与不来,她始终都是她,从未丢失自己的本心。 姚幼清失笑:「这有什么可羡慕的?我也是没办法,苦中作乐嘛。」 「既然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场赐婚,那就想开一点好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想开一点? 楚嬿抽噎:「如何才能想开呢?」 姚幼清想了想:「嗯……多想想开心的事,把不开心的放下。」 「放下?」 「对,」姚幼清点头,「放下了就自在了。」 放下即自在。 楚嬿心中喃喃念了一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忽然扑进姚幼清怀中失声痛哭。 姚幼清吓了一跳,两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都是她扑进别人怀里哭,还从没有人扑进她怀里哭呢,这可怎么办呀? 她转头去看周妈妈,周妈妈伸手用眼神询问她是否要把楚嬿拉开。 姚幼清又低头看了眼扑在自己怀里没比她大几岁的女孩子,无声叹气,摇了摇头,悬在空中的手落了下去,像以往娘亲爹爹和周妈妈安慰她一般落在了楚嬿身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了,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小竹楼,三层包间的那个露台上,连城一屁股坐了下来。 「难得啊,你竟然主动找我,是不是又没钱了?」 他笑着打趣对面的魏泓。 魏泓撩了撩眼皮,沉声问道:「你之前从我这里要走的冯大家的那幅田园趣图呢?就是我仿的那幅。」 连城面色微僵,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 「以前那幅画得不太好,我最近画了一幅新的,更像真迹,换给你,那幅就别挂起来丢我的脸了。」 连城嗨了一声:「不用不用,我就挂在自己书房里看看,又不给别人看,不丢脸。」 魏泓点头:「挂在书房里了?」 第6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对,你仿的好,我特别爱惜!一直珍藏着呢!」 魏泓扯了扯嘴角,从身后拿出一个细长的木匣,啪的一声放到桌上。 「既然一直被你珍藏着,怎么又被别人当做真迹送到我面前来了?」 连城眼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个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竟然把画卖给认识魏泓的人了。 他尴尬地转头看向别处,正想着怎么解释一下,魏泓已经再次开口:「卖了多少钱?」 连城扶额,伸手比了个数。 最终魏泓从他这里拿走了卖画得来的双倍的钱,这件事才算了了。 他大老远来一趟什么都没捞着,又被宰了一笔,离开的时候心痛的滴血。 魏泓则满意地拿着钱走了,路上又去了陈记的铺子,想给姚幼清的狗顺路带些肉干回去。 他最近常来,铺子的伙计对他已经很熟悉了,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不用他说就按照以前的分量开始称重,称完后将肉干包好递给他。 魏泓接过肉干付了钱准备走,伙计却笑嘻嘻地说了一句:「王爷,您看见我家新换的幌子没有?自从换了这幌子,我们的生意可好多了!」 幌子? 魏泓刚才进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此刻听他这么说,直觉不好,心头一沉。 他大步走了出去,果然见到门口一面迎风招展的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王爷爱吃的肉干。 伙计跟了出来, 指着那幌子满脸堆笑。 「跟老李头家学的, 果然管用!现在不仅本城来买我们家肉干的人多了,很多头一次来胡城的外地人也会慕名而来,我们掌柜的可高兴了!」 魏泓听着耳边激动欢喜的声音, 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 目光沉沉面寒如铁。 伙计说完话见他半天没反应, 转头看去才发现他脸色不好, 心头一慌。 王爷这是不高兴了? 为什么? 老李头家用王爷王妃的名号可没见他们不高兴啊。 他正思摸着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把这幌子摘下来, 就听他说道:「王妃也爱吃。」 伙计一愣,然后回神,眉开眼笑。 「好嘞!小的待会就告诉掌柜,让他把王妃的名号也加上去!」 原来王爷是为他们这幌子上没有王妃而不高兴。 也对, 老李头家的幌子可是把王爷王妃都写上了呢! 魏泓点点头,拿着肉干走了。 夫妻一体,要丢人也不能他一个人丢人, 理当同富贵共患难才是。 他一路回到王府, 姚幼清并未跟她提起楚嬿的事。 这是楚嬿自己的要求,一来她知道秦王就算听说了这件事也只会厌烦不会去见她, 二来她想自己冷静冷静, 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秦王。 魏泓对此事并不知情, 也不关心。 他把肉干给了姚幼清, 中午吃饭的时候对她说道:「我要出门一趟, 大概半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最快也要十天八天,你……」 他话没说完,就见姚幼清忽然抬起了头,两眼发亮,几乎可以说是喜形于色了。 魏泓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他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你很高兴?」 姚幼清回神,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我……」 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见魏泓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不悦,估计已经猜出来了,只能讪讪地低头,小声道:「王爷睡相不好,晚上总是动来动去的,连带着我这些日子也一直睡不踏实,所以……」 「所以就想我走?」 魏泓黑着脸补齐她没说完的后半句。 「不是不是。」 姚幼清头摇得像拨浪鼓,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因为说起来她确实是盼着魏泓走,不管是去前院,还是去其他地方,只要晚上跟她分开睡就好了。 魏泓见她涨红了脸也解释不出来,冷笑一声。 「你是我的妻子,早晚是要与我同床共枕的,与其盼着我走,不如趁早习惯,免得以后一直睡不踏实!」 姚幼清听了这话却面色一怔,满脸震惊。 「王爷你不是说要与我分院而局吗?」 魏泓:「……」 「你不是说等前院修缮好了就搬回去吗?」 魏泓:「……」 女孩子一脸莫名地接连问了两个问题,把魏泓噎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他执筷的手放在桌边半晌没动,脑袋发热,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羞恼。 筷子在他手中弯了弯,眼看都快折断的时候终于得以侥幸逃过一命,握着筷子的人稍稍松了手。 「我每年冬天都要搬去仓城住一段时间,多则半年少则数月,你身为王妃到时候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去的。」 「王府地方大,尚可分院而居,仓城可没这么大的地方,到时候难道让我打地铺吗?」 魏泓沉着脸说道。 姚幼清闻言更加不解:「仓城是哪?」 「上川边境,也是大梁边境,与大金紧邻。」 「金人冬日里时常到边境劫掠,仓城交通便利,与几个重要的关隘都相互连通,所以我每年冬天都是在那里过的,有乱则平乱,无乱则安民心。」 「你既然嫁给了我,自然也该担负起身为王妃的责任,与我同往,让百姓知道只要在我大梁境内,无论哪里都是安全的。」 他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仿佛从一开始就有带姚幼清一起去的打算。 姚幼清自然也不会起疑,好奇地问起了仓城的事,把刚刚的话题抛在了脑后。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霸爷的小娇妃》卷一 作者:无霜 02、《霸爷的小娇妃》卷二 作者:无霜 03、《霸爷的小娇妃》卷三 作者:无霜 04、《霸爷的小娇妃》卷四 作者:无霜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