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成了反派他爹》 第1页 《一觉醒来我成了反派他爹》作者:鸦游【完结】 文案 燕无渡死后才知道,他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而书中暴戾恣睢,嗜杀成瘾的反派大boss ——是他好大儿。 天道君剧透道: [薛衍成自从没了管教,行事越发乖张恣意,几乎是坏事做尽,声名狼藉,还不忘把他爹拖下水,让燕无渡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雪上加霜] 听到这里,燕无渡差点棺材板压不住了!恨不能下一秒掀棺而起,赏大孝子一个大耳巴子。 意外重生之后,他立马抄起七匹狼直奔反派老巢。 此时,反派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反派凤眸微眯,懒懒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本座眼前如此放肆了,自己挑个死法吧。 燕无渡:「逆子欠抽,鞭来——」 反派: …… 「爹? !听我解释! 」 后来 反派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响彻整个九重地狱。 再后来,那个三界闻名的小疯子不再兴风作浪了,每天都在行善积德,争做界道德楷模。 瘸腿乞丐摔倒了,他去扶,吓得乞丐腿疾当场痊癒,怒跑八公里。 狂徒当街非礼良家女子,他去英雄救美,吓得二人双双倒地,不省人事。 路边两个小孩子吵架,他去调解,吓得孩子祖上十八代跪成一片,疯狂磕头求饶命。 再再后来,传言中群魔乱舞,乌烟瘴气的九重地狱一片祥和与平静,充斥着爱与和平。 围观群众:惊呆了! 于是纷纷打听,究竟是哪位活菩萨,竟治住了薛衍成这疯子!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受害者们表示:正是他爹! 围观群众: ? ?谁? 那个死了八百年,号称五毒之首,曾在修真界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至今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燕无渡? ? #孩子长歪怎么办?多半是皮痒了,抽一顿就好了# #反派曾经是个王者,后来他爹来了# ps: 1.小疯子前期又歪又坏,中后期才被大魔头掰正过来 2娃是亲娃,但不是生的,是类似女娲捏小娃娃捏出来的 3攻是正道大佬,日常夫夫联手揍熊孩子 内容标籤: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无渡 ┃ 配角:薛衍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反派每天都被爹见打 立意:要留清白在人间 第1章 重生 吵,好吵。 先是振聋发聩的天雷声。 接着是一声嘶力竭大喜过望的吶喊,「老天开眼!燕魔头遭天谴!被天雷活活噼死了!!」 最后是万万人重获解放后狂喜的嘶吼。 沉寂许久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噪音,仿佛上辈子听到的所有声音在瞬间炸起,语调拉尖拉长,直吵得人头痛欲裂。 燕无渡昏昏沉沉地盘腿坐起,捂着抽痛的太阳穴揉了揉,依旧没缓解头部炸裂一般的痛。 等等?头?他哪来的头?不是早八百年前被一道天雷噼得灰飞烟灭了吗? 记忆逐渐回笼,他记得,他早死了。 死在那场众仙围剿,死在了他的死对头道昀老祖的手里。 那现在又是在哪? 燕无渡微微睁开眼,强烈的光线刺得他忍不住蹙紧了眉。 闭眼缓冲了一会,他重又睁眼打量四周,这是一片白茫茫,空无一物的异,脚下有水波纹渐渐漾开,仿佛坐在一望无际的水面。 忽然之间,眼前出现一层光幕,就好像另一个世界被噼出一道口子,豁然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见千军万马奔腾唿啸而出,气势汹汹不可阻挡,如同一卷高过一卷的黑浪,扬起万丈漫天尘灰。 燕无渡微微眯了眯眼,仔细看向远处,能勉强看见高台上的一个人的身影,身着暗金纹的玄色长袍,身姿如修竹,矜贵无双,却透露着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的慵懒气场。 仿佛这场令人心胆俱裂的杀戮,对他而言,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游戏。 那人手指摩挲着一块通体漆黑锃亮的铜符,漫步走过尸山血海,用上位者的倨傲与怜悯看待这群顽抗的蝼蚁。 「杀光,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百万邪修倾轧而来,浩浩荡荡碾压了本就为数不多的白衣修士。 不绝于耳的哀嚎声里,传来一声痛骂「薛衍成,你滥杀无辜,放任邪修肆虐横行,你!你迟早会跟你爹一样遭报应的!」 薛衍成勾了勾指,隔空将那人拎起来,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相当愉悦地看着对方窒息绝望的表情,「报应?薛某从不信什么天理报应,只信至高无上的生杀权利。」 说完,那人脖子一折,软了下去。 血光映衬的天边火烧般的云霞,漫天红光照进他黑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里。 薛衍成回头,看着被血光染红的白玉台阶,癫狂地笑弯了腰,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分明一点笑意也没有,冷得沁骨。 他笑得越来越猖狂,响彻了整片屠宰场,混杂着不绝于耳的哀嚎,荒诞而诡异,仿佛只有血能让他兴奋,让他狂喜。 忽然之间,他又瞬间收敛笑意,面露颓败,望着远方残阳怔怔出神,良久之后开口道: 第2页 「看,多美的晚霞,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燕无渡。我恨你。」 光幕随着一缕白烟消散在眼前,只剩最后三个字在空间里不断循环,回声不止。 燕无渡看傻了眼,打完哈欠的嘴虚张着,沉睡了八百年的倦意一扫而空,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卧!槽! 这是薛衍成?他好大儿? 那个缠着他讲故事,不给他讲就撒泼滚地,要死要活的,死了只小灵宠就难过得几天不肯吃饭,非要他哄上半天才肯罢休,被人欺负了,只会抱着他的腿哭天喊地的薛衍成?? 正在他还没从极度震惊中恢復过来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极其庄重,极其神圣,不掺杂一点感情与烟火气,仿佛山间神庙晨暮的钟声,带着轻微回音: [呜呜呜太好啦,可算把你的神魂凝结出来了!我要控诉你儿子!薛衍成真不是个东西,我快要被他搞疯了!] 燕无渡:? 「这特么什么鬼?」 他环顾一周,可白茫茫的空间只有水波在脚底迴荡,分明半点生气也无。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咳咳,简单介绍一下,事情是这样的,您原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说,讲述男主从废柴不断升级,最后战胜魔王大boss薛衍成,拯救苍生的故事,我呢,是这个世界的天道,负责维持秩序。] [谁知道薛衍成随着剧情进展越来越疯,把全书剧情搅了个稀烂!最后还徒手捏死了满是金手指和主角光环的男主。] [实在没办法,只能将时空逆转到他还有点人性的时候,尝试过爱情向,友情向感化,最后都失败了,现在只有最后一条路了——亲情向毒打。] [只能劳您大驾,请您让薛衍成收了神通吧!!真的求求了!要是继续让他放任下去,不仅我天道神官的位置不保,连天理伦常都要崩塌了!] 听这带着哭腔的语气,燕无渡感觉到那团不存在的东西已经非常虔诚地对着自己三跪九拜了。 「没记错的话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找错人了。」 燕无渡说完还懒散地撑了撑腰,感觉身体在窄小的棺材里缩了八百年一般,急需伸展一下。 [小问题!我可以利用职务之便走后门,给你安排一个身份重生,你用那个身份办事便可!] 「可我好像,没什么兴趣呢。」燕无渡往旁边懒懒一躺,撑着脸颊说道。 「薛衍成虽然是我创造出来的,但是在我死前就和他断绝关系,一刀两断,他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打着你的名号作恶,让你声名狼藉,你也不生气吗?] 燕无渡:…… [他还败坏了大光明宫的名声,使其彻底沦为「邪宫魔教」,把你生前辛辛苦苦打造的基业毁于一旦,你也不在乎吗?] 燕无渡:!! 「还有这事?」 [更何况!就在刚刚,他还说恨你,简直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忍得了吗?反正我忍不了!] 燕无渡:!!! 「逆子!」 [但如果你实在不愿重生的话,我也不能勉强……] 「少废话!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抽……啊不对,管束那逆子。」 [现在就可以!] 天道铺垫了半天,似乎等得就是这句话。 燕无渡只觉得嘈杂声如潮水一般涌入神识,整个人像被扔进深海里,极其强烈的失重感包围了他的全身。 燕无渡现在只想知道,薛衍成到底恨他什么。 上辈子,燕无渡可以说是对他予取予求,仁至义尽。 薛衍成睡觉前缠着他讲故事,他讲给他听。 薛衍成被人欺负,燕无渡下一秒就气势汹汹地去给他报復回去。 灵宠死了,他就找尽天下珍奇灵兽,哄他高兴。 就连死前最后一刻,他都将自己的内丹剖给薛衍成,以保他后世安稳。 所以,这小白眼狼到底恨自己什么? 还没有见到人,燕无渡已经气得开始磨牙了。 正在他思考怎么让薛衍成重温一下完整的童年,穿越的失重感还没有褪去,只感觉自己的魂魄好像一滩烂泥被「啪唧」一下扔进一具身体里,他甚至能听见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疼的他连一句辱骂天道的话都喊不出来,这边还没缓过来,就被一脚踹到心口上。 没有丝毫修为护体,身为肉体凡胎的燕无渡挨这一脚简直差点当即暴毙,嘴里飘魂。 他心想: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 遥想当年他还活着的时候,放眼整座九重地狱,恶鬼横行,见到他无不夹着尾巴,乖乖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个眼皮子都不敢抬。 燕无渡眼前一黑,正在他思考怎么让这些无知的小辈们感受一下八百年前来自九重地狱头一号恶鬼的威压时。 顿时感到胸口传来窒息的痛,似乎被一只脚死死踩住,那人语气嚣张又傲慢,「别挣扎了,嫁给薛衍成有什么不好的,那魔头要地位有地位要容貌有容貌,指不定你在他面前受宠了,咱们江府跟着沾光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身体的主人恨恨道:「分明族长抽中的人是你,凭什么让我代替你当鬼新娘嫁给那个魔头!」 「要怪的话,就怪你没投个好胎,生来就是个任人宰割的下贱命吧。」 第3页 燕无渡只感觉到这具身体摇摇欲坠的站起来,因为身体上新新旧旧密密麻麻的伤口撕扯得说不出话,哑声说了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然后用尽全部力气拼命撞向柱子,瞬间倒地不起,鲜血横流。 燕无渡又挨一道暴击,痛的差点诈尸,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谁家魔头特么刚重生就被一顿暴揍还没出场说句话就撒手人寰? 「天道!!给我滚出来,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扔早了,时间没卡准,等这具身体的主人死了你就可以控制他了,要不你再忍忍?」 其余人看见他自戕顿时慌作一团。 「还有气没气?快叫大夫来!」 「少爷,已经没气了,他,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少爷,他死了怎么和大光明宫的人交代啊!」 江崇一人一脚,「怕什么!死就死了,江家家大业大,还愁找不到一个替嫁的?」 江崇看他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上去又是一脚,「喂,真死了?嘁,还没玩两下,没意思。」。 但这一次并没有踹到,扑了个空,反而自己一个失重仰面摔地上了。 燕无渡轻而易举一个翻身躲过去了,反手撑着脑袋懒懒散散道:「还没完没了了?踹两下差不多得了,一直踹是不是就过分了?」 说完,目光这才悠悠然转向江家几人,只看一眼的功夫,燕无渡被几人脸上抹的花红柳绿的油彩辣得眼睛生疼,一度怀疑自己这是重生到哪个三流戏班子里了了? 江崇气得脸红脖子粗,袖子一撸,气势汹汹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敢给我装死?看小爷怎么教训你!!」 却看见衣衫褴褛,披头散髮的无渡缓缓勾起嘴角笑了,即使被人拎着领口,眉目染血,满脸脏污,却并不影响那股从骨子里散发的散漫与杀伐之气。 这是久居上位,看什么都如同看待蝼蚁那般的轻蔑倨傲的气质。 江崇还没缓过神来,只见四周陡然阴风乍起,风势裹挟着些落叶杂物呈漩涡状围绕在燕无渡周身。燕无渡抬手,指尖跳跃着黑焰。 燕无渡看着眼前放大的五颜六色大花脸,和气笑道: 「年轻人,别那么冲动嘛,不过确实很久没听过有活人敢这么跟本座讲话了,有意思有意思……」 江崇悚然地看着那团黑火,震惊于他那截然不同的气场,这分明不是原本那个唯唯诺诺的下人,面前这个人绝对换了芯子!!莫非真的含恨而死,被厉鬼上身了? 江崇一下子双腿瘫软在地,惊恐万分地向后挪了两步,嘴虚张半天才找回舌头,结巴道:「不不不不不,你不是原本那个奴婢,你是谁?!」 燕无渡皮笑肉不笑:「想知道我是谁?」 「薛衍成认识吗,我是他爹。」 江崇怔住,脑中嗡的一声巨响。 他想起关于那位八百年前死无全尸,魂飞魄散的大光明宫老宫主的传说,那个号称五毒之首,统治整个九重地狱千年之久的大魔头,燕无渡。 第2章 替嫁 江崇一行人疯了似的乱爬乱窜,最后缩到一处角落,自知不可能逃过他的魔爪,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花红柳绿的晃成一片,看得燕无渡眼花。 江崇颤巍巍回身,好像某些被缠绕多年的噩梦再次浮现心头,他扑通跪下求饶,「求你……你不要吃我,我……我除了逼人替我当鬼新娘,就没有做过别的坏事了!」 燕无渡:…… 我几时吃过人,这该死的谣言! 他自认上辈子还算心怀慈悲,风度翩翩,与人为善,乐善好施…… 也不知哪个宰种散播的谣言,说他残暴嗜血,一夜要吃三个小孩!做坏事的小孩子最先被吃! 后来他死了,修真界没了这个忌讳,于是谣言传得更凶了,妈妈哄孩子都说:「宝宝,再不听话,当心那燕魔头从地狱里爬出来吃你啦,他可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孩子哦!」 毫无疑问,这江大少爷也是听着这谣言被吓大的。 燕无渡向前逼近了两步,「刚才是你踹本座的屁.股?还是你?」 燕无渡舔舔牙:「不说?要不然,我把你们全吃了!」 花花绿绿的脸发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劲得磕头,互相推诿,「不要吃我!不是我干的,是他……」 燕无渡的坏心眼得到了满足,笑得前仰后合,「既然都踹了,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话毕,燕无渡捏了一道杀诀,黑焰由指尖膨胀,仿佛要摧枯拉朽般烧起来。 花脸们瞬间又惨叫成一片,抱着头像一窝瑟缩的鹌鹑。 然而叫了半天,连声调都因为没力气了逐渐走低,然而…… 无事发生。 几人抬头一样,燕无渡保持捏诀的最后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一般,空气忽然凝固,他面无表情里甚至透露出一丝丝尴尬。 燕无渡:「天道!给我!立刻!滚出来!」 天道狗腿子般讨好道:「诶,来了哥。」 燕无渡:「解释一下,我为什么没办法引气,不要告诉我这具身体只是个灵根斑驳的练气期!」 天道:「亲亲,是这样的哈,修真界秉承一个因果循环,阴阳平衡的原理,以您上辈子化神后期修为,去寄生任何一个有灵根的身体,都容易阴阳失调被天道秩序发现,所以您上身一个无灵根凡人是最好的选择呢,情况暂且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第4页 燕无渡:「无灵根!我杯都装完了,你跟我说无灵根?!」 天道:「是这样的呢,这边先祝您好运,我先熘啦~」 燕无渡气极失语:「你!你!我恨你!!」 然而不得不面对现实。 燕无渡双手合掌,一下子笑开了,对江崇一行友好道:「哈哈,开个玩笑啦,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本人当然还是热爱和平的啦~」 江崇一行瞬间拉下脸来,从惊悚,懵逼到眼里差点喷出来的火来。 燕无渡毫不意外得喜提一顿暴揍,然后被麻绳捆成一条麻花带去大堂。 * 整个四十九村都知道,江家买来的那个替嫁的鬼新娘怎么也不肯去送死,任打任骂也一声不吭,只会默默绝食抗议,宁肯饿死也不想去那魔窟里。 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想通了,他主动请命,「幸得老爷夫人收留,才有本人活到今日,我愿替少爷当鬼新娘,以此报答江家。」 堂前站着的人虽然被麻绳捆成一条,只能走尸一般一蹦一蹦地走,但仍然身姿挺拔,意气风发,根本不像一个下人,倒像是个风流潇洒的纨绔公子。 因为前车之鑑,这人总想着自戕,动不动就投湖,撞柱,咬舌,生怕自己死不了,所以才用麻绳牢牢绑死。 今日却见他一改常态,江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心生疑兜,才一会的时间,这是鬼上身了吧?? 江夫人先反应过来,「难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我们于你有恩,知道知恩图报。」 「那是自然。」他粲然一笑,不得不说,这张脸确实生的美,虽然衣着破烂,但星眉剑目,瞳色偏淡泛着蓝灰,目若寒星,却不显女气,加之身上从容不凡的气质,更是蛊得周围一圈丫头红了脸。 「既然你想通了,就让雀儿带着你去梳洗换上红装吧,今夜午时,大光明宫的人就会来抬你,劝你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光明宫的那些人心狠手辣,惹恼了他们的代价,恐怕你承受不住。」 燕无渡没有回答,眨了眨眼,眼中浮现微不可见的疑惑。 大光明宫的人心狠手辣?他怎么不知道,当年他还在时,一个个慈眉善目,低眉顺眼地跟他报告,今天又扶了多少个老奶奶,救了多少只病危小灵兽。 明明都善良得不得了! 就说燕无渡亲自起的「大光明」三字,多正派,多正道,多有文化内涵! 所以这八百年都让薛衍成祸害成什么鬼样子了! 厢房里水汽氤氲,铜镜里的美人面也看得不甚清晰,朦朦胧胧,仿佛月上瑶宫的仙子。 他从未戴过女子嫁人的凤冠,当侍女给他戴上时,控制不住地向前趔趄了一下。 他稍微扶了扶正,笑嘻嘻得夸了一句雀儿姐姐长得好看,看对方高兴放低了些防备,趁机问道:「方才摔坏了脑袋,忘记了许多事,可否告知『鬼新娘』是何说法?」 雀儿方才害羞的脸色瞬间凝固起来,仿佛因为什么顾虑不敢开口。 燕无渡看穿她的犹豫,「不妨事的,大光明宫的人还在外面,我不敢逃的,就想死也知道个死因。」 「好吧。」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大光明宫的人要求每个村子上交一个面容姣好,正值弱冠的青年给他们宫主当新娘,说是新娘子,其实就是血饲,要在新婚夜被活活吃掉!去了就回不来了,所以我们都叫鬼新娘。」 在修真界,祭祀的行为并不少见,被当做祭品祭祀恶鬼神明,以求某种目的牺牲者,就叫血饲,这里是九重地狱第一层,居住者最弱小,最接近凡人,因此这种献祭行为更是多见。 燕无渡眼神意味深长,「哦?是吗。」 「大光明宫宫主?薛衍成?」 雀儿面露惊恐,左顾右看,仍是点头。 燕无渡又问:「这个城多少个村?」 雀儿虽然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共四十九个村子。」 笑意在燕无渡眼里漾开,「一夜娶四十九新娘,薛衍成啊薛衍成,你不得了了。」 雀儿一听抖得更厉害了,「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说了!」 燕无渡却故意逗他,「这有什么?本座不仅要说,还要过去一巴掌抽得那小白眼狼分不清东南西北。」 雀儿把头深深的埋下去,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一声唢吶响彻天际 「时辰已到,新娘子请出吧。」 侍女递上一把鹊立南枝的团扇,「新娘子请以此掩面遮羞吧。」 燕无渡手一扬,「不要。」 女子嫁人都会以扇遮面,但他又不是去嫁人的,而是去收拾人的,拿这东西做什么。 侍女也不再勉强,收回了扇子。 她再清楚不过,说是新娘子,其实就是去送死的血饲,供那魔头磨刀的罢了,少些礼数又如何呢。 她正要扶新娘子上轿子,却只见燕无渡一手捞起长裙,一手扶住凤冠,自顾自地大步迈了出去。 这步伐那叫一个气势汹汹,六亲不认。 侍女扶他的手还僵在半空:…… 这是一个赴死之人应该有的样子吗? 红轿半斜,以便新娘能方便些进来,燕无渡浑然不知何为风度,风风火火一脚跨进来。 他出声催促,「快点走吧。」 第5页 轿夫们纷纷无语:…… 虽然名义上是嫁人,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唢吶凄凉瘆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锣鼓声喧天而起。 前排并列的四人抬白旗,后排二人提篮洒纸钱。纵观有整整49架红轿,激扬的唢吶声掩映下,嘤嘤咛咛的啜泣声微不可闻。 正值鬼节半夜午时,村子里每家闭着门锁着窗,却隐隐能看到窗户纸里有烛火跳动闪烁,所有人都在偷偷观摩。 蒙濛雾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瀰漫,一行人的仪仗逐渐在雾气里走向虚无。 在房子里举灯偷看情况的村民这才敢松一口气,看来今晚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通往九重地狱的路怪石嶙峋,高高地耸向不曾亮过的天幕,天气突变,阴风乍起,吹得轿子东歪西斜。 轿夫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惊唿,「不好!是青大人!」 说着,一道墨绿色身影踏风而来,手中白扇的翻飞,面容俊美无俦,做尽风流潇洒姿态。 青诡,五毒之一,□□鬼。大光明宫宫主薛衍成手下,生性好色重欲,听说下面献上来了四十九位绝色,闻着味儿就赶过来了。 他驱散了轿夫们,随后吊儿郎当倚在轿子窗口上,抬手将帘子掀了小小一角,嗅了嗅美人衣上的薰香,面露餮足。 「美人莫怕,前路兇险莫测,那宫主又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郎君我这是在救你于水火之中,只要你跟了我,准保你性命无忧。」 青诡手开始不安分地往里面探,一边探一边道:「莫羞呀,不知美人可否愿与郎君我云雨巫山,共赴极乐之巅?」 摸着摸着,手蓦然碰到一个东西,冰冷,刺手,带着源源流淌的邪异灵力。 这是……逆鳞鞭?!! 青诡好似白日见鬼,浑身热血瞬间凉透,整个人惊地一抖。 这鞭子,他上辈子没挨过一千,也有八百,不止是他,整个九重地狱的人都深受此鞭荼毒。 每次想起来都肉疼,但对鞭子的恐惧远远不及其主人的万分之一。 ——大光明宫老宫主,五毒之首,燕无渡。 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八百年了吗? 轿子里的人缓缓开口,「共赴巫山?极乐之巅?好啊,我看你有几条命够我抽的。」 青诡这才在极度震惊恐惧中找回一丝理智,赶紧跪下,「老宫主赎罪,卑下有眼无珠,竟认不得您回来了,若知道是您,方才万万不敢出言不逊,辱您尊耳!」 「看来这八百年过得不错啊,连我的警告都敢当做耳旁风,真以为我死了这世上就没人管你?」 「卑下不敢,刚才实在是猪油蒙心了,求老宫主责罚。」 青诡心里苦,好不容易熬死了个燕无渡,没人管他了,又来了个薛衍成,好嘛,薛衍成忙着攻打仙门百家,好不容易让他钻了空,该死的燕无渡又活过来了! 燕无渡扬了扬手,「我现在没空收拾你,待会给我把薛衍成带过来,为父可是为他准备了好一份大礼。」 燕无渡将鞭子塞进袖子里,望着前方冷笑一声。 幸好上辈子长了个心眼,将芥子空间存储在神识里,藏着别的地方,没有灵力就无法打开芥子,而神识里,只要他活着就可以。 * 青诡得到燕无渡的指示,把薛衍成带到绿影千骷殿去。 他应付完一个魔头又要去应付另一个魔头,还不敢透露半分消息,生怕让薛衍成知道了他死了八百年的爹活了。 薛衍成本就不耐烦的脸又黑了几分,「你又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宫主放心,这次绝对会让您惊喜。」他表面谄笑,内心苦笑。 「要是还跟上次一样,那就不只是踹你一脚了,知道吗?」 「必然不会必然不会。」 青诡心头某些不好的回忆涌上来。 上次的中元节,四毒商量着讨好一下这位小祖宗,给他准备个惊喜。 青诡出策,天下的男人没有哪个是不好美色的,找了近百位婀娜多情的舞娘,给薛衍成献上一曲百艷共舞。 他自认想法是很好的! 只不过出现了一点点意外,舞娘们哪里到过这种魔窟,看着薛衍成的脸,吓得又笑又哭,又不敢不跳。 一个餵酒环节,舞娘手一抖,全泼到那张黑如锅底的俊脸上去了。 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良久之后,薛衍成气极反笑,「难得青诡如此用心良苦,为本座准备上这样一出精彩绝佳的表演,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吧。」 青诡一听此话,如释重负,原来这小祖宗喜欢这个这种玩法的。 「卑下别的不敢要,宫主若是无意这百位舞娘,那就都赐给——」 薛衍成笑嘻嘻地照着他的胸口来了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尽管青诡的修为已经步入大乘晚期,仍然扛不住,直接躺床上半不了。 青诡痛定思痛,总结问题,还是那句话,天下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不喜欢女人,那肯定就是喜欢男人! 这次,他特地搜罗出了四十九位绝色男子,琢磨着自己留一个,其他的全送到薛衍成床上去,谁料一个不小心,竟踩了老虎尾巴,把燕无渡那恶鬼头子找来了。 他不禁感慨,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啊,碰上了这对恶人父子俩! 第6页 第3章 逆鳞 「绿,影,千……千,什么破字。」 燕无渡站在恢宏高耸的大殿前,揣着手,一字一字念出声。 他记得在八百年前,这里明明叫「勤奋殿」,这换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名字,一点内涵都没有。 燕无渡不禁心道,这小子的文化修养是半点没有继承自己的。 在推门而入,看到里面景观的瞬间,燕无渡拳头再一次硬了。 里面四面墙体挖的大小相同差不多几百个内陷的窟,类似佛窟,但里面放的不是佛像,而是绿焰琉璃胆雕刻而成的骷髅。在漆黑一片的大殿闪烁着妖异瘆人的绿光。 在小说的剧情里,薛衍成就是建立这么一座殿,用活人的神魂祭祀绿骷髅,待餵养百年之后,这些骷髅便能有人的意识,可以吞噬正道修士的修为,而且打不死烧不坏,不断衍生,数量庞大到恐怖。 最后成了薛衍成掀翻仙门的得力武器。 绿骷髅们随着来访者的动作,每一颗骷髅都会在灵力的操控下稍微挪动看过去,好像有意识的人在交头接耳。 兴许是意识到来者不善,呜呜喳喳的鬼叫瞬间响彻大殿,尖叫,嘶鸣,怒吼,所有骷髅害怕地缩到角落,吵得燕无渡脑仁生疼。 他承认,在看完光幕里的那一幕后,他气得不行,只想抽薛衍成,但后来稍一冷静,觉得「打」并不是教育的最好方式,要循循善诱,要耐心教导。 但现在,薛衍成修习这种天理不容的邪法,他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抽不死,就往死里抽。 燕无渡一直知道薛衍成是由邪术衍生而成的非人之物,是天生的坏种,喜欢这些黑暗可怖,不正能量的玩意儿,还记得在他还没学会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的时候,就会指着路人,咿呀道:「杀……杀他。」 燕无渡看着连自己一声爹都没叫过的儿子,温柔一笑,然后照着他屁股连扇了几十下。 现在燕无渡依然温柔一笑,掏出逆鳞鞭,照着满墙的琉璃胆一甩,碎琉璃片纷纷坠落,闪烁着迴光返照的碎光。 噼里啪啦的声音里,混杂了一声阴冷的厉呵,「你好大的狗胆!」 燕无渡闻声转身,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利落干练的玄色短打装,方便到时候动手。 「哟,这不是宫主大人吗,好久不见了。」 薛衍成看着满地的残碎琉璃片,心如刀绞,这可是他挑选出无数能人巧匠,歷时上百年才完工的大光明宫主殿啊!还有他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小骷髅啊! 世人闻之丧胆的千骷殿,竟然在一瞬间化为一堆碎屑。 薛衍成内心的火越烧越旺,几乎恨之入骨地看向罪魁祸首。 「已经很久没人敢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我是该让你万鬼噬咬而死呢,还是一寸一寸扒下你的皮,让你血肉裸露百年不死好呢。」 罪魁祸首并没有像薛衍成预料的那般尖叫逃跑,或者跪地求饶,而是插手抱于胸前,「好可怕,这就是小宫主的威严吗,太厉害了!」 薛衍成几百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挑衅,几乎一瞬间就飞身上去,张开虎口企图掐住那不知死活的人的脖子。 身姿动如雷霆,势不可挡,带着至高修道者的威压,磅礴动盪的灵力向四周扩散。 灵力却在触碰到燕无渡衣角的时候颤抖地往后缩,像碰到火苗的手一般。他惊异地看着自己阻滞不前的灵力,心生奇怪。 燕无渡却心中明了,他当然奈何不了自己,薛衍成不仅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他体内更是有自己生前剖给他的灵丹,自然不会攻击燕无渡这个本体。 燕无渡转瞬跳到空的骷髅洞蹲着,嬉笑道:「小宫主八百年来,功力无甚长进啊,需要我指导一二吗?」 薛衍成从没有过这样的盛怒,从额头红到了脖颈,再加上筑基得早,身材样貌早早的定了型,脸还保持着十四五岁小孩子那般稚气未脱,脸颊奶膘也未退。 平常看上去也能称得上一句俊美,但此刻紧咬着腮帮,本就柔和的线条更加幼态,面颊透着盛怒的薄粉,加之细细的绒毛,活像一只气鼓鼓的粉桃子。 果然,当一个人外形过于可爱的时候,就连生气看上去也像是撒娇打闹。 燕无渡暂时没打算出手,一味地躲避薛衍成气到极致的攻击,甚至还在躲避的过程中,伸出手捏了捏薛衍成的奶膘。 薛衍成捂着脸,几欲喷火的眼睛愤恨地看着燕无渡,扬言,「我要杀了你!」 燕无渡从后腰缓缓掏出鞭子,「从来只听说过当爹的打儿子,没听说过儿子要杀爹的。」 逆鳞鞭的光辉在满地碎绿光影折射下散发幽幽寒光,是类似于金属的光泽。 薛衍成瞬间停止了动作,狰狞的手爪还没来得及收回,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玩意儿他没挨一千也有八百,良久后才震惊地抬起头,「燕……燕无渡?」 局势瞬间逆转,燕无渡和善一笑,一步步向他逼近,「乖,叫爹。」 薛衍成惊恐地后退两步,「爹,等等,你……你先听我解释。」 燕无渡依旧笑得春风和煦,「不用解释,为祸九重地狱,败坏大光明宫的名声是你做的,修习悖天逆道之邪术是你做的,杀伐无道,花心滥情,一夜娶四十九个新娘也是你做的。」 第7页 「我想都不敢想的事你全做了,我该怎么奖励你呢,爹的大孝子,薛,衍,成?」 薛衍成:…… 前面两个他做的他承认,后面那个什么鬼?他什么时候一夜娶了48个?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是污衊加抹黑! 「后面那个不是我……」话音未半,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惨不忍听的声音响彻整座九重地狱: 「啊——」 「痛!别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薛衍成四下乱窜,边窜边叫。 九重地狱闻声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路边的乞讨老人不痛哭卖惨了,非礼良家妇女的歹徒不动手动脚了,路边的小孩子不打打闹闹了。 如果没猜错,这鬼哭狼嚎的声音来自于顶头那个生杀无数的小祖宗,薛衍成。 所有人好奇得抓心挠肺,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大光明宫的人抓去餵绿骷髅,只能假装面不改色,僵在原地竖起耳朵听。 * 作为四毒之一,骨生花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正在扫茅厕。 谁又能想到在外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骨大人,竟然因为去年鬼节给宫主准备的晚宴上出了乌龙,她作为出主意的一份子,被罚扫了一年茅厕。 美人叉腰活动活动全身筋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半是倾城绝色,一半是森森白骨。 她累得差点一头栽进茅坑,当年她血洗白骨窟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过。 她把脏臭的扫把丢到一边,动了动腕骨,香汗淋漓,顺着美人脸淌下,骨生花早就在心里把青诡骂了一万遍,鬼主意是他出的,罪却是自己来受。 在听到薛衍成莫名其妙的哀嚎后,她念头一动,尘封了几百年的野心復甦了。作为叱咤多年的魔头,她怎么可能甘心被一个娃娃脸的毛头小子踩在脚底? 纵观世间整座九重地狱,能比薛衍成修为更强大的根本无人,因为他继承了他爹燕无渡的内丹与修为,实力深不可测。 唯一能与他一战的只有水镜天干元宗的道昀老祖,当年亲手诛杀燕无渡的人。 但自从诛杀燕无渡后,便避世不出八百年,无人知其原因,倘若出关,第一个收拾燕无渡的余孽,为祸世间八百年的薛衍成也不奇怪。 骨生花眼里燃起野心的火,如果她能在二人打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动点手脚,将二人一併算计了,随后继承道昀老祖的内丹。 这天上地下,不都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吗? 骨生花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大笑,随即全速赶往绿影千骷殿。 谁料一到殿前才知道,心怀鬼胎的不止她一个。 除了青诡远远的跑没影了,其余三毒都聚首了,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三人相视,最后一下笑开了,一致决定,人多力量大,好处平分。 骨生花:「对了,青诡那傢伙不是一肚子坏水吗?怎么现在没见他的人?」 贪面:「刚刚看见他了,他叫我能跑就赶紧跑。神经病,我为什么要跑?」 九尾:「不知道又去宠幸哪个美人去了,别管他了。」 三人再次达成一致,一个一个迭罗汉似的趴在门口听取动静。 薛衍成一把攥住即将挥舞而来的鞭子,「抽两下就差不多得了啊,一直抽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还敢顶嘴?你看你是不打不长教训。」 「我都说我知道错了,你还要怎样?」 「还敢跟我顶嘴是吧?你看我抽不抽你!」 「别别,我再也不敢了!」 门外三毒:…… 这不对劲啊!怎么感觉来人比道昀老祖还可怕! 贪面:「要不我先走一步。」 九尾:「我也走吧。」 骨生花:「我忽然想起我茅厕没刷。」 三人蹑手蹑脚往外走,忽然,一个声音传入中,「外面的,给我滚进来。」 三毒:!!! 门缓缓被打开,只见燕无渡笑得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八百年就没见了,看见我躲什么?不进来叙叙旧么?」 惊恐的阴翳瞬间在三人心头瀰漫,三人缓缓转身,讪笑道:「老。。。老宫主,好巧啊。」 骨生花,「你说我出来扫茅厕,怎么就扫到这来了哈哈哈哈哈。」 贪面:「哈哈哈哈哈我说怎么找不到茅厕扫,原来跑到千骷殿来了。」 九尾,「我也是诶我也是诶!」 燕无渡没有着急点破他们,而是对薛衍成吩咐道,「把青诡找来,我跟他们新帐旧帐一同算。」 薛衍成得令立刻就去了,他心里可窝火得很,他爹是谁带来的,他自己清楚得很。 不得不说,薛衍成的办事效率真不错,不多时,人就给他带过来了。 青诡的俊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心口还能隐隐看见一个脚印,被缚魔索困得严严实实像个大粽子。 ——这就是,坑了薛衍成的代价。 青诡一进来就叫叫嚷嚷,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宫主啊,真不是我故意的,实在是被逼无奈啊,卑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看到燕无渡后蓦然安静下来了,像只被打乖了,等待下锅的落汤鸡。 四个人齐齐跪了一排,在外风光无限的恶鬼,在这里只能鹌鹑一样耷拉着脑袋,准备接受老宫主爱意澎湃的毒打。 第8页 燕无渡走下神座,在薛衍成跟前伸出手,他现在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只能伸手管儿子要。 薛衍成哪里受得了这种被人使唤的憋屈,头一别,「没有!」 燕无渡笑意不达眼底:「别逼我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扇你。」 薛衍成:…… 没办法,他只好满脸叛逆的从储物袋掏出一只沾墨的毛笔,尽管极其不情愿,但还是递给燕无渡。 燕无渡摸了摸薛衍成的脑袋,欣慰笑道:「乖。」 薛衍成摇摇头,深感晦气。 燕无渡握着一根墨黑狼毫毛笔,他利落地一转,最后一拳握住。 正要在青诡的脸上落笔,却觉得不对劲地「啧」了一声。 「哟,这张面皮不错嘛,找贪面借的?原本不是很好看吗,用得着伪装吗?」 俊美的面皮被一把撕下来,露出原本青面獠牙,粗眉厚唇的原貌。 燕无渡这才满意在他脸上提字,写了一个「淫」字。 「都过来看看,八百年后,本座的字可有长进?」 众人只看了一眼就被辣得怀疑人生,这字歪歪斜斜,杂乱无章,丑得人神共愤,但又瞥见燕无渡掏鞭子的微动作,双眼一闭,勉强尬夸。 骨生花:「此乃绝妙好字,笔势雄奇,狂放不羁,书法名家亦扼腕自嘆不如。」 贪面:「仔细一看,颇有雷霆收震之威,亦有行云流水之柔,刚柔并济,方见笔力。」 九尾:「不仅如此,这字还与青面鬼的脸相得益彰,卑下自愧不如,即便苦练百年也难以望其项背。」 薛衍成:「哇,好看,真牛。」 燕无渡白了一眼自家好大儿:「你夸人能不能有点内涵?看来需要我给你补补文化课了。」 薛衍成满脸不屑,「就你这烂字,谁也别说谁行吗。」 第4章 阴蹩 烂……烂字…… !!! 四毒瞳孔震惊,非常整齐划一地往后小退一步。 这四个活了上万年的老妖怪可是深刻得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不由得心中感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千年前,燕无渡只是个闲散鬼修,远远没到让全修真界闻风丧胆的程度,所有人听了他的名号顶多冷哼一声:蛀虫罢了。 直到燕无渡兴致勃勃亲笔提了一块牌匾「奋斗宫」,高高兴兴挂在自己主殿上。 一夜之间,被不知道哪位好事群众在旁边刻了一句恶评:「吗的什么烂字」 燕无渡看见评语平静地笑了一声,淡淡道:「道昀,我要你狗命。」 然后,这位魔头提剑直杀干元门,跟道昀老祖鏖战三天三夜。 道昀:「你有认真看过你的字吗?我有说错一个字?」 燕无渡:「没品位的东西,我要你多管闲事!」 俩人正式掀起修真界第一场大战。 谁又能想的,一场恶战的起源不过是三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烂字。 如果说看到薛衍成肆虐横行后,燕无渡也只是单纯的生气,但要是说他字烂文化素质低下,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相当于侮辱他作为老宫主的威严底线!这是人格上的践踏!! 至于后果,四毒想都不敢想,全都低着头死死的盯着地缝,恨不得钻地三尺躲进去,他们强装淡定,这个地板,可太地板了! 燕无渡慈爱地笑了,和善道:「接着说。」 这话! 怎么有些该死的熟悉?四毒对视一眼,都想起来了,这正是当年燕无渡一剑捅穿道昀心窝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燕无渡死后,薛衍成纵横了许多年,天上地下,他就没有怕过谁,此时,猖狂惯了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说实话,您自己但凡看一眼您那字,就知道他们四个狗腿子舔的有多丧心病狂,鸡要是会拿笔,也能指点你两句。」 可能说完,看着燕无渡和善的笑脸,薛衍成一阵心虚,试探地看了一眼,「这是可以说的吗?」 燕无渡:「可以的,接着说。」 薛衍成见他还真没脾气,还以为死过一次变了性,直接摆上小宫主的架子,「虽然道昀也不是个好东西,但他说的确实没错,你这字,确实烂,而且不是一般的烂!是天理难容的烂!与其让别人想尽办法奉承,还不如认清现实,你就是个绝望的文盲。」 「说的好,薛衍成……」燕无渡微一俯身,笑问:「可曾听说过,阴蟞荒。」 传言燕无渡死前修炼过一种堪称恐怖的上古邪术,阴蟞便是修炼的产物,因其不可控与极强的无差别攻击性,燕无渡将所有阴蟞封印在了九重地狱的第九层,是为禁地,没有人知道从哪里进去,燕无渡死后就更无迹可寻了。 仙门百家也因为这个顾忌,不知道薛衍成有没有掌握这个比绿焰骷髅更为恐怖百倍的杀器,所以迟迟未敢举兵讨伐,薛衍成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禁地,却不得其门而入。 薛衍成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什么意思?你也要和我共同攻打仙门百家吗?!」 燕无渡:「……死性不改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让你下去陪我的小宠物玩一会。」 薛衍成这才迟缓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爹爹爹,等一……」他企图用一声声爹唤醒燕无渡本不存在的父爱。 第9页 结果被一脚果断踹下结界,瞬间被深不见底,疯狂涌动的毒虫海吞没,噁心得粘液将整个人包裹。 大毒虫生着镰刀般的前足,虽然不见得多锋利,但每一个尖端带着回钩,刺进肉里能活活刮下一块。幼虫则不断企图从七窍钻进去。 他只能拼命将企图接近的毒虫杀死,可毒虫会瞬间分裂成两只,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生长,越杀附着在身上的浓绿恶臭的粘液状虫血越多,不一会全身全脸都被血浸满,薛衍成修为已步入化神,虽这毒虫不至于伤到要害,可噁心人还是绰绰有余。 薛衍成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再加上噁心得够呛,忍不住破口大骂。 隔着结界都能听见嘤嘤嗡嗡的骂声,不难听出,骂的很脏。 燕无渡平静地命令道:「把最底层的邪修叫过来排排站着,这小混帐要是打破结界爬上来了,一人一巴掌把他扇下去,不得有误,万一要是让他爬上来了,你们就跟他一起泡毒虫池,听见了吗?」 四人站得笔直,齐齐答道:「是!」。 燕无渡:「那个逆子处理完了,至于你们嘛……」 四人心里一紧,身体绷紧得想棵笔挺的树干。 「本座现在要出去考察民情,看看大光明宫在这八百年间被各位建设的如何了,各位就跟我同行介绍介绍吧。」 四人心中连叫完蛋,叫人跟着不就是想一伸手就能扇到嘴巴子吗! 临行前,燕无渡一个个在脸上赐字: 青诡,淫 骨生花,恶 九尾,馋 贪面,贪 众人纷纷开启尬夸模式。 骨生花:「宫主之字太妙了!简直传神!无人能及!」 九尾:「是啊是啊,简直与我这张脸相得益彰!」 贪面:「我的脸上能存宫主之字,属下不胜荣幸!谢谢宫主!」 青诡:「我三年都不想洗脸啦!宫主请把我全身都写满!」 众人沉默看向青诡,虽然自己说的也是违心话,但这么变态的要求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太贱了! 众人纷纷向青诡投去鄙视的目光。 * 九重地狱中阶级划分尤其明显。 下三层为黄泉地府及禁地,不论仙修鬼修凡人妖物,只要是活物都无从进入,唯有死魂才可飘进去。 中三层乃大光明宫管辖境地,也是鬼修魔头肆虐之地,除了大光明宫的人,居住者也都是些法力高强地位崇高的鬼修。 上三层便是此次视察的重点,居民都是修为近乎于没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散鬼,跟凡人几乎无差,因此极容易成为中三层鬼修们剥削欺凌的对象。 由于集市人多嘴杂,燕无渡便找贪面要了张脸,乔装成薛衍成的样子。 他背着手跟在四毒后面,而四毒则整整齐齐站成一列,在前方踏着正步,丝毫不敢行差踏错,生怕被燕无渡这个恶鬼头子挑出差错,脸上是颗颗豆大的汗珠,背后浸湿一片。 「瞟我干什么?走自己的路。」音调不高,语气正常,却吓得四毒齐齐一抖。 「是!!」 上三层的其实没什么机会能见到中三层恶鬼们,大多数时候是像凡人一般生活着,有生之年看见四毒和薛衍成一同出街,其中惊悚程度相当于半条魂飘进阎罗殿。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抱着头缩到墙角,紧贴着墙蹲下,乞求这五个恶鬼之首能忽略掉自己。 燕无渡微微皱眉,比起他们害怕的反应更奇怪的是,为何这群人脸上涂满了东西。 有条件的抹花花绿绿的胭脂颜料,没条件的则煳了一团泥在脸上,无论男女老少,鸡鸭牛羊狗,无一例外。 在江家时,燕无渡曾以为这是哪个部落的传统,秉持这尊重差异的原则,他没多过问,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看了,整个上三层无一列外,肯定不可能是传统的原因。 似乎是看穿了燕无渡的疑问,青诡连忙上前狡辩,「老宫主,您看这八百年都过去了,现在的九重地狱的审美跟从前早就大不相同了,现在都提倡以面部颜色鲜明为美!」 燕无渡不信,逼问,「真的?」 「自然!」青诡强装镇定,但抖成筛子的腿早就出卖了他。 燕无渡知道从他嘴里肯定听不到一句真话,随便抓了个路人询问。他一招鲜吃遍天,问那人道:「本座刚刚脑子撞坏了,忘记了点事,你们这涂的满脸东西是什么原因。」 没想到话还没问完,那人吓得口吐白沫,直翻白眼,最后捂着心脏昏死过去。 燕无渡颇为不解,这张脸这么大杀伤力吗?不应该啊,他捏了捏脸上戴的面皮,能被一个娃娃脸吓晕,这得多么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不甘心的他一路问过去,问一个晕一个,晕一个问一个,终于碰上了个暂时没昏死的。 虽然那人战战兢兢,冷汗直冒,连唿吸都用尽全身的力气,感觉马上要坚持不住了,他看向燕无渡背后疯狂做手势暗示「敢说宰了你」的四毒,不敢吱声。 燕无渡回头一人一脚,四毒被打乖了,那人才敢磕磕巴巴道: 「是,是因为,四毒大人和宫主大人您有时候会,会挑选容貌姣好者……当街……当街……」 燕无渡声音冷一个调,「当街怎样?」 第10页 「三毒大人和您……当街杀生祭刀,青诡大人……当街行□□之事,然后,然后所有人便涂抹色彩掩饰姿色。」 燕无渡发现不对劲,「那鸡鸭牛羊狗也涂脸?」 「青大人荤素不忌,男女不忌,自然人畜……也不忌。」 燕无渡震惊得瞪大眼睛,他认知崩塌了,极度震惊极度嫌恶极度鄙视地看向青诡,「你?」 青诡委屈戳了戳食指,心虚辩解道「至少我没杀生,他们三个可是见人就杀,小宫主取精魂餵绿骷髅,骨生花取骨,贪面剥脸,九尾食肉,相比之下我算半个良民了,不能因为我长得丑就区别对待呀。」 三毒无故被拉踩,老底都被人揭开了,气得按着青诡一顿毒打,「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燕无渡笑道:「放心,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九层禁地结界再次展开,四人看了一眼黑色涌动的蛮荒,面无表情心死齐道一声「完蛋」,然后被燕无渡一人赏了一脚,被迫去陪在阴蹩里奋战已久的薛衍成。 混身脏污,满脸疲惫的薛衍成看到四人掉下来,挤出一丝阴笑,道:「四个只会跪舔的狗腿子,你们也下来了啊。」 薛衍成举刀砍来,「去死吧你们!」 四毒惨叫疯狂爬行,「冷静啊小宫主,被害者何苦为难被害者啊,都是为了讨生活啊!!」 第5章 鬼中仙 燕无渡再想起将几人从阴蹩荒里捞出来时,已经数月之后了。 彼时,他翘脚磕着瓜子,指挥邪修们将自己亲手提笔写下的牌匾挂到大小宫殿前,听着他们夸的天花乱坠的谗言,诸如什么「地狱之光」啦,「空前绝后千古第一人」啦 「吾辈楷模」啦。 燕无渡高兴得浑然忘我,仿佛回到上辈子制霸九重地狱,脚踩仙门百家的日子,正不亦乐乎。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好像闪过了什么念头,好像什么东西忘记了。 左思右想,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于是拉过一个邪修,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来着?」 邪修迫于燕无渡的淫威,委婉道:「……兴许是把什么人打入第九重,忘记捞上来了呢。」 燕无渡恍然合掌,「对哦!快把我儿子捞上来,还有那四个。」 邪修擦汗:…… 您可总算想起还有您儿子这么一号人来了。 几人是被邪修们抬上来的,四仰八叉横竖撇捺地躺在大殿地板上,连一声哀嚎都叫唤不出来,活像是被冲到岸边的死鱼,空白的眼里透露着生无可恋的疲惫。 旁观的邪修们纵使杀生无数,肆虐无道,看到五人这般不人不鬼,将死未死的惨澹模样,纷纷面露不忍,心想:太残暴了!杀生不虐生啊! 燕无渡毫无歉意:「不好意思,把几位落在里面了几天,都还活着吧?」 几天……哈哈……几天 五人慾哭无泪,第九重是燕无渡亲自设立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里面秩序混乱,时间界定也与外界不同,外界可能过去了两个月,里面时间足足有2年甚至更久。 也就是说,他们在阴蹩荒里活活挣扎了好多年才被捞上来,人间地狱啊!不堪回首啊!燕无渡真乃当世活阎王,居然还轻描淡写说两三天!绝对是故意的! 众邪修们不合时宜想起第一次见到燕无渡,白衣胜雪眉眼如画神情淡薄,仿若天神降世,真可谓世人口中那句「鬼中仙」。 有传闻说万万年前,邪魔肆虐,压迫正道,修真界阴阳失衡,天道神官以神躯为祭,降下神铸禁制,将世间所有妖魔鬼怪囚于九重,将九重地狱与外界剥离,鬼怪不得去往人间作恶,仙者亦不可下九重除魔。 故而九重地狱聚集天地之恶念,分为淫,贪,馋,恶四派,割据领地,厮杀已久,积骨成山,本就混沌不堪的九重地狱更是乌烟瘴气的一片。 某日,白衣降世,衣袂翻飞,燕无渡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扛着一把八尺青铜大砍刀。 这刀极其破旧,仿佛上古遗物,稍微一个动作,刀身上的铁锈碎屑簌簌往下掉,还贴着满身的朱字黄符,符纸随风飞扬,不知道是不是怕刀下一刻就四分五裂了,故而打的补丁。 燕无渡询问,「这是九重地狱吗?」 正纵情声色,觥筹交错的四毒抬头,上下打量一眼燕无渡,笑开了,面露戏嚯不屑。 青诡不知好歹上前调戏,「美人~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贪面,「这张脸倒是不错,玩完了留给我。」 九尾:「他的肉一定很好吃,我要流口水了!」 骨生花,「绝妙的嵴骨!我的佩剑今年有望铸成了!」 四人想着怎么将他拆吃下腹,燕无渡微不可见地皱眉。 青诡还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正要手不安分的往前探,「你只要把郎君手上这交杯酒喝下,我就饶你一命,让你跟了我,如何?」 九重地狱消息闭塞,他们不知燕无渡在外是何等恶名远扬,也不知他肩上这把「妄心杀」的别名——「丧尽天良刀」。 青诡也第一次为他的愚蠢付出了代价,燕无渡一个大大的耳光扇过来,他直接飞出百米开外,懵逼又呆滞得捂着红肿的脸。 其余人看见这人前来砸场子,怒喝一声「你好大的狗胆!」而后群起攻之,燕无渡从容收起丧尽天良刀,一人一巴掌。 第11页 从万恶之首四毒打到底层小妖,天上御剑的打到遁地而出的,只怕飞虫路过都得挨一巴掌。 直到整座九重地狱无人站起,纷纷趴地捂脸哀嚎。 燕无渡甩了甩打麻的手掌,谦逊一笑,「得罪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大,现在开始,九重地狱禁□□,禁杀生,禁凌虐,禁打斗,禁划地称王,禁欺凌弱小……禁不扶老奶奶过马路,都听清楚了吗?否则——」 燕无渡拔刀杵地,地面瞬间皲裂三千里,「后果自负。」 四毒潇洒了上万年,自从燕无渡到来,他们方知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身为恶之本身,四毒不可能因为燕无渡的规戒警告而改过自新,屡屡破戒时,燕无渡也试过彻底除掉四毒。 然而很快,天地间的邪念就再次促就四毒的诞生,只要人心尚有邪念,四毒便不可能消失。 既然死不了,那就活着接受他汹涌澎湃的爱的毒打吧。 燕无渡修习邪术,炼化阴蹩,贴心的为四毒专门制定地狱第九重,阴蹩荒。 一旦破戒,下去陪小宠物玩。 但他此举下来,恐惧的不只九重地狱的邪修们,仙门百家闻言燕无渡炼此邪术,人人自危,于是「燕无渡企图打破禁制屠杀仙门毁灭苍生」的言论甚嚣尘上,一时间是人是鬼是仙是魔都瑟瑟发抖,「打倒燕无渡「的旗号也就此打响。 * 大光明宫勤奋殿。 「既然都还活着,快来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燕无渡兴高采烈地拿出几件白衣,「如何!」 五人只有眼珠还能勉强能动,转过去一看,要了命了。 居然是五件囚服,原本写着「死」或者「卒」的地方分别写着他亲手提笔的:淫贪恶馋毒。 ……还不如写「死」,反正他们现在挺嚮往的。 燕无渡见几人全无反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怎么?不,喜,欢,吗?」 威胁,十足十的威胁! 几人立刻嗅到不对劲,为了防止二进宫跟小宠物玩,连忙垂死病中拍马屁。 拖着残败的身体,阴暗爬行: 「天啊老宫主,您为何如此有才华!能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 「给我给我,这件是我的,别抢!」 「谢谢老宫主!您不亏是我们光的引导人,永远的榜样!」 其中,薛衍成一反常态,最是积极,「都滚都滚,这是我爹!给我的。」 「爹」字往死里强调,生怕燕无渡偶尔会忘记自己是他亲儿子的身份。 燕无渡非常坦然的接受了几人的吹捧,十分得意。 * 第二次上街巡察,燕无渡在茶楼二层栏杆处伪装路人喝茶,实则观察几人的表现。 茶楼下,四毒穿着「囚服」四处乱逛,拉人就问:「亲爱的上三层居民,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居民跪地磕头,以求饶的姿态道:「不需要不需要,谢谢谢谢谢谢。」 四毒看他跪下磕头,大惊失色,连忙对着磕,「不客气不客气,快起来吧!」 「大人您先起!」 「你先」 「您先」 …… 薛衍成抱臂倚着墙角,对他们这种行为深感不屑。 路边,一瘸腿乞丐边哭边磕头,乞求路人可怜,给两个冥币,而他身边草蓆裹了一具尸体。 乞丐字字泣血哭喊道:「路过的老爷们夫人们,可怜可怜小人吧,前年颗粒无收,家里老人都饿死了,去年小人被砸坏了腿,没了劳动能力,今年老婆也饿死了!路过的菩萨们,多少给点吧,让我葬一下老人妻子吧!否则她们入不了土,如何转生啊!」 五人眼神齐齐一亮:「目标在此!」 于是争先抢后前去帮扶,薛衍成脚踩青诡,踢翻贪面,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乞丐坐到旁边,慈眉善目得如同佛子。 「老人家快请起来,可有不适?本座身上有些钱财,拿去安葬了您妻子吧。」 乞丐秉持这装可怜的原则,一直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没有看见庐山真面目,一听「有些钱财」,心下大喜。 「这位小公子,您真是个好人啊!」 还没高兴一会,很快就乐极生悲,嘴唇颤抖道:「……本本本……本座?」 薛衍成暗叫不好,说漏了。 于是挤出一个「拜託我超善良超友好,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的微笑,张开救赎的手臂,幻想自己此刻肯定圣光普照,如同活佛般。 但乞丐的反应并不如他所愿,乞丐看着阴险的笑,伸出手要掐自己脖子的薛衍成,他仿佛在说「本座立刻杀了你!」 乞丐狂喊一声「薛衍成啊啊啊啊!!要杀人了!!!」 然后夺路而逃,身姿堪比夸父狂奔,腰不酸了腿不瘸了,连身体也不虚弱了。 原本躺在乞丐旁边得裹席闻言也诈尸了,尖叫一声,拼命挣扎,发现绳子捆太紧了挣不脱,于是一个高难度的腾空竖起,一路狂蹦逃命,蹦的速度居然比乞丐跑得还快! 俩人深知,想活命不需要跑过薛衍成,只要跑过同伴就行,于是都使出吃奶的劲。 乞丐:「不是吧你这么拼?蹦的比我跑的快?」 那裹席边蹦边骂,「你个老不死的,绑这么紧,你要害死老娘不成?!」 第12页 俩人一熘烟的功夫,没影了。 「……」 五人看傻眼了,纷纷托起被惊掉的下巴。 燕无渡:「短短片刻,瘸腿恢復如初,死人诈尸回魂,我们小宫主真乃神医在世,鬼界华佗呀!鼓掌!!」 四毒与楼上看热闹的燕无渡热烈鼓掌。 第6章 功绩 薛衍成被幸灾乐祸的鼓掌声吵得心烦意乱,抬头满脸戾气地问燕无渡:「喂,我刚才算一个功绩吗?」 燕无渡停下鼓掌的动作,笑意也戛然而止,残忍道:「不算。」 薛衍成不服:「凭什么?我刚刚明明有帮助到那两个乞丐!」 燕无渡:「我说不算就是不算。」 薛衍成:「燕无渡,你别欺人太甚!」 燕无渡:「跟我争论下去没好处,确定还要继续吗? 薛衍成:…… 算你狠 * 出发前,燕无渡公布一则《大光明宫制度变更细则》 邪修们按修为划分,每个阶层内部竞争,做出一件造福上三层居民的好事,积累一个功绩,功绩垫底的人竟面临惨无人道的惩罚。 而四毒加薛衍成五人正好在一组,五人为了不垫底,都豁出老命去了。 此时,目标再次出现。 一狂徒拉过路过的女子就按在墙上,磨磨蹭蹭,神色猥琐,「美人~身材不错嘛。」 女子尖叫挣扎,「放开我!」 狂徒恐吓,「不要乱动哦,我上头可是有人的,不想死就给我配合点!」 女子声线颤抖:「……有人……」 上三层的人基本被中三层的死死拿捏住,有点人脉关系就可以为所欲为。 狂徒:「没错,知道我祖上一叔父的妻子的表妹的二姨妈的儿子的干爹认识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谁?」 「四毒之一,青大人!」 「你放屁!」青诡如遭雷击,回头心虚地看燕无渡,又回头看那狂徒,着急闢谣:「不不不不不不得信口雌黄!」 薛衍成发现目标,再次推开青诡冲上去,眼神炽热,「你这狂徒!放开那个女人!」 青诡不干了,死死抱住薛衍成的腿,「这个是我先发现的!小宫主你不带这样抢功绩的!」 薛衍成黑脸低头看他,杀气腾腾,咬牙道:「你想死吗?」 青诡因为求生本能放开了抱着薛衍成的手,薛衍成再次一个箭步冲上去,带着和善的微笑,正义凛然地重复出场台词,「你这狂徒!放开那个女人!」 薛衍成正打算一拳将这狂徒的头打爆,转念一想到燕无渡的警告,教化为上,动手为下,未经教化而动手,为寻衅滋事,倒扣二点功绩。 薛衍成及时剎住脚,循循善诱,「这位大哥,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当街行淫.秽之事违背了大光明宫新则第二条,而且对民风有一定影响,违背了大光明宫「公正法治」的倡导,您看能否放过这个姑娘,我可以把你叔父的妻子的表妹的二姨妈的儿子的干爹认识的那个人给你玩。」 青诡:? 这合理吗? 狂徒不耐烦地小指挠了挠耳朵,刚要回头,「吵死了,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坏老子好事?知道我祖上一叔父……」 话还没说完,回头一眼,顿时魂飞魄散。 站在他面前的分别是: 祖上一叔父的妻子的表妹的二姨妈的儿子的干爹认识的当事人,青诡。 以及祖上一叔父的妻子的表妹的二姨妈的儿子的干爹认识人的顶头老大,薛衍成。 二人都带着诡异的笑,就像恶鬼扯着嘴,有些用力过勐的伪善。 薛衍成上前一步,还欲再劝,对方很不给面子地「啊」的尖叫一声,直直栽倒,肢体僵硬,甚至还带着壁咚女子的动作。 薛衍成与青诡相看一眼,竟有些迷茫与不知所措,再回头看一眼被欺凌地女子,「这位姑娘你没……」 「……逝吧。」 姑娘安静地躺在地上,貌似死了有一会了。 燕无渡再次出声:「徒增两道杀孽,薛衍成功绩减二。」 薛衍成着急上火,「慢着!还有救!」 他指挥四人坐列一圈,开始招魂。 招魂在修真界属于上上等法术,非必要不可用,此法术不仅极度耗损内力,而且违背了阴阳平衡,有了这个因,指不定那天恶果就落到头上了。 四毒拒绝,「你把人吓死了,凭什么要我们召?不干。」 薛衍成沉默地看着四人,无声威胁。 僵持许久后,四毒妥协,开始为两个无名小卒招魂。 一番折腾下来,薛衍成到哪打算施展他的善意,结果不是死一片就是跪一片,最终以负七点功绩断层垫底,喜提「惨无人道的惩罚」。 逃过一劫的四毒听着结界内传出的惨叫,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退出勤奋殿时,几乎是夺门而逃,但青诡由于拍马屁拍得太过忘我,被骨生花强制拉走。 三毒将青诡押进角落,四人团团蹲下,不满得给了青诡俩鼻窦,「你这满脑子猪油的蠢货!还舔上瘾了?」 青诡颇为无辜摸着脸,「干嘛,我这是为自己谋出路,不把那魔头哄开心点,怎么活下去嘛。」 骨生花恨铁不成钢,「你还没看清形势吗?薛衍成下九重了!」 第13页 「关我啥事,是他非要抢我的功绩,结果吓死好几个,白费我还给他召了好几次魂。」 三毒又是一拳,「你个蠢货!薛衍成不在了,正好对燕无渡下手!」 青诡悚然,「什么?你们疯了吧?」 「燕无渡毫无修为,不就是仰仗薛衍成才敢在我们面前狐假虎威吗?现在薛衍成不在,不是绝佳的机会吗?」 「你们不怕被踹下九重啊?」 「你没发现吗,燕无渡两次召唤结界都很长的前摇,要不是有所顾忌,我们大可以在他召出来之前就把他做掉!」 青诡此时也上道了,「对啊!杀了燕无渡,将薛衍成永远锁在下九重,这大光明宫不就是我们的天地了吗?」 骨生花无语,「你这猪脑子总算有点用了。」 说干就干,四人喝退其他邪修,各执神器,杀上勤奋殿,一改当初的畏畏缩缩。 燕无渡略显诧异地看着四人,「你们想干嘛?」 九尾:「想干嘛?哈哈,我愚蠢的老宫主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你的保命符调走了。」 贪面:「坦白说,我们早就受够了你的霸凌,受够了永远说着违心的话讨好你,所以今天,就彻底结束吧。」 燕无渡一挑眉,「违心?指什么?」 贪面:「当然是你……」 青诡抢答,「当然是你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烂字!我的天!每次被迫夸你那烂字的时候,我都恨不能当即暴毙!因为我怕说谎之后,跟你上辈子一样!遭天谴被雷噼死啊!」 说话者语速相当快,张牙舞爪的,俨然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燕无渡听完,黑着的脸一下子笑开了。 四毒见他死到临头,还一副你们完蛋了的表情,更加怒火,纷纷控诉燕无渡的「恶行」,仿佛直接死了太便宜他。 燕无渡呵呵一笑,「出来吧,我亲爱的好儿子。」 薛衍成从白骨神座后缓缓走出,「我就说这四个永远老实不了吧,」 他恶狠狠道:「就特么你们要杀我爹?问过我了吗?」 四毒一个扑通勐跪,「不敢不敢,怎么会怎么会,一个小小的玩笑啦,我们还是很热爱和平并谨遵老宫主的教诲,不敢杀生不敢杀生。」 燕无渡指着青诡,告状:「就是他刚刚说诋毁我,说我字烂没文化。」 薛衍成大手一挥,「通通下九重!」 燕无渡拿笔画符召唤结界,四毒纷纷求饶,青诡抱上大腿,哀求,「老宫主我开玩笑的,您的字绝对是一等一的,跟您的人一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 燕无渡态度冷漠,片刻后阴阳怪气学他,「阿巴阿巴什么烂字,我的天!是你说的没错吧?」 青诡还想抵赖,还没开口,瞬间掉进阴蟞荒和小宠物亲密接触。 薛衍成目光十分怪异,在燕无渡飞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哀嚎时,又收敛得一干二净。 燕无渡:「幸好有你!我的好儿砸,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薛衍成尝试抽出腿,奈何燕无渡抱得太死。 「……你正常点,所以我叫你别让我一个人下阴蟞荒,没错吧。」 燕无渡狠狠点头,一口一个「我的好大儿」地叫。 薛衍成好不容易摆脱燕无渡,偷偷摸摸独自到一个无人的小房子,左看右看,最后将门封死。 他刚刚看清了燕无渡是如何召唤结界的,他一个无灵根者,能藉助的东西只有画符,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被踹下九重时,燕无渡手中正好拿笔。 刚刚他仔细观察了燕无渡拿笔的轨迹,隐隐约约猜到符文应该是哪些。 只要能召唤出阴蟞,在让四毒弄死燕无渡,打穿神铸禁制,再进攻水镜天仙门百家,这天上地下,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薛衍成眼里几乎熊熊燃起了野心的火焰,手指几乎颤抖地画了一道朱字黄符。 一道亮眼的金光刺进薛衍成的双眼,他怔怔片刻,看着眼前的结界。 「……成了。」 结界完全展开,薛衍成探身向里看,没有黑色涌动的阴蟞,正奇怪,里面好像传来了燕无渡的声音,「逆子找抽,掌来——」 结界里无数个巴掌飞来,精准追踪薛衍成,他捂着屁.股被打得四处逃窜。 「爹!我错了!我不敢了!」 第7章 首席 「太过分了!怎么紧着一边脸打啊,看看,都不对称了。」 薛衍成不爽地踹了骨生花一脚,随后因为动作拉扯,疼得「嘶」了一声,虚捧着红肿的左半张脸。 说话的骨生花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从鼻孔里扯出一条因为离开境界而死的阴蹩幼虫,狠狠得丢远,噁心坏了。 薛衍成虚托着一边肿大的脸,「究极嘴巴子狂扇术,恐怖如斯。」 九尾抱怨,「这几日九重地狱一片祥和,我都汲取不到恶念了,眼看着功力一步步倒退,唉。」 「谁又不是呢,」贪面试探,「只怕是小宫主也功力渐退,不容乐观吧,这样下去,我们如何还有统治力。」 薛衍成脸色沉沉,虽然被扇肿的脸也不太能看出来。 贪面找死得仔细凑近看他的脸色,脸色看不出来,巴掌印到是看出有好几百个,最后不出意外的被一脚踹得滚了两圈。 第14页 骨生花大胆发言,「不如除了燕无渡,他现在不过一介凡人,没有小宫主的庇佑,恐怕杀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 青诡被吓的一激灵,条件反射站起来,大喊:「我青诡再次立誓,誓死忠于老宫主,决心不沾淫.色!不杀生!谨遵教诲,不敢僭越!」 兴许是上次被诈出了条件反射,生怕这父子二人做圈套,正商量得起劲,燕无渡从薛衍成后面走出来找他算帐。 光想想,青诡都恐惧的摇头,这阴蹩荒,他是再也不想下去,只要不让他下去,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骨生花扶头,忍无可忍,「你这蠢货,闭上嘴!」 青诡依然自顾自对不存在的燕无渡表忠心,最终被薛衍成一拳干晕。 薛衍成甩了甩打痛的手,转身对三人道:「想杀我爹?我和燕无渡血脉相连,感情甚好,在我面前企图谋杀我爹?不怕我杀了你们?」 贪面与九尾瑟缩,骨生花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感情甚好?你若是真想保护燕无渡,就不会说刚才那句话了,早拿我们祭刀了,别忘了,他当年对你做了什么?相比你对他的恨,应该比我等更甚吧。」 薛衍成不语,幽深的瞳孔似乎掩映了字字泣血的过往,灵符被烈火灼烧,肝肠寸断,心里仿佛忽然开始叫嚣着一个恶毒的声音,「杀了他们!是他们对不起你在先,杀了他们,杀!」 风过无痕,薛衍成轻笑,「这话我当做没听过,下次再让我听到,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们。」 骨生花一颤,刚刚分明在那双幽黑如死水的眼中看到灼灼燃烧的怒火和刻骨蚀血的嫉妒,仿佛要烧毁一切,极毒极恶,就连她这个万恶之首都为之胆寒,怎么可能转瞬就不见了? * 浑然不觉的燕无渡打了个喷嚏,懵道:「谁骂我?」 回头一看,刚刚提笔因为打喷嚏的动作溅了一滴墨到手腕上,他轻轻一擦,皮肤居然像薄纸一样被扯破了皮,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燕无渡心惊。 上辈子死前也是这症状,皮薄如纸,血肉尽失,骨头亦松脆易折。 是违背天理循环规律,命数将尽,即将撒手人寰的徵兆。 「天道!我要死了!」 天道:「来了哥,是这样的呢。」 燕无渡觉得离奇:「什么?」 天道:「是这样的,如您所说,你快死了。」 燕无渡气得嘴角抽搐,「不是……有你这样卸磨杀驴的吗?」 天道:「先别急先别急,有一办法可以解决您现在因寄生死人身而导致的身魂相斥。」 「什么办法?」 「去到下三层冥府拿到您的死生笺,烧成灰,化一杯水,一柱香内服下即可。」 「冥府不是生魂不得进吗?我怎么拿得到?」 「您有所不知,在您死去的八百年了,沧海桑田,冥府禁制早就放松了,只要找一个修为跨大乘晚期的人打开境界,拿到牌子后立刻出来就可行。」 燕无渡连忙召见薛衍成,「吾儿何在!快去把我儿子找来。」 邪修擦汗。 真是有事好儿,无事逆子。 薛衍成与四毒一块进来,还拖着晕倒得青诡的脚,人事不省的青诡呈一个「大」字,舌头要死不死得吊在外面。 燕无渡:「他这是怎么了。」 薛衍成松开手,拍了拍灰,平静道:「无事,发癫晕了过去。」 燕无渡毫不怀疑,认定这就是青诡能干得出来的事,他合掌谄媚得凑到薛衍成身边,和气道:「亲爱的儿子,陪为父下一趟冥府如何?」 薛衍成规规矩矩问:「怎么了?」 燕无渡看了一眼四毒,「不足为外人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四毒一见是个机会,纷纷对着薛衍成张牙舞爪的暗示「抹脖子」。 燕无渡一回头,四人乖巧微笑。 薛衍成欣然答应:「父亲所求,岂敢不应,现在去吗?」 「慢着,」燕无渡看向四人,我走后你们背着我兴风作浪怎么办?要想个办法把你们处理了。」 四毒纷纷抱大腿求饶,「别呀别呀,老宫主您不是一会就回来了吗?我等定然是不敢的!」 燕无渡不容分说的一脚一个踹进阴蹩荒,顺便拽下贪面的脸皮,挑了挑,最后选择伪装成青面獠牙的青诡。 燕无渡转身对薛衍成笑道:「亲爱的儿子,我们走吧。」 阴蹩荒里,青诡如梦初醒,「我怎么又下来了?我刚刚梦到出去了,你们商量暗杀燕无渡来着!」 三人看他来气,又是一顿暴揍。 * 冥府大殿里,燕无渡勾着阎罗的脖子称兄道弟,外翻的獠牙抵在后者脖子上。 阎罗吓得往另一边靠,被薛衍成横刀拦住,「老东西,问你话呢,燕无渡的死生笺在哪?」 燕无渡给了薛衍成一拳头,「有求于人,客气点!」 阎罗吓得直擦汗,左右为男:「不是不给,实在是死死生生的人太多了,八百年前的牌子,早就找不到了。」 燕无渡温声:「没事,我们小宫主帮你找。」 薛衍成见燕无渡给了个眼神,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上前扒架子上摆放有序的牌子。 「八百年……水镜天……不对,都不对。」 看过的往后一扔,很快就累积成一座小山,阎罗看了干着急,「别……别翻了!我给!」 第15页 薛衍成立刻停下动作,拍了拍手,「早说不就好了。」 燕无渡伸出手要接,「得罪了。」 阎罗欲言又止。 燕无渡又递了一个眼神,薛衍成接着翻。 「慢着慢着!其实在你二人之前,也有人来要燕无渡的死生笺,我答应了找到就给他。」 「谁?」燕无渡问 「此处消息闭塞,在下也不知,似乎是水镜天仙门百家的人,修为不俗,穿着紫衣黑流水纹的,腰间挂着一只麒麟玉,貌似地位颇高。」 薛衍成恍然,随即脸色一沉,「我知道是谁了。」 燕无渡:「是谁?」 薛衍成:「冲着你来的,干元宗的人。」 燕无渡无端心跳漏了一拍。 干元宗,道昀? 燕无渡问阎罗,「那人约定何时来拿?」 阎罗往殿外一张望,道:「就是此刻了。」 门外忽然穿了境界被打破的声音,阴风狂啸,卷着阵阵骇人的剑意,阴风裹挟这细雪和白梅花瓣,呈漩涡飞舞,风雪越来越具像,恍惚形成了个人形。 薛衍成不屑,「真能装,出场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你说是吧。」 他想寻求燕无渡的认同,转头一看,身后已经没人了。 燕无渡躲进阎罗面前桌台的台布里,台布落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里面藏了个人,他朝薛衍成招手,「快躲起来啊。」 薛衍成负手而立,矜傲道,「不,我先来的,为何要躲?」 燕无渡冲出来给了薛衍成一拳,硬生生将他按进去,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来者远远便看着身姿如松,衣袂夹带着水镜天终年不消的积雪,和淡得仿佛幻觉的白梅香气,竟有些遗世独立之感。 燕无渡思绪飘远,竟无端想起一位故人,他是山顶经久不化的雪,飘渺得仿佛天地间一缕灰白的风。 为神者自当无悲无喜,不嗔不怒,断情绝欲,那人或许就是天生的神吧。 「小辈叨扰,不知大人还记得三月前向您求燕前辈死生笺一事吗?」 少年开口,语气却不似他气场那般冷冽,反而谦逊有礼,让人挑不出毛病。 他拱手行礼,肩臂处纹了一片明晃晃的金鳞,干元宗中,纹一片金鳞已经是立下非常大的功勋,几乎是仙界最高荣誉,能纹上一片,一直延伸到腰部,可见是个少年才俊。 燕无渡也被来这一句话拉回思绪,连自己这个堪称败类的魔头,这少年都好声好气称一声前辈,这让被喊打喊杀惯了的燕无渡有些许感动。 「果然是干元宗出来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看他纹的那一片金鳞,果真英雄出少年。」燕无渡感嘆一句。 薛衍成不乐意了,「这人明明这么装,你什么眼神?」 燕无渡:「人家比你有礼数多了,学着点!」 薛衍成:「他是道昀首席弟子。」 燕无渡摸摸鼻子,「哦,我看他也一般,道昀教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哈哈,根本没有很欣赏他,真的挺平庸的,和他师父一样。」 薛衍成:「……」 第8章 妄心杀 「看他那装模作样的姿态,在这一口一个前辈,好一个谦逊有礼的首席大弟子,切,装给谁看呢,我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装叉的人,呸,道貌岸然,惺惺作态,衣冠禽兽!」 薛衍成一人嘀嘀咕咕,气得鼓起来的脸侧面看像半个粉桃。 他自知在成为一个合格的魔头上,外形差点意思,不像燕无渡那样天生长了一张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脸,所以为了弥补先天不足,他在表情管理上格外上心。 为了达到震慑众恶鬼的目的,会垮起老长一张脸,装作很兇残暴戾的样子。 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气得龇牙咧嘴,不经意嘟起了嘴,像个炸毛小白狐狸,又像小孩子置气一般。 燕无渡有些奇怪于他这样仇视的态度,「这么看他不爽,你对头?」 薛衍成矢口否认,「怎么可能,跟他一般计较都是拉低了我的份量,总之,我就是单纯地讨厌装杯的人。」 燕无渡却奇怪,他死前也没听说过道昀收徒的事,上辈子他执掌干元宗数十年,拒绝了无数奇才求师的请求。 他从前一直觉得道昀这是有自知之明,怕误人子弟枉为人师。 「道昀怎么突然想起随机祸害一个天才,收了个徒弟,从前没听说过他有这意向啊。」 「不知道,就在你死了没多久,道昀就收了南宁王室九皇子赵立序为徒,自己避世不出八百年,有人猜测他跟你两败俱伤,死里面了,干元宗为了稳固地位,一直对外声称道昀闭关。」 燕无渡忽然得瑟起来:「我就说吧,我修为压了道昀许多年,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殿中,阎王正要起身拿死生笺,腿骤然被三四只手按住,顾及脚下两人,阎王不敢轻易有所动作,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赵立序仍然不见一点生气,「八百年前的死生笺,早在燕前辈的头七结束后就该销毁,我这边却能感知到死生笺还在,前辈还留着,既不销毁,也不交出,您想背天逆道,復活死了八百年的燕前辈不成?」 一串话下来,那人虽然语气温和如四月微风,笑意如云开初霁,却让阎王汗透一身。 第16页 「不不不,八百年前的疏漏罢了,仙者请勿言重,我这就给你拿!」 燕无渡慌了,「这分明是道昀那个老不死的要让我尸骨无存啊!」 「没事,你安心先去吧,我会给你风光大办的。」 燕无渡飘忽的视线忽然锁定在薛衍成身上,「我想到了,你去缠住那个姓赵的,我抢过死生笺就跑,等我跑远了你再跟上了,回到大光明宫他们定然进不来。」 「凭什么要我去祭刀,我不!」薛衍成不服。 「你有我的内丹,怕什么,一介小辈还能打的过你不成?」 燕无渡作势要推他出去,薛衍成死死抱住桌子角,半天憋出一个,「我……我打不过他。」 燕无渡深表怀疑,他上辈子的修为可以说天上地下难逢敌手,就连现在地位崇高的道昀,当年也是他的手下败将,跪的爬不起来的那种。 「你怎么谁都打不过,一点我当年的风采都没有,想当年……」 「别想当年了!想当年你喝的烂醉非要找道昀在群山之颠单挑,结果被一道雷噼死还顺便帮人家飞升,还好意思提当年。」 薛衍成满脸藏不住的戾气。 燕无渡心虚摸鼻子,「……这个,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 阎罗颤巍巍将死生笺交给赵立序,「拜託与道昀老祖说说情,真不是故意不销毁,实在是燕无渡的命格实在特殊,不敢贸然动手。」 赵立序恭敬道:「小辈自会与师父说明,叨扰许久,告辞。」 他看向手中这块木制牌子,回想起石室里那个晦暗得快与周身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声音冷得像月神山上终年冻结的冰。 「替我下九层取一件东西,我那位故人的死生笺。」 赵立序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师尊楚北岌的时候,那时春寒料峭,湖上冰面未化,他被其他弟子戏弄,将母亲死前留给他的腰牌丢进湖水里。 「不好意思,师兄,我们不是故意的!」 他看着嬉笑开来的众人,咧开嘴干涩地笑了一下,「没事,我过去捡起来就是。」 赵立序用身体撞破冰面,趟着还有碎冰的水,一步一步走向湖中心,一咬牙沉入水底,直到抓到那块成色不怎么好的麒麟玉,这才松了口气,正要返回。 原本几个看笑话的弟子忽然一声惊唿,「弟子拜见师祖。」 赵立序回头,岸边站着一道纯黑的身影,刺眼的日光给他打上一层光圈,背对着太强烈的光线,以至于看不清他的正脸。 传闻说道昀老祖眉间一点红痣,容貌却凌厉威严,不似大慈大悲的菩萨,倒像怜悯苍生的的神佛。 可赵立序却看不出半点悲悯,甚至没有作为人的情感,那双眼里,只有麻木不仁和冰封万里的冷。 原本霸凌的弟子们像是大难临头,此起彼伏地磕头认罪。 楚北岌却似没看见他们似的,因为他来就不是为了替谁出头而来,他没有什么道德感与正义感,只有目的。 「想成为我的弟子吗?」 赵立序脑子里懵然一片,可是嘴已经张开。 「想。」 如果成为首席大弟子就可以不用被强餵猪食,不用在寒冬里被按进冰冷的池水里,不用给人磕破头只为了求一碗饱腹活下去的粥。 「敢杀人吗?」 赵立序眼里没有苦尽甘来的喜悦也没有可以报仇雪恨的痛快,只是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敢。」 「好。」 石桥上那抹黑色的身影转身走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走进那扇石门,再也没有出来过,他所见到的,永远只是独自对弈的一个身影。 「你又输了」「不许悔棋」「算了,让你一局」 师尊每日独坐棋盘,仿佛真的在和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弈。 赵立序因为好奇往里面张望过,那道黑色的身影背后,只有更浓重,更化不开的黑。 「别推!」 一个声音打破了赵立序的思绪,他回头一看,薛衍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摔倒在他脚边。 赵立序后退一大步,少有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衍成狠狠骂了燕无渡一句,随后端起欠揍的笑:「怎么,就允许你在这?拜託你搞清楚,九重地狱是我的地盘,我爱在哪在哪。」 赵立序冷笑,「呵呵,倒也没有宫主您这么好的雅兴,在桌子底下藏着,难为这么小一个桌子还能把你塞进去,换作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薛衍成气得炸毛,什么意思?拐着弯得骂我矮? 「受死吧你!」 薛衍成拔剑就砍,剑身庞大的剑意袭击向赵立序,形成一个避无可避的天罗地网,招招死手,不留余地。 正面声势浩大,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同时伸手去抢他手上的死生笺,想打个出其不意。 兇勐的进攻被赵立序四两拨千斤的接下,他扣住薛衍成的肩,举高拿死生笺的手,居高临下道:「你怎么缩了?过两年蹦起来都碰不到我的膝盖吧。」 薛衍成瞬间脸气得通红通红,自取其辱地蹦起来够了两下,即使赵立序没有动,他还是碰不到死生笺。 「放弃吧……」 赵立序正要出言嘲讽,手中一空。 一个身影欻的闪过,瞬间出现在殿外,燕无渡拿着抢过来的死生笺,得意地对薛衍成道:「小宫主你先陪这位后辈玩玩,我先走啦,你叫赵立序是吧,代我问你师父好!」 第17页 他转身就熘,却不想一转身脖子差点撞到刀上。 此刀青铜色,微微一动,铁锈簌簌狂掉,身长七尺,阴风带着朱字黄符飘舞。 妄心杀? 刀身后面那双眼通透冰蓝,仿佛毫无生机的冰,穿透八百年光阴荏苒,燕无渡控制不住地心惊,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撰着,一直紧缩紧缩…… 刀身后面那人似乎勾唇轻笑了一声,杀气瀰漫。 「好久不见,燕无渡。」 第9章 夺舍 「仙长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燕无渡呢,那魔头不是在八百年前死无全尸了吗,还是您亲手剷除的呢。」 燕无渡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出门时时刻刻记得伪装,戴上了青诡的面皮。 作为四毒之一,贪面所制的面皮绝不只有易容的作用,还可以完全藏匿气息,从头到脚,从声音到神态,通通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燕无渡并不清楚楚北岌此刻的修为到达什么地步,能不能完全瞒过他,还不敢打包票。 燕无渡小心翼翼地捏住刀锋,尝试缓缓移开,僵硬笑道:「有话好说,何必刀剑相向呢。」 拿他的本命配刀架他脖子上,这是什么道理,燕无渡暗自不爽。 「是吗?」楚北岌夺过死生笺,「那么,你拿我师弟的死生笺做什么?」 师弟??? 燕无渡顿时不能忍,当即就要扑倒楚北岌,一个左右勾拳,接着夺命飞踹,打得他连声求饶,最后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问,「你喊谁师弟?目无尊长的东西!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谁!是!师!弟!」 但以上仅仅存在于他的想像之中,现实中他只能含恨应下这声屈辱的师弟称唿,转瞬之间,脸上露出三分愤恨两分隐忍五分疯狂。 燕无渡侧头看他,仿佛即将大仇得报,「你问我为什么抢燕无渡的死生笺?哈哈哈哈哈——」 燕无渡一个勐回头盯着楚北岌手里的木牌,「因为我恨透了燕无渡!为什么他那么正义凛然刚正不阿,不让淫.欲不让放纵不让杀生不让不扶老奶奶过路!我受够了,你知道这八百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没有一日不活在光明勤奋敬业爱民的阴影里!但是我青诡!就是一个害虫!我丧尽天良!有燕无渡的九重地狱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甚好,终于把他熬死了,现在我就是要摧毁他的死生笺,将他存在于世的最后一丝可能抹杀掉!」 一通不顾旁人死活的精彩表演后,燕无渡自我感觉良好,自己这戏演的堪称完美只是差点捧场的,他的目光锁定薛衍成。 薛衍成与赵立序打斗的过程中被一剑穿肩,有些耻辱的挂在墙上,脚还够不着地。 到他这个修为已经不所谓□□上的疼痛,这是单纯的人格践踏。 薛衍成还没开始挣扎反杀,就被燕无渡一通操作震惊得瞠目结舌,不只怎的隔空挨了一个嘴巴子,他这才反应过来还有自己得戏份。 他干巴巴道:「啊……大胆青诡,竟对我爹有如此歹毒的用心,我不会放过你的。」 燕无渡递了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 楚北岌冷笑一声,「很巧,我也恨那个人入骨,恨不得将他从地狱里拉出来再挫骨扬灰一次,我不妨帮你一次。」 死生笺在那双恍如白玉般毫无生气的手里,化作齑粉在燕无渡眼前簌簌落下,他的心跟着凉了半截。 燕无渡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说大哥你没必要吧。 不就上辈子捅了你几回心窝,烧了你几次山头,仗着修为高把你当狗打,逼着你叫了几声「师兄万岁」吗?至于追着我喊打喊杀几百年吗? 不让我好过,那我就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燕无渡「哇」地一声哭出来,上前死死抱住楚北岌的袍角,双腿盘坐像蛇一般绞住他的脚。 「仙长大义!让我日思夜想的夙愿得以实现,如果可以,能再实现我一个愿望吗!请与我合欢吧!很多年前我就对仙长甚是仰慕,如果上不了您这样绝色仙姿的男人,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空气霎时间仿佛凝结起来,温度直线下降,燕无渡能感觉到对方身体明显僵硬起来,仿佛是狂风暴雨前的短暂宁静。 赵立序瞳孔地震,他印象里的楚北岌一直都是处变不惊,好像天地万物都与他无关,与世间有种剥离感,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不会像现在这样,满脸震怒与不可置信。 燕无渡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更得寸进尺,手狠狠地在地上抹来抹去,然后一把抓上楚北岌的一袍,印上一个显赫的巴掌。 他一边抹巴掌印一边鬼哭狼嚎,「仙长你就帮人帮到底,同意跟我合欢吧!」 「师……师尊……」赵立序忍不住后退一步,好像预料到恐怖的后续发展。 楚北岌此人的洁癖程度已经到了堪称惊悚的地步,此人居然还敢故意往他身上抹灰,真真不知死活! 作为曾经的师兄弟,这一点燕无渡是再清楚不过。 记得二人同出一项任务,下黑水渊底,诛杀黑蛟龙,彼时二人堪堪结婴,对阵一个千年修行的巨兽,险象环生,九死一生。 燕无渡好不容易找准实际,挥刀将蛟龙尾钉固在涯壁上,他对着另一边大喊,「快!他的弱点在眼睛!」 半晌,没有回应。 第18页 燕无渡心急,生怕对方早已魂归西天,「喂!还活着吗!楚北岌!」 一声不耐烦的响应响起,「在,别叫,马上来。」 他居然找了个地方用清洁符清理身上被溅到的粘稠的黑水污渍。 被黑水覆盖全身黢黑满身血污的燕无渡傻眼,忽然感到无力。 一个松懈的空挡,燕无渡被强有力的蛟龙尾甩飞出去,狠狠地砸到墙体上,然后掉到楚北岌脚边,他晕过去之前用尽全身力气竖了一个中指,要死不活道:「你个……」 而后昏死过去。 再醒来全身绷带缠满,被绑成一个「大」字,直接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照顾他的师哥师姐都出去看热闹,燕无渡用仅仅能动弹的小指勾住一人问道:「外面何事,这么热闹。」 「楚师弟斩杀黑蛟龙,平息黑水渊作恶,宴掌门给他举办表彰仪式呢!刚到宗门不久久立下如此功劳,我看楚师弟实在是宴掌门继承人的不二人选,明日之光!我辈楷模啊!」 燕无渡怒火中烧,拼了命往外爬。 一只绷带怪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颁奖的金鳞台上,燕无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楚北岌再次竖起中指,向他表达自己虚弱又强硬的鄙视。 「这傢伙明明全程划水!这不公平!」 随后燕无渡顽强不屈地竖着两个从绷带里挣扎出来的中指,被四个人抬离现场。 屈辱的歷史仿佛就在从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燕无渡立志死也要咬下楚北岌一块肉来。 楚北岌暴怒掐上燕无渡的脖子。 冰冷的触感刺痛了他,好像严冬时脖领里骤然落进一块冰雪。他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对上那双毫无生气的冰蓝色瞳孔,仿佛吃人的漩涡,再多看一会整个人就将万劫不復。 一瞬间的慌神,脖子上的力度似乎小了些,不知是否是错觉。 「我可是万恶之源,你杀我也没用,新的恶念会再次滋长我的生命,我的存在就是无解的。」燕无渡道。 楚北岌:「好玩儿吗?装上瘾了是吗?燕无渡,你不无聊吗?」 即使知道命不久矣,燕无渡也不想以自己的名义被楚北岌在杀一次。 即使他们是一辈子的仇人,即使他们站在善恶的天堑两边。 燕无渡也不想再死在楚北岌手里第二次了。 他还欲开口狡辩,地府忽然开始崩塌,砖石猝然咂向几人,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寸寸皲裂开,地缝里是汩汩的黑浆即将溢出地面。 阎罗东倒西歪的扶住乌纱帽,「此刻太多生魂进入地府了,天道秩序开始启动了,各位大人不然先离开此处再说!不然我们都要葬身第九重了!」 头顶越来越低,再耽误下去所有人都要被压成一摊肉泥。 燕无渡一看是个好机会,瞅准时机就要开熘,一只宽大的手狠狠箍住他的手腕,十分强势地将他拉近。 混乱中好像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口石灰,混着砖石沙砾,燕无渡张嘴欲呕,却又被堵回去,只能强吞。 「这特么谁干的?」 来不及纠结这是谁的恶趣味,他便被什么砸中失去了意识。 * 薛衍成醒来在一片废墟边,赵立序就在他咫尺之距,那人一身紫黑长袍,长身玉立,气质温润不似其师那般黑沉肃杀,是另一个极端,像极四月春风拂面。 他正收下玉简来信,神态怪异地看过来。 薛衍成顿时警钟大作,他撑坐着往后挪了一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赵立序:「你爹活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赵立序反剪捏住薛衍成的双手,去找师父汇报讯息,拎他就跟拎鸡仔一样简单。 薛衍成剧烈反抗最终还是被拖走。 楚北岌也不出意料地整理好身上的脏污,燕无渡蹲坐在一边,沉浸在「吾命休矣」的悲伤中。 「孽城王家上报,家中疯狗乱咬人,疑似是……是燕前辈夺舍疯狗之身,兇悍异常,干元宗去了几批弟子都被疯狗咬伤,师尊要不要去看看。」 燕无渡又跳出来维护自己的名声,「好好的人不夺舍,夺舍狗身也太匪夷所思了,这怎么可能呢?」 楚北岌却沉吟片刻,「确实是他能做的出来的事,走,去看看热闹。」 燕无渡内心不服: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第10章 疯狗 燕无渡忍无可忍,最后选择一忍再忍。 「哈哈,都说我不是燕无渡了,你们快去王家收拾那魔头吧,我有点饿,我先回大光明宫睡觉了,再见。」 胡说八道一通,他拔腿就要熘,下一刻就被一只冷玉般的手的虎口揳着后脖颈,拐了一圈带回来,楚北岌逼视着他,语气从容平缓却压迫感十足。 「修者过了金丹期便辟谷,食五谷鱼肉如嚼蜡吞刃,作为四毒之一,修为已御大乘晚期了吧,还要进食饱腹,这倒是头次听说。」 燕无渡脑袋一缩,「饿只是一个模拟的说法,仙长难道想听我说我□□难耐,即刻就要回去夜御多人,以解对仙长您爱而不得得的相思苦吗?」 又怂又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把青诡学了个七八成像,看楚北岌石化僵硬的背影,薛衍成忍不住「噗呲」破防笑出声,被赵立序捂嘴手动禁言。 第19页 薛衍成像只被抓住翅膀,等待被割头取血的鸡,本来落在这师徒俩手里就生死难料,现在连笑得权利都没有了吗? 他不服气地挣扎,死死地瞪住赵立序,无声威胁:滚!不许碰我! 赵立序淡淡低头看他一眼,他这才注意到从指缝里快溢出来的奶膘,后知后觉到他的脸手感好到出奇,似乎明白薛衍成忽然开始挣扎的原因,他出声讥讽,「老实点,装可爱也没用。」 可爱?? 在薛衍成这里,「可爱」是严重的禁忌词! 薛衍成瞬间脸红得滴血,不过是被气得,一口咬上捂着他嘴的手上,赵立序反应迅速,立刻抽手,不过还是中招了,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牙印,中间两道极深见骨,像被蛇咬过的伤口。 薛衍成得意舔了舔尖牙,随后噁心地吐了一口血,「我尝过许多人的血,味道都不错,只有你,你的血是臭的,不好喝。」 赵立序低头看了一眼血流不止的手背,蜿蜒流下的血颜色鲜红,顺着指尖淌下,像缠在通透白玉上的细小红蛇。在那双白的几乎透明,连凸起的青筋颜色都极淡的手上显得格外刺眼。 赵立序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已经忘记了有多久没有流过血,甚至连痛的感觉都很遥远,自掌控生杀大权,一步登天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动他一分一毫。 他念诀用缚魔索将薛衍成捆成一条人,他踩着他居高临下,眼神里是少有的杀气,「如果不是在这里,我一定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 薛衍成犯贱般的逼近笑道:「真生气了?不就是说你的血臭吗?告诉你一个秘密,断袖的血是最臭的,他们的血和你的味道一样,恶臭难闻,呕!」 他故作恍然,「这位首席大师兄不会在门派里偷偷哪个小师弟吧?不过据我所知,这个是违背你们那门派的规定的,你师父知道这事吗?」 「要不你告诉我是哪个,我说不定能帮你旁敲侧击打听一下。」 赵立序咬牙不语,半晌,神色镇定地仿佛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我一定会杀了你。」 薛衍成更加得意,他知道他这是真动怒了。 世人都说赵立序作为天下第一人道昀道祖手下唯一的亲传弟子,玉树芝兰,光风霁月,居然物外,是个嫡仙一般的人物,对前辈温和有礼,对后辈亦不吝赐教。 只有薛衍成知道,他面慈心恶,佛口蛇心,他本质和自己一样,非人之物甚至不能称之为人,心里都藏着滔天恶念。 不过薛衍成从不掩饰自己的恶,而赵立序将恶念压抑,伪装,修饰,最终成了人人称道的干元宗首席大弟子。 另一边。 楚北岌勾肩搭背,搂着燕无渡,将刀递出,「不是恨燕无渡吗?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让你亲手杀了他。」 俨然一副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快要称兄道弟的样子。 燕无渡无力微笑。 你没事吧?你和我在这商量杀我?这合理吗?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反正他也挺想见识一下,到底是哪个混蛋冒充他的身份去夺舍一条疯狗? 头可断,血可流,晚但节容不得任何人践踏!虽然名声一直不太好,但一向视名声如生命的燕无渡痛下决心! 「燕无渡!我取你狗命!」 燕无渡本人大喊,飞也似地往前跑,到也不是杀「自己」心切,而是跑慢点就要被发现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不过是个凡人。 跑出一段距离后,这才敢背对着几人使用瞬移符。 到达王家时现场已经一片混乱,几张桌子被徵用出来当病榻,大堂齐齐躺了好几个伤员,都穿着干元宗校服。 能进入干元宗,就算是外门扫地汉也是金丹修为,能将门内弟子伤成这样,且数量如此之多,可见对方即使是个疯狗,也是不好对付的。 赵立序拖着被五花大绑的薛衍成出场,群龙无首的小弟子们看见大师兄瞬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大喜过望,上前迎接,「大师兄!您终于来了!」「立序师叔你来了!」「立序师兄!」 像小鸡仔们围着母鸡一样,叽叽喳喳的将情况说个不停。 燕无渡曾记得干元宗有些莫名其妙的死规矩,尤其对前辈的称唿十分注重,不得在称唿之前加上对方姓名,以示尊重。 这八百年年下来,只怕这规矩只严不松,而赵立序如今的地位应该算半个掌权者,一个个弟子都直唿其名,可见虽然顶着首席大师兄这个名头,赵立序仍然能和师弟们玩到一块,没有多少架子,是如传闻中那般亲厚宽容。 「哎,小声点,吵死了。」薛衍成想伸出手掏掏被吵麻了的耳朵,却发现这缚魔索是在捆的太紧,抽不出手来,遂放弃。 「这是哪位呀?」「被捆的太严实,看不出来。」「立序师兄,这是你新抓到的猎物吗?」 赵立序还未开口,薛衍成抢话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光明宫,薛衍成。」 众弟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九重地狱的禁制布置了千百年,邪魔妖道已经很久没有来人间肆虐了,薛衍成的名头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点。 「谁?不认识?」「大光明宫?不是燕魔死后就垮台了吗?」「还没垮,好像他儿子还活着呢,继位了」 「哦,那他儿子是谁?」「不知道,好像姓薛。」「薛什么?」「薛前程!」「薛前程是谁?」「就是那个死了八百年的大魔头,燕无渡知道吧,薛前程是他儿子。」 第20页 「说起燕无渡,当年可真是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啊,我听师父说过,他老人家说每每想起来都为之胆寒,倘若不是道祖,估计早在八百年前,整个修真界就覆灭了。」 「可不是吗,刚才就见识到了,就算夺舍成一条疯狗,都那么吓人,可见当年是有多可怕啊!」 「我从前听阿娘说过的!燕魔头最喜欢吃小孩子,当年一天都要吃好几百个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小孩不听话的要被燕魔生吞活剥!」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细数燕无渡当年犯下的无数条罪行。 薛衍成:……不是…… 燕无渡:……这…… 赵立序蹲下,「喂,薛前程,你的声望似乎还不如你死了八百年的爹啊,怎么混的。」 薛衍成倍感屈辱,「闭嘴!」 燕无渡上前企图为自己澄清一下,「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燕无渡吃过小孩,有没有可能是谣传呢。」 弟子:「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 燕无渡:……好傢伙,你又看见了,你太姥都不一定跟我一个辈分。 话毕,赵立序开始说正事。 三人被迎进大厅,还有两腿一撒直接摆烂的,任由着赵立序拖行过去。 事不关己的楚北岌独坐高堂,燕无渡翻了个白眼,转眼狗腿子般笑着给他扇扇,「仙长,这个风力可还好?」 「凑合。」 燕无渡背着他龇了一下牙,做嘴型骂他。 楚北岌回头,他瞬间恢復完美无瑕的微笑。 赵立序问:「那条疯狗何在?」 弟子们支支吾吾,左顾右盼。 赵立序温声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弟子磕磕巴巴回答,「那狗,被打死了。」 赵立序少有的严肃,「为何要将其打死?我不是说过不能杀吗?寄生狗身尚且知道神魂在哪,而且除了兇勐一点没有任何修为,也比较好对付,现在寄生体死了,他现在不一定夺舍了哪个躯体。」 弟子为难道:「不是我们杀的,是……这家的王夫人。」 「哎呀!大客光临有失远迎啊,老妇方才给各位熬汤去了,来晚一步来晚一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人就来了,王婆特意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吉服,周身华贵可见家底,只是金丝银丝刺就的红袍熠熠生辉,加以沉重繁贵的金锁圈,配以宝塔葫芦金耳坠,和头上花花绿绿,鸟燕纷飞的珠钗,难免花哨。 王婆拎着一只粉缎绣花的帕子,一摇一摆进来了,扭胯盈盈一拜,「各位仙长,老妇这厢有礼。」 拜过才看见高堂上坐的不是寻常人,一下子收起了笑。 那是道昀老祖,是半神,亦是所有凡人的信仰。 八百年前生灵涂炭,道昀老祖以身犯险,差点身死道消,大义灭亲,诛杀同门师弟燕无渡,还天下苍生八百年平静。 在那之后,天梯开放,是所有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化神之路,楚北岌没有上去,反而销声匿迹八百年,避世不出。 都说道昀道祖死在那场鏖战里,只是信徒们不愿相信。 尽管楚北岌生死不知,尽管还未飞升化神,人间仍然为他广修寺庙,供奉香火,所有神庙都立着一尊金像,眉间一点红痣,冷沉肃杀,轮廓分明而凌厉,是无悲无喜却又怜悯苍生的神。 王婆虔诚跪下,双掌和于眉心,深深磕了一个头。 「道祖在上,受信徒王霞一拜。」 楚北岌问:「听说你杀了那疯狗,尸首何在?」 王婆左看右看,忐忑道:「炖了。」 见气氛有些安静,她慌张补充道,「好大一锅呢,红萝蔔辣椒的,您要尝尝吗?」 楚北岌:「你可知道那是我师弟。」 王婆试探:「呃……你师弟,挺香的。」 第11章 冥婚 「大胆!竟敢将我仙长大人的师弟炖了,你这老妇该当何罪!」燕无渡狐假虎威叉腰跳出来斥责。 王婆吓得抖成筛子,「老祖宽恕老祖宽恕!老妇我实在不知还有这层关系在呀!」 楚北岌反手扒住燕无渡的脸把他推回去。 他只好狗腿子般缩回他身后,「这下总该相信我不是燕无渡了吧。」 楚北岌没有理他,偏头问赵立序,「可有及时布下困兽大阵?」 赵立序拱手恭敬答道:「回师尊,已经布下了,在王婆一铁锹扇死燕前辈,魂魄尚未离体的时候,众师侄已经布下大阵,生灵只进不出,恐怕燕前辈早已夺舍他人,但还在王家。」 楚北岌「嗯」了一声,转身对燕无渡解释道:「听见了吗?所有人都有可能是燕无渡,包括你。」 燕无渡:…… 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干元宗弟子大多出身高贵,不是王室宗亲就是修真世家,也大多数没有经歷什么坎坷,前半生通途无阻过来的,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但到底还是少年人,尤其爱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聊门派八卦野史,话本奇闻,天南海北。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煳,毕竟出身名门望族。 几个为首的弟子各自站在阵眼上,以赵立序为中心,神情不复方才嬉笑怒骂的生动,皆严肃屏气,念诀施法摆阵。 「赤子在宫,九真在房——」 第21页 「请听神命,示察不祥——」 「太一流光,以灭万凶——」 「魂祭天罡阵,起。」 天地之间两道金光乍亮,刺得所有人眼睛一痛,而后金光减弱,仔细看去,头顶十寸有一道类似阴阳八卦阵的金光阵形,脚底对之平行的一面相反的八卦阵缓缓浮出地面。 两扇阴阳盘在缓缓转动,上盘下降,下盘上升,待两盘归位时,就是恶魄被绞碎之时。 但这阵型耗费灵力时间,需得三十六时辰,整整三天才可归位启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如此费力又杀气腾腾的阵法。 燕无渡蹲在一边,偷偷往嘴里丢了个花生,不禁同情那个被当成自己的倒霉蛋,装谁不好非要装自己,结果落得个绞杀神魂的下场。 王婆热情的给干元宗的弟子们端汤送水,「仙长们辛苦了,尝尝老妇的手艺了,放眼整个孽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家!」 弟子们抱着一碗红萝蔔炖师弟,手足无措地拒绝,「多谢王夫人,但门派规定不能吃黍米五谷,更别说肉了,这是严重的破戒,回去要被责罚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燕无渡闻言跳出去,「等等等等,我不是他们门派的,我吃我吃!王夫人的一番好意怎么好推脱呢。」 他现在内里不过一介凡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紧张和劳顿,现在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再不进食恐怕就要饿死当场了。 王婆一见是道昀老祖身边的那人,虽然长相丑陋骇人,但貌似与道昀说的上两句话,于是喜笑颜开好生款待,将他迎进膳厅,叫了一桌子菜。 燕无渡趁着楚北岌监视绞魂杀阵的空挡,胡吃海喝摆出要生吞一头牛的气势,直接干了两只炙鹅,三尾红烧鱼,一大个酱猪肘,和三盘色味俱全宛如莲花开于盘中的酥点。 他翻着肚皮,餮足长嘆一声,「活过来了!」 王婆趁机上前说两句画好,「这位大人,看您同道祖交好,能不能求您一事?」 「请说!但有所求,必赴汤蹈火。」 正反是动个嘴皮的事。 王婆讨好地凑近,好声好气商量,「是这样的,老妇我有一独子,自幼丧父,我将他心肝般疼大的,近日就要成婚了,若有各位仙长在此见证,那必定是小儿天大的福气呀。」 「成婚?好事啊,与我说做甚?」 「就是希望大人和道祖以及众仙长们说说,可否参加小儿今夜的婚宴。」 吃人嘴短,燕无渡一口应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出去跟楚北岌诉说原委后,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可以,就当看热闹了。」 燕无渡都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你答应了?」 「不然呢?你不想?」 「不……」 燕无渡心里说不出来的诡异,民间传统多有禁忌,八月十八,三娘煞日,迎亲嫁娶无男女,寡妇不成双。 况且夜间设婚宴,恰逢月圆,就连冥婚都没有这般阴间。 要说王婆怕楚北岌一行人先走了,提前设宴,想留着仙长图个吉利见证,但也不必这么急,绞魂阵后边还有两日呢,只怕有一种情况,要么王婆,要么那未曾谋面的王氏夫妻两人,三人有一个活不到三天之后了。 王家家僕众多,不消一会就将红灯笼,红绸缎高高挂起,红烛摇曳,大大的血红的喜字张贴各个角落,传菜切肉,摆桌布凳,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有照顾弟子就坐的,有商量仪式进度的,更有斥责小厮做事不仔细,冲撞贵人的。 孽城南通北往,地处中枢,交通便利,故而城众人大多行商做生意,富可敌国,王家更是其中翘楚,王氏家主死后,王婆独自揽下丈夫留下的烂摊子,一人照顾有缺陷的儿子,还要兼顾家中生意,十分不易。 但王婆确实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在一众男人驻扎的盐商行业扎稳脚跟,成了孽城人人称道的首富。 只可惜大把银子花出去了,给唯一的独子治疗风瘫加先天的愚痴之症,仍然没有任何好转,近些年反而情况急转直下,连站起来都难,只怕是熬不到明年春节了。 王婆无法,只能赶紧让儿子娶个媳妇,期望生个正常孙子继承家业。 在王婆独子王家宝和媳妇章心悦出来后,那股诡异的感觉更甚。 天色渐暗,白日还能算得上热闹喧嚣,喜庆非凡的王家,现在看上去一片阴诡,血红色的灯笼映照着两个新人的脸颊,像集市里任人挑选的猪肉。 王婆热情像众位宾客介绍,「这是我家独子,犬名王家宝,这是我儿媳妇,章心悦!问仙长们好呀!等着干嘛!」 「仙……仙长好……」王家宝如同三岁小孩咿呀学语一般,手肘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朝外拐。双脚内八下蹲,不住地打颤,好像光是站起来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嘴角控制不住一下一下地抽搐,整个人萎靡而毫无生气。 「仙长好。」章心悦一开口,忍不住泄露了一个哭腔,声音也沙哑了,相比身边痴傻呆滞的丈夫,她悽怆悲凉的面容显得出雨中芙蓉那样美丽惊人。 相比她的美貌,在做的宽大的婚服下面,高高隆起的肚子更令人瞩目,即使刻意含着腰驼着背,依然令人无法忽略只怕是八九月大了,即将临盆的样子。 王婆对她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态度极为不满,但碍于人多,只好背后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第22页 「仙长们可用些茶水点心,请尽兴吧。」 王婆推搡着章心悦离开。 众弟子一看便知这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无非是权势逼人,霸占良女,简直可恨! 然而这是别人的家事,修道讲究因果循环,道法自然,这不是他们能干预的,若是强行出头,只怕后患无穷,只能兀自愤愤不平,现场气氛一度十分压抑。 薛衍成问坐在旁边的燕无渡,「你觉得他们谁被那疯狗的恶魄寄生了?」 本着人道主义,王家大婚,不好给别人找麻烦,赵立序将薛衍成解绑,成了婚宴座上宾,为了防止逃跑作乱,只将他双脚捆住。 薛衍成自然也看得出来三人的不正常,只是还不确定到底是哪个。 「管他是谁——」 薛衍成偏头一看,旁边这人正举着一条小臂那么大的鸡腿在啃,啃的同时还不停往嘴里扔精緻的小糕点。 他顶了顶吃得旁若无人的燕无渡,悄声警告道:「餵你收敛点好不好,整个宴席只有你一个人在吃,你现在装的是青诡!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你不正常吗?」 「你知不知道我扛着这群修者道行的威压有多吃力!我只知道我再不吃就要饿死了!」 薛衍成无语扶额。 「换个位置。」坐主桌的楚北岌突然对一个弟子说道。 「是!」那弟子连忙打包好东西,恭恭敬敬还带着点畏惧,连忙跑出十丈开外。 楚北岌毫不客气地坐在抢来的座位上,燕无渡一听身边的动静,吓得差点咽不下去呛个半死。 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擦好嘴,将满桌食物残渣推向薛衍成,再借薛衍成的袖子擦干净嘴。随后插手端坐,礼貌问道:「仙长好,怎么想起坐我这边了。」 薛衍成死死盯着满是油污的袖子,维持着嫌弃的「咦」的口型,满脑子浑沌一时没有做出反应。 楚北岌:「无事,怕你无聊,特来相陪。」 燕无渡眼神瞬间变得猥琐,笑到:「仙长也知道我一时亲不到美人就心里生痒吗?真是好感动!」 咸猪手出动摸上他的腿,起身还要进一步动作,嘟着一双乌黑厚唇就要亲上去。 楚北岌岿然不动。 燕无渡自己开始失了分寸,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怎么不躲?!亲还是不亲?!! 燕无渡头皮炸起,心想:你踹我一脚也好啊,怎么办!真的要亲上去了!我要死了!! 他在咫尺之距及时停住,绝对不能亲!不然他保持了千年的清白怎么办! 「就这吗?你嘴上的功夫到是不错。」楚北岌无情嘲讽。 燕无渡怎么可能忍得住这种挑衅!破罐子破摔,闭着眼就亲上去了! 冰冷的触感,像一块千年寒冰,燕无渡睁开眼,那双通透如冰的蓝瞳平静的看着他,情绪没有一丝波动,他甚至能看见他眼里错愕的自己。 脑子里轰然一响,好像什么东西坍塌了。嗯,是他的清白。 「为什么你还是不躲啊!你死断袖吧!」燕无渡一边掐着脖子吐一边恼羞成怒骂道。 第12章 桑歌 茶杯纷纷掉落,噼里啪啦,落地摔了个粉碎,茶杯主人一个个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维持着握杯的动作,仿佛石化。 燕无渡蹲在一边,背对着众人狂吐,好像被强吻的是他一样。 楚北岌则镇定自若地擦嘴,「你这口黑锅到是扣得奇怪。」 是啊,强吻别人的噁心坏了,被强吻的倒一脸平静,怪了事了,众人不由得用一种钦佩的眼神看向楚北岌。 不愧是道昀道祖,被丑不忍睹的青诡强吻依旧神色如常,不愧为天下第一人,这目空一切,居然物外的能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迎新娘进门!」 一声高昂的吶喊想起,伴以锣鼓喧天,唢吶长鸣,节奏欢快而激昂,所有人自觉的转移视线。 新娘以扇遮面被左右搀扶着往前走,步伐阻滞似乎并不情愿,几乎是被左右两名侍女拖着走,隐隐带着低微的哭腔。 「新娘进门,财源滚滚——」 「新娘跨鞍,福禄平安——」 「新娘落地,儿孙满地——」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寓意吉祥的话语,在新娘隆起的肚子和悲哀的泪容下变得讽刺。 几个共情能力较强的女弟子按捺不住,立刻就要拔剑起身,替天行道,都被身边的人按住,规劝道:「他人之因果不可干涉!况且你怎知背后有无隐情,坐下!」 弟子们这才忿忿坐下,怒视堂前满脸幸福洋溢的王婆,和兀自傻乐的王家宝,愤怒地将面前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人入洞房!」 声罢,喜庆的乐声再次响起,新人牵着红巾被下人簇拥着离开。 王家人皆笑容满面,觥筹交错,有说有笑。人走光后,拜堂的红深幽寂静,空无一人,在外厅人声鼎沸的对比下有些悚然。 烛影摇晃,血红近妖的光影忽明忽暗,将影子拉的极长极长,仿佛瘦条条的鬼影,随着火红焰芯剧烈颤抖,鬼影不住得对着外来宾客张牙舞爪。 仿佛下一刻吃人的红就要将外边的宾客一口吞下。 第23页 阴风唿啸不止,如泣如诉,仿佛痛苦的悲泣,声嘶力竭的哭喊。 池塘的蛙鸣激烈嘲哳,争先抢后。 一声,两声,三声……叫个没完。 但夜还长着。 燕无渡坐到薛衍成旁边,隔开楚北岌,以此逃避现实,脸都丢尽了,还好丢的是青诡的。 他们重新开始十分正经地讨论刚开始的话题。 「王家那三个都不太正常,如果非选一个,我觉得应该是王婆。」 「她从一开始就非常积极,所有事情都是她安排的,制造热闹和混乱,估计等干元宗那些义愤填膺的弟子憋不住了,他就能趁乱打破困兽阵逃出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还有一出大戏要上演。」薛衍成分析道。 燕无渡并未明确说出同意或不同意,反而天南地北说起不相关的,「你可知道千百年前存在过的桑歌王室,整个王朝上到皇帝宗亲,下到平民百姓都是傀儡,因勘破化身成人的秘诀,整个王朝的民众都从木头傀儡变成有思想的人。」 薛衍成一头雾水,「知道啊,不是很多年前就灭国了吗?说这个干嘛。」 由于桑歌皇帝的私心,只让地位尊贵者知道傀儡化人的秘诀,其余子民只用充当任人指挥的傀儡就够了,但人的私心越来越大,知道这个秘诀的傀儡也越来越少,直到桑歌走向灭亡,整个朝都都成了没有灵魂的傀儡四处游走的死城。 他下一刻恍然,「你是说那个冒充你的人是千年以前灭国的桑歌傀儡?」 燕无渡点头,「未化成人的傀儡由数万根傀儡灵丝操纵,但木头终究是木头,再精细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人,看傀儡上台阶的动作便能看出,这动作极为复杂,整个下身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力,肌肉隆起各有不同,是最考验背后操纵者细緻。」 薛衍成还没有注意过谁上下台阶姿态异常,「你直说吧,傀儡寄生了谁?是不是王婆!」 燕无渡笑笑,不置可否,说道,「桑歌多年前灭国,如今知之者甚少,你爹我可以说是世上最了解傀儡师的人,但还有一个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燕无渡看向事不关己看热闹的那人。 ——真正唯一的桑歌遗孤,楚北岌。 薛衍成跟着看过去,凑近低声问,「你说那老东西早知道了?」 「废话,许多年不见,他估计修为已御化神晚期了吧,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些小伎俩。」 「不,他在你死时就已经飞升成神了,噼死你的那道天雷恰好是他的渡劫雷,不知怎么得噼到你身上了。」 「什么?飞升了?」燕无渡张大的嘴里写满了震惊,「那坐在你旁边的是什么东西?」 「当时天梯已降,那老东西没上去。」 「为何不飞升?因为没挨过天雷很遗憾吗?」燕无渡嫉妒到吐血,凭什么飞升是他的,天雷是我的! 「不知道,反正从那之后便一直闭关没出来过,我还以为他死里边——诶诶诶!」 楚北岌揪着薛衍成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像丢一件玩意一样将他往角落里一扔,而后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 薛衍成爬起来整理被弄乱的衣服,不服气地跳上前企图夺回自己的位置,「喂,老东西,给你个机会自己让开,这是我的凳子!」 楚北岌言简意赅:「滚。」 薛衍成在九重地狱猖狂惯了,一时忍受不了这种蔑视,不知死活地拔剑,「老东西!你敢跟我单挑吗?」 一股不明由来的灵力袭来,薛衍成控制不住的高高举起拳头,然后狠狠的往自己嘴里塞,直到吞下了整个拳头,那股控制他往里塞的灵力才消散。 赵立序很合事宜地出场向师父问好,然后拖走悲愤含拳只能「呜呜」的薛衍成,再向师父告辞,随后二人消失在楚北岌视野里。 赵立序耳边忽现一声传音入密,低沉又带着几分寒凉的声音: 「干的不错。」 虽然依旧没有多大情绪波动,甚至有些冷漠,但经过多年相处的经验,赵立序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藏在冷淡下的愉悦。 燕无渡强装镇定,如坐针毡,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扯开话题,「你早就知道吧,王家不正常。」 楚北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食指,隔了很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燕无渡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不行,气氛太尴尬了,要找点什么话说说才行! 「这群小喽喽的把戏肯定藏不过仙长的眼睛,要不要来打个赌!让我猜猜傀儡寄生了谁的身体,我猜对了仙长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楚北岌停止敲食指的动作,偏头看他,那张脸仿佛仙骨天成,断情绝欲,将一切与人相关的情感与之划分开来,永远那么凉薄淡漠,但此刻却真真实实的流露出嫌弃,好像在说:没事吧你? 燕无渡强行扯住被气歪的嘴角,好极了,又被鄙视了,但他仍然不死心地找话题,「我赌章心悦有问题!」 楚北岌看着他,又开始敲食指,毫无节奏,也没有目的,他就是那样单纯的盯着他,并不搭话,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欣赏池塘里哪条色泽鲜艷的鲤鱼,或是无聊打量着路边刨坑的蚂蚁。 看着淡蓝几近无色的瞳孔,在看看毫无规律的指尖,两下来回,燕无渡差点昏了头,抓狂地按住楚北岌的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饶了我吧!」 第24页 楚北岌冷漠抽手 ,「错在哪。」 「我猪油蒙心,强吻仙长,我,我下流无耻,我罪大恶极!」 楚北岌声音更冷,「为何作呕?」 燕无渡:?诶,这重点偏了吧。 他搜肠刮肚的地找藉口,「因为我喜欢仙长喜欢到吐!当多年夙愿得以实现,实在高兴的难以自持!」 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北岌勉强接受他蹩脚的理由,这才给个面子,顺着他原本的话接下去,「为何认为是章心悦,她很明显个弱势的受害者角色。」 话头转得太快,燕无渡一瞬间地发懵,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说的赌注。 「因为操控她最简单,王婆忙前忙后,话多得能跟一池塘青蛙吵嘴了,操控她还要承受魂祭阵的压迫,也太吃力了,是我就不会选他还有那个王公子,虽然是个痴傻不怎么说话,但是因为先天疾病导致的浑身肌肉痉挛抽搐操控他更是麻烦,更别提其他到处招待的下人,章心悦是最好的选择。」 「赌错了怎么办?」 「随你怎么办!」刚哄好楚北岌的燕无渡此时心情正佳,一时口不择言,然而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小心翼翼看向楚北岌,然而对方完全没有想理他的意思,看来是自己多想了,他深深唿了一口气。 外面忽然开始吵闹起来,原本坐在席上的弟子纷纷倾巢而出,有一种大战在即之感,一转眼的事,座位空了一片只余二人。 燕无渡左顾右看,「什么情况?」 赵立序前来禀告,「师尊,您在此地落脚的消息不知被谁传出去,外面无数百姓抢着进来拜见,已将王家围得水泄不通,弟子们都出去阻挡了,然人数悬殊,只怕禁制也挡不了多久。」 楚北岌丝毫不见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会这般,「无妨,在困兽阵加上一注死诀,告诉那些人,触之即死。」 燕无渡立刻站起,「不可!外面人群推搡,难免有误触或者背后下黑手的,这样一来必然一片死伤。」 楚北岌悠悠看去,调侃,「身为万恶之首的青诡大人倒是心怀苍生啊。」 燕无渡没有再装乖卖傻,直视了回去,态度强硬。 赵立序一时无法取捨,问道:「师尊的意思是……」 楚北岌摆摆手,是作罢的意思。 燕无渡放下心来,坐回去,沉默半晌,问出了一直好奇的问题,「当年为何不飞升,人间有什么挂念的东西吗?」 楚北岌漫不经心道:「有一恨之入骨之人,不将其千刀万剐,我心不悦。」 燕无渡一瞬间的茫然,心在一点点下坠,永远没有底限地坠痛,他低头不语。 你就这么恨我吗?楚北岌。 各个阵点站着输送灵力维持禁制的弟子们,来自禁制之外的冲击越来越大,虽然不过一介凡人,但成百上千的数量累加而来,也是结婴的修者承受不来的。 然而远患未解,又来近忧。 婚房传来一声悽厉恐惧的吶喊。 「啊——」 「新娘子她……新娘子没了!来人啊,杀人了!王家公子杀人了!」 楚北岌站了起来,似乎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你好像输了呢。」 燕无渡悚然看向声音的来处,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下颌被楚北岌捏住,强迫他偏头过来与自己对视,「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深不见底的冰蓝,里面藏着不知名的恶念和滔天的欲望,而恐惧来自于未知,凝望这双眼睛,燕无渡控制不住的战慄,好像置身幽蓝近黑的深海,身体向那未知的黑坠下,被窒息包裹。 为神者无情无欲,不怒不嗔,断念绝爱,但面前这个人分明就是最大的恶。 原来相伴于幼时,几百年的相依为命,几百年针锋相对,无数次捅刀决裂,又无数次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他以为他足够了解那个人。 但似乎,他从没有真正看清过他。 第13章 傀儡师 「来人啊——救命啊——」 进入婚房的人皆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得跑出来,脸上带着肝胆俱裂的惊悚,似乎看到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血!好多血啊!」 楚北岌松开手,又恢復那副天山寒冰清冷无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饶有兴趣地起身,「不去看看吗?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那股至高修者的威压终于散去,被撰紧的心脏也终于放松下来,燕无渡缓过劲来,绷紧的嵴背一下子放松,粗重地喘着气,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开始出乎意料了。 他疑虑地看了一眼楚北岌,跑到事发地,挤开婚房前或拥挤,或惊嘆,或吐成一片的人群,他看向房里。 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红,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腔,令人下一刻就要忍不住作呕。 章心悦被开膛破肚地取出腹中婴儿,被掏空的身体仰面垂首躺在鲜红的婚床上,脏腑外露,像盛放的鲜红牡丹,绣着鸳鸯的床单不知是喜庆的红还有浓郁的血。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半个身体亦是虚空的,头狠狠地仰着,眼球暴突,血丝遍布,张大的嘴状似惊悚,看向外来的人群,死不瞑目。 而罪魁祸首在一边笑嘻嘻的摇晃着从腹中取出的孩子,才八月大的胎儿全身紫黑,一动不动,已然死了。 第25页 王婆崩溃的赶来,「宝儿!你在干什么!!」 王家宝见娘这么慌张,浑然不觉有什么为题,「娘……想要孩子……给娘!」 王婆一屁股坐下来,哭天抢地,「你在干什么呀我的儿啊!你怎么能杀了新娘子呢!」 王家宝开始手足无措,「我找她要,她不给,我自己抢,这是我的儿子,不是她的!」 王婆已然是天塌了,坐在地上不住地哭喊。 王家宝生气,「吵死啦!那我不要了!还给她!」 他气恼地将死胎塞回章心悦腹中,大声骂道:「小气鬼!我不要了!你去死!」 说着,王家宝恶狠狠的扑过去掐章心悦悬空的脖子。 尸体失重,「咚」地一声闷响砸到木制地板上,门外的人也为之一惊,王家宝不死不休地跟着掐过去,嘴里念着狠毒的诅咒,「我要你去死!为什么要违背我说的话!」 探听情况的干元宗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将其压倒在地,怒道:「住手!你杀了人你知不知道!」 年长一点的修者阻止不住年轻气盛的弟子们,看向赵立序,「师侄,你看这……」 赵立序宽慰道,「师叔无妨,世间因果本就纷纷扰扰,难以划清,怎知这不是他们的因呢,随心而动,但求无愧于天地,由着他们去罢。」 师叔嘆了一口气,虽然对方是个小辈,却莫名给人一种宽心可靠的感觉。有时候竟让他这个做前辈的也心生敬仰,他拍拍赵立序的肩 「我还是老啦,到了你们这群小辈们顶半边天的时候了。」 赵立序回以完美无瑕,挑不出错的笑,「师叔谬赞了。」 王家宝被压倒在地,脸死死地贴住地面的血迹,横肉挤成一团,他不復刚在的恶恨阴毒,变回原来那个只知道哭爹喊娘的傻子,「娘……疼!疼!好疼……啊!快救我呀!」 王婆癫狂地举起酒盏茶具咂向修道弟子们,然后举起凳子抄过去,「放开我儿子!不许碰我儿子!」 打走修者们后,他扑过去抱住王家宝,「我苦命的儿啊,都是娘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到世上受苦!!」 弟子们不忿,「分明是他杀了人!必须接受应有的惩罚!」 王婆狠狠地啐那弟子一口,「我儿子懂什么!他还这么小!我呸!亏你们还是修道者!只知道生杀!修的都是狗屁道行!一点都不管那贱人……」 她怔怔看向死不瞑目的章心悦,「对!那贱人还会回来的!她那么大的怨气!肯定还会回来的!阴尸母子煞!他们要回来找我苦命的儿!」 王婆爬向刚刚被他打到一边的修者们,「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不要让她回来找我!我不想死!!我苦命的儿不能死啊!你们一定有办法对不对!让他们母子魂飞魄散!不要回来找我们啊!」 在场所有人心里为之一惊。 阴尸母子煞的凶名在每个人的心头萦绕,女子孕期与孩童未出世时命格最阴,加以怨气催化,阴上加阴,怨上加怨,极容易化作恶煞回来。 但恶煞没有神智,并不记得仇人具体是谁,便会将生前见过的人全部折磨致死,哪怕至亲,哪怕好友。宁杀错不放过。 在场的人,章心悦都见过,未伸出援手的,也是帮凶,註定被恶煞摧残,死于非命。 唯一的办法就是立阵将其怨念化解,若化解不了,只能绞杀魂魄,是修真界最残酷的死法,魂飞魄散。 虽然生前没做过坏事,死后也没来得及杀生,偏偏要受这样的酷刑。 弟子们一万个不情愿,该绞杀魂魄的,应该这眼前这对活着的母子,他们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时间迫不容缓,阴尸母子煞成形极快,过了今日三更恐怕在场的人都要惨烈死去。 弟子们以章心悦的尸首为中心,四人围坐内圈,八人中圈,十二人外圈,彼此分错相坐,命王家母子跪地由衷忏悔。 王婆假惺惺地哭诉对不住媳妇的话。 从她的话里隐隐约约能听出个大概事情经过。 章心悦本也是富商嫡长女,从前过的也是风花雪月,舞文弄墨,带着一行僕从赏灯看花的日子。未到及笄便名声外扬,都贊其容色倾城,蕙质兰心,与城主之子,贺二公子定下亲事,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王家却悄悄盯上她。 大夫说王家宝痴傻之症是因为阳气太盛,火气烧坏了脑子,如果找一个二月二出生,阴气最重的女子沖一冲喜,这痴傻之症便能缓解。而这人选,孽城里只有章家长女一人。 王婆仗着在盐商界的统治力打压章家,不消几月,章家便潦倒垮台,紧接着买了山匪,劫走上寺庙乞求家族父亲安康的章家女,强行按住她,让儿子王家宝与其行茍合,几个月下来,章心悦顺理地珠胎暗结。 王家四处宣告章家女行为不端,勾引王家独子,还怀上身孕。 贺家派人一通辱骂过后,断了婚约,章心悦好不容易逃回章家,求父亲主持公道,却被一巴掌扇进雨里,才知这世道变天了。 「要么与王家成亲平息舆论,要么,我杀了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还章家世代清白!」 章心悦看着台阶上怒髮冲冠的父亲,还有低声议论,指指点点的弟弟妹妹。心寒地回到王家,同意了和王家的婚事。 第26页 听者一个个红了眼,有的甚至开始呕吐,谴责声,怒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燕无渡蹲在大门狮子头上,这里将整个事发地一览无遗,观看效果最佳,他从怀里掏出私藏已久的窑鸡腿,开始大快朵颐,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懒得跟着人群义愤填膺的怒骂斥责,如果背后的傀儡师没有控制章心悦,那么他真的看不懂背后那人的目的。 与其在那真情实感,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场戏还能演到什么地步。 燕无渡没心没肺惯了,很快就把方才与楚北岌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 吃完鸡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眯着眼探头,仔细看着他们渡化怨气。 燕无渡并不抱希望,能被化解的怨气就不叫怨气了,这一程序其实很没必要,正反都是要失败的,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给恶煞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正想着,手里的瓜子被抢走了,还被一脚踹下狮子头,燕无渡怒而抬头看过去。 楚北岌正鸠占鹊巢的站在他原本的位置,磕着他原本的瓜子,毫无波澜道:「视野果真不错。」 辟谷过的修道者再吃凡人的食物如嚼蜡吞刃,这是他自己说的。 但燕无渡此时完全没有闲心关注他是否嚼蜡吞刃,他只在乎自己的瓜子被抢了!甚至一个都没留!!岂有此理! 他爬上石狮子,抓着他的腿作势要把他摇下去,「你是不是有病……」 楚北岌岿然蹲下,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将手里的瓜子连壳带仁全塞进他嘴里,神神叨叨道:「嘘,小声点,要开始了。」 燕无渡简直想杀人,但凡他身上有一丝灵力,他指定跟面前这狗东西拼命! 遥想起上辈子威风的时候,楚北岌岂敢像现在这么狂,身上肯定喜提无数个血窟窿。 然虎落平阳被犬欺,燕无渡无奈望青天,只能认命。 正想着,婚房里列阵的弟子们渡化失败,正要开启第二道程序,招魂再绞魂。 这可能是他们有史以来第一次直面这样惨烈的人生,忍不住落下不甘心的眼泪。 凭什么恶人当道,人善被人欺,被欺凌的人却要魂飞魄散,死相惨烈。 这就是他们一心嚮往的道吗,修道真的能维持人心里的善吗?他们开始怀疑了。 但即使不忿,即使动摇,也要继续,不然就是万万无辜的人被阴尸母子煞屠戮。 弟子们开始念起招魂诀。 片刻之后纷纷被反噬吐血,招魂失败,整个王家竟无一丝亡魂! 被敲死的疯狗,死于非命的章心悦,尚未出世的孩子…… 竟都……不存在吗? 燕无渡再怎么样也没料到会是这样,震惊地看向死的惨烈的章心悦,回不过神来。 楚北岌亲昵地勾起他的一缕髮丝,在指尖萦绕,贴近他的脸颊,「猜错了呢,章心悦确实是傀儡,但不只它一个,整个王家,都是。」 像被一条冰凉的毒蛇缠上,尽管对方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燕无渡只觉得窒息得无法喘息,一颗心脏被再次撰住,他本能得想拉开一点距离,却被紧紧扣住后脖颈,鼻尖抵上鼻尖。 「答应我的赌注,现在,请交给我吧。」 「……你想要什么?」 「要你的,全部。」 第14章 真假 此之谓,自作孽不可活。 燕无渡接受现实,并试图商量,「那个,给个全尸好不好?」 上辈子的阴影在度浮现在脑海里,天雷打在身上仿佛神魂被瞬间撕裂,浑身浴火的灼烧感遍布全身,却又遍体生寒,仿佛坠入无间地狱。 他能感觉到骨骼在烈火与寒冰中交错锤鍊而响起的「噼啪」声,血肉在天雷的烈火中化为灰烬,血海在灵府沸腾进而冰冻,是寒冷的灼烧感。 耳边有骨骼被火烧得噼啪作响,有血肉沸腾的「咕噜」声,还有刮过耳边唿啸的山风,将他的听觉湮灭,隐约见,那人疯魔的吶喊听不真切。 「燕无渡!你听着,你若敢死!我便先杀薛衍成,再将你守护百年的大光明宫屠戮殆尽,让你心心念念的苍生不得安宁!我说到做到!」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飞升前,必然要受一道天雷锤鍊,在这次试炼中,败者化为一捧黄土,生者方可走上万万修道者心中至高无上的神位。 他经受住了雷劫,但他没有成神,他死了,成神的是他对头楚北岌。 擦!这令人生草的人生! 楚北岌闻言,原本似笑非笑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冷沉得要滴水,他一字一咬牙,不容置喙道:「不,好。」 燕无渡苦笑,「这又是何必呢?好歹还有几百年师兄弟的交情在。」 楚北岌目光阴毒地好像要将他看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现在是承认了?之前又在装什么呢?」 之前还得挣扎一下,现在是彻底放弃抵抗了,他问,「不能留全尸的话,我能挑个舒服的死法吗?」 楚北岌看了他一眼,随后紧闭双眼,似乎在隐忍压抑着什么东西,不让他汹涌喷薄而出,良久平息了些,他吐字,「滚远点。」 燕无渡得了个台阶就借坡下驴,「好的,再见!」 他几乎是夺路而逃,一熘烟熘进人群里不见了。 第27页 楚北岌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蠢货,你脑子没问题吧。」 * 为了不让薛衍成到处乱跑,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赵立序将他的手腕跟自己的绑在一起,以便时时将他看住,可谓牺牲颇大。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薛衍成的拳头还没从嘴里拔出来,只能怒视着他,说不出话就用眼神进行辱骂。 但他已经无暇与薛衍成针锋相对,招魂失败,王家无一生魂,就说明前面发生的种种不过是做戏。 那演下这场戏的目的是什么呢。 赵立序看向外面沸腾的人群,在看着死相惨烈的章心悦,招魂失败被反噬重伤吐血的干元宗弟子,和无数张错愕的脸。 让人唾弃的王家母子此时深情逐渐呆滞,仿佛傀儡被抽去牵引的线,变得木制静默。 答案似乎逐渐浮现出来。 首先是王家疯狗被燕无渡夺舍伤人,所有人把目光投向燕无渡,以为是冲着他来的,但事实是王家这一整个事件,都是借着燕无渡的旗号将楚北岌吸引过来。 楚北岌一至,立刻将消息传的十万八千里远,所有人都慕名赶来,将人群聚集。 恐怕背后操纵者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冲着楚北岌而去的。 赵立序看向师尊所在的方向陷入沉思。 为神者通明万物,况且楚北岌出身桑歌王室,不可能看不出王家这齣小把戏。 那幕后那人想要的是什么呢?楚北岌将计就计的目的有是为何呢。 赵立序与师尊相处八百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生怕行差踏错,做事从来都是小心揣摩他的意思,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摸透他的性子。 石室里那道背对着他下棋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湮灭,他越来越看不清了。 所有人彷徨地看向楚北岌,仿佛他是唯一的主心骨,但他的脸色十分骇人,观者为之一惊,纷纷别开脸。 王家上到当家王婆,下到端茶送水的小厮,纷纷陷入呆滞,紧接着烂泥一般摔在地上,是失去牵引线的傀儡。 弟子无头苍蝇般乱转,巨大的变动让原本专心列阵的人走神出现裂缝,魂祭天罡阵,困兽阵,以及地域禁制纷纷破除,亢奋的人群一涌而入,如江水涨潮般。 民众纷纷跪地虔诚拜见,楚北岌不为所动,只盯着虚空,「还不打算出来吗?这场无趣的戏码我已经看得很累了。」 白衣翩然自一轮银月下走来,扛着八尺大砍刀,刀上飞扬着朱字黄符,浑身青锈,正簌簌往下落,他嘴里吊着一截狗尾巴草,吊儿郎当道:「楚北岌,我亲爱的师弟,好久不见。」 众人惊唿:「燕无渡!」 「他回来了!那个魔头!他回来了!」 薛衍成看呆了,震惊地喊了一声,「爹?」 见了鬼了,这个是他爹燕无渡,原本那个在九重地狱对他展开一系列毒打,还强迫他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人是谁? 燕无渡吐掉狗尾巴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小畜生还知道有我这个爹?你站在他们那边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这语气!很燕无渡! 薛衍成下意识地往他那边走,「你是我爹,那原本那个……」 燕无渡,「还原本那个?你见到一个人就叫爹?我要你这便宜儿子有什么用,当年剖给你的金丹至少可以让你一步登天直奔大乘期,你居然还那个是你亲爹都看不出来?!」 这语气!这神态! 薛衍成大大地上前一步,与其相认,「爹!我认出来了!你才是我爹!」 他的步伐带得赵立序一个踉跄,薛衍成直接拖着这位拖油瓶一路飞上房檐,抱住燕无渡的腿,「爹!我的亲爹!我被他们欺负的好惨啊!你帮我报仇雪恨!」 燕无渡一脸嫌弃地将他推来,「我没你这蠢儿子。」 赵立序当机立断割下将两人手腕相缚的灵索,一个越身跳下是非之地,心想:要死别拖上我。 因为人群里有两个人怨气比鬼大。 一个是不知道被谁惹了,本来就不爽的楚北岌。 一个是啃着鸡腿立志做一个饱死鬼,结果被月下白衣震惊到忘记下咽的「青诡」。 他是燕无渡,那自己是谁?燕无渡本渡在风中凌乱, 月华如练,白衣胜雪,人称「鬼中仙」那人收起对待薛衍成的恶劣态度,笑问楚北岌,「师弟当年骗取我的信任,最后却窃我神骨,设计让我屠杀桑歌王室,令我坠入万劫不復之地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再回来?」 众人譁然。 人人称道楚北岌神骨天成,是救世神主转世,救苍生于危难,怜悯众生悲苦,故而不愿成仙化神,要与万万民众共担生而为人之苦,在所有人眼中是不可亵渎的神。 而信徒们心中一尘不染的神竟然是窃取他人神骨而成的。 而这被窃取神骨的人,居然是八百年前人人喊打,为祸苍生,在修真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的燕无渡? 但楚北岌在人间建立的可信度不是一般人可以磨灭质疑的,群众不忿抗议。 「胡说八道!道祖不愿成神也要守护苍生八百年,怎么可能是偷了你的神骨!」 「就是!上辈子就兴风作浪,死了也不肯给苍生一个宁静!」 「道祖若窃你神骨只为代替你飞升,为何当年天梯降下他却不肯上去!你在骗人!」 第28页 楚北岌还没有明确承认或拒绝,所有人都开始为他辩解,可见其信仰在所有人心中扎根之深。 没想到月下的燕无渡再次语出惊人,吓傻了在场的所有人。 「你也不打算承认是吗?楚北岌,」他状似失望至极,「你就仗着我爱慕你至深,如此践踏我的真心吗?你剖神骨时,可曾有一分一秒想起过当年洞房花烛,你对我允诺,爱我之心天地可鑑,愿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人群轰然一声炸响。 「什么???」 信息量有点大,所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没听错吧,道祖与那燕魔头曾经婚配过?他们可是师兄弟啊!」 「而且道祖还许诺永远喜欢那个魔头?真的假的?」 「貌似婚娶还是两情相悦!」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传闻,这太荒缪了!那个说书的敢这么编,估计摊子都要被掀翻了。」 「我倒听说过一个传闻,燕无渡爱慕其师尊,但其师尊却格外眷顾楚北岌,燕无渡那疯子就将他师尊一刀砍成两截,画面极其残暴!」 人群议论良久,楚北岌依旧不置一词,不承认也不否认,仿佛一个与所有人割裂的戏外人。 他是不在意这些纷纷扰扰的议论,毕竟以他如今如日中天的地位,信徒遍布修真界与人间,即使有对他不利的议论也会被更多疯狂的信徒激烈地反怼回去。 但燕无渡不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晚节在所有人的议论声中逐渐走向破裂。 有说他恋师的,对师尊爱而不得,于是痛下杀手的。 有说他诓骗懵懂无知师弟楚北岌的,骗他财,骗他色,骗他清白的。 更有说他在九重地狱荒淫无度,与众鬼怪□□茍合,肾虚得天天吃小孩子巩固神元。 燕无渡着急的看向楚北岌,他明明亮出「丧尽天良刀」 指认对方肩上那把是假的,这乱七八糟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但他就不,他隔岸观火,目光还悠悠地朝自己看过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在舆论走向越来越离谱时,为了他的晚节,他忍不住了,直接跳出来指认那个冒牌货。 「你这混蛋那冒出来的?在这胡说八道,我乃大光明宫青诡,我们老宫主为人宽厚仁慈!心地善良,不仅改善上三层居民的生活!还积极参加建设九重地狱,维护道德新风,让地狱变得越来越美好!」 底下一片安静,显然他们觉得这更是扯淡,还是燕无渡肾虚吃小孩补补比较可信。 「楚北岌,再会了,下次,我会将上辈子你欠我的,一一讨回来。」 那冒牌货说着踏风而去,燕无渡一个箭步追上去,「别走你这冒牌货,给我回来解释清楚!」 不知追了多久,燕无渡追着他到了一处偏僻树林,那人停下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燕无渡?」 燕无渡震惊于他一眼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那人不再伪装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而是挂着傀儡人标志的,毫无意义的微笑。 「我是木傀儡,成不了人,但我却能洞悉你们人的心思。」 「比如,我能看出,你爱慕楚北岌,但他从未正眼看过你,甚至恨你厌你,一心想将你挫骨扬灰,于是你将自己喜欢隐藏,装作也很讨厌他的样子,以为这样你和他还是平等的。」 「即使被他窃取神骨,即使成神的机会被抢夺,即使被他亲手推下万劫不復之地,你亦甘之如饴。」 「啧……你真可怜。」 第15章 恶孽 燕无渡都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特么简直荒谬至极! 「不是你哪位啊?在这到处散播谣言,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燕无渡在八百年前便将所有的木傀儡付之一炬,火烧三千里,从此桑歌从名存实亡的王朝化作一堆齑粉。 他敢保证,这世上,除了已经化身成人的楚北岌,桑歌再无第二个遗孤,那么眼前这个无法化身成人,但又不似完全没有思想的木傀儡到底什么来头。 燕无渡暂时还摸不清楚对方的底数。 那人上前一步,温柔凝视着他,「我就是燕无渡啊。」 燕无渡无语凝噎,「你个死木头,装我还装上瘾了?你若今天不承认你的身份,跟我回去坦白从宽,我就像当年防火烧了你祖宗那样,把你烧成一堆灰!」 谁想那人直接张手抱住他,动作轻柔,仿佛要与他合为一体,「我就是你呀,是另一半的你,是所有人眼中你的样子汇聚成了我。」 「啊??」燕无渡仿佛在听天方夜谭,甚至没有动手推开他。 木傀儡仿佛对他有天生的依赖感,死死抱住他不放手,「现在让我来看看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吧。」 傀儡灵丝悄悄探入燕无渡的灵符。 善于察言观色,和使用灵丝探查人内心最深处的执念,这是傀儡的特长,所有傀儡都梦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就像人修道为了成仙一样。 但无论他们怎么学习观察,依然成为不了有自我思想的人,因为真正能化身成人的秘诀已经因为桑歌王的私心,销声匿迹了。 燕无渡的灵府里是一片草长莺飞,有青草和泥土淡淡的香气,有落英缤纷的白梅花瓣盛开于雪山之巅,雪山下的小溪蜿蜒趟过青草地,盛开着白色黄芯的逐水飘零的水草花。 第29页 山下并排走下一对师徒,一者白衣胜雪黑髮如瀑,一者黑衣似墨,神色淡漠。 白衣长者对着远方温柔喊到,「阿渡,快回来了。」 黑衣少年不满地低声抱怨,「做个低阶任务还用得着两个月,真废物。」 白衣长者却调侃笑道:「阿楚近日总向南面张望,收到阿渡即刻归门的消息,不及一刻钟就穿戴整齐跟我下山迎接,是想念师弟了吧?」 彼时的少年人还不似如今这般掌握天下生杀,不茍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他一听就急了,辩驳道:「胡说!谁想他了,我来这只是为了嘲笑他,没有别的目的,绝对没有!」 白衣长者看破不说破,忽略掉他恶劣的态度下已经熟透了快滴血的耳根,「好好好,权当是师尊误会了。」 黑衣少年自言自语,「什么权当是,本来就是。」 傀儡丝探入灵府,带入的是其主人视角,只见视角中心那人挥了挥手,兴高采烈道:「师尊!我回来啦!」 他去跑过去,却在看见楚北岌时,脸一垮,态度恶劣道:「你来干什么?」 黑衣少年不屑,「你以为我想来?别自作多情了。」 「那你倒是别来啊!」「你管我来不来,你谁啊?」「我是你师兄!知不知道什么叫尊敬前辈?」「真的求你别不要脸了。」「信不信我当着师尊的面揍你!」「凭你?低阶任务做半年的练气三阶废物。」「诶诶诶,我刚进阶四阶,想不到吧!就你一个废物这么久还卡在三阶!」 白衣师尊隔在两人中间,开始还企图劝架,后来发现根本拉不住,也就听之任之了。 三人一行走上雪山之巅,那里终年盛开着傲然的白梅,雪永不融化般铺满整个干元宗三千玉阶,三队脚印一路蜿蜒,在冰雪中化为一点。 此时他们停留在眼前的嬉笑怒骂,以为会一直一起这样走下去,却预测不到命运残忍的走势,和鲜血淋漓的收场。 灵府里永远陈述着其主人此生最深的执念,疯魔,贪慾,野心与不甘,所有人灵符之中都充斥着恶念,因为恶念永远比善意更深刻。 他所见过的灵符遍地火烧,恶念疯长,其中最痛苦最疯狂的,当属如今修真界第一人,楚北岌。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过像燕无渡这样的灵府,没有一点恶,没有一点欲,只有拂过耳边的清风,和淡雅的梅香。 就连那个盗他神骨,夺他命格的人在他的心里也是那样清风明月。 木傀儡擅长探测人心,此时却看不懂燕无渡了。他被迫成为燕无渡的替身,学习他的一言一行,风格行事,将他模仿的惟妙惟俏,见过许多人映象中的他。 世人眼中,他恶贯满盈,嗜血残暴。 燕无渡出身第一修真世家薛家,但是只是个边缘得不能再边缘得旁系分支,家中只有一母亲相依为命,远住深山,甚至没有踏入过薛家大门。 传言他幼年杀母啖肉,被薛家收入门中驯化,却又于少时虐杀同门,是天生的坏种,薛家决定将他烧死,以还清他作下的孽。 干元宗掌门宴见月将其救下,收为徒弟,燕无渡却杀心不改,亲手将师尊斩于刀下。 随后被正道人士追杀,遁入魔道,建立了九重地狱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大光明宫,还修习背天逆道之邪术,制造出一池阴蟞,只待机会讨伐正道仙盟。 人人自危之时,楚北岌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将这杀师叛道的余孽诛杀,鏖战之际,楚北岌竟迎来飞升天劫。 所有人大骂天道不公!苍生刍狗。所有人愁云惨雾,哭声震天。 因为燕无渡坠入魔道,能比修正道汲取的灵力更多,修为跨了楚北岌一大截,本就胜算不大,但所有人还是期待出现奇蹟。 楚北岌偏在此时得道飞升,遭受雷劫,九死一生,唯一一点渺茫的胜算就更没有了。 天地一片灰白惨澹,仿佛末日在即,失去了颜色。 「天道不公啊!为何正不胜邪啊!」 天道似乎有所感应,天雷「啪」地一下就打在燕无渡的头上。 燕无渡死的不明不白。 …… 而楚北岌眼中的燕无渡,则与之截然相反。 桑歌王由于私心,至死也没有告诉他的子民傀儡成人的秘密。 怀恨在心的桑歌民众将王室唯一的遗孤抓起来折磨逼问。 火烧水浸剥皮拆骨。 一道道酷刑下来,桑歌遗孤只作漠然不解之态,他理解不了他们,理解不了作为人的恶念从何而生。 因为他亦是个没有化身成人的傀儡。 但有一个少年带着他满腔的善意出现,他和那些傀儡不同,他意气风发,所言即所想,坦然而明媚。 「你就是桑歌王唯一的遗孤吗?你好!我是干元宗大弟子燕无渡,是来拯救你的!跟我走吧!」 人一旦生出恶念,身上便生出一股恶臭,楚北岌虽然眼盲,看不见那些人是如何的狰狞丑态,但却能敏锐地嗅到每个人身上的恶臭。 但那少年身上只有白梅与冰雪的凛冽气味,仿佛初春的料峭,楚北岌开始想,如果是他的话,一定没有他们那样獠牙狰狞的丑态吧。 楚北岌被带回干元宗,他很好奇,善者变恶,身上也会有臭味吗? 因为好奇,他抢燕无渡的功绩,争夺本属于他的大师兄之位,对他恶言相向。 第30页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从燕无渡身上散发那股名为「恶」的臭味是什么样的。 但燕无渡永远一笑带过,骂他,坑他,报復他,但仍然生不出一丝恶意。 还是如同初见那样赤诚坦然,大喜大怒,永远那样明白地摆在脸上。 燕无渡会在危难中以身相护,在深夜踏月而来,将出任务时偷偷买回来私藏的佳酿分他一罐,会在灯火阑珊处推开人群,狂奔而来,紧张询问他的伤势。 他不想闻到燕无渡身上的臭味了,他想让他一直如现在这般光风霁月,心无城府。 楚北岌认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从行侠仗义的修者,成长为傲立修真界的宗师大家,直到掌控干元宗,直到飞升,他们都会一起。 但是后来,他知道燕无渡身怀神骨,能飞升成神的只有他一个。 而从前被默认为救世神主转世,神骨天成,终有一日会飞升成神的人一直是自己。 那一刻,贪慾恶念疯长,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滔天的恶念。 「杀了他!然后取代他!成神的本就应该是你!」 声音一直在他脑海里叫嚣,吵得他头痛欲裂。 后来他骗燕无渡成婚,却于新婚之夜剖他神骨,满手鲜血仍貌作仁慈,「忍一忍,就疼一瞬。」 他将燕无渡逼入魔道,任正道对他喊打喊杀,不作解释,养精蓄锐在他飞升之日,将燕无渡挫骨扬灰。 少年曾经恣意盎然的笑与现在满脸血污深仇大恨的脸重合,燕无渡濒死前奄奄恨道:「楚北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北岌仿佛化不了的冰山,迟疑片刻,道:「好。」 …… 傀儡看着燕无渡此刻的脸。 他分不清苍生眼中残暴阴毒的燕无渡是真的。还是楚北岌眼中少年意气至真至善的燕无渡是真的。 做他替身的八百年里,傀儡每天都被困扰,为何燕无渡亦正亦邪,为何楚北岌爱他却杀他,杀他却后悔,不愿成神还每日备受业火煎熬。 他真的很不明白人的想法。 如今见到本尊,他以为可以在两个相悖的答案里找到那个正确的。 但燕无渡灵府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拂过山岗的清风,一尘不染的白雪,和那两个永远如明月的人。 若想成为真正的人,必须了解为人复杂的思想。 他向燕无渡提议,「我们做个交易吧。」 燕无渡莫名其妙,「你这死木头有什么值得的筹码吗?我凭什么跟你做交易。」 傀儡坦然从身体里抽出一根灵丝,「我知道楚北岌所思所想,他的爱恨,他的心结,他的弱点,他的执念,都在这一根傀儡丝里。」 燕无渡不屑,「我要他灵丝干什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做了几百年师兄弟,你不想知道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吗?你不好奇吗?」 傀儡善解人意,一下子问到点子上。燕无渡一下就心动了 楚北岌从前就不爱展现自己的想法,独来独往,孤僻古怪,后来决裂后,更无从了解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燕无渡犹豫地接过傀儡丝,问「那你的目的呢?」 傀儡温和一笑,依旧没有任何意义,「请与我合欢。」 话音刚落,一道蓬勃巨大的青色罡气咂向傀儡,海浪翻涌席捲,万里树林付之一炬,强大的灵力裹挟着万丈尘灰,将木傀儡扼杀得连一丝齑粉都不留。 恐怖的灵力摧毁了近百米的所有东西,包括燕无渡刚拿到手的傀儡丝,然而攻击虽然强大到恐怖的地步,但精确地避开燕无渡。 所以当他回过神来,他正满脸尘灰地站在一片废墟上,手里虚握着已经不见踪迹的傀儡丝。 这杀伤力,楚北岌恐怕是用了十成十的内力。所以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楚北岌这么急于毁灭这根承载了他执念的傀儡丝。 漫天尘灰里,一个身影缓步而来,在吞没天地的尘雾里,那人身形逐渐清晰。 楚北岌毫不掩饰满脸的戾气与阴鸷,他像一条毒蛇死死地盯着猎物,势必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眼神虽然阴冷,开口确极度反差,温柔至极,爱意缱绻,令人无端生出无限遐想,甚至有点卑微地恳求的意味。 「过来。」他说,「那边危险。」 第16章 凶刃 四周被灵力冲击得下陷了好几丈,燕无渡此时站在一个人为形成的山丘上。 楚北岌朝他伸手,垂眸收敛起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小心翼翼,生怕语气不好吓到对方,刻意得压低声音,想听上去尽量温柔一些,「当心,别摔到了。」 这态度出现在楚北岌身上简直离奇惊悚。 燕无渡试探地朝他挪两步,满脸白日见鬼的神情,视线停留在他伸出的手上,指节分明修长,颜色淡得几乎透明,透着类似白玉的光泽。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伸手,颤抖地把手递出去,却在空中停顿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在胸腔里蔓延。 燕无渡的手一直在楚北岌手掌上方抖了半天不见落下,甚至有点拔腿就跑的冲动。 楚北岌的耐心被消耗殆尽,握紧他的手腕就往回走,仿佛负气一般,走得很快,让身后那人几度踉跄差点摔倒。 「仙长这样不合适吧,身为仙界魁首,和我一个万恶之源□□鬼在一起拉拉扯扯的,说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有一腿呢。」燕无渡企图装蒜。 第31页 楚北岌瞬间将速度放缓,他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对方是想装到底,不可能主动承认身份了。 楚北岌转身从虚空里抽出妄心杀,铜绿破败的刀上的黄符仍在随风飞扬。 他冷沉道:「传言此刀是上古邪神的佩刀,吸食过无数人的精血,故而养成的如此嗜血的凶性,刀刃一旦出鞘,吸不够上万人的血,刀上无法释放的杀伐之气便会反噬其主人,至于下场,无非就是身首异处碎尸万段。」 话落便要拔刀,「这个死法,你满意吗?」 燕无渡一惊,上前按住他的手,下意识大喊一声,「别拔!」 这刀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凶性不可小觑,若出窍不杀万人献祭,反噬的不只其主人,恐怕整座孽城都要化为一片焦土。 还在干元宗当弟子时,燕无渡当时不小心将血滴到刀身,被迫与这把兇刀绑定,自从知道此刀不可出窍,连夜在上面贴满了黄符,将刀死死地锁在里面随身佩戴,不许任何人触碰。 黄符就此成为了这把杀刀的一个标志。 他打架虽然带着刀,但一般不会用刀,都是直接上手,以防意外出鞘,当年谁若是碰到这把随身佩刀甚至靠近他一点点,他都会神经质地大喊一声「离我远点!」或者「别拔我刀!」。 楚北岌看着八百年时光过隙,两幅面容仿佛重迭在眼前,他低垂着打量燕无渡因为紧张而暴起抓住他的手,青筋凸起,骨骼分明,手掌张开将他的手死死包裹住。 只是嘲讽地轻笑。 实际上,他也没有想过要拔刀,故而根本没有用力,想必此刻燕无渡也感觉到了。 燕无渡后知后觉地撤回手,微微侧身挠挠头,仿佛身份曝光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北岌。 「非要我做到这种地步你才肯承认吗?燕无渡?」 楚北岌回头看向去神月山,云破光出,给皑皑的雪山渡上一层神性的金边,神圣地不可触碰,不可亵渎,不可冒犯,阳光丝丝缕缕地洒在他的脸上,却没有添加一丝温度,依旧冷得沁骨。 「如果我说我从没有想过杀你呢?从没有想过站在你的对立面,与你为敌,你会信吗?」 语气柔和恳切,甚至有点悲哀无奈。 「……啊?」 燕无渡听不懂他的意思。 这太奇怪了,从来到孽城王家开始,楚北岌的态度都太奇怪了,让燕无渡感到陌生,根本不是不像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早该知道对你说这些是白费口舌,对牛弹琴,。」 楚北岌再转身去,瞬间冷脸,方才那副幽怨又真切的神情荡然无存,他语气颇为冷漠,「你手臂受伤了。」 燕无渡这才注意到方才是被迸裂的山体形成的尖锐石头划伤了,是一条一寸长几乎贯通这个小臂,甚至伤到手腕筋脉的创口,方才由于持续的精神紧张,并没有注意到。 现在这么一说,忽然感觉伤口沾上了细碎的沙砾,血一股一股地涌出来,顺着小臂流向指尖,滴落在地面炸开了一朵朵血花。 燕无渡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他托起小臂,让血流的慢一些。 他面无表情的按住创口,无视来自伤处的疼痛,只想快点止血,毕竟他现在身为肉体凡胎,放任手腕附近这样流血,恐怕是会流血过多而死。 楚北岌却大惊小怪地拉住他按住伤处的手,惊声道:「你干什么?」 燕无渡理所应当道:「止血啊。」 楚北岌缄默不语。 他知道燕无渡的体质很特殊,生来痛感就比常人敏锐很多,所以一点小小的伤口都能疼得他吱哇乱叫,楚北岌从前对他表示十分不屑,骂他矫情。 因为他只是个有思想的木傀儡,他不具备人的五感,没有痛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于是更是肆无忌惮对他展开嘲讽。 在二人修为尚低的时候,还不具备隔绝痛感的能力,他看着燕无渡经常会随身带上几瓶止疼的药丸,打架前就会未雨绸缪地塞进嘴里。 后来楚北岌执行任务的时候救了修真界闻名的药圣,药圣执意要报这救命之恩,天下珍奇灵草灵丹妙药救命秘方,只要他开口,药圣都会双手奉上。 楚北岌沉默许久,鬼使神差地要了几瓶止疼丹药,药圣奇怪,这东西随处可见,算不得稀奇,为何偏就要了这个? 虽然奇怪,但也没多问,还是交给楚北岌了。 他后知后觉握着一个瓷瓶,自己都觉得荒诞地望向天际,喃喃,「真是疯了。」 他正要将这没用的药丢了,忽然手掌控制不住的收回,咬着后槽牙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最后将他收入袖中。 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诞生。 万一用得上呢? 但是还没等这个小瓷瓶用上,燕无渡便因为火烧桑歌,正道讨伐,被迫坠入魔道。 但他不知道的是,燕无渡入魔后,日日被业火折磨,承受着烈火焚身的剧痛,每走一步都仿佛凌迟,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即使对痛再敏感,在没日没夜的磨砺下,也变得迟钝而麻木。 楚北岌不由分说地掏出一个瓷瓶,往往掌心上一扣,然后几颗雪白莹润如同珍珠的小丸子出现在他手掌,随后动作粗鲁地捂住燕无渡的嘴,将药丸被囫囵塞进去。 燕无渡不设防备,下意识地咽下去,随后疯狂作呕,「你给我塞的什么?」 第32页 楚北岌冷漠,「毒药。」 燕无渡掐着脖子一直往外咳,企图将其吐出来。 他本以为上辈子死得已经够草率了,没想到还能更草率。 楚北岌翻了个白眼,收起了小瓷瓶。 这时一道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放开我!我爹还在那边!别拦着我!让我过去!」 薛衍成拼命甩开赵立序的手。 赵立序无语望青天,鬼知道他多想将这个看不顺眼的东西一脚踹远点,最好这辈子不要见面。 但迫于师尊的隐性命令,不能让薛衍成到处乱窜打扰到师尊的雅兴,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将他与自己死锁。 这种隔应程度不亚于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朵狗屎,还要把狗屎捧起来,栓到裤腰带上,生怕狗屎什么时候被别人踩到了。 赵立序看到师尊和燕前辈看向自己这边,于是表面上十分吃力地在扯,表示自己尽力了,演的差不多,暗中一脚将他踹地老远。 一下子失去阻力,薛衍成感觉自己好像飞出去了,一下子就冲到燕无渡原本站着的那个山坡前趴着,他看着满地狼藉傻了眼。 他现在没时间和赵立序计较。 薛衍成疯狂地扒土,没有看见尸体,良久只翻到一截断裂的木头小拇指。 从前种种过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薛衍成握着小指,抱着土坡崩溃大哭,「爹!你死的好惨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我再此发誓!一定会给你復仇的!!」 燕无渡忍不住上去就赏了他一拳,「你这逆子,哭错坟了知不知道!」 薛衍成捂着头,冥顽不灵哭道:「你这冒牌货!跟那老东西狼狈为奸,谋害我爹,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样模仿都没有我爹一半风姿!东施效颦!」 燕无渡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在九重地狱,他肯定打开结界,送薛衍成下阴蹩荒了。 他压下心底的邪火,硬生生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的背后有一块正正方方的胎记,我从前一直跟你说是胎记,是上天让你做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其实那个不是胎记,是你小时候,我抱着你吃糖糕,不小心掉你身上去了,烫了一块,不信可以验证一下,你背后的胎记形状恰好是被我咬了一口的许记糕点的桂花糖糕的形状。」 薛衍成听见这么有理有据的说法,有些怀疑,「你才是燕无渡,为何还与那老东西搅和在一起?你们上辈子分明不共戴天……」 燕无渡回头看了一眼楚北岌,对方站在原地,神色如常地看着这边。 「你以为我想?知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燕无渡低声道。 薛衍成拉近与燕无渡的距离,低声警告:「你要是我爹,就离那个人远一点,他不是个好东西!」 燕无渡再回头,楚北岌瞬间出现在眼前,放大的黑袍将他所有视线遮盖。一片黑看不清所有,由于速度太快太突然,仿佛瞬移而来,他被吓得蹲坐在地。 楚北岌拉起他,出言挑衅薛衍成道:「不好意思,你爹现在暂时归我了。」 说完拉着他就往人群驻扎的地方走,也不顾众人探索又畏惧的眼神,和身后薛衍成的骂骂咧咧的叫嚣。 「楚北岌!我一定会杀了你!」 楚北岌摆了摆手,无所谓道:「行,我等着那一天。」 第17章 算计 由于楚北岌一出手差点炸了半个孽城,于是收尾工作变得格外麻烦。赵立序亲自监审各项修復任务,忙的不可开交 有一个恣意妄为不太成熟的师父,背后一定有一个不厌其烦收拾烂摊子的成熟徒弟。 在赵立序忙的一个头两个大时,楚北岌将燕无渡拽进一间倖存的小院。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青菜,小路铺满碎石,墙爬满浓绿的藤蔓,葡萄架子上被绿叶铺的满满的,阳光丝丝缕缕地从叶缝里渗下,投射在脸上花影斑驳。 燕无渡看见架子上结着青翠的葡萄串,很小很小,像卵一般。他伸手去摘,还没够到,手臂手腕就被强硬地箍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上。 小木桌腐朽生霉,被擦过一遍,变得黑亮黑亮的。 楚北岌拿来数十瓶药粉,整齐摆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棉球粘了药粉,就要往他手臂上擦。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手法笨拙生涩,但却全神贯注极度投入。 清理掉沙石血迹后,又是一堆防止感染防止发脓促进癒合的药粉,然后再仔仔细细地用白绷带缠起来。 时不时地肌肤接触,燕无渡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浑沌,乱七八糟地想,那个被楚北岌急于摧毁的傀儡丝到底承载了他什么样的执念呢?像他这种人也有在乎的东西吗? 楚北岌似有所感,开口道:「那个傀儡丝你看了?」 燕无渡否认,「没看没看,放心,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你毁尸灭迹了。」 楚北岌反诘,「也就是说你原本打算看?」 燕无渡连忙否认,「其实也没有很想看。」 楚北岌又不高兴了,声音更冷,「为何不想看?」 燕无渡无语,这人可真难伺候。 头顶葡萄叶间隙投下细碎的光影,折射印在面上,明暗婆娑,微风过处,翻过八百年死生不见的篇章,岁月仿佛在度重启。 燕无渡眼神飘忽地看看远方灰白的神月山,看看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小臂,再看看楚北岌冷严如神尊的脸。 第33页 气氛一度陷入低谷。 从前二人不是在打架骂仗就是在赶去打架骂仗的路上,从没有像这样心平气和坐下,相顾无言的时候。 燕无渡挠挠脑袋,试图尬聊道:「你是什么时候看破我的身份的?」 他自认为掩饰得天衣无缝,没有给楚北岌看出破绽的机会。 然而楚北岌的话给了他沉痛一击,「你不会觉得的装得很像吧?就你那漏洞百出的样子,想看不出来都难。」 那副震惊与不可思议的神情深深刺痛了燕无渡,他恨恨捶桌子道:「就知道贪面的面皮不靠谱,没用的东西,回去看我不往死里揍他。」 楚北岌:「……」 这人是一点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修为?」楚北岌随意一问。 燕无渡缄默,没了想说话的欲望。 「还没到元婴?」楚北岌猜测。 「……不。」 「金丹?」 「不是!别问了!」 「该不会还没筑基吧?」楚北岌的每一个字眼都带着刻薄,像针扎进燕无渡心里。 「都说别问了!无灵根,无灵根行了吧?」 楚北岌难以置信,他知道之前这样招惹燕无渡,对方都没有动手,必定重生后修为不高,最不济是个杂灵根,万万没想到连一点都没有,甚至还是个无灵根。 燕无渡此刻十分屈辱地想,早知道当初就不答应那个坑货天道重生了,当初为了教育这逆子草率地答应了重生,下场就是,无修为被上辈子的对头言语侮辱,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清白和晚节毁于一旦,无能为力。 还不如去棺材板里躺着舒服。 他愤然锤桌:「这无灵根者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早知道我是绝不可能答应天道那厮!」 楚北岌问道,「他跟你说的什么?」 「他说薛衍成肆虐横行,为祸苍生,求我让那逆子洗心革面……」 燕无渡说着,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忽然抬头看向楚北岌,缄默不语。 楚北岌只淡然道:「你终于意识到了?」 燕无渡自重生开始就被告知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他儿子薛衍成在里面充当反派的角色,嗜血残暴,以杀戮为乐。 不仅打乱故事线破坏天道平衡,将金手指满满的天之骄子男主捏死,最后甚至疯魔到摧毁仙株,拉上全天下的人同归于尽,最后连自己都没有放过,自刎坠崖而死。 天道将剧情倒回到他还有救的时候,派遣了乐天阳光咸鱼少女,对其进行爱情向救赎,那名少女以惨烈的死后宣告任务失败。 天道不死心,再次时光回溯,到薛衍成还没有那么疯狂的时候,来了五个热血励志笨蛋主角团对他进行友情向感化,一个不行就五个,拼不了质量直接拼数量,然后这五个主角死法各有不同,让人不忍看。 天道没有办法,尝试最后一个办法,将燕无渡復活,对他进行全方面改造,但薛衍成这次一改前两次的残暴,简直像变了性一样,对燕无渡言听计从。 燕无渡以为是血脉压制,没有多想,但他忘了,第一次看见幻境里的薛衍成,他对着满目残阳说恨他。如果残暴如他,真的会被所谓亲情与血脉压制住吗? 燕无渡有些怀疑地看向楚北岌,「你是说薛衍成不对劲?」 可他分明从一开始就对燕无渡言听计从,偶尔有叛逆也只在话头上。燕无渡从没有多想。 「正月十八,薛衍成向我飞了一道玉简,说你回来了。」 燕无渡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凝固了,正月十八,正是他刚重生,被江家当做替嫁鬼新娘嫁到大光明宫的日子,彼时,他还在与青诡周旋,还没见到薛衍成。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见面,他这个自以为的儿子就开始算计自己。 世人都知道燕无渡与楚北岌之间有深仇大恨,彼此不对付,见面不是打就是杀。 他这儿子明知道是这样,在还未见面时,就想着借刀杀人,除掉自己。 这么多天的言听计从和虚以委蛇,都是在和他装吗? 看着燕无渡像烈日之下的冰雕,快化掉的样子,楚北岌再次出声提醒,「你以为的薛衍成不一定就是你以为的,方才王家的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为神者心境清明,通晓万物,他肯定还看出了些什么。 燕无渡问,「你还知道什么?」 「反正你当心点吧,其余的不多说,天机不可泄露。」 楚北岌说着,眼神飘向他身后,燕无渡跟着回头望去。 薛衍成正站在他咫尺之距死死地盯着他,脸被木门的阴阳遮住,仿佛一张放大的黑脸瞬间出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走出阴影,薛衍成面色苍白,像极了没有血色的纸扎人。 燕无渡心里一惊,他是站在这里多久了?刚来还是?听到他们说的话? 薛衍成有些木然道,「燕无渡,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燕无渡刚刚听完楚北岌那些话,心里有些隔应,特别是他这副神情,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诡异与陌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如此陌生的感觉。 薛衍成上前抓住燕无渡的手腕,丝毫不顾及上面缠着绷带。 燕无渡疼得皱眉,下意识想抽出手。 第34页 薛衍成却死死不放,嘴唇苍白,麻木地重复,「跟我过来,有很重要的东西,要告诉你。」 楚北岌起身踢脚就踹,被燕无渡拦住。 「好,我跟你走。」他一个眼神递过去安抚了楚北岌的情绪。 转身拉着薛衍成往外走。 见四周无人,薛衍成方才开口,「你信他所说的吗?」 「你听见了?」 薛衍成固执地问,「我问你,你信他吗?」 燕无渡沉默,他与楚北岌自幼相识,虽然关系算不上好,但也能说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他也绝不是什么谎话随口就出,口不择言的人。 薛衍成自嘲地笑了一声,「好,你信他,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叫你一声爹,最后提醒你一次,永远不要信那个人的鬼话,如果你想再死在他手里一次,当我没说。」 薛衍成甩手转身就走。 「站住!你说清楚!」 薛衍成站定,回头看他眼里尽是失望,很快便情绪上来了,嘴一瘪,像个小孩子一样蹲在路边擦眼泪。 燕无渡贴心递上帕子。 薛衍成胡乱擦一通,「你被他骗过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要信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因为他是抢来的半神吗?」 燕无渡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信他了?」 薛衍成平静下来,「我承认我和薛家有关系,王家这齣戏也与我有关,但我从没有算计过你!」 燕无渡满眼含笑,「是是是,我不是也没有怀疑过你吗?」 「若不是我与薛家有些关系,我也不会想的楚北岌居然是那种人。」 薛衍成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与恐惧。 「你当真以为,他当年不愿飞升是因为民众嘴里的传颂的,要与天下万民共担人间疾苦吗?还是你以为的,八百年为了你等你一人?」 「真可笑。」 「楚北岌身体里的神骨是窃取而来的,飞升之后会被天道探查到,他的神魂在秩序下灰飞烟灭,别人以为的成神之路,实则是他的绞刑架,而要真正成为一个能够成为位列仙班的神,只有一个办法。」 「将你的身体培养成他的专属器皿,时机一到,他肯定会说心悦于你,要将神骨归还,一旦你接受了,一个拥有神骨的器皿将会是他最佳的夺舍对象。」 「如果没猜错,那个老东西洁癖挑剔到那种程度,一定非常爱护你的身体吧?毕竟这也是他后来的身体。」 燕无渡遍体生寒。 手腕的伤处开始灼烧,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他问,「所以你和薛家联盟,在王家排演出这样一齣戏,为了扳倒楚北岌?」 薛衍成道:「那老东西的地位与影响都根深蒂固,想扳倒他不容易,这只是第一步棋,如果你能与我们同谋,胜算必定会更大一分!」 燕无渡后撤一步,他觉得眼前一片迷雾,感觉好像被按着头溺如一片深海,看不了来时也望不到去路。 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楚北岌小心翼翼地伸手对他说小心,那里危险,为他大费周章的擦药包扎,谨慎地收起全身修为威压,生怕伤身为肉体凡胎的他。 而他口中。 薛衍成两次轮迴大开杀戒,这次表面顺从,实际还没见面就暗中给楚北岌传书打算借刀杀人。自己又能比前两个感化者的下场好到哪去呢。 他看不清真相,也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能一步步后退,撞进一个冰冷的怀抱里,背后那人握住他的双肩,下巴抵着他的肩,遗憾道:「啊,伤口开始渗血了呢,不是让你别乱动吗?」 第18章 师表 楚北岌的目光全在他的手臂,回到小屋院子里,他重新拆了绷带,由于被外力捏过,方才本来隐隐约约要结痂的伤口復发,甚至肉开始外翻,有些不忍直视。 他目光镇定地将周边渗出来的血擦拭干净,洁癖如他也没有流露一丝嫌恶,最后处理干净重新将伤口包扎起来。 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伤口,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还是说真如薛衍成所说,只是对即将夺舍的器皿的爱惜。 从头到尾楚北岌都十分专注于这个伤口,并没有追问燕无渡到底相信谁,甚至没有给过薛衍成一个眼神。 燕无渡也没有仔细想过谁真谁假,在他的认知里,二人都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然而八百年时光又不是弹指之间,谁变了谁没变,他又怎么猜得到。 他一个都不想相信,也不想做这种无意义的赌注。 燕无渡抬眼看月神山,它永远那样无悲无喜地矗立在哪里,看着苍生万物,不动人间疾苦,有时候真不明白桑歌千万民众为何苦心孤诣想成为人,想体会身为人的喜乐嗔怒。 楚北岌见他出神,问道,「想去月神山吗?」 燕无渡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座金光笼罩的神山,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二人走出王家,拥挤拜见的人群还没散去,反而越来越多,这样肯定是出不去的。 楚北岌给两人身上都罩了一层障眼法,堂而皇之地逆着人流走出去。 王家万人空巷,走了一段,山脚下只有显贵人家拥山而居,本应繁华无比,但人群都闻着热闹赶去了王家,这边虽然都是房舍高楼大院,但见不到一个人。 两人走在一条空旷的街道上。 第35页 燕无渡开口,「你不问问我相信谁吗?」 楚北岌目视前方,不为所动,「没必要,懒得问,你愿意信的自然会信,不愿意的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说的也是。」燕无渡盯着地面,这倒也是他的行事风格。 月神山大半面临水而立,所以二人没走两步就到头了,正要回头,一个身穿麻布长衣的男人匆忙赶来,差点撞到二人。 他满脸狂喜,神神叨叨地冲进书舍,一边疯狂翻找堆积成山的书堆,一边念咒般自言自语,「燕无渡啊燕无渡,没想到你死后还能帮我发个财,你等着吧,我若发达了,必定忘不了给你烧点纸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燕无渡意外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没心没肺惯了,天大的事在他心里都待不了一刻钟,他瞬间忘了刚才的种种。上前一步问道,「这位大哥,什么发财的门路,说出来让我们兄弟俩沾沾光可好。」 男子见二人相貌平平,衣着也一般,没有去凑王家那边天大的热闹,相必是外地来这边经商的。 他瞬间收起喜色,「你们来这边做生意的?我倒也可以好心给你们指点指点,攒些阴德,但是不许在孽城做,抢了我的生意。」 燕无渡立刻举手再三发誓。 男人这才神神秘秘道:「王家那件事,你们刚来,肯定没有听说吧,人活一辈子能亲眼见到那种场面,死也值了!」 当事人之一摇摇头,「没听说,啥事啊。」 「那你可知道千年以前,道昀老祖与燕无渡那魔头因何决裂?」 燕无渡想想,「道不同不相为谋呗,还能是什么?」 男人故作玄虚,靠近神秘道:「错!我从前也以为是这样,后来发现错的离谱!」 「就在昨夜,燕无渡夺舍疯狗,诈尸回魂,还指认道昀老祖与其师尊宴见月有一腿!燕无渡本人呢,爱慕道昀老祖,不惜向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师尊痛下杀手,被道昀发现了,二人这才决裂!」 「这……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燕无渡嘴角抽搐,「这又与你发财有什么关系呢?」 「实不相瞒,我是个杜撰野史,编成话本供人消遣的,许多年前就在写干元宗秘闻,结果被老祖的信徒砸了书摊,并狠狠地揍了一顿,后来便不敢编排老祖了。」 「昨夜一事,讨论声那叫一个大呀,我就知道,我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男人得意洋洋地找出多年前撰写的颜色野史书籍,他警告,「我告诉了你们,可不许恩将仇报在孽城抢我的生意啊,听见了吗?」 楚北岌面无表情地朝男人走过去,燕无渡连忙将他拦住,「别别别,写个话本罪不至死啊!」 楚北岌根本没有动杀心,反而情绪十分稳定地从男人手里抢过从前导致他被信徒们暴揍一顿的话本,回头看了一眼,「松开。」 燕无渡讪讪地松开抱住他的手。 正要翻开话本,他问,「写的什么?」 男人也不知为何,明明看着眼前的男人再普通不过,但在他的话语之下,有着让人无法反抗的压迫。 他如实回答,「这本主要讲了一个道祖与燕魔头对他们的师尊宴仙尊展开争夺,针锋相对之下最后看对眼,睡到一起的故事。」 「啊?!」 由于太过于离谱,燕无渡失声惊唿。 他看向楚北岌,期待他做出一点反应,谁想他仍然冷静翻着书页。 放眼整个话本,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全是长篇大论与肢体有关的描述,场地更是花样百出,有在神像前的,泉水里的,深山老林里的,更有宴见月灵堂前的,其中大胆程度让人不忍直视。 倒也难怪被揍。 楚北岌风轻云淡地翻着,仿佛看的不是什么淫.秽书籍,而是描述风花雪月,离愁别绪的诗篇。 楚北岌一目十行,翻的很快,不到一会就讲一本书详细地看完,最后合上书页,一本正经问道,「没卖给孩童吧。」 男子鬼使神差地老实回答,「不敢不敢,上头查的也严。」 「嗯。」楚北岌淡然到,「这本我要了,存着多少我买多少。」 男人立刻面露喜色,没想到第一桶金来的这么快,连忙就将半人高的杂书捆起来,抬到二人面前。 燕无渡简直匪夷所思,「你买这种东西做什么?」 「销毁咯,你想让第四个人看到这种东西吗?」 燕无渡居然完全挑不出问题,「倒也……」 楚北岌丢下钱潇洒转身,出了书社,嚣张道:「愣着干什么?抬啊。」 燕无渡的不爽发作,「这话本上另一个主角难道不是你吗?凭什么我一个人抬?」 况且他一个肉体凡胎,楚北岌动动手指的事,却要他大费周章,这公平吗? 「那你别抬,留着让别人看吧。」 说完抬腿就走,一丝情面不留。 燕无渡留下悔恨的泪水,一手提着半人高用绳子捆起来的话本,费力地跟上前者的步伐。 回到一片废墟的王家,身为唯一倖存的农家小院,原本安静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二人驻足在外观察。 来者大多身着朝服,以官职高低不同,袍纹从朱?到青鸾各有不同,但不论高低,官帽上那颗硕大昂贵的启明珠,样式繁复奢华的刺绣,还是脖子上佩戴的南海红瑚串,都透露着一个字,豪。 第36页 以神鸟为图腾象徵祥瑞,这是是空明王室的服制。 忽然,一人由人群簇拥,众星捧月中走来,身着凤凰君袍,九条凤翎曳地,行走时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神鸟飞越层层黑云,那抹深红与亮黄极度惹眼。 此人容貌极盛,是一种雌雄难辨的美,带着空明国人特有的立体五官,眉骨高挑,眼窝深邃,鼻若挺峰,与楚北岌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岭之花般的长相不同,此人多一分高傲与风情。 「道昀师叔,好久不见了」 容祈恭敬地向楚北岌行了一个相当周到的礼数,面上在笑,眼底却带着十足十的仇视。 他会仇视楚北岌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曾经在干元宗求道的日子,这位名义上的师叔是真的不当人。 譬如嫌他聒噪将他倒挂在树顶三天三夜,后知后觉想起他的原身世凤凰不是蝙蝠,这才赶去过将他放下来。 譬如嫌他闹腾,将他整个埋进土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还绊倒了掌门师尊宴见月,将其吓个半死。 再譬如将他当做诱饵,逼他在风里唱歌,待百鸟朝凤而来,将这些鸟一网打尽,烤了个三天三夜。 以上种种足够容祈恨他这师叔一辈子,但都比不上其师尊燕无渡,因为这些都是本该为人师表的燕无渡怂恿的。 所以当燕无渡被迫堕魔,喊打喊杀的仙门众人中,容祈是杀的最疯的一个。 燕无渡只嘆好傢伙,又来了个大爷。 空明臣子见自家君主行礼,自然也都不敢站着,纷纷跪下伏地拜见,而干元宗弟子们见对方礼数周到,也不可能失了礼数,也都面朝师祖跪下。 眨眼之间,乌泱泱跪下一片,只有三人赫然矗立。 燕无渡茫然,怎么一眨眼都跪了,搞得他很扎眼的样子,要不然自己也浅跪一个? 正想着,容祈注意到他的存在,踱步上前,「淫.色鬼?怎么会在这里,嗯……果然如传闻那般丑陋。」 在空明国,想来对羽翼绚烂的鸟喜爱有加,相对应的,对丑陋的东西的容忍度极低。 燕无渡心道,好歹还有几年师徒情分在,你这逆徒真没礼貌。 好在青诡身为四毒之一,只要恶念未绝,杀他相当于白费力气,人身上的慾念会很快催化他的诞生。所以大多数人即使知道他恶贯满盈,但也没有要杀他的想法,这让燕无渡钻了个空子。 而他时常跟在楚北岌身边解释起来也比较合理,因为他杀不掉,驱不散,只能将其锁在九重地狱,而楚北岌只是暂时将其看管起来,不让他在人间作恶。 容祈转移目标,手伸向他身边老旧的,半人高的话本,「像师叔这样的修真第一人,也会看话本吗?是什么样的话本,真让师侄我好奇。」 燕无渡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甚至萌生了将这堆书一口全吞了的冲动。 楚北岌五指按住书页,「未经允许,私动他物,空明的礼数就是这般吗?」 两两相望,对峙一阵,容祈笑开,「早知师叔在意这些,我便不动了,听说昨晚师叔将燕无渡粉身碎骨?可是真的?」 说着容祈请楚北岌往里坐,两人走上前去。 楚北岌背后不动声色朝燕无渡使了个手势,暗示快走。 燕无渡得令,提起这堆棘手的话本撒腿就跑,从没有觉得手中的东西这么轻过。 短短时间内,王家被摧毁的建筑已经七七八八恢復如初,燕无渡随便找了一个房间,将「赃物」藏起来,然后累趴到窗边休息。 窗外是一从绿竹,影影绰绰地将小屋与世隔绝,燕无渡凡人的身躯禁不住长时间的熬,竟直接趴在窗边睡着了。 睡梦里似乎被什么挠了挠,鼻尖生痒,一个喷嚏下,他惊醒过来,眼前是一个放大的笑颜。 依然是那种毫无意义,眼神空洞的笑。 傀儡师笑道:「又见面啦!你上次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与我合欢。」 第19章 灵丝 燕无渡大叫一声,吓得仰头栽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居然没死?」 他惊诧出声,分明在一天之前亲眼看见这木头被楚北岌的灵力炸了个粉身碎骨,木屑还洒了他一脸。 要说死里逃生是万万不可能的,能从天下第一人手里熘走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傀儡跳上窗,动作轻盈不似真人,修竹在他身后飒飒作响,绿影在漆黑的夜幕中摇曳,他在黑与绿中沉浮游移,竟显得有几分翩然出尘。 他的瞳孔很大很黑,空洞而无神,咧起嘴来嘴角有一个分明的括号,平平无奇的相貌在此时有几分诡谲的美感。 他盯着燕无渡,「我当然不会死,没有生命的东西,怎么会死。」 「况且傀儡师不会轻易以真身示人,昨夜死的只是被我操控的替身罢了。」 「所以你现在也是替身?」 傀儡师诚实点头,「是的,只怕道昀也不是真身,兴许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见到他本人。」 燕无渡咋舌,他感觉自己是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一颗懵逼的白棋。 傀儡见他不语,跳下窗口,蹲在他面前,真诚询问,「你避开了我方才的问题,要不要与我合欢。」 燕无渡简直抓狂,「你个死木头懂不懂什么是合欢啊就在这张口闭口合欢!!」 第37页 「不懂,」木头歪头坦言,「大概就是跟你话本里的内容差不多的样子吧,只是把道昀换成我而已。」 燕无渡差点疯了,「你又怎么知道话本的事啊?」 按理来说应该没有第四个人会知道话本的内容。 「我昨晚在你身上布下一道灵丝,你看到的东西我都会看到,」木头试图讨好,「你喜欢哪一种的,我都可以的。」 燕无渡狠狠给了他一拳,蹲坐起来,平视对方,开始长篇大论地科普。 「你听着,话本里那些写的是凡人的交合,修者根本不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合欢,于增长修为没有一点益处,大多是面对面打坐,感受气息交融,灵海汇通,但即使只是简单的气息交融,在修真门派里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么做只是徒增羁绊,难成大道,这些禁令只有在世家与王室之中会放宽。」 「那凡人与修者如何合欢呢?」 燕无渡:「……」 问得好,这触碰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傀儡宽慰道:「别担心,我自会去打探清楚的。」 燕无渡张牙舞爪地炸毛,「什么话?!我根本没有在担心好不好!」 傀儡喜笑颜开,张开手臂扑向他,喜悦道:「好。」 他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到燕无渡开始,就对他有种天性一般的依赖,兴许是傀儡天生对他这种纯真纯善之人的嚮往,所有人灵府里都瀰漫着喧嚣的恶臭,只有在他身边心境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由于对方太大力气抱过来,燕无渡被扑倒在地,他不住地挣扎,「好什么好!你个死木头,非礼啊!放开我!」 「你在生气吗?」傀儡松开他,奇怪地问道,由于他什么情绪都浮于表面,所以显得尤其真诚。 「不是,哪有人一上来就这样抱别人,我们很熟吗?」 傀儡不解,「为何不能。」 燕无渡一时不知作何解释,他思索半天才开口,「因为我与你不过一面之交,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这种东西叫分寸感,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傀儡点点头,又有些费解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你呢,要像道昀那样与你认识几百年吗?那太久了。」 燕无渡噎住。 这木头虽然能敏锐的感知到人的善恶嗔痴,但对于人情世故似乎一窍不通。 燕无渡破罐子破摔,断言,「总之我不让就是不能,你记住就行了!」 「好,我记住了。」傀儡乖巧的正襟跪坐,从来没有人会跟他讲这些,他心中十分高兴。 「你们人都讲究礼尚往来,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你要听吗?」傀儡欢天喜地凑到燕无渡身边。 「那你说吧。」燕无渡撑着脸,百无聊赖道。 「你现在有危险,如果不赶紧离开这里,会有杀身之祸。」 燕无渡闻言勐然转头看过去,傀儡的瞳孔幽黑空洞,脸上还带着方才的喜悦,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恐怖的话。 傀儡不具备人的思想,像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不是他这个三岁孩童般心智的木头能做的出来的,说明他没说谎。 要么是薛衍成,要么是楚北岌,要么是容祈,这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人动了杀心。 「你说的是谁?谁要杀我,」他追问。 傀儡正要开口,脑海中忽然乍起一阵弦丝的惊鸣,他道:「对不起,我得归位了,我也没想到你怎么都叫不醒,所以时间设定得有些仓促,现在不走的话,待会我就会在你面前自动肢解,再见。」 燕无渡拉住他死活不让他走,「餵你故意的吧,说个名字很困难吗?」 「我真的需要现在就走了。」 「别啊!说个姓也行啊!」 「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完,燕无渡手里只剩下一只手臂,其余的肢体真的如他所说零零散散地掉落在他脚边,是一堆形状是肢体,但模样是普通的木头。 燕无渡僵住,只是还维持着拽住手臂的动作,低声感嘆道:「这么突然的吗。」 经他这么一说,看来这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与其纠结猜测相信谁,不如赶紧跑路,燕无渡鬼鬼祟祟走出门,见人都在聚集在王家新建的大堂,这边空荡荡的,于是凭藉这两天对地形的熟悉很快熘进一座假山后面。 穿过假山,爬过翻新的围墙,就能躲过驻守的弟子们,混进外面朝拜的人流里。 燕无渡刚迈出一步,大雨瓢泼落下,他赶紧贴着凉亭的柱子在后面躲雨,雨来的急想必去得也快。 正等着雨停,他看见凉亭远处山脚站着几个人。 虽然距离很远,但能看见满身华贵的朝服,拥簇着一个亮眼的红黄色身影,中心那人遣散其余人,站在因为灵力冲击出来的小山丘前默默不语。 其余人执意不肯离去,为他撑着伞,他非但不领情,还怒斥一声,「滚!」 其他人这才悻悻离去。 身为百鸟之首,那人的情绪牵动着近百里的鸟兽,群鸟盘旋不去,呜咽悲鸣,凄悽惨惨,围着他仿徨无措地飞着。 天地灰白,雨声淅沥,一片愁云惨雾。 他抬了抬头,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燕无渡一下认出这人身份,没想到自己上辈子为非作歹,到最后还有人给自己哭丧,也算没白收这个徒弟。 第38页 他感动地擦擦眼泪,「虽然你这小混帐也哭错坟了。」 「谁在那边?」 一声厉呵破空而来。 燕无渡转身就要跑,下一秒就被踏风而来的那人捏住脖子。 「淫.色鬼?」容祈瞬间嫌恶地弹开手,掏出帕子擦拭,仿佛看他一眼就都要了命了。 他一边仔仔细细的擦手,一边质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熘达,「燕无渡心虚转移话题,「君主刚刚是在哭吗?」 此话一出却碰到了另一个逆鳞,容祈剜了他一眼,「你想死吗?」 「君主息怒,当我没说,那个您先忙,我去别处熘达了。」 转身要熘,却被身后那人重又拽住,他深色费解苦思,「你刚才叫我什么?」 「……君主。」 「不是这个,上一个。」 「没有了啊,我只称唿您君主。」 容祈心中有一股转瞬即使的熟悉感,却怎么都抓不住。 在他扣着燕无渡的手腕思索之际,楚北岌及时雨般走来。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燕无渡的手,打断容祈的思考,「怎么,对我杀了你师父这件事很不满吗?怎么还跑到这种晦气地方撒野来了。」 燕无渡满眼希冀地看向楚北岌,第一次觉得对方形象如此高大,背影如此让人有安全感。 然而楚北岌背后默默扔开了他的手,冷漠地负手而立。 容祈低眉顺目道:「岂敢,师叔除邪正道,我哪里敢有异议,如果是我,相比也会与师叔一般,将燕无渡碎尸万段。」 「嗯,」楚北岌望向天际,「雨大了,没必要在此搞这些煽情的戏码,如果你乐在其中的话,当我没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燕无渡屁颠屁颠跟上去,留下容祈一人在雨中怒火中烧。 路上,楚北岌步伐极快,需要燕无渡三步并两步才能跟上,他见叫了几声对方都不应,想必是知道自己要跑路的想法。 到了竹林小舍,楚北岌进了屋「澎」地一声关上门,留燕无渡一人在外,差点被勐地关上的门撞到鼻子。 他摸了摸倖存的鼻尖,松了口气,看着房里甚至要溢出来的寒气,燕无渡望而却步,转身进了相邻的另一间房。 他无聊地趴在桌上数羊,很快又再次睡的不省人事。 这次是被人用羽毛挠鼻子痒醒的,他睁眼看见的还是笑嘻嘻的傀儡人。 「又见面了。」 他换了容貌,但空洞的瞳孔和笑起来嘴角的括号没有变化,故而很好认。 「你快死了,必须要跟我走才行,只有我才能让你避开楚北岌和薛衍成的灵识。」 傀儡语出惊人,燕无渡觉得荒谬,「我为什么跟你走,鬼怎么知道你抱着什么样地目的?」 「因为你没有选择了,除了跟我走,你没有退路。」 「不好意思,我并不觉得我穷途末路了。」 目前看来,楚北岌对他一点杀欲都没有,薛衍成也没有那个胆,虽然两人的说辞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傀儡笑着拿出两根灵丝,「想知道他们谁在说谎,一看便知,一根属于道昀的神识,一根属于薛衍成的。」 燕无渡刚拿到两根灵丝,两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里。 他瞬间变得脸色惨白,神情僵硬,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地看向傀儡。 傀儡还是那般无邪的笑,「事实你已经看到了,我明天夜里还会再来,相必那时候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再见了,阿渡。」 第20章 噩梦 水镜天,薛家。 黑色身影自雨幕中从容走来,瓢泼的大雨却凝滞在其周身一寸的地方,顺着无形的灵力滑落。 那人长帔遮脸,只露出淡色的唇,薄而细长,有几分凛冽与淡漠的气场。 他站在雨里,回头向一个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随后拉低帽沿,走进薛家境界。 作为修真第一世家,薛家有着不输任何门派的规格与气度。 石立门碑写着恢宏的一个「薛」字,再往前纵深几百米是青苔石阶步步通往幽深之处,两边是高不可量,直破浓云,通向天际的传经石樽。 林木深厚得遮天蔽日,雾气沉沉,青阶染绿,仿佛不沾惹烟火的世外之地。 外面有多低调,越往里走就有多辉煌,白玉为砖,金石作瓦,琉璃光照夺目,以至于夜深也似白昼,雕栏玉砌皆为上品,随便扣下一块地砖都价值连城。 这奢华程度都能与最豪气的空明王室一较高下了。 似乎感受到来者到访,薛家家主薛诏愉悦地用茶盖撇去面上的浮沫,意味不明地笑笑。 他道:「你来了,孽城王家一事办的如何。」 来者冷漠不语,毫不见外地坐下,拿起早已为他沏好的茶抿了一口,自顾自说道:「都在计划中,但,燕无渡还活着。」 薛诏皱眉,笑里带着些许不解,「『燕无渡』当然没死,他死了我们如何扳倒楚北岌。」 来者见他没懂自己的意思,再次强调,「我说,燕无渡没死,被道昀护下,带着青诡的面皮示人」 薛诏下一刻明白他的意思,本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却难掩喜色,「你是说燕无渡还活着,还与道昀狼狈为奸?」 天大的好消息! 第39页 薛诏大笑出声,正愁找不到机会将楚北岌拉下马来,谁想料他自取灭亡,与燕无渡厮混在一起。 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被他们捧上神坛的道祖与满身杀孽死有余辜的魔头在一起,这将是多大一齣好戏。 来者再次开口,「我要你帮我个忙。」 薛诏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狂喜之中,「但说无妨!」 「杀了燕无渡。」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收拾掉地上破碎的杯盏。 薛诏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你疯了吗?杀了燕无渡我们就少了一个扳倒道昀的筹码?你这是在作茧自缚!」 他镇定自若平视回去,「我要你,立刻,杀了燕无渡。」 仰起脸的动作让檐帽脱落,薛衍成原本尚显稚气的脸在此时变得阴谲难测,望而生寒。 他是由燕无渡创造出来的,相当于一个衍生体,衍生体无法对本体进行攻击,否则会遭到灭顶的反噬,所以他只能大费周章地借刀杀人。 薛衍成勾起嘴角,推开犹豫不决的男人,「你要是不即刻履行我的命令,我会让你几百年殚精竭虑布下的棋局功亏一篑,反正我一条贱命,搭上薛家几万年的荣光作赔,再值得不过了。」 他走上前,拿起桌上那只紫砂茶壶,它粗糙,廉价,在一众珍奇异宝,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显得格格不入,据说是薛诏亡妻所留,即使并不贵重,但格外受其钟爱。 真是深情呢。 薛衍成细细打量着,满脸动容,下一瞬,他神色如常将其摔在地上,紫砂粉碎炸开。 薛衍成毫无意味地笑,「可以试试看。」 随后,薛衍成走进潇潇大雨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除了破碎一地的砂壶碎片。 薛诏愕然。 早在他答应与薛衍成合作时就该意识到,对方是一只会随时反咬一口的毒蛇,他以为捏住薛衍成的七寸,对方可以任自己操控,殊不知到最后,自己才是那只被捏住七寸的困兽。 或许薛衍成忽然的反目不是没有预兆的。 早在薛家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虐杀与侮辱,他仍跟条没骨头的狗一样回头摇尾乞怜。 早在灵力低微,却仍能凭藉残暴的手段在吃人的九重地狱活下来,并一步步杀到至高掌权者的位置。 早在明明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恨之入骨,却还是为了共同扳倒楚北岌,对他跪拜,谄媚,将姿态放到最低。 有时候薛诏也不明白,明明知道对方狼子野心,却为何还是与他共谋。 兴许是将他踩在脚底的愉悦,兴许是被他卑微低下的态度取悦到了,竟无意识一步步走入他布下的,明晃晃的陷阱里。 薛诏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可怕至极,因为他是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都可以出卖的人。 * 月神山,干元宗。 石室静谧无声,连墙上的烛焰都不曾跳动一下,只有棋子碰撞的声音。 「啊,我又输了。」 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响起。 棋盘另一面那人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冷玉般毫无生气的手将黑白棋子归位。 「阿楚,昨日与你同说之事,你要作何取捨呢。」 声音婉转娇媚,似乎是在撒娇。 「我心中有数。」楚北岌道。 「那我就当阿楚同意啦,」声音兴高采烈道,「我早就说过,成神的本就该是你,所有人都认定你神主转世,那么你就是,是燕无渡抢了你的,只要走完最后一步,夺取他的神躯,你我都可得享永生之乐,天上地下,都是我们的。」 声音的主人由黑暗中跑出来,将他死死抱住,亲昵地脸贴着脸,祂道,「阿楚,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你会高兴吗?」 楚北岌沉吟片刻,道:「嗯。」 「那你要保护好燕无渡的身躯哦,我不想要那么丑的身体。」 「会的。」 寂静与黑暗将二者包围。 一阵阴风陡然吹过,烛焰亮了一瞬,陡然照亮祂的脸庞。 瞳孔淡灰,目若寒星,五官深邃而立体,笑起来有几分邪气与不羁。 祂分明就是燕无渡的脸! 那是楚北岌的心魔,是他臆想出来的执念,也是他恶念的源头。 * 两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燕无渡的脑海中,傀儡灵丝可以承载一段记忆,从目睹者或者接触者的脑海里抽丝而出,它只是一个载体,不存在篡改的可能性。所以这两段记忆是真实存在的。 燕无渡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他们都没说谎!都想着要自己的命! 从前自以为最熟悉的人,在他死去的八百年里变得陌生,变得面目全非,这种变化让燕无渡觉得毛骨悚然。 他浑身冷汗,夏风一过,遍体生寒。 仿佛沉溺在一片冰冷的深海里,眼前是拨不开的迷雾,迷茫的忘记了唿吸,就在这片深海里不断下坠。 「你在干什么?」 一声不怎么高兴,近似于呵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与沉默。 燕无渡惊地一抖,勐地抬头看去。 楚北岌脸色如常,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莫名有种平静水面下,有着波涛汹涌的暗渊的错觉。 燕无渡一下子坐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前一刻还在趴着睡觉,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第40页 可傀儡丝的触感仿佛还歷歷在目,那两段记忆又如此真实,绝不可能是在做梦! 可他低头看看摊开的手掌,确实空空如也。方才种种震惊,失望,胆寒都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 楚北岌下定论,语气中带着不容辩驳的绝对,「你做噩梦了。」 「道昀恐怕用的也不是真身,说不定你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他的本人」 燕无渡忽然想起傀儡说的话,心底毛毛的。 他甩了甩枕麻的手,「好像是的,果然不能趴着睡。」 「梦到什么了。」 明明是平常语气,却在这种情景下显得有几分逼迫的味道。 燕无渡尚且看不清眼前状况,不知道楚北岌知道多少,只知道若是躲躲藏藏,就说明不信任对方,只会将情况往糟糕的方向推去。 他如实道:「梦到你真如薛衍成所说,与另一人合谋杀我。」 说完仔细观察楚北岌的反应。 而对方只道一声「无聊」,随后转身坐在他身边,拿起手边的话本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 燕无渡低头一看,震惊!这人把他藏起来的话本找出来,并且特地跑到他眼皮子底下看,这不故意犯贱吗? 「你干嘛?不是说销毁吗?」 楚北岌面不改色,「看完再销毁,有问题吗?你以为我干元宗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倒也挑不出毛病。 毕竟修真门派不像修真世家那样收钱降魔,也不像王室那样徵收民税,甚至还要自掏腰包养剑养刀。 而且除魔卫道之后,有民众众筹送钱财也不允许收,谓之徒增羁绊,不利于修行,虽然门派中弟子人才辈出,都说世家宗师在干元宗只有扫地烧柴的份。 但穷也是真的穷,经常表面风光无限,实则穷困潦倒,上街算命卜卦赚补贴。路边的「江湖术士」有一半是干元宗的弟子。 燕无渡看着天渐渐亮了,又到正午艷阳高照,又转眼夕阳西下。 一天过去了,楚北岌依然驻守再此,专心地看着话本,原本以他的速度,两撂半人高的事,不到两个时辰就能看完,谁料这人故意放慢速度,存心耗着他一般。 燕无渡焦急地看向窗外,快到傀儡约定到访的时间了。 那个不长眼的死木头万一进来就喊,「我又来啦,你决定得怎么样,那两个都不是好人,你还是跟我走吧。」 那么面临的结果就是,傀儡的替身再次粉身碎骨,而自己将提前面对被撕魂剥离躯体的死法。 燕无渡的手指焦急地敲着桌子,念叨,「别别别别别别别……」 窗外竹叶微动,傀儡探出半个脑袋挥手,他扒着窗棂,嬉笑地做口型:「我又来啦。」 燕无渡的心跳跟着提到嗓子眼,几乎要大喊「你不要过来啊!」,他赶紧侧过身挡住楚北岌。 「这么无聊的东西你看得不困吗?就算不困也挺累眼的,不回去休息休息吗?」 楚北岌上下看他一眼。 燕无渡觉得自己怀着什么心思被看了个精光,心虚地维持着笑意。 楚北岌却合上话本,「确实,非常非常无聊,走了。」 他转身离开,不知是真的如他所说,还是别有心思。 不过是真是假,燕无渡都如蒙大赦,他松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 傀儡一下子蹦出来,「我又来啦,你决定得怎么样,那两个都不是好人,你还是跟我走吧。」 燕无渡:…… 果然如他所想,一字不落。 傀儡见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以为等同于拒绝,瞬间垂头丧气,「好吧,我明天还会再来的,你改变注意叫我。」 燕无渡扑上去拉住傀儡的手臂,「喂,你能保证躲开楚北岌和薛衍成吗?」 傀儡转悲为喜,「当然。」 「我跟你走,敢坑我我防火烧了你。」 「我答应你。」傀儡笑开。 …… 翌日破晓。 赵立序谨慎得敲了敲楚北岌的房门。 「进。」 他规矩地行了礼,「师尊,徒弟有一事禀报。」 「说」 楚北岌身边堆放着杂乱的书籍,手里亦拿着一本,全神贯注于这本书,时不时会流露出轻微奇怪的深情。 赵立序禁不住想,像师尊这样的修真第一人,究竟看什么书会令他如此费解呢。 但他不敢揣测,能在楚北岌身边待这么久,最重要的就是不好奇,不过问,不多嘴。 「青诡自今天早上便不见踪迹,于王家人间蒸发,问过看门弟子,都说没有见过他。」 楚北岌仿佛并不奇怪,淡定如常,「无妨,由着他去。」 「需要派人将他找回来吗?」 「不必,要不了多久,他会自己回到我身边。」 第21章 鬼城 话毕,赵立序得令正要退出,却忽然被叫住。 楚北岌放下手里的书,斟酌片刻,道:「自到王家以来,薛衍成一直在你身边吗?」 赵立序不明所以,但如实回答,「是,他一直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没有离开过。」 「当真?」 「千真万确,」他有些猜不透楚北岌话里的意思,于是试探道:「他要怎么处理?」 虽然赵立序在明面上没有说破青诡的身份,但由这几天师尊的态度,他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青诡就是燕无渡的事实。 第41页 既然燕无渡不见踪迹,那么薛衍成的去留就是个问题了,是杀是放,他暂时还没有权利决定。 楚北岌重又端起书,「随你,都行,只要别让他跑到我面前撒野。」 话音刚落,不速之客踹门而入,他满脸阴翳与质问,「老东西你给我出来!燕无渡人呢?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楚北岌头也不抬,「撕魂散魄,让他的神躯为我所用,你说我对他做了什么,自然是,杀了啊。」 赵立序默默站到一边,封闭五感,将自己不该听到的全部隔离在外。 薛衍成冲上前一拍桌子,目眦欲裂,整个人被灭顶的绝望与怒火淹没,「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楚北岌饶有趣味地勾起嘴角,「怎么?你不高兴吗?我替你杀了燕无渡,让你再无管束,让你可以为所欲为,你应该谢谢我。」 他依旧怒视着他,嘶吼道:「我没有!你在胡说!我从没有想过杀他!那都是你的臆断!是诬陷!」 「是吗?不过他已经死了,你想与不想都不重要。」 「你在骗人!我爹在哪!立刻告诉我!修真第一人就可以平白无故杀人吗?我要去控告你!」 楚北岌厌烦地捂住耳朵,「吵死了,你比你爹还聒噪,徒弟,把他丢回九重地狱去。」 赵立序解除封闭的五感,垂目道了声「是」。 随即拽着薛衍成的后脖领往外走,由于悬殊的身高差,拖他跟拖小鸡崽似的,轻松得如履平地。 薛衍成挣扎不脱,心里暗忖,道昀这老狐狸肯定知道燕无渡所在何处,要知道他爹在哪,首先要缠住楚北岌,但是在他面前舞容易玩火自焚,把自己搭进去。 最好的办法是缠住他身边的人,守株待兔等燕无渡现身,至于人选,赵立序是最好的选择。 薛衍成不再张牙舞爪地扑腾,而是反手抓住对方腰上成色混浊老旧的麒麟玉,狠狠一拽。 赵立序瞬间神色一变,立即去守,下意识的动作让薛衍成钻了个空子,他半蹲侧旋,绕了一圈脱离掌控。 随后动作敏捷地跳上窗外竹枝,身形随着风力摇摇晃晃,他亮出刚抢到手的麒麟玉,打量着,「第一次见这么丑的玉,这破东西有什么值得天天戴在身上的,不过听说人间流行以玉传情,这位干元宗首席大弟子不会破了禁吧。」 「老东西,你手底下的人破戒你不管吗?还天下第一宗呢。」 「不过怎么说也算相识一场,你师父不管我替他管了,这破东西我就勉为其难收下。」 说完他转身就熘,身影隐没在初晨沉沉的暮霭里,赵立序急切地想追上去,但不得不顾虑地回头请示楚北岌。 认真研究书本的楚北岌面不改色道:「去吧。」 话毕,他又较真地往回翻了两页,刚刚被吵得没看仔细。 赵立序再一行礼,「谢师尊。」 紧接着追了出去,紫黑的身影跟着淹没在云海里。 * 傀儡信誓旦旦地担保可以避开薛衍成与楚北岌的视线,原以为是有多么高明的手法。 结果就是单纯地挖地道。 两人含着匿迹珠,一个前面挖,一个在后面埋,以防被后来发现的人找到地道的踪迹。 燕无渡凡人之躯累的要死不活,傀儡还在自顾自地夸耀他想出来的绝妙的好主意。 「困兽阵浮于地面,管不到底下百尺之处,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们会用这个办法逃出生天。」 「是呀,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能这么无聊,挖了一天一夜的地道,居然还在王家境内,还是在他们脚底下几百丈的地方。」 「对呀对呀。」傀儡浑然不觉他在说反话,反而更洋洋得意。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燕无渡问道。 「去桑歌遗址。」 当他们灰头土脸从地道里爬出来,用铲子将最后一块土填平,抬眼已经到了桑歌境内。 城墙千年不倒,虽然墙皮有些风化脱落,还残留这被烈火焚烧过留下的漆黑焦痕,但其恢宏壮阔的样子,依稀可见当年荣光。 即使再高阶的傀儡,即使已经化身成人,也不可避免保持着木对火的恐惧,傀儡看着城墙上的烈火焚烧的痕迹,禁不住一抖。 「我们来桑歌做什么?」罪魁祸首燕无渡问道。 「要躲开楚北岌,只依靠匿迹珠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要到桑歌这里来。」 燕无渡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当今修真界以宗派为主,而天下宗派中,又以干元宗为首,世家与王室则不是修行问道的主流,因为他们都带着盈利的性质和斩不断的尘缘羁绊。 修真讲究一个心无旁骛,目空一切,与尘世有关的牵绊都必须将其彻底斩断,包括姻缘,亲情,友情,只有无欲无求,才可专心问道,但一旦斩断尘缘,杀亲证道,便会徒增一道杀孽,更加难以飞升。 所以即使是身为半神的楚北岌,他出身王室,就意味着他永远撇不清纷纷扰扰的尘缘关系,也只有在他出生之地的桑歌,才是他羁绊最深的地方,最容易避开他天罗地网般神识。 但有时就连燕无渡自己有时候都会奇怪,为何求道之人千千万万,偏偏是楚北岌这个与凡世羁绊最深的人飞升了。 兴许他就是生而为神吧,就在他步入化神晚期,离飞升一步之遥时,整个桑歌自行覆灭了,由一堆有意识但无法化身成人的傀儡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木头,被燕无渡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第42页 走在曾经繁华一片的主街道上,看着如今空无一物,破壁残垣的景象,燕无渡有些感慨时过境迁。 还没等他感慨完,一张青灰的鬼脸突然冒出来把他吓了个半死,那张脸倒挂在屋檐上左右晃悠,和他来个了脸突脸,鼻尖差点碰上。 燕无渡尖叫一声,栽坐在地上后撤了好几步,他颤抖道:「这里居然还有人!」 转头一看,他以为的茫茫空城里,居然藏着几百张与青灰的城墙颜色融为一体的脸,有且只有一张脸,没有任何其余的躯干。 他再一转眼,原以为的石桩是几根大腿拼接而成,脚下的门坎是小腿,称重柱子是小臂,碎砖是零散的胸口,飘荡的残破旌旗是一张人脸,由于这些肢体都显现得颜色与城墙融为一体,故而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燕无渡看出来不对劲之后,发现所有的肢体轻微一侧,仿佛朝他看来。 傀儡轻车熟路的一拳将那个鬼脸锤爆,然后面不改色扔到屋顶上去。 「他们不是人,是鬼傀儡。」 「啊?什么东西?」他从没听说过这种称谓。 「是薛家干的,为了唤醒道昀的尘世羁绊,阻止他成神。」 修真界有一人成神飞升后,带走天地恶念的同时,会带走世间所有的灵力,大地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灵气枯竭,最后无论得道宗师与底层喽啰,都为变为同等地位的凡人。 这显然是如日中天的薛家家主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稳固如今的地位,千方百计也要将道昀拉下马来。 于是将几百年前被焚于烈焰中的桑歌子民復活,然而令死者还魂是为背天逆道之禁术,关于此术法的记录不全,于是就造成这般肢体零散的鬼城模样。 两人扒拉开一堆肢体,找到一家类似于客栈的破房子,在破旧的桌子前坐下。 燕无渡并没有过问傀儡成谜的身份,而是问道:「对了,你有名字吗?我不能一直叫你死木头吧。」 「我没有名字。」他老实回答道。 「可是你想成为真正的人,对吧?人都有名字,从一出生就有。」 「不如我给你想个名字吧,我姓燕,但我没有认干儿子的爱好,你就取个同音『言』字如何?」 「是哪个字。」 燕无渡在他手心一字一画地写下,「以后这就是你的姓了。」 傀儡满眼希冀的光,所有人都当他是非人之物,还没有人会这么认真地给他取名字。 「听说你们傀儡人能造出一轮明月?」 「是的。」 桑歌的存在本就悖逆阴阳之道,于是日与月从不光顾这片土地,天际漆黑一片,从不曾亮过,于是傀儡们开始造月造日,竟也与真实的无差。 傀儡依旧一副期待与崇拜的神情。 燕无渡继续说,「明月皎洁无暇,如华似练,隐云藏星,不如你就叫……」 「言一轮吧」 第22章 月轮 「棒极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傀儡立刻热烈鼓掌,笑得毫无芥蒂,「我终于有名字了,我以后就叫言一轮!」 燕无渡对他相当捧场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他摆了摆手,示意低调一点。 「在取名上,我是是有一些天赋在的,这我知道,就拿薛衍成来说,他原本随我姓燕,名正直,字前程,寓意着希望他成为一个正大光明,前程似锦的人。」 「结果四毒说随我的姓不太可能成为正大光明的人,因为在修真界,姓燕就永远抬不起头做个正常人,况且他只是个衍生之物,名字不与这个世界有一点牵连的话,很可能早夭。」 「我出身薛家,最后只能让他跟着我原本的姓氏,更名衍成,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原本的名字有内涵多了。」 言一轮看着他夸夸其谈,似乎明白他想听到的是什么回答,于是十分肯定地点头,「没错!燕正直好听!」 「你比四毒有品位多了!」燕无渡拍着他的肩,开怀大笑,似乎找到知音。 言一轮看着对方落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自在地收回目光。 内心深处似乎漾起一丝波澜,春风吹过,吹得心底泛痒。 这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有了名字之后,似乎离成为真正的人不远了。 而眼前这个人,是唯一能帮到自己的人。 「我可以为你造一轮明月,你要看吗?」他轻笑问道。 「你会吗?我以为傀儡造月只是传说。」 「会的,人是最难制造的,我都会造人,其他的自然不在话下。」傀儡伸手覆盖上他的眼,「你先闭上。」 他感觉到来自燕无渡的体温,和轻微颤动的眼睫,手心生痒,牵动了心中深处莫名的恐惧与心悸。 他似乎能感受到空洞的,只有傀儡丝的胸腔有什么在剧烈跳动,一下一下撞得他胸口生疼。 风从耳边刮过,留下低声的怂恿,他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的唇,衍生的欲望是原始的冲动,一点都不受控制, 「这种东西叫分寸感,我说不让就是不可以。」言一轮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他回过神,迅速压抑住想与他进一步接触的欲望。 头晕目眩,周身的世界仿佛扭曲,只有那一个人神色如常地坐在那里,闭着眼,轻笑道:「要多久。」 第43页 破瓦哐当一声,惊醒了他的沉溺。 言一轮瞬间从幻觉里拔出神智,原本青白毫无生气的脸,此刻红得透顶,他转身低头冷静。 轻声喟嘆,「原来这就是作为人的感受吗。」 夜幕如遮,风也停了,万籁俱寂。 「可以睁眼了。」 燕无渡睁眼看到他一人立于门外,不再像原本那般,上个阶梯肢体都很僵硬,他此时依靠在危墙之下,抱着手臂,一脚撑地,一脚后踏,身姿如松,姿态舒展放松。 「你看。」言一轮侧头,月亮的冷光照亮了他的脸,洋洋洒洒的光线将他笼罩,形成一个柔和的光晕。 燕无渡跑出去,抬眼看见一轮满月立于苍穹之上,银质的月光泄地,照亮废墟般的城池,刺破阴翳的青雾,让整个桑歌少了些许鬼气。 他满眼惊艷,「这么快就做好了?」 燕无渡跑上前去要一碰明月,看看究竟有什么玄虚在里面,谁想满街爬满了肢体,海浪一般朝他涌来,仿佛被月光照亮后,发现他这个异类,企图群起而攻之。 他吓得立刻往回跑,抄起言一轮的腰,将他架在前面,「快把这些鬼东西赶走!」 言一轮迴头看了看他,憋笑不语,嘴角的括号更明显,眼里已经不是毫无生机的空洞,而是满心满眼对一个人的爱意。 言一轮一脚将飞扑而来的肢体踩碎,化为木屑被风捲走,堆积在道路两旁,竟开出五彩绚烂的零星小花。 花草将残垣覆盖。 转身一瞬间,仿佛四季更迭,丛丛簇簇的花在言一轮身后恣意开放,月亮也奔他而来,停留在他身后,强烈光线下直能看清一个轮廓剪影。 燕无渡「哇」了一声,走上前去抚摸这轮落地的月亮,是粗糙冰冷的手感,光线温和莹润,并不刺眼。 言一轮忽然没由来地问,「你知道当年被桑歌王隐瞒了几千年,傀儡成人的秘诀是什么吗?」 「你知道?」燕无渡好奇道。 「获得一个人的喜欢,你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你,傀儡方可成人。」 「就这么简单?」燕无渡讶异,「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这么多年还是个傀儡?」 「因为无人爱我。」言一轮坦言,「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连思想都没有的木头。」 「怎么会呢傻孩子。」燕无渡发自内心安慰道。 「那你会爱我吗?」 燕无渡:「……我好心安慰你,不带你这么坑人的。」 言一轮仿佛一瞬间被抽走灵魂,颓废倒地,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幽怨道:「就说没有人会爱我!」 燕无渡扒拉着去哄人,「别急别急,听我说……」 「不听不听不听我一点也不想听!」言一轮耍脾气地绷直身体,侧躺着不去看燕无渡。 燕无渡费力扒不过来,于是也摆烂地一屁股坐下。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喜欢呢,不只有你理解的那种,只有合欢才能体现的喜欢,更多的是那种父母对小孩,朋友与朋友之间,纯粹的喜欢,就像我对薛衍成,就是这种喜欢。」 「……你对我是哪一种,也是对薛衍成那种吗。」 言一轮终于肯回头看他,眼里压抑住某种期盼,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燕无渡给了他一掌,「想什么呢?我要那么多儿子做什么。」 「你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言一轮小心求问,仿佛很执着与这句回答。 「当然了,你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言一轮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却莫名感觉心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被填满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莫名其妙的失落从何而来,分明有一个人说喜欢自己已经很好了,他该知足了。 但他不知道,人的心永远不可能感到满足,他也永远不会甘心呆在朋友的位置上。 「那道昀呢?也和我一样,你当他是朋友吗?」 燕无渡罕见地沉默一阵,「我和他是仇人,一辈子的仇人。」 月轮本应皎洁地悬于九天之上,遥不可及,此刻却坠地沾染尘埃,所以假的永远是假的,成不了真的月亮。 * 干元宗石室 楚北岌整个人快被成堆的话本淹没。 他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办法理解这些肢体有关的描述,于是匿名买来一堆话本进行事无巨细的研究,结果发现这些东西比修道还难。 他撑着头皱眉苦思,仿佛遇到什么天大的难题。 这时,一根灵丝飘进来,落到他眼前,楚北岌冷漠将其捻起,丢下去。 灵丝瞬间幻化成一个人,转身坐到他对面。 「阿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名字了,我叫言一轮,是阿渡给我取的,寓意我将想一轮明月一样,无暇明亮。」 楚北岌头也不抬,冷笑「哼」了一声气音,「骗谁都行,别最后把自己也骗了,你说燕无渡知道你的出身,会不会噁心,或者后悔,后悔这些与你相处的种种。」 言一轮得意的脸色瞬间凝固,仿佛不堪回首想起某些过往。 「他不会的,他说他喜欢我,喜欢我就说明他就不会噁心我的过往。」 楚北岌失笑,「他喜欢你?」 「他亲口说的,他喜欢我。」言一轮坚定道。 楚北岌抬头,玉碎浅蓝的眼里是对冰封万里的寒冷,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死了。」 第44页 「那个人是世上最高明的骗子,你信他的结果必然是万劫不復,不妨试试看。」 言一轮傲然抬头,竟有一股耀武扬威的得意,「你在不甘心,因为阿渡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你,人都管这个叫嫉妒。」 「你说我在嫉妒你?」楚北岌有些不可思议,怀疑这蠢木头的脑子坏了。 「当然,因为他说你是他的仇人,你们是一辈子的仇人。」 楚北岌听笑话的态度瞬间褪下,脸色阴暗冷沉,极度危险。 「他跟你说我们是一辈子的仇人?」 言一轮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笑嘻嘻道:「是的,阿渡亲口……」 下一瞬,汹涌的流光如烈日破云,掀翻了石室的黑暗,照亮了言一轮惊愕的脸。 剑身柔软,通体银白,质地冰冷,剑动时的铮鸣如一条白蛇吐信的「嘶嘶」声,周身散发冰封的寒气。 那是楚北岌的佩剑,无上劫。 他从不轻易出剑,作为修行独步天下的修真第一人,放眼当今世上,还没人有那个份量逼他出剑对战。 言一轮此刻见到了,但也就一瞬的时间,未等他睁眼看清强光之下的东西,他的整个人被砍成一堆齑粉,细小到瞬间被风吹散。 在他死去前一刻,他分明感受到了楚北岌空无一物的胸膛。 万年死水一般沉寂。 他居然仍是傀儡身,没有幻化成人。 原来即使成为天下第一人,即使飞升成神,即使受万人敬仰,也无法成为真正的人。 难道得到爱慕之人的喜爱就这么难吗? 第23章 好戏 言一轮见对方出手即是杀招,强大的威压与磅礴的灵力铺天盖地而来。 尽管第一时间撤出操控替身的神魂,将与其连结的傀儡丝斩断,却还是不可避免被重伤到。 灵力穿透与他连接的丝线,四两拨千斤地借力将更恐怖的力量袭向他。 千里之外的言一轮勐地吐出一口鲜血,尽管作为一个傀儡,他仍然感受不到疼痛,但却能真切地体会到那被至高灵力包裹压迫的恐惧。 言一轮小心地看了一眼燕无渡,对方没有被他吐血的动作惊醒,只是翻了个身。 由于桑歌的土地被鬼气浸染了许多年,燕无渡一介凡人,自然是不能在此席地就睡,于是他趴在偌大的月亮上,枕月而眠。 繁花将青灰残败的城池覆盖得完完全全,破落的桑歌重新焕发一层新的生机,而那轮月华就架于繁花之上。 璀璨的花朵攀援爬上了月球的底层,将它承托起来,燕无渡就这样在花与月中熟睡过去。 萤火自腐地里飞出,洋洋洒洒地飞满了天际。 言一轮戳了戳熟睡中的人,「快醒醒。」 「边儿去。」燕无渡无动于衷地翻了个身。 「道昀要杀来了。」 「什么?」燕无渡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 入眼是满脸血污淤青的言一轮,胸腔仿佛零件破碎的声音,一开口便有空荡荡的迴响,如果他是个正常人,恐怕早就脏腑破碎而死。 但他不是人,没有脏腑,胸腔里只要控制肢体的傀儡丝。 「被楚北岌揍成这样?」 言一轮略委屈地点头。 「你怎么碰上他了?不是说在桑歌能避开他的神识吗?」 「他也不是傻子,找不到你必定想到了你在桑歌的可能性,跟着杀过来了,我为了将他引开,只能拼死一搏,然后就这样了。」 燕无渡毫不怀疑他所说的话,因为木头没有自我的思想,不会骗人,他满脸感动,「好兄弟!」 「快跟我走吧,桑歌也不宜久留了。」言一轮眼底似乎有一种无法形状的哀伤。 他刚具备思想,还无法做到滴水不漏的掩饰情绪,而这转瞬即逝的破绽,被燕无渡敏锐地察觉到了 「去别的地方不是更危险吗?」他状似无意问道。 言一轮心虚沉默。 「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说谎了,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噁心我,永远不原谅我?」他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像一只乞求被怜爱的小狗。 「自然不会。」 「我骗了你,这个世上与道昀羁绊最深的不是桑歌民众,而是我,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就能最好的避开他的神识,我带你来桑歌的目的,只是想给你看一眼我造的月亮。」 「你和楚北岌有关系?」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桑歌皇长子,而我的母亲出身不好,只是个竹木质的扫洒婢女,因为身份悬殊,我从小备受欺凌,连宫中最卑贱的宦官材质都比我好。」 「但阿兄从来最照顾我,赐我最上等的衣裳,惩治欺辱我的宫人,我无权参加祭典,他会给我偷偷带一枚向上神祈福过的福果。」 「但尽管如此,我心里明白,他是看不上我的,仙品玄冰木铸造他的肉身,他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寻常凡品,对我的好也只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直到桑歌王归西,民众群起叛乱,阿兄将我推开,独自承受来自子民的怨念恶意,我这才知道,他心里原来当我是他的弟弟。」 「再后来,我知道他去了干元宗,被拥护为神主转世,是飞升成神的第一人选。我去干元宗找阿兄,我兴高采烈地恭喜他。」 第45页 「他陡然反目,对我拔刀相向,告诉我只要我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羁绊,他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这样面目全非,我很害怕,我拼命地跑。」 「我修习替身之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我害怕他杀过来了,我不想死,我还没成为真正的人,还没体会过身为人的七情六慾。」 「对不起,我骗了你,带你来桑歌,将你置身于危险之地,但我也只是想让你看一眼我的月亮。」 燕无渡震惊于他与楚北岌还有这一层关系,但他并不生气,傀儡不会说谎,即使说谎也带着笨拙与善意。 「你在生气吗?」言一轮谨小慎微地揣测他的情绪变化。 「怎么可能,你是我的朋友,肯定不会生你的气啊,我们接下来去哪好呢?」 言一轮眼睛瞬间明亮,「去水镜天薛家,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那里有天大的热闹。」 傀儡心思单纯,狡黠中也带着纯真。 燕无渡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不仅仅是因为穷途末路,只有他可以託付信任。更是因为傀儡的善恶都是直来直往,不会算计人这种高阶思想。 水镜天。 薛家作为修真百年世家,其格局不输任何王室,在主家境界周边列满繁华街道,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而承善大街当属其中之最,走在中间颇有几分王朝首都之感。 街上,一女子在铺子前认真挑选钗,忽然被旁边男子调戏地握住手,调戏道:「姑娘一人来的?」 女子瞬间惊吓地抽出手,「滚开,你在干什么!」 男子被戳穿心思也不羞愧,反而理直气壮,「你一个寡妇成天一个人上街游荡,不就是想找个伴吗?我能看得上你一个过了手的货,你应该感激我才是。」 男子步步逼近,还要进一步动作,女子惊叫,「来人啊!非礼啦!」 「叫吧叫吧,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如那男子所说,二人周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歹徒,放开那个女子!」一人翩然自城楼飞下,衣袂翻飞,白袍纹金。 是薛家门生。 这老掉牙的英雄救美的戏码。 故事的后续剑客赶走了歹徒,寡妇芳心暗许。 「仙长若是不嫌弃,奴家愿以身相许,报答仙长的恩情。」 「啊?琢磨什么呢大姐?我救了你,赶紧给钱啊。」 「你是为了钱才救我?」 「不然呢?你以为我图你什么?」 那寡妇一甩手,愤恨地走了。 茶楼上的燕无渡收回目光,「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热闹?」 「非也,天大的热闹在你身后呢。」 燕无渡回头看去,后桌是两个富贵公子,一纨绔急切的拉着另一个男子,「快跟我过来!出大事了!」 被拉扯的男子不耐烦地甩开手,「什么啊?别什么小喽喽的热闹都拉着我看,小爷忙得很。」 「不!是薛家,薛家出事了!」 「什么?出什么事了?」 「跟我来事发地就知道了?承善东街现在围满了人呢!」 「走走走!」 薛家是周围民众的中心,地位颇高,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小事,能作饭后谈资聊上大半年。 燕无渡对言一轮对视一眼,蹭地一下起身,前去事发地一探究竟。 承善东街,街上一家房舍门口围满了人,从人缝里能隐约窥见里面的动静。 地上躺了一个女子,衣衫半退,赤身裸体,身上都是被凌虐过的痕迹,双目怒睁,嘴巴张大,仿佛在巨大的恐惧中死去。 罪魁祸首从女子身上起身,凶神恶煞地看向行人。 原本还在指指点点,义愤填膺的群众瞬间被那人吓得魂飞魄散。 原因不是别的,那当街□□杀人的,正是薛家家主,薛诏。 众人纷纷退散好几步,生怕他看个热闹结果殃及自己。 薛诏魔怔地扫视一遍人群,瞬间锁定目标,跳上去扑倒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子,骑在他身上,开始重复对死去那名女子所做的事。 扬言要替天行道的人也退避三舍跑到八百里远静观其变。 眼看着又有一个人要当街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暴毙,却无人阻拦薛诏的暴行。 「父亲!」 一声愤恨悲哀的厉呵传来。 人群自动给来者让出一条路,那人身着白衣金莲云纹,如瀑黑丝由银莲玉冠束起,在等级划分明显的薛家,这是继位者才能有的穿着,奢华又不失仙风道骨。 「是薛四公子!」 人群惊唿一声。 「父亲你在干什么?怎么能当街做这种事,您将薛家置于何地啊!」 女子的父母挤开人群,见自家宝贝女儿死相如此惨烈,当即倒地大哭,「我的女儿啊,你做错了什么呀,落得这样的下场!宗师家主就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吗?」 薛诏仿佛一只失了智的野兽,还要扑向那对老人,被薛四公子薛有疾按到在地。 「父亲!请您适可而止吧!」 那老妇人被噩耗沖昏了头脑,没了活下去的希望,直接冲着薛诏怒吼,「杀了我女儿还要来杀我这个老婆子?好!好啊!让全天下的人看看,修真第一世家是怎么样的毒窝,第一宗师又是什么样的败类!」 第46页 薛有疾立刻跪倒,朝妇人磕了三个响头,「家父之罪,必会让他如数奉还,但恳请念在他入魔失智的份上,饶了家父一命!」 「他还要留一条命,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怎么办?她那么听话,那么乖顺,她做错了什么?谁又来偿她的命!」 薛有疾沉思片刻,决然伸手探向灵符,挖出了那颗散发金光的内丹。 「逝者已去不可追,我愿散尽浑身修为,助亡者顺利投胎,下辈子一生顺遂,但求绕过父亲一命。」 薛有疾捏碎内丹,金光大盛,瞬息之间又黯淡下去。 他一步一磕头,直到满脸血液,昏死之前,依旧在求妇人绕过薛诏一条命。 人人称道的薛家四公子,为人正直,乐善好施,为了父亲自碎金丹,跪行长街。 动情甚至落泪:「薛诏此人狼子野心,这才堕魔疯癫,能有此子,三生有幸啊」 燕无渡冷漠旁观,神色讳莫难测。 「有意思。」 「这个薛有疾,口口声声为其父着想,却明里暗里将他推向口诛笔伐的深渊,将自己的形象高高竖起。」 「薛诏那个老狐狸可能到死也没想到最后是被自己的亲儿子算计死的。」 第24章 金莲 「你是说薛有疾不简单?」 「不可能简单。」 薛家等级划分森严,自成一套规矩,在衣着上,上者为金莲白羽鲛纱衣,中者则为银莲,下者为木莲,而其中又能以花瓣层数细细划分数十个层次。 而且不只是服制,就连刚诞下的婴孩取名也要经过主家的审定,像中下者的孩子,自然是不可能允许起「耀祖」「家宝」之类的名字。 众下品名字里,「无渡」与「有疾」就是其中之二,光从名字就可看出此人在家中地位。 燕无渡从前姓薛,是薛家旁支,清辉一族,但是自出生以来就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照顾他的阿嬷告诉他,他出身本应高贵,父亲与薛诏针锋相对许多年,被那老狐狸算计得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他是被他父亲拼死护下送出薛家的。 后来他的存在被薛诏发现了,杀了阿嬷,将他强制带回主家,诬陷他杀母啖肉,要将清辉一族彻底斩草除根。 此时却发现薛无渡体质特殊,几乎是天生的修道者,彼时灵气枯竭,常人修行举步维艰,几十年无法练气筑基也是常有的。 他无意修行,年方十五,却意外突破练气二阶,天纵奇才不外乎就是这样了。 薛诏察觉之后,把薛无渡囚于幽极之狱,将其拆骨扒皮,展开疯狂的研究。薛诏此人对修道成神的执着近乎魔怔,如果可以,恐怕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光薛家所有人,斩断羁绊,进而飞升。 后来薛无渡被干元宗前任宗主救下,离开之前被剥夺薛姓,更名燕无渡。 但薛诏的野心并没有就此止步,他想尽办法创造出下一个燕无渡。 清辉一族有近亲成婚的传统,薛诏为了能生出一个天才,助他掌控修真界,进而成神,于是强迫自己的亲妹,生下一个又一个残缺儿或者早夭儿。 但也有几个健全的儿子,也都显现出了修道的天赋,但还远远不够,完全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一直到薛诏亲妹,也是他的妻子难产而死,也没有生出燕无渡那样的修真天才,难产留下一子,正是薛家四公子。 薛诏的计划彻底宣告失败,他将所有的罪责降临在亡妻留下的那个孩子身上,赐名最低阶,最恶毒的名字,有疾。 祝他疾病缠身,命不久矣,像一个永生永世逃不出来的恶咒。 薛有疾自幼被遣送去幽极之狱清扫薛家研究遗留下来的尸首,用最恶毒的名字,做最卑下的活计。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能在心机深沉的薛诏底下蛰伏数百年,最后一举将其扳倒。其恐怖程度相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年龄差别极大,但算起辈分来,这位薛家四公子应该要叫自己一声堂兄的,燕无渡忖度着。 两人在街上游荡,关于薛家的事迹还在激烈地讨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无人不知。 即使无心打听后续,耳边说的人多了,也就被迫得知了。 薛诏罪有应得,被薛家囚禁起来,保证不会让他外出作恶,而薛有疾作为众望所归,毫无意味地被推上空虚的薛家家主之位。 薛有疾本人极力抗拒,他说深知自己灵力散尽,修为低微,而且优柔寡断,不适合出任家主之位。 薛诏的其他几个儿子见他退出,大喜的同时开始自相残杀,拉拢,算计,谋害,无所不用其极。 事发才短短两天时间,那几个儿子到最后竟无一人生还,都死在彼此的算计中。 无奈,薛有疾为了维持薛家的正常秩序,只能以一个无修为者的身份开始统治薛家。 兴许是从前行善积德立下的福报,兴许是对他通明纯善的敬佩,竟无一人对他有异议,都十分顺从。 薛有疾的继位大典,也就在这两日了。 「听说要摆席?」 看着城墙上的告示,燕无渡揉着饿扁了的肚子,眼神迷茫无力地看向言一轮。 「薛家这样的修真世家,还是家主继位这样大的盛典,当然要宴请宾客。」 「……好,甚好……」燕无渡觉得自己快饿晕过去了。 第47页 在九重地狱过了几百年富裕日子,让他快忘了,上一次这么穷还是在灵气枯竭时期的干元宗。 整个宗门上下,除了悠久的歷史和道学底蕴,就只剩下漏风进雨的屋舍,饿得站不起来的看门老黄狗,还有模样仙风道骨光风霁月,却一直嚷嚷「徒儿给为师化点斋饭去」的干元宗张梦琪,他的师尊,宴见月。 本以为被宴见月救下,逃离了薛家的狼窝,从此等待他的是大好的日子,没想到转身就进了狗窝,连饱腹都做不到。 于是他果断到大街上扑通一声跪下,鬼哭狼嚎道:「路过的女菩萨女施主,大老爷大善人,帮帮我家师父吧,他老人家昨夜仙逝,只缺一碗安魂的饭!他毕生的愿望就是做个饱死鬼呀,求各位哥哥姐姐们成全!」 只用哭上一哭,不只饭菜,各种铜板碎银钗环手绢咂向他。 倒也没什么为人称道的技巧,单纯的长得好,当年的燕无渡脸庞尚且稚嫩,轮廓柔和,眼若繁星,模样讨巧,长在了女人们对理想儿子的审美上,没有现在这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的直觉。 于是这假丧,燕无渡一哭就是好多年,浑然不知的宴见月还在自顾自数钱乐呵。 * 薛家宗祠内密室。 薛有疾穿着家主继位的吉服,胸口是一朵在红色祥云里粲然绽放的金莲,层层簇簇地全然开放,象徵的是修真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父亲,今天是儿子的继位仪式,您不为儿子高兴吗?」 薛诏还是当街□□那副神态,浑沌而兇恶,浑身静脉突显,异变为黑色,遍布全身。 是入魔的状态。 「啊,抱歉,忘记把寄生在您脑海里的傀儡丝拿出来了。」 薛有疾从他的左眼球缝隙里抽出一根比髮丝细上数十倍,但比钢索还坚韧的透明丝线。 薛诏跟着痛苦地嘶吼一声,仿佛神魂也跟着这根丝被抽出来了。 薛有疾仔细地端详手中这根丝线,神色如常。 「都说薛家前任家修邪术入魔,可谁又知道我只是将一根充斥恶念的傀儡师植入了你的脑里,你的杀欲,□□,贪慾就会被无限放大,失去拘束。」 薛诏登是眼前一片清明,恢復神智后,他怒骂:「你这孽畜!我这些年待你不薄,居然算计的我头上……」 「嘘,」薛有疾食指竖于唇前,另一只手捏碎了他的下颌。 「请不要再让我生气了,好吗?」 他的语气就与他布堂施粥,摸着孩童的头说「不要紧,慢些吃完,这里还有」的语气一般无二。 平缓温和,甚至有些慈悲的怜悯。 「外面都说母亲是因为早产生下我才死去,其实您最清楚她为什么死吧?母亲死的那年,我五岁。」 「母亲手脚被绑,她说她活不下去,求我给她一个解脱,我不敢,我说父亲知道定然生气,母亲恐吓我,她说,我不听话她就会跟父亲您告状,说我企图将她放走,让父亲将我碎尸万段。」 「我很害怕,按照母亲所说,讲她脖子化开,看着她的血喷涌在榻上,比家主的吉服还要红。」 「但我没有想到,人与人之间只有算计,我即使按母亲的话做,但我还是万劫不復了。」 薛诏手脚被绑,下巴粉碎,只能耷拉着嘴,怒瞪着薛有疾,「杀……了我。」 薛有疾只笑。 「不可能的,父亲,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杀了母亲,我应让你们互相折磨一辈子,她的债,就由你来还吧,我对你们的恨,不死不休。」 薛有疾打开窗,人群的喧嚣的锣鼓的喧鸣瞬间涌进密室。 「下面的人筹备我的继位礼了,父亲,我要你亲眼看着。」 各路仙界名流涌入薛家府邸,两个面生的商人给看门人递上请帖,脸却看向天南地北,心虚不敢与其对视。 薛家这样重要的盛事,自然也怕混进什么闲杂人等扰乱了秩序,触了霉头。因此看门的人必然有看穿身份的本事。 看门人见二人怪异,犹豫一阵,还是放行了。 两人几乎逃难似的钻进去。 燕无渡游走于各个点心桌席之间,嘴上叼一个,手掌到手臂依次摆了数十个。 正在他吃得不亦乐乎时。 一道火花响彻天际,在天空炸开一道盛大金莲,还在闲谈的众人被动静吸引过去,花火下站着一道如火的红色身影。 那人儒雅平和,即使如今身居高位,却不悲不喜,眸中的情绪无甚波动。 接着是身为家主的薛有疾进行发言,感谢宾客到访,被迫架上薛家家主之位,心中惶恐,自知德不配位,希望所有人多指点讨教。 燕无渡吃着糕点,等着他那一句「备好了宴席,各位自行用餐」的话,无聊得眼神四处飘。 忽然定睛,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薛有疾身边,燕无渡看到了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他愣神片刻,怔怔道:「我好像看见薛衍成了。」 「是不是看错了,薛衍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吧。」 「真的是他,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燕无渡扔下糕点追过去。 那道黑色身影立马拉上帽檐,转身消失在茫茫人群里。 第25章 倒v开始 「站住!」 燕无渡拨开人群追上去。 第48页 旁边暗中观察的薛家门生伺机出动,将他团团围住拦下。 「这两个看上去像是在逃通缉犯,要不要禀告家主?」 「被通缉还敢来到薛家自投罗网,不太可能。」 「可是这二人的请帖确实有问题。」 「估计就是哪来的市井无赖,打出去就行了。」 燕无渡眼见着要抓住那人,看到真面目,陡然被拦下,焦急之下,气恼得叉腰,「凭什么说我们是通缉犯?你有什么证据,我又没犯什么事!」 那几个门生还要说话,一人从他们身后走来,扶着肩膀温柔地将其带到一旁,尽管身份尊贵,说话仍是谦逊有礼。 「得罪了,前日,干元宗发了一张告令,凡遇青面尖嘴身后跟了一个傀儡师的,当即斩杀,薛家门生也是看您二人举止奇异,也符合讣所描述的特徵。这才有所怀疑。」 「但此事存疑,薛家定然不会滥杀无辜,请跟我们去后门喝喝茶吧,等干元宗的人来了,确定下来再说,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你二人将两位客人带去好好款待,不可怠慢丝毫,可听清楚了吗。」 燕无渡有些瞠目结舌,这态度简直好得离奇,让人生不出半句怨怼。 要说薛有疾是靠着与人为善坐到家主之位,别人信,他却不信。 反而,他觉得这个人能一装就是几百年,简直可怕到离谱。 但不管愿不愿意,此时翻脸必然是不理智的行为,只能将计就计,后来再慢慢想办法了。 等将人送下去,薛有疾眼中温和的笑瞬间变了质,他有些阴恻恻问道身边人,「真来了?」 「是的,此时已经在石室等着了。」 薛有疾瞬间眼中阴翳散尽,嘴角压不住泄出一丝愉悦的笑,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伪装的笑,他撇下满堂宾客,大步流星走向石室。 他按下机关,大门轰然开启。 每个宗室门派都有这样一个地方,没人知道它的开关与所在,里面都是极度私密的东西。 石室里背对着坐着一个黑色身影,几乎与黑色融为一体。 「我知道你会来。」 薛有疾将那道背影拥入怀中,眷恋地贴着他的脸,那人身形并不大,肩膀也窄,在他怀里与抱了只狐狸小犬没有多大区别。 那人没有反抗,他抬头,眼底是燃起熊熊恶火,但被冰冷的漆黑覆没。 「滚开。」 薛有疾自觉收回手臂,即使体型差别明显,他还是摊开手,任由着被他揪住衣领。 迎面就是一拳,薛有疾硬生生捱下,擦拭了一下嘴角的伤口,看着手指上的血。 「你故意把燕无渡放进来,让我们见面,你在算计谁,家主之位还没坐稳就想着卸磨杀驴?我能把薛诏拉下马来,一样也能把你杀了扶持他人,懂吗?」 他的话里没有一点怀疑,是完完全全的肯定,薛有疾知道他现在狡辩没有一点用,两人在黑冷彻骨的幽极之狱相依为命许多年,这世上最懂自己的人,除了薛衍成没有旁人了。 「是,我是故意把燕无渡放进来,你不是要我杀了他吗,我在帮你啊,将他挑筋剔骨,受薛家七百道极刑,让他生不如死,和薛诏一样,岂不比直接杀了他更好?」 「我让你杀了他,仅仅只是杀而已,听得懂话吗?」 「看不明白你,杀他之前还要留个好印象,也不允许虐杀,该不会你还对燕无渡顾念旧情吧,别忘了他从前对你做了什么。」 薛衍成脸色陡然沉下去。 「当然没忘,一刻也不敢忘。」 * 燕无渡接过门生递来的茶,只觉得烫手,赶紧放下不敢喝。 待人走光后,燕无渡跳起来揪住言一轮的衣领,「你不是说你做的请帖肯定没问题吗!」 「对啊,不应该呀,我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燕无渡颓然坐下,也懒得找他算帐,自言自语,「要不要追杀的这么紧啊。」 他自从离开王家后就换了一张脸皮,没有用青诡的身份,但贪面的面皮都是一些青面尖嘴,獠牙外翻的模样。 没想到楚北岌发的讣令没有明确写青诡,只说九重地狱的鬼怪面貌,似乎是早有预料。 「兴许不是道昀要抓你,他不是需要你的身体作为夺舍器皿吗,不可能下令当场斩杀。」 「是薛有疾要杀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燕无渡脑海里冒出来。 刚刚在外面看到的人就是薛衍成,他和薛有疾有来往,而自己被扣下是受了他的指令。 「你这逆子,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燕无渡一拳锤桌上,茶杯里的水漾起波纹。 言一轮看着他愤怒的神情,不禁奇怪,按照他的理解,作为人,如果被这样背叛算计,应该会生出一种名为「恨」的念头。 他能看见人滋生出来的恶,但燕无渡没有,他只有生气,愤怒,却没有由此衍生而出的恶念,只是单纯的情绪。 「你不恨他吗?」 「为何要恨,」燕无渡有些莫名其妙,「我会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印的代价,没必要恨。」 言一轮努力理解他的逻辑,「那你也永远不会恨我对吗?」 他似乎什么都想和薛衍成攀比对标,仿佛为了验证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 第49页 「当然,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永远真诚相待的朋友。」燕无渡笑得烂漫 「好。」言一轮似乎被感染到,跟着笑起来。 「所有人交朋友都讲究坦诚相见,我与你坦诚,那你呢,到现在跟我说话的还是一个替身,我们能算真正的好友吗?」 言一轮急于证明自己,「我没有故意用替身的,我只是习惯如此。」 「然后呢?证明给我看。」 「好!」 言一轮脸庞逐渐木质化,上面密密麻麻的竖纹类似于竹木,瞬间如同上次一边,身体像失去控制的傀儡,肢体散落一地,化作木屑随风逝去。 一道青烟再次汇聚他的肉身,他在风中现形,「这次不是替身,是我的本体。」 他再次小心试探,「你在生气吗?」 燕无沉着的面色瞬间漾开笑意,他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我说过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言一轮受宠若惊,脑子里一片嗡鸣,身体紧绷,一点动作不敢有。 「我没说可以就是不行!你记住就行。」 燕无渡说过的话再次浮现脑海,他现在主动抱了自己,就说明他同意了,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言一轮心中瞬间没不知名的东西充斥的满满的,难道这就是人,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抽空,又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填满。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想像。 「二位,家主有请,请跟我来内厅一叙。」 二人如临大敌,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想着黄泉路上不孤单,于是视死如归踏出那一步。 结果被告知只用请一个人,燕无渡极力推举言一轮,但无果,被三个门生联合拖走,丢到薛家内厅。 他一抬头,堂前坐着薛有疾,正视若无睹地品茶,没有众人面前那种事无巨细的周到礼数,和伪善假面。 他没有任何掩饰与隐藏的兴趣,开门见山道,「又见面了,燕无渡,或许我该称你一声表兄?」 燕无渡也知道他十有八九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满脸不待见,「别,我从没当自己是薛家人,不必攀亲。」 「行,你不认我这个表弟,那你的儿子,薛衍成,你认吗?他让我将你杀之后快。」 燕无渡满脸不在乎,「哦,这个我知道,不用你再强调一遍,要杀就杀。」 反正重生一回已经是血赚,虽然过程很窝囊。 「不不不,那样太没意思了,我们打个赌,赌注就是你今天能不能逃出薛家大门,若你成功,我便不再追杀,让你一条生路,怎么样,敢玩吗?」 燕无渡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但从他的态度来看,他不想杀自己。 「一言为定。」 燕无渡走出内厅后,薛有疾的心腹不解问道,「大人,放他一条命是何意?薛衍成那疯狗若知道了定然要发作的。」 薛有疾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你知道人最深的恶念来自于哪里吗?」 心腹摇头。 「是爱,求其不得便生出了恶,我从前也不明白父亲母亲为何这样相爱又相厌,后来,我的小侄让我明白,原来爱的本身就是滔天的欲望与恶意。」 「我要掐灭他的火焰,将他彻底属于我一个人,就像父亲对母亲那样。」 听者心惊肉跳,忽然生出无限绝望,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像薛有疾他们这种人,绝不会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给一个人听,可能性只有一个,这个人即将成为永远开不了口的死人。 「一天之内逃出薛家……」 燕无渡暗自思索办法。 他回到原本的茶室,言一轮扑上来兴高采烈地抱住他,「太好了,你还活着!」 下一瞬,喜悦的深情凝滞在脸上,他脸色忽变,看向下腹,被捅进一把匕首,匕首弧形半弯呈月牙形,尾部雕刻了一些梵文。 是孽城的样式。 燕无渡从一开始就藏着这把刀,在等着这一刻了。 最后一次卡点!最近真的太忙了!(趴 第26章 秘密 「我和薛有疾打了个赌,今天之内逃出薛家,猜猜我的办法是什么?」 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地上炸开了花,言一轮正欲开口,眼中蓦然滚出大滴大滴的热泪,砸在手腕上。 他怔怔地摸了摸脸上的水渍,连他自己的恍惚了。 傀儡本没有血肉,也没有五感,更不会流出热泪,但他此刻却能感受到来自胸口的,抽搐窒息的痛,压迫这他的神经,连唿出一口气都困难。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早在孽城王家,就动了杀我的念头?第一次拉住我伸出的手,月下赐我姓名,对我张开怀抱说爱我,都是假的。」 燕无渡神色如常,如同死水般沉静的眼里是猜不透的善恶。 「不错,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你,跟你走只是觉得和薛衍成,楚北岌二者相比较起来,你最好对付。」 言一轮的瞳孔开始涣散,有些绝望地望向划破天际的伶仃孤鸦,他还以为终于不是一个人瑀瑀独行,终于有了一个人肯不嫌弃他的非人之身,愿意爱自己。 最后竟都回到原点,他还是孤单一个。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想要被爱一次。」 燕无渡皱眉,有些无奈。 第50页 「你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对你坦诚呢?在你没有对我说过一句实话的情况下。」 「是谁把我带到薛家,为什么刚好碰到薛有疾篡位,为什么目标直指薛衍成?桑歌王有且仅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道昀,你是什么来头,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会都忘了吧。」 「你的目标一直是取得我的信任,杀了我,这些,你也忘了吗?」 言一轮有些濒死的恍然,对了,他忘记了,他要杀他,从一开始被下达的命令就是杀了燕无渡。 只是神智初启,拥有了另一个新生,让他忘记了他仍是个傀儡,谁都可以操控他。 薛衍成想操控他杀了燕无渡,他不得不去做,薛有疾想操控他保下燕无渡,制衡薛衍成,他也不得不去做。 拥有神智的喜悦让他沖昏了头脑,他感受到了身为人才有的东西,窃喜,沮丧,嫉妒,慌张,谎言,甚至是笨拙的恶念。 而所有的情绪都只来自于一个人,但他还是傀儡。 他忘了他被人操控的不得已,只记得那个人的笑语晏晏。 「对不起……你在生气……」 他还在问原本那个问题,但燕无渡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宽宥道:「当然不生气,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打断,「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我给你取名,欣赏桑歌的月亮,一次次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知道薛家是虎狼穴,还是将我带来了。」 原来那个他以为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拥抱,是燕无渡给他最后的机会。 他惊慌哽咽,「求求你,不要恨我……好吗?」 燕无渡没有被背叛的失望,只是相当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我永远不会恨你,只是将你要加诸在我身上的东西全部奉还,我们就此两清了。」 视线开始模煳涣散,他努力想睁眼想看清燕无渡最后一眼,所见全部都归于漫无边际的黑夜。 「好。」 他安然阖眼,唇边残留一丝浅笑,死而瞑目。 燕无渡扶着他失重的身体,平稳地放在地上,却没有立即开始下一步动作。 明明开始的心境非常坚定,现在却又些怅然若失,明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实话,还亲手将他推入薛家,落到心狠手辣的薛有疾手中。 「我从来当你是我的朋友,喜欢你也是真心,下辈子别当傀儡了,当人吧。」 燕无渡哀然地闭上眼,过了许久,再睁眼,意外瞥见言一轮无力的手中虚握着一根丝线,若不是反射了一缕阳光射入燕无渡眼里,他肯定看不见如此细若无物的傀儡丝。 某种意义上,傀儡丝和贪面的面皮具有同一个作用,就是伪装,将一个人从气息,声音,容貌,神情通通伪装成另一个人,而且这种伪装跨越修为,不是修为高深一点就能看破的。 但贪面由于喜好比较怪异,都是鬼面怪脸的,而傀儡丝可以任意选择切换伪装的人。 这是最后一刻,言一轮伸手探入胸口,从里面取出的,他没有肺腑,只有机械和丝线。 燕无渡有些愕然,他虽然原本就知道傀儡丝有这个用处,但它极细极轻,非傀儡师本人自愿不可得。 而燕无渡捅他只是为了同归于尽,如之前约定的,黄泉路上不孤单。 言一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全了燕无渡,也为自己赎罪。 踏出门坎,阳光明媚,光芒万丈,有些热烈地睁不开眼。 燕无渡步伐从容地向大门走去,一路上各个家僕恭敬地与他打招唿问号。 「大人好,这是往哪里去。」 燕无渡从容不迫,一如那个纯善谦和的薛家四公子,「出去走走。」 家僕们行礼转过身后,都在轻声讨论,「奇怪,前一刻还在钟楼顶上看见家主,怎么这会忽然出现在操练场了?」 「大人捏碎金丹后,已经开始重新修道结丹了,按照他的天赋来看,修行一日千里,会瞬移有什么奇怪点。」 「也是,走吧我还有很多话没干呢。」 「快走吧。」 …… 燕无渡闻言抬头看向钟楼,一个白金的身影正在注视他,仿佛料定了他肯定能出薛家门一般,他和善地挥挥手,一如往常。 随后将食指竖于唇上,似笑非笑,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仿佛在对燕无渡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一路好走,表兄。」 燕无渡垂眸默然转身,朝出口走去。 一路通畅无阻,几个家僕门生向他行礼,没有人质疑他的身份。 转眼,写着「薛」字的门楼已在身后,门楼之后是通天的传经石柱,刻着华丽的凤凰腾云的浮雕点缀其中,雾霭沉沉,被两侧通山的翠竹染上绿意,雾气如流云般游走飘荡。 燕无渡从里面走出来,身上被染上一层退不去的潮气。 他走出薛家,一步也没有回头。 * 路边一行少年走过,正谈笑风生,身着黑紫流水纹长袍,与薛家和空明王室相比,算非常低调的校服了,但它的身份却赋予了它另一层意义,那是干元宗弟子。 干元宗作为以不设羁绊,目空一切为规训的修真第一门派,区分弟子们阶层也只是以紫色流水纹的面积大小划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并不像薛家,高低贵贱划分十分明晰,唯一可以区分弟子们的高低,也就是以降妖除魔立功数量不同,从肩胛到腰部会有金鳞点缀其中。 第51页 而那群弟子金鳞的数量都不少,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而其中最多的当属走在后面那位。 少年满脸冷漠倨傲,似乎不屑于与前方聒噪的弟子们为伍,一人走在队伍的右后方,看着他们因为惊奇人间的热闹有趣而叫成一团的样子,时不时翻了个白眼。 一群惊才艷艷的少年就这样从人群中穿梭而去,路人忍不住为其让路,侧目惊嘆。 由于宗派仙师经常到人间降妖除魔,还分文不收,态度温和有礼,不似一些世家,救了只小猫小狗也要伸手要钱。 而干元宗在这些宗派中是首屈一指的存在,所以穿黑衣流水纹长袍的干元宗弟子,就连一个扫地僧,在这些人心里也是威望极高。 蹲在一边的燕无渡百无聊赖地叼着一只狗尾巴草,漫无目的的想下一步该去哪,忽然这样一群少年从他身边走过。 他的第一反应是心虚,捂着脸转身躲避,以为楚北岌的眼线已经追杀到这来了。 但几人讨论的却不是他。 「桑歌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哪里就是一堆残肢,构不成什么威胁,怎么现在又爆发了尸荒?」 「具体不清楚,但肯定有人将桑歌的残肢打碎,却意外造成鬼傀儡们重铸肉身。」 「莫非有是薛诏干的?」 「怎么可能,他被薛家羁押住了,不可能放他出来,不然就是公然再与干元宗叫板,将整个薛家的名声搞烂了,薛四公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抉择。」 「什么薛四公子啊,昨日已经继任家主了,你说话把把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燕无渡这才放下心,接着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嘴里,思索人生。 「喂,能别吵了吗?」那名以一人孤立所有人的少年厌烦开口,满脸不耐的神情。 其他人已经受够了他一路上的乖戾不定,于是都停下赶路的脚步,仿佛也忍他很久了。 「我们在街上说个话吵到你了?别那么离谱好不好,你怎么不叫商贩住嘴,叫猫狗住嘴,最好叫风都不许再吹了,万一把你吵死了怎么办?」 少年并不想与他多话,仿佛多跟他说一个字都会浪费,只撞过他的肩,留下一句「粗鄙东西」,而后迳自向前走去。 被撞的少年冲上去抓住他,「我们都是粗鄙东西?那你来干元宗做什么?滚回你的空明去啊!」 别人将他拉住,「别在街上争执,说出去丢了干元宗的脸面。」 听到关键信息的燕无渡一愣,他才后知后觉发现那少年有着空明国特有的面部特徵,面部深邃有稜角,漂亮的眼睛和淡粉的唇增添一丝女气,是一种十分华丽的长相。 他傲慢自矜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空明王室君主,容祈,他的徒弟。 他忽然想起那场大雨里,容祈站在他坟前静默泪下的样子,而且言一轮说楚北岌和薛衍成都想杀自己,但没有说容祈。 他上辈子当小宠物熘大的徒弟居然是唯一一个待自己真心的。 燕无渡决定了,他要投靠徒弟,而要想见到徒弟,接近面前的少年是很好的选择。 面对那人的怒骂,容玉冷漠开口,「放开我,否则我真的会立刻杀了你。」 两方僵持,其他人也拉不开,容玉正要抽刀,「你找死。」 燕无渡立马冲上去,一个柔弱的滑跪抱腿,感动得痛哭流涕,「玉皇子,奴家找你找的好苦啊!」 昨天的反转太突然了吗,一觉醒来都是问号hhhhh~ 第27章 不照 在承善大街游荡了几日,他知道能在薛家周边的主街生活的人非富即贵,所以日常就是勾栏听曲,喝茶闲聊各大家族的八卦。 聊到了空明君主容祈为数不多的一段风流韵事。 话说他自登基以来便勤于政事,不曾娶妻,所以后位一直空悬,国后十分担心,为他挑选身世高贵容貌美丽的女子。 每每谈及婚嫁,容祈都会不顾礼数拂袖而去。几次下来,国后没办法,也就放弃了。 后来却发现容祈对一小倌十分上心,对他与别人有些不同,两人经常会在深夜执手相看泪眼,似乎是志同道合的知己。 国后这才知道儿子兴许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原因,竟是喜欢男子。 尽管在当今,短袖是不体面的,何况一介君王,但那也比儿子是个无情无欲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的人好,再者说空明国风开放,崇尚美丽绚烂的鸟翼,喜欢美人,并不在乎美人的性别,所以要论起来,短袖也不算少见。 看着二人越来越荒唐,国后只能默许。 然后没过多久,那小倌跟着容祈出去诛杀原野中作恶的妖孽,结果两个人去,只有容祈一人回来。 他没有找寻也没有难过,一切如常,仿佛只是不小心落下了一个什么不足一提的小对象。 而那名没有位分的小倌就此人间消失。 而燕无渡拨动傀儡丝,将自己伪装而成的,就是这位与容祈失散多年的小倌。 他头上还杂乱的蓬着,还插着几根枯草,满脸脏污却掩饰不掉那双流光辗转的眼睛,和淡若粉樱的唇带给人的惊艷之感。 身上的白色羽衣尾端零碎染尘,将他弱小伶仃的身形衬托的楚楚可怜,好似一只随波飘零的小白雀。 第52页 那副柔弱无骨,身量娇小的小白花样子完全符合所有人对那位小倌的印象。 容玉脸色一僵,仿佛白天见鬼。 「是你?」 燕无渡死死抱着他的腿,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没错!正是奴家,自密林与君主走失后,我跋山涉水想回到空明,途中遇到了不少歹徒我都没有屈服!幸而遇到了玉殿下,求殿下带我去找君主吧!」 见到容祈后就可以师徒两个抱着痛哭流涕相认了,燕无渡暗想。 谁料容玉嫌恶地后撤一步,居高临下,抬起下颌,像一只孤高的天鹅。 「休想,你这下贱东西还想高攀兄长?我不可能带你觐见的,要命的话现在就滚远些。」 燕无渡哭得撕心裂肺,「我与君主真心相爱!你为何要拆散我们!」 「……」 容玉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语与离奇,漂亮的脸皱成一团,「你这疯狗,别胡说八道了,兄长不是你这样的蠢货能沾染的,省省吧,别做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了,你不配。」 说完他阔步流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对看热闹看入神,展开激烈讨论的弟子们,没好气说道,「走不走?」 其他弟子瞬间忘了前面种种不愉快,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跟上前去。 燕无渡眼看着自己被一行人甩开,并没有着急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反而接着捡回那根狗尾巴草,蹲在路边思索。 容玉这人虽然娇纵倨傲,却并没有薛衍成与楚北岌那般心眼算计,所以看他方才的神情,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 看他对小倌的态度,非常不满他玷污了冰清玉洁的兄长,想让他带自己见容祈简直难比登天。 燕无渡忽然想到他们待会要去桑歌鬼城,看一行人这身耀眼的金鳞,修为在干元宗必定也是拔尖的天之骄子,前路一定颇为兇险。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容玉走在人群后方,回头看向蹲在路边楚楚可怜的小倌,递了一个威胁警惕的眼神。 仿佛在说:再敢打兄长的主意你就死定了。 燕无渡勾起嘴角一笑,满不在意地朝他挥了挥手,做了个「后会有期」的口型。 容玉收回目光,满脑子都是那抹势在必得的笑,叼着的草被风吹的摇摆不定,那人的容貌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夺目,小白花般纯净的长相此时看着有些邪气又吊儿郎当。 可原本那个小倌他接触过的,恶毒心机又愚蠢,这样的神情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他心里莫名有种割裂的诡异感。 一行人来到一座宏伟但残破的城池跟前,抬眼是高破层云的城墙,甚至看不到浓云之上的顶部。 枝丫枯萎,寸草不生,只有乌鸦飞过留下的嘲哳怪叫。 黑云压城,阴风唿啸,似乎昭示着此行并不简单。 尽管这一行人是歷经过大风大浪,万里无一的天才,此时也不免心里犯憷。 因为这是道昀师祖,他们化臻飞升的掌门人的故地。 千年以前,在三大王室之中,桑歌占地最广,地处富饶,是整个水镜天的中枢核心,连如今的空明王室也是望尘莫及。 然盛极必衰,桑歌灭国之后,这肥肉般的地方应该被各国争夺分裂,奈何桑歌虽亡,却出了一个身负神骨的天才,成了修真界第一宗的掌门,凌驾于各大王室家族之上,所有人心里默认的修真界第一人。 更是在百年前的仙界剿杀中诛杀了为祸苍生的燕无渡,原地飞升,信徒千千万万,虽说楚北岌既然飞升,应该与桑歌早无干系,斩断羁绊了,但依然无人敢对桑歌下手。 于是千年风霜蚕食下,成就了这座鬼城,人迹罕至,寸草不生,也有说法管它叫「日月不照城」。 干元弟子们进入城中后,没有浪费时间,麻利地分两队镇守前后城门,各自散开,站在阵眼上,默念口诀,召出剿杀阵。 尽管路上有些矛盾不和,但此时默契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燕无渡蹲在最高处的檐角上打量几人,背对万里无云的漆黑天空,一身纯白的羽衣被风颳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只振翅欲飞的百孔雀。 他拖着下巴暗忖。 这群小辈还算不错,没拖累干元宗的声望。 金笼般的杀阵破土而出,缓缓笼罩整座鬼城。 城中那头千万人的肢体汇聚成的鬼傀儡似有所感,这才于街口现身,然来来者并不狰狞丑态,也没有青面獠牙,反而揣着手,步履从容优雅地从远处走来。 众人一见来者,登时怔住,停住手里的动作,长相千奇百怪的恶鬼也见过,却都不比眼前这人令人震惊。 「师……师……」他们瞠目结舌,知道不可能,可那人分明站在眼前,于是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 只有檐顶的燕无渡震惊地脱口而出,「楚北岌?!」 楼下那人向他看去,眼里是毒蛇看到猎物的锐利与冰冷,楚楚北岌伸手,「我允许你走了吗?滚过来。」 说实话,看到楚北岌的那一刻,燕无渡的第一反应是心虚,随着他开口说话,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回原地。 他不是他,一开口便知。 燕无渡拍手,「哎呀,真是拙劣的模仿呀,假的永远是假的,成不了真的,你说是吧,冒牌货。」 第53页 众人闻声看向最高处檐角,那人一改方才的嚣张,屁滚尿流滚下来,扑向容玉,他梨花带雨地缩进他怀里,「玉皇子,奴家好害怕呀,这东西刚才瞪我呢!」 本来方才因为楚北岌的出场,众人的心神已经乱了,经过燕无渡这么一冲撞,刚立起来的杀阵瞬间破了,众人被反噬,纷纷转头吐了一口鲜血。 「不是说让你过来吗」楚北岌一开口压迫感十足,他步步逼近。 燕无渡赶紧躲到弟子们身后,「仙长们保护我,那鬼东西肯定是觊觎奴家美色,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乃玉皇子他兄长的意中人,你不要再痴心妄想!打我的主意了!」 楚北岌嘴角抽搐一瞬,其余人也很想将他一脚踢远点,奈何干元宗门训在此,不得以一己喜好决定他人生死,即使这再讨厌,再道德败坏,大敌当前,该救还是得救。 弟子们立即正色,面向楚北岌列阵展开围剿。 燕无渡弱柳扶风地蹲在一旁嘤嘤,「玉皇子,你是最棒的,奴家信你!此战若胜,我便不嫁你兄长了。」 容玉从容应战的时候翻了个白眼,跟谁想娶你一样。 「我现在移情别恋了!我此后只钟情你一个人!」 冷不丁一句话,让容玉一个手抖,剑身「争」地一声掉地上了,尽管他下一瞬反应过来,脚尖一钩,将剑踢上来,重新握于手中。 但这瞬息的分神让局势瞬间逆转,被压着打的楚北岌突破了众弟子们的放线,虎口直指最后方的主力容玉。 众人一时间无法反应,阵型瞬间溃散。 容玉落于劣势,躲闪不及,眼见着就要被扼住脖颈。 在一旁摇旗吶喊的燕无渡勾起一丝微不可见,得逞的笑。 他的计划要达成了。 既然容玉不愿意带他见兄长,那就只能逼容祈现身来见他了。 这兄弟二人乃一母所出,听说能彼此感应,容祈在千里之外感觉到亲弟有生命危险,没有理由不现身。 燕无渡已经酝酿好见到容祈的情绪了。 没想到楚北岌那厮的目光一转,一个急转弯朝他这边攻击过来。 燕无渡还没来得及收起奸诈的笑意,就被掐住脖子,「喂,你掐他们去啊,掐我干嘛!」 楚北岌阴恻恻贴耳说道:「抓到你了,跟我走吧。」 燕无渡还想再说两句,却被硬生生拽住遁入黑暗,临走之前挤出一句,「玉皇子救救……」 燕无渡仿佛在黑暗里待了很久,极速下坠的感觉让他不敢睁眼,知道双脚落地,这才敢堪堪睁开一条缝。 入眼是一间破败的房子,似乎还在桑歌境内。 燕无渡这才想起一个可能性,这人是桑歌残肢聚集而成,那些肢体因为羁绊永远离不开这座鬼城,这人应该也一辈子逃不出去。 燕无渡瞬间放下心来,自顾自坐下,翘起二郎腿,「还没装够吗。」 「你现在又是被谁操控呢?薛有疾还是薛衍成,死木头?」 那人浑然像没听见,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阿渡为何不叫我的名字了,那可是你在月下亲口给我起的……」 自嗨小剧场action! 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谁是卧底」团新添一名勐将! 镜头转向我们的队长楚某,哇哦,他正在摇旗喊冤,扬言要退团呢,哈哈,没门儿。 接着看向我们的小薛同学,他正在摩拳擦掌,宣告他是团里扛把子的地位。 那么我的的新成员,言某有什么感言呢?(递话筒 言某鼻青脸肿登场:求求两位前辈请轻点打,拜託了! 写着写着发现除了小燕以外,全员阴暗批啊 第28章 地下城 「言一轮死了,你不是他。」 燕无渡的语气镇定而坚决。 那人颇感意外。 「不愧是曾身负神骨的人,果真心目清明,通晓万物,不错,我不是他,那个被你一刀捅死的蠢货只是我的一个分身。」 「他不是什么分身,也不是蠢货,他现在是一个人,是我的朋友。」 听到「人」这个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阴郁得几乎有些压抑的疯魔。 他虽然与言一轮长相一模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言一轮的眼睛圆的像满月,瞳孔大而幽黑,加上傻里傻气的发言,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愚蠢感,再恶毒的心思在他那里都显得笨拙可爱。 这人却不同,他瞳孔极小,位置偏上,有大片留白,一双三白吊梢眼,像极了伺机而动的捕猎者。 傀儡成人几乎是原始的欲望,但他只能在操控言一轮的傀儡丝中窥得片刻作为人的感受。 心脏抽搐的痛,瞬间被抽空的失落,被充实的狂喜,还有不得不休的嫉妒,但这些都属于言一轮,不属于他。 他只能在言一轮的视角看着燕无渡的喜怒哀乐,欣赏他的鲜活与生动,听着他说「我们是世上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喜欢你。」 但这些是对言一轮说的,不是对他。 「朋友?」他讽刺地笑笑,「即使他对你满口谎话,将你推向薛家的深渊,你还当他是朋友?」 「当然,言一轮在死前已经化身成人,他会进入轮迴,每一世都是一个完整的人,会生老病死,循环反覆,但你,永远还是一块任人操控的死木头。」 第54页 燕无渡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于是故意挑衅道。 「呵呵,」他冷冰冰的干笑两声,拍拍手,「真好啊,双向奔赴,可悲可嘆,那个蠢货要是能听到你这番话,肯定感动得痛哭流涕吧,可惜他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了。」 「在薛家当日,他还跪下求我,让我以本身去见你,他说他不想再对你说谎了,我拒绝了。」 「说实话,如果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了他,我还未成人,他区区一介替身,怎么配拥有人的意识。」 此话一出,燕无渡并没有他想像中的意外,悔恨,震惊,而是神色如常,甚至有些不耐烦地努努嘴,「说完了吗,你话好多。」 他却不淡定了,「你早知道了?」 「是啊,自从他换回本身,我看出他还是个替身时,我就知道言一轮一直被操控,对我说谎,让我进踏足薛家都是迫不得已,我也知道他化身成人后,你不会放过他。」 「所以你先一步杀了他,送他入轮迴?」那人激动得一拍桌子,逼近过来。 两人对峙间,鼻尖几乎相触。 燕无渡不动如山,他点点头,「是。」 不愧是掌控九重地狱几百的的魔头,在成全别人的同时还能想办法保全自己。 那人又是一串压抑疯狂的笑声,笑得低下头。 他忽然想起来,言一轮在临死前最后一刻挣脱了他的操控,将傀儡主丝拔下来送给燕无渡,那相当于人的心脏。 「凭什么。」 「明明第一次见到你的是我才对啊……」 当日孽城王家,他向他递出一截傀儡丝,被楚北岌炸了半个山头后,漫天尘灰看不见来处,他轻道一声「再会」,转身遁走。 转瞬,他阴鸷地抬起头,眼里是溢满的欲望,步步逼近,「为什么那个蠢货和道昀都可以,偏我不可以?」 燕无渡开始觉得不对劲,开始起身后撤,「喂喂喂,你要干嘛?」 「我要你……也爱我一次。」 燕无渡一跳三丈高,对着外面大喊,「死木头要非礼啦!玉皇子!快来救我啊!奴家的清白要没啦!」 * 干元宗弟子围城探息,却并不见其踪迹,偌大一座王城,居然没有一点其余人的气息。 容玉依旧走在后面,神色有些不自然。 燕无渡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尽管努力想压下心里的波澜,但还是忍不住让它冒出头来。 容玉自小在王宫中长大,身边都是谨小慎微的宫人,再大些被送去干元宗修行问道,身边也是对他或敌视,或仰望,但也规规矩矩的同门。 奸险狡诈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但像他这样跳出礼法之外,明目张胆,不顾廉耻的坏倒是第一次见。 他心中默念:只是觉得有些离奇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这时,燕无渡的唿救声从地下响起,正在几人脚底。 弟子们当机立断,原来鬼城之下还有一座底下城池,必须合力将上层炸开,于是再次立阵。 容玉转身坐下,「要去你们去,我不可能去救他,他死里面最好。」 其余人脸色铁青。 虽然他们也不愿意承认,但是没有容玉的助力,确实对上那个鬼傀儡胜算不大,方才那人一直心不在焉,收着力,所以几人估量不出他的大概水平。 而且团队行动是早就定好了以容玉为核心,核心都没了,其他的部分肯定四分五裂。 要让师长们知道他们因为耍脾气而分裂队形,导致任务失败,甚至还搭上一条人命,容玉是空明王室的人也就罢了,他们几个估计得被活剥一层皮! 原先与容玉争执的弟子不忿地站出来,「大敌当前,能不能先收收你这王孙公子的做派,若让沥阕师叔知道了,管你是不是空明的人,定要打断你一条腿!」 容玉一反常态的没有怼回去,反而视线停驻在一个地方,仿佛在走神,其实他内心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因为燕无渡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有话好说啊大哥,先别动手动脚,别扒我的衣服!离我远点!容玉!!我要死了!」 容玉:「……」 众人只见容玉毫无徵兆的立诀炸开一片土,黄沙漫天中,他提剑跳进去。 也就一瞬间的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对着洞口喊道:「餵你这傢伙,跟着队形走啊,别一个人单独行动!」 随后紧跟着跳进去。 容玉跳进地下城,踢开俩人所在的那扇门后,但他立刻就后悔了。 燕无渡弱小无助的撑着身体,斜躺在地上,用帕子捂嘴抽泣。 但除了他嘴里的话,现场没有一点施暴痕迹。 他对面那人双手摊开,似乎极力想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眼里是罕见的彷徨和茫然。 燕无渡摇摇帕子,柔弱指认道:「就是他!企图玷污奴家清白,玉皇子,你快说句话呀!」 容玉:…… 这让他负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们继续。」容玉转身要走。 燕无渡飞扑前去抱住他的腿,「玉皇子你不能这样啊,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可以将我拱手让人!」 姗姗来迟的弟子们怔住,他们就晚到片刻,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有一种丈夫为了金钱将妻子推给旁人沾染的既视感。 第55页 可是这小倌不是他兄长的宠妾吗? 这怎么……嗯,就挺乱的。 容玉脸色更铁青,不顾死缠烂打的燕无渡,拖着脚往外走。 其余人将他拦住,「喂喂喂,任务还没完成!别走啊!」 容玉铁了心撂挑子不干了,「大不了本王不在干元宗待了!都滚开。」 燕无渡哭喊,「干完这一票再收手吧玉皇子!」 不说还好,一说容玉逆反心更重,更加快速度往外走。 「喂,当我不存在吗?小鬼们敢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傀儡揣手从黑暗中走来。 燕无渡趁机煽风点火,「你这死木头,我现在可不怕你了!玉皇子会保护我的!想玷污我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容玉:…… 傀儡:…… 「闭嘴吧你……」 话音未半,傀儡瞬息之间冲上来,万万千千的银丝从他身后飞出,目标直指燕无渡,如同两只大手,恨不得立刻将他掐死。 燕无渡则瞬间身姿一闪,躲到容玉身后,以躲避他的攻击。 容玉被迫反击,充当保护他的角色。 两人从天上打到底下,燕无渡也跟着上蹿下跳地躲。 奈何两人实力相当,几乎是势均力敌,容玉暂时还抽不出空来将燕无渡踢远点,只能被动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余弟子想帮忙,但由于二人打得太激烈,贸然插手可能会误杀自己人,于是静观其变,等着容玉一旦处于劣势就出手。 傀儡丝与剑光交错,将地下城建筑变得一片狼藉,刀剑无眼,破败的称重建筑终于承受不住两人打斗外泄的灵力,轰然倒塌。 整座地下城被残垣掩埋。 所有人在砖石砸下来后,瞬间分崩离析。 由于燕无渡时刻不离身地跟着容玉,所以二人被困在一处角落。 容玉有些回不过神来,他隐约记得在塌陷最后一刻,燕无渡瞬间从他身后冒出来,反身将他护至一处角落。 嬉皮笑脸瞬间正色,竟然有些可靠的踏实感。 但他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容玉正心乱如麻地想着,身上的燕无渡开始挣扎,上下其手。 他瞬间立剑隔在两人之间,「别碰我!」 燕无渡无辜举起双手,「我没碰,我伸个腰。」 「从我身上滚开。」 「目前,做不到。」 容玉放眼看过去,他身后的一块墙体与他的背部严严实实贴住,没有一点后退的空间。 此处粉尘飞扬,又脏又乱,他有些绝望的闭上眼。 燕无渡提出一个不错的主意,「你不是和容祈能彼此感应,你叫你兄长来救你不就可以吗。」 容玉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吗?为什么着急要见我兄长呢?冒牌货?」 燕无渡意外,他居然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小倌,一开始没有怀疑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那个人。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燕无渡自认他精湛的演技没有给他看穿的机会,问题一定出在别的地方。 「他早死了,我杀的。」 容玉:想不到吧!我也不是个好东西呢! 第29章 玉铃 「当年兄长刚继位,根基不稳,各方势力割据,那个小倌就是被派来监视,伺机而动下毒谋害兄长的。」 「兄长一直权衡利弊,没对他下手,但我管不了这些,我趁着夜色离开干元宗,当着兄长的面将那小倌的脑袋砍下来了。」 燕无渡哑然,私自离开宗派,回到故地已经是严重的违反门规,更何况还背上一条人命,犯了杀孽。 燕无渡:「这要按规矩惩处,轻则扫地出门,重则以命偿命,被废尽修为,踹下知毁涯粉身碎骨。」 容玉:「所以后来的原野围猎,其实是兄长为了替我掩饰干元宗的追责而作的一场戏罢了。」 燕无渡忽然有些感慨,当年到处惹事,等着别人给他擦屁.股的毛孩子现在也能庇佑他人了。 「你的性子与你兄长当年真是如出一辙,一样的冲动没脑子还爱垮着一张脸,跟谁欠你们钱一样。」 容玉:「你从前见过兄长?」 燕无渡:「当然,要论起辈分呢,你还得喊我一声师祖,我是你兄长的师尊。」 容玉:「王家夺舍疯狗的那个?」 燕无渡:…… 这小屁孩,真不会聊天 但这也不能怪他,容玉生活的环境註定了他对燕无渡只能一知半解。 在空明王室时,因为燕无渡与容祈的师徒关系,所以没什么人敢在徒弟面前指控师父的罪责。 后来到了干元宗,又因为燕无渡与楚北岌的师兄弟关系,也没人敢在师兄面前议论师弟。 所以容玉对燕无渡的行径没什么概念,像什么一天吃三个小孩啦,夜御十男啦,欺男霸女啦,他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从前是个魔头,被道昀亲手诛杀。 印象最深的还是最近孽城王家发生的大事,燕无渡重生夺舍疯狗一事在三界传的沸沸扬扬,还没来得及作恶就连带着半个山头一起被轰成一堆灰。 因此他的恶名大打折扣,成了个笑谈。 只是容玉想不明白一件事,既然这人的名声在三界可以说是一片狼藉,为何兄长八百年了还保留着那只破碎的玉铃,那是干元宗的拜师信物,燕无渡当年亲手交给他的。 第56页 容祈从来都不是什么顾念旧情的人,这一点容玉再清楚不过。 当年他为了兄长斩杀小倌,得不到一句感谢也就罢了,心口还挨了一脚,被勒令滚回干元宗,那一脚决绝得仿佛要踹断两人的兄弟情分。 容玉放下一句死生不见的狠话,一个人跑回干元宗。 从那天决裂算来,两人已经三百多年不曾见过一面,以至于容玉现在回想起来还窝火。 正想着,身上那人开始挣扎。 容玉立刻将剑身逼近一分,「你要干什么!」 燕无渡两指一捻,将剑按下,「冷静。」 「怕你兄长待会来救你的时候,怀疑我非礼你,所以我离你远点。」 说着,他缓缓起身,企图缩到墙体塌陷形成的三角的一边去,毕竟真实身份曝光了,在小辈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 容玉无法忽略身上的动静,不知为何,慌张得眼神乱飞,瞟到燕无渡身后的一处尖锐的铁柱,反射了微弱的光线,呈现出金属质感。 「餵别乱动!」 燕无渡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胸口被贯穿,铁柱在他视线里冒头,随着他的动作,血液喷溅在容玉的右脸颊。 「我流血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淡定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不然呢?难道是我的吗?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相比较之下,容玉的情绪显得激动许多,他抬起双手堵住了燕无渡的伤口,以他防流血过多而死。 自从上次被踹了一脚之后,他就斩断感应,发誓以后不会再跟兄长说一句话,即使对方痛哭忏悔也不原谅他,现在却隐隐约约动了求兄长来救场的念头。 反正燕无渡也是他师尊,自己卖兄长一个面子罢了,应该也不算出尔反尔。 正在他打算向容祈求救的时候,燕无渡开始叽里哌啦发表遗言了。 「我要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听着,夺舍疯狗的那个不是我,我没有杀母吃肉,虐杀同门,弒师篡位,没有吃小孩,也没有夜御十男,没有暗恋道昀,没有对宴见月有非分之想!我不是断袖!!」 「听清楚了吗?没听清楚我再说一遍!你要让我的遗言传遍整个三界,还我清白!否则我下次做鬼还来找你!」 容玉…… 真无语,别人碰见濒死的前辈不是获得绝世秘籍就是赠送毕生全部修为,再不济也能得到个毁天灭地的神器。 这人啥也没有就算了,还让自己给他洗白,没搞错吧? 此时头顶似乎出现细微的动静,燕无渡赶紧捂住容玉的嘴,仔细听取动静。 似乎有人在他们头顶的残垣上来来去去,但来者修为高深,没有踏足声,只有剑尖拨弄碎石的声音,声音逐渐尖锐,预示着其主人耐心耗尽。 「自己出来,别让我找。」 果不其然,声音带了十足十的烦躁。 闻声,容玉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兄长?」 燕无渡瞬间哭成波浪眼,眼泪啪啦砸在容玉脸上。 「我徒弟来救我了,我不用死了,好感动!」 容玉偏过脸躲避他的泪滴,「餵你……收着点。」 几千年的老东西了,怎么这么不稳重。 他替燕无渡折断背后的铁柱,身后的石板被残垣之外的容祈徒手掀起,而后一脚踹开,尘灰飞扬间,两人灰头土脸地齐齐回头,可怜兮兮,泪眼婆娑。 「兄长……」 「徒弟……」 毫不意外对上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容祈抱着臂,居高临下,面上是与容玉如出一辙的倨傲自矜。 兴许是燕无渡现在的形象太过于草率,容祈直接绕过他,走到容玉嘲讽道:「不是说与我死生不吗?现在在干什么呢?你记住,再有下次我不会出手,我会直接让你死在这里。」 尽管他这么说,但他还是来了,没有斩断与容玉的感应。 容玉这才知道自家兄长口是心非,其实心里是记挂自己的。 「兄长……」 他刚要走过去,身边一个身影先他一步,刷的飞过,留下一道残影。 「徒弟!是为师啊!你总算来了!就知道你心里始终是记挂为师的!」 燕无渡冲上去,不由分说地抱住容祈。 容祈僵住,「燕无渡?」 燕无渡重重点头,「正是为师!」 容玉不爽地站在一边,本来属于自己的兄弟破冰戏份被抢了,只能看着他们师徒相认。 谁料下一刻容祈拔剑相向,燕无渡瞬间松开手,反应迅速地跳向不远处一块碎石尖上矗立,心有余悸地看向剑尖。 倘若他晚一点肯定被削成两段了。 「你这逆徒,还想弒师不成?」 容祈面色沉沉,「不敢当,不是谁都有你当年的胆量。」 传闻,燕无渡因为频繁作恶,被其师宴见月处以干元宗极刑,废尽全身修为踹下知毁涯赎罪。 知毁涯下是以神铸禁制隔开的九重地狱,坠入其中不是被境界粉身碎骨,就是被九重地狱的恶鬼啃食而死。 但燕无渡好像回到老巢一般如鱼得水,不仅制霸九重地狱,还穿透禁制,回到干元宗将其师宴见月一刀抹脖。 随后猖狂大笑而去。 年幼的容祈冲出人群,抱着他的腿,红着眼问为什么,燕无渡歪头一笑,「你也想死吗?」 第57页 他抽出他的怀里的玉铃,当着容祈的面捏碎,道:「你我师徒缘分,尽断于此。」 容祈的目光也随着玉铃一起破碎,他绝望摇头,「师尊……不。」 对视间,八百年岁月过隙。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哭得容祈现在变得冷肃成熟,他不再问为什么。 燕无渡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你也认为宴见月是我杀的?罢了,都这么认为,就当事实如此吧,现在,杀了我,替宴见月报仇吧,反正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想杀我易如反掌。」 他摊开手向容祈走去。 容祈自乱阵脚,「你的意思是掌门师祖不是你杀的?」 「是不是我杀的重要吗?你们认定的就是事实,我怎么说有用吗?」 「那你当年捏碎玉铃,与我断绝师徒情分是为何!」 容祈质问中带着控诉,说出这么多年困扰他已久的执念。 「蠢货,」燕无渡自嘲一笑,「我当时受千夫所指,名声狼藉,任何人跟我沾边都要倒霉,我跟你断绝关系是在保全你,至少你离开我,还是空明王室最受宠的皇子。」 「师尊……」容祈声音哑然。 「为何不早说!让我恨了你这么多年。」他扑上去死死抱住燕无渡,脸埋在他的肩膀处,泣不成声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我又何曾想让你恨我呢,傻孩子。」 燕无渡大度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对着容玉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容玉傻眼。 且不说他第一次见兄长这么幼稚不自持,抱着一个人哇哇大哭,就说这深仇大恨的,燕无渡随便两句话就应付过去了,兄长这也太好哄了吧。 第30章 传闻 容玉抱剑站在一边,仿佛一个局外人,但他龇牙咧嘴咬着的腮帮子暴露了此刻极度不爽的心情。 看着面前两人抱着鬼哭狼嚎足足有两柱香时间,「徒弟!」「师尊!」地叫了半天。 「差不多得了!」 他一刻也忍不了了,冲上去将两人扒开,昂首挺胸地隔在两人中间。 但两个泪眼婆娑的人视线依然没落在他身上,依旧深情对视,「徒弟师尊」地叫。 容玉抓狂地大喊一声,「够啦——!!」 尾音拉得很长很长很长。 容祈终于肯看他一眼,脸瞬间垮下来,「有病治病,别在我面前发癫。」 岂有此理!这态度转变之大令人震惊! 容玉气不打一出来,「没看见你亲爱的师尊胸口在喷血吗!你再叫两声能把他叫死。」 容祈这才顺着他所说的看过去,看没来的急检查伤势,燕无渡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两张着急的脸凑上来,他想着,原来没有痛感也不好,连身体什么状况都感觉不到。 * 空位王室最近流传一件非常轰动的八卦。 君主容祈带回来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那天天色已晚,城门关闭,他号令打开城门,在几千个将领地目光中,抱着那个羸弱重伤的少年,急切召集满王宫的太医为他诊治,并放言救不回少年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而那少年的脸竟有八九分像从前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倌,众人惊唿「难道是替身?」 不仅如此,二皇子容玉还紧跟其后,对兄长极度不满抱怨。 「都说了他快死你在那鬼叫个什么劲啊」 「为什么抱进你寝宫啊?你想干什么?」 「你除了会说陪葬还会说什么,有本事你传他几百年功力看看。」 容祈忍无可忍回头,「别以为你是我弟我不揍你,不想再挨一脚就乖乖闭嘴,自己滚回干元宗,他的真实身份泄露一丝一毫,我拿你祭刀。」 容玉愣住,然后气鼓鼓甩袖离去。 有关那晚的舆论几乎是王室出面也压不住的程度,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其中最可靠,流传最广的猜想如下: 那少年与容玉在阴谋中相识,危难中牵手,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然天有不测风云,因为与小倌太过相似的长相,被容玉的兄长,空明的君主容祈觊觎,他罔顾人伦,将弟弟的心上人强硬地留在身边。 少年虽然柔弱得如同一朵随水飘零的小白花,却也是个刚烈决然的性子,既然不能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还要做他人替身,倒不如直接死去。 于是他企图用自残打破容祈的妄念,谁料命悬一线还是被救回来了,他绝望,他痛恨,却无能为力,只能呆在容祈身边当一只以色侍人的金丝雀。 谁料容祈早已不把他当做替身,而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他,清醒地沉沦下去。 少年也不是感觉不到那个唿风唤雨的年轻帝王的心意,可他仍然无法决断自己的情感,他站在命运的断崖口,回头看着两条分叉路: 一边是共赴生死的干元宗第一天才,容玉。 一边是对他情根深种的霸道帝王,容祈。 他该如何抉择呢?详情请于二十八日至听茶社,首席说书先生为您讲解皇室情仇。 「天哪,你昨天也去了吗?」 「当然了!昨天那一话简直太精彩了!」 「就是君主趁着少年熟睡要偷吻,结果被二皇子撞破,兄弟二人剑拔弩张那一话吗!真的太刺激了!」 第58页 「对啊对啊!!」 两个宫女激动得直跳,完全不顾灌木这边百无聊赖嗑瓜子的当事人的死活。 燕无渡生无可恋地丢掉以后一枚瓜子壳,决定表达一点当事人的态度。 他嬉皮笑脸地自灌木后面窜出来,「姐姐们在聊些什么呀,加我一个呗。」 两宫女摆手,「嗨呀没什么,不就是君主前些天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接着转头一看,两人石化愣住,因为「少年本人」正对着她们春光明媚地笑。 念及少年人设,是个外表一步三咳的小白花,实则黑心黑肺的霸王花,两人吓得赶紧跪下 ,「公子饶命!」 燕无渡连忙绕过灌木,小跑过去将人扶起,「饶什么命呀,怎么忽然跪下了……」 「是奴婢们多嘴,求公子不要告诉君主,不然定会……」 「不能说吗?可本君已经知道了。」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侍女们吓得差点晕过去,燕无渡回头一看,好嘛,一边没哄好又来一个。 容祈满脸冰冷傲然就要对这两个说长道短,搬弄是非的侍女降罪。 燕无渡还没问到想问的就被打断,他没好气地颐指气使道,「转回去,别打扰我。」 在两个婢女堪称惊悚的目光中,容祈乖乖转身,封闭视听,好声好气道:「你好了告诉我,马上要回去喝药了,加之外面风大易着凉,最好快些。」 婢女们:!!! 果真创作来源于现实啊,甚至有时候现实更离奇。 燕无渡再次和颜悦色道:「你们说的这话本在哪听来着?」 「……神应大街的听茶社。」侍女忐忑回道。 「讲到哪一话了,给我回顾回顾。」 侍女一愣,这人似乎与传闻中的也不一样,倒是很平易近人呢,见他毫无问责之意,便将说书的自编的野史和盘托出。 燕无渡又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瓜子,一人分了一点,三人围坐一圈,边聊边磕,讲到精彩处,他认真严肃得不像在听一个八卦,还跟着两个侍女夸张的语气迎合道:「是吗?」「啧啧」「太不是东西了」 容祈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鼻子,接着乖乖等人。 很快将这段《王室情仇》讲得七七八八,侍女们看他颇感兴趣,便倾尽所有问道:「这只是其一,听茶社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呢!听说过另一本《干元风云》吗?比这个刺激一万倍?」 燕无渡再次坐正,认真道:「怎么说?」 「这一本讲的是八百年前一个姓燕的魔头,不过你年纪小,兴许没听说他的名头,那叫一个残暴嗜血,生杀无数,为非作歹,欺男霸女啊!」 燕无渡干笑两声,「哈哈……」 什么话?这都是什么话! 「话说这燕魔头八百年前被道昀老祖一箭穿心……」 「不是被雷噼死的吗?」燕无渡十分严谨地纠正。 侍女大手一挥,「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魔头没死!」 「!」 「他被道昀老祖囚禁了八百年。」 燕无渡太阳穴直突突,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怎样?」 侍女再次神情激动。 「还能怎样!当然是废尽修为然后%#@啦!老祖挈着那魔头的下颌一边%#@一边说,直接让他死了太便宜他,要一点点折磨摧毁他的神智和尊严,谁让那魔头杀了他最爱的师尊宴见月……」 燕无渡忽然捂着头痛苦哀嚎,满地打滚道:「别别别这个真听不了,我头疼,有缘再见了姐姐们。」 他一个麻熘起身,捂着脑袋朝容祈走去,「走走走,回去喝药,为师头疼得厉害!」 侍女心想怪了事了,这少年是只爱听自己有关的传闻话本吗?他人的怎么还听不下去了。 恰恰相反,燕无渡只爱凑与己无关的热闹,一旦涉及到自己,杀人放火恶贯满盈之类的,或者将自己与道昀捆绑,酱酱酿酿没羞没躁那样的,他就听得头昏眼花,头昏脚轻。 回到恢宏得夸张的君主寝宫,即使见过很多次,燕无渡还是会被震惊到,不愧是三大古王室仅存唯一的古国,财力雄厚到匪夷所思,只怕是侍女在寝宫走两圈,脚底都会粘上一层金粉。 他接过容祈递来的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十分顺手地再次接过递来的精緻糕点压下药的苦味。 「对了,我打算去一趟听茶社。」 「需要徒弟陪同吗?」 「最好不要,我听的是你和那个小倌的爱恨情仇,你去不合适。」 「……那师尊慢走。」 容祈转身还不留恋地离开,估计怕再多呆一会会忍不住想骂人。 燕无渡轻车熟路地来到神应大街那家茶社,刚交了从徒弟那顺来的钱,转身要进去,结果被一堆人拦下。 又是检查身份又是探查灵力又是签署契约,绝不外泄绝不举报,因为里头涉及到的都是唿风唤雨的大佬,一个不慎只怕要被抓去千刀万剐。 一切就绪后,燕无渡跟着他们的人走进一间暗室,左拐右拐,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里从一间狭窄破败不起眼的小杂物间进去,走了几百步的距离又豁然开朗,里面别有天地,布置十分奢华,看来是给达官贵人消遣的地方。 燕无渡寻了个座位坐下,瓜子磕了半天,壳堆成一座小山,那说书人这才珊珊上台,向其余人拱手,「抱歉来晚了,各位听客见谅,今日还是老规矩,讲什么内容由各位拍卖决定。」 第59页 燕无渡震惊于那说书人熟悉的脸,竟是当日在孽城王家卖他和楚北岌的禁本的那个男人。 还没回过神,身边踊跃响起竞拍声。 「一百两银元。」 「银元还好意思拿出来说,我拍一百两黄金!」 「俗人,都是俗人,我给听茶社送一栋楼,位于神应街头,毗邻城门,地段上佳,价值千万黄金。」 燕无渡简直惊掉下巴,不亏是空明的人,一个个壕得骇人。 最终竞拍被人以千万黄金拍下,说书人笑开了花,「这位金主,要听些什么呢?」 「就《干元风云》吧。」 「不!」燕无渡拍案而起,所有人视线集聚在他身上,他心虚道:「那个,我去方便一下……」 想着趁着方便的时候转身熘出去,这鬼东西不听也罢。 几个护卫将他按肩压下,「过程中不许走动,防止出去举报,契约上有写。」 燕无渡不服反抗,「人有三急!如厕也不让?」 「不让。」护卫语气坚决。 争执间,燕无渡忽然感觉一道怪异的视线落在身上,他顺着看去,那人相貌平凡,气质也不出挑,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显着特徵,独自坐在最角落,仿佛与世隔绝。 像一阵刮过且不留痕迹的灰色的风。 别说这人做了伪装,就是化成灰,燕无渡也能一眼能认出他的真身。 ——楚北岌。 楚:浅浅地在老婆面前刷个存在感叭 第31章 白梅 燕无渡神色极其不自然地重又坐下,祈祷那人没看出端倪来。 幸而那道视线也早早的移开,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没有把这边的动静放在心里。 他好声好气对警惕的护卫们说道,「不让就算了,好说好说。」 护卫们这才撤去,守在坐席最后方,严阵以待。 燕无渡想着,罢了,反正钱都交了,听上一听也不会怎样。 然而那说书的一开口就把他创个半死。 [咱们上一回讲到那燕魔勾引看守弟子,求那人帮他解开了缚魔索,逃出了干元宗,然,没过多久就被老祖抓回去,将他扔进干元宗前掌门人宴见月的灵堂前,一番激烈后,燕魔当晚便发烧烧的不省人事。 今儿我们接着说,话说啊在床榻上,老祖毫不怜香惜玉地掐着半昏半醒那人的脖子,恶狠道,「痛苦吗?你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不及师尊十分之一,我不会让你轻易去死的,且等着吧」。 说着又是一番欺辱。 身.体在随波逐流,燕魔于梦魂颠倒中捧着道昀的脸,脸色苍白惨笑,『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你,若有来生……』,道昀不由分说地堵上他的嘴……] 后来说了什么,燕无渡已经听不见了,因为脑子里全是弦断的嗡鸣声,震耳欲聋,他如坐针毡,辗转反侧,心神不宁,心急如焚…… 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人,他神色自若地端坐,很迅速的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偏头看来。 绝对不能对视! 燕无渡赶紧收回目光,低头躲避。 来不及疑惑楚北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都没有不自在,我凭什么要不自在? 从前曾在干元宗时,因为灵气枯竭,无人修道,整个宗派只有三人一狗,而二人年纪相仿,又正值年轻气盛,做什么都爱比拼一番。 比谁先近阶或者谁先完成任务都是基本的,更多是一些闲得要命且毫无意义的比试,比如谁敢弄死宴见月养的花,谁敢偷他私藏的话本,谁敢在被教训的时候反怼一句「住嘴吧老东西,差不多得了」。 奇怪的攀比欲上来,燕无渡立刻坐正,装作与楚北岌一般从容,重振旗鼓,竖起耳朵认真听取内容,然而没听两句又被雷得昏头胀脑。 [燕魔拖着粗重的黑色锁链,步履艰难地爬上干元宗知毁涯,那是孽债开始的地方,宴见月将他踢下九重地狱,他制霸九重,然后爬上来将其斩于刀下的地方。 但他如今一介凡人之身,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看着深不见底的断崖,燕魔心死目空,身后一个黑色身影信步走来。 「想跳就跳,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你逃不掉,死不了。」 燕魔神色哀泣,「求你,放过我」。 老祖冷哼一声,残忍道:「做梦。」 「如果你想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燕魔整个人仿佛被灭顶的恐惧笼罩,他转身就要跳下去,却瞬间被钳住后脖颈,他害怕求饶,「求你不要这样。」 「不可以。」 下一刻就被粗暴按倒……] 燕无渡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祈祷他赶紧讲完,恍惚间,他余光看见角落那人扶着额角,黑着脸离座了。 楚北岌忍不了了!!他终于忍不了了! 燕无渡瞬间被被胜利的喜悦沖昏头脑,拍着腿狂笑。 瞬间那个离开的身影走到他身边,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 燕无渡的笑容僵在脸上,根本不敢偏头去看,只能默默坐正,整个人如同石化的雕像。 「什么有趣的事,不妨说来同乐?」 燕无渡偏头转向另一边,以手遮脸,含煳道:「边儿去,别打扰本公子雅兴。」 第60页 「切,不说就不说,我也没有很想听。」那人似乎见他态度不好,也不再搭话,转过头去认真听说书了。 燕无渡这才发觉不对,勐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紧张过头了,回来的这人就是一纨绔公子哥,而楚北岌早走了。 估计施了个什么障眼法,让看守的人自动忽略掉他的离席。 燕无渡撑着脑袋,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开始了一个人孤独地煎熬,只觉得度秒如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到了散场的时候,他几乎是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后悔他真是多余来这该死的地方。 上了随行的鸾驾,回到宫中。 彼时,容祈正在拖着亲弟,放言让他滚回干元宗。 容玉四肢死死扒住地面,仿佛吸盘吸上去了,他拼死抗拒,「去了也是被那群老顽固处罚,我一没完成任务,二回到故地牵连羁绊,肯定要在雪狱里蹲上大半年,我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容祈面色一沉,「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吗?」 他甩开拖住容玉脚踝的手,念诀施阵,召唤传送阵,很快地面就出现一个蓝紫漩涡,有点点星光闪烁,像极了星空一角堕地。 容玉大惊失色,企图爬起来拉住他的衣角,「兄长!不!要!啊!」 容祈利落地抽手,收回袖袍,他负手而立,一脚将容玉踹进那个蓝紫漩涡中。 「啊——」 随着一声惨叫,大殿终于恢復平静。 他似乎早就注意到燕无渡的到来,回头温柔一笑,「师尊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这态度转变的,让燕无渡刚要扶门踏进来的脚步滞住,「还未。」 容祈则缓步走来,「徒弟这就让御膳司准备,御医有言,服药期间少生冷油腻,多清淡为主,这样伤口会好得快些。」 「都可。」 空明的御膳司可以说是天底下所有的名厨都归于此,不论菜式,不论食材,就算是最清淡简单的芙蓉汤也能做的别有一番味道。 燕无渡的进食风格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风捲残云,大有一种再不快点下一刻就要被饿死的感觉。 席间,容祈为他贴心布菜,并温声提醒,「慢点,别呛到。」 身边侍女无比震惊,这是一国之主该做的事吗?这少年得多大面子啊,但再惊讶也不能显露出来,毕竟在御前侍奉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装聋装瞎不该看的不看。 容祈遣散了奴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从前曾在干元宗的日子。 那时候灵气逐渐復甦,老空明王看准了未来局势的走向,认定身为君主,肯定少不了修为高强,只有这样才可服众。 于是将最有望继承皇位的容祈送去宗派求师问道,但彼时宗派并不盛行,只有干元宗独大。 按照规矩,需要他斩断尘缘,包括身份,地位,金钱,亲情,所以容祈暂时与父皇击掌,斩断父子关系,空明的一切也跟着与他无关。 容祈心里并不情愿抛下荣华富贵去当一个不是和尚胜似和尚的道士。 面对干元宗派来保护他的弟子们颐指气使,充分发挥他身为皇子的优越。 因为门派的规矩,弟子们也对他有求必应,说什么是什么的讨好着,除了一个人。 他总是抱着一把破刀,叼着一截野草,席地而睡,哪里都能是他的床,乱石上,荒草里,河床边,树枝上…… 几乎是走到哪,这人睡到哪,一点不把他这个空明大皇子放在眼里。 容祈主动上前挑衅,却被那人一脚踹得老远,他愣住,那人虽然俊美逼人,却与生俱来有一种凶神恶煞的气场,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 「滚远点,少烦我。」 说完他又躺下接着睡。 容祈怒髮冲冠,冲上去想给他一点教训,却被其余人拦下,他们苦口婆心劝道:「小祖宗,你惹谁都行,别惹他!」 那是干元宗掌门宴见月座下二弟子,燕无渡。 或许是被唬住了,容祈很长一段时间没找他麻烦。 然而在回到干元宗途中,变故陡生,其他王室的杀手得到线报,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伏击一行人。 弟子们本来可以对付杀手,但因为容祈极不配合,刀都砍到眉毛上了,还在嫌弃拉他手的弟子放肆逾矩。 导致弟子们死死伤伤,只剩下燕无渡一人存活。 危急关头,燕无渡要和他互换衣服,让容祈先走,他留下断后,对付那群杀手。 容祈大声拒绝,「你的衣服又丑又粗糙廉价,我不……」 话音未完,一拳挥到他脸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捂着红肿的脸,愕然地看着燕无渡,「你敢打本皇子?」 燕无渡冷漠到可怕,「我那几个被你害死的师弟师妹并不欠你的,他们没有义务为你去死,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容祈被吓得失去了反应,只愣愣地看着他。 燕无渡转身宽衣解带,背对着将自己的衣服丢给容祈,「要么死,要么换,你自己选。」 后来容祈抱着包裹向月神山的方向一路狂奔,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残留下来,燕无渡背对着他,以一敌百鏖战的画面。 他确实安全地来到干元宗。 但燕无渡是时隔三天之后才出现在月神山下。 第61页 他以刀撑着身体,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但再抽不出一丝力气再上一步台阶。 玉阶两侧白梅纷飞,裹挟着山顶被风吹落的碎雪落到他鲜血淋漓的肩头。 他还穿着空明服制的凤凰羽衣,绚烂的衣袍被鲜血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身上几道砍伤,血污溅了满脸,远远看去,仿佛一点硃砂落在皑皑白雪间,刺眼夺目。 「……燕无渡。」 容祈还没来得及惊唿出声,身边一个身影迅速飞过,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足尖踩着白梅花瓣,飞身而下,像一缕黑烟般向山下一点硃砂飘去,他小心地托着燕无渡的胳膊,让他多一个受力点,少费一点力气。 虽然动作无不在意,开口却很毒,「还没死吧?死之前先告诉我你金库藏哪了。」 燕无渡没力气跟他对骂,头顶着他的胸口,「痛死了,我的药,拿一下……」 楚北岌无语,但还是伸手到他怀中取出小瓷瓶里的药丸,囫囵塞他嘴里。 「好了没,好了赶紧死开。」 话虽如此,但他完全没有推开对方的意思。 「别动别动!缓缓……」 燕无渡强硬地抓住他的衣领,生怕他甩手走了。 玉阶之上,容祈望着重合的黑红两点,心中泛着说不清的空荡,他问其他弟子,「这位是谁?」 「你说楚师兄吗?他是掌门座下首席大弟子。」 又是踩点的一天~ 第32章 拜师 两道身影互相搀扶着由玉阶缓步走上来。 两岸纯白雪海绵延,山顶白梅飘落,点点星白向水平线飘去,入目皆是一片灰白,天地之间仿佛只有那两点红黑有颜色,这时又下起了小雪,雾霭沉沉,两人撕开浓浓的白,朝山顶等待的众人走来。 容祈:「你们不去搭把手吗?」 弟子:「最好不要,楚师兄或许不会很乐意我们去掺合。」 容祈:…… 他不太懂,他有点懵,难道天下的师兄弟都是这样的吗? 燕无渡仗着重伤,肆无忌惮地将身体所有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楚北岌咬着牙略显吃力,「滚啊,血滴我衣服上了,你帮我洗?」 「你不是屯了一堆清洁符箓吗?」 「你弄脏的凭什么要我用符?」 「凭我是你师兄,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懂不懂尊重前辈啊你?」燕无渡服了止疼丸,暂时回了点力气,反脚踢楚北岌腿上。 楚北岌忍无可忍,押着他的脖子,作势要将他推下玉阶,但凡他一松手,燕无渡就会坠下千层玉阶,「谁是师兄?再说一次。」 「扔扔扔!现在就扔,看我掉下去宴见月削不削你!」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看在你是个半残废的份上。」 楚北岌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撤回手,重新换回搀扶他的姿势。 下一刻,燕无渡毫无预兆地从他手里熘下去,身体脱力地跪倒在地,失去意识。 楚北岌这才后知后觉的慌张,他立刻将他打横抱起,冲上玉阶,路过容祈时,有一瞬间似有似无的打量,看不出情绪,但绝对说不上友善。 容祈呆住。 这是在怪自己害燕无渡重伤吗? 「医修何在,跟我过来!」 说话者带着十足十的压迫,仿佛天生的掌权者。 提着小药箱被迫看着二人调情有一会的医修:…… 这会儿想起我们来了是吧? 待该走的人都走后,容祈只觉得心里像卡着一根刺一般不自在,一弟子拍肩安慰他,「没事,这两人日常就是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在来到干元宗的这三天里,容祈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无数人吹捧套近乎,因为除了他以外的修道者大多都是因为没钱,或者吃不饱饭被迫修道。 自桑歌陨落后,空明成了第一大国,容祈背靠着空明,有钱有势,就算不修道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其余弟子肯定也想打好关系,藉机与空明搭上线。 容祈身边除了服从他的,就是讨好他的,但是除了燕无渡之外,还有一人不吃他这一套。 容祈看向楚北岌离去的方向。 「说起来,你和楚师兄出身很近似呢,他也是出身王室,你要拜他为师,你们肯定说得来话!」 容祈回头,满脸清高倨傲。 「我为什么要和他说得上话,一介灭朝遗孤也配与本皇子相提并论?」 说完拂袖而去。 弟子莫名其妙地挠挠脑袋,心想着这大爷也太难伺候。 约莫半月过去,燕无渡的伤恢復得差不多了,但衣襟里面还是会露出一截绷带缠绕的痕迹,左手也被绷带缠满,但丝毫不会影响他吃东西的动作。 他站没站相地靠着主殿前雕刻腾云龙纹的传经柱上,漫不经心地啃着手里的梨。 按理来说,像他这种已经过了筑基的修者,不需要再进食饱腹,如果因为一时口腹之慾,在宗派内吃东西,是违反门规的行为。 但这人实在是打也打过了,罚也罚过了,屡教不改,实在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门派里的弟子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燕无渡前一刻钟还在床上缠着绷带躺着,下一刻听见吊钟被敲响,示意宗派内有大事发生,他瞬间按耐不住爱凑热闹的天性,爬起来披了件外衣就赶来看看什么情况。 第62页 但他来早了,比当事人都早。 于是站在大殿外等人齐。 正啃完一颗梨,只剩下手里的核,忽然感应到身后有人来了,他十分犯贱的将核反手朝那人一扔,正要装模作样转身道:呀!不小心扔到你了,不好意思咯。 但那人的反应比他预想中的还要迅速,抬脚就将果核踢回去。 燕无渡刚转身就被砸脑门上,「啊」的惨叫一声,他捂着脑袋,冲上去就要跟楚北岌开打。 「真的很痛知不知道!」 「就许你扔我,我不能踢回去吗?」 由于身上缠着绷带,加上大大小小的伤,他轻易地被楚北岌以一手抓住了两手的手腕。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他全身唯一没受伤的地方。 二人打闹间,一弟子拍了拍楚北岌的肩,楚师兄,拜师大典要开始了,你不进去吗?」 「你先去吧。」楚北岌敷衍一句。 燕无渡终于从他手里抽出来,「拜师大典?你要收那小屁孩为徒啊?」 「宴见月要求的。」 「挺好啊,多了个有钱的徒弟,你高兴还来不及吧。」 话虽如此,容祈此人刁蛮倨傲自恃清高,但楚北岌也不是个善茬,这两个人谁先掐死谁,燕无渡表示很好奇。 见楚北岌满脸不爽,燕无渡秉承着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原则,循循善诱道:「对付小屁孩嘛,简单,不听话就抽,敢顶嘴的踹,你还怕拿捏不下他?你比他老的十几年难道是白活的?」 「你这么有经验,你去认他做徒弟啊。」 「那倒也不必。」 他义正言辞拒绝。 燕无渡之前护送他来干元宗的路上,看着他一路上叽叽喳喳挑挑拣拣的,只能独自假装睡觉,压制想抽他的欲望,因为很可能一巴掌下去,他这小身板就被扇死了。 还认他做徒弟,想想都要命。 楚北岌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光,态度大变,「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 燕无渡心中觉得诡异,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当然。」 只见楚北岌阔步走向殿内。 里面集聚了掌门在内的各个主要人物,可谓是给足了容祈面子。 楚北岌姗姗来迟,开始走过场。 他一双浅蓝通透类似琥珀的瞳孔死死盯住容祈,看不出仇视,但也不是善意,就这么纯粹地盯着他。 容祈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好像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对方是算计着将自己剥皮拆骨的恶鬼。 直到最后一步,楚北岌将玉铃递给他。 「徒弟,为师会好——好——的教导你的,相处愉快。」 声音平淡如常,落入容祈耳中仿佛恶魔低语。 他害怕地看向周围一圈人,他们都高高兴兴地看着他,都没发现楚北岌藏于眼底的恶意。 「接呀,接了就是我干元宗弟子了」「阿楚可是我门内最优秀的弟子」「他定然会好好传授你道法的」「是啊,接呀接呀——」 他颤巍巍伸出手,却不敢接玉铃,左看右看,直到看得头晕目眩,周围一切开始旋转,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只有眼前这个人面上在笑,眼睛里的恶意恨不得将他剜下一块肉。 容祈仿佛掉进了某个阴谋诡谲的漩涡,捂着头痛苦哀嚎,所有人都围上来问他怎么了。 他终于从泥沼里挣脱出来,大喊,「我不要认他为师,他想报復我!」 周围人都在劝,「傻孩子,你胡涂了,阿楚有什么理由报復你呢?」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要认他为师!」 「那你要认谁为师呢?」 容祈目光搜索一圈,没有一个人符合他的心意,要么太老要么太丑要么太弱,随着楚北岌一个失望的眼神,他顺着望向殿外一个身影。 那人吊儿郎当地蹲在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百无聊赖地咀嚼,燕无渡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打了个哈欠,挠了挠鼻子,接着事不关己地看戏。 容祈向他跑去,虽然仰望着蹲的老高的燕无渡,但态度却是居高临下的,「本皇子给你个机会,当我的师尊,听见了吗?」 燕无渡差点从栏杆上摔下来,他揪起容祈的衣领咆哮,「你说什么?!」 楚北岌跟着人群走出来,事不关己的人变成了他自己,在燕无渡质问的目光中,挑衅地挥了挥手。 燕无渡丢下容祈,怒气沖冲上前,「是你干的好事??」 「这叫做『祸水东引』。」 见燕无渡还要发作,楚北岌搂住他的脖子,循循善诱,「你这徒弟有什么不好?有钱,有权,没脑子,以后你就是天子之师,往后去到空明了还不是人人敬重,为所欲为,你说呢?」 燕无渡一时间被唬住,居然还觉得有几分歪理。 楚北岌将玉铃递出,怂恿道:「去吧。」 将信将疑地接过玉铃,燕无渡明明感觉到被骗,但一时讲不出哪里不对。 楚北岌顺势推了他一把,扬声对那边的容祈说到,「见到师尊还不跪拜,愣着做什么?」 比起认楚北岌,燕无渡实在是天上下凡的仙人,虽然他对自己态度也不好,但还是在重重包围下救了自己的命。 容祈如是想着,于是一个单膝跪地稽首,「师尊在上,受弟子一拜!」 第63页 楚北岌将他胳膊往前一推,玉铃刚好落到容祈眼前,容祈赶紧接过,大声谢到,生怕他反悔一样。 燕无渡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忽悠之下,认了这个便宜徒弟。 容祈曾以为他拜了燕无渡为师,在干元宗还是唯我独尊的小皇子,谁料的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也终于理解那名弟子所说的,惹谁都可以,千万别惹燕无渡。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下一章楚燕连手揍熊孩子(徒弟版) 第33章 矜傲 拜师大典刚结束,一行弟子争着抢着帮容祈提东西,掂量着包裹里沉甸甸的,想必是带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珍奇异宝,想到这里,弟子们脸上的堆笑更甚。 燕无渡走在队伍最后面,打了个哈欠。 对这位刚收的徒弟,肯定要尽一尽作为师尊的本分,表达干元宗的热情和对他的欢迎。 楚北岌忽然从身后冒出来,勾肩搭背道,「下山吗?据说承善大街搞了个奉火集市,晚上热闹得很。」 「不去,滚。」 燕无渡甩开他的手,兀自往前走,心里还在记恨他「祸水东引」这记阴招。 「请你吃饭,玉醉楼,外加两串糖葫芦。」楚北岌成竹于胸扬声喊道。 果然如他所料,原本满脸不爽,阔步往前沖的燕无渡一个顺滑的折返,搭肩道:「走!」 楚北岌将他拉回来,推向原本一群弟子所在的方向,「先把你这徒弟处理好再说吧。」 「关我屁事」刚要脱口而出,燕无渡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为师尊应当为人师表才是。 于是正色道:「他有那么多人伺候,想必是用不着我操心的」 楚北岌看向人群躁动处,满脸怀疑,「是吗?不一定吧。」 燕无渡顺着他的眼神,跟着看过去…… 房舍里,容祈狠狠的将小木桌掀翻,桌上的简朴的土陶茶具摔碎在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吓了弟子们一跳。 他们没想到刚刚还好好的,这人怎么一下子就翻脸了? 「怎么了,小师弟,这桌子哪里惹到你了吗?」一弟子好声好气问道。 容祈怒火中烧。 「这是给人住的屋子吗?这是牲畜的窝才对吧!就是王宫里最下等的奴婢都比这里住得好,我让住狗窝?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空明大皇子!你们这群贱奴该当何罪!」 「小师弟,这已经是宗派里最上等的房舍了,宴掌门特地让我们收拾出来给你住的,怎么能是狗窝呢。」 「我就不该听父皇的话,来着等穷山沟里求学问道,你们这群穷鬼真有能耐变出一座金山银山出来呀!还教本皇子!得了吧!」 其余人就算成心想巴结,被他一通狗血喷头,也不免变了脸色,「除非你回你的空明王室,否则在干元宗,只有这样的房舍可以住。」 容祈转身就走,边走边骂。 「走就走,这破山沟本皇子还不稀罕呢!跟一群穷佬做师兄弟更是不可能!」 「等等!你的行李,你自己拿回去,既然不再是干元宗弟子,那么我们不会帮你拿的。」 容祈转过头,本美丽惊人的脸因为高傲和鄙夷而扭曲,「不必,送你了。」 「我空明不缺这几两碎银,但于你们这穷困潦倒的山沟沟里可就不同了,拿着本皇子赏你的钱,把你们这狗窝整装整装吧,圣恩之下,不必跪谢!」 容祈天鹅般昂首,正要转身,就被身后一人一拳干倒。 他蹲下抱着脑袋痛唿,「何人这么大的狗胆,敢袭击本皇子!」 回头一眼,燕无渡逆光站在他的眼前,周身被镀了一层五彩的光晕,由于身后光线太过强烈,他只留一个漆黑的轮廓剪影,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 他扬起刚揍他的拳头,吃痛地甩了甩。 「你敢打我!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山高皇帝远,你爹管的着我吗。」燕无渡一边拖着容祈的后脖领,一边往房舍里走。 他狂妄道:「围观的都散了吧,我现在要跟我的好徒弟好好探讨一番。」 巨大的恐惧笼罩之下,容祈像条濒死之鱼一般疯狂扑腾,企图向周围人求救,「救!救!我!」 周围人对容祈的态度一改刚才的愤怒,变得十分同情,满脸写着「安心去吧」「节哀顺变」「生死由命」。 屋里传来一阵惨叫,接着是里面疯狂敲门求救的声音,又瞬间被拖回去,恢復一片寂静。 外面的人惨不忍睹地捂上耳朵,心想着「真造孽啊」。 良久之后,楚北岌贴心地敲敲门,「差不多了,别打死了。」 语气听上去温和有礼,但放在这个情景之下不免有些残忍。 片刻,容祈鼻青脸肿地被一脚踹出来,但他冥顽不灵地还在骂骂咧咧,扬言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惩治他。 燕无渡随后从门里走出来,拍了拍手,眼睛半睁半闭,没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好像累坏了。 「既然不愿意睡屋里,那你就在长廊睡着吧,敢到处乱跑的话……」他将拳头送到容祈脸上,「你知道后果的。」 见他被吓坏了,整个人呆住,他又是一脚,「听见了吗!」 容祈连忙一缩脖子,赶紧点头,神情居然有几分楚楚可怜和弱小无助,与刚才那个耀武扬威的小皇子形象相差甚远。 第64页 一直隔岸观火的楚北岌有些失去耐心了,「走不走,天要黑了。」 燕无渡欢快地跳下台阶,「来了来了!」 「两拳的事要那么久吗?」他心里不爽。 「别得了便宜卖乖了,我那不是替你打的吗?」 看着二人互相推搡,并肩嬉笑,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内,容祈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声,但仍不忘将围观看热闹不捨得离开的弟子们臭骂一通,「滚啊!看什么看,当心本皇子挖了你们的狗眼!」 众人嗤之以鼻,「哼」了一声,甩袖离去各做各事。 容祈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在这个穷山沟沟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非常急切要回空明。 他回到房舍里简单收拾了点包裹,只要足够支撑能回到空明就行,见着天色将晚,四下无人,他翻上围墙,一路避着看门弟子,往小路跑。 月神山上大雪绵延,唯一的下山通道便是来时的万层玉阶,但都被弟子们严防死守,想要避人耳目,只能走山路。 山势陡峭,容祈在雪里摔了好几跤,若不是白梅树干拦着,恐怕就要一路滚下山去。 「等着吧你们这群刁民,本皇子回去定然发兵将这破山沟夷为平地,看你们还敢嚣张!燕无渡,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让谁死啊,我的好师侄。」 一个声音蓦然从他身后想起,仿佛载入月神山千年的冰雪,冰寒刺骨。 容祈吓得一个脚滑滚下山,被梅树拦住后仓惶坐起,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人。 他顺手捡起树枝防身地在眼前乱挥乱舞,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控制不住声音发虚发颤,声音更是噼地难以入耳,「你不要过来!」 燕无渡搭着楚北岌的肩从他身后走出来,满脸泛着昳丽的酡红,一直延伸下脖颈的绷带,有些醉态地拎着一壶酒。 「看吧,我就说这小子肯定会经过这条路,猜的没错吧。」 他走上前蹲下与容祈平视,嘆了口气,语气温和,「你以为逃离了干元宗就能回到空明?就万事大吉了吗?你知不知道山下多少人在想着要你的命?空明大皇子的人头,悬赏万万两黄金,自己看吧。」 燕无渡将黄底朱字的缉捕令丢他手里。 容祈讶然,「是谁要杀我?」 「与空明,与你爹有利害关系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下去的时候,山底全是便衣杀手,就等着你入瓮了。」 容祈开始后怕,幸好没来得及下山去,「你是特地为了我下山探听情况吗?」 燕无渡略带醉意地点点头,「不然呢?」 容祈第一次有了感动的情绪,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哭腔,「真的吗?」 「当然。」燕无渡狡黠一笑,「是假的!但我现在要揍你是真的,宵禁时间到处走动,还企图逃离下山,严重违反门规,当重罚。」 说罢,他拎着容祈命运的后脖领往回拖。 「可是你们私自外出,还为一时口腹之慾吃喝也是违反门规啊!」 燕无渡漫不经心,「顶撞师长,罪加一等。」 「燕无渡!!本皇子会让你死无全尸的!」 「哦。」燕无渡仰头喝了一口酒,「那等你有那个命再说吧,为师很期待。」 到了院子里,燕无渡以符画阵,将容祈拴在门前走廊处,「你今晚就在这呆着吧,什么时候真心悔悟了再说。」 容祈不服,「死呀杀呀狗呀」的咒骂声不绝于耳。 楚北岌觉得聒噪,吵得脑仁疼,随手给他来了一记禁言符。 燕无渡听见骂声,折返回来,给他施了一个隔空连环掌的法术。 「骂呀,怎么不骂了?这样,你给为师认个错我撤法,饶你一次。」 一巴掌下去,容祈不语。 两巴掌,还是不语。 他紧咬着牙关不肯泄露一个音出来。 容祈指了指嘴,疯狂向他身后的楚北岌使眼色,祈求他解了禁言术。 但楚北岌不动如山,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 「不认?行,那你挨着吧。」 燕无渡颇感意外,忽然有点佩服他的硬气。 二人走进原本分给容祈的房舍里,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把酒言欢,觥筹交错。 外面勐地下起暴雪,狂风卷着雪花飘进屋檐下的长廊里,落在容祈的头上肩上,他神色悽怆,仿佛被摧残得一夜白头。 巴掌虽然力度不重,介于摸和打中间,并不能算痛,估计燕无渡也担心真把他打死了不好交差。但这些对于一个众星捧月,唿前唤后,上半辈子一帆风顺的小皇子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 闻着着里面传来阵阵炙肉的香气,和浓烈醇厚的酒香,这让嫌弃宗派饭菜,好几餐不曾进食的容祈饿得眼冒金星。 谈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容祈悲伤之余,恨恨下定决心。 「两个狗男男,迟早把你们都杀了!」 bjm起!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容祈要是有一天黑化了肯定是被两个缺德傢伙刺激到了 第34章 师尊 看着空明的的方向,容祈忍不住回忆起从前宫里锦衣玉食,奴僕成群的日子,心酸地抹了一把眼泪。 相较之下,现在过得简直是猪狗不如,不仅没饭吃,还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像只看门狗一般被栓在走廊。 第65页 想到这里,原本压抑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哇」地哭出了声。 一声雷鸣,天际一道白色的闪电亮起,让整座月神山在霎那间亮如白昼,又迅速恢復黑暗。 容祈在一瞬间光明里看见燕无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举起长剑正要噼下。 他两颊带着醉意的粉,双唇猩红有些水光,仿佛饮血,但眼神清冷疏离,淡色的瞳孔里带着些微的冷意,漠然得好像失去了意识,兴许是这样巨大的反差,生出了一种诡谲致命的萎靡美感。 手中的剑反射了那一瞬间的闪电的白光,刺进容祈的眼里。 容祈连忙捂脸往后躲,「不!」 他还不想死,还没有报仇雪恨,将燕无渡碎尸万段,怎么能就这样死在这个破山沟里! 但那道剑始终没有噼下,他试探着看过去。 楚北岌抓住燕无渡举刀的手,相当平静地解释,「没事,他发酒疯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你才发酒疯!我没醉!根本没醉!」燕无渡挣脱了他的手,晕晕乎乎地跳出去,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大喊,「尔等何方妖魔?可敢与我一战!」 说完就提剑气势汹汹地沖了出去。 楚北岌连忙去追,「餵你个蠢货!给我回来,外面是看守的!」 私自外出,是为违禁。 携带酒水回门派,是为违禁。 醉酒撒野,更是大大的违禁。 眼看着这些都要被燕无渡发酒疯捅出去,一同罚下来的话,足够两人将雪狱蹲穿。 容祈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只留下二人追逐在雪地留下的脚印,他发觉要跟燕无渡硬碰硬是完全不讨好的,要报復他,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自那晚以后,容祈开始对师尊言听计从,倒茶跑腿捶肩捶背,毫无怨言,对同门亦是平易近人,乐于助人。 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惊悚! 燕无渡也惊讶这忽如其来的转变,但他也乐意看他怎么折腾,料定对方掀不起什么风浪,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狗腿子般的殷勤。 容祈养精蓄锐,孙子似的蛰伏了三个月,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有小道消息称,干元宗掌门,燕无渡的师尊,宴见月终于要出关了。 传闻中,他谦和温润,乐善好施,却是整个干元宗唯一能治的住燕无渡那条疯狗的人。 晨暮的钟声响起,在整座月神山上阵阵迴响,颇有些神圣的意味。 容祈赶到祭坛,这里乌泱泱站满了人,原来已经有很多弟子在迎接掌门出山, 他推搡着挤开围观的人群,冲到最前面,看见了那传闻中的干元宗掌门。 祭坛建在山顶,与一面石门两两相望,以一条长满青苔的小径连接,石门被郁郁葱葱的草木包围,门上垂下生命旺盛的藤蔓充当门帘,一眼望去是鲜明浓郁的绿意。 石门轰然上升,一道白影从门内走来,那人身量纤细,眉眼沉静,闭目捻着一支纯白色莲花,眉间似乎有一小簇金焰烈烈燃烧,像月神山上终年不染尘埃的雪,也似高悬于夜空的湛湛月色。 这人似乎很得众人的喜爱,一现身人群开始惊喜骚动,「掌门师祖!掌门师祖终于出山了!」 容祈一瞬间也呆住了。 他没想到干元宗掌门竟不是他想像中的鹤髮童颜,拿着拂尘一板一眼的老傢伙,居然是个仙风道骨的小白脸。 怪不得燕无渡和楚北岌二人私下都直唿其名,这张脸也很难让人叫出「师尊」二字。 众人狂奔过去将他拥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掌门!掌门你知道弟子有多想你吗!」 宴见月满脸溺爱的无奈,毫无架子地拍了拍弟子们的肩,「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出关了吗。」 容祈已经迫不及待要报復燕无渡,毫无眼色地上前一个单膝跪地拱手道,「拜见掌门!我乃空明大皇子,三月之前拜入干元宗,如今在师尊燕无渡门下。」 宴见月开口便如春风拂面,温和无比,「你就是容祈?你父皇曾与我详谈过对你的期望,在宗派这几月待的如何,还习惯吗?」 「恕弟子直言,我本以为干元宗作为第一大门派,规矩森严,门下弟子循规蹈矩,但这几月看来,不尽如此,有欺凌同门的,有宵禁外出的,有破食戒的,还有醉酒闹事的。」 宴见月听闻如此,既不震怒,也不惊讶,依旧平淡如水,「是吗,可道出破戒者姓名?」 容祈刚要开口,一道张扬嚣张的声音打断他,「师尊见谅!徒弟来迟了,咦,为师的好徒弟,你在这干什么呢?」 容祈回头看去,燕无渡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走来,搭住他的肩膀,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寒光四溢。 威胁!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容祈大撤一步,破釜沉舟道:「启禀掌门!我所说之人,就是我的师尊,燕无渡!」 宴见月依旧心平气和,「阿渡,你徒弟所言,可是真的?」 燕无渡的神色骤变,仿佛被雷噼中,继而怆然地捂着胸口,「徒弟不知道人心还有这等险恶的时候,他所说之事,皆为虚构!不过是前两日命他认真修习,不可偷懒,顶嘴时训斥了他两句,就被这般污衊!实在是恶人先告状!!」 容祈急了,「胡说!明明是你血口喷人!你将我像条狗一边拴在门外,和楚北岌私逃出去吃喝玩乐!还耍酒疯要砍我!这些分明都是你做的!」 第66页 燕无渡:「看来你对我这师尊也是相当不满,心血付诸东流也就罢了,掌门师尊!你要他们说,我是这种人吗?」 「是。」 一唿百应,说话者声音此起彼伏。 燕无渡:…… 容祈眼见着天平正要倒向自己这边,忙火上浇油,「况且!燕无渡私下从不管掌门唤作师尊,都是直唿大名!这在宫里都是大不敬,何况在你们干元宗!」 燕无渡飞扑上去抱住宴见月的腿,哭嚎道:「师尊!你是信与你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徒弟我!还是信这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 宴见月轻笑,那是被一雕一琢画精心刻画出的美,精緻得简直不像活人,「你就说我该不该信你。」 毕竟前车之鑑多得数不过来。 燕无渡心如死灰,「好……好,你们都不信我……罢了。」 他颤巍巍站起,一步一癫走向祭坛边缘,下面是风起云涌的悬崖,他回头看着宴见月,「别人可以不信我,唯独师尊你,让我失望透顶,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自当以死明志。」 容祈一瞬间的慌张,他只是想让燕无渡得到一点教训,并不是真的想让他粉身碎骨啊,旁边的师兄稳住容祈,对他摇摇头道:「别担心,他不捨得跳的。」 宴见月没有拦也没有慌乱,只是笑得如同菩萨般,温柔道:「嗯,那你跳吧。」 有点出乎意料了,之前这招都很好用啊,吓得所有人飞扑过来求他别跳来着。 燕无渡选择拖延时间,「记得那年我们初次相遇,我……」 「哪那么多话呢?要跳赶紧跳。」 楚北岌不只从哪冒出来,一脚将其踹下去,随着一声「啊——」的惨叫,他拍了拍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所有弟子夜见怪不怪地撤了,这看了几百遍的鬼热闹,不看也罢。 所有人都没有信以为真,除了愣在原地的容祈,他内心还残留这震惊,后悔,愧疚等等多余的情绪,没有缓过来。 宴见月拍拍他的肩,「阿渡是这样的性格,但本质不坏的,习惯习惯吧。」 容祈只觉得被欺骗的恼羞成怒再次膨胀,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楚北岌踢他的这一脚分明就是替他掩饰,将燕无渡违禁这一页翻篇过去,目的就是现在这般没人在意后续。 但容祈不能忍,只要找到燕无渡违禁的证据,就可以连本带利将这笔帐算回来。 他等着二人再次下山的时候。 燕无渡摔瘸了一条腿,对罪魁祸首咒骂不休,而楚北岌为了赔礼道歉,答应请他吃饭,时间约定在万佛节这天。 天色渐晚,容祈跟在二人身后,假装是与二人一趟的,结果忘记带东西晚了一步,顺利的熘出宗派去。 山下的承善大街一片灯火辉煌,钟鼓齐鸣,歌舞喧天,装载金佛像的游车从长街走过,过处信徒跪倒一片,虔诚祈福。 容祈时隔多月,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场面,热泪差点夺眶而出,但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为了收集燕无渡违禁外出的证据,回去向宴见月告状。 只见二人走进寺庙,里面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有些拥挤堵塞,香炉里的香火燃烧产出裊裊白烟,飘香天际,禅香浓郁呛鼻。 二人取了红带,各自背对着写下心愿。 燕无渡捧腹大笑给对方看自己所写的愿望,楚北岌白了他一眼,「真无聊。」 「那你的呢?写的什么?给我看看!」燕无渡说着跳过去要抢。 楚北岌不给他机会,利用法力将带子繫到最高处。 燕无渡:「切,玩不起,不会写的什么丧尽天良的愿望吧?」 楚北岌漠然扔回了笔,「你不用知道。」 燕无渡漫不经心将带子挂上手边的树枝,嘴硬回怼:「我也不想知道。」 还回了笔,二人离开寺庙。 容祈赶紧迎上去将燕无渡刚写的祈愿红带摘下来。 他的字抽象得独具一格,很好辨认,只要拿了这条丝带回去指认燕无渡私自外出,他就无可辩驳了。 容祈心中大喜,看向手里的丝带,好奇他到底写了什么,辨认了半天,竟是: 「愿吾徒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容祈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撞到,勐地一震。他的祈愿居然是自己,不计较前些天对他的背刺,还特地下山祈愿自己平安顺遂。 他忽然想起宴见月说的话,明明燕无渡多次救他于水火,就因为说话难听一些,自己就要这样陷害他吗? 羞愧,后悔,委屈一同涌上了他的心头。 容祈狠狠地伸手摸了一把泪,低声抽泣。 这时,肩上忽然多了一道力量,「怎么了孽徒?感动吗?」 第35章 祈愿 「你早就知道我在跟踪你们了?」 残留的眼泪还未来得及落下,容祈泪眼汪汪地看向燕无渡。 燕无渡绷不住的失笑。 「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会让你认为我们两个金丹圆满的修士感觉不到被你一个筑基未过的小屁孩尾随呢?」 「所以你给我写的祈愿带也是骗我的?」 容祈绝望的声音里满是被欺骗的愤怒与悲伤。 燕无渡一时哑口无言。 这该死的愧疚感是怎么回事? 第67页 容祈将红色的祈愿带抛向天际,决绝回头,「你又骗我!燕无渡!我恨你!我永远不可能再承认你这个师尊!」 燕无渡差点被他的道德绑架给绕进去,难道不是他企图要举报自己在先吗? 二人一时间有些无奈,眼睁睁看着容祈怒气沖沖的跑进如织的人流中,如同一条鱼入大海,瞬间熘得无影无踪。 楚北岌搡了他一把,「快追啊,把他玩丢了你怎么跟宴见月解释?」 「哦对!」燕无渡如梦初醒,对着他跑去的方向大喊一声,「喂!回来!」 然而这条街的人实在是太多,每走一步都是困难,何况一个瘸腿未愈的伤残人士。 喊了半天不见人影,燕无渡无法,只能再次违反门规,放息探查容祈的所在位置。 正在这时,一声唿救被淹没在人潮汹涌的喧闹之下,听不真切。 「燕无渡!救命!!」 二人对视一眼,立即向声音的源头奔去,要在人流里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要么处处受限,要么撞死好几个人,所有二人很默契地踏过头顶璀璨耀眼的小花灯,一跃而上到两边商户的房顶屋檐上。 左右包围朝人群熙攘处略去。 十字交叉口的街心,有一辆简陋的轿子停驻,配以四头通体赤红,肌肉扎实的快马,轿上下来数十个高手,对周围人群展开无差别的砍杀。 人群避之不及,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在其他人的护持之下,一个黑衣人拽着身穿暗紫流水纹黑袍的少年就要往轿上拉。 少年死死挣扎,抓住轿子一侧的木门,向街道另一头唿救,「燕无渡!救我!」 兴许是求生本能导致潜力爆发,两个大汉都拉不住容祈。 其余人也因为自身难保,根本不敢近这群黑衣人的身,更别提搭手救那少年。 此刻容祈心中一万个后悔,原来燕无渡说的是真的,山下真的很多杀手便衣驻守,等着要他的命。 但自己方才还放下狠话,燕无渡肯定不会来救自己了,上一次是因为任务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是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说一辈子不承认他这个师尊这种话! 容祈终于筋疲力竭,双手脱力,被杀手拽进轿子,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黑暗,或者是冰冷的剑刃。 他闭着眼不敢看。 一道蓬勃的剑气自头顶噼下,容祈只觉得自己周身一片惨叫,原本的轿子也化作一堆废墟,但这蓬勃汹涌的剑气却仿佛描边仔细避开了他。 容祈趴在一堆残骸里,他心有余悸地起身,摸摸胳膊,捏捏腿,他还活着!没有残废也没有死! 转头一看,燕无渡逆着光,挽了一个剑花,利落地收剑入鞘,这时候他还没有得到妄心杀,手中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但其容姿如松如柏,亦如清泉玉露,万千灯火在他身后化作模煳不清的虚影,人来人往,一片嘈杂,只有他是与世隔绝的镇定自若。 「没事吧。」燕无渡冷声,侧身回眸,神色是少见的正经。 容祈颇有些不习惯,「没……」 他爬起来,低低嘟囔一句,「对不起……」 一句道歉对一个眼高于顶的大皇子来说,是最大的服软与让步。 燕无渡一笑泯恩仇。 「为师受些委屈倒也无妨,只要徒弟平安顺遂,也就罢了。」 容祈动容:「师尊!」 燕无渡欣慰:「好徒弟。」 容祈上前一步,「师尊!」 燕无渡拍拍他的肩,「徒弟!」 「能不能先别顾着装杯了?过来帮一下啊!我衣襟被溅上血了!」 以一敌十颇为吃力的楚北岌终于抽出空对肉麻的二人喊到。 虽然当今修真界灵气恢復了些许,但大环境如此,无人信道供奉香火,即使是金丹圆满,也抵不过灵气丰饶时的筑基一阶修为。 所以凡人习武者与修者实力差距还没有到可以以一敌十的程度。 像这种训练有素,专为杀戮而生的杀手组织,更是不必提了。 燕无渡听到声音,瞬间撤下用心良苦的慈师面具,回復了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 「别叫了,来了。」 燕无渡再度拔剑加入战场,楚北岌则被换下,撤到一旁,满脸噁心地用清洁符开始处理衣襟上的一滴血迹。 当剑光再次收鞘,现场远远围观的人群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首。 燕无渡十分得意地摆摆手,「献丑献丑。」 自来熟大娘拉着他就聊,「公子哪家的?从前不曾见过!」 「在下燕无渡,月神山干元宗大弟子是也。」 大娘一琢磨,面露愁色,「哎呀,是个道士,那岂不是半个和尚?小公子呀,可有还俗的打算呀?」 燕无渡不解但如实笑答,「暂无。」 大娘仍不甘心,「小公子你这么好的苗子,不能婚娶实在可惜了,我老婆子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红娘,保证给你到一个极好的有钱女子入赘!」 燕无渡还没来得及开口婉拒,双手就被人从那大娘手里抽出来。 那人独断冷声道,「他不需要。」 大娘见二人样貌都生的一等一的好,顿时眼睛都亮了,「那这位公子你……」 第68页 燕无渡再次打断,「我也不需要。」 而后拽着燕无渡往回走,二人走过之处,行人如潮水往两边退,空下一路坦途。恍惚间竟有新人迎亲的气氛,四周头顶挂着红灯花,投影在二人脸上,莫名盖上一层红如蝉翼的红纱。 燕无渡走在前面,表情不详的燕无渡,有些费解地歪歪头。 「对了,我给你看了我的祈愿带,你还没给我看你的,这不公平。」 燕无渡顿了顿,「我写的是,希望你倒霉一辈子。」 燕无渡丝毫不意外也不生气,踹了他一脚,笑道:「我就知道!」 被忽略的容祈生怕被落下,赶紧跟上去,路过大娘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道:「他们都不需要,那我也不需要吧。」 然而小跑着追逐二人脚步,「燕无渡等等我!」 大妈颇为意外,「嘿?你这小屁孩。」 灯火通明的承善长街依然熙来攘往,恢復平静,只多了许多人讨论那两位容貌不同凡响 ,行侠仗义的少年人。 初春的微风还是有些料峭,灯花们随风摇摆,脚下光影抖动,祈愿树上纷纷扰扰的红带飘扬,承载了无数人的念想,最高处的带子被风吹落,飘进香炉,意外被香火的烛焰点燃,瞬间焚烧殆尽。 那上面分明写着:岁岁相伴,同求大道。 * 待三人回到干元宗,天际已经逐渐泛起鱼肚白,天光熹微亮起,整座雪山瞬间被照亮。 山下的事情闹大了,被看守弟子知道了,于是前去禀告掌门,两边一通气,发现燕无渡出宗门所持的掌门口谕也是假的。 晨暮的钟声响起,三人老实跪在大殿中央,听候审判。 宴见月声音依然柔和:「有弟子指认你们假传口谕,你认吗?」 燕无渡「认。」 宴见月:「下山闹事,插手凡间因果,你也认吗?」 燕无渡:「认,都认。」 宴见月见他不狡辩,想捞也捞不了,无奈柔声道:「为师闭关期间,你几次挑事,不重罚你等,难以服众,既然你们一起犯的事,就一同被打入雪狱,待上半年罢。」 燕无渡张手,「且慢。」 宴见月:「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燕无渡,「那倒没有,我和楚北岌别说待半年,就是一整年也是待过的,但容祈一个筑基未到的凡人,去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估计活不过三天,请师尊作别的处罚吧。」 宴见月觉得有理,「嗯,那就发阿祈扫半年的练武场。」 燕无渡谢恩之后就跟楚北岌去领罚了。 容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争气地又抹了一把眼泪,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父爱如山吧。 半年间光阴过隙,春草换秋枝,容祈早早地在雪狱门口等待,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扑上去抱住燕无渡,「师尊!你终于出来了!」 骤然换了个称谓,燕无渡一愣,随即想起他还有个徒弟来着,他阴笑,「是啊,好久不见,我的好徒弟,不如今天新帐旧帐一起算了吧?」 容祈步步后退,「你要干什么!」 燕无渡狡黠一笑,「你猜?」 容祈两眼一闭,再睁开,看到的整个世界都是倒立的,他后知后觉感到,哦,原来是自己被吊起来了。 「放开我!」他开始挣扎。 燕无渡和楚北岌就在不远处的地方闲的无聊下棋对弈。 「别叫了,吵死了。」 容祈果然听话得不叫不闹了,老老实实像一条咸鱼一样被挂在树上。 似乎从雪狱出来开始,容祈就跟变了性一样,对燕无渡言听计从,不是揣着坏水那种,而是从心底里的仰望。 即使被捉弄,被戏耍,但下一秒还是像个小跟屁虫一样黏过来,满脸期盼道:「师尊师尊,你今日和师叔去哪里玩?也带上我吧!」 燕无渡还没说什么,楚北岌先烦了,想尽一切办法把他踹开。 比如悄悄折了宴见月养的花,诬赖给容祈,让容祈接受掌门的毒打,分身乏术。 比如把他埋在土里,只漏个头唿吸,让他寸步难行,眼睁睁看二人跑远。 再比如在容祈缠着燕无渡带他出去玩的时候,冷不防一脚将他踹下斜坡,伴着一声惨叫,燕无渡淡定发问,「什么掉下去了?算了不管了,走不走?」 总之,二人的带娃守则,活着就行。 容祈原本算不得多么有修行天赋,可能在楚北岌的刺激之下,爆发了立刻将他弄死的冲动,修行一步千里,甚至比很多根骨奇绝的弟子进阶还快。 别人修行是为了长生或者拯救苍生,容祈修行只有一个夙愿,弄死楚北岌,跟师尊两个人下山看灯会。 * 燕无渡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为何忽然讲起这陈年往事?」 容祈眉目沉静内敛,早已不復当年的咋咋唿唿和脆弱哭包。 他无声地笑笑,低头抿了口茶,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无事,只是一日之间见到两位当年的故人,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燕无渡斟酌着他的话里的字眼,「两位?」 「是,在师尊想必不知,在您刚动身前往听茶舍,道昀师叔后一步就到访了,很巧。」 见燕无渡有些愣住,容祈在度补充。 「道昀师叔知道您在这里,要我立刻将您交出去,否则,他会举全宗之力,攻打空明。」 第69页 是一直被忽悠瘸但一直自我攻略的小徒弟吖 第36章 万佛 片刻的走神后,燕无渡神色恢復如常。 「那你呢?你的打算呢?」 「师尊当年捨命救我数次,又于我有再造之恩,徒弟有心的话,自不会将师尊推向火坑,至于后果,徒弟甘愿承受。」 容祈字字恳切,目光坚毅,不似有假。 燕无渡吃饱喝足,餮足地往后一仰,靠在金丝楠木太妃椅上,他对容祈的话并没有多大触动。 「无所谓,你作为君主有你要守护的天下子民,而我也有我的因果轮迴,不必勉强。」 毕竟你若决心要救我,又何必在我面前说出来呢,燕无渡想着。 他起身向殿外走,外头烈日灼灼,天光刺眼,燕无渡步入光明中,撑了个懒腰。 「做你想做的吧,不必顾及这点可怜的师徒情分。」 容祈坐在原地,心脏泛着空荡荡的麻木,好像被针扎了数万个密密麻麻的孔,汩汩地渗出血来,他抬头仿佛自虐般死死盯着刺眼的白日,直到眼前一片漆黑,被反噬得一阵头晕噁心。 他的心早死了,随着玉铃在眼前被捏碎,整个人仿佛被撕裂成一堆碎片,此后数百年的光阴,容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仿佛失去了喜怒嗔痴的能力。 直到那个人在度出现,他承认,沉寂了千年的心脏在度因为欢欣而跳动,但他深知燕无渡此人极度擅长虚与委蛇,玩弄人心。 他好像披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假面,擅长与所有人打好交道,却不会真正喜欢任何人。 对他付诸信任的下场,他尝过一次了,绝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如果说还有遗憾的话,可能就是没能最后跟他再看一次万佛节檀香瀰漫,烟火缭绕,灯火阑珊的景色了。 心腹见四下无人,按耐不住心里的疑惑,「陛下,为何您……」 容祈从闭目揉了揉太阳穴,「你是想问我为何对燕无渡说谎?」 「是,道祖他分明没有说过举兵入侵的话,属下不懂,望陛下指点!」 容祈疲惫闭眼,回忆起今日清晨,鸾架刚载着燕无渡离开王宫,楚北岌仿佛踩着点拜访。 但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施压。 容祈接到侍女们的禀告,说道昀在太一殿等候已久,要见他一面,有话要谈。 他赶过去后,看见对方正在认真打量殿前摆放的一株镶嵌夜明珠的珊瑚,珊瑚通体暗朱,作凤鸟展翅翱翔之态,这是附属国特意从东海进献的贡品,寓意空明国富民安,犹如九天翱翔的凤凰。 「有失远迎,师叔见谅了。」容祈向他行礼。 楚北岌目不转睛地盯着凤鸟的眼,「燕无渡在你这里,你打的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 容祈连忙单膝跪地,「师尊于我有救命之恩,若师叔要师尊的命,弟子恕不能从。」 楚北岌无意与他打哑迷,「这珊瑚株无甚稀奇,形态到是奇异得很。」 「师叔若喜欢,我可叫人将它送往干元宗。「 楚北岌毫无预兆地伸手拔下「凤凰」的头,丢在容祈眼前,那明珠雕琢而成的眼珠破碎,如同冰裂纹。 见闻此状,周围的婢女们惶恐跪了一片,凤凰即是空明王室的象徵,也是君主容祈的象徵。 「我要的是什么,你应当清楚。」 楚北岌仿佛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向殿外走去,停驻在容祈身侧,居高临下道:「他若早料到你是个背信弃义的白眼狼,不知道是否还会愿意一次次拔剑救你于水火。」 容祈忽然抬头惨澹一笑,目光失去焦点,凝滞在一个方向,「师叔啊,八百年都过去了,所有人都变了,只有您,还停留在过去,有意义吗?」 楚北岌眼里划过一瞬微不可见的黯淡,缄默不语向外走去。 * 心腹见自家君主出神,忍不住问,「既然陛下要杀燕无渡,为何不直接将他交给道祖,二人结仇已久,这样一来,空明不仅得了个好名声,还可以借刀杀人……」 容祈却忽然暴怒。 「你还看不清楚吗?楚北岌根本没想过杀他!」 如果楚北岌真想杀他,早在孽城王家,或者更早,就已将燕无渡挫骨扬灰,但他没有。 世人都说他二人血海深仇,不睦已久,可只有容祈自己知道,这些都只是传言,他们分明狼狈为奸,交情甚好。 好到可以包庇对方的弒师之仇,包庇对方险些让整个宗门成为众矢之的的罪行。此等深仇,既然楚北岌不想报,那便自己亲手来报。 容祈眸中的光瞬间变得狠毒无比,又在瞬息之间隐没,他问,「万佛节是不是要到了?」 「回陛下,就是今日了。」 他根本猜不透他这位君主的想法,小心翼翼,紧张得浑身湿透。 容祈的目光有几分恍然之色,「竟这么快吗?」 「……是。」 「好,」容祈起身,神色温柔似水,「师尊最喜凑热闹和吃糖葫芦,叫他一起去看万佛节的灯火,他想必会开心吧。」 说着他将一把冷匕藏入袖中。 心腹浑身凉透,鸡皮疙瘩起来一身,为何在杀人之前还要想着怎么让对方开心,这到底是什么脑迴路啊! 容祈轻轻叩响了燕无渡紧闭的寝殿大门,「是不是徒弟刚才说了什么让师尊生气了,这样好不好,正逢今日万佛节 ,为了赔罪,我请师尊去玉醉楼用膳,外加糖葫芦……」 第70页 燕无渡闻着味就冲出来了,「走!」 望着他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容祈不禁想到,不止楚北岌没有变,原来他这位师尊也没有变过。 街上一片熙来攘往,人头攒动,每走一步都是困难,欢声笑语差点将二人淹没,燕无渡抬头看向头顶的灯火,在众人的唿喊声里,着急为金佛游车让路。 燕无渡眼里是万千星碎,潋滟生辉,手里拿着两串红艷红艷的冰糖葫芦,抬头不可思议道:「一千年了,这里居然都没变过!」 容祈凝望这他眼里的点点潋滟,仿佛渐渐陷入泥沼难以拔出身来,他低喃道:「都变了,早就变了。」 不知不觉间,二人被人流推进那间古寺,香火燃烧的白烟呛得行人直咳嗽,那棵当年不过几丈高的菩提树已经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的大,树枝间的祈愿绳只多不少,满树红带随风飘摇。 「你当年在祈愿带上写下祝我一生平安顺遂,后来我果真如你所说,前路一片通途,以干元宗首席大弟子身份继承皇位,君临天下,万人之上,而师尊你呢,被废去修为,踹下九重,堕身为魔,最后被天雷噼得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将你所有的气运给了我,成就了我的光明坦途。」 对此,燕无渡并没有多么愤愤不平,摊手耸肩,无所谓道:「因果有序,谁知道呢?」 他走上案台,向寺人领了一条祈愿带和一只毛笔,就着写起字来,燕无渡神情还是如千年之前一样聚精会神地投入,仿佛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容祈看着他的背影,少年身形瘦削,衣着单薄,弯下腰背后的嵴骨若隐若现地突出来,他握着袖中冰冷的匕首,不自觉发抖。 别人不知道,但他清楚燕无渡被剖过神骨,而那传闻中的神骨便是嵴骨第七节,只要从他最薄弱的地方捅下去,足以令他身魂具灭,永世入不得轮迴,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 容祈阖眼,面露痛苦之色。 他分明知道燕无渡此人虚伪无情,卑鄙廉耻,杀戮无端,为祸苍生,玩弄人心对他来说就和唿吸一样简单,却还是在杀他时不忍流下一滴血泪。 说来讽刺可笑,燕无渡曾在这个地方迫不得已救他一命,而千年之后,容祈也在这个地方迫不得已要杀了他。 容祈整个手抖得不象话,他步步向燕无渡走去。 这个人虽然为祸苍生,但要算起来,确也对得起自己,自己欠他的人情,几辈子也还不完,可燕无渡不死,又怎么对得起死在他手里的亡魂们。 容祈攥紧匕首,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瞬间鲜血淋漓从嘴角流下。 就在他要举刀一瞬间,手腕被一道霸道强硬的力度按住,容祈抬眼看去,面对的是一张寡淡得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是过眼便忘了的那种长相。 楚北岌含笑不语地看着他,可那双淡色的眼里一点笑意也无,「我警告过你了,师侄。」 容祈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蓦然呕出一口鲜血,他笑得决绝,「燕无渡不死,苍生不得安宁,你一定要从二者中做出取捨,如果是是师叔你,该作何选择呢?」 楚北岌眼里不见一点动摇,「弱者才要被迫做选择,而我两者都要。」 他毫不留情地夺过容祈手里的匕首,拿出作为师叔的架子,「这个,我没收了,劝你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楚北岌转身,缓步走到燕无渡身后,凑过去看他写的祈愿带,由于字太丑,看的时候忍不住念出声来。 「——愿,狗比儿子,狗比徒弟,狗比道昀倒霉一辈子」 无辜躺枪的楚北岌:…… 另一边,容玉离开干元宗,回到王宫,从婢女口中得知兄长与少年去承善大街看金佛游街去了,他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他有一件事急切地要和兄长说,事不容缓。 容玉找了半天,释放灵识这才感应到兄长所在的位置,他立刻逆着人流奔去,终于在人山人海处见到驻足黯然的容祈。 而容祈看着视线里几乎重合的两个人影,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在胸腔膨胀,有时候他也说不清想杀燕无渡是否真的出于所谓的「替天行道」。 然而容玉并没有意识到兄长藏在沉默不语底下滔天的嫉妒愤恨。 他极其没有眼力见地上前挡住容祈怒视前方的眼神,「兄长我不想在干元宗修道了!」 容祈眼神缓缓转移到自己这位不省心的胞弟身上,冰冷得如同一条细蛇。 「原因呢?」 容玉正色,十分严肃道:「我要成家,我要娶妻。」 容祈忍耐地闭眼,压下想扇他的冲动,「嗯,日后详谈。」 容玉不依不挠,「兄长难道不问问我想娶的是谁吗?」 「谁?」容祈一忍再忍。 「你的师尊,燕无渡,」容玉怕他不允,立刻补充,「他也十分属意于我,我们曾在桑歌荒城歷经生死,私定终身,希望兄长成全,若因为身份有所顾虑,今后我们各论各的,我还喊你兄长,你喊我师娘。」 容祈一张鬼斧神工的俊脸因为他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说辞而扭曲,仿佛晴天霹雳。 燕无渡听见有人念自己的祈愿符,刚要回头找那人算帐,这么一回头,不得了了。 站在他面前的分别是: 第71页 举着抢来的匕首,批了伪装的楚北岌。 被抢了匕首,先想刀师尊,后想刀亲弟,满脸震愕的容祈。 以及星星眼,满脸期盼向兄长求亲的容玉。 捞老婆捞了半辈子却被骂狗币的小楚:哭唧唧qwq 楚黑脸举刀:就特么你觊觎我老婆? 祈震怒举刀:就特么你要娶我师尊? 玉弱小抱头:嘤~ 第37章 糖葫芦 干元宗练武场。 每年春过花谢的季节,内门的弟子们都会组织一场比试,名为谢花论道大会,这是宗派内,乃至整个修真界最盛大的赛事。 虽然参加者只能是干元宗内门弟子,但观看者不乏有名的散修和别的宗派派来学习的修者,彼时整个月神山脚下人来人往,为了得到一手消息,好奇这次的魁首落在那个弟子身上。 这正好是青年修者们一战成名,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可能一次胜出让他被更多人知道,名声大震,所以所有人都不遗余力地准备着。 而夺得魁首的弟子,名字会纂刻在干元宗举行盛事专用的祭坛后方金龙的鳞片上,金龙姿态恢宏壮阔,对天长吟,熠熠生辉,身体围饶祭坛一周,仅仅留了个出口的台阶。 这名字刻上去是会流芳百世的,上面刻着不少以往魁首弟子们的名字,有的已经是当世大能,有的是传奇宗师,还有还俗的空明君主,再往前看,甚至能看见如今受人敬仰,信徒万千的道昀道祖的名字。 而道昀道祖前面的人名被隐去,甚至不是简单的划掉,而是连着金龙的鳞片一起被扣掉,只留下突兀的空缺,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的模样。 弟子们第无数次讨论起这个被扣掉的名字。 「你们都不知道吗?道祖从前有个师弟,一同拜入前掌门门下,后来那师弟作恶多端被天雷噼死了!」 「不!还没死,前些天王家接疯狗回魂的可不就是他吗?」 「真是可惜,有那么好的天分为何不走正道,他若不是一念之差堕魔了,现在应该和道祖一样是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宗师吧。」 「他死得一点也不可惜好不好,我听师尊说过那魔头的事迹,幼时就杀母啖肉,虐杀同族,被前掌门救下仍不知悔改,忘恩弒师,他被天雷噼死分明是罪有应得!」 众人纷纷应和他的说法,正聊的起劲,远方一道轻飘飘的视线扫过来,众人顺着看过去。 那人正是容玉,薄羽峰峰主座下二弟子,上次论道大会止步前十,这次有望夺得前三甲的翘楚。 他被薄羽峰的师哥师姐们团团围住,揉肩捶背捏手,让他不要紧张,好好发挥,但容玉的心思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心不在焉得偏向那边闲谈八卦的弟子们。 那群弟子们看见他的眼神,心虚得作鸟兽散了,毕竟他兄长可是那魔头座下大弟子,在他面前聊这个不合适。 师姐见他分神,关切问道:「怎么了阿玉,你自从桑歌一行回来就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呢?」 容玉依旧恹恹垂眸,「没什么……」 「你有心事可以和师姐说呀,师姐给你开导分析。」 容玉沉默半晌,开口道:「我喜欢一个人,但他现在受千夫所指,声名狼藉,别人不信他,但我信,我想解救他……」 师姐温柔一笑, 「修道讲究无欲无求断情绝欲,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就拿师尊来说,我昨晚还看见她边打座边痛哭呢,反正你来干元宗只是为了求学,并不为了飞升,你迟早还是要还俗回到空明的,不妨随心而动,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吧。」 容玉咬了咬腮帮,下定决心,「谢谢师姐点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 师兄见状问道:「马上比试开始了,他干嘛去?」 师姐捧脸,满脸憧憬,「追寻爱情去了。」 师兄原地爆炸,「追个屁啊!马上要上台了!我们峰就他一个符合参加条件!他走了我们峰的指标怎么办!」 师姐依旧满面桃花,「爱情来了,是不挡也挡不住的,你这个只知道挥剑的蠢木头是不会懂的。」 师兄:…… 容玉火急火燎回到王宫,拉过侍女就问,「兄长在哪?」 侍女奇怪二皇子为什么会忽然回来之余,老实回答,「君主和那位小公子去承善大街看灯会了。」 容祈甩下侍女,转身朝外面狂奔而去,他已然下定决心,无论和他在一起之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自己都欣然面对。 拨开重重人群,容玉终于见到了兄长,没有注意到对方不虞的面色和他视线里另外两道人影,冲上去就将心里组织了很久的话说出来。 他知道兄长听了肯定不会一下子同意,毕竟从亲弟到师娘的身份转变,十个人都接受不了,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跟他耗,直到同意为止。 但没想到容祈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暴怒,而是给了他一个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黑脸扶额,侧过身去,仿佛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弟弟。 容玉觉得奇怪,兄长还没生气,身后一道锐利的视线恨不得将他射穿。 回头看去,视线的主人居然不过是个外表平庸得没有一点特点的凡人,而那凡人身边站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燕无渡回头。 第一个念头,好闪的刀。 第72页 第二个念头,好多人啊。 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视线落在楚北岌手上的刀上,心里说不出的诡异。 楚北岌若是想杀一个人,动作必然雷厉风行,从不给人思索的时间,像现在这样拿着一把刀招摇过市,到处熘达,只打雷不下雨断然不是他的风格。 明镜似的刀身反射了金属的冷光,照进燕无渡的眼里,他吓得脖子瑟缩了一下,「……你干嘛。」 楚北岌刚从对容玉仇视的视线中撤回神来,转眼看见自己手里刚抢来的匕首,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姿势不是很友好。 他后撤两步,走到容祈身侧。 「你的东西,还你了,下次不许带这么危险的东西来人群聚集处。」 容祈:…… 甩锅就甩锅,语气要不要这么生硬啊。 容祈将对方递来的刀推回去,拒绝接受。 「师叔既然抢过去不知道要干什么,何必还回来。」 楚北岌:…… 现在压力再次来到自己这边。 容玉见二人对峙不语,气氛颇有些冷凝,他看过去,忍不住问,「兄长,你看灯会带刀干什么?」 此话一出,容祈的动机被摊开摆在众人眼前,锅再次回到了容祈头上,他怒瞪过去,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位猪队友。 楚北岌终于将那把烫手的刀还回去,骄傲地回头看向燕无渡,那眼神好像在说,「看清楚哦,不是我要杀你的。」 燕无渡:…… 好想逃。 他不禁开始反思,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出现这种仇人可以凑一桌麻将的情况。 「那个,没什么事我先熘了。」 燕无渡拔腿就要跑,被楚北岌一把揪住命运的后脖领。 「别急,」他故意动作亲昵搭上他的肩,回头挑衅地看了容祈一眼,「有眼力的话就赶紧滚吧,别打扰我们的雅兴。」 容玉率先忍不住了,「你是何人?居然敢对我兄长出言不逊!」 「我是谁?问你兄长吧,他会告诉你。」 说完不由分说拽着燕无渡走进来来往往的人流里。 「不是?兄长,这么嚣张,你都忍了?他谁啊!」 「我师叔。」 容玉还没出口的话一下子憋了回去,脑子里开始组织人物关系。 兄长的师叔,也就是师尊燕无渡的师兄,那是……道昀?? 在干元宗修行了几百年,也不怪容玉并不熟悉这位掌门人,毕竟自从八百年前,他就避世不出,就连宗门弟子也都没见过他的真身,前些日子孽城王家一事,也只带了几个等级较低的弟子。 所以要说起来,这是容玉第一次见道昀,传言都说其冷严如九天神佛,不茍言笑,难以近身,眉心一点朱,却不似大慈大悲的菩萨,像是不怒自威 眼里容不下一粒沙的杀神。 容玉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些念头,「他会杀了燕无渡的!」 准确来说,已经杀过一次了。 容祈神色黯然失色,将匕首藏入袖中,「他不会杀他,真正要杀燕无渡的人,是我。」 容玉瞳孔剧烈震惊了一下,「兄长……」 * 燕无渡从小贩举着的草桩上抽下一根糖葫芦,转身就走。 「喂喂喂!钱还没给就走?」小贩连忙将人拦住。 燕无渡瞟了身后那人一眼,「没看见我后面还有一个人吗。」 楚北岌难得没有顶他两句,几百年没有粘过铜臭的手爽快地付了钱。 燕无渡再次欢天喜地地吃起糖葫芦,凑热闹看着路边耍把戏的班子,正入神之际,身后那人不合时宜地问,「你早知道容祈今晚要动手?」 人群中心杂耍之人喷出一口酒水,手中的火把瞬间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袭向旁观者。 所有人惊吓之余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一片欢声笑语中,燕无渡跟着鼓掌,嘴里塞着两颗山楂,语笑嫣然回头看他,「是,我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对我有杀心,不过无所谓了,只要不死在你手里,其他的,随便怎么样吧。」 「为什么?」楚北岌的声音颤抖。 可我从没想过杀你。 「因为我们是一辈子的仇人,你当你的正道魁首,我做我的孤魂野鬼,我们命中注定就该这样。」 燕无渡转身饶过他,才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人群骚乱的动静。 「这位公子你怎么吐血了?」「要不要带你去看大夫啊?」「天哪怎么这么多血啊!哪里受伤了这是。」「还能站的起来吗?」 燕无渡仍向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恍惚间,好像看见藏在灯火璀璨之下,二个并肩穿梭其中,有说有笑的少年修者。 兴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有时候燕无渡自己都恍惚了,是否自己真如传言说的那样暴虐弒师,罪无可恕。 可他分明记得,宴见月倒在他怀里,脖颈处利刃割过的痕迹惊心动魄,汩汩地涌出鲜血。 燕无渡仓惶无措地捂住伤口,「师尊……你?」 宴见月奄奄一息望向天际:「阿渡,这辈子,是师尊对不住你,可你和阿楚,註定是一辈子的仇敌。」 这章卡得我喊妈妈,果然驾驭不了多人修罗场 下一章就要写回忆的内容啦,小燕和小楚都可以洗白白啦 第73页 第38章 回忆(1) 燕无渡第一次见到宴见月是在薛家刑场。 脚边堆积着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震耳欲聋,火光几乎与天光平齐,快要吞噬少年的眉睫,他双手被绑在十字木架上,没有一丝慌乱恐惧,面上是诡异的平静。 「薛诏,说真的,你应该给我换一个死法,」少年十分真诚道,「南面马上要起风了,我的骨灰会吹到你们身上,要是不小心化作厉鬼,薛家就会被灭门的。」 薛家其余人震怒,「孽障东西!家主不计前嫌,好心接你回来,可你倒好!不仅虐杀同门,临死之前还不知悔改!诅咒对你有恩的家主,简直恩将仇报!」 薛诏却沉默。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所谓杀母啖肉,虐杀同门,都是为了名正言顺将他杀了的理由。 至于一定要杀他的原因…… 薛诏目光瞬间变得晦暗难测。 传闻万年以前,一修者以身躯为祭,降下神铸境界,将世间所有的恶封印于九重地狱,而那修者不仅没死,还顺利渡过天劫,得道飞升。 他这么一飞升,带走了世间所有的恶念与灵力,换来了万年人间的宁静和平,随即而来的是万年的灵力枯竭,每一步进阶如同跨越天堑,逆天而行,因此世间无人再修道。 作为曾经修真第一家族的薛家也只能选择从商,顺应时代的变迁,即使富可敌国,但薛诏心底始终藏着长生成神的念头。 于是对天赋异禀的燕无渡展开惨无人道的研究,谁料对方性子如此刚烈,直接自碎金丹,掐灭薛诏最后一丝希望。 怨恨之下,他给燕无渡安了杀母杀同门的罪行,将他当众烧死。 「薛家主请手下留情,孩子不听话可以教化从善,何必动辄杀伐呢?」 一道神圣温和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众人一时辨别不出来人所在的方向。 宴见月踏叶而来,一身月白长袍不染纤尘,眉目沉静内敛,波澜不惊,眉心一簇几乎淡不可见的金焰,恍如一朵纯白的睡莲。 众人看得愣住了神,嘆其天人之姿,若不是灵气枯竭,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认为眼前这人是下凡的谪仙。 「来者何人?」薛诏见他不同凡响的姿态,心中多了几分郑重敬畏。 「干元宗掌门,宴见月。」 「切,我当谁呢。」 众人原本那点对他长相的那点敬畏烟消云散,只因为如今灵气凋敝,修真门派的地位在现在等同于无。 薛诏身为家主,虽不将他放在眼里,但也愿意给他两份薄面,「这是我薛家家事,就不劳掌门替我家操心,况且此子恶劣非同寻常,不将他除之后快,恐怕要有许许多多无辜人受他牵连。」 宴见月浅浅一笑,「若真如您所说,我不会多管闲事,可是,您真的问心无愧吗?」 薛诏有些僵硬,一阵心虚,猜想对方是否知道自己买人回来做活体实验的事情。 一道风刃飞过,隔断绳子,燕无渡被解开束缚后连忙跨过火堆,躲到宴见月身后,「仙长救我!这老变态不是个好东西!」 宴见月递了一个眼神让他放心,转头依旧对薛诏淡笑,「这孩子我先带走了,多谢薛家主。」 燕无渡有了靠山之后,立马蹬鼻子上脸,对着薛诏狠狠地「嗤」了一声,随后连忙跟上宴见月的脚步。 二人刚要离开。 「慢着,」薛诏喊住二人,「此子顽劣残暴,日后指不定闯出什么大祸,我不希望他往后与薛家搭上边,抹黑薛家的名声。」 宴见月心领神会,「他往后不会再被冠以薛姓,家主请放心。」 说罢看向燕无渡,认真询问道:「你愿意当我的徒弟吗?倘若愿意的话,便随我姓的同音,就取一个『燕』姓,如何?」 燕无渡有些愣神,仿佛被恶劣的对待惯了,他只知道面对恶意要更强硬地反击回去,并不知道被投以善意该作何反应。 他眼神中还带着幼兽的警惕和无措,「……好。」 一轮夕阳勾勒二人的身形,渡了一层神圣无比的金边。 燕无渡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从来没见过你。」 宴见月:「救人需要理由吗?」 燕无渡:「当然,人都有目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宴见月思索,「非要说目的的话,好像确实有。」 燕无渡先开始不明白,在到干元宗之后,他好像瞬间就明白了。 整个门派就三个活物:宴见月,他自己,和拴在门口饿得站不起来的大黄。 环顾四周,野草疯长,几乎没有下脚地方,仿佛深山老林中立了个写着「干元宗」的石碑,一切都十分原始且充满野性。 燕无渡来到这里了两年,除了每天下山打零工养师尊养大黄,就是兼顾除草开闢地块,搭建新房,争取早日摆脱风餐露宿的生活。 终于让这个野山沟看上去有点门派的样子。 宴见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但每日仍眉头紧皱,拿着八卦盘,神神叨叨:「徒弟,为师夜观天象,发现大事不妙了!不久之后,魔头会率领四毒,从九重地狱杀出来!那时候苍生就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处境。」 燕无渡麻木,「我现在就很水深火热,要不先救救我吧。」 宴见月依旧自说自话,「但有一人可解此死局,卦象上说九天神官转世,专为诛杀魔头而来,要快快将他寻到,解救苍生才是!」 第74页 燕无渡已经面无表情,麻木地拖地,「抬脚。」 「为师说的是真的!」 燕无渡无奈停下扫地的动作,「如果没猜错,这位救世主一定有着悲惨的身世,特别弱小,被各种吊打,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逆天改命杀了大魔头吧?这老套剧情,话本都不带写的。」 宴见月眼睛亮了一瞬,「没错,卦象上说神官命格尊贵,凡人难以承受,因此只能寄生于非人之物,就按照这个条件找人!」 燕无渡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我找?我怎么知道找谁啊?」 宴见月兴沖沖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捏着一端将其展开,「就按照这个画像找!」 燕无渡看着如此抽象的人像,「天下这么大,我上哪去找啊?」 宴见月低头看星引八卦盘,指向正前方,「一直向南,你会找到他的。」 燕无渡勉为其难地接过画轴,看向画里那个人,一个男的。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别的信息。 背上包裹,拿着画轴,燕无渡踏上寻找那位「救世主」的路程。 刚下山听说一件轰动的大消息:桑歌王死了。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为何忽然之间驾崩了?」 「自作孽不可活呗,好好的非要搞什么改革,只允许统治者成人,其余子民只能当听统治者指挥的傀儡,这不?起义把他们推翻了。」 「听说那群子民将整个桑歌贵族一把火全烧死了,哀嚎了一晚上,那火大的呀,啧啧啧……」 「也没有全烧死吧,桑歌王唯一的嫡出大皇子还活着,据说火烧王城的时候他被亲爹推进密室躲着在,眼睁睁看着整族人被烧死。」 「没死也离死不远了,落到那群杀红眼的暴民们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是多受些苦罢了,要说也是可怜吶。」 默默听着的燕无渡放下茶杯,说走就走。 条件一:身世悲催 条件二:非人之物 条件三:正好在南方 完美的符合所有条件! 燕无渡几乎是一路狂奔过去的,要是那个目标对象真被几个木头人弄死了,下次还想再找一个这么符合条件的人应付宴见月,那就不容易了。 曾经位列三大王室之首的桑歌城池化作一堆焦土,满地都是残留着人形,焚烧过后极度挛缩的木头,挣扎扭曲的肢体昭示着生前的痛苦和惨烈。 燕无渡几乎是一路胆战心惊走进王宫的,恢宏的主殿更是一片废墟残垣,无处下脚。 「桑歌王是不是将成人的秘诀告诉过你?是什么?快说!」 「你可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就连铸造肉身的材料都如此稀世罕见,你肯定知道!」 「快说!不说就让你和你的族人一样!被烈火焚烧而死!」 惧火是傀儡的天性,哪怕是说出那个字来,傀儡们的嘴唇都会止不住的颤抖。 燕无渡听见动静,连忙赶过去,看见无数只木质化的手掐着少年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 在一群皲裂粗糙的木手映衬下,少年白净无暇肌肤显得格格不入,仿佛透着白玉的冷光,面容阴郁冷清,轮廓柔和,唯独额上一点朱红刺眼夺目,仿佛一尊跌入泥潭的小菩萨。 少年明明身处绝境,看向他们的眼神却有些费解和怜悯,仿佛不懂他们的暴怒和恶意从何而来。 除了掐着少年的那几个傀儡,周围还踊跃着更多双目喷火,企图掐上一把,报仇雪恨的傀儡人。 燕无渡躲在倒塌的建筑后面,轻声喟嘆,「见过惨的,没见过这么惨的。」 他知道自己贸然出去也救不了那名桑歌遗孤,于是打算伺机而动找机会。 夜色深了之后,傀儡们意识到现在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他们虽然不是真正的人,没有「困」这种感受,也不需要睡觉,但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人,仍严格遵守身为人应该有的秩序。 他们将少年塞进一个狗笼子里,等着明日一早再进行审问。 燕无渡见四下无人,悄咪咪熘到笼子前,拿出画轴对比,除了都是个男人,其他一点相似的都没有,正纠结之时,少年开口:「你不是傀儡。」 月华如练,撒下一地银白的月色,照在少年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几分非人的鬼气。 燕无渡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伸出手友好道:「你好,我是干元宗掌门门下大弟子,燕无渡,我是来拯救你的,要跟我走吗?」 第39章 回忆(2) 一轮圆月高悬于长空,细看有淡不可见的年轮木纹,冷白的月光洒落在荒城每一个角落,桑歌的月亮永远圆满无缺,没有一点变换。 少年面上是终年的冰封,目光永远落在一点,没有聚焦,浅蓝的瞳孔仿佛冰山上被封印的湖泊,与生俱来的孤独与阴郁之感仿佛将自己与周围的世界剥离,有种格格不入的气场。 难不成是个瞎子? 燕无渡见他没有反应,伸出的手也没有响应,于是讪讪撤回抓着笼子的栏杆。 他伸出手在少年面前晃晃,确定对方真的看不见。 「你叫什么?有名字吗?」 「放心吧,我和那群傀儡不是一伙的,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听得见吗?你能不能理我一下?」 就在燕无渡快要放弃跟他沟通时,少年忽然开口,声音沉静冰冷,仿佛透着寒气,「你不恨我。」 第75页 好像是疑问,又好像是肯定的陈述,其中意味并不分明。 燕无渡听得一头问号,好端端的,哪来的恨,但转念一想,可能这倒霉蛋身世悽惨,家族不和睦,灭国之后又饱受暴民的摧残,习惯被人憎恨吧。 想到这里,燕无渡决定对他展开一系列救赎,先把他稳住,连哄带骗带回去先给宴见月交差再说。 「我们无冤无仇,我当然不可能恨你,我们会成为永远的好友,我是来解救你,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所以你现在愿意跟我走吗?」 燕无渡笑着伸出救赎的手,一轮圆月悬于身后,幻想自己此刻浑身都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光环,神圣至极。 少年对此表现的十分漠然:「滚。」 燕无渡脸瞬间垮下来。 这人指定是脑子有问题,被憎恶虐待惯了,来个人和颜悦色还不高兴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好意思了,今天说什么也得把你带回去!」 他朝少年拱手鞠了一躬,道一声「得罪」。 然后折了笼子的栅栏钻进去,仗着身量和修为都比对方略高一筹,轻松将少年压制住,将其双手束与头顶。 「你干什么。」 即使如此,少年神情依然如古井无波语气亦不急不缓,没有半点身为人的情绪。 「实在抱歉,在带你回去交差之前我还得看一眼你有没有灵根。」 宴见月所说的目标对象还有一条默认的条件,既然作为未来的救世主,必须有修道的天赋,要知道有没有天赋,主要看对方灵根是否纯净。 正常来说,要检查灵根必须使用专门的法器,进行一道道的属性,纯净度的测试才能的出结果,但现在条件不允许,燕无渡只能发散神识进少年的灵府里查看,这样最简单粗暴。 「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收手。」 少年皱眉警告,原本冷淡的面容开始浮现一丝波澜,仿佛水面冰破,裂纹向四面扩散。 「别吵!」 燕无渡完全没放在心上,细长如同一缕青烟的神识沉入少年的胸腔,先是感到一阵无关痛痒的冰凉,燕无渡没放在心上,草率地往里摸索,忽然之间迸发被火舌舔舐的剧痛。 瞬间仿佛被烈火焚身,燕无渡赶紧抽回神识,但为时已晚,半个身体被簇簇燃烧的黑焰吞没。 燕无渡连忙撤的离那少年远一点,又蹦又跳,拍打火势,好不容易灭了火,看着十指瞬间红肿,他吃痛得吹了吹手,眼冒泪花,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简直难以置信,一个木头傀儡居然是火灵根,而且灵府里如此烈火焚烧,遍地都是岩浆与黑焰,那他本人肯定日日要受业火煎熬之痛。 但那少年好像十分淡然,不见一丝痛苦的样子,燕无渡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传闻万万年前修真界灵气丰裕,修者们合欢讲究灵府与神识交融,即使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的行为貌似很冒犯。 少年的灵根纯净剔透,是天生的修道者。 因此,燕无渡不得不再冒犯一次。 他掏出麻绳,将少年捆成一个严严实实的粽子,踩着他将绳结系得更紧一点。 「好好请你你不从,非要呆在这鬼地方受暴民欺凌,我真不懂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哦对,你一个死木头有没有脑子还不一定,总之呢,我真是来救你的,你就安心跟我走吧。」 燕无渡十分暴力地将他强行拖回干元宗,丢在宴见月面前。 「任务圆满完成,你要的人就在这里了。」 燕无渡十分自信地拍拍手,等待师尊夸奖。 宴见月惊得喷了一口茶,连忙走上前来确定,看看少年,又看看燕无渡,不可思议道:「你就这么把人带回来?」 燕无渡:「对啊,怎么了?」 宴见月恨铁不成钢,「不是说让你好好把人请回来吗?你这逆徒就这么对待我们干元宗的贵宾?」 燕无渡:「他不乐意来我可不就只能绑吗?有问题吗?有本事别叫我去啊!你看你能不能劝的动这块死木头。」 宴见月:「逆徒!胆敢跟为师顶嘴!」 宴见月抽出逆鳞鞭,鞭身如同鳞片倒翘的黑蛇,透着漆黑的光泽,燕无渡一见,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一半。 他转身夺路而逃,边逃边喊,「有话好说!掏什么鞭子呀!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赶走了燕无渡,宴见月这才收起鞭子,脸色骤变,温和地给他解开束缚的绳索,面带歉意,「我这逆徒天生就是这咋咋唿唿的性子,但本性是不坏的,你们年龄相当,可以好好相处,还没有问过你,你有名字吗?可愿意拜入我门下,成为干元宗座下二弟子吗?」 少年缄默半晌,回答:「楚北岌。」 他面上没有正常人该有的警惕和防备,而是一种勘破善恶生死的清明与通透。他毫不避讳地打量宴见月。 他能看见眼前这人藏在温柔底下的私心与执念,也能感觉到那几乎微乎其微的愧疚与难过。 是对外面那个少年的愧疚。 楚北岌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复杂的情绪,从前在桑歌,傀儡即使成人也保留着原始的,单一的情绪,恨即是恨,爱即是爱,永远直来直往。 他开始有些好奇,作为人,这些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他更好奇,为何燕无渡身上一点恶念都没有,毕竟就连宴见月身上都缠绕着少许恶。 第76页 「徒弟楚北岌,拜见师尊。」 他单膝跪地,向宴见月稽首,算是一个简单的拜师礼。 燕无渡扒着门框看着,琢磨终于又来了一个倒霉蛋,这全宗的杂七杂八的脏活累活终于有人替自己干了,况且自己也算救了他一命,算半个恩人,又是师兄,让他干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亲爱的师弟,跟我过来,我带你熟悉熟悉环境。」燕无渡装出一副温柔好相处的前辈的模样来。 宴见月将少年推过去,「去吧,和师兄好好相处。」 随后给燕无渡使了个警告的眼色:别惹事! 「放心吧放心吧。」燕无渡点点头,表示心领神会。 他离开的这两天里,宗派里荒草丛生,以至于行路极其艰难,一边扒开荆棘丛生的草木,一边往宴见月所住的仙山月回殿走去。 「这路上的荒草长得快,你每日要记得除,那边的狗看见了吗,叫大黄,每天要喂,这是月神山后山,不要轻易踏足,据说悬崖之下是九重禁制,掉下去死无全尸,偏殿的花是宴见月种的,他非说承载着天地灵力,要小心浇灌,以后这就是你的活了。」 「听清楚了?」燕无渡转身问楚北岌,正准备对方有一点不服,就行使身为前辈的职责,给他来个下马威。 楚北岌没说话,只是蹲下,伸手仔细感受那株花的形状。 他虽然眼瞎,却并不影响视物,可以利用灵丝感受到周围物体。 仙株生长在一个小池子里,有些像冰雕的莲花,剔透中透着微微寒冰的浅蓝,据说它承载当世仅剩不多的灵力,宴见月一直当个宝贝一样地伺候着。 「对了,忘记说了,池子的水每日都要换两次,要去峰顶眼泉挑来最纯净的水供养,掺了一丝杂质都不行。」 楚北岌惨白的指尖轻轻触碰飘逸着寒气的仙株。 「我能感受到人的恶意,那是一股腐臭难闻的味道,比世间任何一样东西都难以忍受,我不明白它从何而生,我只知道所有人身上都有恶,除了你。」 楚北岌回过头看他,身后是水面裊裊生气的淡蓝色寒气,雾霭沉沉,语气一如往常的平静,几乎感受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唇色极浅,面容冷白,眉间唯一一点鲜艷的色彩硬是被衬托出一丝鬼气。 燕无渡抓了抓脑袋,这人又开始犯病了,说话云里雾里的,让人听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不要以为你在我面前卖个惨就不用干活了啊,就算你以前身世悲催,饱受欺凌,来了干元宗也得给我乖乖挑水。」 楚北岌不再冷着脸如万年冰山,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眼里依然空无一物,「那如果是你,也会生出恶念吗?」 燕无渡看他这副诡异的神情,心脏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想干嘛?」 在他警惕的目光中,楚北岌面不改色地伸手摘下仙株,一片一片撕下通透如琉璃一般的花瓣,塞进嘴里。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要你,恨我。」 第40章 回忆(3) 「你在干嘛?!」燕无渡的眼神堪称惊悚,勐得往后退了两步倚在参天古木上,生怕被牵连到。 「你不要命了?这是宴见月最珍爱的仙株,你敢吃他的花不被活撕了才怪!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举报你,你完蛋了。」 楚北岌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从容不迫地吃完最后一片花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嗯。」 还没等燕无渡转身,一阵风欻地袭来,宴见月火急火燎瞬移到他面前,几乎连一道残影都没留下,看了一眼池子里的花,顿时撕心裂肺地大喊,「仙株!我的仙株呢?」 反正这祸不是自己闯的,燕无渡十分有底气的叉腰点脚尖,等着某位罪魁祸首自己承认。 「我不知。」楚北岌面无表情,仿佛陈述一件肯定的事实。在这种情境下居然透着几分无辜。 宴见月以问责的目光,咬牙看向另一个嫌疑人。 燕无渡难以置信,冲过去一把揪住楚北岌,「你说什么?我问你在说什么?我刚才分明看见你吃了仙株!栽赃!师尊这是栽赃!」 「你倒说说他有什么理由栽赃你?」 燕无渡陷入沉默。 理由?对,他没理由,因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脑残! 「师尊!」燕无渡大喊大叫地抱住宴见月的腿,「你是信这个死木头,还是信和你朝夕相处的徒弟我?」 宴见月面露失望,「阿渡,你平时放肆一些为师都可以原谅你,但你不该对刚入门的师弟抱以这么大的恶意。」 燕无渡目瞪口呆,争着越过去揍人,「你个死瞎子烂木头,敢做不敢当!」 宴见月拦在中间,忍无可忍,「好了,自己去幽极之狱自省三日,别再让我生气了。」 燕无渡气急败坏地瞪回去,「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宴见月不由分说地拎着他的脖领,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丢进幽极之狱里,「三日一过禁制自会解除,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 这时候的幽极之狱还没有集聚天地恶寒之气,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黑屋罢了。 任燕无渡在里面吵吵嚷嚷,骂骂咧咧,宴见月也不再听他狡辩,转而宽慰楚北岌,「阿楚,没被吓到吧。」 楚北岌缄默,毫不避讳迎上他的目光,「其实你知道燕无渡是冤枉的,是我吃了仙株。」 第77页 宴见月略为心惊,他知道傀儡虽成不了真正的人,作为一个旁观者,更擅长剖析他人的内心,但他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坦率地说出来。 「你一直对我表现得极为友好和善,但我能窥见你的恶意。」 宴见月看着对方浅蓝泛着微绿的瞳孔,有种整个人被看透的不自然。 「无论如何,你只用记住,为师对你永远没有恶意。」 「所以你的恶意是针对燕无渡的,对吗?」 见宴见月哑口无言,楚北岌瞬间明了,「我明白了。」 「天黑了,我必须要睡下了,师尊,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非人之物若不严格遵守作为人的秩序,会被天道诛灭,这可能就是勘破人心的代价吧。」 楚北岌走过去,如风过无痕,徒留宴见月站在原地沉默。 * 燕无渡气的目斜嘴歪,原本稚嫩充满少年气的脸扭成一团,他无聊蹲在地上捡起树枝,画了一个小人,然后一刀斩断小人的脑袋。 他发誓,一出去就让那个死瞎子好看!不折了他一只手绝不罢休!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禁制破碎的声音,地上闪过一道光线,证三天的紧闭过去了。 燕无渡风一样冲出去,兴许是报仇的心太过强烈,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跑遍半个山头,终于在干元宗主殿看见报復对象,只是这情况有些出乎预料了。 在人群簇拥中,宴见月笑盈盈地将拜师玉铃交给他,「从此你就是我干元宗大弟子,凡事要恪守门规,顾及宗派脸面,不可莽撞。」 楚北岌接过玉铃,谢过师尊,抬眼看向冲撞进来,搞不清状况,正愣神的燕无渡。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燕无渡气不打一出来,「慢着!他是你大弟子,那我是谁?」 一时间,众人都侧目看向那个莽撞的少年。 燕无渡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干元宗是不可能有这么多人的,就算把大黄算进来,撑死就四个人,这群人什么来歷? 宴见月连忙过来解释,「你听为师说……」 燕无渡撂挑子不干了,直接躺地上撒泼打滚,「我不听我不听!明明我才是第一个来的,凭什么要让他,你做什么都偏向那个死木头!我不嘛我不嘛。」 宴见月好声好气将他捞起来,耐心解释。 据他所说,这些站在旁边的人都是很多年前,干元宗还未陨落,出使任务时许久未归,被判定丧生的弟子们,结果他们只是被困在了寒潭底部,误入迷途出不来罢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看见一缕光亮指引,就这样趟着迷雾走出来了,而那光亮最后归于楚北岌的胸口,于是这些人将他列为救命恩人。 以拜师礼没有举行为理由,要推举楚北岌成为干元宗首席大弟子。 要论起来,这群人的辈分都比宴见月高,宴见月没理由拒绝,况且燕无渡还在小黑屋反省,没办法当做藉口搪塞。 燕无渡眼泪汪汪,「分明是我先来的!」 宴见月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他们就是想给阿楚冠以首席的名头,你们私下各论各的,他还管你叫师兄,至于什么首席,虚名而已,还要担责任,不如你这个师兄。」 燕无渡险些被忽悠住了,「当真?」 宴见月:「自然!」 燕无渡狠狠瞪了跪在地上那人一眼,气沖沖地走出去,这里人太多,不太好动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宴见月所说,楚北岌命里就带着救世的命格,总之很神奇的是,自从他来到干元宗,从前疯长的挡路野草自己枯死,以为死了很多年的前辈们回来了,蒙尘的招新处也开始零零散散来了几个人询问。 燕无渡吊了根草,郁闷地咀嚼了两下。 「师弟,你在这边做什么。」楚北岌的声音毫无波澜。 头两个词深深触碰到燕无渡的禁区,他恶劣的回头警告,「我没找你算帐就偷着乐去吧,少来我面前舞!」 「师弟不愿意和我好好相处也就罢了。」 燕无渡无名业火腾的一下烧起来了,」张口闭口师弟,你在找打吗?我让你得偿所愿!」 燕无渡一个拳头挥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坐在他身上又来了两拳,没有一点手下留情。 楚北岌起先是如愿的轻微得意,很快眼神变得有些茫然,掺杂了一丝诧异。 「你不恨我?为什么?」 楚北岌第一次从他口里问出如此强烈带有个人情绪的问题。 燕无渡停止了挥拳的动作,满脸震惊加无语地看向对方。 这人没救了,这人脑子有问题,大概脑子里面全是木屑。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路过的那群老前辈惊讶地围过来,「你在干什么?且不说你打的是谁,在门派内斗殴违反了门规45条,按照规定,你要挨400道逆鳞鞭!」 燕无渡:…… 果然是一群老古董。 他被这群老顽固一纸诉状告到宴见月那去了,扬言要严惩此逆徒,以正门规。 燕无渡道无所谓,反正宴见月从没站在自己这边过,大不了就是进小黑屋画几天小人。 谁料宴见月出乎意外的驳回了几个前辈的话,将责任自己揽下。 燕无渡有些感动,「……师尊,您还是待我最好的!」 第78页 宴见月:「其实为师有一任务急需你去办,阿楚的眼睛有办法治癒,只需要冒险去拿一个东西。」 燕无渡:「哦!所以你只是为了让我帮楚北岌治眼睛,不是真的待我好!我才不要帮他,让他惹我,当一辈子死瞎子好了。」 宴见月没办法,只能接着哄着劝着,「怎么会,我维护阿楚只是因为他命格特殊,不容有什么闪失,只有你才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 燕无渡:「那我也不要帮他,我和他势不两立!」 宴见月没办法,深嘆一口气,那群老前辈从前或许曾经修为高深,但现在灵力枯竭,修为退化,况且都已年迈不堪用。 即便回来了也只能落叶归根,整个干元宗还是燕无渡得修为最高最适合陪楚北岌完成这项任务。 「你知道吗?桑歌傀儡的秘密,那个随着桑歌王之死埋于黄土的化身成人的秘诀,其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燕无渡见师尊又长篇大论地讲起故事,乖乖坐在他脚边听着。 「他们的存在就是不符合天道秩序的,所有桑歌没有日月,终年下着濛濛细雨,浸泡这木头的身体,不过三年,木质就开始腐朽,他们只能从新生傀儡身上生命。」 燕无渡略微惊讶。 「不错,傀儡实则一出世就是有生命的,只不过被权贵们夺取了,而且随着夺取的生命越多,本体开始抗拒,要求越来越严苛,非亲生不可融合。」 燕无渡忽然想起楚北岌空无一物的眼神,他的生命竟是被他的亲生父亲夺走的。 勐然间,想起另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傀儡惧火,无论如何那群暴民也不敢用火烧这种方式杀死桑歌皇族们,而楚北岌的灵根属性正是火。 都说傀儡无爱无恨,但谁又说得准呢? 师父:我跟他是假玩儿,跟你才是真玩 第41章 回忆(4) 「那他还能成为真正的人吗?还是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缄默许久,燕无渡抬头问坐在身边的师尊,如果一辈子只能跟一个说话怪里怪气的死木头打交道,他可受不了。 宴见月有些无可奈何,「兴许吧,傀儡成人的秘诀本就隐秘,桑歌王一死,就更无从得知了,但如果能治好他的眼疾,就能让阿楚减少对傀儡丝的依赖,或许误打误撞就能获得新的生命了呢?」 燕无渡琢磨了一会。 「行吧,我答应你,帮他这一回,但并不代表我原谅他了,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 宴见月笑开,「这才是为师通情达理的好徒弟。」 「所以我要怎么做?」 宴见月掏出星罗盘,翻来覆去地捣鼓了一会,郑重地指明方向,「黑水镇,鬼祭谭。」 黑水镇。 整个镇子围水而立,河道两边或居住,或做生意,河道大多窄长,仅供两船交错,再没有更多空间了,因而常常因为错船吵闹,也算是一种人间烟火气。 乌蓬小舟行驶过繁华的街道,两边人声鼎沸,都是喧天的热闹,小船过处是一张张略显夸张的小贩叫卖的脸。 船夫将船撑离岸边,望着背对背,坐在船头船尾的两人,一时不知道向谁开口。 「两位小爷,这是要去哪边?」 燕无渡一脸被欠几百两的银子的臭,撑着脸,东倒西歪地抱着一把破铁剑坐在船头。 楚北岌则端坐,面对着远方出神。 船夫见问出的话没有回应,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 ,「两位?听得见吗?」 燕无渡:「听得见,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鬼祭谭的地方吗?」 看他两鬓斑白,骨瘦精干,就知道这老船夫在这边做摆渡生意做了很多年了,肯定对这周边的状况一清二楚。 船夫果然闻之色变,「你们去那鬼地方做什么?我不做你们这笔生意了,快下去下去!」 他连忙撑船靠岸,将二人赶下去。 二人茫然地站在岸边,燕无渡挠挠头,「老人家,你不做这笔生意也就罢了,告诉我鬼祭谭在哪呀!」 白髮苍苍的老人混浊的眼里全是惊悚,他指着远在一片屋舍中冒尖的红杉树林,「沿着这条长溪一直走,看见那片红衫,进去就是了! 二人道过谢后,辞别了惊慌的老船夫,朝红杉方向走去,在路上听到些许关于那片鬼祭谭的传言。 鬼祭谭位于一片水上红杉林里,林中终年水汽瀰漫,雾霭沉沉,误入者没有出来过的,所以为那片红杉林命名「思归」。 原迷途之人能记得回来的路。 红杉林水位较低,形成一个漩涡,在周边游船的女子会莫名其妙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卷进思归林,每年失踪的人不计其数。 后来官府列明危险区域,不允许人进入,红杉林吃不到人,每隔一个月会发一次大水,黑水镇居民围水生活,水位但凡涨了一点都是很大的威胁。 没办法,黑水镇只当要献祭河神,每月往船上放一个容貌较好的青年,把船推入红杉林。 果然自进献血饲后,黑水镇不再发大水,相安无事许多年,于是挑选血饲作为祭祀河神的献礼成了黑水镇每月一次的大节日。 但这说出去毕竟不好听,所以问起来所有黑水镇居民都对外地人三缄其口,这些还是燕无渡装居民找一卖瓜大婶套出来的话。 第79页 燕无渡啃着手里的瓜,向大婶口中的祭女寺走去。 两人虽走在路上,但仍中间隔了条银河一般,胡不搭理。 燕无渡率先开口,「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你去敲晕那个血饲,伪装成他,混进思归林看看究竟,要么打道回府,就一直这么瞎着吧。」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在寺里等你好消息,能送你上路就不错了,别挑了」 二人鬼鬼祟祟躲过重重看守,一跃而上来到院子里,这里树木繁密,能很好地遮住了旁人窥探的视线。 行至主殿,隐隐约约能听见男子啜泣的声音,和悲怆细声的交流声。 「家中救我一个独子,母亲怎么捨得放我去餵那河神啊!镇中那么多人,凭什么偏偏是我!」 「嘘!你个小兔崽子小声些!当心被河神大人听见!为什么是你你还不清楚吗?黑水镇本就不大,这些年扔进去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计其数,镇子里年轻女子都死绝了,镇长把目光放到男子身上,年轻的也都扔进去了,我和你阿爹保了你那么多年!银子流水一样的还出去,但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看河神真的发水将整个镇子淹了吧!」 年轻男子有是一阵啜泣,「死也就罢了,另一个血饲什么时候送来?有个人陪着也好。」 在一旁偷听的燕无渡瞪大双眼,「什么?两个血饲?」 楚北岌隔岸观火,「你貌似跑不掉了,若打晕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知道我是冒充的,只能两个一起了。」 燕无渡:…… 略烦。 不多时,第二个血饲就被送过来了,一样的柔弱貌美的男子,一样的伤心欲绝,哭哭啼啼。 镇中的长老们围着二人进行净心仪式,为二人套上红嫁衣,戴上做工繁复奢华的步摇金冠,再盖上金丝云纹的红盖头。 手持玉瓶,以柳枝往二人身上洒去净水,忽然之间一群老傢伙对着二人跪下,头点着地面,虔诚祝颂往生经文,再紧接着,向二人表示无上感谢。 但伴随着隐忍的低泣,这话听上去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待一系列仪式举行完,所有人退出大殿,关上了大门,二人视线再次陷入黑暗,开始嘤嘤发抖。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待死的这段时间。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重又开启,外头强烈的光线再次刺进来,两人禁不住眯了眼,但仍记得长老们的警告,举行净心仪式之后,不得自行掀开红盖头。 来者久久没有动作,在二人几乎以为是死前迴光返照的幻觉时,一道平静的声音想起声调很低,泛着冰寒的气息。 「得罪。」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一噼,后脑一痛,眼前一黑。 最后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们听见两人的对话。 「扒那个?」「你自己扒,懒得动弹」「不可以,自己搞」「拜託,死瞎子,我好心陪你来的,什么态度!」 扒什么?我的人皮吗? 两人在惊悚中陷入昏迷。 一番据理力争后,两人歪七斜八的穿戴好了婚服,坐在椅子上等着时间一到,被人带到船上献河神。 由于红盖头蒙住视线,他们只能感觉到随着木门打开,天光陡然一亮,几人扶着二人起身,过门坎,走了好长一段路,路边只有脚步和衣摆摩擦的声音,应该有很多人,但都缄默不语,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燕无渡嗅到了潮潮的水气,应该已经到了水边,他被带这踏进一条扁舟里,竖着那人的手势躺下。 扁舟很小,刚好比他的个头大了一点点,刚好见过燕无渡整个人盛进去,不多不少。 随着船被几人发力推进水里。 接着时水流平静中有点些微的荡漾,燕无渡眼前只有一片红色,什么也看不见,随着水流渐渐汹涌起来,船身幅度逐渐变大,他握紧身下藏着的短匕。 船身还未靠岸,就能听见岸边有几个声音在嬉笑调侃,声音是粗重的破锣嗓,光听声音就知道长的多么野蛮。 「前几个月送人的那叫一个歪瓜裂枣不堪入目,看看这回质量如何,若不行定要叫大人将那群不识好歹的镇民全淹了!」 「没错!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 「若是长的还不错我们能不能先……嘿嘿嘿!」 「蠢货!你想死吗,第一口肯定要大人先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切,想想也不行呀,每次都只给几口剩下的,早就腻了,难道你没这种想法吗?我不信!」 「……」 船靠岸剧烈地震了一下,燕无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只手抓起来,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往里面走。 二人走在水上密林松软的土地上,走的虚一脚实一脚的,好像一脚才下去土地就要陷下去一块。 那个贼心不死的小差试图掀开盖头看看二人长得如何,立刻被同伴制止,只能不甘心的押着他们往前走。 穿过层层密林,接着是一片陡峭嶙峋的石壁,山体并不高,但呈现冰锥一样尖锐的形状,触目惊心,上面还扎着几具白骨,悬着的腿骨还在随风飘摇。 接着走过一片绿野,两边是直入云天的山脉,被青草裹满,一片盎然绿意,与方才的白骨山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步入一座恢宏的宫殿,以白骨作灯,照亮城中阴翳,看上去悚然无比,脚踩着坚硬的青石砖,二人被推进一间牢房。 第80页 待看守的人走过去了,燕无渡这才有机会掀开盖头观察一下四周场景,旁边居然都近十来个新娘,消瘦得没有人形了,而监狱两边有进十个房间,都关着无力哭泣的年轻男子和女子。 有的甚至化作一具白骨还穿着嫁衣。 燕无渡与楚北岌对视一眼,显然这种情况并不在他们预料之中。 大概蹲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牢狱门口出现一丝动静。 狱卒们纷纷跪成两排,「大人!」 「黑水镇新送来的美人到了吗?」 「是,已经到了,关押在最里面。」 「好带我去看看。」 燕无渡立刻放下盖头好整以暇,思考着该怎么应付那个魔头。 脚步声渐渐走近了—— 却绕过了他,掀起了楚北岌的盖头一角。 魔头当即忘记了唿吸。 楚北岌的脸自带一种悲悯的意味,加之眼中浓浓的阴郁与蔑视,整个人仿佛高岭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让人生出一种将他拉下神坛,将白雪踩成一堆烂泥的冲动。 「美人可愿与本座共结连理,享天伦之乐?」魔头顿时猪油蒙心。 「滚。」楚北岌冷脸不领情。 燕无渡:…… 完蛋了,坏事了。 这魔头指定是看上楚北岌了,这死木头没脑子说话不分轻重,说不定两句话不得那魔头的意,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让他回去怎么跟宴见月交代! 燕无渡一把掀起盖头,故作娇嗔,「大人!这傢伙有什么好,你看看我,我哪里比不上他啦?」 写着写着居然到500收藏啦,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么么么 第42章 回忆(5) 说着,燕无渡觍着脸跑过去作势要拉那魔头的手臂。 结果被反手唿墙上了。 魔头仍目不斜视地讨美人欢心,花言巧语地劝了有一刻钟。 手下的侍卫们见惯了大人动辄杀伐,嗜血残暴的样子,像如今这般低声下气讨好的样子还是闻所未闻,惊悚异常。 不过也难免大人把持不住,仔细一看,这美人确实长得极好。 燕无渡默默掏出传讯符记录下刚才发生的事,并附带一句话:师尊看清楚了,我刚刚可是尽力了的,你这位好徒弟要出了什么差错可怪不着我。 「咻」地一下,符箓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干元宗。 这些表面功夫做完,燕无渡十分悠然自得地隔岸观火。他顺势靠在墙上,翘着二郎腿看热闹。 那魔头浑身恶臭,披着一张黑熊皮,只露出一双黝黑的兽脚,几乎看不见脸,只能看见外翻的黑黄獠牙,涎水还拉着丝往下掉,在楚北岌如天外谪仙的对比下,更显丑陋。 眼看着怎么说对方都一脸冷漠,魔头就要失去耐心,叫来手下要对他动粗。 「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押进寝宫!」 一行同样长得半人半兽,不人不鬼的怪物走进来,在魔头的指令下,一下子架起幸灾乐祸,乐得牙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燕无渡。 燕无渡:…… 「不是?你们都瞎呀?架他去呀架我干什么?」 「架的就是你没错。」 燕无渡骂骂咧咧的被拖走,临走之前趁几人没注意,扔了一个传讯符到草垛之后,使眼色暗示楚北岌。 魔头自以为宠幸其他人,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决绝道:「我喜欢有眼力见的,你好自为之。」 楚北岌:…… 「可以的话,请滚快点。」 魔头恨恨拂袖离去。 待人走光后,楚北岌捡起草垛后面遗留的黄符,汇聚灵力于指尖一点蓝光,点在朱字上,他可以与燕无渡心境汇通。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楚北岌被吵得头疼,他捏了一道诀,黄符化作一团火焰,瞬间燃作一堆齑粉。 远处被强制中断通讯的燕无渡:…… 他在脑海里对楚北岌的病情以及亲长展开问候。 他被推进一间极其辉煌但色调阴沉的寝殿,随之进来的是身披熊皮的魔头。 几个手下很懂事的将大门一关。 沉沉的「咚」地一声,周围陷入一片漆黑。 魔头看向燕无渡,其实他长得也相当不错,但眉眼间透露着一股邪气,天生长了一副恶贯满盈的脸,这很不对自己的胃口,他喜欢的应当是那种柔弱可欺,或者清冷无欲的类型。 但非要将就一下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魔头朝燕无渡扑过来,但被那人一转身躲开了,扑了个空,他讶异他居然有这么迅速的身手。 燕无渡暂时还没想到对策,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大人,先别这么心急呀,听我说两句嘛。」 那人眼波流转,含笑故作姿态的模样竟打破长相上的不好惹与邪气,多了几分风流多情之感。 魔头再次被美色蒙住,「春宵一刻短,还说什么呀,别浪费时间了!」 说着就要飞扑过来,燕无渡一脚踹在他胸口上,用力并不大,魔头跌坐在地,捂着胸口有几分回味,「你这是做什么呀。」 「按照我们黑水镇的规矩,一定要拜过天地才可以洞房,大人请在忍耐两日吧。」 「什么狗屁规矩,从前那几个人可没说过你们这还有这些讲究。」 第81页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心悦大王,就想跟大王您连理同枝,名正言顺。」 说话间一滴真挚的热泪留下来,为自己破碎一地的节操。 魔头听后一愣,顿时大受感动,从前几个血饲对他不是恐惧就是憎恨,他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人喜欢的感觉。 「好!我立刻就去张罗今晚的婚事!」 「啊?」燕无渡震惊,「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夫人爱慕我至深,我当然怕夫人等久了心里煎熬,放心!立刻就能办好了。」 燕无渡咬牙切齿:「嗯!」 「大人您什么时候到黑水镇这边来的?」 燕无渡平静片刻,决定打听一下魔头的来歷,得摸清楚底细才好对付他。 「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魔头警惕看着他。 燕无渡泫然欲泣,「因为我对大人一见钟情,想更了解大人您一点,也不可以吗?」 魔头瞬间被迷惑,「好好好!」 据他所说,自从万年以前神主飞升,带走人间的邪祟,降下神铸境界,他们一伙是在境界降下来之前趁乱逃出九重地狱。 为了躲避天道的巡视,在思归林老老实实窝了几千年,后来发现什么也不会发生,于是这才开始兴风作浪。 燕无渡曾经从宴见月口中听说过这些,但都当做是他疯疯癫癫的瞎话,没怎么信。 「九重地狱是真的存在的吗?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言呢。」 魔头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浑身散发着黑暗恐惧的气场,「那是炼狱,彻彻底底的炼狱。」 「那里处处恶鬼肆虐横行,每隔两三丈就会架着铁鼎,生煮活鬼,处处是血流遍地,哀嚎连天,特别是那个几个人……」 说到这里,那魔头还是浑身颤抖,仿佛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谁呀?」 「那是四毒大人,分别代表着淫.欲,贪念,恶意,馋瘾,他们各自割据,不睦多年,而我是在淫.色鬼青诡大人门下,受够了他无休止的摧残,逃离了九重地狱,本以为他迟早会追来将我等灭口,没想到居然被一道禁制隔绝在内。」 「传说中的九重地狱这么恐怖吗?」 燕无渡被吓得捂嘴。 魔头陷入缄默,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晚上会有人来接你,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燕无渡恭恭敬敬将他请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岌岌可危的清白算是保住了,晚上又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办法才行。 他尝试着轻轻推了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符箓封印住了。 他踱步到唯一的窗口,试探地推了推窗口,居然是松动的,心想着不应该呀,大门那么仔细地封好了,特意留一个窗子是做什么? 他勐然推开,瞬间与两张狰狞的精怪的脸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哈哈没事,我打开通个风,别紧张,你们该干嘛干嘛吧」 燕无渡心虚地打个哈哈。 而两个精怪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颇有几分野兽对唾手可得的猎物的垂涎之感。 燕无渡心中觉得怪异,觉得他们不该是这种眼神。 因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应该觉得自己是那个魔头的人才对,而那魔头是他们的顶头老大,他们怎么敢觊觎老大的人呢? 二个精怪以为里面那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于是光明正大的传音入迷。 他们建立一条可视的连接线,泛着黑色的灵韵。 燕无渡见状,偷偷插了一丝灵力进去偷听,这么当着他面说悄悄话,不听都说不过去了。 「亏我们跟了大人那么多年,每次都让我们吃剩下的,一次新鲜的都没吃上!」 「之前好歹两个血饲还给我们玩一个,这回倒好,两个都占着。」 「就是!还搞什么大婚?这不成心折腾我们吗?看里面那个落到我手里怎么玩死他!」 「其实我还是比较属意另一个,希望大王赶紧玩腻了给我玩玩。」 「呆子!想什么呢,你看大王那样,把人押在狱里,摆明了不想让给我们,说不定他自己那天偷偷去狱里玩,还对我们谎称没玩过,再等等。」 「有道理!大人该不会现在就过去了吧?我看他朝那边去了。」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燕无渡脑海里浮现,在这片鬼怪生活的思归林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凡是掠夺过来的貌美血饲,先供那魔头享用,他玩腻了之后要丢给手下们玩乐折磨。 而燕无渡如果顺着他们的规则走,过了今晚不仅清白不保,甚至要命不久矣了。 燕无渡掏出一直藏着腰间的匕首,这是宴见月交给他的,叮嘱他要用这把匕首剜下魔头的眼髓,用灵力溶与于楚北岌眉心,即可恢復光明。 「希望那时候你还活着吧。」燕无渡暗嘆一声。 月黑风高,外面一阵嘈杂喧闹,笛声越来越近,燕无渡盖着盖头,被人搀着跨过门坎往外走。 他走到主殿,在众鬼的喧闹声中,与身边那人握着一条繫着喜庆红花的绸带。 二人拜完天地,燕无渡被人继续搀着送进洞房。 盖着盖头,燕无渡握紧匕首,等着来人就给他一刀。 室内灯影明灭,烛火随风跳跃,印照着纸煳的窗口,能看见外面鬼影绰绰,他们围着新房不停的起闹,转圈。 第82页 「呜餵——呜餵——」 声音阴森鬼气,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人,又立刻关闭,燕无渡瞬间警惕,握紧匕首严阵以待。 那人站在他的眼前,时间静止,仿佛过了几百年,视线里能看见一只黑熊的兽脚逼近一步,燕无渡感受到盖头被缓缓掀起一角。 他瞬间出刀,企图一刀封喉,不让外面的小鬼们听见动静,毕竟以少敌多,没有多大胜算。 那人瞬间闪避,脖子还是无可避免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是我,蠢货。」他捂着脖子闷哼一声,血迹从指缝里溢出。 燕无渡发觉声音不对,一把掀起盖头来看,「楚北岌?你怎么在这?」 第43章 回忆(6) 牢狱的墙壁四周密不透风,唯一的出口只有那扇被重兵把守的铁门,铁门之外是黝黑的走道,不知道走道之外是不是还有热闹看守。 楚北岌踱步,思索着怎么出去。 紧接着,看守的鬼怪忽然跪下,那披着黑熊皮的魔头去而復返,并遣散其余人,号令不许一个人进来。 楚北岌皱眉。 对方想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魔头阔步进来,撞见那双一如往常冰冷的浅蓝瞳孔,仿佛要将人从头到尾冻成一座冰雕。 他倒也不生气,毕竟他喜欢的便是这种冷淡的性子。 「我刚刚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被带走的那个人和你是一起的,我原以为你方才神情动摇,是因为我宠幸他人的不甘,现在想来,是因为他,对吗?」 楚北岌眼神一动,开始回想,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真正的人,不可能具备人的情绪,更不存在所谓的动摇。 「实话跟你说吧,我带走那个人实则是在保全你,按我们这儿的规矩,我玩过的美人必须给我的手下们也尝尝味,过了今夜,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就要被千人枕万人尝,如果你还想保全他,就自觉跟了我,我不喜欢动粗,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楚北岌:「与我无关,请便。」 如果真如那魔头虽说,自己的情绪由不得自己做主,这令他感到极度不安烦躁,就算燕无渡不死,他也会亲手了结他。 魔头看着他这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上前一步,「你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吗?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是真的爱……」 他的话戛然而止,低头一看,腹部穿透一只手,烈烈的黑色火焰由伤口焚遍他的全身。 「爱吗?我听过很多遍了。」 黑色的火舌飞扬间,照不出他的眉眼,楚北岌讥讽地笑笑,眼中是刻骨的凉薄。 他视线向上,好像在认真回忆,「父皇,母亲,皇叔,嬷嬷……还有桑歌的子民,多得我都快记不清了。」 但这些对他或宠爱或尊敬的人,最后会为了成为真正的人,将他的情绪和生命抽去他们口中的爱也只是贪念的演化。 看着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命争得面红耳赤,丑态百出,而一扇门之外是被夺走成人资格的暴民。 外面是愤怒的嘶吼,拍打着殿门,里面是为了夺走桑歌最后一条为人的生命而大打出手的亲人。 楚北岌像一滩失去控制的傀儡空壳,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他顿时觉得好无趣。他们所说的爱好轻浮好浅薄。只有恶意才是最浓烈最深刻的。 所有人都是。 楚北岌受不了「恶」的臭味,他感受胸腔的空洞,闭眼释放灵府里的业火,汇聚于指尖。 既然所有人都在恶念里煎熬,何不帮他们摆脱痛苦,寻找解放。 他火烧三千里王宫,吓退了前来逼宫的暴民们。在漫天烈火中,听着那些从前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如今满脸憎恶,污言秽语,恨不得他下十八层地狱。 楚北岌扯着嘴角,学着从前的样子笑,但即使是简单的笑,眼里也只有冰凉和空洞。 「我不信爱,只有恨才是最为持久永恆的。」 楚北岌看着魔头的双眼,享受他流露出的愕然惊悚,嘴唇仿佛黏住,蠕动许久挤不出一个字。 望着那人瘫倒在地,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大发慈悲地蹲下,合上魔头瞪的浑圆的眼珠,像菩萨念着超度咒一般怜悯,「如果爱会让你变得和他们一样面目狰狞,痛苦不堪,不如现在就寻求解脱吧。」 牢狱门口,两个鬼怪见许久没有动静,开始觉察到不对劲。 「大人怎么还没出来,按照常理,两刻钟之前就该结束了。」 「莫非美人在侧,那什么大大提高……你懂的!」 「那也不该这么久,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哪那么好奇呢?想死可别拉着我点背,我可不去。」 那人还要反驳,就看见魔头从里面走出来,披着黑斗篷似的熊皮,脸上一片阴翳,看不真切。 人人立刻跪下行礼,并试探问道,「大人,需要锁上门吗?」 言下之意,您玩完了我们能进去玩玩吗? 魔头摆摆手,示意把门关上,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二人虽然心下有些失落,但是也在意料之中,乖乖照做。 魔头走后,一鬼怪觉得有些不对劲,「大人今日怎么一言不发?挺沉默的。」 「可能不和谐吧,里头那人光长的好看,又不会取悦人,大人肯定不开心。」 第83页 另一个人给了他一拳,「满脑子荤腥的蠢货,我是说大人不对劲!我得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他忙将他拦下,「你别是失心疯了,你要进去,大人以为我们俩偷了他的人呢!好好的没事就别找死了!」 那人仍然觉得不对劲,不肯退步,但又怕万一被对方说中了,自己要担责任,正踌躇不前,不知道怎么办。 「况且里面那个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他能对大人怎么样?再不对劲,不也就床上那点事儿嘛!」 那人被他的话劝住,觉得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也不再执着了,惹目带怀疑的看向出口已经消失不见的黑熊身影。 楚北岌刚迈出牢狱的大门,外面灯火通明,挂着红灯笼,繫着红丝绸缎,贴着大喜红字,也派新婚热闹的场景。 只可惜他随能利用傀儡丝辨物,但对色彩并没有什么概念。 火红的灯光照进他毫无温度的眼里,楚北岌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还没想出下一步动作就被一行人拉着走。 「大人,您去哪了?可算找到您的人了,快点儿的吧,仪式要开始了。」 想着开口就会暴露身份,楚北岌任由着他们拉到大殿上。 红烛在桌上飘摇,两侧座位没有人,只以两盏茶代替双亲,处处张灯结彩,鬼怪们围在旁边大声起闹,喧闹声中新娘被迎出来。 一端牵巾被送到他手里,而红锻的另一端则被握在燕无渡手中。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魔头的那句话,不由得自我怀疑,在燕无渡被带走时,自己的神情有过动摇吗? 楚北岌心神不宁地跟着仪式的节奏走。 「一拜,天赐良缘。」 「二拜,喜结连理。」 「三拜,恩爱白首。」 白首……白首……楚北岌杀心越来越强烈,好像莫名有一股力量推动这他,他有种直觉,必需要杀了燕无渡,好像不杀他就会万劫不復。 「入洞房!」 鬼怪们的起闹声达到另一个高峰,推搡着将二人关进一间大殿,围着洞房点起篙火,载歌载舞,鬼哭狼嚎。 楚北岌环视一周,选择了一个比较趁手的兇器,他拿起桌上的红蜡烛,把它从烛台拔下来,只露出金莲花形状,带着一根一寸长细针的烛台。 那根针本来是用来固定喜烛,现在要变成穿透喉管的杀器。 楚北岌一回头,看见燕无渡的右手往后缩了一下,不用说,那只手肯定也握着一只兇器,也打算取面前人的性命。 他们之间横亘着生死,又互抱杀意,楚北岌竟莫名的回想起很多画面。 初见时,他在一轮月华下笑着伸出手,大放厥词说要拯救自己。 被绑到干元宗,被污衊后,气的冲上来给了自己一拳,扬言要报仇雪恨。 黑水镇,认真跟卖瓜婆打听消息,谈笑间,将顺过来的青瓜分了自己一块,底下小动作飞快,面上还是声色张扬的讨论八卦。 还有片刻之前,接过牵巾,被好事的鬼怪推了一把,一瞬间的指尖接触,快的几近于无。空荡的胸腔仿佛吹过一阵的春风,也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 像燕无渡这种人对所有傀儡是天生的致命吸引,因为他生动鲜活,恣意纯粹,少年意气,洒脱不羁,带着鲜明的情绪。 傀儡嚮往成人,也嚮往获得这种鲜明的情绪,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潭死水。 楚北岌厌恶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嚮往和吸引。 他握紧烛台,却忽然想起现在在婚房,按照规矩,是不是应该先掀起盖头,盖头应该是红色的,刺眼的鲜红,但他自从被抽去生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色彩,连他自己也忘记了红色是什么样的。 他又想起桑歌漫天的恶臭,熏得他不敢喘息,直到燕无渡捎来一缕白梅香气和冰雪的清冷。 如果世上唯一的香气消失了,好像有点儿可惜。 楚北岌鬼使神差地掀起一角,尽管他根本看不见对方长什么样。 瞬间利刃闪过的寒光照进楚北岌眼底,尽管迅速撤身,视力的残缺和傀儡丝的推迟,还是让他脖子上留下一道划痕,在白玉无暇的肌肤比对之下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好在身为傀儡的楚北岌并不能感觉到疼痛,他捂着脖子,声音冷沉,「是我。」 燕无渡一把掀起还未来得及揭开的盖头,神情闪过几分意外和懊悔,「楚北岌?你怎么在这?」 楚北岌食指竖于唇前,「小声点,外面现在全是人。」 立刻压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那个魔头呢?你怎么披着他的皮?他死了吗?」 这几个问题说到底是一个问题,楚北岌言简意赅,「被我杀了。」 燕无渡根本不信,「吹吧,你要有这么厉害,直接出去把那群小鬼全杀了,用得着在这跟我一起装孙子。」 「爱信不信。」 楚北岌第一次觉醒灵府业火的能力是在桑歌,族长亲人围着他说爱他,哄骗他的生命化为己用,争起来了,楚北岌觉得他们太吵了,动用业火将他们全烧了。 后来再也没有感受过业火的存在,他的杀伐之力也好像昙花一现。 直到刚才那魔头信誓旦旦说爱他,那种烦躁的心情再次涌现上来,不自觉再次动用了灵府业火。 现在回想起来,兴许这项能力需要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才能用,譬如对方撒谎说爱他。 第84页 但楚北岌没有那么多耐心跟燕无渡一一介绍。 「先离开吧。」楚北岌站起来。 「魔头死在哪了?」 「牢狱里,怎么了?」 「没事,离开之前,得用这把刀把他眼髓取下来给你,才算完成宴见月的任务。」燕无渡将匕首藏好,准备让楚北岌接着伪装成魔头,混进牢狱里。 二人刚离开房门,就被一群小鬼围上来,他们满脸喜色,对他身边的燕无渡垂涎欲滴。 「大人大人,您这次真快呀!是不是照顾还没尝着味的小的们呀!」 「你这蠢东西会不会说话,大人怎么会快呢,明明过去很久了!这人……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我们玩玩了?」 燕无渡转眼一看,就知道楚北岌现在不方便开口,只能自救,于是上前一人一脚,「瞎了眼的!看不出我是你们大人明媒正娶的夫人吗?跟之前那些货色可不一样,敢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他转身拉着楚北岌的手眨巴眨巴眼,撒娇摇晃道:「大人您说呢。」 楚北岌强忍住想捏死他的冲动,生硬地点了点头。 燕无渡立刻狐假虎威跳出去,「都看见了吧!」 底下人不服地低声抗议,不然尝第一口也就罢了,连剩下的都不让尝了,这谁能忍。 有人开始起闹造反,「不让的话,当着大伙的面亲一个总行了吧,让我们也乐呵乐呵。」 「对呀,之前都是直接在小的们面前交.合的,现在连亲一个都不行了吗?」 「大王别是被夺舍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啊,自从这新夫人来了之后直接变了一个人,成了个纯情公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起闹朝着不利的走向去了,燕无渡踌躇地看了一眼楚北岌。 好像能看见藏在黑熊皮底下强烈的拒绝。 猜猜下一章会亲亲吗!! 第44章 回忆(7)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愈演愈烈的起闹声中。 燕无渡上前一步,企图商量。 楚北岌后撤一步,表示拒绝。 传音入密: 「你有病啊?搞得好像我很想亲你一样!」 「不行。」 「你能不能讲讲道理,是我为了给你治眼睛才身陷险境,你想死我不管,别拉着我一起行吗?」 「不行。」 「亲一下会死吗!一瞬间的事!」 「不行。」 「……」 「不行」 「我管你行不行。」 燕无渡意识到和他对话的是一个脑残木头,好声好气商量是行不通的,于是直接冲上去按着他的后脑就吻上去。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下半张脸碰到一起。 因为二人都极其默契的抿起了嘴,眉头一个赛一个地扭曲,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青黑。 几乎瞬间,燕无渡松开了他,得以唿出一口气气,嚣张地拉着楚北岌朝外面走,「可以了吧?我和大人现在要去牢狱里走一趟,都给我让道!」 「去那地方做什么?」有人疑惑。 燕无渡不急不忙,回头质问,「你说呢,当然是与我同行的美人一起伺候大人,共享极乐了。」 听到这里,所有人不怀好意地互相对视一眼,露出猥琐偷笑的表情,「还是大人您会玩呀。」 燕无渡怕再生事端,拉着楚北岌赶紧离开人群聚集之处。 望着二人匆忙逃离现场的背影。 「大人今天真沉默。」 「自从跟这新人一起之后,简直性情大变啊。」 「他们有问题,绝对。」原本看守牢狱的那人更加怀疑,「跟紧他们。」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呵退了看守,面无表情走近牢房之后,立刻破防扶着墙吐了有一刻钟,动作相当一致。 燕无渡擦了擦嘴角,侧头看了一眼被套上喜服,瘫在角落的身影。 他掏出匕首,转了一圈握在手心里,翻过魔头的尸体,能看见他眉心确实有一点萤光在闪烁,想必宴见月所说的就是这个吧。 燕无渡刀尖避开那一点光亮,将他整个剖出来,是一个类似菱形的小水晶。 「过来,闭上眼。」 楚北岌看了他一眼,选择照做。 水晶的光融合在他眉心的一点红里,直到彻底钻进去,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光亮熄灭,好像一切没用什么变化,只是硃砂红的更鲜艷更纯粹。 「餵看得见吗?」 楚北岌缓缓睁开眼,不再是只有黑色和线条的世界,而是有颜色,有具体的实物。 一双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得见吗?别耳朵也聋了」 楚北岌打开遮挡视线的那只手,紧接着凑过来的是一张燕无渡放大的脸,他反覆问道:「看得见吗看得见吗?」 楚北岌的眼第一次有了聚焦,但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他莫名心生慌乱,不知道看哪,是他闪亮得仿佛载满整条星河的眼,或者咧起嘴出现在脸颊的括号,又或者是刚刚作呕被搓红的唇,鲜艷得刺眼。 他脑海中想过很多次燕无渡的样貌,皇叔那样兇恶起来爆凸的眼球,或者母亲巧舌辩驳时薄得几乎于无的唇,又或者父皇那样生气起来横肉一坠一坠的横肉。 现在看上去好像并不像他说话那么令人讨厌,少年眼睛明亮,仿佛永远充满希冀,不会因为任何人蒙上迷雾。 第85页 楚北岌垂下眸,压抑下心绪,「看得见,别挥了。」 燕无渡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嘴角的括号愈加明显,他做了一个庆祝的姿势,「太好了!」 宴见月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 燕无渡:「那我们可以回去了!走吧。」 楚北岌拉住他,「他们发现了。」 燕无渡:「什么?」 「我说,他们早看出来我有问题,现在出去是送死。」 楚北岌难得耐心地跟他解释。 燕无渡短暂的震惊之后开始翻旧帐,「那不是白亲了,你知道你怎么不说?」 楚北岌一时语塞。 「我不是明确在拒绝了吗。」 「我怎么知……」 燕无渡气急败坏之余,忘记对面这人是个脑残的事实,于是大度道:「算了,不跟你计较,问题来了,怎么出去。」 「别问我,我不知道。」 * 牢狱门口,鬼怪聚集。 「真的要强闯吗?万一是你多疑了,大人正在和两个美人玩到兴起,我们贸然打搅,一副逼宫之态,不被打个半死才怪。」 「对啊,这种事要慎重才行。」 「你敢确定吗?不然我可不跟你冒险。」 除了那人,其余人都踌躇不前。 此时燕无渡半敞着衣服走出来,姿态慵懒随意,他抱着臂,眯着眼看向众人,「怎么?你们也想来与我们三人同乐吗?」 人群瞬间变得踊跃。 燕无渡仿佛一个得宠的妖妃,他忽发奇想,「可我们只想要最厉害的人加入我们,不如这样,你们打一架,我看看谁是你们中最能耐的。」 「不可以!他是想削弱我们的实力,别听他的!直接杀了他!」那人执着的喊着。 方才躁动的人群一时间有些犹豫。 楚北岌换回原本的红装,三千墨丝散于身后,身姿如修竹般矜贵无双,尽管衣着鲜艷,面上仍一片冰封,他降尊纡贵道:「大人不想一起也就罢了,为何诬赖我们。」 燕无渡满眼震惊,低声道:「你不是严词拒绝吗?怎么?后悔了?」 楚北岌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鬼怪群里再次躁动,争先出手,那名怀疑的鬼怪正要开口,被一拳干倒,倒地不醒。 不愧是从传说中的九重地狱偷渡过来的鬼修,打了将近一个一个时辰,其间,燕无渡非常活跃地为所有人加油助威,大大地提高了他们的战斗力。 到最后,一群倒地哀嚎蠕动的身体里只颤巍巍站了一个身影,他高兴得合不拢嘴。 「美人我来了!」 燕无渡也笑着迎上去,「大人真厉害。」 那人还没来得及搂美人入怀,就直挺挺撞刀子上去了,他低头,腹部插着一把刀,血流如注。 「你……」 燕无渡仍笑。 楚北岌走上前来,拿过鬼修手里的刀,趁着他们脱离虚弱,一人给了一个致命伤,眼神冰冷麻木,仿佛只是随手拔了根野草。 牢狱里面传来被压抑许久的痛哭声,燕无渡回头看过去,他在出来之前就自信洋溢地跟牢狱里的血饲们保证一定会让他们出去。 他们许是张望到了外面的情况,看到了活着的希望,喜极而泣。 燕无渡走过去,一一将铁门打开,依旧自信道:「看吧,是不是说到做到!」 骨瘦如柴的血饲疯狂跪地感激不已,燕无渡替他们指明方向,「看到那个方向了吗,一直走,趟过鬼祭谭就是你们家了。」 所有人拼命往外跑,生怕下一秒情况有变,现场瞬间只剩下二人矗立原地。 燕无渡走出去,自信摆手,「怎么样?兵不血刃,佩服吗?」 「嗯佩服佩服。」楚北岌迴避他的视线,刚恢復视力还不习惯与他这样直白的对视。 刚要越过一群鬼修死尸,燕无渡跨过一具尸体,那人忽然暴起,捡起手边的长剑刺向他的大腿。 楚北岌瞳孔骤然一缩,「当心!」 话音未落,燕无渡察觉到脚下风起,立刻撤身往后推,却被另一条腿绊倒,那人持剑砍来,刀刃堪堪停留在头顶,他下意识伸手去挡,痛感却迟迟不来。 手上几滴冰冷的液体掉落。 燕无渡睁开眼抬头去看,一只白玉无暇的手挡住剑身,血迹几乎喷涌,掉落一滴到他眼角,滑落下去。 燕无渡感受到液体从冰冷被自己脸上的温度感化变热。仿佛一滴血泪。 楚北岌一脚踹开名偷袭鬼修,夺过剑,插在他胸口,给了他最后一击。 他还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走吧。」 燕无渡被砍到大腿,痛的满地打滚,「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楚北岌面露不屑,区区皮外之伤而已。 燕无渡问他,「你不痛吗?」 楚北岌后知后觉地看向手心,瞳孔瞬间扩散,写满了震惊。 他流血了。 可他说到底只是一个缺少情感,不具备人一切基础特点的傀儡。 没有眼泪,没有思想,更不会流血。 燕无渡的颐指气使打断了他的惊愕,「过来背我,我起不来了。」 楚北岌心神动摇,居然没有回怼一句,而是真的乖乖过去蹲在他面前。 山野的风吹来,髮丝被风吹的挠了挠楚北岌的脸,他几乎罕见地任劳任怨,十分老实地背着燕无渡。 第86页 身后那人还在挑剔,「慢点,扯到我的伤口了!」 「滚下来。」 楚北岌作势要松手,燕无渡搂死他的脖子,「你敢松手,我勒死你。」 楚北岌暗自咬牙,「行,行。」 不痛不痒的夏风吹着,带动一片碧浪翻涌,青草的清香似有似无,燕无渡悠闲地摇头晃脑看着四周景色,髮丝拂过楚北岌的耳畔,生出阵阵痒意。 「别乱动!」 「哦。」 二人原路返回,回到原本的黑水镇。这里好想有什么节日,三更半夜了,路上还是热闹非凡,游人如织。 燕无渡刚被放下了,仿佛看见什么惊奇的东西,不顾伤腿一瘸一拐的跑过去,熘进人群里,瞬间消失不见。 楚北岌一瞬间的心慌,他想叫住他,但是最终没有那个勇气,他说不出来「燕无渡别走,等等我」这样的话。 瞬间周身陷入一片黑暗,楚北岌再次失去短暂拥有过的光明,在燕无渡离开的一剎那,热闹的游人,花花绿绿的灯火,河面阑珊的倒影,瞬间整个被投入一片黑暗。 楚北岌失重跌坐在地,灵府燃起熊熊烈火,浑身仿佛被烈火焚身的痛苦淹没,他深知能感受到皮开肉绽的剧痛,一瞬间的火烧来的太勐烈,他深知区分不出身上究竟是被灼烧还是被冰封。 本应该空荡荡的胸膛忽然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恐慌而疼痛。 楚北岌抓着心口,额头冷汗簌簌往下掉。 「小公子,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还有意识吗?」「你家住哪边呀,要我找你家人来吗?」 楚北岌根本无暇顾及他们的话,他眼前漆黑一片,好像有黑色的烈火在黑暗里燃烧,就连痛苦也是无声无息的。 一个声音仿佛刺破阴翳黑暗。 「楚北岌?你怎么啦?」 楚北岌费力抬头看去,世间一片黑暗,只有他是视野里唯一的色彩。 燕无渡推开围观的行人,慌张的奔过来,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他捧起他的脸,「你还好吗?」 那一瞬间,烈火灼烧和一片漆黑都散去了,带来了一缕带着青草香气的夏风。 第45章 回忆(8) 干元宗。 宴见月忙前忙后给昏睡的楚北岌降温,他身上烫得几乎灼烧起来,面色却依旧惨白。 「快去重新打一盆冰泉。」 坐在桌上晃腿的燕无渡百无聊懒地抗议,「我也受伤了好吗?我也很疼!」 宴见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无渡认输,「行行行我去我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去,望着天际,无端想起他昨晚捧起楚北岌的脸,慌张地问他怎么了。 楚北岌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眉头皱成一团,眼里是燕无渡看不懂的情绪。 他眼神昏暗不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不起,原谅我。」 燕无渡顿时蒙圈,「啊?你忽然抽哪门子风?」 回答他的只有倒在面前的身影。 燕无渡忍着腿伤将他连拖带拽带上门派,途中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道歉,害自己受伤?或者诬陷自己吃了宴见月的花? 想不通。 因为他就不是个正常人,做事脑残一点也不意外,想到这里,燕无渡不再纠结。 「阿楚!怎么了?」 燕无渡还没走出十丈,身后忽然想起来动静,他回头一看,楚北岌骤然起身吐了一口黑血,一只手撑着身体,一只手紧攥着胸口,死死盯着燕无渡,眼尾飞红,声音沙哑低沉得几乎不成调,「别……别走。」 宴见月慌张地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怎么了这是,刚刚才平定下去的邪火,怎么又喷涌出来了?」 楚北岌目不斜视地看着燕无渡,看见对方意外惊讶的眼神,瞬间发觉自己不该这样,眉头舒展,收敛起眼底的暴戾之气。 燕无渡懵然走来,「他发的什么病。」 不是阴阳怪气,而是真诚求问。 宴见月严肃的为他探查全身经络,眉头越拧越紧,他看向燕无渡,「他的眼髓晶是你取下来的?」 「啊,不然呢。」燕无渡理所当然,「他一个瞎子,又看不见它在哪,肯定只有我取啊,怎么了?」 宴见月抿了抿唇,「既然是你先碰到的,那么眼髓晶率先与你绑定,但凡你们相隔的距离长一点,阿楚都会回到之前看不见的状态,而且他的眼力关系到全身脉络,频繁断开联繫的话就会出现刚才灵力乱窜的情况,严重一点可能会吐血暴体而亡。」 宴见月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燕无渡,宣布噩耗:「也就是说,你现在和阿楚绑定了,最好寸步不离。」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见深深的晦气。 「阿渡你先出去一下,不要跑远了,我有话要和阿楚说。」 「哦。」燕无渡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去。 见四下无人,宴见月坐下,微笑地看着徒弟,就连严肃中也带着几分平日的温润。 「你流血了。」宴见月看着他被绷带缠绕的掌心说道。 从一开始将他救回来,宴见月对他的期盼就是成就大道,挽救苍生,但若要成大道虚得心性十分坚定,但从他刚才的表现来说,是在算不上是一个成神的好材料,倒不如一直停留在懵懂的傀儡。 第87页 楚北岌也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转身平躺下来,两眼望天仿佛放空,「你是想问我发生什么了,忽然获得了神智,化身成人。」 「阿楚别多想,为师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桑歌那么多傀儡耗尽心力也无法成为人,这几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呢?」 楚北岌回想起来,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他记得喜房里烛火摇曳,外面是鬼哭狼嚎的鬼修在祝祷,眼前人穿着热烈的嫁衣,坐在榻上握紧匕首,等他掀起盖头。 记得在鬼修们的威胁起闹声中,他忽然凑近放大的脸,双唇紧闭,眼睛躲闪放大,他能看见他眼中愣住无措的自己。 还记得夏野的风,吹起分不清是谁的髮丝,拂过他的耳根阵阵轻痒,背上那人摇头晃脑,叽叽喳喳地夸耀自己的计谋高明。 又或者闹市灯会,人群与万千灯火在他眼里凝滞,失去色彩,化为死气沉沉的点和线,直到他拿着一根糖葫芦,推开围成一圈,汹涌的人流,向自己跑来。 繁杂混乱的思绪最后化作一句,「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巧合吧,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 宴见月没有听见任何有用的东西,有些失望,但还是拍拍他的肩,「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和阿渡多提醒两句,你们以后尽量不要分开。」 楚北岌点点头,闭上眼。 * 「几步了。」「二百三。」「那我再退一步?」「退。」 燕无渡落寞地叼着一根细长的野草,面露惆怅,和楚北岌数着距离,一步步试探地后退。 燕无渡:「我有个问题,要是你不小心死了,会影响到我吗?」 楚北岌:…… 「不会的,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死,不会让你有这个忧虑。」 燕无渡:「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楚北岌:? 「什么意思?」 燕无渡转身就跑,拿出夸父逐日的气势一熘烟跑向玉阶,「再见啦!山下搞奉火集市,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活着,我会给你带炙肉的!」 楚北岌猝不及防,噗地吐出一口血。 夜过丑时,燕无渡提着一大串糯米纸纸包起来的糖葫芦,左手是油纸包起来的窑鸡,脖子上脖子上挂了一提麻绳系好的佳酿,美滋滋回到房舍里。 推门就看见楚北岌面如死灰地看着他,因为知道自己为了一个人下山贪图享乐,把他甩在山上毕竟还是不地道,燕无渡慷慨地贿赂他一根糖葫芦,「别跟宴见月说!求你了」 楚北岌冷漠不接受,并出言威胁,「你完了。」 燕无渡直接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别傲了我的好师弟,你在这守着不就是为了放我分你一半吗?吶,给你,尝尝,很好吃的。」 都送到嘴里了,楚北岌没有继续推脱,咬下一颗,脆脆的糖壳破碎后,下面是山楂球浓郁的酸甜,极度的冲击着味蕾。 那是楚北岌恢復味觉吃过的第一个食物,麻木许久的舌尖被强烈对比的酸甜侵占,生出一点想流泪的冲动。 「怎么样?吃人嘴短,不许跟宴见月告我的状了听见没有!」 楚北岌刻薄点评,「不好吃,还有,你完了。」 燕无渡抓狂,「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除非下次带我一起去,我可以这次放你一马。」 「真的?你早说嘛!一言为定。」 二人修道懒懒散散,能混则混,关注的只有山下的风吹草低,譬如哪条街搞猜灯盛会,哪家大户人家宴请全城,哪个城举行盛大集市,都逃不过二人的眼。 趁着宴见月闭关,门内没什么弟子,光明正大跑下山彻夜玩乐。 后来后山池子里被摘掉的那朵仙株从断口重新长出来一支更大,灵韵更丰裕的新枝,整个池塘都因为那朵主株的新生,生出更多的幼株,在灵气瀰漫,雾影雾现里只能看见十几道虚影。 宴见月第一次高兴得有些失态,指着仙株说他们承载了整个世间的灵力,他们的繁衍壮大证明了灵气要復甦了,修真的时代也即将而来。 他兴奋的拉着燕无渡说道:「阿渡,我没赌错,你看,花开了,是不是证明阿楚真的如卦盘所说,是神主再世,只有他才能挽救千百年后的大浩劫。」 燕无渡知道自己应该跟着宴见月一起高兴,但心里说不出的闷。 眼看着前来干元宗求道的弟子越来越多,也不乏出身高贵的世家弟子,就连三大王室之一的空明大皇子也不例外。 由于身份特殊,又有各国纷争利益在中间,所以去接他来到干元宗的任务就尤其危险,燕无渡比楚北岌提前突破四阶,成了这次任务的首选。 楚北岌本来也应该作为得力干将,一同前往,但是正值突破四阶的节点,若在途中发生什么事极有可能走火入魔。 宴见月拍拍他的肩膀,「你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和阿渡解绑,这次任务就交给他吧,你安心修习,他应该不要半月就会回来。」 楚北岌嗤之以鼻,「谁担心他?开什么玩笑。」 他转身回去,并没有跟着送行的队伍目睹一行人离开,虽然身体没有从前那种烈火灼烧,灵力逆流,口吐鲜血的症状,只是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事物变成他眼里黑色的点和线。 大致半月后,燕无渡带回来了那个清高倨傲的空明大皇子,一身花里胡哨的羽衣,神色飞扬地指责所有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第88页 楚北岌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后来那小屁孩拜了燕无渡为师,各种挑衅打闹。 楚北岌依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直到那次万佛节,二人察觉到容祈偷偷熘上来,燕无渡坏笑道:「我想到一个好玩的,你看着。」 二人接过寺人手里的祈愿带,各自写下心愿,楚北岌写完,甩了甩带子等墨水干透,顺口问了一句,「你写的什么?」 燕无渡憋笑地将祈愿带拿给他看:愿吾徒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楚北岌脸色瞬间凝固,他冷声讥讽:「你对你徒弟还真上心啊。」 燕无渡压根没听出他话里别的意思,没心没肺地挂上树梢,顺口一问,「你写的什么?」 楚北岌根本不打算告诉他,将祈愿带挂到最高处,冷眼看了看他,「要你管。」 燕无渡:「切不说就不说。」 楚北岌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好像被什么压住喘不过气,说不出的不爽。 他冷眼看着容祈摘下祈愿带准备带回去告状,燕无渡搭着他的肩开玩笑逗他,容祈气得怒髮冲冠。 说到底他们才是一类人,都有着鲜明的情绪,独特的性格,即使令人讨厌的,但他还是他,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有情绪的人,不想自己这般,一滩死水,古井无波。 即使有了神智,即使成为真正的人,也无法掩盖情感上的缺失。 楚北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现在这种情绪,叫嫉恨。 想杀了燕无渡身边所有的人,将他只圈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别无选择,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哇擦,一个没注意回忆写了这么多 第46章 回忆(9) 楚北岌一直知道,他心里住了一个恶魔,他在内心最深处源源不断地催生他的恶念。 原本还是一个傀儡时,他没有神智和思想,那个祂就沉睡在灵府最隐秘最黑暗的位置。 随着那夜红烛摇晃,野风惊掠后,他的灵智初启,沉睡已久的恶魔跟着甦醒,如同灵府里不安的黑焰,轰然向四面八方的天际烧去,带着摧枯拉朽之势。 祂说的第一句话:想杀了他吗?杀了他吧,只要是让你不开心的人,都可以杀掉哦。 少年的声音恣意纯粹,仿佛说的不是残虐生杀,而是指着一串鲜艷的糖葫芦对他说,「我要吃这个,你有钱吗?先借我,又不是不还你,我说真的!」 是燕无渡的声音。 楚北岌的恶念完完全全来自于那个人,而祂是那个人的化身,是他的饮鸩止渴,不敢展露的欲望。 楚北岌能闻到自己身上「恶意」的臭味,除了他自己,谁也闻不到。他开始频繁的净衣,薰香,打坐压抑住内心的邪火。 祂说:杀了燕无渡吧,他的全部都会属于你。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楚北岌的道心岌岌可危。 「全部,吗?」 「是的,他的全部都将属于你,除了你,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不违逆,不逃脱,完完全全顺从你。」 楚北岌眼中的动摇瞬间清明,「这不是他,这不是燕无渡。」 祂着急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将他踩入泥里,让他一无所有,除了你,别无他选!」 「不。」楚北岌平静而坚定,「我不要他成为脚底的烂泥,我要他永远高悬于长空,不染尘埃。」 「即使看着他逐渐与你生出嫌隙也无所谓吗?看他们师徒俩相处那么融洽,是不是燕无渡从没有对你露出那样的笑呢?所以说啊,你终究是非人之物,他永远不可能与你交心,他所钟意的,只有和他一类的人。」 看着远处师徒俩打闹的身影,楚北岌闭上眼,忽略掉恶魔的低语诱哄,压制住从未停歇的对容祈的嫉恨。 「无所谓,只要他愿意,我不干涉,就这样吧。」 楚北岌有些颓然地昂头,看见天际一只伶仃孤鸦飞过,只留下一阵冬日料峭的寒风。 燕无渡忽然朝他跑过来,一边狂笑一边拉住他的手往外跑,「快走!要爬下来了。」 楚北岌被拽着往前跑,回眸看了一眼。 容祈被五花大绑像一只蚕蛹一样倒挂在树上,他鼻涕眼泪倒流下来,一边大哭一边喊,「师父,说好带我下山看灯会呢!!放开我,你这个大骗子,我永远恨你!」 眼看着他挣扎顾涌着要将挣开束缚。 「快走快走,别让他追上来了!」 燕无渡笑得不能自己,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拉着楚北岌的手往玉阶下沖。 「你不是答应跟他去看灯会吗?拉我做什么。」楚北岌焚烧殆尽只余下一片焦土的灵府感受到了一丝夏风拂过,但故意没好气地问道。 燕无渡依旧笑嘻嘻,没心没肺,「谁要跟哪个小屁孩去玩儿啊,非要我捧着哄着,不然就大吵大闹的,烦都烦死了。」 楚北岌心下有些得意,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对方的第一选择。 他的的视线落到二人拉着的手上,只觉得整个指尖仿佛冰冻,不敢动弹一下,好像漏出一个破绽,不小心就会捅破这层窗户纸,面对的或许是对方刻意的疏远,或者直接走向决裂。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就这样的关系和距离就很好了,以朋友的名义相伴一生,同求大道,就这样一辈子就很好了。 第89页 * 灵气逐渐復甦,不仅滋养了仙门正道,相对应的,也促生了天地的邪物魔物,近两年逐渐变得猖狂,为祸一方。 内门弟子任务变得繁重起来,一声钟楼的古钟响起,所有人聚集在练武场上,分等级抽籤决定这次「天」级任务的人选。 容祈抽到一个「潜行渊」的地点,左右张望一阵,兴奋地跳到燕无渡跟前,「师父我跟你一个任务!」 话音刚落就被抢走手里的木笺,他抬头望去,是楚北岌的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这个任务等级太高,不是你一个突破金丹三阶都费劲的垃圾能拿的下的,这个「玄」级任务送你练手,不用谢。」 容祈表示强烈的抗议,「抽到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你这样随意改动……」 楚北岌拔剑。 「……玄级就玄级。」他灰熘熘走了。 楚北岌收剑。 燕无渡松了口气,「干得漂亮。」 差点就要一边打怪一边照顾小屁孩的情绪了。 二人前去的目的地是一处名为「龙嵴」的山脉,山体高低错落,起伏不定,而木笺上说的潜行渊就在第六重山和第七重山起伏形成的峡谷里。 原本抽籤分到一起的几个人随着楚北岌和容祈的置换,重量级相差太远,于是为了平衡,跟着置换到「玄」级任务里。 所有此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御剑飞过六重山脉,到达潜行渊后,二人极为默契互为背后的眼睛,持剑杀退一众鬼修,进入数丈厚的石门,到达任务真正的中心,摧毁魔株。 空荡荡的石室里,中枢位置立着一个小祭坛,祭坛中心供奉着一株黑莲花,淡淡的雾气在周围缭绕。 与承载修真界灵力的仙株相反,魔株是源源不断衍生魔种的祸首,被魔教奉为圣物,严格保管。 幸好那群魔种都还没有壮大,还处于萌芽阶段,二人很顺利的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斩断碾碎,确保没有后顾之忧。 刚要往回走,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墙壁启动机关,漏出千千万万个孔洞,密不透风的箭矢朝他们射来。 二人只能扬剑边打边退,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整个石室仿佛被抽去称重,失去支撑一般,粉尘簌簌往下掉,一副大厦将倾的模样。 石门在缓缓下落,如果不在这之前赶出去恐怕会被这堆重达千斤的废墟压成肉泥。 偏偏这时,楚北岌的膝盖被剑射中,寸步难行,燕无渡一边击落飞射而来的箭矢,一边要拖着他往外走。 刚到门口,石门落得只剩两寸那么大的空隙,被碎石卡住,堪堪过一个人。 燕无渡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一个力度按倒踹出去,他前脚刚出去,碎石就被千斤重的石门压了个粉碎,石门也重重关闭,随着轰然一声,地面一震,扬起小规模的尘灰。 燕无渡从短暂的震愕中回过神,架刀企图翘起石门,声线有些发抖地喊着里面那人的名字,直到声音几乎哑了仍听不到一点响应。 一滴眼泪掉落在地,燕无渡几乎带着哭腔,「楚北岌……」 「没死,别给我提前哭丧了行吗?」 声音虽然虚弱,但意外带了一丝愉悦。 「你还活着!」 「没死,但不远了。」 他身上几乎被砖石掩埋,血腥味比灰尘的味道还浓郁,幸好在坍塌的最后一刻撤到角落里来,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燕无渡高兴之余,理清楚了一点思绪,他知道以他穹弩之末的状态很难将半山高的砖石搬开,不小心还可能引起塌落,真的会把楚北岌彻底压死,他只能向干元宗发送传讯符,请其他弟子们前来支持。 为了防止楚北岌睡着,燕无渡想破脑袋找话跟他聊天。 「楚北岌,还活着吗?」 「嗯。」他有气无力。 「你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吗?」 「我身上这么多石头,当然——」楚北岌刚想否认,一抬头,零碎的砖石间居然漏了一个洞,能看见天上的一角星河,他改口,「看得见。」 「那你能看见最亮的那颗吗?」 「大概吧。」 他也不知道跟他看的是不是同一颗星,但确实有一颗,很亮很亮,些微的光线通过洞口射进来,光线里能看见漂浮的尘埃,楚北岌忍不住伸手去接住光束的洒落。 龙嵴山脉离干元宗并不远,弟子们御剑而来,几乎要不了一刻钟,都火急火燎地为他用灵力护体,仔细搬来压在他身上的砖石,而后背上楚北岌就往干元宗赶。 燕无渡看着他们忙前忙后,想上前搭把手,却不可避免地被挤到边缘,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一行人果断地御剑将楚北岌带回去,却遗漏了同样身受重伤的燕无渡,他看着早飞没影的同门,又看看被翘断的剑。 看来只能徒步走回去了,燕无渡伸伸腰,自言自语乐观道:「就当锻鍊了。」 * 楚北岌是从噩梦里惊醒,他勐地起身叫了一声燕无渡的名字。 环顾四周,坐在他眼前的面无表情的宴见月。 他好像是看破一切的淡然与肯定,不再询问楚北岌是与否,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宴见月起身,背对着他,自顾自说道:「我早该料的,傀儡成人的秘诀,就是真正地爱上一个人,是这样吗?」 第90页 他就差直白地问楚北岌是不是真喜欢上燕无渡了。 楚北岌也并不打算含煳其辞,「就像我也料不到你对燕无渡的恶意源自于哪里,我们各有各的把柄,算是扯平了。」 宴见月脸色一僵,他这分明是在威胁警告自己。 短暂的讶异过后,宴见月嘆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神主转世,整个干元宗都以你为中心,肩负苍生是你天生的责任,你不该这般耽于情爱,况且你二人,本就该是命中注定的敌对关系,应该是一辈子的仇人。」 楚北岌垂眸,「可我不信命,不信註定。」 第47章 回忆(10) 干元宗有一处禁地,乃宗门祠堂,陈列着古往今来各位先祖的灵位,呈七层高塔形,月回般勾起的檐角悬挂着古铃,锈迹斑斑,被风吹动响起闷闷的铃声。 塔身矗立在后山仙株灵池旁边,被重重枷锁锁住,非本人不可进入。 宴见月打开枷锁,而后仔细锁上,避免一切被闯入的可能性。 他敬重严肃地向祖人点上一柱香,虔诚地磕了头。 「父亲,我们的计划必须要实行了,再让他二人继续相处下去,恐怕会更难以收场。」 整体青黑色,被擦地光亮的灵碑上冒出一缕烟,呈现出一个人形,那人揣着手,雪白的长寿眉搭拉下来,鬍鬚也有一寸长,虽然迷雾看不真切,但隐隐感受到那人一股道家仙人的风范。 「你既然想好,何必来跟我说,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宴见月缄默一阵,试探地问道,「儿子被一事困扰,日夜不得其解,阿渡纯真善良,况且就算身负邪骨,但他还未来得及行兇作恶,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只要好生规劝教导,想必是不会发生幻境里面所说的事。」 石碑上那人震怒,「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燕无渡是恶种转世,生性好杀,迟早有一日要爆发,他与神主註定要生生相杀,而后死于其刀下!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世间善恶的平衡!」 宴见月连忙跪下认错,他额头伏地,「父亲息怒!我只是想起阿楚所说的话,有些动摇,倘若一个人没有犯过任何杀孽,就因为註定二字,就要给他扣上迟早的定论,是否……不太公平。」 「恶种身负邪骨,工于心计,极其擅长伪装欺骗他人,我们干元宗歷代掌门的任务就是在每一次天地恶念催生出恶种之后,辅助神主将其诛灭,成就神主的大道,在之前不是没有人和你一样心软动摇,而面临的结果就是,鬼修肆虐苍生涂炭。」 「阿月,难道你想看我死不瞑目吗?别忘了,你已经杀了一个人,你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你若现在心软,功亏一篑,那么那个人就是白死的。」 说到那个人,宴见月浑身发冷,一滴冷汗从额角低落,仿佛行尸走肉地点点头,「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 燕无渡刚回到干元宗,就看见许许多多弟子们围在练武场,峰主们大张旗鼓地给楚北岌进行表彰,赞扬他不顾危险,只身摧毁魔株,称道他为修真表率,弟子楷模,不愧为传说中的神主转世。 而他们遗忘了,任务其实还有一个人参与,结果重伤被遗忘在了潜行渊,徒步走回来后,又看见一堆人洋洋洒洒吹捧楚北岌,没有自己啥事。 楚北岌打断了峰主洋洋洒洒的表彰稿子,「这次任头等功不在我,用不着……」 还没说完就看见台下极为不服的燕无渡对他比了个友好手势,虽然没说话,但他那张臭脸摆在那,可见心里骂的很脏了。 楚北岌立刻改口,「没事,您接着说。」 如火如荼的表彰仪式接着开始,燕无渡转身就走,他已经受够了给楚北岌当背景板的日子。 他找到宴见月,开门见山道:「我要下山,我不想当这徒有虚名的干元宗大弟子了,我要还俗回山野老家。」 每次被迫沦为楚北岌的背景板,被弟子们忽略排挤时,燕无渡就会跑到宴见月,撂挑子不干了。 从前每次宴见月都是好言相劝外加贿赂十串糖葫芦将他打发掉,但这次不一样,燕无渡的态度异常坚定。 宴见月也没有在迂迴劝导,只是嘆了口气说,「好吧,师尊求你办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许你还俗。」 燕无渡顿时来精神了,「什么事?」 「阿楚和桑歌的羁绊太深,大大的影响他修行和化神,好在如今桑歌的子民全部化作木头傀儡,我要你将其付之一炬,也不算犯杀孽。」 燕无渡顿时不乐意了,「又是帮他,我才不要!」 宴见月眼中好似流露出微不可见的悲哀,她低头掩饰情绪,「最后一次。」 燕无渡突如其来的心软,以为对方是为自己还俗后,再也见不到而难过,他妥协,「好吧好吧,最后一次。」 出发前夜,燕无渡去找楚北岌喝酒,二人坐在墙头,能看山下飘零的灯火点点,一路蜿蜒成一片,明明灭灭,仿佛天上的星星。 他没有告诉他火烧桑歌的任务,因为宴见月再三与他强调过,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一个绝密任务。 「如果我说我要离开干元宗,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喝酒吗?」 「你要走了?」 「嗯,」燕无渡晃悠着腿,「这里呆着不开心,我要换个地方了。」 第91页 楚北岌大概猜出他不开心的地方在哪了,他思忖了一下,选择坦白,「其实早上表彰那事是我故意气你,在你走之后我就跟长老直说了,要么一起接受表彰,别单独拎一个人。」 燕无渡大笑着拍他的肩,「那老头岂不是气死了,你这么当众冒犯他,他没揍你吗?」 「挨了一下,不过还行,能接受。」 燕无渡笑着按了一下他被踹了一脚的腰,楚北岌下意识要反骂一句,一脚把他踢下去,但看在他快走了的份上,忍着没发作。 楚北岌想起他尚未成人,获得神智之前在宴见月身上看到的恶意,既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手,那么让燕无渡离开干元宗是最好的选择。 他破天荒地平静说道,「你还俗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你这人怕疼怕累好热闹,还俗更自由些。」 燕无渡有些讶异,「奇了怪了,狗嘴里居然还能吐出象牙来了。」 楚北岌咬死后槽牙,闭了闭眼,选择忍了,依旧平静地,好声好气地说道,「兴许你离开不久,我也不修道了,可能会跟你一起还俗。」 燕无渡其实并不意外,因为楚北岌对修道一事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不,准确来说,除了喜欢跟他一起下山疯,他对其他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燕无渡连声拒绝,「快别了,你可是修真界之光,正道楷模,神主再世,你要走了,那群老头不就失去信仰,跪一片求你别走。」 楚北岌好似特别讨厌这种神主再世的说法,他好不容易获得神智的初启,却被冠上另一个人的名义,让他专心修道,拯救苍生,好似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承载所谓神主的容器。 见楚北岌冷脸瞪过来,燕无渡连忙赔礼道歉,「别生气别生气,回来给你带糖葫芦。」 「你要下山了?」 「对,」燕无渡跳下台阶,朝他挥手,「最后一个任务,先走啦!」 火烧桑歌,这个任务要论起难度来说,只能算是「地」级任务,因为灵气復甦到现在,已经无限接近鼎盛,傀儡作为违背阴阳的产物,被灵力压制,如今就如同烂泥一样瘫在路边,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神智意识。 只用一把火将其烧尽,甚至无需动用任何灵力和功夫,就能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也不用怕火势会祸及误入的人,因为这里早已沦为死寂之地,没有活人敢踏足这片鬼城。 一根火摺子亮起,漆黑的桑歌王城亮起一点星火,燕无渡盯着火心的蓝焰,忽然有些感慨,他来到干元宗出使的第一个任务是将楚北岌带回干元宗,最后一个任务也在桑歌,火烧王城,成就他的大道。 火星落下,燕无渡看也没看一眼,默默转身,身后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声,是傀儡的惨叫。 行至大街上,燕无渡从摊主手里拿了四串糖葫芦,一串自己的,一串宴见月的,一串楚北岌的,还有一串给容祈。就当饯别了。 他刚回到门派,容祈一个飞扑上来抱住他,「师父,你真的要走了吗?那谁来教我修道呀!」 燕无渡摸着他的头,「不是还有你师叔吗?他一定会好好教导你的。」 容祈脖子一缩,看了看楚北岌的脸色,确定是教导吗?超度还差不多吧。 燕无渡向宴见月行了一个大礼,伏跪在地,「师尊对徒弟恩重如山,徒弟不敢忘,往后还有用得上徒弟的地方,定义不容辞,我只是脱离干元宗,您还是我师尊。」 礼毕,起身,燕无渡好似从宴见月眼里看见微不可闻的愧意和哀伤。 燕无渡没看懂,但也没放在心上,只一一拜别众人之后,回去收拾东西。 刚走近房门,几个弟子前来报告,「燕师兄,掌门方才有令,要给师兄你举办一个欢送仪式,还有一些话要好好嘱咐你,但现在忽然被各大仙宗造访,脱不开身,你先在这里等一会。」 燕无渡应下,放下收拾好的行囊,坐回桌前,百无聊赖之下撑着脸发呆,时间一久居然睡着了。 他是被人摇醒的。 从未见过楚北岌这么慌张的时候,他捏住他小臂的手指都在抖,声线也有些不稳,「快跟我走。」 燕无渡莫名其妙地笑了,「什么呀,走哪去,宴见月好不容易对我上心一回,给我搞了个什么欢送会……」 楚北来不及多解释一个字,定定地望着他,「你信不信我!」 燕无渡愣住,片刻后才找回嘴,「我信啊。」 楚北岌斩钉截铁道,「那现在,跟我走。」 第48章 回忆(11) 楚北岌丝毫不手软地打晕看门弟子。 燕无渡还没搞清楚情况,看着倒地不醒的几人,讶异道:「你干嘛,忽然打人干什么?你不怕宴见月揍你。」 楚北岌没有回答,闷着头拉着他往山下沖,燕无渡踉踉跄跄在后边跟着,一个劲地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到时说一声啊,光拉着我向前沖算什么啊!」 他回头,双目猩红地看着他,「既然要跟我走就别问那么多。」 燕无渡愣住,不知为何,楚北岌这种态度给他一种再不离开这里,就将陷入万劫不復的深渊的直觉。而这直觉,或许和宴见月有关。 二人持剑一路扫清障碍,将看守的弟子打伤在地,而后离开干元宗,燕无渡被拉着赶路间,回头看了一眼生活许多年的地方,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92页 宴见月清瘦的身姿立于白梅层林之巅,垂眸看着二人,神色悲悯哀然,而那慈悲面目背后,是令他陌生的杀意。 燕无渡无端心中一惊,他只觉得他快不认识那个人了,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师尊是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的。 二人各自施展闭气诀,躲进一处山洞里,防止被干元宗的人找上来。 外面天寒地冻,雪铺天盖地地下,抬眼往外一开,苍茫茫的一片灰白。二人各自抖落身上的积雪。 洞里生了一把火,燕无渡坐在火堆便,风唿啸地卷着几片零星雪花吹进来,焰火剧烈抖动,好像也在害怕,恍惚的火光照在他脸上。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坐着,看着楚北岌,「是宴见月要杀我,对吗。」 经过他也不愿意这么直白的告诉他,但还是点点头,「嗯。」 他想起干元宗主殿,各大宗派仙长上门拜谒,说是拜见,其实是逼宫,言辞激烈,态度决绝,称燕无渡离经叛道,幼时杀母,少时杀害薛家同门,如今更是疯魔屠城,不可久留,势必要将其彻底斩草除根。 宴见月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但他并没有拒绝,只是说在忖度一下。 楚北岌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哪里是不忍心?分明在这群人中,他比谁都想让燕无渡死。 眼前的火焰跳跃,几乎碰上眉梢,楚北岌面无表情的盯着看,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说好带给我的东西呢?」 燕无渡恍然,赶紧在包裹里翻找,那两串糖葫芦早已给了容祈和宴见月,唯独把他给忘了。 刚拿出来,就被两指按住定身穴,燕无渡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他声线颤抖,「你干什么?」 楚北岌淡然地拿出匕首,那是当年鬼祭谭思归林,燕无渡给他剜出眼髓晶的刀。 「他们敬我爱我,不就是因为我身负神骨吗,横竖不过是个载体,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燕无渡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瞳孔剧烈抖动,看着他手里的匕首,「……不。」 「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救你的办法了。」 燕无渡想后退,但控制不了身体,只能看着楚北岌掏出一颗止疼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闭上眼,忍一忍就过去了。」 背后第七根嵴骨是神骨所在之地,只需要将燕无渡的嵴骨剜出,与自己交换,世人只认神骨,拥有它就是神主再世,如果可以,楚北岌希望那个人不是自己。 烧红的刀尖刺入肌肤,瞬间激发一缕白烟和阵阵焦煳的味道,燕无渡及时吃了一颗止疼药依然克服不了撕扯灵魂的剧痛。 他咬破舌尖,一瞬间运用全身的法力将那道封印冲破,一道铁锈猩红从嘴角流下,但他无暇顾及,迅速转身一掌击打在楚北岌的后脑上。 随后扶着晕倒脱力的他缓缓放在地下,他踩着那根掉在地上,占满尘土的糖葫芦上,走出洞口,轻飘飘留下一句,「用不着你来解救我,当你的救世主,成你的大道去吧。」 干元宗一片骚乱,人群激愤地质问宴见月,「你就是这样教导徒弟的?就因为你的妇人之仁,救了那个坏种,以后指不定要闯出多大的祸,你承担的起吗?」 宴见月满脸歉意地给他赔罪,「是我管束不严,我定会派出全部人力,将那孽徒缉拿回来,任由各位处置。」 「你最好说到做到!」 宴见月下令,所有弟子停止一切手头任务,全力将燕无渡活捉回来。 然而,话音刚落,人群的尽头就出现一个嚣张的声音,「师尊这是在找我吗?不用缉拿,我自己来了。」 宴见月眼中浮现一瞬间的慌乱,随后立即正色,「好,既然来了,那就当着各位宗师的面,将你的罪过一一算清,杀母杀同门屠城这些罪过你可认吗?」 「我不认,没做过的我一项都不认。」 宴见月无奈,「桑歌的城墙上只留下过你一个活人的气息,不是你屠的城,你的气息为何又留在那里呢?」 「分明是你让我火烧桑歌的,而且城内没有活人,只余一堆枯木,何来屠城一说?」 「你说是枯木,如何证明?」 燕无渡一噎,他没办法证明,桑歌百年没有一个活人敢靠近,一把火将傀儡烧成一堆灰烬之后,更无法证明什么东西。 「欲加之罪罢了,想怎么样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众人愤怒,「简直冥顽不灵的小畜生,应该将他丢进九重地狱的禁制里,让他被境界活生生压迫而死。 宴见月下令让弟子将他绑起来,架到后山听罚。 燕无渡挣脱开他们的手,逆着人群走向宴见月,「不用绑,我自己走。」 他取下腰间悬挂的玉铃,那是正式拜师礼的时候,他从他手里拿来的,「现在还你了,宴见月。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还给你也无妨。」 山崖底的寒风往上唿啸不止,好似咆哮的巨兽,卷着一堆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宴见月亲眼看着他被众人绑住手脚,推下传闻中不走生魂的九重地狱。终于不忍地闭上眼,眼底划过一道水光。 * 楚北岌再醒过来,身处一道红线纵横的木屋,屋子里尘埃落满,好像很多年没有清理过,身下是纵宽数丈的符咒,扭曲殷红,仿佛书写着什么刻骨蚀血的恶咒。 第93页 回头一看,密密麻麻满墙的灵位,青黑的碑体,森严肃穆。 楚北岌回过神,要跑出去找燕无渡,手脚都被红线捆得死死的,越挣扎绑的越紧。 这时候,门吱呀被推开了,宴见月仿佛疲惫的无以復加,「别费力了,阿……燕无渡已经死了。」 楚北岌愣住,「你说什么?」 宴见月残忍地指了指楚北岌的胸口,「你没发现吗?你的心脏没有跳动了。」 楚北岌后知后觉,醒来后,瞬间的光明过后,他的视线再次恢復晦暗,只有点线面的交错,再没有颜色。 「我若早知道你会喜欢上他,我决计不可能让他跟你同去鬼祭谭,不过还好,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回到正规。」 楚北岌这才重视气手上的红线,「你要干什么?」 宴见月依旧十分平稳淡然跟他说道,「这个是清心阵,结束后,你还是干元宗的大弟子行,你只需要忘记燕无渡,回归到你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楚北岌第一次如此激动失态,疯魔地要咬断红绳,直到手腕鲜血淋漓,满房飞扬的红线被咬断,散落各处。 宴见月冲上去按住他,「为什么呢?明明给你铺好的光明坦途,为什么不走呢。」 楚北岌自从成为人之后,便丧失了使用傀儡丝的能力,但燕无渡死后,跳动几百年的心脏归于平静,也重新获取了使用傀儡丝的能力。 他被按倒,和宴见月接触的一瞬间,他的傀儡丝读取到宴见月的记忆。 瞬间,楚北岌挤出一丝讥讽的笑。 「你明知道我对你早有警惕,还是故意将你和其他宗长的对话传到我耳朵里,因为你也不想杀燕无渡是吗?迫于谁的命令,你不敢不从,只能寄希望于我将他救下。」 「其实你在数千年以前,还杀过一个人,即便你们相爱,但你仍迫于命令,即使明知道清心阵的解法,还是将计就计,忘了他,杀了他,是吗?」 「师尊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懦弱啊,但我不是你,我不会忘了他,死也不会与他为敌。」 宴见月眼神瞬间飘忽到很多年之前,那天血色染红了他的眼,看着爱人错愕的眼神,他瞬间回忆起因为清心阵忘记的一切,但宴见月没有退路。 「为了苍生安宁,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生来就背负着某些使命,註定不能因为个人情爱动摇。」 楚北岌也有些犹豫,「我答应配合你,用清心阵忘记燕无渡,肩负我应该有的使命,但在这之前,能不能带我看看燕无渡死的地方,我想最后跟他道别。」 宴见月犹豫半晌,选择答应他的要求,但要亲身监视着他去悬崖边。 楚北岌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悬崖,阴风在他耳边唿啸,巨大的风声让他听不见一点其他的声音。 他回头看向宴见月。 「你知道傀儡梦寐以求的成人的办法是什么吗?我从前也不知道,直到那天我才明白,只有爱上一个人,才能成为真正的人。」 宴见月有些预感不好地缓步向他走去,「有什么话过来说吧。」 楚北岌仿若自言自语,「我的生命诞生于对他的爱,如果他死了,那么我没有存在的意义。」 他捡起尖锐的石头割过脖颈,纵身越下,完全不给自己一点活路,可见求死的决心。 身体坠落的失重伴随着刺耳的耳鸣。 可就在深渊底,他的眼前恢復色彩,他看见淡灰色的天幕,青黑的峭壁,流淌着灵韵的神铸境界。 燕无渡没死,他还活着。 第49章 回忆(12) 巨大的失重感过去,燕无渡能感受到浑身骨骼寸寸断裂的声音。 每一次唿吸都痛的他咬牙切齿。 他的心脏被强烈的神力挤压,在鲜血里睁开眼,被阉得忍不住眨了眨,一行殷红的血泪就顺着脸颊流下。 他还不想死。 一道声音仿佛浸透了生死血海的冰冷深沉,那声音低哑地引诱他,「想活着下去吗?想让那群道貌岸然正道人士付出应有的代价嘛?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我会帮你实现你的夙愿。」 那分明是楚北岌的声音! 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欲望,它会幻化成恶种,根植在内心深处在你脆弱动摇时引诱你堕魔杀戮。 而楚北岌是他唯一的欲望的源头。 燕无渡大脑放空,耳边却嘈杂起来,他听见了许许多多过往的声音,直到唿吸越来越吃力,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 「倘若你再不答应我,那么你将会死在这里,尸骨被饿鬼啃食,永世不得超生。」 「……我答应你。」 燕无渡满脑子都是不想死,但若仔细回想一下,好像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身上的伤口以骇人的速度癒合,他感觉到灵府充沛了邪异的,几乎汹涌而出的灵力,一瞬间的时间,他连续突破三层境界,一跃飞上大乘期。 燕无渡看着自己的手,苍白得没有一点生命体徵,原来这就是魔化后的样子。 他抬眼看向四周尖锐刺入天际的山体,白骨漫山遍野堆放着,骨骼泛黄粗糙,不像人的骨骼。 他接着往前走,想起了鬼祭谭那个魔头所说的九重地狱,四周阴风阵阵,天幕漆黑,倒真有几分地狱的样子。 据说九重地狱被四毒占据,各自划分领地,欺压小鬼,无恶不作,燕无渡跨过街道,路边有烹煮尸体的,聚众当街淫乱的,仗势欺人打死人的,仿佛一大张写着罪行的画卷。 第94页 燕无渡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愣神,忽然被一堆人拉拉扯扯,问他上街是想找人茍合的吧,然后企图行不轨之事。 他反手一巴掌将那人扇得跟陀螺似的转了几圈,倒地不醒。 其余人见他不好惹,以为是中三层的恶鬼,连忙作鸟兽散。 燕无渡挟持一个倒霉蛋,让他带路去中三层,找四毒看看对方有多能耐。 满地白骨的大殿里,四毒觥筹交错,虽暗地里为了割据领地的事不和睦,但是作为顶端的恶鬼,只能面前维持表明和谐。 直到燕无渡扛着青铜大砍刀出现,四人表面的和平分崩离析,各自争抢着要将面前这人根骨绝佳,容貌过人的少年分吃下腹。 青诡沖的最前,「美人,你要跟我喝了这交杯酒,我或许可以允许你跟了我,保你性命无忧。」 燕无渡觉得荒唐地嗤笑一声,连人带酒一起扇了十米远。 整个中三层,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扇了个遍。 「从此以后我就是这里的主人,我叫燕无渡,请多指教。」 此后的数百年,所有恶鬼都沉浸在那个白衣杀神的恐怖威压里。 他建立大光明宫,势在维护上三层居民的幸福指数,整个九重地狱的范围里,不允许打架,淫.乱,杀生,寻衅滋事,见死不救,甚至不扶老鬼过马路也是不允许的。 如有违背者,能杀就杀,杀不死的就让他生不如死。 于是不过半年,外界闻风丧胆的恶鬼变成他面前摇尾乞怜的小猫小狗,求着他给一点活路。 但无敌终究是会寂寞的,燕无渡决定出去给那群正道人士添点堵。 于是他挑了一个好日子,在干元宗论道大会那天拜访,届时众仙云集,人山人海,十分热闹,这正是燕无渡喜欢的。 现场,果不其然所有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纷纷报团闪躲到角落里去,面色又青又紫又蓝又红,好不精彩。 坐在主桌的宴见月顿时变了脸色,他站起来,似乎有几分不确定,「燕无渡?是你?」 「瞧瞧,都不喊我阿渡了,不就是杀了我一次吗,搞得这么见外。」 燕无渡失笑,毫不见外地坐在离众人最远的席位上,也算照顾他们的情绪,十分贴心了。 「过了这许多年,宴掌门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当年宴见月为何要救他,而后又将他置他于死地,这个问题,燕无渡一直困惑不得其解。 宴见月沉静地劝退来宾,「抱歉了各位,此次是我干元宗招待不周,请跟着弟子们移步其他地方,我还有几句话需要跟我从前的徒弟说。」 众人临走时提醒,「他不是个善茬,宴掌门可要当心留个心眼呀。」 宴见月笑着点点头,「不用担心,我会的。」 待其余人都走干净了,燕无渡低头喝了口茶,掩饰眼里的难过,「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宴见月望向天际,「你问我为什么,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改变不了。」 燕无渡觉得荒诞地可笑,他站起来,「就应该一句命中注定,就能抵消我被迫离经叛道的一辈子吗?」 宴见月闭眼,「你和阿楚註定是一辈子的敌人。」 「註定註定!你除了会说註定还会说什么?」 燕无渡拔刀砍向宴见月,妄心杀一出,必定见血才能平息刀上的凶气。 宴见月一味躲避不敢进攻。 燕无渡立即看出端倪,「你内丹碎了?」 当日楚北岌坠崖求死,宴见月跟着跳下去,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但为时已晚,楚北岌的内胆破碎,几乎身死道消,到现在仍旧昏迷不醒。宴见月只能用自己的内丹置换他的,变成如今这边法力尽失的下场。 宴见月明知道自己没有一丝法力护身,忽然不躲不避,直直地撞上他的刀口。 顿时鲜血喷了燕无渡一身,他惊慌失措地扔了剑,扶着宴见月脱力的身体,缓缓坐下。 「师尊……你为什么?」 一辈子殚精竭虑,宴见月疲惫地闭上眼,「阿楚,这辈子是师尊对不起你,但神主成就大道需要恶种作衬,你和阿楚,註定不能并肩同行。」 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去,燕无渡茫然抬眼,面对他的是千夫所指,宗师大家仙门弟子对他的行径痛深恶绝,但又在他凛冽地眼神下瑟缩回去。 燕无渡撞见匆忙披着外衫赶来的楚北岌,对方身上绷带飞扬,渗透这血迹,脸色苍白,看着他的眼神有说不清的复杂。 是震惊,厌恶,失望,还是怨恨? 燕无渡没来由的害怕想逃避他的眼神,他害怕看见上面任何一种情绪。 面对众人指责怒骂,他没有一点想解释的念头,只有面对楚北岌,他嘴唇嗫喏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没有,不是我杀的,我没想杀他。」 他甚至不敢问对方信不信自己。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燕无渡已经忘了他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只听见耳边一声唿喊,穿破了层层咒骂。 「愣着干嘛?走啊!」 楚北岌将他拉起来,推向人群之外,「走!别回来。」 他回望一眼,是楚北岌一人执剑,面对百余个企图追杀的正道人士。 他是信自己的吧,燕无渡想着。 回到九重地狱后,日子仍然是日復一日的无聊,外界的风声传进来,鬼修们载歌载舞,称燕无渡在外凶名远扬,被正道联合羁押,简直是不折不扣的魔头!地狱的榜样! 第95页 燕无渡不爽,非常不爽,送了他们一人一个下毒虫海的赏赐。 地狱里的恶鬼们除了企图算计你,就是臣服你,根本不具备人的思想,无法交流。 燕无渡还是有些无聊,现在又不能像从前一样,偷偷熘下山看灯会,以他现在的名声,估计上街不是吓晕一街人就是招来正道的菜鸡们对他喊打喊杀。 想来想去,他决定自己找点乐子,九重地狱都是恶鬼没有正常人,那他就捏几个小娃娃陪自己玩。 经过一系列的研究翻找,燕无渡终于找到一个上古邪术,捏出来的泥娃娃经过八百八十八道天雷铸炼,即可成为有思想的人。 燕无渡特意找了最手巧的小鬼,精心捏了一个肉肉脸,小矮个的可爱娃娃。 因为地狱里狰狞恐怖的鬼怪看多了,燕无渡觉得自己的眼睛每天都在被残害,他急需一个善良可爱的娃娃治癒他的心灵。 燕无渡引下数重天雷,要浇筑娃娃的新生,但是没想到无一例外都噼在了自己身上,直到八百多到天雷过后,他才知道,原来捏娃娃也是背天逆道的行为,雷不是噼在娃娃身上,而是自己身上。 果然无论生孩子造孩子都得走一道鬼门关。 他被噼得浑身焦黑焦黑,忽然听见一声啼哭。 燕无渡兴沖沖跑过去,小娃娃浑身雪白,手臂圆敦敦的像藕节,脸上的肉圆润可爱。就如同年画里面那般。他手法生疏地抱着娃娃,「快叫爹爹。」 娃娃属于非人之物,灵智超过普通人百倍,当即开口,「……杀你,爹爹,我杀你。」 燕无渡瞬间脸垮下来,当即甩手把娃丢进垃圾桶。 这雷白挨了。 mua的终于快结束回忆了 第50章 回忆(13) 燕无渡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四毒说道,「处理掉吧,别让我看见它。」 他对待这个便宜儿子的态度和地狱的恶鬼们没有任何区别。 说到底,这个邪术捏出来的娃娃是个非人之物,是不会有灵魂和神智的,燕无渡对他的期待也只有当个漂亮又言听计从的小宠物而已。 既然它和其余恶鬼一样,拥有与生俱来的恶意,生来就是为了作恶的坏种,那么它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了。 九尾抱起娃娃,痛惜地摇了摇头,「这白白嫩嫩的,味道——」 燕无渡:「嗯?」 九尾慌忙改口,「味味味……未来一定是个好苗子!和宫主大人您一样。」 兴许是习惯了帮上三层的小鬼们带孩子,几人抱娃娃的姿势十分娴熟。 青诡接过来,用最柔软的手肘拖着头,另一只手拖住孩子的腿,温柔地摇了摇,嘴里还「嘬嘬嘬」地逗它。 俨然一副慈母光环。 如果忽略他狰狞丑陋的嘴脸的话,他也没辜负这张业绩垫底的脸,吓得娃娃吱哇乱哭,挣扎着要推开他。 青诡:「快看呀宫主,这孩子听见你要丢了他,都伤心地哭了!」 燕无渡:…… 是我的事儿吗?你自己长什么鬼样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吗? 与此同时,骨生花也跳出来劝导,「是呀宫主,遗弃婴孩可不是一件好事呀!说出去不仅影响大光明宫的体面,此后你还何以治理九重地狱呀!」 贪面:「再怎么说,它也是您千辛万苦挨了八百多道天雷才生下来亲儿子呀!」 骨生花:「就是!生而不养,不配为人啊!」 燕无渡经歷了一系列道德狙击,有些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不是个东西,竟忘记了这娃娃就不是个人的事实。 他有几分心虚,心虚之余,他忍不住感慨,「觉悟不错呀,这次做的不错,一人加二点功绩。」 四毒感激涕零,「谢谢宫主,这还不是宫主您带领的好!」 既然决定留下它,那么带孩子就成了一个大问题,首先要把它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养,必须有一个名字。 燕无渡搜肠刮肚,翻遍九重地狱为数不多的正经书籍。 「勤奋……友善……不行,都不行。」 燕无渡疯狂翻着书页,终于找到了一个称心的词。 「就这个!这个词好。」 燕无渡指给围观的四毒看。 果然是个不错的词,前程似锦,愿他来路一片锦绣坦途,众人相当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是叫——」 「燕前程!」 四毒扶额,以为至少是一个燕锦程,燕似锦之类的,没想到竟如此简单粗暴,不过也应该在意料之中了,毕竟「大光明」「勤劳宫」「奋进宫」这样的名字也是出自于他口子,不过稳定发挥罢了。 四毒是在没办法违心奉承他起名的能力,冒着生命风险劝告,「宫主啊,这名是不是有几分草率呢。」 燕无渡:「怎么?敢质疑我?」 四毒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怎么敢呢怎么敢呢!要是它是个普通人,当然配得上用您这十分有内涵的名字。但……」 「怎么说?」 「但它只是一个非人之物,没有过去难有未来,只是凭空变换出来的东西,若是他的名字再不跟这世间扯上一点关系,恐怕,要夭折,长不大的。」 「没有关系吗?他不是跟我姓燕吗?」 「宫主您忘了,您原本是姓薛的。」 第96页 燕无渡恍然,是啊,他原本是姓薛的,燕是随师尊的宴见月的姓,宴见月死了,他的姓和世间一点关联都没有了呢。 「况且啊,他是个非人之物,由邪术衍生而成,承受不住承载美好祝愿的名字,更应该顺应他的形成规律,不如取衍成二字。」 燕无渡蹲下,认真看着趴在地上玩着玩具的小娃娃,他脸上粉白粉白的像一个毛茸茸的桃子,两边的奶膘随着玩玩具的动作一抖一抖的。 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化一地。 「薛衍成……是吗?」 燕无渡忍不住捏了捏脸颊的肉,小娃娃偏头过来,看见他瞬间眉开眼笑笑得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小月牙。 「爹爹抱」它朝燕无渡张开肉嘟嘟的双手,还残留着满地打滚蹭到的脏污。 燕无渡最终没抗住,将它抱起来,就是手法极其潦草,接住了头漏了脚,把脚拉回来漏了头,一通手忙脚乱,一手捏后脖领,一手拖着他的脚底板,笔直笔直地把他放在手掌里,不像抱娃,像是推销某个大型木偶娃娃。 「既然我认了这个儿子,就别再一口一个非人之物,邪术衍生之类的,让我听到,或者让我儿子听到,我真的会弄死你们。」 「是!」 青诡捏了捏薛衍成的小肉手,提出一个问题,「孩子爸有了,妈在哪?出去说他是没有妈妈地孩子,九重地狱的小鬼都不跟他玩怎么办?」 燕无渡:…… 这么脑残的问题是人能问的出来的吗? 「妈?妈是天雷行不行?噼了我八百道就跑天庭上去了。」 薛衍成虽然不懂,但咿呀学语道:「妈……是天雷。」 燕无渡捏住他的嘴,一忍再忍,「嘘,别惹你爹生气。」 毕竟它在想这么小,比瓷娃娃还脆,一个不小心可能真的会被打死。等他长大点再说吧。 但薛衍成的成长速度仿佛超乎常人的慢,和他同一年出生的小鬼都生小小鬼了,他还是只有膝盖那么高,每天要牵着青诡叔叔的手去学堂,上的还是幼鬼班,一上就是好几年。 薛衍成拉着亲爹的手,「爹爹,我什么时候能不跟这个小鬼们一起上学啊?」 燕无渡慈祥地摸着他的头,「傻孩子,你这体格去成鬼班,可能会被他们踩死的,那样你爹爹我就没孩子玩了。」 薛衍成似懂非懂,耷拉着脑袋走进学堂。 等他回来是哭着跑进勤奋殿的,他抱着燕无渡的腿,哭天喊地的让他给自己报仇。 「爹爹,你都不知道,那群小鬼骂我年纪大还长的矮,还用手打我的头,打了头可就长不高了呀,我不想在幼鬼班了,哦对了,他们还骂我长得丑,什么样的爹能生出我这样丑的孩子,爹爹,这你都能忍吗!」 燕无渡拍案而起,「骂了你就算了,还敢质疑你爹我的容貌?看我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燕无渡风风火火杀进幼鬼班,在薛衍成的撺掇下锁定目标,他拎起那小鬼的衣领,一刀将他钉在墙上,「就你欺负我儿子?」 薛衍成狐假虎威地跳出来,「就是他就是他!直接把他杀了!」 那小鬼瑟瑟发抖,「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呀,宫主真是你爹啊!」 薛衍成,「哼,就你敢锤我的头,我爹是大光明宫头一号恶鬼,杀人如麻,专吃小孩!我现在就让我爹把你给拆吃下肚!你等着!」 薛衍成叉着腰,耀武扬威地骂着钉在墙上的小鬼,只是二人身高悬殊,还没到对方腰那的薛衍成就算做尽了兇狠的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娇蛮可爱。 那小鬼痛哭流涕,「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错了!」 薛衍成满意的抱胸,「你跪在我面前磕十个响头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还没等来磕头认错,身后的欺压越来越低,好像有一块黑色的寒冰在散发幽幽的冷气,温度骤降,惊起薛衍成一辈的鸡皮疙瘩。 薛衍成缓缓回头。 燕无渡黑脸狰笑,「我说我现在怎么出去熘达都有人避着我走,原来是你在外面传播我的谣言,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我的好大儿?薛衍成?」 薛衍成察觉不妙转身就跑,被燕无渡眼疾手快的撤住,将他拖回大光明宫。 将薛衍成倒挂在房樑上,逼他将《我爹曾是修真楷模》《我与大光明宫宫主二三事》《地狱之光是如何练成的》这几篇文章倒背如流。 完事儿后,他前去处理鬼修们来报的消息。据他们所说,神铸境界就在方才被莫名一道法力轰开了一个口子,有几个驻守的鬼修感觉一个身影略过,但极快极快,看不真切,也不敢确定。 神铸境界隔绝了人界和仙界,百年没有一丝异样,除了接纳魔化的燕无渡,在没有一个人能破此境界。 如果境界动摇了,极有可能掀起正邪两道的战争,而那个混进来的人,必须将他按住,不能允许他在九重地狱得到什么消息,再逃回上界报告。 燕无渡到事发地一看,境界的边缘像燃烧这荧荧火光的豁口,小道只有一丝混能飘进来。 「你们确定看见人了?」燕无渡问目击的鬼修们。 鬼修瑟瑟发抖害怕说错了话,「貌似好像大概看见了。」 燕无渡低头修復境界,将豁口堵死,「最近多派人手在境界四周巡查,看见可疑人来报,不得遗漏一只苍蝇。 第97页 这九重地狱最不缺的就是消息,那人有一点风吹草低就会被攒功绩的鬼修发现,料那人也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燕无渡回到大光明宫,推开勤奋殿的门,「背完了没有啊薛衍成?」 他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他的主座上,百无聊懒地推动吊在房樑上的薛衍成,让他像鞦韆一样荡来荡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形成一道黑色的残影。 许多年没见,楚北岌的脸庞多了几分冷肃和凌厉,没有了从前的稚嫩和少年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燕无渡,「好久不见。」 「爹爹救我!」薛衍成伸手向他求救。 燕无渡无视求救,彭的一下把门关上,一定是看错了,绝对是看错了。 他做好心理建设,再一打开,还是那张要死不活的冰山脸。 「怎么?阔别多年,见到我不开心,哦对,你应该在这里待得挺快活,还多了个儿子。」 薛衍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知死活地叫嚣,「你完了我爹回来了,他可是大光明宫头一回恶鬼,作恶多端杀人如麻,定会将你抽经扒皮!」 燕无渡:…… 他现在只想让这个傻儿子原地消失! 第51章 回忆结束! 燕无渡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低声恐吓,「闭嘴!我要杀人第一个先杀你这没眼力见的逆子!」 「哪来的儿子,你生的?」 楚北岌貌似开玩笑地调侃,实际上已经藏不住笑意下汹涌的杀伐之气。 他这副样子忽然让燕无渡觉得有点陌生,从前的楚北岌是不会让人觉得这么有压迫感,和身上散发的逼人的杀气。 燕无渡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于是他先把薛衍成放下来,「出去玩吧,大人说话别来打扰听见没。」 薛衍成正要十分找死地上前挑衅楚北岌,结果被一脚踹屁股上,飞出了大殿。 门关上后,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燕无渡回头看向他,没话找话,「所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楚北岌阴阳怪气,「当然是没你好,还多了个儿子,不是吗?你那位不领出来让我见见吗?」 燕无渡:…… 他知道不解释清楚,这傢伙会一直说话这么怪里怪气。 「薛衍成是我亲儿子没错,但没有你说的那位,我这不是在九重地狱没个正常人,捏个好看点的娃娃玩玩吗。」 楚北岌这才收起那副企图再次阴阳怪气的嘴脸,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道:「关我什么事?跟我解释这个干什么?没必要,也没有很想听。」 燕无渡:…… 这人脑子有病,他断言。 「行行行我错了,我自作多情,我多此一举,行不行?」 楚北岌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燕无渡差点气得掀桌,「你来这不会就是为了隔应我两句吧?」 楚北岌的表情耐人寻味,似乎在说,你心里没数吗? 「不就是为了那次山洞里打晕你那回事吗……至于记恨这么多年吗?」燕无渡语气走低,颇有几分心虚。 楚北岌依旧不表态,神色淡然地用眼神对他展开审判。 燕无渡扛不住了,「我要受不了了,能不能说句话啊!」 似乎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楚北岌这才缓缓开口,「想知道我为什么过来?」 「为什么?」 「猜。」 「……」 燕无渡忽然想到那日楚北岌拉着他闯下山,还有那日被诬陷弒师,楚北岌一人挡住众人追杀。 一而再再而三地逆反那群正道人士的决策,对方肯定不会放过他,特别是在得知他不受控制,且神骨可以剔除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燕无渡忽然有些不安地试探,「那日之后,你还好吗?」 楚北岌心里逐渐洋溢了几分喜悦,面上却不显,白了对方一眼,「还知道关心我?真是见了鬼了。」 那日,楚北岌挡住正道追杀的去路,明知道是无用功,他还是固执地解释道,「燕无渡不可能弒师,我以我的神骨之名发誓!」 不出所料,面对的是一个个恨铁不成钢的面孔,「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空口白话谁不会?」 即使知道没人会信自己,楚北岌仍感觉心底一片死灰燃尽,被轻飘飘的风吹过,留下空荡荡的虚无。 是的,他没有证据,或者说,他不可能有证据,就算再怎么详尽地一一列举,他们夜之后相信他们所相信的东西。 旧伤復发,加上怒火攻心,楚北岌再次陷入昏迷。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许多声音。 「粘上那败类的边就没好事!」「楚师兄已经疯魔了,神志不清了。」「被灌了什么迷魂药,竟就这么魔怔?」 宴见月忽然离世,干元宗群龙无首,按理来说应当由昏迷的大弟子继任,但在这个空荡,薛诏号令所有宗师大能,抵制楚北岌登上掌门之位。 还提出一个观点,楚北岌只是神骨的载体,并不具备其他人赋予他的光环,诸如神主再世,苍生救星这些,毕竟他本人德行不好,根本不具备拯救苍生的基本条件,和杀母弒师那种人狼狈为奸,还能是什么好人。 只可惜身体里的神骨,若是能剔出来,交给修为高深,德行服众的人来承载,这才是对天下苍生有益的事情。 第98页 此话一出,得到了修者的广泛认可。 毕竟这种天大的好事兴许能轮上自己,这种便宜谁不想站。 于是修真界开始以讨伐燕无渡的名义,如火如荼的票选仙盟盟主的人选,看似是选盟主,其实是选择可以名正言顺继承仙骨的人。 最后确定的人选是一个除了薛诏之外最有话语权的宗师。 而薛诏本人则在他后面静观其变,若那人能够成功继承神骨,他再设计将他的神骨拿回来。 算盘虽然打得不错,可就在继任大殿上,楚北岌被一堆人按成案板上的鱼肉,强行剖出他嵴背上的神骨,但那神骨已经浸透了灵府的业火,谁碰谁的血肉就会被灼穿。 众人犹记那位宗师被烫得在地上疯狂爬行,生不如死的样子。 楚北岌狂笑着收回神骨,一剑将几位候选人扎成串插在墙上,他满手鲜血,披头散髮,虽然容貌依旧昳丽异常,但那副可怖诡谲的样子居然比最丑恶的鬼怪看上去还吓人。 薛诏握着胸口的剑,大骂对方是疯子。 放纵灵府里的业火烧透神骨,本人肯定也要承受每一分每一秒的灼烧痛苦,比方才那名宗师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区别在于楚北岌烧不死。 此后每一步走上盟主之位,都有无数人拿他与燕无渡的交情出来诟病他,楚北岌只能走一步杀数人,直到所有人不敢对他有异议为止。 燕无渡还没来得及感动,忽然抓住了重点,仙盟为讨伐自己而成立,楚北岌顺利继盟主之位,那么他此行前来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 他有几分警惕,「所以你是来讨伐我的?」 楚北岌沉默,「我就多余搭理你。」 他问候了一句病情后就闷头往外沖,途径燕无渡身边还给了他一脚。 二人不欢而散。 燕无渡满肚子火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么些年没见,他越来越猜不透对方脑子里想的什么。 还没缓过来,薛衍成跑进来火上浇油,「爹爹!你为什么不把那个人杀了!他简直太过分了!居然……」 薛衍成指了指外面。 燕无渡疑惑地跑出去一探究竟。 好傢伙,他亲手提笔的勤奋殿的牌匾被一剑噼成了两半,不仅如此,上面还龙凤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覆盖住他原本的亲笔。 「——吗的什么烂字。」 燕无渡笑了一声。 半晌,燕无渡又笑了一声。 「楚北岌,我要你狗命。」 八百年不出世,打算低调行事挽回名声的燕无渡拔刀就上,直杀干元宗,吓得一众弟子吱哇乱叫,但他只是骂了道昀两句,而后当众将门派脸面——境界石碑,击成粉碎。 翌日,大光明宫再次痛失一块宫主亲笔牌匾,奋进宫被一脚踹烂,安在了鬼修头上,楚北岌逼他戴着破洞的牌匾给燕无渡一个惊喜。 隔日,一把不知名野火烧了干元宗半个山头,火舌之上,燕无渡朝楚北岌遥遥一挥手,叫嚣道:「之前烧了你二舅三姨,迟早把你这死木头也一起烧了!」 再隔日,薛衍成哭着喊着跟燕无渡告状,说楚北岌恐吓他,说他是非人之物,他爹迟早把他丢进阴鳖里面跟毒虫做伴,因为他跟那些虫子是一类的。 再再隔日,十万鬼修兵临城下,吓得干元宗弟子的胆,乱跑乱窜的,然而燕无渡虚晃一枪,撤了幻境,大笑并嘲讽干元宗的实力也不怎么样,跟其掌门人一样拉。 …… 面临的结果就是,燕无渡的名声被自己作得更烂了。 虽然双方互相打来打去的,但是燕无渡觉得这种状态也不是不行。 外界总以为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仇人,其实二人会在破坏,恐吓,放火,羞辱过后按照惯例,顺手互带一根糖葫芦。 也会偷偷避人耳目找个寂静地方偷偷喝酒喝到深夜,喝到烂醉,两个人都无法动弹一点为止。 虽然正邪不两立,二人站在善恶的天堑两边,但也算是一种殊途同归吧。 直到有一日,燕无渡的手臂被衣料的摩擦擦破了一大块皮,皮肤像极薄极薄的纸一起皱成一团,里面没有一点血肉,而是空气和白骨,而他的皮肤就像煳在骨骼上的一具空壳。 心里的魔神再度开口,「你的时间,已经到尽头了。」 「堕魔给了你无上的法力,但是是以你的生命为代价,修仙的尽头是飞升,而修鬼道的尽头面临的是灰飞烟灭,你应该知道吧。」 「不过还剩最后一点点时间,去为自己挑选一个不错的死法吧。」 声音戛然而止,不给他任何一点点疑惑和反驳,就这样开诚布公的告诉他。 燕无渡凝视手背的擦伤,沉默良久,仿佛在认真规划他的死。 而后推开房门,感受最后一点光亮和风的感觉,他衣着单薄走进刺骨的大风里。 他很少露出那么郑重其事的表情,认真的从地下挖出一坛酒,那是等着下次楚北岌来砍他牌匾的时候一起喝的。 燕无渡一口将它喝完,往地上一扔,瓦罐顿时化作碎片。 他走到薛衍成身边,看他还在无忧无虑地坐在地上,拼骨生花送给他的生辰礼,一个白骨拼图。 眼看着薛衍成拼成了一个狂奔的人形,他指着白骨对燕无渡说,「爹爹,这是你!」 第99页 燕无渡转身给了骨生花一拳,「让你不要给他玩这种不正能量的东西呢?」 骨生花连忙拖着白骨跑了。 薛衍成没了玩具,瞬间就哭了,「我不我不!我就要玩这个!」 燕无渡沉吟片刻,「别玩白骨了,给你一个好吃的。」 薛衍成接过他手里一个黄灿灿的小糖豆,眼里冒着馋光。 「我走之后赶紧把他吃了,不然当心我回来跟你抢。」 「爹爹又要去干元宗揍姓楚的」薛衍成有点不高兴,爹爹每次眼里只有那个混蛋,只要有他在,就不怎么在乎自己。 「不是,」燕无渡望着天际思考,「这次去一个比较远一点的地方。」 「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燕无渡指了指天上的星星,你数完天上的星星,我就回来了。」 薛衍成倒地撒泼打滚,「这么多星星,怎么数得完嘛!」 燕无渡摸摸他的头,「会数完的,爹爹先走啦。」 薛衍成望着燕无渡离开的背影,偷偷将糖豆藏起来,等着爹爹回来给他吃,他肯定会很高兴自己这么懂事,并且在四毒面前大肆炫耀。 薛衍成揣好糖豆,开始较真地数天上的星星。 「一,二,三,四……」 结束啦结束啦回忆结束啦~今天是个好日子~~ 第52章 无上劫 一弟子小跑进楚北岌所在的洞府,伫立在门口,拱手禀告,「师祖,那魔头又来了。」 他早已见怪不怪,这俩人三天两头的约战,每次都好像要打得天崩地裂,但每次都点到为止,各回各家。 他也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但这份淡定从看到门内的景象时烟消云散了。 只见楚北岌倒在血祭大阵里,血液从他倒下的地方开始逐渐向外蜿蜒渗透,形成密密麻麻的符文,看上去十分诡异。 这阵形,他曾在一本古籍里听过的,说是以施阵者灰飞魄散为代价,调换命格,但没有现实依据,古往今来从没有听说过有人成功过。 正想着,楚北岌忽然撑着身坐起,若无其事问道:「怎么说?」 弟子第一次见师祖这种骇人的状态,情不自禁跪下回话道,「群山之巅,说是要跟您决一死战。」 楚北岌「嗯」了一声,「知道了。」 决一死战,不死不休这种话已经说了无数次,但每一次都看着天色渐晚,他说:「走了,回家揍薛衍成了。」 楚北岌看着身下的血阵,殚精竭虑数十载,终于快要铸成了,也就是说,真正属于他的时间,快要结束了。 可看见唿啸的风里那个伫立的人影,楚北岌控制不住的心情愉悦起来,连脚步迈向他的步伐都带着轻快。 燕无渡没有回头,思考着,怎么死才算轰轰烈烈。 在九重地狱里的无数个夜晚,堕魔的反作用起来了,身体仿佛被放在烈火里,感受皮开肉绽的热痛,仿佛神魂被一层层刮去。 燕无渡咬着牙,宴见月要他用死来成全神主的大道,说这是註定的命数,可他非要憋着一口气,就算日日煎熬也不想如了他的愿。 他要他死,他偏要活着。 他要他成全楚北岌,他偏要跳脱所谓的命数。 可如果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等多久了?」 身后楚北岌的声音夹杂的风声,听不真切,仿佛即将被吹散。 燕无渡回头看他,只一眼,他就明白该怎么收场了。 如果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他一定要死,为什么不能成全他呢。 他知道楚北岌虽身处高位,但群狼环伺,更是有薛诏野心勃勃要拉他下马,一个不慎就会堕入万丈深渊,如果自己必然的死会巩固他的地位,让他能一直如同天上高悬的长月,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隐隐有暴雨的徵兆,冷沉冷沉的一片,感觉立马要塌到头顶,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一声闪电划过。天空被短暂的照亮了一瞬。 燕无渡问:「你现在什么修为了?」 楚北岌:「当然是没有宫主大人你修为高深,也就刚迈入大乘晚期。」 燕无渡瞭然笑笑,「是吗?才大乘晚期就原地飞升的修者,掌门您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已经可以想像到后人对你是何种赞誉了。」 楚北岌一时间有些不解地愣住,「你说飞升?」 燕无渡看向天际,「你的飞升雷劫就要来了,不准备顺便吗?」 楚北岌莫名心如擂鼓,他忽然瞟到燕无渡手腕的枯骨,疯了般冲上去握住他的肩,脸上一时间诡谲难辨。 「你的内丹呢?」 燕无渡仿若释然地笑笑,「我要死了。」 楚北岌瞬间脸色苍白,看向天际要降未降的雷劫,慌张冲下山,「我不能在这里。」 明明阵形还差一点就形成了,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 第一道雷劫降下,不偏不倚地噼在燕无渡身上,他现在连肉.体凡胎都不是,只是一具空壳,直接噼得他当场吐了一口黑血。 楚北岌悚然回头,他以为自己远离燕无渡,那些属于他的雷劫就不会伤及对方,可谁料那天雷分明是冲着燕无渡去的。 楚北岌只能冲过去挥袖为他立了一道境界,尽量用来抵御天雷的伤害。 第100页 燕无渡有一瞬濒死之前的恍惚,「这次算你赢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九重地狱人心险恶,但我把薛衍成养的太过于天真弱小,必定要受尽欺负,我要你护他周全。」 楚北岌揪着他的衣领,几乎咬牙切齿目眦欲裂,「你要敢死,我必定屠杀大光明宫,包括薛衍成。」 兴许是迴光返照的力量,燕无渡亦支撑着抓起他的衣领,「你若敢,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日日出现在你的噩梦里,纠缠不休。」 当意识逐渐溃散,燕无渡感觉天地的风声逆着耳廓,倒流会一切的开端。 他在那一瞬间回想起了和许多的人初见,踏风而来救他于火海的宴见月。傀儡月下,神情漠然问他「你不恨我?」的楚北岌。企图找茬结果被一脚踹飞的容祈。 而所有人都随着瓦解的意识化作一缕风,拂过月神山终年的皑皑白雪,消散于万顷白默林中。 * 空明王宫。 容祈集结众位臣子,展开紧急的商讨,然而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执着于对燕无渡杀还是留。 因为干元宗一纸战令送至,质问其为何私藏祸首,若是心里没有鬼,就请将燕无渡交出来,由其掌门道昀处理,若有不从,只能兵刃相见。 容祈收到战令,手都在抖。 好一个倒打一耙,说的好像不把人交出去就是偏私要袒护他,可是真正要袒护的人,难道不是道昀吗? 战令一出,人心所向都是干元宗,纷纷指责空明王室有私心,就连空明的子明也开始游街表示不满一下子将整个王室推上风口浪尖。 容祈焦灼地走了两圈,忽然一道灵光去,他阔步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回书,令人送往干元宗。 就算要交出燕无渡,也必须勒令道昀当众将其斩草除根,以免后面生出更多误会与事端。 就在回书送出去一会,消息很快散开,被容玉知道了,他不顾朝堂秩序,冲上来就质问道:「兄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连你的师尊也要背吗?」 容祈头疼地将臣子们遣散,坐到案前,有些头疼地扶额,「滚一边去,别来烦我。」 容祈却决心恨他争辩到底。 正在二人气氛紧张到剑拔弩张之时,燕无渡登门,「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愉快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这让容祈有几分心虚。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要对你下手是吗。」 燕无渡思考了一番,「是,我知道。」 原本杀伐果断的君王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那您还……」 燕无渡拍拍他的肩,「我那么多仇人,说到底我喜欢的还是你,所以杀我的这个殊荣,给你了。」 他给容祈一个东西,「这个送你,现在不要打开看,不然就不好玩了。」 容祈接过,那是一根傀儡丝。 燕无渡获得了傀儡主丝,也间接拥有使用灵丝的能力,可以讲自己的一段记忆或者从别人那里抽取的记忆加载其中。 「记好了,现在不要看哦。」说完,燕无渡朝外面走过去。 城门之下,是黑压压一片的干元宗弟子,他们收到回书,十分迅速地出动了,不仅是弟子们,就连附近得到消息的居民都跑过来看着千载难逢的一刻。 楚北岌从所有人身后走出来,手里握着那把所有人只在传闻里听见过的神剑,无上劫。 也是传说当年将燕无渡一剑穿心的神器。 银白如流水般柔软的剑身折射了数万道光线,纯粹的白光照进每一个人惊艷的眼里,剑的主人自八百年前便避世不出,连同这把神剑,众人也只在口耳相传中得以窥见一角,如今终于见到道昀提剑的样子,可谓没有白活一场。 容祈看着离去的背影,明明手里是轻若无物的傀儡丝,却莫名觉得手心灼热。 他不顾容玉的哭喊,浸入灵力查看傀儡丝里面的记忆。 只一瞬间他就看遍了视角的一生,因为天资卓绝,幼时被冤枉杀母,少年时被冤枉杀同门,后来被宴见月所救,却只是进入另一个深渊,被尊敬了一辈子的师父推入九重地狱,堕魔直到被天雷噼死,也没有洗清所谓罪名。 而他在这里面充当什么角色呢?助纣为虐的看客。 容祈忽然疯了一般冲出去,赤红着双眼对城楼下那人喊着:「住手。」 但太晚了,留给他只有满身飞溅的血滴,淡然看着他的楚北岌,一具颓然倒地的尸首,和围观者喝彩的吶喊。 那一瞬间,天昏地暗。 * 燕无渡勐地吸入一口空气,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他看到身边仿佛是在一间石室,他捂着脖子环顾四周,一片空寂,没有一点人居住过的痕迹。 他浮现了一个念头:不是?他怎么还活着? 忽然他对上一双眼,燕无渡吓了一跳。楚北岌正端坐于榻上,独自对弈。浑身还有点点血迹,好像刚从战场下来。 等等?这剧情…… 假死,金屋藏娇,怎么意外的熟悉? 这剧情走向确定不是《干元风云》那个破话本里面的东西吗? 燕无渡比起好气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更在乎他的晚节还能不能保住。 他拉紧衣襟,自卫地抱紧双肩,「你要干嘛?」 楚北岌:…… 能不能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101页 第53章 契约 一袭黑影走近薛家门楼,在霭霭雾气里隐没。 薛衍成拉了拉檐帽,遮住大部分脸,只露出一张绷成一条线的嘴,唇色浅淡仿佛没有生气。 他走近偏殿,一脚踹开门,站在原地有一种阴郁的杀伐之气。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却让人感到无形的压迫与质问。 薛有疾料到他会来,勾起唇角笑了笑,依旧自顾自地餵笼子里的鹦鹉,是不是愉悦地吹了声口哨逗弄它,闲暇之余开口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放过燕无渡。」 薛衍成阴森森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仿佛在等待他的解释。 薛有疾餵完最后一小勺饵食,拍了拍手,悠然自得的回头,「我们相伴数百年,一起在最深的地狱里抹爬滚打,互相取暖,终于将薛诏拉下马,站上了各自的顶峰,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实际上,你从来没有想过杀燕无渡,不是吗?」 「即使他从来把你当做天生邪物,空有父子的虚名,但他从来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只把你当做一个闲暇之余的玩意,他所心心念念的,从来都只有楚北岌,他能为他赴死,却丝毫不顾忌失去庇护之后,你在恶鬼横行的九重地狱会是什么处境。」 「可即便是这样,你想做的也仅仅是得到燕无渡的重视,没猜错的话,倘若我真的听从你的指令对燕无渡下手,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而你会凭藉一出不错的英雄救父,重新夺得他的信任。」 「否则没办法解释你为什么不直接让四毒下手,而是捨近求远,让更麻烦的我来做,是因为四毒能够无限重生,而我,杀了就是灭口了,是这样吗?」 「不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做,还是留给道昀去吧,不过你得抓紧时间了,那傢伙行事诡谲多变,说不定什么时候……」 薛有疾说着,瞬间一把刀从背后伸出来,穿透了他的脖颈,他悚然回头,双唇张张合合仿佛要说什么,却怎么样也说不出来。 薛衍成反手握刀,声线冷得刺骨,「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无用。」 白金色的身影从眼前倒下,他张着手抓住薛衍成的衣袖,似有不甘。 然而一转眼,真正的薛有疾从暗门走出来,看着自己的尸体,欣然笑道:「为何如暴戾,非要动辄生杀呢,平和一点,好好聊聊不好吗?」 他深知薛衍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狗,随时会咬你一口,所以他与他相处时一般都用的分身。 薛衍成被溅了满脸的血,掀起眼看他,「你不会真的觉得我让你登上高位后,不会留后手制衡你,能让你这么嚣张地跟我叫板吧?」 薛有疾有一瞬间的愣神。 从前薛诏就是因为被薛衍成愚蠢可怜的表象欺骗了,没有对他多加提防,以至于最后落得个名声扫地生不如死的下场。 他又凭什么觉得薛衍成是这么天真的人,会被他从前百依百顺的表象欺骗呢? 薛衍成勾起嘴角,眼里没有一点笑意地看着他,「祝你好运,希望你能在吃人的薛家活下去,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直到身影彻底消失,薛有疾还是没有从惊愕中缓过神来。 薛衍成刚出薛家,走在承善大街上,前后不到一刻钟,薛家的变故已经传到外面了。 据说前任薛家家主薛诏忽然恢復神志,甦醒过来了,大声指责现任家主薛有疾算计亲父,谋权篡位,扬言要清理门户。 而薛有疾无辜被刺一剑,委曲求全称,父亲丢了神智,此刻俨然还是胡涂的,并对天发誓若有一点不忠不孝的念头,便天打雷噼。 对于二者对峙的相悖言论,围观者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当年薛诏入魔本就诡异,现在看来被陷害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有人对当年薛诏当街淫.乱一事心有余悸,觉得现任家主与人为善,那无欲无求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 薛衍成从熙熙攘攘七嘴八舌的人群中穿过,让他们狗咬狗去吧。不管谁输谁赢,他都喜闻乐见。 * 干元宗。 原本说了一大堆死生不见之类的话,也做好了诀别的准备,结果现在却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燕无渡承认,现在的情况有点尴尬。 他爬起来,走过去看了一眼棋盘,楚北岌将白子推过去。 燕无渡也心领神会地坐下。 黑白交错间,燕无渡的眉头越皱约紧,上辈子他就没几次能赢楚北岌,只有允许他每局棋悔三次子,这才肯跟他对弈。 眼看着马上走入死局,燕无渡扬声,「不对不对,这步不该走这儿,我撤一步。」 楚北岌按住他的手,不满,「落子无悔。」 燕无渡一掌噼碎棋盘,认真道:「现在呢?」 楚北岌:…… 他怎么忘了,这人脑子有问题,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啊。 「所以你向空明下所谓的战书,只是为了救我?」 「我早就说过了,我从未认真想过杀你,只不过不信我。」楚北岌顿了顿,「应该说,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谁说的,我只是……」 燕无渡想起孽城王家看到的那根傀儡丝,作为承载体,它是不会说谎的,上面分明记载了楚北岌对自己深深的杀念。 第102页 楚北岌看了他一眼,眼里竟然有些微的哀怨和委屈,但转瞬即逝,「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燕无渡有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现在还是无灵根?」 燕无渡瞬间翻脸,「好好的提这个干什么!」 楚北岌眼神上下打量,仿佛不太信,「你这些日子都干嘛去了?」 燕无渡从他的态度中看到了鄙夷,顿时自尊心大受打击,拜託!在上辈子,对方怎么追赶都比不上他的尾巴,这是世道变了。 「我能干嘛?逃命呗,上辈子得罪的人太多了。」 「你应得的。」 「……」 「不过有一机缘,可以助你走上修道这条路,看你要不要了。」 只要拥有灵根,不管多斑驳杂碎,燕无渡很自信以他的天分,足以在短时间内迅速进阶,然后锤爆那群孽徒逆子的狗头。 燕无渡眼睛都亮了,「什么机缘。」 「谢花论道大典的魁首,获得的灵物是一株固灵草,原本是巩固神元,只有那些身受重伤的宗师大家才配使用,但同时也有重塑灵根,无中生有的作用。」 「说了跟没说一样,要我一个无灵根去打那群懂不懂就元婴期大乘期的人,怎么可能夺魁啊?」他丧气地一屁.股坐下。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言尽于此。」 燕无渡忽然心生一计,忽然谄媚看他,「你不是已经是掌门人了吗?拿个小小仙草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你一声令下,谁敢不从啊。」 「你是想让我走后门吗?」楚北岌的神色十分严肃,「请注意措辞,我是一个,正直,公正,没有私心的,掌门人。」 燕无渡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对了,最后顺便提醒你一句,参加谢花论道大典的前提是,成为干元宗弟子,不限外门内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无渡扬声喊到:「喂!连这个都要我自己想办法?你是真一点忙不帮啊!」 楚北岌回头,中指竖于唇间,「知道该怎么做吧?我不想再捞你第二次。」 * 干元宗作为第一宗门,连选外门弟子的条件也是十分严苛的,从根骨到灵根,从德行到家世,可惜这次这几样,燕无渡统统都没有。 他只能另闢蹊径,从声望下手。 据他所知,干元宗选人还有一个凌驾于众多严苛条件之外的选项,就是如果你实在深得民心,又德高望重,有很多人给你写了感谢帖,那么就会被破格收入外门。 燕无渡伪装成外貌平平无奇的散修,下山去了。 听闻偏远地方一个小镇,出了件诡异的事,遇到深夜,猪圈里的畜牲又闹又叫,好像被什么刺激到了,吓得村民不敢出门查看,但是到第二天白天就安静如常,地上留了一大滩血迹,但是猪却一个没少。 他们怀疑是野鬼下山。 一时间人人自危,求助仙门却因为事情太小,且没有人员伤亡,因此被一再耽搁。 燕无渡信誓旦旦,表示会彻底查明背后原因。 在他经过一系列仔细探查过后,得出结论,猪群晚上骚动是因为有人来偷猪,惊动了它们,但因为主人前来查看,那小偷好几次没得手,躲起来了。 最后偷猪不成,被几十头猪给分食了,这就是留下一滩血迹但猪的数量没有少的原因。 燕无渡下结论:围栏锁紧点就行了。 还有一个鱼贩子,称有一天晚上看见了鱼群忽然簇拥,顶着一具女尸浮出水面,吓得他立刻找人去捞尸体,结果什么也没捞到。那具女尸竟凭空消失了! 燕无渡一听,竟如此诡异,表示一定会查明真相。 经过一系列探查线索。 原来那时候有个女人站在河边餵鱼,鱼饵吸引了聚集的人群,月光下投下一道人影,所以给人一种鱼群簇拥女尸浮出水面的错觉。 燕无渡建议:下次看仔细点。 还有一个屠夫,声称他的刀杀了太多人,聚集了无数冤魂恶魂,他们缠绕在杀刃之上,挥之不去,导致这把刀滞缓迟钝,连骨头都砍不断。 燕无渡已经懒得查:没事多磨刀 你会感谢我的。 处理完一系列琐事后,燕无渡终于在一众阿爹阿妈的簇拥下获得了几千张感谢信,也获得了干元宗外面的敲门砖。 繁琐的考核过后,燕无渡以剑术天级,符箓天级,法力地级,德行天级的成绩,成功当上了外门扫地僧。 每天餵一餵看门大黄狗,扫一扫门口的落叶。 这时,弟子忽然叫他,「师弟,快过来,峰主特地给你办了一个特别的仪式!」 燕无渡将信将疑放下扫把,「仪式?什么仪式?」 「你不知道吗?凭藉德行出众进入干元宗的弟子都会进行表彰,还会赋予称号,以示我们的尊重呀!」 燕无渡上辈子虽为大弟子,但确实还没受过这种待遇,从前那些表彰都是给楚北岌的,没想到还有一天能轮到自己。 他兴高采烈跑过去。 但他面对的是一个极其潦草的称号,别人都是什么清辉呀玉隐呀之类的名字。 只有他,不是一个画风。 只见峰主十分高兴地将一个玉碟放到他手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杀猪仙。 取自他一天帮扭了腰的老大爷杀了十头猪的伟大事迹。 第103页 「大家听好!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小师弟的到来,他虽然先天资质不齐,但好在他再小的是都亲力亲为,从不倦怠,大家都务必向他学习!」 地下有人憋不住笑出声了,燕无渡绷不住了。 「笑什么?都笑什么?你们以为这个名字很丢人?我告诉你们,这可是道昀道祖亲自赏赐的字,他老人家说他就敬佩这样的人!」 燕无渡:「……慢着?」 「你说道昀提的字?」 峰主以为她高兴得不可思议了,「没错!」 燕无渡跳下台打算找他算帐,却被其他弟子拉住,「表彰典礼还没结束呢?师弟干嘛去?」 燕无渡挣脱他们的推搡正要往外走。 只见一道声音从玉阶地下传来,「有人吗?」 人未到声先至。 所有人看向玉阶口,等待那人出现。 一个人影逐渐露出台面。 来者竟是赵立序。 还有抱着他亲个不停,俨然丧失理智的薛衍成。」 赵立序:「有人能帮我把他拉开吗?」 围观弟子愣在原地,包括手里那个玉碟的「杀猪仙」,所有人齐齐低唿,「什么情况,赵师兄,这?」 赵立序颇有几分无奈,「他中了契。」 「契?是什么契?」 契也分很多种,例如死生契呀,婚约契呀,合欢契等等,数不胜数,但唯独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契,居然让那大光明宫魔头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情深似海契。」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契?众人愣神期间,薛衍成仿佛忽然中了邪,终于肯从赵立序身上抽身出来,他警惕地盯着一个个弟子,仇视的围着他们走了一圈,一个个打量。 「你们也想勾引立序哥哥吗?是你?还是你?!不管是谁!我警告你们!他是我的人!不许你们动歪心思,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好的,他们现在知道这是什么契了。 其实到前一章,就隐隐约约感觉有点崩了,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大纲是有的,但是已经脱纲脱了十万八千里,人设和剧情也像狂奔的疯狗一样不受控制,现在就是一个不敢看评论闷头写的状态hhhhh 玻璃心,害怕被说之后自暴自弃断更了 但是第一本嘛,俺亲生的嫡子呀!还是想完完整整写完,给主角一个圆满的结局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里,非常的感谢啦 第54章 五十四章 燕无渡正要找他算帐,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但看着薛衍成中了契,贴着赵立序又闹又亲的傻唿唿的样子,联想起当日薛家家主继任盛典,在人群里遥遥一瞥,帷帽的遮掩下也掩盖不住周身阴郁深沉的气场。 这种割裂感在看到薛衍成再次出现后越来越深,燕无渡一时间觉得好像有两个人影交错,一直在模煳他的视线。 可万一真的是两个人呢? 这种直觉越来越强烈,燕无渡忍不住拨开对赵立序嘘寒问暖的迷弟迷妹们,试探地问道,「立序师兄,这段时间你一直跟这个魔头在一起吗?」 赵立序这群小弟子们面前知无不言,哪怕只是最低阶的外门扫地弟子,他都丝毫没有身为首席大弟子的架子,他回答道:「不错,孽城王家一别后,我一直与薛衍成一起,不曾有一刻分开。」 孽城王家一别? 燕无渡知道,这人是看出自己傀儡丝的伪装了,不过身边这群小弟子并没有听出什么端倪,一个劲的问,「师兄师兄,发生了什么呀,那魔头怎么会对你种上情深似海契呀。」 你们俩不是最看不顺眼的吗? 但考虑到有掏根问底的嫌疑,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燕无渡沉思。 既然薛衍成一直和赵立序在一起,那么薛家看到的那个身影倒底是谁? 面对弟子们的八卦,赵立序嘆了口气。 「那日王家的收尾工作结束后,薛衍成忽然抢了我的麒麟玉,我追上去跟他打起来,然后打到一处悬崖……」 涯边草木疯长,随着飓风形成汹涌的绿浪,来回摇摆,薛衍成站在涯边,将手里的麒麟玉伸出去,而玉下面是深不见底,只听见风声唿啸的万丈深渊。 「别过来,否则我真的会丢下去。」 那麒麟玉虽然可能象徵了什么对赵立序很重要的意义,但毕竟还是凡品攻,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连尸首都不留一个。 赵立序果真停下动作,深唿一口恶气,试图平静道:「你若敢丢,我也真的会将你抽筋扒皮,让你生不如死。」 薛衍成大笑,「怎么了?不装你那清风明月大师兄了?这玉对你这么重要吗?」 他仔细打量,这成色实在劣质混浊,放当铺里都兑不了两个钱,值得这么在意吗? 忽然灵光一闪,他恍然问道:「不会是那个师弟师妹送你的吧?让你这么珍视,没想到呀,清心寡欲的首席大弟子还是个情种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赵立序一会绿一会黑一会蓝的脸色,薛衍成狂笑不止,忽然一个不慎,手心一空。 那滑顺的穗子从他手心里熘了出去,薛衍成慌忙要去抓,结果晚了一步,抓了个空。 麒麟玉掉入山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滴水融入海洋,甚至听不见一点响。 第104页 赵立序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看向薛衍成的眼神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薛衍成回头看着赵立序阴桀的脸色,没有一点心虚,「下去捞吧,看我看什么?我可不会帮你。」 赵立序沉默召剑,十道剑影形成一道天罗地网般的杀阵,剑气蓬勃激盪,剎那间地皮被掀开,在空中随着飓风飞舞,抬眼能看见身后的山峰寸寸崩裂。 千息剑诀,作为镇宗秘法,代表着干元宗最强战力。 瞬间剑风袭来,薛衍成慌忙躲避,只在生死一瞬间的时候,他才生出一点点悔意,但也转瞬即逝。 一个不慎踩空,他被逼到坠崖,好在反应够快,紧紧抓住涯边的碎石,但土质松软,不下一会就会拔掉整块断崖,连人一起整个坠落下去。 「去死。」 赵立序踱步走来,正要杨剑给他最后一击。 忽然左眼一道白光袭来,几乎遮挡了全部的视线,他勐地偏头,捂住眼睛。 「晚了,你被我中下了死生契,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薛衍成阴险一笑。 赵立序回他以沉默,但却不想是在思考,而是一种放空,仿佛心如死灰般,两人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薛衍成依旧有恃无恐,「愣着干嘛?拉我上去呀!」 「…死生契吗?」赵立序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 薛衍成点点头,「是呀是呀,不想死就赶紧……」 「那就一起死吧。」 赵立序纵身一跃跳下悬崖,还不忘将薛衍成拽下去。 二人逆风坠入悬崖。 薛衍成:…… 不是?怎么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样?就不能一起活着吗? 疯狗,彻头彻尾的疯狗! 然后薛衍成就失去意识了,再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转而看向遍布脏污的双手,他还活着? 转眼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洞虚,瀰漫着阴湿的腐气,四周峭壁连天,生了厚厚的青藓,这里恐怕就是悬崖底了。 赵立序比他先一步醒,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搜索那枚掉下来的麒麟玉,好在,他没有掉在地上,或者砸碎在峭壁上,而是挂在了一处树枝上。 赵立序小心摘下,仔细确定没有一丝裂纹,这才放下心来,指尖拂过沟壑凹凸,眼里藏着几分有关从前的黯然。 这时候,薛衍成醒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动,「啊!我还活着!」 赵立序闭眼,瞬间收敛情绪,将玉藏入袖中。 八百年前,赵立序刚成为道昀亲传弟子,曾亲眼见过薛衍成那时候的惨状,仿佛一只被折断手脚,丢在臭水沟里的狗,只能吠两声证明自己还活着,连路过的人都要捂着鼻子走。 他亲手将他从不人不鬼的地狱里解救出来,薛衍成却反咬一口,恶狠狠声称总有一样要杀了他。 再见就是百年之后,本以为在薛家和九重地狱里摸爬滚打过的人会变得成熟内敛,没想到对方却是变本加厉的蠢。赵立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看着薛衍成还沉浸在死而復生的喜悦中,赵立序十分煞风景地提醒一句,「你确定立下了死生契吗?」 「是啊,现在解了不就行了。」薛衍成没当回事。 赵立序看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再度开口,「你确定你立下的是死生契?」 薛衍成将信将疑,「不然呢……」 他有些不自信地深入灵府探查一番,瞬间瞳孔一震,他立下的不是死生契!当时时间太急迫,他慌忙施咒,忽略了两个契约之间微小的差别。 赵立序望着对方震惊到呆滞的神情,感到几分不妙,问道,「所以你结的什么契?」 作为被施术者,赵立序没办法探测对方结的具体是什么契约,所以从醒来到现在都强忍着杀意,没有对薛衍成下手。 薛衍成闻声,从震惊里悠悠抽出神来,眼神五味杂陈地看了一眼对方。 他结的居然是情深似海契,那是燕无渡独创的契约,旨在推进九重地狱关系和谐发展,推崇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氛围。所以这是让一个人全心全意爱上,并顺从另一个人的契约。 而且这种契约是单向的,不控制主次的话,默认施术者爱上被施术者。 他曾亲眼看过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恶鬼,中了契后抱在一起狂啃的辣眼睛场面。 由于这种喜欢太极端,后来逐渐演变为惩罚人的酷刑。 例如青诡明知故犯,偷偷淫.乱被发现了,燕无渡将他和一只长虫绑在一个契上。 瞬间的功夫,青诡看着长虫眼神都变了,满满的都是爱意,珍惜地将它捧在手里,然后神情一吻,说着永远爱你之类噁心的话,把长虫吻死了,直接爆浆那种。 这给薛衍成留下来十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决不能跟青诡那蠢货一样出丑,与其被迫爱上他对头,他选择先晕为敬。 薛衍成决绝而坚定地看了一眼赵立序,沖向山壁,以头撞墙,只要晕了,中什么契,爱不爱上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赵立序还在等他的回答,只见薛衍成突然抽风一样撞墙上,太过突然的动作吓得他到退一步,生怕血溅到他了。 但薛衍成忽略了一件事,墙上有很厚很厚的苔藓,根本晕不了,只是失重倒在地上,最后被契控制意识,他心想着:完蛋了,我的清白。 第105页 只见薛衍成缓缓起身,赵立序又撤一步,感觉到对方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灼热有直白,恨不得将他烧穿了。 薛衍成冲上去捧着赵立序的脸企图强吻,赵立序迅速闪身到他身后,将他按在墙壁上,惊魂未定,「你干什么?」 「干嘛呀立序哥哥,我永远喜欢你,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嘛!」 他好像知道中的什么契了…… 赵立序喉头滚动,一阵反胃。 如果是别人,他还能忍忍,可这人是薛衍成,很难忍住不吐。 掉下来的时候他摔伤了腿,为了静心疗伤运功,他只能用坠下来的藤蔓将薛衍成吊在半空,终于没人又贴又抱了。 「立序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为什么要一次次拒绝我的爱意!我这辈子不得到你誓不罢休!」 赵立序灵力还没运行一个周天,又吐了。 他走过去,掏剑架住他的脖子,「再敢胡说八道,别逼我割掉你的舌头。」 「我保证不伸舌头!」 「……」 第55章 五十五章 「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将他嘴堵住,用缚神锁捆起来,自行疗好伤就回宗门了。」 「真卑鄙!」 弟子们顿时怒火中烧,觉得薛衍成玷污了他们纯净无暇的大师兄,愤慨道:「立序师兄为何还要带他会来,直接在悬崖底下结果了他不就行了!」 另一个弟子给了他一掌,「笨啊!谁知道在情深似海契底下还有没有迭加的死生契,万一薛衍成使出了两道契呢?贸然杀了他被反噬怎么办?」 赵立序微笑摇摇头,柔声解释,「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是,薛衍成虽名声狼藉,几次对仙门有所企图,但说到底还没动手,活动范围只在九重地狱,对他的罪行不好评定,还需要长老们商议后决定他的去留,我没有权利因为私人恩怨擅自下杀手。」 众弟子恍然,眼里是藏不住的崇拜,纷纷拱手行礼。 「不愧是立序师兄,觉悟果然超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许多。」 「弟子们受教了!」 赵立序摆摆手,愧对他们的称赞,「言重了言重了,还谈不上教导。」 话毕,悠悠一道目光闪过,几乎不留痕迹,燕无渡敏锐地察觉到了,赵立序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他说的那些话想必也不全是给那群小弟子说的。 恐怕没有薛衍成和自己的这层父子关系,和自己跟楚北岌那层师兄弟关系,那个悬崖下早该多了一具尸体。 燕无渡不由得对这位后辈多了几分赏识,这种察言观色的玲珑心窍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果然能被楚北岌重用几百年的人不会简单。 思绪飘远,他忽想到薛衍曾与他说过的话。 八百年前,楚北岌这个最怕麻烦,最喜欢清静的人收了个徒弟,将宗门内所有事物交给他处理,也赋予他等同于掌门的权利。 也是同年,他斩断宴见月的牌位,离经叛道疯魔到火烧干元宗祠堂,将所有前者碑位付之一炬。 而后避世百年不出,一度传出内伤过重战死的谣言。 而那个节点,正是上辈子燕无渡身死的时候。 他不由得想,这八百年,楚北岌到底干什么去了,自己一个人在石室里下棋不无聊吗? 「那师兄打算怎么处置这个魔头呢?」弟子问道。 赵立序看着薛衍成思索一会。 「目前来看,只能解开契之后再论其他,只是这契是大光明宫独门之计,我还不知道如何能解,先启禀师尊吧,师尊还在闭关吗?」 自他拜楚北岌为师后,他从来都紧闭石室在闭关中,见他的次数也寥寥可数,陌生到只是上下级关系,没有说过任何一句有关私人的话。 可他问也是白问,他虽然与楚北岌不大亲近,但也是整个宗门见过楚北岌次数最多的,他都不知道,别人更无从得知了。 「不知道诶,要不我让人请示一下?」清辉长老是这里人中最崇高的长者了,但他也不大愿意接下这活,说到底,整个宗门对道昀是畏大于敬的。 赵立序也看出他的勉强,他体贴温声道:「不必麻烦长老,我自去就可以了。」 清辉长老不着痕迹地唿出一口气,感嘆他这徒孙还是懂事啊,「那好,道昀想必还在石室里,你去吧。」 赵立序看着跟个藤蔓死死缠着他,并且满脸爱意的人,无奈地移开目光,转而问清辉长老,「这是办表彰仪式吗?外门来新人了?」 「是!是特招的凡间声望不错的弟子,虽然是个无灵根,但道心确是万里无一的!修炼百年未必不能成大道,这不就是我们外门存在的意义吗!包容万物,广济人才……」 赵立序久久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温声打断,「听说师尊亲自赐了仙号?」 清辉长老一听又来劲了,「没错没错!这可是闻所未闻第一次啊,回顾之前,道昀给谁赐过字?如此看来,掌门还是看好你的,小兄弟,可要记得勤学苦练,不可辜负掌门的期待哦!」清辉长老拍拍燕无渡的肩。 燕无渡则压下抽搐的嘴角,敷衍的点点头,就这三个烂字,他不捅穿楚北岌算他没种。 赵立序无奈扶额,这位清辉长老也是没眼力见,给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路,遂放弃跟他打谜语,只能直截了当道:「这位小弟子反正也是要拜谢师尊的,正好我也要去,不如同行吧。」 第106页 清辉一愣,问燕无渡,「你愿意去吗?」 干元宗就没有几个长老是敢直面道昀的,更别说这刚入门的小弟子了,想到这里,一些往年的阴影浮现在脑海里。 那日火烧祠堂后,薛诏号召几位干元的高层长老,纷纷对他大逆不道的行为表示严厉斥责,尽管他不久前手刃燕无渡这个魔头,对外是救世神主,但对内,依然不可如此忤逆先辈尊者。 只见漫天大火里,他眼里一片猩红,邪魔般勾起嘴角,「那你们来杀了我,就跟杀了他一样。」 楚北岌摊开手臂,闭上眼,无上劫脱力掉落,砸进皑皑白雪里,一声清脆的嗡鸣过后。 所有人对视一眼,仿佛犹豫不解,片刻之后,群起而攻之,想要将他制服控制。 此刻的楚北岌虽未飞升,但歷经九道天劫,已经是半神的存在,但这么多渡劫晚期的宗师大能合力,不应当打不过他。 后来。 满地流淌着滚烫的鲜血,蜿蜒流过月神山经年不化的白雪里,灼烧出一片红色,映衬这背后滔天的火光。 楚北岌仿佛泄愤般重伤各大宗师,尽管此后的数百年间,人间对这位救世半神多有推崇爱戴,但他们依然忘不了此刻的楚北岌。 面如死灰,死寂的眼里流淌的无边无际的空洞麻木,仿佛黑白原野里吹过一道灰色的风,没有神采,也没有生机。 像极了一具傀儡。 思绪回笼,清辉长老看着燕无渡,询问他的想法,毕竟是他门下的人,若是这小弟子不愿意,他必然要想办法替他搪塞回去。 「好啊,我可要好好感谢一下道昀掌门赐我的这个仙号呢。」燕无渡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路上,赵立序抓着企图贴上来的薛衍成的颈皮,跟燕无渡并排走在路上。 「你看出来了?」 燕无明知故问,只是他不理解,只见了一面,说了句话的功夫,怎么就被这位八面玲珑的师侄看出身份来了,毕竟连比赵立序修为还高的长老都没看出他的伪装。 「是的前辈,」他毕恭毕敬答到,不等他再追问,便将他想知道的东西和盘托出。 「师尊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特殊,除了您,单看他赐您仙号就知道您并非普通弟子,您刚才问我是否一直和薛衍成在一起,想必还有更多的疑惑要解开吧,那里人多嘴杂,不妨前去与师尊一同商量。」 燕无渡不禁一笑,「不愧是道昀带出来的人,但你比你师尊有眼力见多了。」 「前辈谬赞。」赵立序谦逊低头,「还有一事恐怕要请前辈帮忙。」 「你是说情深似海契?」 「不错,据我所知,此契约是您独创,除了您也就只有薛衍成可解,可他如今中了契,看来只能麻烦您了。」 燕无渡思索一阵,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这个……时间有些久远,我都快忘记当初怎么施展的破解之法,待我前去与你师尊商讨一下。」 毕竟在小辈面前说自己没有灵根也没有法力,多少有点丢面子,燕无渡选择先推脱一下,拿到那个所谓的什么补灵根缺陷的灵草再说。 石门大开,似乎早就在等来者。 楚北岌听见动静起身,勾起嘴角正要跟燕无渡贱两句,忽然看见比他预想之中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他瞬间正色,「找我何事。」 赵立序拖着死缠烂打的挂件薛衍成,上前跟师尊禀明情况。 好麻烦。 楚北岌沉吟一阵,选择当甩手掌柜,「你问你师叔吧,我不知此契何解。」 燕无渡嗤笑一声,大肆嘲笑,「哎呀,原来身为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掌门大人也不知道小小一个契怎么解,看来半神之名,形同虚设呀。」 楚北岌无情反诘,「你知道怎么解,那你解吧。」 燕无渡失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暂时忘了。」 「暂时忘了?或者是根本没有灵力解不开契?」 老底被掀开的燕无渡恼羞成怒,「信不信你把那个仙草给我,我下一秒就能解?」 「激将法?对我没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问道夺魁吧,别总想走后门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 在小辈面前,要冷静。 燕无渡反覆默念三遍,终于压下心头的邪火,绽放一自信地微笑,「放心吧掌门大人,这仙草,我势在必得。」 转头他对赵立序说,「好师侄,师叔相信你肯定能一举夺魁对吗,话说,你夺魁之后能把它转送给我吗?我可以帮你解契哦!」 赵立序轻笑,低头解释,「如果可以的话,师侄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我已经过了问道大典的选拔标准,暂时参加不了。」 解释期间,他一个疏忽,没按住躁动挣扎的薛衍成,让他从手底下跳出来。 薛衍成怒气沖沖地推了一把燕无渡,「哪来的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家哥哥还没送过我东西,怎么可能送给你,别妄想了!」 燕无渡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趄趔,幸亏被身后的楚北岌接住,差点没摔了,面对那张欠揍的脸,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逆子,你会后悔的。 第56章 五十六章 虽说中了契之后,人差不多处于半失智状态,但这一推瞬间激起了燕无渡积攒多日的怒气。 「你找死!」 第107页 燕无渡扬起手给了他一拳,然后拎着捂着脑袋痛骂的薛衍成往外走。 赵立序与楚北岌对视一眼,相继走出。 只见石门前那棵参天古木高达数千丈,时不时的动静让白梅花瓣簌簌掉落,是遮天蔽日的纯白。 薛衍成被捆起来吊在树上,死性不改地梗着脖子对树下那人咒骂不休,却在看见赵立序走出来之后,声音瞬间夹起来,「立序哥哥救我!你看他!」 赵立序知道在两位长辈面前不好吐,只能强压下喉头欲呕的冲动,选择看向别处,对他视而不见。 树下的燕无渡十分熟练地将绳子另一头系在树根处,熟练的不像第一次。 他拍了拍手,朝二人走过来,「抱歉了师侄,是我对这小混蛋管教不严,连累你了,听说他抢了你的玉,现在还在吗?。」 「师叔言重了,所幸没有摔碎,无碍的。」赵立序摸出袖口放着的麒麟玉给他过目。 自从被薛衍成抢了一回,他就不敢放在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都藏在毕竟隐秘的袖口里。 「如此便好。」燕无渡眼里对这谦逊淡然的后辈印象又好了几分,眼里都是掩盖不住的欣赏。 要说起来,赵立序的年龄应当是比薛衍成要小许多。 只因为薛衍成的体质比较特殊,神智虽然超过同龄人,但身体的成长却尤其缓慢,只怕赵立序成为首席大弟子后,代替师尊执掌门派内务的时候,同龄时期的薛衍成还在因为玩泥巴被其他小鬼欺负,回去抱着亲爹的腿哭的死去活来。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懂事啊,燕无渡不禁感嘆。 只是关于他死后,在薛衍成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薛家所看到的那样,燕无渡正要开口问这位师侄。 被忽略已久的楚北岌坐不住了,插进二人中间,将他们的交流打断,「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掉薛衍成?」 燕无渡被忽然出现的身影挤得踉跄倒退两步,楚北岌站在他眼前,几乎贴上来,他莫名其妙,「你说处理掉?」 楚北岌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没错,处理掉,咬人的疯狗有什么好留的。」 燕无渡不认同地辩驳,「他不是什么咬人的疯狗,他是薛衍成,是我儿子。」 「我创造了他,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他意念相通,我能感觉到,从一开始,他从未对我动过杀心。」 那日在空明王城前,他当众假死,整个人陷入海底般的寂静,影影约约间,分明听见了一道与前世重合的声音。 「爹爹别丢下我——」 「燕无渡不要——」 声音沉闷仿佛隔却了千载光阴,像一张白纸开始腐朽泛黄。 燕无渡虽一开始有所疑虑,但从那一刻他便知道,薛衍成不管变成什么样,但对于自己是从没有变过的。 至于为什么会有两个身份,为什么和薛家那群虎豹豺狼混在一起,为什么明明没想过杀他,一开始还是要将他逼入绝境。 这些还得等他恢復神智后慢慢搞清楚,在真相大白之前,怎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杀了? 一股未名的恶意似乎涌上楚北岌的眉头,眼里浓烈的厌恶,嫉妒,不甘混杂在一起,然而转瞬即逝,他瞬间恢復清明平静,一笑释然,但嘴里依旧不饶人。 「行,他没对你动过杀心,就我就对你动过杀心是吗?行,真行。」 楚北岌转身跨入石室,被黑色阴影覆盖,瞬间冷脸。 燕无渡还没反应过来,石门已经重重关闭,他对着紧闭的门骂道:「我不是跟你解释了原因吗?你又在这闹什么别扭啊!」 对面没有一丝动静。 燕无渡气得抱臂,侧过身去背对石门,低声嘀咕,「有毛病。」 「师叔莫生气,师尊太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话,相处过,不太会表达情绪,他兴许只是觉得自己千辛万苦做了许多,这才获得您的信任,但薛衍成什么也没做,就能得到您无条件的信任,心下有几分不平衡。」 经他一说,燕无渡看向紧闭的石门。 好像也是…… 楚北岌分明从没有对自己动过杀念,一重生就来九重地狱找自己,提醒自己薛衍成很危险,在容祈手里用一出假死救下自己,指引再塑灵根,重新修行的明路。 而他面对的是什么呢?自己一次次躲避,遮掩,和怀疑,相信傀儡丝那极其片面的东西,因为上辈子的龃龉,宁愿死在容祈手里也不想面对他。 是个人都会沮丧生气吧。 赵立序看他有几分动摇的神色,怂恿道:「师叔稍后和师尊好好说说吧,毕竟像这样互相冷战吵架,各自心里都不会舒服吧。」 燕无渡收回目光,企图找回丢失的面子,「笑笑笑笑话,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我们几百年都是这样吵过来的,我根本没有很在意好吗。」 赵立序含笑称是,「师叔方才是想问我什么问题吗?」 「方才?」燕无渡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要问什么问题。 「是,被师尊打断之前,您想问什么关于薛衍成的问题,师侄必然知无不言。」 燕无渡这才迟缓想起自己当时的疑惑,「对,我是有几分疑惑,在我殒身之后,薛衍成身上倒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后来性情大变。 赵立序回忆了一下,回答道,「我记得那是师尊唯一一次出关,带着我屠杀薛家地牢的看守,是在薛家地牢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薛衍成,他那时候命悬一线,几乎跟死没什么区别了。」 第108页 燕无渡有几分震惊。 他临走之前将内丹交给薛衍成了,并且亲眼看他吞下才放心离去,这颗内丹足以保证他获得登峰造极的修为,别说薛家那些废物,就连楚北岌也只能堪堪与他打个平手。 怎么会落得赵立序所说的那般下场? 燕无渡抬头看见挂在树上的薛衍成,他见有人跟赵立序说话,嫉妒地警告来者离他远一点。 燕无渡喃喃出声,「……怎么会。」 「师尊赠予他足够在九重地狱活下去的修为后,便将他送回去了,那是我跟他不多的会面之一,后来就是他站稳脚跟后,在边境跃跃欲试,企图推翻仙门,被我与门下几个弟子阻止,他恼怒地骂了几句,又回去了,总体来说没有坏什么大事。」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与薛家有来往的事?」 赵立序疑惑,「与薛家来往?这倒闻所未闻。」 薛衍成因为燕无渡儿子的身份,被早有野心的薛家当做对象一般,肢解合装无数次,用以研究飞升之道,本该最恨薛家那群人,怎么可能再与他们有来往? 燕无渡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他所知道的事情仅此而已,于是再不加追问,拍了拍他的肩,「要问的只有这些了,多师侄解答。」 「师叔不必客气,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门内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去吧。」 燕无渡留在原地,是不是瞟一眼石门,琢磨怎么开口,道歉这种事情,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难免有些紧张。 刚迈出一步,看了眼赵立序离开的背影,决定等他走了再说,毕竟要说起来还是有点丢人的。 赵立序感觉到粘在自己背后的目光,立刻非常有眼力见地加快脚步离开。 直到确定自己的身影消失在那人的目光中,他才缓缓放慢脚步,回望一眼山峰顶端的古木白梅一时间有些恍神。 「你这段时间都和薛衍成在一起吗?确定没有分开吗?」 「那么你知道薛衍成和薛家有来往的事情吗?」 他从来最讨厌那个人咋咋唿唿的蠢样子,却忽然得知,他所看到的薛衍成从来不是他真正的面目,而真正的薛衍成,他只有初见那次,在薛家的地牢里见过。 那时候。 同行的几个弟子指着他说道:「赵师兄,你看,这个就是那死人的儿子,好像一条死了的狗趴在那。」 「我们为什么要来救他,燕无渡的血脉死了不是正好斩草除根吗?」 「对啊,本来就是邪法衍生出来的东西,一个非人之物,连狗都有灵智,他不一定有,至于让咱们宗门跟薛家闹僵,把他救出来吗?」 那条「死狗」一样的身影动了动,他回头,满脸脏污看不见五官,只有一双血红的眼锐利地盯着他们,忽略掉他们对自己的一切贬低,低哑地解释,「他不是死人,他没有死,燕无渡没有死,他会回来的,四千八百七十一颗星星,我数清楚了,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 那个连唿吸都困难的身影一遍遍强调,却不像对这几人说的,好像是自言自语,弥补他心底的不自信和漂移。 「他魔怔了吧?」 「说的什么东西,没听懂。」 「非人之物的话,人当然听不懂啦」 那时的赵立序没有义愤填膺地反驳他们,他深知这群弟子的本性就是捧高踩低,还是外门的他被欺负到寒冬下冰池,晚上睡柴房,午夜替他们守更。 摇身一变成为首席弟子,也成了众星捧月的「赵师兄」。他没有报復曾经折辱过他的弟子,只是觉得无聊与麻木,失去了争辩的兴趣。 赵立序只是走上前,眼神怜悯地看着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我们是来救你的。」 薛衍成一愣,像个警惕的幼兽往后缩了一瞬,而后一口咬在他伸出的手上。 其余弟子连忙上来踹开他。 赵立序惊然收回被咬的鲜血淋漓的手,看着他敌视的眼。 薛衍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我会杀了你。」 二人像是积怨已久一般,但在这之前,赵立序从未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恨到底从哪来。 是个疯子。 赵立序下定论。 * 燕无渡见人走了,摸了摸鼻子,捏了捏眉心,挠了挠鬓边,一步十个假动作走上前来。 「楚……楚……那个……」 说个名字怎么会这么烫嘴呢,燕无渡内心抓狂。 这时候,门忽然自己开了。 楚北岌像只鬼一样飘过来,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原谅你了。」 燕无渡懵逼:啊? 他貌似还没开口吧。 是非常容易生气又非常容易哄好的小楚一枚呀~ 第57章 「想多了。」燕无渡将一枚玉牌往他怀里一丢,「你干的好事?现在人见了我知道管我叫什么吗?」 楚北岌接过仍来的玉牌,不低头打量也知道是什么,颇有几分心虚地移开目光,转身并不搭话。 那是外门弟子的身份牌,一般是一条腾云的金龙,但有赐仙号的会写在正面。 楚北岌指腹摩挲着「杀猪仙」三字,忍不住轻笑,「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很满意。」 「喜欢个头!这么没文化的名字也就你想的出来。」 「那当然是没老宫主您有文化修养,要不不喜欢这仙号也可以,我收回。」 第109页 燕无渡叉腰仰头,「算你识相。」 「不过一同收回的,还有你的外门弟子令牌,还有参与问道大典的资格,薛衍成还神智不清地在外面吊着,等你解契呢。」 楚北岌将令牌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自己选咯。」 燕无渡闭眼缓冲,试图平息怒火,心里建设成功后,黑脸抢过令牌,威胁道:「我要恢復修为,第一个捅的就是你。」 楚北岌满不在意耸肩,「等你拿到魁首再说吧。」 「一定。」 燕无渡愤愤转身,向外走去,路过古木对骂骂咧咧的薛衍成比了个威胁的手势,就要往山下走。 原本是赵立序带他上来的,现在没人带领,一时间有些不认路,就朝他原本离开的方向下去。 结果被一声呵止,「不在那边,走反了。」 他回头看去,是楚北岌略有几分严肃的脸,再看向前方,层林拥簇着一条小路,曲径通幽,尽头是看不清的漆黑的一小点。 「可我看赵立序是从这里下去的。」 楚北岌神情带着诡异的平静,重复道:「记错了,你走反了。」 燕无渡心里忽然觉得毛毛的,「那么从哪下去呢?」 楚北岌指着另一个方向,「这边。」 燕无渡立刻调转方向,往他所指的走去,「薛衍成就栓你这儿了,等我搞清楚事情起因经过再处理,别把他弄死了,听见没。」 楚北岌点点头。 下山路陡难行,燕无渡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只是走错路的话,楚北岌不可能出现那种表情,毕竟他这个人从来都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除非,那边有秘密。 燕无渡绕远路避开石门,从半山腰爬到另一条小径上去,山顶的山势怪异嶙峋,幽径的另一端走到头是座悬崖,但有藤桥连通这另一座山,他小心试探两步,确定是稳固的,然后便打量着四周,朝里面走去。 雾气遮挡下,隐隐约约看见藤桥的的尽头站着两道一动不动的人影。 抬眼一看,葱笼的绿意掩映间,似乎有一座红瓦庙宇矗立在山顶。 燕无渡感到一种恐怖的寂寥宁静,一点生灵也没有的平静,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树有灵,汽也有灵,至少桥边那两个人也应该有灵。 但他就是一点灵气也没有感觉到。 可能性只有一个,这里被布置了一道阵法,只让人看见外表虚假的平静,掩饰里面真正的东西。 燕无渡忽然想起孽城王家,被楚北岌摧毁的那根灵丝,承载了他一生执念的灵丝。 这时,那两道人形发现了他的存在,他们平静地警告,「你不该来这里,回去。」 燕无渡惊讶于他们的长相,竟然是与言一轮一模一样的脸,就连幽黑没有生气的瞳孔都与他分毫不差,然而一开口,冷淡平静的语气却像极了楚北岌。 燕无渡瞬间意识到这两个是被创造出来的低阶傀儡,而控制者自然就是楚北岌。 「看一眼也没什么吧。」他垫脚往里面望去。 「回去。」 燕无渡貌似妥协,「行行行,回去就回去。」 他作势要转身作罢,下一瞬趁着两个傀儡松懈,迅速闪身冲进去。 即使是楚北岌,控制傀儡亦有传导的时差,一个错愕,还真让对方熘进去了。 再反应过来要将他拦下,却左支右绌,傀儡手底下不知道轻重,只知道杀人锁喉,瞬息之间要人性命。 燕无渡很清楚这一点,感受到停留在后脑的掌风,心下更确定了几分。 他莫名有一种预感,言一轮的身世,楚北岌无法飞升的羁绊,都藏在这一间小小的庙宇里。 燕无渡推开半掩的红木门,门上朱漆龟裂簌簌掉下,随着打开的动作,门环发出敲击的声响。 「啊?」 看到里面的景象,燕无渡禁不住疑惑出声。 里面与外面的风平浪静截然不同,数万道紫色雷电共同噼向中心的阵形,刺眼的光瞬间激得燕无渡捂住眼。 他赶紧扫视一眼,若再不多看两眼,估计楚北岌本人马上就要杀来了。 这阵法被万道天雷噼下,必定是天理不容的邪法,就跟他当年捏薛衍成的法术一样。 而且自己只是被噼了几百道就罢了,这阵法可是数万道源源不断地降下,大有天怒之势,肯定比捏小人之法还要违逆数倍。 阵型之下的地板被浸满鲜血,在沟壑里流通,直到流通每个未知意义的咒文,中心更是被雷电噼出一个蜘蛛网形状的字,仔细一看,似乎写着:斯人已逝不可追。 难道跟我有关系?燕无渡心下想着。 一只手忽然将他拉住,往回拖,燕无渡看着手腕的指节,楚北岌貌似是匆匆忙忙地瞬移而来,周身还残留着风雪的味道。 「不怕被噼死,过来!」 楚北岌少有的不淡定,眉间眼梢都是焦急的神态。 燕无渡往后退了两步,木门关闭,所有风声雷电被关在门内,再一抬头,风平浪静,林间竹叶不见丝毫风动。 「王家出现的那个傀儡跟你是什么关系,他说他是桑歌二皇子,是你王弟,但我清楚桑歌王只有你一个儿子。」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我现在有几分好奇,倘若跟你不是兄弟关系,为何与你有羁绊?」 第110页 楚北岌觉得荒谬地笑了笑,看向桥头两只傀儡,「我闭关从不见真人,他跟着两个傀儡一样,是我制造出来,只是个端茶倒水,没有思想没有认知的僕从傀儡,一旦有了意识会被立刻推进岩浆里销毁。」 「是他后来有了意识?」 楚北岌点点头,递出一根傀儡丝,「自己看吧。」 燕无渡刚接过就看见楚北岌转身离开,而身后的门也被牢牢死锁。可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呢,来不及叫住他,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是言一轮视角下,一个模样粗糙劣质的傀儡正在对他进行训导。 「……只需要做好主人吩咐的事,不可生出多余的妄念,只有这样方可保住性命,知道吗?否则你的下场,就是这样。」 放眼看去,悬崖之下是沸腾的岩浆,剧烈的温度是不是吐出层层火舌,仿佛饿极的嘴张着等待食物落下。 「知道了。」声音机械而空洞。 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言一轮第一次见到傀儡管事口中的主人,他背对着黑暗打座,室内分明无风无浪,但他髮丝飞扬,仿佛极力控制着什么恶煞从体内汹涌而出。 两个傀儡看他状态不对,一直在旁边站了许久,管事低声嘱咐,「这时候就有点眼力见,别上去了。」 「是的。」 良久之后,黑暗中那人飞扬的髮丝终于落下,好似平復过来了,他他回头,面上带着几分疲惫颓态,「新来的?」 管事瞬间恭敬地走上去,「是的,这是我新做出来的傀儡,可以帮忙分担一下事物,好让我更好的服侍主人您。」 楚北岌甚至没有看过来一眼,敷衍的点点头,「行,你决定吧。」 管事大喜过望,压制不住音调的飞扬,「是!」 言一轮暗中打量,说什么不可有妄念,可这位管事的妄念恐怕更多些吧。 随后是数百年的走马灯,都是被管事颐指气使干这干那,永远在拔草栽花,浇水播种,被杂事缠绕地分不开神来,再见到楚北岌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管事嘱咐他将山泉水倒在石门前的大缸里,用来种荷花,途中会经过楚北岌闭关的所在,管事傀儡特地再三嘱咐,倒完赶紧回来,不可多加逗留。 言一轮很清楚他的私心,他知道这叫做嫉妒,但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嫉妒的感觉。 「是的。」 他按照吩咐前去打水,却莫名鬼使神差地提着木桶,没有往回走,而是走进那道石门。 那道黑色的身影数百年如一日的坐在棋盘前,隐没在黑暗里。 他有些好奇,如果是楚北岌,他有真正在乎的东西吗? 那时候,楚北岌是他唯一接触过,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不禁想,成为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他曾在管事嘴里旁敲侧击打听过,怎么样才能成为真正的人,他说,只要你所喜爱的人也真正喜欢你,便可化身成为真正的人。 这也是管事苦心孤诣,在楚北岌面前搔首弄姿的原因,因为楚北岌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唯一的人。 言一轮没有他这么大的野心,他深知被人喜欢难于登天,但他只是有些好奇,楚北岌会喜欢上一个人吗?是那个管事吗? 他躲在门后,小心翼翼伸出傀儡丝,小心触碰他的髮丝,只要和他接触到,就能感受到他的执念与在意,为了不被发觉,他猜测髮丝末梢是人感知最薄弱的地方。 他看见桑歌王城的废墟下,少年嬉笑地朝他伸出手,能听见楚北岌胸腔里藏不住的恶意,汹涌着要拉着少年堕入泥地里,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恶臭。 但被摇曳的烛火照亮心头的阴翳,还盖着盖头的脸放大在他眼前,浓妆艷抹下却忽略不了原本的英气,他认真地询问,「看得见吗?」 狂野的风吹过,背着的少年叽叽喳喳跟他吹嘘,拂过脖子的髮丝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梦魂颠倒。 紧接着是数百年的朝夕相处,在楚北岌的印象里,全是那一个人嬉笑怒骂的脸,其余人全部是模煳的一片白晕,看不真切。 直到变故陡生,楚北岌闭眼剖他神骨,血溅了满脸,「忍一忍……」 紧接着是弒师后遭到众仙围剿,楚北岌与燕无渡遥遥相望一眼,各自离去。 再见已是天雷滚滚之下,燕无渡怨毒地看着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直到这里,所有关于楚北岌的记忆戛然而止,黑暗中那人似乎早就察觉都爱他冒犯的行为,但是纵容下去了。 他问:「看完了吗?看到什么了?」 言一轮被吓得陡然跪坐在地,就这几个片段看下来,明显讲述了少年拯救他,但他杀了对方,并夺去了对方的命格。 言一轮从未接触过人,眼界里所了解的最大的恶不过是管事傀儡的小心计,但直面这种生杀时,不免被吓了一跳。 他跪倒伏在地面上,不敢抬头看他。 管事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主人赎罪,我不知竟发生这种事,你这不知好歹的,也敢窥探主人的心思!我不告诉过你不可心存妄念吗?」 见他急于撇清关系,言一轮懵懂抬头,只想拉着他一起死,「可是妄念最多的,难道不是您吗?爱慕主人的是您才对呀。」 管事如遭雷噼,他很清楚被发现神智早已启发是什么下场,慌忙朝楚北岌跪下,「主人莫听他胡说!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不信我吗?」 第111页 楚北岌偏头看他,视线凝固在他滴下来,砸向地面的一滴泪上。 其他东西可以狡辩,但这滴泪怎么样也辩驳不过去,因为傀儡不会流泪。 灼风滚滚扑面,木傀儡最惧火,管事被吓得鼻涕眼泪横流,他对站在一边的言一轮咒骂不休。 言一轮则面无表情,他还不是真正的人,他还感受不到管事傀儡所永远的嫉妒,厌恶,痛恨,惧怕这些情绪。 将死之前,胸口忽然迸发强烈的不甘,他还没有感受过人才有的情绪,也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没有被人喜欢过。 他还不想死。 知道被一个力道推下,他抓住悬崖边缘的倒刺,看了眼翻滚的岩浆,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往上爬。 管事傀儡同样抓住了岩石的凸起,但他有了神智就等于有了痛感,不一会就双手鲜血淋漓,痛的脱了手,随着一声惨叫,「扑通」坠入岩浆之中。 言一轮看了眼掌心,只有木材被磨损的痕迹,并没有血流出来,他也感觉不到痛。 一步步由悬崖侧面平移过去,能很好的避开楚北岌闭关所在洞府,他一路从山顶的密林跑下去。 在山下,他看见很多张色彩鲜明的脸,声嘶力竭叫卖的小贩,说道家长里短的婆妈,讨论闺中秘事的小姐…… 越往前走好像越被鲜活的氛围感染,他跟着一起笑,却并不能明白他们笑底下的意义。 忽然他被一只手拉住,抬眼一看,那是个油头粉面,薰香扑鼻的老妪,「小公子可是没有去处?」 言一轮摇摇头。 「进我玉春楼,来跟我们一起干怎么样,有吃有住又轻松。」 言一轮探眼看了看里面莺莺燕燕。 「陈公子这些天没来了,可是将奴家忘了?」「怎么会,我想你还来不及呢!」「讨厌~」「谁让我喜欢你呢?」 他问老妪:「也会有人喜欢我吗?」 这问题问的奇怪,老鸨疑心他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想着这样不是更好拿捏,「只要你把贵人伺候好了,自然有人喜欢你!」 他并不能理解老鸨口中的伺候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想端茶倒水那样的伺候。 此后的五载春秋,他见过无数来来往往的恩客,每来一个,他都问,「喜欢我吗?」 回答无一例外都是:「当然喜欢!」 言一轮用刀割向手心,只有木头锯痕,没有血流出来。 他说谎了。 言一轮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说谎的人了,他又割深了一刀,依旧无血无肉。 「你也在骗我。」 言一轮忽然失控地持刀捅向那人,将他一刀封喉,「为什么要骗我?」 瞬间暧昧的氛围被打破,所有人惊慌失措得避开他往外跑,言一轮一人持刀四处乱挥阻止层层围上来的人。 老鸨躲在人群后面,「你疯了不吃,我这么些年管你吃管你住,你就这么报答我?」 言一轮恍若未闻,疯魔般怒视着所有人,「都在骗我!」 所有人缩到一处,生怕被误伤,只有一人心平气和地坐在原座独酌,颇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薛衍成放下茶杯,冷笑一声讽刺,「想什么呢,没人会喜欢一个非人之物,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杀了造成你这般苦果的罪魁祸首,要跟我合作吗,我只需要你一根恶丝。」 放假玩嗨了,摆了几天,抱歉抱歉抱歉啦,今天补上 第58章 五十八章 燕无渡一愣,立刻追上去。 「所以孽城王家被你销毁的那根傀儡丝,里面全是我吗?」 楚北岌身形一僵,好像忘记了还有这茬,他原本只是想给他看一眼言一轮的出身,忘记了这厮曾经用傀儡丝探查过自己,还有一重幻中幻被燕无渡看见了。 「看都看见了,没什么好问的。」 燕无渡定睛一看,他的耳廓好像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当年的干元宗,除了一直闭关的宴见月,等着被餵大黄狗,只剩下有你了。」 燕无渡瞬间觉得没意思,「差点以为暗恋我。」 他补充一句,「不过要是用傀儡丝探测我,估计看到的也只有你。」 楚北岌一个人阔步在前面走,嘴角崩成一条线,为了不露声色,故意走的很快很快,不然对方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只有我?不见得吧,你把你最喜欢的人忘记了?」 燕无渡,「你说言一轮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立刻否认已经让楚北岌有几分不爽了,但还是按捺着耐心道:「他是我做出来的傀儡,我自然能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原本我并不放在心上,是他非要跑到我面前叫嚣,还说什么我跟你是一辈子的仇人。」 「叫嚣?」燕无渡觉得荒缪,「这不像是时他能做的出来的事呀。」 「重点不在这里,在最后一句,是你亲口说的?」 燕无渡耸肩,「我没说错啊,本来我们就是……」 看见对方黑冷的脸幽幽地盯着他,燕无渡改口,「……是,最好的朋友。」 楚北岌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更恶劣了,他拂袖离去,留下一句,「谁跟你朋友。」 「喂!」燕无渡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喊到,「你又怎么了?」 在上辈子,别说仇人之类的话,就连猪狗不如这种玩笑也开得,谁翻脸就是玩不起,怎么现在说不了两句就急头白脸了? 第112页 「至少让我知道发生什么了吧。」燕无渡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边走边嘀咕。 刚下山,回到外门所在的练武场,一群弟子用调侃的语气喊他的仙号,燕无渡只能绿着脸应下。 「你是要参加论道大典的是吗?」等级稍高一点的弟子问他,大概是统计报导的。 「对!没错。」 「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赶快去上课?」 「啊?什么课?没人跟我说啊。」 「参加大典的人都去了,你先别问了,快去快去!」 燕无渡被半推半搡推进书塾,抬头就跟台上的讲师面对面。 「容……容……」 容玉?!他怎么在这? 身后带他过来的那名弟子小声解释,「这是羽峰长老座下三弟子,上上次问道大典可是进了前十强,这次要不错过选拔赛,六强应该是稳稳噹噹。」 燕无渡小声问,「那他为什么来给外面讲课?」 「这不是之前逃了选拔赛私自下山,被羽峰长老罚来讲课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对你增长修行有所帮助。」 燕无渡点点头表示明白。 容玉依旧那副要死不活好像被谁惹了的脸色,对着门外磨蹭窃窃私语的两人呵道,「要进来赶紧,不进滚出去。」 原本听课听得好好的弟子被打断,也有几分不爽的议论纷纷。 燕无渡赶紧不好意思的走进来陪笑脸,「抱歉抱歉,耽搁了。」 他寻了个空位坐下,问旁边的弟子,「这讲的是什么内容呀?」 弟子颇不耐烦,「论到大典举行在即,当然是讲规则禁忌,比试技巧,心态调整一类的。」 「谢谢谢谢……」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纸团杂脑门上了,燕无渡懵懵地挠了挠头。 「闭嘴,别说闲话。」 燕无渡笑着做出一个收到的手势。 容玉这才收回目光,重新开始讲。 刚到下课时间,容玉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尽管这位大爷脾气看着就不太好,但还是被好学的弟子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圈,毕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谁不想抓住机会,没有进步,套个关系也是好的。 燕无渡坐在原地,扯过书案上的笔纸开始乱涂乱画。 一人路过看了一眼,他连忙捂住,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 燕无渡嘻嘻一笑,「此乃本人夺魁机密,不可泄露,抱歉了抱歉了。」 「夺魁?」那弟子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咱们一个外门的能进三百强就拜高香了,你居然还想着夺魁?劝你还是想写实际点的,更何况……」 更伤人的话那弟子还没说出口。 「何况我还是个无灵根,是吗?」燕无渡笑得坦然,搞得那弟子有几分戳人伤口的亏欠感。 但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燕无渡拍着胸脯夸口到,「你们或许够呛,但我是谁?天纵奇才,区区魁首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弟子瞬间失去道歉和安慰他的心情,他鄙夷道:「好的,天纵奇才,杀猪仙者。」 燕无渡:「去去去,别打扰我。」 见他埋头苦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抱着夺魁的美梦,弟子甚至不忍心点破他,嘆了口气后离去。 不过几日,传闻中的论道大典便如火如荼筹备起来了,不少颇有声望的名门望族受邀赶来,在干元宗住下。 这样一来,门内弟子不仅要安排宾客们的住宿,还要斟酌观看台上的座位以及庆祝欢迎事宜。 但这些跟燕无渡没多大关系,他顶多被拉着搬了一下东西,吩咐传了两句话,然后是外门弟子之间的抽籤。 考虑到外门弟子普遍比内门水平较差,两两遇上,内门胜之不武,外门体验感不佳,所以两边各自选出百强,再由内门淘汰者与外门进阶者进行比试,胜者方可进行最后的角逐。 燕无渡抽出一个木笺,上面写着一个数字,他亮出木笺,大喊,「谁跟我同一场比试,我是柒!」 所有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跟自己同场的人,看见燕无渡的声音,只低头确认了一下不是自己,就回头接着讨论去了。 燕无渡沿路问了许久,这才找到跟自己同一个号码牌的对手。那人抬手举起木笺,「我,我是柒。」 燕无渡有点笑不出来,原本还存着几分侥倖心理,谁想一上来就碰到个难缠的。 面前这位据说是原本天资不错,家境也显赫,被收为内门子弟,结果发生了一些事,据说是骚扰同门,破了情戒,原本要逐出干元宗,但考虑到他的家境支撑,只贬到外门干洒扫的脏活。 人品不好说,但实力肯定是毋庸置疑的。 二人勉强相视一笑,拱手问好。 第一场比试很快开始,武场祭坛下的弟子们骚动不已,笑脸洋溢地讨论战术。 「快看!是掌门师祖!」 「真的诶,他从前都没有出席过,这次终于有幸一睹真容了!」 「不愧是掌门,果然气度不凡!」 燕无渡被推搡了一把,「你看你看!」 他顺着看过去,楚北岌难得有兴致面见众人,说了两句谢辞,便有万人拱手朝拜的场面。 但他的眼神一下也没有往这边看过来,仿若对什么都冷冷冰冰,止乎于礼的样子。 他还在生气。 第113页 燕无渡断言,现在还有平静的时候,恐怕待会就淡定不了了。 几场内门弟子对战之后,针锋相对各有千秋的模样将场内气氛拉到最高处。 很快,场次来到「柒」,众人一看,只是个两个外门的菜鸡互啄罢了,于是刚紧张得绷直的嵴背瞬间放松,整个人往后一靠,直言:没什么看头了。 燕无渡上台道了句承让,下一刻,剑刃裹挟巨大的灵力威压向他的眉心袭来。 对战的双方可以携带法器,包裹但不限于冰刃乐器灵兽符箓,而对手是个剑修。 不得不说,内外门弟子之间真的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下面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 「杀猪仙也太倒霉了,上来就碰到那个人,要是我,第一轮就没了。」 「就是,当时知道没抽到他,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猪仙师弟连灵根都没有,能进干元宗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抽到谁不是一轮游啊。」 「就是说……」 话音未落,燕无渡提笔画符,将符纸贴出,四两拨千斤地将对手的力量尽数还回去,反倒让对方踉跄后退两步。 方才议论纷纷的弟子们都愣住了,因为这人画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就因为没有灵根,画纸质符箓不需要灵力,这人就把一项专长练到登峰造极,实在是身残志坚,让人不得不佩服。 台下纷纷有人给他加油,照这样打下去,要打败对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燕无渡可没有他们那么乐观,对手实力如何,从刚才一试便估了个七七八八,想靠画符赢下第一场希望相当渺茫。 当第二回合的攻击再次袭来,燕无渡再次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画了一道符,顷刻之间,所有的攻击目标由燕无渡变为高台上那人。 一道清辉剑气直逼楚北岌,他挥袖挡下,方才还澎湃杀意的灵力瞬间化作拂过耳畔的清风。 燕无渡小人得意,「祸水东引符,你对于我的攻击会随机降临到看台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还要来吗?」 对手面色铁青,「我……我认输。」 四下一片寂静,方才还将他当做励志典范的弟子没有一个敢吱声,纷纷小心翼翼地看向高台首座的掌门,心想着:这不找死吗?敢拿他老人家当工具人? 燕无渡的胜利不敢被人承认,长老察言观色看着楚北岌,等待他发话。 「掌门大人不承认我的胜出吗?我没有任何违规的行为,不是吗?」燕无渡抬头质问,眉眼间是笑意盈盈。 楚北岌凝视他良久,竟有几分气到极致的笑意,他点点头,众长老得到他的意思,这才宣布燕无渡胜出,晋级下一轮。 第59章 五十九章 问道大典第一轮结束后,干元宗长老宗师对杀猪仙胜出的可行性展开激烈讨论。 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方认为这是胜之不武,投机取巧,违背了问道大典举行的初心,更是对真正苦心修炼的弟子不公平,必须取消他的参赛资格。 另一方则认为,能在对手出手之前画出祸水东引符,也算实力不俗,不过是因为他没有灵根,比任何人都急需夺得魁首,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况且也不算违规,毕竟在禁止事项里没有这一条。 不眠不休地吵了几天几夜,最后请示未曾露面的掌门,这才决定各退一步,保留杀猪仙的成绩和祸水东引的合理性,待这次大典结束,立刻修改禁止这个方法。 这个决定一出,众人譁然,参加大典的弟子都是新晋的百年难遇的天才,可再怪物的新人也打不过掌门与众位大能呀,偏袒杀猪仙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但要打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只要在他画出符咒之前将其击溃,让他使不出祸水东引之法。 但是从外门打到内门,没有一个人能快过他的速度,直到对上上届魁首,号称天资千年难遇的剑修大师姐,是地位仅次于赵立序的存在。 赛前,所有含恨被燕无渡击败的弟子围在她面前喊冤。 「师姐!你可一定要好好教他做人,一个外门的野路子,居然用这种不要脸的办法打到现在,按他那三脚猫功夫,真刀真枪跟我拼,肯定早八百年下去了!」 「就是就是!您千万当心!那小子画符速度很快的,你一定要先发制人才行啊!」 「大师姐!我们只剩你了!」 陆婉清冰冷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仿佛在看一群废物。 「蠢货!再快能快得过大师姐的剑吗?你当天下第一剑是浪得虚名的吗?」 天下第一纵情剑,这是人人听了只能赞嘆敬仰的名头,连陆婉清其师,清羽峰峰主也不敢断言能在「快」这一字上能胜过徒弟。 钟楼响起晨暮的鸣声,象徵着最后的决战要开始了,谁胜出便是这一任的魁首,名字刻在金鳞台上,万古流芳。 陆婉清提剑上台,台下是汹涌澎湃的人潮给她吶喊助威,喊得最激动的无一例外都是折在燕无渡手里的弟子。 燕无渡得意洋洋地走上台,毫无例外,一片嘘声。 他毫不介意得朝台下人挥了挥手,那副模样好像在说:你们好呀手下败将们。 陆婉清举剑,「来试试吧,看看是传说中的鬼画符快,还是我的纵情剑快。」 燕无渡拱手奉承,「都说大师姐之剑快如雷霆,瞬息之间可取万人首级,弟子这辈子能见识一次已是毕生之幸。」 第114页 「谬赞,师弟刚入门便打败众多内门弟子,才是真正的前途不可估量。」 陆婉清曾听过无数人的夸赞,享受过无数人的艷羡仰望,对他的奉承并无什么触动,只觉得跟一个来路不明的无灵根野路子论道,简直浪费时间,只想赶紧结束。 「之前算他幸运,一直没抽到大师姐,他那小偷小摸的快,在纵情见下算什么。」 「同意,真是上天都庇护他,让他能站到现在。」 议论纷纷之间,燕无渡忽然说了声「等一会」,然后跑下台,扛上来一个麻袋。 关于麻袋的讨论声更大了些。 「这是什么?」陆婉清问。 燕无渡没有回答,随着他的动作,麻袋展开。 台下围观的弟子,受邀坐在观赛台的宗师们,都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那是……一袋子画好的符箓! 「听闻师姐之剑极快,世上无人能及,我不敢赌,所以索性就不画了,提前备好。」 所有人瞠目结舌,简直卑鄙出新高度,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陆婉清还没缓过神来,角铃敲响,比试开始。 只不过是要求更高了一些,只要能在他伸出手之前将其击溃,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她踏着疾风,剑指燕无渡引符的手腕,身姿快成一道虚无的白烟,所有人都难以看清其中动向,剑尖掀起一阵翻天覆地的淡蓝色剑气,逼得在场众人忍不住后仰。 但所有的气压都避开燕无渡,他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陆婉清凝固一瞬的神情,笑笑,「抱歉了师姐,好像我更快一点。」 众人惊悚!祸水东引之法又建立成功了!这就说明场中又有一个倒霉蛋要代他出战了。 正四处张望中,观看席中一个身影忽然亢奋地站起来,挥剑在空中乱噼乱砍。 ——那是清羽峰峰主,陆婉清的师尊。 以徒弟之祸,引到师尊头上,这种损招也亏他想的出来。 师徒二人隔空对砍,气势汹汹,都不肯退让半步。 陆婉清出手太过凌厉不留后路,以至于清羽长老被迫接下这十乘十的功力,为了不被打伤,只得也使出全部法力。 直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无法收场,四周建筑被掀翻所有人避祸逃遁远去,清羽长老一把老骨头撑不住了,这才恨恨道:「孽徒!孽徒!你在干什么!要弒师不成?」 陆婉清也咬牙吃力道:「师尊教我做人当争第一,我弟子从小到大都是头一号的!这次必然也是,我只要打败师尊,这符咒自然就破了,您成全我一次吧!」 「非也非也,」身为当事人之一的燕无渡旁若无人地坐下,「师姐小看我了,别说打败了,打死了也破不了。」 他开始道德绑架,「看看清羽长老佝偻的背影,你难道就一点不念及他教导你的时光吗?为了毫无意义的胜负?你一定要这样对待对你情深义重的师尊吗?以后再无数个午夜梦回,你会惭愧吗?会后悔吗?」 「投降吧,第一还有很多个,师父死了就没了。」 陆婉清第一次失去大师姐的端庄和仪态,她怒吼,「你住嘴!」 燕无渡依旧念经一般,「投降吧,我只是一个为了夺魁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你才是众望所归,是所有人心中的第一名,即使投降了,也不影响师姐您天下第一剑的名号,来吧,投降吧。」 一边和师尊对砍,一边听旁边人的诱导,陆婉清的心理防线逐渐被击溃。 「当真?我还是第一。」 「当然,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我是谁?靠卑鄙手段取胜的小人,能和你比吗?不能,和我计较都是拉低您的份量,你不是输给我,是让给我,你不屑与我争罢了。」 「投降吧,大师姐,天下第一剑,独步天下第一剑修。」 陆婉清逐渐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加上激烈的打斗分了心,她大脑一片空白,机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投……我投降。」 话音刚落,符咒被发起人中断,两人终于能从不能自控的打斗中抽出身来。 台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想起轰轰烈烈的掌声,而是一群呆若木鸡的人瞪着眼,张着嘴,震惊不语。 真是非常炸裂又混乱的一场论道大典。 金鳞台上,在四海八荒的大能围观下,燕无渡接过一片暗金色鳞片,在上面写下名字,斟酌几番,还是写下令人牙酸的仙号。 虽说不太好听,但也确实避免了被人问及真名的麻烦,毕竟门派内能人众多,总有个别有异能勘破真假谎言的,有了掌门亲赐仙号,所有人的重点都聚集在这个显眼,特色鲜明的仙号上。 他将象徵修真界至高荣誉的鳞片递给赵立序,由他将其合于金龙之上。 这些做完,到了交付魁首赏赐的时候,赵立序端出一架玉托盘,上面是一株仙气氤氲几乎透明的白莲。 直到宾客散场,已经深夜了,这谢花论道大典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所有人走光后,确认周围再没有动静,赵立序悄声问燕无渡,「师叔又与师尊生气了吗?」 燕无渡只觉得荒唐,「我?」 分明是楚北岌莫名其妙生气,第一轮比试时,燕无渡将对手的攻击引到他头上,想引起他的注意,算半个服软求和,结果对方不仅不领情,此后再也没有出席问道大典。 第115页 赵立序点点头。 他想起他向师尊禀告夺魁的消息时,对方在洞府里走来走去,神情看上去很是纠结,他问,「他为何还没有来找我?你观他态度,像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吗?」 赵立序平心而论,「不太像。」 「他应当是真生气了,不若你代我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要隐晦一些。」 赵立序并不多话,师尊说是什么照做便是,他欣然应下。 「师叔真的没有生师尊的气吗?」 燕无渡失笑,「他现在脾气比谁的都大,我哪敢生他的气?仪式结束之后带我去见他,我还不知道怎么融合这株仙草。」 「是,能否容弟子隐晦地问一句,您喜欢师尊吗?」 燕无渡眼睛瞬间睁大,「啊?」 赵立序神情并没有太大波澜,有些例行公事的垂下眸,「没事,只是觉得师尊对您有些不同。」 燕无渡摸着他的头,「傻孩子,我和他几百年的生死之交,要问起来,应该是喜欢的,但我更喜欢你,毕竟你比你师尊聪明多了。」 话音刚落,赵立序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被什么注视着,只觉得浑身发毛。 他从燕无渡惊讶的瞳孔里看见自己身后楚北岌的身影。看不清脸色,但他想,应该是吓人的。 他有些崩溃前的颓废与无奈,「您就多余说最后一句。」 小赵:我也是你们y中的一环吗? 第60章 「恭喜了,喜欢的人又多了一个,请问你还数的过来吗?」楚北岌无情奚落。 「你怎么来了?薛衍成还在你那吗?」 「拜见师尊,大典已经结束了,您有些姗姗来迟了。」 二人同时企图岔开话题,不小心撞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两分尴尬。 楚北岌摆摆手,「不不不,不必心虚,我又没说什么。」 燕无渡肩膀处被搭了一只手,重得他整个人往下一沉,差点没抗住摔了。 这人必是故意的。 他一把掀掉他的手,「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楚北岌连忙阴阳怪气地道歉,「啊是是是,我有罪,我不会说话,只是有些好奇,在众多你喜欢的人里面,我能排老几呢?我跟他们是一个性质的喜欢吗?」 赵立序望向天际,要不是还中着契,等着燕无渡融合仙草获得修为之后解开与薛衍成的契约,他现在早识相找藉口跑了。 在他安静等待的过程中,眼睁睁看着忍无可忍的燕无渡抬手给了楚北岌一拳。 楚北岌受力偏偏头,自己也愣住了。 燕无渡警告道:「少贱。」 赵立序惊悚地看向自家师尊,对方竟然不气不恼,偃旗息鼓地应了声「好」。 三人两前一后回到山巅洞府前。 「薛衍成呢?」 「在你脚底下。」 燕无渡惊退两步,脚底忽然出现一张脸,一张正骂骂咧咧的脸。 「你干的?」燕无渡明知故问,在他的地方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楚北岌平静解释,「太吵,太闹,他应得的。」 燕无渡做了一个了解的手势,「明白。」 作为一个半失智的中契者,薛衍成的吵闹相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人在傻子和泼妇之间来回切换。 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楚北岌忽然想起一件事。 「薛家发生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了吧,薛诏忽然甦醒,跟薛有疾争夺家主之位,父子二人争得你死我活,最后薛有疾将其父割首示众,虽然作为胜出者,但是多年苦心经营的和善假面算是彻底撕破了。」 燕无渡不解,「你的意思?」 「都这么明显了,你还是认为薛衍成跟薛家发生的一切没有关系?」 燕无渡刚要开口,顿了顿又道,「我没那么蠢,更没有要包庇纵容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判定他的罪行之前,至少应该听听他的解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困扰我很久的心结。」 他很想问问薛衍成,到底恨他什么?他兴许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对得起他。 「行吧,」接受他的说法,但对于这种费劲周折只为听一句狡辩的行为,他不敢茍同,毕竟他最怕的就是麻烦。 月光融融,清风过隙。 在楚北岌的助力下,他将那颗仙草融入丹田,只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灵力在体内聚集,循环,流淌,浑身的脉络被清理过一遍,只觉得身体轻盈漂浮,仿佛被吹上半空的羽毛。 上辈子即使在灵力枯竭期他也能修炼至筑基初期,后来灵力丰裕起来,更是修为独步天下,不过是将从前走过的路重来一遍,一夜千里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他在白梅树下席地而坐,让聚集的灵力在体内走几个周天,纵神飘向天际,感受更多的灵气。 赵立序按着蠢蠢欲动的薛衍成,不让他惊扰到师叔修炼,毕竟这关系到自己能不能和他就此一刀两断。 薛衍成在他手底下瞬间不挣扎了,猝不及防的扑倒他怀里,撕扯哭喊说一些肉麻的话。 赵立序在两个前辈面展现了超强的忍耐能力,直挺挺地站着,没有流露出一点除了麻木以外的神情。 不一会,燕无渡站起来,短短一刻钟,虽然止步于金丹中期,但以现在的修为,解开一个契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116页 在他抬指捏诀只见,数十道相连的红线出现在两人小指的第一个指节上。 一根红线代表着一个契约。 「这?」赵立序有些懵了。 燕无渡给出结论,「应该是那时候,薛衍成怕失手不奏效,为了万无一失,多结了几个契,不小心在数十个死生契里掺杂了一个情深似海契,因为这两个契的施法方式很类似。」 赵立序沉默。 真是生怕不小心放过自己了。 「那还可解吗?」他有几分忐忑问道。 「解开是没问题的,就是麻烦了一点。」 歷时一晚的琢磨,燕无渡终于将二人手指反覆错杂的红绳解开了,他长吁一口气,赵立序的心也跟着落地了。 只有薛衍成在晕倒之前不死不休的喊着「即使失去生命也永远不要忘记你」之类的话。 在三人无奈的目光里,薛衍成被抽出的神智终于復位,他捂着太阳穴晃了晃钝痛的脑袋。 抬头只看见三个人迷迷煳煳的剪影,他使劲摇了摇头,再睁眼,终于看清三个人的样貌。 他脱口而出,「燕无渡?你怎么在这里?」 环顾四周一圈后,他缓过神来,「等等?我怎么在这里?」 中间一段记忆,他彻底忘记了,赵立序表示喜闻乐见。 「要说起我和你为什么在这里,还真是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呢。」燕无渡认真思索,但想来想去都理不到头绪在哪。 薛衍成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游移,表情瞬间严肃而不可思议,「你为什么又和他厮混在一起,你难道忘了上辈子是怎么死的吗?或者说你就是贱,还想重蹈覆辙,在他手里死第二次?」 楚北岌笑着抬脚要踹他,果然是疯狗,醒了就咬人。 他的动作被燕无渡挡了回去,「你们先离开一下,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赵立序得到特赦一般,拱手称是,转身一熘烟就跑了,楚北岌没踢到人,心里正不爽,但收到燕无渡使的眼色,不情不愿地迴避。 薛衍成拍了拍方才不知道做了什么,落得的满身泥土,他浑然不觉得有什么,「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啊?我莫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可当时孽城王家,抛下我一个人走了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只好盯紧楚北岌的徒弟,倘若你没落到他手里还好说,我也安心,若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真到他手里,我也能及时保护你。」 燕无渡目光有几分闪烁动摇,「真的?」 薛衍成神色黯淡,「信不信由你,可刚才我看见你和他和和睦睦地站在一起,我才觉得我自作多情得可笑……」 燕无渡温声打断,「别装了,没意思,你说你为了我盯紧赵立序,可我们中间见过一面的,薛家家主继任仪式上,还记得吗?」 薛衍成神色一僵。 燕无渡继续道:「你说你保护我,可我在傀儡丝中分明窥见了你与薛诏薛有疾计谋借刀杀人除掉我,你说说看,是我在冤枉你吗?」 薛衍成强颜欢笑,「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我还需要说得更清楚一点吗?上辈子这辈子,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满手鲜血的样子?」燕无渡眼里满是失望。 薛衍成被他眼里的光刺痛了一瞬,低头看着掌心,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一阵阵地发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样子?」 他抬头反诘,「或者说我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天生坏种,非人之物,他们不是都这么说嘛?你自己心里也这么觉得吧。」 「不然你当年怎么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你用自己的性命去成全楚北岌的大道,是,你们师兄弟情深义重,你可有一丝一毫想过我,我在吃人的九重地狱该怎么活下去?」 「我只有杀人,不停地杀人,我不杀他们,我就是被踩在脚底下的白骨,我还没亲口问你一句为什么,我才不要死!什么正直从善?我再也回不去了。」 薛衍成几乎咬牙切齿。 燕无渡被他这副疯魔的样子惊得沉默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良久之后,他才弱弱地问了一句,「我给你的那颗内丹……」 薛衍成笑着打断,「早碎了,早就不存在了,不是想知道这些年我经歷了什么吗?我告诉你。」 第61章 九重地狱。 时值燕无渡离开的第十天。 薛衍成憋着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朝门外四毒问道,「藏好了吗?我可以出来了吗」 外面几人互相推脱,最后是青诡被逼着喊了一声,「还没还没,等一下!」 薛衍成负气将笔摔打在地上,而桌案上写着无数个乱七八糟数字的纸也被成一团。 说起来,燕无渡从没有去过那么久,起初只是有些风言风语流传进了他的耳朵,被四毒严肃斥责后,将他推进房间,不要听外面人的话,好好在屋里呆着玩捉迷藏。 薛衍成心里隐隐升起几分不安。 但一想起他爹的修为堪称天下第一,放眼整个修真界,少有人能与他匹敌,就连楚北岌也不行,他这才有几分放下心来。 忽然之间门被大开,白光铺洒进来,薛衍成抬手遮了遮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上前背手按住,脸紧贴在地面上,动不了分毫。 第117页 竭力睁开眼,只见四人齐齐站在门口,面色漠然上下扫视着他,大有逼宫的气势。 薛衍成有些莫名恐慌,只好像以前一样靠怒吼助长气势,「干什么你们?不想活了吗,当心我爹回来把你们一个个全部踹进阴鳖里!」 众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在他身上搜索着什么,可寻遍了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鬼修报导向四人报告:「没有搜到内丹。」 四人对视不解,看他修为无甚长进,身上又没有燕无渡留下的内丹,那东西究竟去哪了。 骨生花闻言轻笑,蹲下身来诱哄,「小薛,你不知道,你爹已经死了,万道天雷降下,尸骨无存,而楚北岌踩着他的尸首一步登天,睁开眼看看吧,没有人能庇佑你了,已经变天了。」 薛衍成眼里如冰面破碎,裂开无数道缝隙,里面冒着白茫茫懵然的迷雾,大脑仿佛被一声空雷炸响,巨大的声音环绕不去,以至于眼前一片光晕漆黑,他几乎看不清东西。 他抽出残存的理智反驳,「你骗人!胡说!我爹天下第一,怎么可能死!他不会死的!」 骨生花压抑许久的恶意几乎窜上眉头,但仍按耐着循循善诱,「你不愿意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呢?事实已经这样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宫主了,你要不要试试?」 望着对方殷切的眼神,薛衍成第一反应是缩了缩脑袋,这个人不可信,绝对。 「把金丹藏在哪里了?拿出来吧,燕无渡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这一枚残存的碎片可以復原他完整的真身,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也不想他真的不明不白死了吧。」 薛衍成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她,仿佛在忖度她话里的可信度。 「跟他废什么话,直接上手把他打服了不就行了!」 薛衍成还要挣扎起身,被一脚踢脸颊上。 他受力偏过头,是软肉和牙齿勐然地碰撞,灼热的痛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一时间愣住失去了反应,麻木地感受到嘴里有硬物松动,混合着滚烫的液体。 薛衍成看着眼前地面一滩殷红的血液里躺着几颗洁白色的牙。 他这才缓过神来,憎恶仇恨地看着几人,「我爹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换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金丹到底在哪??」 燕无渡堪堪抱住头,被打得断断续续道,「在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几人收着力,怕打死了这唯一的凭仗,然而踹都踹累了,薛衍成依然不肯松口。 「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可怎么办,薛家马上就要来要东西了,交不出来我们恐怕是老巢不保了。」 众人看了一眼如笼中困兽般双眼猩红瞪过来的薛衍成,他们明白,指望他主动拿出金丹比登天还难。 可九重地狱的禁制早在燕无渡死的时候出现很多裂纹,只要仙家合力,未必不能打破,而如今他们被燕无渡长达百年的打压下,吸取不到恶念怨气,功力大打折扣,若这时遇上仙魔两道对战,必然处于下风。 原本还在庆幸仙门没有人知道禁止松动的秘密,可终究纸包不住火,被薛诏知道了,兴许是同一血脉所处,他能感受到燕无渡的金丹还在九重地狱,特意前来做出一个交易。 他帮几人保守禁制松动的秘密,并强烈反对仙家清除燕无渡余孽的举措,保护九重地狱的宁静,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燕无渡残存于世的内丹。 「实在不行的话,将薛衍成交出去给薛家,也算是交差了。」 青诡跳出来当老好人,「这不太好吧,怎么说小薛也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多少也有点感情。」 薛衍成眼里刚燃起绝处逢生的光亮,下一刻就被一把抓住手腕。 只见对方眯着眼勾起一个垂涎的笑,「你说是吗?只有我能救你。」 薛衍成立刻明白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死死咬着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不放。 青诡吃痛的用尽全力朝他连踹好几脚,「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薛衍成即便虚弱的如同一滩烂泥瘫在地上,但牙关咬的死死的,仿佛下定决心了就算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 眼看着青诡下手越来越狠,其他人心下不妙,不得不前去阻止。 九尾上来朝他后脑给了一巴掌,「你这蠢货收着点吧,把他玩死了我们就全完了!」 尽管他也很想尝尝这非人非鬼之物的肉到底是何味道。 骨生花的目光游移在他的嵴骨上,打量着若是将他铸成一把剑,必定是把神兵,但考虑到后果,道:「再逼问下去恐怕只剩一个死了,只能把他直接交给薛家。」 薛衍成茫然抬头,鲜红的血液流进眼眶,朦朦胧胧的红雾中面前看清几人居高临下的脸。 那不是看一个活物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意儿,意欲将他拆吃入腹,但要顾及着薛家,只能一遍遍用垂涎的眼神带在身上扫视。 但在这之前,因为燕无渡的存在,几人面对自己无不卑躬屈膝,一脸馋媚的样子。 陡然之间的转变,只让他觉得陌生而荒诞。 「薛家的人来了。」贪面走进来说道。 青诡吃痛地捂着被咬的鲜血淋漓的手腕,边吹着气,边兔死狐悲地嘆息:「养了这么些年的感情,还真有点捨不得呢。」 第118页 「你那是感情的事吗?明明是嘴边的鸭子吃不着,可惜呢吧。」 众人齐齐笑开,阴阴桀桀的笑声在房子里回声不止。 几个鬼修作势要上来拖他,薛衍成拼命挣扎,他曾听燕无渡说过的,外界虽声称正道,但多数都是衣冠禽兽,是披着羊皮的狼,打着正道的名义,做尽丧尽天良的事。 他们的坏是暗搓搓的,憋在心里的坏,相比起来,还不如九重地狱这光明正大的恶。 当时,薛衍成听了如临大敌,害怕的抱着他爹的腿,「爹爹,那群正道的伪君子打进来怎么办?」 燕无渡原本也只是讲个鬼故事吓唬吓唬他罢了,见他果真被吓到,大笑地拍拍他的肩,「你爹我是谁?天下第一,就算打进来死的也是他们,放心,有我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见他仍负隅顽抗,青诡兴奋地站到他身边,但保持一定距离,生怕被再咬一口,「看吧看吧,还不愿意走了,这是捨不得我啦?」 眼看着薛衍成又要张嘴咬过来,他赶紧后撤一步,「看看,真兇啊。」 「别生事了,动作赶紧的,对了,把嘴塞上,别让他自尽了。」 青诡仍在喟嘆,「要是能把他留下,我们几个有的玩了。」 他的眼神好像是看着笼中苦苦挣扎的蛐蛐,悲悯也只是对着一个对象的居高临下,高高挂起的悲悯。 薛衍成张嘴欲骂,被青诡捏碎了下颌,一根手指轻轻立于他微张的唇间。 「嘘,不会还要说什么燕无渡回来收拾我这种话吧,你也太天真了,燕无渡从来就没把你当做一个人,不过是闲来的消遣,有趣的游戏罢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吧,从前他要杀了你,还是我们几个把他劝住,救下了你。」 薛衍的眼泪汹涌而出,脱臼的下颌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住地摇头否认。 「他眼里没有我们,也没有你,只有楚北岌,要选择起来,你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说完众人「啧啧」两声可怜他,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窃喜。 薛衍成停止了挣扎,深思恍惚地放空,鱼肉一般任由宰割。 他听着四毒向薛家的人叙述清楚情况,他被接过手,打量一阵。 「没问题吧?你知道家主要的是什么,别让我们知道你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必然不敢必然不敢。」 「行了,我带着他去回禀,就此别过。」 「仙师慢走。」 几人处理完这棘手的东西,终于可以松了口气,薛衍成的神智回笼,他是被冻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牢笼。 黑色的土地被冻裂了,踩在上面还有冰碴破裂的咯咯声,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土腥味,还有一股陈旧呛鼻的灰尘味一齐涌入鼻腔。 墙壁上挂着有序的挂着各色金属器具,锋利而冰冷,光看着已经能想像到它们刺进血肉里是怎么样的痛苦。 薛衍成颤抖着手去摸,一道不远不近的声音传来,「最好不要动它,在这里求死不得,只会更痛苦。」 那人语调并不高,弱弱的语调带着怯懦与试探,仿佛说出这一句话就是鼓足勇气了。 薛衍成环顾一周,这才发觉黑暗里还有一道更黑的身影,对方在对面的牢房打扫着支零破碎的残肢,深深地低着头,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两人隔着两道铁门,薛衍成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闻言愣了很久,磨磨蹭蹭地转过身,依然不敢抬头看他,半垂着头,含胸缩肩,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一字一句老实答到:「这里是薛家幽狱,我叫薛有疾。」 第62章 六十二章 「家主到。」 一道声音传进地牢,声音如鬼魅般在里面百转千回地迴响着。 薛有疾闻声立刻收回眼神,埋头洒扫。 不知为何,薛衍成好像从他僵硬的身形里看出极大的恐惧。 片刻过后,牢房门口站了一行人,薛诏凌空坐于一团黑雾上,翘着脚,皱着眉比了个手势,身边人开始给他扇风。 他长相十分斯文,做什么都显得悠然自得,从容不迫,蓄着山羊鬍,过分年轻的面庞并不显老,像是保养得当的三十岁男人模样。 可那双眼看过来的时候,薛衍成忍不住呈防备姿态往后退了一步。 薛诏温声问,「你就是小薛吧,别怕,我和你父亲认识的,说起来你还算我的孙辈。」 「你想干什么?」 薛诏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笑着安抚 「好孩子,听说你爹把金丹留给你了是吗?我和燕无渡几百年的交情,现在到我帮他一把的时候了,你也知道,只有内丹才能復原出他的真身。」 「你听谁说的?」薛衍成环顾四周,「况且你将我抓起来关到牢狱里,这是好好商量的样子吗?」 薛诏跟着环顾一周,郑重点了点头,「嗯,确实,这里不像是待客的样子,但你也不像是可以好好商量的人,燕无渡就算死了也该笑醒吧,养了你这么忠诚的一条狗,他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不许你说我爹!」 薛诏一愣,约莫是鲜少被人回怼,一时间有些新奇,半晌后,他拍手叫好,「不错不错,父慈子孝,真不错,跟你说句实话,我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好声好气从你嘴里撬出两句实话。」 第119页 「你信不信,有时候,人求死的心会比求生的心更强烈,我等着你来求我的时候。」 一回头,薛诏看见埋头扫地,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的薛有疾,他忍不住出言玩笑,「怎么连我都不拜见了?没看见他们这父子情深的样子吗?真是让我眼酸啊。」 薛有疾肉眼可见的慌乱,他忙不迭丢下扫帚,伏地跪下,「拜见父亲!」 「方才为什么不拜呢?我说了你才有动作?嗯?」薛诏走上前,虽则语气愉悦,脚步轻快,却吓得薛有疾冷汗涔涔,流过脖颈,顺着下巴滴落,落到冻土上,丝丝缕缕的烟气迷乱他的眼,他撑在地上的两只手被冻麻,禁不住整个人开始颤抖。 「方才……方才见父亲在忙,不……不敢打扰。」 「看看,小薛都说了,这里不像是待客的地方,不过这味道确实刺鼻,看来你没有在好好打扫啊。」薛诏状似无意地拍拍他瘦削的脸颊。 薛有疾抖得更加厉害,声音弱弱道:「对不起父亲,求您原谅我这一次,我会认真打扫的。」 薛诏不明意味笑笑,并不搭话,带着一行人离开,直到声响消失,幽狱里再次恢復寂静,薛有疾吓得脱力瘫倒在地。 薛衍成不解,为何父子之间如此如履薄冰,既然是家主之子,又为何到这鬼地方做洒扫收尸的事。 「你……还好吗?」薛衍成扒着栏杆问他。 薛有疾跪坐起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身上的冰碴,按说薛衍成比他处境更不妙,地位更低微,他大可以将方才受的气发泄在对方身上,可那股卑怯懦弱仿佛是刻进他的骨子里,对谁都是一副弱小可欺的样子。 他说:「谢谢你,我没事,或许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希望不要有一天受你的尸首。」 他很坦诚,却让薛衍成心底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多时,几个彪形壮汉走进来,身穿薛家道服,看来是薛诏信得过的门生。 他们上来按住薛衍成,让他动弹不了分毫,随后餵下一粒丹药,他能让人的痛感敏锐数百倍,蚂蚁爬过的触感都能演变得如同锻刀割肉一般。 一双粗厚有力的手摸遍他的骨骼,给手下的人做出指示,「这里,捏碎。」 随着一声惨叫,他身上各个非关节的骨骼被拧断,掰向一个个扭曲诡异的方向。 作为身经百战的侩子手,他们很清楚把人弄死的那条线在哪,只要让他反覆去触碰那条濒死的线,又用手段吊着他一条命,战战兢兢活着的感觉比死更难熬,而这便是他们的目的。 让他求死不能,一个人对死都是嚮往的,活着的一切也就没有他在乎的,这样的一个活死人,要什么他不给呢? 出乎意料的是,数十天非人的折磨,这人硬是生生抗住没有松口,顶多是防线被突破后,喃喃两句,「我不知道什么金丹,他没有给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众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对方蹲下来与他平视,「何必呢?想留着金丹,日后出去将它吞併,一步登天,也要你有命出去才行呀。」 「师哥,我看他怪可怜的,能不能……」 「你心疼他?到时候家主要虐杀你,谁来心疼你?」 「我……唉。」 「少给我动恻隐之心,否则倒霉的只会是你自己。」 薛衍成好像看到了希望,他拼尽全力爬过去,用早已骨折到五指向后扭的手掌去碰他的衣摆,「求你救我……我爹是天下第一,他回来肯定会报答你的。」 那人为难,「可你爹早死了,我救你有什么用?」 薛衍成慌忙否认,「不不!只要有金丹就能復原他的元身,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哦?那你告诉我金丹在哪?我帮你拿呀。」 薛衍成瞬间警觉,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但还是试探,「啊……你在说什么……」 众人憋不住,齐齐笑得前仰后合,「还不是个傻子呢,我还以为这种非人之物没有脑子的,原来还有几分聪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衍成懵懵地看着他们,生硬跟着一起笑,还在幻想只要讨好了他们,就有一线生机。 「你看他还跟着一起笑,就说他跟正常人的脑子不一样吧。」 「一不一样的,把头骨掀开不就知道了。」 「别别别,这么干真的容易死。」 「那还能怎么玩?能掰的都掰了。」 「掀吧掀吧,我家有独门手艺,死不了的,看我的吧,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把他弄死了我有什么好处,放心吧!」 正在打扫的薛有疾手间一抖,他见过太多血腥残肢,虐杀与无望的吶喊,可这个人,是唯一关心过自己怎么样的人,多少有点不忍。 但他能怎么办,只能捂着耳朵,躲着一声悽厉过一声的喊叫。 自此以后,薛衍成好像所有的心气与期盼都被掏空,在等待无休止折磨的空挡,他问扫地的薛有疾,「你看看我,我和平常人有哪里不同?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正常人。」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不喜不怒。 薛有疾左顾右盼,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心翼翼走近,向他递了一个馒头,「你还好吗?」 薛衍成看他一眼,抱着膝盖,轻笑低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第120页 薛有疾尴尬地收回好意,珍视地将馒头放好,他道:「我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正常人,我的父母是亲兄妹,母亲为了自杀算计我,我照她的话去做,险些被父亲一怒之下杀了,若说他们彼此厌弃,恨屋及屋才对我百般折磨,倒也好想些,可我不懂为什么我上头三个哥哥有尊贵的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是天端的白云,只有我是烂泥。」 「兴许我们都是寻常人,只是有些倒霉罢了。」薛有疾几乎说了生命中最长的一段话。 薛衍成并没有多少触动,反而生出几分好笑,他低头看着掌纹里浸透的暗红血污,「跟我说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 薛有疾有些手足无措,「我,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抓起扫帚落荒而逃,却被身后那人叫住,「餵等等!如果我告诉你金丹藏匿的位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要他找到金丹,不说復原出燕无渡的完全体,只要能押一丝活气在它上面,他相信以燕无渡的能力,肯定能四两拨千斤,重回于世。 薛有疾郑重地点点头,他按照薛衍成所嘱咐的,下到极深极寒的潜龙渊,黑水冰冷刺骨,可深海底下什么也没有,只有茫茫一片蓝。 他在里面找寻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看见,只好沮丧地爬出冰面,冒着刀子般刮骨的寒风回到幽狱。 「抱歉,我没有找到你说的金丹,你能具体说说在哪里吗,我再去找一次。」 薛有疾抱着肩瑟缩着,水在他的头髮丝上凝固成冰棱,他双唇乌紫,睫毛忽闪着冰霜,俨然一副快撑不住的样子,就这样还想着帮他再看一次,真是令人感动。 薛衍成痛惜的表情还没装出来,先一步忍不住笑出声,他笑得满地打滚,「我说了你便真信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蠢,甚蠢,薛诏小儿,这一次,是我胜你一筹。」 薛诏从墙壁后面走出来,面色铁青地看了薛有疾一眼,吓得对方立刻俯首跪下,「父亲见谅,儿子不知他是骗我的。」 薛衍成笑够了,爬过去对着他一阵嘲讽,「你看,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我们这点信任?算什么东西?」 人有了权利就会生出许多恶意,但就像他这样的零落烂泥,被骗够了,虐够了,也会想尝尝居高临下欺辱诓骗别人是什么感觉。 现在尝到了,确实还不错,不怪他们喜欢把自己当做围栏里的蛐蛐骗,看着他们急得豁出命去,自己却高高挂起,那感觉,真不错。 几个门生奉命给餵下一颗丹药,紧接着是新一轮的折磨,薛衍成这会没有哭喊也没有尖叫,而是在狂笑,咬牙切齿的笑。 薛诏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他喃喃不可置信,「疯了,他疯了。」 第63章 六十三章 出了幽狱,薛有疾垂着头跟在队伍后面,是不是擦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薛诏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温柔看着他,有些可惜道:「有疾啊,我可是给了你离开幽狱的机会,你自己没把握住,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薛有疾二话不说跪下认罪,「儿子知错,我不知道他会骗我……」 ……可是原本明明是你逼我的啊。 这句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甚至一分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一天之前,薛诏忽然找到他,鲜有的对他嘘寒问暖。 薛有疾受宠若惊,「一切都好,父亲不必忧心儿子。」 心底刚燃起一丝丝暖意。 「听说你和薛衍成比较相熟?」 薛有疾早该明白他的目的,心底的火星瞬间熄灭,惶惶抬头,「……只是说了两句话……罢了。」 薛诏轻笑,「也够用了。」 身处泥潭中的人,总会对同样悲惨的人付诸信任,甚至是怜悯。 薛诏要求他得到薛衍成的信任,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是拿出自己的身世来卖惨。 一面是求而不得的生机,一面是结交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薛衍成会怎么选择,应很显而易见。 可谁想…… 薛诏神色一凛,眼中明暗难辨,连刚才装出来的一丝温柔也挂不住了,他摆了摆手,「没用的东西,拿去餵饿狗吧。」 几个门生说着要架着薛有疾往外拖。 犬齿撕咬的痛似乎还停留在骨肉上,他的小腿还残留下幼时被啃咬出的残缺,虽未伤到骨头,撩起裤管,也只剩下伶仃的白骨,没有血肉。 「不……不,父亲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知道金丹在哪,我知道它在哪,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父亲,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薛有疾被押解着双手,仍不住地磕头。 薛诏略一思索,他和薛衍成说得上话,能从他的字里行间揣测出金丹所在也不奇怪,于是敛了敛厉色,摆手示意其余人放开他。 「怎么说?」 「……」 薛有疾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说实话,他刚才所说的话都是为了拖延死亡的话,他根本就不知道金丹在哪,但已经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又任何退路,他只能赌一把。 「是,我知道金丹在哪。」 他唿出的白气瞬间弥散于干燥的冷空里,强行咽下一口攻心的铁腥味,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神智清明一些。 潜龙渊底,极深极暗极寒之处,但这是薛衍成信口胡诌拿来骗薛家的。 第121页 那个他不想暴露的地方,或许就在与之截然相反,相距甚远的地方。 在到薛家之前,他一直呆在九重地狱,九重地狱最明亮最顶端的地方…… 「在大光明宫!主殿……」 「搜过了,不在。」薛诏出声打断,仿佛意识到对方在拖延时间,盲目猜测,周身的气压压迫的所有人垂下头不敢大声出气。 薛有疾荒了神,「那……那在幽狱里……」 「不在。」 「……在来薛家的途中被丢弃……」 「不在,都不在,你还有多少个选项供我选择?」 薛有疾汗如雨下,疯狂思考金丹可能存在的地方。 是了,早在抓到薛家之前,薛衍成就已经被全身搜查过了,连同整个九重地狱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可能在这些地方。 到底在哪?到底被他藏在哪?一定是哪里遗漏了。 「在他……身上。」 薛有疾几乎破釜沉舟,沉声说道。 薛诏朗笑两声,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众人迎合地跟着一起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地笑。 这简直太荒缪了,薛衍成身上和丹田灵府里已经被检查过无数次,怎么可能遗漏。 见他们不信,薛有疾信誓旦旦继续道:「应该说,在他身体里。」 薛诏觉得厌烦,刚要招手把他拖下去处死,还未抬手,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 确实探测过薛衍成的丹田灵府与身外,全无收穫,但他的身体别的地方又不是不能藏,但要让人很难看出来的地方…… 「在他的眼眶里,他的眼睛,是父亲想要的那枚金丹。」 薛有疾补充。 薛诏与他对视一眼,他万万没想到有人竟会挖出自己的眼球,将化形后的金丹填入,触手可及的东西,他没有选择吞併融合。 莫非真的只是为了活着出去,復原燕无渡的元身? 他打破了薛诏多年以来的认知,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么愚钝的人。 「走。」 一行人得到指令,再次步入幽狱。 薛有疾见他们走远,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朝着幽黑的狱口,噙泪喃喃一句,「对不起,我只是想活下去,真的对不起……」 彼时,薛衍成拖着残败的躯体,瘸着腿,耷拉着一只断手,走到墙壁面前。 扒开枯草,墙根写着几个血字,数字和名字的交错。 薛衍成掰正一只手指,动了动,找回一点控制的力量,沾了沾身上的血迹,在墙壁写下一个字。 只一个「燕」字写完,就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的手重重地耷拉下来。 他望着那个血淋淋的字,空荡荡的心腔才感觉到有跳动的实感,流出来从前怎么被折磨也没流出的眼泪,他耸肩用肩头擦了擦。 「看看你都失信多久了,分明说我数清楚多少颗星星,你就会回来,现在我数完了,为什么还没有来救我,我好痛,哪里都好痛,我快要撑不住了,你再不来,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爹爹……说好了,我再最后等你一天,你要还不来……」 「我便再等你一天,等到你带我回家为止。」 可能是怕自己忘了那个数字,他再次抬手,一边写,一边念。 牢狱大门再次被大开,泄下了丝丝缕缕的微光。 薛衍成没有回头。 从前还会随着他们的到来恐惧,瑟缩,惊心,但他现在仿佛被抽空的傀儡,没办法分出一丝心力去害怕。 只在想,原来一天过得这么快吗?这么快就到下一轮了。 几人将他押住,动弹不得,实际上,薛衍成根本没有挣扎一分一毫,活像一条任人宰割的死鱼。 「将他两只眼剜下,注意不要伤到眼球。」 薛诏此话一出,当即看见对方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在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知道? 原本脱力的身体开始挣扎,甚至疯魔地咬伤了好几个人,众人痛唿地要去按他,却都如同手抓泥鳅,无从下手。 看他这副样子,薛诏心底里更加确定,「都在干什么?这么一个黄毛小儿也按不住,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众人只能强行把他踩住,往嘴里塞稻草防止咬人。 一声呜咽过后,两枚滴着血的眼珠被送到薛诏手里。 薛诏高兴得刚要伸手去拿,却在分毫只距停下手来,转头捂着鼻子,一副作呕的样子。 手下的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其擦干净了,再次奉上。 两枚眼球中,一个被血污包裹,一个金光隐隐透出,薛诏拿起后者端详,满意地笑笑。 「干的不错,都有赏。」 外头的阳光正好,薛诏珍视地捏着那颗金丹,眯着眼对准太阳所在的位置,内心的狂喜再也压抑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他不止要吞併金丹,成为天下第一人,更要探究清楚燕无渡修为突飞勐进的秘密,让薛家凌驾于众宗门之上,百世繁荣。 他走过跪在原地的薛有疾身边,摸摸他的头,「我的好儿子,就知道你生下来是给我报恩的,我往后不会亏待你的。」 「谢父亲。」薛有疾的喜悦好像隔了一层什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底里。 「家主,那薛衍成要什么处置才好。」 薛诏故作苦思,「嗯——」 第122页 「怎么说也帮我载了许多天的金丹,就赏赐他死个痛快吧,你们几个,麻利点,听见了吗?」 「是。」 转过身,薛诏拍了拍儿子的肩,正要离开,却被喊住,「父亲!」 「嗯?」 薛有疾犹豫再三,仿佛做了巨大的心理抗争,「我能求父亲您一件事吗?」 「什么?」薛诏仿佛有所预料,语气冷沉下来。 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设被瞬间击溃,薛有疾附身磕头,那句「求父亲能饶他一命」终究没有说出口。 「……望父亲保重身体,幽狱寒冷,不用着凉了。」他道。 薛诏上下打量他一样,心道他还知道好歹,于是挤出一丝勉强的假笑,「知道了。」 「恭喜家主,得此宝物,一步登天指日可待呀。」「什么一步登天,分明是如虎添翼,恭喜家主贺喜家主呀!」「不错不错!这仙盟即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呀!」 薛诏夙愿得成,心情上佳,不管吹得多么离谱,给这群捧脚的一人一道赏赐。 众人连忙在他面前跪了一片,连看门的都想来分一杯羹。 正欢欣松懈之时,变故陡生,狱口忽然窜出一个黑影,径直朝薛诏扑过去。 门生忙着跪地谢恩,而薛诏得意洋洋不知危险将近,最先注意到的是薛有疾,在他惊悚的眼神里。 薛衍成抢过那枚立于指尖的金丹,薛诏迅速闪身避开,但顾头不顾尾的动作却让金丹脱手,滚向远处。 薛诏再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他失态大喊:「给我将他拦下!杀了他!给我下死手!」 数把利刃刺透薛衍成的胸腔,但他好像失去了对痛的感知,他将金丹死死攥在手心,一用力,金光绽开,一束束穿透他的指缝。 情急之下,薛诏踩在他的手腕,逼迫他脱力松手,但薛衍成一面大笑,一面更加用力地捏碎那枚金丹。 金光一刻比一刻强烈。 「不!快砍断他的手!快!」 剑刃降下之前,金光玉他掌心消散。 随着腕骨被砍碎,薛衍成摊开掌心,只有破碎的琉璃样的碎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碎了,金丹碎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再也回不来了。 薛衍成妖异地大笑,眼睛被剜去,只剩两个血窟窿,披头散髮满身血污,这样子谁看一眼都要做一宿噩梦。 薛诏目眦欲裂的捧起那几颗掉落在地的碎片,仇恨地看着他,「我要杀了你!」 薛衍成浑不在意地狂笑不止。 「不,我不杀你,我不能让你轻易得死了,我要让你日日煎熬求死不能!。」他冷静而咬牙切齿地诅咒。 「好啊,但就之前那点把戏还远远不够,还有别的吗?都搬上来让我看看。」 薛诏起身又恢復那副古井无波掌权者的模样,「都听清楚了,方才对你们的奖赏一律作废,至于原因,你们应该都心里有数吧。」 入耳是磨牙与咒骂声,薛衍成淡笑置之。 在被拖进地狱之前,他好像隐隐听到一声怯懦的「抱歉」。 他愣住,这两个字出现在这个地方,从薛家人口里说出来,多荒诞, 他笑了一声,拳打脚踢如雨点落在身上,好像这对他来说跟挠痒痒一边,越是下手残忍,他越笑得猖狂。 滚水烫过,骨头掰折过,抽筋扒皮再种回去,所有难以忍受的折磨都使出来了,那人一动不动地受着。 有时候他们在想这人该不会是早死了吧,毕竟没有眼睛,看不见是否睁着眼,待他们去试探脉搏,薛衍成忽然大笑,证明他还活着,仿佛一个无聊的恶作剧成功了。 原本一天一轮的折磨变成日日夜夜不停歇的折磨,没了眼睛看不见外面的光亮,薛衍成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群人累了就买来酒菜在牢房门口饮酒猜拳作乐。 薛衍成摸索着滚向墙壁,扒开枯草,抚摸着原本存在的字。 他抬手写下:我恨你。 你彻彻底底失约了,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不是几个薛家门生的调笑,而是几个稚嫩的少年音。 「立序师兄,他在这里!」 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咦,好臭,他还活着嘛?你看他的脚已经腐烂了诶。」「真的诶!我们第一次出任务是来救一个死人吗?」「听说他是那死人的儿子呢?」 「他没死,他会回来的,四千八百七十一颗星,他会回来的。」 「哇还活着,师兄你看。」 一个清润的声音压下许多新奇的议论,「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这句话薛衍成听过三次,次次戏耍,次次背叛,那这次呢?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会不会转过头跟那群人嬉笑「你看这非人之物还挺通灵性」。 他恨这种被当做畜牲被关在笼子里逗乐的人,也恨所有怜悯他同情他的人。 那人伸出手,「能听见我说话吗?」 声音是云端冰水流淌下的清泉,尽管眼盲处于一片黑暗里,他似乎能想像对方是如何冰清玉洁,不染一尘。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头来,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无数怨念恶意仇恨。 他咬上他伸出的那只手不松口。 一片惊唿中,有人抬脚踹他,让他松口。 第123页 不得不说,果然是不染浮尘的少年们,踹人的力度轻飘飘的,好像生怕他疼一样。 这力道对他而已,就好像蓄力撞上一朵洁白的云,没有一丝感觉。 最后是薛衍成自愿松口的。 听着身边那群人大惊小怪的喊叫,薛衍成懒懒散散笑出声。 「疯狗。」 只听向他伸手那少年低声骂道。 像他这样的人,就连骂人声音都带着冷清,如雪中挺立的松柏。 他开始好奇他的长相,薛衍成坦诚道:「我有些喜欢你。」 第64章 六十四章 我有些喜欢你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饶是冷清平淡如他,也不免有几分惊讶。 赵立序不动声色地握着手腕,听着身边小弟子们的义愤填膺。 「神经病嘛,好好跟他说话他却反咬师兄一口,骂他一句又硕这种轻浮的话。」 「赵师兄不必理会他!」 「对了我们要怎么处置他来着?」 赵立序缄默一阵,「与薛家交涉完毕了吗?」 「没办法,薛家主坚持称这是家事,这人犯了大错,要接受相应的处罚,我们不该插手,怎么说都说过了,没用。」 另一人补上,「要不,要不我们去禀告师叔……」 赵立序摇摇头,「不妥,这点小事不好麻烦师尊,我去同薛家主交涉,你们留守在这里,照顾好他,别出什么差错。」 「师兄我跟你一起吧!」「我也要跟师兄一起去!」 这里实在是太臭了。 若不是同门与薛家人都在此处,估摸着有有好几个人当即就吐出来了。 赵立序温声拒绝,「不可以哦,阿峰跟我去就可以了。」 见几人神色沮丧萎靡,他安抚道:「这次只能辛苦你们了,大家初次任务都表现得很出色,门派若有表彰,我会上书给清羽师叔,为各位提名的。」 此话一出,士气瞬间高昂起来。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做的,师兄请放心去吧。」 二人步入薛家待客正堂,里面已经坐着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与端茶倒水,尽显热心的薛诏。 由家主给他们两个小了不少辈数的弟子奉上茶水,让二人有些手足无措,和莫名的歉意。 阿峰传音入密,「怎么办师兄,这老狐狸搞得我都不好开口了。」 赵立序棘手地「啧」了一声,「不管怎么样都得继续说下去啊。」 他硬着头皮对薛诏恭敬稽首,「薛家主不必客气,刚才跟你商量的事 考虑得如何了?」 「哎呀,这……」薛诏故作为难,「这位小友,不是我薛家不配合,实在是幽狱里那位作恶多端,和他爹一样残虐嗜杀,燕无渡也就罢了,他不挂薛姓,加之修为高强,我薛家管束不及,但薛衍成算是我薛家之人,如何能不管,难道任由他发展成他爹那样祸及苍生的魔头?」 又是这副话,要说薛衍成的罪行,他想怎么编造就怎么编造,外人谁又能得知? 赵立序低下头,重重嘆了口气,好像任务完成无望了,「您说的是。」 阿峰再次传音入密,「什么情况师兄?这就放弃了?」 赵立序:「别急,还没到时候。」 阿峰正奇怪之时,外面忽然闯进来了一个薛家门生,「禀告大人……」 那人在看见正堂有两个外人时,三缄其口。 薛诏示意,「但说无妨。」 原来外面有一对夫妻俩人在正门闹事,状告众人,他们的儿子在前些时日顺利通过测试,进了薛家外门,以为从此踏上修行正道。 夫妻俩人正高兴得日日给祖坟上香,谁料不过两日变故传来,儿子逃回家,诉说薛家是魔窟,不一会,薛家人来了,称他们的儿子虐杀同门,罪无可恕,要被抓进幽狱受罚。 夫妻俩拼命也没有将他护下,一直到今日仍杳无音信。 「他们信誓旦旦说儿子不可能杀人,要求彻查……门口现在挤满了人,然后……」 薛诏觉得厌烦至极,「然后怎样?」 「被虐杀的那名弟子的父母也出来指认,说他儿子不是被杀的,是被关进幽狱,折磨至今。二人都给出传信的证据,言之凿凿,现在外面对薛家议论纷纷,根本压制不住这些非议。」 薛诏看向赵立序,「是你?」 赵立序谦卑低头,「是不是小辈不重要,只是您看,虽然这是薛家家事,但幽狱之中也不是全无冤魂,涉及冤案虐杀,这便不是您家事的范畴。」 「我很好奇,这么铁了心地要救下薛衍成,是你师尊的意思?如此袒护燕无渡的余孽,很难不让人怀疑二人之间的关系。」 「师尊除魔卫道,重伤闭关,受万人敬仰,这种话不可以乱说。」 薛诏气极反笑,「是我得罪了。」 「相较之下,您或许更应该担心薛家岌岌可危的声望,如今太平盛世,灵气丰裕,正是修真众门派世家鼎盛之时,薛家身负第一世家之名,可不要在这紧要关口因为幽狱虐杀一事,就此一路走低,一蹶不振啊。」 众长老怒极拍案,「黄毛小儿!岂敢在我等面前狂妄叫嚣!」 赵立序连忙起身弓腰稽首,「小辈口不择言,实在得罪了,望众前辈原谅,只是幽狱一事,冤案众多,小辈斗胆代表仙盟取缔薛家幽狱的存在,所有有罪之人,移送仙盟刑院,其罪行查验后再论。」 第124页 身后几人气得怒髮冲冠,拍案怒骂,赵立序赶紧拉着阿峰离开。 彼时的他还很难做到表里如一的从容,面上古井无波,内心实则长舒一口气,暗嘆:吓死人了。 薛衍成被移送到仙盟刑院。 所谓仙盟是几大门派世家各取几名弟子,主要处理三界各大要事,主打公正严明。 很快薛家幽狱的几名囚犯罪行一一彻查,无罪者立即释放,并放宽加入各大门派的门坎,保证不会被薛家追杀灭口。 但薛衍成的存在就很尴尬,他的身份让各大门派望而却步,包括干元宗。 掌门人刚杀了他爹,他又去当人家徒孙,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赵立序思索再三,决定还是要去询问一下师尊的意思。 距离上一次见到师尊,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他们虽未师徒,但相见次数寥寥可数,他知道师尊收他为徒,实则是想避开与所有人打交道,赵立序也很聪明地不常去打搅。 少有的几次见面,对方似乎一次比一次的的消瘦和疲惫。 干元宗月神山巅。 「拜见师尊,徒弟无意打扰,但薛衍成的去处实在是个难题,特此来请教师尊的意思。」 石门内的声音仿佛疲惫得无以復加,「他有他的命数,哪来的送回到哪去吧。」 「师尊是指九重地狱?」 「嗯。」 可以他这样的状态,去到恶鬼肆虐横行的九重地狱,岂不是死路一条,但听师尊的语气,他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 「是。」赵立序行礼告辞。 绝悔涯上狂风席捲肆虐,二人站在涯边,任由髮丝连同衣袂翻飞。 「你身份特殊,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该怎么活,只能看你的造化。」 薛衍成动了动唇,挤不出一个字,扯起唇角,「怎么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你救了我,还是跟你说一声谢谢。」 「一定需要什么目的吗?」赵立序神色略带不解。 「人都有目的,你没有吗?」 「非要说目的的话,奉师之命,职责所在。」 「师?是谁?他为何救我。」 薛衍成刚问出口,就看见远处站了一个修长漆黑的身影,几乎溶于身后幽幽密林中,那是他如何也不会忘记的人,是他的杀父仇人。 「是你?」 赵立序惊讶于对方眼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仿佛吞噬天地的仇恨。他一回头,看见从未出关的师尊站在自己身后的远方。 「师尊?」 薛衍成哑然看着他,「你……」 他登时明白,原来他是奉的是仇人之命。 分明是造成他一切苦难的源头,却又在事后假惺惺地救他于水火。 正道的人都喜欢玩这种将人践踏成烂泥,再如救世主般出现的把戏吗? 「我会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魔怔般喃喃,仿佛是在心底里立誓一般,声音不大,却被远处的楚北岌听得一清二楚。 「要杀我?让你爹来吧,凭你还远远不够。」 薛衍成骤然发疯般怒吼,「闭嘴!你不配提他!是你杀了他!」 楚北岌身形如一缕黑色轻烟,骤然出现在他眼前,毫不留情地将薛衍成一脚踹下悬崖。 赵立序看着师尊的身影,莫名有几分失意与寂寥。 他忍不住问,「不知师尊为何要救他?」 他和传闻中的燕无渡不是死敌吗?死敌的余孽,不该即刻剷除吗? 然而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他应打听的事。 楚北岌抬眼扫过来的眼神也证实他的想法。 「师尊赎罪!弟子多嘴了。」 楚北岌转过身时,淡淡道:「故人所託。」 在看向黑不见底的深渊时,他的眼神变得诡秘莫测,薛衍成这一路註定不好走,但他并不打算帮人帮到底。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什么把他从薛家捞出来,又把他送进九重地狱那样的狼虎窝。」 赵立序再不敢多嘴,「想必,想必是他命中定数,不可更改。」 楚北岌疲惫闭眼,摇了摇头,「我偏要他死不瞑目。」 他?指的是谁? 赵立序来不及多想,只见楚北岌好像耗尽浑身心力,在他面前颓然倒下。 * 自从燕无渡死了之后,大光明宫瓦解,四毒再次各自分割领地,恢復了从前暴虐残忍的老样子。 直到一次人肉盛宴,四毒欢聚饮酒,不亦乐乎之时,一道人影从殿外走来。 青诡只瞄一眼,没放在心上,回头接着喝,「哟,老熟人回来了?」 骨生花率先惊讶地站起来,「不对……」 观他周身汹涌四溢的灵力,只一眼便知,他的修为竟是凌驾于四人之上,要知道,自燕无渡不在后,四人毫无顾忌地汲取天地恶意,依然是不同往日了。 青诡后知后觉跟着站起来,「怎么会?他吞併了燕无渡的内丹?不可能啊,我们分明到处都搜过,没找到啊!」 「他不是吞併金丹后获得的修为,他……堕魔了。」 堕魔可以在瞬息之间获得翻天覆地,独步天下的修为,许多人只看见他的好处,并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副作用。 世间唯一一个堕魔的人被道昀亲手剷除,这后果就更不得而知。 第125页 相比一步一步的求仙问道,这样一步登天的道路更令人青睐,但所有人皆求其不得,要看机缘。 薛衍成只自燕无渡之后第二个勘破堕魔之法的人。 他的眼角眉梢并没有多少得志跋扈的意味,反而相比较从前,浑身倒刺被拔干净,整个人更加内敛安静。 他道,「在喝酒吗?既然是熟人相见,不如给我也倒上一杯吧。」 骨生花压制面上的忐忑,故作镇定,「既然是来讨债报仇,何必拐弯抹角?放马过来便是。」 薛衍成有些无辜,「我没有啊,你哪里见我是来讨债的?只想来拜访拜访,各位最近过得好吗?」 狗腿子属性的青诡连忙奉上一杯酒,「您请用您请用。」 薛衍成接过,低眉顺眼道了声谢,转过腕,连酒带杯全塞进青诡嘴里,「用你个头。」 少年挑眉,那股小人得意的劲头重又上来,抽了骨生花的配件将其主人捅了个对穿,「诸位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一一奉还,从此以后,我就是这大光明宫的主人。」 他骄傲地昂起头,像在念什么復仇宣言。 四毒这才放下心,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装深沉装不过三秒,这副唯我独尊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好对付。 九尾道:「主人,大光明宫没了。」 薛衍成依然挺直嵴背,道:「没了就再建!反正燕无渡死了,现在归我管你们!都听见了吗?」 四毒传了一道眼神,传音交流: 「怎么办?是跟他打一场还是伺机而动?」 「别太紧张,德不配位能得几日好,没脑子的小鬼而已,不出三日,夺了他的金丹,我们几个好处平分,先陪他玩会过家家。」 「有理。」 四人故作顺从地迎上去,一副为他瞻前马后的样子。 叮嘱完众人尽早将大光明宫修缮完毕后,他辞别四毒,脸色瞬间暗下来。 楚北岌如今的修为已经化臻入神,更有万人摩拜供奉,想把他拉下来不容易,除非能跟另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合作。 他冲出去抽了骨生花的剑,指水镜天,扬言要找薛家报仇雪恨。 四毒笑歪了嘴,纷纷捧杀拱火,心里却忍不住发笑,像他这样的蠢货,恐怕去了薛家,还没狂妄两句,就被一巴掌拍死了。 薛家正厅。 薛诏看见他的出现,有几分吃惊,但更惊讶的还是他说出来的话。 他用茶盖拂了拂面上洁白如雪的沫,吹了吹,缓缓道:「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理由觉得我也想将楚北岌拉下马来,人家是救世神,你也不怕被天雷噼死。」 「楚北岌一旦飞升,世间所有的灵力都会走向枯竭,而您为了得到燕无渡的金丹不择手段,不就是为了比他先一步飞升吗?你没有理由不想杀楚北岌。」 「哈哈哈哈哈,」他放下茶杯,「你这口锅倒是扣得奇怪,我应该换个说法,你又有什么理由觉得我会跟你合作,毕竟我们互相憎恨。」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你想坐上他的位子,我想要他的命,我们没有理由不合作。」 「既是合作,你有哪里能为我所用?嗯?」 薛衍成缄默一阵,「你是觉得我没有用?」 「你有吗?我薛家修为高深的人不是没有,你不算拔尖。」 薛衍成伏地跪下,「不多时,我自会向你证明我的用处,求家主成大道路上能带我一个。」 薛诏摆摆手,不置可否。 薛衍成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心腹不解,「大人,您确定要跟这小子合作,我们当初那样对他,他都能放下姿态来跪求您,恐怕以后反咬您一口也未可知。」 「咬我?就他么?此子甚蠢,却蠢得有趣,不妨闲来无事逗他玩玩。」 刚走出薛家正厅,薛衍成在途中与薛有疾狭路相逢。 对方依旧手持扫帚,一副不敢抬头见人的样子。 庭院幽深,空落落的,没个人影。 薛衍成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他,他停在他跟前。 「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在扫地?我原以为你替薛诏找到金丹,从此飞上枝头了呢。」 薛有疾侷促地握紧手中的扫帚杆,「是……恭喜你,摆脱了薛家,当年是我对不住……」 薛衍成捏着他的下颌,「如果我现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呢,从今以后为我卖命。」 「……不,」薛有疾瞳孔骤缩,「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想活着。」 「活着吗?」薛衍成毫无预兆地将他推下河。 薛有疾不识水性,拼命在水里挣扎求救,「不,救我!」 薛衍成淡然地隔岸观火,「现在被我杀死,和为我卖命,你自己选。」 薛有疾二话不说改口,「我给你卖命,救我!求你救我!」 薛衍成这才朝河里伸出一缕神力,将他拉起来,望着对方惊魂未定,脸颊上还滑落几滴水珠。 薛衍成抬手给他小指的红绳,「我给你结了死生契,我们的命从此是拴在一条绳上,不要再背叛我第二次。」 他拍了拍薛有疾的脸颊,满意离去。 再回到九重地狱,薛衍成是哭哭啼啼,满身负伤地跑回去的,脸上还隐约可见一个巴掌印。 四毒相视一笑,果不其然。为了更快将其捧杀,他们挨个去安慰这位肆意妄为的小祖宗。 第126页 薛衍成一个个将他们踹出去,「都给我滚!都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吗?」 时隔半年,再与薛有疾相见是在春满楼里。 胡姬歌女,莺莺燕燕,无数熏过香的帕子飘摇着招揽客人。 二人相坐甚远,互相看不见对方,只传音交流。 「近日如何?」 「薛诏给我晋了位分,我如今已是十八瓣银莲,多谢阿成,替我杀了那几个人,这才能在得到他的器重。」 「他没说什么吧?」 「别的倒没有,就是昨晚说了好奇怪的一番话,说什么我是兄弟几个里最争气的,有朝一日会超越他,让我再接再厉,但那副神态,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在警告你,收敛锋芒,不能再出风头了,否则下场就跟我当年一样,总之,到此为止吧,以你现在在薛家的地位,也够用了。」 「好,我听你的,对了,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诺,看台上。」 正说着,台上的妓子忽然发疯,披头散髮,持刀乱砍乱噼,嘴里还喃喃着,「都是骗我的!你们都在骗我!口口声声说爱,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心!」 所有人都吓得退到一边,只有薛衍成坐在前排不动,对比之下,分外突兀。 「没人会喜欢一个非人之物,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杀了造成你这般苦果的罪魁祸首,要跟我合作吗,我只需要你一根恶丝。」 良久之后,薛有疾看见薛衍成朝自己走来,他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恶丝是什么?」 薛衍成递给他一根类似于白髮的傀儡丝,「好好保存着,这对我们至关重要。」 「这是干什么用的?」 「它能激发人心底里暗藏着最纯粹的恶,一夕之间令人神智全无,是我们扳倒薛诏的关键,薛家家主之位,从此就是你来坐了。」 薛有疾珍重地接过,抿了抿唇,差点要哭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薛衍成勾起嘴角,眼里全无笑意,他拍了拍他的脸,「因为你是一条听话的好狗,以后你只能供我驱驰,若敢背叛我,我怎么把你捧起来,就怎么把你砸进泥里。」 插播一条设定,堕魔之受过的伤会自己痊癒,所以小薛眼睛还看得见,正文插不进去就插作话里叭 第65章 六十五章 月神山顶,纯白的花瓣簌簌而落,伴随着终年不息的雪,夜里除了风声,没有一点声音,静的让人发疯。 薛衍成低着头跪坐在地,眼神空洞地落在膝盖前。 二人相顾无言,只余肩上落下的薄雪。 薛衍成率先打破沉默。 「说实话,我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更在意楚北岌,是否只把我当做消遣的玩意儿,我恨的是你不告而别,是你明明允诺会回来却又食言。」 燕无渡揪起他的衣领,字字咬牙切齿,「我若真把你当成玩意,我何必要将金丹留给你?」 「你是……留给我的?难道不是要我在你死后重塑元身的?」 「我当时若真有转生的想法,我给你一小屁孩做什么?谁不比当时的你可靠?我只想用它保你后世安稳,我死后不被人欺负罢了!蠢货!」 「你用死成全楚北岌的大道,把金丹给我,那你呢?」薛衍成昂起头反驳。 他忽然又低头弱弱道,「……对不起,我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好的人,不该背负千古骂名,就这样草率地死了。」 「至于传信给楚北岌,命令薛家父子杀你……是我抱歉,我太嫉妒楚北岌了,我在想如果你众叛亲离,只有我护你,你会不会多在乎我一点……对不起……」 「那你知不知道我自重生以来被无数人追杀,每天疲于奔命,这就是你说的在乎吗?」 「抱歉,真的抱歉。」薛衍成的声音几乎低入尘埃,「但我现在已经有能力保护你,要我与楚北岌一较高低我也未必会输!」 清脆的掌声骤响,是燕无渡给了他一巴掌。 「那你知不知道堕魔的后果是什么?越是修为高涨,就越快走向自我瓦解,待你的修为真的到了登峰造极那一天,你就离灰飞烟灭不远了,这才是我当年的死因,根本不是楚北岌杀的我,是我堕魔的代价降临了!」 薛衍成久久缓不过神来,头仍偏向一方,良久之后干笑两声,「你说……楚北岌没有杀你?那我这数百年汲汲营营算什么?」 燕无渡扶额,几番试图开口却归于沉默。 「你……不该走上我前世那条绝路。」 薛衍成自嘲地笑了两声,继而捂脸崩溃大笑,时不时伴随两声呜咽,到最后连自己也分不清该哭还是该笑。 燕无渡偏头,看见下山幽径的尽头处,冒出了一个人头,是半途折返的赵立序。 他猜测这父子二人对峙完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于是站在燕无渡可以看见,又不打搅到他的地方,封闭神识,隔绝五感,站在原地等待差遣。 果真,燕无渡出声唤他,有些抱歉道:「好师侄,看来还得麻烦你一次。」 赵立序走上前来,「无妨的,师叔请直言。」 「我现在要去和你师尊交涉一下,这逆子劳烦你将他看管起来,不用因为我和他的关系为难,该杀便杀,他现在只是一个替身,等我找到他的真身,再定夺他的罪行。」 第127页 「是,师叔尽可放心。」 目睹燕无渡走后,赵立序看向身边跪坐在地的薛衍成,对方好像被抽除灵魂的傀儡,眼神木然看向一个方向,动作机械而僵硬,可能幕后控制的人已经失去控制它的心情。 「所以我从未了解过真正的你,是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衍成好像重新被赋予灵魂,抬头看他一眼,站起来抖落一身雪白,「你都听见了?」 他的声音明明平静,却透着浓浓的疲惫乏力。 「抱歉,我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断断续续听到一些。」 面前这个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薛衍成让他觉得陌生,好像和从前所认识的他是完全分裂的两个人。 「你也觉得很可笑对吗?为了復仇,我处心积虑数百年,手上沾了多少血我自己都数不清,结果在即将大仇得报的时候告诉我,仇人根本就不存在,到头来,笑话一个。」 赵立序搜肠刮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我快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也好,我实在是太累了,就这样吧。」薛衍成往前走两步,却在茫茫大雪中止步,白色掩盖住了他的视线,不知道该去哪。 「赵立序,带个路吧,我最后能做的只有不给你添麻烦。」 赵立序不知为何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被什么东西压着难以喘息,被叫了一声才缓过神来,「嗯。」 薛衍成无比顺从地跟着他走入雪狱的牢房里,在关上门之前叫住赵立序,「等等。」 「怎么?」 「第一次见面我说恨你,不是真心的,当时我被欺骗太多次了,对突如其来的好意只觉得害怕,但其实,我心底里是感谢你的。」 赵立序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嗯,知道了。」 刚要关上牢门,却再次被叫住。 「再等一下。」 「怎么了?」 「我方才忘记跟我爹说一件事,麻烦你转达,让他当心容祈。」 「空明王?何出此言?」 「当日空明王城前,楚北岌当众作了一出假死的戏码,我当时还不知道,扑过去要救下我爹时,因为互相感应,我察觉到楚北岌留了一手,及时止步,但容祈先我一步冲上去,结果只抓到了一张纸条,我放开神识看了一眼。」 「如何?」 「是你师尊坦言我爹假死的事实,以此挑衅容祈,我观他面色难看,猜想他或许会有动作,果不其然,不过几日就发现他暗中与薛有疾密谋,内容虽不得而知,但必然是对他二人不利的事,提防一下总没有坏处。」 「我知道了,这些话我会一字不漏禀告师尊。」 「多谢。」 赵立序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客气,随后施法封印狱门,离去之前回头一眼,他看见薛衍成的分身再次失去控制,保持一个盘腿坐立的姿势,一动不动。 走出雪狱后,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师尊为何那么做? 他不是那种会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耗费心里的人,包括在孽城王家的表现,也相当不符合常理。 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压下盗取神骨这种荒谬的舆论,甚至是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保住燕无渡,为什么非要做得这么漏洞百出? 除非这是他一开始的目的,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赵立序有些恍惚,原来他从未看清身边任何一个人。 * 在落下最后一颗黑子后,幽黑的石室被缓缓拉长的光影照亮,但这光依然是昏暗冰冷的,是月神山万年积雪所反射的月光,照进眼底只有遍体寒意,没有一丝暖。 「来了?」楚北岌道。 下一刻,他的衣领被两只手揪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愤怒至极的脸。 「我死前是不是将薛衍成託付给你?你就是这么做的?」 「你在跟我兴师问罪吗?」 楚北岌看着他的脸,分明近在眼前却生出莫名的不真实感,他只觉得好笑,「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后来呢?八百年生死不见,我就是要让你至死都不甘心,不瞑目。」 「后来又是怎么说的?一辈子的仇人,你凭什么觉得为我而死,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就该为一个仇人的遗言负责?燕无渡,你听着不觉得好笑吗?」 「……」 燕无渡指尖的力道松了松,心境动摇,他无法反驳。 正松懈之时,一只宽大的手握住了他的后脖颈,掌心冰冷仿若寒冰,刺激得他登时脑海一片清明,燕无渡抬手要掰开他的手。 对方力道丝毫不减,反而变本加厉,将他推送至自己眼前。 「说到底,我最恨的人还是你,什么手足师兄弟,什么知己好友,这场戏我陪你演的已经厌烦透顶,反正迟早会走向分崩离析。」 不如现在就把它毁的更彻底一点。 楚北岌不管不顾地吻上他的唇,他看得见燕无渡眼中不断放大的震惊,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松了后脖颈的禁锢。 果不其然,燕无渡捂着嘴连撤十几步,躲到墙根处,「你你你干什么?!」 楚北岌蹙眉,哀然合眼,毫无徵兆地落下一滴泪,但尽管如此,面上还是一副从容不迫老冰山的模样,声音也沉稳地听不出一丝破绽。 「这样就把你吓到了吗,如果我说我所有恶意的源头都来自于你,表面跟你扮演相亲相爱师兄弟,实际上从一开始,我心里想的是怎么上你,你是不是觉得更惊悚?」 第128页 话音刚落,容不得燕无渡做出任何反应,一个冒失的身影冲进来,仿佛有什么不容缓和的大事要禀报。 再听到自家师尊那句狼虎之词后,焦急的神色瞬间僵硬,变得尴尬,无所适从。 赵立序刚踏进一只脚进来,现在出也不是,进也不是,两边为难。 楚北岌看过去,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从来不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除非真的天要塌下来了,但天塌不塌的他目前不是很在乎,他问道,「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赵立序想想,不太妥,于是补充一句,「不小心听到的。」 楚北岌看向墙边那个人,「你不知道随手关门吗?」 燕无渡背靠墙面,尴尬得五指扣墙,维持这震惊掉下巴的表情。 关不关门是现在的重点吗? 「我怎么知道你会忽然说这种鬼话?」燕无渡企图安抚赵立序,「没事,你师尊胡说八道的。」 楚北岌十分严肃地纠正,「不是胡说八道,我认真的。」 燕无渡:…… 自此,这句话让本就尴尬的场面雪上加霜。 赵立序觉得自己应该为了救场做点什么,「情况危急,师尊请先容我禀告,山下出事了。」 楚北岌向来对门派事务不大关注,此刻更是兴趣全无,「说吧。」 「早在我押送薛衍成进雪狱的时候,他便让我给师叔您带话,让您小心空明王有所动作,我本打算待见到师叔便回禀,但是他比我想像中还要动作迅速。」 「他伙同薛家现任家主薛有疾,逼上月神山,手持所谓罪证,当着天下人状告师尊您剽窃他人命格,甚至是做出假死的把戏,与师叔……狼狈为奸。」 燕无渡试着将他话里的两个人联繫起来,「他二人为什么会一起?」 「这倒不知,只是事态紧急,他们恶人先告状,恐怕情形于您二人不利。」 楚北岌懒懒起身,「终于来了,好戏又要开场了。」 他兀自一人走出门去,好像十分期待一样。 干元宗待客正厅挤满了各大宗师,仿佛提前商定好了一样,所有人,连同殿外拥挤着的弟子们都人手一根傀儡丝。 所有人震惊之余,是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 是不是伴随几声议论: 「掌门怎么可能和那魔头狼狈为奸呢?他们不是死敌吗?」 「对啊,还有燕魔头现在身处何处还不知道呢。」 「还能是谁,肯定是刚夺问道大典魁首的那个杀猪仙啊,亲赐仙号,特招入外门,有这殊荣的只他一个!」 直到看见议论中心的主人公缓缓现身,从人群背后负手走来。 不论是他从前的威望,还是傀儡丝中记载的凶煞,都足够令人退避三舍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为他让了一条新路。 见其现身,高堂上所有人都站起来。 门内长老着急道:「掌门,你快些解释一下,事实不是傀儡丝上所说的,您怎么可能救下燕无渡呢?当时空明王城前,不是您亲手把他杀了吗?」 其他宗师掌门跟着附和,「不错,请掌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场面中只有作为薛家家主身份出席的薛有疾和空明王坐在原地,挑起这番舆论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两个机关算尽的老狐狸练手,必然是将其所有能想到的后路都斩断了才敢出手,否则以楚北岌现在的名望,不做到完事周全,下场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楚北岌轻笑摇头,「没什么好说的,燕无渡确实还活着,我也的确包庇了他,这是事实。」 此话一出,顿时像滚油里落了一滴水,瞬间炸开锅,嘈杂的声音传来了一声轻笑,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哎呀,我亲爱的师叔,你当年跟我说的话,真的是令本王非常感动,如果现在非逼着你二者里面选一个呢?」 隔着骚动的人群,容祈不动声色地看着楚北岌。 那日空明王城前,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要救下燕无渡,可漫天尘沙里,只留给他一个字条:即使万人逼迫我也不会选择捨弃他,这也是你跟我之间的差距,好师侄。 「我现在让你的假设成真,你会怎么选,我很期待,杀光所有要处死燕无渡的人,或是杀了燕无渡?」 楚北岌抬眸看他一眼,「有趣的假设。」 他上前一步,手中的灵力忽然暴起,一道力破万钧的蓝意刺穿容祈的心口,将他死死钉在他身后的金龙鳞片上。 容祈脸上的得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讶愕然,睁大的瞳孔里倒影所有人震惊的脸。 不应该……不应该…… 他算准了楚北岌此刻深陷舆论的囹圄之中,一言一行都会小心谨慎,即使自己出言挑衅,对方也拿自己没办法,他万万没料到楚北岌竟然这么疯。 楚北岌传音对他一人说道,「多谢你,又帮了我一个忙,你现在没用了,安心去吧。」 「……什么……意思,你是故意?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无妨最后告诉你我的选择,苍生和他都要存在,该万劫不復的是我。」 楚北岌抽出神力,容祈应声而倒。 「楚北岌??」 人群之后的燕无渡来不及阻止,吓得叫出了声。 他回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冒了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你是在担心我四面楚歌,还是担心你徒弟身受重伤?」 第129页 燕无渡哑口无言,但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不曾给过半分给重伤昏迷的容祈,良久开口,「……你。」 楚北岌心满意足地绽开一个笑,没有任何意味与深意,只是单纯的笑。 其余人却没有他这样的兴致,纷纷退散,给二人留了两道空缺,中间空无一人。 承认罪行并且当众行兇,放在哪里都是天大的罪孽,但现场万籁俱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对他喊打喊杀,没有一个人敢审判他的罪行。 除了薛有疾。 他虽然感觉到楚北岌的态度不对劲,但迫于形式,如果不在这时候把他彻底拉下马来,那么以后有的是自己受的。 「快按住他!如此道德败坏之人若不及时出去,则后患无穷,我们这么多正道大能聚齐,不愁拿不下他!」 在场所有人当然都是这么想的,但很明显谁先上谁就是被拿来祭天的,傻子才打头阵。 正逢两边称对峙之时,后院又起火了。 雪狱看守弟子连滚带爬跑来禀告,薛衍成打伤好几个弟子逃了出去,直直朝后山去了。 那里是干元宗头一号禁地,栽培这三界灵力之源的仙株。仙株若是有个闪失,这里所有人都要跟着他一起死。 仙株灭,天地灵力消散,而这些修士身负至高修为,会受自己体内的金丹反噬,爆体而亡,修为越高者反噬得越厉害。 薛衍成的目的不言而喻,他这是要拉着全天下的人跟他一起死! 有了更危险的敌人在前,众人的重心被瞬间分散。 楚北岌发觉不对,身影瞬间袭向后山口,其余人也争相过去看看情况。 但所有人都晚了一步,薛衍成的手已经碰到仙株,只一个指尖的动作,现场所有人都会跟着他一起死。 薛衍成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一眼浩浩汤汤赶来的人群,自顾自折下一只通透的蓝莲花,发现不是主株之后,倍感无趣地折下一只。 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按他这个速度折下去,迟早会折到主株的,在场已经有人扛不住压力自爆内丹,修为散尽总比丢了性命好。 一眨眼的功夫,薛衍成手中只余下最后一株,这朵必是主株了。 刚要折断,人群里传来一声厉呵,「给我住手薛衍成!」 薛衍成没有回头,但神色恍惚了一瞬。 「我又被你耍了是吗?」 薛衍成松开那株蓝莲,鬼魅般回过头,他的深情麻木,眼里红丝遍布,流淌着无边无际的荒芜惨澹,在其余人惊讶之际,又缓缓狰笑起来,笑得肚子疼到直不起腰来 「是,我又骗了你,我一直对外示众的才是我的真身,并不是傀儡替身。」 「抱歉,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只是不愿意我到死都是一个荒诞的笑话,除非我能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可能这样才算是死得其所吧。」 薛衍成抬手摺断最后一根主株。 恐慌失措的人群又再次躁动起来,有自碎金丹保命的,有破水沉舟持剑刺向他的。 乱七八糟的声音扭曲嘈杂吵作一团,薛衍成耳边忽然有一瞬地清明。 赵立序问:「薛衍成,到底哪个才是你。」 第66章 薛衍成下意识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好像内心有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对他说,最后看一眼,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而就这一瞬间的动作之间,变故陡生。 仙株花心忽然直直地飘出一缕烟,那烟气化作上实下虚的人影,纯白的人影揣着手,一副端庄矜贵的样子,人影越来越清晰,仿佛从画里走进现实。 那个人从莲花上踏步而来,优雅抬脚,然后优雅地给了薛衍成一脚。 「汝何人也?敢来打搅我。」说话间,那人高昂着头颅,仿佛一只谁也看不过眼的天鹅。 薛衍成不设防备,被踹了一脚滚下神坛,瞬间被楚北岌一脚踩住后背。 他一个横腿起身躲开对方的桎梏,众人见状皆参与进战局,虽则薛衍成如今修为登顶,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被所有人合力按下,也失去了再继续抵抗的精力。 那人依旧端着手,并不关心眼前的混乱,他只问道,「各位可曾见到宴见月?他是吾妻,我寻他已久。」 众人还未从两重刺激中抽出神来,眼见着又是新一重暴击。 他们弱弱议论道,「宴见月宴老掌门吗?他不是早死了吗?」 「你说什么?」 青年男子周身气场骤变,飓风裹挟沙石向众人砸来,心口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是至高修者的威压。 「怎么死的?如实说来。」那人沉沉开口。 剑心正中燕无渡的脑门,他被扎的歪了头。要是让底下那群人开口说是自己杀的,那他岂不是要血溅当场了。 好在众人与他铺天盖地的威压对抗,痛苦跪地,咬紧牙关,哪有开口的机会。 楚北岌是唯一倖免之人,他开口对着那人说道,「不必听这人胡说,宴见月怎么可能会死,我知道他在哪。」 那人阴沉的脸上瞬间散去,犹如雾散日出,他的眼睛都亮了几分,也没了方才的矜持,笑得露出八颗洁白的贝齿,他满眼期待的看着楚北岌,「我信你的话,快带我去找阿月。」 燕无渡不解地看向楚北岌,然而片刻之后便懂了对方的意思。 第130页 他是仙株只灵,天地灵力都可为他所用,永远没有上限,在场所有人的修为都是源自于他,他若得知自己杀了宴见月的传闻,暴怒之下会做什么也说不一定。 为今之计只能稳住他,先把他带离人多口杂之地。 「是,我们是他的徒弟,我们知道宴见月在哪,要我带你去吗?」 青年闭眼沉思,好像在脑海里检索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他满心信任道:「我也信你,快带我去吧」 三人两前一后在众人的注视中离去,他们终于从威压中抽身,得以喘息,张嘴要议论些什么,却发现嘴上闪过一道金光,是为期一个时辰的禁言符。 三人走出不远,燕无渡想起什么似的,中途折返回来,朝着薛衍成捏了一个咒,随后拎起他的颈皮,扔到赵立序怀里。 为了治四毒,燕无渡开发过五花八门的损招,例如把青诡变成一只蛆,将其丢进茅厕坑里任他挣扎。 薛衍成吓得连忙看向自己的手,还好,不是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眼前只是一只小猫爪子。 等等?猫? 燕无渡戳着他的脑门,恶狠狠道,「我回来就扒了你的皮,等着吧!」 转而对赵立序温声道,「好师侄,帮我养几天这小畜生,我马上就回。」 赵立序神色复杂看着手里和他大眼瞪小眼的狸花猫。 他他没办法告诉这位对自己充满信任的师叔,其实他可能是所有人中最想杀了薛衍成的人。 事出紧急,燕无渡即刻跟上二人的步伐。 燕无渡压低声音悄声问楚北岌,「这位你认识?他跟宴见月真是他所说的那种关系?」 一抬眼,正好四目相对,燕无渡忽然想起他不久前说的话,忽然蹭的一下耳根烧起来了,尴尬的挪开目光,向另一边小退半步。 但罪魁祸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他回答,「很久之前我不小心探测过宴见月的回忆,他曾经为了焕活仙株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谢景仪,就是你眼前这一位了。」 「那他为何管宴见月叫妻?他们之间不应该是杀身之仇吗?」 「谢景衣曾为一国储君,还是凡人之身的宴见月要杀他难于登天,于是只能虚以委蛇与他发展感情,直到后来新婚时取出他的玲珑心,生出了仙株,可能他还没有完全死去,一缕残魂未散,记忆残缺,失去了被杀的记忆吧。」 燕无渡有些同情地向后瞟了他一眼,顿感同情,「这么惨?一对怨侣啊。」 「倒也不完全,宴见月在杀他之前有过后悔,反抗过施令的宴父,然后被下了清心咒,但清心咒并不是无解,只要将身上有咒文的肉刮掉便可,他顶多只是没有勇气做到这么极端彻底来反抗宴父。」 「刮肉多痛啊!」燕无渡摇摇头。 「也还好,堪堪能忍受。」 望着燕无渡奇怪看过来的眼神,他这才发觉说的有些漏嘴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扯开。 楚北岌正经道,「现在的重点应该是上哪去找死了的宴见月,又怎么稳住他。」 燕无渡想了一圈,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于是问他,「你跟他打起来有几分胜算?」 「打不过。」楚北岌十分果断道。 燕无渡还要再说些什么,只见楚北岌偏头看向谢景衣,他也跟着看过去。 谢景衣折下一条枯枝,「还记得我和阿月初见便是在白梅树下。」 二人看向他手里光秃秃的树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这是怎么看出是白梅树的?」 谢景衣扔了树枝,「看不出来,我说说罢了。」 二人:…… 在前往他从前的国度南启国时,谢景衣一路叽叽喳喳地回忆与宴见月的点点滴滴。 「还记得再见到阿月已经是数月之后,我当时便觉得这都是命中注定……」「这大红喜字我也曾见过,东宫之中张灯结彩……」 谢景衣兴致勃勃说个没完,看到什么东西都拉着二人提一嘴「当年」。 燕无渡从一开始的提心弔胆变得逐渐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玩儿去吧。」 转而对着楚北岌道,「说来也是奇怪他好像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宴见月杀他一事。」 楚北岌不动声色回他,「本来就是一缕残魂被迫封印在仙株里面了,兴许是薛衍成不慎把他放出来,记忆残缺也很正常,不过在他看看故地旧物时,记忆会逐渐回笼,用不了多久就会想起宴见月杀他的事实。」 但很明显,现在让他想起这种事还太残忍了些。 谢景衣依旧神色飞扬,不似千年的老怪物,倒还像是二十出头恣意无忧的少年人。 「残魂因执念而存,应当也因执念而散。」 「执念?是什么?」 楚北岌回想曾看过的宴见月的记忆中,里面并未明说,「我才想,应该他至死也想不通宴见月为何要杀他吧。」 「我们要告诉他,他的执念散了,是不是一起就好办了。」 「暴怒杀生泄愤也有可能,不确定性太大了,况且他作为仙株之灵,手误毁天灭地之力,我们更需要小心谨慎行事。」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 燕无渡回头看去,谢景衣又发现了新的可以缅怀的东西,他站在一栋酒楼跟前,这里地处偏远,靠近南启荒城,除了三人,四下无一人路过,显得寂寥破败。 第131页 「还记得当年这一块靠近南启都城,热闹非凡,我和阿月的第三次邂逅便是在此……」 「打住打住!」燕无渡受不了站出来,「说了真么多话想必口渴了吧,我去给你叫壶水。」 谢景衣看着他赶紧离开的背影不觉得有什么,转头对楚北岌接着念经,「说起酒楼啊,我……」 楚北岌平静抬手,「稍等,我去帮他拿。」 两人争先恐后地冲进酒楼。 「你确定?他能杀生?我怎么感觉他脑子缺根筋呢?」 楚北岌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二人喊了一圈,酒楼里一个人也没有,但看这干净整洁不染一丝灰尘的样子,倒不像是无人的样子。 忽然之间灵光一闪,二人一起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齐齐往外赶,果不其然,谢景衣拉着刚去河边打完水回来的酒家侃侃而谈,丝毫不见外的说着他那无人关心的恩爱往事。 酒家脱口而出,「宴见月?你说宴见月?他不是早就被他那二徒弟杀死了吗?你这都不知道还在这吹!」 「慢着!」燕无渡张手欲阻止他说下去,但终究晚了一步。 酒家看对峙的三人,甩开谢景衣的手,莫名其妙走近酒楼。 「阿月的二弟子,是你,对吗?」 燕无渡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并未答话,但沉默说明一切。 眼看着事情朝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楚北岌二话不说,拔剑作备战姿态。 「如果我说事实不是传闻中的那样,我没有弒师,你信吗?」燕无渡自己也不抱期望地解释。 谢景衣眼里堆积着数不清落寞与失意,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抬眼有些可怜地看着二人,「我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不会骗我,阿月真的不在了吗。」 这下变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从一开始,谢景衣毫无条件的对二人抱以完完全全的信任,但此之前他们并没有没出过,正常来说,怎么样也应该偏向于人数更多的说法吧。 「是,你为何这么信任我们,不怕我们骗你?」 谢景衣失魂落魄地摇摇头,「我南启国民众结下婚盟会立一道誓,类似于一种同心诀,彼此能感应到对方的喜怒哀乐,我能感觉到阿月对他大弟子的喜爱和情谊。」 燕无渡看谢景衣看过来,指了指自己,「我?没搞错吧,这位才是大弟子,宴见月分明毕竟偏爱他。」 谢景衣摇头,「不,是你,大弟子是你,他最喜欢的弟子也是你,我能感觉到,我想能被阿月这么喜欢的人,必然不会骗我,但这感知我从很久之前就断了,还以为是他生气了,不愿搭理我,原来是不在了,我早该想到的。」 燕无渡还在想该怎么安慰他,楚北岌便率先一步开口,「正反你迟早有一刻会想起来,我不妨与你坦言……」 燕无渡连忙阻止,「你现在就要说吗?」 「拖再长有什么意义?」 「我只是担心他再受一次打击会受不了。」 争执之际,谢景衣淡笑开口问,「你是说阿月杀我那件事吗?」 燕无渡顿感意外,「你想起来……不,你一直都记得。」 「我没有说我忘记了,我知道我现在只是一缕执念未消的残魂,也从来都记得是他杀了我。」 看着二人的眼神,谢景衣知道自己此刻的淡定不符合常理,他轻笑解释,「我从来都知道他的使命与夙愿,也知道他接近我领有目的,我愿意实现他的夙愿,无论是什么。」 「其实几百年在仙株里孤寂的时光里,我能能感受到他的寂寥与疲惫,我有时候想劝他不要活得像一只死木,但我开不了口,所幸你们来了,给他带来了一点生机和欢乐,我心里是感谢你们的。」 「若说久久不散的执念,可能只是有些不甘和遗憾,我到死也没从他嘴里听到一丝真心。」 楚北岌一直低着头,「我虽然恨他,掘了他的墓,烧了他的碑,但此刻不妨告诉你,他再杀你之前已然动摇,反抗亲长,道心破碎,后来给予你当胸一剑,并说从不曾动心是因为中了清心咒,凡中此咒,爱人反目。」 谢景衣抬眼看向楚北岌的眼中流光潋滟,不知该哭该笑,一来怜他爱人受此磨难,但他缺不在身边,二来高兴对方确实动过真心,自己不算一厢情愿。 张口无言许久,终道了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想如果阿月还有在,一定很想借我之口跟你们道声抱歉。」 说着,谢景衣起身作势要跪。 燕无渡吓得失色,连忙去扶,「师娘要不得……」 「可以这么叫吗?」楚北岌问。 「大概……」 二人还在纠结,谢景衣先笑开了,「放心,我不是代他非要求你的原谅,只是代故人说一声心里话,我知道他这个人,最是别扭,肯定到死之前也没跟你说上一句。」 燕无渡垂着头,回想起这位救他于水火,又亲手把他推下万丈深渊的师尊,从头到尾他的出现也只是为了目的二字。 但过程中的点点滴滴相处却都是真的。 「他救我一次,也杀了我一次,算是两两抵消,我心底还是认这个师尊,我也明白他的不得已,但我没办法原谅他,这样一来,我后半辈子的颠沛岂不是看上去是个笑话。」 第132页 谢景衣笑笑,「是这个道理,他也该为他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也该入我的轮迴,寻我的新生了。」 谢景衣本就虚无的身影化作一缕白烟,如同飘来那样走了。 燕无渡有些怅然若失,「楚北岌,你有没有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楚北岌面不改色抬手,食指停驻一只黑羽飞鸟,个头玲珑小巧,他摘下它脚上黑金漆筒,拿出纸条展开一看,随机碾碎化作齑粉飞散空中。 「刚刚没有,现在有了。」 燕无渡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对方销毁了,连忙问,「写的什么?谁传来的?」 「赵立序传的,现在仙盟被薛有疾全面把控,四处对我们张贴通缉告示,整个水镜天要合力讨伐我们。」 燕无渡却也并不意外,他倒是看的开,「一群草包不足为惧,待我苦修几日,飞上上辈子那般境界,整个修真界能那我们如何,要我说,不妨我们归隐山林避世不出。」 「归隐避世,这不应该是你上辈子所求之事吗?若你当年能走得决绝一些,也没有后来那堆事了,阴差阳错,差之毫厘。」 燕无渡惊奇,笑话他道:「你怎么了?忽然之间伤春悲秋,莫非被万人敬仰的感觉太享受,现在忽然跌下神坛,沦为跟我一样的亡命之徒,心里有落差了?」 楚北岌牵起嘴角,「没有,我觉得你的提议甚是不错,归隐……不错。」 他的眉眼中带着散不开的哀意,好似临行前的道别一般。 燕无渡心底响起一阵不安的鼓鸣,他望进对方魂不守舍又强装镇定的眼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孽城王家夺取命格的舆论扩散,他明知道薛衍成在背后谋划,却不做反应,亦不辩解。 月神山禁地之中的血祭阵行,逆转阴阳,以命换命。 干元主殿重伤容祈,明明能做到算无遗策,为何非要漏洞百出。 他的目的是什么? 两两相望,楚北岌企图岔开话题,勾起嘴角笑了一瞬,还未开口,便被打断。 「楚北岌,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我的重生是否真的如天道所说,只是因为薛衍成?」 「怎么会,别多想。」 「你信不信,最后的结果不一定会如你所愿。」 楚北岌笑笑,依旧重复,「别多想了。」 下一章大结局了兄弟们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要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67章 死地 仙盟的存在并不是必要的,只在三界出现重大危机,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各大宗门世家会选举出三到五为宗师共同商讨对策。 赵立序本该是干元宗当之无愧第一人,奈何因为与当事二人关系密切,被薛家强烈反对参与到商榷之中。 此时,他站在偏殿和一众小弟子一起等待结果,望着屋外明明还是正午,却早早阴沉的天,飓风颳得山林猎猎作响,是不是有花瓣与碎雪卷进门里来,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小弟子们倍感压抑,悄声询问,「立序师兄,道祖真的如他们所说是这种人吗?」 赵立序想了想,他不知道师尊的目的,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便也不好回答,于是模稜两可道:「师尊想必是有自己的考虑,不必担心,这场风波会停下来的。」 弟子惴惴不安地捏着拳,看向赵立序的脚下。 他正踩着那只毛茸茸的猫尾巴,白猫动弹不得。 「这是薛衍成吗?」 赵立序看了一眼脚下蓬松柔软得像一团白云一样猫,点了点头。 「那我能摸他吗?」 话题转变之大,让赵立序都些微愣了愣,刚刚还忧心忡忡的小弟子对着自己脚下的猫围了一圈,看着眼里发光。 也是,仙界灵兽大多一兇悍达到震慑敌人的目的为主,在开始弟子们常年居住于仙山,平常是见不到寻常小猫小狗的。 况且这猫的毛髮雪白松软,摸上去像是会陷下去一般,瞳孔蔚蓝如海,猫耳粉嫩精巧,此刻正警惕竖起来看着几人,浑身的毛豆炸起来,俨然一副敌视的态度。 然而过于可爱的外表,不论他怎么故作兇恶的态度也是无济于事的。 赵立序点点头,随着他的同意,一群小弟子蜂拥而上抢着把他把在怀里。 薛衍成在人群簇拥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尽管还是猫身,但法力还在,他传音给赵立序,「你凭什么允许?」 赵立序冷眼,「你应得的。」 小弟子们围着他里三圈外三圈得层层包围起来。 「让我摸一下!让我摸一下!」「当心,他要咬人的。」「他的毛真的很软诶!师兄你要摸一下吗?」 赵立序淡笑婉拒。 正这时,薛有疾出现在所有人身后,他伸出手,「给我吧。」 眼看是他,弟子们纷纷规矩地后撤站成一列,抱着猫咪的弟子不安地看了一眼赵立序,他们默认这只猫的所属在他那。 薛有疾以残暴的手段弒父继位,在短短时间位列仙盟之首,虽然知道他处处针对干元宗和师兄,但是那弟子还是没抗住他眼神的压迫,在赵立序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的情况下,把猫咪送到薛有疾手里。 第133页 薛有疾轻笑道声多谢,但因为假笑眯起来的眼底似乎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看向赵立序,似乎在炫耀。 冷不防手里的猫回头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薛有疾神色骤然一凛,捏着他的颈皮,极力控制将他甩出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你,还给我吧。」 「真奇怪,他不归属于你,何来『还』字?」 「燕师叔亲自委託于我,在这期间,他便是归属于我的。」 薛有疾嗤笑一声,「在仙盟讨伐的紧要关口,你还称他一声师叔,如此明确的表明立场,不像是首席弟子的处事风格啊。」 赵立序温润从容答道:「事情尚未盖棺定论,道昀仍是我的师尊,他们仍互称师兄弟,我必然也要叫燕前辈一声师叔,我不会忘记我的来处,更不会做出恩将仇报这种事,他人若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却反过来捅他一刀,岂非猪狗不如?」 薛有疾神色一怔,他最后一句,分明指代的是自己和薛衍成。 愣神之际,手中的猫挣扎想要逃脱他的掌控,瞬间撕咬出数十道细小的伤口,虽然无关紧要,但却如同火上浇油,让他本就不妙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狠狠掐着手中猫咪幼小的脖颈,将他搂的更近些,附耳阴恻恻笑了一声,「我知道若非山穷水尽,你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绝了你的后路。」 话罢,他将猫扔向赵立序,而后拂袖而去。 赵立序接下他,几乎下意识摸了摸猫咪的脑袋,是一种顺滑与柔软结合的触感,他想,似乎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能对着一只猫又叫又笑了,确实一般人很难忍住想摸他的冲动。 薛衍成伸出爪子要挠他,「少碰我!」 赵立序淡然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别叫,你不知道你已经够添麻烦了吗?燕前辈要被你的意气用事害死了,你往后能找谁哭?」 薛衍成瞬间耷拉下头,颓废得搁在他的手腕处,做出一副任他由他的模样。 赵立序忧虑地看向远处。 * 九重地狱永远是一副黑暗潮湿的样子,脚下的泥土松软腐烂,踩下去显出一个坑来,坑里是浓厚的血液,气味亦是难以入鼻。 时值来到九重地狱的第一个年头,燕无渡仍然无法习惯,无法忍受。 这里没有活人,只有毫无神智,只被恶欲驱使行动的鬼怪,无法交谈,燕无渡怀里抱着一个洁白的骷髅头,有些温和地摸着他的天灵盖,好像在和小猫小狗聊天似的。 大光明宫主殿依山而建,目光里能看见远方隐没在灰白里的嶙峋峭壁,而在那峭壁,是高耸入云的月神山,山上住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念及那个人,好似周身严寒散去,恶臭尽消,胸腔里一口浊气化作丝丝缕缕的少年时的清风。 在九重地狱的日子,孤寂如影随形,倘若不寻一点盼望,是很难熬过慢慢黑夜的,他抚摸着头骨,开始回想,到底是为什么落到眼下这般境地。 月神山终年不息的风月刮到山脚下,随着风翻了一个卷,卷进殿门里,燕无渡伸手去接,手心的雪花久久不融,正诧异之际,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非常人,更不会有体温。 那日山洞之中,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燕无渡打晕楚北岌,将他扶至躺下,只身走入风雪之中。 他再昏死前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燕无渡的名字,「为什么?」 燕无渡只看向外面的茫茫天地,故作轻松道:「你走你的光明大道,我不需要你救,再会。」 但无人知,他心里想的是,他所喜欢爱慕的人,本就应该站在九天之上受万人摩拜,不该跟他一边跌下地狱。 楚北岌向来擅长窥探人心,他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思。 倘若不知那便是再好不过的,像楚北岌这样刻薄的人,若知道朝暮相处的师兄弟的爱慕之心,恐怕会笑话他一辈子。 这样的话,即使再见,自己必然处于下风,无论如何燕无渡都不想在这种事上被压一头。 燕无渡摸着骷髅头,深思恍惚,「他会嘲笑我吧,肯定会嘲笑我吧。」 他来到九重地狱第九重,在化作阴鳖池之前,这里是一处广袤的残垣,宫殿倒塌,砖石仍然熠熠生光,能看得出来在数万年前这里是如何辉煌。 据说万年之前一场之战,神主飞升,是为楚北岌的前身,魔主陨灭身死,却被天地恶念催促再生,是为自己的前身。 虽然二者皆不在此处,但那磅礴恐怖的之力穿越万年依然不熄。 燕无渡双手合十,虔诚跪下,「神主在上,望求帮助,为我拔出情根,此后故人再见,不至于低他一头。」 话罢,他伏地深深磕了一个头。 遍地狼藉之中,只有一栋古老的宫殿耸立,带着些许苍凉庄重之感,殿内原本蒙尘的金像绽放金光,丝丝缕缕从厚重的泥土污秽中折射出来。 「若想忘情,有许多办法,何故捨近求远?」 那是神主遗留下来的神识在说话。 燕无渡略感惊讶之余,如实回答,「世间忘情之法,在于以恨掩爱,而我不愿对他生恨,故而来麻烦尊者。」 「抽取情丝一法过于绝对,你从此再无法对他生出爱慕之情,即便如此,你也不回头吗?」 燕无渡低垂的眼眸忽闪,最终紧闭双眼,下定决心。 第134页 「……我只求现在,不想以后。」 「世上之事本不该完全绝对,你该留下转圜的余地,是给他人,也是给你自己。」 燕无渡似懂非懂,但为神主,通晓未来之事,他这么说,兴许是有他的道理,于是他再次磕下一个头,「求神主成全。」 「既然如此,我便应你所说,抽取你的情根,但你将来后悔了,此法即刻可解。」 「我……必然不悔。」 不悔。 不悔吗? 「可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呢?!」 燕无渡从回忆的深海里抽身而出,他随着被拔出的情根而消散的记忆也浮现了出来。 他原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替楚北岌灭了羁绊他的族人,为什么答应宴见月成全他的大道,为什么生死不顾也要推他上位。 这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记忆力出现了一块缺口,那就需要别的部分来补全它。 大致是因为师兄弟的情谊在吧,他猜。 楚北岌怪异的盯着他,似乎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和态度惊到。 燕无渡抓着他的肩,头却深深埋下去,努力消化突然回溯的记忆,良久以后,这才堪堪抬起头来与他直视。 「倘若我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在当初拔除了对你的情根,我不该不愿面对爱慕你的事实,我这么说,能换了你的回头吗?」 燕无渡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一根刺深深卡在喉口,每一次吐息都被刺的一阵战慄。 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与他对视,但又好像握不住的一缕白烟,转眼要飘逝而去。 他能听出他言语里的诀别之意,燕无渡有些慌张的抓着楚北岌的手臂,生怕一个不慎,对方便当着他的面消散了。 因为所谓好胜心作祟,这句话迟来了八百年。 他现在悔了,彻头彻尾的后悔了。 楚北岌鼻尖莫名涌出一股酸意,整个人仿佛被蒙得喘不过气。他眨眨眼,强行压下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扯着嘴角笑笑,「当真?」 燕无渡看着对方玩味的眼神,不复方才的哀切,一时有些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你是在诈我吗?」 「我若不诈你,如何能看见你真情流露的样子?」楚北岌重又恢復那副讥诮刻薄的嘴脸。 燕无渡回想以往种种,原来都是他故意而为之吗?就为了看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顿时胸腔里一股邪火压不住要喷出来。 「耍我有意思吗?」 说着燕无渡抬手要掐他的脖子,结果对方不由分说地一把掐着肩膀按回去。 楚北岌脸上仍然看不出多少喜悦之意,反而是说不出来的恶狠狠,「我不做到这一步你就永远不会亲口说出来吗?真是金贵的一张嘴。」 燕无渡一时被唬住,脸上出现片刻的空白与茫然。 楚北岌又笑,「开玩笑。」 看燕无渡松了一口气,他迳自往前走,「你想得有些太多了,仙门那群草包即便沆瀣一气,我也从未放在眼里,不解释只是因为不在意,没有理由,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来了,我不若将计就计,摆脱掌门之位,反正我做的已经厌倦之际。」 楚北岌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燕无渡,「倒不如跟你一起亡命天涯,做一对……」 看着对方威胁似的眼神,楚北岌阴阳怪气接着道,「做一对患难与共的师兄弟,如何,满意吗?」 倘若是在之前,燕无渡可能半点领会不到其中之意,但现在,他只觉得对方就差指着他的脸当面开骂了。 他低头,「对不起。」 楚北岌一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挪开目光。 二人一同来到玉春楼,那是前世常去的酒楼,位于月神山附近,张贴通缉的告示随处可见。 乔装后的二人长相平凡得挑不出一丝值得一提的特点,即便后来有人问到路人,也鲜少有人能描述其特徵,好像刮过脑海里的一阵风,不留痕迹。 二人坐于二楼阑干边,看了一眼楼下一批一批的仙盟巡查的仙人,并不见丝毫慌张。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燕无渡问。 楚北岌眼睛也不抬一下,「踏遍山河,不想以后。」 燕无渡听着有些熟悉的话,莫名发笑,能说出不想以后的话,多半是已经穷途末路的人,在白雾重重的山顶行走,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踏空的,跟他上辈子一样。 但若是两个人同行,那种荒芜寂寥的感觉便瞬间荡然无存了。 燕无渡收回目光,也笑着看了一眼手里的茶水。 忽然耳边一声炸响,侧头一看,原来是小厮将滚茶溅到客人手上去了,瞬间烫红了一块,那客人一看衣着不凡,正巧这时候仙盟集聚,想来是某个宗派世家的。 那客人怒极站起,抄起茶具掷于小厮脚下,瓷片瞬间炸开了花。 那小厮连忙跪下认错,一边求饶一边捡起地上的瓷片,那客人将他的手踩在脚下,在那堆碎片上碾动,鲜血顺着他的脚掌蔓延。 「连茶都倒不好留着这只手也没用了!」 小厮痛苦不已,说着全家上下指望着他这手吃饭,什么样赔罪都好,千万别废了他的手。 客人听也不听,更恶狠狠地骂他,燕无渡朝楚北岌看了一眼,手指点茶,一摆手水滴飞出,瞬间在空气中形成一道尖锐无比的冰针,朝客人踩着小厮的腿上射去。 第135页 一声低唿之下,客人闪身躲避,急急撤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水滴射向的圆柱,有两个显眼的贯穿洞口,缓缓冒着冰柱消弭的寒气。 他心有余悸地看向一边谈笑风生的两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胸中有怒火也瞬间压下,此正逢多事之秋,可以预料到正邪大战在即,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或者修为低微的修者都四散纷逃,敢留在这里的多半是修为不俗的。 想到这一点,他迅速转身下楼,离开此地,也不计较那小厮的事。 待四下归于平静,小厮拖着滴血的左手,跪行到二人面前,连声道谢。 燕无渡直道不妨,抬手要阻止他继续下去,但无济于事。那人仍一个劲地磕头拜谢,一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样子。 但一个抬眼,小厮忽然看见了另一个沉默不语的人腰间挂着的玉龙腾云的佩玉。 脑子忽然轰得一下子空白一片,世人皆知,这是干元宗掌门信物。 那么眼前这两个人…… 小厮不敢再想,神色极度不自然地退走。 楚北岌淡然地看着他偷偷摸摸朝自己这边张望一眼,瞬间混进人群之中,找到巡街的仙盟人士,一番耳语之后,指了指自己的方向。 一只飞鸟飞向重重雪山,玉春楼下面多了许多徘徊但努力不露声色的巡街队伍。 楚北岌缓缓撤回目光,看向燕无渡,淡笑,「要结束了,你瞧。」 燕无渡也察觉出情况不对,他有些疑惑的神色,「怎么会?他们不应该知道的。」 「那个小厮看见了我的掌门玉牌。」 燕无渡抓狂,「你乔装居然不藏玉牌??怎么想的!!」 楚北岌满不在乎,「忘了。」 「……」 不多时,仙盟之人以最快的速度闻声赶来,将玉春楼的人散退,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 围观的人也被呵退,所有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匆匆忙忙向外跑,踏出的灰尘漫天,一片兵荒马乱。 楚北看了楼下一眼,「瞧,他们宁可相信是我跟你同流合污,也不相信是你想我投奔从良。」 燕无渡似笑非笑,「说你我的凶名相较于道祖你的威名,还是更胜一筹。」 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冷肃面孔中,楼上两人谈笑风生地碰了碰杯,浑然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 薛有疾自人后走来,向高楼上温声劝和,「二位若是有降意,后面一切好说,但若是负隅顽抗,我等百名宗师只能捨身与二位同归于尽。」 燕无渡抬手倾覆,一杯茶水顺着屋嵴流下,落到薛有疾脚边。 「果然又见面了。」 薛有疾怒退三步,脚下原本融入土地里的水瞬间化作三尺冰锥扎上来。 一夜之前还是个不足为道的金丹期,瞬息之间修为连越几层,不愧是连薛诏都忌惮的修真天才。 薛有疾抬头,望进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里。 「都到这种地步了,何须说这种无意义的话?」燕无渡回头看向楚北岌,「你说呢?」 楚北岌一脸神情恍惚,仿佛神游天外,无暇顾及眼前种种。 直到一句呵声将他叫醒,楚北岌缓缓回过神来,他看着满脸不解的对方,终于乏力一笑。 「比我想像中要迅速一些,不过还好碍不了事。」 又是之前那种不明意味的语气。 燕无渡又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你?」 楚北岌倚靠着阑干,望向飞檐之上的天际,碧蓝的穹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照射出一束金光降临在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几乎笼罩所有人。 即使天色大亮,巨物的恐惧也压的每一个人喘不过气来。 燕无渡跟着看过去,略微震惊过后,他看了一眼底下目瞪口呆的人群。 这场面,在场的所有人在八百年前都看过,天梯降落,有人要飞升了。 薛有疾禁不住心中一阵讥讽,他知道楚北岌在八百年前便得道而不飞升,现在所有人以为的狼狈为奸,患难与共,实际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可抛下俗世再入仙班,那燕无渡呢? 留他一人在世的下场可想而知,不会比当初的薛衍成情况更好。 但这种情况亦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一人飞升,万年间再无灵力,所有至高修者都将化为凡人,从前的楚北岌他们无可指摘,只能认命,但现在的他已经是与燕无渡同流合污的一块烂泥,必然要将他彻底拉下马来。 一声令下,所有修士打着捍卫正道的旗帜向二人发起讨伐。 正逢这时,天道降下万道天雷雷劫,浑身皮肉绽裂的痛苦让燕无渡下意识瑟缩一下。 但都被楚北岌一一挡下,他将无上劫插于地面,瞬间腾起一道坚固到世间罕见的阵型,将刀光剑影与电闪雷鸣隔绝在外。 白光忽闪地照亮楚北岌本就苍白的脸上,一时间陡然生出怪异的诡谲之感,尽管他的面色依然平静得可怕。 燕无渡很清楚外面那群人怕的是什么,同时心里也无比清楚,这根本不是楚北岌的飞升雷劫,他的雷劫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渡了。 这是自己的飞升雷劫。 可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燕无渡试探问,「你骗我?」 楚北岌直直迎着他的目光,「藉由神力,互换命格,阵型运行天地二十四周,即刻形成,算来就是现在。」 第136页 二十四周……算来就是地府初见那日,阵型处启。 「所以我的再生是因为阵型的启动,而不是薛衍成作恶一说?」 楚北岌沉默,算是默认。 燕无渡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底,即使天雷在侧,也失魂落魄地后退一步。 他的新生是从楚北岌身上汲取的命数,一者寿命越长,另一个便走向枯萎,没有平衡点,只有此消彼长的极端。 今日自己飞升与否,都面临着楚北岌将于此刻殒命。 数日前说好的浪迹天涯在此刻都化作虚无泡影,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谎言。 燕无渡紧紧抓着楚北岌的衣领,双眼通红地逼问道,「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我用得着你做到这种地步吗?」 楚北岌的目光早飘向天外,微微侧目看着阵法之外放大的修者狰狞的面目,片刻,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们虽对你喊打喊杀,仍不及我对你恨意的千万分之一,你以为绝悔涯殒命是成全我的大道,我就该一辈子对你感激涕零吗?说到底,我才是世上最恨你之人。」 楚北岌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似疯似魔的笑,嘴角涌出一丝血迹,顺着苍白得几乎看得见青筋的脖颈流下。 燕无渡看了一眼不远处,金光泄地,睁不开眼的光亮里能面前窥见一丝轮廓,那是飞升天梯,待天际漩涡完全堕地,就代表着楚北岌的命数走到了尽头。 惶惑之下,燕无渡的嘴张合几次这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话音刚落,境界破碎,同时象徵着楚北岌的命数已经到最后一刻。 瞬间肆虐的雷电,挥舞着刀枪的修士朝着二人啥来。 楚北岌半张脸被血污染了,「我当年的痛苦,你该代替我一一感受。」 话虽然是咬牙切齿说出来,但眼中确实掩盖不了的哀切爱意。 他竭力将燕无渡推开,以一人当下万人的攻击,只留下一个背影。 燕无渡跌下高楼,抬眼竟然触碰到了天梯,放眼一望,是雨过天晴的霁色,只有顺着这条路上去,就是万万修者翘首以盼的飞升之道。 回头一眼,他看见一个持剑半跪的身影,身上无数贯穿伤口,自己的修为高涨直至得道飞升,面临的是对方的丧失修为,命不久矣,他此刻应该已经到达极限了。 「是本该属于你的光明坦途意外落到我身上,我现在全部还给你了。」 一章写不完呀,分开发好啦 第68章 后生 楚北岌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一只心魔。 非男非女,与生俱来。 从前从不曾出现,直到那夜鬼祭谭之后,那心魔便从黑暗中迈步走来,竟然完完全全长了与燕无渡一样的模样与声音。 他语态总带着引诱和无辜,在无人处攀附这他的脖子,轻声细语。 「阿楚,杀了他,我看他心生讨厌。」 「阿楚啊,要知道神骨本不属于你,那是诸神的错漏才落到你身上,杀了燕无渡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共享永生。」 「主神之位本该是你的,杀了他一劳永逸,杀了他……」 而燕无渡从不会这样说话,楚北岌也从不会将祂与燕无渡混淆,甚至相提并论,他只对祂拙劣的模仿感到厌倦。 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忽略祂的存在。 直到月神山上,燕无渡被诬陷弒师,楚北岌独自拦下所有企图追杀的长老们,他讨厌对牛弹琴,但那天他一般般重复解释燕无渡弒师的不可能性,但面对的仍是一张张不解,恨其不争的脸。 楚北岌头一次想应了心魔所说,将他们全杀了。 那天他才明白,祂是他的心魔,也是他杀欲恶念的源头。 此后的茫茫数百年间,他只感觉和燕无渡在一起能短暂的遏制恶念的生长,心魔意识到单纯心理上的引诱对他毫无作用,于是改变策略。 杀欲郁结于心无法散去时,浑身似有业火燃烧,没日没夜地在痛苦里沉沦。 但楚北岌无比清楚,倘若真的如心魔所愿,那么他和燕无渡之间便横亘了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自他死后,这种情况便越演愈烈,浑然没有停歇的时刻,只能将自己封锁在石室之中,不问世事。 未及时救下薛衍成亦是自顾不暇。 不能将他留在干元宗,这样之后徒增是非,只能将他送入九重地狱,生死由命。 为了结出互换命格的自我献祭阵法,楚北岌只能一次次回溯到从前,经歷数万次反覆,这才能将燕无渡已经散去的残魂收集起来。 回溯的开始,他头顶傀儡月,周身一片废墟狼藉,少年于湛湛月光下向他伸手。 回溯的结尾,绝悔涯上狂风肆虐,闪电残白的光一瞬一瞬地照在他的脸上,燕无渡倒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恶狠狠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过往之中,数百次少年的回眸,他走在最前方,朝着他朗声一笑,「看见前面的山坡了吗,谁先到谁就赢!」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明知是幻境一场,楚北岌却禁不住扬起嘴角,轻声地仿佛说给自己听。 「好。」 「这坛酒归我!我是师兄,理应享受。」 「好。」 「你去拔了宴见月的花,看看他什么表情。」 「好。」 第137页 …… 「死也不会放过你。」 「……好。」 一转眼,手臂中抱着的人化妆一地泡影,再抬头,少年朝他伸出手,「我叫燕无渡,干元宗大弟子,是来拯救你的。」 楚北岌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回溯,他似是喟嘆也似怨恨,「可你食言了。」 * 干元宗。 赵立序数次试图闯出封禁,但都被看守弟子拦下,饶是平和如他也不免烦躁起来。 薛有疾领着数字宗师离开已经有一会了,若有变量恐怕整个修真界都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 正在赵立序考虑是不是到了暴力突围的时候,怀中薛衍成身上的幻身符忽然松懈下来了。 原本抱着的猫瞬间变成人,以横抱的姿势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都略显尴尬地放开。 但此刻很难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符箓的失灵便说明燕无渡此刻情况危急,已经无暇顾及输送维持符咒的灵力。 容不得多想,赵立序立刻抽剑打落为首看管弟子的剑,「今日是我强行杀出,此后也由我一人承担罪责,无关各位师兄弟的事,若是能行个方便,便为我让一条路吧。」 其余弟子多多少少与他有交情,或者得了他的照顾,此刻也实在不愿意兵刃相见,只得拱手,「赵师兄,此去当心。」 赵立序回了一礼,向外走去,薛衍成刚要跟上他,便被其余人拦下。 「你是薛家主要求重点看管之人,不可出去!」 眼看着赵立序要离开视线,他急急出声喊住,「只有我知道怎么对付薛有疾!」 看着对方缓缓回头,他补上一句,「带上我吧。」 赵立序不相信也不怀疑,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薛衍成按下身前拦住他的剑刃,「薛有疾挖取了薛诏的金丹,实力不可小觑,只有我知道怎么对付他,只有我能杀得了他,因为我知自己罪孽深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这次是真心的,没有骗你。」 赵立序思考片刻,毫无预兆地出手打伤看守弟子,拉着薛衍成往外跑。 他知道好生劝他们放薛衍成跟自己同行是不可能的,情急之下只好动用武力。 顺着被天雷噼过,硝烟瀰漫之地时,薛有疾面目狰狞地抓着燕无渡的肩膀,企图将他拖下天梯。 「真是情深义重啊,没料到飞升的居然是你,不过都一样,你和他一样都得死。」 薛有疾做惯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慈悲面目,即便手里实在干着杀人放火的事,面上依旧难改哀伤与怜悯。 燕无渡望了一眼天梯,飞升之后尚有办法,让若死在这里,成了两道亡魂白骨,楚北岌数百年的苦心孤诣岂不化作幻影? 奈何薛有疾的法力只高深确实超乎他的想像,在他的掣肘之下,只在难以脱身。 但明明只差两步。 正在燕无渡决心破釜沉舟,回头一战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无渡,你还认我作你的儿子吗?」薛衍成站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问道。 燕无渡疲于应对,但还是下意识回了一句,「废话,你想造反不成?」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都松了少许,那是薛有疾跟着看过去,他的脑子里闪过几秒空白。 他其实并不想让薛衍成看见自己杀了燕无渡的过程。 薛衍成宽慰地笑了笑,抬手封闭经脉里流淌的灵力,抽出剑身,送入咽喉,在燕无渡几乎目眦欲裂的眼神中倒下。 自封灵力后身体与凡人无异,剑刃刺穿他的脖颈,滴滴黑色浓稠的血液滴落,下一刻,薛有疾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看着倒下的身影。 早在薛家重逢那次,薛衍成将他从水里捞起来,就留了一手,下了死生契,两个人的命数从此绑在一根在线,一个人死了另一人也会受到牵连。 薛有疾步步朝濒死的薛衍成走去,他伸手要掐住他的脖子,目光怨毒地凝聚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患难与共,都只是我认为的吗?其实你从不曾信任过我一点点?」 薛衍成奄奄道,挤出一丝讥讽的笑,「你想错了,你只是我养的一条疯狗而已,谈什么信任。」 薛有疾在即将触碰到他前一刻,被飞来的一把剑刺穿手心,剑气迅勐,将他的身姿带偏,终于脱力倒到一边。 眼皮沉重地闭上之前,他看见放在一直守护楚北岌的尸首的赵立序飞身到薛衍成跟前。 兴许是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已经来不及考虑此刻是否体面,孤零零站在他面前,有些失魂落魄道,「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办法吗?」 早知道是现在这样,他决计不会带他出来 燕无渡此刻也跑上前来,托起他已经脱力垂下的脸,「你的命是我给的,我允许你死了吗?满身的罪孽还没有赎完你有什么资格死?!」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地将咽喉贯穿倒地,此刻如同一朵折了的花,头因为失去控制无力地垂下,可见求死心切,甚至来不及听到这句话。 燕无渡抵着他的额头,缄默半刻。 他虽恨他步步算计,但也没想过到最后会是这种收场,抬眼看了远处身影,楚北岌被转移到另一片无人能涉足的空地,算是对其遗体留下最后的体面。 燕无渡缓缓将薛衍成放下。 第138页 现下唯有一条路可走,他别无选择,只能上去寻找最后的生机。 「立序,你千万保重,等我回来,」燕无渡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次强调,「我这次一定会回来的。」 赵立序跪下磕了一头,「师尊与薛衍成之命全仰仗师叔了,此去千万当心。」 燕无渡踟蹰踏上一节台阶,身后剑击的金属生更重,「不能让他上去!把他拖下来!!」 燕无渡瞬间下定某种决心,头也不回地迈过一层层台阶。 得道飞升过了,世间灵力骤停,赵立序公然战队三人与仙盟作对,到最后下场不会比当年的薛衍成更好。 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 燕无渡咬牙憋着一口气,他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层层淡薄的浮云从他脚侧擦过,在终于迈过最后一层台阶后竭力倒地。 但没有更多时间给他浪费了,燕无渡撑着腿缓了一会,站立起来。 这里是望不到头的白茫茫的一片,随着脚下的动作,水波由深至浅荡漾开去。 这是……重生之后看到的幻境? 那道神圣庄重的声音重又响起,语中含笑,「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了。」 「天道?」燕无渡望着白茫茫的一片陷入沉默。 「恭喜你得道飞升了,只可惜除了你,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楚北岌死无全尸,薛衍成为了你自戕,赵立序也身陷囹圄,这是你想要的吗?」 燕无渡眼前就像第一次那样豁然出现一道光幕,失去修为的修士从枝头凤凰变成凡夫俗子,只好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死去的两人的尸首上,戮尸千万遍也不解心头之恨。 而活着的赵立序更不会轻易让他死去,他们要一遍遍从身体和精神上将他摧毁,变成为了活下去与猪狗抢食的鬼。 「能救他们的只有你,只要你用它自戕,一切还能回到一年前,楚北岌的献祭之阵失败,没有你存在的岁月里,所有人都安好地活着。」 脚边水面凝结出一根通体湛蓝的冰锥,燕无渡将信将疑将它拿起来。 「你要赶紧想清楚,再犹豫一秒,方才光幕里看到的一切都会在下一刻发生。」 燕无渡握着冰锥的手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下手吧,你一人换三人的安好不值吗?你不爱他们吗?为神者到了紧要关头,便该有自我献祭的意识,来吧下手吧……」 燕无渡毫无徵兆地将冰锥插于水面,仿佛一记惊雷落入海面,霎时间万千水柱涌起。 天道痛苦地惨叫一声。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迄今为止做过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让我死是吗?」 天道声音不復庄重,慌乱试探,「你都想起来了。」 燕无渡松开抓住冰锥的手,缓缓站立。 想起……什么? 好像有万万年前的记忆如同海浪拍进他的识海里,撞击得他禁不住后退一步。 天道神官与魔神厮杀数百年,最后都逃不过邪难胜正一词,但天地恶念一次次催化魔神的诞生,神官只能一次次下凡将其诛杀,却难以彻底将其抹杀。 神官为此困扰已久,在最后一次正邪大战后,魔神像前生一般嘲讽,只要天地恶念不绝,他就永远不会消逝,想彻底杀了他,不如先杀了天下苍生,毕竟所有无辜百姓才是恶念的源头。 神官将刀更没入其心脏几分,缄默不语。 他所说的话,正是目前的困境。 知道命数将绝,魔神对着他这位争斗了一辈子的宿敌说了句真心话,「倘若一个人生来就是恶,所有人都认其为恶,对他喊打喊杀,那么他还能有选择做一个好人的余地吗?」 诛杀魔神之后,神官飞升天庭,却被他这句话困扰住,魔神所说的确实是他面临的生生世世逃不出的诅咒。 生而为魔,面临千夫所指,人人喊打,在不得已之下为求生产只能杀尽对他有威胁的人,错上加错,直到无可挽回。 确实是死局。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是魔,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神官反覆咀嚼这句话,如果是自己,又能如何解开这必死之局呢? 他叫来护法,向他坦言自己的忧虑。 护法听后也觉得他说的不是全无道理,试探地给出自己的建议,对付源源不断的恶念,堵起来只会越攒越多,过满则溢,到时候反噬自身就不好了,这种东西应疏不应堵。 神官思索一阵,决定再下凡,将魔神的命格全部加诸在自己身上,兴许切身体验之后,能寻找到新的解决之法。 而他离开天庭后,一切事务就按照往常一样,交给护法来处理。 「我和楚北岌命格互换,我成了过去千百次的他,但我的神骨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是你做的,是吗?你想杀了我取而代之。」 「楚北岌一旦飞升,天道秩序会感应到他与生俱来的恶,自动将他的魂魄粉碎,而你成了最后的赢家,是吗?」 「但你没有料到他居然没有选择登上天梯,反而用了八百年时间建立献祭阵,将我的神骨重新还给我,这和你的计划背道而驰。」 此话一出,身边霭霭水汽散去,幻境破灭,他看见金碧辉煌的神座之上,他的护法穿着他的衣袍,桃代李僵地坐在他的位置上。 金阙恢宏盛大,耀眼夺目,胜却人间所有繁复的装潢,呈现出一副不染俗世的样子。 第139页 护法胸口还插着他刚刚刺下的冰锥,热血併合着融化的冰水淌下,染了原本白金色的神袍。 他濒死前死死捂住胸口,一字一字艰难道出,「我怎知他居然这么蠢,摆在眼前的飞升大道不要,非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也不知道他发现自己捨命救下的人是几辈子的仇人,他会不会后悔,他那时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燕无渡抬手补刀,将他彻底断了气。 孽障因果已除,他的额间缓缓浮现一片神印,来不及多想,他立刻下凡而去。 多年之前桑歌的情景再次出现在眼前,赵立序被失去修为接受不了现状的凡人关进笼子,所有人扒着栏杆朝他怒骂诅咒。 燕无渡挥刀向伸出手企图拉扯撕咬赵立序的人砍去,反应快点只是被刀锋伤了皮,沉浸其中不肯松手的人则被砍下一只手。 他挡在笼子前,所有人不敢再前进半分。 「没事吧。」他问。 赵立序摇摇头,手间的绳子被松开,他得以活动,仿佛看见曙光降临,「师叔,您回来了。」 「辛苦你了,他们的尸首……」 赵立序从木笼走出来,「薛衍成在那边,但师尊他没有留下遗体,他……灰飞烟灭了。」 虽然不意外会是这种结果,但亲耳听到仍忍不住心惊。 他走到薛衍成身边,小心抽出剑身,从眉心中抽取未散的魂魄。 在尸首旁,一道白烟聚集成一个人形,俨然就是薛衍成的模样。 他看了看双手,对自己还活着赶到惊讶,继而抬头,「爹?」 燕无渡跟着站起,「你的余孽未消,怎么好一死了之,你杀过的无辜之人,造成的诸多麻烦,你可认吗?」 薛衍成转喜为忧,颓废地低下头,「我认,但凭爹爹惩罚。」 「我知你所作所为很多都是迫不得已,但一桩桩一件件的罪孽,定要你自己去赎。」 「是。」 「我罚你歷经百世困苦,将你对不住的人的毕生苦难一一受尽,换他们无忧喜乐,过后才可死去。」 薛衍成一笑而过,「好,都好,只要你还认我。」 燕无渡虽然心中难过,但也不得不这么做,「你去转世吧。」 薛衍成一口答应,消散之前,他回头笑道,「我能明白你当年的心境了,为所爱之人而死,确实不枉此生。」 燕无渡站在原地,山野的风吹来,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数百年前,他闭着眼感受。 直到被赵立序的声音打断,「师叔……」 燕无渡淡笑回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是要彻底将他置于死地,但他的因果我若强行干涉,恐怕难以收场,也是对枉死的人不公,不如把他的命交到他自己身上,既是赎罪,也是寻找新的生机。」 赵立序沉了沉心道,「如果可以,让我陪他同去吧,整个修真界的灵力都将走向凋零,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反正也是给自己寻一个去处吧。」 燕无渡好歹也比他长了许多年,一眼便知他解释之下的小心思,但他看破不说破,微笑地点了点头,「去吧。」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那个人虽然不在,但只要有人活着,天地恶念会再次催生他的再生,只要他还活着,总会再见面的。 尽管再怎么努力去不在意,护法最后一句话还是给他留下不小的担忧。 可无论如何,是爱是恨,他总是要去找到他的。 此后的数百年时间,燕无渡踏过千山万水,只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张眼熟的面目,得以一见故人。 某日,他接到大光明宫的飞书,称九重地狱来了一个恶煞,声称自己是这里的主人,打得所有鬼怪无不敢跪地臣服的。 燕无渡匆匆赶去,心里有一股很强烈的预感,他回来了。 积攒多年的愤恨,激动,忧虑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但他顾不得犹豫一分,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他看到的是一个颀长的身影坐在王座之上,将手下鬼怪的头踩在脚下,冷漠中带着一丝嚣张,「你所说的宫主真有如此厉害?让他出来与我一战。」 说完,他注意到殿外直愣愣站着的身影,疑惑开口,「你是谁?」 他没有从前的记忆? 燕无渡暗自沮丧,顿时连扯出一丝笑意也难,但片刻之后又重振旗鼓,不记得正好! 「我就是他所说的大光明宫宫主,也是你上一世的道侣,准确来说,我们是好几辈子的道侣,这一次也不例外,我奉前世的允诺,来赴约了。」 燕无渡一本正经地忽悠,楚北岌却绷不住笑出声,「你演的一直都很假,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没有丝毫进步,一样的烂。」 燕无渡疑惑地上前两步,「你有记忆?你全部都记得?」 楚北岌理所当然摊了摊手,「是,全部,往上数的第十三次轮迴,我都记得,刚才的话我可当真了,不许反悔!」 燕无渡一言不合就要提刀砍他,「耍我很有意思吗?!」 「非常有意思。」楚北岌接下他蓄力一击,顺势将他拦腰抱住。 「过去种种我都原谅你了,看在你这次真的守约的份上。」 燕无渡强势地推开他,「用得着你原谅?我还没有找你自作主张一事。」 他掰过楚北岌的脸,捧着对方的下颌吻上去,「现在一笔勾销了。」 第140页 此后,苍生安稳,海晏河清,一人镇守九重地狱,一个高坐神坛。 啦啦啦啦啦啦写完啦第一本,结尾真的很吃力,憋了一个世纪才憋出来(唿气 虽然还有一点点内容没有写完,没有交代地可能会写在番外,随机掉落啦 小楚小燕小薛小赵的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啦,感谢看到这里的宝贝们,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