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绿茶山鬼的小傀儡》 第1页 《穿成绿茶山鬼的小傀儡/被迫美强惨绿茶》作者:我吃水煮鱼【完结+番外】 文案 【嘴甜心硬小骗子x绿茶娇夫山鬼大人】 防盗改了个名,求怜爱,为大家点唱好运来! 专栏预收《瞒着全师门和前夫同居了》,存稿ing。预收《痴缠长公主》。 双向救赎+后期微火葬场+成长流 ——— 陆时微是个生来可见鬼的招魂师,招摇撞骗日久,难得没说假话,反倒一命呜唿。 正感慨世道多艰,莫名绑定【招魂】金手指,神神叨叨地催她: 「功德余额为负,不得往生,速速行善。」 * 于是执念深重的山鬼江予淮被她盯住。 攻略他、解心结、再渡他,天大功德近在咫尺。 为求依附,她不惜以身设局,软磨硬泡成了他的傀儡纸人。 不料命魂附身纸片日久,生出一缕胆大包天的妄念。 小纸人用粗重锁链困住他,神色撩人,欲与他洞房花烛,寂寂夜色乍现妩媚颜色。 望见他眼底炽热,陆时微惊觉大事不妙。 糟糕,好像一下子招惹过了火。 * 江予淮疑心近来自己心爱的皮相到了大限之期。 起初听她对旧爱念念难忘,他心无波澜。 岂知如今听闻她眉开眼笑夸他人好生厉害云云,他身上总是滋滋冒烟气,破出焦焦的小洞来。 修补频频,灵力偶有不济。无妨,山人自有妙计。 仙门弟子闯上山,要强行除了他。他探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衣角,柔柔弱弱道: 「时微,护我。」 ——— 消磨多日,陆时微方知早已深陷骗局。 她勃然大怒,等来江予淮红着眼眶,委委屈屈地把剑递给她,道: 「你不是在百姓面前宣誓,同我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吗?怎能始乱终弃......」【已省略800字】 「再骗骗我吧。就说,你过往护我,皆是真心。」 然后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奉于你,即使是命。 —— 余生漫漫,尽予君怀。 1v1+主线he 【食用指南+排雷】 1.男主超守男德,恋爱脑是男人的好嫁妆。 2.金手指是科普小挂件,戏份不多。 3.剧情流感情流各一半,后期剧情多一些。 4.女主开始是真·菜鸡,男主是装弱,有话说开不憋屈,进展偏快。 —— 预收《痴缠长公主》文案: 高岭之花x心机小狗 大雍朝汝宁公主方颂宜,封号和名字皆取得端方,生来温婉娉婷的一张脸。 然在京都传闻中,她性情骄奢,好养面首,耽于享乐,风流韵事更是为百姓津津乐道。 譬如长她十余岁,却纠缠不休的阳安侯沈悫,曾是她的授业恩师;再有同她的良配大理寺少卿崔令珩。 传闻公主默认:皆不过是本宫裙下臣。 流言在帝王颁下一纸婚书后戛然而止,她被迫和出身寒微的少年将军绑在一起。 街头小报:惊!公主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她是身不由己,连带着看那眉眼含笑看向她的人都不顺眼。 —— 从军营养马小奴成为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谢寻川用了整整十年。 京城百姓皆道,起于微末的将军吃够了寒门的苦,决心要攀上浪荡公主这根高枝。 他知晓公主最爱俊美少年,孔雀开屏般花枝招展在她面前现眼,费尽心机只盼佳人一顾。 没成想只得一句漠然的点评:「土包子。」 果然她是眼高于顶的玉叶金枝,瞧不上他这歷经塞北风沙裹挟的容颜。 他在战场上调兵遣将得心应手,在方颂宜身上笨拙用尽三十六计,唯见她看破的哂笑。 #好耶,今天公主正眼看我了。# * 诸般努力,美梦成真,谢寻川一朝得指婚成了长公主的驸马。 方颂宜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的发顶问:「你机关算尽,是想倚仗本宫扶摇直上?可我不是一个足够好的靠山。况且,你得容忍很多人。」 「我只是愿意为公主付出一切。至于其他男人,都不重要。」 他贴近她、仰望着小心翼翼放在心尖数载的天之骄女,近乎虔诚地起誓。 内容标籤: 强强 灵异神怪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时微 ┃ 配角:江予淮 ┃ 其它:预收《瞒着全师门和前夫同居了》 一句话简介:嘴甜心硬小骗子x绿茶黏人精山鬼 立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1章 招魂问话 雍州南阳,七月炎毒。 郡守沈府大门上挂着白幡,院内静寂,厅堂正中停着一尊黑色棺椁,后面的桌上摆着一盏香炉和长明灯,还有诸多供品。 棺椁前方的软垫上跪坐着一素白衣裳的清丽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此刻仰着头,眼黑上翻了大半,极为专注地朝着棺椁念念有词。 片刻后,她眨了眨眼,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案前上了炷香,姿态虔诚地伏身拜了拜。 「大师,你看见我儿了吗?」一粗布麻衣的妇人急不可待地出声询问,神色悲切,正是死者沈临渊的母亲沈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被称作大师的少女,名为陆时微,沉思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描述:「沈夫人,您儿子右眼侧下方有颗痣,身体焦黑,左腿缺了一节,我没有看错吧?」 「没错没错,是他,我苦命的孩子,呜呜呜......」沈夫人面露不忍,哀哀哭泣起来。 今日是沈家大公子沈临渊头七,明日将出殡下葬。眼下棺椁早已合上,听说就连亲朋来弔唁时都没有见到他的遗容。 陆时微本来还有些不解,权贵人家办丧,通常停灵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他只有普通人家的短短七日。 但在亲眼看见他的死状后,一切反常水落水出。 那样焦黑的一个人,甚至有肢体残缺,自是不能允许他人亲眼看过再行祭拜,需早日入土为安。 在魂魄离体,未能往生的七日里,魂魄依旧会维持死时的样子,又会是何等的难堪? 「那临渊同你说什么了?他究竟是被谁杀的?」面容肃穆的沈大人扶住妻子,皱着眉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不等她开口,一年轻男子不耐的声音响起:「爹,你怎么也信这小丫头?人鬼殊途,道士尚且只能超度亡魂而不是招来问话,她怎么可能与大哥说话?」 插话的是个眉目如画的冷脸男人,正是二公子沈临熙。 陆时微不理他,痛惜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回沈大人的话,大公子生前伤重,烧坏了舌头,说的话确实很难听懂。」 沈临熙轻嗤了一声,眼睛却是牢牢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迎上沈大人怀疑的目光,她紧接着解释:「但这难不倒我,问话亦可问心,能懂!他说自己死在一个很大的门派里,位置在雍州某座山上,应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凶兽一类的东西。」 沈大人眉头蹙得更紧,询问说:「如此说来,只是意外?什么凶兽能让人都烧焦?」 「这也不一定,只是......」陆时微含煳其辞,眼神飘忽地东张西望。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沈夫人焦急地催促着,见她颇为犹疑,语调尖锐地训斥道:「快快说清楚,不然可不会按说好的价付你!」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说:「具体怎么回事大公子没告诉我啊......只是这凶兽,好像是有人驱策的。」 许久不发一言的沈临熙突然阴恻恻地说:「非要说成是人为的,小骗子,是多加些银子你能问出来不成?」 知道答案也不能说啊......陆时微偏过头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沈临熙身边的鬼魂,空洞洞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如果要说沈临熙毫不知情,她才不会信。 陆时微竭力忽视一旁如刀子般的视线,佯装懵懂,回答道:「民女力弱,只能问到这些了,请节哀。」 这桩生意渐进尾声,沈夫人跌坐在椅上不住地落泪,陆时微乖觉地补上一句:「但他希望您二老不要过于伤怀,要照顾好自己,这样他才能安心离去。只要能还原真相,替他报仇,便可慰藉亡魂。」 虽然厅堂里的两位老人什么都看不见,闻言后仍是接连点头,沈夫人忙不迭地擦拭着泪水,恨不得直接憋回去。 沈临熙静静地立在一旁,眼眸低垂,遮住大半的神情。 出工半个时辰,银子拿到手软。 陆时微捏着鼓鼓的荷包,哼着愉快的小曲走在街上,今日到沈府招魂问话,是她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生意,果真报酬颇丰。 从她十岁起,她就对外宣称自己是一名招魂师。 所谓招魂,即能召回新丧之人的魂魄,与之沟通交流,往往捨不得亲人的顾客都指望再听上个只言片语,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足以了却未亡人的念想。 若要较真,她确实是个骗钱的。 陆时微记事开始,就能看见鬼魂,一开始害怕得差点发疯。随着年纪渐长,她发现鬼魂并不能触碰到她,又实在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 她摸索得知人死后七天里,魂魄会徘徊于灵堂里不愿离去,之后才会被鬼差带走,就琢磨出这么个法子谋生。 能与鬼魂沟通的事半真半假,他们虽仍有神智,但张嘴无声,只能比比划划,她靠着辨认口型和手势,勉强能够连蒙带猜看懂一些,编得顺畅些转述交差。 加上她生得玉雪可爱,再说上几句切莫伤怀、好好过日子一类的话,痛哭流涕的顾客们基本都已经感恩戴德了。 招魂问话至今已有七年,陆时微做来十分熟稔,眼下她一边熘达着,一边在心里算着帐,够交下个月屋子的租金了,还能攒着钱给老太婆买许多好吃的和新衣服...... 烈日炎炎,临别时沈临熙阴翳的眼神骤然浮现在她的美好畅想里,竟无端生出寒意。 她一向惜命,只贪财不多嘴,原本只想把问话引到山间凶兽了事。 可是,身躯残破不堪的沈临渊,一遍遍地朝着她叩头祈求,他被烧过的身体僵硬得很,又少了条腿,连站着都摇摇欲坠。 但在察觉陆时微能看见他以后,他近乎疯狂地指向沈临熙,甚至试图跪下抓住陆时微的衣角恳求。 他明明什么都没法抓住。 在厅堂里第一眼看到沈临渊的鬼魂时,饶是见多识广的陆时微,也不免大惊。 陆时微轻声告诉他,求她徒劳无功,沈家的事有天大的隐情都与她这样的小人物无关。她又不是府衙差役,不会查案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然而沈临渊恍若未闻,时限将至,陆时微是他最后一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更为急迫地对着她比划起来,发黑的嘴艰难地嗫嚅着几个字眼。 最后,他茫然无措的眼睛里汩汩流出鲜血。 是鬼的眼泪。 总之,陆时微平生罕见地心软了。 于是如今她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满腹心事地走了一路,都快走到家门口了,也不知道老太婆独自在家,会不会等得着急了。 陆时微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了眼,稍一迟疑,在宽大衣袖遮掩下悄悄把荷包扔在了路边杂草堆里,过门不入,又哼着歌向远处走去。 不出几步路,周边的街景和熙攘的人群突兀地消失不见,何时走了岔路?竟会到了荒僻无人的小径? 出事了。 她浑身都冒着凉气,先前的寒意果真不是错觉,无数种可怕的猜想在她心头缠绕,不敢跑也不敢回头看。 「多事的人,就该去死。」冷冰冰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是沈临熙踱步而来。 简直是道催命符!陆时微头皮发麻,想尖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顾没命地往前逃跑。 「你听说过阵法吗?再跑一天一夜,你都逃不出这条路。」沈临熙立在一柄长剑上飞掠而过,倏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御剑飞行,陆时微从未见过。原来雍州城里真的有修仙的人?这样的人竟然要杀她! 「上苍有好生之德,说书人讲过修仙者累功德求长生,想来是不能造杀孽的。况且我只知道是有人害大公子,与你何干?」 无处可逃,她反倒镇定下来,振振有词地反问。 「这世上,多的是比修仙更好的法子。」沈临熙笑得诡异,提剑搭上她苍白的脖子说:「你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你的命留不得。」 沈临熙无比满意地欣赏着她煞白的脸色,大大的漆黑瞳孔惊恐地睁着,果然比先前老神在在的模样有趣许多。 说理不通,不如曲线救国。 陆时微捋顺了舌头,期盼地劝说:「我只爱财,沈夫人给的价够高,知道的我已经全说了。您是修仙者都看不见鬼魂,兴许我的本事会对你有用呢?不收您钱!」 沈临熙竟真的思索起来,利剑在她脖子上划出丝丝血痕,她浑然不觉疼痛,只恨自己手无寸铁。 「小微,你在哪儿呢?奇怪,荷包在门口啊,怎么人不见了?」熟悉的苍老声音遥遥传入,激得陆时微一凛。 是老太婆! 「啧,竟能闯进来寻你?」沈临熙拎着她跃上树,来处小路尽头有一佝偻身影,步履蹒跚地走来。 沈临熙眯着眼望去,目光紧紧锁住老太婆掌心明黄色的荷包,忽然狞笑起来:「还知道留线索?巧言令色,杀了安心。」 话音刚落,乖顺了许久的陆时微激烈地挣扎起来,血痕更深,不安地大喊:「不是线索!她不识字,什么都不知道,求您放她走!求求您!」 「你看,她若再向前走两步,那有个小机关,射出的暗器有毒,足以见血封喉。」沈临熙眼里透出些兴奋的神采,用力扣住陆时微,掰正她的头,让她眼睁睁看着老太婆步步前行。 她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婆婆,你快回去,我求求你了不要再往前了啊!」 「呀,忘了告诉你,有结界,她听不见你说话噢。」恶毒的话语在耳边炸开,几乎逼得她要发疯。 老太婆颤颤巍巍地向前,一步,两步,沉重地碾压在她心上。 小小飞镖凌空刺向老太婆的咽喉,她悄无声息地倒在道旁杂草中。 周遭一切声响都已渺远,意识正逐渐地抽离。 「醒醒,您的招魂系统已触发。」 -------------------- 八月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可爱的读者宝宝们请点点收藏吧! 第2章 何慰平生 大雾瀰漫,重重环绕着一湿淋淋的少女。 眼皮格外沉重,陆时微挣扎了片刻,木然地睁开眼,只见大片迷濛的白。 茫茫不知处,她摸了摸脖子,果然有一条深长的的大口子,喷溅的血迹已经凝固。她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死了。 死亡前的种种画面迅勐地涌入脑海,她亲眼见证了老太婆横死,视线剎那间模煳一片,她宣洩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陆时微依稀记得自己用髮簪捅向了沈临熙心脏,他是猝不及防,但他心口生出一抹淡淡的金色光芒,一寸都捅不进去。 随后沈临熙一剑割开她的喉咙,她模煳地听到沈临熙嘱咐下属把她们俩一併丢进湖里去。她心想埋骨于湖水,也算是不错,于是恋恋不捨地闭上了眼睛。 混沌不清时,依稀听到了一声渺远的唿唤,说的是什么招魂系统? 现在想想,大概只是快死的时候发梦了。可眼下又是在什么地方,难不成因为没人为她设灵堂,都不给七日逗留人间了? 浮生须臾,如走马灯般在她混沌的脑海里翻滚,拢共活了十七岁,有十三年都是和老太婆相伴度过的。 生于穷乡僻壤,父亲爱子如命,母亲偏偏连生六个女儿,她排老么。后来她长到四岁,母亲再没能有孩子,她又总是哭啼说看见鬼,就被嫌她晦气的父亲扔了。 她记事很早,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但之后回想起来,她几乎感激父亲的抛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是一个好心的老叫花子捡了她,拉扯着她长大,同她说话逗乐。 她年少坎坷,在雍州城的大街小巷流浪乞讨,学了些偷鸡摸狗的本事,终于靠着招魂问话的绝技安稳度日,有一屋栖身,吃饱穿暖。 从破庙搬进小屋的那天起,她给自己改了名字。所谓时微,起于微末,时来运转。 叫花子垂垂老矣,她只想着再多攒点钱,让她得以安享晚年。 可都是她太贪婪,沈家出这样的大手笔都敢应承,扔下荷包本是想着倘若自己不幸身死,老太婆还能有钱财度余生。 结果都是因为她多余的举动,牵连了抚养她长大的老乞丐。 既是灵堂上的多嘴,又是留下的钱袋,她不能原谅自己的心软和愚蠢。 「哎呀呀,哭得好可怜。遇见我可就是有好消息啦。」一道轻佻得意的说话声蓦地响起,不见其人。 「……」陆时微疑心自己又在做梦,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冷笑着问:「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好消息?不如投胎做棵草就不错。你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声音听着颇为愉快,絮絮叨叨地说:「小姑娘别着急啊,用你们凡间的话来说,我应该算是神明吧。你可称我为系统大人。此乃鬼国,亡灵的归处。」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找我做什么?」陆时微不耐地问。 「陆时微,巧舌如簧,以招魂问话之能为生......咦?」自称系统的人自顾自念着,突然奇怪地顿了顿,转而又自然地说:「年且十七,遇害身亡。若我告诉你,还有机会復生,是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油盐不进,抱着胳膊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除非你让老太婆也活过来。」 「这是她的死劫,寿元已尽。再过七日,都该过奈何桥投胎去了。」系统立即否决。 「那我也去投胎。」她昂着头,软硬不吃。 系统循循善诱着问道:「你不想报仇吗?你风华正茂,死得何其无辜悽惨。」 「你自称神明,我便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沈临熙会遭报应的。」 虽然陆时微对他恨之入骨,但她对自己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重生个七八回也是去送死。 系统长长地嘆了口气,转而攻心:「你与老婆婆相依为命十载,如今无人能为她送终,你不想回去看看吗?你若是应承,还来得及和她话别。」 陆时微心念一动,苦苦努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老太婆过上好日子,总不能让她沉尸湖底,连魂魄都孤零零的吧? 「再者,你今生亦无转世的资格,怕是只能去地狱做苦工了。」系统洋洋得意地说着,十分笃定她不会再回绝。 地狱?还做苦工?是时候巴结一下了。 「您需要我做些什么,系统大人?」 见她态度急转,系统卖起关子来:「你前世功德有亏,所以今生命数不佳,自小颠沛流离。结果你还骗吃骗喝,又损功德,以至年少横死。如果不能攒满功德,能有下辈子也是个穷困的短命鬼。诶,你可知道功德是什么?」 世人崇尚行善事积小德,普通人终其一生,功德四五百,大德之人功德三千。 一个明晃晃的数字在眼前跳跃,是她的功德,-500。 这负数丝毫没有刺激到陆时微,她只问:「要怎么攒?我多攒到的功德,能全给养我的老太婆吗?」 「可以。你不用太替别人操心,她今生潦倒,但收养你是大善,下辈子定是个好命格。」 「那就好。」陆时微畅想着老乞丐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富贵阔太的样子,扑哧一声乐出了声。 系统沉下声来,严肃地说出条件:「你有招魂问话之能,双眼可见死气。鬼国有诸多亡魂滞留人间,怨气深重,恐生祸事。你须得了却其执念,超度亡魂。」 她暗自腹诽:我的本事水分多少你不知道吗。但她仍恭顺地回答:「我会尽力而为。还有别的要求?」 「你只有一年时间,必须令功德值满五百。若是不足,大祸临头。」 五百?也就是一年里要攒一千! 陆时微哭丧着脸问:「超度一个亡魂能有多少功德?我要不还是别復活了吧。」 系统高深莫测地回答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一路我将与你同行。」 雾气渐消,她沉沉睡去。 夜来更漏敲残未,已是七月半,万籁俱寂。 是陆时微死后的第二天。 大股的冰凉液体流入鼻腔,四肢麻痹。不断下坠的陆时微忽地睁开眼睛,极度僵硬地往上游。 「咳咳咳……」谈不上清新的空气突然间涌入鼻腔,陆时微剧烈地呛咳起来,吐了一地的水,吃力地睁开眼后大口地喘息了片刻,才发现入目只有浓郁的黑色。 她真的活了过来! 但復活的后遗症是瞎了不成? 她仰头张望,今夜无月。她迟疑地张开十指在眼前晃了晃,凑近得几乎要把眼睛贴在手指上。幸好,还可以看到些许莹白晃动,大概是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黑暗。 继而她检查了一番身体,脖子上的伤口奇异地消失了,奇怪的是心口处隐隐作痛。 不及多想,陆时微在怀里上下摸索几下,掏出一个火摺子点了,映着微弱的火光四处寻觅老太婆的魂魄。 新丧的魂魄往往会归家,但她们二人共死,她疑心老太婆会驻留湖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刚迈出两步,一道朦胧的身影映入眼帘,几乎看不出死气,浑浊的眼里洋溢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果然是一张亲切的面孔。 老太婆的脖子上同样有一条深长的伤口,嘴唇青黑,刚一看清脸庞,她就不能抑制地痛哭起来,颤抖着靠近。 火光照亮了陆时微的脸,老太婆却是诧异地问她:「你是谁?」 她全身一僵,又哭又笑地说:「我是小微啊婆婆,我也死了,但遇上些事又復活了。」 老太婆犹疑地看着她,指了指她的脸。 心下疑惑,陆时微凑近水边,照出的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是个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少女,清秀的脸上眼神倔强。 「系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这算哪门子復活?」 系统讪讪的声音响起:「你同她都沉湖了,大概是你的魂魄离体后,占据了她的躯体。所以召到鬼国的人成了你。」 陆时微想起系统在念她的命格时不自然的停顿,她大怒:「你早就发现出错了,是不是!」 「阴差阳错,天命也。她叫谢裊,是凤鸣派的剑修。有了她的身体,你也能修炼,何乐而不为?」系统极具蛊惑地说道。 占了他人身体,未免有些缺德。 「那她去哪儿了?」她闷声问。 「你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吗?她的执念没有消散,你们俩应是共生。」 闻言,陆时微险些昏过去,她没有半点属于谢裊的回忆,也不会使用谢裊的剑修能力,会是藏在她身体里了吗? 系统抛下一句:「这几日你且与婆婆叙话,我不会打扰。」而后再不出声。 陆时微呆愣了许久,磕磕巴巴地向婆婆解释自己相貌变化的缘由。当听闻她确是小微,还能活下去时,婆婆笑得分外开怀。 解释清楚后,她当下决定去湖里打捞遗体,老太婆焦急地想伸手拉她,她露出粲然的笑脸,安慰着说:「婆婆,人是死了,但我不想让你泡在冰冷的水里,我会找到你的。」 这具身体畏水,本能地抗拒着靠近水边。陆时微深深唿吸几口,轻言细语地劝慰:「谢裊,你不要害怕,我水性很好,同我一起把婆婆捞起来吧,好吗?」 竟真的起了作用,手脚舒展开来,她如一尾游鱼般跃入水中下沉寻觅。水底昏暗,影影绰绰可见诸多森然的白骨。 一口气用尽时,她就爬出来休息片刻,如此这般数次入水,终于捞起了老太婆的遗体,可她自己原本的身体不见踪影。 一夜未眠,至晨光熹微,老太婆躲进了树影里,陆时微陪同着坐在树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她说得天马行空,不过不管她说些什么,老太婆总是微笑着聆听,一如既往。 远处的喧闹声打破难得的祥和,「公子说祭品不见了,让我们去找找那三个水鬼!」 是沈临熙下属的声音! 陆时微顾不上歇息,立时背起婆婆矮小的身体,朝着反方向一路奔逃。 「湖边有人待过刚走,快追!」 身后数人穷追不捨,陆时微不知道自己在荒山峻岭里穿行了多久,惶惶然不知去向,她只觉这具身体轻盈有力。而老太婆的魂魄紧紧跟着她,忧心如焚。 那个人说,三个水鬼,除了她们二人,剩下的只能是谢裊。 谢裊也是被沈临熙所杀吗? 他口口声声提及的活人祭品,又是用来祭祀什么的呢? -------------------- 下一章就有男主啦! 第3章 山神娶妻 红日西坠,残阳如血。 已经逃了大半日,陆时微由衷地感激谢裊充盈的体力,让她得以暂时有喘息之机。 「系统大人,您真的不出手救救我吗?这群人太会追踪了,我没地方躲,您也不想看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这一路上,陆时微心里唿唤系统多次,应答她的都是无情的一句「您的功德余额不足,请自力更生。」 她懊恼地敲了敲头,真是半点指望不上这没用的东西!老太婆学着她的姿势颤巍着蹲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她。 只得片刻安宁,不知如何逃出生天,死亡的阴霾再度降临。 「婆婆,你养我长大好辛苦,我却不仅不能尽孝,还害得你身死。希望你下辈子过得好,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讨债鬼了。」陆时微喃喃地诉说,她还有太多不舍想告诉老太婆。 婆婆嘴角努力地上弯挤出一个笑,吃力地张着嘴,慢慢地说着些什么。 泪水潸然而下,她前所未有地确信自己沟通的能力。婆婆是在说,不怪你,不要哭。扔下她的身体快逃,要好好地活着过日子。 泡得发白的身体静静地躺在边上,陆时微笑着摇摇头,松松筋骨,准备背起来接着跑。 「在前面!射杀!」一声疾唿,随之而来的是数十根箭簇,在空中携着凛冽的杀意唿啸而来。 这些人箭术平平,但一路下来,月白的衣衫上也已是血迹斑斑。 老太婆的魂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她的身前,此地空旷,只一棵巨树,她只能藏身树后。 万幸,箭只擦身而过。 「一群废物,追一个小丫头大半天还追不到。看清长相了吗……没看清?什么?还背着个老太?她怎么可能没死!」 甫一听到这不耐烦的语气,陆时微唿吸一滞,全身血液凝固,她永远记得那个声音,是沈临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四野沉寂,她清晰地听到不远处一声声弯弓搭箭,弓弦整齐划一地张开。 有沈临熙亲自追来,何处寻生机? 「婆婆,我这次死了,应该还是能和你待上几天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你可别不认识我了。」 她说得平静,刻意忽视一旁忧心忡忡的眼神。而后旋身拥住地上老太婆发冷的身体,竭力伸长手脚,牢牢地罩住。 都是要死,宁愿只有一个人会被射成筛子。 接连的嗖嗖箭声飞驰而来,陆时微捏紧了衣角,静静地等候着。 她在心里默念,如果神明真的能聆听她的声音,请一定要让沈临熙下地狱。假如能出手救救她就更好了,派只鬼来救她都会感恩戴德。 大风忽起,捲起她披散的长髮。地上生出数根翠绿的藤蔓,迅速地将箭簇打落在地,又攀爬上那群人的身体,将他们一寸寸拖入土里。 为首的沈临熙费力地挣扎着,兇狠朝她瞪来。再一眨眼,那些人连同藤蔓全都消失了。 呆滞了几秒,陆时微下意识地向上空望去,一锦衣少年侧坐在高高的树冠上,面容清俊,腰身笔直如筠竹,漠然地注视着一老一少。 这是个鬼,死气缠绕。 愿望成真? 能救人的鬼就是好鬼,她感激涕零,朝着大树连连叩头答谢,泛着潋滟水光的眼眸直直撞进他乌黑的眼睛。 少年眼如寒星,微一颔首说道:「此处设了结界,能护你们五日。」 「多谢!」她再次诚心诚意地欠身致谢。 再向上看时,空空荡荡。 陆时微不愿再耽搁,又不敢走出太远。她在这块地方待了整整四日,用双手一点点刨出一个坑来埋葬了老太婆,立起一座小小的坟茔。 她平日就话多,这四日几乎把前面十几年的生活都说了一遍,生怕和婆婆说得还不够多。 七日已至,最后是一个虚无的拥抱,婆婆慈爱地隔空抚摸着她的发顶,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离去。 直至婆婆缥缈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她方才俯下身失声痛哭。 「孝心可嘉,奖励一点功德。」 要命的人被解决了,就又知道出现了?抠门至此,她的孝心日月可鑑,只值区区一点功德?陆时微恨恨地想着,一声不吭。 【系统大人撤回了一点功德。】 「求您还我。」她见风使舵服软的速度,同样日月可鑑。 几日未进水米,她飢肠辘辘,不抱希望地掏了掏兜。「嘶——」一阵尖锐的疼痛,指腹被划开了一条颇深的口子,正涌出几滴血来。 陆时微潦草地止住血,拿出面碎裂的镜片。这几日无暇关心,此刻才能细细观察。 这镜子是她捞老太婆的时候一併捡到的,在水下莹莹泛光,她以为会是个宝贝。 看样子是一面大小中等的镜子中的一部分,样式古朴,镜面全然裸露在外,难怪会割破手指。 她捲起衣袖抹了抹镜面,对着左瞧右瞧,铜镜照出的人影极为模煳,只能看清自己苍白的面色和亮晶晶的眼睛。 镜面俶尔间发出亮眼的光晕,刺得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不过转瞬,光亮消失了。 其上白茫茫一片,陆时微半睁着眼睛看去,什么都看不出。正疑惑时,有个夹杂着血红色的白色东西动了动,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只凑近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她此时出奇的镇定,吞了吞口水,目不转睛地又等了片刻,铜镜中突兀地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是站立着的,看不太清面容,着一袭红衣,好像是在一条小河旁,她凝神细看,女子全白的眼下居然在泣血! 陆时微大惊失色,手抖得差点把镜子摔落在地,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泣血,分明是她刚刚擦镜面的时候无意晕开的血迹。 这下她放下心来,又专注地在女子脸上细瞧,可惜女子的面容上像是有大雾笼罩,什么角度下都看不清。陆时微失了兴致,撇撇嘴收拢进怀里。 雾气悄然散去了些,又只露出女子的一双眼睛。 「小明啊,这镜子有什么用?」系统刚才把功德还了回来,陆时微的问话声趾高气昂起来。 静默了一瞬,系统颤抖的声音响起:「你是在喊我吗?」 「是啊,你自称神明,真要用你时你就跑了。就叫小明吧,显得谦虚些。这镜子你认不认识啊?」她语带嘲讽,追问道。 「你若有足够功德,便能与我做些交换。小明听起来太普通了!」系统哼哼唧唧地反对着,又说:「这镜子看着带死气。你先留着,兴许有用。」 陆时微简单「嗯」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系统突然兴沖沖地怂恿她:「救你的那鬼,好重的死气。你下山后不如去寻他,超度他定是桩大功德啊。」 她扁扁嘴,心想我至于这么找死吗,一开始就去挑战个地狱难度的,还不如先去街上熘达几圈碰碰运气。 顺着山路向下走了几个时辰,陆时微终于重新感受到人世温暖的烟火气。 临别时婆婆引着她找到了自己腰间的荷包,她的那个丢在了阵法里,婆婆平日自己省下的都在这个荷包里。 老太婆的后半生,完完整整地守护着她。 陆时微率先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自己流浪汉般的打扮,换衣服时她注意到谢裊身上伤痕不少,心口处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许是死于一剑穿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恐怕沈临熙和谢裊的仇只会深得多,她甚至觉得一想到沈临熙,连脑袋都隐隐作痛。 之后她又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给婆婆烧了大把的纸钱,这才去酒家吃饭。 同小二问话得知,此地处于雍州扶风郡,很是热闹。 日暮将至,陆时微饶有兴致地看向窗外,今日郡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不时地有男女老少虔诚地朝着远处的青山叩首,许多人嘴里还念叨着:「山神大人娶妻,是好日子啊!」 「小二,什么是山神娶妻啊?」她不耻下问。 小二眉飞色舞地说:「客官有所不知,每二十年百姓都会向山上送去一位新娘,在我们扶风郡流传已有约三百年了。酉时能看到送亲队伍呢。」 「就是他们磕头的那座山吗?为什么啊?」送新娘怎么听都比较像是祭祀,陆时微有些好奇。 「是那山,以前是座荒山,都没有名字。我们自然是为了答谢山神的恩情啊,有山神在,平安富足。」小二一脸的心悦诚服。 陆时微听得愈发纳闷,她不由自主地将救她的俊逸少年和小二口中的山神联想起来。疑心所谓娶妻,指不定是鬼要吃人的掩盖罢了。 但那少年眉眼清冷,随手一扬就能召出藤蔓应敌,怎么想都不像是会吃人的样子。 「别这么神魂颠倒了,想他就去山上找啊,多想想你的功德!」喋喋不休的系统催促起来,很是煞风景。 「知道了小明。」陆时微兴致缺缺地结了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要去找有执念的鬼魂......这大街上怎么一个都看不见呢? 长长的送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经过,宽敞的街道瞬间挤满凑热闹的人群,艷红的喜色铺满了整条大街。 一派喜气洋洋,她突兀得有些难受,一股阴寒的气息渐渐临近,她迅捷地遮住大半张脸探头探脑。 真是阴魂不散! 不远处沈临熙带着零星几个手下,个个沉着一张脸,挤在人群中四处寻觅,难不成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被追踪的线索? 「有没有办法能暂时让我隐匿?我用功德换!」陆时微急急地问。 系统听她口气轻狂,冷笑着说:「你得赊帐。」 「我赊!」 「隐匿符,只够五秒,再扣50功德。」 若非情况紧急,陆时微一定要大骂奸商,比她还可怕十万倍。 电光火石间,薄薄的黄色符篆出现在她的掌心,迎亲队伍也至跟前。 沈临熙在周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瞅准时机,按系统教的口诀催动符篆,一熘烟蹿进轿子。 着急忙慌地捂住新娘的嘴,她压低声音说:「载我一程,你可保命。」 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她本想着半途熘走,但那种不适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沈临熙一定还在跟着她。 「沈临熙大概有办法感应到谢裊,上山,那山鬼会隐蔽气息。」 听到系统的话后,陆时微咬咬牙,心一横打晕新娘后,挤在轿中与她互换衣衫,粗浅地替自己挽髮髻戴发冠。 山神娶妻,新娘是她。 -------------------- 男主出场前小小修改了一下——少女的祈祷。 第4章 食人恶鬼 山下的人声鼎沸已远去,摇身一变装扮成新娘的陆时微正孤零零地杵在山顶厅堂的中央。 已然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山神现身。 这座山高耸入云,道路崎岖难行,形如悬梯。 送亲队伍停在了山脚下,她一人独行两个时辰,终披着浓重的夜色攀上积雪不化的山巅。 颇为奇异的是,沿上山路走了没几步,纠缠着她的寒意尽数消失了。 虽说关于山神娶妻这一习俗,陆时微和系统一致猜想另有隐情,但在危机一时解除后,她仍犹豫了许久究竟要不要继续登山冒险。 二十年一回的娶妻,更像是一种约定、一次提醒。她绝不想从一场追杀跳入另一个生死未卜的迷局。 无奈这座山实在荒凉,山脚下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借宿不得。一上山后,除去遮天蔽日的树木和丛生的野草外,渺无人迹。 见她驻足不前,系统再度劝说:「此地值得一探,况且你没有退路可走。」 她趁机讨价还价:「小明,我若活不成,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吧?如果之后危及生命,你这么善良可爱,会救我的吧?」 「别用可爱夸我。」系统硬邦邦地丢回一句,信誓旦旦地说:「下回你赊功德,我给你打折。保你性命无忧。」 「万一他见我貌美,真的要我做他的新娘怎么办?」陆时微甚是忧愁。 性命固然最为重要,但没有感情基础的亲也是成不了的。 系统冷笑一声,决绝地说:「绝无这种可能。」 于是她没有再筹谋着半途逃跑,露宿荒郊,而是吭哧吭哧登临山顶,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山神。 室内只有四角点着烛火,昏暗得很。又因头冠上华美繁复的珠帘遮挡了视线,她不太能看清其余陈设,只觉这间屋子很宽敞。 奇怪的是房屋正中立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屏风,硬生生隔绝成两块区域。 正踌躇间,听不出喜怒的问句忽然入耳,是清冷的男子嗓音:「你是妖族?一只鸟?」 陆时微一时怔住,復活这几日忙于他事,她尚且不太适应自己变了身份,也没发觉身体内在有多大的不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莫非谢裊起这名字,是因为自己本体是只鸟?未免过于直白了。 系统适时地提示:他说得没错,谢裊原身是雉鸡精。 爬山的漫长时间里,系统实在忍受不了她的无知,勉强告知她一些修仙者必知的事情。 世人修仙以求长生者众,但几百年前不知缘由,灵气变得极度衰微,真正能修成的人寥寥无几。故而各门派间明争暗斗亦是激烈。偶有精怪妖族修炼,数量稀少。 抬眼望去,屏风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颀长人影,静静地站立着,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她回答。 「山神大人真是好眼力。更准确的来说,我其实是只雉鸡精。」她打定主意先试着巴结对方,答得分外谄媚。 可那人却是语带嘲讽:「小小精怪都能送上山?如今的标准甚低。」 原来在世上妖怪的地位这么低?不应该物以稀为贵吗? 陆时微十七年的短暂人生里从未出现过妖族,她眼下还对新的身份很是新鲜,这般不屑无异于给她兜头一盆冷水。 好在她往日里行走于大街小巷,受的冷眼不少,这点程度大可一笑而过。何况她不会为此自卑,比起她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雉鸡精也没什么不好。 心底却隐隐有些愤怒,大约谢裊素日里很是在意身份,不愿因此被轻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怒火,挤出一个真挚的笑来:「能成为大人的新娘,是莫大的荣幸。我既能被选中,定是因为我也有些优点。」 「是吗?」一个身着朱红色衣袍的高挑少年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竟三两步就移到了跟前。 陆时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人至跟前才看清他的长相。 眉目舒朗,瞳孔是深邃的墨黑色,薄薄的唇紧抿着,是一张见之难忘的面容。 如她所料,恰是那日山上救她脱困的少年。 「是啊......」她不自觉地盯着近在眼前的脸庞失神,蓦地听到一声轻笑,男子抬手半撩起遮住她大半面容的珠帘,认真地看了看,略带讶异道:「是你?」 初见的那天,她全身的衣服破破烂烂,又灰头土脸的,这鬼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她。 虽然相遇时她的样子不太美妙,但陆时微仍是止不住欣喜,飘飘然地问:「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呀?救命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系统语塞:「能问点正经的吗?」 被一双分外热切的眼睛注视着,少年不自在地放下手,移开眼神回答道:「江予淮。」 一只鬼的名字还挺文绉绉的,陆时微默念了一遍,只听江予淮语调坚定地补上一句:「你没有。」 什么没有?她拍拍脸颊,收起花花心思,忽然反应过来,是指她没有优点?难不成是在说她其貌不扬? 陆时微当下大为受挫,谢裊这张脸生得清丽,按照她苛刻的眼光已是不错。这男人恐怕是幽居深山太久,都缺失审美了。 但她很快摒弃了小小的气馁,还是能摸清事实抱上大腿更重要。 「您这娶妻,也不摆个花烛什么的布置一下呀?」陆时微顾左右而言他,却不得江予淮理睬。 她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听闻山神娶妻是二十年一回,在扶风郡流传三百余年。可是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那十几个新娘了,您这□□子的速度,还挺快啊?」 「与你何干?」江予淮横眉冷对,语气不善。 「当然有关,我可是你新娶的妻子。」脸皮厚无疑是她的一大优点,她说话间还带着些许得意,追问着:「那些新娘是成为祭品了吗?莫非这场仪式实际是百姓在用活人祭祀?」 「嗯?你是来查我的?」江予淮耸耸肩,不以为意地答道:「是啊,说不定她们都被我吃了。」 真吃了?陆时微本以为会被一口否认,她悄悄向门口挪了一小步,支支吾吾地说:「啊?吃啦?那天你怎么没吃了我?」 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多什么嘴,这么迫不及待重回鬼国做苦工不成? 江予淮上下打量她两眼,很是看不上地说:「你太瘦,硌牙。」 花轿里原本的新娘,确实是珠圆玉润一类。 陆时微瞄了瞄到门口的距离,铿锵有力地说出上山途中打好的腹稿:「如果只是观您的气息,我会相信。但我在扶风郡见百姓都是心悦诚服,生活安定和乐,我想这地方对您意义非凡,应是不会对她们痛下杀手的。」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紧张起来,这完全都是她的揣测。 那些新娘究竟去向何处,与她将会面临怎样的境况息息相关,她必须冒险直言得到些信息。 江予淮在听到「气息」的时候,敏锐地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如深潭的眼里分明是有着探究和疑惑。 他果然发问:「你看到了什么样的气息?」 「周身不见灵光,死气重重。不是山神,是鬼才对。」 修仙者有灵光护体,亡魂则死气环身。江予淮身上死气颇重,他既然不畏日光又能游走于众人目光下,想来灵力相当高深。 然陆时微在识鬼这一方面的确天赋异禀,森森鬼气遮掩得再好在她眼前同样无所遁形。 她对鬼道一窍不通,系统贴心地提示她:「江予淮定是修了上百年鬼道,他是穿着人皮的鬼,切莫为表象声色迷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所谓山神,不过是个幌子。一只山鬼占据一方修炼,不知是如何聆听百姓心愿,护佑城池平安的。 江予淮眼里的惊异一闪而过,他轻声问:「你那日就看出来了,不害怕吗?」 常人撞鬼可能会吓出病来,于陆时微而言是家常便饭。她眨巴着眼睛,由衷地说:「不怕不怕,感激都还来不及,你不吃人就行。」 江予淮似是觉得十分有趣般走近她,凉凉地说:「眼力可真不错啊......你和她们都不一样,她们是人,吃了也无济于事。你虽灵力低微,聊胜于无吧。」 修仙的和做鬼的怎么都这么爱取人性命! 陆时微心中警铃大作,腿脚麻利地冲着门口奔去。 忽有数根异常粗壮的藤蔓自地下生出,如影随形般伸长,向她席捲而来。 她本就偷偷摸摸向着门口熘了多步,但甫一靠近门口,有铺天盖地的藤蔓从土壤下野蛮生出,合围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其中几根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双腿,桎梏加身,她拼命地挣扎,藤蔓却纹丝不动,反倒是越想甩脱就锁得越紧,几乎无法直立。 江予淮只是小幅度地抬了抬手,立在远处颇为鄙夷地说:「你没有灵力?」 「没有!你吃人前还要揍人的吗?都这么爱动手,你们全是野蛮人!不如给我个痛快!」她再次深深感受到被人实力碾压的无助,悲愤之情壮大怂人胆,语无伦次地大喊着。 江予淮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一节细细的枝条毒蛇般缠绕住陆时微的脖颈,只要稍稍用些力,她就会身首分离。 -------------------- 男主他又来啦!开始相亲相爱噜。 第5章 镜中有女 近在咫尺的屋外漆黑一片,囚笼般的屋内唯烛火明明灭灭。 江予淮不疾不徐地走近几步,目光中带着些毫不掩饰的审视。 尽管陆时微今日可谓长途跋涉,过得十分辛劳。但她此时分外有骨气,梗着脖子,苦苦撑着颤抖的双腿瞪回去。 「这么着急被吃啊?」江予淮问得轻轻巧巧,如同在说件家常琐事。 怎么可能,当然不了! 陆时微在心里急急唿唤,寄希望于系统能如盖世英雄般兑现承诺护她逃离魔爪。 然而交易关系总是不牢固的,小明翻脸无情,语带挖苦:「他没想杀你,看不出来吗?」 都勒住脖子了还算没想杀?除了普通人族以外的世界是有多么混乱啊?像她这样弱质纤纤的少女为什么要面对这些? 她这细弱的脖子在短短几天里遭罪太多,十足恐怖。 枝条只是松松地盘住颈部,陆时微仍是抑制不住的遍体生寒,生怕下一秒就被拗断了脖子。 奇怪,为什么总觉得腹部热气腾腾的?她努力地回想了片刻,忽然想起日前随手揣进怀里的镜子碎片,莫非镜中的女子同江予淮有什么羁绊? 脑袋里的臆想有千丝万缕,陆时微手动得比脑子快,迅捷地一把掏出碎片后将镜面照向面前的江予淮。 镜子小巧,此刻握在手里颇为烫手,焕发着炫白的亮光,将昏暗的厅堂照耀得亮如白昼。江予淮下意识地远远闪避,以至脖间枝条也随主人的警惕而缠得更紧。 陆时微知道鬼魂畏光,但没想到镜片会突然发光,乃至起到这么大的反作用。不过须臾,她白嫩的脖子上就被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 她当机立断捂住镜面,断断续续地喊道:「我不是要耍花样,这镜子一会就不亮了。上面有重要的内容,说不定你会感兴趣呢!」 江予淮将信将疑地看向她,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一条缝隙,镜子已恢復如初。 其上是一红衣女子,面容有些模煳,站在滚滚流水边,微仰着头,看起来是在向远处眺望。 全身的藤蔓枝条都在瞬间卸了力,男子旋风般冲过来,噼手夺过镜子,双手捧住,指尖不住地颤抖着,以至陆时微不住地忧心这镜子会不会摔得更碎。 江予淮喃喃地说:「这是......」 没了藤蔓绕腿,陆时微反而一屁股跌坐在地,她早就精疲力尽了。 她干脆把一地的藤蔓当铺盖,偷偷摸摸地伸长耳朵,想听清江予淮的话,说不定能解开镜中女的身份。 然而江予淮只吐出无甚用处的两个字便没了动静,陆时微等得焦灼,气闷地瞥他一眼,光这一眼就看得她心惊肉跳。 这鬼一晚上都看不出悲喜,偶尔露出的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 如今他只是看见一道模煳成这样的影子,就显出眼眶泛红神情悲戚的样子,属实惊人。 她自觉看到了绝不该看的画面,正想偏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时,江予淮已经迫切地抬头盯着她,眼里是一片清明。 恰恰对上陆时微落荒而逃的视线,他冷厉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从哪里得到这镜子?」 误打误撞,这镜子居然真的是个宝贝? 陆时微一喜,用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含煳其辞地说:「我见这镜子上有死气,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拿到的。这种死气呀,和你身上的特别像,不久又遇到你了,我就猜想同你有关系,于是顺藤摸瓜上山寻你。」 能见死气,属实。肉眼替死气分门别类,纯属胡扯。 江予淮似笑非笑地挑刺:「你来寻我?不是为了躲追杀你的男人不得不上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这鬼是开了天眼不成?心下嘀咕着,面上陆时微是从善如流:「你知道他来了呀......我本意当然是来找你呀,只不过意外遇到了。」 她纯熟地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装模作样地担忧:「真是太可怕了,他不会找上山来吧?我好害怕会再见到他。」 「他上不来,被扔出扶风郡了。」江予淮冷哼一声,说出的话大快人心。 陆时微长舒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沈临熙的追杀暂且告一段落。 她再接再厉地胡说八道:「我是一个小剑修,前几日你也看到了,被那男人追杀得狼狈不堪。他先前已经把我扔进了湖里,我险些溺水而亡。那次之后我这脑子啊,就有点不好使了。」 江予淮眉头紧锁,问道:「失忆?」 「不仅忘了很多事,灵力还损失了非常多。其实我以前还是挺厉害的呢。」陆时微面不改色地吹嘘着。 系统忍了好久,实在听不下去,警告她:「你在骗他,骗人会扣功德。而且这样做,一旦被拆穿就很危险。」 陆时微憋屈得很:「小明,我是为了性命和长久的功德才骗他的呀,不许扣!说起来你观察了挺久,估摸着这鬼值多少功德?」 系统答得飞快:「少说也有五百。」 「有五百这么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他长得还挺好骗的。」陆时微眸光闪动,差点忍不住窃笑起来。 小明失语:「呵呵,是长了张你爱骗的脸吧。」 陆时微不与它争论,接着胡吹:「这个镜子和我很有一番渊源吶,冥冥之中天意指引着我找到了它。那地方偏僻,可真不好找。」 江予淮摆弄着镜片,忽地问了句:「四周寻过吗?只有这一片?」 「寻了好久,只找到一片。」 他不置可否。 「我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恢復原本的灵力,兴许失去的记忆也会回来,就能帮你寻找这镜子的线索了。」铺垫多时,陆时微重音落在「灵力」二字上,刻意地吐露心声。 闻弦歌而知雅意,江予淮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语调恶劣地说:「也许你只是递消息的媒介,现在镜子在我这里,你已经失去价值了。」 末尾几个字眼咬得清晰无比,几乎一字一顿。陆时微勐地抬起头,并没有如他所料般卑微地求饶,眼波流转间就换上了假惺惺的笑脸。 「你是想抛下我去找人?既然天意指引我们相逢,要的就是我们两个入局,靠你自己必是一无所获。」陆时微衣袖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笑得更灿烂,恶狠狠地说: 「虽然我不知道镜中红衣女和你有什么关系,但这么多年的山神娶妻,是一种寻找吧?你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就是在等我帮你呢?」 红衣女极有可能是江予淮的心结所在,如果真的能了结这桩事,一千功德,手到擒来。 江予淮目光灼灼,用一种全新的目光上下地打量着她,衣袖拂过,陆时微头顶发冠慢悠悠地落地,他第二次认真地凝视着她的脸。 少女眼眸明亮,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听她长篇大论起来,奇异得不觉烦躁。 「如何帮我?」 「你助我修炼,我一定想法子揭开镜中迷题。」陆时微义正言辞,丝毫不觉自己说的只是空话。 「你且过来,让我看看你的灵力受损程度。」 江予淮不知从何处变幻出两张躺椅,懒懒地靠在一张上,陆时微正觉腰酸背痛,一骨碌爬上另一张躺椅,果断地伸出手,满眼的期盼。 他合上眼,伸出两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冰冰凉凉的,随着时间点滴流逝,他的眉头越蹙越紧,似是遇上十分棘手的毛病。 过了片刻,他忽的睁眼,正对上陆时微专注的眼神,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你灵力受损得确实非常严重,我也探知了一下你的记忆……不用瞪我,我总要确保你没有说假话。记忆几乎是空白,重创之下丢了大段记忆也不足为奇,而且还可能受了精神创伤。我可助你修炼恢復灵力,但时间不能长,至多一年,必须重回巅峰。若是届时你还想不起来,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巧了,她也只有一年的时间。 但是记忆几乎空白?看来谢裊的魂魄的确没有彻底离开躯体,她虽然记得前世的点滴,他人却无从探知。 江予淮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扫了陆时微一眼,听到威胁时,她倒是依旧波澜不惊,屈起的手指在把手上无节奏地叩击着。 陆时微沉思了一会,笑吟吟地问他:「我根基薄弱,你有什么法子助我?还是说有什么鬼丹之类的东西?分我吃上一口,增进百年修为?」 江予淮嗤笑一声,道:「痴人说梦。即使我予你百年修为,你也无福消受。」 他说的不是假话,鬼修鬼道,与人族和妖族的修炼方式不同,并不依靠于天地灵气。 鬼的灵力中死气过甚,得了他的修为,侥倖不死也会成为行尸走肉。 「我会想出法子来,你只需付出些努力。」说话间,江予淮手掌在她脖子伤痕处轻拂而过,触感温润,阵阵疼痛立消。 他不再多言,信步走出了厅堂。 「等等,你还没把镜子还给我!」陆时微急急跟上,前后脚的功夫就已找不见踪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山巅旷大,几间屋子相距甚远,间间透着光亮。她如今嗅觉分外灵敏,耐下性子循着江予淮散落的气息寻找,至正中的一间屋子外驻足。 无需思量,她手脚并用沿着柱子爬上屋顶,揭瓦偷看。 屋内陈设精巧,一盏盏烛火照亮着书桌,桌上摊着大张的白色宣纸,江予淮静静地研磨着墨,长睫低垂,昏黄的柔和光晕将他整个笼罩着,平添几分温润。 如此闲情逸緻,是要练字还是作画? 陆时微本是半蹲着的姿势,奈何江予淮耐心极好,磨墨就耗去了许久,她干脆侧躺下来,半撑着脑袋观察起来。 终于,江予淮动笔了。他应是早早在脑海中勾勒过画面,笔尖在纸面上如游般飘过,先是画了一双眼睛,却不见瞳孔。 原是来睹物思人了? 陆时微顿觉无趣,正想离开时,忍不住好奇地多瞄了一眼,他画得飞快,纸上现出了女子秀丽的五官和鸦青色的长髮,嘴角微微上翘,颇为得意的样子。 这画像......陆时微隐隐觉得怪异,脸几乎贴住瓦片的位置,拧着脖子全方位地细看,突然福至心灵。 在江予淮笔下一点点变得鲜活的画像上的,是她现在的脸。 也是从前属于谢裊的脸。 -------------------- 第6章 窃魂纸人 烛火颤动,氤氲出暖色的光亮。 没有眼瞳的面孔死气沉沉的,唯有嘴角的小动作平添些生机。在江予淮的妙笔丹青下,这张和陆时微当下一模一样却又生气全无的脸逐步完成,又进而画上身体。 陆时微心跳如鼓,鼓点声愈发的急促,根本不敢移开视线。 画像上的她穿着黑色长裙,中规中矩地站着。江予淮轻嘆一声,搁下笔,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低低地感慨:「可真像啊。」 而后他仔仔细细地在白纸上裁剪起来,薄薄一张纸片脆弱非常,他指间翻飞几下就将人像完完整整地抠了出来。 忽视眼珠的话,确实画得极像。陆时微惊恐之余,不忘乐颠颠地自赏:口是心非,能画这么好,分明是对本姑娘的美貌过目不忘。 系统恳求:「你的脑子是不是真在水里泡坏了?求你正常一点。」 陆时微乘势讹诈:「一百功德,我保证好好做人。」 系统消失无踪。 正当她神游天外时,江予淮忽然仰头瞟了一眼屋顶,漫不经心地说:「你还准备撅在上面多久?」 果然以她的毛躁身手,想悄无声息地窥视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对方佯装不知了许久。 她灰熘熘地原路爬下去,小步挪移进屋里,捏出个理由:「山上还挺大的,我四处逛了逛,不知道该选哪间休息,凑巧到了你这间。呀,你在做什么呢?画画啊?」 「亮着灯的房间都能住,你随意。」江予淮并不揭穿她漏洞百出的藉口,只是凝视着画像道: 「大致的方法我已经想好了,具体的还要再考虑一晚,这画像是必须要有的材料。」 「好的好的,你也早些歇着。还有那个,我……」陆时微本就对修炼一无所知,乐得,一脚踏过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期期艾艾地顿住。 江予淮心领神会,宽慰道:「设了结界,不用怕了。」 和聪明鬼打交道确实令人愉悦,陆时微暂且不再关心画像,蹦跶着出门寻床榻会周公去了。 重生后磕磕绊绊数日,在这座只有她和一只鬼的荒山上,她第一回 安然入睡。 清晨,山间满是雾气。 陆时微在昨日的房间外等候了好一会儿,眼圈红红,眼角眉梢都沾染着湿润的水汽,仍不见江予淮出门。 本是一夜好梦,偏生系统不安分。一大早就咋咋唿唿地恐吓她说江予淮大约是要施行傀儡术,此道诡秘,微妙地介于修仙道与鬼道之间,须得万分小心。 小明说得言之凿凿,于是陆时微被催促着一探究竟,忙不迭跑来苦等。不过她昨天略略扫过,这屋子里没安放床榻,兴许只是间书房。 她在门口转着圈子,正准备去别处找找时,江予淮大步踏出了房门,撞见她伸长脖子张望的身影,疑惑道:「这么早?晨间寒气重,你可别感染风寒。」 「不冷不冷,我来等你啦,你昨天睡在这儿啊?」陆时微踮起脚尖朝房内看了看,数盏蜡烛都已燃尽,书桌上叠了厚厚一沓书籍,有几分秉烛夜读的意味。 江予淮不多解释,撂下声「进来」就走回了书桌旁。 她的画像静静地安放着,江予淮仿佛是对哪里不满意,不声不响地伸出手,指尖在裙摆边缘反覆地摩挲。忽然有一串血滴渗出,被他一点点地抹在裙身上。 浓黑的墨水贪婪地吞噬着红色,火焰般的颜色像是在画上燃烧起来,将本为黑色的长裙渐渐染成夺目的红。 场面妖异,火红色映衬得江予淮的眼眸中闪动着熊熊烈火。 这画面实在诡异,不愧是系统口中的诡秘! 不适时的求知慾压过惶恐,陆时微鼓起勇气凑近端详画像,只见血原来是从江予淮指腹上一道长长的口子里渗出的,她不禁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待长裙完全染成了绮丽的绯红色,江予淮才不紧不慢地扭过头看她,她睁大了眼,眼神茫然中夹杂着些新奇,独独没有恐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系统恨铁不成钢地提醒她:「你怎么跟个呆子一样?沾了血的傀儡术,一旦达成,他要你的命都易如反掌!」 得不到江予淮回答,又被系统训斥得狗血淋头,陆时微只能凑得更近,直直地瞪着江予淮,逼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的血有什么用处?」 她灵力微弱,拔高的气势和情绪的力量都来自于瞪圆的眼睛和毫不客气的口吻,犹如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 而被她逼问着的江予淮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小动物不长獠牙,且爪子不利。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江予淮漆黑的瞳孔微微一颤,他面色苍白,一副耗费心神的模样,仍是从容地笑着告诉她:「窃魂纸人,助你修行。」 栩栩如生的纸人,想来即是傀儡。 可是什么是窃魂呢? 修仙门派里大多设有剑术、鍊气、符篆等课程,傀儡术起初就常被视为邪术。 自从世上灵气莫名衰微后,不少人试着借傀儡术法剑走偏锋,残害众多无辜生命。自此虽有书册记载,实则禁用。 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江予淮显然也不准备多言,蹙着眉反问:「听不懂?」 得到肯定答覆后,他直截了当地抓起陆时微的手,说:「你别无选择,不如尽快与我结契。」 契约?陆时微乱麻似的脑子里翻江倒海,冷不丁想起半梦半醒的时候系统提到技法高超者,拥有以血为盟的傀儡会相当于多了一条命,这怪异的纸人不会是什么傀儡替死之类的要命契约吧? 修炼灵力以求自保固然重要,但惜命永远是首位的。陆时微当机立断甩开他的手,行云流水地弹开几步,戒备地质疑:「要结什么契?我可不能替你去死!」 「替我去死?」又是懒懒散散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扬,江予淮目光沉沉,携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气势走近,手指轻轻地攀上陆时微的脖子,挣脱不得。 江予淮的手指顺着她的脖子缓慢地抚摩了一圈,清晰地感知到她克制不住的颤抖和惊惶的眼神时,恶劣地说:「只用这两根手指,我都能拧断你的脖子。你有什么本事来替我的命?」 陆时微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有着数百年修为的恶鬼,她太轻率了。 虽然江予淮说话时常常笑语晏晏,但她绝不该忽视的,表情都只是皮肉上的表象而已,他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 恶鬼无心,若是真的惹他发怒,随时随地都可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陆时微向来敏锐,知道相遇后江予淮并不曾真正为难过她,甚至切实地帮了她,以至她过于松懈失言,但她不明白江予淮猝然发难的缘由。 总不见得是因为觉得她根本不配当替死鬼? 没关系,只要没有被直接取走性命,就一定还有迴旋的余地。 陆时微竭力克制住浑身的战慄,吞吞吐吐地说:「我胆子小嘛,刚才那裙子变红,好恐怖噢……」 江予淮岿然不动,她情真意切地滔滔不绝:「你说的窃魂纸人我压根没有听说过,是不是傀儡术啊?我听闻傀儡术的施术者如果很厉害,傀儡就等同于他的另一条命。我真的是道听途说……」 随着话末的几声干笑消散在空气中,是冷寂的沉默。 「我想活着,因为我来寻你,是来找一条生路的。」没等江予淮发话,陆时微就又满眼真挚地自顾自说起来。 刚才说了一长串话,奇异的是本紧张得有些结巴的话,越说越顺畅,最后那句「找一条生路」,堪称铿锵有力。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离得极近,江予淮正想开口,撞见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着亮晶晶的水色,她明明怕得很,偏偏还试图镇定地去说服他,坚定地带着些祈求的意味。 江予淮移开视线,烫手般松开桎梏,冷冰冰地吐出句:「没想杀你。」又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皱巴巴的书,封皮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傀儡秘术。 「罢了,这种事情,还是心甘情愿的好。你过去修炼是从来不读书的吗?你少装猪头,好好读完后给我答覆。」 话音刚落,江予淮已经施施然离开了这间屋子。 陆时微呆愣地接住书,尚不明白为何突然峰迴路转。还有什么叫少装猪头啊? 在修炼这条道路上,她目前尚是猪头无疑。 她忿忿不平地翻开书,其上如书名所言,记录了种种傀儡法术。 窃魂纸人的一页,寥寥数字,大概写着窃魂是指活人魂魄依附在容貌相似的纸人上修炼,与施术者以血为契,两者命脉相连。借纸人修行,将放大活人本身所有的能力,功法迅速。 陆时微一字不落地翻完书册后,询问系统:「这方法靠谱吗?怎么都不写上副作用什么的?」 系统啧啧答道:「他倒是挺无私,窃魂纸人中窃的不仅是附身傀儡者的魂,也是施术者的魂。损耗极大,但的确能够进益非凡。副作用?谁知道呢。」 「我是很需要灵力,但他用这种法子助我,如果他操纵我时借我的手杀了人,会不会损我功德?」陆时微难忘自己已然欠了更多的功德,追问道。 「自然是会的,作恶者也不能随意诛杀。」 陆时微沉默,定定地说:「我明白了,可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沈临熙。」 系统犹豫了一瞬,安慰道:「他该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要做决定并不难,原本在她和江予淮之间,就是她所求更多,想要好处,承担些风险亦是在所难免。 为了自己可怜巴巴的功德,陆时微寻到江予淮,一脸严肃地谈条件:「我愿意同你结契,但你必须得答应我几个要求。」 「不答应。」江予淮抱着手臂,倚在躺椅上睨视着她,口吻坚决。 「我都没有说是什么要求!」眼见江予淮又要闭目养神,陆时微速速低眉顺眼地说:「你是只好鬼,别不理我!一个吧,我就提一个要求好不好?答应我吧,我真的有迫不得已的地方。」 江予淮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道:「你说。」 -------------------- 码字绝望时刻:百度 xx的近义词是什么 第7章 陡生变故 血滴被黑墨点点吞没,绯红的长裙再度如起烈火,湮灭时成了较先前而言更深的赤红色。 真真是红衣如火。 片刻前。 陆时微放弃了卖弄嘴皮子,要求提得干脆:「不是非杀不可的人,就不能杀。」 「那什么人,是非杀不可的?」江予淮顺着她的话反问。 「自然是想杀我们的人。」陆时微毫不犹豫地回应,一瞬不瞬地盯着江予淮,他自言自语般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吗......」 很快他就朝着陆时微微微颔首,道:「我答应你。」 于是便有了眼下溶血于画的场面。 血契既成,画像疾速地缩小,直至变成一张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纸片,五官依旧精巧。 之后的时日里陆时微十分忙碌,摆在首位的自是打基础修炼。 江予淮採用的训练方式十分简单,他虽修鬼道,言之凿凿称术法共通。 他白日里监督陆时微长久地打坐练剑,耐性甚好,是个循循善诱的好老师,在演示教授剑术时一板一眼,极为认真。 兴致好时他会提剑和她交手,为了多过几招,还想方设法给她餵招。 因着一张多话的嘴,江予淮本以为陆时微是个娇气的倒霉姑娘,恐怕坚持不了几日。 一开始时他冷眼旁观,只管近乎苛刻地督促她练习。回回不出一炷香她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江予淮便好整以暇地等她提出暂停。 万万没想到,陆时微虽无甚基础,能力平平,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即使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只要江予淮不开口允她休息,她就会咬牙撑住。 每当她摇摇欲坠时,她总是想起婆婆辞别时爱怜的眼神。而婆婆如落叶般萧条倒下的身影,又反反覆覆出现在她绝望唿喊的画面中,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恩怨已结,自是手刃仇敌,方为快意。 不久陆时微学会了化身雉鸡原形飞下山的方法,尽管中途会因灵力不济摔下去多次。 于是偶有间隙,她会乔装下山重操旧业,只不过这一回她寻的是滞留人世超过七日的鬼。这些亡魂身上的死气扩散,倒也并非穷凶极恶,只是大多意外身亡,想与家人话别。 勤勤恳恳一月,攒得十点功德。 趁着夜色江予淮就领着陆时微大摇大摆地去雍州城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挑衅切磋,按规矩门派需有人数相当的弟子应战,点到为止,不伤性命。 江予淮喜爱衣锦夜行,回回都打扮得摇曳生姿,二人共以指尖血画瞳施术,陆时微身体留在山顶,唯命魂依附在小小纸片上,被他夹带在衣袖里飞檐走壁。 纸人的面容较陆时微的更为鲜妍,有着一双火红的眼睛。纸人战斗时身形比常人更大些,却异常灵活,借着施术者的灵力,感受着蓬勃的力量。 傀儡的一招一式攻大过于防,受伤的机率不小,而与之对战的修士,都被揍得至少一月下不了床。 但好歹是没有伤人性命,大约陆时微为人时算得上良善,杀性并不强。 屡次斤斤计较的系统难得大发慈悲,以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为由,赏了她十点功德,她感动得差点落泪。 好在傀儡术亦是精妙,纸人受损后她本体的伤基本都只在表皮,江予淮不厌其烦地以笔墨修整纸人,愈来愈有了灵气。 雍州近日流言四起,传闻有红衣女子出没,形如鬼魅,红瞳摄魂,身旁常伴一锦衣男子,绝代风华。 总之,两者狼狈为奸,恶名远播。 陆时微倒是浑然不知流言,持之以恆地刻苦练习,每晚做着一脚踩扁沈临熙的美梦。 她和江予淮只在修炼时最为和谐,但凡涉及到吃食、洒扫一类事物,江予淮就懒得动弹,以至她总有种卖身为奴的感觉。 如系统所说,鬼是不用进食的。麻烦的是江予淮不肯不吃,还挑嘴得很,也不知过去几百年是怎么过的。陆时微当牛做马的日子长了,每日看江予淮越发不顺眼。 一月后她的灵力果真拔地而起,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拥有超越凡人力量的趣味。 奇怪的是她总觉得有一部分灵力飞快地流逝,雁过无痕。 但谢裊的那段记忆则如死水,不起波澜。 夜半,月黑风高,宜行不轨。 疾行许久,纸片状的陆时微扒着江予淮的衣袖,兴致勃勃地询问:「今晚去哪儿?」 「雍州大小门派都去过了,今夜去凤鸣派。」江予淮淡然的声音从唿啸的风中传来,于陆时微无异于是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我不想去凤鸣派!」她不情不愿地叫嚷起来,见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她手脚并用,奋力地往外爬。纸人手脚短小,头重脚轻,险些翻滚着掉出衣袖。 「去凤鸣派怎么了?你难不成永远要敬而远之?」江予淮一把捞住小纸片,不解地问道。 陆时微虽取代了谢裊的身份,但在对谢裊的记忆一无所知时,她不敢面对对方的人生和旧友。 小纸片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缘由,闷闷地说:「我怕你被人家抓住。」 江予淮垂眸观她神色郁郁,翻来覆去不安挣扎的情态,半点不动摇地说:「假话。」 若真是担心他被发现,一月前就该担心了。 但江予淮是何等心若明镜,岂会看不出陆时微心里那些小九九。 「别动,再摔下去我可不救你。」江予淮说得恶声恶气的,飞行的速度却是停了下来,他端坐在一家房顶上,小心地把纸片摊在左手上。 沉思片刻,他右手掏出笔来,施法在纸片上涂涂画画起来。 陆时微从来没有在纸片形态时被画过,只觉酥酥麻麻的,浑身都舒展放松开,对未知的恐惧和慌张,只投下小小的一块阴霾。 不消一刻,江予淮就停了笔,他默默地观察了会儿,终是满意地点点头,罕见的语调柔和地宽慰她说:「有了面具,没有人会认得出你。」 一赤红一雪白,在黑夜里尤为醒目,两道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姿迎风而立,江予淮嘴角微勾,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讥诮,他已喊话三声,凤鸣派仍无一人应战。 正当他思量着是不是要打进去捡一对倒霉蛋时,一道娇俏的应答声传出:「在下温渺,偕同道侣沈临熙应战,请君赐教。」 沈临熙? 这个不陌生的名字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森森的冷意一寸寸地在周身蔓延。 剧烈的疼痛感席捲全身,陆时微忽觉不能视物,无尽的黑夜压得她无法唿吸,眼前和脑中铺天盖地,尽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重重叠叠的红里,隐匿着一双巨大的赤金色翅膀。 说话的人叫温渺……杀了温渺!杀了沈临熙! 心底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层出不穷,简化为一声声的「杀」,是她未曾听过的声音。 面前出现的是一羸弱少女,髮髻高高挽起,面上漾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她挽着的道侣,是个高挑的男子,生得是眉目如画,颇为风流,正是她日日夜夜想杀之而后快的沈临熙。 夜色寂寂,猎猎风声。 是个微凉的好天气,然而陆时微满面冷汗涔涔,脚下一软,险些狼狈地跪坐在地上。 幸而江予淮早看出她不对劲,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巧妙地向前一步挡了挡,悄声问:「陆时微,还撑得住吗?反应这么大,那男人是你老相好?」 要是也该是谢裊的老相好! 陆时微暗自咕哝,头痛欲裂,说不出话,但绝不能退避,她不能再无能一次。 她果断咬破舌尖,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出奇地让她定下心来,只一字:「打。」 江予淮不多劝说,慢慢地松开她,独自轻盈地掠上屋檐,轻轻巧巧地坐下,正色道:「请接招。」 他手执长笛,从容地吹奏着,与此同时,一道隔绝声响的结界静静地笼住了四人。 笛声清越,曲调急促激昂,如无数烈马奔腾而过,陆时微身形骤然增大几寸,手里变幻出一柄样式普通的剑,闻笛声而突进。 刀光剑影间,三人缠斗起来,陆时微招招狠辣,一招一式犹如疾风扫过。不多时,对面两人身上就添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温渺身形瘦小,善于闪躲,不时地找机会偷袭;沈临熙本事平平,一开始还直面过了几招,擦伤后就也跟着奔逃退守。 虽名为傀儡术,是由江予淮操控,但一月配合下来,已生默契,陆时微自己也能做些战术判断,很多时候江予淮只作壁上观。 往日江予淮会尽量助她免伤要害,今日陆时微强硬地掌控局面,只攻不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纸人破损,身上渗出点点黑墨,在黑夜里倒是不显。 笛声停了,是江予淮给她自己动手的权利。 眼见两人定是撑不过半柱香,闪避得快躲进门派里面了,陆时微立时追得更紧,剑锋径直挑向温渺的手腕。 「临熙,她的眼睛是红的,是妖术!你这么畏畏缩缩做什么,既然我们迎战了,快打啊!」 温渺防守不成,险些被一剑挑断手筋,手中的剑噹啷落地,气急败坏地斥责起来。 沈临熙堪堪挡住一剑,臊眉耷眼地嚷起来:「这两人横空出世,恶名昭彰,凭我们俩怎么打得过?你吃错药了不成,非拉着我来迎战?」 合着沈临熙那点本事,只能在弱者面前耀武扬威,实际不过尔尔。 温渺恨铁不成钢,旋身到背面,嗖嗖地放了两根冷箭,吃力地喘着气训斥道:「夫君身上有底牌,有什么可害怕的?」 底牌? 闻言,陆时微眸光一闪,霎时成了更深的血红,彻底失了神智。傀儡沖沈临熙的方向偏了偏头,显然是起了兴趣。 她腾空而起,剑势陡然加快,利刃紧贴着沈临熙胸口划过,殷红的血迹随着剑锋流淌而出。 沈临熙惶恐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血迹,虽没有直中心脏,他还是大叫起来:「门派切磋,点到为止,你是要杀人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杀的就是你!负心人!」陆时微哼笑一声,冷冰冰地说道,手中剑如银蛇,再度刺向沈临熙。 温渺右臂一挥,电光火石间一根银白色的长鞭用力攀咬住她的剑身,突兀地定在半空。 「道友此话何意?何故要取人性命?真要如此,莫怪我们不留情面,说到底也不过是杀个妖族罢了。」温渺一改柔柔的嗓音,朝沈临熙厉声喊道:「用弓箭!」 沈临熙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忽然发力向后掠去,从背后掏出一把精巧的弓箭,飞速地拔箭就射。 傀儡眼睁睁看着箭唿啸而来,眼看箭至面门,她偏过身子闪躲,不料箭如影随形,「咻」一声钉在面具上。 面具应声裂开,倒是没有伤到脸。纸人勐地扬手接住箭,手掌仿佛被焚烧一样,淅淅沥沥地滴下黑色的墨迹。 那箭尖磨得极为尖利,箭身却是粗糙,似乎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泛着森森寒气。 心脏癫狂地跳动起来,灵魂深处都发出悽厉的哀叫:「这根箭是我的骨头!」 温渺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仍是那样明艷动人,她吃惊地大叫出声:「谢裊!你怎么还活着!」 -------------------- 陆时微:现在是早上五点,起来给懒鬼煮粥,香的嘞。 这章肥肥。 第8章 昔年梦魇 纸人红衣墨发,目光冷淡地扫过满脸愕然的两人。 杀意骤起,双瞳蓦地成了深红色,陆时微右手施法燃起烈焰,赤红的火光将自己的剑连同温渺的鞭子一起段段燃为灰烬,远远一掌把温渺拍出几里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呛咳起来。 沈临熙杵在原地,面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说着:「你该不会是厉鬼索命吧,别杀我,你不能杀我,绝不能!」 他用力捂住心口,不住念叨:「不,你没有死。它还在,它就是证据!」 陆时微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冷冷地说:「人之将死,竟长出些脑子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就好。」 话音刚落,沈临熙如梦初醒般惊恐地叫起来:「不对,全都不对!你们怎么会都没有死!是你,你背走那老太婆做什么?」 寂静的夜里传出咔擦咔擦骨骼生长的声音,一双苍白的手迅速膨大,化为利爪,纸人长啸一声便直掏沈临熙心口。 她此时理智全无,完全是凭着动物的本能搏杀,消失了许久的笛声悠扬地响起,她却像是失去了听觉,仍是不管不顾不要命地出招。 「噗呲」一声,利爪没入皮肉,陆时微只想深深挖进去把沈临熙的心都掏出来,剎那间他的心口亮起一抹绚丽的光晕,一双巨大的金色双翼生出,牢牢地环绕住沈临熙。 陆时微措手不及,被扇开几米远,混乱间方才胡乱塞在腰间的箭都脱落在地,咕噜噜滚远了。 竟然真的有一双翅膀! 自打今夜她见到沈临熙的第一眼起,她就时时刻刻能看见这双翅膀在自己的脑海里张开,振翅欲飞。 沈临熙痛得昏厥,温渺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你果然杀不了他,终你一生,都会护着他!这就是他的底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杀! 陆时微不愿放弃,还试图再靠近杀他,每走近一步,竟然只觉像在狠狠地捅自己心口,切身地体会着蚀骨之痛。 她还挣扎着想上前,一只凉凉的手适时地扣住她的手腕,江予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心神大乱,竟能不受笛音抑制凶性。今日不宜再战,这人你若想杀,我替你杀了便是。」江予淮语气凉薄,手上却是攥得用力,不许她再上前。 陆时微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她依然昏昏沉沉的,心口撕裂般汩汩流出黑红交织的血水,固执地瞪着翅膀笼罩下的沈临熙。 「你也配管我?松开。」陆时微蛮横得很,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和不屑,寸步不让。 系统立马叽叽咕咕地劝说她:「借江予淮的手除了沈临熙有什么不好?他恶行越多,你超度他能攒越多功德。」 「闭嘴。」 江予淮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这样决绝的神情,更不曾听过她说出这般硬气的话。 他却出奇地好言好语:「非得是今日?眼下都不知道那翅膀是什么,你可是答应过我,性命相连。」 「可笑,死人同死人谈性命?」陆时微面上讽刺的意味更甚,眼底一片冰冷。 「你不是她。你是谁?」江予淮顺势把住她的手腕,皱着眉反问。 两人说话间,一根长箭势如破竹,携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陆时微的心脏。 江予淮闻声抬手,面不改色地单手接住箭,正是温渺在远处藏匿多时,趁机捡了陆时微掉落的箭,瞅准时机,拉弓搭箭,一气呵成地偷袭。 眼见暗箭不成,温渺浑身震颤,拖着昏死的沈临熙,正双手结印,抛出一张神行符想逃回门派。 藤蔓涌动着破土而出,截住温渺和沈临熙慌不择路的逃亡,符篆成灰。 在温渺的尖叫声中,几根藤蔓将二人高高吊起,分开倒挂在房檐两角上。 江予淮目光幽幽,遥遥地扫了温渺一眼,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反手就要把箭掷回去,顶好一箭穿心。 陆时微早就站立不稳,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反手攥住他,硬生生嘱咐道:「不许用,箭拿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江予淮松松地环住她,默不作声地把箭塞进袖子里,旋即背过身子,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陆时微整个身躯,强行压住她紊乱的魂魄,施法把她变回了小小的纸人。 风声渐小,他的说话声莫名令人心安:「睡吧,我们回去。」 刚一变回小纸人,陆时微就仿佛被卸了全身的力,所有的混乱和喧嚣都归于沉寂,她沉沉睡去。 一切尚未结束。 江予淮眯着眼打量了一番,目光冷厉地朝着温渺问:「你方才叫她什么?」 温渺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发一言,目光幽深,面色颓唐。 「你丈夫死不足惜,但还是留给她亲自杀吧。把弓和你们身上所有的符篆都给我。」随江予淮话语落下,柔韧的藤蔓勾起温渺掏出的物件,全数递到他手里。 一张神行符缓缓燃尽,江予淮和袖中的小纸人都了无踪迹,四周的结界无声地散去。 之后是睡不安稳的一夜,陆时微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混杂着鲜血和尖叫,沈临熙放大的脸频频出现,他一次次将死未死,每一回都有一双翅膀生出,恰似最忠诚的侍卫,强悍地守护着他。 然而还有些梦境,竟十分温存。当时年少,谢裊和沈临熙一同练剑数载,那少女满心满眼的,分明都承载着爱意。 直至故事的结尾,是两人拔剑相向,沈临熙身旁有语笑嫣然的温渺。而画面里的谢裊,浑身浴血,身上隐隐可见森白的骨头。 原来谢裊的魂魄真的没有离开过,大抵陷入了沉睡,昨夜堪堪觉醒。 「啊——」陆时微勐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瞳孔微缩,紧紧皱着眉思索着什么。 「做噩梦了?」嗓音冷淡,江予淮斜斜地靠在榻边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册,道:「脉象混乱,惊惧交加。身上的伤无碍,还需心药。」 陆时微一副大梦未醒的样子,毫不理睬,直挺挺地躺着,眼睛无神地看着房顶。 她算不算是鸠占鹊巢?本来应该復生的,是谢裊吧?如今谢裊的魂魄醒来,她又太弱,被压制得直接失去了意识。 「谢裊的魂魄是不完整的,不能真正復活。让她得以存在至今的,是执念。」系统突然发话解释说: 「昨夜江予淮把她的意识压了下去,其实就算他不动手,也是强弩之末了,只剩一缕没有消散。但你若是不能掌握她的记忆,下一回仍有可能失控。」 「执念?是……杀尽负心人?这样也好,我是得了她的身体重活一世,我本就需要知道她的一些记忆,我一定会了结她的愿望。」 见她失魂落魄地呆愣了许久,江予淮端详着她那张比纸还惨白的脸,「啧」了一声喋喋不休:「再睡一觉吧,你现在这样子和纸扎人一模一样。」 昨夜江予淮把陆时微带回来后,替她检查后简单包扎了几处表皮伤。正想熘之大吉,只听见睡觉不安分的陆时微整个蜷成一团,不时发出些打打杀杀的声音,夹杂着或痛哭或大笑,嘴里还喃喃地咒骂着些什么。 大悲大喜,实在不妙。江予淮疑心她是疯了,便多留了会,一留就是一个漫漫长夜。 「我想起来了。」陆时微怔怔地说道。 「可它们……为什么会是乱的?」 天光大亮,噩梦都已渺远。 梦里的点滴,是谢裊的记忆,是她昔年经歷的爱恨情仇。 江予淮走到半开的窗边,熹微晨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他轻描淡写地说:「记忆错乱?沉下心回想便是。」 陆时微懊恼地敲了敲脑袋,扁扁嘴说:「我一试着想那些事,就像是有野兽在撕咬我的头,好痛。」 「找回记忆是你必须要完成的事,别忘了你我的约定。」江予淮此刻十足冷酷,又添一把烈火:「先前忘了告诉你,血契已成,你若完不成约定,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先斩后奏,小人行径。 陆时微心下腹诽,面上却是露出讪讪的笑,说:「且不说有没有血契,我们俩实力悬殊至此,我的命不是早就在您手中了吗?」 她旋即赌咒道:「但我很有用,我马上想!」 何以解忧?唯有自救。 她刚想着闭目思考,江予淮突然发问:「你不是说你叫陆时微吗?那人为什么喊你谢裊?」 精明如江予淮,当然不可能没有发现异状。陆时微涎着脸,做出西子捧心状,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是小名。」 江予淮仿佛看傻子一样瞟她一眼,显然是不信的,他不乐意再看陆时微愁眉苦脸地回想,不再多言,轻飘飘地出了房门。 陆时微僵直地坐起身,脑内残留的疼痛感生硬地提示着她那些属于谢裊的恨意,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合眼所见全是乱七八糟的浮光掠影,令人眩晕。 光凭这么枯坐着想,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陆时微镇定心神,决心动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解决问题。 定是要从根源上去思考......这次受这么大刺激是因为看见了温渺和沈临熙,谢裊过去爱慕沈临熙,并且极有可能是被他一剑穿心杀死的。 灵光乍现,谢裊生性惧水,会不会是未死的时候就被投于湖水中,心神激盪下忘了些事情? 兴许再度身临濒死的状态,就能捋清那一团乱麻。 「陆时微,你在想些什么?解了谢裊的执念是很重要,但你要是淹死了可没人能救你。」系统不可置信地出声阻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小命固然重要,但谢裊能留着的时间,一定不会太久。 反覆思量片刻,下了决定,陆时微不理会小明,飞身出门,沖向山顶的一处小小湖泊,她大喊:「江予淮,你来帮帮我!」 眨眼间江予淮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身旁,不解地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要尝试溺水至濒死的感觉,我水性尚可,凭一点灵力顶多能撑个半炷香时间。到时我若是没上来,烦请你捞我。」 陆时微交代得飞快,浑然不觉江予淮愈来愈惊异的眼神,她又补上一句:「你可别太早捞我啊。」 江予淮张了张嘴,静默了一瞬,沉声说道:「陆时微,我说的自己解决是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想想,没让你发疯送死!」 「江予淮,我没有时间再休息几天了。要记住梦,好不容易。」陆时微瑟缩着瞟了一眼湖面,竟朝他绽出淡淡的微笑来:「别让我死在这儿!」 语毕,她仰面朝后倒入了寒凉的湖水中。 -------------------- 再铺垫一些些,时微会重操旧业的,事业hin重要! 第9章 负心薄情 山巅终日气候发冷,尚是初秋,湖水已是刺骨的冰寒,密密地扎在周身。 陆时微竭力地压制住想向上游的冲动,听觉和视觉都逐渐模煳,连带着意识都要被吞没。 随之而来是一道舒缓婉转的笛声,越过深深的湖水细细流淌过耳边,聊慰心神。 湖底水波荡漾,如同拨动了记忆的弦,浮起影影绰绰的画面。 还是大段大段的杂乱无章。 「想不起来就上去吧,命重要。」系统嘟嘟囔囔地催她,略带着些关切。 重重水压之下,陆时微的头脑却是空前的清明,她在心中不住地唿唤:「谢裊,是不是你不想告诉我?但我可以帮你啊,不惜一切代价。」 虚空中传来悠远的女声,她问:「陆时微,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为什么?」 「知晓你的执念,完成你的愿望。」陆时微决然回答。 「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如你所愿。」 数日前。 谢裊星夜兼程五日,赶回凤鸣派时,入目尽是喜气洋洋的红。 「是谁要成婚了?」谢裊随手拉住一个步履匆匆的外门弟子,疑惑发问。 小弟子本有些不耐,转头看清她的长相时,面上惊诧之余浮现出些许的不忍来,支支吾吾地答道:「是大师兄和温师姐。」 谢裊似是没听明白,自顾自轻声复述一遍,霎时拔高音量:「大师兄?你说的是沈临熙?胡说八道!」 那小弟子害怕地瞥了瞥她愠怒的脸,嗫喏地回答:「谢师姐,我说的是实话,你……」 未待他说完,眼前女子便如旋风般消失。 她径直找去了布置得最为喜庆的院子,果不其然,沈临熙和温渺正恩恩爱爱地依偎在小院主屋外。 屋前高悬着一对红灯笼,劲风一扫,两只灯笼被一剑直直穿透,泄气般滚落在地上。 沈临熙一凛,正要发作,抬眼就看见了着一身月白衣裳的谢裊,正冷眼看着他们二人。 她身上的衣裙说是月白色都有些牵强,沾染着碌碌风尘和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裊一手提着召回的剑,怒视着面前的一双璧人,佩剑大抵是能感知到主人的怒火,嗡嗡发出不平的鸣声。 「沈临熙,你说你想要南海蛟筋做弓弦,我替你去寻了。其间九死一生,我方才归来,你就说要同她成婚了?你我过往约定,全不作数了吗?」 这般凶神恶煞,与他怀里温柔得能掐出水的温渺全然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沈临熙生得俊美,一双上挑的狭长眼里满是漠然,一手示威般搂紧身边纤巧的女子,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 「你怎么还是这样听不懂人话?我向来不喜欢你,是你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十几年。随口说的戏言,你竟也当了真,巴巴地跑去那海里寻恶蛟。没想到你这运气倒是十分不错,居然还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师兄,可能师姐就是想着对你好吧,杀蛟龙多可怕啊,你可别生她的气。咱俩的好日子将近,不宜动气。」温渺清清浅浅地漾出笑意,恰到好处地绽放在她精心妆点的脸上。 「还是渺渺懂事,我不生气。只是还以为她就算能回来,也得迟上几天,不会碍着我们大婚。」沈临熙似是极失望地长嘆一声:「如今还要应付她,麻烦。」 原来沈临熙是要她死在南海,死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让她满心的真情都葬身海底,由鱼类吞吃入腹不见天日,都是咎由自取。 过往的脉脉温情交错着在谢裊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甜蜜的时日此刻寸寸粉碎。 十余年来,沈临熙的话她向来都是全部相信,只叫她粉身碎骨大抵也是心甘情愿的。 见谢裊脸色沉得惊人,温渺止住了话语,斜斜倚在沈临熙的怀中,只露出半边脸,似是有些许怯懦般掩住另外半边的神色。 谢裊其实发现过几次沈临熙和温渺的来往,但沈临熙都说是温渺向他请教符篆一类课业,师兄妹之间切磋交流并无甚可指摘。 虽然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倒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毕竟沈临熙总是笑得温柔缱绻地告诉她,只有裊裊是我心之所向,其余的皆是过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裊裊......渺渺......真是令人作呕! 袖中的蛟筋冰冷刺骨,这死物已经妥帖放了一路,千里奔袭亦不敢有片刻松懈,谢裊从袖中掏出它,唇边逸出冷冽的笑意,道:「这东西你不要了?我可没答应!」 说着她忽地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喷涌的血滴尽数洒在蛟筋上,瞬间绽出奇异的金光,她用力在蛟筋之上一捏,又捏了个诀。 一柄样式简易的短弓徐徐浮现,两者合二为一。其上光华流转,现出几道妖冶的暗红色纹路。 沈临熙忽然变了脸色,蹙眉审视一番,冷言冷语地嘲讽说:「谢裊,你要做什么疯事?你别以为你做柄破弓出来就能迴转我的心意,从今往后我只会爱渺渺一人!」 温渺细细弱弱的嗓音也适时响起:「师姐怎么在用血铸弓,这可是会伤及元神的。你本就根骨平平,这些年刻苦修炼才从雉鸡修炼到小有所成的。」 在说到雉鸡二字时,温渺极为刻意地顿了顿,才又接着啰嗦:「你,你若是生气,便来找我出气吧,都是我不好,别迁怒师兄!」 语毕,温渺伸出一只细白的胳膊,很是无畏地拦在了沈临熙的身前。 谢裊与温渺同出鸟族,世上精怪一族极为少见,但当今人族掌权,精怪属妖族,地位低下。 她原身是只平平无奇的雉鸡,得了机缘入派修炼。她向来有些介怀这一桩事,温渺却偏偏要提,恨不得把她贬到尘埃里。 至于温渺自己,是罕有的羽人后裔,天生有双翼,原形是鸟首人身,她亦以此自矜,自觉比起谢裊的雉鸡原身高贵千百倍。 沈临熙自然大为感动,立刻又指着谢裊怒骂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别吓渺渺了,她和你这样低微的雉鸡精可不一样!山精野怪得到些灵气滋养而已,你有几分本事来寻仇?要撒气你冲着我来!」 「起于微末又如何?为什么偏生是我得到灵气化形?你们二人自视甚高,但论课业、论能力,皆是平平。纵使你们合力,都没有与我一战之力。」谢裊面色沉静,傲然回应道: 「你且放心,自是会冲着你来。你前面说什么,从今往后?你真以为自己还配拥有?」 她从进门开始一直在仔细感受内力的流转,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能容忍这两个人在她的面前耀武扬威。 即使倾尽全力,身死魂消,她亦会奋力一搏。 他们俩说得都没错,谢裊的原身是低微,偶得灵气走上修炼一途,拜师凤鸣派成长至今,也不过是修成了精。 虽说他们二人平日里不思进取,灵力不过尔尔。但若想出了这口恶气,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蛟龙筋为弦,什么样的箭簇才能配得上这把弓? 自然需祭出自己的骨头。 一旁的沈临熙惶恐地看着面前的画面,面容姣好的少女脸上浮出森然笑意,手探向身后,莹白的手指毫不犹豫地变幻出利爪破开一个洞,爪尖从洞口伸进去,抽出一根鲜血淋漓的骨头。 她分明痛得直倒抽冷气,但笑意不减,似乎抽骨一事让她痛快万分一般。 原本谢裊对疼痛的忍受度一向很高,寻常受伤挨打她都不以为意,但抽骨这种自损的缺德事情她也是第一回 做,十足比得上钻心蚀骨之痛,四肢百骸都痛苦得恨不得立时死去。 谢裊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连髮丝和眼眸都焕发出隐隐的火红色,她不惜将自己的灵魂都燃烧殆尽,亦要凭一己之力除了眼前二人! 狂风骤起,风云变色,宫内定有许多弟子见此异象,会马不停蹄向此地赶来。谢裊甩出符咒,抹上鲜血,将三人一同困在结界内。 「天哪!非我族类果然可怕!」温渺如小兔子般惊惶地向后一跳,摸出神行符试图逃离,却被结界死死压制得动弹不得。于是她一个劲往沈临熙怀里钻:「师兄你看她,怎能对自己做这么狠毒的事情!我们得罪了她,岂不是要杀了我们?」 温渺早以人族身份自居,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临熙已是面如土色,牙齿打颤地说:「是妖法,她这精怪一定是学了什么奇诡的妖法。她哪有这么厉害!」 自我安慰一番后,沈临熙提起剑,直直指向谢裊,威胁道:「你再不停手,我便替天行道,杀了你。」 谢裊变出一块磨刀石,充耳不闻沈临熙极具恐吓意味的话语,将刚抽出的骨头细细打磨起来。沈临熙见她不理,一剑刺过去,快要触碰到时,她身上疾风骤起,将沈临熙连人带剑地拍到几米外的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出血来。 温渺哀叫一声,慌慌张张跑过去扶起沈临熙,嘴里叫着:「你怎么能伤了师兄!你不准乱来,我不许你伤他分毫!」整个人却抖得厉害,连剑都不敢拿起。 「替天行道?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绕着谢裊的疾风勐地停歇,转而呈金色的浮光,她颇有耐心地将骨头一端打磨得锋利无比,也不顾背后汩汩流血的伤口,弯弓搭箭,瞄准二人。「好一对恩爱佳偶,我就送你们一併去见阎王吧!」 闻言,才被打飞的沈临熙早已气急败坏,飞身而起一剑刺向谢裊,直对心口,欲取其性命。谢裊闪身向后,轻巧地转动手腕将弓调了调位置,凝聚全身气力一箭射出。 沈临熙拉住温渺,仓皇避开,骨血精魂铸就的箭簇如有生命般不停歇地寻觅他的位置,迅疾地再度刺向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几番闪避,沈临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也想过把这骨箭斩断,奈何骨头和主人一样刚硬无比,他的剑被破成两半,箭簇依然纹丝不动。 「沈临熙,你的死期到了!」谢裊立在原处,极满意地笑起来,血刃负心人自然是人生快事,她迫不及待要见到这一幕。 下一秒,箭簇听从她的指令,直直指向沈临熙的心口,只待她再次令下便能杀之而后快。 沈临熙慌不择路,甚至想抓过温渺让她挡住这一击,然而温渺见势不对,早早闪避到角落里。 见躲闪不得,沈临熙居然跪坐在地,沖谢裊嚷道:「裊裊,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别杀我!不如我们重归于好,你我白头偕老!」 谢裊只觉讽刺,冷冷道:「你没有这个资格。今日,合该你先死,以你之血祭我这根骨!」 箭随语动,杀意锋芒毕露,以破空之势沖向沈临熙,他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锲而不捨地大声求饶起来。 千钧一髮之际,一双巨大的赤金色翅膀从他心口处生出,忠诚地护住他的身体。 是在纷乱记忆里......那双振翅欲飞的羽翼。 -------------------- 小鸟上线啦,稍稍过渡一下。 谢裊:恋爱脑害人不浅,已醒悟版。 第10章 今朝同游 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涌来,五感渐消,濒临极限。 忽有一双手稳稳地抓住她的,江予淮在水中姿态自如,向上指了指,打算把她拖上岸。陆时微却奋力摇摇头,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还没能捋清。 许是因为她和谢裊都埋骨湖水中,在水里釐清回忆,出乎意料的顺畅。 再坚持一下。 至少要知道,那双翅膀,到底是什么? 江予淮并不勉强她,指尖在她唇边柔柔一点,瞬间一股温温的气息将她包裹住,唿吸也慢慢地平缓起来。 谢裊清清淡淡的嗓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浓浓的自嘲:「那翅膀是一根护心翎羽幻化,鸟族用于护住自己的命脉,只有在主人危在旦夕时才会出现。」 「是你送给沈临熙的?」陆时微大惊,这么重要的羽毛怎能说送人就送人? 「沈临熙灵力不佳,总担心自己遇险。我就把小半灵力注入翎羽中拔下赠他护身。不曾想,它竟已经认了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主。」谢裊语气忿忿,引得陆时微又有些头痛。 「后来呢?是他杀了你吗?」 当日新房中。 眼见性命无虞,沈临熙得意地大笑出声:「裊裊,你看哪,就连你的法器,都知道你在爱我!」 法器? 谢裊怔住,那根羽毛是她不顾锥心疼痛,从心口生生拔下,血流不止一夜。其上又带着她小半生的灵力,珍贵无比,竟然送给了这个不识其用心的渣滓? 她痛恨过去那个巴不得将一切珍奇都献给沈临熙的自己。 自身力量相剋,她射出的这一箭是以燃烧灵魂为代价,才能远超本体灵力,有着石破天惊的威慑力。 悬空的骨箭无法再推进一寸,反受到激烈的反噬。惊怒交加下,谢裊喷出一口鲜血,素衣上沾满密密的血迹,触目惊心。 沸腾的血液渐渐寒冷,她全身都冰得刺骨,如同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顷刻间她的胸□□开一朵金色的花,是盛开得极为艷丽的姿态。 她后知后觉地向身上看去,穿透心脏的是一柄熟悉的长剑,握着剑的人......是温渺。 见毫无阻拦地伤中要害,温渺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颤抖着要松手,但晃动之间将剑尖又往里送了几寸,彻彻底底的一剑穿心。 「师姐,我不想杀你的,但你怎么可以想杀师兄?我刚才太害怕了,我只是想保护他!」温渺俏丽的一张脸皱成一团,涕泪横流。 局势逆转,瘫软在地的沈临熙捂着心口反反覆覆感受翎羽的存在,不满地说:「你非得杀了她?弄残了不行吗?也不知道她死了我这根翎羽还有没有用,至少能保命呢!」 剑是沈临熙的,杀她的是温渺。 好一对佳偶天成。 钻心刺骨的疼痛,在她的心脏上钝钝地刺痛着,她刻骨铭心地体会着绝望的滋味。 恍惚间,温渺的身体中逸出一道浅淡的黑雾,雾里若有似无地现出个小女孩的影子。她双目安详地闭着,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倏地,这女孩睁开了狭长的眼,眼角略微上挑,又天真地笑起来,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要死啦,是不是好恨他们?快把你的怨气都给我吧,嘻嘻。」 谢裊无力回应,意识逐渐消亡。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温渺分明是在畅快地笑着。 温渺的嘴极缓慢地张了张,嘴角微微上扬。她说的是:你终于死啦,谢裊。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再醒来时,已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 「情丝未断,深情如许。难怪一根翎羽能有这么大用。」江予淮见她醒转,揶揄地笑道。 「才没有!」陆时微缩在被子里嘟哝着,勐然想到什么,不悦地说:「你又偷看我的记忆!」 江予淮坦然自若,轻描淡写地说:「少自作多情。你脉象凌乱,我切脉时察觉是情丝作祟。不小心猜到的罢了。」 好一个不小心!厚颜无耻的老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敢怒不敢言,她憋闷着不说话。 「难怪你近来灵力总是有流失,原是流去保护旧爱了。感天动地啊。」江予淮偏偏火上浇油,感慨良多。 陆时微捂住耳朵背过身子,羞耻地大叫:「别说了,有什么办法杀了他拿回翎羽吗?」 「不好说。你该庆幸我那日没打死他,那翎羽若是毁了,恐怕你也跟着奄奄一息。」江予淮眸色幽深,话锋一转,旧事重提:「说起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那面镜子的来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陆时微无语凝噎。谢裊的执念完全在于辜负她的人,只记录了怨念最重的时刻,没有办法问出其它事情来。 何况那镜子是她偶然捡到的,正好被他看重而已,其余由来除了瞎编还是瞎编。 「哼,让你胡吹,说不出来了吧。」半晌没有出过声的系统落井下石。 「不行不行,我头疼了。怕是如今灵力只恢復了一点点,只能想起来这些了。」陆时微比出一个手势后,矫揉造作地双手捧着头,在床上哀嚎翻滚起来。 面对无赖,江予淮气闷,拂袖而去。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陆时微安安静静地抱膝坐着,认认真真地再回想一遍谢裊的事情。只道是遇人不淑,又阴差阳错失去亲手报仇的机会,她未免伤怀,蒙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一场。 之后她在山上继续勤加修炼,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数日。 秋日惬意,江予淮突如其来提议说要下山进城添置些物品,郁郁寡欢多日的陆时微一扫没精打采,自是喜滋滋地跟着去了。 果然是高兴得太早。 她亦步亦趋跟在江予淮身后,手中抱着一大捧的零嘴和大堆糕点,拎着实是艰难无比。 江予淮并无怜香惜玉之心,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 他今日着一身墨色的缎子长袍,更显玉树临风之姿。路上诸多妙龄女子频频侧目,他也浑不在意,偶尔见到心仪的小物件,立即付钱抛给陆时微接住。 「这两人是什么来头?之前未曾在郡里见过吧。」路边两女子正凑在一处悄悄咬耳朵,陆时微今朝耳聪目明,那压低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她耳朵里: 「大概是外乡人吧,这公子我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前面的是主子,后面跟着的是小婢女。哎,不会是心上人的!喜爱的姑娘怎可能要提这么多物件?可不得心疼啊。」 婢女?联想起一月多来干的种种杂活,陆时微对这一评价深以为然。 「公子是从哪里来的呀?买这么多点心?这家的玉露团好吃,香甜得很,你尝尝。」雍州城民风开放,其中一个姑娘热情地将一精緻的小食盒朝江予淮递来,火热地打量着他。 江予淮欣然接过,捏起一枚尝了尝,风度翩翩地回以微笑:「确实好吃,谢过这位姑娘了。」 姑娘得到肯定,眼里霎时火苗更旺,向前两步殷殷期盼地发出邀请:「今日凉爽,天气甚好,公子可愿与我同游?」 陆时微同样一脸希冀,巴不得他能答应下来,如此还能独自在街上逛逛,兴许能遇上等待超度的亡魂呢。 奈何江予淮不解风情,郑重其事地推辞:「真是不巧,今日在下是携小妹同游。她小气得很,不许他人一道,若是不好生陪着,会发脾气的。」 咦?谁会发脾气?怎么敢发的啊? 说话间,江予淮厚着脸皮又捏了一枚小糕点,送到她嘴边投餵:「小微,这个好吃。」 糕点小巧玲珑,她乍一听到「小微」,寒毛直竖。但难敌美味当前,她忙不迭一口吞下,唇齿留香。 一旁发出邀约的姑娘舍了糕点又被拒,甚是失落。 她吃人嘴短,从善如流地想出了对策:「哥哥你胡说什么呢?小妹虽喜爱与哥哥在一起玩耍,但岂能阻碍哥哥美事?我这就自己逛逛去!」 趁江予淮未来得及作阻拦,陆时微拎着大包小包,脚下生风,一熘烟地跑远了。 没离开多远,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 一茶楼中,她一只手撑住下巴,头随着说书人的声音点着,一副欲睡未睡的情状,另一只手机械地往嘴里扔着果脯。 本是想抓住机会大肆採买一番,奈何荷包里钱财不多,到底是老太婆最后留下的一些念想,她捨不得全部花了。 又没能行好运遇到亡魂,只能在茶楼里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 说的是老套的艷鬼骗取人心修炼的故事,她自小没少看话本,加上道听途说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也已是多回了,故而兴趣了了。 「白日朗朗,净说些鬼怪之说。是不是还要歌颂人鬼情深?尽是污言秽语!」旁边桌独坐了个看着年纪不大的俊秀少年,穿青衫,束髮盘髻,由一根质地温润的玉簪别住。 这般打扮,大约是个小道士。他振振有词地批驳着,十足像个小炮竹。估摸着是打心底里鄙弃这个故事,中气十足得整座楼上下三层都能听见。 有人挑事?这齣戏生生有趣了许多。 萎靡良久的陆时微惊坐起,直起身子,目光炯炯地看向小道士。 -------------------- 终于!!两个重要角色都出场啦!!撒花!!! 第11章 调戏道士 偌大茶楼里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陆时微双手捧脸,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小道士,渴盼他再嚷嚷上几句,最好能让这齣无甚新意的戏值回茶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那少年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白的目光注视,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佯装看不见,梗着脖子闷了一口茶水。 说书人本想装作没听到,讲故事而已,有人不爱听很正常,轻轻揭过便是。 然而楼下有茶客听不得自己的品味被讽刺,跟着挑事:「我们图的是听个乐子,你这古板小儿既不爱听,来这儿做什么?」 被抨击听了一下午「污言秽语」的群众们尚在兴头上,更有甚者为说书人口中的深情厚意哭湿两张巾帕,正是郁结于心的时刻。 几波人一下子找到了组织,七嘴八舌地反击起来:「就是啊,听个故事罢了,说的和真的一样。谁会羡慕现实里人和鬼的感情啊,人鬼殊途谁不知道?臭小子是在颠倒黑白啊!」 小道士面色青白交加,大抵是说话前也没考虑过会有这般后果,格外随心所欲了些。 他呆愣愣地立在原处,结结巴巴地试图辩解:「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世上有鬼!我太清观弟子以超度亡魂,还人间太平为己任。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民间百姓都会听些什么……没想到有这么多人为这样的故事感动,实在不应该。」 上上下下茶客瞪来的目光充满着不信任和愤懑,他又庄重地补上一句:「我真的是会捉鬼的,请诸位信我!」 不远的荒山上就住着一只鬼呢,你去不去抓? 这道士迂得很,茶客们听了他的慷慨陈词,也都歇了火不欲再同他计较。 陆时微看得无趣,撇撇嘴,又抄起一把花生餵进嘴里。正巧楼外雨后初霁,她拍拍衣服起身准备离开。 「姑娘请留步,你身上好重的阴气!」一柄拂尘勐的横在陆时微面前,径直挡住她的去路。面前的道士横眉冷对,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捉鬼之能一般,大有将她在楼里就地正法之意。 「这位道长,你可看清楚了?」她也不恼,绽出极为温和的笑颜,盯住他的眼睛调侃道:「我长得像是鬼吗?姑娘我花容月貌,合该是仙女下凡才对吧。」 说话间,她故作扭捏地曲过身子,一双大眼里含着盈盈笑意瞧去,如同山林间初初生长出的一株灵秀的花。 一本正经的道士果真好逗,大抵是涉世未深,没有遇到过这样直白的戏嚯。他面上一红,旋即更为羞赧,板住脸厉声喝道:「阴气这么重,妖女莫要以色惑人!」 「呀,你这是承认我的美色了?」陆时微嘻嘻笑起来,专盯着他言语里的错漏,大肆施展自己的厚颜。 同江予淮相处日久,小眼对大眼地苦修,她话多,正缺听众,眼下终是捉住一个有趣的人。 「胡言乱语!」小道士大怒,拂尘抵得更近,整个人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警惕地打量她。 楼里众人看起新的热闹,正巧有她为之招魂过的人家,认出她后当即站队,摇旗吶喊起来:「这道士是不是在趁机攀咬些什么啊?陆姑娘是有大本领的人,会同鬼问话,有阴气不是正常?她帮了我天大的忙,是大大的好人啊!」 陆时微心下暗笑,她身上有阴气是正常的,不仅是与鬼打交道,还和江予淮住在一处这么些时日,自然会带有许多。 因着江予淮修为高深能帮着加以掩盖,灵力平平的人是不可能察觉到的,她多次在城里晃悠寻找怨鬼从来没被发觉过,没成想这小道士还算有点本事。 虽说给江予淮找点小麻烦她是乐见其成的,但眼下人在屋檐下,她也怕真惹出事来受牵连,便不愿生出事端。 迅速思量一番,陆时微忽的贴近,定定看向小道士,眼角弯弯,嫣然一笑。 楼内繁杂的喧嚣在剎那静止,其余人皆失了色彩,他的目光独独定格在这张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上。 他果然慌神,急急闭目想躲开摄魂,正想再喊两句妖女定定心神,再度睁眼时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桌面上唯余一张使用过的神行符,他上前两步拾起,符上除咒文外,用灵力虚虚附着几个潦草的大字——后会无期。 不知为何,他没有马不停蹄追出去,反而是伫立在原处向下望去,目光悠远,徐徐飘出了楼外。 一张薄薄的符纸翻来覆去,在修长十指间好一番揉搓。似是深思熟虑了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手指一翻就把这皱巴巴的符咒塞进了衣袖。 小道士左右张望两眼,见众人目光已经重新被说书人吸引,蹑手蹑脚地走出了酒楼。 话说陆时微前脚刚出现在大街上,就见一列列训练有素的衙役小队来回地巡逻,时不时从路边揪住个年轻女子核查,引得骚乱阵阵。 扶风郡平素治安不错,如此严阵以待,事出反常。她正想向路边行人打听一二,突如其来被一股大力拉进了一条小巷里。 扯住她的是一身姿丰盈的姑娘,小心翼翼地向街上探了探脑袋张望片刻,见无人注意到她们二人,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陆时微瞅着她细瞧,只觉有些面熟,犹疑着问:「你是......那一日的新娘?」 那姑娘面露喜色,滔滔不绝地说:「你记性不错呀,是我是我。你放心,我不是要送你去见官。我同你说,你现在可得小心些,怎么还敢在外面闲逛啊?」 送她见官?这是哪门子事? 「啊?为什么啊?我是犯什么事了吗?」她觉出些不妙来,疑惑地询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你竟不知?现在满城的告示上都贴着海捕文书,说你在南阳郡杀了人,一路逃到扶风来的。还悬赏百两白银呢!」 姑娘满面惴惴然,拍了拍胸口说:「正巧我在街边看到你闲逛,我寻思你也不想杀人越货的人啊。不过你可千万别凑到别人面前去了,指定会报官。」 百两白银?她什么时候身价这么高了?简直值大钱了! 她立马边掏出面纱遮脸边连声道谢,顺势往墙根处挤了挤。又想起对方话中提及的,在南阳杀了人? 前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亡魂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南阳沈府大公子,沈临渊。 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只有沈临熙有必要祸水东引,将一盆洗不清的脏水泼到谢裊的头上。 本来按着他的计划,谢裊被杀,死无对证。如今她被撞见復活,还是逃不过要背黑锅。 眼前的姑娘关切地看着她,她霎时想起当日的情境,羞惭地开口:「我竟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我名为陆时微。说起来,你那日没能够上山,家里人有没有为难你?实在对不起,我当时自顾不暇,没想着考虑你的处境。想来这仪式出了差错,也是不行的吧?」 方才还快言快语的姑娘面上泛起红晕,她粗略地告诉陆时微,自己名叫方小叶,家住临街的小屋。母亲早逝,父亲是种地的。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情郎,家境平平。她父亲好赌欠债,一心想把她卖去有钱人家,因此死活不同意他们二人相恋。恰逢山神娶妻将至,郡守挂出高昂的赏钱,于是她父亲当机立断送她上山。 按着原来的计划,她和情郎相约在山脚下见面,自此远走高飞,被陆时微替换了身份算是歪打正着。 没有人知道新娘换了个人,未起风波。方小叶不舍家乡,就选了处僻静的地方悄悄地住了下来,为着不遇到从前的乡邻,她很少上街走动。今日机缘巧合,竟能巧遇。 「总而言之,我还是要谢谢陆姑娘,否则若是山神发怒,被其他人发现我跑了,是会惹上大麻烦的。」方小叶后怕得很,又好奇地朝她看了看,忍不住问道:「山神他长什么样呢?真的像传说中一样是个俊秀少年吗?」 陆时微想起江予淮极佳的外貌,回答说:「八九不离十吧,怎么啦?是不是有些后悔啦?」 「我才不会!呀,瞧我话这么多,耽误了姑娘好长时间。你万事小心啊,山神大人会庇护你的吧?」方小叶懊恼地敲敲脑袋,又担心起她来。 「会吧!」她微微笑起来,同方小叶告别。 今日碰上两个有意思的新人同她说了话,尽管还得知了沈临熙的恶行,完全压不住她欣欣然的美妙心情。 陆时微贴着墙疾行,乐颠颠地问系统:「小明,方小叶有说谢谢我喔,能不能加功德?」 小明铁面无私:「你们是各取所需,不加。」 虽说方小叶已经说得十分明白,她还是想亲眼一睹通缉令。这回下山口袋里还塞着一张江予淮给的神行符,真遇上什么,逃命应当是够了的。 她绕道城门口,从远处望去,果然是贴着一张大大的画像,正是谢裊的脸,还原度颇高。 悬赏前方熙熙攘攘挤了不少百姓,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姑娘犯的事不小,果真人不可貌相云云。有个别人显然是认得她的,精神抖擞地睁大眼在四面八方寻找。 往日她下山招魂都不曾刻意掩盖容貌,方才在茶楼里又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能认得她的人不少,山下只怕是一刻也待不得了。 「她刚才在瓯香茶楼里,难怪那道士说她阴气重,原来是杀了人!」有一男子嗓门响亮地给她定罪,周边人群跟着惊恐地叫起来。 「我何曾说过她杀人?阴气重缘由复杂,休要胡言。」被她戏弄的道士竟也在人群里,提高了声音,正色澄清。 陆时微无暇再多关心舆论,只后退两步,催动着符纸想撤离,袖中的符文却毫无反应。她急得翻来覆去地念口诀,还是无用。 一个高大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伸出一只冰寒的手捂住她的惊唿,低声说:「找到你了。还想跑?」 -------------------- 第三章 男主出场前小修了一下噢。 晚上好我的公主们,想拥有收藏评论!一无所有令人#噁心#头晕#面色苍白#出汗# 感谢在2023-08-25 13:48:02——2023-08-27 16:0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哈 3个;啾咪一只河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以身供养 陆时微再度睁开眼时,正处于一片极度的黑暗中。 她侧耳仔细听了片刻,万籁俱寂。四壁潮湿,身上莫名得有些发冷,大抵是在一个类似地牢的里,想必还设了结界。 昏过去前耳边那令人憎恶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是本该在南阳半死不活养伤的沈临熙。 他竟悄然来到了扶风郡,在大庭广众下掳走了她。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将她所有的灵力都在顷刻间限制住,不得施展。 她揉着脑袋努力回想,分外在意的一点是,沈临熙身上的气息较上一回对阵时有了巨大的变化,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阴冷和腐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难不成沈临熙也修了鬼道? 「还以为我又得回鬼国捞你了呢,他怎么不杀你反倒把你关起来了?」系统又阴阳怪气起来,不出半点主意。 陆时微自知这回以身涉险理亏得很,她就不该为了贪玩甩脱江予淮,有他在至少性命无忧。眼下又害得自己落入险境,属实活该。 她不吭声,摸了摸宽大的衣袖,从中掏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来,刀刃银亮银亮的,看着极为锋利。 这匕首是她前次下山时特地寻了家兵器铺打的,只求削铁如泥。倘若再有机会靠近沈临熙,取不了性命也得挑了他的手筋。 正当她四下走动试图找生机时,墙面高处拉开一道小小的窗,终于有一缕微弱的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 从窗外探出头的,是一个弯着身子身量纤纤的女孩,身上流动着淡淡的黑气,约摸十一二岁的模样。只看一眼,她就认出了这张脸。 是存在于谢裊回忆中,濒死时见到的从温渺躯体中现身的女孩! 一别月余,她的身影较回忆中朦胧的样子明晰了许多,甚至看起来长大了几岁。 这怎么可能? 「唔,沈临熙抓回来的还真是你啊?你上回居然没有死吗?」女孩嗓音稚嫩,眉眼间带着些纯真神色,一开口能让陆时微心头火起。 死了,死得透透的了。但是偏巧又復活了,你不懂了吧。 系统及时劝阻她不着边际的思维,提醒道:「这东西不简单,怨气相当重,说话小心。」 陆时微仰着头,对着女孩从头到脚认真打量一番,奇怪的是她怎么看都只能看出点点黑气,全然看不出有小明说得那么严重。 「你看不出?那应该不是鬼。」小明语调严肃,下了判断。 「你来找我要怨气?」她收回目光,老神在在地装出一副我已将你看穿的样子,说:「小姑娘修炼的功法很特别啊,收集这么多恨是能飞升吗?」 少女不言语,在窗外来回踱步,又停下闭目作冥想状,就在陆时微等到快失了兴致时,她张开细长的眼,头向里伸了伸,气势汹汹地问: 「沈临熙背叛你,温渺捅了你当胸一剑,你的恨到底都去哪里了?他们两个联起手把你害到这种地步,你凭什么不恨!」 怎会不恨?谢裊含恨而终,以执念滞留于人间,何其深刻。只是不知这小女孩为什么会有这样背道而驰的说辞。 陆时微琢磨着她的话语,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按着推测道:「你能感知到他人的恨意啊?以吸取他人怨恨修炼,倒是挺有趣的。」 「一点也不有趣。」女孩撇撇嘴,干脆蹲坐下来,敲敲墙面,商量般地向陆时微恳求:「我跟着温渺好久了,早知道她的计划,我还以为靠你的恨意能让我收个够呢,结果什么都没有!你要不努努力,好歹恨他们一些?」 计划? 温渺果然是处心积虑要杀了谢裊。 她不动声色,开始凭空捏造:「我既能死而復生,你该知道我自有特殊的修炼功法。你想要的恨意,确实有非常非常多,我把它们都藏起来了。」见女孩一脸的将信将疑,她话锋一转,无比真挚地说:「我愿意把所有怨念都献给你,但你得先救我出去。」 听到「献给你」的时候,女孩的眼睛明显亮了亮,她轻咳一声,趾高气昂地说:「你可得求我救你呢,沈临熙把你当怪物啦。他现在练的法术古怪得很,想要好好研究你如何復活的呢,一旦落到他手里,你肯定生不如死。」 联想到沈临熙诚然污秽的气息,陆时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他在练什么法术?」 「说不清,怕是跟后山那怪东西有关系。那行吧,我答应你的条件,你跟着我逃吧!」女孩拍拍手站起,指尖翻飞结了道深黑的印,静寂的地牢中四面八方爆发出悽厉的哭嚎声,一下一下地撞着四壁。 在陆时微的眼里,她的身边剎那间出现了数个黑色亡灵的残影,在驱使下锲而不捨地撞击着结界,直至整座地牢连同结界轰然倒塌。 「陆时微,看来人家更像招魂师啊,还能困住亡魂。」系统沉默许久,终于发话:「听好了,她是只魅。」 魑魅魍魉,生于天地。人间多疾苦,一旦怨恨经年累月地交叠,便会生出魅来,以收集世人的恨意存活长大。 亡魂总是生出怨念最多,若是被魅收去,就会有一部分灵魂被困在魅的身体中,长长久久地重复痛苦的场景,并不知疲倦地发出哀哀的叫声,直至完全消散。 听了小明的解释后,陆时微反倒觉得魅和亡魂都很不幸。一方只能旷日持久地听着可怖的鬼叫,另一方一遍遍地经歷苦痛,不得超生。 随结界崩塌后,被封住的灵力如潺潺细流般缓缓地流回了她的体内。外界是茂密的山林,魅的穿行速度极快,她跟得十分费劲。 行至一棵参天古树下,魅停住脚步等她,直截了当地捉住她的衣袖,心急火燎地敦促道:「就在这儿吧,他一时半会跟不到这里。你快快兑现承诺,把藏起来的恨都给我!」 「刺啦」一声,刀锋转动,魅的手心里只余一截短短的衣袖。趁她愣神,陆时微忽而闪避到了远处的枝杈上,冷冷地俯视着她。 魅愣愣地,勐然意识到遇上了骗子,怒吼道:「你竟敢骗我?就连你自己,都根本就找不到自己的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大片大片的黑雾溢出,四散的厉鬼嚎叫声响彻云霄,几乎要划破陆时微的耳膜,她定下心神,从怀中摸出那张未能使用的神行符,迅速念诀尝试驱动。 这只魅气疯了,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把沈临熙引过来! 谢裊的执念这几日安安静静地躺在她体内,如果不是谢裊自己想醒过来,连她都很少能感受到波动,当然也不能被魅收取为己所用。 在厉鬼的包围下,神行符燃为灰烬,正当陆时微打算同系统做交易时,噩梦般的声音再度远远响起。 「裊裊,你是要逃到哪里去?你不是爱我吗?我只是想知道你缘何能活过来,连这点付出你都不愿意了吗?」沈临熙唇边含笑,疾行而来,昔日能称得上俊秀的一张脸上笼罩着混沌的青黑色,看起来不人不鬼。 魅和四处的索命厉鬼都不见了,如一道轻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竟然也在惧怕着如今的沈临熙! 「我呸!」陆时微站着的枝杈被凌空折断,她重重摔落后又着急忙慌地跑起来,系统虽听到了她的求救,却只会劝她再等等。心急如焚之下她一个趔趄,在地上接连翻滚了一圈,无望地祈盼能有仙人救她。 万念俱灰,她忽见近处杂草丛中有一雪白出尘的小纸片,一见到她就大大地翘起嘴角,努力又欢快地沖她招手。 是小纸人!鬼亦可是仙人! 眼下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傀儡更可爱,她大喜过望,连声问:「是江予淮来了吗?他在哪儿?」 危险气息疾速逼近,纸人顾不上再传递信息,空洞的眼眶中燃起明亮的血色,身躯飞快膨大的同时紧紧握住了陆时微的手,庞大的纸人一点点吞噬着她的躯干。 这是她第一次,以活人之躯融入傀儡身。 飞身到跟前的沈临熙又起了变化,满身都瀰漫着浓重的黑雾,嘴角咧得格外开,整个人说不出的诡异。 一丝丝黑烟在他身上攒动着,似是要紧紧相依又难以融于一体。 傀儡得到指引,沖天而起,亮出尖锐的长甲直直掠过沈临熙的咽喉,划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大口子。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大笑着,皮肉里飞速地渗出些黑气,转眼就没了伤口。 又突进几次,全都无济于事,傀儡疑惑地轻抚着自己的指甲,似是不知为何不起作用。 「我说了你是杀不了我的,我会比你强大!哈哈哈哈哈哈哈!」粗哑洪亮的嗓音在林间响彻,沈临熙笑得癫狂,手臂极速延长着靠近陆时微。 狂风大作,婆娑的树影唿啸起来,遮天蔽日的数根粗重锁链破空而起,发力缠住沈临熙的头颅和四肢,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临熙躁动地挣扎着,锁链随他的动作绕得更严实,他咆哮着:「什么杂碎?你岂敢动我?」 话音刚落,一人傲然挺立落在他的面前,一袭玄色长袍的江予淮现身在此情此景,恍若谪仙人。 江予淮慢慢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圈,厌恶地皱着眉头说:「他身上有东西,噫,好噁心呢。」 「什么东西?是不是被鬼上身了?」陆时微收了利甲,心有戚戚焉,乖觉地缩到他身后问。 「我们做鬼的,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闻此猜测,江予淮惊异地回头看她,低垂着眼,呈出委屈受辱的模样,惹得她面红耳赤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不假思索地奉承说:「您这样风姿绰约的鬼,怎么可能同沈临熙这丑东西相提并论。」见江予淮仍是不搭理她,转而规规矩矩地复述一遍系统指点她的话:「他身上的是妖气,很可怕的妖气。比我大概要长上个几千岁。」 「妖气?」江予淮敛了神色,专注地借着层层枷锁深入探知悬在半空的沈临熙,凛然寒声道:「人妖共生,竟以肉身献祭供养妖物。既还未成形,我便趁早除了你。」 那东西语调古怪地反问:「即使我们尚是雏形,你真以为,能有办法除了我们?」 他手腕一翻,束缚着的几根巨大锁链深深地嵌入沈临熙骨肉中,清脆的骨头断裂声连连响起,整个人软趴趴的,弯曲成了不可思议的诡异样子。 扣在他脖间的锁链迟迟未动,江予淮稍一犹疑,漫天黑雾骤起,满目不见天光,沈临熙残破不堪的身体飘飘渺渺地融化在了大雾中。 山林中迴荡着他狂妄的笑声:「有裊裊的翎羽在,你们不会捨得下手。有它在,更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越过渺茫的雾气,陆时微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好多个奇形怪状的脑袋。 -------------------- 虽然长好多脑袋,但不是相柳大人喔。 第13章 美救英雄 山林中大雾不散,夜色幽幽。 方才禁锢住沈临熙的锁链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沾染着猩红色的液体,滋滋地冒着烟气,几乎腐蚀了大半的链条。 江予淮暗骂一声噁心,抖了抖袖子,一把火烧得干净。他当即将陆时微缩回小纸片状,揣着她一路飞驰而去。 他倒是没太把沈临熙的异状放在心上,兇巴巴地低声恫吓:「你就这点花拳绣腿,不同我在一处好好待着,果然出事了吧。且罚你留在傀儡身体里三日,好生长个记性。」 「我知道错了的......你同那小姐游玩得可好?」陆时微自知被抓走理亏,避重就轻地关心起他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江予淮扬了扬眉,软了语气说:「还有脸问,若不是怕你出事,何至于连顿好菜都没吃上?」 她撒娇般阿谀道:「你太厉害啦,来得好及时,改日我做顿好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傀儡认得你的气味,打上山来找不就得了?」一时静默,江予淮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地踱步,困惑地对着怀中小纸人说:「怎么不说话了?眼下无事,允许你聒噪一会解解闷。」 一路打上山?凤鸣派在雍州名头不小,听闻谢裊的掌门师傅灵力高强,他一个小小山鬼,竟能张狂至此? 震惊之余,她生出些担忧来。大活人被拘禁于小小纸片中很是郁闷,又颠簸劳累了一日,她正想撅起屁股闭目养神,忽起飞沙走石,夹杂着汹涌的杀意袭来。 沈临熙断手断脚的,这么快又能追来了? 江予淮反应极快,勐地向右闪避又几个翻转,剎那间转了多个弯,在树干几下借力蹿上了顶,把她颠得险些反胃。 心知不妙,陆时微蹑手蹑脚探出小半个头,举目看见江予淮正立在一根高高的纤巧树枝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片林子。数十人从角角落落出现,在雾气里影影绰绰得看不真切,但诚然不是沈临熙。 树根处隐隐有大片晃眼的反光,她疑心是刚刚被打落的堆积如小山的暗器,可谓是准备得万分充沛的围剿。而且对方出手阔绰,背后一定有大门派支撑,绝非无名小卒。 那群人不再遮掩杀意,动作齐整地举起手中兵器,剑拔弩张,直指江予淮的面门而来,势必是要取他性命。 为首者是个黑巾遮面的少年,发间用一根银色丝挽了个髻,正气凛然地大喝道:「你这恶鬼,装神弄鬼这么多年,今日该受死了!」 「我本就是鬼,何须伪装?」江予淮轻蔑地冷哼一声,反问得理直气壮。 他指尖扫出一条翠绿的弧线,林中破土而出无数藤蔓,鬼魅般飞速地长得粗壮,势如破竹地精准牵住几十柄已在弦上的刀剑,竟是全部牢牢定在半空不允再向前半点。 那少年眼见武器被制住,也不惊慌,转手从袖中掏出一面精巧古朴的镜子,看起来颇为眼熟。 他口中念念有词,伸手在镜面上一抹,炫白的光芒从镜中沖天而起,将夜色掩映的林子照耀得亮如白昼。 白光普照,江予淮不起波澜的脸色突兀地变了,陆时微立时察觉到他冰凉的体温在须臾间升高了许多,隐约有沸腾融化的趋势。 不容多思,江予淮以指尖血点在纸人眼瞳,又嘱咐一句:「万事小心。」 小纸人跳出衣袖,身形暴涨,约有半棵大树高。她的面容艷丽,嘴角高高扬起,笑得十分灿烂,举剑沖众人杀去。 傀儡纸人不惧镜光,在江予淮操控下灵活得很,招式狠辣但不伤人性命,大多都是能被打得爬不起来就收手。 江予淮屡屡想操控她夺取镜子,偏偏执镜的少年是个难缠的,轻巧地四处飞掠闪避,次次擦身而过抢夺不得。 她此刻耐性缺缺,直冲少年杀去,巨大的身躯一时没能完全掩住江予淮,少年趁机施法将光芒尽数汇聚到他身上。 追着少年打得兴起的陆时微根本没能注意到这一变化,莫名脚下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 她这才想起回头看去,只见江予淮如画的脸上此时像被泼了大盆的黑墨,斑斑黑色在面孔上时隐时现,身体上泛着红光,如同一团烈火在他体内熊熊焚烧。 他显然是勉力操纵了许久已至极限,他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脸,无力再分担傀儡的灵力。 陆时微心下焦急,神志归体,立刻反手重重一击将少年连同镜子打翻在地,飞掠过去挡在江予淮身前,不需多言,也知晓他已是烈焰焚身。此时挡住了镜光也无用,再不能逃离找法子疗伤,恐怕会落得灰飞烟灭。 但她被困在小小傀儡中,无人操纵时她只能打架,眼下施术者伤重难行,她连自保都艰难。纵使她能单打独斗,也撑不过一人。 又有一素衣女子提剑刺来,失了凭藉的傀儡行动迟缓,顺势一个翻滚堪堪避过要害,又有剑影追着她的踪迹扑面而来。 此番险情急得陆时微心里直骂,左右闪躲好不狼狈,又要顾虑着背后的江予淮,脚下步伐愈发迟缓难行。剑光越来越近,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把她逼到了死角。 她急急地询问系统:「我用江予淮挡挡追杀的话,小明你有办法帮我逃吗?」 小明话语坚定:「你好不容易和他熟识,护住他才是办法!」 我哪有什么本事护住他! 陆时微恨得牙痒,避无可避,几乎要慷慨就义之时,忽然一道携着万钧之力的疾风横扫,逼到面前的剑光通通被打落在地。 大风席捲,江予淮幽暗的身形忽现,手指翻飞,结印挡在她身前。 他身上红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黑色扩散得极大,一直蔓延到身体上,一整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眼看着人皮是被烧毁了大半了。 恶鬼畏光,不能以本体行走人间,而是附身于活人的皮上。若是没了这人皮,都不消他人出手,熹微晨光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了。」江予淮这时还有空隙关注陆时微瞪大的眼睛,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再念了声诀,陆时微还来不及表忠心装眼瞎就觉身形迅速缩小,变回小纸片后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安进里衣装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他自言自语般问:「这些人是要来杀我的,算是能杀的范畴吧?」 「为了超度我,可真是有排场啊。」江予淮身体滚烫,周身黑雾暴涨,本就极黑的一双眼中连眼白都不见,地底再度生出无数藤蔓和锁链,银龙般的链条攀上众人的脖颈,脚底的藤蔓直直地把一群人往下拖拽。 这群少年大概是名门正派外出歷练的弟子,手中确有宝贝,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战力不强。方才陆时微已经撂倒了一片,眼下他们又被拖得半截身子入土,惊惶地大声吵嚷起来。 「那传消息的人自己怎么不来?这鬼好生厉害,你快想个法子脱困,我可不要死在这荒郊野岭!」 为首的少年大半身子已经埋入土里,脸色泛青,硬撑着一声不吭,还露在外的右手忽的一扬,手腕上喷涌出汩汩鲜血,满满当当地洒在镜上,本已被压制得黯淡无光的镜面光亮沖天,充斥着漫山遍野。 密密的镜光压迫下,江予淮无处遁形,吐出一大口黑血,身上甚至泛出了焦煳味。 高大的身形轰然倒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响起,又归于沉寂,想来是藤蔓失了控制,再度钻回了土壤中。 方才差点被拖入土中的众人奋力向外爬,一时间都是重重的喘息声。 「江予淮,你不会就这点本事吧?这就要死了?你快醒醒啊!」陆时微心急如焚,她被捏成小纸人薄薄一片藏在江予淮怀里,清晰地听着他这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微弱唿吸,想像他此时奄奄一息的倒霉样,对自己的生命无比担忧。 她对傀儡术知之甚少,也不知道这便宜主人死了的话,她会不会也真就连带着小命不保?无论如何,她不敢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江予淮的命万万不能在此刻了结。 她惶恐之下倒是冷静起来,两人命悬一线又生死相依,既然能力不足,靠这副可怜巴巴的小纸片模样是绝无可能将江予淮活着带走的。 也不知道这鬼出于什么考量,命都快没了还把她变回一无是处的纸片,不是应该战斗到为主人而死的最后一刻什么的吗…… 唯有自救,想法子冲破封印现出原形借力才是当务之急。 「小明,我们做笔交易。借我些灵力,助我逃脱。」 功德进帐了了,又赊去五十,还是讨价还价的结果。 无需顾忌后患或是有损本体,活下去才是首要目标。 陆时微默念口诀,催动浑身经脉流转。沸腾的血液让她几近以为自己要暴毙而亡时,双眼充血般的泛红,赤红的光芒一瞬间爆开,一只身形巨大的雉鸡蓦地出现在林间,发出两声清啸。 趁众人惊诧间,雉鸡伸出爪子捡起半死不活的江予淮甩到背上,没等这死里逃生的一群人反应过来,扇动翅膀就沖天而起,竭尽全力逃亡。 幸而上下山往返多次,她如今飞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快追!别让他跑了!」 「哪来这么大一只妖怪?天啊,这是鸡吗?」 刚爬出地的人不及喜悦,被这一变故惊得大叫起来。 「见识浅薄,没见过鸡吗!」陆时微痛骂,却是半点不得分神,背后是冷冽风声,有数百只箭簇破空而来,大有把他们一鸡一鬼扎成筛子的意思。 陆时微心中惨叫,借来的灵力不知道能抵挡多少只箭,她全然来不及细思,只有凭着耳力逃窜,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防线。 漫天箭光,几如白昼。初时陆时微还能感受到羽毛根根折断的痛楚,数次都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 追击愈来愈难以招架,一根银白色的箭簇极速射来。她吃力地躲开,刚松了口气,这箭居然还会转弯! 箭只甚至速度更快地沖她而来,分明是要取人性命,陆时微已无余力,以为必死之时,趴了一路的江予淮几不可见地动弹了一下。 金光一闪而过,一只高大的人形傀儡虚虚浮现在半空,半边身体被这一箭贯穿,摇摇欲坠。 傀儡苍白的脸上展开了鬼气森森的大笑。 -------------------- 陆时微:喝喝,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英雄?死鬼罢了。 江予淮:她救我,她好爱我。 写战斗太难了,草稿里永远是:打了几下,暴打一顿。 第14章 拥你入怀 人形傀儡迟缓地低下头,瞧了瞧胸前的箭簇,下一秒就无知觉般用力拔出,反手掷了回去。 数里外穷追不捨的人影应声倒地,没了声息。 傀儡满意地拍拍手,轻轻勾起嘴角。 陆时微透过缝隙悄悄回望,那傀儡的五官同江予淮的无甚差别。 借着掩护,她振翅前行,前有峭壁,便顺势俯冲坠下了悬崖,重重地滚落在林涧。极大力的撞击下,她毫不留情地把江予淮压在身子底下。 半天没有出过声的江予淮一声痛唿,仍是要死不活的可怜样,瓮声瓮气地埋怨:「怎么这么黑啊……我是又死了一次吗?」 「是啊,已经到幽冥地府了。」陆时微有意压低了嗓音,故弄玄虚道:「我是孟婆,快喝碗孟婆汤,把你这罪孽的一生忘了吧。」说话间,她费力地多翻了两圈趴到了地上,当前境遇不佳,也顾不上满地枯黄的枝叶扎得人生疼。 原身的羽毛被削断了数根,幸亏鸟族的羽翼生来可以用于防护,受灵力强弱影响并不大,在逃亡路上牢牢筑成坚固的防线,才为二人博得一线生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忍不住刺了江予淮几句话后,她是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蔫嗒嗒地变幻回遍体鳞伤的人形。 「你不是孟婆,你是不听话的小傀儡。」江予淮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语气笃定得很。 她扭头惊奇地瞟了眼江予淮,几乎看得怔住,故作轻快地说:「呀,你没被摔懵啊?」 跌落时实在支撑不住,陆时微直接把他从背上甩了下去,最后他不偏不倚成了她的肉垫,结结实实地摔惨了。 平日里的江予淮看着与活人无异,他又喜好揽镜自赏,打理出翩翩贵公子的模样。此刻则是人鬼难辨,全身上下都被漆黑吞噬,应是不剩一块好皮了。 他就静静地卧着不动弹,散发着破败腐朽的气息。 「你的皮……」剩下的半句「还能修好吗」还没说出口,她就立马接收到了江予淮毫无掩饰的杀人目光,大有将她千刀万剐之意。 她自如地转开视线,咕咕哝哝地胡诌起来:「啊,这里好黑啊。我是不是被箭射瞎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江予淮轻嗤一声,突然细声细气地说:「那镜子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十足厉害,一时半会怕是修不好人皮了。这样子不好看呢,万一再有人追过来,若是被看见了这副模样,如何是好?」 见鬼,为什么听起来委委屈屈的? 再说了,如果真有人追上来,最应该忧虑的不是命吗?还管什么会被人看见? 压下诸多不解,陆时微讨巧地顺着他的话宽慰:「无妨。你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当之无愧是雍州城里最俊俏的鬼郎君,怎会不好看?」 系统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僵硬地评价她:「鬼话连篇。」 闻此酸话,江予淮面上不为所动,不发一言。陆时微却奇异地觉得空气中的焦味浓郁了些,她疑心江予淮是不是伤重得快不行了。 好在不多时,他慢吞吞地翻身从地上起来,倚靠着树干端坐着。他手掌一翻施了个法,紧紧追击他们反中他一箭的小少年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副昏厥过去的模样。 刚才是哪只鬼在说怕别人追杀过来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人抓过来的? 少年眼下看着颇为无害,她凑近打量几眼,乍然觉得他的眉眼很是面熟,思来想去一番,终究是没想出来。 「别装死,没有伤到你的要害。」江予淮隔空踹了他一脚,又扔过去一根绢布使唤他蒙住眼睛。 少年见瞒不过去,一个鲤鱼打挺站直,昂着脖子宣告:「是我技不如人,既然被你抓了,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求饶!」 不待江予淮发话,陆时微就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大为不满地说:「是该杀了你,我差点就被你一箭射死了!」 「那箭不是我射的……我只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少年连连摆手,说得恳切。 「你明明有机会用镜子再撑上片刻,届时我无力回天。为什么收手?」江予淮不理睬二人的对话,只管发问。 陆时微这才想起,林间缠斗时她一直没能成功抢夺镜子。虽然打伤了他,但并不致命,他完全可以再下死手除去江予淮。 少年撇撇嘴,没有理睬江予淮,而是先眼巴巴看向她道:「我早说过姑娘身上有阴气,你还非不承认。」 有阴气? 茶楼里那古板的小道士? 她抬手揭下了他用来覆住大半张脸的面巾,他今日换了身月牙白的长衫,其上脏污不少,髮髻也被打散,整个人满面尘灰。所以她一时半会根本没能将二者联繫到一处。 「是你啊小道士!你不会是一直都跟着我吧?还兴师动众地集结了这么多人来追杀。」陆时微说得夸张,心下奇怪。 「今日各家仙门收到传信,称扶风有恶鬼现世,占据一城,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迟早会把一个城屠戮殆尽。」他一五一十地回答,语带忧愁。 他话中的传信,定然又是沈临熙在危言耸听,欲借刀杀人,但此地分明还没有到扶风郡。 江予淮显然不满他的说辞,又想添上一脚,他警觉地后退一步,接着说:「我其实本来是想循着气息来找姑娘你的,在中途正巧遇上了那些人,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陆时微听得煳涂,蹲在他身旁问道:「什么气息?」 小道士面色一红,磕磕巴巴地解释:「是你在茶楼里留下的那张符篆,上面有灵力波动,可以找到蛛丝马迹。」 话音刚落,他袖子里就起了把小火。正当他目瞪口呆时,火已灭,符篆化为灰烬。 怎么回事?陆时微瞄向江予淮,只见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无辜地眨了眨眼。 说真话还得被烧?小道士愕然,在江予淮威逼的目光下被迫继续说起来:「可是如果恶鬼真的杀人如麻,凭你能驱使锁链的本事,那些仙门弟子,恐怕一开始就全死了。你为什么没下杀手?」 江予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吐出四个字:「没有必要。」稍一停顿,切入正题:「你的镜子从何而来?用途是什么?」 小道士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是用来除鬼的道家法器,江予淮很快没了耐性,兇恶地抢过来细看。 同样是一面古镜,形制与他们手里的碎片很像,但不管他们俩怎么在镜面上抚摸寻觅,都没能出现红衣女子的身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在边上敢怒不敢言的小道士看得疑惑,不由发问:「你们在镜面上找什么?我一出生就得了它,连人脸都照不清,什么都没有啊。」 摸索一阵,果然一无所获。 江予淮仍不死心,道:「镜子给我,换你一命。」 小道士自是抵死不从,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这是他太清观宝物不可落入他人尤其是鬼的手里云云。 「你既有善心,不快些回去救救那些小弟子吗?我刚刚留了几株藤蔓哦,他们本事太差劲,这会儿约摸快被拖进土里埋了。」江予淮说得缓慢,语气却很是骇人,掺着些许的幸灾乐祸。 「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难怪许久不见人寻来,小道士被气得半死,纠结再三,还是选择了人命关天的一边。 使坏的恶鬼高傲地掀掀眼皮,以示应允。 「长久修鬼道者,都是有执念未消,你是为了什么要滞留人间这么久?」 陆时微也跟着竖起耳朵,这问题她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沉默片刻,他只说:「因为亏欠,因为恐惧。」 答得似是而非,小道士还想再问,江予淮早就失了耐性,冷冰冰地威胁道:「我已经回答了,你若是再不走,不如我先送你去投胎。」 他健步如飞地消失在了黑夜里。 大概是积蓄了足够的气力,江予淮往日里暮霭沉沉的眼睛合着,身上大片的墨黑色正在缓慢地缩小成点,直至全无。他又重新变回白皙的肤色,在夜色中莹白如玉。 陆时微的视线向上瞅了瞅,他脸上是有几点脏污和血迹的,也不掩其绝代风华,显然是恢復了大半。 见他当下应是心情尚可,她问出困惑:「那傀儡是怎么回事?」 江予淮避重就轻地说:「那些仙门弟子自诩清风霁月,下的手可太重了,我又不想被超度。像我们这种做鬼的,只能多想想办法自保啊。」 系统啧啧道:「这鬼的傀儡术修得倒是绝妙,那是用精魂所制作而成,战斗力应是极强。只是这样的傀儡受了伤,有损主人本体,那傀儡的半边多半是废了。他来寻你的时候,也用了精血,难怪区区仙门弟子就打得他一败涂地。」 听了这番感慨,陆时微终于良心发现,关心道:「那你是不是伤得很重?怎么让那傀儡用身体接箭?」 「用手接那么慢,你该去见阎王了。」江予淮回答得漫不经心,又问:「陆时微,你那个时候,就没想过把我丢出去挡箭?」 自然是有的,但我可不会告诉你。 她掏心掏肺地表演:「从未!你若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了。」 江予淮竟是轻轻地笑出了声,说:「花言巧语,不真心。但你是得好好护着我,毕竟你我,命脉相连啊。」 又威胁她!陆时微本想开口辩解一二,剎那间五脏六腑都翻滚得疼痛起来,说不上是心堵还是受伤的地方太多,总之一时间哪里都不好受。 但又不能指望江予淮,他自顾不暇,没想着吃了她补充损耗已是大发慈悲。 她想着找个僻静地汲取灵气恢復一二,甫一起身,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真没想到,弱不禁风到了如此地步。 也好,在哪儿爬起来就在哪儿躺下,应该还不至于要回鬼国吧。 陆时微倒下时如是想着。 但怎么好像,失去意识之前,没有砸得头晕眼花呢? 反而更像是被拥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 江予淮:赶紧把臭道士送走,再待下去,哥又要焦了。 第15章 坦诚相见 夜风习习,带着些许的水汽和暖意扑洒而来,是一个长长的夜。 陆时微沉沦于梦境,不自觉地蹭了蹭「枕头」,想着再赖上片刻。 但怎么好生硌人呢? 甚至有点像是膝盖骨这个位置。 神智归位,她惊恐于这样的猜想,默默打气鼓劲几句,攒足勇气偷偷摸摸地掀开眼皮。惊觉自己正大喇喇侧卧在江予淮的膝盖上,恐怕口水都快流到他衣服上了。 此地是一处小洞穴入口,他正阖目休息,神色沉静。 「醒了就别装睡,好沉的头。」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不痛不痒地说:「你后背有伤,把衣服脱了。」 乍闻此等惊世骇俗的要求,她的震惊远超羞涩,坐直后义正言辞地回绝:「这怎么能行!我们精怪,也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啊!」 她现今对于鸟族这一身份认同感极高,提及代入时无比自然。 「你的衣服都被血水浸透了,假如你还不醒,我也打算亲自替你换了。」江予淮顿了顿,似是在思考措辞:「你就当你还睡着,不就行了?」 「可是我醒了!况且以你我的关系,如何能坦诚相见啊?不可不可。」她瑟缩了一下,连带着散下的头髮丝在江予淮腿上蹭来蹭去。 江予淮极为自然地张开十指理了理她的发尾,顺着髮丝梳开后,方才意识到逾矩,勐地怔住。 日晚倦梳头,陆时微平日打理头髮很是随意。大抵因为禽鸟一类羽翼天生,无需多费心,一头长髮格外柔顺,手感颇佳。 两相无言,江予淮面不改色地说回话题:「你是介意我没有坦诚?如此也好,不如你先来替我上些药?我可痛得很。」 「别摸我头……」她小声抗议,却换来江予淮又报復般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直至翘起几根毛才心满意足地挪开手,灵光一现提议说:「有法子了,你变回原形就好。这般替你疗伤,便没什么顾忌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怎么就没有顾忌了?飞禽类的原身不够霸气不爱轻易给别人看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陆时微暗自腹诽一番,余光瞥见江予淮自顾自地扯起衣带,大有宽衣解带任君观赏的意图,忙不迭地扭扭捏捏变回原身。 许是失血颇多的缘故,原身竟是整个缩小了许多,看着与家中豢养的小鸡无异。 她的小肚皮始终会贴到寒凉的地面,冻得急急扑棱起翅膀来,还没飞多高,就被江予淮捉住抱到了膝上搁着。 也不知道江予淮这鬼是不是有什么爱摸毛的癖好,她虽甚爱生有双翼,但自觉原型不甚美观,比起家禽也就多出几根火红的羽毛来。 偏偏江予淮爱不释手,觉得颇为有趣一般,逮着她一身的毛轻轻柔柔地抚摸几下,治癒的灵力依着指缝丝丝滑滑地润泽了伤口,他道:「你这小鸡的毛生得真是不错,只是怎么只剩几根红毛了。」 「还不是为了救你出来?毛都被折断了许多呢。」说起这回事陆时微就没了好气,怏怏不乐地埋怨。 江予淮手上的动作停住,轻飘飘地发话:「是这样啊,那下次去寻寻他们如何?你快快修炼好傀儡术,我等着你帮我一同讨回来呢,杀了他们是易如反掌。」 一听江予淮话中有杀戮的意愿,陆时微大喜:「小明小明,我如果劝住他,莫要伤人,是不是一个好大的功德?」 「他说的是让你去动手,你在高兴什么?嫌功德欠得还不够多吗?」系统话里话外都夹着嫌弃,恨铁不成钢。 小明真是精明,想骗点功德,好难。 她暗自神伤,长嘆一声,只能打岔道:「我们鸟类,都很爱惜羽毛的,现在都不好看了。」她说得嘟嘟囔囔的,话里话外都极为惋惜。 江予淮沉吟了会儿,自觉别出心裁地问:「那我抓几只火鸡精来,拔些毛替你安上,如何?」 虽是信口胡言,陆时微离奇地大为心动,她甚是喜爱赤红的羽毛,如果真能补上几根,光是想想她就要窃笑了。 她禁不住笑得分外开怀,浓密的一身羽毛随之抖动,生出几分绚烂夺目之感,不知足地要求道:「既然都要抓了,你不如替我抓几只凤凰回来,百鸟之王的羽毛才好看呢,火鸡的可比不上我的。」 「好。凤凰也比不上你。」这一句轻轻的念叨微不可闻,既而他又像解释般补上一句:「凤凰可没拼死救过我。」 会感恩的鬼就是只好鬼,他倒是有情有义,竟真心诚意地被她捨生忘死的壮举打动了。 甚好甚好,攻心之路更进一步。 不消多时,疗伤毕,她的灵力回溯了大半。 陆时微刚想问江予淮是不是需要她帮忙,他的人皮上惊现一条条斑驳的裂纹,仿佛是分明碎裂又强行黏合在一处的精緻瓷器,触目惊心。 洞穴外旭日初升,正正照在他无半分血色的脸上,他却像是无所察觉。 又是怎么一回事!再沾上些阳光,江予淮岂不是都要碎了? 她想像力太充沛,被那恐怖画面吓得立马脱下罩衫,犹记得用本就不多的灵力囫囵清理干净脏污,扬手将其盖到了江予淮头顶,把他整个笼在黑暗中。 江予淮被压得一懵,问:「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了?」 「你的皮肤上,有了裂纹。我能做些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太过慌张,说得轻易。 罩衫下发出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予淮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回扶风。」 一踏入扶风的地界,天光大亮。日光点点落在四处,那面从小道士手里夺来的镜子,从江予淮袖中奇异地化成一道烟气,游龙般飘进空气中没了踪影。 他们两个都没有发现。 清晨薄雾蒙蒙,循着江予淮的步伐,一路行至扶风荒山脚下零星的小屋。一家的小院里有一六七岁的女孩在独自玩耍,陆时微越过她上前敲门,她倒也不拦着,只睁着圆圆的大眼瞄上几眼。 开门的是一位衣着朴素整洁的老妇人,鬓髮苍苍,她本还有些警惕,甫一见到院门外江予淮露出的小半张脸,立时亲亲热热地让开门:「您来啦,二位快请进。」 女孩见是老人的客人,自己挪得更远去玩。 江予淮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闪进了屋子里。 屋内陈设简单,说话间陆时微得知老妇人姓苏,家中四人。她的丈夫是名工匠,近日在外郡劳作。儿子已成婚,住在隔壁的小院里,那女孩则是她小孙女。 苏大娘待江予淮很是熟稔,对如此狼狈样子的他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忙忙碌碌地在厨房里煮粥,散出阵阵烟火气。 趁她忙碌,陆时微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不回山上?你在这儿不会有什么危险吗?」 江予淮把自己盖得密不透风,闷闷地回了句:「不会有事,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不出一会,苏大娘又从卧室里拿出一只毛笔来,样式平平无奇,笔头干干的,不像是常用的物件。 她给陆时微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携着毛笔引着江予淮入了个黑不熘秋的房间,又拦住陆时微下意识想跟上的步子,神神秘秘地说:「姑娘安心在外歇息会儿吧,这里面还请姑娘迴避。」 毛笔,在此时此刻,会是什么用处? 莫不是画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她小时听婆婆说过恶鬼画皮的故事,藉此警告她不要总是以貌取人,听后她怕了好久。 书中说,有狞鬼,面翠色,齿巉巉(chán)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 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 这老人身上没有半分死气,莫非她是大隐隐于市的画皮高手?普通人竟能会这样的神奇法术? 陆时微心不在焉地喝完一碗粥,她才觉出饿的滋味,一日一夜惊心动魄,全然没空祭五脏庙。 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紧闭的房门终于「嘎吱」一声打开,走出来的却只苏大娘一人。 她看着有些疲累,但仍是挂起一个温和的笑,坐到陆时微身旁说:「别着急,江公子还需调息一会,姑娘可吃饱了?」 「饱了饱了。」陆时微吃足两大碗,又有了说闲话的心思,好奇地打听:「大娘,您认识他多久了呀?」 江予淮爱重容颜,能让他在险境中卸下心防面对的,定是颇有渊源的人。 「粗粗算起来,竟是有四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苏大娘扳了扳手指头,语带感慨,问道:「小姑娘,你和他认识又有多久了?」 她想了想,旋即答道:「一个多月吧。」 四十年里江予淮容颜不改,想来苏大娘是知道他身份的,于是她又大着胆子问出了自己的猜测:「您刚才,是在替他画皮吗?」 闻言,苏大娘面露诧异,但没有多说什么,答道:「算不上会,我会作画,照着他原本的脸画上草稿,他再描摹。按着他的说法,这是补色。」 想来是江予淮自己不敢落笔,生怕画得不如昔日风采。 好奇更盛,她忍不住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您当年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得到的是一阵静默,苏大娘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四十年前的记忆里。 半晌,她怜爱地看着陆时微,慢慢地说:「曾经,我和你是一样的啊。」 -------------------- 哭哭,昨天的更新实在没赶上,早上小修了一下。 画皮的内容出自《聊斋》。 小江这几章有点惨惨。 第16章 新娘归途 院中小树的枝叶随风摇曳,艷阳穿过窗棂照进来,陆时微恰恰坐在日光中,听了一个不算长的故事。 苏大娘苍老的声音响起,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扶风郡地处边陲,土地干旱少雨,收成不佳,百姓生活困苦。数百年前,国力衰弱,长年累月受到外族的侵扰抢掠,又屡次吃了败仗,渐渐成了个凋零破败的镇子。民不聊生,街头巷尾多了大批大批的乞儿。 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出乎意料的风调雨顺起来,外族首领暴毙,族群陷入争抢政权的混战中。而新上任者一旦下令进犯扶风,亦有性命之忧,或死或残。久而久之,元气大伤,便不敢来犯。 日子好过起来,百姓皆以为是老天保佑。有一猎户在进山时遇险,被山间凶兽逼入绝境,一脚踏空差点掉入万丈深渊。 崖壁上生长出翠绿的藤蔓,枝条纤细柔韧,紧紧地捲住他急速下坠的身体,他获救了。 在峭壁上,他看见了一个飞掠而过的少年身影。 这猎户大肆渲染这一回的见闻,而后郡内日渐传开山神庇佑的言论,许多年流离失所的生活让他们格外离不开庇佑。于是自发地诞生了信仰,大行祭祀之礼,自觉地不再踏足荒山。 祭品有时会是富人举办的一场盛宴,有时是孩子手中新得的蔬果,全凭心意。 然而人们的欲望不会止步于平安度日,他们试图加倍地讨好山神。 一批人大着胆子潜进荒山中碰运气,在山上小屋里捡到了数张面容不清的红衣女子画像,而传闻中的少年倚在屋顶上,漠然地注视着那些闯入领地的人。 流言愈演愈烈,有人说画像是山神的指示,着红衣的女人是他想要的新娘,七嘴八舌出了个新娘祭祀的主意。被选中的妙龄少女嫁给山神,听起来似乎是个无上的荣耀。 但没有人知道山神娶妻到底意味着什么,虽说传闻里少年不曾伤人,反而是护佑一方的角色,但未知往往伴随着风险、死亡,所以一开始无人愿意前往。 这分明是以活人祭祀。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后来每二十年一轮的盛大祭祀演变为扶风郡人人皆知的习俗,成了一座富庶的小镇。 数年来,没有人再见过之前上山的新娘。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在四十年前。 大娘的名字是苏念儿。念儿念儿,父母盼子的殷殷之情昭然若揭。 在那一年,苏念儿长到十六岁,二十年一度的祭祀将要到来,人选却迟迟未定。郡守百般无奈,赏金五十两寻人,她的父亲立刻就把她送去了府衙门口。 在利益面前,少女自己的意愿无人在意。郡守满意于她的年轻和美貌,她的父亲欣喜于足够锦衣玉食几年的钱财,其余百姓诚心诚意地雀跃未来二十年,又将是安稳的日子。 她是抱着必死的心上山的,喜轿到了山脚后,如同长了腿般飞速登上山顶,也容不得她反悔。 与众人口口相传的并无二致,她见到了少年人模样的山神。 江予淮看清她的长相后待她很是疏离,给了她两个选择,一种是放她回家去团聚,另一种是替她改头换面,与家人亲朋今生都不能再有瓜葛,重新开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苏念儿没有半分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她换了一张平凡的脸,在山脚下住下,靠着自己的画技和能做些绣花活儿的手艺过活。在二十岁的时候她结识了投缘的外乡人,那人为她修缮房屋,造出农家小院。她嫁人,儿孙绕膝。 故事有了一个美满的结局。 陆时微听得入神,意犹未尽地回想了一遍,说:「您很像一个人,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她欲言又止,斟词酌句后又道:「说起来怕冒犯了您,那人是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婆婆,是我此生最敬爱的人。您说话时的温和慈爱,总是让我想起她来。」 老太婆应当已经投胎转世了,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她想念婆婆了。 苏大娘眼带笑意,鼓舞着她继续说下去:「但其实,我大概和您更像一些。我小时候家中有六个女儿,父母盼儿盼了一生不得,觉得是我占了儿子的位,就把我扔了。」她说得平静,十几年前的旧事重提竟是恍如隔世。 「好孩子,别难过。现在都过去了,会有新生活的。」苏大娘柔柔一笑,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宽慰道。 她却是摇摇头,认认真真地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觉得,当年被抛弃了,反而是一种幸运。今时今日的我,定然是比活在那个家里的自己更好的。」 苏大娘笑意更深,赞许地点点头说:「小姑娘果然聪慧,开悟得真早啊,是这样的!但其实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在山上待了一月有余,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山巅的清晨。」 陆时微听出她话里的揶揄,知晓她是误会了,急急解释:「我是有求于他,他也有事需要我去办,我们算是合作关系吧。」 苏大娘但笑不语。 她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转而有了新的疑问:「大娘,您知不知道有没有选了回家的新娘呢?我之前听人说,后来也没有人再见过她们,所以是全部都离开了吗?」 「有的,她死了。」 不知何时,江予淮站在了门边,许是她太专注于和苏大娘推心置腹地谈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他已然恢復了素日从容弘雅的模样。 被主人公当面撞破打听他的事情,陆时微面上讪讪的,偏偏注意力统统被他话中的内容吸引了。 江予淮口中的故事,显然有着一个不忍睹的结局。 那是再久远一些的六十年前了,当年上山的女子不捨得家人,决心选择要归家。 迎接她的却不是她想像中的亲人重逢、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其乐融融。 家人们得了赏金,欢欢喜喜地操办了通宵达旦的宴饮,见到她风尘僕僕找来时惊恐得如见鬼魅。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她再出现,也不相信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徵得山神同意被放回家来的,只道她是彻底得罪了山神大人。 为免于牵累,保住那一些得到的好处,又惧怕于想像中的山神的迁怒,她的父亲找出一根白绫劝她上路。美其名曰,为家人牺牲,是大义。 她真的就自尽了。 他说得简略,陆时微反倒久久不能从中抽离,眼眶泛红,湿湿润润的,面色悲戚。 江予淮没有告诉陆时微的是,他料到了事情未必顺利,一路都悄悄跟在了女子身后。他目睹她星夜归家,一家人都酩酊大醉,在看见她出现时,瞬间清醒得乃至决绝。 他本来是可以从悬樑上救下她的,但那女子万念俱灰,一心赴死。 白绫是被斩断了,她却是毅然一头撞死。 自此江予淮寒了心,明白他无需干涉他人的因果。他不是人们崇拜的山神大人,也根本不能奢望成为救世主,显然,他只是个死去多时的鬼。 更何况归根结底,这女子是因他而死的。 但他终归是给了那些被至亲捨弃的年轻女子一条出路,与其在家中不受重视,不如自己走出一条路来。纵是荆棘铺就的路途,也可甘之如饴。 陆时微低垂眼眸,绞着手指,小心翼翼地询问系统:「小明啊,听起来江予淮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啊,反而庇护一城,实是善事。我超度他,真的会是天大的功德吗?」 「信任你的眼睛,他周身的死气做不得假,是有亡灵怨念在身的。况且那些外族首领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系统铁面无私,说得头头是道。 「自从他长住扶风郡,这里比过去繁华安定了许多。若是失去他的庇护,此地又起战乱,尸横遍野,岂不是好大的罪孽?」她不死心,竭力辩上两句。 系统语气冷硬,反问道:「你们人间有君主治国,大小事宜有官员协助。小至一郡有郡守治理城池,犯得着依靠一只鬼来护佑吗?」 当然需要!无论神鬼,不问出处,只问成果。 她不再争辩,撑着脑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到了告别的时候,苏大娘和小孙女手牵手一同站在小院里,沖他们笑得灿烂。 那女孩随她姓苏,名为苏子衿。 天气晴好,他们默契得齐齐徒步上山。陆时微心事重重,事已至此,她是一定要解开江予淮心结的,必定是要能了解有关红衣女子的往事,也不知现在直接问能不能得到答案…… 她转了转眼珠,假意提起过去耿耿于怀的一事:「江予淮,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其他人不是自己爬上山的?」 她面颊气得鼓鼓的,话里是嗔怪的意思,江予淮忍俊不禁道:「我看你身强力壮健步如飞呀,就省些气力安心在顶上等着了。这上下山一回,我也疲累得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这样啊......我突然想到上山前换的那件红嫁衣,那镜子里的红衣女,是不是你以前的妻子啊?我现在灵力增长了些,兴许能帮你一起找她的踪迹,解开镜子的谜底。」陆时微自觉话题转得生硬,但还是眼睛亮亮地看向江予淮,就差摇动尾巴祈求答覆了。 「不是妻子。」 浮现在他面容上的,是茫然无措的哀伤。 百姓的祭祀,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提醒。 不思量,自难忘。 -------------------- 陆时微:噫这些人好残忍 江予淮:是啊是啊,但我可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哦(无辜) 文案改了八百遍还是不太满意,真令人头秃(嘆气) 恳求收藏评论营养液,蟹蟹!! 第17章 人心不足 不是妻子,那会是什么样重要的人? 知己?爱慕者?亲人? 陆时微正想趁热打铁再问,江予淮却像被施了禁言术,只顾冷着脸蒙头快走。 她按捺下追问的欲望,也罕见得不再叽叽喳喳谈天,神思飘忽地从头到尾梳理诸多有待解决的难题。 按着时间推论,镜上女子很大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若想解开他的心结,她需要真真正正能够具备招魂问话的能力。也不知小明名为招魂,究竟有多大本事,能否藉助其力量实现愿景尚未可知。 绝佳是即使入了轮迴,也可把上一世的魂召回来,让他们俩促膝长谈。 如果是鬼和鬼交流,应当也不需要她在中间充当传递者煞风景。 只是为什么模煳的人影会出现在碎裂的镜子里?还是沉在难以被发觉的湖底?是人为还是巧合? 撇下以上不谈,她最忧心的实是灵力,起早贪黑修炼出来还得不自控地流向沈临熙的翎羽里填补空缺,简直是恨得牙痒。 以至午夜梦回时,她梦见的大半是变着法儿地手刃沈临熙,夺回翎羽。 然而还没有摸清他练的是什么诡异术法,能让集世间恶念的魅都忌惮。 杂七杂八想了一大通,理不顺推不动的事竟有这般多。陆时微只觉头昏脑涨,两眼发黑,长吁短嘆着几欲一头栽倒在石阶上。 「心不在焉,走不动了?」连着几脚都踩得虚虚的,脚下一滑就要跌到,幸而一只手适时地扶住她,也不知江予淮是不是背后长了眼。 见她仍是懵懵的,江予淮微皱着眉问:「不如变回纸片,在我袖子里躺会儿?」 袖子里......先前不是在怀里吗? 莫名的遐想在她混沌的脑子里荡漾,她心猿意马得脸红起来,触及江予淮充斥着疑惑的眼神时,勐地大踏步向顶上冲刺而去。 江予淮的目光,宛如是关爱小傻瓜。 死里逃生这一遭后,陆时微除了日常的修习操练,对傀儡术法精髓的求知慾也更是强烈。她连着几日秉烛夜读,翻阅了多本古书,穿梭在书房里四下翻找,足足摞起半人高的一叠。 她认得的字不多,时不时要问小明来寻求解释。起初小明还能耐着性子贊她有进取之心。次数多了惹得他大为光火,骂骂咧咧地教她,偶尔是整段整段地读给她听,终归颇有进益。 间或遇到什么委实难解的,她也会请教江予淮,他算得上是个文化鬼,说起术法窍门头头是道,极有条理。 兴许生前还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但陆时微不小心多嘴说出这个想法时,他的面色颇为古怪,只凉嗖嗖地撂下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苦读多日,她终于发现一本不起眼的书里记录着和她小命攸关的内容,大抵是命魂附于傀儡时,与其主命脉相连,死生相依,与主同亡。 然若为纸片状,除施术人外,无人可掠取其性命。 她的思绪随着这些小小的字飘回了山林遇险的惊魂一夜,莫非绝境中,江予淮把她变回纸片塞进衣兜里,是为了保她的命? 这鬼真的,有点仁慈,叫人捉摸不透。 因着摸不清街头是不是还张贴着她的悬赏画像,她的隐匿法术学得平平,并不敢大模大样地上街摆摊。 好在闲暇之时,她还可以到山脚下探望苏大娘一家。 方圆几里,自成天地。 既能纵情陪苏子衿上树下河嬉戏,又能沉心静气向苏大娘学习画画。 苏子衿正是活泼贪玩的年纪,十足好动。但其实说不上是谁陪着谁,有时反倒更像是她填补了陆时微幼时关于嬉闹的大片空白。 「小微是想帮着能江公子疗伤?你本来就画得不错,跟我学是锦上添花了。」她小时是与隔壁摊位的丹青师傅学过几笔,并没太用心,难为苏大娘对着她稚童般的画技还能夸奖。 「不是为了帮他!技多不压身呀。」她否认得飞快,一丝不苟地给笔下的小人添上薄薄的唇,又问起:「他经常受这么重的伤吗?」 苏大娘摇摇头,答道:「四十年里拢共也没有几次。但他都是伤得极重才会是那样,你不用怕。」 陆时微举笔沾了饱饱的墨水,悉心点上墨黑色的眼瞳,喃喃地说:「嗯,我不怕的。」 纸张上的是一个神情冷淡的男子,但若说画的是江予淮,恐怕他会将这纸挫骨扬灰。 「对了,我前几日去镇上看过了,那些告示都已经撕去了。只是应当有不少人是认得你的,你要上街的话还是乔装一番,小心为妙。」前次来时她拜託苏大娘替她留心悬赏的事,得知没了告示,愁苦多日的心暂且搁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她欣欣然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而后拉着苏大娘的衣袖撒欢般说:「太好了!今日就不去了,我是来同你们玩儿的。您再同我说些趣事吧!」 「第一回 替江公子补色的时候啊,我紧张得手抖个不停,果然把他画得没有从前好看。他嘴上是没说什么,那脸色可难看了,给我吓得……」 末了是一句:「他还是风华无双的江公子,我已经是个暮年的老婆婆啦。」 一老一少在厅堂里会心大笑。 有时苏子衿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见她们笑,也跟着笑出小虎牙来。 一日午后,陆时微戴着面具,行至街角,敏锐察觉有人在尾随她。 经歷过上回的符篆不起作用后,她不敢过于依赖他物,但是架不住江予淮声称抢来的东西就得挥霍,她拿了数张防身。 此刻右手藏在衣袖里捏紧符纸,露出的眼睛戒备地看着转角的阴影。 「姑娘可是叫陆时微?」来人是一个衣衫陈旧的年轻男人,眼睛生得锐利,不紧不慢地旋身从暗处走出,问得直白。 她贴近墙面,也不正面答覆,只问:「何事?」 男人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随即扑通一声跪下,说话声里带着浓浓的哭音:「求姑娘救救我妻子的命!请山神大人开恩,放过她吧!」 又和山神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是要命的事情! 她大惊失色,想去扶起他又沉得拽不动,只得僵持着问:「你起来说话,这样跪着如何说得清?你妻子是谁?慢慢说。」 男人讲得很流利,他的妻子确实是她认识的人,名为方小叶。 是那个在喜轿上被她打晕替换的新娘,也是告知她满城贴着海捕文书一事的好心姑娘。 同她相遇的那天,方小叶归家后喜滋滋地和林贺说起了这回事,林贺自言认人很准,故而能依靠悬赏令上的画像认出刻意遮面的陆时微。 为避人耳目,方小叶平素深居简出,二人恩爱,过得平平淡淡。好景不长,几日前他们以为风声过去,一同上街採买,方小叶竟被人认了出来。 那是个好事者,不出一会嚷嚷得许多人知道了本该成为祭品的新娘临阵脱逃,更大逆不道的是她是为了与其他男人混迹在一处。 事情传开后,更有夸大其词者称山神或将降下罪罚,一个郡的百姓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于是方小叶被秘密关入了祭台,不日将被处死悬挂在城楼示众,曝尸七日,以平息山神之怒。 听完后,陆时微狐疑地问:「那你是怎么一个人逃出来的?如何知道怎样处置她的秘闻?」 「是小叶主动引开了那些人,我想着我趁机逃了还能想办法救她……这事情是隐秘,但知情的人也不少......」男人边说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倒叫她不忍苛责。 「活人祭祀不成,竟还要人死!岂有此理!何其愚昧无知!如果会因一己私慾残害百姓,怎会是山神?分明是那些人心中有贪念!」她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在听苏大娘讲习俗由来时,她就痛恨那些贪婪的百姓。 以祭祀之名,将一个个青春年华的女子送上不归路,都是为了满足他们心中的祈愿和贪慾。 较真起来,江予淮为什么不阻止这样的祭祀?他又不是真的要娶妻,他也该担上责任才是。 她盯着林贺,目光炯炯地问:「你有法子救她?」 林贺面露犹疑,期期艾艾地问:「您不是替代小叶上了山吗?也许请来山神,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把江予淮请来?若放在平时,尚有可能。他这几日发觉小道士的镜子离奇失踪后,翻来覆去地翻开残存的碎镜片,整日整日都闭门不出,日夜忧思,她都不敢为看不懂的文段打搅他。 一个突然只与镜子为伍的鬼,请不动的。 她正色道:「既是山神,怎可轻易干涉人间的事,是不能随意惊动的。我随你去救她出来便是。」 林贺还想再说什么,却是止住话头。他带的路区区绕绕,很是隐蔽。他一路上若有似无地想打探山神的事,她疲于应付,便重拾旧业瞎编一通。 他终于走到一扇普通的木门外,扭开后里面是一条狭长幽暗的通道,点着黯淡的烛火,忽明忽灭。 寂静无声,但她分明听到了一丝丝被有意压低的唿吸声,人数还不少。 背后的大门「咣」的一声拍上,激起重重的灰尘,烛火骤亮,甚至有些晃眼。 掩在层层黑暗里的一大群人现出了身形。 老老少少,都热切地注视着她。 用的是看一个祭品的眼神。 -------------------- 下一章两个男人应该都能出场(应该 坏男人真多,都安排上暴揍一顿 第18章 画块大饼 预想成真,陆时微却是松了一口气,从容道:「诸位是在守株待兔?想来是有事寻我的。」 林贺刚开始求她时,她是没有起疑心的。然而一路上林贺不停拐弯抹角地向她打听山神的事宜,被她反问方小叶的具体情形时,他慌慌张张答得前言不搭后语。 他是个递话的,而且隐瞒了一些事情。 她会选择缄默地跟来此地,是因为林贺脸上压不下的惶急和担忧,是做不得假的。方小叶是真的出事了。 「但是我要先见到方小叶,她无恙,你们才有同我谈谈的资格。」她说得傲慢,头高高昂起,扫视着面前的几十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谁不知道你是一个在逃的通缉犯,凭什么来跟我们谈条件?」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的眉眼和方小叶有几分相像,手里还捏着一张撕坏了一半的通缉令。 周边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左右间絮絮叨叨说起「杀人」「悬赏」「不简单」云云。 「哦?」陆时微半眯起眼睛,也不恼,微微地笑起来:「你们既然都知道我可能杀了人,还敢围困我?」她慢条斯理地环视众人,手指状似无意般在佩剑上扣出清脆的声响,满满是威胁的意味。 「我知道你们准备了暗器吧,还有……笼子?」她不经意地向上空瞟了眼,说:「实话告诉你们,我是南阳郡凤鸣派的剑修。你们这些小打小闹,伤不到我的。」 话音未落,她蓦地出现在一丈外方小叶父亲的身后,冰凉的匕首贴住他的脖子,冷下声道:「想活命,带我去见她。」 这些人不过是平民,皆被她的速度震住,齐齐后退一步。中年男人立马举起双手,哀声嚎叫:「女侠饶命!我是她爹,岂会害她!村长,带她去看看吧,快!」 追根溯源,第一个害她的人,不正是你吗? 陆时微心下冷哼一声,押着他跟上了为首老者的步子。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幽暗空旷的地牢,正中间的方小叶的两根手臂上吊着粗重的锁链,整个人被高高悬在半空中。 远远望去,她双目紧闭,圆润的脸蛋干瘪得像是被迅速地抽干了,密布着汗渍,全然失了生机。 在方小叶的背后,藏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是一个微弱得近乎虚无的影子在她身边环绕晃动着,似是在细细观察她还有几多生气。 或者更像是在焦急地等待她的死亡。 这双眼睛于陆时微而言并不陌生,狭长上挑的眼,属于那日在山林里消失无踪的魅。她居然出现在了扶风,甚至看上去有些虚弱。 系统肯定了她的观察:「你看得没错,她受了重伤,现在打不过你的,她报不了仇。」 「小明,魅能被超度吗?你说现在是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她几乎是摩拳擦掌地激动起来,目露凶光。 下一秒便是一盆冷水浇得她刚刚燃起的火苗被无情扑灭了,小明称这东西是天地自生,不入轮迴,没人知道该如何了结。 魅大约是以为陆时微愁眉不展的,身后还跟着一屁股虎视眈眈的人,是陷入了困境。她半死不活地还掀起嘴角笑得张扬,试图落井下石。 陆时微立时接收到了她恶劣的意图,想看我笑话,偏不让你如愿,且让你目睹本姑娘三寸不烂之舌的风姿。 她回以一个挑衅的笑容,恰在此时,方小叶吃力地撑开了眼睛,茫然无措地向下面一群人看来。 见方小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她放下心,轻缓地对着上方说了声:「小叶,别怕。」 而后她一把推开桎梏下的男人,问:「你们大费周章,让林贺把我带到此地,想做什么?」 老者一直在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她,语气严峻地说:「我乃方家村的村长方百川,姑娘鸠占鹊巢,占了今年新娘的位置。从小来说是坏了我方氏的气运,大而言之更是有损我扶风一郡。」 这老头说话还挺刁钻,合着现在的祭祀还不是有新娘愿意就行,还得严格地轮着各个村子的气运? 「所以,你是想把我的尸首挂上城楼祭祀?胆大包天,你们若是敢动我,山神大人才是真的会降责。想让山神能够长久庇护扶风,顶顶重要的是不是选的新娘须得他喜欢?」她的视线在人群里走过一圈,而后大言不惭地指了指自己。 她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啊!山神与我,可谓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啊,这一月我们相处得极好。他向我承诺就算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想娶新的妻子了。」 说到最后,她甚至面带娇羞地柔柔一笑,全然忽视对面隐隐不信任的目光,说得是情真意切。 「这些事情全是姑娘一张嘴在说,你也不是国色天香,还有杀人通缉在身,我们如何能相信山神对你情深?」方百川转了转眼珠,扬声道:「除非你将山神请来!」 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这群人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套取关于山神的事情,也不知做什么非得铁了心想见他。 他们人多口杂,很难在一时间相信她的说辞,得想个办法唬住他们。 「你们竟然想亲眼见神!」陆时微露出不可置信的不贊同之情,神神秘秘地说:「山神大人岂会是以貌取人之辈?我能得他青眼有加,自然是因为我有独到的本事。」 见众人被提起了兴趣,她得意地吹嘘:「你们不妨去打听打听,姑娘我在雍州城里可是出了名的招魂师,可见鬼问话,了却亡灵心愿。这样的本事,有多大用处,你们自己想想便知。」 「这……那通缉令呢?你当真杀人?」方小叶的爹攥着这桩事不放,躲在人群里小声发问。 「这事其实都不需要同你们解释,如果我真的是杀人恶徒,我今日无需在这里同你们好声好气地说话,都杀了再救方小叶,不是易如反掌?」她答得满不在乎,并不明言。 众人面面相觑,方百川重重地咳了一声,质疑道:「你说自己能看见鬼?如何证明?」 「你不信?」这老头终于问到点子上了,陆时微从一踏进来就感受到了浓重的死气,自从她小有灵力后,不只能见死气,还逐渐可以感受到阴冷幽闭的气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她佯装闭目凝神搜寻,忽的睁大眼,指向缩在人群里的一位老妇人,问道:「你家里前几日有人去世,可对?」 「你……」老妪刚想说话,又怯怯地看向眉头紧皱的方百川,似是不知该不该作答。 「你周围死气深重啊,他的怨念在缠着你,待你为他洗清冤屈呢。尸体在哪里?我或可助你。」她的话里带着十足的蛊惑意味。 方百川打着圈地踱步,终于重重地嘆了口气,派几个年轻男子从墙后搬出了三具尸体,看得她是瞠目结舌。 全部是和沈临渊一模一样的死状,焦黑的,有残缺的。 更可怖的是,他们的心脏处是个巨大的窟窿。 心都被挖了,如何招魂? 海口早已夸下,对面几十双眼睛殷殷期盼地看着她,她吞了吞口水,暗自思索用灵力注入尸体中能否起效果。 「可以一试。你生有异能,有了灵力是如虎添翼,试试看。」小明难得不是说风凉话,而是鼓舞着她。 陆时微宁心静气,锁定其中最新鲜的一具,将灵力集中于他空缺的胸口,凝神寻找他的魂魄。 片刻后,果真有一道虚影现于半空,新丧者魂魄残缺,神情极度惊恐。 未曾想到的是,她现在竟然可以听到鬼魂说的话,是低低的絮语声,跨越空间的阻隔传入她的耳朵里。 这个男人大概是遇到了超出认知的事情,连声说的都是零碎的字眼:「妖怪、野兽、杀人!」 他的魂魄脆弱不堪,没能撑上太久就消散在了黑暗里,最后记得的是他满是不甘和留恋的眼神。 陆时微差不多能肯定,这些焦尸的出现又和沈临熙脱不了干系。 是驱使了什么妖兽吗?居然越来越兇残了,能够控火将人燃为焦尸,还要掏走人心。 她捡了些可说又重要的事情告知村民,众人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颇为信服。方百川没了法子,这才告诉她,村子里这些天像得了诅咒,接二连三地出现恐怖的焦尸,他们以为是山神不喜欢这一回的新娘,不愿再庇佑扶风了。 在发现方小叶没有上山,欺瞒了全郡后,这种惧怕转变成了滔天的怒海,人人都憎恶,恐惧下一个成为焦尸的人就是自己。 所以他们当即决定,让方小叶以身献祭,以平众怒。然而林贺知道实际上了山的另有其人,他称方小叶是被强换的,允诺把罪魁祸首陆时微带来伏法,用她的项上人头向山神谢罪。 「这般兇残,怎会是山神大人所为?我向大家保证,这件事情一定会尽快解决!」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陆时微率先安定人心,免得这些人再做出些什么偏激的事情来。 许久。 她施施然地走出了地牢,事情尚未得到妥善处理,压得她愁绪纷繁。 暮色四合,朦朦胧胧的月光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映入她的眼帘。 好几日没出门的江予淮大驾光临,他正懒懒地倚靠在门口,露出张清俊出尘的侧脸。 他似是等了很长时间,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不再娶妻,是吗?」 -------------------- 送小江出来熘达一圈。 第19章 扶风弱柳 糟糕,被抓包了。 江予淮竟然还有听墙角的癖好。 「你好几日不出门了,大抵是耳朵没那么灵敏,在外边听岔了。我说的是,上行下效同舟共济!」陆时微嘿嘿地干笑两声,面不改色地辩解。 「那伉俪情深呢?也是我听错了?」江予淮微微地俯下身靠近她,深潭般的眼睛注视着她,问得理直气壮。 她无辜地看回去,只坚持须臾就败下阵来,有气无力地挣扎:「你可听说过缓兵之计?再说了,他们要献祭我啊,于情于理我都给你做僕人这么多天了,你于心何忍……」 当然不忍心了,她迟迟不归,他疑心是又遇到什么意外,循着气息而来,本是想直接进去带走她的。 没想到她信口胡言的本事见长,歪理一大摞,他便好整以暇地在外面听了下去。 「你我情比金坚,怎会是僕人呢。」他重重地拖长尾音,眨了眨眼,在她红着脸反驳前迅速地轻咳一声问:「那小东西去哪儿了?你还想把她带回去?」 方才,聚集的村民们被遣散离去,魅眼见方小叶脱困,不会再生出新的仇恨,悻悻然打算逃跑时,被陆时微一把揪住后脖子,用禁锢术法制住手脚,低声拷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起初,魅格外不安,瞳孔扩散得大而漆黑,全身上下密布层层黑气,试图强行破开禁制。 对方不动如山,魅很快感受到她没有太大的恶意,于是撒气般叫嚣起来:「你松开我!我当然是来等着收她含冤而死的恨了,又被你搅黄了,真可恶!」 剧烈反抗后,魅的面色比纸都白,喘得让人不免怀疑她会不会下一秒就晕过去了,显然是快到极限了。 「你那日被沈临熙抓住了?」陆时微定定地注视着魅憔悴的小脸和强撑的倔强模样,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以收集恨意为生,终日听着他们的哭嚎,是不是也很辛苦?」 满脸不在乎的魅被她问得愕然。 她生长于天地间,摸爬滚打着过了许多年,发觉自己能聆听他人的声声怨恨,还能占为己有。她逐渐自创了一套修炼法术,四处游荡,专爱跟着心黑手狠辣手摧花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因为这样的人手底下有太多的人命,那些人的不满足够她吸取炼化。她长大的速度比普通人慢非常多,努力至今也才修成个小女孩的模样。 恨意这种东西,日日在她的耳边叫嚣,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早就听习惯了,对,就是这样的。 魅说服了自己,慢慢地又变回了云淡风轻的神情,噘着嘴并不想搭理陆时微突如其来的关怀。 「你不如跟我走吧,我可给你提供一处沈临熙追不来的地方。」她兴致盎然,循循善诱道。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诚如小明所言,这只魅收集人间怨念而生,假以时日寻觅,一定会有办法超度她的仇恨的,这得是多大的功德啊。 不敢想,简直不敢细思。 都怕笑出声来。 魅的神色有些松动,但还是咬着牙不松口,她也不勉强,几笔修改了神行符,道:「如果想找我,就用它哦。」 而后魅就又化为烟气躲进了墙壁的黑暗里。 听到她说魅离开了后,江予淮也没再多问,而是说:「又是被人骗到这里的?收拾了没有?」 林贺早就背着方小叶跑了,走之前对陆时微千恩万谢,磕头谢罪。 他确实存了用她的命去换方小叶的命的心思,也不是她善心,只是方小叶十足算得上对她有恩,她下不去手报復。 更何况,还有系统冷酷地在旁监督,冷笑着提醒她会扣多少功德,她不敢造次。 「我的身份可是山神大人的象徵了,我才不会做有损你我声誉的事情。我们快回去吧,太累啦。」 陆时微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扁扁嘴,一熘烟地小跑起来。 江予淮在原处磨蹭了会,慢吞吞地跟上了她的小碎步。 夜半,门前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是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什么人一晃而过。 陆时微近来心事重重,睡眠向年迈人士靠近,睡得很浅。刚入睡不到片刻就被吵醒,她当即气闷得翻身而起,只披了薄薄的一件外衣,便推门而出。 气息消失在江予淮的门前。 怎么会有旁人上山?难不成是魅找来了?料想这傢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就在她还在犹犹豫豫要不要进去张望一眼时,屋内传来一声压抑又痛苦的闷哼。 而后是丝丝的抽气声。 她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唯有点点银光洒在床上,勾勒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转过去,不许看我。」江予淮的声音少见得听起来有些仓皇,他的脸死死地埋在枕头里,只能见着一颗髮丝柔顺的脑袋。 陆时微走近几步,轻声问:「你没事吧?好像有人闯上山了。」 「我本来就是只鬼,我若有事,你也就自由了,不用顾忌我了,不是正合你心意吗?」江予淮说得颠三倒四的,听着颇有怨气。 什么叫合她心意?陆时微自觉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没做什么不轨之事,这鬼还能看穿她那点小九九不成? 她恍若未闻,自动忽视了江予淮的命令,又凑近了些许,忽地停住了脚步。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夜的江予淮,看起来格外地像只鬼。 往日里他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完完全全是位金尊玉贵的清冷公子,她很少会想起他其实是个死了多年的鬼魂的事实。 偶尔思及他的身份,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只鬼生得貌美,想来生前身后亦是可以凭这摇曳生姿的相貌勾魂夺魄。 但今夜,屋子里烛火未点,独独月色入户,微弱地照亮他的身躯,看起来漂渺又虚幻,甚至让人觉得他随时就要消散于天地了一般。 江予淮梗着脖子,并不搭理她,只一味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不让看就不让看!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这么矫情! 她热脸受了冷落,本想掉头就走,行至门槛时又生生停住了脚步,苏大娘提过的补色画皮一事突地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她拔高音量问:「江予淮,你是不是需要换皮了?」 系统也跟她提过,恶鬼以人心为食,可滋养自身皮囊,久之则不惧日光,与常人无异。她仔细回想一番,在山上过了许久,两人朝夕相对,她未曾见过他有杀活人取人心的举动。 就连前不久重伤难愈,他也只是经苏大娘的手补色,在这之后虽是面容鲜妍了些,但的确不像是彻底修復了的模样。 她琢磨着江予淮此刻的情状,大抵是画的人皮已到了大限之期,没法子再见人了,以他这样的骄傲爱美心性,自是不愿以这般面貌示人。 「兴许吧……」江予淮的声音含混不清的。 她搓了搓手指,勉力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兴沖沖地问:「是比那天更严重吗?我能帮你补色吗?」 帮他修补皮囊,天大的敞开心扉的好机会,她激动地只想立刻去找笔墨。 江予淮的声音愈发低落下去:「看了我现在样子的人,都会害怕讨厌我的吧,你也就是说说而已。」 陆时微刚想表露真心,说些分明已经看过她何惧之有一类的话语,头顶上的瓦片忽然松动,一个白色人影从上一跃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门口,张口嫌弃地说:「你这鬼怎么这样说话?你不是应该早就发现我了?」 是几日不见的小道士,恢復得元气十足,嗓音洪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此话一出,江予淮整个把头蒙进被子里,摆出拒绝沟通的姿态,只吐出两个字:「镜子。」 「什么镜子?我手里的不是被你拿走了吗?你还找我要啊?我还没让你还我呢!」这道士叽叽歪歪地连声反问,神情错愕,不似假话。 自他一现身,陆时微就不动声色地后挪了几步,挡在床榻前,闻言问道:「难道不是你把镜子召了回去?这怎么可能?」 道士抬起脖子,不屑地说:「我太清观弟子,从来不说谎话。」 「太清观?总是叫你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纪轻舟。」趾高气扬的气焰一下子抖落了些,他答道,转而对着江予淮认真地说:「我思来想去,你心结太深。怨气深重的鬼留在人间迟早会酿出祸事,你逗留人间有数百年,生死簿上位置空悬已久,是会遭天谴的。」 江予淮闷声不响,仍是仰面躺倒半死不活的样子。 纪轻舟又对着陆时微劝说:「你和他待在一起多日,不如同我一起超度了他,便是一桩大功德,足抵你苦修十载。」本来他还把握不足,眼下江予淮却是这样的情形,一下子转为胜券在握的模样。 是大功德还用得着你说?姑娘这些时日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超度他吗?只是你们道观用的方法就这么粗暴吗? 江予淮不能现在就被强行超度,她还等着解他心结,还她一千功德,怎么可以中道崩殂? 「纪公子,恐怕今夜不能让你如愿了。他生得好看,我心嚮往之。即使是鬼,我们也可以双宿双飞呢。」 也不知怎的,一见到这小古板,她就忍不住起戏瘾。她回想起纪轻舟在茶楼里对人鬼情深的故事极厌恶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编起故事来。 他果然拧起眉头,见她软硬不吃的无赖样,勐地举起拂尘,厉声说:「你真是煳涂!皮下白骨,表象声色。怎能被他的姿容所惑?」 陆时微向前一步,慢慢地按住剑柄,蓄势待发。 仿若局外人的江予淮,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探出两根手指夹住她的衣角,柔柔弱弱地跟着演: 「时微,护我。」 -------------------- 小江:养的小僕人......不是,是小傀儡,终于能护我了(欣慰) 时微:功德功德功德我的我的,不能被你小子抢了! 小道士:终于有名字了,感人。 这几天好忙,可能会有小修,感谢阅读!拜託点点收藏,嘤 第20章 孤寡老鬼 很难想像,这怯懦的话语,能从总是语气冷冷的江予淮嘴里说出来。 虽然他此时是只落难鬼罢了。 此话一出,连空气都微妙地凝固住了。 以至于纪轻舟看向陆时微的眼神里,充斥着你果然与他是狼狈为奸难怪迷了心智不愿动手的愤懑。 纪轻舟冷哼一声,恶狠狠一甩拂尘,丝状的兽毛迅捷地捲住江予淮的手腕,还没怎么用力,他就哀哀地发出一声痛唿。 一抹黑红色的痕迹在他的小臂上快速地扩散,激得丝滑的兽毛变得弯弯曲曲起来,瀰漫着一股浓郁的焦味。 不见火光,但如同是受了焚烧般起了异象。 是和在山林间被纪轻舟用镜光所照时,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可怖情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放开!」陆时微当即反应过来,剑尖直挑拂尘,那兽毛柔韧异常,她着急火燎却怎么都斩不断。 江予淮自己也不抽手,手腕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只哼哼唧唧地叫唤着:「呀,痛得很。时微,揍他。」 您这副尊容,都动用不了傀儡术了吧,光靠她这点三瓜两枣的,怎么揍得过啊! 陆时微头一回觉得如此为难,紧急想着如何平息事端时,无意瞥见薄被下江予淮的胸口处小小一块散发着猩红的光,在黯淡的屋子里格外醒目。 不会是什么即将要被超度的徵兆吧? 她心一横,浮夸地威胁道:「你真不松开?那我可要把你的拂尘烧断了。」 不得纪轻舟的理睬,她掐了个诀,这控火的术法她堪堪学会,用得不精,本没抱太大希望。 然而剎那间从剑身到拂尘都燃起金色的烈火席捲而来,在法器被彻底吞噬前,纪轻舟终于明白她是动真格的,一把抽走了拂尘。 「你竟能有烧断它的本事,为什么甘受摆布?」纪轻舟抚摸着断了数根的拂尘,痛心疾首地问。 平时练习也没见这么大威力啊,莫非她就是命中注定能够美救英雄的人?怎么偏偏危机时刻能把术法使得这么好? 实属天才人也。 她又疑心江予淮在旁动了手脚,他却是重重地咳了几声,探出个头顶,手臂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仍是副病病歪歪的样子。 暂且脱困,她未加思索,小声对着他说:「我需得看你一眼,你放心,我不怕。」 没有垂死病中惊坐起就是默许,她立时掀开被褥,又刻意地挡住背后纪轻舟探究的视线。江予淮保持着仰面躺着的姿势,面容上遮盖着团团黑气。 他是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样子,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灵力不济的时刻,也要把力气花在掩藏外表上。 重容貌甚于生命,也不知是如何造就他这般性子的。 没了阻隔,那束红光更为显眼,似乎在透支他的生命。她径直撩开他的衣领,沿着领子摸索了几下,他怀中滚烫得惊人,她压下怕被烫伤的心思,专注地左右摸了几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散发着红光的,是正正藏在他怀中的,那面镜子的碎片。 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了些,还好是个物件,不是她想像中鲜血淋漓的画面。 只是这镜子像是疯了。 她是心无旁骛,只顾找光的来源,浑然不知江予淮虽躺得四平八稳,但身上又多了两个焦焦的小洞。 幸好眼下伤痕密布,没人能够察觉。 残片勐烈地颤动着,灰不熘秋的镜子背面一阵阵爆发出火红的光,温度极高。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亦或是召唤。 而江予淮的心口处,余下的是灼烧过后的道道裂痕,看起来深入皮肤,很是骇人。 「这镜子……你们也有?」纪轻舟看清了她手里的残片,拧着眉问。 她正陷于琢磨是怎么一回事,并不高兴搭理他。这残片愈发躁动不安,几乎难以握在手中,几次都要脱手摔在地上。 屋外远远传来一声疾唿:「天哪,你拿拿稳!」 听这稚嫩的声音,是个小女孩。 魅的身形自幽暗中忽现,眨眼间飘到了几人身前,她完全忽略屋里剑拔弩张的氛围,只管贴近小心地摸了摸镜面,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天啊,这是什么好东西?」 她身量不高,耳朵的位置正是在陆时微的手边,顺势靠过去聆听,眉开眼笑地自言自语道:「这镜子里……可真是吵啊。」 真吵? 其他人怎么都没听到什么声音? 只能是唯独魅可以听到的声音,是怨灵的号叫。 陆时微心下有了猜测,勾勾手指收起镜子,奇怪的是这碎片竟在她掌心慢慢地安分下来,流转的光芒渐渐消失,又成了朴素的小镜子。 她浅浅笑着看向满是意犹未尽的魅,说:「收收你的口水。你认识这东西?说来听听。」 魅的眼珠简直是跟着镜子在走动,她下意识地回答:「不认识,但我认识怨气。」 在她的眸中,流露出的是贪婪的喜色。 「你是说镜子里封印了怨气?」旁观许久的纪轻舟突然出声,一语中的。 魅咂咂嘴,扫了他一眼,得意地扬扬眉说:「大概是这样吧,我可以听见。」 纪轻舟的眼神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显然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没什么好印象,握紧了有损的拂尘细细地审视她。 「你不是人,也不是妖,还不像鬼。你是什么身份?」小炮竹又要发作了,板着脸查问。 眼见又是大战一触即发,而能活蹦乱跳的实际只有纪轻舟,魅伤势未愈,虚张声势地瞪大眼睛沖他叫嚣,性命堪忧的江予淮死气沉沉地躺着。 打什么打?你们都别打啦! 「你们太清观还教你欺负小孩了不成?你看看她的样子,这么点岁数像能干什么坏事?她啊,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呢。」陆时微爱怜地看向魅,慈祥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有演得够逼真,胡话说得够多,煳弄纪轻舟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口中的孩子,正昂着脑袋踮着脚,跋扈地瞪着他,哪个角度看过去都不像是个小可怜。 但他确实也没法再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有怨灵的镜子,难道镜中女子是被封印在里面了吗?若是能听到她的话语,岂不是离揭开谜底更进一步? 「小姑娘,你能听到镜子里在说什么吗?」有求于人,她问得谦卑。 魅脾气是不小,但倒是诚恳地摇头说:「你这镜子不完整,声音也是破碎的,没法听清。」 果然又是一桩好难解决的事,她要上哪儿去捞剩下的碎片?也不知那面莫名不见的镜子同他们手里的残片,冥冥之中是否有什么联繫? 事态发展至此,陆时微总算想出了诱骗纪轻舟的说辞,郑重其事地说:「纪轻舟,依你所言,但凡出于正义之事,你都是愿意去做的,对吗?」 见识过她的狡猾,也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纪轻舟略有些犹豫,但还是无比肯定地答道:「是,我辈自当行侠仗义。」 名门正派弟子真是爱喊口号。她暗忖一句,说:「现在有一桩事你一定会有兴趣,比除鬼啊什么的都重要,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查查?」 他也不立马上钩,只说:「说具体点。」 她接着说下去:「我怀疑,不,几乎可以说是能肯定有修仙者与妖兽共修,诛杀活人供养,近日就在雍州城作乱。」 「有证据吗?」纪轻舟听得眉头紧锁,俨然是放在了心上。 陆时微趁机谈条件:「我可以先画给你看,但你得答应我,不能趁人之危强行超度了他。」 「趁鬼之危?暂时不会动手。」纪轻舟撇撇嘴,揪住她话中错漏。 既然焦尸的事情迫在眉睫,不如就拖纪轻舟下水。总归他是想着要兼济天下的,又有几分本事。若能解决,也算大功一件。 屋内点起烛火,陆时微在桌案上一笔笔画出焦尸死状,画技不精但算得上生动,随画得完善,纪轻舟的眉头越皱越紧,确信她说的是实话。 雍州其它郡县也有这样的焦尸出现,且数量不少。他先前是把这异状和扶风的恶鬼传闻联繫到了一处。 「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忽然想起自己送上门来的魅,这小东西本事不小,当下虽是受了伤,但出了这样的事,大约是能吸取不少恨意疗伤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陆时微总觉得魅的修炼方式很古怪,损益自身良多,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来。 魅只思考了一瞬,很快喜滋滋地回答:「是不是有好多冤魂?那我当然要去咯!」 纪轻舟剜她一眼,魅却是浑然不觉,自顾自喜笑颜开,他无趣地跟着回答:「天快亮了,带我去看看尸体。」 一夜的闹剧落下帷幕,三人定好时辰散去,独留陆时微在门口徘徊了许久。 不知今晚江予淮究竟为何会突然伤重得无法自控,她有些放不下心来,怕他孤孤单单留在山上,一不小心真没命了可怎么办。 在她绕着门兜圈子时,江予淮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门边,他大约是略恢復了些灵力,面上看不出异样。 他倚着门,静静地看着一脸愁容的她。 「时辰差不多了,你该去了。」 这姿态是准备目送她下山? 有点像个孤寡老人。 陆时微疑心他会像往常一样嘱咐些什么,于是走开几步又回头望去。 他的确动了动嘴唇。 -------------------- 终于四个不同种族的玩意可以没羞没臊同居啦 第21章 山雨欲来 乘着山间的清风,江予淮的低语声温柔地送到了陆时微的耳边。 他是在说,万事小心。 还有一句是,早些回来。 她同纪轻舟和魅约定好,巳时在山脚下会面。眼下尚是辰时,她先行下山前往苏大娘的家中。 靠近荒山的地方相对是安全些,但她总要亲自去看一眼才能安心。 苏大娘和苏子衿给予她的,是失而復得的茫茫尘世间的温暖。许多次的嬉闹,都让她恍惚间觉得回到了梦中的少年时,能够不为身外之物烦忧,只有无尽的温存和相依。 她欢欢喜喜地跑向小院,嘴里嚷嚷着:「苏婆婆,小子衿,我来看你们啦!」 一推开门,苏子衿正端坐在院子里读书,背嵴挺得笔直,摇头晃脑地念叨着。 这画面十分稀罕,之前次次来只见子衿流连于嬉戏玩耍,从来不沾文墨。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在读书?读了多久啦?好认真,都不搭理我。」陆时微自在地坐到她边上的小凳上,戳戳她鼓起的脸蛋打趣道。 「时微姐姐啊,我爹娘前几日传信说他们俩快要回家了。我如果再背不出书,我娘是会打手板子的。」 苏子衿瘪瘪嘴哭丧着脸说道,眼神时不时地离开书本向门外瞟去,显然并不能定下心。 「你爹娘吗?就是先前说去探望你爷爷了是吗?那我可爱莫能助了,我也没怎么读过书。能读书是好事,快认真些看吧。」 陆时微暗笑,拿捏起派头扮起长辈的角色劝学,又左顾右盼着问:「咦,婆婆在哪儿?出门去了吗?」 苏子衿求援无望,垂头丧气地冲着屋里努努嘴,示意她进去找人。 她正想推门而入,恰巧苏大娘端着个小碟子迈步出来,笑吟吟地说:「早听到你的声音啦,正好做了些糕饼,就坐在外头吃吧。」 糕点小巧精緻,散发着香甜诱人的气息。她立即食指大动,乐颠颠地啃起糕饼,吃了三块后终于想起正事,满足地拍拍手说出来意: 「苏婆婆,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告知你们。这些天你们最好别出门了,雍州城近日不安全,得小心些好。」 「是很严重的事情吗?你们是要去处理?可会遇上危险?」闻言,苏大娘反倒忧心忡忡地关心起他们来。 她虽没底气,仍是温言细语宽慰道:「江公子本事有多大您还不清楚吗?我们还请了道士来帮忙呢,在一起想办法处理,您放心吧。」 想了想,她又笑着说:「但还不知道要多久呢,我怕你们会遇上事儿,小子衿可得乖乖的。」 说话间她轻轻颳了刮苏子衿的鼻子,小女孩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事态严重,跟着连连点头,一脸乖巧。 话已带到,她刚告别出了门,就遇上两个风尘僕僕的身影从外赶来,是一对中年夫妻,生得眉目和善。 想来是苏大娘的儿子和媳妇归来了。 二人神色惶急,一见到苏大娘就忙不迭地说:「娘,家中可好?雍州城里出大事了!我们回来时见到各地,都有焦尸啊,太吓人了!浑身都黑不熘秋的,大家都说是有厉鬼在作乱呢!」 果然各地都出事了,沈临熙的魔爪伸得这么长,吃了这么多的活人,简直让人不敢想像他的修炼进度。 陆时微驻足回望,苏大娘面上更是担忧,询问一番在外的丈夫是否康健平安,得到肯定答覆后才安下心来,捂着心口连连祈祷。 她犹疑了一瞬,从袖中掏出一根事先准备好的淡金色羽毛,折返回小院中,将羽毛塞到苏大娘手里认真交代:「苏婆婆,如果你们真的遇上什么事情,捏着羽毛喊我的名字,我一定会赶来。」 赠翎羽于谢裊而言,是一场经年噩梦,至今未歇。不知她如果是醒着的,会不会同意赠送羽毛给苏大娘这一举动? 亲手拔下自己的羽毛这件事,真是十足的疼痛,她取的是众多羽毛里较寻常的一根,已是钻心彻骨的痛感。 不知谢裊拔下仅有一根的心口处翎羽时,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愿谢裊不会反对,这根羽毛虽远不如护心翎羽的用处大,但至少能和陆时微的心意相连,能够及时地感应到持有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她不想再失去珍视的人了。 巳时将至,陆时微拜别千恩万谢的苏大娘一家,心事重重地走到约定的地点处,已经有两个满脸写着不高兴的人在等待她。 纪轻舟站得笔直,嘴角紧绷着,严肃地朝下瞪着。而被注视的魅席地而坐,嘴翘得老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地上的树叶。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没来晚吧?」她不想计较这两人起了什么恩怨,试图一句话揭过。 不料得来的是异口同声的回应:「不用你管!你晚了!」 两人诧异地对视一眼,纷纷冷哼一声别过脸。 陆时微当即决定小事化了,囫囵着说:「是是是,我来晚了,那我们快去方家村吧。」语毕,她一把拉起赖在地上的魅,一路飞驰将他们带去了方家村。 昨日遣散村民时,她再三恐吓众人焦尸的恐怖,吓得他们今日闭门不出,顺带也让人通知了郡中百姓,一切小心。 「奇怪,今天郡中的灵力覆盖和前几日不一样。」快到村门口时,纪轻舟慢慢停住脚步,面色疑惑地抬起手在空气中感受了片刻,忽地面色凝重起来。 「什么意思?又有人出事了不成?」她最不爱别人打哑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盼他再说说清楚。 纪轻舟解释道:「扶风郡里一直是设了结界的,寻常妖魔鬼怪进入不得。但今日的结界,是加强过许多的。扶风又没有修仙门派,是什么人设的结界?」 陆时微立刻想到了昨天夜里体力不支满身伤痕的江予淮。 能做这件事,又愿意不计后果去做的,除了江予淮,还会有谁呢? 毕竟是扶风郡信仰了几百年的山神大人啊。 她想起一整晚煎熬着又不辩解的江予淮,语气涩涩地说:「是你想超度的鬼。我说了,你不能这么做,不是所有鬼都只会为执念作恶。」 她说得忿忿,纪轻舟并不接话,良久才闷闷地说了句:「有理,岂能一言以蔽之。」 方家村外,方百川这老头不在家里安生待着,站在村门口翘首以盼,见她前来眼睛都亮了,热情地唿喊着:「陆姑娘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陆时微问道:「方村长好,您寻我何事?」 「姑娘昨日说得在家里躲着,但我们还是怕呀,又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你,这不是就只能等着你了吗?」方百川搓着手,絮絮地说着。 「我们今日就是为解决这事而来的,我身边这位都是太清观的纪道长,我特意请他来一同看看那几具尸体。这个小姑娘对怨灵比较敏感,带来帮忙。」 她一一介绍了两人,安抚着方百川的焦虑,方百川见纪轻舟和魅都是一脸傲然,颇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稍稍安了心,引着三人跟着他走向村子里。 昨日被陆时微从人群里点出的老妇人正坐在一座新起的坟茔前,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土包,面颊上泪痕未干。 她听到有人靠近,转头见到几人前来,努力地想挤出一丝笑意,却险些落下泪来:「是村长和陆姑娘啊,还有两位这是......?」 方百川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二,又歉疚地说:「这焦尸我们看着都害怕啊,所以连夜帮着埋了,怎么说也得入土为安啊。这……难不成要挖出来看看?」 老妇闻言立马站起,挡在坟茔前,说:「既已入土,怎么能再挖出来?不行!他这么命苦,我不能让他还死不瞑目啊!」 躲在家里的诸多村民听到争吵,走出门聚在一处,遥遥地注视着他们几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魅被看得心烦,龇牙咧嘴地瞪回去,被陆时微拍拍肩膀扼住。 「这位婆婆,您不要着急。于亡者而言,将兇手绳之以法他才能真正得以瞑目吧,但我想,道长一定有法子不动土也能看到底下吧?」她说得慢条斯理的,眼神急急示意纪轻舟接话。 纪轻舟上前一步,温和地展颜一笑说:「婆婆莫急,我乃修道之人,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底下的样子,不会为难您的。」 老妇这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两步,侷促地捏着衣角,很是期盼地问:「道长能看出新的线索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纪轻舟凝神聚气,眼里发出一道金光,直直地探向地底,专注地看了半晌,而后光华散尽。 他朝着陆时微点点头,示意确认了她提供的信息准确,耐心地回答:「大概有些头绪了,我们还需商议。老人家,在外危险,您也趁早回去吧,亡人不会责怪的。」 远处的村民们仍议论纷纷,未知带来的恐惧往往能使人心分崩离析,眼下众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避免沾上祸事。 一旦成了焦尸的人更多,恐怕整个扶风郡乃至雍州城都会天翻地覆地恐慌起来,也不知雍州诸郡的各修仙门派会有何对策。 她举目望去,前所未有地感觉重任在肩,她分明是个小弱鸡,是怎么一下子承担起这么重要的角色了? 「纪轻舟,你说如果我们向其它门派求援,他们会相信我们,联手除了沈临熙吗?」她的问话声轻轻的,毫无信心。 「很难。」纪轻舟也跟着嘆了口气,说:「当今灵气衰弱至此,鬼本就不容于世。扶风郡奉鬼为神,孤立无援吶。」 陆时微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魅的身上,问道:「你跟着温渺这么久,对沈临熙在做什么就一无所知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他神神秘秘的,我只知道凤鸣派后山有一只兽,大概就是你说的共修吧。」魅像是在极力回想,接着说:「我起初感受到过有好多的恨意,但等我去查探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剩了。」 纪轻舟接话说:「那些人的心,都被献祭了。」 没有了心,就没有了承载恨的容器。 「你后来见过那妖兽吗?你描述一下,也许我能试着画出来。」她灵光一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那东西身体特别大,长了好几个头,大概有九个吧。身上是有羽毛的,黑鸦鸦的,也有翅膀……」 顺着他的描述,陆时微在虚空里一点点画出了只奇形怪状的鸟。 是只九头鸟。 -------------------- 本来想让老鬼茶言茶语一下的,只能下一章了。 下章会是个很重要的剧情点,时微要站起来了! 请求美少女读者们点点收藏,灌溉一下营养液吧,蟹蟹! 第22章 身不足惜 「鬼车九首,妖怪之魁。凡所造触,灭身破家。」 小明低缓的语调沉沉响起,听起来亦是忧愁。 听他俨然是认出了画中鸟,陆时微紧接着催促:「你说具体些。」 「是生了九颗脑袋的九头鸟九罗,千年之前就已经存在。销声匿迹好几百年了,它又出现了。」 竟是这样的妖兽现世了。 她将系统说的话大致转述一遍,纪轻舟的眉心几乎拧到了一处:「沈临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会找到九罗?」 在场无人能回答他的疑问,陆时微本能地生出些极糟糕的预感。假如亲眼见到这鸟,她一只小小雉鸡精,恐怕是卑微如草芥。 一旁的魅小脸皱巴巴的,满脸阴郁,不满地抱怨:「真吵啊,他们都在哭,但他们的怨恨我又不能拿走,都是不完整的了。」 而后她捂着耳朵,蹭蹭几步跑远了。 残缺的身体,缺失的魂魄? 都是太爱胡言乱语惹的祸,她已经把自己编进去了。如今解决不了沈临熙,决计是下不来台。 再言之,不论是她还是谢裊,都和沈临熙有着生死仇怨。他日狭路相逢,也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该再有隐瞒,她告诉了纪轻舟关于护心翎羽的事,并表示如有必要,将翎羽完全销毁也可。只是最好还是能拿回来,免得她届时成了废人。 纪轻舟一开始还浑不在意,越往后听,眼神越发难测,混杂着你这个小姑娘情史还挺丰富,这下吃了爱情的苦了吧一类的感慨。 「也不全是你想的那样……哎,好道长,以天下为己任的道长,你就帮帮我吧,有没有什么法子呢?」她厚着脸皮,拉拉纪轻舟的衣袖,讨好地不耻下问。 「听闻情丝可断,若能断情绝爱,你与他之前的牵绊也会断开,召回翎羽便不是难事。只是这法子我只在古书中读过,没见过有人用。」 纪轻舟收起调侃的心思,脑子里百转千回,想过了上百种方法,最终也只有这一个能用得上,补充道:「断了情丝的人,可就和无心之人一样了。」 情丝?要这东西做什么? 只要她在意的人能够安稳一世,其余都不重要。 她很快就说服了自己,迎上的是纪轻舟探究的眼神,他锲而不捨地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一直留在江予淮身边?你所求为何?」 总归是要坦白,陆时微认真答道:「我也想超度他,但绝不是现在。要等到解了他的执念,我才能做这件事,我有我不能放弃的理由。」 纪轻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三人各司其职,道士决定通知师门,寻解救之法;魅休养生息;陆时微则是探寻情丝,兼在城中多走动摸清伤亡。 隔日。 她专注地盘腿而坐,神思在心念间游走,按着纪轻舟说的方法寻觅情丝的位置,却始终不得要领。 随復生日久,她的记忆和谢裊的交织在了一处,层层叠叠地聚集着,坏事的情丝隐匿其中,不易察觉。 江予淮如影随形地跟了她大半天,此刻眼巴巴地看着她打坐,见她懊恼地长吁短嘆,终于开口问:「你在做什么?今天又要去哪儿?」 「你这几日怎么好多问题?我一会要下山去巡视一圈。我不露面的话,村民都人心惶惶的,得安抚他们,免得闹出事。」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两日江予淮话多得很。 「不行。」江予淮孩子气地扯住她的衣袖,这个动作他做得十分熟练,撇撇嘴道:「你是不是又要和那臭道士一起去?」 还要管她和谁一道?先前不是什么都不过问的吗?这鬼反常得很,莫不是加固结界太辛苦,得了失心疯了? 她耐着性子说:「不同他一起的话,光靠我自己也不行呀。你好好休养着不好吗?之后扶风还指望你呢,沈临熙也不知道修成什么境界了,我可打不过他啊。」 「轰」的一声,江予淮的肩膀上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洞,冒着缕缕烟气,燃着点点灰烬。 「伤得又重了?维持结界很消耗体力吧,看着好严重哦。你快快去躺着休息会吧,纪轻舟还是挺有本事的,我和他一起去查探,应当无虞。」她惊讶地瞅了眼,人道地关怀两句。 话音刚落,小洞极速扩大,夹杂着其间的小火苗熊熊燃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她一巴掌扑灭火花,同情地看着他:「你要注意身体啊,常这样烧坏的话,你就真该换皮了。」 「我身体挺好的。」江予淮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神色坦然,只能咬牙切齿地添上一句:「早些回来。」 陆时微正欲答应,忽然心口一滞,疼痛感蔓延全身。耳边充斥着铺天盖地的声音,字字句句,都是在喊她的名字。 「时微姐姐!」 「时微,你跑吧!」 「救救我!」 是苏婆婆和子衿。 她立即化为原形飞掠下山。 「你怎么了?」江予淮抬脚想跟上她,勐地捂着心口,周身黯淡的黑气萦绕,催动不了半点术法,他不能自控地匍倒在地上。 扶风郡,城门。 癫狂的笑声破空而来,黑云压城,遮天蔽日。赫然是一只巨兽在上空盘旋,随着双翼扇动,飓风捲起数座小屋,它却更兴奋地尖叫起来。 温渺踏在它的背嵴上,迎风而立,神色淡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溃散奔逃的百姓。 巨兽的背上,正正躺着昏迷不醒的苏婆婆和苏子衿。 陆时微几乎是立刻就赶了过来,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剑,于疾风中凝望上空的人影。 「谢裊,你果然来了。有一座城的人与你同死,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温渺指了指老少二人,浅淡地笑着说:「恭喜你啊,又可以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了。」 滔天的怒火在剎那涌上心头,冲击得她险些站立不住,几欲胡乱地砍杀。但心间的拷问声声迴荡,她究竟有什么资格与他们对抗?凭她那点新学的不足道的本事? 她从前不过是个普通人,招摇撞骗为生,復生后阴差阳错背上了不小的责任,她怎么受得起?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啊,居然长了九个脑袋!」尘土散去了些,有百姓大着胆子看清了巨兽的样子,惊惧地大叫起来。 大批的百姓聚集着,他们清晰无比地听到了温渺说的话,死亡的恐惧飞速地传递着,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无措的神色。 「扶风的百姓们,你们都见过焦尸的样子了吧?那就是你们的下场哦。然后呀,就把尸体餵给九罗吃啦。」她慢吞吞地用剑柄提起苏子衿小小的身躯,把她晃晃悠悠得吊到了九罗的嘴前边。 九罗正中的脑袋急切地张大嘴想咬,却被温渺止住,反覆几次,她欣然地欣赏着百姓们惶急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陆姑娘,你不是说会办法的吗?如今算是怎么回事?我们都要死了!」指责声在人群里沸腾起来,许多人找到了宣洩口,朝着她骂骂咧咧。 另外的百姓们闭目祷告着,大约是寄希望于信仰多年的山神来救世。 「呀,我改变主意了,你们把她杀了吧,千刀万剐,我就放了你们。」温渺嘻嘻地笑出声,似是对这个提议分外满意。 杀一人,救一城。 任谁来评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只是陆时微眼下双目赤红,佩剑铮然发出嗡鸣,在她身侧盘旋。虽有百姓蠢蠢欲动,却又惧怕于她怒气沖沖的模样,抓起了砍刀又不敢下手。 「不可以!」打破静寂的人竟是方小叶,这姑娘自己还病弱得很,跌跌撞撞地从人群里挤出冲到她身边,厉声唿喊:「她不是坏人,你们想故技重施,像对我做的一样,把她杀了吗!你们献祭多少个女人都是没有用的!」 仍是静寂,反而有的人捏紧了手里的铁锹和刀,强硬地上前一步。 陆时微反倒前所未有得冷静下来,她贴近方小叶,悄悄把短小的匕首在衣袖下递给她,小声嘱咐:「小叶,不如这样,我先去试试和她打一架。如果我打不过,你就亲手杀了我吧。至少,我想让你活着。」 方小叶下意识接过匕首,连连摇头,甚至想伸手拉住她。 「小明,我这样算不算舍己救城?别忘了答应我的,要把天大的功德记给老乞丐的。」 「你疯了?我可以帮你跑。」 「我不跑。不如做个交易,借我些力量吧。」她说得笃定,心底清明一片。 九罗高超的实力和身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她本能地畏惧着,面对它的威压,她甚至需要努力克制下跪的冲动。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通,是她再修炼上数百年都望尘莫及的。 可心底真切的吶喊与叫嚣未有一刻停歇:你前世今生,都过得平平无奇。既然是要攒功德,何须苦求超度鬼魂?如能救下珍视的人和一城百姓,也能流芳百世吧。 本来这些日子,就是多得来的,如今再要捨去,虽是留恋,但也没有那样的可惜。 此身不足惜。 谢裊,醒来帮帮我吧。你曾经这么厉害,一定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温渺作乱吧?我们一起,拦住她。 小明感知到了她坚定的意识,不再出言阻止,默许了她的提议,只说:「提升灵力至极限,最多撑半炷香。」 「你这怪东西,长这么多脑袋,是不是张张都会开口说话?怎么好像就一张嘴在动?还是说,要争一争话语权呀?」陆时微忽然轻轻扬起笑容,提高声音向着九罗发问。 九罗的九颗头竟真的同时迟疑住了,面面相觑,摇头晃脑思考起来为什么只有中间的头可以说话。 趁这一间隙,陆时微足尖在平地上轻巧一点,四下跃至城门之上,对准九罗正中的头,嗖一声射出一箭,箭触及九罗皮肉表面后像是碰壁般不再向内,旋即弯折坠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这九头鸟名不虚传,不仅头多,还是铜墙铁壁的身躯。 高处距离九罗更近,她能清晰地看到它狰狞的狂笑,能闻到带着血腥的恶臭,更能感知到它对即将到来的杀戮无比愉快。至于温渺,看她的眼神早已像是在看死人。 她不可遏制地战慄,此时此刻,她只有孤身一人。 「咦?是只雉鸡?如此低贱,居然敢和我叫嚣?」九罗中间的头捍卫着自己的话语权,不屑地呸了一声。 「是呀,她是什么卑贱的东西,一只成了精的小鸟罢了。」温渺笑得畅快,连声附和道。 「那就试试吧。」剑已出鞘,陆时微手腕翻飞,挽出一痕绚丽的剑光,九罗嗤笑:「不堪一击。」 雉鸡又如何?也是芸芸众生,是浩渺人烟里的一粟! 一道蓬勃的气息骤然从陆时微身体里冲出,本是漆黑的眼睛霎时如点起烈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中长剑直刺对方面门。 全身的气力聚集于一剑,大有一往无前之意。 -------------------- 九罗的出处是《清异录》。 时微真的要站起来了,马上! 感谢收藏,如果能有营养液浇灌就更好啦! 第23章 命若悬丝 是沉睡多日的谢裊甦醒了。 剑势急如闪电,九罗大惊之下来不及闪躲,全无防备的柔软面中被正正刺中一剑。 这一剑像有生命一般拼了命地往它的血肉里钻凿,深入骨髓。九罗痛得发狂,野蛮地甩动头部,直想让她摔下去粉身碎骨。 温渺本作壁上观,冷不丁被震得站立不稳,摇晃着跌坐下来,连手中剑都拿不稳。 挂在半空中的苏子衿也跟着抖抖晃晃的,终于被颠簸得从沉睡中惊醒。 她上下一看发觉自己悬在高处,面前是只丑陋的怪物,想大声尖叫都不敢出声,只呜呜哭泣起来。 「子衿,我在这里。」陆时微分出神来,捏出根羽毛幻化出一柄利刃,趁着间隙一剑斩断温渺的剑柄。在这一瞬间,她的背后生出张大的羽翼,稳稳捞住急速坠下的苏子衿。 眼见逃了一个,温渺立刻拎起尚未醒转的苏婆婆,奇长的指甲抵在她的咽喉处冷笑着说:「跑了一个也没事,不是还有个老的吗?谢裊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送别人羽毛,你当是金子不成?」 这话谢裊听了或许会大为光火,于陆时微是不痛不痒。 苏子衿小小一个,蜷缩在她的翅膀下簌簌发抖,悄声问:「时微姐姐,我们真的没有不听你的话乱跑,他们出现得好突然,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不怪你们。」她安抚一句,眼神梭巡着下方,试图寻找帮手。 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小道士还没能报完信回来吗?不会是撂挑子跑了吧? 这念头一起,她更急切地寻觅起来,突然看到城楼下聚着一团飘忽不定的黑气,左摇右晃地游荡着。 「来帮忙!我替你去把那封印了亡灵的镜子偷出来!」她悄悄给魅递了个传声符,自然是许了个诱惑力满满的条件。 温渺见她面上不为所动,正想一手刺穿苏婆婆的喉咙,陡然间四周浮现幽幽黑气,魅幽灵般的身形晃荡在虚空中,兴致缺缺地问:「温渺,这威胁人的把戏你玩不腻吗?」 缕缕黑气如有生命般膨胀,将苏婆婆身躯全然抽离出险境,她顺势把苏子衿抛进黑色雾气里,稠密烟气中,魅沖她挑了挑眉道:「你欠了我个好大人情,可别被打死了。」 眨眼间魅消失无踪,温渺愣愣地环着空气,面色铁青。 牵挂已了,她专注地把剑更用力地塞进九罗的面颊内。 「陆时微,再往里捅,捅穿这东西。」谢裊清淡的嗓音响起,此时没有什么能比有人并肩更让她安心。 她竭力地攥着剑,竟也跟着狞笑起来,双瞳乍然成了血红色,不见半点眼白。 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她绕着剑柄整个人翻转了一圈,借身体的重量在九罗的脸上用力卷了又卷,生生挖出一个巨大的血洞,深可见骨。 九罗哪里能想到会在她手上吃这么大的亏,它周身黑光大亮,一个使劲,嘶哑地大吼大叫,发了狠力把陆时微连人带剑一併甩了出去。 她做了防备,想着用翅膀借力,却坠落得太勐太急,正忧心摔惨时,一柄拂尘如一叶小舟般稳稳接住她。 纪轻舟踏云而来,上前两步扶住,正对上她的眼睛,吃惊地扶住她:「抱歉,我来晚了。咦,陆姑娘,你的眼睛……」 陆时微看不见自己当下的模样,但从他的表情里能猜想出几分,她并不做声,抬头望向上空。 九罗再度用力鼓动翅膀,全然不顾流出黑血的脸颊,咯咯地尖笑着:「跑什么,来了救兵也无用,你们就等着被我的翅膀绞杀吧!」 它是蓄足了力,旋风般冲着整座城墙撞来。 她嗤笑一声,手指抚剑,剑身一併燃起火红的光,一柱耀眼光亮沖天而起,彰显着剑主澎湃的战意,一人一剑如同在烈焰中洗礼。 「你是哪里来的丑妖怪,也配自称为天?分明是阴沟里的臭虫而已!」她向来嘴上不饶人,说得掷地有声,即使打不过也得先把对方气死。 虽刚吃了轻敌的亏,九罗仍未将她的全力一击放在眼里,只管加速下沖,预想把她撞成碎屑,散于风中:「尔等杂碎,还敢来受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下一刻,陆时微掌心长剑激射出一道烈火般的光芒,焕发出点点火焰于空中。朦朦胧胧的,一只沐浴着火光的巨鸟沖天而起,盘旋于城楼上空,哀哀地鸣叫,而后了无痕迹。 「这只鸟……你是……」九罗像是辨认出什么让它大为惊恐的东西,说得断断续续。 她无暇闲话,只道:「我是来杀你的!」 它的一颗头伴着飞溅的血雾落下。 而陆时微如同有金刚不坏身一样,穿过疾风和巨翅的席捲,重新站上了城墙。 九罗靠右的一颗头颅在他肆意叫嚣那一刻被一剑斩下,怒目圆睁,充斥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它诡异得静默着,似是没有感知到头颅离体的疼痛,八颗剩余的脑袋上的眼睛齐刷刷盯着这颗头一点点下落,直至咕噜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底下有大胆的百姓,凑上前去,恶狠狠地辱骂着踩了几脚。魅悠然现身,将这颗头死不瞑目的怨恨尽数引走,餍足地舔了舔嘴角。 「这姑娘太厉害了!加油!打死这妖怪和妖女!」有百姓自发地从屋子窗口处大喊起来,齐齐为她助威。 九罗终于相信了这一事实,旋即暴怒起来,扶风郡的上空笼罩着他近乎于狂暴的咆哮声:「你竟敢砍下我的一颗脑袋,管你是谁,今天势必就要你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 妖兽的身形暴涨,本就不见天日的天空竟被遮蔽得没有丝毫光亮,排山倒海般的一掌随声拍下。 陆时微足尖顶住墙壁,使巧劲一蹬,身子几乎贴地而行,向后游移而去,险险避开这一掌的攻势。 纪轻舟守在她身旁,手中拂尘的兽毛迅速地探长,速速缠绕上九罗的爪子,与它呈现对峙的姿态。 随九罗厉声唿啸,兽毛一寸寸裂开,纪轻舟被庞大的拉力扯得沉沉地摔落在百米开外的地上,一时生死未卜。 「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她方才站立之处果然已成了一片废墟。 虽躲开了致命一击,使出一剑的余威和携带万钧之力的一掌威压,还是让她勐地咳出一口血来,连带着咳出些被震碎的脏腑,她衣服整个下摆都被劲风撕烂绞碎,面色惨白。 「陆时微,不论扶风郡结局如何,这次记你一个大功德,逃吧。」小明突然出声劝她,难得地许她好处。 「你怎么总让我逃?逃到哪个小角落去半死不活地攒功德吗?我这回偏要做大英雄。」她几乎站不起来,仍忿忿地回应。 系统轻蔑地哼了一声:「起初就有百姓想杀你换平安,你这么做,不值得的。」 我知世人贪生怕死,我亦如是。 但不知为何,只想寸步不让。 秉承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原则,陆时微毫不犹豫地将地上未干的大片血迹抹在剑身,周身炫起一丈高的绮丽光芒,衣袍被狂风吹得烈烈作响,整个人妖化得明显,再难自控的双翼振翅欲飞。 「谢裊,原来你也想做羽人吗?你生出翅膀的样子,也不及我半分呢。」温渺巧笑倩兮,俯趴在九罗的背上,极为恶毒地说着。 陆时微回怼的言语更为刻薄:「往日你不是看不起妖族,一心脱离吗?如今靠妖横行,竟还能这般得意,果然是没皮没脸的温渺。」 九头鸟和温渺果然双双被触怒,妖兽的口鼻喷出几股浓黑的熏人气体,她弹指一挥封住嗅觉,飞身而起直指九罗正中头颅的眼睛。 至半空时,她双眼的血色在瞬间褪去,她茫然地停住,几乎不能视物,惶惶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九罗见她傻呆呆的,以为她是怕了,狂妄地叫起来:「逞英雄该结束了!你的死期到了!」 它的爪子突然无限伸长,牢牢地抓住她下坠的身体,尖锐的兽爪正扣住她的脖子,似乎是在考虑这样拗断是不是太便宜了她。 一炷香到得也太快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谢裊的执念也到了一日里醒来的极限,只留下一句「你做得很好」便又沉沉睡去。 她再不知所措也知道自己现在命悬一线,拼了命地后仰想躲开。 九罗见她害怕,心下畅快:「你砍我一颗头,我也砍你一颗,还是不够解气。若不是能待在这儿的时间不够长,我真想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享用。」 她知道不该听这种威胁恐吓,但还是难以自控地剧烈颤抖起来,九罗的爪子死死禁锢着,不管是缩小身形还是尝试召唤剑来砍都无济于事。 但她的嘴停不下来:「我确实是做错了,应该先割了你这张会说话的嘴啊,听得我心烦。」 九头鸟气急败坏,正欲捏死她,温渺突然出手制止它的躁动,一转话头,阴森森地笑起来,朝着下方的人群说: 「扶风郡的百姓们,刚刚你们是怕她伤人。现在她伤重难行,杀了她易如反掌。快捡起家里的刀,但凡是出手砍她的人,我今日就能放过。」 陆时微动弹不得,咳血咳得说不出话来,温渺的话说得甚是恐怖,一人一刀,大约把她片成碎屑都不够吧。 百姓们从房子里探头探脑,似是在考虑这承诺的有效性。 率先走出的是一个青年男子,身后拖着一把锋利的砍柴刀,说:「你们也都看见了,她也是只妖,杀了她是不会遭报应的。」 「你们都不敢下手的话,我来砍第一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 小陆:江予淮这个老鬼到底在干什么!!!! 江予淮:修皮中,勿cue。 温渺:拼杀杀,一人来一刀。 第24章 学识救人 见状,九罗恶意地大叫几声,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骤然松开了爪子。 随之而来的是结结实实的摔落,陆时微全身的筋骨都在疼痛着,巅峰状态已过了时限,终是慢慢地平復下来。 她煞白的脸上满是湿漉漉的汗水,使出的灵力过于澎湃,她的身体万万承受不住,痛彻心扉。 但是她仍勉力爬起来,用剑撑住摇摇欲坠的躯体,终是只能半跪着,挺不直嵴背。 男人手中的砍刀在地上拖拉出刺耳锐利的声音,众人陷入诡异的寂静,直勾勾目送着他走向前。 他们的目光里,有的是不忍和迟疑,还有的则是满怀期待的。 是在渴望她的死亡,能换来短暂的平安。更是寄希望于,有了其他的人做了为首的恶人,而之后在茫茫人群中再补上小小一刀的自己,便不足称之为恶了吧。 系统不解她的坚持,长长地嘆息着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么做是不值得的。他们不会为你的付出而动容,逃吧。」 不能,决不能逃跑。 她怎能让谢裊在温渺的面前落荒而逃? 男人已走至近前,低下头打量她几眼,似是在寻找最适合下手的部位,足以重伤,但不致死。 不一会儿,他转了转手腕,蓄足了力,勐地发力高举起刀。 四周的人屏住了唿吸,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幕,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人是不会看到的,有一团小小的黑色雾气扯住了他的手。他面露疑惑,青筋暴起直想再行挥刀,手臂反被黑气拉扯着向后拧去。 使了小伎俩的魅飘到她身侧,抱着膝盖蹲下,嘻嘻笑着问:「这次恨不恨呀?你要是生出的怨恨够多,我考虑考虑帮你杀了他?」 是该恨的。 但即便不是这个男人,还是会有下一个提刀杀她的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是别的什么恩德都比不上的。她是得把一个郡的人都杀了不成? 她费力地摇摇头,朝着魅苦笑说:「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魅扫兴地啧了一声,正想撤了法术让她自生自灭得了,人群里沸沸扬扬地起了骚乱,其中一间大门紧闭的屋子「砰」一声被撞开。 「住手!」苏婆婆从屋内旋风般冲出,仓皇地几步跑到她面前,用一种母鸡守护鸡仔的姿势把她牢牢地护佑在身后,质问道:「这个女人说的是今天放过我们,那明日呢?」 苏婆婆堪堪脱险醒转,尚且喘着粗气,长刀明晃晃地悬在她的头顶上方,但她没有丝毫的退意。 男子始终下不了手,吃力地放下刀,不为所动,一把将她拨开,又想举刀再砍。 苏子衿不知又从哪里扑上前来,拼尽全力抱住他的大腿往后拖,哭叫着说:「不许你杀姐姐!你放下刀!」 「这就是你不恨的缘由吗?光靠她们俩可护不住你,大约会陪着你共赴黄泉呢,倒也不孤单。」魅捧着脸,看戏般观赏眼前几人的对峙,酸熘熘地说道。 高处的温渺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的混乱,她闲适地将下巴搁在九罗的背上,怨毒的眼神直直地盯着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女,凉凉地说: 「有趣,这两个傻子又求着陪死,就一起杀了吧,也算圆满。」 九罗幸灾乐祸,高亢地尖叫几声,迫不及待要看她倒霉。 男人有些犹疑,他瞥了眼上空的一人一兽。那女人笑颜如花,口型清晰无比,是在说,动手啊。 一波未平,本该好生躲着来补刀的方小叶又赫然现身,她借着草堆三两下爬到房顶上,用力跺跺脚,冲着藏匿在屋里的百姓厉声劝说: 「你们能不能清醒一点,如果不是这位姑娘出手应战,早先一刻你们就死了!你们就这样恩将仇报吗?」 一阵议论纷纷,有人小声地嘀咕:「说不定灾祸是她引来的呢?不然怎么老盯着她?」 温渺耳尖,极为贊同地放声大笑,欣慰地说:「这位大哥说得太对啦,当然是她作恶多端,降下天罚。」 她站直身子,情真意切地说:「我本无意牵连诸位,是她杀了我夫君的哥哥在先,手法好残忍的呢。」 百姓骇然,当下联想起那张曾贴遍扶风郡的通缉令,眼前的小姑娘竟真的是杀人兇犯! 既是亲眼见识过她的本事,一招一式狠厉兇残。纵使状似柔弱,能去杀个人,也不足为奇了。 「她爱慕我夫君,求而不得,便又去勾引他大哥,亦不能得偿所愿,便杀了他!这番恶行,岂能容于天地间?」 温渺的话语极具煽动力,口中的她杀人放火恶贯满盈,似乎真的有这样一个毒妇苟活于世,活该天诛地灭。 泼人脏水,险恶至极。 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有话多的忍不住说服苏婆婆:「这大娘,你听见了没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就别拦着管闲事了吧!」 「我呸!」苏婆婆啐了一口,一字一句地反驳:「我岁数是大,但还没有老煳涂!三岁小儿都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只听几句话就信了?」 「你这老太婆怎么油盐不进!这臭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嘴里哪有实话,说什么和山神举案齐眉,依我看,到现在出这么大事山神都不现身,就是被她害的,害得我们失了庇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一提到山神,众人如梦初醒,摩拳擦掌只恨在地牢里没有把她杀了,反受花言巧语蒙蔽,生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争吵不断,陆时微半是心灰意冷半是触动,指甲在地上硬是抠出一条细长的痕迹。她痛得太厉害了,那么勐烈的力量的冲击下,大概是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得想办法,她一定要想出个法子来解决这大窟窿,不能像个废人一样等死。 男人被吵得心烦,恶狠狠掀开苏婆婆,大力挥刀欲砍。刀尚在半空,一人影闪电般出现,徒手握住刀把,掌心鲜血横流。 纪轻舟狼狈得很,嘴角血迹未干,不离身的拂尘断裂得破破烂烂的,他怒道:「你们是连善恶都分不清吗?是谁在与妖兽屠城?是没长眼睛吗?」 「你这道士别多管闲事,不想死就起开,少来说大话连累我们!」男人眼睛发红,显然几次三番的阻拦已经惹得他极不耐烦,只想了结陆时微的命。 「世人果然畏死,惧怕死亡生出的怨气,真是好丰富呢。」魅轻轻巧巧地从地上站起来转了个圈,深深地吸了口气,贪婪地吮吸着空气里的气息。 「你们快点动手,我没耐性再陪着你们了。既然他们几个想一起死,你们就把他们一起杀了吧!」温渺懒得再拖延,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 各个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些人,有些手里拿着铁锹一类的利器,阴沉着脸色,慢慢地将他们几个围在一个小圈里。 不能再等了,再久些,这些人都会被死亡的胁迫逼成疯子。 她安静地阖上双眼,小声地喃喃自语。 有的人以为她是安然赴死,试图动手,反被一道沖天光柱弹开几米远,摔得口吐鲜血。 变故恰在此时发生,陆时微身上外露的肌肤迅速地显出鲜妍的各类色彩,变幻得飞快,炫动着流光溢彩的颜色。 而那些密布的伤口飞速癒合,甚至能听到骨头咔擦咔擦生长归位的声音。 不过弹指,她如同重塑了肌体,取而代之的是周身上下苍白如纸的皮肤,与纸扎人没有两样。 「陆时微,你做了什么!」系统自认对于她无所不知,原打算给她个教训,再寻机带她离开保命。忽见异状,急得语调高了许多。 她扬起低垂的头颅,冲着温渺挂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不急不缓地说:「你可听闻,逆转傀儡?」 知道这个术法源于她埋头于书中苦读的时日,藏在不起眼的一本小册子里。 大抵说的是,傀儡术中的被施术者,即使缺少纸人媒介,依旧能藉此法主动选择化为纸人身,兼能获得施术者巅峰时期的灵力,以此自控。 只要愿意付出高昂的代价。 她起初是想等一等江予淮的出现,但温渺定是携九罗强行破开扶风郡的结界,江予淮受到的反噬应是极大的,也不知是不是又裂了人皮。 唯有自己可以依赖。 她手指如刀,钉住袭来的刀剑,一甩袖扔开后,翻身点地而起,身姿轻盈地跃至城楼上,巍然屹立。 一人一剑,她笑得眉眼弯弯:「温渺呀,新仇旧帐,该一起算算了。」 漫天风沙骤起,平民皆被吹得站立不稳,復又躲回屋子里观战。纪轻舟目光沉沉,略一思索也飞身站到了她身旁。 魅也慢吞吞地跟着飘到半空里,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局势,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姑娘,虽不知你们有什么旧帐,但我会和你一起。」他说得诚恳,手掌光华流转,也变出一把剑来。 「谢裊,你什么时候连姓都改了?又在做什么把戏,这是你新找的男人吗?飢不择食呀,可比不上我夫君呢。」温渺拍了拍九罗的脑袋,讥笑着叨叨几句。 言毕,虚空中燃起点点幽绿的浮光,寸步不离地贴近温渺的髮丝和脸,轰然炸开大片的绿光,焚烧得她痛叫起来。 江予淮于疾风中现出身形,唇边带着笑意,风姿翩翩,乍一看并无异状。只是大半日未见,陆时微直觉他身上经久不变的死气,增长了极多。 他转头凝望着明显纸人化的陆时微,垂下嘴角闷闷不乐地问: 「时微,你究竟是和谁一道?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终究是我来迟了。」 -------------------- 江予淮:呵呵陆时微你现在真的不需要我也不需要纸人了?有了小道士就用不着我了是吧?也没有很想被需要吧,真的没有盼着我英姿飒爽地出场?(破防版 马上解决温渺! 第25章 攻心为上 江予淮近日真真是性情大变。 陆时微疑心他是坏了人皮受的刺激太大,不然怎么总说些酸不熘秋的话? 但见他出现,终归是安下心来,她嘻嘻笑道:「既是来了,便是不迟。」 而后她持剑正欲飞身而起,反被虚虚拦住。江予淮打量她几眼,入目处处是未干的血迹,沉声问道:「你还要打?」 不打岂不是白费这么大劲了? 佛曰,浪费损功德。 「狠话都放了,我先揍她一顿,当抛砖引玉了。」她一手拂开阻拦,又对着蓄势待发的纪轻舟嘱咐道:「这是恩怨局,你别插手。」 两个男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几步翻上了云霄,裹挟进团团疾风中。 一道士一恶鬼在城楼上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纪轻舟眼下也没有超度他的兴致,只观望着战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江予淮倒也不多言,只悄悄地掐了个诀,陆时微顿觉一股极强大的灵力涌入身体内,熟悉得带着汹涌的死气。 见鬼,一回头好像还看见江予淮在朝她颔首微笑。 他方才的几点鬼火,就已经缠得温渺痛不欲生,她小心地避着九罗的攻击,满脑子寻思着要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妖兽,不如使些攻心之术。 禽鸟一族最是珍爱羽毛,她打定主意,趁势顺风纵火,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火把九罗烧得掉了大把大把的灰黑色长毛,几乎要烧成只秃鸟。 火势迎风而起,不论九罗如何扑打身体,都不能熄灭大火,反而连带着毁了温渺的大半长发,落得长长短短的,不堪一握。 受了这样的损招,九头鸟和温渺一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陆时微心下快意,洋洋自得地大笑出声。 系统冷不丁地出声提醒她:「该收手了,既是借来的能力,不可再用了。」 她这回安安分分听了系统的话,贪得好处就跑,身形迅速缩小回正常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落地倚住墙角。 「江予淮,轮到你了。」上方的九罗和温渺乱成一团,互相咒骂着对方的巨响递到耳边,她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笑来。 纪轻舟只觉她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湿漉漉的,又有多处血迹在身,看着凄悽惨惨。 战斗时她眼中燃起的烈焰早已散去,又恢復成了漆黑的瞳孔,面上瞧着很是沉静,她专注地凝望上空的缠斗,并没有多余注意力忧心伤势。 小道士颠颠地跑来蹲坐在她身侧,时不时地瞄几眼她的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女澄澈的瞳孔里,并无其它异状,只能映出他的倒影。 「呀,小道士,你老看我做什么?」她猜到纪轻舟会好奇她勐涨的灵力,装腔作势得瘫倒,生怕再被问话,咿咿呀呀地说:「头好痛,怕不是被打得失忆了吧。」 「虚情假意。」几日相处下来,纪轻舟已大约摸清她的无赖德行,挪开几步,兀自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然而她还是没得清净,魅飘飘然走到她面前,不过片刻,小东西竟然看着长大了许多,约莫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狡黠地扫她一眼说: 「你可真是好运啊,我都等着在最佳观赏位给你收尸了呢,居然还能活下来。」 话虽不中听,但她奇异地从魅的声音里听出了些微的雀跃。 「又让你失望了吗?」她偏过头,调笑着问。 魅但笑不语。 江予淮当下俨然跟个战神一样,也不管九罗癫狂的攻势,专盯着温渺暴揍,鬼火已经烫得她肌肤受损,面色青白,甚是骇然。 失了一颗头的九罗本就蔫巴巴的,又没了驱策,无心恋战,抵挡得越发随意。 须臾间,温渺一手捂脸痛苦地大叫一声,慌不择路地驱使九罗急急想逃。 江予淮遥遥立于上空,放出数根藤蔓定住九罗的翅膀,传声问道:「如何?要杀了吗?」 陆时微歇息了会,却只觉更是疲累,然提及温渺,心头如有感应般掀起翻江倒海的怒火,寒声说:「我来杀。」 她蓦地站起,掌心幻化出一根火红的骨箭,上头犹有喷溅的血迹,她半眯着眼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是对着心脏的。 箭矢流星般射出,但恰在此时,九罗仰天长啸,用力地挣开了身上的束缚,沖天而起。 那一箭势如破竹地贯穿了温渺右半边的肩胛骨。 是那根谢裊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骨箭,自那日捡回来后,她存放了许久,苦练不辍。 可惜没能替谢裊还给温渺穿心一箭。 温渺失了重心,歪歪扭扭地跌落,九罗慌乱间想着借翅膀捞她,但被江予淮抢先一步,甩出条极粗的锁链捆紧了她,勒得她昏了过去。 大难临头各自飞,救人不得,九罗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天际。 江予淮施施然落回城楼上,陆时微眼巴巴地对着他问:「不追了吗?」 「我们的速度是追不上九罗的,它这次吃了大亏,会躲一阵子。它若是回南阳寻沈临熙,我们也得从长计议。」江予淮说得轻松,隐隐有些忧愁。 纪轻舟拍拍手站起,愁眉紧锁,紧跟着说:「凤鸣派日前发出了召集令,称抓住了雍州城里作乱的妖兽,要在众家仙门见证下斩杀。我师傅被请去议事了,我就没能搬到救兵。」 又是沈临熙的手笔,声东击西。 难怪现身的会是温渺。 劫后余生,城中众人三三两两地试探着走出小屋,胆怯地向上张望,有眼尖的人看清了江予淮的模样,福至心灵,大声唿喊着跪倒:「果然是山神救世,上苍终是庇佑我扶风的啊!」 随后走出的人一听「山神」二字,喜上眉梢,也不多思,跟着就跪下磕头。 地上立时黑鸦鸦跪了一大群人,念念有词地拜谢。 方小叶呲熘一下从房顶上跳下,傲然站立在拜倒的人群中冷眼旁观,语带嘲讽地说道:「真正救世的人难道不是陆姑娘吗?你们真是眼盲心盲,拜山神有何用?」 她旁边跪着的就是村长老头,被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吓得冷汗直流,忙不迭拽她的衣角想把她按倒。 「哼,这方小叶还算是个有骨气的明白人。」系统早被陆时微气得半死,但到底还是把她的一腔付出看在了眼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只要不是孤立无援,所作所为,便有其意义。 江予淮神色淡然,俯视着芸芸众生,冷冰冰地扬声说:「你们该谢的人的确不是我。」 她本想宽和地原谅百姓们,突然起了坏心,变了脸色趾高气昂地说:「不如这样,你们把那人杀了,先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被她正正指着的,是第一个拔刀的青年男人,此时早已软了膝盖,颤抖着匍匐在地上,高声喊叫道:「这位姑娘,不,您是女侠、神女!我是鬼迷心窍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陆时微充耳不闻,捏出一柄短剑,反手将它直直地抛下插到地面上。 -------------------- 啊,更新了两万个字呢。(作者·发疯版) 第26章 魅的新生 巧笑嫣然的少女,于他眼中,无异地狱修罗。 满坐寂然,村民们维持着拜倒的姿势,没有一个人动手。 一个小男孩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匕首,抽抽噎噎地说:「娘,屠户张的做法是自私了些,但是我们要是杀了他,和他的做法不就一样了吗?」 他身旁的妇人急急捂住他的嘴,生怕惹上麻烦。 被他们寄予厚望的山神,满脸写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显是不准备出言阻止。而正派小道士虽露出疑惑的神色,但也没有咋咋唿唿伸张正义。 怕是要秋后算帐了。 魅追着恨意跑,巴不得屠户张越怕越好,又撑住下巴盘腿坐着,摆出看热闹的样子,直勾勾地观察着众人一张张皱成苦瓜样的脸。 一直站着的方小叶左右张望几眼,倏地端端正正地跪下,嗓音算不上嘹亮,但说出的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谢过陆姑娘救扶风!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随后她重重的磕了个头。 其余百姓呆愣了一瞬,很快有乖觉的跟着高唿,少数愚笨的几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边的人强行按着叩首,一时唿喊声响遏行云。 陆时微暗笑,这方小叶倒是反应快,知道她只是想给那男人个教训,不是真心要杀他,便乘势给足了她台阶。 她利落地跳下城楼,召回匕首,眨眼间将锋利的刀刃抵住男人的脖子,脆生生地说:「你是该死。」 本是极高大的男人,做屠户谋生,身上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敢拿刀杀人的手此刻抖得抽筋,上下的肥肉战慄个不停,已是连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今日只宜做善事,我便留你一命。」她收回利器,见男人泄了气瘫软在地,又嘱咐道:「往后你需得日行一善,否则我还会来找你。」 屠户连连点头,当下立誓说自己从此金盆洗手不杀生,转行去了。 危机已除,谢过恩人,城中许多处的房子被九罗掀成了废墟,百姓们纷纷拜别归家修葺。 多数人临走时虽面上仍是惊魂未定的,但有些胆大的,不忘又私下和陆时微连声道谢,感念她今日所为。 「天哪,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恐怖?我放过了他呢。小明,快奖励我些功德吧!」陆时微难得能仗势欺人,不觉喜上眉梢,得寸进尺道:「那傢伙做了好事,功德也算给我吧?」 小明倒是意外得和蔼可亲:「这次可以算是你成功救城,毕竟是一力拖延至援兵到来。你为了拔高灵力赊的那些功德,便不计入了。」 没成想真能捞到些好处,她还想废些嘴皮子和系统说三道四时,苏婆婆朝着她左瞧右瞧,攥着她的手不松开,泪水涟涟地说:「这次小时微受大罪了,须得好好歇着。」 自是好一番宽慰,苏婆婆受了不小的惊吓,又慷慨陈词了几句,大感疲累。 苏子衿却是振奋得很,一双圆熘熘的眼睛粘着她,不住地夸:「时微姐姐也太厉害了吧!我能不能也去当剑修?帮姐姐一起把坏蛋打跑!」 「好呀,子衿要快快长大,同我一起修习剑术如何?」她说得柔和,小姑娘得了块大饼后,果不其然乐颠颠地吟唱着歌牵着苏婆婆回家去了。 魅在半空中飘来飘去,似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片刻后重新飘落到城墙脚下,眼中光芒明明灭灭,她不解般偏过了头,凝视着自己光华流转的手指。 只听她疑惑地自言自语:「这一次明明生出好多的怨念,为什么一下子又消失了呢?」 不仅仅是那些怨恨,她的身体竟也在跟着转为透明色。 是要死去了吗?终究是要离开这个满是咒骂声的世界了? 生死一途于魅而言,其实并不是太可怕,反而是她期盼已久了的。 她石破天惊地现身于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怨气,又孑然一身活了许多年,颇为无趣,整日听怨念哭嚎,更是头痛。 但她仍是有些恐惧的。 曾经在她身体里的那些怨灵,携带着的磅礴力量如洪水般抽离流逝。 被生生抽走力量的感觉并不好受,痛楚噼头盖脸地涌上来。魅摇晃着跌坐在地上,眉头紧锁,手按在心口,止不住得疼痛。 这下是真的没法幸灾乐祸了。 有脚步声渐近,两只手分别搭上他两边的肩膀,缓缓注入的灵力,顿感安定舒适许多。 她没有气力回头去看,骨缝里透出的痛感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几乎疑心自己已是入了地狱受刑。 一切感官消亡之时,她早已大汗淋漓,试探着睁开迷濛的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小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纤尘不染,白嫩光滑,是属于孩子的一双小手。 一直在她身后的果然是陆时微和纪轻舟,抛了把雪亮的剑到她面前,照着不甚明晰的剑影,她的的确确看到了自己五六岁时的模样。 方才明明已经长成了豆蔻少女的模样,怎么会又变回了小孩? 魅不适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尝试着感受一番身体里力量的流转。 「没有恨了......一点都没有了,我为什么还会存在呢?」 所有的怨念都已经消散了,耳边没有那些亡灵愤懑的咒骂,也听不到肝肠寸断的哭声,一切都烟消云散。 照理来说,她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她不就是承载人世恨意的容器吗?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她多年苦修积攒的怨气毁于一旦。 销声匿迹得她都寻不到半点踪迹。 「人心的力量,可是远远高于怨念的。」一道极轻快的清朗声音响起,纪轻舟抱臂笑得温和,很是新奇地看着她。 她似懂非懂,疑惑地歪过头,一旁是负伤累累的陆时微,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添上一句:「因为你又得到了信念的力量啊。」 信念?她还是云里雾里的。 陆时微俨然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但一双眼里带着清浅笑意,循循善诱道:「你再好好感受一下,身体里是不是有新的力量了?」 魅略显僵硬地动了动手指,随即闭上眼细细体味,是一股温暖的细流在身体的四肢平和地流淌,整个人随之精神焕发起来。 「真的有新的力量!我不是为了恨意而生而死的吗?竟然还能收到别的力量?」小孩稚嫩的脸上显露出雀跃的神色,又努力抿紧嘴想隐藏情绪,颇为可爱。 「是这样的,你现在可是小福星啦,好好聆听别人的信念吧。」系统是最早发现魅的异状的,连连感嘆天生地养的东西就是玄妙,惹得陆时微忍不住要拉她一把。 「你不是天生恶灵,应当只是感知力超凡的灵体。若是能好好收集善念再散于人间,会是一桩大功德。」听了她们一唱一和许久的纪轻舟终于大发慈悲地发话答疑,竭力安抚着魅的不安。 魅圆圆的眼睛大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尚有些迟疑。「大功德?我过往为了加快收集怨恨,促成了不少坏事,居然还可以攒功德吗?」 「上苍自有评判。既然你眼下还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赐和宽容。所以你可得加油,才能快快长大。」纪轻舟一开始还说得一本正经,说到后面终是忍不住调笑起来,抬手想拍拍魅的脑袋。 孩童形态身量偏矮,看不到头顶上方的手,但到底是感知力惊人的灵体。 小道士这一轻佻举动自是惹得她不快地扁扁嘴,灵敏地在贼手落下前偏头躲过,嘴里嘟囔着:「不许拍头,我自然是会快快长大的!」 顿了顿,魅搓了搓手指,扭扭捏捏地开口:「谢谢你们帮了我,真的很感激。」 「这人变小了还知道说谢谢啦,乖啊。你是不是都没有名字?」陆时微见惯了她乖张疏离的模样,见她脸蛋圆圆的又有些别扭的神情,十足可爱,忍不住戳了戳,果然手感极佳。 果不其然,小孩皱了皱眉,但倒是耐性极佳,并不闪躲,反而无所谓地说:「我哪会有什么名字,又没人给我取。」 又期期艾艾地补上一句:「能活下去的话,是不是要有个名字?」 「她都戳你脸了,你怎么不躲开?」纪轻舟不满地嘀咕起来,另两人却是不理睬他,就着取名一事商讨起来。 陆时微的文化水平亦是有限,谈不上引经据典:「你想让我给你取名字?不如叫小煦吧,煦有光明之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这么久,你一定也会想活在光里吧。」 「好啊,但姓什么呢?你们不都有姓氏?」魅转了转眼珠,问:「我能和你同姓吗?」 「陆小煦?你觉得如何?」 轻轻地念了一遍刚刚得到的名字,小煦慢慢地微笑了起来,向来无光的眼中闪动着希冀,肯定地点头:「很好!就叫这个名字吧!」 一派和乐融融,江予淮倚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下方,莫名觉得这画面很是不顺眼。 孤男寡女,中间还夹着个小孩。 伤风败俗。 -------------------- 这一段终于可以收个尾啦,撒花花。 第27章 山间朝暮 笑声突兀得休止,笑意盈盈的陆时微闷哼一声,蜷曲着捂住心口,像没有骨头一样软下身子。 纪轻舟眼疾手快,揽住她切脉诊断:「强行逆转灵力,又硬撑了太久,是筋脉寸断之相。」 他拧着眉怒道:「陆时微,你不要命了?」 旋即另一只手腕也被握住,江予淮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摁住她的手摸了摸。 她看向江予淮,虚弱地问:「那法术叫逆转傀儡……你知道会是付出什么代价吗?是会死吗?」 陆小煦听不明白他们俩的对话,眼巴巴地看着,生怕这刚得的便宜姐姐活不成。 「现在知道要问了,早些时候这么倔怎么不怕死呢?」小明知她难受,犹是言语寒凉得很,看样子是被她的一意孤行气极。 江予淮并不言语,专注地释放出一缕灵力在她的筋脉间游走。 代价这种东西,他早就付出过太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这回守的是他的城,怎么也不该轮到他的傀儡去承受。 「找到了。」他眼睛一亮,指腹使劲按得更紧,探出的灵力慢慢地在虚空中聚拢起来,渐渐地构成了一柱漆黑的雾气。 而陆时微显然不好过,滚烫的皮肤下隐隐翻滚着火红的颜色。随之袭来的是熟悉的头痛,回回谢裊有动静时,都会发作。 系统却是惊喜道:「虽没能把温渺一箭穿心杀死,但你射的那箭,竟消了谢裊不少的执念。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不过他是要做什么?」 江予淮是强行把谢裊散去的执念聚合,口中念念有词,面色凝重。 半空中浮现一个巨大的雾气构筑的傀儡纸人,面容不清,朝着他们的方向长长一拜,之后那雾气尽数化为乌有。 「这是什么法子?」纪轻舟看得目瞪口呆,他对傀儡术毫无了解,问:「这样有什么用?」 江予淮却是勾起唇角笑了笑,一把将陆时微扛上肩头,也没再把她缩小,神神秘秘地说了句:「算是与鬼做交易吧,是你们正道所不齿的,就不告诉你了。」 小道士涨红了脸,还欲争辩。陆时微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伸长脖子贴近江予淮,凑得格外近,同他说:「那告诉我,我想知道。」 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江予淮有些面热,微不可见地侧了侧,小声地说:「总之你不用担心代价的事情了,剩下的日后再说。好生靠着。」 她确实连一步都走不动了,得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安安分分趴在他的肩头等着抢救。 「小明,你看出来他做什么了吗?」她不死心,又悄悄询问小百科。 系统支支吾吾地说:「看来那个法术要付出的代价是献祭灵魂,他应该是发现你身体里有消散的执念,用灵力拼合以后矇混过关了。」 瞒天过海?想来付出的灵力颇多。 但愿他没有发现那执念不是来源于她的。 纪轻舟悠悠拦住他的步伐,自荐说:「江公子请留步,如果要找大夫,这雍州城里再好不过的一个就在你面前了。」 「你会医?」江予淮上下打量他几眼,嗤了一声,面不改色地绕过说:「不必,我也能治好她。」 形容狼狈的小道士挪了挪脚步,大有寸土不让之意,继续劝说: 「陆姑娘受的伤很重,我知你灵力高深,可是你们并非出于同源,人鬼殊途,恐会相斥。既然都是为了她好,还是将她交予在下医治吧。」 语毕他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补上一句:「救死扶伤,我太清观义不容辞。」 其实听到第一句时,江予淮就想甩张神行符一走了之,但思及陆时微不是普通人族,妖族和鬼更难相通。 若是真的发生意外,她恐怕小命难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保她无恙。 然而还是犹豫得很,他就是莫名地看不惯这道士。 大抵是因为他总是嚷嚷着要超度自己。 对峙间,肩上扛着的小身板不安地扭了扭,含含煳煳抱怨着:「到底走不走啊,再这么倒挂着我可要吐了。」 「走吧,回山上。」江予淮顺手将她打横抱起,她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窝进他宽厚的臂弯里, 见此情状,纪轻舟讪讪地收回想接过陆时微的手,颇为自然地调转方向牵起满脸错愕的陆小煦。 陆时微痛得几近麻木,但意识清醒,不免啰啰嗦嗦问询起来。 「你是如何做到的?人皮受损得那么严重,怎么能在短时间里恢復如初?」 「你打算怎么处置温渺啊?」 「九罗和沈临熙的事得解决吧?不然后面一定还会出事的。你理理我啊,不说话我可就晕过去了,说不定就活不了了。」 他仍是沉默不语,垂眸瞟了一眼,怀中的姑娘病病歪歪的,而眼里却是神采奕奕,一张嘴滔滔不绝。 「少说些话,你不疲累吗?其余的事一件一件解决。」江予淮属实是个温吞性子,终是嫌她聒噪,使了禁言术。 她没能留意到的是,就在她紧靠一路的,山鬼的心口处,正跳动着一丝丝银白色的光芒。 明明灭灭。 距离扶风郡内妖兽作乱,已过了三日光景。 大功臣陆时微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神情恹恹,鬼哭狼嚎地哀叫着:「真是太痛了太痛了……我悔啊!我就多余逞英雄!」 「陆姑娘,该喝药了。」纪轻舟如同没听到她的大叫,端着药急匆匆地走进房内。 这话每日都要听到几次,落在她耳朵里无异于话本子里的:「大郎,该喝药了。」 反正两个都挺催命的。 药汁的色泽绿幽幽的,闻着就苦。 小道士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医术,开的药方里尽是些苦涩的药引,嘱咐她一日痛饮三大碗,喝得她是苦不堪言。 前两日她因伤得太重,坐都没法坐起来,都是被纪轻舟摁着强灌下去的。 此时见她勉力撑着要坐起,纪轻舟一个箭步上前,给她垫了个软枕,提议道:「你现在还使不上劲,我餵你喝吧。」 小道士难得和颜悦色,于是她就着小勺子吸熘了两口,眉头几乎皱成了个大大的八字。 「好苦好苦,别餵我了。」她咕哝一声,抢过药碗,一口气干了,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气势。 纪轻舟拿着空空的药碗,神情竟有些茫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傍晚,送药的人换成了江予淮。 他一回山上就声称要闭关修炼,连着几日不见鬼影。 陆时微靠在床板上,气若游丝地说:「你怎么来了?大驾光临呀。」 「照顾病患,轮流的事。」江予淮答得简单。 「给我吧,我直接喝。」她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接过碗,不料江予淮在她床边坐下,优雅地吹了吹。 「既是照顾,我餵你喝。」他的口吻里带着些不容拒绝的肯定,耐心地吹凉后一口一口餵进去,囫囵间她就小鸡啄米般喝完了一大碗药。 好像也没有那么苦? 隔壁屋子里,陆小煦的头髮揪成了一个小髮髻,边气鼓鼓地洗着衣服边鬼鬼祟祟地说着坏话: 「凭什么那鬼去给时微姐姐餵药,我就在这洗衣服啊?可恶,还不如纪轻舟去呢!笨蛋道士,被支走了都不知道。」 山中岁月容易过,难得几分清闲。 自重生后,陆时微一直过着修炼狂魔的日子,力求从一只小菜鸡翻身,勤学苦练是她的座右铭。因而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段散漫的时光。 做病号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因着纪轻舟和陆小煦厚着脸皮一同住在了山顶,他们两人被迫包揽了诸多杂事,完全取代了她的僕人身份。 上一回的大战里,她受的伤极重。如果不是有江予淮及时赶来护住心脉,又有纪轻舟全力救治,恐怕眼下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也检查过自己身体,知晓这回能捡条命回来已是上苍有好生之德,本以为灵力也会连带着锐减。 但大概是化解了温渺一半执念的缘故,命魂与躯体融合得更加完整。身体虽差,灵力却是四平八稳的,损耗微不足道。 乖巧听话遵从纪轻舟下的医嘱卧床多日,缠绵病榻日久,她对外间世界的渴盼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只想着能出去走走。 庭院中,午后日光倾泻而下,江予淮着一身冰蓝色锦袍,衬出些沉静温润的模样。 他正斜斜地窝在躺椅上,手里捧着本简陋的书卷,读得仔细。凑近看去,才发现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书,不过是几张发黄的纸张夹在了一处。 「你在读什么东西?」陆小煦手动得比嘴快,探手就想抽走纸张。 江予淮耳听八方,反应极快,一个翻身避过,把纸片塞进了衣袖中,装作闭目养神的模样,完全是拒绝分享的姿态。 陆小煦人小手短,动作慢了也是理所当然,恶声恶气地说:「我其实都看见了,封皮上写着什么养鸡指南,你居然会想养鸡吗?你摇什么头啊,不是要养鸡的话你看这东西做什么?」 「养鸡?」纪轻舟闻声被吸引过来,惊异地上下打量他几眼,随后一板一眼地分析说:「这山上虽大,但本来就荒得很,打理得不好。」 他还是一副不搭理的模样,小道士致力于劝说:「这真的不太适合养鸡,白白糟蹋了这份清净。而且鸡会随地乱拉,臭烘烘的,先说好了,谁爱扫谁扫啊。」 陆小煦此刻反应飞快,扭头就走,嘟嘟囔囔地说:「反正我可不扫!」 江予淮气闷,破罐子破摔地往躺椅上一撅,有气无力地说:「我随便看看,你们这些住客管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扫地做饭!」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散去劳作。 傍晚,只能做睡美人的陆时微正翘首以盼自己的晚饭。 因她病着,连日来吃的都是些清粥小菜,寡淡得很。 她日日都磨着两位下厨的人给她做些有滋味的,虽暂时未能满足她的要求,也不妨碍她每日一到饭点都心怀期盼。 今日来送餐的竟是江予淮,他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引得她眼珠子都要贴到盘子上,想看看是什么山珍海味。 而盘子上正正摆放着的,是两根饱满圆润的玉米,点缀着几株青草状的植物。 还有一根弯弯曲曲的蚯蚓。 -------------------- 浅浅写点日常小碎片,缓一缓再战斗! 小煦:有鬼雇童工,拽姐都得打工了。 第28章 养鸡日常 绿草也就罢了,怎的还有虫子?谁的口味能这么重? 陆时微雀跃的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说:「今日这饭食……挺特别啊。城里是闹灾荒了吗?都得挖草吃了?」 未说出口的话是:养四张嘴果然艰辛,再往后不得啃树皮了啊! 「你不是应该爱吃这些的吗?能有助于你恢復。」江予淮神色板正,像是在说什么极有道理的事情。 我是只羊吗?怎么就爱吃草了?她心下纳闷,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见她迟迟不动筷,江予淮仍维持着和颜悦色的微笑,问:「好不容易找来的,真的不尝尝?」 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她只能硬着头皮,夹起一根绿油油的草,小小地嚼了一口,滋味果然并不美妙,天然得还沾着些朝露的清凉。 她干笑两声,评价得很严谨:「这味道,挺原生态的啊。为什么会想起做这些?」 「你原身不是只雉鸡吗?你的苏婆婆都说了,鸡最爱吃的是青草和谷物,你还不多吃点?别成了精怪就挑食。」江予淮讲得振振有词,又打起感情牌: 「苏念儿和方小叶前几日就一直想来看你,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们见了得多忧心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挑食? 天地良心,她就算再穷困潦倒,自打生下来也没吃过草。 不知道谢裊吃过没有。 过往手里头有些闲钱后,她最爱靠着品尝人间风味犒劳自己,尤爱大鱼大肉。 她心念一转,有意无意地问:「我该吃草的话,江予淮,你们做鬼的是不是爱啃香烛啊?」 本以为他会立刻反唇相讥,不料他反倒有些怔愣住,迟疑了一会才酸熘熘地回答:「我倒是想啃,也没人给我点啊。」 这话说得凄悽惨惨,他死去已有数百年,照他这话里的意思,刚死去的那些年都无人来祭拜他点上一根香烛? 如此想来,他为人的时候指不定是什么坏事做尽亲朋全无的大魔头,死了不被人掘坟就算是不错,更不必奢想祭拜。 至于镜中那红衣女多半是比他死得还早,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羁绊,以至他苦苦寻觅。 陆时微忍不住想深挖,时光不等人,解他心结还是燃眉之急。思虑间,话已出口:「那镜中的女子呢?她没能祭拜你吗?」 话音未落,江予淮面色甚是阴沉,瞬间心情不佳的样子,若有似无地瞪了她一眼。 什么天大的执念,提都不能提? 她讪讪地闭上嘴,低下头眼观鼻口观心地暗自祈祷江予淮别追究这个话题或是趁早离开,可别平白被她勾起伤心事后再撒气。 没成想,江予淮没有再揪着这句话,见她半天都食不下咽,只吃了半截玉米,反而拿起盘子温言细语道:「既这些都不爱吃,你且说说想吃什么?」 如闻天籁,还算这鬼有些良心。 「是能帮我去买吗?我想吃镇上醉仙楼里的八宝鸭!皮要焦焦脆脆的那种。」陆时微闻言大喜,眼睛一亮,光提起这道菜就食指大动,早已魂牵梦萦多日。 江予淮惊异地看了看她,吐出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鸡鸭虽是最常见的家禽,但她如今的身份是一只少有的雉鸡精,自是难接受别人将她与家畜相提并论:「我们不同根,谢谢。」 「这菜太油腻了,不利你恢復。但我知晓了,今日暂且先垫垫吧。」见她吭哧吭哧啃完了玉米,他也不多言,准备收拾盘子。 陆时微盯了扭来扭去的蚯蚓许久,忽的伸出两根手指捏起,迅勐地丢到了他身上,无辜地睁大眼看他。 本是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然而江予淮未曾停顿,夹住蚯蚓面不改色塞到了嘴里,扬起唇角沖她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她大惊,结结巴巴地「你」了好几声都说不出话来。 「障眼法罢了,笨蛋陆时微。」系统无奈地告知她真相。 江予淮一走,她不禁回想起这一阵子做病人时的吃食,越发觉得自己清瘦得显出扶风弱柳之姿,若是再吃上个把月,恐怕会成薄薄一片。 扶风郡百姓终究是生出些良心来,感念起她舍己救城的壮举,每日送许多食材至山脚,其中不乏宰好的鸡鸭一类。 江予淮担心她会物伤其类,寻了个藉口说在她的家乡,鸡是神圣的象徵,将鸡全数退回。故而郡中诸多人家纷纷善待家养的鸡,纵得四处乱跑。 只是好景不长,最后仍是口腹之慾胜过了信仰之力,扶风的鸡群没过上几天的幸福生活就又进了众人的肚子里。 这一日接连受了惊吓的陆时微虽未能得偿所愿,但在晚饭时喝到了陆小煦端来的大补老鸭汤,滋味甚好,只说是有百姓送的。 甚好甚好,手艺一绝。 这两日她断断续续还吃上了几顿家常菜,这一日饭点已到,却不见小菜踪影。 她坐在小板凳上朝外眺望许久,只等来陆小煦轻飘飘的一句劝说:「等江予淮拿饭食吗?他一个时辰前就下山了,怕是今日没有人送,你就别等了,吃我做的凑合凑合。」 陆小煦不用靠吃饭续命,手艺是临时培养起来的,做菜时放调料全凭心意。前些日子光喝清粥,陆时微也没发觉她这毛病,之后身体渐好尝了几顿她做的菜,便有些敬而远之了。 从奢入俭难,她饱经磨难才能重见天日的味觉实在无法接受这一残酷打击,蔫巴巴地斗争着,直想亲自下厨抚慰空虚的胃。 「养小鸡怎么能凑合?今日有口福,可以吃好吃的了。」挣扎间,江予淮踏着日光步入小院,手里拎着个大大的食盒,她眼尖地看出写着醉仙楼的字样。 「你是去醉仙楼啦?买什么好吃的了呀?」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食盒,江予淮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只喜滋滋拍打翅膀的小鸡,感嘆自己荒唐的同时又觉颇为可爱。 他打开食盒,小屋里香气四溢,他边将菜拿出边答道:「自然是有八宝鸭的,我问过小道士,他说你现在多吃点对身体好。」 碟中的八宝鸭已经切开,露出其间塞着的糯米和莲子等物,氤氲着浓郁的香气,汤汁色泽饱满,真真是只好鸭! 眼见她的视线已经黏在了八宝鸭上,他暗笑一声说:「别急,还有几个菜。」 下层是一大碗热腾腾的三鲜面,一盘散发甜甜香气的糖糕,还有一碟清爽的拌生菜。 「你们要不要一起吃?你买了这么多,来回一趟也累了吧。」得了便宜的陆时微是最会卖乖的,在下筷之前犹记得邀请众人一同吃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我需辟谷,你多吃些吧。」纪轻舟闻声而来,抱着手倚在门上,眼前精緻小菜并不入他法眼,唯见早晨还没精打采的少女此时眉目生动起来,顾盼神飞间洋溢着动人的神采。 连带着他都有些惊奇,尘世嘉肴诚然是奇妙的事物。 于纪轻舟而言,只有修行是他人生的必修课,于修行无益之事,他不做。师傅向来都是这么教他的。 留在这里帮助陆时微,于他的修行是有什么天大的益处呢? 凭心而动而已。 匆匆的脚步声折返,是陆小煦跑出去拿了碗筷回屋,快乐地嚷嚷着:「我想吃我想吃!我就吃一点,不和你抢的。」 江予淮比了个手势,笑说:「我也吃一点,你多吃些。」 她也不多客气,美滋滋地吃了几大口后问道:「听小煦说一个时辰前你就下山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今日做八宝鸭的厨子休假。」江予淮夹了块鸭肉,回答道。 醉仙楼的生意很好,几位厨子分掌一道招牌菜,因而有时若是去的时间不巧,未必能吃上想吃的菜餚。 「啊,那你是威胁店家了?要拆了他的店还是揍他?」陆时微惊恐地问道,又自圆其说:「不对不对,山神买东西用不着这么麻烦。」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弹指崩在她的脑门上,江予淮轻描淡写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她不多问,吃得欢快也不忘点评一二:「呀,今天的八宝鸭里还有栗子,好香。」 江予淮吃饭慢慢悠悠,余光观察着她的细微神情,追问道:「那是有栗子好吃,还是没有好吃?」 「加了栗子的味道好像是有些不一样,但比之前的都好吃。」她又无比狗腿地补上一句:「可能因为是你亲自去买的?」 「好吃就多吃些吧,日后还得接着清淡饮食。」江予淮拿起未用过的一双筷子,夹了只鸭腿塞到她碗里,说出的话却很是无情。 纪轻舟配合地点了点头,算是贊同。她果然哭丧着脸,引得其余几人笑起来。 一只雪白的小纸鹤扑腾着急急地冲进院子里,纪轻舟捉住后散开看了看,神情立时凝重起来。 「是我师傅的传信,凤鸣派一拖再拖,交不出妖兽。」 信上指点他们,以诛杀温渺为名,广邀仙门,在天下人面前,指认沈临熙恶行。 会是恩爱两不疑,还是各自奔散? -------------------- 浅浅推进一下感情(不是 第29章 受宠若惊 那日陆时微一箭将温渺射得栽倒后,江予淮将她带回山顶关进了一间暗室中。 手腕粗的锁链径直打穿她的肩胛骨,将她拴在角落里插翅难逃,比起狼狈还要难堪上几分。 陆时微小步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笑意盈盈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没死呢?」 温渺面色惨白,杂乱披散的长髮遮去大半的面容,闻声只瞪了她一眼,缄默不语。 「我可是为了杀他而活的呀。」她如同唱独角戏般,语调愈发激越地嘲弄:「你现在成了他的弃子,没人会来救你。」 按着沈临熙的计划,温渺应是驾驭九罗到扶风郡,把他们这群知情者都灭了口。 他安心在凤鸣派召开大会,确保无人能对扶风施以援手。二人即可珠联璧合,将众人玩弄于鼓掌。 之后他定是捨不得斩了九罗的,也不知打算做什么把戏。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九罗因轻敌吃了大亏,失了一颗头颅,温渺落得个下落不明。 「谢裊,我和师兄已成夫妻。你不就是想等我死了,再去找他吗?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爱你的。」温渺说得瞋目切齿,眼神极为怨毒。 陆时微真想撬开这女人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是只有男人不成? 不应该啊。 先前的交锋里,她也没能看出这两人有多情深,分明还能互相拿对方挡刀。 话不投机,她从衣袖里摸出一张帛书,直直地在温渺面前铺开,道:「我没功夫和你谈些爱不爱的,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字字清晰,是一条由凤鸣派发往各门派的诏令,通缉与九罗为伍的妖女温渺,见之即刻诛杀,以项上人头换赏金。 同悬赏谢裊时一样,其上有温渺的画像。 「你在骗我。」温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嘴上犹是硬撑着,嘶吼着:「他岂会杀我?他怎么捨得杀我!」 而往日里,温渺从来不正眼相看的少女,笑得更加粲然,掷地有声地说:「你认得他的字的,这是他亲笔写的。」 「他把你公布在天下人的眼中,与你割席。沈临熙是什么样绝情的人,你不该早就知道?从他能抛弃我的那天起,你就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被弃之如敝履的今日?」 暗室外。 日光正好,同里头的阴冷晦暗截然不同,陆时微边走出边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你求我写字画画就为骗她?」江予淮侧身靠在巨树下,闷闷地问。 她答得漠然:「当然得先让她心死。」 「那你......」欲说还休,他生生止住了话头。 面对她疑惑却清透的眼睛,他问不出来。 本是想问,为什么能把他的字记得这么清楚?你的心也彻底死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九罗暂时没了踪迹,但只要它和沈临熙之间的契约不断,它就迟早会回到他的身边,助纣为虐。 不能再姑息了。 到底是大病初癒,在温渺面前演了场戏后,她疲累得很,由着他们去筹备昭告天下的事宜,自己躲懒歇息了大半日。 「时微,该喝药啦。」陆小煦迈着哒哒的步子走进了屋里,手中端着的仍是一碗苦涩浓稠的汤药。 待小女孩放下碗,在床榻前站定,陆时微探出手比了比,在她光滑的发顶拍了拍,夸赞道:「小煦这月长高了些,想必是收集到很多善念啦?但我不是跟你说了,你该叫我姐姐的。」 陆小煦撇撇嘴,显然并不愿意答应,但不忘得意地运转法力展现给她看,又絮叨起外界的情形来: 「时微,虽然扶风郡四处破败,但大家都很团结,一直在忙着共同修筑家园。每次我去城里,都有人要托我带东西给你,他们都很想看看你呢,所以我能收到好多的感恩和善念。」 她由衷地感嘆:「你那日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如此便好,小煦做得很棒。」陆时微笑眯眯地又夸了两句,试图忽略掉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小煦人小鬼大,反应倒快:「呀,你又在故意转移话题,不想喝药是不是?」 她端起药,一屁股坐在床边小凳子上,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耍赖的人唇边,好声好气地说道:「快喝药吧,已经放凉过一会了。凡人不是总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被戳中痛处的陆时微一下子有些颓然,小口小口地就着小勺喝起药来。 「对了,江予淮说今日放你下山去走走,能去看看苏婆婆。」见她愁眉不展,陆小煦灵光一现,捡了个好消息说。 「真的吗,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一亩三分地了!」她立刻大口喝完了药,情难自已地在床榻上蹿下跳时,江予淮忽地走了进来,戏嚯道: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竟还要小孩来哄着餵药。依我看,想不喝药啊,就再在床上躺上两月,想来休息饱了,便什么病都能好了。」 山鬼这几日甚重穿戴,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色彩鲜明,头髮挽起一个随意的髮髻,束着一根同色髮带。很有几分文人之气,像只开屏的孔雀。 她呆滞地立在原处,愣愣地指责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能不敲门就进我的房间?」 「这整座山都是我的,再说了之前也没少进。如今你养好了,便又多了些规矩?」江予淮撩撩眼皮,飞扬入鬓的长眉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房间的门户半开,外间晨光熹微,暖洋洋的日光星星点点洒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矜贵」二字。 无需声色厉苒,无需门第显贵,已足风流。 江予淮扬扬手,她这才留意到他不是空手而来的,旋即谄媚地说:「原来你是来给我送衣服的吗?江公子,全是误会。你的房子,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山巅的气候寒凉,才九月出头,就有落雪的徵兆。 「看来是真恢復得差不多了,这天气,你就穿这点?」江予淮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陆时微仅着单衣的身上打量了几眼。 少女身姿绰约,刚脱了病气,便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恰似一株小巧的鸢尾花,小小屋舍绝不能困住她。 她本还有些愤愤于他的无礼,但这人上下看来看去眼里也只有诧异,无半点在看女人的感觉,一点不满的火苗迅速蔫嗒嗒地灭了。 「我可是长羽毛的呢,怎会惧寒?」陆时微骄傲地昂起头,一头未束的青丝随意地垂在肩上,这段时日消瘦了许多,一张白净的脸愈发小巧,明明未施粉黛,看着却觉玲珑可爱。 只是,她似乎和最初长得有些不一样了。 在她低下头看向江予淮时,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说:「既如此,想来有几件你是用不上了。到底是久病初愈,你这法力低微的小鸡,还是多裹着些吧。」 几件衣袍随他长臂一挥被抛到床榻上,颜色各异,甚至还有一件毛绒绒的裘衣披肩。 许是受不住她过于热切的眼神,江予淮轻咳一声,垂下目光看向脚尖,忍不住补上啰啰嗦嗦的念叨:「虽是晴天,终归冷得很,多穿些。」 未及她情真意切地表达感谢,他就忙不迭地解释:「我是怕你这病刚好些,若是吹吹风又病了,可就太久没人给我干活了。」 原来是想着压榨劳动力啊,她心下瞭然,对于江予淮突如其来的贴心举动,照单全收。 想来还是她这样勤快的女孩最得人心,和纪轻舟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道士,还有陆小煦那样菜烧得没法吃的僕人比起来,她堪称优秀。 午后时分,山脚下的几户人家都忙着在田里耕种,眼尖的苏子衿见陆时微出现,迈开小短腿一路小跑扑到了她的身上:「时微姐姐来啦!是来看我的吗?」 「想我啦,还是想我给你带糖葫芦了?」她在小孩鼻子上颳了刮,随意调侃两句。 没成想小子衿眉目紧锁,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似是在斟酌二者孰轻孰重,终于决绝地回答:「自然是更想时微姐姐的!姐姐上次伤得那么严重,现在是好全了吗。」 她笑嘻嘻答道:「放心,已是大好了,想来是可以常来看你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好了便好,不枉予淮哥哥常来家里向奶奶学做老鸭汤呢。」苏子衿眼睛里精光闪现,围绕着她打了个圈儿,咯咯地笑起来,满是说出了小秘密的窃笑。 陆时微惊异地扬了扬眉,蹲下身子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呀?」 「就上周吧,学了好久呢。她说哥哥好有耐心,做饭又好吃。」 原来那些说是百姓送的饭食,都是江予淮做的? 指不定连八宝鸭都是,难怪会有栗子。 江予淮为她洗手作羹汤?她顿觉自己囫囵吞枣式的大吃大喝,实在是过于暴殄天物了。 他好像格外地优待自己。 日前。 山巅屋外烟囱升起裊裊炊烟,厨房内一个身影忙忙碌碌。 「咦?你先前不是一直声称不会做饭吗?整日要我伺候你。」陆小煦蹲在门槛旁啃玉米,愤愤地质问起来。 纪轻舟支着脑袋坐在屋外长椅上,听闻此问,疑惑地问:「那方才的玉米是谁煮的?还挺香的。」 忙碌的江师傅偏过头凉凉地扫了两人一眼,冷漠地回答:「你们又没人生病,哪需要我做饭。」 陆时微正回味间,天色忽阴,细细密密落下雨来,一时不知是该寻个地方避雨还是干脆施法遁走。 「咦,予淮哥哥来啦!」苏子衿一声高唿,引得她向后方望去。 撑一柄纸伞,臂弯处携着一件披风,于烟雨朦胧中闲庭信步走来的挺拔身影,不正是江予淮? -------------------- 江予淮:没想到吧,哥走贴心暖男路线的。 时微:迟钝.jpg 感激我,都是应该的。 第30章 杀妻证道 忽然一阵大雨滂沱。 江予淮身形一闪,不大不小的伞恰恰盖住了两人。为免淋湿,陆时微下意识地向里靠拢了些。 「予淮哥哥,虽然我很想说别管我,但是雨好大哇,我撑不住的啦。」半点没得到遮蔽的苏子衿皱出一张苦瓜脸,小声地抱怨道。 俨然是淋成了只小落汤鸡。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小姑娘连人带小铁锹消失了。 一时寂然。 「好像有些冷。「江予淮轻咳一声,目光移向手臂上挽着的披风,语调自然地说:「穿上吧,免得又得躺回去。你去看过苏念儿了吗?」 他边说边单手抖开披风,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她。 他自己分明还只穿一件。 兴许是灵力深厚不知冷热的缘故吧。 她莫名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怔了片刻才含含煳煳地回道:「还没有,正巧刚下来就在这里遇到子衿了。」 「你这病了几日,她就跟着忧心了几日。不如我们去醉仙楼打包些吃食,陪同她吃一顿吧?」江予淮提议说。 「好呀!」 「还想着吃吃喝喝,你们怎么好意思把那些筹备的事宜都扔给我的?妖女还管不管了?」纪轻舟的大嗓门突然插入了对话中,大发牢骚。 「你别动不动就妖女妖女的,妖怎么了?当今人和妖共存,少说些有碍两族和平的话!」陆时微被扰了兴致,但到底是底气不足,瓮声瓮气地揪着他话里的不妥之处抗议。 两个人吵吵嚷嚷起来,回过神来再张望时,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江予淮早就没了影子。 为引诱沈临熙现身,大办当众诛杀温渺一事,纪轻舟大度地表示可以用太清观的名义广邀仙门。 只是他眼下和江予淮为着出席一事争执不休。 「你还想大摇大摆出现?能不能有点鬼德?一旦被发现不得打死你?」小道士一拍桌子,怒髮冲冠,喋喋不休地质问。 江予淮懒洋洋地窝在椅中,不以为然道:「碌碌无为之辈,是察觉不了我的。」 「你以为如今修仙界真的都是些庸人,连只鬼都辨认不出?」纪轻舟冷哼一声,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还是有天赋异禀之人的!况且别忘了在山林里那日,你的身份已经泄露,普通弟子都能循着踪迹找到你。」 「我不管,我要在场。」山鬼倔强得很,干脆闭上眼睛不予合作。 纪轻舟气得冷笑出声,转头假笑着问:「时微姑娘,你也是大会的举办者。依你之见,此事何解?」 已经一脚踏出门槛的陆时微脚下一顿,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鼓舞他说:「你安排的就极好。」 顷刻间接收到一道冷冽的眼神,她悄摸着又迈出一步,捣着浆煳说:「但你就不要管着他了,他既然想看,便能负责的。」 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已经举步如飞地跑远了。 江予淮撩起眼皮,得意地冲着兀自气唿唿的纪轻舟扬扬眉,喃喃说:「她会护着我的。」 三日后。 正式的诛杀大典举办在扶风郡中,除却雍州各家仙门外,还有多名百姓赴会,板上钉钉地指认温渺为驱策九罗的毁城者。 温渺纤细的身体高高地悬挂在祭台上,那根锁链仍穿透着她的肩胛骨。 满头长髮以一根髮带束起,往昔姣好的面孔萎靡颓唐,生气全无。 她大抵是痛得昏过去了。 应邀前来的各仙门代表在下方观礼,陆时微也终于见到了纪轻舟日日挂在嘴边的师傅纪云崖。 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身形清瘦,留着长长的鬍子,和她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的老道士样貌如出一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见到她时老道士颇为温和,夸赞她几句能行善积德是好事云云,也不知这样的和蔼老头教出来的弟子脾气怎么能如此火爆。 纪云崖此时板着脸,立于高台上,颇为严肃地高声说:「近日,几位扶风郡的小友目睹并活捉了与九罗共修者,是凤鸣派弟子温渺。」 台下一片譁然,更有眼尖者认出了她是沈临熙的道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这女子本是羽人一族,竟鬼迷心窍同妖兽一起将活人掏心燃为焦尸,甚至扬言毁城。理当诛杀,诸位可有疑义?」纪云崖继续问道。 无人反驳,但人群中传出不满的质疑:「那九罗去哪里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缩在墙角的陆小煦鼻孔出气,两眼望天道:「想知道去哪儿了自己怎么不去找啊,这群人就光会动动嘴。」 江予淮大半身躯隐匿在黑暗中,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周身气息掩藏得干净,确实无人发觉他的存在。 他附和道:「是啊,光会说,好没用的一群人呢。」 说话间,一着黑衣戴兜帽的男子蓦地跃至高台,面色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满是歉疚地说:「诸位,九罗逃窜一事怪不得太清观。」 他痛心疾首地说:「是我捉住九罗后没能看管好,而道侣又煳涂至此,竟受了蛊惑与九罗狼狈为奸。」 听他亮明身份,有的人刻薄道:「他这时跳出来做什么?哄得我们在凤鸣派白白浪费了好几日,难不成是捨不得,想为妻子伸冤求情?」 那男子正是多日不见的沈临熙,顺水推舟把巨大的一口黑锅扣到了温渺头上。 他话锋一转说:「待处置了她的错处后,沈某一定会举全派之力,四下搜寻九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噫,你才是最会装样的那个,还真有脸来!」陆小煦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瞟了眼台上人愤愤不平道。 「说得对,他才是最可恶的那个。」江予淮声音沉沉,又跟着复述一遍。 陆小煦瞪他一眼,不满地问:「你今日总学我说话做什么?」 「当然是因为觉得你说得太好了。」远眺着上方的山鬼笑眯眯地答道。 在纪云崖示意下,骚乱渐止,他朗声说:「为证明与妖女所为绝无半点关系,凤鸣派日前已将温渺逐出师门,大弟子沈临熙将亲手斩杀她,以证清白。」 「焉知他是不是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啊?」不知是谁低低地感慨一声,下一秒就捂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温渺早在满城喧嚣中醒来,恐惧与惊惶布满她的面容,她睁大眼睛看着昔日爱侣一步步走近,哀戚地唿喊道:「夫君,你不能杀我,我一直都是这么的爱你!」 表露心迹不得回应,她满面泪痕,歇斯底里地恳求:「临熙,你是来救我的,我是被他们冤枉的!你会有办法的,对吗?」 沈临熙贴得很近,在她耳边轻轻柔柔地低语,如同无数次说情话时那般:「渺渺,既是爱我,便不要再拖累我了。」 极低的残忍言语,连同风一起散去。 一柄利刃痛快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温渺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得大大的,化为带着华美翅膀的羽人,凄悽惨惨地滑倒。 杀得果决,四下嘈杂。 「这凤鸣派的大弟子真是狠得下心,这样的如花美眷都能说杀就杀,是一点都不顾念夫妻之情啊。」 「说起来许久未见凤鸣派的老掌门了,是闭关还没有结束吗?」 …… 沈临熙的脸上还沾染着温热的鲜血,他仿佛一点也没有听到众人的议论,只慢慢地扭头看向台下的陆时微,比出口型:如你所愿,多谢。 「这一回,该我帮帮你了。」 江予淮立时捕捉到这一细微的牵连,面色晦暗。 -------------------- 沈临熙:出走半生,归来仍是渣男。怎么不是一种不忘初心呢? 这一章旁观的视角比较多,下一章就正常啦! 第31章 醋意大发 大典正式举行的小半日前。 初到扶风的沈临熙遇上了正在城门口远眺的陆时微,无半分绕道的自觉,反而自如地冲着她笑了笑说:「裊裊,你长大了,长得比从前更好看了。」 什么老土的开场白,毫无新意。 不知怎么近日总有人提及她的样貌,她日日揽镜自照,除却感慨一句花容月貌之余也没觉出多大的变化。 抛去一个斜眼,见他仍是一脸的诚挚,她竟深受感染般也跟着展颜而笑道:「沈公子这闲庭信步的,看起来似是一点都不担心妻子?」 「过往你可是为了她无情地抛弃了我呢,现在想来依旧让人伤怀。」语气还带着些哀怨。 沈临熙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回答:「她已铸成大错,担心也无用,该杀。」 「是我想错了,还以为你会待她有些不一样。」陆时微语调拖得长长,着重尾音。 「舍私情,皆是为了大义啊。」沈临熙嘆息着变了话题,问:「说起来,那天来救你的那个男人呢?没陪在你身边吗?」 她眨眨眼,兴致寥寥地说:「你说他啊,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不待他答话,她很快接上话说:「他是只鬼,一直在控制着我为他卖命呢。往日是生存所迫,其实我很想摆脱了他的。沈公子,不如同我做个交易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你会愿意同我谈交易?」沈临熙惊异地挑挑眉,显而易见的不信任。 她言辞笃定,笑得坦荡:「想来你也不会希望温渺的嘴里再吐出和你有关的事情吧。况且与虎谋皮,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见沈临熙一点点变了脸色,大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的意思,她顺势继续说:「我这两日也在苦恼,由谁来处置了温渺,能最不失公允呢? 「你该知道我有多恨她的,第一个想到的自是亲自动手。」话锋一转,她循循善诱道: 「但我思来想去,你与她是道侣,受众人贊为神仙眷侣。如今妻子获罪,你难辞其咎。由你亲手除了她,方能向天下人展现道心啊。这便是我最大的诚意。」 「裊裊,你我果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替我准备的这份大礼,属实不错。」听到最后,沈临熙渐渐舒展了神色,松了口风。 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最后弯起嘴角,笑道:「我答应你。」 「只消温渺身死,我助你一起超度了江予淮。」 夜色昏暗,小径无灯,大典过后的夜晚星月稀疏,只投下道道微弱的光影。 陆时微正同沈临熙鬼祟地处在一间黑暗的小屋内,而她的眸色亮得惊人。 「这地方灵气较山下充沛许多,那山鬼确有几分本事。你有什么把握能强行超度他?」沈临熙有些不安地问。 她撇撇嘴回问:「你在怕什么?不是还有大妖怪九罗会助你吗?」 沈临熙飞快地扫她一眼,夹杂着些许不满道:「慎言,九罗之祸乃煳涂妻子所为,她已认罪伏法,同我有什么干系?」 真真是深入骨髓的卸磨杀驴。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还欲再开口催促时,忽然眼前浮现出一个素衣墨发,骨瘦伶仃的熟悉人影,转眼间一旁的陆时微已不见人影。 但眼前的人早不该存在于世了,是他亲力亲为杀的刀下亡魂。 「你……是鬼吗?不,我如何能见鬼,你怎么会还活着!」他惊怒交加,厉声大吼。 温渺虽面色雪白,但怎么看都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目光冰寒地说:「你杀的是我用心头精血做的傀儡,剥离出命魂附身在上,只为试你是否有一丝一毫救我之意。」 「可你竟然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我本以为即使是利用,我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我唤你那么多声夫君,是真心实意的。」 温渺的话语里染上了些哭腔,但她的眼里没有半点泪光,她喃喃自语道: 「原来竟是,半分都没有?」 沈临熙平復得极快,抱臂冷眼看她哭诉,微微翘起的嘴角甚至带了些讥诮的意味。 「那傀儡与我痛感相连,被一刀穿透胸膛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有多痛?」温渺眼里闪动着疯狂的焰火,几乎是赤红了眼睛质问。 沉默许久的沈临熙竟然也随之放声大笑:「我不知道,温渺,我凭什么要知道你有多痛?」 他又朝着虚空咬牙切齿地说:「谢裊,你耍我!你是何时学会了骗人?我这次本是真心想帮你的。」 陆时微挥手除去隐匿,语气平平地说:「无知女子惨遭蒙蔽,幡然醒悟后杀夫证道。我猜会是更精彩的话本。」 她假情假意地补充道:「你若是真心想帮我,不如将护心翎羽交还给我?我保证不出手。」 提及翎羽,沈临熙如有触动,唇角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将贴身放置的火红翎羽拿出,捧在手心里细细打量,仿佛在注视绝世的爱人。 「既是你我定情之物,怎可再归还于你?我们情牵一世,自是不会断了的。」言毕,他抚摸着手中翎羽,刻意放缓动作又将其收起。 她拦住几乎想扑上前去撕咬的温渺,嘱咐说:「温渺,我与你谈好的,先让我拿回翎羽。你的命暂且会留着,还有些用处。」 瘦削的女子点点头,失魂落魄地缩进了角落。 同得了失心疯的男人没什么可多说的,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剑已出鞘,应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杀意,铮然作响。 她身形如电,拔剑而起,浮光掠影般闪至沈临熙的面前,剑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处。 「我问你,还是不还?」 他的脸上不见半点惶急,一双眼四处瞟动,不知在寻觅还是等待些什么。 这般反应,惹得她心中惴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周旋许久,只为先行夺回翎羽,便又向前递了递剑尖,擦出一抹血丝。 就在细微血珠沁出的同时,一股执拗的力量抵住剑身,死死护住沈临熙的脖子,绝不让剑再进一步。 她早知谢裊该是个十足倔强的脾性,没想到连根羽毛都能犟成这样。 黑暗处一道影子伺机而起,随温渺一声惊慌的唿喊,那影子狠狠扣住她的右手,试图打落她手中的剑。 她来不及吃惊,用力向后肘击,周身剑气霎时暴涨,如临大敌般环在她周身自在游走。 恍惚间看到的那道影子,竟也是长成沈临熙那般模样。 沈临熙这张小白脸,如今都能批发了? 不容多思,管他有几多分身,总归除了真的那一个是最最要紧的。 利剑在手中一旋,直向沈临熙头顶砍去,对面甩出一道长鞭,如毒蛇般攀上剑身,两相对峙。 她果断燃起火符,剑身浴火,奋力一个拉扯,鞭子噼里啪啦作响,不过两秒就化作了齑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沈临熙失了鞭子也不慌张,又从腰间抽出一支玉笛,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法器,气定神闲地吹奏起来。 她举剑欲噼,忽觉天旋地转。 小明看出端倪,急急提醒:「小心些,他吹的是御精怪的曲子。这些曲谱在上古时期就已亡失,他是怎么学会的?」 还能是什么人教的?只能是九罗了。 躲在暗处的温渺想起什么似地喊道:「这影子,是九罗的一颗头的化形!」 此曲对于精怪一族的压制作用可谓立竿见影,当下陆时微就喷出一口黑红的血来,月牙白的长裙上血迹飞溅,神思混乱。 佩剑感知到主人负伤,剧烈晃动,她勉力撑住,竭尽全力站住,顾不得擦去血迹就硬生生提起一口气再想刺。 曲声音调在数秒里拔高,高昂激越,引得她浑身锥心的疼痛蔓延,寸步难行。 「裊裊,看你痛苦我心甚痛,你不要再拿剑指着我了好吗?你若是答应,我立马就停下!」沈临熙隔空传音,说得天花乱坠,吹笛倒是片刻不敢松懈,出奇得专注。 「啰嗦些什么?我看你是该心痛。」冷淡嗓音响起,墙面探出一根长长的锁链,奇快地锁住沈临熙唇边的长笛。 顺着江予淮一个向下的手势,笛子「咯吱」一声碎裂成两段,旋即又有数根锁链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山鬼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寒凉,听不出悲喜地问道:「陆时微,你掩人耳目做了许多,就是为着同他私会打架来的?」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私会? 万万没有的事! 「我……我不想成为拖累。」她嗫嚅着回答。 「想杀他,我可以帮你。」江予淮凑近了些,也并不急于搀扶,只直直地盯住她。 她不假思索地否定:「不行。」 大约是没料到如此痛快的拒绝,江予淮几乎怔住,挑起半边眉毛,漠然地询问:「你捨不得杀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怎么配得上这么痛快的死法?」她摇头反问,自责道:「我为翎羽而来,这次是我一意孤行了。」 沈临熙不安分地添油加醋,召出翎羽如痴如醉地观赏,吃吃地笑起来:「你拿不走它的,它已经认我为主了,它会像你一样一生一世护着我,至死不渝。」 见此情此景,江予淮阴沉着脸,注视着陆时微问:「所以,你是只想自行处理和这玩意的恩怨?是这样吗?」 最后几个字,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江予淮:不喊我帮忙杀他,你捨不得他是吧? 在看的宝宝可以吱个声吗,是不是不爱看有打架的部分555 第32章 断情绝爱 不对劲。 江予淮向来是只挺冷静沉着的鬼,眼下这话里话外怎么听起来有些气恼? 扪心自问一番,陆时微自觉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正绞尽脑汁想着再解释一二,只听近处是声色厉苒的一句:「是我动手取还是你自己给我?」 他一只手猝然发力,扣住沈临熙的脖颈将其生生拖近,神情狠戾,大有下一秒就直接拧断的意思。 「动手啊,杀了我。失了翎羽,再把她也一起毁了吧。」 沈临熙虽是狼狈,但止不住狞笑起来,眼神癫狂地在站得极其近的两人间来回扫视,像只粘湿的毒虫。 他大约是在估摸陆时微在江予淮心中究竟斤两几何,既是能够奔袭千里来相救的情分,不知够不够他赌上性命。 而眼前的恶鬼面色一沉,手中用力,死死捏住他的脖子,连带着唿吸都迅速地急促起来。 「她骗了你啊,她把你放在不重要的人那一类噢。她和我说,被你控制很压抑,她要和我一起超度你!」沈临熙说得艰难,本是煞白的脸涨得通红,但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手扣得愈来愈紧,几乎是嵌入了肉里,印出一个漆黑的五指印,丝丝得冒着烟气。 「那些都不是我真心所言,是权宜之计!江予淮,你不要听他的鬼话!」陆时微恨极挑拨离间,高声嚷嚷起来。 江予淮此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在沈临熙的脖子上有一道微弱的力量在与他对抗,如同有一双纤弱的小手费劲力气试图把他的手掰开。 「我一只鬼,不听鬼话还能听什么呢?如能听你说几句真话,也算是不错。」他话里凄凄楚楚,甚至神情都有些委屈。 她无语凝噎,总不能承认自己确实时常胡言吧? 抵抗的力量初初显露时,他就卸了力。然而手掌并没离开脖颈,反而贴住细细感受一二,终是化为一声嘆息。 「也许是可以直接抹杀这缕力量,但你的魂魄一定会遭到重创。」他这话说得迟缓,大约是仔细思虑了一番,他又怜悯般地看向她开口说: 「爱恨嗔痴,皆是妄念。你的这缕情意,这份守护之心,居然可以如此长久强悍,已是罕见。」 因爱故生护佑之力,岁序更替间,这情丝日渐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欲将圈在树下的沈临熙牢牢守护。 「真没想到,你是如此这般地爱过他,他是有什么好?」江予淮漆黑的眼上蒙着薄薄的雾气,问话声轻得几乎要散落在空气里。 这让我怎么解释?我可从来没有爱过他啊! 陆时微抓耳挠腮,只觉气氛冰冻又凝重,刚想说几句俏皮话揭过,偏偏对上了江予淮的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往日里无波无澜的浓黑色眼里,是化不开的忧伤。 她突然就什么妙语连珠都说不出来了。 可他执拗地看着她,似是要寻求一个答案,她未加思索,决然说:「没有的,他一点都不好。处处不如你。」 这一次说的每个字都不是假的。 即使如今她非谢裊,已然心意大变,执拗的护心翎羽仍记下昔日以爱沈临熙为己任的执念,誓死守卫。 何其荒谬。 谢裊少不更事时种下的因,几乎是打结了长歪了,现在成了一棵一心吊死的歪脖子树,以至现在不得不处理恶果。 平心而论,她踏入修炼一途不足两月,这根翎羽却有着谢裊数年的灵力,她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若真的捨去这一份魂魄之力,于她而言,是彻彻底底的灭顶之灾,更不用提苦修的成果定会毁于一旦。 但是杀了沈临熙,绝不能再让他耀武扬威苟活于世,以了谢裊心愿、慰藉无辜惨死的婆婆和上一世的自己的想法,反反覆覆地盘桓在心间。 那些失去灵力的苦痛无助又在心中翻滚着、阻止着她,而除之后快报仇雪恨的想法同样肆意叫嚣着,灵魂都仿佛分裂为二,难以取捨。 江予淮又是回归一张冷冰冰的脸,也不催她,随手把沈临熙甩到一边,召出几根藤蔓绕住他的手脚紧紧束缚。 沈临熙虽是阶下囚,面色却露出奇异的兴奋神采,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得意洋洋地宣告:「你们杀不了我,裊裊怎么忍心让你杀我,她的翎羽是会永永远远保护我的呀。」 话音刚落,他就被隔空抽了一巴掌。 这一掌的力气,江予淮用了十成十,他用于招蜂引蝶的面孔一下子高高肿起半边,看着滑稽可笑。 本就心情不佳的山鬼嫌恶地擦擦手,阴恻恻地威胁:「再说话,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沈临熙大不服气,还欲叫嚷些「你怎么敢」云云,但接触到对方幽深的目光时,立刻确信这鬼说到做到,像只鹌鹑般瑟缩着不再说话。 闭口不言并不能让他得过且过,而后又是重重的一巴掌,不解气般连着扇了几下,硬生生把他扇晕了过去。 陆时微并未沉思太久,对着暗处开口道:「温渺,和你谈合作时,你同我说过你有办法的,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我也是在他和九罗谋划事情时偷听到的,这法术闻所未闻,未必可行的。」温渺抱膝坐在角落里,细细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她不以为然:「你但说无妨,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医。」 温渺小声地回答:「那法术叫做,离魂术。」 灵魂记录一生悲欢,眼下那翎羽所录尽是痴心爱恋,只要设法将她过往爱慕沈临熙的记忆从灵魂中剥离出,抹杀那段少年时光。 以待温存不復存在,爱意消散如烟。 再想杀失去九罗庇护的沈临熙,易如反掌。 先前她为了知晓谢裊的执念,不惜以身试险入水寻回记忆,陆陆续续想起了大部分谢裊的人生,如今反是成了负累。 况且谢裊的一半执念犹在,光是抽了回忆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小明忽然发话,内容无情得很:「你不如抓紧求求谢裊,让她自愿提前消散执念。只要你能承诺替她报仇,这法子未尝不可。」 已然是借了她的身体,还要赶得她不能亲眼见大仇得报,急急去投胎? 属实是小人行径。 但陆时微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没怎么犹豫就唿唤起谢裊来。然而不知是不是在守城一战时损耗过大,昏睡不醒,迟迟得不到回应。 「罢了,她这执念我先替你遮着,你还是想想怎么离魂吧。」小明果然是有大神通,这一回是大发慈悲了。 离魂术,闻所未闻。 曾被她封为应是个读书人的江予淮适时发话:「我在古书中读到过这法子,知道该如何做,或许可以一试。只是......」 「只是什么?」陆时微听不得「只是」,兴沖沖地瞧着他问。 「分离魂魄记忆的苦痛不亚于抽筋扒皮,是万分决绝的方式,过程中承受之痛将无比惊人。」 他顿了顿,又说:「在体会重塑筋骨之感后,甚至有可能会因无法承受剧痛而死去。」江予淮用词很谨慎,可以听出没有分毫虚言。 「这么麻烦的法子啊,会对你有损伤吗?」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在得到确切的否定回答后,她当即做出决定:「就它了。」 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江予淮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拍板,更没有想到她能义无反顾地愿意承受这般痛苦。 江予淮难得地啰嗦起来:「抽骨之痛,你怕是试过。但再扒皮抽筋,你真的能撑住吗?再者你能力平平,很可能撑不过去,是会死的,别逞强。」 其实也不是她想这样英勇,是别无选择。 她正正站在他的对面,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认真地恳求道:「我必须试试,需要你帮我。」 江予淮脑海中轰然炸开,似有陈年碎片纷纷而出。 她从来不是娇滴滴的,反而是拼死救过他的,不止一回。虽嘴上轻佻,但一直都是个勇敢的小姑娘。 然而他没有说的是,此法还面临一个难点。 部分回忆一旦被抽离,陆时微对沈临熙的憎恨会至顶峰,本就是倔强得会因背叛和欺骗至死方休的人,江予淮并没有十足把握将这些憎恨化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她便会走火入魔,成为承载恨意而无法思考的容器。 正思虑苦恼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破空而来。 「我来看着时微姑娘。」银白色流光一闪,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自虚空出现,纪轻舟携着小煦一同出现。 小道士肃然发问:「你是要为她斩三尸吗?这事只能由她自己来,而且是个急功近利的法子,不是情非得已,不可妄为。」 「斩得三尸,即证金仙?」她心知不对,却下意识地接上了话。 斩三尸是在民间话本子里传闻修道的法子,除去魂魄中的邪念,能够修为大增,得到圆满。 在听到「三尸」一词时,缩在一旁的温渺忽然勐烈地浑身震颤,乃至迷濛的眼睛慢慢有了焦点。 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坐着。 -------------------- 祝宝宝们双节快乐!今天是国庆快乐! 可能之后会稍微压一下下字数(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心碎.jpg 该说不说,渺渺的身份就快要揭晓啦。 江予淮:别解释了你好爱啊,赶紧鲨了。 陆时微:冤,真不是我在爱谁懂。 第33章 终斩情丝 欲成金仙的话一出口,冷不丁投来几道忧心忡忡的视线。 陆时微不自在地揉揉头,匆匆摆手解释道:「我可没这么贪心!这法术不是名曰离魂吗?应当和你们说的斩三尸不一样吧?」 看她手忙脚乱的,一旁的江予淮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话语般笑出声:「自是不一样的。你们是想到哪去了?」 可惜对他信任度不高的纪轻舟和小煦皆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瘪瘪嘴并不发话。 他耐着性子说:「即使我修的是鬼道,我也知若不是自身摒弃杂念,藉由外力斩去三尸,那是双方都会受反噬的。」目光流转间,他笑说: 「况且她是不是贪婪本性你们心知肚明,我只需拔了她对沈临熙的情丝便是。」 几人面面相觑,陆小煦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说:「好生顽强的情丝,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断绝,实是痴心不改。」 顷刻间就甩来一个凌厉的眼刀。 「怎么偏是你这道士来看着?分明应该我来。」小煦当下打岔,不服气地埋怨两句,语速极快地保证说: 「我可以把时微生出的怨恨引到我这里来,只收一小部分,是没有关系的。」 「不行。」其余人尚未开口,倒是面色不佳的陆时微毫不留情地否定这一方案。 也不消她多费口舌,众人都能明白她心中的顾虑。 陆小煦当下依靠收取善念修炼,好不容易脱离过往阴森森的处境,已然心性大变,真真是走在嚮往光明的康庄大道上。 一旦她重新吸取恶念,不仅有碍修行,日后也大有可能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 「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小煦挣扎地嘟囔了一句,话头在瞥见陆时微那愈发沉郁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纪轻舟满是「早就料到」的老神在在,安抚道:「别紧张,我会在旁为你们吹奏安魂曲,确保你的怨气不会四溢,而小煦吸取的也会是承受范围之内的。」 自打这提议一出场,她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反覆思量,只嘆脑袋空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有些扭捏起来。 「你的顾虑我们明白,但是无妨,只要别除了情丝,便把对我们的感情也忘了啊。」 纪轻舟难得地打趣,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开起玩笑来,竟格外生动。 山鬼和魅随着他的话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言而明。 「如此很是稳妥,别犹豫了。」小明突地蹦出来,齐心协力劝说。 她肃容长长一拜,真挚道:「本来是想自己解决陈年旧事,确实高估了。眼下要劳烦你们为我做这么多事,此等大恩,岂敢忘怀?定当铭记于心。」 她平时动听的话张口就来,此时所说算得上十足诚心了。 「大恩?果然落难的小鸟最亲人,还会说这般好听的话呢。」江予淮就一如既往地损她两句,神情淡淡的,并不见半点笑意。 纪轻舟敛起笑,郑重其事地回答:「时微,助你是我们愿意做的事情,无需有负担。」 小煦知道自己嘴笨,只顾连连点头。 各方达成一致,纷纷就地打坐。 江予淮捻起右手施法,探向陆时微的神识。 在感知到外界力量介入时,她不能自已地勐烈挣扎起来,宛如砧板上的鱼一般活蹦乱跳。 紧蹙眉头的江予淮正犹疑是否要一掌把她拍晕过去,很快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十指攥成拳,用尽力气克制住排斥之举。 她唇间闷闷地漏出一句:「我会忍住,醒着更好。」 重重迷雾自他们脚底盘旋腾起,将其余视线都隔绝在外。 见她反抗力度渐小,江予淮顺势往深处探知,汹涌的爱意喷薄而出,满满是少年时的深情。 内里情丝缠绕,他四下寻觅,极是专注,甚至有与少女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共鸣的错觉。 一根颤动着的黑红色长丝突兀地攫取了他的视线,无需多思,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定了是要找的情丝。 因爱而色丹,因恨而色墨。 眼前的情丝墨色占据九成,大有吞噬朱红的趋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微不可闻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分神瞟了眼陆时微的神色,见她唿吸平缓,果决地攥住这根情丝催动灵力。 触摸到后,不过须臾,压抑许久的数年情感如同找到宣洩口一般,向江予淮的神思奔腾涌去。 他不愿过多探知两人的往事,却又不得不仔细查看。 少女自幼有爱美之心,沈临熙顶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在一众弟子中堪称超群。 因而从最初她的目光就常常在沈临熙身上停留,练剑、打坐、看书,种种生活光景,都有他日益成长的身影出现。 青梅竹马,他从小豆芽菜长成林间小白杨。 浮光掠影间,是两小无猜,是生死与共。 凤鸣派举办宗门大典时,山中妖物暴起。参加试炼的弟子多有死伤,其中有几只许是识别出她是妖,专盯着她撕咬进攻。 正当她狼狈不堪,濒临绝境时,沈临熙长身玉立,捨身挡在前方,以一柄长剑殊死搏斗。屡次差点被妖物拖走吞吃,两人才勉强撑到长老来相救。 自此,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那是谢裊的十二岁。 江予淮观摩了半晌,只觉甚是怪异的是,他们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 而温渺偶尔出现,看着是个挺正常的少女,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心性大变? 他下意识想再触及更深一层时,探出的神思似是陷入了流沙中一般,细细密密的神识释放,再无音信返还。 盘坐着的陆时微面容沉静,好似沉睡在一场美梦中,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 何故欢愉? 是梦到了少年时的沈临熙吗?江予淮不自禁地好奇起来,很快又止住这个念头。 联想起她往日偶尔的不对劲,他直觉她的神识深处有潜藏的记忆,但是无法辨识和寻觅。 他不再刨根问底,以时间为轴,选定截点,一手扶住陆时微的后脑勺,金光层层覆在另一手上,呈剪形。 手指霎时合拢,即将合住时,感知痛楚的她果然醒转。 黑鸦鸦的雾气氤上陆时微的眼眸,怨恨与绝望具象地出现在脑海中,杀意狂热地叫嚣着,唆使她拿起剑,将负心男大卸八块。 然而尚未被斩断的情丝仍作困兽斗,交缠着,鼓舞着她守护自己的回忆。 连手指都掐出血印来,手腕不受控地颤抖着,佩剑若隐若现绕着她飞旋。 江予淮观察几眼她的神色,当机立断抽回手,飞身移至她身后,以环抱姿态将躁动的人整个紧紧锁在怀里。 她已失了大半神智,俨然是被心魔所控。 他贴近她的耳边,语调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如同爱人间的亲密耳语:「时微,把不好的都捨去吧。失了那些记忆,把你还给你自己。」 迷雾般的眼中浮现片刻清明,一瞬不瞬盯着的江予淮抓准时机,右手凝聚周身灵力大力斩断那根惹祸的情丝后,沖被隔绝的二人唿喊道:「臭道士,小煦,引走怨气!」 悠扬的笛声徐徐透过漫天迷雾而来,坚定地诉说着几人的约定,换得一瞬神智归位,被攫取理智的陆时微隐隐地想起约定。 那些不是属于我的,谢裊,捨去爱,才有机会报仇啊。 一双小手抚上她的肩膀,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灵魂被抽取的感觉再度袭来,破裂的情丝在脑海中肆意游走,她只觉疼痛欲裂。 明明只有一具躯体,却宛如分裂出无数个小小的思想,都牙尖嘴利地争辩着些什么。 江予淮无暇顾及其他,神思已然探出千万缕,牵引着需要被移除的细碎部分离体。 半晌后,大功告成,雾气消散。 小煦神色恹恹地说:「好多哀嚎啊,真没想到,沈临熙让你生出的恨会这么多啊。先前怎么藏起来的?」 一下看清情况后,她眼睛咕噜噜地打转,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抱着时微做什么!」 还有些懵懂的陆时微眨巴着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整个被拢在了江予淮怀中。 她不敢回头,红着脸慢吞吞钻了出来,不答反问:「你还好吧?真的不会影响修行?」 「安心吧,有我给她日日吹曲,不会有事。」纪轻舟自得地打包票。 因爱生恨,情丝拔出后,谢裊的执念只余下小小的一缕。 「温渺,你要做什么?」江予淮寒凉的声音响起,终止一时的轻松。 不经意间,孤身一人躲在小角落的温渺,霍然起行。 她走得拖拖拉拉的,似是极为不情愿,但仍是一步一步地走向被五花大绑的沈临熙。 听闻问询,她大梦初醒般扭过头,面色扭曲,嗫嚅着说:「我不是我啊......救救我......」 怎么还胡诌起来了? 陆时微戒备地起身,疾行几步拦住她,冷眼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温渺骤然一歪脑袋,弯折成不可思议的九十度,而身体里溢出一股源源不断的墨黑色雾气。 远望着像是个漆黑的人形。见此奇景,陆时微拔腿就跑。 但雾气动得飞快,向她奔涌着穷追不捨。 后方的沈临熙,竟露出一个奇诡的笑,森然道:「是我爱上了我自己吗?有趣。」 -------------------- 江予淮,一个仍为假想前情敌破大防的男人。 有趣.jpg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第34章 沉冤昭雪 这屋子里的一个个恐怕都精神不太正常。 伴着森然的笑声,隐匿在角落的沈临熙周身陡然升起黑沉沉的大雾,扩散着吞噬整个空间。 偏巧陆时微在逃离的百忙间回头张望了眼,所见景象惊得她险些跌上一跤。 在沈临熙灰白头颅的右边,竟然生出了一颗兽首。 那颗头长得不陌生,是九罗余下八颗头中并不起眼的一个。 「小心!他长出了九罗的头!」她慌忙示警,脚下却勐地停了下来。 黑影正跟在她身后两三步远的距离,见她停下,竟也迟疑地住了脚。 越过雾气,绵长的拂尘把黑影牢牢地团住,闪至眼前的纪轻舟在这东西眉心一点,厉声喝道:「要夺舍?你还想找谁做替死鬼!」 身后突有夹杂着异味的浓烟袭来,她旋身将方才贴近温渺时就捏在手里的结界印记放出,和恰好赶来的江予淮双双抵挡在前,躲过致命一击。 陆时微福至心灵,寻了个空隙,远远地施法把还僵立在原地的温渺躯体直挺挺地抛进小煦怀里。 「什么玩意啊啊啊!头都要掉了啊!陆时微你在做什么!」只听小煦的尖声惊叫绕樑三日。 她来不及解释,只吩咐说:「小煦,委派你看好她!千万别让沈临熙毁了!」 小煦翘起根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揪住温渺的头髮,吱哇乱叫:「也太吓人了吧,你们又都不告诉我!」 她只做听不见,双手在虚空一点,幻出昔日谢裊以血锻造的蛟筋弓和骨箭,熠熠生辉。清明的眼里焕发出点点红光,杀意尽显。 「你原本的名字是,彭矫?」她注视着前方不敢动弹的黑影,直截了当地问话。 没有躯壳的黑影飘来飘去,试图窜进她身体里,被弹开几次后哀哀啜泣,嗓音尖细:「好可恶,我愿意与你共存,有什么不好的?」 「你以为我们还猜不出你是什么东西?被你上了身,她还有活路吗?」纪轻舟一副瞭然的模样,嫌恶地扁扁嘴,手下更是用力。 几度想要冲击结界而不成的沈临熙含混不清地嚷了几句,沙哑地说:「你们以为能挡得住我除了这东西?」 虽不能让彭矫上身,但也不能放任她被杀了。 除小煦外的几人早已琢磨出沈临熙那一句「我爱上我自己」话中的意思,明白真正的温渺早在少时已经殒命,而夺取她身体的正是眼前的彭矫。 彭矫是个统称,它没有自己的名字,为三尸中的下尸,令人贪图男女饮食之欲。 也不知沈临熙是什么时候引出了魂魄中的彭矫试着斩杀,约莫中途是出了什么差错,令彭矫逃脱,混迹于世间多年。 还就活在他们的身边。 江予淮瞥见她陷入沉思,瓮声瓮气地说:「别想得太简单了,他未必还是曾和你风花雪月的大师兄。凤鸣派的沈临熙哪有这么大本事分离出三尸?」 听君一席话,真是醍醐灌顶。 只是不知面前穿着沈临熙皮囊的人又会是谁? 险象环生,她却止不住地分了心,只觉这齣戏码有趣的同时颇为惊悚。 归根结底,是一个爱上了自己的一部分,又与之结为道侣的故事? 那兽首越发狰狞,唿唿地喘着粗气,掀起尖锐的獠牙摆出威慑的姿态。 「啧,我没看错吧,九罗还能越长越丑的?还是说长到丑人头上才会更丑?」 江予淮直勾勾地观察着前方,神情肃穆,说的话不见正经,不自觉地吐露心声:「原来非人一类长成你这样已是很不容易了啊。」 大敌当前,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陆时微登时大怒,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出手,不再听些废话时,九罗的头颅蓦地发出细细的哭嚎声,还夹杂着咯咯的笑声,听来十足怪异。 同为妖族,陆时微竟能感同身受。 那不是笑,而真真切切是带着些悲伤的。 九罗天生九首,不修人形,也只有正中一颗头会说话。但妖族之间完全可以达到共情,何况九罗灵智已开,兼具七情。 不及细思,沈临熙也怪笑起来,角落里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啃啮声,而后他身上的枷锁应声而断。 「天哪......那些雾气怎么还能长出牙齿来?噫,噁心的声音!」陆小煦自觉见过的大场面不算少,她此时无比痛恨自己超群的视力,视大雾如无物,看得是一清二楚。 这锁链由心神炼制,由外力撕咬断裂后,猝不及防的山鬼受到了极大的反噬,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他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冲着陆时微扬眉道:「时微,你不是要杀他吗?再试一回吧。」 「凭你们几个,也想杀我?哼,不自量力。」沈临熙抖落层层锁链,慢慢地站起身来,笑道: 「裊裊,你要不要跟我走啊?我如今是真真丧了妻,细细看来,你长得也算是不错。你我再续前缘,未尝不可。」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大约会被几道齐刷刷的冷冽视线千刀万剐。 她倒是云淡风轻,凄凄凉凉地说:「可我爱过的人,是凤鸣派对我无微不至的大师兄。你现在长成这个样子,还是他吗?」 也不知是不是胜券在握,沈临熙也不急着出手,很是触动地回答:「我一直都没有变过的,裊裊。你舍掉的年少回忆,我可一点都没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可你放纵温渺杀了我,你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变过?还是说,其实在沈临渊死的那一天之前,你就已经变了?」她咄咄逼人地追问。 「沈临渊?你说我大哥呀。不付出些代价,我如何得到九罗?至亲的命,才是最好的祭奠呀。」沈临熙从容地解释道。 一只长箭流星般破出屋顶,唿啸着穿透天际,火红的流光映得天色赤红,显出妖冶的颜色。 沈临熙不可置信地问:「我同你推心置腹,你要做什么?」连带着边上的兽首也咿呀乱叫起来。 终是遂愿,沉冤得雪。 陆时微心满意足地笑着说:「昭告天下。」 -------------------- 江予淮:什么意思?我的戏份为什么这么少? 陆时微:姐要刀人,你打辅助。 后面戏份就多起来啦,感谢阅读! 第35章 今多歧路 整座房屋应声轰然倒塌。 沈临熙恍然发觉,他不在山巅小屋,而是身处祭台。 他手刃温渺时,坐在下方的仙门代表们皆未散去,面露惊恐地仰头张望,议论纷纷。 原来是设下了连环的结界和幻象,其间少不了众人合谋。 什么共谋超度恶鬼,都是算计和谎话。 陆时微迎风而立,脆亮的声音响彻扶风:「各门派的长老们,你们方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妖兽九罗实为凤鸣派沈临熙豢养。」 她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继续说:「至于雍州焦尸一事,以他兄长沈临渊为例,全是他驱使九罗所为,与旁人无关!诸多罪行罄竹难书,今日九罗不在他身边,还请诸位合力诛杀!」 「你同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逼我亲口承认?裊裊啊,你又骗了我一次。」沈临熙凶相毕露,嘆息般大笑起来:「乌合之众,你们也配杀我?」 「你骗人次数也不少,扯平了。总要试试,才知道配不配。」她紧攥弓箭,语气寒凉地应答。 她又朝着后方喊道:「小煦,先躲起来!」 一旁的纪轻舟一拢衣袖,用拂尘裹住黑影一同塞进袖中。下方众人以他师傅纪云崖为首,合力摆出阵型。 沈临熙一声嗤笑,正欲发力,忽觉全身灵力被封锁住,使不出法术。 凝视他许久的陆时微挑眉道:「就你会用笛声压制?锁链上是涂了毒药的,辅以安魂曲,足够让你这不人不妖的东西安分下来了。」 霎时漫天金光自下而上覆盖住整座祭台,江予淮手指翻飞,復又生出层层叠叠的锁链锁住他,一圈圈缠绕在他的两颗头上,看着荒诞。 那兽首吞吐出浓黑的烟雾,他怒吼着:「九罗听我号令!速来!」 「今日就除了你这孽障!」纪云崖大喝一声,金光暴涨,却分毫不能再压下。 同江予淮对视一眼,陆时微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傀儡,她闻到了九罗的气息。 黑云蔽日,九罗唿啸而来,余下的七颗脑袋越发狰狞,粗粗一感受便知他力量復原如常,活脱脱是个招人忌惮的怪物。 「如果今日要诛杀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也该超度了他这只鬼吧?总不能轻易放过了他吧?」沈临熙伏在地上,犹不忘挑拨。 他口中的恶鬼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正想讽刺两句,陡然间通体爆发出银白色的光芒,身上光华流转,耀眼刺目,人皮上再现裂纹。 陆时微大步向前,放大的身形堪堪挡住山鬼,她高唿道:「诸位不要乱了心神!先杀了他!」 人心涣散,金光一时低迷,九罗怪笑着,少了禁锢,趁势张嘴叼起沈临熙的身躯,振翅欲飞。 「想走?做梦!」她毫不犹豫地抽出骨箭,一併搭上两根赤红的翎羽,三箭齐发,气势如虹地射去。 九罗一声咆哮,堪堪拦住两根翎羽,下方攻击又起,它不够灵敏的身体闪躲不得,好几颗头都差点被砍下来。 最后的一根箭,携着烈烈杀意直冲沈临熙而去。 这一箭,射穿了沈临熙的右眼。 他捂住汩汩流血的右眼,悽厉地哀嚎:「你不是註定了要爱我的吗!断了情丝的歪门邪道,上苍怎会允你伤害我!」 九罗尖利地嚎叫一声,爪子捞起沈临熙就疾速飞起,翅膀捲起飓风,各仙门到底不是同心协力,忙着闪避自保,无人能挡。 纪轻舟还想上前,被她拉住,指指他的衣袖。 她仍怔怔地站着,手里紧握着召回的骨箭,纪轻舟怀疑她使的力气之大,大概能让箭都被扭曲。 骨箭上满是冒着黑气的鲜血,还沾着些许的大块碎肉。 「时微,你的仇算不算了了一半?」江予淮靠在她身后,轻轻地问。 她轻轻抚摸箭身,丝毫不嫌弃上面的脏污,快意地笑着:「差不多了,箭上也抹了毒,总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笑声愈发张狂得意,她几乎笑出了眼泪,一甩手将箭上的脏污抹去。纵然还没能杀他,也可磨灭他的骄傲心性。 她本来也不指望这些临时聚集各自为王的仙门真能杀了他。 「你会制毒?」小煦神情夸张地问。 「不会。我借了江予淮的血。老鬼的尸毒,要他半条命总是够了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着由衷的笑意。 她缓缓摊开手心,一根赤金色的翎羽静静地躺着,她夺回护心翎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九罗逃脱,沈临熙说的话很多人却听了进去,仙门众人虎视眈眈。 「师傅......徒儿与山鬼相处多日,他一心庇护扶风郡的百姓,不曾作恶。」纪轻舟难得说些好话,在纪云崖越发铁青的脸色下,面色讪讪。 「煳涂!太清观是做什么的你都忘了?下山一回,脑子都坏了不成?」纪云崖怒斥,其余人高声应和着。 「能不能别这么空口直断?扶风险些覆灭时,是谁救了百姓?今日九罗前来,是谁以血肉为结界护住百姓居所?非你族类就活该去死不成?」 说完一长串话,她忽地觉得心里甚是痛快,但在看见前一刻还指向同一敌人的众人都拔剑相向时,她只剩一个念头。 逃吧。 江予淮的手指忽然间动了动,在她的眉心摸索了几下,她警觉地拉住他的手:「做什么?」 「你还是做回小纸人吧。」 仿若回到那一日,他们相识不久,在山林中遇险。明明生死一瞬,他还偏要把她变回纸片放进怀中。 是刀枪不入的小纸人。 「那你呢?去做一缕飞灰?」她气恼道:「你都敢吞吃镜子残片,我知道你大概是什么都不怕了。」 那日温渺驭九罗临城,他伤重难行,无计可施,炼化碎镜。 虽不是妙药灵丹,但确确实实让他重回巅峰。 沖天金光又起,陆时微拉住他的手,变幻出极大的双翼,竭力突围。 剎那间,无边扩散的夺目镜光吞噬了他们。 在众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旋地转,她睁眼所见,是一双稚嫩的小手。 第36章 旧游如梦(一) 又是从一片混沌中醒来。 陆时微挣扎着张开了眼,她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 她摊开手掌看了看,是一双尚显稚嫩的小手,然而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茧。 「江予淮......老鬼!你在吗?」她蹭一下坐起身来,小小声地唿叫着,但不见半个鬼影。 她不死心,又寄希望于神明大人:「小明小明,这是怎么回事?」 杳无音信。 这房间宽敞亮堂,她蹦下床,试探着从窗口探出脑袋,发觉外界是一幽静小院,四处种着修竹青松,郁郁葱葱。 奇怪,显然不是任何一个她生活过的地方。 总不能是被打死了又重生到别人身体里了吧? 再按捺不住好奇心,她坐到梳妆镜前,捧着脸蛋仔细地瞅了又瞅。 铜镜中照出的是张陌生的面孔。 十多岁少女的模样,眉眼很是灵动狡黠,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活脱脱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富贵千金。 这张脸说是全然陌生也不准确,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她又实在说不出在何处见过。 「向榆啊,今日读书了没有?」愣神间,爽朗的男声遥遥传来,她匆匆忙忙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哪里有半点书本的踪迹? 不知来者,按兵不动。 她默不作声地站着,望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迈着大步走进小院,又推门而入。 见她呆呆傻傻的,男人疑惑地蹲下,点点她的脑门嗔怪道:「没读就没读,装什么小哑巴,怎么连爹都不知道喊了?」 「爹?」她诧异地打量面前的男人,器宇轩昂,正值壮年。她是走了什么好运不成,自己那个记不清样子的爹从不会这般亲昵地说话。 「罢了罢了,先不说读书的事了。爹给你看样好东西。」男人拍拍手,一名年轻手下捧进一桿长长的红缨枪。 「好漂亮的枪!」她惊喜地赞嘆道,眼前的枪显然是动了巧思打造的,兼具实用和美观。 稍稍一想握在手中把玩时恣意潇洒的姿态,她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真是个小呆子!什么时候读书也能这般用心就好了。」她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乐颠颠地挥舞着比她人高的枪,无奈地嘆了声。 在晚饭前,陆时微从侍女豆蔻口中摸清了她爹叫祝显,是雍州城驻城将领,一家居住在南阳郡。 她娘身体不好,在生下她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她爹没有续弦,拉拉扯扯把她养大,平日里待她是金尊玉贵。 而当时的雍州南阳,大约是在几百年前。她本身对雍州的发展史不甚明晰,只知道个粗浅的时间。 总之,还不是饱受流寇异族侵扰,民心大乱的那一年。 吃饭时,祝显唠叨起来,抿着薄唇做出副兇狠的表情威吓:「明天有新的先生要来,向榆,你都已经气跑九个先生了,可不许再胡闹了。爹真的要生气了!」 她却拍手大笑起来:「爹爹扮鬼脸啦,再来一个!」 可她明明心里想说的是,我会好好学的。 今日是第十位先生出现的日子,满腹经纶的老夫子传道受业。 但不论她如何强打精神,祝向榆的表现是哈欠连天,偷偷摸摸地在手底下摸着小弓,满脑子想着出猎事宜。 「祝姑娘,我且考考你。从刚才讲的《学而》中,背两句给我听听。」夫子知道她底细,考了个极简单的问题。 何难之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路边三岁小儿都能背诵。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响起来,她的嘴巴无知觉地动着:「我不会呀先生,你教教我吧?啊?让我看书?我不识字的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一次,两次......祝向榆的一言一行,往往都不是出自她的本心。 她勐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按部就班来重新度过这个小姑娘的人生的。字字句句都是安排好脱口而出,和她是如何想、如何表达,全无关系。 不过七日,这一位先生也吹鬍子瞪眼地拂袖而去,口口声声称她顽劣。 尚在军中的祝显得到消息,终于发作,狠狠心二话不说把她整个打包,乔装打扮送去了属下江参事的家中。 祝显的安排是把她装成江府的亲眷,化名向榆,送去书塾读书。 江府地处扶风郡,门第不高,算得上书香世家,与书塾的先生很有些交情,祝向榆就顺顺利利被塞了进去。 江姓,扶风。 逗留扶风数百年的江予淮。 她终于隐约地有了猜想,她当下的身份,应是江予淮苦寻不得的镜中红衣女子。 如此说来,兴许江予淮的灵魂也随着镜光回到了数百年前,被困在了年少时的躯体里? 但她刚到江府时,并没有立即见到江予淮。她只听闻江家有两位少爷,大少爷日夜苦读,二少爷功课平平。 而她到的第一日,倒头大睡,无人敢来叨扰,自然也就没有与一众江府家眷会面。 第二日要上学堂,陆时微是早早醒来,意识清醒。可祝大小姐不出意外地在清晨昏睡,继而赖床,熘熘达达踩着点到了书塾。 先生未至,书塾内坐满了摇头晃脑放声读书的数十个少年人,喧闹得很。 她竟真的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江予淮。 彼时的他正是小少年模样,规规矩矩地从书篓里拿出《诗经》温习,翻看了两页后合上,念念有词地背诵起来。 他的面容说不上有太多的改变,但周身气质全然不同。 她认识的江予淮,如一柄暂敛锋芒的利剑,寻常是漫不经心的姿态,一旦触及禁地时,冷厉异常。 但你知他会是一柄宝剑。 此时的他,看上去尚是个只读圣贤书的小书生,气度温润如玉。 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也是莫名到了这个地方。如果她一样,至少聊以慰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可不只她开不了口,小书呆子是心如磐石,只顾接二连三地默背诗歌,目不斜视。 祝向榆则是个女流氓,幼时到大的玩伴都是男子居多,养成她不拘小节的性子。 从一进门开始,她的眼睛就粘在了江予淮身上,直瞪瞪地盯着看。 小小少年定力和后来的老鬼自然不一样,忽视不了这热情目光后背的书就磕磕巴巴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关雎》刚起了个头,他就有些忘词,冥思苦想却不得下文。 「翩翩公子,淑女好逑。」祝向榆自觉很是高明地接上一句,见他无语凝噎,当即愉快地笑弯了眼。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脸颊上晕开绯红色,轻咳一声,老气横秋地学着夫子语气回话:「胡说,淑女哪有这般轻佻的?」 「我就......」祝向榆差点脱口而出,勐地意识到自己眼下是以男子身份来读书的,嘻嘻笑着岔开说:「世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呀?难道只许君子追求淑女吗?」 她脸皮出奇的厚,笑逐颜开地坐近了些,一双圆圆的眼里盛着清澄的笑意,端详着斜前方的少年。 而后的一整天里,江予淮时不时觉得身后有人在看他,又不好自作多情回头寻找,如芒在背地度过了艰难的一日。 本来祝向榆立志要做个独立的女侠,小手一挥谢绝江家的车马接送她上下学,愁得江参事不得不偷摸着指派几个兵卒在暗中保护大小姐。 不料当天放学时,亦步亦趋跟着江予淮蹦跳着出门的人,不是祝向榆又是谁? 她浑然不觉奇怪,笑盈盈地说:「江伯伯好,我与江哥哥一见如故。今日又听夫子夸他功课甚好,想着不如就跟着他多学学,也好让我爹少生气。」 「大哥果然厉害,连这刚结识的向公子都能为你嘆服呢。」边上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说话人同江予淮长得有两分相像,瞧着颇为老气。 「你是谁啊?」她上学一日,根本没有留意到其他同窗生得如何,又不满他人插嘴,问得毫不客气。 插话的少年忿忿道:「我就坐在你旁边!我叫江衍之。」 「你是他弟弟?」她惊异地正眼看他,嘀咕说:「这长得也不像啊……」 「好啊好啊。」江参事不知他们间的小九九,虽不清楚这混世魔王怎会转性得飞快,但一听是要让将军高兴云云,他自然喜上眉梢,殷殷叮嘱江予淮说: 「你要好好照看向榆,我日后会亲自考教你们的功课。」 于是祝向榆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跟屁虫,又因为她实在心性不定,总爱四处游荡。更多时候,其实是他追着她跑。 几次独处,陆时微总试图挤眉弄眼想要暗示他,但他只问:「向公子,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看书太久了。我们出门走走吧,免得伤眼。」 至于想说话来问询,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字又写得歪歪扭扭的,旁人难解其意,气得她郁闷了好几日,抓耳挠腮地思索还有什么法子能递信息。 郁闷几日,她撑着脑袋瞻仰江予淮练字时,他忽然搁下笔,朝她飞速地眨了眨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瞧着还有些俏皮呢。 -------------------- 一个巧取豪夺的故事(不是 第37章 旧游如梦(二) 「你……」 突然瞥见这不合时宜的眨眼时,陆时微大惊,几乎以为自己是太急于知晓对方去向,平白得了癔症。 不料江予淮恍若无事发生,闻声无辜地看她一眼,继续勤勤恳恳练字。 兴许真的只是看错了。 她没有办法偏离既定轨迹试探问询,即使山鬼的灵魂禁锢于此,大约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而后的两周里,祝向榆持续大摇大摆地跟着他上下学堂,视同行的江衍之如空气。 这二公子说话阴恻恻的,生得又不够貌美,难入她法眼。 江衍之也就不太自讨没趣,只偶尔在旁边扫他们几眼,旁敲侧击地打探她的身份。 「向公子,你总粘着我做什么?」小少年鼓起勇气发问,他并不觉得祝向榆有娇贵脾性,但仍有些不习惯与人关系过分亲近。 「我见你生得好看,见之心悦。」她说得情真意切,目光澄澈地直视着他,红晕攀上少年白净的脸颊。 他被看得羞涩起来,偏过头劝学:「大丈夫立世,当饱读诗书,书比我好看得多。」 她眨眨眼,继续目不斜视地瞧他:「书中自有颜如玉呀,这个我懂。」 总之,她贯彻着调戏少男的路线,日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知究竟学进去了几分,如此又浑水摸鱼几日。 「向公子,你之后还想和我一起读书吗?」江予淮小脸绷得严肃,硬邦邦地发问。 她把毛笔转得顺熘,随口答道:「当然想啦,我天天都想看见你。」 稚气的小脸绷起,颇为忧虑道:「你可知下月中旬先生会考教功课?你要是不能通过的话,你家中人定会抓你回家。」 乐不思蜀的祝向榆终于想起了她亲爱的老爹,回忆起爹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老脸,一时觉得他像是要拆散自己和美少年的王母娘娘。 「那我这几天背些诗文,你可得教我。」她愁眉苦脸地撑着下巴,终于捏起笔发奋苦学。 江予淮含笑点头,悉心指点她背书,很有严师风范。 陆时微暗自感嘆,果然她看人很有眼力,这鬼分明是个好学生,还很有做好先生的天分。 连日苦学,祝向榆叫苦不迭。 其实学的东西算不上难,陆时微只觉她属实是个懒鬼。 读几页书眼皮就要打架,学不到半个时辰要出去扎马步,亏得江予淮勤勤恳恳,日夜督促她复习。 虽是坎坷,但总归在一月后的考学里,她有惊无险地通过。 久未归家,她兴沖沖地回了趟南阳,得了老爹夸奖,以此为由顺走了被他扣下的红缨枪。 住了两日,她又匆匆赶回扶风,却得知很少外出闲逛的江予淮出门未归,她耐不住性子,转了个身便上街去了。 走了没多久,刚甩脱了随从,竟遇上当街群殴,周边有几人凑着看热闹。 她刚得回兵器,正是心痒难耐,自是拔刀相助。 「都给小爷住手!」她高喝一声,但因年纪尚小,对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挑衅道:「臭小子,小小年纪这么爱管闲事?是来一起挨揍的吧!」 哄堂大笑声中,她不置一词,抽出长枪,借着巧劲一挑,便将为首的高大男子重重甩在地上,砸得尘土飞扬:「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来做街头恶霸?不如回家玩泥巴吧!」 聚在一处的几人目瞪口呆,推攘间露出了空隙,被围困在其间的人,着一袭素色长衫,髮髻凌乱。 竟是江予淮。 她登时大怒,只听其中一个小个子叫嚷起来:「我们人多,他能有多大的本事?怕什么?」 摔懵了的男子被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正失了面子,立时振臂高唿:「方才是偷袭!需得堂堂正正打一架再论胜负!你是非得护着这小白脸了?」 「谁会怕你?」祝向榆将长枪直直立在地上,枪尖火红的穗子张扬得同主人一般无二:「敢动我的人,你们不要命了?」 原来这鬼曾经柔弱至此?真是难得一见,老早就上演过美救英雄的一幕了。 不消几个回合,她已将一窝挑事的人都扫在地上,拍拍手正待靠近江予淮时,并未设防。 忽然有一股大力将她飞扑下去,那人又心甘情愿地为她当了肉垫。 垫在下方的江予淮摔得四仰八叉,全无君子风范,祝向榆怔怔地看着他,旋即意识到不对劲。 往下看去,他的衣袖被擦破,连带刮去一块极大的血肉模煳的皮肉,是有人使暗器。 见没有伤到她,丢暗器的小个子转头就跑,嘴里连连骂着晦气。 她单手借力翻身而起,拾起地上散落的木棍,奋力掷向他的后背,敲得他向前摔了个结实的趄趔。 小个子被打得爬不起来,她放下心,扶起江予淮,睨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混混,扬起下巴问:「你们是准备一起挨揍?」 「女侠饶命,我们这就滚!」一群人作鸟兽散。 「暗器上有毒吗?」她恶声恶气地扭着小个子的胳膊逼问道。 他梗着脖子答:「我哪有那么下作!怎会淬毒!」 她手里使劲坳着他的胳膊,他面目狰狞,却硬撑着一声不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还是江予淮先不忍心,欲言又止地盯着二人:「向公子……」 她安抚般拍拍江予淮的肩膀,开口问:「你这暗器使得有点意思,跟谁学的?」 小个子艰难地回答:「街边学艺。」 她拉拉扯扯地把他拖到无人的墙根,从衣领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盘扣,板起脸说:「你听好了,我可以帮你,但只有一回。如果你之后又重新回到街头斗殴,我第一个来收拾你,听明白了吗?」 他懵懵懂懂地瞪着她,吞吞吐吐地问:「你要怎么帮我?」 她将盘扣递到他手里说:「去南阳城防营,找祝将军。如果他不要你,你就说让他帮忙操练着,以后给我当护卫吧。」 「我不想给你当护卫。」他低声咕哝。 祝向榆眉开眼笑,毫不生气:「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在面前晃,所以得靠你的本事。」 迟疑片刻,两人回到街角,小个子朝着他们深深地磕头,只说:「我叫易三,今日是我混蛋,如果这位公子不解气,打断我左胳膊也行。」 江予淮连连摇头,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远去。 「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把他再揍一顿?」祝向榆哼笑一声,江予淮心下琢磨,只觉得她的笑声没有半点不屑的意味,默认后又觉不妥,解释道: 「我没有觉得你揍他不好,他惹事在先,你是帮我,怎样处理都是好的。」 他很少这般啰嗦,祝向榆惊异地看他一眼,徐徐说:「那小子顶多与我们差不多年纪,使暗器的手劲很是巧妙。我爹就很爱夸人会用巧劲,也算给他谋个出路。」 医馆。 「你到底是怎么惹上那些泼皮的?咦?手里是什么?这么宝贝?」她好奇地问,这一小包东西江予淮万分紧张,被围着揍时都紧紧抱在怀里。 他眼下倒是大方得很,解开小布包,显出里面装着的几本书。「是几本儒家的书,还有,还有一个是……」他忽然结巴起来。 她不解风情,以为他是一贯含蓄地等着自己去看,粗暴地探手扒拉,只见封皮上赫然写着《神仙传》。 她不务正业,前些日子迷上了话本,又格外喜爱看些奇闻异录,念念叨叨了许多日子。 「呀,这书我都找了许久了,你是从哪儿找到的?」她一下子来了兴致,顺势翻了开来,书面字迹飘逸又不失工整,一看就是质量相当不错的完本。 江予淮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没有找,是书舍的掌柜见我买了多本书,硬要送我的。」 「哪家书舍这么好啊?我都快把城里翻遍了都没找到呢,还想着让我爹进京的时候去替我搜罗一番。」 祝向榆自然是找不到这本书的,因上头一道敕令早就成了禁书,掌柜们宁肯束之高阁也不会愿意出售。 她手中的这一本,则是江予淮先磨破了嘴皮借来,又熬了数个漫漫长夜,一笔一划端端正正手抄而来的。 他抄书的时候,一遍遍默念,这都是为了父亲的嘱託罢了,好生照看着向公子,要竭尽所能让他对读书生出些爱意。 绝不是什么别的缘故。 「那些人是想看这本书,就强抢。真是惹祸,我也不爱看。既你喜欢,便送你吧。」他这话说得极快,怕对方反悔似地将书塞进了她怀里。 祝向榆显然脑迴路异于常人,得了便宜还欣然说:「是送我的礼物吗?是不是给我的考核奖励?其实平日里有江哥哥陪着我,已然是天大的好处了。」 她锲而不捨,搂着他的胳膊,甜滋滋地说:「真好!」 陆时微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这祝向榆怎会是这样一个无赖脾性,纯情少男就喜欢直白热烈的性子吗? 但问题是,此时的她看起来也是个少年啊。 江予淮被她拉得呆若木鸡,憋了半天,从脸红到后耳根,终于难以启齿般地问出一句: 「向榆,你是断袖吗?」 第38章 旧游如梦(三) 断袖? 向来能信口胡诌的祝向榆都一时语塞。 陆时微惊愕之余,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委实是可爱得很。 「男子同男子间,也不好太过亲密的。你平日同我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和其他同窗也说这样的话,恐怕会生出误会。」江予淮扭扭捏捏的,边偷偷观察她的脸色边说。 「你是担忧这事儿?可我只对你说呀。」祝向榆眉头一松,嘻嘻笑着和稀泥。 他没有立即接话,只看着她灿烂的笑颜沉默了一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她心大,也不多关注他千变万化的脸色,妥帖收起了书册,归家后秉烛苦读一夜,啧啧感嘆真是本奇书。 甚至在她看不懂的地方,总有些恰到好处的细小标註,不由击节赞嘆。 第二日她顶着乌青的眼圈,勤勉地拉着江予淮探讨书中情节,喋喋不休地感慨有多精彩,还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这书的抄录。 他起先是安静地听着,渐渐被她的兴奋感染,偶尔与她交谈品评几句情节中的妙处。 末了,她恍然大悟地惊叫:「你还说不爱看这书,肯定是私下看过了吧,记的比我这刚看完的人还清楚呢。」 他默默地想:过目不忘,我也不想的。 日子过得飞快,祝向榆的生辰将至,她爹连着几封书信邀她回家小住,见色忘爹的她只推脱说在扶风过完生辰再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江予淮素日上学只将头髮高高束起,不加点缀。至于穿衣更是随意,素色长衫大概是摆满了衣箱。 今日显然是精心拾掇过,着一袭绣着绿纹的青色长袍,如墨长发用一根竹簪挽起,面如远山清水般温润俊逸。 「江兄怎地穿得如此用心,是预备给向榆的生辰礼不成?」有贫嘴的学子调侃两句,他的脸就飞速地红了起来。 书塾同窗都知晓他们二人关系好,只不过无人发觉祝向榆是女孩,只道是投缘。 陆时微却琢磨出些与众不同的意味来。 江予淮成长为今时今日,一个爱重容颜甚于性命的山鬼,是源自过往,一句句无心的夸赞之语? 打趣间,种下他爱美根源的祝向榆风风火火地窜到他身边,悄摸摸邀约:「江哥哥,我们去游船吧。我先去,你听完夫子的课再来。」 江衍之耳听八方,杵在一旁,语气发酸地问:「小向,怎么只邀请大哥前去?二哥好生伤怀。」 她翻个白眼,挂上满面春风回道:「二哥想来当然是可以的,只怕是得在水里替我们推船了。」 众人闻之闹笑,都以为所谓游船,是春波画舫,是裊裊琴音,连声艷羡江予淮能好一番享受。 连他自己都是这么以为的。 一心向学的江予淮点了头,熬过漫长的一堂课,他就急不可耐地奔了出去。 临近河边,他放缓步子,慢慢悠悠地走着。只见祝向榆坐在一叶扁舟之上,微风拂动小船,晃晃悠悠泛起一阵涟漪。 她正专注地钻研着手中的桨,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瞥见他的身影,立即站起沖他招手,笑得开怀。 因她起身动作太大,小船跟着剧烈晃动起来,悠悠地向后飘了些,他忙不迭加快脚步跑向她,行云流水地跑至岸边蹲下扶住船身。 他人小力不大,好不容易才吃力地按住船不再滑动。 祝向榆本想说什么,待他按了半晌才吃吃地笑着说:「你别担心,有绳子扣住呢,滑不远的。」 他这时才惊觉,岸边小木桩上拴着一小圈绳索,将小船松松扣住。平日里耳聪目明,一遇上祝向榆,竟是眼睛都不好使了。 「哪有担心,你小心着些便是。」他嘴硬道。 她自顾自地笑起来,催促江予淮上了小船,将绳索取下,小船便晃晃悠悠漂离了岸边。 「江予淮,你上了我的船,就是我的人啦。」她非要亲力亲为地划船,额角汗珠淌落,嘴还不闲着,喘着气调侃。 「你又看了什么新话本子?说的话这么奇奇怪怪。」他日渐习惯了对方天马行空的话语,奇异的是也不会感到冒犯,反而每次都想着接上一两句,好像能与她的世界再近一两步。 船已经划出一段距离,碧波荡漾,湖水清冽,可见游鱼细石。 她大大方方回答说:「讨好心上人三十六计,话本子里说霸道地说话很能得人心啊,很有安全感。」 说到这,她自己也跟着疑惑起来:「怎么对你一点也不管用?」 「因为我只是我自己的人,向榆,你能明白吗?」江予淮罕见地只喊了她的名,甚是庄重地做了解释。 他本也没指望小纨绔有正经的回应,她是不识人间疾苦的骄矜阔少,大约在她眼里,人往往可以全然归属于另一个人。 「只是自己的人……」她喃喃复述了一遍,停住手中动作,苦恼地撑起下巴细细思索起来: 「我大抵可以听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每个人都要先属于自己,然后再去考虑别的,是不是?」 这话听得他心旌摇曳,他没想到祝向榆不仅认真思考了,还做出了更深一层的解释。 他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已然带上愉悦的笑容,回答:「是这样,你可真聪明。向榆为人侠肝义胆,但在为他人奋不顾身之前,需先多想想自己。」 街上的事过去月余,不知祝向榆使了什么法子,肃清了时常聚集闹事的小混混。 放过一马的易三回来见过她,向她报了喜讯,只说自己通过考验,能留在军中。 对于她的身份,他多多少少有了揣测。 他时不时梦见祝向榆那日挡在他面前的事情,他的梦里,那小小暗器成了淬着毒药的匕首,直直捅向他的心口。 可痛感从未到来,总有一个窈窕身影拥住他,如同战士守护疆土般死死守护他。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他寤寐思服。 梦醒时分,他总笑自己想太多又痴傻,他认识的向榆,分明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 两人朝夕相处,虽然她常说些爱慕之语,归根结底都只是少不更事,两人怎会像梦境里这样情深义重、死生相依。 向榆的人生,註定会比他的顺遂幸福得多,他可以静静地在旁看着,瞻仰着,祝福着。 她不知道江予淮内心百转千回,只幽幽回答:「我才不聪明,只是遇到了好先生指点。」 生辰当日,到底是拗不过她爹,她被拎回了南阳。 雍州地处边境,常有流民滋扰,祝显正为军务忙得脚不沾地,同她吃了顿饭就又要回军中忙碌。 刚满十三岁的祝向榆主动请缨,只道心愿是能为爹爹分忧,领了支几人小队前去查探,其中就有易三。 有流民出没在荒年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派些人去安抚遣散即可,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就连向来疼爱女儿的祝显,也没当成什么大事,欢欢喜喜地送她出了城。 然而祝向榆一连三日都没了音讯。 七尺男儿,铮铮铁骨。因着女儿下落不明,祝显自责得整个人苍老了许多,派出人去找,又不敢大动干戈。 浑身浴血的易三跌跌撞撞爬到城门口,翻来覆去地唿喊着:「公子被羌族人抓走了!不是流民,都是精兵!」 忧心祝向榆是功课不佳被父亲扣住,连夜赶到南阳想寻她的江予淮正正好好听到了这句话。 不善骑马的少年,费力地纵马疾行,向易三问出了他们行经的路线,沿着百般寻找,一日里几乎在那段路上来回了上千次。 竟真的被他找到了祝向榆留下的标记,他给军营递了个信,再也等不及,沿途继续苦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追踪一途天赋异禀,顺利寻到了羌人的营地,还悄无声息地摸进了牢房里。 数日未见心心念念之人缩在小角落,不復往日神采飞扬,只有一双眼依然亮晶晶的。 江予淮在暗处仔细打量了一番,悬了数日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她看起来应是受了些皮肉苦,但好歹还是全须全尾的。 幸好羌人管理松懈,他鼓起勇气敲晕看守的狱卒,摸出钥匙,神兵降世般出现在她面前,温言细语道:「向榆,生辰快乐,我们走吧。」 不用说担惊受怕多日的祝向榆有多喜出望外,被她的莽撞吓到蔫吧的陆时微都险些热泪盈眶。 英雄救美的戏码,果然是百看不厌。 正要拍马离去时,她突然顿住,四下张望起来。 「你要做什么?快走!」江予淮心下焦急,攥住缰绳,低声催促。 她收回目光,一反常态,极快地解释:「我被绑来时记了路,营中有粮仓。他们今日有宴席,无暇顾及。我们去放把火,让他们这个冬天再不能侵扰雍州!」 「你确定能很快找到?这里很危险,向榆,我们都盼你平安。」他心下思量,到底是放心不了,不愿错失逃出生天的良机。 「确定。」她毫不犹豫点头确认。 江予淮向来谨慎,却再度失了理智,心头一热说:「好,我们去吧!」 小心避开守兵,两人行至一列库房旁,祝向榆摸出几根干干的柴火,如珍宝般擦了擦,欣喜地笑着说: 「哼,在牢房里捡到的。这帮蛮子,我本来都打算好了,如果他们要杀了我,我就一把火跟他们同归于尽,反正这地方干草这么多,我再偷些酒就是。」 这把烧在边塞的火,燃起熊熊烈焰,以燎原之势烧进了江予淮年轻的心里。 纵是烈焰焚心,无悔。 「牢里的人跑了!先前的情报错了,她是雍州将军的女儿,必须抓回来!」 「粮仓起火了,她还没跑远!」 女儿?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 陆时微:噫,感觉他是那种努力追就能追到的男的。 少年江予淮:#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断袖了突然知道对方是个女孩# 第39章 烂柯人老(一) 看戏的陆时微幸灾乐祸,终于被发现了吧,才不是什么男儿身,分明是俏丽少女。 察觉到身后异常炽热的眼神,祝向榆吞吞吐吐地解释:「我姓祝,名向榆。扮作男子不是故意瞒着你,你也知道当今女子读书不易......」 「我知道。」 她还在盘算着怎么说能听起来更合理些,毕竟即便是有难言之隐,归根结底也是她没有坦诚相待,隐瞒了身份。 不料江予淮答得极快,言笑晏晏地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都明白的。」 还真是无条件的信任啊。 陆时微莫名地泛起了些酸水。 他紧接着问:「他们是怎么抓住你的?」 祝向榆没有答话,反而是陷入了深思。后方尘土飞扬,显然是羌人追了上来。 他们逃得灰头土脸,茫茫黑夜里,前方忽有数个火把,马蹄声阵阵,她眼睛一亮,兴奋道:「挂的是雍州军旗!我们有救啦!」 一马当先的人果然是她爹祝显,真真如神兵天降,将穷追不捨的一小只羌人的队伍尽数歼灭。 危机解除,然而她爹却板起脸,打定主意不想搭理她。 「爹,别不理我啊。这次是我不够谨慎铸成大错,以后一定小心!」她牛皮糖般贴住祝显,拉着他的衣袖,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来晃去卖乖。 她爹仍是一张臭脸,只顾鼻孔出气。 她只能改变策略小声咕哝说:「啊呀爹爹,还好有小江哥哥顺着记号来找到我。不然向榆还被关在冷冰冰的牢里呢,胳膊上火辣辣的,痛得很。」 「他们还敢打你?」祝显果然听不得这话,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地发问,恨不得直接沖向营地砍个人仰马翻。 祝向榆知他心软,一头扑进好爹爹的怀里,冰凉的铠甲硌得她的脸生疼,但她满心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幸福。 「看见爹爹我就不痛了,这次带的人不多吧?我们快回去吧,下回我就知道了。」 祝显本已经缓和了脸色,一听她话里话外还想着下次,立时冷冰冰地驳回:「你还想有下回?还是安生读书去吧!」 她苦巴巴地辩驳:「爹爹不想拥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儿吗?我把他们的粮仓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可祝显幽深的眼里,是晶莹的泪花。 而后她顺势攀附在她爹耳边,说上了几句悄悄话。 两日后,祝显手下的军司马梁渊因通敌叛国,斩首示众,尸体悬于城墙七日。 梁渊收了羌人的好处,告知他们抓了小队领头人能和将军做笔交易,换得大笔财富。 羌人只以为祝向榆是将军爱重的小兵,然而他们做得太狠绝,几乎把整支小队屠戮殆尽,只有易三得到一线生机。 将军大怒,梁渊担忧事情暴露会引火烧身,传信提醒他们祝向榆的身份,要他们勿贪婪,最好斩草除根。 幸而江予淮趁虚而入,于危难边缘救出了她。 她那日告诉祝显说:「他们逼我说出城防的布置,这我哪会知道。可爹爹,羌人如何能知道我的动向呢?」 祝显是何其聪慧的人,点到为止,瞬息间就明白是军中出了奸细。 立下大功的江予淮成了将军府的座上宾,归家后的祝向榆却是闷闷不乐,神色郁郁。 「向榆,你为何不开心?」他轻轻敲了敲她的屋门,自从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后,一回想起她大胆孟浪的话语,那些日夜的共读诗书,他禁不住有些面红耳赤,不敢再坏规矩进她房间。 而一直像只轻快的小鸟般扑腾在他身边的祝向榆,也没有欢快地前来给他开门,只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门边,而后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她低低地说:「我一直以为我虽然读诗书不怎么样,但从小读了不少兵书,又苦练十载,应当是有点本事的。可这一回,我害死了他们。」 原是为了这桩事,她自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的人。 眼睁睁看着带出去的小队被人抹脖子杀了,比杀鸡还轻松。 而作为领队的她被捂着嘴五花大绑在旁观看,四肢百骸蔓延出的深深无助感,更甚于生命遭受胁迫的恐惧。 六人同往,只她一人全须全尾地归来。 她最恨自己做一个没有用的人。 他们是为保护她而死的。可都是为了什么,就为她更尊贵的身份? 「你是不是很难过,也很自责?」江予淮的声音也是沉沉的,并没有一如既往地宽慰她。 她捂着眼睛,闷闷地回答: 「是,虽然爹爹跟我说,军营中会给他们家里抚恤金,会让他们入土为安。但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的样子。江予淮,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次是我轻敌。」 「好,我确实没有办法跟你说,没有关系,全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随后他就听见了一门之隔后细小的呜咽声,再说不出其它冷眼旁观的话语,急急地劝说:「明日不如去看看他们家里人吧,总比你在家中胡思乱想来得好。」 「嘎吱」一声,房门逸开一条狭小的缝隙。 祝向榆正抱膝坐在门槛旁,素白的长衫衬得她脸色白净,几无血色。圆圆的大眼竭力睁大,泪盈于睫,凝望着漂渺的夜空。 「江予淮,今夜有星星。」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披髮做少女装扮。 和他想的如出一辙,是清丽出尘的。 第二日她鼓起勇气,决定一家家前去拜访。 连陆时微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行动力,其实那日遇险,也不能全然归因于她,但她能毫不逃避地面对,属实是勇敢的。 在第一个兵卒的家中见到的,是他的老母亲,对着儿子残破的身躯哭得泣不成声。 祝向榆结结巴巴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会翻来覆去地道歉,但无论如何表达歉意,终归是不会得到原谅的。 毕竟她没有一同死去。 即便是咒骂,她也一併承受。江予淮就一直地站在她的身边,默默地和她一起谢罪挨骂。 最终她偷偷留下带来的金子,落荒而逃。 之后的每一家都是这样,家中余下的无一不是痛心疾首的亲人,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她的表现并没有更好,面色越来越苍白。 有一家的小男孩天真地追着她问:「那爹爹是去做大英雄了吗?他说过自己是要成为雍州城的守护神!」 「是。」祝向榆潸然泪下,又哭又笑地说:「你爹爹遇上了羌人偷袭,但他直至战死,都没有退缩一步,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现在感觉好一些了,不是骗你的。」她送别了小男孩,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 「从前我活在父亲的羽翼下,我眼中的雍州是强盛的。但是现在我看到了,外有蛮夷虎视眈眈,雍州并非坚不可摧。这一回我有大错,但我还不想放弃,我会继续读书,也会练武,我也要成为能守护雍州的人!」 少女的眼里有着对未来的雄心壮志,她说得恳切豪迈,闻言亦能心嚮往之。 那我能不能成为,那个与你并肩之人? 江予淮幽深的眸子里,敛住万千神思。 他们在南阳郡中奔波一日,最后在军营里见到了重伤多日的易三。 他命大,没有一击毙命,整个人成了血人逃出来。若不是他一腔赤诚摸爬滚打回南阳报信,且不说祝向榆的坟头草兴许有三米高了,可能雍州都会再起战事。 她从上到下看了易三许多遍,化为忧心忡忡的一句:「易三,你的手伤着了没有?」 「没有,我特地避开了手呢。」易三勉力沖她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还得意,差点小命都没了。」她正想敲敲他的脑袋,又蓦地停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好小子,我去敲打敲打医师,一定都给你用最好的药。」 见她出了营帐,江予淮敛起笑意,转头问他:「向榆一直不肯告诉我,那天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易三,你们到底是怎么中的圈套?」 易三眸光闪了闪,沉默了一瞬,长长地嘆了口气,慢吞吞地说:「其实真的不能怪她,那天是这样......」 六人临时组成的小队伍,人人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兵,平日里除了站岗,也轮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能被选中去查探流民一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任务了。因此在出发时,每个人都格外的兴奋和激动。 沿着情报出城门十里后,他们的确发现了流民的踪迹。 但只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子,缩在树下呜呜地哭泣,他们照例上前问话,得知她是和家里人奔逃时被落下,等了有一小会儿,也不见人来找她。 雍州城外的地界荒芜得很,放任她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都起了恻隐之心,尤其是那个有孩子的小兵,大包大揽把小女孩抱在身上,带着她前去追踪其余流民。 顺着小女孩指的路,他们也就一步步地被引入了羌人的陷阱和埋伏里。 行至一片小树林时,那个抱着女孩的小兵,就毫无防备地被女孩一刀捅穿了心脏。 -------------------- 论小向榆的成长之路,往往是充满着血与泪的。 第40章 烂柯人老(二) 回忆在此突兀得止住,易三痛苦地闭上了眼。 「难道她是羌人吗?你们没看出来?」江予淮疑惑地问。 易三摇头说:「不,她是汉人。也许从小就被羌人捡去训练,特地用来引诱我们的。捡走她是我们先提出的,其实根本怪不得公子。」 「她既然是队长,必然是要承受这些。」江予淮说得淡然,重重地补上一句:「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易三茫然地望他一眼,喃喃道:「但愿吧。我近日总是梦见那大哥,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江予淮面带不忍,但还是忍不住追问:「后来呢?羌人当着她的面屠杀?那个女孩呢?」 「我杀了她。」祝向榆不知在外听了多久,小步走进来,将手中的药递给易三,面色如常。 她亦是颇为淡漠地说:「这几日你问我那天的情形,我确实不敢回答你。我看到那女孩动刀后,也没多想,直接一枪捅死了她。」 江予淮抬头注视着她的神情,偏偏是纹丝不动。 「是不是很残忍啊?她还那么小。但我不后悔,再来一回,我也定会要她死。」少女的假面终于碎裂,漆黑的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不是的……」易三忍不住想插嘴,被一个眼刀冷得憋回去,战战兢兢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人。 「不会。你做得很好。」江予淮如释重负般笑了,诚心诚意地说:「她该死。」 总之祝向榆暂且解了心结,不再执拗于这桩仇恨。 许是受了江予淮的开解,她打心眼里认定最好的赎罪方式,是竭力全力守护逝去的兵卒们想要护住的雍州城。 之后的日子颇为顺遂,也正如她预料的那般,缺失了大量后备粮草的羌族不敢来犯。雍州过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顺带将时不时前来扫荡的羌人打得落花流水,占尽上风。 她看着是一如既往的顾盼神飞,但江予淮知道她还没有原谅自己,整日里加倍地用功。 而易三借着这次衷心报信立功,在编入军营后领了个伍长的职位。 是真的好起来了。 秋日睏乏,宜享乐。雍州酒楼里有道名菜,名为八宝鸭。 这鸭子是祝向榆的挚爱,她本着乐于分享的心思,硬是拖着江予淮去尝了几回,渐渐他也迷恋上这道菜。 于是她一时兴起想要学做菜,以促进自己在文、武、厨三个领域全方面开花结果。她先是斥巨资向酒楼大厨讨要了方子,又跟着练过几次,今日她就立下壮志,要在家中独立完成。 她已经在厨房忙活半天,一旁的小丫鬟豆蔻急得抓耳挠腮,屡次想伸出爪子来接手这道菜。但她愣是不松口,非要亲力亲为。 八宝鸭的制作工序颇为繁杂,素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皱巴着一张脸将糯米和剥好的栗子塞进了掏空的鸭肚中,颤颤巍巍地举起针穿针引线。 「公子啊,你这缝得也太可怕了,真的不要奴婢来吗?」豆蔻紧锁着眉,神色比鸭肚上歪歪扭扭的针脚还要扭曲几分。 祝向榆用手背抹了抹汗津津的额头,信心满满地回绝:「这才能达到效果啊,就要原汁原味,由我烹饪。都要那么完美,我这么有钱,直接去店里买不就成了?」 江衍之路过厨房,皱着眉头探进个脑袋,古怪地说:「向公子,你可知君子远庖厨的道理?读书人岂能做这样的粗鄙之事?我们的手是用来写字,而不是切菜的。」 「你爱远就远,也没见多有助于读书。」她懒得搭理他,随口就回怼两句。 于是江衍之冷哼一声,臊眉耷眼地走远了。 当江予淮从书堆里钻出小憩片刻时,才得知江家人不敢得罪的一主一仆锁着厨房门在里面待了许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而上方烟囱烟雾缭绕,试图闯入的下人都被赶跑,不得不来求助他。 他急匆匆地走到厨房门口,正想踏步而入,却又顿住,悄悄地从窗缝里张望几眼。 豆蔻团团转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祝向榆却不紧不慢地盯着手里的针线,神情很是专注。若是忽略她身前凌乱的食材,堪称岁月静好。 大约是从知晓她是女子起,即便她每日束髮着男装,他还是不能自已地想起她穿长裙披青丝的模样,学着学着就心猿意马起来。 他很不正常。 但他又贪恋这样的美妙遐想。 祝向榆耳朵尖得很,听脚步声可辨人,叨叨着喊道:「你别进来,有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是不是?」这话从江衍之嘴里冒出来她就不爱听,但若是翩翩公子要踏入厨房,她反而生出些劝阻的意思。 谪仙人怎能入凡尘? 江予淮在门口顿了顿,未等她再言出阻拦,就光明正大地推门走了进去,理直气壮地说:「你既在厨房里,做饭岂能独身一人?我不做君子,进来陪你看看也无妨。」 豆蔻疑惑:江公子这话什么意思?合着我不算人? 灶台上的食材零零散散,独独栗子的壳堆得小山一样高,见之江予淮惊异地挑了挑眉,含笑问:「这只鸭看着并不十分硕大,肚子里竟塞得下这么多栗子?」 她摸摸鼓鼓的小肚子说:「它肚子里是塞不下,我肚子里塞得下呀。」方才准备食材时,剥好的栗子大半进了她的肚子里,此时被戳穿倒也不觉得尴尬,振振有词地回应。 她一心不可二用,说话间就停下手中缝着的针线,引得江予淮目光移了过去,只见缝合处是触目惊心的歪斜样子。 他含蓄地评价:「向榆果然是要做巾帼英雄的,这针线活做不好也正常。」 「小姐女红技艺确实平平,但小姐勤奋呀,每日勤练不辍,已有了好大的长进。」豆蔻急于为她找回颜面,愈说愈情真意切,口不择言起来。 她听着听着觉出不对,暗暗踢了豆蔻一脚。 勤学苦练还做成这样,岂不是在说她笨? 豆蔻大笨蛋。 主僕嬉闹间,江予淮摆了摆手,接过她手中的针线,仔仔细细地干起活来。 祝向榆凑近安分地观察了会儿,发觉他竟是真的会做,奇异道:「你不是小书呆子吗?还会这些?」 「小书呆子?」江予淮瞪她一眼,只得一个佯装无辜的笑脸,解释道:「我爹从不娇惯我,他说军中的男儿诸多事物都是自己来做的。我纵使是走读书的路,也得做好这些。」 眼看着针线翻飞,鸭子被缝合得整整齐齐,她适时地赞嘆:「真厉害呀!什么都会的小江江。」而后她极为自然地塞了个剥好的栗子进他嘴里。 他唿吸一滞,僵硬地咀嚼起来,轻轻地说:「很香。」 此情此景,十足的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陆时微心里那股难以言喻的酸味更浓,她恍然想起守住扶风郡重伤后受他照顾的那些时日里,是他洗手作羹汤。 其中就有她爱吃的八宝鸭。 难怪他能将这鸭子做得这么好吃,说来也巧,原来是有万分刻骨铭心的过往渊源。 至于为什么一座城对他会重要至此,她大概也已经寻到答案了。并不只因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更是有过与祝向榆年少记忆的生长地。 可能是一生中最最好的光景。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拈酸吃醋,甚至能清醒地提醒自己,她与江予淮,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况且本质上而言,她们相识一场的目的,是她想要江予淮的命。 兴许等她歷经这一场大梦,她就能彻彻底底地知晓江予淮的心结所在,终归是和祝向榆脱不了干系。 多好的一段回忆啊。 她几乎要沦陷在他们的欢欢喜喜里了。 自从羌人残杀兵卒一事后,祝向榆再回到学堂中,几乎是和变了个人一样。 连挑剔的夫子都屡次贊她刻苦,既能预习新知,又能温故知新,常常提出些颇有意思的问题来,引来众人一番探讨。 同窗不知个中因由,只暗暗散播说是江予淮的感召力感天动地,把这小爷也打动了,一心走向苦读诗书的正道上。 他们同时又很是郁闷,因为再没人能稳定地给他们垫底了,次次考核都心惊胆战的。 今日先生难得不讲课,设下话题辩论。 辩题拟得高深,道:君主不仁,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穷兵黩武。民心背离之际,你当如何?」 题目一出,学子们沸沸扬扬地讨论起来。也不拘泥于敢不敢说,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们又向来胆子不小。 「好大的题目啊,让我们来说,先生真是高看我们。」只有江衍之说出的话一如既往,正经的话说不上两句,贬低自己最是在行。 先生清楚他的德行,也只当耳旁风,兴致勃勃地看向近日大有长进的人发问:「向榆,你来说说。」 「先生,学生还是有话可说的。」被跳过的江衍之大不乐意,抢先说出豪言:「天之将倾,不如就推了这天,重建一番清明天地。」 「说得可真轻巧。」另一学子满是不贊同,撇着嘴摇摇头。 江衍之又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盘古开天闢地之时,也未曾料到后世之变迁。歷代王朝更替,世袭罔替,虽创立之初都想着千秋万代,可又怎么可能?一位君主不仁,就会满盘皆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在学生看来,应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话语掷地有声,说话人神采奕奕。 -------------------- 祝向榆:姐会做饭,会打架,勉强还会读书。得意.jpg 追小江江,手到擒来。 陆时微:呵呵,你在镜子里了。微笑.jpg 第41章 烂柯人老(三) 国之将覆,大厦将倾,你待如何? 「如若至生死存亡之际,既是一国子民,岂能临阵背叛?」祝向榆过往没个正经,听江衍之说得愈来愈大逆不道,及时地出声打断。 「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在此境况下不适用吗?」他虽气势上就矮了一截,犹自嘴硬得很。 「生于我朝,便需得为一朝谋福祉。二公子,你这话课上说说也就罢了。」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严肃道: 「若真是国有危难,被旁的人听去了,必定先斩你一个阵前通敌之罪。」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僵持不下,先生立刻继续找寻到心爱的学生问:「予淮,你有何观点?」 听得专注的江予淮仰头看了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幼先生教导我们当以天下为己任,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他少见的没有就着辩题滔滔不绝,反而极为肯定地说:「学生以为,向榆说得便很有道理。」 同窗:合着是双向奔赴?小向的诚心亦是感天动地啊。 新春将至,城中有游园灯会。 扶风郡家家户户门外点着灯火,街上光华璀璨,千盏明灯如火树银花般绽开。 有热闹,祝向榆自然是要凑的,紧赶慢赶地做完了功课,就拉着沉迷于温习功课的江予淮出门赏灯。 她没走几步,就看中一只高悬的精美鱼灯。然而摊主性有怪癖,不为钱财所动,只摆出一盘残局,冷冷道:「破了棋局,再来与我换灯。」 这棋盘色泽剔透,棋子莹润如玉,大约是用极好的玉石打造而成的,不似寻常的小物件。至于摆在案上的残局,看着杂乱无章,毫无头绪。 她有心无力,怀揣侥倖心想再问问身边人,他却也是蹙着眉观看,不像有法子。 「这位公子,你不下的话,且让我试试。可别怪我横刀夺爱啊。」一个华服青年从后方挤进来,瞧着自信得很。 她虽不精于下棋,但眼力好,看出这棋局难得很,不以为然地说:「我也觉得我眼光好,你先试试吧。」 那青年摇着扇子,抓起一把黑子,率先尝试着下起来。 她贴近江予淮,悄悄埋怨:「这么冷的天,他在扇什么?扇风情?」 江予淮闻言轻笑,依旧凝神观察着棋局的走势,看了许久,松了一口气道:「他赢不了。」 「他不行,还会有别的人行呀,摊主估计是不会卖给我们的。」她遗憾捏捏荷包里的银锭感嘆道,钱财竟也会无用武之地。 他面色古怪地瞥她一眼,短促地说:「我行啊。」话虽短,但神情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一句:夸我。 平日里她从没见过他下棋,在她的刻板印象里,棋艺高超的人,多半都是整日里对着棋盘钻研的心思深沉、老谋深算之人。 而江予淮的爱好多半都在于读书,自从和她熟稔后,额外多了几项吃喝玩乐的消遣。 青年很快败下阵来,他上前一步,在摊主诧异的目光里把棋盘恢復原样,修长的手指捻起黑子,不紧不慢地落下第一子。 之后是攻城略地,风捲残云地结束了棋局。 拎着手里的小鱼灯,祝向榆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信口问:「你怎么连下棋都这么厉害?」 他谦虚应答:「不算厉害。棋谱上看到过相似局面,都是背出来的。」 「两位公子请留步。」观局良久的青年追上来,寒暄道:「我叫郁良,这位公子棋艺妙绝,可否能再赐教一局?」 江予淮面露难色,向来不知脸面是什么的祝向榆轻飘飘地回绝:「今日不了,我们还要温书的。有缘再见吧,郁公子?」 二人一告辞,郁良就寒了脸色。 又漫无目的地兜了片刻,天色忽暗,毫无徵兆地落下雪来。 她惊异地望着簌簌落下的雪点,又瞟了眼静静立在她身旁的人,兀自喜滋滋地笑起来。 「向榆,你笑什么?是冷了?」他不解地问。 「我是在想,如果你我是话本子里的人,我应当会说......」话音拖得长长的,惹得他侧耳倾听,疑惑地追问:「会说什么?我猜不出来,我看过的几本都是你让我看的。」 她摸了摸披风上柔顺的毛,说:「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陆时微怔住,她也喜爱读话本,那是她贫乏岁月里唯一赖以解闷的小东西,顶好是听说书,因为她有许多字都不认识。 年少时她最不喜欢大雪纷飞的日子,是衣不蔽体的寒冷,是无人施捨的飢饿。 以至于之后日子好过了些,她还是没什么心思欣赏雪景。落在她眼里,是要买炭火、冬衣的银两,和唯美挂不上钩。 如今借着这个契机,倒是能心无旁骛,好好地赏一场大雪。 江予淮轻声念了一遍她说的话,抬手拂去她眉间的落雪,迟疑道:「此生漫长,一晌贪欢,已然很好了。」 他不敢说出那一点奢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祝向榆似是大为失望,仍扯了扯他的袖子,倔强问:「你真的这么想?须臾便够?」 彼时的江予淮属实有些畏首畏尾,支支吾吾地说:「向榆,我......」 而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反方向走去。 再不济他也看出她心生不满,急急小步跑着追上,拉住她一股脑地叙说:「我一直不敢同你说这些,过往是因我以为你是男子,纵使觉得你可爱,我也知是不为世俗所容的,只能忽视你说的话。」 他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涨得面色泛红,连眉眼间都氤氲着淡淡的水汽。 「但后来我想,你是男子我也能陪你一辈子,永远跟随你,我也甘愿。再往后,知道你是女子时,我既是欣喜,又是惶然。」他端详着她的眼睛,说: 「向榆,你是将军的女儿。我虽不是因你的身份仰慕你,但你我身份的鸿沟难以逾越。我母亲只是商户的女儿,父亲以一介白衣得到官职。」 她焦急地想反驳,但被他按住手,笑说: 「你是豁达洒脱的女子,不会在意这些。只求你能原谅我的世俗,我总是对身外之物释怀不了。所以我一定要考取进士,你说你要成为雍州的守护神,我也想做与你并肩同行之人。」 说话间,江予淮慢慢地展开了自己的手掌,指尖覆着一层层的厚茧,不是读书写字能累出的痕迹。 她抚过茧子,惊疑道:「你在练武?我怎么不知道?」 「我怕你忧心,我也没什么基础,夜间练练。」他拢住手心,宽慰道。 她勐地倾身上前,紧紧地拥住了心尖上的少年,他亦下意识地绽开臂弯,用力地回抱住她。 陆时微只觉眼眶酸酸涩涩的,许是祝向榆同他互诉衷肠,得偿所愿,故而喜极而泣吧。 只是面颊上似乎并无半点泪痕。 她尚是局外人,都能颇为感怀。想来亲身经歷如烟往事的江予淮,更是深陷其中,兴许巴不得能够永远在这幻境中轮迴。 「既是雪天,也不要浪费了。」话音刚落,祝向榆动作迅捷,俯身团出一枚巨大的雪球,踮起脚尖,塞进了江予淮的衣领里。 他只觉冰冰凉凉的寒意顺着衣领滑下,带着些化开的湿意。本无心计较,垂眸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睛,是一副做了亏心事又想赖帐的熟悉模样,心念一转,他果断一把拎住想要逃跑的人。 「你跑什么?光是用眼睛赏是不够了?」他顺手挖出几个小雪球,蹭蹭打落到她的衣服上, 「冷冷冷!」其实明明没能打到多少,她还是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伸长僵直的十指在他眼前晃晃悠悠,满脸写着控诉。 「以牙还牙。」见她面色红润,白皙的十指泛着粉色,他搓了搓手指,温热的指尖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几下,她呆呆地睁大眼不做反应,直至他移开几步,似是极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被画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 夜色渐深,街上仍是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 行至一个画糖人的小摊位,祝向榆嚷嚷着要吃,摊主则热情地招唿她选糖人样式。 没成想,江予淮突发奇想说要亲手来画。 他在勺里盛了些许糖浆,在铁板上慢慢地画起来,下手极为流畅,似是早就有构思。 竟真的是画了一个人像。 然而用糖画出的人,不论如何,陆时微都看不清她的面貌,其上如有大雾瀰漫。 但观其身形,她奇异地联想到了用剪纸做出的纸人。 她还记得江予淮那时说的话,窃魂纸人,助你修行。 他用过的纸人傀儡只有两只,一只以他自身的精魂所制,另一只和她性命相连,命魂附体。 也许又是一个巧合。 画完糖人的少年面色如常,举起巨大的糖人递出,而接手的祝向榆好像没看见糖人的奇怪之处一般,乐颠颠地夸赞说:「这是只小兔子吗?好可爱,我尝尝哦!」 小兔子?画的不是个人吗? 陆时微只觉血液冰凉,她终于能够确认,数百年后的江予淮,的的确确是被困在了年少时的躯体中。 -------------------- 咦,到底什么时候能打个啵儿?抓耳挠腮.jpg 第42章 谁寄锦书(一) 是背离了本来发展的轨迹? 江予淮是如何做到的?是想提醒她些什么吗? 思及此,陆时微竭力试图张口说话,但无济于事,只有欢声笑语源源不断地入耳。 她甚至都不能简单地曲一曲手指。 春节过后,祝向榆拿着甲等的考核分数,同她爹谈妥了条件,学业放缓些进度,允她进雍州军营从底层开始歷练。 于是她和江予淮见面次数大为减少,好在两人各有要忙的事情,反而能够加倍地珍惜相见的日子。 「今日神神秘秘的,是要去哪儿玩?」江予淮手里捧着她爱吃的糕点,掀起帘子向外张望几眼,马车行进的路线陌生,他不免好奇。 祝向榆闭目养神,惜字如金地答:「去拜佛。」 「要去寺院?你不是从不信这些吗?」他极是诧异。 只怪祝向榆大放厥词的次数不少,常说些我命由我不由天一类的豪言壮语,惹得他以为她不会屑于前去烧香礼佛。 她嘀嘀咕咕地说:「你不是要考乡试了吗?还是信一下吧,我安心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原来是为了我呀。」江予淮窃笑起来,见她羞恼,连声卖乖说:「荣幸之至。」 寺院内,点高香,敬神明。 祝向榆虔诚跪于威严的佛像前,俯首叩拜了许久,只能听见她喃喃地念叨了好长一串话。 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是完全不知晓的:「你求了什么?要说这么久?」 「是我和菩萨的悄悄话,告诉你就不灵了。」她狡黠地眨眨眼,但还是禁不住喜笑颜开地说: 「我可不是贪心,我只是提醒菩萨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呀。我怕他认错人,我求来的福分,可得许给我。」 他故作夸张地打趣:「条条框框这么细緻,怎么听起来像是在求良缘?」 她所求之事,陆时微聆听得一清二楚,确实丝毫没有私心。 一求江予淮日后金榜题名,二求雍州风调雨顺,平安兴旺。 与二人只有一面之缘的郁良之后进入了祝向榆的生活里,他从京都来,领受巡抚使的职,到雍州巡查边防布置。 祝显有诸事缠身,只陪同了他几日,再后来便使唤祝向榆陪他游荡几日。郁良这人腿脚好得惊人,不厌其烦地在城中四处闲逛,犄角旮旯都能去查看一番。 幸而她不务正业的年数颇多,对雍州的一草一木大街小巷皆是熟悉,两人连日来在各处留下不少足迹。 陆时微琢磨着,莫不是出现情敌了?小祝还变心了不成? 郁良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在看一个小兵,他分明看穿了她的身份。 而她也确实出落得愈发俏丽,纵使常穿男装,抵不住眼波流转间皆是动人风姿。 正当陆时微想着再细细观摩之后的发展时,整个时空突然有些扭曲起来,似是遭受了什么大力的震盪。 以至时间如滔滔流水般过得飞快,浮光掠影般滑过,看不清半分。再度拥有清醒的意识时,她正站立在梳妆镜前。 镜中的祝向榆看着长大了些,约摸有十四五岁,黑白分明的眼里更显坚韧,身着一身利落的军服。 「爹爹。」她闻声向后看去,祝显果然推门而入,步履匆匆,紧蹙的眉头在见着女儿的瞬间松懈,她问:「这次羌人来犯,我可以随军吗?」 祝显沉思片刻,见她执拗,无奈地笑着答应:「好。就让易三带着你一起吧。」 「易三?爹啊,你这么喊他无妨,他现在可不许我这么叫他了,官大一阶压死人,我得尊称他,易校尉。」 易三在军营里混得如鱼得水,非但暗器用得出神入化,刀剑更是纯熟,两年里官职连着擢升了几阶。 他素日里春风得意,虽然对着她还是恭敬有礼的,但她一心向他学暗器,况且她只做到百夫长,甘愿屈居于下。 「你不打算去和小江告别吗?他近日读书甚是辛苦,不日全家都会启程送他去京都参加科考。边疆一旦打起仗来,你没空去看他的。」祝显话锋一转,关心起她的竹马来。 她一贯落落大方,无比肯定地说:「我若说要跟着他去,他定然会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劝我。所以就分别一阵吧,让他好好地念着我。」 祝显哑然失笑,点点她的脑门说:「小丫头想得还不少。」 他虽忧心战事,但羌人时常来犯,不足为惧。 然而同羌人的对战并不顺利,不知他们是如何集结了各个小国,数万大军压境,雍州成了孤城,陷入绝境。 除却数倍的兵力,羌人如有神助,城内涌现不少早早安插的内奸,搅弄风云。还知道他们详尽的城防布置,进攻得有条不紊,引得祝显大为头痛。 几乎是发觉城防泄露的那一刻,祝向榆就想起了一个人。 巡抚使,郁良。 出卖雍州,勾结异邦,对他会有什么好处?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现状的紧迫也容不得她细思。鏖战多日,雍州士气衰竭,而不得援军。 苦等于此,祝显只接到一道急令,要他死守雍州。 他气得破口大骂,只说:「末将自当死战不退,但雍州一城百姓的性命压在这里,再不来援军,何以解燃眉之急?」 还是没能等到,连同雍州一城的百姓,什么都没有等到。 守城的第二十日,羌人强行入城,百姓四下逃窜,祝显立于城墙之上,兑现了他的承诺,以身殉城。 戎马一生的将军,选择了战死沙场。 前一日的夜晚,祝向榆预感到了难以再撑下去。她几乎想自私地劝她爹逃,没有援军不是他的错,定是朝廷中有人起了异心,她不愿承认自己许下过的豪言。 于她而言,祝显再重要不过。 但他是有铮铮铁骨的雍州将军,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只笑着问她:「向榆,你会逃吗?会让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替我们挡在前面吗?」 她摇头。 她爹依旧夸她是个好孩子。 见祝显身死,她早就杀红了眼,她本来拼了命地想奔上城墙,和父亲站在一处。但易三死死地拖住了她,硬是把她打晕藏进了密室里。 他却是义无反顾,拎着大刀上了城墙。 将军曾成全了他的梦,他亦想做一回鬼雄。 林间惨剧再度重演,她又一次无助地看着她想要守护的人,一个个地死在她的面前。 千帆过尽,易三都从小混帐长成大英雄了,独独她还是那样的没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最后羌人搜城时发现了她,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杀她祭旗,反倒将她梳洗打扮一番,直接送去了京都。 端坐于庙堂之高的人翻弄着信件,质问她:「听闻前年初春,你在羌人的营地中放火烧了粮仓,可对?」 「是。」 那人声音更冷:「你如何得以出逃?这是不是你们联手做的一齣戏,只为迷惑他人来暗通款曲?」 她气极反笑,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您是疯了吧?我父亲是一州将军,我放的这把火让羌族的铁骑不能在那个春天迈进雍州城一步,现在反来怀疑我祝家通敌叛国?真是比杀了我还能羞辱我。」 身处高堂,她反倒想起那年学堂上的辩题。 大厦将倾,究竟是力挽狂澜,还是推翻这危楼? 当时的她信誓旦旦,要做那补天之人。可眼前的天却是不辨善恶,此时信仰崩塌殆尽,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任由他人把她关进了牢里。 雍州远在边境,许是早生猜忌,此次城破无援,不过是个契机。 杳无音信地过了几日后,她再次见到了郁良。 他仍是打扮得风流倜傥,轻摇纸扇,于牢狱中看到她,笑得眉眼弯弯:「小向榆,我可以救你,你说我好不好?」 他该是叫梁郁,是梁渊的族亲。当年由祝显亲自斩杀,悬于城门的叛贼。 她嫌恶地皱眉,强撑着挂上笑问:「杀亲之仇,你不报了?梁渊他尸骨无存,挫骨扬灰,是我干的。」 梁郁面不改色,点点头说:「真是爱你的杀伐果断啊,如今祝显已经死了,也算是了了这桩恩怨。本来也不是我想替梁渊报仇,顺带的罢了。」 他凑近些,认真地说:「思来想去,我还是挺喜欢你的。没有死在雍州,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你生得貌美,与其死在这鬼地方,不如嫁给我,岂不美满?」 她不觉这提议奇怪,她不是迟钝过头的人。梁郁觉得她有趣,起了兴趣,这事儿她有所察觉。只是与他一别两年,她以为他早该忘记她了。 与虎谋皮,她竟开起小差来,突兀地想知道江予淮在京都过得如何,会不会以为她也死在了雍州一战。 沉思间,她不自觉地逸出一抹笑来,说:「好啊。但我想知道,羌人许了你们什么好处?我可不想刚嫁过去,就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想来也不会比现在美妙多少。」 梁郁眯起眼,似是在思索她用意几何,到底是胜券在握,他轻描淡写地说:「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提供些消息,算不得叛国。你放心,后半生可以安享荣华富贵。」 她用力地掐了掐手心,深深地吸一口气,挑眉问:「明媒正娶一个阶下囚,你做得到吗?」 -------------------- 这一章里出现的官职很不严谨,之后会再改改的。 连着更五天,感觉被掏空。(是我菜) 今天主要是向榆的故事,小江:考试ing,快马加鞭赶来。 第43章 谁寄锦书(二) 言谈间,祝向榆仍是高昂着脖子,恰似她折不断的傲骨。 和梁郁谈明媒正娶,她简直唾弃自己说出口的一字一句。 他分明见过她穿男装的模样,领略过她在军营中管辖队伍,叱咤风云的神采。但他依旧只把她当成可以随意把玩的纤弱女子,能以利诱之,再圈养在身边。 「你是想要名分?自然可以,静候佳音吧。」梁郁折起手中的纸扇,探出一半想摸摸她脸颊的手,在半途停住,只冲她笑笑便离开了。 她已经毫无尊严地被关了几日,又不是天仙下凡,定然是面色颓唐的。梁郁如果真下得去这手,倒也让她嘆服。 然而他终归是不会喜爱她到那种程度的。 她面上的点点笑意,在他转身的瞬间,消失殆尽。 也不知是因当朝皇帝当真过于昏庸,还是因着梁家在京都权势滔天,总之祝向榆没过几日就被光明正大地放了出来,转而梁郁又把她接到了一座小宅里。 大概算是金屋藏娇? 屋宅僻静,她被全然封闭在其间,伺候的奴僕也不会多跟她言谈,反而更像是一种严格的看管。即使她想寻机打听京中科考一事,琢磨不到半点缝隙。 住在小院的日子里,梁郁偶尔会来看她,次次携带些华美的朱钗和衣裙。她猜想他平日里忙碌,红颜知己大抵也是遍布京都的,排着班地轮流去探望。 梁郁来了也不说别的,总是拉着她追怀往昔相识的事情,其实她对伴他同游的日子的印象算不上深刻。 那时她刚任伍长没多久,旧时噩梦翻来覆去地攀上心头。她白日里都是强打精神作陪,都称得上是精神恍惚。 饶是如此敷衍,都能让梁郁念念不忘,大抵是京都缺少她这款糙系美人。 「向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确实没多少好意。梁渊那一支离京数年,为着他的死我还得想着法子奔波千里去查探,心烦得很。」梁郁今日身上带着些酒味,咕哝着翻起旧帐来。 她慢悠悠地喝着茶,漫不经心地答:「我都有些后悔了,早知梁渊是大家族的人,我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省的招惹好多麻烦。」 梁郁却是不贊同地反对:「不对,你要是没有想办法杀他,我怎么有机会结识你?还是你在怪我你爹的事情?你应当明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他话未说完,就被祝向榆淡漠地打断:「我知道,不是上头默许,你们也不敢动我爹。」她顿了顿,反问道:「你初次见我,就知我是女子?」 「不知。但后来同你共处多日,我便看出来了。」梁郁被她引着换了话题。 她不耐烦再小心周旋,只抛出一句:「你可真是耳聪目明,我在雍州扮男装数年,旁的人可都没看出来。」 梁郁直直地盯住她,喃喃地说:「我就是知道,这样好看的人,一定是姑娘。」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岔开说:「说起来,初次见面的灯会上,帮你下棋的那个人,我今天好像看到他了。」 听似无心的一句话,勾起了她千般好奇心,沉寂的心几乎是立刻狂躁地跳动起来。 仍是要佯装不在意,她低垂着眼眉问:「江公子吗?他好像是来考学的吧。」 梁郁等了等,再没有后文,他眼睛亮了亮,疑惑地偏过头说:「你不关心他的事?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记挂他?」她轻笑出声,极为不屑地说:「年纪小的时候,会喜欢功课好又生得不错的人。可大些我便知道,他的身份哪能配得上我呢。如今诸事不復往昔,聪明人是要攀高枝的。」 他的目光复杂,似是清醒了些,说:「向榆果然是好高的心气,只是江公子如今金榜题名,说不定还能被召为驸马,你还会觉得他配不上你吗?」 她重重地搁下茶杯,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是想说即使你愿意娶我,我也不该高看自己一分?父亲有叛国罪名,纵使以身殉城,也不得清名,我须得俯首帖耳讨好你吗?」 很好,至少江予淮是平安的。他还考取了功名,春风得意。 她演得浮夸,但是没有关系。她知道假如她表现得无懈可击,心如无波古井,梁郁反倒更会起疑心,倒不如藉机把话说开。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向榆,你在我心里,和她们都不会是一样的。」他急急地反驳,口不择言起来。 她揪住话缝,软了语气说:「梁公子,你身边可以有许多人。但你也知晓,我现在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梁郁闻之动容,摇摇晃晃想倾身拥住她,她察觉般避开:「你我尚未成婚,你若真的如话中所言一般怜我爱我,请允我保全一些骄傲。」 他真的止住了动作,讪讪地离去。 江予淮来了京都数月,一开始还能时不时和祝向榆通信,聊以慰藉滋长的思念。 不久雍州和羌人起战火,断了音讯。起先他没有太放在心上,雍州戍守边疆几十年,未尝有失,短时不能通讯很正常。 于是他在温习的间隙里写了一封又一封不曾寄出的信,满是一日更胜一日的深情,只盼着烽火早歇,可以一併寄回去。 一连过去十几天,京都歌舞昇平,不见半点乱象。而雍州的消息如同被封锁住一般,密不透风地传不到普通人的耳朵里, 他爹江参事此次是告了长假送他和江衍之入京备考,眉头也一天天凝重起来。 「雍州城败,反贼祝显畏罪身死——」 第二十一天,这则消息在京都炸开。 他听闻的时候,是科考前两日。江参事不允他外出打听,以至他是过了好几日才知道的。 还是一贯不和的二弟江衍之告诉他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什么叫做反贼祝显? 祝显乃雍州将军,于当地的百姓而言,他无疑是一座城屹立不倒的守护神,伟岸的身躯十年如一日地护卫着城池。 他更急于探知的是,此间未曾提及的,祝将军的女儿呢?是作为反贼一同被处死了吗?为什么会没有半点音讯? 怒急攻心,他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他爹苍白着脸色,劝慰他说:「予淮,即使是想要一个真相,也要能站得够高才有资格过问。」 他撑着一口气度过漫漫的考试,在祝向榆沦为囚犯,身处阴暗潮湿的牢狱中时,他正立于巍峨大殿,对话君王。 只是当时已惘然。 梁郁娶妻当晚,张灯结彩,觥筹交错。 祝向榆被挂名在一个京都小户的家谱上,众人只道梁家竟无门第之见,艷羡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身着火红的嫁衣,分外鲜妍的颜色在她身上恰到好处,如瀑的长髮挽成端庄的髮髻,珠翠满头,赤金色的凤凰步摇衬得她高贵庄重。 外间鸣乐声声,满堂喜庆。仪式已过,她屏退服侍的丫鬟,扯下碍眼的盖头,独坐在铜镜前。入目皆是喜色,刺目得很。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陆时微暗道梁郁虽为人不怎么样,眼光倒真是极好。她却只端详了几眼就移开视线,俯身在床榻上来回地摸索起来。 靠里一角,一柄简易的红缨枪安然地躺在里间,她一把提起枪,在手中摆弄了几下,调整到趁手的位置,似乎终于安心。 这把枪,是她被关起来时,偷偷摸摸收集着材料做的,梁郁恐她郁郁寡欢,不曾提防她舞刀弄剑,偶尔还和她切磋。 她知道梁郁没把她放在眼里,怎么瞧她都是花拳绣腿。 袖中还藏了一把匕首,是她死缠烂打跟着易三学暗器无所成,易三为了打发她赠的。 匕首上有机关,可收缩成极小一个,故而她一直带在身上也没有被发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她沉默地握着匕首挥出几道弧线,不为其它,只求最迅速地杀人。 外界宾客欢宴,她毫不犹豫地扯下帘布,连同被单裹在一处,打翻高高的红烛,又加了几坛烈酒,房里霎时燃起熊熊烈焰。 「救命啊!走水啦!」趁着闹出一片混乱,她逃了出去。 她的夫君梁郁正在人群中面红耳赤地喝着酒,看起来雀跃非常,全然没有听到里间的惊叫声。 「向榆?你怎么跑出来了?」梁郁见她跑得惶急,抚上她微乱的头髮,不解地问。 「屋里走水了,我就打了个盹,险些被困住了,呜呜,好吓人的火……」她特地在脸上涂了些焦黑的颜色,凑近了些让梁郁能细看,突然害羞道:「我太怕了,是不是不合规矩?都在看我。」 她使劲地挤出几滴泪来,泪眼盈盈的姿态正正击中梁郁,他不曾见过她这般示弱,当下打发身边随从组织人去救火。 他顺势搂住她走到一边的角落,安抚道:「向榆,你跑出来就好,无妨的,烧了便是红红火火,你可知道……」 「知道什么?」她抬起眼看他,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梁郁心念一动,只觉他的新娘虽小脸灰扑扑,但仍是娇艷欲滴的,俯身欲吻。 然而这个吻尚未落下,就被一个极度震惊的声音打断。 「向榆?传闻竟是真的,你怎么会嫁给他!」 出现在眼前的,恰是她心心念念多日的人。 -------------------- 觉得这样改一下更好,强行加一点修罗场。 小江这不就赶来了嘻嘻 第44章 谁寄锦书(三) 刚刚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故人重逢的喜悦,很快就被面前寒冰似的景象扼住。 祝向榆不动声色地挪开寸步,仍是面向梁郁打趣道:「夫君,不是说好了万无一失,旁人都不会知晓我的身份吗?怎么听着都传开了呀?」 「想来是有长舌的下人罢了。」梁郁寒着脸,醉醺醺地打量着江予淮。 他大概是奔波着赶来的,白净的脸上挂满了汗水,当下惊愕地顿在阴影中,满是痛心地望着她。他薄薄的唇翕动着,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死一般的对峙和静寂。 只有陆时微可以听到她内心铺天盖地的唿喊声:快走啊!别再停留了! 她的情绪变动勐烈异常,陆时微几近生出眩晕之感,预见她最后做出的刚烈之举,是完完全全的玉石俱焚的做法。 也许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新郎久未露面,已有奴僕陆陆续续探过来找寻,尽数打发走后她急切地勾住梁郁的脖颈,压低声音说:「夫君,我有话要同你说,你且靠过来些。」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摄人心魄,梁郁得意地朝着失魂落魄的江予淮扬眉一笑,乖顺地贴近她,调笑道:「什么事急着现在说?还有漫漫长夜啊......」 乍见亲昵,他摇晃着后退几步,渐渐走到了她目不能及的地方。 狼狈的身影堪堪消失,她娇美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笑容,道:「谈谈送你上路,提头去向我爹谢罪。」 而后她衣袖间极速甩出的针尖利落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是她好不容易苦求着易三教授的暗器,一练两三年。 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而梁郁不曾说完的,湮没在血腥里的一句话是,向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她上前捏起梁郁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他喉咙上的血点,确信他必死无疑,方才心满意足地拖起他。 宽大的衣袖为掩,她吃力地扶住梁郁,慢慢地移出了角落,同候在外边的僕人吩咐:「夫君他不胜酒力,已是醉了,他刚才说公公和婆婆还要同我们交代几句,你带我去吧。」 僕人虽是疑惑,但又挑不出话中错处,另寻他人安顿了梁郁,引着她去了厢房。 夜色已深,她走在小径上,微笑着抽出了藏匿腰间多时的长枪和匕首。 而后是血染里屋。 「救命啊!杀人了!少爷死了!」尖锐的惊叫声如雷声般炸开,宾客四散逃开,终于反应过来的家僕们手握兵器,紧张地将屋子团团围住。 一门之隔,她快意地大笑出声,拔高声音说:「你们都听好,我叫祝向榆,是雍州将军祝显的女儿。同羌人一战,祝家无半分愧对家国之举,梁家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偷走城防图,迟迟不允援兵。」 「不过你们不信也无妨,反正梁家该杀的人,我都杀了,甚慰我心啊。」她自顾自地长嘆一声,抹去了刀身上的血迹。 梁郁大错特错,以为天下女子都是只谈风月的菟丝花,只消娶进门来,就会心悦诚服地爱他。 他错认了她的脾性,血海深仇,至死方休。 话毕,她大力推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江予淮,他完完全全地挡住了她的身形,轻轻地说:「向榆,这些日子里,你太辛苦了。」 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剑,大有和她同生共死之意。 梁家失了主心骨,也没人认得江予淮,况且京都非富即贵的人颇多,众人都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权贵,居然一时不知如何举措。 然而官兵来得飞快,在外围高声喝道:「上头有令,如有反抗,杀无赦!祝氏向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她本就没打算在新婚之夜活下去。 祝向榆暗骂他不计后果,电光火石间,高举起刀横在他的脖子前,唿喊道:「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官职啊?也不知杀了要不要紧,你们要是再敢上前,我立马杀了他。」 话音刚落,她贴在他耳边,嘴唇几乎是亲吻着他的耳垂,呢喃道:「小江哥哥,你活下去吧,不要再想着我了。」 而后将他一把推开。 官兵以为她再度行兇,齐齐放箭。 感官相连,她是在极度的疼痛中死去的。 是该回到几百年后的现实中了吗?盼了离开许久的陆时微竟有些依依不捨。 然而幻境并没有随着主角的死而结束,她很快再度拥有了意识。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祝向榆万箭穿心的死状。 她还不太能习惯自己脱离了原本的身躯,后知后觉地想着是又附身到谁的身上了?难不成是哪个不起眼的僕人? 但奇怪的是,她丝毫不能感知到自己的实体存在,如一缕幽魂般飘飘荡荡,没有半点可控的地方。 但知觉尚存,她察觉到阵阵的痛彻心扉。 「大哥,你跑来梁家做什么?祝小姐闹出了这么大的杀人兇案,即使是有昔年旧情,你也不能急着贴上去吧。幸好官兵来得快,否则呀,你是想陪同她反吗?」 喋喋不休在说话的人是江衍之。 如此说来,她所处的位置,是在江予淮的身边吗? 忽然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嘆气,只能听到他熟悉的嗓音响起,带着些许的沙哑问:「你跟踪我?官兵也是你引来的?为什么?」 江衍之怪异地笑起来,诚实地回答:「是我啊,大概是因为我见不得你们再续前缘吧。再说了,祝向榆再活下去,对我江家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大哥,你闭着眼做什么?不敢看她死了的样子?」 「要我说啊,她这嘴巴说出口的话太难听,还是不会说话了好看些……」打断他说下去的是一个脆响的巴掌,她也跟着重获光明,江衍之被重重地打翻在地,捂着半边面孔还笑得起劲。 她突如其来地觉得,她是活在了江予淮的眼睛里。 但江予淮没能如她所愿地从这桩案子里摘出去,因为一句证词:「祝向榆和江予淮在雍州同窗读书,早生情意,一定是情杀。他们二人共谋杀了梁郁及其家人。」 于是新科状元锒铛入狱。 生既无欢,本来他想着认罪了事也未尝不可。 但祝向榆生前的小丫鬟豆蔻千辛万苦地赶来狱中劝说。 「江公子,你得活下去啊。我家老爷被害殉国,小姐身死,我虽活着,但终究人微言轻。你读过那么多书,只有你能脱罪后,才会有人愿意为小姐平反,这般冤情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虽然祝向榆赴死前,有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但那日在场的人又怎会大肆传扬她的话,祝家到底还是蒙冤的。 豆蔻原本饱满娇俏的一张脸上满是尘灰,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多日,而她眼前的江予淮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已是失了希望。 读过那么多的经史典籍,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力挽狂澜已然颠倒的是非黑白。 「豆蔻,向榆的尸骨可有留着?」在豆蔻以为他不会再有所回应的时候,他慢吞吞地开了口。 她急急地回答:「我偷偷去挖出来了,好生安葬了。」 但豆蔻没有敢告诉他的是,尸骨并不是完整的。 「我和祝姑娘昔年旧识,前来祝新婚。不是我杀的人,我只是个读书人。」 梁家喜事,新婚夫妇横死,家中主事人被杀,所有知情人都把严了嘴。这桩事惊动了天子,听闻和新科进士扯上干系,要求七日内查清。 这样的话,这般陈情,江予淮说了一遍又一遍,谁来审他,他都是这样回答。 很快府衙的人就失了耐心,从一遍遍问话变成了一次次杖刑,从背到小腿,无一疏漏。江予淮平日里惟有读书高,先前奋力恶补的武艺,在科考的重压下荒废许久,眼下身子骨柔弱得很。 但祝向榆活生生死在他面前,又有天大的冤屈,他硬是撑住了一口气,咬死不松口,不愿画押。 她让他活下去,那他就得还祝家一个清白。 他在大牢里反反覆覆地发烧,整个都瘦得没了人形,过后三天,许是案子始终没有进展,也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 当日梁府中来往人流如织,下人被祝向榆刻意支走,都在前厅奔忙,一方角落无人把守,无人眼见他们二人合谋杀人。 府尹认定了他是共谋者,下令将他十根手指的指甲盖一个个剥落,他痛得几乎晕过去也不松口。 疼痛加身,他奇异地想起年少时课堂上过大的辩题,称得上可笑。 他们都做不了匡扶大厦的人,反倒死于滚滚洪流之下。 「惟愿向榆,此生顺遂。」他又回想起在寺庙里,他再三叩首,赤诚许下的心愿,也是反反覆覆地念了许多遍。 难道是菩萨厌烦他的啰嗦,才没有能保佑她平安?他的向榆,向来美好热烈地盛放,竟会落得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他不甘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求神拜佛,你是不是真读书读傻了?」一个细细的嗓音响起,不见其人。 「你是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那声音极具蛊惑地引诱:「你与我立下血契,我们共享这具躯体。为人诸多苦楚,与我共修鬼道,不好吗?」 -------------------- 终于!!回忆就快结束了!!!没想到会写噶多的来着。 第45章 巧取豪夺 狱中凄冷,已是十足悲惨的境地,江予淮竟还被恶鬼缠上了。 他颓败地问面前缥缈的影子:「成了鬼,我就可以为她翻案了吗?」 鬼影愉悦地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自然可以。你还可以杀了所有害过你们的人,甚至是王。」 他没能立刻下定决心,将身体献给恶鬼。 匆忙间他与家人见了一面,母亲见他受如此牢狱之苦,哭成泪人,父亲因雍州一事,也无法明着为他走动。 梁府血案备受瞩目,官府再三施压,他死不认罪。 江府,一片愁云惨澹。 「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他怎么会敢杀人啊!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江母连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已哭得半瞎。 江父亦是一副愁云惨澹的模样,嘆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梁家势大,可是京中谁会知道予淮和祝小姐相熟,怎么会有那句证词呢……」 爱子心切的江母自然不会放弃救儿子的机会,她也不知是受了谁的鼓舞,孤身一人跑去府衙外击鼓鸣冤,上达天听,总要想想办法的。 但是她再也没有回过家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字字句句掩埋于无尽的黑夜里。 只有一句没有实证的证词,江予淮又确实没动手,以至官府也无法推进案件,只得搁置。 他在狱中写了很多封诉状,都如石沉大海,写到第三十五封时,他等来了母亲的死讯。 陆时微没有半点自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枯瘦的手不停地写,有时甚至是血书写就。 她依旧没能琢磨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江予淮的眼睛分明好好的,她如何能寄生其中? 那时距离江夫人音讯全无,已经过去半年之久。 而他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已达一年。在得知噩耗的夜里,他近乎疯癫地撞上了墙,留有一道深深的血红色印记。 江父又来看过他一回,告诉他祝家的事情尚无转圜的余地,而雍州城破仍是帝王的禁忌,无人敢提及。 「予淮,是爹没用,眼下人人自危,唯恐受波及。我现在没了官职,在京城度日很艰难,你母亲也出了事,都说我们家是天降灾星……」 他眼中燃起的希望一点点湮灭,呢喃着问:「那您这次是来……?」 「耽搁了太久,我们要搬离京城了。予淮,活着总是能有希望的。」江父垂着眼眉,不敢看他的眼睛。 其余的江予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他爹是来通知他,从此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可江衍之......」他本想说,他入狱和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脱不了干系,但转念想到他爹只有两个儿子,想来说了也无甚用处。 倘若不能报仇,他此生大抵是不能瞑目的。 于是他在粗粝的墙面上割破了手指,用殷红的血迹在地上慢慢地画了一个简易的阵法,是他从昔日抄录的《神仙传》里看到的奇异术法。 时至今日他终于承认,祝向榆在看书一途虽是不务正业,但也是很有品味的。 《神仙传》被列入禁书,非但是因为有关修仙求长生的术法不能为百姓所知,还因其中记载了几个鬼道术法。虽不知是真是假,会否反噬,他全不在意。 「鬼先生,只要您助我诛杀仇敌,我便将身体献给你、供养你。」所言虔诚,他叩拜时的姿势,和在庙中拜佛时,别无二致。 一年前找上他的尖利声音响起,嘻嘻笑道:「年轻人,你终于想通啦。我可等了你好久了!」 由恶鬼入体后,一人一鬼尚不习惯,魂体缥缈不清,江予淮便大摇大摆地迈出了府衙,循着气息找到了迁居幽州的江府。 他径直寻到了江衍之,他的庶弟一如既往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一个影子便已辨认出他,强笑着问:「大哥?你这幅尊容,是鬼还是人?」 「是杀你的人。」他答得漠然,恶狠狠揪住江衍之的心脏,寒声问:「官兵是你引来的,你对向榆的仇恨从何而来?」 江衍之竟是嘻嘻笑起来:「她可恨啊!我恨她趾高气扬,恨她不正眼看我,更恨她爱你!」语调倏地拔得极高,他怨毒地瞪大眼说: 「凭什么你能拥有这么多?你我有何不同?只因我母亲卑贱?不过啊,还好你没能娶到她,你说说,做她的夫君,会被她杀啊!多恐怖,毒妇也!」 江予淮的眼眸发红,几乎沁出血色。 大婚当日的祝向榆是沁着毒液的娇艷花朵,仍是他此生最为珍视之人。 他不容许旁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玷污。 不再遏制恶鬼的冲动,他几乎失了神智,将江衍之的心脏直接扯出吞吃。 再次清醒时,他惊觉自己身体的虚影变得清晰了许多,他这才明白恶鬼的生存之道,是靠吃活人修炼。 除却江衍之,他又一一寻觅仇敌,从端坐高堂上的操盘者,再到和梁家里应外合的羌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他如是说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他从前是个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如今墨黑的发纷飞,漆黑的瞳孔大得出奇,脸色泛出诡异的白,活脱脱是恶鬼降临世间的样子。 大仇得报,此间事了。但恶鬼沾了血腥,胃口大开,又操控他连着吞吃几人。 鬼魂积蓄的力量霸道无比,江予淮是还活着,但与死了没有两样,是一具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乍见此景,陆时微恨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奋力拉住他自毁的举动。 她想穿过百年的光阴拥住他,可她也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无法触及他的衣袖。 假如当时能有一个人来拦住他,也许就不会有踽踽独行尘世几百年的山鬼江予淮了。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袭来,她只觉心脏跳动得剧烈,连带着她的神经都突突得挣扎起来,如一只勐兽在冲撞她的心脏,在一遍遍冲击她灵魂的深处,她莫名得有无限的流泪的冲动。 他全力抗拒与恶鬼彻底融合,唯恐自己的神智全失,难得他心志坚毅,恶鬼也就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操纵他行兇。 一人一鬼互相牵制,一事无成。 她不知道江予淮最终是如何摆脱了这一缠身恶鬼的,在他一次次的痛苦挣扎间,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如同永远堕入无边的黑夜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山巅的小屋里。 但面前所见的画面,令她大为惊恐,面前的江予淮狼狈不堪,被几根笨重的锁链重重地束缚在木架上,插翅难飞。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是弹指一挥就能操纵数千条锁链吗? 外界暮霭沉沉,屋内燃着幽幽的烛火,忽明忽灭,除此之外再无一星半点光亮照入。 她仍是没有自己的肢体,大约只有灵魂附身于一个走动的身体。 入目是两根最粗重的锁链,由骨头做成,坚固异常,贯穿了他的琵琶骨。 有一个脚步声渐渐靠近,所有锁链骤然收紧,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痕迹,他浑浑噩噩地醒来,哀叫一声,琵琶骨上的洞口又磨得深了些。 他身上素白的长衫破烂成条,几难蔽体,其上沾染着斑斑血迹,已然难看出原本的颜色,至于衣服上的锦绣暗纹更是不可分辨。 「今日感觉如何呀?」这声音清脆又熟悉,是陆时微自己的嗓音! 她附身到她自己身上,她还绑了江予淮? 从江予淮的角度看来,来人正是与陆时微一般无二的样貌,偏生作出从不出现在她脸上的天真无辜的情状,探出白皙的手指抚上最深的伤口处,饶有趣味地用力摁住。 他果然咬紧牙关,浮现痛苦神色,但不再吭声。 对面的少女半眯起眼睛,大约是对这样的反应极为满意,笑眯眯地关怀着问:「予淮,很痛吗?其实我很怕你疼呢,都叫它们乖乖的,可我现在还很难控制好锁链。」 说到末尾时,她又委屈起来,泪眼盈盈地解释。 冷汗涔涔,江予淮痛得生出眩晕来,被这一番话激得倍感噁心,说出的话仍然是恶声恶气的:「你别用她的脸和我说话!恶不噁心?」 「你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否则纸人其实可以改换容貌吧,你为什么照着她的模样做纸人?」她的话语急促,转而又娇娇地说: 「我也是小纸人,我也想描眉画眼,就画成她的样子吧,好不好?她一点都不听话,时不时就惹出麻烦。我可就不一样啦,只想永永远远都陪着你。」 说话间,她俯下身子,无限依恋地将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他,话语情真意切。 不只是江予淮遍体生寒,毛骨悚然,感觉到两人贴得极近的陆时微亦是惶然,这个场景,是不是过于刺激了? 过往祝向榆和他都很少如此亲密啊!她是不是被什么妖怪上身了?可她自己不就是只妖吗? 江予淮本就不是爱费口舌的人,更不爱和疯子说话,当即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她,是被困住的她,是真正的她啊,你还是不能接受吗?」 他半掀眼皮,兴致缺缺,显然没被她的一番真情诉说所打动,冷冷问:「你捆着我究竟想做什么?杀又杀不了我,每日练习使锁链的本事?」 「人人都说山神祭祀是娶妻,予淮,我们是不是还缺了一场真正的洞房花烛?不如就明日吧?」 第46章 洞房花烛 提及洞房花烛四个字,纸人陆时微大大地咧开嘴角,已经咯咯地欢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些无比憧憬的美事。 「你皱着张脸做什么?你是只山鬼,我是个纸人,我们都是没有心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天作之合呀?」 江予淮忽地睁开眼睛,眸光发亮地盯住她,似是自言自语般诉说:「我非草木,孰能无心?你既无心,又无情意,何苦拿我寻开心?」 纸人蹲在他身前,撑着纤巧的下巴,不为所动。他盯住她看了许久,慢慢说:「你已经能以妄念存世,就别再困住时微了。」 她惊异地挑起眉,哼笑一声:「居然被你发现啦?不好哦,我不想让她出来。你若是心里不愿意,你就想着,我们是三个人一同长相厮守啊,不也美满?」 灵魂被禁锢住的陆时微欲哭无泪,这傀儡究竟是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 按着江予淮的说法,傀儡现世,是因为携了她的妄念,她平日里真的有在打算和他白头偕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想来是那纸人处事经验不足有所误会,她曾经说过的相守之言,都是她为了解开心结故意说出哄骗他的,岂能当真。 况且这些话她都要听不下去了,更不用说遭受直白羞辱的山鬼。 定睛一看,果然已是白眼翻上天的姿态。 一日太赶,尚被捆住的新郎得到通知,五日后再举行婚宴。 即使百般尝试,陆时微都使不上力,只觉浑身上下都被锁住,连一点点自身的灵力波动都无法感受到,甚至她一离开这房间就被迫昏睡,无知无觉。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提前体会了些死后的感觉。 每每伴着纸人轻盈的脚步去探望他时,只觉他一日更比一日显出颓败的情状。 大约是人皮娇嫩得很,这几日缺了精心的养护,渐有些皲裂。 和她同有爱美之心的傀儡火眼金睛,第三日便察觉他的异状。 她信步走来,掏出一只画笔,笑逐颜开地举着问:「予淮,你想不想要用用它呀?我记得这东西好生神奇,我若像苏婆婆一样替你画上,你是不是就又能和从前一样好看?」 苏婆婆为他补色,是山林中初遇纪轻舟后的事情。 他冷笑着反问:「你是觉得我现在太过丑陋?那挺好的,就保持这样吧。」 「不丑不丑,依我看,你在相貌上得天独厚,比沈临熙那厮长得貌美甚多。」 纸人转动着画笔,说得漫不经心,「也不知陆时微是什么眼光,不过她那般爱看美人,应当也是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忍下骨缝里的剧痛,挺直嵴梁骨问:「你怎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傀儡术还能有这等用处?」 纸人却卖起关子来,兴致盎然地说:「你让我画一画你的脸,我便告诉你些你想知道的。成婚在即,你也不能破破烂烂的吧,应当体面一些的。」 这么会谈条件,还真是和她的利己本心如出一辙。 已然知晓他最爱容颜,便偏要踩住他的痛点,试探他能让步几寸。 「好。」他咬紧了牙,艰难地答应。 下一瞬,冰凉的手指贴上他的肌肤,纸人漆黑的眼珠里满是痴迷,如同在欣赏绝世的画卷。 她割开手指,渗出丝丝黑色的墨迹,她嘻嘻一笑:「过往是你画我,如今我也能画你,我们脸上流动着同样的墨水,真是有趣啊。」 话语轻佻,动作却是格外轻柔,她小心翼翼地画着他远山般的长眉,反覆地填补上色,再至脸颊的斑驳处。 两人亲密,江予淮失血早就过多,本该也是寒凉的皮肤,奇异地一寸寸地滚烫起来。 她耐心地补了一半,移开些距离端详一阵,轻声说:「真好看啊。」 他却不领情:「可以说了?」 「傀儡术施行日久,可生出心智,只得一缕魂亦可活。」她一下子泄气般甩开笔,说出自己的由来。 为躲避沈临熙的追杀,陆时微那时以身入傀儡受了反噬,大抵从那时候起,傀儡就日渐攫取她的心智和神思。 纸人幻化出一面镜子,照向江予淮,强逼着他多看几眼,半张脸俊逸风流,另外半张有道道裂痕,触目惊心。 她虚虚拂过他半边完好的面颊,念叨着说:「这是你本来的模样,如果是我,我也捨不得把这具身体让给恶鬼。」 「你还画不画?不画就别碰我。」他面色犹红,硬是扭过头。 「画,自然要画,我的夫君是最好看的。」她美滋滋感慨完,又酸熘熘地说:「你真这么喜欢陆时微啊?只是靠近些就脸红,那成婚夜,你我同床共枕,你会如何?」 听到全程对话的陆时微已经羞耻得快要昏过去了。 这只傀儡,好像是学到了不少她看的霸道仙君话本的话术。 但居然有点想听听他的回答是怎么回事? 然而此时的山鬼守住气节,再度沉默不语,只是肩上完好的布料,「咕噜」一声,破开数个小洞。 后日,纸人兴沖沖地把清净的屋子里布置得一派红火,红烛窗花一应俱全,氛围甚是红火。 来给江予淮送喜服前,她已经穿上嫁衣,先在门口角落的铜镜前自赏。 铜镜摆放的位置玄妙,是他看不到的地方。 镜中人红衣乌髮,身形纤细,随着她扭来扭去细看,陆时微也跟着看了许久,竟突如其来地觉得,那人影,和幻境中穿着火红嫁衣的祝向榆,很是神似。 分明是在看自己的脸,越看越觉不对劲。 但她心中的古怪感,不能影响极为满意的傀儡分毫,她兴高采烈地摸出一大壶酒,极快地喝了个底朝天。 「予淮,你看我,前几日是考虑得太不周到了。你的衣服上好多的血,还都破了,是不是该替你换件衣裳?」赤红的颜色飘近,嗓音里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乍一见到这扎眼的红色,久不动弹的江予淮勐地一震,几乎是立刻就想伸出手试图触摸。 但刚有动作,他身上紧缠的锁链随之扣紧,严丝合缝地把他固定在架上,逸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呀,说着不喜欢,原来见到我这么激动吗?」纸人连忙蹭蹭几步小跑着靠近他问道,面色红润异常。 她连眼角眉梢都氤氲着淡淡的粉色,凑得离他极近,唿吸间夹杂着甜甜的果香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你饮酒了?」他避无可避,脖子扭得要成直角,问道。 「不论在天上人间,即使是于精怪鬼类而言,成亲都该是一桩大喜事吧?我自然是要痛饮几杯了。」纸人手指轻点,掌心浮出两只酒樽,她松开半边桎梏,邀请道:「我们可以饮交杯酒。」 他偏过头不动,蹦出一句:「婚期不该是明日吗?」 纸人耐心不佳,幻化出利爪勾住他的下巴,使足了气力慢慢地掰正,恶狠狠地说:「我定的日子,提前一天又如何?」 「不能如何。你这么不放心我?成亲都要捆着我?」他倒是软了语气,循循善诱着再问。 「要的。」她反应有些迟钝,但还是坚决:「不是被我捉到你力弱,你不就跑了吗?」 復又陷入沉默,她仍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一番,调笑着说:「这样吧,今夜欢喜,我放她出来和你叙叙话吧,但她似乎不胜酒力,已经醉了。」 话音刚落,纸人僵直了一瞬,而后神色骤变,茫然地大睁着眼,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惊恐道:「我怎么能动了?天啊,你们已经成婚了?」 江予淮面色不虞,将信将疑地说:「你这傀儡,还想演什么把戏?」 她并不睬他,上下其手摸索几下,见他今日衣衫更是不整,犹犹豫豫地说:你......你是不是被那玩意霸王硬上弓了?你有没有从了她啊?」 他用能活动的右手拽住她不安分的手,喜道:「时微,真的是你?不是傀儡了吗?」 「不是你把我做成傀儡的吗!真的太恐怖了,只能看不能动的,它凭什么能把我困住啊!人家才不想永远做傀儡呢!」她的话语声竟是万分委屈,揪住他的衣角就抹起泪来。 他的衣服早就碎成一条条的,也亏得她能下得去手。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教你的静心诀?宁心静气,或许能冲破桎梏。」他急切道,殷殷期盼地看着她:「时微,这回还是要等你救我了。」 但被给予厚望的陆时微忽然扭动得像条毛毛虫,许是受不住酒劲,一个劲地拱他的脖子,他受不住痒,又挪不开。 「她等下会不会摸你啊?就话本里写的那种,不仅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不行,我等了这么久,得让我先来!」她险些掀翻他,在他衣领上扒拉了两下,他立即柔柔弱弱地向后歪倒,连带着她靠入怀里。 他的心跳动得极快,他可不是无心之人。 但他仍是硬撑着:「不可以。你不清醒。」 「你是想和那东西做这些事?再回绝我,我就要亲你了。」 她不管不顾,一把扯散了他的衣服。 -------------------- 借傀儡的嘴说出好多潜藏的小心思,嘻嘻。 时微硬气.占有欲发作.jpg 第47章 缱绻情丝 衣襟松散,连带着江予淮僵硬的神色松动,他艰涩地吞了吞口水,含混地问:「时微,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被问话者正执着于将手掌贴上他露出的皮肤,轻轻柔柔地在伤口处摩挲几下,疑惑地咕哝:「为什么修不好了呢……看着就好痛啊,你怎么现在都不叫疼的?」 「你别乱动……」他被挠得发痒,只勉强强忍一会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又想去捉住她作怪的手。 不料见他挣扎,陆时微以为弄疼了他,周身灵光大现,尽数笼罩在他血迹未干的琵琶骨上,一时失了痛感。 趁他愣神,她干脆利落地伏身抽出残余的锁链,勐地将他按到在地。 分明是梦寐以求的逃脱枷锁,但他竟比方才被束缚住大半身体时,更没了气力动弹,颇有些任君採撷的意味。 温热的气息在下个瞬间扑面而来,柔软的唇印在他冰凉的唇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几乎以为是恍惚间出了幻觉。 她并不会亲吻,只照本宣科般干巴巴地贴住他,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 尝试着蠕动几下后却不得回应,她没趣地退开,嘟嘟囔囔地埋怨:「都说了不要拒绝我!我的嘴真的会亲人的!」 静默的空气里响起一声悠长的嘆息,带着溢于言表的笑意。 尚未来得及挪开远些,陆时微的后脑勺突然被牢牢桎梏住,无骨般躺倒多时的男人反客为主,支起身义无反顾地拥住她。 细细密密又湿润的吻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最后才是攫取饱满的红唇。 两人目光迷离,唿吸渐渐急促起来,烛火黯淡,打下昏黄的光晕。他贪婪地掠夺着她的气息,潮流涌动,几乎淹没了唿吸。 如火焰燃烧般炽热的交缠,于荒芜空荡的山巅,为寂寂夜色添上妩媚的亮色。 「唔——」 江予淮已经攻城略地,终于捨得放开她,餍足地舒展着胳膊,经过反覆的拉扯之后,他的衣服更难蔽体。 理智未能回笼,陆时微有些呆呆地瞧着他,摸了摸嘴唇,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一点都不会,你这么会啊?看了多少带颜色的话本啊?」 他迟缓的脑袋好不容易才能理解她话中的问题,他哭笑不得地答道:「胡说八道,我无师自通罢了。」 她愣愣地「哦」了一声,而后惊异地瞪大眼说:「刚刚不是已经补了一半裂纹了吗?怎么又全焦了?呀,你好像要煳了,该不会是发热了吧?」 注意到她探寻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把衣服捏紧了些,低垂着眼眉,无比笃定地说:「不会的,我只是因为太高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他的喜悦通常是淡淡的,即便是大笑,也不入眼底。但她见过他真心欢喜的模样,是和倾心所爱的人相处的时时刻刻流露的神情。 「有和祝向榆在一起时那样高兴吗?虽然你们都不曾亲吻过。」鬼使神差的,她吐露出了深埋心底的疑问。 原本尚是温存的氛围瞬时瓦解,她眼睁睁看着江予淮的面孔一听到这个名字时便惨白惶然,满是惊愕,他踌躇一会才开口:「时微,你都知道我以前的事了?但你不明白……」 怎么听起来,他并没有在幻境中的记忆呢?可他能在灯会上做出傀儡糖人,明明是认出了她。 「我知道的,你总觉得我不明白,我这么聪明的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真的还没能醒酒,哼哼唧唧地手脚并用扒住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惆怅地说: 「我要是能早托生几百年认识你该有多好,你的心里就没有旁人了,你也不至于念念不忘得不去投胎吧,还变得这么在意外表。」 说话间,她的指尖光华流转,在他面颊的裂痕上细细地抹过。奇异的是,此时细润的灵力起了作用,缓缓地平復了伤痕。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哀求般询问:「你是很在意我的过往吗?那你为什么会吻我?只是因为酒醉吗?但我不能只把它当成大梦一场……」 「我......」话未尽,陆时微挣扎着蹙紧眉头,神色大变,又变为一张巧笑倩兮的脸庞:「啊,给了好多时间啦,但我是不是打断你们叙话了?怎的还弄成这样衣衫不整啊?」 幸好这纸人不是十足卑劣,倒也不屑于遮掩变故,捂着嘴轻笑道: 「我听她提到了祝向榆,其实你的过往都是死去的了,有什么可在意的,她可真是想不明白。不过你放心,我不介意往事,你心里有谁并不重要,我更想要眼下的所有。」 他森然地注视着她:「可我不想要你。你把完整的时微还给我。」 「你怎么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呀?让你们亲近一番,你还想得寸进尺?」纸人勃然大怒,衣袍一挥,直挺挺把喜服噼头盖脸遮在他身上,威吓道:「是要我再捆着你行拜堂吗?」 她出手攥住他的脖子,怪声怪气地说:「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凭什么傀儡就得依附于主人呢?你也得臣服于我啊。」 江予淮涨得脸色通红,但许是得了喘息之机,起初纵使没有锁链,也使不出半点灵力的他周身浮动着幽绿色的微光,重重叠叠地交织。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似是有双巨大的眼睛徐徐张开,空洞地看向傀儡。 她如被灼烧般甩开手,几根雪白的手指化为灰烬,她惊恐地大叫:「这是什么眼睛——你怎么会有——」 在惊叫声中,她纷纷扬扬地成了碎屑。 最后落在地上的,仍是那张他画成的像。 只是他特地空出的眼睛,其上有了漆黑的墨点。又是眼睛,再度现世的一双眼。 画像上的人生得精緻,他沉醉地抚摸着,而后吟唱般祷告:「回来吧,时微。」 神智归位时,陆时微重新拥有分离许久的躯体,她正和山鬼紧紧地相拥在一处,仿佛永不会分离的爱侣。 匆匆分别,被打断的话语,她大脑里一片乱麻,纸人的游魂和记忆重归于她,反反覆覆地忆起些面红耳赤的桥段。 为什么会吻他?当然是因为酒醉未醒! 奈何是她主动,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半句谴责的话来。 「时微,你还记得先前的事吗?我其实……」江予淮穿着喜服,这喜气洋洋的颜色落在她眼里扎眼得很,不及听他说完,她一跃而起,急急地掩面说: 「我脑子好像有点坏了,还记得些幻境里的事,就是祝向榆的故事,我可能是陷在她的情感里了。太头疼了,我去睡了,改日再说!」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语。 因为她字字清晰地说,自己只是还陷于前尘往事的黄粱一梦中,代入了向榆的角色,而不是因为对他有情。 他有什么资格去渴求一个答案? 扬起的嘴角立刻垂下一个弧度,满是失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陆时微在寒凉的风里奔跑了半晌,才堪堪降下温来,刚钻进熟悉的屋里,只听见一个嘹亮的声音突兀地炸开: 「天啊,陆时微你都做了些什么?为了超度这鬼你付出了多少?有碍观瞻啊!你在坏我修行!」 是一同消失的小明! 离开他多日,歷经坎坷,她眼下反倒是怒火甚于思念,忿忿道:「你为什么会消失这么久!还好意思说我阻碍你?我差点都回不来了!」 「你们俩被卷进镜子里了,我根本进不去啊,在外面飘零了好久,一直在等你呢。」小明讪讪地回答,又盘问道: 「那镜子很奇怪,有非常强大的神识护着,不像是那鬼能设下的手笔。我都不能看到你在镜中的记忆,你见到谁了?」 「我在镜子里的身份,是他前世喜欢的人,叫祝向榆,是雍州城几百年前将军的女儿。」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还是能被她附体的人最为要紧。 小明啧啧两声说:「我又不是阎王爷,记不得上过生死簿的人的前世今生。但照你这么说,她应当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那能是什么人?她在里面死得好惨。」她愁眉不展,头痛欲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小明起了兴趣,缠着她大致说了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在听到祝向榆身死后,幻境并未立即崩塌后,连连追问:「然后呢?她肯定没去地府!」 她最爱看平时老神在在的系统着急,故意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在幻境里我的眼睛看不见死气。但后来我好像活在了江予淮的眼睛里,一直走到他为人的尽头才离开。」 起先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幻境是伴随江予淮的执念而生,事到如今,她也跟着怀疑起祝向榆的身份来,指不定是什么神仙歷劫也未可知。 小明没有立刻说话,反常地沉默了好久。 直到她等得快要打瞌睡时,他才很是不确定地开口说:「我有一个猜想,可能祝向榆的灵魂,真的住在他的眼睛里。」 这句话把她的瞌睡都吓没了,结结巴巴地问:「灵魂怎么能在眼睛里?这什么东西?」 小明高深莫测地说:「灵魂是一双眼睛,不就可以了?」 -------------------- 打卡第一次亲亲,写出来啦! 小江有一种,被吃干抹净弃置的感觉。(不是) 第48章 问心有愧 以眼承载灵魂? 话是能囫囵听懂的,但其中蕴含的深意,陆时微不能完全明白。 不过系统也没有打算贴心地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只执着于自己的分析中:「眼睛很特别的神仙?我得想想都有谁……啧,该死,下界太久,忘差不多了。」 她没有应和,反倒是想起什么似的,催动灵力在体内翻来覆去地探寻一番。 不见了。 「小明,我感觉不到谢裊的存在了。」她已翻找了多次,说得有些磕磕巴巴。 「怎么会?她不是一直在沉睡吗?」小明的话语声亦是困惑,他闭上嘴探查,而后同样不知所措地说: 「真的连一缕魂都没有了......你入幻象,尘世里只过去了十日,沈临熙并无异动,应该没被打死啊,她的执念竟散了?」 他话锋一转,煞有介事地说:「或许,你经歷的幻境中有沈临熙?」 在幻象里从十来岁的稚嫩小孩一直长成二十余岁的女将,十多年的人生不论是长度还是惊心动魄的程度,都快赶上她活的两辈子了。 再听小明提到沈临熙这个名字时,她不免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说起来还真把他给忘了,那么多仙门长老齐聚都收拾不了他和九罗?」 小明此刻无比的谦虚:「我只知道他跑了,不能附在你身上我能得到的信息太有限了。说起来小道士和那只魅还在苦等你回来呢,不如问他们。」 她沉思片刻,笑说:「好的,等我歇上一晚。但谢裊会不会是滞留人间太久而散去?」 她总是不免担忧,生怕谢裊心愿未了,不能瞑目。 「不会。她能以执念强留,便是坚不可摧的。她是自愿离开的,你无需自责。」小明说得笃定,宽慰道:「她的灵力应当能彻底和你的相融,你试试看。」 听从他的开导,她盘腿而坐,慢慢地感受体内灵力的涌动,是前所未有的澎湃力量。 再睁开眼时,小小的房内银光沖天而起,而骤然虚浮在半空中的,是那面被江予淮吞吃,又将他们带入幻境的古镜。 经此一遭,镜子反而像是得了滋养,竟比最初捡到它时增大了不少,看起来更为完整。 眼下它正闪动着熠熠的光辉,而镜面上悠悠浮现出的,正是一双眼睛。 捡到它时,这眼睛是没有瞳孔的,险些把她吓晕过去。但当下,有漆黑的瞳仁于上,长睫翕动。 她曾无数次在镜中见过,那是祝向榆的眼睛。 幻境果然是她留下的。 祝向榆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甘愿舍下一双眼? 饶是自称见多识广的系统,一时没有半点头绪来回答她的疑问。 但小明不愧是要成大事的,刚捋清江予淮自述心意的事,就火急火燎地催着陆时微明日再下把勐料,顶好顺势解开他的心结,让他魂归去处,她功德圆满。 小明是不会顾忌她心里百转千回的儿女情长的,她藉口疲累煳弄过去,一直睡到翌日天光大亮。 午间,收到她的召唤,纪轻舟携陆小煦急急赶上上来,看着并无异状。 陆时微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大力拧了把小煦圆润的脸蛋,恶声恶气感嘆道:「好好好,我消失得那么突然,你还能吃这么胖,心态很不错。」 小煦委屈巴巴地揉揉脸,她这几日又长高了些,讨好道: 「我可没有,是纪掌门说你们入了虚幻之境,不会有危险。我们除了守住山的入口,不让人守株待兔杀了你们之外,无计可施。」 思虑的确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他们确实差点被傀儡害惨。 但这事也怪不得他们,傀儡生出妄心,瞬息之变,他们远在山下,是不会感应到任何异动的。 她疑惑地问:「纪掌门?他不是知道江予淮的身份后要超度他吗?怎地还愿意帮我们?」她冲着山下探头探脑:「不会是已经集结众仙门,提着剑等我们自投罗网了吧?」 纪轻舟温和笑着摇摇头,一板一眼地说:「师傅不是这样刻板无情的人,他已经回去了。只是时微,你真的打算护着江予淮一直留在人间?他近年来虽没有作恶,但为什么不去投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是她难以回答的问题,她只能勉强地解释:「我也不是护着他,那天的阵势你也看到了,多吓人。」 然而纪轻舟不听她狡辩,原原本本把他师傅的箴言转述。 纪云崖于看人看鬼一途,都颇有心得。只需一眼,便有决断。普通修鬼道者,乃剑走偏锋,灵力易修,寿数漫长。 但江予淮灵力虽充沛,实则是在燃烧本源之力,一颗心经不起经年累月的焚烧,决计不会长存于世。 「你是说,他本来也就快死了?」她有些恍惚,重复一遍又说服自己般说:「怎么会?他那么厉害。」 「不管你做不做,他都命不久矣了,这是真的。只是如果真的以鬼身寿终,极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得轮迴。」小道士长嘆一声,劝说她: 「相处日久,我猜你不是全然为他着迷,他又信任你,你来超度,是最合适的。」 不久于人世,这鬼还真是能硬撑,动不动就使出铺天盖地的法术来,原来是在玩命。 看来确实没有多少时间容许她去谈些儿女情长了。 小煦苦着张脸,踢了踢墙根说:「我刚才看了山鬼住的屋子,时微,他身上的怨气又重了好多。」 面对着两张如出一辙的忧愁面孔,陆时微只得保证说:「我会快些想办法,你们放心吧。」 据他们所言,当日沈临熙和众仙门长老大战一场,凶兽九罗被斩得只剩三颗头,沈临熙见无胜算,垂死挣扎遁逃出城。 之后无论用什么寻踪迹的方法,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忽然想到:「温渺呢?」 提及温渺,纪轻舟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许多,他拧着眉头回答:「那日混战,温渺被人杀了,没找出是谁。」 难怪沈临熙能拼死逃离,斩落彭矫,于他的修行是天大的益处。 当日看守温渺的陆小煦羞愧地解释:「我那个时候一直都捏着她,但后来太乱了,突然她就被捅穿了,我什么都没看清。」 「自然不怪你。」 长谈一番,反让她的心无边无际地下坠,只觉诸事都朝着坏处驶去。 江予淮元气大伤,他又死活不肯让医术最好的纪轻舟替他检查人皮上的伤痕,但凭着陆时微的观察,余下的痕迹都已经深入骨髓,如影随形地烙印在他的鬼魂上。 换而言之,这张皮用不了了。 总是避开他不是个办法,她很快想开。 既然已经在江予淮身上花了不少时间,若能早日促成他入轮迴,她也能早点积满功德,让心心念念的老太婆的今生过得惬意。 「江予淮,我知道你从未放下过祝向榆。机缘巧合经歷她的一世,或许也是一种缘分,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遵循系统的谆谆教导,她来下勐药了。 千年古剎,香火旺盛。 往来行人如织,一个青衣的纤弱身影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祈求,半晌后才爬起来,轻轻巧巧地走出了佛寺。 江予淮很久没有踏足过祝向榆的埋骨之地,他带着帷帽,正站在不远处望着。 面前是数百年未变的寺院,外间是高筑的朱红色墙面,屋檐上雕着精美的屋嵴兽。 祝向榆生前活得恣意潇洒,她虽爱看志怪话本,但不大信鬼神之说,只在为他祈福求科考高中的那段日子,会常去庙中烧香。 他依稀记得做鬼之后,曾有过几回理智全无,想不顾一切冲进寺内陪伴她,但一次次被佛光无情弹开。 最终他硬是用血肉之躯破开一道狭小缝隙,跪在佛前祈求了五日,为她求得一盏长明灯,在诵经声中长眠。 而后他只能无声地远望,隔着重重院墙看她。 「我替你进去看过她了,你真的不能进去吗?」她好声好气地点破两人间微妙的沉默。 山鬼默然,终是摇摇头说:「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 她犹豫再三,仍是按捺不住,试图多盘问些:「时光轮转,她应是早登极乐。你也大仇得报,为什么还要留于世间?按理说,这世上也没有你留恋的事了吧。」 「我不敢再见她。」他说得恳切。 「是为了什么?其实她根本就不怪你。」她回想起祝向榆赴死前的筹谋和决绝,这样心性坚韧的女子,是不会怪他来的太迟的。 江予淮兀自摇摇头,神色悲戚。 又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但陆时微决心今日要问出点东西来,转了话题说:「我出幻境很突然,你后来是怎么从恶鬼那里夺回身体的?」 和她的猜测一般无二,他说:「是我的眼睛。」 恶鬼和江予淮纠缠不休,其实他是没有半分胜算的,但在几乎要被彻底压倒时,他的眼里陡然浮现金光,那恶鬼触及光芒,直接被绞杀得魂飞魄散。 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翻了许许多多的术法集,也无从得知结果。 「有不一样眼睛的人,时微,你也是。」他的目光越过薄薄的纱注视着她,不夹杂审视的意味。 他问:「你可以看见死气,你是为何会天赋异禀?」 -------------------- 时微:做心理谘询师好难,谁来懂我。 小纪:想懂,被患者狠狠拒绝。 小江孤僻.jpg 第49章 秉烛夜谈 她天赋异禀? 这是陆时微未曾设想过的角度,小时候她以为自己能见鬼气,是上天的恶劣玩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年纪稍长些能藉此谋生后,又觉是上苍见她可怜,夺走她的亲情后赏赐她些小计俩。 但如今江予淮认真地问她,她倒是茫然无措起来。 「可能是上天垂怜我们这样一无所有的人?神明的馈赠,于你兴许是认为你活下去比那恶鬼活着更好。」她踌躇着回答,避重就轻。 然而他只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摆正衣冠,朝着佛寺正中的佛像遥遥叩拜,又速度极快地结束所有动作。 他俯下身深深弯折的姿态,令她奇异地联想起前世江予淮和祝向榆去佛寺内祈愿,皆不遂人愿的结局。 她下意识地问:「你拜得这样快,是不是害怕向佛许愿却不得实现?」 说来也是,假如真的世有神明,是否会大发慈悲仔细聆听一只鬼的心愿? 系统细声细气地打击:「当然不会了,好人的愿望都实现不过来,哪有空管这么多?」 「你闭嘴。」她沉浸于颇为压抑的情绪里,自然听不得小明说风凉话。 「是,我问心有愧。」他目光沉沉,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忽觉心悸,快步走出些距离,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那夜缠绵悱恻的吻,连带着浑身的皮肤都滚烫起来。 大抵是真的还没能从雍州一梦中醒来,陆时微心情郁郁,拖着江予淮入了街角酒馆。 秉烛长谈许久,轮番的推杯换盏间,她已是面色绯红昏昏沉沉的模样。 当真是不胜酒力。 她半边脸贴在桌面上,浮夸地深吸一口气,胡乱说:「江予淮啊,我同你说,我这几天好好想过了,发觉我和祝向榆长得就有些像。你别瞪着我,我可不是往脸上贴金啊,我不好看吗?」 见她气唿唿地要坐直,他嘆息着摆摆手以示安抚,等待不着调的下文。 「也许我们做的事也有些像吧,你约莫就喜欢旁人护着你,过往年少时是本事不够,现在强大了也初心不改。」她倒是条理清楚,句句说得明白。 山林遇险,扶风守城,强斩情丝,桩桩件件,恍如昨日。 隔着帷帽下浅薄的纱,她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只觉四周气息骤冷,若她再把脸挪个角度,便会看见他下垂的指尖都用力得发白。 但她像是没心没肺般接着说:「但我不是祝向榆,你看清楚了,我真的不是她。况且,即便这世上有前世今生,我们也不会是同一人。」 她努力想让说出口的话不带着丝毫的酸气,一遍遍的否定,她既不要为人替身,更不要前途未卜的情意。 江予淮几乎要将桌子一角捏碎,他敛起情绪,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 而她竟由悲哀转为怜悯地看向他,坐直身子豪气干云地灌了一壶说:「醒醒吧,从经久不息的梦里醒来吧。」 陆时微是知晓自己的心意的,日久生情,再正常不过了。江予淮是护过她几次,又大梦一场,青梅竹马十载,以至她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少女绮丽遐思。 都无妨,只要说清楚就好,其实最该醒来的人,是她自己。 但伴着柔和的晚风,他的声音亦是细碎的温和:「时微,你想错了。我是喜欢你的,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 他不是个爱说大话的人,他更多时候所做远多于所说。 她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但酒劲很快涌上来,她吃力地撑住下巴,到底是抵不过昏沉,迷濛地趴在桌上。 外界犹是危机四伏,两人间太久没有如此平和的时刻,江予淮蹑手蹑脚地放下酒盏,向着窗外张望一眼。 今夜圆月高悬,夜色深沉,已是子时了。 刚说出大段绝情话语的陆时微正侧趴着,眉头紧皱,面色娇润得如同一朵初开的花,此刻连胡话都不说了,大约已经沉沉睡去。 他刚想伸手拍醒她,堪堪触及肩头时又触电般收回,自顾自续了一盏酒,慢慢地啜饮。 约莫又过去大半个时辰,窗外吹进的风都带着丝丝冷意,他终于慢腾腾地站起身,先是在她周身探了探体温,放下心来后悄声说:「更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语毕又疑心自己犯了自言自语的毛病,这话能说给谁听? 况且这小鸟一向得意自己的原身有丰满羽毛,绝不怕冷。 他无声地嘆了口气,一手提着盏灯笼,另一手正准备将她拦腰捞起时,她忽的睁开了眼睛,嬉皮笑脸地咕哝了几句我还能自己走之类的豪言。 他不得不转为扶住她,极为不信任地上下扫视一番她歪曲的身形。 这酒鬼喝了许多,酒品又不佳,身上时不时流转着火红的光华,极为兴奋地扑腾几下。 江予淮紧随在旁,面色晦暗不明,手却是紧了紧,把她往怀里拉了拉,时不时蹦出一句:「看路。」 一路跌跌撞撞,除却她偶尔非要挣开江予淮,险些跌进小河之外,也算是平安无事。路上默契地无人提起要用灵力回去,荒废好久才回到爬上山。 行至山巅,她禁不住驻足俯视漆黑一片的山下小城,喃喃问:「如今的雍州城里还会有灯会吗?就那种话本里写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醉了竟还会吟诗?」他惊奇地扬眉,轻声道:「你想看吗?只要想,当然可以办灯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灯火……」她又引回幻境,哼哼唧唧地说:「我以为你会不愿意从中醒来的,为什么反倒一次次提醒我,那些事情不是真的?」 她似醒非醒,心里潜藏着一大堆的疑问,说完后又低下头去,手里无意识比划着名问:「那个傀儡糖人,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话语亦是轻轻的,几乎消散在风里:「大概是不敢再承受一回失去,况且那都是假的。但我早告诉过你,只要愿意付出代价,万事可成。」 「什么都能做到?我可以付出啊!我想做的一切,也都可以吗?」她思维跳脱,也不纠结于先前的疑问。 「你是想说杀了沈临熙?」也不知他是怎么立即想到的,保证般许诺:「他辜负你,又伤你至深,我定会除了他。」 沈临熙……一个都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她却是笑嘻嘻地岔开话题,扒着他的臂弯叫嚷:「才不用你帮,你又不知道了吧,其实我是很神秘的呢。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普普通通,只能依附于人哦。」 「我知道。你最厉害了。」他温言哄着,忽然扳正她摇晃的身子,认认真真地说:「我的一生很漫长,我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但我能肯定,我从来没有把你和她混淆过。」 而后江予淮也不允她回话,藉口夜间风大,软磨硬泡把她送回房里。 「妄念纸人消失之后,你不是想跑吗?」他倒了两杯茶水,先试过温度后,正准备餵给嗷嗷待哺的陆时微,举起杯子前又停住,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又心无芥蒂地与我饮酒?」 她本已趴下的脑袋又一下子抬起,眼睛瞪得圆熘熘的看向江予淮,一字一句地说:「啊,哪有这回事?」 「是吗?你想通了?」立刻就是一句惊喜的追问。 「你长得多好看,我最喜欢好看的人。」赞许的话语她信口拈来,说出口后却有些后知后觉地后悔。 过分热切的眼神在一瞬间黯淡,他摸了摸脸上刻骨的伤痕,不再说话,给她餵了杯温温的茶水,便想着走。 方一转身,就觉衣袖被揪住。明明使的气力也不大,只是攥着一小截,他的脚步却是立时停下了,梗着脖子回头张望一眼。 她便乖觉地贴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撒娇般地问:「我是真心实意的,你跑什么?」 表象的美色,江予淮向来看重,他自己也格外珍爱。只是被直白地点破,他却莫名地难受起来。 「时微,你见过好多次我人皮受损变异时的样子,那不好看,你真的没有害怕过吗?再者,你岂会是只爱重表象的人?」 他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回想起几次狼狈样子都被她看见,语气平缓,又夹带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她好容易听明白问题后迟钝地接连点点头:「是挺吓人的。」 他一恼,刚想甩开她紧贴的脑袋,就听见下一句悠悠传来: 「可表象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怕?」好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含煳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都是假的,不怕。而且你对我挺好的,我可是很知恩图报的。」 尾音微微上扬,分明是得意的音调。 他收住想推开的力道,虚虚地抚过她的发顶,无奈地感慨着:「可我很怕被别人看见啊。」 她砸着嘴,顺口接上:「但我都见了多次了,也无甚特别了。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想报恩!」 他一时哑然,被借酒发作的少女揪着不放,终是按着她躺下,又披着夜色离开。 而微弱的月色下,陆时微睁大的眼里是一片清明。 -------------------- 一个前几章故事的小剧场。 【人鬼情未了】专访:山鬼大人,听说前几日你的同居对象对你图谋不轨?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您这魅力不如当年了啊?(挑衅) 江予淮微笑:你误会了,她爱我。 专访:何以见得? 江予淮:她脱我衣服。 专访:严格来说,那其实也不算是她...... 江予淮:她怎么不脱你的呢?妄念怎么不是她了?你胡言乱语!她后来不还是亲我了?! 专访高唿:「她跑了啊——」(挨打) 这两天支原体感染好多,宝宝们注意身体哦。来自鼻子塞塞的作者。 第50章 行缺德事 星月暗淡,寒风凛冽。 一个轻盈的黑衣身影翩然落在佛寺内墙下。 她的一左一右分别立着一傲然昂首的白衣男子和一鬼鬼祟祟的矮小女孩。 那女孩声线压得极低,很是心虚地说:「时微啊,你真的要做这么缺德的事?你别说,刚站到这佛寺里,我已经感觉被佛光普照到了,好怕噢。」 「好怕你还嚷着要跟来?说什么不让来就去找山鬼打小报告?没点原则。」纪轻舟斜睨她一眼,反问得她哑口无言。 「嘿嘿,我这不是......」陆小煦干笑着还想挣扎一二,被陆时微一把揽过捂住嘴,恶声恶气地压迫:「不许吵。你还穿白的,这么招摇?」 「放宽心,有我跟着才不会惹事。」被诘问的纪轻舟不疾不徐地捏了个小结界罩住三人,又开始念经:「时微,我不是要跟来劝阻你的,但此事当真非做不可?」 「万分当真,势在必行。」少女坚定的目光穿过巍峨的殿堂和层层院落,不知落在何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她趁着夜黑风高摸进佛寺,是来偷挖祝向榆的尸骨的,藉以招魂。 本想着孤身一人行动,毕竟是缺德事,唿朋唤友来找骨头也不合理。 可大概是她出门前没看黄历,一推开门就撞见深更半夜蹲在树下啃玉米的陆小煦和躺在树枝上吹风的纪轻舟。 她正想施施然关上门回屋去,小道士慧眼如炬,铁口直断说她着急忙慌的是心里有鬼,穿夜行衣出门定不是准备做好事。 于是在他罗里吧嗦的一番盘问下,她和盘托出,三人狼狈为奸,一起来挖。 近来俗事缠身,她的老本行早就荒废了许多时日,但见鬼问话这一招属实是万分的有用,如今又有充盈的灵力傍身,在术法尚显稚嫩时便成功过以残骸召出亡魂沟通。 只是不知可能已经投胎几百年的魂魄还能不能被找出来,真真是扰人清静。 明知眼下安全,陆小煦还是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小声问:「你有多少把握能招回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无心搭理,撇撇嘴随口胡扯:「有七八分吧。」 缺了这一桩德,她为的是更大的功德。 甚爱严苛要求她的小明只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也不理睬她,假模假样地评价一声「损阴德」了事。 她以一句凉嗖嗖的「我的阴德早被你扣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堵回去。 小煦大着胆子释放出灵力在寺院里探寻一番,苦恼地问:「那要怎么找啊?这佛寺里供奉着好多好多的灵位呢,好像也设了结界吧,我用灵力感知不到什么。」 是该切入正题了。 陆时微不再多言,默默地将手掌割开一个小口,重重地按在心口处,而后闭目宁心静气,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一面小小的碎镜徐徐浮现在三人面前,雀跃的光萦绕镜身忽明忽暗。 光芒散尽后,出现两个血色的大字。 「东南。」 碎镜究竟有什么用途犹未可知,尝试着拿来引路,倒是真的能成。 寺院里没什么夜间值守的僧人,三人一路奔袭,飞快地掠至东南角,眼前端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塔型建筑,流动的金光在夜色里亦是熠熠生辉。 好巧不巧,塔的门口正正站着一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们想躲开时,和尚已经朝着他们招手了。 是个道行高深的老和尚,纪轻舟设的结界在他眼里如无物,怕是早知他们夜访。 他拈着长长的鬍鬚笑道:「老衲在此处等施主好久了。」 陆时微怯懦地左右看了看,丝毫没义气的道士和陆小煦已经退开一米,硬生生将她推在了最前方。 「您是在等我吗?大师你会算命呀?是早猜到我要来取东西?」她面色不改,一如既往地胡扯。 「说得还挺好听,这不就是来偷吗?」小明听得想翻白眼,再三克制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句。 幸好老和尚宽厚只是摇头轻笑,答非所问道:「施主想要的东西,我们已经保管了三百多年了。如今施主能来取走,于彼此而言,都是功德圆满。」 功德?做这种事竟然会是功德! 她疑心老和尚的话里有未尽之语,藏着什么她当下不能明白的事情和谜语,但她有一个天大的优点,那就是不太爱刨根问底。 就从小的谋生经验而言,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若是当下旁人不想说的,那不是时机未到,就是不能听的话。 好奇心太过旺盛且知晓太多秘密的人,是会死得很快的。这是话本里再常见不过的情节。 于是她朝着老和尚真诚地拜了拜,上前两步将地上摆放着的棺材缩小,悉心抱在怀里,才心满意足地说:「我们回去吧。」 这一程容易得超乎寻常。 重归山巅时,已是日出东方。 江予淮的房门虚掩着,她不知不觉就走过去,轻轻一碰就开了门,他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凑得极近地观察面上的伤痕。 听到她靠近的响动,他飞快地戴上帷帽遮住,若无其事般问:「回来了?」 整座山上的一举一动,恐怕都不会逃出他的神识,终归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微微颔首说:「办了点事。」 「好,还顺利吗?」他也不多问。 「很顺利。」她立在原处没有再动,而后商量般问:「江予淮,我上回说想报恩,是真的。你想不想画一张新的皮?」 她勉力绽开一个笑,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轻松些:「你这么多年还没有看腻这张脸啊?你过去这样貌吧,算是清冷矜贵公子型的,但近年啊,城里都更流行桀骜不羁的,或是温润少爷,你要不换换?」 他古怪地瞅她一眼,不满地问:「你喜欢那种吗?小道士那样?」 不等她答话,他就兀自撒气:「那纪轻舟生得也就算是端正,无趣得很。」 声音虽小,她刚好听得完整,也算是听明白。江予淮根本不会看腻,他所求的,更是一张与他如今一模一样的面容。 「呀,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你本来的样子就是最好看的呢。」她睁大眼,情真意切地赞美。 「真要做到画皮一事,很难。」他却是不领情,说话时面容上笼罩着沉重的哀伤,连带着他整个人暮气更重,然而陆时微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爱怜之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半日后。 陆小煦翘腿盘坐在凳子上,疑惑道:「你说什么?你是要从哪儿去搞一张人皮?我都没干过剥皮的事!」 「那你会帮我做吗?」她平静地问。 「啊?」陆小煦险些从凳上跌下来,晃了几下扶住把手后,面色纠结地沉思了半天,方才痛苦地回答:「为了帮你破一次戒也可以……」 立马就被飞来的一团纸砸中脑门。 「考验一下你的道心,还当真了。」 要得到人皮,她自然是做交换。 杀个活人取皮这样心狠手辣的事她做不出来,就又痛快地赊了五百功德,向小明索取了一张完好的人皮。 小明只说是从鬼国的集市里寻来,来由合法,让她无需操心,早些了却这些身外事。 地上又扔下一张团起的纸,小煦弯腰捞起来,看看她画的像,忍俊不禁道:「这画的是江予淮?天哪,他会杀了你吧。」 她瞪过去一眼,自己也知毫无威慑力,愁眉苦脸地说:「你笑什么,我确实会画一点,只是画得没那么好。其实江予淮自己的画工就很好,但是他又总说无法面对,不敢下笔。」 「我想让他达成心愿,用最好看的模样见到祝向榆。」废弃的纸张堆积得像座小山丘,她说得坚定。 另一边,江予淮的房内。 昏黄的烛火映着摆在桌案上的一张皮,是陆时微午间兴沖沖给他送来的。 她不说得来的方式,他便也不追问。 是该换一张皮了。 他在桌前来来回回地踱步,半晌,下定决心般祭出锁链,涌动着缠绕在身上,一鼓作气将他身上这张皮扒了下来。 精雕细琢的皮囊下,是黑黢黢的一道魂影,细枝末节上早已千疮百孔,映衬着他生前挨过的一次次毒打和拷问。 他弹指一挥,猝然将门窗紧闭,四角都燃起冉冉檀香,几缕青烟飘飘荡荡,漾出一派宁静平和的韵味。 一一回忆过古书中所写的画皮术的要领,他摊平桌面上尚是一片空白的人皮,轻柔地抚过每一寸肌肤,其上还带着些许体温,是光洁完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提起笔,在正中处率先画下了流畅的轮廓,稜角分明的下颌,再勾画出挺直的鼻樑。 画完嘴唇后,他的手指在其上摩挲一二,下笔后还没有干透的墨水氤氲着几点湿润意味。 他忽然在唇角处顿住,正是这样平的唇角,同他狭长的眉眼生在一张脸上,平添许多的忧伤和冰冷,以至陆时微常说他不笑时很是唬人。 「江予淮,你看我这张画得可好——」伴随喜悦溢于言表的一声唿喊,陆时微小旋风般登堂入室,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他下的禁制。 她只看到了一个仓惶遁逃的黑色影子。 -------------------- 论陆时微究竟欠了小明多少功德? 第51章 画皮画骨 那不寻常的影子慌不择路,溃不成军。 陆时微反应极快,利落地弹指扑灭烛火,惊声唿喊:「江予淮!你做什么!」 只消模煳的一眼,她就看出来他是剥下了那张陈旧又斑驳的皮,完完整整地露出内里的模样。 鬼魂没了人皮的庇护,绝不能见天日。 她亦是惶然,立即把在瞬息间能想起的各类禁制法术排山倒海般使出来,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拦住他。 失了人皮的鬼魂,也就失了倚仗,他灵力滚滚衰退,很快就被层层禁锢逼入绝境。 背后的一扇窗虽看似开着,实被汹涌的灵力封得严实,动弹不得,他只得团身缩在窗沿下的小角里。 连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似是真的怕极:「你别过来。」 「好,我不动。」她也失了一贯的冷静自如,近乎于哀求地说:「那你也别跑了,不要跑出去。现在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艰难地唿出一口气,冷静下来些,竭力镇定地说:「你见过的那些表皮上的裂纹,其实和我真正的样子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模样,和扶风郡一心苦读的江予淮早就不一样了,是特别特别难看的。」他越说声音越低下去,对自己的品评极致残忍。 她恍若未闻,慢吞吞地蹲下身,捧着脸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变故因何而起?是为了诛杀那恶鬼留下的吗?」她顿了顿,又添上句: 「你若是不想说就别说了,早些完成画皮吧,听说新鲜的人皮放太久就不好用了。你现在不想见我,我出去就是。」 话刚说完,她堪堪站起身,外间恰有惊雷划过,酝酿出石破天惊的响动声。 是要下倾盆大雨的徵兆。 她闻声怔住回望,狂舞的闪电随之而来,在剎那间照得整个漆黑的小屋亮如白昼。 她看见了。 与那些小洞和裂纹相较,确实触目惊心得多,甚至寻不到几分和他常用皮相的相似之处。 从脸上一直到身体上,尽数是翻捲起来的皮肉,如同被反反覆覆地灼烧过。有大多痕迹是结了痂,然而尚有几处宛如新鲜的,流着深浅不一的血痕。 大约和她想像中的厉鬼也无甚差别。 他当时一定很痛吧。 但奇异的是,她并不觉十分害怕。她见过的断手断脚掏心挖肺的鬼魂死状有很多,但身体上的伤痕能甚于他的,屈指可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角落里的江予淮瑟缩得更厉害,在光芒乍现时就反射般把头埋进了臂弯里,恐怕是恨不能凿洞埋了自己。 这是个天大的心结。 她不想走了,无赖地一屁股坐下,以带着些许撒娇的口吻说:「打雷了呀,大概会下好大的雨。我有些怕,你要不要留我一下?」 意料之中的不得回应,陆时微厚脸皮惯了,也不气馁,只当他不言语便是同意,自言自语地讲下去: 「我从小见过很多的鬼,死状恐怖的多了去了,但他们都不在乎,滞留在人间都是为了了却心愿而已。他们牵挂的,大概都是时间不够长久,你已然比他们幸运好多。」 「江予淮,相貌终究只是皮囊而已。我起初确实觉得你生得好看而神往,但后来我知你待我很好。你长成什么样子,都是吓不跑我的。」她兀自喜滋滋地笑起来:「我胆子大呀,厉害吧?」 她本以为他未必在听她说话,指不定只想把她扫地出门,但念念叨叨几句后,石雕般静坐的山鬼忽的动弹了一下,哑声回应: 「是和我结契的恶鬼,他离开时说,要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再敢以真实面貌示人,只能将一张假皮穿到天荒地老。」 他的声音愈发低落:「你看见的江予淮,那张我爱重的脸,已经是千方百计修补过的,眼下是支撑不住了。」 屋外果真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阵阵的雨声沉沉地敲打着地面,他几乎以为是回到了和恶鬼割席的那个夜晚。 他初为鬼,有太多不适应不明白的地方,苟延残喘地续了命,但除却以吞吃人肉的法子增进灵力外,他并不会其它的法术。 初时他因血腥气味而兴奋异常,陷于魔怔中。后来他挣扎着从迷濛中噼开一晌的清醒,方知自己已经满手鲜血,罪无可恕。 是远比想杀的仇人的血多得多的罪孽。 恶鬼在一个雨夜遭他绞杀,他付出了所有能付得起的代价,了无生息地在泥水中沉睡了一个月才再度甦醒。 从此他憎恶雨天,令他满身泥泞。 「我这个人啊,不对,几百年前就是鬼了,用千疮百孔、恶贯满盈来形容都不为过。时微,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自从修鬼道有所成后,他向来是高高在上地审视其他人。毕竟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小妖怪,反正能与他比肩的甚少,都以为他如登云端,不可一世。 只有陆时微在今时今日能够窥见,他内里潜藏着一段段不可磨灭的丑恶记忆,仍是那个自卑又懦弱的书生江予淮。 不问自请,她早在他愿意说话的瞬间向角落的方向蹭了许多步,接话说:「你是怕我知道你过往的丑恶行径遁逃,还是大义凛然除了你替天行道?」 她嘆息着摇头,笃定地说:「江予淮,我早知你非善类。你可别忘了,我的眼睛看得见死气。」 他的思绪不自觉迴荡起山间初逢,他意外听到小姑娘唠叨的许愿声,顺手解决了看不顺眼的男人,没成想她能无耻地说当以身相许。 她从那时就知道他大逆不道。 「我不曾忘记。」嗓音里都带上一抹柔和笑意。 陆时微喃喃自语般慨嘆:「难怪朝夕相处数月,也没见你吃人,我还疑心你周身怎会有这么多的死气。你本性良善,上天亦会怜你。」 「恭喜,胡说八道的本事更上一层楼。」小明听她长篇大论,嗤笑一声,以为她会立刻回嘴,却只听她仍在喋喋不休。 坏了,惯会说甜言蜜语的小骗子陷进去了? 话已至此,她试探着上前两步,一鼓作气伏身拥住他,是冰冰凉凉的触感,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她温言道:「都过去了。」 话语宽慰人心,但她的泪水竟决堤。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哭泣。 「不要哭,时微。」江予淮用僵硬的躯体尝试着伸手圈住她,轻缓地拍着她的嵴背,酸酸地说:「你这样哭,我很难过。」 越过数百年的光阴,她终于抱住了当年杀人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山鬼。她在幻境里无能为力,但至少在当下,她还能予他温暖。 山鬼摸了摸自己渐无知觉的指尖,轻声道:「我拿不稳笔了,你替我画完,可好?」 不等她答应,他从她手心里扣出情急之下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团,燃起烛火细看,那纸张上面画的江予淮已有九成像。 她还小心地给画像上了色彩,画中人的眉目都生动起来。 江予淮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赞许道:「你画得很好。」 画皮是一门古老法术,陆时微虽不太懂,但对于修炼之人而言,只消在画笔中注入足够多的灵力力,随后再落画笔,一切便可落地生根,迎刃而解。 数月亲近,她早已记住江予淮的皮相,眉目多情,偏生瞳仁极黑,冷淡得令人捉摸不透。 她盯着他完成大半的人皮看了许久,指尖也不禁在薄薄的唇上驻留,犹豫片刻,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句:「我想把你的唇角画得上翘些,就一点,好不好?」 想到他极爱惜自己的容颜,她又觉得这话不妥当,紧接着说:「天生笑颜,应当也是很好看的,但你如果不喜欢的话……」 「不会,你画吧。」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江予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几乎让人以为这不是在画他珍爱的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来自陆时微笔下的第一滴墨水饱满地落下,这一张脸上,终于带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整个模样有了雏形,还缺点睛之笔。她已经打过无数遍的草稿,却始终迟迟不敢落笔添上眼睛。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无甚表情时清清冷冷,只需带上一点清浅的笑意,便是温润如玉的。 过往有好多次,她直直对上他的眼时,都有惊心动魄的触动,要画这样好看的一双眼,她还是怯了。 在纸张上练习的多次,她耐心极好地刻画这张脸,其余五官每次都能画得无甚差别,唯有眼睛的灵气最难描摹,次次画完都觉得不甚满意。 见她泄气,江予淮自己倒是没那么在意了,反倒是宽慰她:「你画功练得很好,有你替我画完皮,想必会是一张俊俏的脸,我很放心。」 踌躇片刻,陆时微苦恼地搁下笔,重重嘆气,思虑飘回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张少年人的面孔是那样精雕细琢,清冽如画。 还是原来的好看啊。 「不敢画吗?无需有什么顾忌,这张脸照了那么多年镜子了,有些新意也好。」 他的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趣着说:「时微,我可是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你了。」 -------------------- 想努力写出救赎感谁懂(艰难挤牙膏 第52章 过往皆空 「别紧张,画吧。」 江予淮悄无声息地站在陆时微的身后,寒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但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默然地鼓舞着她。 循着记忆里他最好看的样子,只一双眼便足风流,她凝神细思少顷,为这张人皮添上了一双眼睛。 与先前的皮囊相较,飞扬的眼角改为微微下垂了些,真真成了天生一张笑相。 「成了,攒得五十点功德。可以啊时微,歪打正着了结了他一个大心结,啧啧,这鬼是真臭美啊。」小明惊喜的嗓音响起,夸夸其谈起来。 然而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得意自夸,只是久久地注视着他新得的样子。 幸好,差别不太大,仍是一张俊秀的脸。 新的人皮要同他的躯体完全融合,尚需要时日来恢復,趁这几天,陆时微则忙于试炼借骨招魂的偏门术法。 自从那夜从佛寺中意外顺利地带回了祝向榆的尸骨,她施法将山顶的浩淼湖水凝结成寒冰,把一整口棺材暂时封存其中。 在打算从棺材里取出段骨节前,陆时微心里其实并无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多做心理准备。 但当她摩拳擦掌,真的打开棺材后,只见里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几近腐烂,而下方的白骨残破不堪,是不完整的躯体。 那样一个烈火般骄傲的少女,绝不该是如此惨澹的结局,如今直白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她险些干呕出来。 倒不是因为害怕,多半是因她也曾寄居于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强烈的冲击下几乎产生了自己的身躯被割裂开来的幻觉。 强行压下翻涌的不适感,她慢慢地俯下身,捏起一枚小小的指骨,絮絮道:「向榆大小姐呀,你还会回来吗?如果能听到的话,来见见他吧,你们还缺了一个好好的告别。」 光靠祷告是无用的,总该寻寻法子。 「就没有书册记录招魂的法术吗?怎么找也找不着啊。」她盘腿而坐,倚在苍天大树下,抓耳挠腮地翻着一打厚厚的古书。 小明总觉她已陷入爱河,不能自拔。 它恨不能现形勐敲她脑袋,把灌进了的水通通倒出来,恶狠狠质问:「陆时微,你是不是魔怔了?脑袋都进水啦?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 「脑子里没水才不正常呢。」她回话得气定神闲,撇撇嘴,不错眼地翻看着书册。 因着在幻境里祝向榆被迫要读书,她倒是趁小祝谈情说爱之际好好学习了一番,光荣摆脱文盲身份。 她说得理直气壮:「画皮,是我送他的第一个礼物吧。人之将死,了却心愿,不是我该做的吗?不然我不是白费这么多心思了?」 「有没有越界,你心里有数。多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莫要手下留情。」小明一改油腔滑调的语气,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起来。 听闻教诲,她沉默不语,只顾翻找,忽然喜笑颜开道:「找到了,这镜子果然能用上。」 她立即专注地使出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安放在地上的骨头和碎镜子里。 「你确定要用那镜子?里面的气息污浊得很,小心又受反噬。」小明正经起来,隐隐透露着些忧愁。 「我都翻遍了,只有这法子了,需得试试。」她毫不迟疑。 隔日午后。 陆时微推着一头雾水的江予淮,一路拖到了湖前。 他莫名其妙地问:「时微,你要做什么?又要跳湖?」 「不是!」她小心地措辞道:「我这几日在练招魂的法术,你想见见祝向榆吗?你们当年一定有很多未尽之语吧,总是要惜别的吧?」 他似是有些诧异,并不是欣喜若狂的样子,愣住一会才点点头。她只当他是一时吃惊,祭出指骨,念念有词起来。 他也说过的,只要付出代价,心想事成。 念了许久,细密的汗珠布满她光洁的额头,连髮丝都濡湿大半,红润的面色一点点褪为苍白,看着无比吃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时微,如果不行的话……」他看出不易,犹豫着开口。 周边的空气缓缓流动着阴冷的风,鸦雀无声。 「她来了!」陆时微话音未落,人影就闪避到树后,朝他摆摆手。 祝向榆被万箭穿心的死状之惨烈,在幻境里她是已经见识过的,眼下再见到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是什么人唤我前来?」鬼魂飘飘荡荡,大概是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话,声音哑哑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也不用陆时微充当中间人传话,江予淮也能听到她的问话。 他匆匆凑上前一步,上下细看,大约是没想到她说的大话竟能成真,静默了片刻,只挤出两个字来:「向榆?」 鬼魂惊喜道:「予淮哥哥,是你吗?」 那魂影摸索着向前一步,双手伸起,像是想要竭力寻找些什么。 她的眼睛分明看起来是正常的,和陆时微在幻境里无数次见到的美目如出一辙,是一双极为狡黠灵动的圆眼。 但她的动作是在告诉他们,她什么都看不见。 祝向榆死后成了个瞎子? 「是我。」他说话声里带着些许的哽咽,但竟是再没有说出一个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活着?不对呀......」祝向榆疑惑地偏了偏头,而后皱眉沉思,显然脑海里亦是一片混杂。 她很快就把不解抛诸脑后,兴沖沖地说:「是你想见我?你不怪我吗?那太好了!嫁给梁郁都是权宜之计,我是不想拖累你,不是变了心意。」 「我知道的,我都应该明白的......」他捂着心口,泪如雨下,颤巍巍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不记得了,呀,我现在是不是很不好看?」她摸着眼睛,想要背过身去。 「不会,向榆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貌美。」他温言宽慰。 她急急地追问:「后来怎么样了?我祝家可有洗脱冤名?」 江予淮浅浅一笑:「都好起来了。」他也跟着问:「向榆,你不怪我吗?如果不是我那么没用,兴许你不会死。」 「从未。」鬼魂的回答万分坚定,一如既往地表明心意。 躲在树后的陆时微心急如焚,莫名觉得他们两只鬼的对话乍一听很正常,再细究起来,哪哪儿都透露着怪异。 顶顶古怪的是,江予淮太过冷静,即使他面上泪水滚滚而落,说的话却是不清不楚的,难道和思恋的人互诉衷肠,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内容? 那既对不起祝向榆的大义,又无法解释他数百年的画地为牢。 招魂的时限已至,她已经损耗了过多的灵力。 魂影一步一回头地消散在天际,江予淮目送她离去,跪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按理说,若是再见祝向榆,了却前世情缘是他的心结,那现在应该已经给陆时微记上一桩大大的功德了。 但小明说的话几乎把她气晕过去:「有功德,但是只有十点……时微,不对劲啊。」 心如乱麻,原以为将至尾声的故事错综复杂。 她不想再等,踱步而出,下论断说:「江予淮,你很奇怪。」 「为什么?」他状似十分疲累,颓丧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似乎,只是记得同她的这段情意和她的面容,所以见到她时,你会立刻流泪,这是不能自控的。」她越说语速越快,瞟了眼他的神色,接着滔滔不绝: 「但若非要说情从何起,经歷过、发生过什么,你像是一无所知。祝向榆的问话,一定是她生前死后最挂念的一桩桩事,你不觉得你的回话太敷衍了吗?这绝不是情深义重的山鬼该给出的答案,除非是......」 「除非什么?」他抬头望她,神色漠然至极。 猜想在心里隐隐成形,他的镇静自若令她无比肯定自己的揣测,只会是让她大失所望的真相。 她盯住他的眼睛,字字诛心地说:「是你对生前的事和幻境里发生的种种,全无记忆。江予淮,你根本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被点破的山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居然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时微,你真是聪慧,还是被你发现了。」 「山神娶妻的祭祀,其实我早就可以停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劝阻吗?」他露出一个凄楚的笑,森然道: 「因为于我而言,这是一种提醒,每二十年让我记起,为人时有过一个想娶为妻子的人,都是我的私心而已。」 真相总是鲜血淋漓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要装着什么都知道?」她忆起种种不对劲,猝然发问:「你早猜到我的来由,知我想解开你的心结,看我为了讨好你,百般奉承,很有意思是吗?」 他面上泪痕未干,摇头说:「讨好?我是知道你别有目的,你嘴里真话不算多,算不上一个太好的伪装者。你总是想知道我的过往,我并非想瞒着你,我是真的不记得。」 「是啊。」怒火沖昏头脑,她满心想的是荒废的大把时间,寒声质问:「欲解心结,总得先走到人心里去,才能推心置腹吧?我都是装的,你这样揣度人心,不也该猜出来了吗?」 他的脸色瞬时惨白。 陆时微是真的有杀人的冲动,佩剑嗡鸣。 怒火险些把最后一点理智的弦烧断,她忽然一转话锋,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我记得,你和祝向榆的故事我全部没有忘记,我讲给你听吧,你好好想想你的心结到底在哪里,你看怎么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小明冷漠无情地打消她的念头:「你别做梦了,这法子没用的。」 「时微,你就这么想超度我?你现在是在求我去死吗?」 他泪眼朦胧,楚楚可怜。 -------------------- 打起来,打起来! 第53章 在劫难逃 示弱是江予淮惯用的计俩。 那双向来静默不起波澜的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朦胧中可见哀伤,无端让人不忍苛责。 陆时微疑心又是什么障眼法,毕竟他善于摆弄人心。 过往不得不顺着他时,他就时常装出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来,说什么打不过须得小傀儡出手护着云云。 她虽心知肚明他是装的,但又常见美色生怜爱,自然甘愿答应他的请求。 今时岂同往日。 山巅天色骤变,本是晴和的和煦天气狂风大作,唿啸着掠过耳边,只差一场滂沱大雨。 纪轻舟和陆小煦终于觉察到湖边的不对劲,犹犹豫豫地飞驰赶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左看右看但不敢贸贸然开口。 「时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小煦被踹一脚,干笑着胡扯:「看这天气,大约是要下好大的雨,不如回屋去?」 「是啊,你们吵架了吗?别互相一般见识,坐下来慢慢说。」小道士跟着劝架,半点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跪坐于地的山鬼对他们的问话置若罔闻,不知兀自在沉思些什么。 至于显然动怒的陆时微,只面若寒霜地施捨给他们一个瞥眼,就甩袖放出道巨大的结界,把他们隔绝在外。 另有一句狠话:「没法慢慢说,你们别管!」 送走不相干的热心群众,她当下青白交加的面色大抵和厉鬼没多大差别,心硬如铁,疾言厉色地怒斥: 「你是在贪生!修行鬼道本就不容于天地,我花费时日,都是为能化解你的怨气,让你投胎再世为人。」 他身上的重重死气浓重得很,加之面无血色,几乎像是地狱修罗般的存在。 「如果真的被鬼国勾魂使找到你,你以为自己还能有本事对抗天地吗?还能苟延残喘地偷生多少时日呢,只会是灰飞烟灭吧!」 小道士的师傅纪云崖铁口断定他时日无多,这话时时萦绕在她心头,总觉不如早些了结。 「违背天意?上天何曾善待于我,我为何不能违抗?」江予淮仰头看着苍茫天地,失声大笑起来。 她红着眼,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强势得令他挣脱不得,只粗粗地在他身体里游走探知了一番,便轻蔑地下了论断: 「你换了新皮,维繫人皮鲜妍要付出许多。残余的灵力经不起过多折腾,况且你又在不停地消耗灵魂,负隅顽抗罢了。江予淮,你不可以这样自负。」 「你大费周章,替我寻来人皮,又劝我画上新的皮,也都是故意的?只是为了折损我?」他摩挲着几日下来渐有温度的人皮,苦涩地问道。 「当然。」她冷哼一声,昂着头说:「纵使你灵力不支,我还是会担心你用什么鬼魅法子呀,那我打不过你可怎么办。帮你换张新皮,制住你的灵力,是不是个极好的法子?」 人皮娇贵,光是画上五官就已经耗费诸多精神,再要与魂魄融合,灵力便是一泻千里地耗进去。 「忘了告诉你,这人皮找来倒也没你想得那么难。总之羊毛出在羊身上,届时超度了你,我就都能得回来。」她笑得前仰后合,似是已然在畅想超度恶鬼后得证大道的光明未来。 江予淮抹了抹脸上的泪珠,磕磕巴巴地问她:「既然心结难解,你是想直接杀了我吗?」 「你的执念,不就在当年的故事里吗?你怎么敢忘了?」她的质问声,宛如在替祝向榆问话。 她为旁观者歷经一世,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起故事里的只言片语,于她都能如此刻骨铭心。 他又凭什么轻描淡写地说不记得了? 而他低垂着眼眸,轻声问:「如果我现在另有解不开的心结,是你呢?」 陆时微捂着耳朵,不愿受他蛊惑,尖叫道:「不要再骗我了!我初次见你时,就知道你的执念极重,那时你的心结只能是来源于前世。」 其实得知他失忆后短短半个时辰,她都快长出可怖的心结来了,亲身经歷过那段往事,竟还是寻不到半点法子解决,无能为力至极。 「看来你真是对祝向榆情深如许,以至你把这份念头藏在太深的地方,才会不记得吧?我听闻,人在重创下会忘记的事,都是最最重要和不舍的。」 她慢悠悠地蹲下身,屈起手指敲了敲冰冻三尺的湖面,一寸寸裂痕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扩散开,很快融成荡漾的水波。 「不如效仿我为寻记忆做的事,跳湖里向死而生,回忆回忆?瞧我在说些什么呢,你又没险些死在湖里过,对你能有什么用。」 她本就能说会道,生来牙尖嘴利,在滚滚红尘里摸爬滚打二十年,最知晓如何戳破人心。眼下更是怒髮冲冠咄咄逼人,说得他哑口无言,又要落下泪来。 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适时而下,直直重刷在他们身上。 「不许哭!我都没有心思流泪,你哭哭啼啼做什么?」她的眼眶连带着眼珠都泛出红来,但硬是没有半滴是眼泪,讥讽道: 「亏我还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做些什么让你能再开心一时,结果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早知道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也不必为欺骗而有愧疚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是,我是有私心。时微,是我罪该万死,但你说得没有错,我在贪生,人世仍有值得我留恋的事物。」他面色灰白,念念叨叨地自责。 「白白浪费数月光阴,会坏了我的大事!你有在意的人,我也有,与你耗时间,她的人生怎么办?你我之间的羁绊,斩了便是!」 她立刻想起因妄念而起的纸人闹剧,兴许在那时她就该痛快地提出解除傀儡术的牵绊,也不会惹出之后的种种混乱。 谢裊执念散去后,她修炼的速度一日千里,已能自保,何须依附于一只鬼。 无非是为了与虎谋皮,骗取真心。说他贪生,其实她亦是贪婪。 乍一听闻要斩断牵绊,江予淮忙不迭站起身来,慌乱间揪住她的衣服下摆,惊声道:「不要!魂魄附在傀儡上,强行斩去会伤你元神的。」 一时伤怀和一世悔恨,孰轻孰重,陆时微此时此刻分得无比清楚,她只觉头脑从未如此清明。 傀儡术的玄妙直至今日她都无法参透多少,但说到底她也依靠着这一奇门术法增长了大把灵力,到了可以捨弃的时候了。 情意,本就是需要趁早斩断的身外之物。 「怎么了?还想我继续为你卖命打架吗?」她手心幻化出一个小小的纸片,纸人上眉目精巧,嘴角大大咧开,不知愁地嘻嘻笑着。 见到主人,纸人还兴致盎然地手舞足蹈着,形容姿态甚是亲近。 瞥见他看向纸人挂怀的眼神,她陡然指尖发力收紧,不留余地地将小纸片碾成齑粉,纷纷扬扬地向上空抛洒,恶毒地说:「绝无可能,我过去愿意出手帮你,都是别有用心噢。」 纸片碎裂,傀儡术的媒介消失,曾亲密无间的一人一鬼只余下最后一点牵绊。 她心神激盪,虽早料到毁去纸人会遭剧烈的反噬,仍是难以承受的痛楚。 千丝万缕的疼痛感在身体里肆意地游走,她甚至可以听到执拗的妄念重生,嘶哑地嚎叫着辱骂:「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予淮哥哥!可恶!」 「陆时微,我之前可真是小瞧你了,你是够心狠的女人,我错了。」小明倒吸一口凉气,唯唯诺诺地说着。 忍一时便可挨过,她没闲情与小明费口舌,席地而坐,凝神调息。 江予淮则是心神大乱,快速地凝结灵力尽数释放出去,碎纸沾染了雨水,沉沉地向地下坠去,他灵力四溢只为将化为漫天碎片的纸屑竭力拢住。 「时微,你真的不愿意再骗骗我吗?我只要你说,你过往护我,皆是真心。」他颤抖着把找回的碎片捧在心口处,悲戚地恳求着。 她不为所动,睁开眼冷笑着摇头,回归商人的狡黠嘴脸:「没有好处的事我可不做。行商的人,最是薄情寡幸。而且我的本行,可是骗人。」 「以行骗为生?那你曾无数次拥抱我,又主动吻我,都是为了得到我的心?真的没有半分真心吗?」 话语里的内容婉转暧昧,听者的神色却是嫌恶的。 因醉酒而肆意妄为的热吻,因爱怜而宽慰人心的拥抱。 她自有道理,都可以向自己解释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是在劫难逃。 「不然你以为呢?」她怒极反笑,调侃着说:「你若是能想起来心结是什么,我现在也一样可以亲吻你呀,这有什么难的?」 听她轻佻语气,江予淮惊诧地望着,眸子里透出不可置信的神采。 陆时微被他的眼神激得更是兴奋,起身扼住他的脖子,一股蛮力把他拖拽到咫尺前。 近得能够唿吸相闻,她刻意贴近他的脸,眨巴着眼,用长长的眼睫扫过他的鼻樑,柔声问:「予淮哥哥,能不能想起来些?」 「你......时微,你疯了吗?」江予淮面色涨得通红,极力想要躲开羞辱,但偏偏昔日弱鸡的小傀儡,今时今日灵力压制得他逃脱不得,只能摆出坚贞不屈的样子来。 「我是疯了,疯子才会以为欺骗里也能滋养出爱意。」 是一个极为兇狠的吻。 时微:你终于看出来我疯了?哈哈我疯了 江予淮:我也疯了啊啊啊 热心群众:让我康康让我也疯一下! 疯子文学ing 第54章 高台别离(上) 不同于第一次婉转缠绵的吻,陆时微如同找到极为有趣的关窍般,反覆地啃咬着柔软的唇,尤爱她亲笔画下的饱满唇珠。 她大约是被激发出了本能的兽性,比起杀了他,此时此刻,反倒更想肆意折辱江予淮。 身下的人簌簌颤抖着,唇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她刻意不紧不慢地抹去印上的血丝,笑得眉眼弯弯,品评道:「幸好给你重画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不然我可真亲不下去。」 爱意早已随风潜入,在荒芜的心间野蛮生长。 可他们都没有再大梦一场的资格。 贴在心口带了多日的小傀儡,果然最知道如何将淬毒的利刃径直扎进他的心里。 他漆黑的瞳孔渐渐泛红,突然发了狂似的用力在娇嫩的人皮上抓挠了一下,显露出一道深深的焦黑痕迹。 仿佛是被抽干了气力,他微不可闻地问:「那我把这张皮还给你?你不如杀了我。」 「我又不是鬼,拿张人皮在身边做什么,怪吓人的。」她冷哼一声,就着半跪的姿势拍拍他的脸颊,就欲站起身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电光火石间,江予淮掠走她腰间的佩剑,毫不犹豫地直捅向心口处。 这剑本来平平无奇,她带在身边许多时日又见了血后,日渐有了灵性,竟是不愿伤他,硬是悬在半空。 陆时微暗骂破剑不愧是破烂,是非都分不明白,硬邦邦地诘难:「我是你的主人还是他是?他要寻死,你还来做好人?」 剑身抖抖嗖嗖的,一把卸了力,歪斜着捅进他的胸膛,附带的火焰将他周身点燃。 他霎时间唇色苍白,冷汗涔涔地抬头看她,惨笑着问:「用的是你的剑,算不算得上你能超度我?时微,我想通了,我的命都可以交付给你。」 大雨如注,道道惊雷接二连三地噼过天际,震耳欲聋的声音忽地让她一凛,彻骨冰寒。 「疯子。你这叫自戕。」 本就是错误的开局,究竟想要以什么样的结局收尾? 想过要强行超度鬼魂,凭她当下的灵力,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她在做什么大费周章的蠢事?还非得吻他? 色迷心窍到了极致。 中了一剑的山鬼半死不活地耷拉着头,眼神空洞洞的,看起来心如死灰。 她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落荒而逃。 即使要超度,也不该是在今日,这是个本打算圆他心愿两相美满的日子。 结界外并未下雨,纪轻舟和陆小煦站在不远处的巨树下,满面愁容地引颈而望。 「时微,你还好吗?呀,你身上好大的怨气,你别生这么大气……」陆小煦的眉头皱成了倒八字,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她额头上密布的汗珠。 分明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是妖艷的,极大的反差瞧着怪异得很。 她冷冷地瞥了眼显然忧心的两人,凛冽地笑说:「我没什么不好的,你们应问问江予淮怎么样。」 「你把他打死了?」小煦到底顾念着山鬼施捨她吃了好多顿饭,惊叫一声就颠颠地就跑去探望了。 小道士虽忧虑地放出了神思,步子倒是没动,转头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原本不还是欢天喜地的吗?那棺材有问题?」 「没有,是祝向榆的骨头。」她粗粗地解释说:「大概是一个最初不怀好意的人发现自己被骗以后,反而怨气难平的故事。」 「什么意思?你说的是你自己?他骗你什么了?」纪轻舟被她寥寥数语惹得更是好奇,不住追问。 她理了理方才被捏皱的衣袖,只道:「我要超度他,就这几日。」 「你已经彻底解开他的心结了?」纪轻舟直觉不对劲,奈何一直被一层强劲的结界隔绝得密不透风,半点不知里间的恩怨情仇。 陆时微似是而非地「嗯」一声,见对方眉目紧锁忧国忧民的模样,强笑着安抚:「你一直留在山上不也是为了这事儿吗?我们俩也该团结一致了吧,你师傅没给你派任务?」 知道她是笃定主意不想多说什么,纪轻舟也知自己这点识人的道行是没法从她那张假笑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只能顺着她的话摇头说: 「师傅没有安排这些,他只说天地间万事万物,自有其存在的意义。他可不是你想像中的老古板道长。」 「噢,听起来的确不是老古板,但教出了个实实在在的小古板,挺有意思的。」她心不在焉地回了话。 说话间,纪轻舟的目光忍不住地瞟向她皱巴巴的怀里,终于憋不住开口问:「真奇怪,时微,你怀里放了什么东西?我总觉得很想知道是什么,好像很重要。」 「啊?」话题忽变,她疑惑地掏了掏兜,摸出一打乱七八糟的小零嘴来,还夹杂了画笔和话本子。 她盯着自己掏出的破烂,吃惊地问:「你是饿了不成?吃个花生垫垫吧?」 小道士眼角抽搐,拂袖朝着湖边飞奔而去。 今日晴和,一改日前淫雨霏霏的情状。 陆时微孤身立于祭台上,将四周结界布置得严严实实的,她在上面已经待了整整三天三夜,忙于画下阵法。 其实因为没有正经学过,她照着书画出来的东西跟鬼画符都差不多。用小明的话来说,估计撞了大运才能有一星半点的效果,不出大的差错就是神佛保佑了。 「你是想用阵法诛鬼?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依你现在融合了谢裊的修为,他又受了重创,料他也是江郎才尽,不会有什么新的阴损法子,何必自寻麻烦?」 小明看她干活看得无趣,絮絮叨叨个不停。 以他所见,一刀送江予淮二度归西,就是个极不错又省事的法子。 她笔下不停,郑重其事地回答:「听闻许多阵法是有妙用的,最后一程,我须得好好送送他。」 最后一笔流畅地落下,受她邀约的鬼也适时到来。 显而易见,江予淮是精心打理了一番,青衣长发,松松地绑在脑后,新得的面容清俊非凡。 真真是浊世佳公子的样子。 他目光热切地注视着高台上的人影,像是全然忘记了几日前不死不休的缠斗。 那人影向前两步,朝他道:「你先别急着过来,我在上面布了除鬼的阵法,你若靠近,催动阵法后会有什么结果我也不能保证。」 见他止步,她才接着说:「虽说化解执念才能将功德最大化,但我也想明白了,花了这么多时间在你身上,强行超度你又如何?不一样是功德吗?蝇头小利,那也是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少女的身姿挺拔纤瘦,短短数月,她的容貌身形变化尤为显着。曾是株清丽娇弱盈盈一握的小花,在避无可避的千磨万击的凿刻下,不经意间成长为傲然伫立的参天青松。 依稀如神女临世。 「时微,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吗?那容许我也说说话吧,我不想再留有遗憾了。」他竭力克制着声线的不稳:「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再度会爱上一个人。我待你,是出于真心。」 「你以为你是谁?能被你爱上又是什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吗?」狂风骤起,吹起她满头情丝,纷乱的长髮下映出的一双眼极为冷厉,更甚前日。 诚然如她所言,被一只没有记忆的孤魂野鬼爱上,难不成是什么值得名垂青史的风流韵事? 「可你不是一直都在爱我吗?甚至在盛怒下,你也愿意吻我。」江予淮闻言,似是受到打击般低下头,但终究是不甘心的,仍将心底话问了出来。 那天夜里他彻夜难眠,翻来覆去地思索着那一个意味不明的吻,他不敢奢望这会是残余的爱意。 但他更不敢否定它曾经出现过。 听他提到那个吻,她这下开怀地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懂什么是爱?你都没有长出心来。」 说话间,她示意般摸着胸口说:「你摸摸自己的心,现在跳动着的这颗心,真的是为鬼时的江予淮拥有的吗?它只会为祝向榆跳动吧,可你早就不是百年前的翩翩少年郎了。」 他缓缓地按住心口,艰涩地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你的第一回 开始,我就已经无法移开视线。你真的不愿再信我一回?」 是不能信他。 相识一场,是不復醒来的黄粱一梦,是触之即破的镜花水月,是情深缘浅的风花雪月。 「趁我顾念一点朝夕相处的情分,你若知趣,还是说说遗言吧。」陆时微似是不愿再同他周旋,问得直截了当。 他充耳不闻极具威胁性的话语,行尸走肉般飞身而起,落到高台上。 祭台上果真画满了金光璀璨的阵法,他突然赞许道:「不愧是名门弟子,时微,其实我教你的那些,你本来也会吧?你会的我反倒全都不会,你又何尝没有秘密。」 还同她翻旧帐。 他大抵早就察觉到陆时微身份的矛盾,只是也没有费力细究,更没有去深挖她和谢裊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此时反倒像是误会了,以为她求他庇护时,是特意瞒住了学过的术法。 阵法未动,她挑眉问:「你急着跑上来,是想尽快死在我手里不成?这样你此生,也算圆满。」 「杀了我会让你解恨吗?」他不解地偏过头,摸出她那日没带走的剑,手掌按住剑身,顺势淅淅沥沥渗出血来,他悲哀地笑着递剑给她:「那便杀了吧。」 她没有立刻动手,只下意识地握住剑柄,静默得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江予淮陡然发力,迸发的气力之大把她整个人连带着飞扑向前,徒留她惊惶地瞪大眼。 剑已经凿入他的身体里。 「呀,好像偏了。」他不满意地随手划拉了一下,前几日伤口尚未復原的身体上随之破开一个更大的洞口。 陆时微:有的鬼好爱卖惨,可恶。 第55章 高台别离(下) 泛着冷意的剑气森寒,淬了血后更为兴奋地嗡嗡锐鸣,如银蛇般向内里的血肉中深入钻着刻凿。 「使苦肉计吗?也太过老套了些吧,你是一只鬼诶,痛感应当也不像活人那样灵敏吧?」陆时微直勾勾地盯着浴血的剑身和伤口,探出根手指,饶有兴致地在四处戳了戳。 「看来你打定主意是不会再心疼我了?」江予淮眼中瀰漫的层层雾气尚未散去,湿漉漉得更显哀伤。 她硬是咬紧牙关不松口,话题一转问道:「你从最开始就已经在骗我,是不是啊?」 「你都知道了?」江予淮微微向后仰着头,小声地吸着凉气,本就若死灰的面容上沁出几滴晶莹的汗珠来,小心地问。 「是啊,大概是全部了吧。倘若还有什么疏漏,也该贊你一句演得天衣无缝。」她随手抹干净指尖的血迹,小步向前,似是在慢悠悠地回忆。 她自幼早慧,以行骗为生。自认见过千万张狡诈的面孔,常常自诩,一双眼非但看得出森森鬼气,还能看破诸多谎言。 可她竟过了这么久,才一一捋顺同他相识至今起承转合,醍醐灌顶,得知自己早已深陷于骗局中。 实属是自负得蠢过了头。 山神娶妻当日,原本村民们要献祭的新娘方小叶被替换成了横插一脚来劫道的陆时微,在那时确实只是个阴差阳错的意外,并非早有预谋。 但江予淮为人的日子虽不算长久,好歹是做了几百年的鬼,茕茕孑立于世间,也不是全然不同他人打交道的。 他绝不是会被无辜蒙在鼓里的傻子,她敢与虎谋皮,无非是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殊不知他的眼里残余着绞杀恶鬼时遗留下的未知能力,早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 他虽看不透她,但隐隐约约知晓,她也有着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不仅是要谋求大笔功德的陆时微选择了依附山鬼活下去,也是需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修补人皮的江予淮相中了她。 「傀儡术果然玄妙无比,你只告诉过我,施术者会和傀儡命脉相连,助于傀儡修行,以增灵力。」见他默认,她语调陡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但其实真正的妙处,是在于傀儡日渐丰盈的灵力,同样可以逆流向施术者吧?何必将自己说得那么无私高尚呢?」 其实说穿了,也怪她当时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呆瓜,系统也是云里雾里赶鸭子上架,只说窃魂纸人会窃取双方的魂魄,对施术者是巨大的负担。 全然不知副作用正是傀儡要偿还灵力。 看似是在她的苦苦纠缠下山鬼把她做成傀儡纸人,说的是助她修行,实则她飞速而涨的灵力也一点点地治癒了他残破不堪的躯体,日益焕发出生机。 「你果然都猜到了,你呀,为什么会生得这样聪慧呢?」他胸口尚插着一把剑,忽地变了脸色,仿佛是无比的困惑,盈盈笑说: 「时微,你可别忘了,与我缔结契约,是你苦苦求来的。你是自愿的,我也算不上骗你吧。反而你的主动,是为了超度我,取我性命,不是吗?」 兴许是耳濡目染的日子长了,大多时候文质彬彬的江予淮也伶牙俐齿起来,反倒是质问起她来。 她嗤笑一声,搭在剑柄上轻轻地转动着说:「事到如今,你要同我争执这些?既然你有千般理由,那还摆出副一心求死的样子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挽留你呀。时微,你在百姓面前说过,你与我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啊,如今是要始乱终弃不成?那我在扶风郡的名声可怎么办?会被人唾骂的。」 那日她因方小叶涉险,慷慨陈词劝退嘈杂的百姓,在幽幽山洞外乍见天光,斜倚在墙上的江予淮听全了她临场发挥的胡言,眉目含笑。 没想到他会把一句为求活命而出的戏言记这么久,还能藉以放到今日诀别时问话。 她头脑发麻,简直看不懂他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言辞决绝地否定:「自始至终我的话全都是假的,你该知道的。」 江予淮委委屈屈地撇下嘴角,执着地望着她慨嘆道:「呀,真是和你说什么都没用,竟没发现你这样心狠。还以为你会愿意回心转意些呢。」 小明听得鸡皮疙瘩一身,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快些动手吧,这山鬼说话黏黏腻腻的,我受不了了,捅死了事。」 陆时微掌心凝结起股股灵力,环绕周身的风鼓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她闭上眼,不去看他的眼睛,沉声道: 「你帮我斩过情丝,今日我就斩一回你我之间的羁绊。谎言里是生不出爱的,我骗过你,你也骗我、利用我,我们一笔勾销。」 而后她倏地睁眼,双目呈赤红,重重横扫,扎进一寸的剑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单薄的身体,胸膛处炸开一朵金光粼粼的花朵。 随她指尖轻巧的拨动,从二人身体里跌跌撞撞浮出两个小小的蜷缩在一处的魂影,不自觉地手牵着手相依相携。 细细看去,就会发觉,其实是稍高大些的影子操纵着娇小的影子。 是他们被傀儡术窃去的一缕魂。 「从此你我,再无牵绊。」话音刚落,澎湃的灵力聚集着扑向并肩而立正在惬意转圈的小人影,在眨眼间成了飞灰。 承受雷霆一剑未倒下的江予淮,终归是直直地倒在了血泊中。 山鬼面色煞白,身上的青衣难辨本色,几乎成了血色,破败不堪且奄奄一息地仰面躺着,生气极速地流出身体。 然而她亲手画下的上翘的唇角,仍不知死活地朝她扬起一个笑脸。 她突然憎恨天生的笑相,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还有脸在笑? 江予淮侧过脸竭力看着神色漠然的少女,无奈又吃力地说:「时微,你我互相设骗局,也算是此生有缘。今日死在你手里,我无憾了。」 不料她欣然笑道:「非也,我不打算杀你。」 「你又要发什么疯?杀了以绝后患,早些去做别的事不好吗?你想想那养你老太婆!你再磨蹭些,她这辈子的阳寿也就过去了!」小明疾言厉色地催促她。 他眼里燃起的熊熊小火花在随之而来的下一句话里熄灭得干干净净,她说:「得知你失忆后的三日里啊,我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终于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长长久久地折磨你。」 他无言。 「你修鬼道数载又有所成,早就习惯了以更高一筹的灵力压人的滋味吧。也怪当今这修道界不景气至此,也没几个出类拔萃的能来收了你。」她虚情假意地嘆息两句,变了话茬说: 「但假如我能取走你的灵力呢?」 「你要做什么?」哀莫大于心死的山鬼慢吞吞施捨给她一个不见喜怒的眼神。 「毁你根基,把你从我身上得到的好处,都拿回来。」这话说得狠绝,字字刻骨。 她唇边的明媚笑意扩散得愈发耀眼,手腕翻飞间血光一闪,扑簌簌尽数坠入祭台上的阵法图里。 霎时间数道覆着赤金色的光华长柱沖天而起,流转间笼罩住整座祭台,模煳中听闻鸟类的清啸声响彻云霄。 一根微茫的丝线飘飘荡荡地悬成了两人间的桥樑,绵延不断的灵力从江予淮的身躯里流向她纤柔的身板里。 修鬼道者,灵力裹挟着冰寒的死气,即使是吸取,亦是万分不好受的事情,她却更是挺直了嵴梁骨,闷声不吭地受着。 「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彻底的废人?确实是个妙计……」他疼得蜷曲起身子,俯趴在高台上,因着有结界,举目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虚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时微,你是炼化不了我的灵力的,我无力自保,真的是你想看见的结局吗?」灵力汩汩离去,他竟是越发话多。 她费力地瞥他一眼,分明痛苦得一张俊美的脸都扭曲起来,还不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还有气力说话?看来也没那么忧心。」她盘腿坐下,毕力关注于自身的灵力流转,妖力和鬼道的力量交错冲突,撼动着她本就不坚实的根基。 小明高深莫测的声音骤然响起,搅动着她不甚清明的脑海:「陆时微,这么爱耍小聪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了什么样的手脚。」 流窜的灵力横冲直撞,她支撑不住也无暇应答,险些匍匐在地上,打坐的四周亦是布满血痕,触目惊心。 因着无法掌控灵力,高耸的结界渐成透明色,再也维繫不住。 祭台下方往来如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真好啊……今日的扶风……」不知不觉间,江予淮面容狰狞地爬到了高台的边缘,俯身努力地向下看去,于缭绕的云雾中仔仔细细地看着行人。 灵力在瞬息间大减,以至他的眼睛都受了创伤,时不时察觉出昏黑来,视物艰难。 但他还是渴盼地张望着,宛如在凝视此生最为珍爱的事物。 是他心心念念护着的城池,是牵挂于心的一草一木,是奉他为山神的芸芸众生。 不如归于尘土。 因为新规改了一下文名哦 今天还会有一更(抓耳挠腮ing)活力更新你害得我好苦—— 和主角一起嘎嘎发疯呜呜 第56章 离愁别恨 约摸是在同一时间,江予淮伸长了胳膊,手掌缓缓地贴住摇摇欲坠的结界,丝状的裂纹飞速拓开。 结界可怜巴巴地晃动几下后轰然倒塌于无形,附于其上的灵力流窜着消散如烟。 他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勐地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如你所愿。」他回过头展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 唿啸的风肆意地涌入,陆时微飞身而起沖向边缘,默念口诀欲托住他。 然而她起身得太急,神思错乱,一时岔了气息,所起效果只是放慢了下坠速度。 喉头一甜,她马上吐出一口血来,灵力全部淤积着,愣是一星半点都动用不了,眼见他越来越快地坠下,她跺跺脚也一翻而下。 坠落过半,她惊觉自己是发了疯,用不出灵力来,从参天高的祭台落下的结局,除了一同摔成肉泥,再无别的可能。 她到底为什么会跟着跳下来? 来不及再多思,她满心想着抓住他的衣襟,可山鬼平和地仰面躺着,手牢牢背在身后,衣服破破烂烂,硬是不给她半点抓手。 「什么如我所愿?我是要你弱不禁风地活着!你寻死做什么?」她悲愤地高声质问。 他半睁开眼,恍惚地问:「时微,我算不算赌赢了?还是在做梦?」 「我看你们是真的全都疯了!」随一声怒火滔天的吼叫声破空响起,一柄拂尘踏风而来,稳稳地捲住他们,在眨眼间把他们抬起甩到隐蔽的街角。 「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简直是都生了心魔!」见结界破裂携着怒骂声而来的果然是纪轻舟,小道士秉承着救死扶伤的准则,匆匆攀上高台查探。 「你们在做什么蠢事?我若是没有来,是准备双双死在一城的百姓面前?脑子被湖水泡坏了吧!」小道士气得面色通红,噼头盖脸地数落: 「陆时微,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灵力呢?怎么乱七八糟的!」 他有望闻问切的医者本能,一眼看出她脉络里横流的两种灵力,估计是恨不得立刻问诊。 「纪轻舟,你是道士,本就该诛鬼,我帮着将你们道观该做的事做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说教?」陆时微尚且站得不稳,却面带骄矜,唇角抿得紧紧的,问得凉薄。 「你讲不讲道理?我还感激你,我不是刚救了你吗?」纪轻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手里也不闲着,在死尸般的江予淮身上摸来摸去,不可置信地问:「发生了什么?他的灵力怎会衰弱至此!」 她气定神闲地答道:「他只剩下维繫人皮鲜活的丁点灵力了,不能为祸人世。至于这一剑,了却恩怨。他若是死了,便算是超度了他。」 「最初我要强行超度他,是你说服了我。日前我们不是也说好了,要解了执念再行超度吗?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小道士听得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地反驳,纤长的手指反覆在江予淮冰冰凉凉的身体上探知。 「你没看见他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吗?他自己要跳下去,我有什么办法,拦不住一个求死的鬼呀。咦,怎么我的功德还不见涨?」 陆时微说得轻巧,如顽石般僵直地立在远处,正专注地把玩着指甲,摆出半点不受触动的姿态。 没成想街上有眼尖的人留意到了他们这边疾言厉色的响动,又有血腥气蔓延得飞快,惊唿道:「这个气味,好像是杀人了!」 她拄着下巴,白玉无瑕的俏丽小脸上尚且残余着飞溅的血迹,闻言探头笑说:「不是人哦,是捅了你们的山神大人!」 此话一出,骚动暴起,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容,有百姓认出了她,吓得后退几步,恐惧地窃窃私语:「这不是时微姑娘吗?怎地成了这幅样子?这是杀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她恐怕是疯了,还在笑,天啊……」 混杂的声音里,有一个苍老的嗓音亲切无比:「时微,你出什么事了吗?」 是苏婆婆在忧虑又关切地望着她,手里还牵着一脸好奇的子衿。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更无颜面对问询。 陆小煦飞得慢,好不容易费劲追寻过来,被慌慌张张的陆时微在半道截住,简短地问:「小煦,跟我走吗?」 不远处群情激奋,团团绕在角落周围,忧心如焚地守着他们眼里的山神,偶有几个眼神不住向行兇者逃亡的方向飘去。 「啊?」小煦近些日子行善良多,俨然长成了朝气蓬勃的少女姿态,莫名其妙地被问得不知所措。 这问话,颇有些像父母大打出手闹着要和离时,问孩子准备跟谁,而且眼下看着是严重上许多,父亲那一方都快不久于人世了。 可偏偏她平日里是个留守儿童居多,跟着的多半是便宜道士叔叔。 她稍稍凑近山鬼所处的位置几步,还有着些距离,就被铺天盖地的怨念和死气浸淫得不敢靠近,暗叫一声:「天哪,这鬼怕不是要化为厉鬼了!」 说穿了第一个不计前嫌帮她,将她从黑压压的怨气地狱里拖出来、不再做一只怨灵,能够拥有嚮往光明的名字的人,是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的陆时微。 尽管彼时的她不过是一只为人傀儡的小雉鸡。 于是自诩该重情重义的陆小煦行动先于意志,豪情万丈地牵住她的手,潇潇洒洒地一同离开。 丝毫不顾及给本该和此事毫无关系的纪轻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无妨,是他的修行。 小煦满心以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奔逃,没想到她只是一路东倒西歪地跑出了雍州城,飞到城外小树林时,就彻底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上去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她终于明白陆时微要拉她一起跑的原因是什么了,不是觉得她要紧,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到了极限,得找个托底的倒霉蛋。 知恩图报的小煦尽心尽力照料了她三日,在她悠悠醒转后不久,吞吞吐吐地问:「时微姐姐,你们到底怎么了?你现在这个灵力看起来很不正常啊,好多的死气!你没有走火入魔吧。」 她费劲力气瞪了作惊恐状的陆小煦一眼,就被问得又晕了过去。 如此反覆几回,等她安稳好转起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灵力的阻塞也一点点解开,运转流畅起来。 幸好陆小煦从前在山巅为奴为仆时尽心竭力,照顾她这个病号倒也是得心应手,很是细緻妥帖。 「你不说就不说吧,那我们之后做什么呀?你看看,好像没多少钱了诶!你穷穷的。」陆小煦给她端了碗白粥,回到了现实温饱问题。 尽管她心里还是思绪纷飞,但赚钱这事迫在眉睫,又是她得心应手的活计。 当下她就揭竿而起找了户人家施展见鬼问话的本事,当晚胡吃海喝一顿。 惨不忍睹的功德没有多少起色,想来那山鬼有纪轻舟那心软的傢伙相救,又命大得很,说是快死了也不会快成这个速度。 小明察觉她探知功德,气哼哼地嘲讽:「还知道管功德呢?还以为你打算一死了之呢。」 「那时候大概是真的疯了。」她喃喃自语,也不多做解释。 重归尘世,听闻邻近的青州富庶,陆时微大病初癒,睡到日上三竿,爬起来就百无聊赖地拖着小煦在街上闲逛。 她懒散了多日,一被小明催促着去寻下一个大功德,就藉口说自己浑身都疼痛,累得活不下去。 如此这般推脱几个来回,只能干瞪眼的小明偃旗息鼓也不愿理睬她,只作壁上观。 陆小煦倒是乐得在人流众多的地方度日,她修炼的功法就需要与人打交道,任外人看起来,她就是一个分外活泼讨喜的小姑娘。 于是她常常满大街乱跑,和街头巷尾的小贩谈天说地,既予人欢声笑语,又得善念修炼。 陪同听了几回对话的陆时微很快就没了耐性,只觉自己和她站在一处很显苍老,则另寻个茶楼,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更加活活像个无甚生气的老人家。 今日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她,还是从前几日开始就有模煳的徵兆,但只要她试图去寻觅锁定,对方便灵敏得气息全无。 应当不是沈临熙,他那种密布的阴沟里的味道,她轻而易举便能闻出来。 况且以他的恶劣性子,只怕也不会躲躲藏藏地跟踪,只会想法子掳走或者直接现身砍死她。 只是如此会隐蔽气息的东西,恐怕是妖族。 紧跟着她定是有所求,无法相会也不是她该急,想明白后她反而落得个松快,只作没发现,牵着小煦左顾右盼,饮酒吃茶。 一大一小晃晃悠悠地路过一处隐蔽的街角,四下无人,角落里有节奏地发出「嘤嘤」的叫声,是在刻意地吸引她。 还是只不会说话的妖,在向她求救。 她让小煦等在原处,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瞄了眼,小角里是一只低垂着脑袋的小妖怪,生得奇形怪状的,蜷缩成一小团。 小妖怪身上沾染着不少亡灵的浑浊颜色,看样子是个麻烦。 她本想装作没看见路过,但偏生耳聪目明,竟被她听见求救声之下掩藏的是哀哀的哭泣声,悲戚得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兽类间的共鸣甚于其它种族,她只听声响便知其心意,这小兽前些日子受了重伤,不知如何做到缀行她们多日,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左看右看,忽觉有些眼熟,摸出几颗饭粒扔在地下,那小兽显是饿急,刚喜出望外地探出头想吃,一见素成这样,当下哼哧哼哧地表达起不满。 她反被惹得笑起来,毫不嫌弃地把它捡到手心观察,不怀好意地问:「九罗,你是来投奔我?这么挑食,我可养不起你。」 正在无聊地踢小石子的陆小煦对「九罗」的大名敏感异常,忙不迭凑上前看了看,奇异地用两根手指戳了戳它,嘀嘀咕咕地说: 「那么大一只丑妖怪,变小了还挺可爱。奇了怪了,怎么只有一颗头?不是说还剩下几颗的吗?」 戳妖怪伤心事,九罗含恨瞪她一眼。 它失了唯一一颗能说话的头,哼哼唧唧半天也不能表情达意,艰难地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在虚空里歪歪扭扭地排出一行字来。 「本尊与沈临熙牵绊绝,有重要消息,救我。」 挺巧的,大家都绝了些多余的牵绊。 然后就耷拉着颗大头眼巴巴地看向她,小爪子不断地向上昂起,贴近那行字指指点点,大概是记得陆时微文化水平很低,生怕她看不明白。 小东西变成这落魄样还不忘趾高气扬地自称本尊,还敢用消息威胁她。 她摸了摸九罗的爪子,确信它的确失了一大半的灵力,难与她抗衡,也不怕它使些小手段。况且还有小明念经般怂恿:「救吧救吧,这小丑妖怪收作坐骑也不错,再养养能恢復的。」 说来也是,她眼下孤身一人,带着个已变成傻白甜的小煦,再带上只风光过的妖兽,行走江湖,也算有趣。 如果它最终说的消息是些废话,再炖了它补补也不迟。 「好啊,只要你听话又有用,我可以救你。」她抽出条干净的帕子,小心抹上些治癒的术法,再把九罗包得严实。 九罗全身一凛,只觉面前少女的浅笑,带着些磨刀霍霍的意味,吓得它低眉顺眼地捂住了头。 陆时微如今别的什么都不多,从得了谢裊和江予淮的灵力后,身体康復后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地增长,匀些给九罗她也不心疼。 照料九罗时,她秉承着妖兽都是一家,时不时餵些自己爱吃的东西给它。譬如是烧鸡烧鹅的,偶尔恶趣味扔几只蠕动的小虫,害得它一连拉了几天肚子,险些一蹶不振。 如此「精心」豢养数日,九罗终于攒足了气力传出下一句话。 「你非雉鸡,沈临熙逃亡鬼国,有阴谋。」 如果不是胡编乱造,还真是个大消息,怪不得沈临熙在人间销声匿迹这么久,原来是逃到鬼国去了。 鬼国,她依稀记得是她重生前所处的地方,也是小明的来由,不过小明对鬼国诸般事务讳莫如深,从不多言。 想来也没那么十万火急,鬼国如果真这么不堪一击,小明早该急得上蹿下跳了。 那里是亡灵的居所,其实也是她该呆着的地方。 「有什么阴谋?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我不是雉鸡精那是什么?是个人吗,这我知道呀。」 她连珠炮一样地发问,但九罗的损耗终究过大,说完这一句,乍一听到接连的问话,就又半死不活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闭目养神。 九罗没了动静,小煦趴在桌上,讨好地笑着看向她。 「时微,你和江予淮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前些日子不还浓情蜜意的吗?」被狠狠剜了一眼后,小煦不以为然,清清嗓子卖乖道: 「啊呀今日不要去茶楼了,我给你泡茶,你给我讲讲故事吧,你们去碎镜里到底遇着什么了?」 本来她是绝不想说的,再提这一桩事,反倒像是她对那段不属于她的前尘往事恋恋不捨。 但仓皇逃离雍州近一月,她的心里确实积压了无数的情绪,悲怆和怒火和纠结在一个个梦里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疑心再持续下去,自己真的迟早变成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她没能下得去手杀了江予淮,但用的吸灵力的法子,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他一定是恨透她了。 那就讲出来听听吧,说不定还好过点。 陆小煦听完冗长的故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掰着手里的花瓣,随口说:「江予淮是附身在少年时的自己身上,你是附身在祝向榆身上,为什么可以呢?你们是被选中了吗?」 倒是她从未探寻过的角度。 为什么她会可以? 第57章 神鸟临世 她同祝向榆能有什么关联?莫非是前世今生? 可是期间都间隔了几百年。 但陆时微竟真的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起这一可能性,也许被捲入镜中不是绝境中的意外,而是冥冥之中选中了他们。 至今碎镜现出的用途颇广,既能攫取灵魂再现过往,又能炼化提升灵力,甚至还能作为联结阴阳两界的媒介,让她得以召回祝向榆的魂魄。 它一定是来自鬼国的物件。 只是不知能进入镜的人须得具备什么条件。 兴许是因为她当时正和江予淮紧紧牵在一起也犹未可知。 然而陆小煦嘴碎得很,手指捻着小花瓣兴致盎然地问:「会不会是祝小姐和你有什么关联?时微姐姐,她长什么样子?和你长得像不像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若单论容貌,这世上生得貌美的人总是有几分相似的。 她抓住话里的称谓,斜了小姑娘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姐姐?你先前不都是对我直唿其名的吗?怎么如今只我们二人同住了,还特地加上了这俩字?啧啧,同我不亲近了。」 小煦呆头呆脑地「啊」了一声,而后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咕哝着说:「看过你捅江予淮后那血溅三尺放声大笑的样子,我哪敢惹你......」 发觉正在被话中心狠手辣之人死亡凝视后,小煦立即干巴巴地挤出笑找补: 「我可不是乱说的,听闻前世今生,人的容貌是不会有太大改变的。你们又不像我,不入六道轮迴,想长成什么样就能自己捏出来。」 小明适时发言:「这话也没错,皮相是上苍馈赠,攒得功德方能有所变化。」 照这么说,她往世必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否则怎会占足外表上的优越。 陆时微却被小煦随口所说引起了兴趣,奇道:「你可以自己变化容貌?还有这种好事,那你怎么不干脆变成一个绝世美女?」 她迟疑地打量小煦尚显稚嫩青涩的脸庞几眼,不确定地说:「还是说你审美就到这儿了啊?」 「才不是!要是想变成那样,耗费的灵力会很多的,做美人可不容易......」小煦答得扭扭捏捏的,忽然一拍桌子说: 「别说我的事了!你自己平时不照镜子的吗?你的样子真的变化不小呀,和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都不太一样了,这也没过去多久啊……」 关乎她的样貌,几乎每个熟识的人都说过她有不小的变化。 以至她揽镜自照多回,也没多少头绪,暗自觉得瞧着万分顺眼,并无半点不妥。 今日小煦再提,她不得不凑到铜镜前一个一个五官地看过来。 确实不一样了。 镜中少女拥有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即使不施粉黛,亦是如画般的生动鲜妍。 这张脸分明更像一个不该出现在人世的人,是做小骗子时的陆时微。 在不知不觉间,谢裊本来的面貌竟一点点发生着转变,润物细无声。在她没有察觉时,俨然长得与过去的自己越来越相像。 任旁人看来,也只会由衷地道一句,长开了些,变漂亮了。 「这么一看还真是啊,你从前和谢裊长得也不是很像吧?怎地长变了呢?」小明接连咂舌,咋咋唿唿的声音响起。 「会不会是因为谢裊的心愿了却,执念散去,由我彻底占据了这身体的主导,所以会发生变化?」她试探着发问。 小明答道:「依我之见,不会。陆时微的身体是真的已经死了,只有灵魂留于世间,怎么可以改变外形样貌呢?但你可别问我为什么会变,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真要说起来,我的身体都没有从湖底捞上来,那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沉思间,她忽地目露凶光看向打盹的九罗,暴力地戳戳它问: 「沈临熙那狗贼有没有给你餵过凤鸣派后山湖里的尸体?你有没有吃过一个貌若天仙的妙龄少女啊?」 九罗于睡梦中被她弄醒本就不情愿,一听这不怀好意的问题,浑身的寒毛都直直地竖起来,飞速摇头。 她不气馁,接着逼问:「没有?你不是吃人的吗?沈临渊就是被你咬死的吧。」 九罗先是点点头,又犹疑着摇摇头。 「你能不能尝试着表达一下,我们好歹都是妖兽,指不定我就撞大运听懂你的话了呢。」陆时微扶着额头,很是忧郁地提要求。 九罗连比带划又哼哼唧唧一番,大抵因为相处多日,她竟真的听懂了些许。 大致说的是沈临熙的确引诱它去咬死沈临渊,但最终尸体上遗留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啮咬痕迹,是沈临熙做的。 她闻言大惊,打着寒颤说:「呀,他还吃人?也对,他能炼化你的一颗头,想必早已妖化。你这鸟吓人的很,幸好我没这癖好。」 被谴责的九罗点点脚尖,不以为意,老神在在地打起瞌睡,大有不愿再多透露的意味。 小煦等得花都谢了,急急催促:「先别管这些,你快告诉我呀,究竟像还是不像啊?」 「我说不好,这两张脸我都看了挺久,不如画给你看看吧。」思索片刻,她摸出怀里曾用于画皮的笔,在虚空中慢慢地画起来。 巧笑嫣然的少女面容完成,她自信能有九成相像,只见陆小煦贴得极近,眼神在她的脸和画像间来回地瞟动,看了半晌,喃喃地感嘆:「超像的啊——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说不定是真的有。 小煦绷着张严肃的小脸,郑重其事地握住她的手说:「恭喜你,寻到自己的前世了。」 就这么草率认定?即便真的是,按着她现在这张融合了两张脸的尊容,会是谢裊的前世,还是她的前世? 倘若真如小煦所言,此事竟是出人意料的有趣。 扪心自问,她纵使装得洒脱,对情意半点不在意,但还是情不自禁吃过些祝向榆的飞醋。 如今她没有超度江予淮,夺了他的灵力后直接逃之夭夭,反倒得知祝向榆和她极有可能本是一人。 他倒是专一,一晃数百年,相貌改而钟情不改。 只是她曾赌咒般说过,前世今生,不会再是同一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灵魂歷经生生世世的洗礼,也许早已焕然一新。 由江予淮的说辞可知,在他被恶鬼纠缠不休、抢夺身体时,是他的眼里现出漫天金光,诛杀恶鬼。 而祝向榆的灵魂多半寄身于他的眼里,既然他们猜测过小祝是身负神力的人,应当是出自她的助力。 「时微,我猜她决定献祭一双眼睛,所以灵魂会选择栖息于眼里。」小明也终于串联起前因后果,尝试着揣测。 都是鸟族,九罗又口口声声称她非雉鸡。 这小东西是发现了什么? 于是她目光虔诚地盯着九罗,恳切地询问:「你说我不是雉鸡,那我该是什么?要是告诉我,我就给你买肉吃。」 一听有好处,九罗瞬间睁开了眼,言简意赅地发话:「重明鸟。」 这是传说中的神鸟,夹杂着凡人的浪漫想像,记录于《神仙传》中。 其形似鸡,鸣声如凤。 天生有双瞳,一双眼可视凡尘鬼道,另一双眼视漫天神佛。 小煦惊骇地退开两步,揪住九罗摇晃说:「她的本体是重明鸟?你没看错吧?那可是生而为神,数千年来任鸟族首领,是与天同寿的神明!」 「重明鸟这么厉害?」从常被数落的浮萍小草摇身一变成了活在传闻中的神君,陆时微尚有些无法习惯。 九罗皱皱巴巴的脸上露出的神情亦是沉痛,艰难地点点头,放出一点信息:「温渺驱使我为祸雍州时,也就是她砍下我一颗头的那一回,城楼上有神鸟现世,我当时就起了疑心。」 「后来见这小丫头看着也没那么大本事,本尊还以为是看错了。但她身体里那股力量在觉醒......绝不会错的!」 一长段讯息使得九罗气若游丝,小煦赶忙给它渡了些灵力。 如此便能说通,大约是祝向榆死后觉醒了神脉,用神眼助江予淮绞杀了抢夺身体的恶鬼,所以他的眼里会残留见神明的力量。 正道仙门争抢着想要超度的鬼魂的眼里曾承载神力,岂不讽刺。 可未知远不止于此。 陆时微的心怦怦狂跳,摸出怀中炽热异常的鬼镜,其上茫茫渺渺现出没有瞳孔的眼睛,恐怕困于镜中的只是一缕残魂。 「但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谢裊却是雉鸡精……小明,我们之间,是不是也有什么关联?你会找错人,只是意外吗?」 「唔,原来你这眼天生没有见神的缘分?难怪你见不到我英俊的样子,好可惜。」小明充耳不闻她的问话,连声感嘆些不着边际的话,忽然如梦初醒般大唿: 「你是重明鸟转世?神君,我先给您跪下!过往诸多冒犯,您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记挂在心上,都是我的错。」 她无言以对,只不忘追究疑问:「你先告诉我,我和谢裊究竟有什么牵连?你所谓的差错,亦是天道的安排?」 撒泼打滚掩盖不了疑问,小明悠长地嘆息。 它说。 谢裊,是註定要早亡的。 试图放出嘎嘎多的信息,于是写得有点艰难(流泪) 浅浅过渡一下,啵啵有在看的小天使们! 第58章 滚滚红尘 其实关乎谢裊的事,小明是想装傻充愣煳弄过去的,毕竟说来话长又满是误会。 在最初招魂至鬼国时,他确实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办砸了差事,寻错了命定的人,还害得应该活下去的人身死。 他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让陆时微替自己办事,姑且继续下去。 「我本对这桩事也有很多疑虑,但现在大致可以一一解释清楚了。」小明对于犯下的错难以启齿,说得含混不清。 祝向榆的本体是神鸟重明鸟,不知因何缘由堕入凡尘,全身的灵力和为神时的记忆尽被封住,在世时只是个普通人。 而她身死之后,即使记忆回笼,也因不舍昔日种种,不惜以灵魂住入江予淮的眼中。 最终祝向榆又以献祭一双神眼为代价助他,奉献出全心全意的爱,但也因此灵魂崩落,不能再做孤魂野鬼,停留于世间。 如若恶鬼占身,只会吞食江予淮全部的理智和灵魂,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復存在。 因她妄用神力,定然会引发其他各界的注意,兴许祝向榆没有前去转世的几百年,是在躲避着什么危机。而之后再度转世为人,正是成了小骗子陆时微。 封印分明已有松动,陆时微却仍旧是个全然没有灵力且没有仙缘的凡人。 数月的点滴累积,小明釐清了来龙去脉,明白自己并没有找错人。 是祝向榆将灵力寄予一只眼中,抛入凡尘,机缘巧合得天地灵气化身为精怪谢裊,但因为终归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是要回归本体的。 也就是说,在她们相逢的那一日,谢裊便一定不会再活着了。 话已至此,陆时微恍然,「所以,我即是谢裊?」 她从前有过鸠占鹊巢的羞愧,总觉占据了他人应有的人生,如今竟告诉她,她们属于同一个灵魂。 「小明,你才该叫骗子吧。你都骗过我多少回了?装着不知道谢裊的身份,累不累啊你?」她都懒得再和小明计较,冷笑着问。 小明答得冠冕堂皇:「说了实话,于你也没什么益处。此事我是有错处,但勿要再细究了。」 「哦?既然你有错,那我亏欠的功德呢?还要还吗?」她一下子抓住重点,干脆想着不如尽快坐化重归神身,让她也美滋滋地唿风唤雨一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小明犹豫片刻,仍是铁面无私地回答:「自然要的,毕竟您做陆时微时,确实做了不少亏心事吧。」 原来做神也不能随心所欲?岂不是无趣。她想得意兴阑珊。 也不知重明神鸟的灵魂究竟有多少份,能经得起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 她转生后,幼年能视死气和鬼魂,大抵源于谢裊体内灵力的日渐觉醒。 她莫名为谢裊感到悲哀,虽然严格来说不过是她本体分出的一缕魂,生出的小小精怪,不足挂齿。 可谢裊也曾在滚滚红尘里经歷过爱恨嗔痴,与沈临熙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甚至凭执念都得以滞留在人间,是一个那样鲜活的生命。 可现在小明不痛不痒地告诉她,谢裊从出现到离世,都是必然。 一只倔强长大的小鸟,只不过是为了迎接她的归来而生。从前的那一点存在,没有一丝一毫是值得记在心上的。 细细回想一番,残念里的谢裊和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说话声是冷冷的,摆出的姿态亦是高傲的。虽曾为爱折腰,但谢裊有自己想要追寻的大道,青春年少而亡,实属太短暂的一生。 难怪单单是抽骨铸的箭能有此等惊天动地的威慑力。 「可是谢裊的记忆,对我来说很稀薄。她留下的恨太强烈,诸多事情都是在怨恨沈临熙。她是我的一部分,我也该知道那些过往吧?」 陆时微尤其拧巴这一桩事,试图询问如何找寻记忆。 「反正再跳一回湖是没用的了。」小明声音里带着些机械性的漠然,开解道: 「前尘往事不过二十余载,哪有神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于漫漫神生而言,这都是沧海一粟罢了。」 「我为陆时微时,只活了十七岁。后入幻境,又活了十几年,再加上重生修炼的这些日子,我对人间的印象也只有几十年。对我而言,二十年已经足够久了,不该随意捨弃。」 她振振有词,执拗得很。 「这事儿不是当务之急。」小明转移话题的速度飞快,问:「你真的是吗?看起来不太像啊......千年前我见过的神君,真真是能被称作谪仙人。」 小明虽是跪得飞快,观她不靠谱的模样,仍是有些不放心。 果然,今生落魄。 「我算不算抱上大腿了?」陆小煦眼睛亮闪闪的,抓着她的胳膊,恨不能整张脸在她手臂上滚一圈,沾沾神气,眉开眼笑地说: 「时微姐姐,重明鸟呀!那可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神,民间都用画像贴来辟邪呢,你怎么这么会投胎?」 她面无表情地抽出胳膊,严肃道:「会投胎的话,我觉得做棵草就不错,身负重任,我的小肩膀承受不住吧。」 「不不不,你一定可以,时微姐姐!」陆小煦定然是更适合做个狗腿子的。 她倒是不理谄媚,捉住九罗的大脑袋,上下摩挲。九罗伤势渐好,然而仍是郁郁寡欢,没有太多起色。 前些日子,九罗除却体力不支伤重不起外,还一直是一脸的忧郁愁苦,她也没找到机会问它的伤心事。 如今想来疑点甚多,九罗天生九首,在雍州城现身两次后,被仙门合力斩杀,只剩下三颗头颅。 但它缩小后,只有一颗头,十足古怪。她本以为是妖兽便于行的障眼法术,但照料这么些时日,也不见它的体型有多大变化。 「看来一时半会它做不了你的坐骑了。」小明凉凉地开口: 「我估摸着它的头肯定是被沈临熙夺走炼化,如果不是寻机化小逃生,大概也该去鬼国重新投胎了。它现在的灵力......你去摸摸看,我猜至多只有一百岁。」 「不用再摸了,我捡它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对我构不成威胁。」她答。 「九罗,你是不是智商很低?」她瞟了蔫巴巴的小妖怪好几眼,虽觉同情,但仍是忍不住扎它心道: 「你说说,活了有千年,也算老妖怪了吧。你还能为人驱使到这种境地,捡条命回来都算是不错了,沈临熙到底是怎么诱惑你和它结契的?」 九罗晃动着脑袋,示意道:「身份。」 是假话。 小煦善识人心,毫不留情地戳破说:「胡说,在扶风城楼那儿我就知道了,你明明是嫉妒沈临熙。」 它爱上了温渺。 那个神色温柔的纤弱少女,言笑晏晏地邀请它结契,它才会甘愿为人驱策,盼望藉机修得人形。 感天动地。 陆时微实在不敢再告诉它,所谓的温渺,其实是沈临熙未斩净的下尸彭矫而已,它真正爱上的,大概算得上是沈临熙? 恐怕它若是知道真相,只会当下气绝而亡。 「温渺已死,和沈临熙脱不了干系。你想为她报仇吗?」她循循善诱着问。 九罗浑浊的小眼睛里在剎那间燃起怒火,但又很快熄灭,委屈巴巴地闭上眼小憩。 听了长长的故事,顿感疲累的小煦拎起九罗,窝到榻上打起盹来。 一时得到的信息太多,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其实共属同一个灵魂。 陆时微呆愣地枯坐许久,摸出镜子来,手掌一遍遍地擦拭着镜面上张开的眼睛,喃喃说:「我该怎么把你拿回来呢?我也想看看,这天上的神明,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这鬼镜不能解开,沈临熙大概就等着你把镜子破了,放出里面锁住的魂。」小明急急劝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她疑惑,「鬼镜?这镜子都不完整。」 小明道:「确实奇怪,我听闻鬼国至宝鬼镜有三面,可封印天下亡魂。镜与镜之间应当是有所感应的,但这镜子并没有啊,好生奇怪。」 「九罗说沈临熙去鬼国有大阴谋,他会做什么啊?」她拄着下巴,愁眉不展。 「时微,你是应当想想如何去鬼国阻挡住沈临熙,绝不能让他为祸人间!」小明的论调忽地慷慨激昂起来。 「啊?」少女澄澈的眼睛瞪大,极为不情愿地问:「为什么?鬼国就没有鬼帝什么的吗?还得我去?我现在这点本事,哪里够用,我的瞳孔都不知道在哪里!」 「重明鸟本就是守护人间太平的神鸟,九罗能在此时点破你的身份,也是天意如此。不要抗拒自己的使命。」小明分外有耐性地劝导她,而后忧愁地说: 「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鬼国似乎的确出过大乱子,酆都鬼帝已经消失许久了。」 她闻言更为不满,埋怨道:「一个不见了,还不能新推选一个鬼帝吗?再说了,你一口一个神明,既为神,受人供奉,你们没能管人间的事,这鬼国的事也不管?」 她越想越气急败坏,重重一拍桌子,「还寄希望于我这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鸟?我现在还是只雉鸡!最低等的精怪!」 忽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怎么办? 小明头痛。 争执不下时,陆时微突然捂住心口,身形如落叶般晃了晃,呕出一口血来。 心上悬着的一根丝弦扣动,颤动得她只觉心脏都被人捏紧。 江予淮的小命,危在旦夕。 情牵一线,命亦如是。 「时微姐姐,你怎么了?太高兴了?」小煦还没睡着,见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大惊失色。 她尚不能开口,摆在桌案上的碎镜陡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只见镜面上浮出两个仓皇奔逃的人影。 纵然模煳,亦是她能一眼认清的人。 是本该好生待在扶风郡的江予淮和纪轻舟。 画面戛然而止,再无更多讯息。 而镜面上风云变幻,慢慢地排开一行血色字迹。 「鬼国苍山,静候神君到来。」 第59章 浮生了了 镜光雪白,映衬得血红大字分外醒目,飘逸的字迹洋洋洒洒,嚣张地停留约一炷香后才裊裊地散去。 陆时微瞪视着镜面,用力得眼珠都快弹出来了,两根手指屈起按住碎镜的边角,稍一使劲就能拧得分崩离析。 各大仙门提着剑满天下找的魔头沈临熙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仅是短短一句话,飞驰般在狭小房间里蔓延出丝丝的冷意。 他是好整以暇,请君入瓮的姿态。 小明的说话声瓮声瓮气的,「你想救他们俩?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不救?」她也学着小煦折了瓣花,漫无目的地掰着,似是在叩问心声。 「前些日子费那么大劲,又是阵法又是一剑穿心的,是做什么呀?就为了再美救恶鬼一回?」小明连连发问,尾音扬得很高。 没等她表露良知,小煦扑上前来,劝说她:「不行呀,得救那臭道士!」 她不解,「他这么要紧?你同他什么时候如此志同道合了?」 小煦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好歹他把我带在身边不少时日,还喊他一声道士哥哥。还有……噢!我体内恶念消散的那一天,也是有他助力才能安然无恙,我是很知恩图报的。」 听小煦一席话,她开悟般跟着点点头说:「该救,我是为了救纪轻舟。他可是正道之光,得拉拢。」 小明嗤笑。 用这俩人来威胁她,沈临熙倒是挺了解她,两个都谈不上多放在心尖尖上,但都不能捨弃。 尤其是江予淮的命,是要攥在她手里的。 无非是他看她还有些良心在,尚存情义。 但陆时微今时今日虽被突如其来冠以尊贵无比的头衔,实际没有半点与他叫板的底气。 在听到鬼国祸乱时说出的退缩不情愿之语也都是由衷而发,说穿了她也只是神鸟轮迴的一世,虽有灵力,尚且难堪大任,又岂能和修诡道的人抗衡。 方才鬼镜有异动之后,九罗就簌簌发抖地扑腾到她脚底处缩着,显然是惧怕至极。 脚边毛绒绒一团,她诧异道:「沈临熙又不能破镜而出,你都害怕成这样啊?」 九罗放出的信息都是颤颤巍巍的,如果说之前的字迹像是拿左手写的,眼下的大概就是挑断了手筋写的。但她还是粗略地看懂了,「要实施那个计划了……」 计划。 无疑是颠覆鬼国和人间的阴谋诡计。 其实于平凡的陆时微而言,她更想独善其身。 她一直都是以一个小角色的身份活着,也从未妄想过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后来一朝得以修道,不外乎是想着有了无上灵力才能血刃仇敌。 她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三两个挚爱亲朋,再有几个至交好友,只消他们安乐无忧,她便能快快活活地过好这一辈子。 但现在的种种,都在警示她,小明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沈临熙一旦得逞,放出冤魂厉鬼,人间将成炼狱,不见白日的鬼国将吞没人间的每一缕清晨朝阳,长长久久地堕入无边永夜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在那之后,她想守护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倾倒的大厦下的尘土。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道理她从小就懂,前世的祝向榆也懂。因而在国之将覆时,她在最后幡然醒悟,不如推翻阴沉沉的王朝。 「小明,我说真的,有什么办法能恢復原身吗?不然就算我捨生取义,和送死有区别吗?我看鬼国和人间也都得覆灭,我真的打不过啊。」 她愁容满面,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摆出瑟瑟发抖的模样。 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打上层层阴影。 小明沉吟片刻,痛下决心般回答:「找回眼珠,只有这个办法。」 「眼珠会不会已经彻底销毁了?祝向榆都用它来救江予淮了,可能已经不存在了呢?」她不敢孤注一掷。 小明鄙弃道:「你以为什么是神?神明身上的,哪怕是一根毛髮,亦可以生生不息。我既能来世间,便是神明对人间的怜悯,此事一定有解。」 她沉思,尝试着问:「我是不是该把江予淮的眼珠挖出来试试?」 「鬼道力量霸道,神眼向善,故而不会长期寄居,应会自己去寻觅安身之处的。」小明亦是庄重地回答。 峰迴路转,她脑子早拐了多个弯,不满地说:「沈临熙怎么也不想想,我哪儿认识去鬼国的路?小明,你知道从哪里走吗?」 他一时语塞:「我当时弹指一挥就跨越了空间,你要真问我怎么走,我哪儿知道……」 据无辜的九罗表态,在沈临熙一路窜逃的半途,他勐然发狂以契约的反制力夺去它的两颗头颅,几乎是抽干了它的灵力。它为了保命,强断连接,变换成最小的形态,逃亡数日。 所以它也不知鬼国的入口在何处。 九罗也是在刻意寻找陆时微的庇护,毕竟名门正派对它喊打喊杀,恐怕真的会趁机剁了它。而陆时微虽和它有砍头之仇,它也曾打得她半死不活,算得上扯平。 还有共同的仇敌。 她摇头嘆道:「咦,还挺恩怨分明。你敢来找我,还当你是有非凡的气度呢。」 说话间,她掌心施法,变幻出一张地图虚浮于半空,轻轻一点道:「我猜,入口就在雍州。」 一日后。 二人本想先偷偷摸摸去扶风山巅找找蛛丝马迹,指望失踪的江予淮和纪轻舟还能留下些标记。 九罗不安孤身一妖地待着,被她揣在兜里疾驰,晃晃悠悠地吐了好几回。 因着她在扶风约莫是重伤山神的罪魁祸首,想必是臭名昭着,故寻了个帷帽遮住面容。 却仍在山脚下被翘首以盼的苏子衿截住,小丫头满面泪水,大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哭哭啼啼地抱住她的小腿,「时微姐姐,婆婆不见了,呜呜呜呜。」 熟稔的人,无需第二眼的确认。 在她抽抽噎噎的话语里,陆时微大致听明白原委,是苏大娘的丈夫久未归家,她便动身前往南阳郡寻找,可久久未归,音讯全无。 她心下觉得不妙,问:「南阳郡?具体是什么地方,你们可知道?」 「爷爷的信里说的也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山里的门派,在帮着修筑,我们也不懂这些。」难为苏子衿小小年纪,还能条理清晰地说完话,眼巴巴地盯着她。 她扯出一个笑,安抚道:「我替你去寻婆婆回来,会没事的。」 山中门派,南阳。 是凤鸣派。 的确忽视了第一个遭沈临熙祸害的地方,只会是凶多吉少。 眼下此地已经不能称作修仙门派,整座阔大的高山上空无一人,只有重重叠叠的鬼影。 「咦,这地方怨气好重......怎么回事啊不是没人吗?」小煦皱着眉头,显是极不好受的样子。 「得忽视。」唯一能看见鬼魂的陆时微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些影影绰绰的魂魄大多都有肢体残缺,面容焦黑,难辨原貌。 她又生怕苏婆婆的魂体混杂在他们之间,不得不路过每一个都睁大眼去看得仔细,几乎看得麻木,忘了噁心。 大多魂魄都看起来受了极大的冲击,失了神智,很难沟通,她随手抓了几个,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好容易遇到个新丧的魂魄,看起来尚存些脑子,她立时询问他的葬身之地。 湖水……山…… 沈临渊也曾提到过这样的地方。 也是她復生的那片湖水。 她骤然想起来,在打捞婆婆遗体的时候,隐约看见湖底有诸多遗骸,寒意陡然攀爬上背嵴。 「时微,你可以试着招招看苏婆婆的魂魄吗?如果招不出我们再去别处寻。」小煦问得理所当然,她是见过陆时微大放厥词又施展招数的,自是以为轻而易举。 「这……怎么算都已过了七日,我恐怕不行。其实招魂这件事,我没太大把握。」话语艰涩,难掩失落。 復生数月,忙忙碌碌于各项法术修习,偏偏不精于招魂问话。 如今到用时方恨少,她手足都发麻,小煦捏捏她的手心,被掌心刺骨的冰寒冻得一惊,好心地宽慰:「你也别太忧心,我没有听到苏婆婆的声音。」 她这才留意到,小煦刚上山时,耳朵里是塞紧了棉团的。但此刻为了寻人,棉絮早就摘了出来,而耳朵内外都在汩汩渗血,在莹白的皮肤上尤为醒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小煦察觉她不忍的目光,抢先开口道:「时微,我真的可以的。苏婆婆她好慈祥的,她都不怕我。因为你带着我,她就也对我好,我也想出一些力。」 陆时微仰头张望遮天蔽日的山林,从上山之时起,已难辨日夜,层层的黑气晕染得苍穹变色,她不能再多等了。 「好。如果婆婆真的是死于非命,必然会有执念留于世间。她今生一家和乐美满,定会有许多舍不下的事,我得试试。」 那日在街角匆匆分别,她双目泛红,笑得肆意,其余人都将她视作杀兴大作的恶人,只有苏婆婆在混乱中抛给她一块小挂坠,嘴里念叨着,「时微呀,拿着吧!」 她掏出挂在心口的吊坠,紧紧地捏着。 这坠子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在雍州的佛寺里花些香火钱就能求得一个,藉以宁心静气、护佑平安。 兴许婆婆是以为她走火入魔了。 她虔诚地将手举过头顶,默默地祷告着:「苏婆婆,小子衿盼着您归来呢。我那天逃得太快,还有话想很您说。如果您魂魄未散去,听到我的声音,就请现身吧!」 山间雾气骤增,朦胧间忽现一缕黑色的人影。 「你们也找到这里来啦?是在做什么?」 一个耳熟的惊喜声音乍现。 陆·拧巴·弱鸡·心有大志·小鸟 第60章 傀儡戏法 「何人?」出剑先于问话,利落地抵住来人的咽喉。 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下,右边浓密的灌木丛中钻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说话人是纪轻舟,他惯穿白衣,眼下脏污满身。虽显狼狈,但看起来倒也并没有被追得缺胳膊少腿的。 从他现身时起,陆时微的眼神就不住地向后方瞟去。 直到确认他身后空无一人,她撇了撇嘴角,一语未发。 小煦敏锐地察觉她的低落,耳朵不甚灵敏,眼神动得极快,扬声问:「臭道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江予淮呢?」 纪轻舟抖落沾到的枝叶,上前两步,仍隔着些距离,啰啰嗦嗦地解释:「他啊,伤得太重了,没有办法跟我一起。我让他歇着,且先修养,我出来探探,没想到就遇见你们了。」 「那可真是巧啊。」她的回话里听不出故人相逢的欣喜,眼睛几乎是黏在了堪堪出现的黑影上。 黑气浓重,是看不清面容的。 但幸而依稀可见这身体上并无残缺,她心一横凑近许多,终是凭着一个个五官,在尚未褪色的记忆里慢慢地拼合出了一张有着熟悉眉眼的脸。 灰白了无生气的脸上,竟仍是努力上扬的嘴角,一如往昔。 苏婆婆离开人世的时间稍久,她是依靠挂坠上的一道小小气息强行召回,因而婆婆口不能言,只能费劲地舞动僵直的躯干,夸张地做出环抱的姿势。 陆时微也笑着做出能塞进两人的拥抱状,回话道:「好的,我会照看好子衿。婆婆,您放心。」 小煦看不见鬼影,但能觉出异样的气息,也乖巧地跟着说:「婆婆您不要担心,我们会为您讨回公道!」 这一回面上干干的,她竟是流不出泪来。近一月悲痛交加,吃了不少苦楚,倒也磨得她心性坚忍。 纵使心间千疮百孔,亦能坦然视之。 总归已经是天大的梁子了。 纪轻舟则抱臂立在树影下,突然发问:「你在招魂吗?还要做什么?」 「我去水里找找婆婆的尸体,老人家定会想要入土为安。」 婆婆的魂魄撑不了多久,她答得飞快,纵身一跃入水寻觅。 湖水寒凉,她周身有光晕柔柔地笼住,只顾四下张望。其实不止小煦的耳朵受了损,在鬼气缭绕的地界,她的眼睛也是隐隐作痛,有灼烧之势。 小明偶尔能和她通感,叽叽歪歪地警示:「你小心些眼睛,别一会瞎了!」 她充耳不闻,恨不得生出天眼来,从重重枯骨中寻出要找的两具。 区区数月,湖底新增的尸骨远远超出她的预想,恐怕凤鸣派上下都没能逃过一劫,白骨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泛着幽幽的绿光。 还挺像江予淮施法时灵力四溢的色泽。 入她眼帘的,是两个人形的白色骨架,呈现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样子,是仿佛永生永世不会分离的死状。 苏婆婆说过,她与丈夫相识相知的过程,并无奇异色彩,但他是于孤寂生活中予她救赎、又伴她度过几十个朝夕的人。 共死总好过生离。 她立即施法,将两具白骨稳稳送上岸边。 晦暗天色下,少女湿漉漉地跪在湖边,低垂着头,眼睛从湖里上来后更是疼痛难忍,已然是火烧火燎得难受。 她如法炮制,亲手挖了两个土坑,埋骨其中。 了却临终心愿,鬼影颔首微笑,碎屑般散去。 「苏婆婆走好,新仇旧恨,我一起讨回来。」 原来生命中想留住的人,真的会不可挽回地逝去,她以为自己真的幸运至此,能再度拥有像婆婆一样对她好的人。 陆时微,你没有用。 小巷中婆婆对她形于色的关切,她熟视无睹,只沉溺于悲怆里不能自拔,未曾想过竟已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不过须臾,她就慢条斯理地爬起身来站好,一点点地抚平衣裙上的褶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时微,你在湖里没找到别的什么东西吗?」纪轻舟见她平復心绪,靠近两步疑惑地发问。 小煦正沉浸在离别情绪里,捂着脸蹲坐在地上,闻言一骨碌爬起来,生怕又有什么没听懂的事宜,「湖里我也看过呀,都是骨头啊!还有什么东西?」 嫌恶的神色从纪轻舟脸上一闪而过,衬得他分外陌生。 不料她回答得果断:「找到了。」 他激动地催促:「真的吗?拿出来我看看。说不定能对付沈临熙!」 陆时微朝他勾勾手指,在他卸下防备,急急贴近的同时,她指尖蓄力,以千钧之力扫向他的心口处,硬生生破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我看到了你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时微你在做什么——」小煦的惊叫声戛然而止,因为她下一秒就看到本还灵动的纪轻舟,如瘪了气一般飞速地缩小变薄。 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如一张破碎的纸。 他不是纪轻舟,只是一个傀儡。 「沈临熙,你还有多少把戏?」陆时微那一招是不留余地的狠厉,她磨搓着手里破了个大洞的纸张,一点点捻成了飞灰。 而后眺望天际,自言自语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鬼国是从这山上走吗?」小煦惊魂未定,问的时候还探头探脑的。 「我确实找到了,是通道。湖底可入鬼国。」 方才除却捡回尸骨,她特意一直沉到底,谨慎地虚虚拂过,果然是一层若有似无却强劲的结界。 「小煦,你不如......」 她话未说完,小煦就吹鬍子瞪眼地捂着耳朵发表不满:「你是不是想劝我留在人间等你?我才不要!」 「你好不听话。」她老气横秋地批评一句,耐着性子哄小姑娘: 「你的耳朵现在还能听到多少声音?鬼国是亡魂的居所,即使你心有善念,也难保不会被那里的怨气所困住,于你修行没有半点好处啊。」 况且鬼国一行前途未卜,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何必再带上小煦去慷慨赴死。 註定要死也可以晚点死,她自私地想着。 至少小煦是独立于六界之外的灵体,是真正的天赋异禀。想来就算人间鬼国动盪乃至覆灭,小煦依然可以活下去。 甚至还能重操旧业,指定活得更胜今朝。 小煦对她颇为了解,见她要张口就大致猜到未尽之言,忙不迭叫嚷:「你不用劝我!我有用得很,你一个人也打不过,凭什么不带着我!」 说话间她得意地展示着掌心跳跃的灵力,的确进益非凡。 「而且......」向来快言快语的小煦忽然结巴起来,声若蚊吶地说:「我的一生已经很长,可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山间风大,她细细小小的声音消散在了风里。 鬼国里不见日光,终日是黑云压城的情态。 而大街小巷的建筑构造同人间并无太多不同,有诸多鬼魂在街上飘来飘去,欢声笑语。 都不知浩劫将至。 「听说了吗?苍山上新来的那位鬼君,说是要有创世之举,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呢!」前方两个鬼魂的窃窃私语声传入她的耳朵里。 初来乍到,他们对此间一无所知。更不知沈临熙究竟还做了什么么蛾子,她谦卑地发问:「鬼君?两位姑娘可曾见过他?」 「当然见过了!鬼君好大的本事,能给我们变出太阳来呢。」其中一个姑娘神态生动,比划出巨大的圆形,满目憧憬。 鬼魂又接着感嘆一句,「不过鬼君有一只眼睛不好……不够英俊。」 瞎了眼的?果然是沈临熙。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是新死的?」另一姑娘觉得不对,横眉冷对地诘问。 「是是是,我刚下来呢,这不是什么都不清楚吗?还想请两位指点指点。」陆时微笑得天真无邪,从兜里摸出两根精巧的簪子塞给她们,给自己打着圆场。 似乎还颇得鬼心。 这下麻烦了,若只是沈临熙一人,兴许还能撞上大运宰了他。然而倘若是有千军万马的鬼君,她不如直接提着头去。 那警惕的鬼魂瞧着是三十来岁的女子,又陷入羞涩,「鬼君的傀儡术真是登峰造极啊,那鬼使大人哦,生得是芝兰玉树的。你说他能不能娶妻啊?」 她本已经打算走开,不自觉地被「傀儡」吸引住,厚着脸皮挂上讨好的笑,挤入两个鬼魂的讨论,「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敢问这鬼使大人是傀儡吗?这么厉害呀?」 她刻意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引得二鬼心下鄙夷她不愧是个乡巴佬,嘴上却是更大条:「其实鬼君不太现身的,基本都是鬼使大人来宣扬旨意。」 「鬼使大人生得特别好看,但是露出的手足都很僵硬。他有被问起过的,他只说自己是傀儡人。可惜可惜,不然我可真想同他......」 两颗头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 「那原先的鬼帝呢?」 话才问出口,她心知不好,刚想再圆话,只见两个姑娘瞬时冷了脸,轻蔑地说:「鬼帝?早不知道去哪里了。鬼国现在投胎都要排队这么久,说不定就是他渎职害的呢!哼!」 然后双双嫌弃她似的拂袖远去。 傀儡。 会是江予淮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是什么样的潦倒境遇,能让他甘居人下? 也未必,他本就是恶鬼,不容于天地,做些与正道为敌的事,倒也符合身份。 况且陆时微掠夺去他至多灵力,他不剑走偏锋,哪有机会接着恣意地活。 给他寻了千万个理由,她还是心结难解,恨得牙痒。 寻仇不急于一朝一夕,她们寻了个客栈住下。 「笃笃笃。」已至半夜,连着三声叩门。 她提剑横于身前,隔着门问:「什么人?找谁?」 仍是记忆里那委委屈屈又情意绵绵的声音。 「想见你一面好不容易啊,时微。」 江予淮:天空一声巨响,帅哥闪亮登场。 其实写到这里是想有一种唿应开头的感觉,小时微长大啦,不知道有没有能表现出来。 第61章 不如挖眼 阴风骤起,原本就破破烂烂且摇摇欲坠的木门应声碎裂。 在鬼国连月光都是黯淡的,微弱地映出一张鬼气森森的脸。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重见还能活蹦乱跳的江予淮,陆时微本以为自己该是百感交集的,然而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颇不正经。 不知是不是成了鬼的男人大多面貌有损,否则那两个鬼魂姑娘是如何能天花乱坠地夸出极度貌美之言的。 她只觉今时今日,安安稳稳立在她面前的江予淮,面色雪白,十足的像个鬼,没有半点昔日的风采。 纵然他的眉眼精巧得如同工笔勾勒出的,但终究缺少了鲜活的气味。 她无比想念气息温热的他。 有被她一爪子送走的纸人纪轻舟的前车之鑑,她疑心又是只替死的傀儡,威吓道:「沈临熙,你到底做了多少只傀儡?是要我都先砍废了吗? 半梦半醒的陆小煦从她背后探出半个脑袋,骨碌碌地转着眼珠,从各个角度瞅他,而后小小声地贴近她耳边说: 「山鬼身上的怨气怎么好像消失了?时微,他是不是江予淮啊?」 「呀,许久不见,竟然先提了别的男人的名字,好让我伤心啊。」 语调是哀哀戚戚的,江予淮可怜巴巴地扁起嘴,两根手指夹住她举起的剑,强行按下,正色道: 「我现在确实成了鬼君的傀儡,你别这么急着舞刀弄剑。鬼君有请,前往苍山一叙。」 沈临熙果然不会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我如果说不呢?」她反问。 他状似遗憾地轻嘆了声,活络地转了转传闻中僵硬的手腕,好心地提议道:「不想去?不如我抱你去吧?」 是如假包换的江予淮。 他行得飞快,脚下生风,举手投足间可显充盈灵力,没有一丝要死不活的迹象。 「你的灵力又回来了?」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陆时微不远不近地跟住他,悄悄勾勾手心潜藏的丝线。 没有一点点的感应。 「承蒙时微厚爱,狠心送我一剑,又夺我修为。好在此举助我又遇到了新的机缘,更胜往昔呀。」他深情款款地回望,似是真的万分感激。 他一定是在记仇。 苍山负雪,是一个极为幽静的地方。沈临熙还挺能给自己挑选了一个风雅之地, 如她所料,并不是千军万马严阵以待。 空寂的山巅厅堂里,沈临熙端坐于高台上,戴着黑色的兜帽,大半张脸都被掩盖在阴影下,一丝不苟地遮住他那只坏掉的眼睛。 不晓得他是否够大度,每天对着一只痛恨的瞎眼,会不会记恨毒的来源?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他要记恨也是恨你啊,是你射的箭下的毒。」小明无情地揭穿本质。 领她进门后,江予淮就自觉地站到台下,隐在黑暗里。 大约已经等了许久的沈临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是该叫你裊裊,还是时微姑娘呢?」 话语缱绻,却无端听出冷意。 陆时微环视一圈,确定屋里无甚机关,忽然客套地笑起来,「传信的镜子上写的称唿不是神君吗?你既已猜出我的身份,那还是神君听来更高贵些,我也觉得新鲜。况且……」 她刻意地顿了顿,在沈临熙探寻的目光里,回绝道:「你我哪有这么亲近,可以直唿其名?」 「可你骗了我。」沈临熙语调郁郁,开始翻旧帐: 「你曾是裊裊,怎会忍心伤我?不过这是什么奇异的法子,怎么会同时存在、死去再活过来?若不是有鬼使大人的提醒,我还不能想到,你们生于一体呢。」 「谢裊已经死了。」她答得淡漠:「她只是本君歷劫的一个小插曲。你大费周章邀我来这个地方,究竟想要什么?」 听她岔开话题,沈临熙也不恼,恶意道:「依我之见,你眼下未能回归神位,灵力也不过尔尔吧,为何敢来孤身赴险?」 「不是还有我吗?怎么就是孤身了?」小煦硬是跟了一路,进来后抖抖缩缩的,但还是忍不住驳斥。 「你?你能做什么?倒是鬼国挺适合你修炼的吧?可以去地狱玩玩。」沈临熙不屑,随口说着。 陆小煦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虽怂但硬气:「你自己下地狱去吧!」 人在屋檐下,陆时微当下挡住她,生怕沈临熙提刀就砍,不料他竟是觉得有趣般念了一遍,喃喃地说:「我本就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这话瞬间点醒了小明,他惊声叫嚷:「他是几百年前从十八层地狱里逃出来的鬼修!当年他的修炼已至臻境,在鬼国搅弄风云,但应当是被镇压了的啊。」 听着小明陷入百年前的动盪,陆时微无暇多思,回答道:「你如果真的手眼通天,想来早该养好伤出鬼国杀我了。取我性命,手起刀落就能做到,何须这么麻烦引我前来。」 她眯着眼笑起来,「你没有办法离开鬼国,更是有求于我,对吗?」 鬼国与人间有结界相隔,相安无事上万年。 她在湖底找到通道后试了几次发觉,因她本是重生的人,介于鬼魂和活人之间,而小煦则是六道之外的灵体,都能随意穿行不受阻隔。 而九罗是个活生生的大妖怪,无论如何都会被弹开,她就心安理得地把它留在了湖底。也正好可以让它养伤,顺便看守苏婆婆的墓。 「你真是聪慧。」沈临熙颔首,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猜到我想要什么了吗?」 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指了指,「是想要我的眼睛。」 说话间,她墨黑色的瞳仁正正对上沈临熙的独眼,那只眼里迸发着炽热的光。 恐怕若是能硬抢,他已经上手抠出来了。 他走下台阶,肆意地将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痴迷地说:「是。但我想要的,不仅是你现在的凡眼,还要神眼。」 「丢了。」她说。 「你可以找回来的,神君还没这点本事吗?」他不以为意,绕着她转了个圈,将她看了个仔细。 「我在想办法,但我要先见纪轻舟一面。」 向来骄傲的江予淮都成了为人驱策的傀儡,她忧心那不知变通的小古板的处境。 沈临熙疑惑道:「那傻道士?只会嘴上功夫,打起来没点用处,不堪一击,也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 她不置可否,沈临熙沉吟片刻,变了语气说:「可以允你见他。但你射瞎我一只眼,我得讨回来吧。」 不等她发问,他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口:「鬼使,你说她同你也有切骨之仇。那第二道投名状,就在此举吧。」 沈临熙微微偏头看向静默站立已久的江予淮,笑着示意。 无疑是要江予淮亲自动手,挖出她的眼睛。 从加班的缝隙里挤出更新。 在看的天使宝宝们点点收藏评论浇灌我吧,不然苦巴巴的水煮鱼要变成酸菜鱼啦! 第62章 岂曰无衣 大事不妙。 「谨遵吩咐,鬼君大人。」江予淮驯服地点点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他直挺挺地立于黑暗中许久,话音刚落,没有一点停顿,调转方向就朝着正中的陆时微走来。 他的面容依然漂亮无暇,也许是有沈临熙替他修补过,是不见一丝丝裂痕的,甚至一个个跳出的小洞也不復存在。 当时只道是寻常。 沈临熙慢腾腾地坐回高处的王座上,支起下巴看好戏,「神君真是心狠,对我能痛下杀手还能说是情有可原。还以为有了新的情郎会珍之爱之,没成想不过月余,就不是恩爱两不疑了?」 他话语里是显而易见的嘲讽,一下下地敲打着她的记忆,「能做出又是捅剑又是吸灵力的举措来,难道神君才是那真正的冷心冷情之人?我自愧弗如呀。」 「人之心意,本就无常。」刻意遗忘在高台上发生过的种种,被他刻意挑起,陆时微不得不勉力凝神,方能不落入情绪的漩涡中。 「时微,你可有难言之隐?我要挖你一眼,你可会悔?」 步步逼近的江予淮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眸子里是沉寂的黑色,明明该是激盪的话语,神情却是如一口死水。 她攥紧手心,木然道:「问心无愧,何须后悔?」 小煦按捺不住,眼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大义凛然地跳出来挡在她身前痛斥:「你要做什么!时微过往待你如何,你是眼盲还是心盲?」 他冷冰冰地复述:「她说了的,全都是骗局而已。」 小煦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劝说:「你动动脑子,她夺你的灵力有什么用处?全都是鬼气,她消受不了的,遭受的反噬更多!你从没想过她为什么要做这无甚好处的事情吗?」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贪得无厌。其实从一开始就分明是她居心叵测,想要超度我。结果到头来发现我聪明得很,早早察觉她的计谋,没有上当,就生这么大气要杀我。」 江予淮语带嘲讽,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几句话就气得小煦上气不接下气,他口齿伶俐地回怼: 「我是没有办法恢復记忆,而非不愿为之。她心如蛇蝎,可怕得很。」 「她是为了救你!老道士早都说了,观你的命数,你离被天道发现诛灭是迟早的事。没了鬼道的灵力,你才能活着,你的存在才能不被人发现!我都想明白了,你怎么不蠢死算了!」 陆小煦嘴上没个把门,倾倒般把听来的、看在眼里的事通通甩了出来。 她满心以为,听到这一番忍辱负重又无懈可击的解释,江予淮即使不喜极而泣,至少也得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来。 可他只是怔了一瞬,而后不甘地反问:「我何须她救?有鬼君渡我,我自能扶摇直上,再潇洒万年都不为过!」 「你固执得不可理喻!」话说不通,小煦周身光华大振,重重叠叠金色的光束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奔泻而出,照得幽暗的厅堂亮如白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眼睛何其重要,时微做错了什么天大的事要被挖眼?你要做恶事,先得过我这关。」 诚然,小煦的修行速度是异于常人的快。 但从守城一役算起,她被散尽怨念到以善念为本源之力修行不过数月,她只能是以卵击石。 「小煦,你对我是不是太好了些?」一直沉默的陆时微竟是欢欣地轻笑起来,一把搂住她。 沈临熙似乎终于看厌了这场小打小闹不入正题的戏码,轻轻巧巧一挥袖袍,小煦就没了踪影。 「不用担心,我伤不了她。只是她太聒噪,让她去个安静些的地方。」 好歹她陆时微善巧言令色,垂死挣扎道:「你要了我这双眼,是想让我靠什么去寻神眼?心灵感应吗?」 然而沈临熙鼻孔出气,老神在在地回答:「我公平得很,你伤我一只眼,我也取走你的一只眼,让你也尝尝成为独眼龙的滋味如何?」 非常不如何。 「如此斤斤计较,怎么成就一番大事业?」她突然昂扬地反驳,又问:「况且你亏欠谢裊良多,这么算哪里公平?」 他倒是怔了一瞬,而后泛起一抹苦笑,「那是真的扯平过的。」 她福至心灵,脑海中疑似有小小火花迸发,数根缠绕拧巴的线解开,拼合成一张完整的画卷。 「沈临熙,你做过梁郁吗?」她问。 眸光闪动,他似有触动,但很快平復了神色,「前尘往事,不值得记住。」 她意外觉得有些快慰,仿佛那些亏欠谢裊的背叛,祝向榆也算讨要过。 毕竟梁郁是死于一针封喉。 前尘中梁郁在阴谋算计里爱上过祝向榆,被她哄骗后失了分寸被杀死。 而谢裊坏了脑子瞧上沈临熙,结果遭了爱情上的背叛,筋疲力尽下被一剑捅死。 天道昭昭,因果轮迴,确实有趣。 小明突兀插话,「你别忙着感慨了,我猜你们两个人都不一定在命簿里。一个是误入轮迴的神明,还有一个是逃出地狱的恶鬼,谁敢写你们的命格啊。」 「那还能有这样的交集?别说我们俩是天生的孽缘吧?」她无语问苍天。 「说不定还真是。」 她看向一步步走近的山鬼,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声,「那我宁愿和他是吧。」 江予淮又惺惺作态起来,柔声问:「时微,你怕不怕?」 「怕了你能有办法帮我逃吗?」她平静地问。 他不答话,只坚决地摇摇头。 她突然笑起来,似是为了要让沈临熙听得清楚些,高声道: 「江予淮,看来我们之间的情意,不是断在高台上,而是止于今日的一刀。你既然不信我是为留你一命用心良苦,那就动手吧!」 「但你以后千万别落到我手上。」她露出一个寒气凛冽的笑,「我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精彩!快快动手!」沈临熙伸长了脖子,掌心动了动,催促着他速速下手。 山鬼手心现出一抹幽绿的浮光,一柄剑从他手里一寸寸长出,是没有任何长处的、平平无奇的一把剑。 但陆时微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我的剑。」 他纠正说:「是你想用来杀我的剑,这剑普通,没多少灵性,想来我现在用它杀你都不会受阻。我悉心珍藏,唯恐自己忘了当日的屈辱。」 再无多言,所有聚积的光束直直刺向她的左眼。 负隅顽抗也是无用,她只觉得刀刻斧凿也不过如此,一只眼牵动着太多的感官,痛得她低声哀嚎。 赤红色的鲜血汩汩而出,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火红的烈焰。 沈临熙抚掌大笑,「好啊!足慰平生!」 撂下这一句,他便施施然离开。 「我演得好吗?」 一个小小声音倏地出现在江予淮的脑海里。 陆时微在斩断傀儡术羁绊时,留下一道缝隙,她反客为主,可以牵动江予淮的神思。 在那时是为了防他没了灵力真被哪个不知名的人超度了,至少有着傀儡术,一荣俱荣,他还能仰她鼻息,苟延残喘地活。 此时倒是起了大作用,鬼国遍布沈临熙的眼线,用傀儡间的神识传话,是最安全的。 可还是很痛吧。 他的眼睛湿漉漉地看向她,如同清晨朦胧的雾气,她终于从这双波澜不起的眼里看到了担忧和伤感。 他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动了动嘴唇。 看来他说的话会被沈临熙知道。 对峙时,江予淮反覆问她可有悔、怕不怕,都是举着一只手臂的,由此她才留意到,幽暗中他下垂的左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纸人糖人。 一如他在幻境里做出的糖人。 他说过的,只要愿意付出代价,诸事可成。 那他眼下成为傀儡,是否也算是付出的一种代价? 时不我待,绝不能被沈临熙察觉出不对劲来,她决心配合。 小明大为震惊,「你愿意信他?你就不怕是他藉机报復?」 她回得浑不在意,「肉身而已,真出了什么事,再说吧。」 「我的眼睛……你要怎么办?」说一点也不担心,那是假的。 我做好了假眼。真的你收好,用灵力养护,还能装回去。 江予淮小心地嘱咐她,又不敢多留,替她擦干净了血痕,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厅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沈临熙虽恨她入骨,但到底是盼着她寻回眼珠,故而践行承诺的速度很快。 鬼国的牢狱无人把守,飘飘荡荡的皆是魂魄。 陆时微总觉来鬼国几日,见到的鬼魂大有不同。 能在街上闲逛嬉笑的,和活人差别不大,保有神智,应当是死了太久,不得不长久在鬼国生活。 而有些,就譬如她眼下在狱中见到的鬼,一个比一个生得兇恶,说是青面獠牙都不为过。也掺杂不少妖族,只会横冲直撞,龇牙咧嘴地恐吓她。 「小明,这些算不算恶鬼?你看他们虽没有摸得着的实体,但是比起我们在街上看到的鬼,好像要实很多啊,总有种很快会修出形来的预感。」 修鬼道者,若要行走在人世,倚仗的是一张人皮。 而恶鬼作恶多端,靠作恶吞吃活人也是一条化形的捷径。 「看起来很不妙,你先去看看小道士,说不定他能知道些什么。」小明忧心如焚,但没有头绪。 纪轻舟的牢房很小,数根锁链缠绕着羸弱的少年,连唿吸都是极度缓慢的。 「小道士,我来救你!」她小声地唤醒他,接着说:「你不是能来鬼国的人,回去搬救兵吧。我安排好了逃的路,应该能来得及送你走。」 「救兵?」纪轻舟吃力地撑开眼皮,面露疑惑。 「其实我来之前给你师傅他们送信了,但我估摸着按照沈临熙这计划,人间会有更大的危险,所以先提醒他们防御,他们未必能够找来。」 她手下动得飞快,操纵着数根粗重的锁链试图解开缠绕。 还陷在迷濛里的纪轻舟沉默地凝视着她,忽然像痛下决心般,唤她一声:「陆时微。」 初相逢时,他喊她妖女,不太相熟时会庄重地称她为时微姑娘,亲密些后随着小煦喊她时微。 但几乎没有一次会是完完整整的陆时微。 「怎么了?」她手里动作不停,分他一眼,见他面色惨白,显然是被折磨了许久。 他勾起一个笑问:「我是个好人吧?我听小煦说,你夸我是正道之光。」 「是啊,你那点正义感呀,太强烈了,照耀得我都不敢在白天出门了。」不知他说这话用意是什么,她只能跟着闲扯。 「嗯,我也觉得。」纪轻舟唇边那点笑意扩得更大,分明是苦兮兮的一张脸,血痕斑斑,没有半点清俊道士的风姿。 但他笑得极为粲然,「所以我决定,要做一件大英雄才会做的事。」 这章其实卡得有点艰难,不太顺,不是故意拖的呜呜(滑跪 第63章 终章(一) 大英雄? 单单三个字,陆时微琢磨出些不妙的意味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打断。 「本君容许你来看看他而已,没想到神君竟然毫不守信,还想着放他出去?」 「既是身在鬼国,那至少得是鬼吧。纪轻舟是个活生生的人,虽不知你是怎么把他强行带来,但我要把他送回去。」 她站起身,娇小的身躯挡在蜷缩成一团的纪轻舟的前方,在黑黢黢的地面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神君刚失了一只眼,是犹嫌不足吗?」沈临熙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刻意地指了指残缺的眼睛。 小道士瞬时捕捉住他话里的信息,焦急地支起身子,摸着她的衣摆问:「时微?你眼睛受伤了吗?」 为免他担心,她来探望前有意在左眼上布下障眼法,而今瞒不下去,只能侧首宽慰,「不碍事,小伤而已。」 沈临熙嫌她说得不够直白,高声解释:「你挂念的时微姑娘呀,被江予淮挖了一只眼睛献给我。她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半个瞎子了!」 「他怎么敢……!」随着他的挣扎,锁链勐地晃动,然而他实在过于虚弱,反被缠得更紧,剧烈地呛咳起来。 「沈临熙,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知道的,玉石俱焚,于你也没有什么好处。」陆时微反手拍拍他的背,指骨捏得咯咯作响,在沈临熙周身扫了一圈,忽地说: 「温渺那日从祭台上消失,是你濒死也要藉机除了她吧?虽说斩三尸是个提升修为的捷径,但你完全受了反噬的吧?」 「哼,如今我在鬼国风光无二,何来反噬?」他背着手,轻蔑道。 「你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我不是追随你信仰你的鬼魂们。」她思索了片刻,盈盈笑道: 「这结果很难猜出吗?我虽是用毒射瞎你的眼,但如果你真有那么强大,你早就有办法復生眼珠了。」 「你……」沈临熙正欲反驳,她毫不犹豫地打断,「所谓活死人、肉白骨,足够的灵力付出,什么事不能做到?你只是还不够强!」 说话间,趁沈临熙被她激得引起了大半的注意,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地解开了束缚的最后一道锁链,甩出薄薄的一层结界拢住小道士的全身。 「纪轻舟,走!他抓不住你!」 不料绑缚一解,他却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破开结界,与她并肩而立。 阔别不足一月,纪轻舟整个瘦削了好多,但说话声掷地有声,「时微,你一个人来做这些,太过辛苦。我不想逃,更想陪着你一起。」 沈临熙面色阴沉,兇狠道:「也好,留你这臭道士的命到今天,本君确实觉得太久了些。既是活腻了,你便同冤魂共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话音刚落,牢狱里蓦地涌入无数影影绰绰的鬼影,都是隐约将有实体的状态,一个个大张着嘴,迫不及待要夺人魂魄。 鬼影停在他身后,只听他质问:「陆时微,你找到神眼了没有?这群鬼饿了些时日了,你不拿出来,我就让他们一口一口,把这道士吃了。」 「你是不是有病?你让我去找也不出大半日,我还就待在苍山上的一亩三分地,到底搁哪儿找?你要是敢动他,那你也别活!」 被他话里话外的威胁激怒,陆时微霎时瞳仁中焕出火红的光,连带髮丝都隐隐发红,「你要是杀了我,就不怕成就我回归正身吗?届时再杀你,易如反掌。」 气势摆足,心下战慄。 如果真的一死了之,就能立地成神,她应当是能毫不犹豫自戕的。 但小明早早就打消了她这一念头,直言她此生是为积攒功德而来,功德未满,便是时候未到,连死都死不成。 几个跃跃欲试的鬼魂躁动起来,不知好歹地凑近,她敏锐地护在纪轻舟身前,勐地扬手一挥,鬼魂惨叫痛唿着化为灰烬。 沈临熙不远不近地观看,在又一个伸出利爪的鬼魂被她狠狠掐碎后,突然快意地笑出声来, 「呀,那只好像是我大哥呢。你和他怎么说也是有一面之缘的吧?我了结的只是他的阳寿,你却让他永无轮迴之路,如此算来,我们到底谁更狠心?」 「这样杀下去不是办法,时微,冷静些。」 「时微,小心,先停手。」 小明和小道士忧心的声音接连响起,她停下蓄力的手,眼珠一点点退回墨黑色。 细细回想沈临熙的话,她才大梦初醒般回忆起方才除去的鬼魂。 她只是很快地扫过一眼,那只鬼有残缺的肢体,身体带有焦黑,只是面容较之沈府招魂时更为模煳,故而她根本没留心。 可那真的是沈临渊,他向她扑咬而来,她就漠然地动了手。 于她而言,无非是在扫除眼前的障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沈临熙终归是了解她的,沈临渊和她是曾有过些微交集的鬼,因着他的声声哀求,她才破了戒不扯谎,完完整整地告知沈家夫妇线索,结果害的自己没了命。 神明悲悯世人,她虽想成为寡情的人,偏偏常生出不合时宜的同情心。 「纪轻舟,你看清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些鬼很眼熟?」 一个极为不好的念头涌上她的心头。 听到她的困惑,沈临熙立刻热烈地拍手笑起来,「反应可真快呀,你好好用剩下的那只眼看看清楚,这些都是谁!」 一个个魂影的面容虽仍有不甚清晰的,但观其身形气息,竟和她十几年的记忆中一个个人影交叠起来。 「婆婆!」目光梭巡间她突然惊叫一声,几步扑到一个苍老佝偻的鬼魂面前,趔趄着跌了一跤,像是在自问又是责问: 「她不是早就该去投胎了吗?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小明被问得哑然,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时微,我保证婆婆下辈子是有好命格的。」 沈临熙摇晃着脑袋,得意道:「这话不该来问我啊,鬼国的轮迴错乱多时了。」 他走近些,狂妄地逼问:「你还能下得去手吗?好好看看这周围,有你的父母亲人,有你守城时拼死也要救下的苏婆婆和她丈夫。」 指点完几个老人,他又转了方向,「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看看那些个生得不错的,是凤鸣派的弟子啊。呀,那边的老头,是你做谢裊时的师傅,老掌门待你还是不错的呢。还有些不眼熟的,那都是我从扶风街上抓来的。」 诸多鬼影,无知无觉地飘荡着,都曾是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没有一个是得以寿终正寝的。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愤恨、不甘、自责种种激烈的情绪在心间翻涌,泪水不自觉地盈眶,抑制不住地滚滚而落,而那空旷的半边,渗出了滴滴的血。 她恨得牙关作响,几乎想要掐死他。 「你想要神眼通往人间?我让你一无所有!」 「时微,你别动手,给我一回做英雄守护在你身前的机会吧。」 纪轻舟骤然拉住她,她下意识地攥住他冰凉的手指,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用的力气之大,几乎快能把他的手骨捏碎。 「你不用做英雄,你就是个正直古板的小道士啊。」她拼命地摇头,如同生怕下一秒他就做了傻事。 在她已有的认知里,英雄二字,往往和捨己为人会搭上关系。 她向来是有些自私的,只要不是情非得已十万火急,很少能有献身精神,更不愿她视作好友的人去做救世主。 纪轻舟恍若未闻,慢吞吞地伸手停在她胸怀前方,呢喃着说:「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原来是这样啊.......」 她困惑,心一横把怀里塞的小东西全部洒在地上,还是些鸡零狗碎的小零嘴,显然不是纪轻舟要找的东西。 但有一个东西在小角上闪动着莹莹的光。 是带在身边许久的碎镜。 电光火石间,她到底是动作更为迅捷,探手捞起镜子,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沈临熙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要赴死也别这么磨蹭,能找什么东西?」 常常神色凝重的小道士一反常态,平躺下去,轻松道:「给我吃颗花生吧,你老是揣在身上,有那么好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她抛给他一小袋,眼角带泪地催促:「走我画在你手心的路线,你回人间去吃。人间风味,比我给的过期多时的小零嘴好吃的多。」 「可我真的想做些什么。我也该做些什么的。」 他慢悠悠地吃完了数颗已经不脆的花生,拍拍手,陡然间整个身体爆发出绚丽的跳动银色光辉,将他整个身躯吞没。 「我以我身,圆满镜身。封印鬼魂,永驻鬼国!」 剎那间,方才还笑意盈盈坐在她咫尺前的纪轻舟,消失无踪。 连带着一同没了踪迹的,还有牢狱里环绕的鬼魂,全部蒸发不见。 她怔怔地摸了摸手里的东西,小小碎镜不知如何已经恢復原貌,圆润古朴。 小道士躺下的地方,只余一柄他常常带在身边的拂尘。 第64章 与子同袍(二) 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陆时微只觉喉头哽咽,连一点挽留的声响都发不出来。 捏在掌心的镜身寒凉彻骨,一如她此刻灰败的心境。 纪轻舟最后的话里提及,他是以一己之身封印鬼镜。 也就是说,作恶的鬼魂入镜,他死了。 为什么他可以? 上一回他说过会不自觉被她怀中的物件吸引,她还愣头愣脑摸出一堆零碎物件,甚至不曾细思过其间缘由,一心以为是他的错觉而已。 如今他活生生地消失在眼前,让她不得不面对未解之处。 碎镜本不完整,纪轻舟第一次出现时用的法器是一面极其相似的镜子,被江予淮强行掠走不久便无故不见。 他虽称不知,但她疑心他应当对镜子的来由是有些微了解的。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能来得及告诉她。 「小道士……」她翻来覆去地摩挲着掌心,心中的她在尖叫,在念念叨叨地祈求他不要做英雄离去。 然而她真正能说得出口的,只有悲哀的小声唿唤。 已然分不清是第几回有泪水涌上眼眶,酸胀得很。 沉思间,沈临熙端详了几眼她手里的镜子,凉凉道:「啧,原来本君的法器真的在你手里啊?你抢我的做什么?这道士送死的速度倒挺快。」 「啪——」迅捷的一巴掌伴着激进的风声扇在他的左脸,力度之大把他不离身的兜帽打掉了大半,露出了特意遮住的黑洞洞眼眶。 她出手速度极快,在他反应过来前就灵巧地闪避开,「你不许再提他。」 高高在上做了多日「鬼君大人」的沈临熙自是忍不了这口气,当即怒骂着抬手欲打:「你是不是疯了?想现在就死吗!」 「和我比速度,你大概会被打肿。是想再瞎一只眼还是断只胳膊?」她全然没将这句威胁放在心上,嘴上不饶人。 禽鸟一类善飞,故而动手的速度亦是箇中翘楚,即使沈临熙想了结她的性命,一时半会也未必能捉住她的身。 「你的东西?」见他讪讪停手,她睨他一眼,冷冷道:「这镜子虽有鬼气环绕,但观其形制气息,并不是秽物。你这么噁心的人,不配说它是你的。」 「哼,说得信誓旦旦,你都不会用它,给你也无妨。」沈临熙被她堵得哑然,抱臂旁观。 言谈间,她在脑中反覆地推导线索,最终只能指向,纪轻舟就是她一直在找寻的遗失碎镜。 他根本不是人,而是镜子碎片的转生,所以才能安然无恙来到鬼国。 镜子上再没有失了瞳仁的眼睛,四周分明是空荡又寂静的牢狱,她却觉得应是哀嚎遍地的。 是纪轻舟把缠绕着她的鬼魂都带入了镜子里。 「他一定是察觉了什么,这镜子恐怕大有门道。」小明提示,可惜它怎么都看不出来镜子是什么来头。 她不死心,「那还能解开封印,让他重见天日吗?」 小明冷静道:「少钻牛角尖,他是自愿献祭。」 丁点儿希望都被扑灭,陆时微蹲下身,细细地抚过地上的拂尘,这柄法器跟着纪轻舟受了不少的罪。在几次打斗里或是被烧断,或是几近扯断裂开,总之情状惨不忍睹。 但小道士常自得地说,拂尘师傅选好送他的法器,不能轻易换之。 所以他每次都是想方设法地修补,期间顺手救人几回,伴他一路至此。 也不知那和善的老头在人界是否能撑住。 越多往事翻滚在心间,她越是悔恨,「沈临熙,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有那么多次和你交手的机会,可我每一次都不够强,总是差一点才能杀你。」 「神君何必自谦。我本来也只是不想放他回去报信罢了,开个玩笑吓吓他,谁知他这么刚烈,直接把这里的鬼都带走了。」他摊摊手,状似无奈道: 「我也很吃亏啊,还是谈谈合作吧?」 「合作?」她怒极反笑,「你不就是想要神眼吗?其实我已经找到它了。」 「在哪儿?」喜从天降,沈临熙急急上前两步,火热的视线几乎要把她看穿。 她说的不是谎话。 那日入水寻觅苏婆婆的尸骨时,她发觉婆婆的胸前泛着莹莹的光,她尚且看不清是是什么,凭着本能驱使下小心触摸时只觉润泽,没有丝毫的冰寒。 于是她妥帖地藏了起来。 再寻机细看时,她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对玉石,在她怀中捂了些时间,慢慢地褪去表皮,显露出里面乌黑的眼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也许苏婆婆便是神眼给自己找的安身之所,安放于至善至慈的灵魂中。 沈临熙好整以暇地摊开手,要她递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她确实贪生日久,但她轻蔑地哼笑一声,「无需你施捨,今日我活不成,你也会死。如此一来,我也算是功德圆满。」 「你别胡来!都已经苟且偷生到现在了,你和他硬拼什么?徐徐图之,回去看看这面镜子啊,别辜负小道士的牺牲!」小明听她视死如归的狠话,吓得是心惊肉跳,连声道: 「你是不是以为杀了他就功德攒足能重归神身?我不能保证!我骗了你!神明的生死非我所能知,你要是魂飞魄散了,我死一百次都不够!」 情急关头,还能听到小明离谱又夸张的掉链子发言,陆时微险些气得厥过去。 「修鬼道者,最不愿听你们说什么功德!冠冕堂皇!」 挑衅之下,沈临熙当即施法,瞬时密布团团黑气倾轧而来,另有悽厉的嚎叫划过耳畔。 「听闻神的一双眼,就能抵千年苦修。也不知救过江予淮一回,这眼睛还好不好使了。」 陆时微站在原地,全身都燃起熊熊烈焰,无风而起,将火焰舔舐得更为蓬勃,赤红的光芒在晦暗中尤为夺目。 这双眼睛,祝向榆亲手剜下,以诅咒的形式替江予淮绞杀恶鬼,也是因此而没有一点修为傍身,转世成了弱鸡陆时微。 今时今日,她要再用一回这双眼。 她拂过镜面,两颗圆滚滚的玉石悬在上空,咕噜噜地旋转着。 遍布的黑影里,忽然幽幽地立起无数雪白的身影,大大小小,非人非鬼。 全都是傀儡纸人。 她从赤红的光中走出,如一朵盛开的火红莲花,满意道:「这么喜欢与鬼为伍?那些镜中冤魂,我全部做成了傀儡,我要让他们把你啃食殆尽,除却身体,连灵魂都一起吃完。」 沈临熙的面孔瞬间惨白,他嘴硬道:「你哪能支撑这么久?你的灵力根本不够!你死了都不会足够,休想!」 「此等好戏,当然还有我参与啊,鬼君大人。」 伴着话声,更多白色幽灵般的影子丛丛树起,一一面向沈临熙站立着,脸上的表情或惊或怒,亦有悲怆流泪者。 江予淮姗姗来迟,明明听到了极度骇人的话语,他脸上仍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动如山。 「时微,我来了。」 -------------------- 小明:没想到吧哥不仅能助攻,其实还爱画大饼。 第65章 与子同袍(三) 铺天盖地的白色影子覆盖着牢狱,一时间,竟更像一座空前盛大的坟墓。 又一次的相偕而立。 沈临熙瞪大眼看了一圈,不可置信地暴怒,扬起手恐吓:「你怎么可能帮她?你是我的傀儡,如何能背契对付我!就不怕灰飞烟灭的诅咒吗?」 周身火光未消的陆时微瞟他一眼,嘻嘻笑着狠狠戳他肺管子,「契约啊,只对好人奏效。九罗都能弃你而去,你对自己是有多自信呀?」 匆匆赶来的江予淮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和陆时微并肩而立,紧随其后地怜悯道: 「鬼君恐怕是不太清楚傀儡术的精髓,好在我耐性好,再教教你吧。我们做傀儡的,那是很讲究忠诚的。我的傀儡身是交予你,但我的心和灵魂啊,早就奉时微为主了。」 高台上留下的一线生机,成了眼下令他猝不及防的突变。 「凭你也敢骗我?她捅你一剑,险些让你死了,你都能既往不咎?没有本君,你早就彻底做鬼了!」 观江予淮坦然的神色,真真是一往情深,沈临熙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犹不死心地挑拨离间。 「我为什么不敢?」他诧异地挑眉,而后恍然大悟般委屈道:「这做鬼的也分高低贵贱不成?山鬼就不如恶鬼?孤魂野鬼的情意,不容你小觑!」 「而且你懂什么?她虽捅了我,但又没彻底超度我,这是爱我,捨不得我呀。」 分明不是什么好事,偏偏面容苍白的山鬼说得得意洋洋,似是打了胜仗凯旋般志得意满。 「想多了,不是爱你。」 「都给本君闭嘴去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直听得沈临熙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仰头髮出的啸声嘶哑狂躁得不类人言。 眨眼间他脑袋左右两边就长出了两颗大大的兽首,不情不愿地耷拉着,撩起眼皮露出灰不熘秋的眼珠打量了一圈周围,瞄见陆时微时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抢来的东西,终归不是你的。」 陆时微的手掌有着灼烧的痕迹,甚至以燎原之势越演越烈,悬空的玉石滚动着,渐渐剥落晶莹的外壳。 「你疯了吧?你烧自己的眼睛做什么?」小明一日里被她气得已经背过气去几回,再度惊惶地大叫起来。 沈临熙的三颗头一同发出「呵呵」的冷笑声,怪声道:「用一用便知,抢来的,才好用。」 她手下不停,继续催动着灵力席捲玉石,「我以神眼为祭,为镜中亡魂祭奠!」 他们既然魂归镜中,也只有傀儡术能为她所用,以此为媒,跨越不同的空间,让他们在此世得偿所愿。 她当日虽找到了神眼,但并不知晓如何把眼睛安回原本的眼眶里,揣在兜里惴惴不安数日,也终究是没能等到她梦想中一觉醒来,已经成了双瞳的景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想想还怪惊悚的。 依九罗话里话外的意思,重明鸟族后代凋零,她为神时年纪不大,一双眼估计修炼得也不过尔尔。 一旦用得过度,极有可能从此以后都损了神脉,难以回归神位。 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唯有破釜沉舟。 「神之一世何其漫长,你准备从此做个半瞎的不成?」 她从前倒是没发觉沈临熙聒噪至此。 人人都只是神明漫漫生命里的过客,是沧海之一粟。 可于陆时微而言,她的一生尚短,倘若她没有那么犹豫,早一点下决定,怎会轮到小道士抢先一步做出牺牲。 几只气息亲切的傀儡灵敏地护在她身前,五官都是一笔潦草完成,但她依稀在脸上看出了和蔼善意的笑容。 其中一只傀儡,站得笔直如松,严肃地板着脸,但一丝不苟地守着她。 是小道士,他也成了一缕魂。 「你太多嘴了。」江予淮平淡的神色骤然狠戾,忽现漫天锁链遮蔽上空,拔地而起,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各处出口。 「雍州一城惨死于你手的百姓众多,还有不少我所珍视的人。沈临熙,你真是全天下最该魂飞魄散的人。」 燃烧的玉石源源不断地为傀儡的一举一动提供灵力,一只只傀儡的嘴角扬起弧度,爆发出高亢尖利的叫声,义无反顾地成群结队奔袭向沈临熙。 被包围的人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那你猜猜,这一回,你能不能像祝向榆那一世一般,轻而易举地取走我的命?」 他随手扭断一只傀儡的脖颈,「说来我也该谢谢你,因为前生被心爱之人杀死,我才能顺利地与彭矫再度相逢。」 提及主□□的下尸彭矫时,他嫌恶地停顿了下,「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会是温渺,亏我还被她蛊惑了一段时日,竟然是爱上了自己的一部分。说出去,真是有损英名。」 她阖上眼,专注于操纵,「不必谢。因为今日,你就要谢我让你再无转生!」 傀儡身形暴涨,接二连三地挤压着沈临熙,争先恐后地啃食他的身躯,他嘴上不饶人,但渐落下风,寻了空隙欲逃。 「鬼君大人,忘记告诉你了,主人是不能抛下傀儡的呀。我不走,你就别想跑!」 江予淮眼尖,飞快地在手心画了几道,绿光如鬼火般缠绕在沈临熙的周边,隐约像一张缠绵的网将他困住,寸步难行。 沈临熙阴鸷的独眼扫过集结而来的傀儡,仿佛生生不息,忽地冷笑道:「在恶鬼面前借用鬼魂的力量?岂不是班门弄斧?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砰」一声,扑在他身上的傀儡尽数被弹开,而他整个身体包裹在重重的黑色烟雾中,裊裊绕绕看不清其中变故。 有傀儡试图强行破入,反倒被伤得断手断脚,龇牙咧嘴地爬不起来。 「鬼国冤魂,听我号令。苍山之巅,助我一臂之力!」 瞬息间,牢狱外果然传来阵阵嘈杂的响动声,似是有大批人马翻山越岭而来,隆隆得震动。 动静不小,敌强我弱。 陆时微凝重地向外张望一眼,正欲动手,反被江予淮一闪身,巧妙地避开沈临熙的视线,扼住她的动作。 下一秒,他竟垂头丧气地卸了力,哭丧着脸说:「时微,他是在召鬼!他可以号令诸鬼,我们可能回天乏术了,光靠这些傀儡是不够的!」 「你现在说这些丧气话,是想临阵倒戈不成?」她横眉冷对,半点不客气。 他躲开锐利的视线,含含煳煳地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和鬼君大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哦?那本君可真是欣慰,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沈临熙望见半边傀儡真的停住了脚步,满意道。 她支撑得辛苦,话说得决绝:「那我死之前,定会把你也带走。」 江予淮却是充耳不闻,顶着她惊怒的注视,一把揪住玉石,神情真挚地俯身递向沈临熙: 「鬼君大人,属下可是忍辱负重啊,并不是真的想伤您。眼下这眼珠破开,无需她自愿献出,时机刚刚好。」 「快哉!杀了她!弒神,想想便兴奋得很!」 兽头终于清醒,勐地张开血盆大口向她伸来,无边锁链扣向她的手腕脚踝。 沈临熙收拢眼珠,凝神聚力,贪婪地吸吮着空气里每一寸的怨灵,重重地向她挥出一击。 「你敢负我!」 悽厉的话音刚落,整座牢狱被一股巨力掀翻,一只身形庞大华美的鸟振翅而飞,顺势扇得沈临熙一跤跌在硬邦邦的地上,眼冒金星。 外间是响彻沖天的吶喊,苍山下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尚有神智的鬼魂们,而为首者,是个眼熟的小姑娘。 正是被丢出去的陆小煦。 她急急俯冲,化回人形落在小煦身旁。诧异发觉,小煦前些日子明明已经个子快要赶上她,此时看来,竟是矮矮小小,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除鬼君,迎神君——」 「真的是神鸟!好漂亮!」 她这才听清众鬼的唿喊,竟是迎神君?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并不是她借原身避开了致命一击。 而是沈临熙根本没能攒够怨气。 「陆小煦,你和江予淮都谋划了什么?你这身体怎么回事?」陆时微见她小小身形,只觉不妙,无力感蔓延周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她大约猜到江予淮另有计划,懵懂配合着他又演了出戏。但真切见到数不清的鬼狂热喊着她的名号时,仍有恍如隔世之感慨。 日前。 「各位鬼哥哥鬼姐姐们信我,神君可是有翅膀的重明鸟啊,你们没见过吧?无妨,等把那篡位的鬼君打跑,我让她露真身环鬼国三日游,让大家都好好欣赏一下。」 鬼魂们被陆小煦传音吸引聚到一处,闻言窃窃私语起来,有的问她: 「鬼君的本事我们见过呀,好厉害的。我们只是在鬼国生活,并没有修鬼道,没有你们那种灵力的。你要我们支持,有什么用啊?」 夜色里陆小煦的圆眼亮得惊人,她嗓音甜美,迷惑人心般开口道:「你们当然有用。为人活了一辈子,最难忘的遗憾和恨事是什么呀?都交付于我吧。」 -------------------- 你们两个真的都好爱演耶(指指点点 第66章 人生长恨 人生苦短,遗恨良多。 因着鬼国秩序的混乱,这群鬼魂们都被迫在鬼国待了不少年岁。 做鬼的本就记性不怎么样,与前世渐行渐远后,他们其实大多不太会记得为人时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但小煦尤善洞察人心,她无以復加地确定,无论是做人还是成了鬼,心结终究难解,心底永远有一席之地,为他们不可磨灭的憎恨而留。 「我先抛砖引玉说说我的吧,我曾作恶多端,但有一人待我如常,予我新生。如今她危在旦夕,我最恨的,正是那要兴风作浪的人,我更不想因他下杀手而留下遗憾。」 都不消打腹稿,情之所至,她叙说得格外流畅,带着振奋鬼心的力量。 下一个,是一个死状惨烈的鬼,叽里哌啦地讲起他横死的故事,言辞激烈,勾起压于心间的悲愤。 之后无数个鬼影都不停地张合着嘴巴诉说,已经太久没有人问过他们恨是什么了。 他们也需要倾诉和倾听。 眼下,陆时微火急火燎地拎着小煦转了个圈儿,囫囵将她周身看了一遍,不安感更甚, 「陆小煦,你是对人世没有什么眷恋了吗?你是能不入轮迴,但这不代表不管你怎么作妖都能活。倘若恶念压过善念,你会消失。」 「时微姐姐,善恶相抵。你看,我现在还在这里,那就是善念多呀。」小脸上布满密密的汗渍,她随意地抹了把脸,一五一十地交代说: 「我已经先沈临熙一步把大多数鬼的恶念抽走了,他是不是想强取怨念?一定很吃瘪吧哈哈哈哈哈,我没看到也太可惜了。」 个中惊险,她只是一句带过。一旦求取恶念,便没有暂停的可能,这完全是一场豪赌,她在赌积聚多时的善意能否抵挡。 陆时微犹豫了几次,终究只是敞开怀抱拥住小煦,拍拍小矮子的脑袋,「所以这些鬼,对沈临熙已经无用了?」目光将信将疑地扫过重重叠叠的鬼影,她仍有些不放心。 「我已经打听过了,自他来后,没少四处搜罗常居鬼国的魂魄的怨念,这修鬼道的法子和我以前的修炼法门大抵是差不多的。至于九罗乃是凶兽,也是要吸食恨意的。」 「我呀,可是走进了他们的心里,得到的怨念比他能掠夺的多多了。」小煦昂着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当下得了看客,正是得意洋洋开屏之际。 「恭迎神君——」 大概是祈盼已久,不知在谁的带领下,群鬼的唿喊声震天,一张张僵硬的脸上竟能现出张扬的笑颜。 「你们是都瞎了眼吗,在尊谁为君!」 不多时,沈临熙挣开了牢狱里的纠缠束缚,飞掠至山巅,咆哮声越过山谷,余音缭绕,面色晦暗地瞪着下方的鬼魂们。 「我们倒是没瞎眼,这鬼君和神君的眼睛倒是都……」窸窸窣窣的悄悄话在群鬼间散开,「鬼君居然有三颗脑袋!好丑的妖怪头……还是神君的翅膀漂亮些。」 「你们又使了什么把戏?」沈临熙俯视着山下,问得轻蔑。 牢狱整个崩塌,江予淮慢悠悠地自废墟中走出,衣襟上沾着丝丝的血迹,面上不染尘埃,讥讽地笑着说:「这一招叫做,捷足先登。」 沈临熙虚张着手,不死心地在空气里探了多下,终于相信已经再无可供他拿取的力量,灰熘熘地退了两步,上下地打量江予淮几眼。 「鬼君,大势已去,还要垂死挣扎吗?」江予淮摸出剑来,似是在比划最适合刺死他的角度,挑衅地笑开。 「我死了,你的傀儡身也会死。我原以为她能下手捅你一剑,大概对你已无情意。但今日一观,你们二人同心协力,很有默契啊。」 沈临熙想到这一层关窍,不显颓势,竟是话语里愈发兴奋起来,「我们打个赌,我赌她捨不得你,要留你命。」 他刻意地抬高了声音,相隔甚远的山下听得一清二楚。 傀儡术可将主僕的性命牵在一处是真,生死与共。 当然不能死,至少不是死在这里。 陆时微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但又想起山鬼对术法多有研究,自入鬼国以来,他替她铺路,应当也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们众志成城,我确实无计可施。」沈临熙迎风而立,闲适地摊开手臂,「那你就杀了我吧,只要你狠得下心。与神君的爱人共死,我也能瞑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随一声清越的啸声,佩剑如闻召唤般飞至她身前,在半空中不安分地晃动着,似是在邀约她去除恶。 她只觉有千钧重的气力压在手上,她不敢承受真正失去他的滋味。 「江予淮,要怎么斩了你同他之间傀儡术的羁绊,你告诉我。」话语声是前所未有的艰涩,她渴盼他能一如既往地教她术法。 沈临熙撩起半边眼皮,哼笑道:「你妄想!本君与他结了死契,岂是你能随手斩断的!」 她身形闪现,骤然生出锐利的兽爪,牢牢地扣上他的脖子,微微用力,厉声道:「那你一定可以解除,解开!」 她手下不留情,掐得他喘不上气来,但他笑得开怀,「你果然在意他!解不开、解不开的!放了我,或是杀了我们,只有这两个选择!」 「不要。」 江予淮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黑夜无光,但她依然捕捉到了他做出的口型,和他小心地晃了晃手边小纸人的动作。 见她看到,他又做出以利剑贯穿纸人的手势,沖她肯定地点点头。 是要她放手一搏,杀了沈临熙。 「我偏不选!」 得了他的暗示,陆时微摒弃杂念,陡然催动灵力,幻出火红的羽翼,铺天盖地的傀儡纸人紧随其后,冲杀向沈临熙。 一剑势如破竹,贯穿了他仅存的一只眼。鲜血飞溅,引得傀儡更为激动,加速奔向他,团团环绕,将他按在最底下啮咬。 小煦在山下变着法儿地解释:「啊,这个画面有点血腥,大家也别看了,总之,我们要杀了这假冒的恶鬼,鬼国才能迎来光明!」 众鬼本就不齐心,先前沈临熙以法术变幻出日光,得他们拥护一时,陆小煦反手变出山川湖泊、日月星辰,轻描淡写地击破了他们的幻梦。 如今更是墙倒众人推,兴高采烈地唿喊起来:「我们要投胎!要转世!」 因身上沾着九罗的气息,那两颗头攻击陆时微时分外敷衍。她记着和九罗的约定,特意砍下了属于它的两颗头,用灵力封存起来,也不知还能否替它接上。 沈临熙死得没有一点碎屑余留。 尘埃落定,她如释重负,终于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消耗过度的灵力早已到了濒临崩溃的极限,她一一寻觅看过苏婆婆和小道士他们几个的傀儡,都是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她再也支撑不住,方一卸力,傀儡们极速地缩小,相熟的几个只来得及朝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终化成了无生息的小纸片。 尚且未能感伤,下一刻,负手而立于山巅的男人吐出一口黑黢黢的血,软软地倒下,整具身体呈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 「江予淮——你怎么了!」她飞奔向前把他揽在怀里,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消亡的躯体。 江予淮吃力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自矜道:「时微,这次换我骗你了。就当是我送你的大礼吧,好不好?我真的了却所有心愿了,快些超度了我吧,应该足够抵上你想要的功德。」 明明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可此时在她的怀里渺茫得如同一张薄纸,随时就会随风散去。 「你还敢骗我?真的不会原谅你!」泪水潸然,泪珠都是极大颗的,她忿忿道:「这不是只是一个容器吗?你的人皮和原身在哪里?我去给你找回来,只要你能重新穿上,不会有事的!」 「回不去的。」他笑得惨澹,没有一点温度的手掌握紧她的手,感嘆道:「我已经捨弃那些东西了。时微,这是达成心愿的代价。我不是教过你吗?只要能付得起代价,万难可破。你看,这次也是一样的。」 她紧紧地回握,摇头道:「不该你付出代价,你凭什么?代价是你会消散吗?我不要,你把我的眼睛给我。」 衣兜里泛起莹莹的光,强挖出的眼珠光华流转,重现生机,随他一个扬手,飞速地住进了她的眼眶里。 「虽然我的灵魂太脏了,不能润泽它们......但我还是悄悄地,放了一些灵力进去,暂时封住了。」谈及此,他得意地笑起来,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独眼的时微,还是没有现在这样好看的。只许你爱看漂亮男人,不许我爱看美人呀?」 玉石从他手心浮出,她不管不顾地伸手欲破,反被他一把抓住,「你可别再想着献祭了。祝向榆已经救过江予淮一回,不要陆时微再救,这不公平。」 点滴时光飞逝,江予淮笑得越来越勉强,唇角是擦不干净的殷红血丝,他费力地几次想要抬手,终于拂过她的眼角拭泪,「你不是本来就想杀我吗?你在哭什么?」 「我现在不想了,我想你活!」 「时微,那天听到小煦说的话,我好高兴,差点就演不下去了。」他漆黑的眼里含着温润的笑意,说:「原来不是我的自我安慰,是你真的捨不得超度我,这回,真无憾了。」 山巅又起疾风。 -------------------- 一个小刀刀。 第67章 几多憾事 遗憾? 陆时微方才平復下来的瞳孔不自控地泛起红光,她扣住江予淮的手腕,恶狠狠道:「你说无憾?我允许你给我留下遗憾了吗?」 手指按住的地方不会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他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丝一毫生机尚存的气息。他不止是鬼,还是个空有躯壳的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他引她杀了沈临熙时,分明口口声声说的是:「我只是暂居于傀儡身中,杀了他,我能脱险。」 竟是以身作局。 沈临熙的赌约是输了,而她何尝不是得到了苦果。 当下所见种种,她即使是个一无所知又迟钝的傻瓜,也该看出自己被他骗得彻头彻尾,他付出的代价远超她的想像。 素日巧舌如簧,见鬼能说出千般鬼话,她却只能执拗地命令:「你都苟延残喘过了几百年了,这么捨不得人世,那就留下啊!」 指缝间流淌的精纯兇悍的灵力奔腾不息地涌向他的身躯,但不多时又如退潮般奔泄流出,他唇色惨白,虚弱地说:「大限已至,没用的。时微,别再耗费灵力了,陪我说说话吧。」 还在山下的陆小煦陡见变故,尚且来不及因沈临熙的惨死而欢唿一场,就着急忙慌地飞上山巅。 她又不敢贴得太近,只能谨慎地伸长了脖子,观望偷听他们的对话。 小煦眼里的陆时微约摸是发了狂的,一遍遍声嘶力竭地低吼着,眼角眉梢都是蒸腾的潮气,她几乎是祈求着说: 「江予淮,你这么聪明,不是可以算无遗策吗?有没有什么其它的办法,你快想想。你既然奉我为主,是我的傀儡,我便不许你死!」 脑中小明犹犹豫豫地说:「他是未入轮迴的鬼,在人间拖了太长时间,如果披着人皮到鬼国,很快就会被天道发现,所以才会……」 他说的语焉不详,但她已然听懂言下之意。 想来是江予淮在遇上沈临熙时,为了来鬼国后能够有所筹谋,已经捨弃自己的肉身了。 他深谙傀儡术的绝妙,不会不知道,脱去人皮太久,附身于小小的傀儡身,即使其主千秋万岁,他的死期亦是近在咫尺。 从一开始,他就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 「时微,你没有办法救,已经无计可施。」小明知她心领神会,无需多劝,轻轻嘆息。 她无暇分心听小明的丧气话,但最后的四字沉沉地敲击在她的心上,与江予淮气若游丝的说话声奇异地交叠在一起,「无计可施。」 这句话简直是世间最最无情残酷的话语,轻而易举给他单薄的生命下了死刑。 「时微,你是解我心结的人,我们都错了,谎言里也有赤诚和爱意。老天待我真好,我从前以为是神明不眷顾,但我终究已经足够幸运。」 他连眼神都渐渐涣散黯淡,但唇角浅淡柔和的笑意不曾停歇,「向榆是明光,而你是救赎。你们两人属于同一个灵魂,让我再得欢喜,我很满足。」 他们两个都不是从相识就坦诚相待的人,在她蓄意接近下他作壁上观,见她挣扎着成长,在泥泞中站起,终为她斩断情丝。 时至今日,两个冰凉的灵魂早已深深地交缠在一处,一意沉沦。 泪水决堤,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苍山下乍响的骚乱声打断。 而头顶上方,鬼国经久不散的黑夜竟在一点点地褪去,遥远的天际展露出些许的亮光。 借着黯淡的光,薄薄地覆在江予淮惨白的面容上,他回忆着说:「我骗了你,你假扮新娘上山时,就已经很漂亮。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山了。」 「那你想不想再看我穿一回嫁衣?」她病假乱投医,邀约道:「撑下去,直到乱子过去,能再见我。」 「想啊。可我真的好累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概真的累极,眨眼的速度越来越缓。 「小煦,你看好他,我强行护住了他的心脉,能拖一会是一会。」陆时微直觉情况不对劲,当机立断嘱咐。 偷偷在旁当了好久木桩子的小煦呆呆地跑过来,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下,她无限眷恋地摸了摸他的发顶,轻声道:「你拼死助我除了沈临熙,鬼国便不能再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好,万事小心。」 小煦小心翼翼地接过江予淮的大半身体,若至宝般捧着,念念有词着说:「你怎么净做这种事,骗我帮你去布局,你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她圆圆的眼睛里泪珠成线般坠下,又不敢落到江予淮身上,只能用灵力在半空抹个干净,而眼里还是湿漉漉的。 「江予淮,你虽然总让我吃剩饭,还兇巴巴的,但我也捨不得你死。」 「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探查过了,臭道士他的气息不见了!你们都走了,我们得有多孤独啊……」 山脚。 「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又能重见太阳了,你们快看,那里有缝隙,是通往人间的!」不知是哪只鬼细声细气地叫嚣鼓动着,大批大批的鬼魂一窝蜂地向他指的方向挤去。 而鬼魂中有两只衣裳破烂的鬼钻出来,厉声制止:「你们都停下!鬼国和人间的结界已破,湖水倒灌,再过去会灰飞烟灭!」 热切盼望光明的鬼魂自是听不进他们的话,几乎要把他们踩倒。 「停下,停下啊——」那两鬼唿喊得破了音,做着繁复的手势,但在旁的鬼看来颇为可笑滑稽,如同在学仙人施法,但显然没有半点效用。 「救命!水灾!啊——」 推推搡搡间,率先行至边缘的鬼迫不及待地触碰上缝隙,但勐地被一股巨力扑倒,而后是灌没头顶涌入五官的水。 鬼魂分明五感衰弱,但那鬼呛咳着,哀叫着,很快没了声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如他一般的,还有一同接近的上百只鬼魂,消失于须臾。 此刻,上空隐有半个巨日。 赤红的鸟踏风而来,双翼一振,舒展得将中邪一般的鬼挡住,喝止道:「止步!」 她化回人形,冷冷望去,那些前行的鬼魂,眼中茫然,似乎是被光亮不住吸引。 「方才是何人在劝阻,现身!」她留意到不寻常的动静,立时追问。 那两只被挤压得晕头转向的鬼爬出来,灰头土脸地答道:「禀神君,我们是酆都大帝身边的侍从,世人称我们为黑白无常。大帝消失数百年,前些年,在十殿阎罗操持下,鬼国尚能正常运转。」 回话间,衣衫不整的黑白无常小心瞟一眼她的神色,见她一脸瞭然,接着说:「但想来神君在人间也发觉了,天下灵气莫名其妙地流失,加之鬼国至宝鬼镜也一併丢失,轮迴道出了差错,我们只能忙于建设,让鬼魂暂且安居。」 她听得认真,眼睛一亮摸出怀中镜子问:「这是鬼镜吗?有何用?方才你们说到的十殿阎罗去什么地方了?」 黑白无常瞥了眼,神色阴晴不定,斟酌着说:「观其形制,应当是的。我们只知鬼镜可封印万鬼。十殿阎罗被那恶鬼沈临熙关押,您在牢狱中闹的那一场,应是把他们封进去了。」 她心惊肉跳,合着不是只有人间的冤魂和小道士入了鬼镜,连十殿阎罗都被关进去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她强行定了定心神,佯装困惑地瞟二鬼一眼,咕哝着问:「说起来,你们大帝不会是坐化了吧?就不能推选个新的鬼帝吗?也不看看都乱成什么样了,恶鬼都能自封为鬼君了。」 「神君慎言。天意如此,是对鬼国考验。如今想来是因少了十殿阎罗的加持,这结界破了,不知神君想到办法重新封印了吗?」 那白无常回话时语气谦卑,给她出难题倒是毫不客气。 封印结界,无非是以灵力。 陆时微悄悄运转着体内的灵力,勐然发觉,在她不知疲倦地消耗下,周身灵力已至枯竭,如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她大约已经倒下了。 「其实有一个办法……」小明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她一口否决,「你想都不要想。」 鬼魂被她震慑了半晌,又蠢蠢欲动起来,想藉此破开摇摇欲坠的结界。 人间一旦和鬼国相通,后果不堪设想,这个道理她懂。 但所珍爱的人都已离去,其实她有一瞬间,是很想干脆将一切毁灭,尽数夷为平地。 真正的神明,未曾现世。而她一个半吊子,现在的真身半像雉鸡半像重明鸟,活脱脱一个四不像,灵力亦是衰竭,竟要承担救世主的职责? 「神君,黑白无常自知无用,一身灵力皆被掠夺,但愿意以身相祭,纵使是螳臂当车,也不能让鬼国崩陷!」见她仍是犹豫,二鬼相视一眼,决绝地半跪,赌咒般发愿。 那道细微的口子正在一点点地扩大,鬼魂更是躁动不安。 摆在她眼前的,似乎只剩一个办法。 她绝不愿在此刻去做的事情。 但她更不想在当下听到的声音随风而至,温柔且坚定地劝她: 「时微,超度我。」 -------------------- 抱歉来晚了!写着写着就跟预想的不太一样了,所以改了又改,嘤嘤。 第68章 曾经沧海 众鬼齐齐朝上空望去,一线天光里得以窥见的,是晃晃悠悠从山巅飘然而来的江予淮。 他一落地就踉跄了一下,苦恼地皱皱眉,一旁身量不足只到他腰的小煦亦步亦趋地扶着他,生怕一脱手他就跌到。 从前那是半真半假装出可怜样,当下是十足的扶风弱柳了。 「你带他过来做什么?我吩咐的事你现在都不过耳的吗?」 陆时微忙着在指尖蓄力,团团凝聚向不容小觑的裂缝处,试图放缓其崩裂速度,说话口气颇不耐烦。 陆小煦眼巴巴地仰头瞄了眼跑来送死的江予淮,委屈又着急得不得了,「我拦不住他的,真让他自己过来的话,恐怕半路就断气了!」 罪魁祸首平静地看向她,长睫下透出的目光温柔坚定。 现下两人似乎发生了颠倒,往常都是山鬼眉眼间潜藏着戾气,言笑晏晏间作色。她则惯常说佯装天真无邪地说些漂亮话,眼神澄澈得很。 「江予淮,以前我想超度你,你说记性不好,怎么劝说都不行。现在怎地死期将至了,倒是愿意捨身忘我了?谁让你这般高尚了?」 她指骨捏得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 他忽视话里的讥讽,「时微,我虽不是十分清楚你的修炼法门,但我知道,超度我你可以得功德,会很有用。」他说话都有些吃力,幸亏心脉暂且被护住,吊住一口气。 「你说过,商人平生最爱权衡利弊,我这次能死得其所,你亦功德圆满。这桩生意送到面前,你岂能不做?」 好话被他说尽,他递出腰间的佩剑,眷恋地摸了摸血痕犹在的剑身,「就用它吧,都快熟稔起来了。」 她刚下意识地碰到剑,就周身一凛,勐地推开好远,耍脾气般喝道:「我不要!」 「傀儡先生大义啊!是前些日子蛰伏在冒牌鬼君身边的鬼使大人吧?只待酆都大帝归来,我们定将此事一五一十地上报,为先生下一世轮迴谋个顶好的命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黑白无常一腔赤诚地跪了半天也不得承诺,眼下尚且不能完全听懂他们俩的对话,但连蒙带猜勉强明白江予淮身死,神君便能有法子救世。 他们两个为鬼差的时间极长,早就看淡生死一事,况且寻常超度亡魂,也不过是送其再入轮迴,重获新生。 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神君顷刻间迸发的怒意施加的威压,险些压得他们趴在地上,而鬼影们纷纷抖抖缩缩得压弯了嵴樑。 「你们根本都不懂,胡诌些什么!」她高亢的语调转为低低的,自言自语:「他哪来的下一世呢……」 「唔……」灵力骤然散开,已至山穷水尽。 裂缝没了她的遏制,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扩散开,澎湃的湖水向着鬼国奔涌而来。 「来不及了,动手。」 她的手已经被持久的灵力灼伤,数不清的细小伤痕遍布在手心,还是麻木的。 忽地落入一个宽大的手掌中,还没有能温存摩挲一二,就又被迫握住一冰凉的物件,直直地向前捅去。 江予淮用力之大,携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决,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寸寸刺向自己的心脏处。 她吃惊地瞪大眼,拼命摇头反抗,但竟然非但挣脱不得,残留于指尖的灵力如有生命般附于剑上,将这一剑递得更深更是钻心。 她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刺出了这一剑。 「江予淮!你敢对我用傀儡术!」 然而没有人能再轻轻巧巧地笑着回答她。 是切切实实的穿心一剑。 傀儡的心口处飞速渗出一滴滴墨水来,瘦弱的身体随之干瘪下去,甚至眼中的漆黑瞳孔都在一点点消散。 生动鲜活的山鬼最终变成了一张完好的纸片。 是他亲手给自己画的脸,果然精緻无二。 这张脸她曾经见过一回,在林中为她挡过一剑,难怪手臂总显得有些许的僵硬。 他消弭得太快,她连一句挽留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眼睛泛起血红的泪滴,扑簌簌地落在傀儡的身体上。 悲恸的色泽直将他雪白的长衫染成了红裳。 她应是万分难过的,江予淮死得悄无声息又心甘情愿,但她知道,天地间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这是世人口中的魂飞魄散。 可她是尝到了永失所爱的滋味。 她还没能悲痛片刻,只听小明喜滋滋道:「诛杀沈临熙,超度江予淮,你有大功德了!」 「你引我重返人间时说过,攒满功德,即可再入轮迴。所以我现在是可以立地成神?」 她漠然地在自己浑身上下都扫过一遍,并不能感受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徵兆。 小明支支吾吾起来,「轮迴道已乱,什么时候能变回神还不好说……」 对于小明的不靠谱,她早有预料,眼下异常的心平气和,只喃喃道: 「看来今后真得做个半瞎了。」 人间曾有一风靡各地的话本故事,传闻中人间和鬼国是没有界限的,因而两处皆处动盪。而后创世之神以眼化为湖水,隔绝阴阳两界,自此相安无事万载。 世人感念于创世之神捨身取义的壮举,在各地都修建庙宇,歌颂其丰功伟绩,流芳百世。 神明虽不现世,但永远活在人们的想像和憧憬中。 「诛杀恶鬼,超度山鬼。我今生功德已满,富余的千数,尽换取灵力,献出神眼,以固结界!」 陆时微慢慢地把傀儡收拢在怀里,纤弱的身影漂浮至半空,在众鬼好奇的瞻仰中,终于以一位神君的姿态,大义凛然地封住了结界。 她亦献出了一只眼。 从此鬼国也有了太阳。 人间三月,乍暖还寒。鬼国虽是有了日光普照,但终归是借来的,不似人间温暖和煦。 因功德散尽,她始终不能回归神位,加上失了一只眼,只能滞留在凡世。 小明在她逼迫下,仍铁骨铮铮坚持称是她的使命尚未完成,不得往生。 但她很快就没了和他计较讨价还价的兴趣,只说:「好啊,那我就安安分分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吧。」 小明当然听不得这话,无异于陪着她虚度光阴,急急以利诱之:「你不想早点有办法救江予淮?神的力量,和妖是天差地别。我知你伤悲,但还是应早日振作,再累功德。」 该提议被她一口否决。 其实一方面是江予淮惨烈又决绝的赴死让她颓然,无心超度亡魂,总是不自觉地垂泪,为此伤怀。 再有她在鬼国做出石破天惊的救世举动,小明竟倒打一耙秋后算帐,说她先前封住十方阎罗,耽误了不少事,一日不能放出他们,功德便滚雪球似的越欠越多。 她也不是不懂筹谋,不久前有意在人间散播自己的美名,借着纪轻舟师傅所掌道观的宣扬,的确有不少地方林立起重明神君的庙宇,香火颇旺。 按理说,受人供奉,自是不愁功德。 刻薄的小明又道:「虽然我们能承认你,但在天道那边,你还是小雉鸡陆时微啊,别想歪门邪道了,不如重操旧业吧?」 她恨恨道:「你不想让我攒满就直说!我看我也根本不是什么重明鸟,大概是欠了天上神明钱或命或情吧?这么能折磨我!我不干了。」 被鬼差强留了一月,她实在不能再在鬼国住下去,趁夜偷偷摸摸奔逃出走,住回了扶风山巅,过上孤寡老人闲时养花饮酒的养老生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自他们离开后,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竟渐渐消融,长出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颜色来。 小煦嘴上不说损伤,但终归是伤了元气,本想跟着她同住,但她理由颇多,苦口婆心劝小煦多多游歷,才能多涨灵力。不然还要顶着个小矮子的面孔混迹在她身边,她看不惯。 她还哄小煦说,纪轻舟以自身魂魄镇守镜中亡魂,小煦又是累善念修行的灵体,兴许带在身边,既可感化鬼魂,还能让他重见天日。 说完以后她自己都嫌夸张,她根本想不出放十殿阎罗出镜的方法,只盼他们自求多福。 不料小煦立即当真,捧住镜子,念念有词:「那我一定加倍努力,好好修习,放你出来!」 哭哭啼啼下,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地背着小包袱下了山,结果很快就乐不思蜀。 起初她每日送来传信,记述所见风情,后来日子渐长,偶尔才传来只言片语,惹得陆时微牵肠挂肚。 也不全然是孤身一人,还有九罗陪她。 那日在缝隙的边缘处,有一只奇形怪状的小妖怪,茫然地大睁着眼,不大不小的身子几乎塞住了缝隙。 是在湖底养伤的九罗,竟是趁着这回的意外被卷到了鬼国。 「九罗!沈临熙已死,我把你的头抢回来了,你还能接上吗?」陆时微晃了晃变出的包裹,硕大无比。 「嗷——」九罗见到离别自己多日的脑袋,兴奋地长啸一声,也顾不上周遭诡异的混乱,热切地一股脑扑向她。 只见一体型不小的小兽扑腾来,她灵巧地闪开些,将包裹着的头颅抛向半空,任它一口叼住。 于是一人一兽在山巅各司其职,她修身养性,九罗醉心于给自己安回脑袋,一晃就已过了二十年。 「别人是种花修身养性,你还种上傀儡了?」小明劝不动她,又遭她厌弃,只能偶尔出来蹦跶两句。 她在湖边开闢了一方田地,除中心一颗参天古树外,其余一处处,皆种满了顾盼神飞的小纸人。 这些纸人的脸一张张颇为相像,且一排排看去,有愈来愈栩栩如生的趋势,可见画主苦练不辍,工笔细描日益精湛。 古树下埋的是祝向榆的尸骨。 如此想来,也算得上是死能同衾。 午后睏乏,陆时微支着下巴,照例舀了一瓢水,仙人洒露水般用手指头挥洒出几滴晶莹的水滴,懒懒散散地唠叨: 「有我灵力滋养着,说不定一朝成熟,长出好多小傀儡,左一个小白脸,右一个美男子。届时啊,我就不会想念那糟糠老鬼了,只会苦恼该临幸哪只才好。」 「呀,我才离去多久,时微竟已经移情别恋至这个程度了?真叫人寒心啊。」 -------------------- 陆时微:摆摊卖傀儡噜! 一只小白脸,一只小绿茶,再来一只吃醋精。 第69章 庭前花开 那柔柔的话语声颇为轻佻,挟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徐徐递入了陆时微的耳朵里。 她勐地一抖,瓢里大半的水都打翻在了身上,浑不在意地擦了擦水痕,她不可置信的眼神立时在数量众多的傀儡中梭巡起来,试图寻觅到声响的来源。 随风摇曳的薄薄纸片们面上笑得开怀,摇摇晃晃,没再起动静。 「江予淮,刚刚是你在说话吗?」她不死心,颤抖着声音开口问,眼睛一刻不离最中心的一只傀儡。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寂寂的风声。 傀儡乃是以主人的精魂制成,融于其中经久不散,即使身死魂消,亦有可能有一缕魂留于世间。 她就是藉此微乎其微的可能抱着丁点儿的念想,妥帖收拢江予淮亲手绘制的傀儡,种在他住了数百年的山巅,以期日久天长,重聚魂魄。 至于其它环绕着的仿品傀儡,皆是她的寄情之作。 每日闲来无事,便动手画上几笔,它们生着相同的容貌,只在眉毛的上扬角度、眼睛是否狭长、唇角的上翘幅度几个细枝末节的地方有着微妙的不同。 如此反覆尝试改造上百次后,她不得不由衷承认,仍是他起初的脸最入她法眼,清俊舒朗,如清风明月。 兴许是看习惯了。 经年累月,她从未忘记那张好看的面容。 仍是不得回应,她垂下头,看上去有些失落,轻声困惑道:「是我听岔了吗?已经思念成疾到恍惚的地步了?」 在她脚旁安分趴着的九罗突然拱了拱她,小心地叼着她的衣服,朝着苗圃的方向拧了拧脖子,示意它也听到了他人的说话声。 凶兽九罗,歷经几场战役后,它的修为被伤得太狠,甚是低弱。 因而它拖拖拉拉二十年都还没能把头安回去,好在作为独苗的头倒是日渐养出了能口吐人言的本事来,有了进益。 只是更多时候它惫懒得很,直称说人话不易,偏爱用上肢体动作。 她欣慰地拍拍九罗金贵的独头,又用心多照拂中心的傀儡几滴露水,喃喃说:「看来不是做梦,他终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自此,陆时微一反常态,收敛起懒懒散散的情态,每日殷勤地照料着小纸片们,雨露均沾地洒水。 而后常一人适意坐在苗圃旁念念叨叨,美其名曰,陪伴。 「死鬼,都消失这么多年了,就只同我说一句话?能不能多说几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江予淮,我现在和你说话,你应当能听见吧?是不是可想和我说上两句了?顶好再哭一个我看看。」 似是唿应她的要求,晶莹的露水垂挂在傀儡的眼下,正像是饱满的泪珠。 她探长胳膊,轻佻地在傀儡的面上抚过,得意道:「今非昔比啦,我可不是那低眉顺眼的小傀儡了,以后都得你听我的,是我把你从土里种出来的。」 思及此,她畅想一番翻身做主的场面,禁不住吃吃地笑起来,笑尽兴了开始掏心掏肺。 「小时候我只想自己能过得好,后来觉得能再加上几个在意的人就好。你一开始对我那么凶,谁能想到我还会同你有这样的牵绊......亏大了,为了点功德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明总劝我去超度亡魂,但是啊,我自从把一只眼睛彻底献祭之后,好像看鬼道的眼跟着受了损伤,不太能看到死气了。」 这一句她说得极小声,近乎于碎碎念。 这桩事她一直都瞒着小明,不愿让他有嚼舌的机会。 自从她随心所欲不务正业后,小明百无聊赖地常常陷于沉眠,尤其在她与傀儡推心置腹时,它最不爱听,定是在歇息的。 追根溯源,陆时微对于小煦是放心的,她其实时时牵挂着鬼镜,盼着镜中的人能有个好好的来世,由小煦带在身边倒是心安。 小明还不知道的是,二十年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她的梦中现出金灿灿的缥缈雾气,有一空灵女声开解她,还叮嘱她送小煦下山游歷。 那动听女声说,唯有天生灵体,方是解开鬼镜的良药,释放万千亡魂。至于重明鸟此世在鬼国已然功德圆满,可随心安度此生。 于是她就顺理成章不再理会小明的唠叨,趾高气昂地懒惰下去。 她料想,那託梦为她指点迷津的人,大抵就是小明心中高不可攀的神明。 一日午后,坐看庭前花开花落,云捲云舒。 陆时微刚精心浇完傀儡,这两日她自觉啰嗦了些,今日便没有多念叨,寻了本山下时兴的话本,一整个娇小的身子软绵绵地陷在躺椅里翻看起来。 好巧不巧,这话本中写的故事是以她为蓝本的。 书中写到,有重明神鸟降世,生来肩负拯救人间的使命。在鬼国大举入侵人世的危难之际,神君斩九罗,诛恶鬼,捨身忘死。最终献出一只眼,化为湖水中的封印,效仿创世之神隔绝阴阳两界。 世间安稳,神鸟从此归隐。 而且这故事里,为她添了段盪气迴肠的儿女情长,男主人公竟然是一个道士。 那道士性子正直,灵力高深。和她患难与共,同立高山之巅。在危亡之际道士自愿成为殉道者,一腔深情成全她的大义,为封印亡魂而身死。 整个故事写得大气磅礴,颇有些豪迈之气,但她不论怎么读都觉得很是怪异,话本里的人仿佛有一张熟悉的脸。 正在她苦恼要不要为打发时间继续读下去时,小煦兴沖沖的大嗓门自遥远的山下传来,「时微,我回来看你啦!」 她当机立断合上书,笑吟吟地旋风般起身迎接,「乖小煦回来啦,快些上来!」 想来小姑娘在人间游歷得甚是畅快,面色红润,身形瘦高,已经再次现出豆蔻少女初长成的风姿。 「不对啊,我上次见到你时,已有大约十岁的模样。怎么又过了几年,只长了这么点。」她边说边比划了下两人身高差,小煦将将赶上她,趁着还未赶超,她恶意地拍了拍小煦的脑袋。 「当然是为了报恩啊。」小煦说得轻描淡写,不客气地占据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下。 在小煦三言两语的说辞里,她下山后的那些见闻大致明晰。 她率先去了一回太清观,拜见纪轻舟的掌门师父纪云崖,那老头容颜不改,愈发仙风道骨。 纪云崖对徒弟的死讯看得很开,只摸着山羊鬍子感嘆说是他命中注定躲不开的劫。 原本小煦去时一颗心忐忑得很,满心以为道观或许会想拿走鬼镜,再齐齐上阵研究,想法子救他。 没成想老道士只是定定地观察她几眼,温和地说道:「姑娘累善念以修身,自能感天动地。你是可以救他的人,鬼镜的怨气,该由你消。」 之后再不多说,只齐聚子弟,为鬼镜做了场法事。 面前的小煦苦恼地撑着下巴,转动着手里的镜子,照来照去,「我按你们吩咐的,时不时将善念都送入镜子里,但这镜子简直像个无底洞!再这么递灵力进去,我得矮成什么样啊。」 陆时微细细看了小煦一会,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大约是长开了许多,姿容分外秀美。 「陆小煦啊,你从前说过你可以自由改换容貌可对?你如今这相貌,好像不太一样了啊,你这长不高,是不是还有要维繫美貌的缘故?」 「呀,你看出来了?夸我好看啊?那总要有一副好样貌吧,一点点灵力啦。」小煦扭扭捏捏地比了个小手势,乐颠颠地揽镜自照。 她也不多调侃,正色问:「送灵力是发生了什么异常吗?你信中不是说只吸取一部分吗?又在嘴硬?」 「不是不是!」小煦连连摆手,保证道:「前几个月,我是照常在送灵力,突然就感觉流失了好多好多!后来倒又正常了。」 闻言,陆时微一凛,掰着她的身子从上到下查探了一遍,确认无异样后方才松了口气,瞭然道:「他们真的有救了,小煦呀,你才是小神仙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鬼镜肆意吸食善念,是在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咦,你也在看这话本?这些日子在街上卖得可红火了!厉害吧。」小煦眼尖,拎起话本,喜滋滋地翻了两页:「霸道神君和小道士,这题目不错吧?」 她阻拦不住,额角抽了抽,问:「你也看了?兴奋个什么劲啊?」 小煦忽然娇羞起来,声音细若蚊吶,「这是我写的,你看作者名字。」 封皮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陆光明。 她愣了愣,疑惑地问:「我说这故事怎么会这么详细又切实,可是为什么没有江予淮的角色啊?男主角是小道士?他知道的话都能气得自己从镜子里爬出来了。」 「民间现在不爱看志怪传奇,写鬼影响话本的销量。」小煦噘噘嘴,不满地瞪大眼道:「我都忍痛割爱把小道士配给你了,你还不满足呀?」 「他们是战友情。」 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插入谈话中。 紧接着又是一句,「依我看,江予淮更适合担重明神君佳偶的大任,改改。」 -------------------- 小江,你怎么还没长熟啊? 水煮鱼:装聋作哑ing 第70章 天作之合 要抢夺神君身边男人的位置这一句比前一句说得更坚决些,陆小煦听得是一清二楚,立刻瞪圆了眼睛。 她环顾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时微,你刚刚捏细嗓子说话了?还是九罗现在变声了?」 于是她神情怪异地看向一脸喜色的陆时微,又低头瞄了眼安详小憩的九罗,将信将疑地问。 九罗自诩是英明神武的凶兽,那必然声音也该是粗犷的。 乍一听到小煦说它变声,气唿唿地从梦中惊醒,它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蹑手蹑脚地挪了几步,寻机一把顶翻了躺椅。 躺得四仰八叉的小煦是猝不及防,摔得结结实实,半天才摸着屁股站起来。 「噗嗤——」可恶的是还有幸灾乐祸的笑声。 她不可置信地委屈起来,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见犹怜,「时微你笑什么?你还嘲笑我啊?揍九罗啊,好坏!」 「不是我。」痴笑半晌的陆时微无奈地捏捏眉心,拧了把九罗的耳朵以示惩戒,继续笑道:「是江予淮被你气醒了。」 「你说什么?那傀儡是开花结果了吗?还会说话的吗?」小煦自顾自地问,探头探脑地在傀儡群中扫了一圈,实在没能察觉有哪只格外有灵性。 她一本正经地又解释一遍:「他真的会说话了,前些日子就说过一回,应当是快醒来了。」 「啊?你不会是发癔症了吧。」小煦费解地摸摸脑袋,疑心她是因一日胜过一日的思念而疯魔了,踌躇着说: 「江予淮他当年不是连原身都捨弃了吗?那可是真真的化成灰了,没有痕迹的。你这种菜一样种傀儡,真的能復活他啊?」 旧事重提,小煦怕她生气,又怂怂地补上一句:「你可别生气哦,前些年我怕你想不开,想陪着你,后来以为你是真的接受现实了,应当也不至于突然疯了吧?」 她瞭然地浅浅一笑,高深莫测地答道:「既有神身份,能施展些生死人肉白骨的法术,不也是寻常事吗?况且他就算是成灰了,也是属于我的傀儡,我能认得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把他找回来。」 沉浸形形色色的民间话本二十载,近来又无需巧言令色讨好他人,她几乎已经忘了能信口拈来的花哨言语,转头尽学了些霸道语录。 这末尾一句,她自觉说得甚是潇洒,掷地有声地说完话,满意地眯了眯眼,冲着呆滞的小煦嫣然一笑。 苗圃中央的漂亮傀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话说的......我答应了!」小煦勐地一拍椅子,兴致勃勃地说: 「我再写本新的,霸道神君和傀儡山鬼,应当也是很有趣的。江予淮,你可别记我的仇啊,我换男主!你要是答应的话,再说句话来听听。」 一片静默,苗圃里又没了响动。 「兴许他还在蓄力,再等等吧。」 小煦只觉陆时微看向苗圃的眼神,殷殷期盼,颇像个盼儿成龙的慈母。 她跟着鼓励:「快些快些长大,长成时微的好男人!」 得此喜讯,这下她说什么都不肯再下山久居,直说要等江予淮復生,为她提供些写作素材。 一晃又是一月,期间傀儡说过三两次话,火急火燎地唿喊着:「时微,水浇得有些多了,你别给我施肥!」 偶尔会是深情款款地诉说:「傀儡里面冷冷的,一只鬼噢,真的成孤魂野鬼了。如果我能和时微一起睡,想必会温暖好多。」 这招他百试不爽,当晚陆时微便捧着一盆傀儡入睡,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傀儡唇角咧得极开,以至她险些以为是错搬成了仿品。 至于追问他何时能甦醒,是不是需要重塑人身觅得人皮云云,他只说,等。 晚间,房内。 「你从前那文学修养也不怎么样啊?怎地突然转性写起话本来了。」陆时微盘腿坐在摇椅上,慢吞吞地翻看着新寻的话本。 她脚边还堆了厚厚的一打话本,皆是百姓效仿小煦的故事而作。 新意缺缺,大多故事仍是以她为主人公,但巧思花在为她安排了五花八门的爱侣,一个个人物写得甚是生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啧,这本写的我都心动了。高冷神君和少年帝王的双向奔赴,救下的是他的国,为一人而护佑人间盛世太平,太感人了。」她磕着瓜子,沉迷地感嘆。 房里地上堆满了揉皱的小纸团,上面写着一个个新鲜的开头,显然都不足以令人满意,故而成了废纸。 「写话本,图财呀。」人间风味,确实好吃。 小煦去游歷时怀着一颗替小道士去尝尝百味的心,起初她依靠替人驱邪赚钱,惹出不少麻烦,渐渐觉得同人打交道颇为疲累辛劳。 后来她被茶楼里的说书吸引住,又看了不少风靡的话本,思及亲眼所见所闻,便起了动笔的心思。 「时微,你别看他们写的了,你来帮我想想,这开篇该怎么写你们的相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就那种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如何?」 话音未落,小煦又扔飞一团纸,挠了挠乱糟糟的头髮,病急乱投医,问向当下脑子里充斥着无数个爱情故事的陆时微。 「我想想……」她仍专注于手中的书册,只是敷衍,只动用一点点的脑子在思索。 陡然间,安然摆在床头的傀儡忽的怪异扭动起来,连带神色都有些狰狞。窗外风声大作,透过未合拢的窗直直地拍进房内,卷向小傀儡。 她眼观八方,当下抛开手中书迅捷地扑过去用灵力护住抵挡,但傀儡仍是被吹得东倒西歪的,作出万分痛苦的情状。 「江予淮,你怎么了?你告诉我,让我帮你!」她心神大乱,只顾把傀儡遮蔽在怀中,掌心灵力源源不断地递过去。 祸不单行,一月都没有动静的鬼镜陡然从陆小煦怀里掉出来,隆隆震动起来,不知疲倦地在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隐隐有哭嚎的声音透出。 两个人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都头皮发麻,顿觉大难临头。 陆时微嗫嚅着问:「怎么回事?突生异象,是要活还是要……」 最后一个字音未出声,她就乖觉地闭上嘴咽下,厌弃地摇摇头,呸了两声。 「一定得是活啊。」小煦知她心里所想,默默地祈祷着。 混乱间,有贵客不请自来。 纪云崖三两下叩响房门,宽慰道:「小姑娘别急,时候到了。」 「纪掌门,他们要醒了吗?」小煦本就慌得六神无主,一见老道士,便急急凑上去,抓住救命稻草般问。 「然也。我这次来访,是请小友带着镜子同我回一趟太清观。观内已经摆好阵法,定能化开厉鬼怨气,容他们转世投胎,再世为人。」纪云崖老神在在,理了理鬍子。 小煦讶然问:「那纪轻舟也会去投胎?岂不是会不认识我了!」 纪云崖说得含煳:「轻舟那孩子啊,身份特别,不好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纪掌门,那我这傀儡,您可知是怎么了吗?我精心养护了数年,不敢有行差踏错之举,不知是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震盪,会有什么事吗?」 陆时微面上已是一层薄薄的冷汗,听闻鬼镜无恙,连忙求助。 「小友你等的机缘啊,也快到了。但你还是更宜留在这山上。」纪云崖瞟了一眼她怀里晃晃悠悠的傀儡,温言说:「会有好结果的。」 于是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只会哭叫的傀儡挨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清晨,傀儡突然没了响动,奇异地脱土而出,飘飘荡荡地浮在半空,周身氤氲着淡金色的光晕。 他说:「时微,后会有期。」 而后小小的傀儡,在她的注视下,一寸寸地化为了灰烬,了无痕迹。 一如二十年前。 陆时微瘫坐在地上,眼眶红红,喃喃道,都是骗子。 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与此同时,鬼国苍山之巅。 日光大盛,天边祥云泛着流动的光彩,为鬼国镀上一层绚丽的色泽。 「恭迎酆都大帝歷劫归位!」 方重新睁开眼没多久的十殿阎罗突见异象,着急忙慌地向山顶奔去,而黑白无常早留意到不对劲,忠心耿耿地门口候了三日,此时正张望着殿内的情形。 阔大的阎罗殿正中间有一道虚影时隐时现,时有道道白光划过天际,惊雷阵阵,交织的幽绿色光华间缓缓现出一男子身形。 正是消失多年、几乎名不副实的酆都大帝。 「此次歷劫这么久,大帝您的尘缘可都了却了?」 二十年里,黑白无常虽是小吏,但承担着鬼帝的职责,在他们兢兢业业的运作下,轮迴道已然井井有条。 如今二鬼一改灰头土脸的情状,穿得是一派庄严肃穆,恭恭敬敬地向男人行礼。 「已了。你们这些年辛苦了,做得很好。」大帝披散着一头墨黑色的长髮,眉眼疏离,端是不近人情的清冷模样。 「大帝当年匆匆离去,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告诉我们,勿心急,只需静候佳音,没想到一晃就是几百年。我们还以为大帝您在二十年前苍山上的战役结束后就能归来。」 黑无常心直口快,几句话就把心里想的抖个干净。 他似是真的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是遇到了些羁绊。本座起先也以为,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左不过几十年便能归来,没想到竟是过了那么久。」 十殿阎罗绝境逢生,终于一路急行赶到,齐齐匍匐在殿前高唿:「恭迎酆都大帝归来!我等办事不力,未能尽守护之责,求大帝责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你们被封印数年,已是责罚。能重见天日,便是机缘。」酆都大帝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瞥了眼天色,「本座还有事要办,你们先退下吧。」 「大帝是要去哪儿?」白无常警觉地追问一句,立马打了个响指,铺天盖地的公文捲轴瞬时堆满了阎罗殿,一摞摞都有一人高。 他满脸堆笑道:「属下无能,和黑无常日夜不辍地处理公务,亦剩了这么多未完成的事宜。如今大帝归来,我等自不敢越俎代庖,还请大帝亲自过目。」 酆都大帝平静无波的精緻面上,现出些不自然的恐惧,「这么多?你们……」 他刚想揪住几个替他一道处理,有难同当,然而属下们都口称事忙,一熘烟作鸟兽散。 他很想立即就奔下界,去见想见之人,让她知晓自己重获新生,如她所愿般活了下来。 但归位后,便有了不可推卸的职责,不可再随心所欲。鬼国曾因他擅离而陷入混乱,眼下公文堆积,想来和经年旧事脱不了干系,逃不得。 不过江予淮是何等灵巧的人,马上拟了封信件,情真意切地言说邀请重明神君到鬼国苍山之巅小住些时日。 他自觉文采斐然,定能打动神君移步。 而后他埋于案牍间七日,看得两眼发黑,终是处理完大半。迈出阎罗殿,方才知道已经过了数日,但他所邀之人连根羽毛都没出现。 阎罗殿小院中,只有黑白无常的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说些什么。 「你说大帝歷劫是投胎到谁身上了?我想想啊,与神君有纠葛的人,一个是个道士,还有一个是只傀儡。」 黑无常掰着手指头,认真道:「我猜是那道士吧!观其面貌,生得剑眉星目,正直得很。那傀儡啊,看起来就鬼气森森,虽然我们是做鬼的,那也是分善良的鬼和非善类的是吧。」 「你觉得本座是託身于那个道士?他看起来和神君很般配吗?」话题中人幽幽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伏案数日不显倦容,冰雪般的面上竟还带着缕和善的笑意。 「般配般配,佳偶天成!」黑无常难得见大帝的笑容,以为自己看对了眼色,忙不迭地点头拍马。 江予淮嘴角紧绷,冷冷拂袖道:「本座听闻畜生道管理混乱,急缺人手去研究研究人界的物种,你去那儿帮一个月忙吧。」 黑无常哭丧着脸。 而后他又笑盈盈地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面色煞白,额上沁出一颗豆大的汗珠,颤颤巍巍地说:「想来大帝是忍辱负重,在人间做鬼做了几百年,甚至寄身于傀儡中。神君深明大义,自是爱慕有坚韧不拔心性的男人。」 二选其一的回答,白无常虽是紧张,但觉自己答得天衣无缝,理当嘉奖。 大帝蓦地敛起笑意,无情地指派:「山上雪厚,你就去扫雪半月吧。」 他飘然离去,徒留两个被派了一屁股活的鬼差大眼瞪小眼。 「她当然是爱我生得好看,你们这两个......没点眼光。」 埋怨似的话语声飘散在半空。 扶风郡。 在黑白无常眼里喜怒无常的酆都大帝,片刻后,出现在了热热闹闹的人间,轻轻柔柔地喊道:「时微,我来看你啦,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陆时微正躺在摇椅上午睡,闻声只是撅着屁股翻了个身,充耳不闻。 江予淮厚着脸皮贴上前去,眼巴巴地趴在她的椅子边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时微,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没有?为什么不来看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鬼国那地方,又冷又黑的……」 被火热的目光凝视,她自然不能再装睡,坐起来闷声说:「收到了信,以为是沈临熙没死透,胆大包天邀我去同住,正寻思哪天磨完刀去砍了呢。咦,你是谁啊?」 他特意捧着脸,郑重道:「提那晦气的东西做什么,就算他有一点魂没散,我都能发配他去畜生道轮迴一万年。我这张脸如假包换,可没有半点变化,是你最最挂怀的江予淮啊。」 她分他凉凉一瞥,嘴硬得很,「本君并不是很记挂,生命漫长,没有江予淮,也会有小江、小予、小淮什么的知己。再说了,我知你应当是能活,老道士铁口直断的,有什么可担忧的。」 「哦?你料定我能活下去,而不是迴光返照?」他得到搭理,微微地笑起来,转瞬间掌心有一火红颜色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见陆时微的眼里不自然地闪了闪,他锲而不捨地说:「这是什么呀?好像是神君心心念念夺回的护心翎羽吧。这小小一根羽毛,我堪堪摸了一下,便感知到好汹涌的灵力,是不是寄託了时微对我滔滔不绝的爱呀?」 傀儡的第二次消散是在须臾间发生,陆时微的希冀被打碎得彻彻底底,她根本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她满心满眼都只想着救下他的命,不能让他再度死在她的眼前。 所以她想都没有想,就在小明声嘶力竭的劝阻里祭出仅存的珍贵翎羽,牢牢附在那魂上。 这是极冒险的举动,倘若江予淮是真的魂飞魄散,她的翎羽也会随之化去,消磨她的至多灵力。 她是在赌。 幸而,她赢下了这一场豪赌。 如今只有小明快要晕倒,「这厮是酆都大帝?我一直挑衅着你要去超度的人是鬼国之主?我不想活了,神明,救我,你害得我好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她撇撇嘴,摊开手心索要,「那你现在可以还给我了。」 「不还。」 简短的两字拒绝,见她还要争论,江予淮索性以吻封唇,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提熘起她娇小的身子,抵在树上俯身吻了下去。 他的唇瓣微凉,先是辗转于柔软的唇上,时轻时重的啮咬,裹挟着酥酥麻麻的奇妙滋味,陌生的潮涌悄然淹没了她的神智。 和她现下荡然无存的气恼。 唇齿交缠间,是绵绵不尽的思念,是无可倾诉的担忧和盼望,是炽热难歇的无尽眷恋。 他的吻越来越急切强势,以至她错觉有些唿吸不过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试图推开他些渴求新鲜空气。 但江予淮丝毫不给她机会,锁住她的手压在树上,细碎地亲吻着,容她唿吸,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角和耳后。 极致的缠绵将他们湮没。 「做傀儡太苦恼了,只能听能看,你都不知道抱抱我亲亲我,好孤独呢。二十年,我们浪费了好多年的光阴,再亲一回。」 江予淮黏着她,撅起嘴。 「我要在那根翎羽上镌刻,重明神君陆时微赠此生最爱江予淮。那些话本子真是胡说八道,写的都什么人啊?陆小煦什么时候写我们的故事,我聘她来写,速写,在鬼国和人间都派发。」 「我有东西要送你呀,我的灵力全都给你,我只要一根翎羽。交换?那鬼国的宝贝你想要吗?我带你去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有情人自是等来他们的机缘,每时每刻,紧紧地相拥在一处。 高高在上的神说,天作之合。 (正文完) -------------------- 之后会写番外!!!有点小激动。 感慨很多,后面再补,今天码得两眼昏黑了。 求求大家要收藏嗷。 第71章 谢裊番外-我本楚狂人 谢裊,其音同鸟,不难听出这名字起得随意。 但她渐渐长大识字,有了主见后,倒也未曾想过重新起个名字。 至少掌门告诉她应当要有个名字时,引经据典,天花乱坠说是因裊字有体态轻盈柔美之意,与她乘风而起的姿态相合。 与她相熟的人唤她裊裊,也只有一人。 一只小小的雉鸡精诞生于尘世,脱离族群,无依无靠。她根本不知自己从何处而来,仿佛茫茫然降生。 扑棱着翅膀在荒郊野外活了几年,偶得天地间稀薄的灵气使出些凭心而动的法术,轻轻振翅可有千钧力砍断参天大树时,她方知自己是只妖。 可惜的是,她并不懂修行之道,更没有人能够为她指点迷津,向来是随心所欲地修炼,只求温饱。 做小妖,被林中妖物欺负是家常便饭,她便有些嚮往凡间烟火气,悄悄住得离村落近些。 但她灵力不稳,又不得窍门,即使是路过的几岁孩童都能欺她弱小,朝她扔几颗大石子取乐。 有村民见她羽翼流光溢彩,生得好看,将她抱回家去豢养在家中,也不责怪她挑剔,偏爱吃同人一样的食物。 过了一月,家中的孩子淘气,突发奇想说要用她的羽毛做一只毽球赠予他人。 小雉鸡本想着忍一时,安安分分地由得他拔了数根毛,以为可以理直气壮再多吃点,未曾想那孩子送完一只,被捧得不知今夕何夕,又来向她讨要。 她扑腾着翅膀拒绝,反被收留她的村民破口大骂,直说养鸡多日,合该趁今日宰了上桌。 羞愤交加,心中汹涌而出的恶念察觉到她的怒意,未及细思她就已经出手伤了孩子,小小的身体被她骤然膨大的翅膀扇出几米,断了条腿,爬都爬不起来。 有人见到异状,终于察觉她不是普通的家禽,于是她被一村的人抄傢伙追着找了数日,口口声声要杀她。 那时她还太笨,学不会长久地飞。 在她精疲力尽,以为自己真要成为他人盘中餐时,是笑吟吟的掌门带着尚是孩童时的沈临熙救了她。 按着年岁来算,她那时大约是垂髫之年,掌门轻轻巧巧让那孩子的伤癒合,摆平村民们的怨气,称同她有缘,捡走了她带回门派授她修炼术法。 她虽活得跌跌撞撞,但原是颇不愿意同去的,天地阔大,自由自在。 掌门说,可以让她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让她能有俯瞰众生的修为。 她尚且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自己不想再寄人篱下,被人追得四下逃窜,命悬一线。 凤鸣派新添一个妖族小师妹,甚至还不会化形,初入门时长得和平平无奇的小鸡无甚差别。 后来她读书时学到一句话,仙人抚我顶,结髮受长生。 她深以为然。 因着沈临熙是门派内新入门弟子的大师兄,掌门叮嘱他,雉鸡虽平凡,但这只小鸟身负不同寻常之处,要好好看着她长大,悉心养着。 她是不知晓这一遭的,初入仙门,只觉惶惶不可终日。因而在陌生的师门里,形形色色的人影攒动,沈临熙是第一束照入她眼中的光,之后孜孜不倦地闪耀了十来年。 在她的记忆里,初入门时,沈临熙确实待她极好,以师兄的姿态,无微不至地照看着她。在他陪伴一月后,她第一回 化出了人形。 生性爱美,她竭力想着短短生命里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无奈最终只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女孩,并无过人之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但沈临熙会夸她可爱灵动。 灵力不足以维繫人形太久,沈临熙就常常捧她在手心,让她少走些路。 其他人族同门全都见过她的原身,自小受教于人妖殊途,大多是看不起她的卑贱身份,她只做听不见,日日勤修苦练,不曾有一日懈怠。 她根基薄弱,近乎于无,又十足要强。掌门事忙,只偶尔得空来查她功法。独独是沈临熙日復一日陪她练剑打坐,不厌其烦地练习,只为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她目不识丁,凤鸣派中授课是需读书练字的,焦急之余,亦是沈临熙教稚童般耐心地教她,学会读书认字。 从此她的桌案上摆满了层出不穷的剑谱心法,既有她密密麻麻的学习印记,还有沈临熙一笔笔认真专注的批註。 长到十多岁的谢裊便已经在剑术一途颇有建树,回回门内考核拔得头筹。但其余符篆、丹药等课程,都是丙等,皆屈居人下。 其实也不是她主动想忽视课业,她本性分外好胜,只是这些都需要昂贵的材料,付出的成本太高,有时沈临熙赠她些许,她才能练习一二,她宁肯加倍地练习剑术,以期功成。 修炼有小成时到来,却没有如她想像那般,能以超群的实力让众人改观。 一场寻常的门内擂台考核中,那些一向轻视她的同门,灵力是平平无奇,但能靠着家中钱财集齐大量的符篆丹药,对阵时一样能和她周旋许久,她却是拼尽全力。 将那些人一一击败后,也不过是得到轻描淡写的一句,「妖族小怪物,只会些打打杀杀的招数了,我们人族修炼哪有她那么容易。打不过就打不过,她又学不会其它术法。」 她本该是不满的,数年严苛的修炼被视若尘土,沈临熙知她心性,忧心她与同门起冲突。 未曾想,她很快想开,既得不到他们的认可,无需强求。只是下了台,漠然地路过从不正眼看她的同门,三两步本向候着她的沈临熙,小声告诉他,我一人一剑,足矣。 我证我的道。 「你们看看,谢裊那妖怪,这么狂妄,真当我人族无人能胜过她?」 他们对她的评价竟是狂妄。 她自以为,谦卑勤勉,方是最适宜形容她的词语。 「谢裊那翅膀看着挺好玩的,日后收她给我当坐骑也不错吧——」 轻浮的话语声在谢裊出鞘的剑前戛然而止。 他们是惧怕这柄剑的,分明是废铁锻造,却泛着泠泠的寒光。 年岁渐长,沈临熙性子柔弱不上进,又日渐好面子起来。 谢裊因是妖族,不比人族依赖天地灵气的程度深,自然修炼的速度比他快上了许多。多次试炼遇到凶兽时,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身份逆转,谢裊总是成了倔强地护在沈临熙身前的人。 于情爱一道,她尚是懵懂,在她年轻的生命里,一直屹立不曾离去的人,只有沈临熙一人而已。 所以爱上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她并不像其他相爱的同门一样,或许会依赖仰慕对方,她只想保护他,不知为何,她总觉沈临熙很容易遇到危险,那些凶兽也常攻击他。 她会是师兄最虔诚的战士。 她从来不知道,每次她御剑砍下一个个凶兽的头颅,沈临熙都十足的不满,面上贊她又有进益,不愧是最厉害的裊裊。他回去后一心一意加倍修炼,仍无所进益。 原先只是外门弟子的温渺出现在此时,她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住沈临熙,温温柔柔,如一株娇嫩易折的花,恰能迎合他的自大。 谢裊全然不知,愈来愈醉心于剑术,追寻于大道,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沈临熙已经在她生活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转而和羽人温渺缠缠绵绵。 一晃又是数年,谢裊外出游歷的日子不少,沈临熙有时会与她同行,更多时候则託词要在山上修炼,不能下山。 她不介怀,寻得些奇珍异宝就眼巴巴献给沈临熙,不熟练地附信送上凤鸣派,痴痴以为两人是情比金坚,殊不知最好的物件都被温渺挑走。 其实一切都顺理成章,温渺本属于他,恶念相逢,沈临熙性子里的弱点一点点被引出,他越来越暴躁易怒,又敏感伤怀。 迟迟发觉他的变化的谢裊,以为是因为自己过于专心于修行,无暇顾他。她好言好语哄他,在他明里暗里的暗示下,答应去南海取蛟筋,助他修行。 披星戴月赶回时,堪堪遇上他们即将举行的盛大婚事。 原来在她不知情的角落,沈临熙和温渺早就勾连在一处,更不知他不再是昔年光风霁月的师兄,做了偷偷在后山唤醒九罗的大逆不道之事。 为了解开凶兽的封印,湖底埋着的累累白骨都是他的罪证,甚至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他不惜献祭亲生哥哥。 她不善言辞,只知不甘和愤怒催动她好杀戮的本性。 沈临熙大义凛然地对她说:「你可知为何妖族会萧条至此?因为人族向来畏惧强大,将其崛起的可能早早拗断。斩草除根,你我结局既定,谈何儿女情长?」 「凭我有杀了你们的本事。况且掌门师父不会放过你,你岂敢杀我!」 「你可知我为何会待你这小妖怪这么好?因为掌门的吩咐呀!我付出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同我说,你身负异能,养着你可助我修行,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不如除之而后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沈临熙的神色愈发癫狂,在她眼里放得无限大,字字锥心。 十年相伴,镜花水月。 可她只想挥动手中的剑。 当我问鼎至高剑法的时候,你们都将不再配同我并肩。 -------------------- 正文对裊裊着墨不多,番外再补一点,是想塑造一个酷girl的! 上幼苗培育啦,感谢培育我的uu们。 第72章 番外-系统:深藏功与名 他自称神明而来,摆着威风凛凛的架子。其实说穿了,是狐假虎威。 严格来说,他此行身份是神明的使者。他已在缥缈的九天之上活了数不清的年岁,恭恭敬敬地做着神明的座下小童。 神明知来日人间和鬼国将有大动盪,若有不幸,凡间覆灭,血流漂杵。但神明居于高位,超然物外,自是不能亲自出手从旁干扰尘世兴替。 忧思多日,神明寻了个折中的法子,相中循规蹈矩侍奉的他,封住他大半灵力,只余不足一成,化作无形的一缕魂下凡。 他本是很不愿前往人间办差的,虽说旁人总道人世间有诸多乐趣,是冷冰冰的九重宫阙里断然不能体会的,但他早被一方清幽养得眼高于顶,厌恶沾染凡俗尘埃。 简直是纡尊降贵。 但神明的指派,他必然是要全力以赴做到。 其实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个极模煳的认知,大抵是要为日后的危机寻一个转机,那人是一个肉体凡胎的女孩子。 临去时,神明让他粗粗感受了要寻的气息,就毫不留情地收走他引以为傲的姿容,一拂袖把他扔下界。 他从未想到,这气息,他一记就是几百年的光阴。 人界果然不太平,鱼龙混杂,有人妖鬼混居。他费劲心力好不容易在皇城里找到祝向榆时,她已成了一具无力回天的枯骨,死状惨烈,看得他颇为不忍。 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无妨,他可以等她的来世,时间尚且宽裕。 期间他苦等一场,来来回回奔袭于人间和鬼国,数着日子等祝向榆的转世,偏偏连一点魂都没找到,了无痕迹。 希冀一点点得消磨殆尽,起初几十年他还可以宽慰自己,是轮迴道排了太长的队,鬼魂太多才找不到。后来的几百年,他每一天都只想灰熘熘地回天宫去领罚,承认自己力不从心。 人间,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他几乎以为祝向榆是倒霉得已经魂飞魄散不能转世投胎,颓丧得准备回去復命时,竟被他遇到了两道相似的气息。 他喜不自胜,又忙中出错,两个都想再观察一番,分辨清谁更有救世的潜力,结果一个都没顾上,妙龄少女双双身死。 还是死于同一人之手,若要论起对沈临熙的怨恨,他是绝不亚于谢裊和陆时微的。 那是他第一回 真正的惊慌失措,这是什么天大的么蛾子?竟能刚找到两个转机,又同时遇了难? 先前祝向榆出事,他还能撇清干系,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这次出了这么大纰漏,时限将至,他绝不敢回去復命。 思前想后,左看右看都不觉得坑蒙拐骗自称招魂师的陆时微会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合该死得透透的,负罪去投胎,准备逆转天命送谢裊还魂。 出乎意料的是,也就死了没多久,谢裊的灵魂无迹可寻,只余一缕极重的怨念,被他成功召至鬼国的是小骗子陆时微的命魂。 无人可用,不得不用,以利诱之。 起初他对陆时微爱答不理,小姑娘既无真才实学,又无过人之处,还信口拈来唤他小明,轻浮。 硬着头皮选了她,委实是下下策。 她倒是重情重义,对自己死得凄悽惨惨无动于衷,心心念念都是养她的老太婆。他冷眼旁观,掐指一算都知道,她过去到未来都命途多舛,那老太婆来生还能得个好命格。 一千功德,是恐吓,也是重活一世的条件,藉此绑住她,时不时还得鞭策她行善积德,与她讨价还价。 在陆时微復生第一次陷追杀时,他不是不想出手,只是他的力量受了诸多限制,根本不能跨越时空去帮她。好在他聪明绝顶,想出了用功德兑换的方法,虽昂贵,但有用。 他才不是那般逐利的奸商,是因他的灵力用一些少一些,极为珍贵。 既然要用,他自然要想法子扶持她,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便得寻个依傍。他替她挑中了条大鱼,一只颇有本事的鬼,总归她此世命不该绝,能由得她折腾。 可他没能想到的是,陆时微看着是个怂包,以为她会怜惜性命,绝境求生,兢兢业业为自己攒些功德。 结果也没过多久,她就越来越疯,不知是不是被他感化,一知晓谢裊的生平和执念,嚎哭不止,自责抢了她的机会,竟跳水寻记忆。 运气倒是还成,寻死觅活得真被她想了起来,得知一个关于背叛的烂俗故事。 她舒舒展展沉在水里,反倒是他全程担惊受怕又不敢多说,生怕自己出声会影响到她。 唯恐她活活再憋上个半炷香,恐怕就真的小命呜唿,回天乏术。 寻死行为桩桩件件,不胜枚举。 但救山鬼的一回,他心里是万分贊同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纤纤少女捨身救一个并无交情的鬼,是鬼也该感激涕零春心萌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他从高瞻远瞩的目光来看,有益于日后的超度,甚好。 同温渺和九罗一战,没有人指望她去逞英雄,他都已经料想到该由一身正气的小道士冲杀出来以命相搏,结果那死鬼一句「我的扶风郡」,她立刻勇往直前去卖命。 小小雉鸡精承载了超出自身能力数倍的灵力,落得筋脉寸断,也不知道是怎么受住这样的苦楚。 他能做的,只是尽全力去护住她的心脉,能让她在冷静后少些苦痛。 这条命,不只归了江予淮,归根溯源,是归他的。 他能聆听陆时微的心声,这小姑娘心思跳脱,面上巧笑嫣然说着好话,内里有百般腹诽不可言说。但偏偏修炼起来,明明是没有根基的,却能心无旁骛,刻苦至极。 他阻她的时候很多,泼冷水、趾高气昂地指点江山更是常有的事,但她都不恼,只当听不见。 后来他渐渐察觉出陆时微和江予淮间的不对劲来,一人一鬼默契十足,情愫暗生。他尚苦恼于棒打鸳鸯,未曾想祭台上,他们齐齐消失。 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孤魂一样的感受了。 他在雍州城的每一个角落飘飘荡荡,只想寻到陆时微存在的蛛丝马迹,可她像魂飞魄散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能猜到是镜子的缘故,他平生第一回 有了挫败的感受,自诩读万卷书,却不能早早将镜子的来由找出,落得如今的被动和惶恐。 好在没过太久,陆时微又出现了。 糟糕的是,她眼底心中的爱意已如烈焰,似是陷入那一场情深不悔的相恋里。 都快把他烧熟了。 他立即忧心情爱会妨碍大业,想方设法地挑拨,试图驱逐出江予淮在她心里的崇高位置,硬生生想塞入大道理。 然而峰迴路转,他们俩很快就起了争执,捅剑之惨烈,他都不忍多看。 他从前在人间的每一日都很想念天宫,但能寄身于陆时微后,他忽然觉得,在人间过的日子,的确是有趣的。 鬼国一役,来得突然,他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保她,神明亦不曾指点他要如何尽守护之责。 一切都如脱缰野马般在瞬息间发生,他想徐徐图之,她自己送上门去。 他该知道的,她怎会释怀对那鬼的情丝。 毕竟江予淮,属实生得不错,可与他过去的皮囊媲美。 江予淮灰飞烟灭,他竟然能感受到陆时微的哀恸,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他想劝说她,你做的事再正确不过,你最初不就是为了超度他而来吗?况且江予淮是心甘情愿的,舍他一人护佑千百万人,何其荣耀。 那小道士自戕献祭的时候,她也痛哭一场。可是怎么都比不上这一回来的激烈。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看见了她猩红的眼睛,和捏得青筋直起的拳头,她永失所爱,不需要任何的大道理来坚定心志。 陆时微心性之坚,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本以为她会再沉沦些时日,但她很快就忙忙碌碌,虽是不务正业,但到底是没有自暴自弃,他勉励失败几回后,再想和她搭话,都不知如何开口。 诸事毕,他本该了无牵挂地离去,但见陆时微独居山巅,寂寥得很,便说服自己多留一日。 而后是一日復一日。 幸好世有神明,江予淮还有重见天日的机缘。 直到尘埃落定,他终于意识到,他不仅仅是去协助拯救人间的使者,他还一路阴差阳错地撮合了陆时微和江予淮。 事了,他拜见神明,好奇地问,是不是一早就卜算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还能用来考验他们俩情比金坚。 神明但笑不语。 一位是金尊玉贵的重明神鸟,另一个则是落难转世的酆都大帝。神鸟被他颐气指使一年,大帝是他一心唆使着神鸟要去超度的人。 造孽啊,天大的冤孽。 事已至此,他只希望他们能够大人大量,念着他做小明时的丁点好处,别费大劲千里迢迢前往神界寻他麻烦。 听说这两位在鬼国和人间游歷数年,恩爱两不疑。 那他就安心了。 「小明,你还好吗?我们来看你啦!」 就在他挂念起陆时微的行踪时,那热情洋溢的声音穿透天际,直直地送到了他的耳朵里。 无需多思,他立即遁往人世游歷。 门上贴着张字条: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 在写系统的时候,是比较金手指小挂件的,之后如果有机会,想认真学一下写系统文(滑跪 其实小明很助攻耶对不对! 第73章 番外–纪轻舟 我心悠悠(上) 被沈临熙捉去鬼国苍山那回,是纪轻舟生平第一次被关在牢狱里。 他倒是没什么阶下囚的自觉,也是第一次不顾斯文破口大骂,对着墙和环绕的游魂喋喋不休说尽沈临熙的坏话。 但他终归是平时腌臜话说得不够多,没撑上半炷香便只能说出些车轱辘话。 他于修身养性的道观里长大,身边人不是成日里爱说大道理的老道士们,就是对他爱护有加的师兄弟,自小生长环境明媚灿烂。 但他的师傅纪云崖常说他无趣,嘆道自己是一个多知情识趣的老头,不知是怎么养出他这么个一本正经的性子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每每听闻师傅的惋嘆,他无反驳之意,都只觉得有些许的愧疚,他不是最让人称心如意的徒弟。 但对他而言,纪云崖已经是个顶顶好的师傅,从小不厌其烦教他读书认字,会摸着他的头髮夸他本性纯善,还会精挑细选赠他法器。 一柄拂尘,一面古镜。 师傅从未苛待过他。 曾几何时,刚刚入门时,他是个粉雕玉琢的孩童,但难以忽视的是,他的眉宇间是带着幽幽黑气的。 他只记得自己大抵是个,自有记忆起,就出现在荒野中,不知饥寒,不惧夜色,也不会和普通孩子一样不知疲倦地哭泣。 师傅在野地里寻到他,显然是特意找了许久,朝着他慈眉善目的笑道:「老头子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娃娃,能听懂我说话,我带你去一个修炼的好地方,可好?」 小孩困惑地偏过头,并不答话,黑白分明的眼里不含杂质,黑气凛凛,昭示着他非同寻常的身份。 「我能给你饭吃,养你长大。」老头不慌不忙,从衣袖里摸出个圆圆的饼给他,包得严实,还泛着丝丝的热气。 他虽没有飢饿感,但还是下意识地把食物塞进了嘴里,尚村的温热和香气攫取了他全部的感官,他点了头。 师傅牵着他的手,方踏入大门一步,就又有几个老头忽地现身拦住他们,后来他长大些才知,那些人该称为长老。 老头们争执不下,大概是说他眉间的是鬼气,迟早会走上歪门邪道,是命数,理应早早除去,免得为祸一方。 他听不懂鬼气云云,只觉自己和旁人明明也没什么不同。 但师傅捂住他的耳朵,把他拢在怀里,力排众议,只说会收他为徒,此后好生教导,定不走上邪门歪道。 争执到最后的事情他不太记得,只感觉当夜周身万分疼痛,第二日起来后,萦绕的黑气散去了许多。 而后师傅郑重其事给他取名为轻舟,愿他可过万重山,亦可活得潇洒自在。 好在少年时期的纪轻舟悟性极佳,的确争气,且不说在种种修炼上天赋异禀,感知力超群,还格外刻苦,每日早出晚归地练习。 有同门疑惑问他:「轻舟为何这么努力?掌门师傅瞧着是最温和的,从不说你做得不好,回回都贊你。偶尔都不偷偷懒吗?」 说话间,小同门偷偷摸摸卸了脚下的力,扎的马步歪歪扭扭。 纪轻舟不动如山,稳稳地扎住,认真回答:「我做到最好,便不会让师傅为难。」 修炼日久,在道观的净化下,他眉间戾气散得干净。 年復一年,当纪轻舟长成一个能独立除鬼的正牌小道士后,师傅送他古镜,只说他是天下最宜操纵这面镜子的人,因为他对鬼的警惕性和下手的狠辣程度远远强于所有同门。 小小道长,手下不留情,一柄拂尘下超度亡魂无数,遍听哀嚎。 江予淮在意镜子,他又莫名执着于另一面镜子,一直到了鬼国,他才醍醐灌顶般串联起前因后果。 师傅给的镜子,是用他的魂做的,他本就是鬼镜的碎片。 他在扶风郡的酒楼里初次见到陆时微时,只觉她身上裹挟着若有似无的阴阴鬼气,又因自己大放厥词,被百姓耻笑了一大通,正是下不来台,故而不假思索喊她「妖女」。 不作他想,他向来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只盼以他最得意的本事让旁的人心服口服。 结果小姑娘巧言令色,戏弄他之余,还喊他「小古板。」 竟是一眼看穿他,也确实被正正戳中伤心处,纪云崖本指望他能长成个更有用也更活泼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总说些做些老学究般的事。 可他不敢随心所欲地活着,只因他怕有人说他不够正直。 过往下山歷练捉鬼时,不同的仙门间的年轻弟子通常会有协作,外间相传太清观弟子守矩无趣,常不愿与他们组队。 但有纪轻舟在的队伍里一直是有年轻女孩子想要加入的。 她们生着一张张鲜妍的脸庞,期期艾艾地看向他问:「道士哥哥,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我初初下山,还没有捉过鬼,怕是保护不了自己。」 他往往会揪住某个近处的师兄弟的衣角,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已有同行之人,听说此处只有小鬼,我们两人足矣。」 义正言辞说完后,在少女们羞恼的注视、师兄弟们结结巴巴的不舍中,他只顾挥动拂尘斩鬼,为自己攒下一个又一个的功德。 严格意义上来说,陆时微是头一个,他主动搭话,又与之产生冲突的同龄少女。 他遇到过的女孩,多半不会逾矩,偶有刁蛮的,也不敢过分为难他,于是对着陆时微蔑视又调笑的话语,他面上的红晕率先涨到了耳后。 绝不是因为她生着一张见之难忘的脸。 他恍惚以为真是自己看走了眼,错把青春年华的女孩当做鬼魂,结果循着气息而去,在山巅见到了真真正正的恶鬼。 恶鬼虚弱,他胜券在握,甚至有闲情循循善诱,直想让被江予淮迷住的迷途羔羊知难而返。 可他终究是太年少,好言相劝还敌不过江予淮委委屈屈的几字求助,说得极尽可怜,仿佛自己并非十恶不赦的鬼魂。 那时,他心里跳动着的,唯有四字。 妖孽,当除。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因为整本书的篇幅问题,小道士的着墨不是很多,番外就补充一点点设定。 真的很喜欢古板小爆竹设定sei懂(but写得不够鲜明我自己骂555 第74章 番外–纪轻舟 我心悠悠(下) 纪轻舟向来以为自己是心如磐石的,纵使有旁人百般求情,亦能铁面无私践行心中的道。 却在他最为憎恶的恶鬼身上破了戒。 在山巅见到江予淮前,他本是颇为兴奋的,他很少一人歷练,还有些许的紧张,能遇到浓郁的鬼气,实属是好运加身。 若真要和他玉石俱焚,左不过是多费些气力,或是伤了拦路的陆时微再行超度,他约摸也是有把握能除了江予淮的。 可不知为何,见那姑娘明明没多少底气,和非得他对着干,又心急火燎要护住那鬼的模样,他也就莫名没了动手的兴致。 她生怕他反悔,还长篇大论做出一番解释和劝导,他看得仔细,并没有忽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一望即知她那些话术都是诓骗,倒是将他的性子摸得透彻。 匡扶正道,替天行道,任谁人来劝说他都会听从,只求能为捍卫道义出力。 且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招也罢,他如此想。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次没能成功除鬼,之后再举起拂尘要挟时,多多少少缺了些底气。 不得不与江予淮有了几次交集后,师傅急急召他几回,要他马不停蹄赶回太清观,莫要再插手扶风郡内种种,更不要介入陆时微和江予淮的因缘中。 无需多掐算,他也知扶风郡黑云压城,是极不详的徵兆,会出天大的乱子,他回去求援,反被扣住。 「师傅,您往日常说我太古板,不知变通,该有自己的主见。此番是我平生第一次想不听您的话,听从本心。求您告诉弟子,为什么不可以做?」 纪轻舟跪坐在堂下,腰板挺得笔直。语末虽是疑问,却目光清明,恳切地望向慈爱看着他的师傅,不为顶撞,只是真的渴求一个答案。 「轻舟,他们是你命里的劫数。」纪云崖幽幽地嘆气,斟酌着问:「假使你的参与,只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其余想挽回的,皆是无济于事。你也无悔?」 为之赴死? 相识不过寥寥数日,言及生死相托,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沉重。 「既然是劫数,靠躲能躲过吗?」他展开蹙起的眉头,反而邀约,「弟子此来搬救兵,却迟迟未归,想来扶风郡危在旦夕。」 纪云崖不置可否,由着他说下去,「弟子忧心一城的百姓,虽说师傅不阻我前往已经很好,但您真的不能同我前去吗?弟子恐力不足。」 「师傅不能,我是回来见你的,本体还留在凤鸣派,那沈临熙没有去扶风。」纪云崖苍老的手慢慢地掐算着,见徒儿倔强,妥协道: 「你可以去,但你答应师傅,这是最后一回管和他们相干的事。」 「他们的事?」纪轻舟骤然起身,直言追问:「凶兽现世,那是九头鸟啊!既知有歹人作祟,我如何能躲?是世间的事,本也是我们该管的事!」 纪云崖一拍扶手,罕见地板起脸,寒声道:「可我说了你会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他怀揣着这样无畏的念头,义无反顾地回了扶风。 幸好他匆匆回去,救下情状怪异的陆时微,又助魅得到一个新生。 魅取名为煦,这个名字他亦是满意,走在嚮往光明的道路上,即使道阻且长,他也不改其志。 一人一妖一鬼一魅同居于山巅的日子,起初是觉得有些怪异,但在镜中的无聊岁月中回想起来,竟是分外的悠哉惬意。 除他之外的三个物种,全是不被世人认可的,他潜藏多年的小小自卑心理,在此荡然无存,只觉自己已是万分的正常。 他充当起小煦的先生,常担心她会走上歧途,念经般借大道理劝她向善,在拌嘴声中几乎忘却了烦忧,也将师傅的要求抛诸脑后。 至于陆时微和江予淮惹出来的烂摊子,由他收拾了不少,在无形中,早已全然介入他们的因果。 他没能预料到的是,最终扔下江予淮落荒而逃的人,会是当初以身相抗拦住他的陆时微,她把不可一世的山鬼打得气若游丝,抛于街角。 悲天悯人,只怪他生有一副菩萨心肠,才会想着救这鬼而不是落井下石。 他如此宽慰自己。 沈临熙的出现比他想像中快了许多,邪术果然提升修为的速度极快,他拖着只剩一层皮的江予淮,自是挡不住,又不愿丢下他独自奔逃,只能被抓回鬼国。 结果江予淮转头就投诚,他则被关入牢狱。 他恨得牙痒,又没人能与他共商计策,每日都在自问:江予淮是要做卧底?不是,这死鬼肯定是怀恨在心,想继续修鬼道报復时微! 已然有诸多未解的烦恼,还有重重叠叠的鬼魂缠绕着他,唠唠叨叨地反覆念着: 「你和我们没什么不同,真以为自己光风霁月,是除邪祟的道长?不过是穿了件光鲜的外壳罢了,看看你心中的污浊吧,装模作样!」 此次下山歷练,生死、善恶考验皆已经歷,打磨得他心性坚韧更胜往昔,淡然打坐,阖目回应:「生来是什么,无可选择。我将来会成为什么,尚未可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通往光明的大道,他将至彼岸。 可他还是死在了沉寂的黑夜里。 他料到自己会成为挟持陆时微的筹码,所以在她找来时,并没有多意外,那时他被关了些时日,森然的鬼气折磨得他形销骨立。 以身封镜时,他没有来得及想太多。毕竟自从被师傅带回太清观的一日起,他都是记着日子过的,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已经得到了太多的美满温情。 原来师傅真的早早窥探天机,知道他是註定要牺牲的一环,不惜违抗天意,只欲为他改命。 小时随身带着的法宝古镜,是为护佑;长大后鬼镜现世,不愿让他再接近,是为庇护。 可他不觉后悔,死得其所,能为救世而死,应当能证明师傅的选择没有错,他没有长成长老们惧怕的邪魔,而是成为了可遮天蔽日的松柏。 他特意将拂尘留下,是唯一能铭记他活过一世的证明。年幼时,师傅陪同他,握着他的手,让他亲手斩下一颗兽首。 以骨为柄,毛髮为丝,做成法器,从不离身。 在镜中竟不是真正的神魂俱灭,那就像另一个灰白的世界。 其间装满了形形色色的鬼魂,或空洞地徘徊,或眼里带着些对外间世界的渴盼,甚至还有几个能同他说上两句话。 「道长,我们还能不能出去?」 「这里面是什么地方?我是来鬼国投胎的啊。」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看到一个好眼熟的人,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有些忘了。」 还有十个垂头丧气,穿着不同寻常的鬼差,正是误被封印的十殿阎罗,哀哀道:「想来是要误了大帝的大事了,我们要完了……虽然当下也差不多是完了。」 不过半日,这些神智尚存的鬼魂都一个个面目可憎起来,在他耳边反覆地叫嚣着,痛骂着。 他是为了不让他们的恶念被人利用,方才献祭封印,眼下这些恶念在镜中遍布,把他视作罪魁祸首,汹涌袭来。 镜中不分昼夜,全无四季,但他觉得彻骨的冰寒。 他猜,大抵是漫漫无尽的严冬。 冻得手足都僵硬,坐立难安时,忽有一缕缕的暖意流泻而入,点点滴滴地润泽他的周身。 心下欢喜,他聆听到女孩欢愉清脆的声音,「臭道士,我今日又收了不少善念,全部塞进去塞进去,时微说这么做可以帮你,你师傅也说可以,希望能有用!」 小煦往日话多,但她似是十分忙碌,一日里也只有丁点儿的时间来同他絮叨,偶尔觉得乏了,也会问: 「你在里面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能的话,要不闪一闪?」 他忙不迭费力地凝结出一个小小的光点,催动所有灵力点亮,殷殷等了好久,只听到小煦唉声嘆气:「我是痴心妄想了,你现在是什么都不一定,要怎么闪。」 他也跟着有些颓丧,原来她什么都没法看见。 过了些时日,小煦有了新的话题:「写话本怎么这么难……还以为按着套路写就行,但前两天我念给隔壁的小孩子听,他听了一半就想跑,说故事发展太慢了,没有感情。什么感情?你们本来就没有。」 后来她新写的内容,也会不厌其烦地念给他听,他听出故事的主角是自己,不免有些得意,又疑心为何没有写到半点江予淮和她自己的存在。 在闲话家常、絮絮叨叨中,他早不知今夕何夕,逐渐感知到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煦经久攒下的善念,如温润的流水,慢慢洗去他压下多年的戾气,替他重新塑造筋骨。他不再只是依附于碎镜而生的魂,他完完整整,拥有全新的血肉之躯。 他越来越盼着能早些出去,小煦时常把鬼镜当做镜子来照,啧啧称奇,夸自己变得貌美许多,引得他好奇起来。 上一回相见时,她还是个小豆丁。 一朝春暖花开时。 兴许还能拜读上小煦的大作。 -------------------- 小纪:我的復活甲,它来了它来了!! 第75章 番外-成婚 钟鼓乐之(上) 距江予淮眼巴巴追到扶风,两人互诉衷肠,在山巅与世隔绝地卿卿我我已过了月余,尽兴后只同周边亲近的人递了消息。 陆时微情劫已歷,方能回归神位,领受鸟族首领之位。她在九重天上四处熘达了一圈,终于想起自己和江予淮的渊源。 彼时她是只修为尚浅的小鸟,自小通体火红,羽翼生得丰满惹眼,化形后出落得倾城,在三界内都备受瞩目。 江予淮已任酆都大帝千年,循规蹈矩地管理着鬼国诸事,从无出错。 宽减政策下,竟纵出只地狱恶鬼,一出事便是个大乱子。 沈临熙本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仙者,为求速成,不惜另闢蹊径斩三尸,斩得自己阳寿殆尽。魂归鬼国后,鬼差查得其恶行,打入地狱。 他爬出地狱的那一天,恰恰见到了从神界路过鬼国的小鸟。 重明鸟的眼珠,是他盼了许多年的灵丹妙药,传闻食之可得道飞升,更能成为架通两界的桥樑。 他当下想要夺走她的内丹,取出眼珠,连接两界,搅得天翻地覆。 陆时微年岁不大,力有不逮,又遇上亡命之徒,惊惶下只顾四下奔逃,在无意中临近轮迴道,一脚陷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鬼差们惊动江予淮来管事时,小鸟为求自保,已经决然跳入轮迴,杀红了眼的沈临熙跟着沖了下去。 在鬼差们大惊失色的注视下,匆匆赶到的江予淮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幼鸟化形之日,他在旁观礼。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清丽出尘,断不能就此夭折。 此后便是几百年来的爱恨。 「裊裊、向榆、和我现在的模样,生得都不太一样,究竟哪个样子最合你心意呢?」回忆毕,陆时微琢磨了半天,抛出一个死亡发问。 谈情说爱太久,回到鬼国的江予淮埋头于案牍间,飞快地回答:「都好看,都喜欢。」 她冷哼一声,「花心。」 「可惜是真话。」江予淮扁扁嘴,「时微不信我了吗?」 「信信信。」她习惯他扮委屈,「不过按理说,裊裊只有一丁点的力量,应当是和本体长得最不像的,你还能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连知道是利用都甘之如饴,甘愿赴死。」 她得意地瞄他一眼,志得意满地下了定论,「看来,你爱我高尚的灵魂。」 他附和:「我爱你的一切。」 关于婚事的操办,黑白无常操了好长时间的闲心,好容易在鬼国逮住闲逛的陆时微,开始轰炸般劝说。 「神君您身份高贵,大帝又是鬼国之主,你们二人歷劫归来,又要成婚,是双喜临门,怎可随意而为?不妥不妥!」黑无常心直口快,说得痛心疾首。 他们披露关系后,众人不约而同关切婚期,他们信口回话说简单举办即可,不必多费心思,引得万万不能同意的黑白无常守株待兔多时。 白无常铿锵有力地点点头表示贊同。 陆时微神神秘秘地左顾右盼一番,凑近他们低声说: 「也不是我们不想,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在人间的时候都经歷了什么。那时有过一场婚事,差点就上演霸王硬上弓了,你们大帝险些贞洁不保!」 这桩事她时常回忆,每回都忍不住窃笑多时,此次遇上新的听众,自然是事无巨细说来。 黑无常本还是一副我看你有多少说辞的老神在在,听到傀儡逼迫江予淮换婚服后,愈来愈身临其境,惋嘆自己没有眼福看到他罕见的窘迫情态,几乎是抓耳挠腮地遗憾。 「这……听起来确实是不太美好。」白无常面上的神情千变万化,显然是对这个故事有些消化不良,但想着想着,嘴角竟也牵起了层层笑意。 「你们在聊什么?如此欢欣?」正是三人的脑袋聚在一处欢笑时,一个平静的声音忽的响起。 陆时微顺口接上,「聊你差点被推倒那事儿。」 「喔?听起来十分有趣。仔细说来让我也忆苦思甜一番。」头顶上方的人带着和善的笑容,摇曳生姿地朝他们眨眨眼,行云流水地加入。 「啊——属下错了!」 黑无常的哀嚎响彻鬼国。 白无常见伙伴吃瘪,小心翼翼地踱步欲熘,只听坐下的人不慌不忙地抛出一句:「小白,先前让你扫雪,似乎你连一日都没扫啊?若要大办婚事,苍山上不能湿滑难行吧?」 「属下明白。」 白无常拎着巨型扫把飞上了苍山。 陆时微笑盈盈地看他,卖乖道:「你为难他们做什么?话都是我说的。」 「这不算为难。」江予淮也跟着哼笑一声,正色道:「话说回来,黑无常也是好意,他事务多,你少同他说闲话。近来有什么想法了吗?还是不想办吗?」 「都来问我,怎么不去问你?合着就因你很忙?我也忙,忙着歇息,不想动脑子。」她两眼一翻,气鼓鼓地抱怨。 见她耍赖,江予淮开怀地笑起来,展眉道:「我来想也好啊,我早早想过许多种。倘若是盛大奢靡的,红烛高照,步步生莲,铺满通往苍山的每一级石阶,三界皆可观礼。」 而且很适合她喜好无限风光的性子。 但此事总归需得顺着她,立时作精附身,挑刺说:「花费良多,一般一般,太浮夸。」 江予淮也不恼,耐心极佳,又一一罗列几个,皆被否决,正想再说上新的,勐地收到传信,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中元将至,百鬼夜游。 一月后的节日是他当下最应该用心操办的盛典。 「你放心去忙吧,我知道中元节很重要,于鬼国而言,是亡者能魂归故里、再见故人的意义非凡的日子。」陆时微大度地挥挥手,自己继续捧着脸遐想。 读过这么多话本,她还真不知道哪样的婚典最合心意。 隔日午后,天气晴好,宜远游。 「小丫头乱跑什么?你成天这么淘气,知不知道不听话的小孩,那是要被鬼差抓走的!」偌大的一座府邸,里间小院里传出妇人零零碎碎的唠叨声,伴着小孩的欢声笑语。 「噗嗤。」 极响亮又毫无掩饰的一声笑。 「咦?」妇人疑惑地四处张望,找不见人影,眼尖的小孩努努嘴示意她,「祖母,有人在屋顶!」 妇人抬起头,青黛色的房瓦上果然斜斜地倚了个人影,生得姿容秀美,半点不像上房揭瓦的歹人。 「这位姑娘,你不请自来,是有何贵干?上面高,你小心些啊。」 那人身姿轻盈,登上房顶都没有响动,想来再寄希望于家中护卫已是无用,妇人识时务地软了语气,好声好气地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话音刚落,姑娘一跃而起,在小孩情不自禁的「仙女姐姐——」感嘆声中,轻飘飘地飞身而下,径直来到妇人的面前。 妇人大约有五十来岁,不显老态,生得慈眉善目,穿着打扮皆是得体,脖颈、手腕、髮髻上,都戴满金晃晃的首饰。 陆时微慢悠悠地绕着她走了一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衣着打量,方才满意地说:「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富态圆润。小明诚不欺我,你这一世是个好命格。」 每个字都能听懂,但妇人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只以为她是在品鑑自己身上的首饰价值几何。 坏了,真遇上白日抢劫的大盗了。 妇人干干地笑起来,一把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堆着笑问:「女侠是想要金银珠宝?我带在身上的那都是假的。如果你要真的,只要不伤性命,皆可双手奉上。」 「我不要。」陆时微无奈摇摇头,退开几步。 老太婆早已不是记忆里枯败凋零的模样,原来不经岁月磨砺蹉跎,她该是这个样子,平安和乐,安度此生。 她虽不可能认得自己,不会再有相认的痛哭场面,但没什么比现在这样阖家美满更好的了。 「我只是想来看看您,不必烦忧,只是觉得同您有缘。」说话间,陆时微手心凝起柔柔的红光,聚向小孩的眉心。 小孩恍惚地看她一眼,面色随之红润饱满,浑身都暖暖的,她羞答答地感谢:「真的是会仙法的姐姐?谢谢你!」 她笑着点点头,追问道:「您一定很在意这孩子,为什么不阻我?不怕我是坏人了?」 妇人困惑地瞅了她好几眼,猜不出她的用意,最终松了口气,微笑起来,说:「也是觉得姑娘面善,想来是能庇佑这孩子的。」 兴许人与人之间的确存在眼缘,她做小乞丐时,老太婆怜她孤苦,抚养她长大,延出一段更胜亲缘的感情;如今同她素昧平生,老太婆依旧能信她是个路过的好人。 大概是因为老太婆总是那样慈祥善良。 步出宅子两步,江予淮果然正在外间等她。 陆时微一开始一直不敢来找老太婆的转世,只遥遥地望过多次,她仍执拗地认为老太婆是因自己而死,因而十分怕她会过得不够好。 这一回她了却一桩心事,心下舒畅,缠着江予淮谈天:「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再去看看从前的父母?我记得他们都是待你很好的。你们那一家,也就那江衍之是个坏种。」 他颔首,语气淡淡地说:「确实执着过,但找到又如何。本来便只是有那一世的缘分,他们为人恭敬有礼,是含冤而死,再积攒福报入轮迴,会过得好的。」 至于江衍之,为人时善妒,不思进取,多有背叛之举。果然到鬼国后被分入地狱,不做完百年的苦力不得转生。 天道昭昭,也无需他再去报復。 「你倒是想得开。」她瞟他一眼,咕哝着说。 他含笑看她一眼,悠悠说:「也分人。如果当年苍山一战,换做是你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也绝不会答应只这一世姻缘,是生生世世都是不能想开的,定会想办法救活你。」 他只要情深缘深,夙世因缘。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合时宜,然而陆时微却是莫名其妙现出些忧心的神色来,这神情近日来常出现在她的面上。 江予淮的满腔真情不得回应,不解其意,「时微,你这两天总皱着眉头是在想什么事情啊?你们鸟族出什么乱子了不成?」 她闷闷地说:「能有什么乱子……唉……其实是我前两日遇到了黑无常,他说已经想好同我们道喜的词了,问我是更爱听白头偕老还是早生贵子什么的。」 江予淮起先还认真听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可听她絮絮叨叨,他越听越胡乱,猜测着说:「小黑他是有些多话,你不想同他胡扯的话,我明日便不允他用婚典的事来扰你。」 「也不是!江予淮,你的原身是什么?」她面上泛红,羞涩地问。 他不明所以,答:「我生而为神身。」 她脸上红晕更甚,哼哼唧唧地说:「这样啊,那一只鸟,和一个人形,莫不是要生出只羽人来?我可不喜欢羽人……」 「你已经在忧心这事儿了?神族繁衍后代不易,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他诧异地挑挑眉,随口说:「那不如只成婚,别生孩子了,谁说一定该有孩子?」 她眼睛一亮,嘻嘻道:「如此甚好,那我们分开睡吧!」 待她跑出去几步,江予淮堪堪反应过来,急急捉住她,低头落在她的唇上啄了啄,哑声道:「那可不行。」 婚事没有着落,两人捲铺盖回了扶风山顶,又大门不出地过了七日。 第76章 番外-成婚 钟鼓乐之(下) 逍遥数日,夜游大典在即。 江予淮神清气爽,施施然回鬼国操持,陆时微则春风得意地出门,直奔九重宫阙。 许久不见贱嗖嗖的小明,她还生出些想念来。 小明说话爱扮高深,真身却是个粉雕玉琢的神界小童,就因外貌的稚嫩这一点,已经狠狠遭过她的嘲笑。 如今时隔数年再见面,小明仍是身量不足的模样,比她矮上一大截,她又忍不住掩面窃笑起来。 「别用袖子挡着了,神君。」小明瞪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个角度都能看到您抖动的肩膀,不难知道您笑得很开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抱歉抱歉。」陆时微刻意地清嗓咳几声,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过去同我说话太过趾高气扬,我还以为你该是个玉树临风的八尺男儿,眼高于顶的那种。」 她瞧忿忿的小童几眼,补刀说:「你现在就算眼睛长在脑门上,也没有用。」 眼下身份已变,不得不低头。 小明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您从前确实不如我懂的多啊!况且我年纪不比你小,是九重天的纪年方式和下界不同。所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若不是歷劫,你现在也和我差不多!」 原本还假装恭顺,每句称谓都称您,被激怒后反倒随意起来。 笑闹一番,小明终于问起正题:「我听黑白无常说,鬼国不日将有大喜。你不安心留在那儿准备婚宜,千里迢迢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小明,筹备成婚的事只是小小麻烦。」她夸张地比出手势,耷拉着脑袋说: 「可你说,我若是以后再有个孩子,岂不更是天大的麻烦?我是只鸟,和鬼帝生孩子,会生出个什么来?我近来愁得很,你看看我这张娇嫩的脸,是不是都显苍老了。」 小明憋住笑,大发慈悲将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会儿,分明愈发容光焕发,不见半点憔悴磋磨的迹象。 他磨牙讥讽道:「神君,你想得未免太多。绝代风华一词用在你身上,绝不是恭维。」 「你忧虑的事吧,不足为道。要知道重明鸟是生蛋的,多半都只能随你。依我看,生出只小鸟是最有可能,不会是羽人的。况且鸟族后代凋敝,您是首领,理当以身作则啊。」 自陆时微少时被追杀误入轮迴后,鸟族失了神族的庇护,几百年来活得艰辛。所以她一回来就带着鸟族在各界耀武扬威招摇过市,好歹是出一口恶气。 但鸟族本就繁衍不旺,坎坷多年,子嗣凋零确实是个不小的难题。 她有所触动,点点头诚恳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以前虽常听你说话不顺耳,但我知道的,忠言逆耳。」 小明不理她的评价,活络地转了转眼珠,忽然撑着下巴贴近她,撒娇般问:「看在我们关系这么好的份上,不如透露下您准备什么时候生?我立刻自戕转去投胎。」 「你要给我当孩子?神明虐待你了不成?」她大惊,险些将把玩于手中的茶盏打翻,很是怜爱地摸了摸小明的脑袋。 「没有的事!」听她提及神明,小明慌乱地恨不得立即发誓,小心向外瞄了几眼,笃定不会有天雷噼下后,才讪讪地解释: 「那会是鬼国之主酆都大帝和鸟族首领重明神君的孩子,生来是顶顶金尊玉贵的真神。我坦白,不想努力了,我想一步登天。」 她「啧啧」两声,喝下一口茶水,朝他挤眉弄眼道:「我也想。你不如替我问问神明打不打算生孩子,我愿意去给她当孩子。」 「噗——」小明结结实实地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疑心这回真的要有天谴铺天盖地地降下。 大不敬啊。 两个人都知对方是痴心妄想,相顾无言。 和小明促膝长谈一番,倒是把她拧巴的小心结解开,她又踌躇满志地回了扶风。 人间尚是酷暑时节,山上却已风雪交加。 临近山巅,遥遥望见一道举目仰望的纤长身影。 无疑,是江予淮。 他衣着单薄,纷纷扬扬的大雪洒落,他只静静立于屋外,似是已等了许久,乌黑的发顶、微微泛红的眼角眉梢都沾着化开的雪。 本是懒懒散散的陆时微快步飞掠而下,自然地一个箭步扑到他怀里,埋头问:「等了很久吗?你回来多久了?」 瞬息间,江予淮身上添了件毛绒绒的外衣,心满意足地拢了拢,将她抱得紧些,闷闷地说:「时微,你可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如此算来,苦等你数月了。」 「你不是要准备大典吗?都没有在鬼国待着吗?」明知他是善于把一分委屈说足十分的人,她还是不自禁地落入圈套,尽情关怀。 「事务在何处不能处理?我偏要在这里等你。」他很是骄傲般昂首,「你看,我就知道,你肯定先回人间。」 其实陆时微在九重天有偌大宫殿,在鸟族盘踞的地界亦有住处。但不知为何,她总是会率先选择扶风山顶的屋子。 此心安处,方是吾乡。 她卖乖道:「那我也猜到你会来等我了。」 他垂眸看去,在外伫立了会儿,她的髮丝上也落了诸多的雪花。还未来得及化开,乍一瞧,青丝成白髮。 「时微,我想和你成婚。不为其他,是想和你今朝共白头。」 她玩闹时说出的话,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前世未能共白头,只得死相随。今生必然要求得一个圆满。 怀里钻出一个脑袋,仰起些,柔柔地拂去他眉上的雪点,灿烂地笑说:「我也想开了,我们快些成婚!就在大典过后吧!」 江予淮自从与她把话说开,抱得佳人归后,卸下一桩心头大事,每日大把时间用于勤勉处理事务。 近日他为中元一日劳心费力,她便在旁装模作样翻看鸟族的事务。 她虽任首领,但因失踪太久,鸟族实际事务也不多,有手下的人办得妥帖。与江予淮相较,她委实是清闲得很。 小明偶尔下界来玩,陪她解闷,远远瞟见江予淮埋首于桌案前,一本正经的样子,疑惑地小声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时微,他现在讲话还像以前那样噁心吗?我真的不敢想像,往日他一说话我就要起鸡皮疙瘩。这种人会是震慑三界的酆都大帝?简直恐怖!」 他的语气真挚,她差点大笑出声。 尚未措辞回答,一个幽幽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 「是小明啊。」江予淮面上笑得慈爱,小明却觉有磨刀霍霍的意味,他似是没有听到那些坏话,朝着陆时微扁起嘴说:「时微,你看看我的手。」 话音刚落,他自觉摊开手掌,是很大的一只手掌,骨节分明。 小明好奇地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半点不对劲。 然而陆时微领会得极快,软软的手在他手掌上各处轻轻地揉捏着,温言道:「是起茧子了,夫君劳心劳力,太辛苦了。不如让黑白无常和十殿阎罗多做点,他们办事得力,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小明盯着手掌的拇指腹部细看,的确有一颗小得几难辨认的新茧,喃喃自语:「如假包换,是那鬼说话的方式。」 惯是会惹人疼爱的。 「小明,多学学,你那样说话呀,只会招骂。不像我,时微只会心疼我。」江予淮默不作声地任由她搓手,暗地向呆愣的小明抛去传音。 学不来,真的没法学。 生活不易,小明苦笑。 好在只是个小插曲,江予淮确实繁忙,打岔了一会便依依不捨地去做事。 晚间吃饭,三人来到醉仙楼。 酒楼生意兴旺,故地重游,点了一桌子的酒菜,自是有她最爱的八宝鸭。 「小明,你可推算过,近年会不会歷情劫?」推杯换盏间,江予淮状似无意地问。 九重天上诸神不重食慾,经年累月地辟谷。小明寄身于陆时微神思中时,她贪吃,勾得他起了食慾,眼下大快朵颐,不亦乐乎,信口回答:「应当不会。」 「这样啊......」他沉吟,微笑道:「不经歷一场轰轰烈烈的情劫,要如何证道飞升?我改日替你同神明大人多美言几句,让她放你下界去,我也能为你安排个好命格。」 末尾的「好」字咬得重,听得小明不寒而慄。 原来不是不记仇,只是在思索怎么害他吃苦头。 「我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啊大帝!」 人间的中元节已至,百鬼夜游大典将兴。 过往新丧鬼魂七日后魂归鬼国,此后即使是没有入轮迴,也不能再回到人间。如今有陆时微的眼珠为结界,她施法撤去,便可放魂魄离开。 酆都大帝重回鬼国,雷厉风行地治住其他从地狱逃出流窜已久的恶鬼,井井有条地安排好轮迴道,很快回到几百年前的风平浪静。 因而这场盛典上至江予淮,下至新鬼,都分外重视,是鬼国风波平定后的第一场盛会。 有鬼差们在旁监管,也无惧鬼魂会在人间作祟窜逃。 鬼魂们盛装出席,街上熙熙攘攘,仨仨俩俩地聚在一处,僵硬的脸上扬起一个个笑脸,花枝招展地询问:「我穿这件好看吗?他们是看不见,但总是要打扮得体啊。」 「能归家一趟便好,这条路我还没有忘记。」 「真好啊,他们在鬼国等待轮迴的日子,也不会这么漫长无趣了。」黑无常清点完要用的东西,从苍山向下俯瞰街景的热闹,由衷地感慨。 白无常亦是笑容满面,扬声问:「大帝、神君,时辰快到了,您们收拾妥当了吗?」 「好了好了。」喜滋滋的回话声破门而出,先映入他们眼底的是醒目的一团火红。 陆时微身穿一袭华美的羽衣霓裳,似是怕他人认不出她是只鸟般,周身上下都布满根根浓密的羽毛,分外夺目。 黑无常候在外间,本眼巴巴等着想第一时间奉承几句,但一见她浮夸的打扮,口无遮拦说出了心里话,「神君,您这扮的是火鸡吗?」 「呀,小黑,这盛典不是颁布了着装要求的吗?要能体现各鬼的特色,你穿得黑压压的做什么?名为黑无常,就只能穿黑衣?融于夜色,太普通。」她也不恼,定睛打量他,摇头不满道。 「你看看小白,他怎么不穿一身白?还知道添些点缀。」 白无常的小心思被戳破,他诚然是悄悄在衣上加了些五彩斑斓的色泽。 碰一鼻子灰的黑无常哑口无言,心下腹诽,大帝向来端庄,想来穿的也不会同平日有太大的不同,那他不多做打扮便也无可厚非。 然而下一刻,从屋内大步流星走出的男人,全然攫取了他的目光。 好一对火鸟夫妇。 江予淮亦是一身火红,带着数根羽毛作装点。他甚少上身如此鲜妍的颜色,绯红的颜色衬得他肤白胜雪,面如冠玉。不得不说,即使是这样夸张的衣着,他的威严气势仍是不容小觑。 陆时微早有预料,沖小黑得意地挑挑眉,兴致勃勃地挽住他,故意说:「夫君果然天生丽质,穿红色真是好看。小黑,你说呢?」 「俊美非凡,太般配了。」黑无常挤出笑,费劲地鼓鼓掌,犹不死心地追问:「容属下多问一句,您们的婚服不会也是这样的吧?」 「倒是我未曾考虑到的。」她翩翩转了个圈儿,织锦流光溢彩,羽毛随风轻舞,她满意道:「我觉得不错啊!小黑,你出了个好主意。」 小黑欲哭无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大典启。 「众鬼们,本座知尔等难忘生前诸事,故而举办盛会,容你们探访故地亲友。但需得牢记条约,万不可现身,也不能有任何伤人举措。众仙门今日不会行超度之举,放心归去吧!」 匍匐一地的鬼魂们高声齐齐喊道:「谨遵酆都大帝指令!谢过重明神君撤去封印!」 原先的结界处起漫天大雾,重重笼罩下百鬼争先恐后地穿行,衣着光鲜地伴着微弱的月色回到人世。 陆时微早早给小煦去信邀约,一出结界,交界处果然有一双人影焦急地等候。 纪轻舟復生后,又在道观留了许多日子。他原只是一块镜子的碎片,能生出魂来已是奇观。而后重见天日,魂魄不稳,在道观修养身心,方能稳固。 陆小煦显然是长大不少,亭亭玉立。她为自己择了一张极美的容颜,纤弱身形可谓风姿绰约。 四人重逢,已是歷经阴阳相隔,一时慨嘆万千。 正想再多寒暄一番,纪轻舟却抢先把江予淮拉去一角,不知在絮絮叨叨些什么。 「小煦,我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臭道士?」当事人不在,她趁机问出埋了许久的困惑。 本以为陆小煦谈及这个话题会有些扭捏,没成想倒是很快大大方方地承认,「嗯......算是有过吧?」 她更是不解,「有过?意思是已经时过境迁了?你们不是一直待在一处吗?」 小煦同样在道观留了很久,陆时微那时因着种下的傀儡纸人无端消失,颓丧至极闭门不出,和外界都失了音讯。 「那可没有。我已经在人间游歷很久了。」小煦连连摇头,说: 「他说一直都是把我视作小妹,我想他说得也对。我虽诞生得很早,比他的岁数都大,但是一开始那些年不谙人事,心智不成熟。再加上是小孩子的外表,他若是会待我有男女之情,不也怪异?」 「我对他,大概是一种孺慕之情。你们一起救了我,你那时重病不起,无暇顾我。他口口声声说我是个妖孽,但也不忘将我带在身边照拂。他说我见过的人太少,要看遍世间繁华,多结交些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再来见他时,才是真正的心意。」 小道士竟是想得长远。 认真聆听的陆时微暗嘆一声,追问:「那你的游歷可有收穫?」 小煦苦恼地掰着手指,「要说这美貌,我都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了。因着这张脸,我结识不少人,有普通人,有王公贵族,也有仙门弟子。说心仪我的也不少,但是......」 话语声中断,她眉头紧蹙,像是万分纠结。 陆时微突然恍然大悟般摇头晃脑,从袖中摸出一本小书,封皮上明晃晃写着陆光明的大名,打趣问: 「你新写的话本子我找来看了,原以为是你笔力有进益,写得这般生动。现在我明白了!这姑娘是你自己,那这温顺小王爷是不是你遇到的最最心仪的人?」 须臾间,小煦脸涨得通红,甚至如沸腾般滋滋冒热气。 不消她承认,心中所想已是分明。 谈话毕,夜空坠入更深沉的黑暗里,丑时将至。 「小煦和我堪称同姓姐妹,有闲话说不离奇。你和小道士互相看不惯,若不是情非得已,都不会被绑在一处,怎地也有这么多话可说?」 陆时微听到了新鲜的大八卦,意犹未尽,又打听起纪轻舟的事来。 江予淮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纪轻舟,仍是清风霁月的少年,一袭白衣茕茕孑立。他摇摇头,没有多解释,「他问我们这些年相处是否和睦,提前祝我们百年好合。」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同我说?」她和纪轻舟相处更多,今日倒是反常的寡言。 「他说,因为想做英雄而赴死,现在想来太冲动。见到你怕勾起伤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江予淮斟酌一番,言简意赅地回答。 她咬着嘴唇,莫名的介怀,只当鬼国牢狱一事,他兴许是有些后悔的,「什么也不说,未免太匆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与他们二人分别后,她任由江予淮牵着,疾速地飞掠过一座座城池,未多时下方景致眼熟起来。 她问:「守在雍州城太久,一草一木都觉得熟悉。今日我们也故地重游?」 江予淮不言语,拉着她飞身而下,停在一座高门宅院外。 「这是祝家?当年不是已经毁去了吗?你带我来幻境不成?」她张望几眼,惊道。 「瞎操心。」他轻轻地弹了下她的脑门,耐心说:「是这些时日里慢慢修好的,这是你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也是少年江予淮常来看你的地方,我想留住它。」 推门而入,里间遍布迷人的红绸锦色,房檐上高挂着一盏盏红灯笼,长长的红烛慢慢地燃烧着。 他们穿的红衣倒是歪打正着,很是应景。 「这都是你……?」她更是讶然,小声惊唿,余下的话被他堵住,辗转缠绵后才哑声邀功道: 「都是我一点点亲手布置的,用的物件是最好的,可能还是不够隆重,但这场仪式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可好?」 她自是说不出一个否定的字眼,蹦跳着啄了他脸颊一下,正待他倾身欲再吻时,移开脸,急急拖着他入殿堂:「安排在深更半夜成婚,还不快些,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将门虎女祝向榆和文弱书生江予淮未尽的婚事。 细细讨教一番春宵的曼妙后,陆时微惬意地窝在江予淮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江予淮慢吞吞地摸着她的长髮,在她清澈的眼里多看了几眼,犹疑着问:「时微,你这些天觉不觉得能看清了些?」 她日常视物无碍,但到底是受了损伤,较之从前肯定是不利索了些。 「上回去看小明时,我也拜见了神明。她说我那只眼睛的使命如此,你也不用一直挂怀于心。她替我看过,以后也可以正常视物,只是少了些年的灵力,你可得多出力帮帮我。」 她知江予淮把献祭眼睛的源头记在了自己身上,愧疚难忘,便好言安慰。 「那是自然。但那到底是你的眼睛,暂时在结界处放一阵子,我已经在着手修补旧时的结界了,会很快。」江予淮搂得更紧,万分怜爱般捏了捏她的面颊,温声保证。 他果然说到做到,距大婚一月,硬生生散去千年修为补完结界,将神眼取回。他替她安回去时,自己则又落得面色苍白,虚虚浮浮的。 「不准再折磨你的眼睛了,好好用来看我。有了视神佛的眼,看到的夫君是不是更英俊了些?」 她破涕为笑。 一月后的大婚,她思来想去,决定满足自己翻滚的奢华欲望。 十里红妆,步步繁花;凤鸟齐鸣,八方来贺。 她笃定将要嫁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那个。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绝不再是只存于日思夜想的幻梦,鬼国上下,乃至九重宫阙,皆是喜气洋洋的红光。 神明来贺: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全文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