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结成疤》 第1页 《虬结成疤》作者:望江水【cp完结+番外】 简介: 七年前,一个普通的雨天,天时地利人和,a大经管学院高材生许直行借伞献佛,成功拿下举校瞩目的「梦中情o」。 六年前,一个普通的下午,彭南生在医院查出意外怀孕,两人结婚,迎来了可爱的女儿,取名许愿。 三年前,又是一个普通的时间点,曾经天造地设的恋人走向决裂,一纸离婚协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许直行和彭南生的婚姻以破碎告终。 三年后,还是一个很普通的傍晚,许直行在办公室挨完骂后领着熊孩子回家。楼下单元门口堵了两个人,仔细一看,是他前妻和他前妻的新alpha。 一句话总结:妈咪跑了,一个糙汉爹地含辛茹苦带娃的故事。 attentions: 1.插叙贯穿全文(或许会有点乱) 2.激情产物没啥文笔要求高的勿入!! 3.一些abo的设定是我的私设 abo、酸甜、he、治癒、 第1章 许愿 许愿又被请家长了,这回的理由是聚众打架。 「是是是。」 「老师您说得对,才一年级就这样,而且还是个omega,确实要引起重视。」 多么熟悉的认错流程,许直行态度诚恳,语气真挚,这套道歉的模板百年不变,各种措词句式背得滚瓜烂熟。 办公室的老师们早已眼熟这对父女,常客,每月都准时来一次,好像大姨妈。 「许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班主任连喝两大杯水才稍微压住火气,这两位简直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大的绊脚石。 小的作恶多端,大的不闻不问,实在家门不幸。 午后的太阳光从玻璃窗里射进来,五月天,南方气温毒辣,许直行那张过分帅气的脸上闪过好几分烦倦。 妈的,等会儿一定要揍死那个臭小鬼。 「许先生,你有在听吗?」 班主任絮絮叨叨教训了一堆,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刚想停下缓冲,发现对方竟在走神。 她涨红了双颊,声音勐地拔高:「作为一个女omega,你觉得许愿这样正常吗?留寸头,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经常混在男生堆里,总把自己弄成....假小子一样。」 「孩子的妈妈呢?难道从来都不管么?」 藤枝上的知了撕拉着破嗓鸣叫。 一声又一声,像细密针尖,无孔不入刺探许直行的神经。 他脸色微变,深瞳中凝着冷空气,「女o就不能留寸头么?」 许直行反问:「学校有这规定?」 「这根本就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班主任拍桌而起,她没想到对方会钻空子,「许愿同学的恶劣行为有违校风校纪,她已经对我们班的教学工作产生了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 「作为家长,如果你们不加以管教,迟早会毁了这个孩子的!」 许愿上学起,许直行没少和各类老师打交道,从幼儿园到小学,他听过太多人的控诉。 通常情况下,许直行都是敷衍地做做表面工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从未与老师们起过冲突。 唯独这次。 他轻嗤一声,「聚众打架涉及这么多小鬼,你就只抓着我家omega不放算什么?」 「许愿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应该去问被打的那个,说不定是他应得的。」 「许先生!」班主任大声呵斥,气得不轻,「难道这就你的教育方式吗?」 许直行毫无避讳地学舌:「难道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吗?」 「带着私人立场和偏见,在事实都没搞明白的情况下,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判死刑。」 他的声音很淡,连带着周身气压都在往下沉,办公室沦陷为海里的一个漩涡,与这夏天格格不入。 「许先生,这些不用你操心,我稍后会去找同学了解情况!」 「那就等了解清楚再找我。」 许直行拎起一旁许愿的书包,「我们家小孩是什么品行,我知道。」 「我不会偏袒她,更不会让人诋毁她,希望老师你懂。」 黑色书包带子在空中摇曳几下,许直行走到门口忽然剎住脚步,他想起还忘了什么,补充道: 「是的,许愿没有妈妈。」 ……. 教室走廊,几个犯事的马仔正围着他们的头目。 「老大,听说班主任这次要叫家长,怎么办啊?」 六岁大的小朋友还没有显着的第二性别特徵,许愿站高几个台阶,俯瞰自己的alpha小弟们:「怕什么?我爸爸也来了,不照样没事。」 「不一样…你爸爸经常来,我的家长还没来过呢。」 一众小孩欲哭无泪:「我爸爸肯定会打死我的,今晚屁股要开花了。」 「呜呜呜,完蛋了,我希望是我妈过来,我妈肯定不揍我。」 许愿被一句句抱怨裹挟,心中不免产生困惑。 她总是会在很多人嘴里听见关于他们妈妈的事情,也会在书本上源源不断学习赞扬母爱的课文。 可许愿脑子里已经快没有关于她妈妈的记忆了。 她感到好奇,难道是因为妈妈不会打自己的小孩,才被称为温柔、伟大吗? 许直行经常骂人,每次都扬言要揍死她,把她丢垃圾桶里,却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手。 第2页 如果是这样,那她老爸算不算也很伟大? 「老大!老大!!你爸爸在喊你!!!」 许愿被几个小弟们连摇带晃唤回神。 她随大家惊恐的目光望去,许直行正站在不远处楼梯口瞪她。 那气场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同学们都说她爸面无表情的时候好像电视里的杀人犯。 许愿在多数情况下还是怕许直行的,就例如今天,她摸不清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俩短暂对视了一会儿,许直行把她的小黑熊书包撂在肩头,转身走了。 「诶——爸爸,等等我啦。」 许愿匆忙去追,衣角却被人小心翼翼拽住。 「老大,你真的不会被揍吗?」小弟们明显被许直行吓得不轻,都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惦记她。 「不会不会。」许愿不耐烦地挥挥肉手。 「赶紧松开。」 她三俩下追上许直行,始终保持几步远的距离,不敢说话。 「许愿。」许直行叫她。 「诶!」 许愿心里一咯噔,有多乖装多乖,仿佛刚刚那个打架的头头不是她一样。 「你现在本事渐长啊,」许直行没回头,他背影清俊挺拔,在许愿的视角中就如语文书本里的参天松柏。 「屁大点,就学会了聚众打架。」 声音听起来很正常,没有什么情绪。 许愿暗自松了口气,企图转移话题,「爸爸,我们现在是回家吗?」 「不然呢?」许直行心道:你在学校还混得下去么,人人喊打。 一辆校车从远处驶来,他回头把许愿往里推,小姑娘滴熘着圆眼装无辜,许直行弹她的脑门,「你自己说,我这个月来几次了?」 许愿咧开嘴笑,阳光软绒绒洒在她身上,刚剃不久的头髮又长长了些,摸上去很扎手,像春天探出地面的青茬。 怪丑的。 明明妈妈那么..这小屁孩怎么看怎么像捡的。 许直行无声盯着她头顶的「小苗」看了会儿,想起什么,问道,「想不想把头髮留长?」 「不想。」许愿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三岁以前小姑娘还是留长髮的,后来他一人带孩子,每天早上扎个辫子都闹得鸡飞狗跳,嫌麻烦,索性就带去店里剃了。 现在想想,许直行觉得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好好的小o就这么给自己养糙了。 「你会帮我绑头髮吗?」 「不会。」 「那你还问。」 许直行被气笑,这小鬼精起来真不像一年级的屁孩,「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学。」 「不要,」许愿坚定自己的立场,「我喜欢现在这样子,很厉害。」 大概率是还没学「酷」这个字,她换了个词语形容。 「得。」 女儿有自己的审美,许直行不干预,他就喜欢一拳一个小朋友的铁头omega。 学校对面新开了家kfc,许愿路过时,走不动了。 她伸手拽拽她爹的衣角,「爸爸,我想吃那个。」说完,目光很自觉飘到贴着脆皮炸鸡海报的玻璃门上,然后黏住。 「吃西北风。」 许直行善意提醒她,「许愿,你搞清楚,老子今天是来挨骂的,不是过来开表彰大会的。」 伏月季,下午闷得连风都燥热。 几滴亮莹莹的汗珠从许愿额角淌落,她低下头,两只手把校服衣料攥得皱皱巴巴,「好吧...」 十分钟后。 许愿左手抓鸡腿,右手擒烤翅,嘴边还沾了一圈冰淇凌奶油。 她把咬了一半,觉得难吃的菠萝派递给许直行,「啊——爸爸,吃~」 不可多得的、父慈女孝的场面。 「起开。」许直行挥手驱赶,嫌弃至极。 小朋友的快乐太简单,一份儿童套餐就能搞定。 「说吧,」他靠在椅子上,环着手臂审犯人,「为什么打架?」 许愿舔了口甜筒,「我那不是打架...我是...是..」她绞劲脑汁想修饰词,「是助人为乐!」 「许愿。」许直行肉眼可见严肃起来,他并不想听对方在这时候插科打诨,「好好讲。」 到底是血脉压制才管用,许愿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嘴里的鸡米花也不嚼了,「我...我真的没有主动惹事。」 「是那个死四眼仔——那个董意先欺负小麦的。」 许直行没讲话,挑眉看她。 许愿瞄了他一眼,赶紧解释,「董意总是给我们班的同学起外号,他天天叫小麦『肥婆』,小麦都被他说哭了!」 「所以你就冲上去把人打了?」许直行问。 「还没。」她如实说,「我看不惯,就帮小麦骂了他。」 「你骂他什么?」 「死四眼仔,你嘴巴真臭,是不是早上没刷牙。」 许直行啧一声,倍感无语,小丫头片子骂得还挺脏。 「然后呢?」 「然后…」许愿回想着,那傻逼四眼仔骂的话好难听,她不知道该不该讲。 「实话实说。」许直行看出她的犹豫。 「他就说『操你妈』…还说我什么…」其实许愿也记不太清了,但当时确实很生气,「有妈生…没妈养?」 「我听不下去,就把他推倒揍了一顿….」 话音落,一张桌子上深陷寂静。 第3页 许直行掀起眼皮没什么温度地看着她,嘴角紧绷着,扯不开一点柔和的弧度。 「对…对不起爸爸。」许愿被吓得心头直跳。 她几乎没见过许直行这个样子——对方脸上乌云密布,眸中迸射出的冷光状如一把砍刀,噼头盖脸直向她挥来。 她只好无措地道歉,「我下次绝对不打架了…也不骂人了…对不——」 「我没让你道歉。」许直行说,「你不用道歉。」 许愿缓缓低垂的脑袋一下又抬起来。 她噙笑轻声喊许直行「爸爸」,番茄酱粘在唇珠上,红腻腻,比镶嵌玛瑙和琥珀还惹眼。 许直行懒得理她。 他拿起冰可乐往下灌,强烈的情绪和气泡在口腔里横冲直撞,辛刺感一瞬间顶上鼻樑骨,许直行压了压舌尖,把不对味统统咽向喉咙。 小屁孩之间的嘴仗而已,怎么成年人先斤斤计较了。 他瞥了眼许愿,对方吭哧吭哧在解决土豆泥,一副天塌下来关我屁事的潇洒做派。 「爸爸。」小姑娘不厌其烦喊他。 许直行挑眉道,「干嘛。」 「所以…我到底有没有做错?」许愿能感觉到班主任讨厌她,但在是非观和道德观上,她一向对许直行深信不疑。 只要许直行说是对的,那她以后一定继续保持。许直行说是错的,那她下次绝对不会再犯。 「没错。」 许直行毫不犹疑:「无论是维护同学还是收拾讲脏话的混蛋,你都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说: 小孩犯了错还有kfc吃,许直行,你真的是个好爸爸。 第2章 我们法庭上见 金赤色的厚云霞被日落余烬在巷脚洇开,天边远远翻吐粉白。 将近六点,正是下班、放学高峰期,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彻整条街道,许直行庆幸还好没开车。 「叮」—— 又一条信息发过来。 他垂眸看——那个聊天框已经很久没点开过。许直行盯着对方发来的内容和好几个未接通话,心中是讽刺大过惊喜。 很早之前,他确实有幻想过再出现交集的场景,亦或可能发生的对话,但真临其境这天,事实证明他的全部假设都太轻了,甚者带着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 多荒谬。 许直行攥紧手机,任由作用力反噬到自己的四肢百骸。 「是你的相亲对象么?」许愿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曲调,好奇问道。 她知道住在家楼下的刘大姨致力于为许直行介绍对象,每次放学经过都会被抓着问不停。 「小许愿,想不想要一个温柔体贴的妈妈呀?」 「姑娘,你爸和之前那个漂亮的梁阿姨还有没有联繫呢?」 「宝贝,是你不接受新妈妈还是你爸爸不想找啊?」 「.......」 诸如此类的问题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许愿一开始烦不胜烦,现在逐渐心如止水。 许直行被噎住了。 他眼神有些僵硬,反射弧无限延长,将思绪拉扯到另一个新纪元。 良久,等许愿蹦蹦跳跳走到下个路口,才完全回神。 许直行咬牙训斥:「干你屁事哦,小孩子家家,管得宽。」 入夏后白昼冗长,天还没有要黑的意思,小贩们就早早摆摊,沿街叫卖。 傍晚的夕阳不像橘子海,许愿站在红绿灯下,人群熙攘,恰好她所处的一隅四方地正是光落下来的豁口。 老婆婆背篓里装满了麦芽糖,耳边是锤子敲击铁皮的声音,叮叮噹噹,一下下刺激许直行的神经。 剎那间,他脑中如潮涨,没由来浮现「幸好」二字。 何谓烂人,何其有幸。 于是,他朝远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喊道:「死小鬼,过马路要等我。」 ……. 俩人回到小区门口已经六点半。 他们住在老商区,这套公寓是许直行结婚前买的,当时刚毕业工作不久,积蓄微薄,东凑西凑才勉强交上首付,如今住了五载,人事变化已翻天覆地。 「哟,小许接孩子放学了。」相熟的邻居路过打了声招唿。 一幢单元楼里就这么几个住户,家长里短的事即大家闲暇时的谈资。还有谁不知道403是单亲家庭,一个年轻的alpha爸爸带着一个omega女儿。 「叶伯伯好。」 许愿挥挥手,嘴巴很响。 还没走到楼梯口,许直行就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影堵在那儿。 其中一个身形清瘦,穿着件白色棉布衬衫。 他站立门廊台阶上,矜贵沉静,乌黑飞扬的髮丝在昏沉灯色下格外炫目。 许直行只是看背影,就一眼认出了来人。 三年没见,彭南生分毫未变,仍然带着那股浓厚的书卷气息。 旧景旧人,唯一的差别只不过是他身旁的伴侣发生了更替而已。 许直行无意识抿紧唇角,心脏收缩,顷刻间不知进退,脚踵如被戴上镣铐。 「爸爸?」许愿发现对方的异常,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前面俩人闻声回首,四目相对的那刻,万籁俱寂。 微风掠过,彭南生被扬起的细尘迷濛了眼。 他不受控地往前几步,脑中轰然一震,率先打破沉默对峙,「直行...小愿...好久不见。」 第4页 许愿原是走在前面,见状她立刻蹿回许直行身旁,一双眼睛藏在阴影里怯生生打量对方。 「我已经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 许直行开口时音色暗哑,「我不可能会让出许愿的抚养权。」 他的目光悉数凝在彭南生脸上,语气冷硬,没有自己想像中的体面。 「许先生,你先别着急拒绝。」彭南生旁边的男人跟着向前。 对方扮相高贵,西装革履严丝合缝,他绅士劝慰道,「具体情况我们可以详谈,从目前看,孩子由我们抚养确实利大于弊。」 「你又是谁?他的新alpha?」许直行唇齿间溢出讽刺的笑。 劣性因子在体内不住躁动,辛苦压制了一天的怒意于此刻没过头顶,「许愿是我和彭南生的孩子,就算争夺抚养权,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项谨琛脸色微变,想反驳,却被许直行截断。 「小孩是不会给你们的,许愿是我女儿,不可能会有继父,更不会进别人家当外人。」 「许先生!」项谨琛见状抬高了音量,面目更严肃,「我和南生不打算再要孩子,小愿将是我们唯一的女儿。」 许直行被对方的用词惹恼。 这段话里出现两个「我」字,前妻和女儿各占一份,独独将他划清界限。 后来者居上,自己反倒成了那个不相干的外人。 他不耐烦道,「谁他妈和你『我们』『你们』,我说了——」 「许直行。」 彭南生及时叫停,再呛几嘴,估计这两个alpha能打起来。 他缓步走到许直行跟前,长睫翕动着,眸底并没有很平静,「上去讲,别在外面扰民。」 清冽的山茶花香久违地萦绕鼻息,许直行怔了一瞬,应激反应般,太阳穴凸凸狂跳。 许愿哪见过这场面,大抵是血脉相连,随着彭南生的靠近,她心跳越来越快,莫名激动、不安,小姑娘侷促地拽了拽许直行的衣角,「爸...爸」 「叫他做什么?」彭南生弯腰轻抚她的脸颊,声线甚至有些颤抖,「不记得我了么?」 才过了三年而已,小姑娘成长的速度远比他想像中快——个子窜高了不少,都快到许直行的腰间,一张脸蛋除开眼睛随自己是双眼皮,其余都像许直行。 彭南生恍然又想起那三年的时光碎片,从结婚到产房里的撕心裂肺,从许愿尚在襁褓中到抱着他的大腿哭喊「妈妈不要走」,朝朝暮暮,走马灯般浮光掠影。 他鼻尖一酸,曾以为插入胸膛的锯齿利刃已经连根拔除,其实没有,原来那把锈刀早已断在血肉里,即便虬结成疤,阴雨天依旧钝痛。 「躲什么?」许直行抓鸡崽似的把许愿从身后拎出来,命令道,「叫人。」 许愿先是和彭南生相视了几秒,等记忆中差不多模煳了一半的面孔和眼前的人重合,她才小心翼翼叫了声「妈妈。」 几人上楼时恰巧和准备出门的刘大姨打了个照面。 刘大姨先注意到走在最前面的许直行,心中还惦记着她牵线搭桥的事业,连忙问, 「诶——小许啊,我上周给你介绍的那个omega,你觉得怎么样啊?」 话音未落,刘大姨余光瞥见还有人跟在后头,定睛一看,微怔,「小彭?」 三年不见,竟还被街坊邻居记得,彭南生礼貌回应,「刘姨,您好啊。」 「天哟,好久没见你了呀!」吃瓜与八卦是国人的本性,刘大姨目光止不住在二人身上反覆流连,怎么看怎么登对的夫妻,当初为何说散就散?她没忍住:「你们復婚了吼?」 走道里顿时落针可闻。 许直行冷着脸不说话,彭南生只好尴尬解释,「没...我来商量点事。」 「噢...这样...」 气氛有些古怪,再问下去或许会被扣上多管闲事的罪名,刘大姨识趣走了。 不锈钢防盗门打开,许愿逃难般先一步蹿进去。 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装修、家具没有任何变动,甚至连扑面而来的、独属于这个家的气息都昨日如新。 彭南生愣在原地好几秒,心底油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只是出了趟远门而已。 一进门便是鱼缸玄关柜,五六条鎏金在树脂间寻欢,水质干净清透,顶面还浮着鱼粮。 彭南生条件反射蹙起眉,对坐在小板凳上换鞋的女儿提醒道,「小愿,鱼不知饱,不能餵太多饲料,你之前养死几条忘了么?」 他边说边蹲下打开鞋柜找拖鞋,顺手也给项谨琛拿了双,一连贯动作轻车熟路,许直行抱臂倚在墙边看他,俩人视线相撞,彭南生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做法不妥帖。 「是爸爸让我餵的。」小姑娘很快把锅甩到许直行身上,眨巴着大眼装纯良。 许直行将小书包丢到她怀里,语气不善,「回房写作业,写完拿给我检查。」 「等等。」彭南生制止说,「直行,让小愿留下吧,这件事她有知情权和选择权。」 「没必要。」许直行转身往里走,「让她一个小孩看大人吵架没好处。」 客厅有些乱,早晨出门前收的衣服还堆在沙发上没叠,许直行也并没有要请他们坐的意思。 项谨琛道,「许先生,我们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一口一个「我们」,许直行掀起眼皮看他,黑漆瞳孔中幽不见底,「我让你说话了么?」 第5页 「请你把语气放尊重点,」项谨琛再三吃瘪后不再自持风度,他半是陈述,半是挑衅,「我当然有权利参与这件事,因为我现在才是南生的伴侣。」 「哦?是么?」许直行怒极反笑,唇边的弧度愈加明显,反倒衬得一张淡漠的脸更凌厉,他转而盯住彭南生,似求证,「他是你的新alpha啊?」 情绪很烫,声音寒凉。 他的目光直挺挺,彭南生被扫射到,神思颤动,胆汁的苦涩回流心头。 「直行...小愿是个omega,她现在一天天长大,跟在我身边比较合适。」彭南生绕回最初的问题。 「怎么,那她之前就不是omega了?」许直行逐步走近他,反问道,「当初是谁不要她的?现在跑回来抢抚养权,未免太好笑。」 「我没有不要她!」彭南生苍白争辩着,许直行在吵架时依旧是那副死德性,寥寥几句,字里行间用尽伤人的词眼。 是啊,你没有不要她,你只是不要我而已。 许直行蓄集一身的狠劲倏然消散,他不明白彭南生究竟在委屈什么,他长久地凝望对方,仿佛就要这么相峙到死。 他想问彭南生,你能不能也可怜可怜我啊。 「许先生!」项谨琛插入俩人中间,他稍稍侧身挡住彭南生,「我们来之前就有了解过,小愿现在的情况急需调整,她需要有人悉心培养,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事实证明你将她照顾得并不好。」 「什么意思?你们调查许愿?」 项谨琛的一番话无疑是在许直行的自尊上击擂。 这一天过的得该有糟糕,前脚被老师叫到学校批评家教,后脚前妻和新欢堵到屋里抢孩子。 逼宫都没这么名正言顺。 「过得好不好轮不到你们来评判。」压迫性的信息素瞬间割据了整个客厅,空气稀薄而焦灼,许直行几乎是一字一句,「孩子是不可能会给你们的,你们最好马上离开。」 两个alpha剑拔弩张。 突然,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造势亦如锐箭划破长空。 项谨琛从口袋摸出手机,来电人显示:雷律师。 他偏头看了眼彭南生,面露迟疑。 彭南生说:「你先接电话。」 项谨琛显然不放心他与许直行独处,动作有些犹豫,彭南生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没事,项谨琛才磨蹭着往外走。 「咔哒」 门关上,偌大客厅里只剩许直行和彭南生。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单独共处一室,气氛中参杂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介质,仅相隔两步远,俩人之间却像横跨千沟万壑。 刚刚在楼道里光线幽暗,彭南生现在才清楚地将许直行映入眼底。 瘦了,下巴的胡茬冒出些许,眼袋重,眉目中漏藏了几分倦意。 彭南生在心里轻嘆,一直紧绷的肩线终于缓缓松懈下来。 他走近对方,轻捧起许直行紧攥成拳的右手,一点点掰开。 由于握力太大,钥匙杆的凸起已经深嵌入掌心,彭南生拿开,几道划痕被血色填充,厚实的皮肤下隐隐渗出一点红。 刺目的伤口让彭南生唿吸乱了拍,他分不清是无奈还是烦躁,将钥匙重重甩在茶几上,「砰」一声,「你能不能别总这样!」 「哪样?」 许直行被难听的划拉声惹得眉头一皱,他反客为主,蓦然捉住了对方的手腕,「彭南生,回答我的问题啊,他是不是你的新alpha?」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彭南生挣扎几下,「放开!」 「嘎吱——」 卧室的门轻悄打开,一双圆杏眼从缝隙里看过来,许愿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许直行!」当着小孩的面拉拉扯扯实在难看,彭南生低声警告。 许直行只得松手。 彭南生努力平稳声音:「小愿,有什么事吗?」「过来我看看。」 「我没...没事。」 该怎么解释自己不好好写作业,还听墙角被抓包?许愿握着门把手,站在原地不敢动。 「小愿…」彭南生又唤了一声。 他其实早已预料到会有这幕,时隔三年,说不会生疏是假的。 来之前,他反覆告诉自己要学着接受,要毫无怨言,要做好心理准备,可当真正体会到这种来自血肉至亲的隔阂冷淡后,除了无力,彭南生的心脏犹如被剐空一块,堪当剧痛。 「出来。」许直行带着命令的口吻。 许愿立马不拖泥带水了,开门,趿着拖鞋走到俩人面前站好。 效果立竿见影。 彭南生一瞬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心酸且想笑,伸手揉揉女儿的头,问:「宝贝吃饭了么?」 许愿仍感觉很奇怪,但她配合回答,「吃了。」 「今天爸爸带我吃了kfc!」 说多错多,她话音刚落,许直行就察觉有道视线射中自己。 彭南生向来对小姑娘的饮食管理严格,冷的不能吃,热气的不给碰,尤其发育期,身体素质弱,只能吃健康的营养餐。 「你怎么能带她吃这种东西?」果然,彭南生语气责备,「她吃多了容易咳嗽,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直行无可辩解,垮着脸不说话,挨骂之余用眼神揍了许愿千百次。 许愿心里一咯噔,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 第6页 完蛋。 得罪了许直行,以后都甭想吃大餐了,想到这儿,她头垂得更低,情绪更蔫。 父女二人的缄默检讨让彭南生哭笑不得,他用指弯颳了刮小朋友的鼻尖,又问,「怎么剃寸头了?不喜欢小辫子吗?」 许直行心脏一紧,像被人提起来悬在半空中。 他及时和许愿交换眼神,寓意:好好说。 小姑娘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哆嗦道,「我...我喜欢寸头,这样很...很厉害。」 「真的?」彭南生半信半疑,抬手摸了摸,小刺头,很扎手,「不是他懒得帮你扎辫子,然后才剃的?」 一语成谶,正中要害。 许直行头疼得很。 「真的啦。」当爹当的随随便便,小姑娘只好兢兢业业缝补漏洞。 「小愿你——」 「南生——」 这时,项谨琛接完电话从外面回来了。 原本略微松动的情势,一下回寒倒冷,第四个人的走近,让这密闭显得逼仄。 无意冲撞了一家三口的错觉让项谨琛心生嫌隙。 他快步走回彭南生身旁,对许直行正色道,「许先生,请你不要继续胡搅蛮缠,你已经和南生离婚了,你们不再有任何关系,如果你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我们进行抚养权交接,那么我们就各自准备好走法律程序。」 许直行喉咙干涩得厉害,氧气吸入肺腑,他唇微张,嗓音里混进了粗粝的磨砂石,「你去告我好了。」 他盯着前妻的新伴侣道,「我们法庭上见。」 作者有话说: 许愿:许直行!你就命令我吧!!(叉腰) 第3章 准备什么时候订婚? 凌晨,a市迎来了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 下雨好眠,正是夜色最浓时,风声嚎啕将小区新冒头的木梨寸寸折断,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被白线纵横交织的渔网中。 滂沱大雨重击玻璃窗,乒桌球乓吵得很清脆,许直行在床上辗转几轮,终于摁亮壁灯,翻身坐起。 他很久没失眠了,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回到家要拉扯小孩,整天不停转,几乎沾枕就睡。 卧室里幽闭寂静,许直行将掌心抵在鼻尖轻轻嗅着,似有若无的山茶花香还没散。 彭南生最怕阴雨天,怀胎十月剖腹产落下了病根,小腹上那条疤又深又长,天气一不好就闷闷犯疼。 脑中蓦然回闪许多封尘的记忆片段,所有神经紧紧拧扯着,许直行分不清是烦躁占据上风还是该怪自己执着庸人自扰。 踱步到客厅,四周黑暗,唯有楼下昏黄的路灯隐隐透进来。 阳台外许愿养的多肉被掀翻了,嫩绿叶片掉落满地,装盛土壤的陶瓷花盆碎成两瓣,估计救不活。 许直行从茶几上摸到烟盒,咔嚓一声,星火纷飞,他想起项谨琛临走前说的话:「许先生,请你扪心自问,小愿跟着你真的能过好吗?」 不知道。 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三年来,他对许愿的照顾近乎散养,生活上不体贴周到,学习上不严格关注,经济上远不够富足。 小姑娘成不了名门闺秀就算了,在学校里还是老师的眼中刺,同学的肉中钉。 这样看来,确实很糟糕。 尼古丁的呛味肆意弥散,白雾裊裊,不多时,菸灰堆满了瓷缸。 黑暗里,许直行的唿吸声尤其粗重,耳边嗡鸣,充斥着他和彭南生争吵时对方怒气沖沖的质疑。 「你说她跟着你也可以幸福,你拿什么证明给我看?」 「这三年,你给她买过几件新衣服?别人家的小o漂漂亮亮,你闺女周末都是穿旧校服吧?」 「学习上也不管不顾,她每天的作业是什么,会不会写,上课有没有听懂,你都不知道吧?」 「嫌麻烦,一日三餐是随便煳弄的吧?她长得高有什么用,和同龄人比瘦成什么样了?」 「…..」 屋外雷电交加,杂声嘈嘈,屋内的人沉默不答。 挂壁的钟摆摇曳上万次,分针不知转过几周,许直行就坐在那儿,是一尊上世纪遗留的石塑,没有温度,窥不见情感,思绪飞逝到雨夜外的银河端。 …… 天蒙蒙亮,许愿被尿憋醒,匆忙跑去厕所解决完,正准备睡回笼觉,就瞧见这光景。 「爸...爸?」 小姑娘惊奇地揉揉眼:「你睡醒了?」 很不科学,明明许直行比她还嗜睡。 父女俩好几次睡过头,每次都是许愿哭着站在许直行床头喊「完蛋了,爸爸快起床!」对方才悠然转醒。 许直行抬头看她,那双眼没有零星的波澜,瞳孔周围布满血丝。 「你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哑浑浊。 许愿小碎步挪过去,先发制人:「你又抽菸!肺还要不要啦?我们校医说了,抽菸有害身体健康!」 「许愿,」许直行不等她说完便打断:「想去你妈妈那儿么?」 小姑娘被问得愣了一下,表情茫然。 「你妈会照顾人,至少以后不用担心上学迟到。」他兀自说着:「那边条件好,要什么都有,你也...」 「有王阿婆卖的煎饼果子吗?」许愿插话。 许直行顿滞住,电光火石间,脑中交错的弦终于成功接上,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他心情稍许复杂:「没有。」 第7页 彭南生可是垃圾食品的终结者。 「那可以每天都去找小区的猫猫玩吗?」 「....应该也不行。」 彭南生有洁癖,而且...高档小区可能不会有野猫。 「那...」小姑娘的脸上浮现出困扰:「能边吃饭边看吗?」 「不能!」 许直行脑门夹着两条黑线,这都什么五花八门的坏习惯,果然近墨者黑,他忍不住在心里自省——是不是把这小o惯得太无法无天了。 「那我不去了!」小姑娘肉手一挥,盖棺定论。 许直行挑眉觑她:「你确定?说不定那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确——定——」许愿拖着声音,言之凿凿:「我们老师说,快乐是千金不换滴~」 许直行「嘁」一声,大脑和肢体却不自觉卸下了所有重量。 他撤开目光瞥向落地窗外,风雨止息,一轮红日衔在雾霭幕后,其锋芒可鑑。 长夜散去,疲倦和睏乏不驻足,今天的第一份小众乐趣是许愿给的。 …….. 彭家老宅。 月底,按照惯例要回家吃饭。 玉盘珍馐,餐桌上各类食材菜品均是由专门聘请的厨师烹饪,色香俱全,味泽诱人,但气氛得不到烘托,相较,用食者显得沉闷。 彭南生基本没怎么动筷,提不起食慾,坐在这儿只想赶快离开。 谢道莹替他舀了碗苦参炖雪耳,瓷勺轻轻翻搅着汤水,她借势一提:「你和谨琛准备什么时候订婚?」 又来。 彭南生面无表情:「还早。」 「还早是什么意思?」谢道莹不吃他这套,似提醒又似警告:「你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 「饱了,你慢慢吃。」彭南生撂下碗筷起身。 谢道莹又问:「听说你最近在争孩子的抚养权?」 「是。」彭南生回答,「我准备把她接回我身边。」 谢道莹在他身后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你和谨琛商量了么?以后如果再要小孩怎么办?我建议你还是——」 「许愿是我的女儿,抚养她为什么要和别人商量?」彭南生罕见地接二连三冲撞她,语气毋庸置疑,「我以后不会再要小孩。」 「你!」谢道莹脸色骤变,眼中隐约可见两团怒火,「彭南生你别太不知好歹,自己什么条件,心里最好有点数。」 挺有数的。 一个结婚离异还生过小孩的omega。 廉价至极。 彭南生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欲言还休。徒地,手机响了,来电人显示项谨琛。 「在干嘛?吃午饭了吗?」 「嗯,刚吃完。」 项谨琛的声音在电话里低沉悦耳:「我联繫了雷律师,起诉状需要你亲自写,一些相关的证据材料我帮你准备好了,最快这周就能对许直行提起诉讼。」 措不及防听见那人的名字,彭南生怔忡片刻,脑中不算清醒:「知道了。」 对方后来又说了什么,他全然没认真听。 后院的雪松长势正好,彭南生立在台阶上,檀木香清冽扑鼻,他慵懒靠着门框,神思随着睫毛忽闪。 …… 抚养权官司在六月中旬开庭。 这天天气很好,珠三角地区,早晨七点的太阳就照得人汗流浃背。 九点开庭,走出法院时已快正午。 许直行请了半天假,公司在市中心,现在赶回单位估计刚好踩点上班。 彭南生和项谨琛落后几步,根据判决,当地人民法院予以支持许愿的抚养权变更。 「许直行!」 彭南生昨晚通宵赶设计图,今早直接从工作室过来,这会儿有点低血糖,他加快脚步也追不上对方,只好咬咬牙有失形象地喊了一声。 许直行在十几级台阶下停住,漠然转身:「我说了,我会继续上诉二审,你们还有什么话可以留到下次开庭再说。」 眼看对方就要驱车离开,彭南生顶着强烈的眩晕跑过去:「你能不能把你这个臭脾气收一收,听我讲两句!」 他抓住对方的手臂,仿佛用上了所有力气:「二审你也不会胜诉的,于情于理于方方面面,你都处于劣势,别再浪费精力和财力了。」 「所以呢?」 烈日下,一粒汗珠从彭南生鬓角滑落,许直行的视线从对方冷白到反光的脸转移到他正攥住自己的手上:「特意跑来提醒我?那真是劳烦了。」 「我...我们好好谈谈吧,没必要僵着,这...这样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小愿。」彭南生眼前一晃,冷汗瞬间浸湿薄衬衫。 四周出现黑白噪点,许直行的轮廓逐渐被虚化,他费劲瞪大了瞳孔,险些站不稳。 「没什么好谈的。」看见项谨琛正走来,许直行贴在彭南生耳旁道,「我不可能会让许愿认别人当继父。」 吐息滚烫,倾洒在彭南生的肩颈,他感觉世界两极颠倒。 许直行扬手挣开他,掏出车钥匙。 下一秒,项谨琛的声音从背后穿透:「南生!」 许直行匆忙回头,眼前的景象足以令他心跳骤停。 彭南生倒在地上粗喘着,嘴唇发黑,面色惨白如纸,好像一捧被摔碎了的玻璃。 项谨琛先一步将人捞起来,紧搂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第8页 许直行僵硬收回半空中的手。 相较项谨琛外露的慌乱,惊愕后他更多的是生气,原本零星的火苗,现在颇有燎原之势。 他从口袋里摸到自己要拿的东西,冷冷质问:「你是不是又通宵不吃早餐?」 剥开蜡光纸,许直行将糖果送至彭南生唇边,项谨琛下意识抬手掩护:「你干什么?」 「你他妈在干什么?!」忍了一上午,他积攒的怒火此刻到达阈值,许直行是吼出来的,引得周遭过路的行人纷纷侧目。 「他有贫血和低血糖你知不知道!」许直行尾音震颤,连带着眼睑下至都发红。 他堪称粗暴地将指尖塞进了彭南生嘴里,却没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浓醇香软的奶糖在口腔中化开,舌尖被异物入侵,彭南生汲取到一丝熟悉的信息素。 车里应该还有一瓶维生素b12,许直行快步跑进去找,打开副驾驶的储物格,把许愿杂七杂八的零食丢到后座,终于在犄角旮旯里翻到了那瓶落灰的药。 没开封,没过期,他熟练地开盖倒出两粒,同时顺走了女儿的一盒牛奶。 彭南生的气色依旧很差,但眩晕感已经逐渐减弱,他眨了眨眼,看清许直行从不远处奔来。 对方高大的身影被太阳光线无限拉长,由南到北,一直延伸至自己脚边,然后又放大,放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最终彻底将自己笼罩。 「吃药。」许直行摊开掌心,将药片餵给他,再把牛奶插上吸管递过去。 甜味稀释了苦涩,彭南生拧紧的眉心逐渐舒展。 一时半会儿发生了太多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包括许直行提出要上诉,许直行口袋里的糖、以及那两粒药片和正拿在自己手里的牛奶。 项谨琛的眸色在日光下黯淡几分,他不自觉加重了手臂的力道,箍在彭南生腰腹间的手越收越紧。 他神情看不出破绽,对上许直行的视线,声音不轻不重:「有劳了。」 这会儿许直行已经不像刚刚那般易燃易爆炸,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不解,甚至感到有些荒谬。 算了。 他从胸腔里长长唿出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可衣角又再次被人牵住。 彭南生眼睛里湿润盈亮,犹似淌过季风洋流。他一点一点蜷紧手指,却没说半个字。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今天又是森气的一天! 第4章 你们上过床没有? 香榭丽舍。 独立包厢里是一个单身公寓大小,沉香木雕的壁柜中摆放琵琶、古筝和珐瑯彩双环瓶。氛围灯呈暗橙调,灯芯映射四方,古典装潢,格调奢丽。 然而,当许直行与彭南生、项谨琛二人面对面坐下时,才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真是脑子被打穿了才会同意和他们一起吃饭。 项谨琛把平板递过去:「许先生,你看看想吃什么。」 许直行扫一眼菜单上的价格,四位数起步,心里未免感到讽刺和好笑。 反正人家有的是钱,他想都不想,往贵里挑。 原来这便是彭南生要的生活,许直行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花里胡哨的菜品从眼底掠过,有一瞬他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项谨琛替彭南生拿了杯牛油果官燕,用勺子搅得更细碎:「加了点海盐进去,可以缓解头晕,不准嫌难喝。」 「谢谢。」吃过药后彭南生已经恢復得七七八八,但心里记挂着抚养权的事,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许直行。 与此相反,有更膈应人的情况出现,许直行早已将抚养权官司暂丢一边,眼前怎么看项谨琛怎么不爽。 aa相斥是本质,没有哪个alpha能容得下自己的情敌,更何况还是前妻的现任,而且还他妈根本不够格! 「直行。」果汁润喉,彭南生压了压舌尖余留的咸味,淡淡开口。 许直行靠着软垫椅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点在扶手上。闻言,偏转视线看他。 彭南生说:「你考虑考虑我说的吧,即使小愿的抚养权发生变更,你依旧是她...爸爸。」 他不自然地停顿一剎,心脏勐然抽搐,这么多的争吵、破裂与分离,都快忘了....原来他们之间亲密过,结合过,曾共同孕育过一个生命。 「你随时可以来看她,也可以每天都打电话。小愿跟着我,一定会更好的。」 许直行道:「我说了很多次,她现在也很好。」 他想他和彭南生是不是已经无法处在相同频率,对方似乎根本无从了解自己的想法,可悲的是,他们连吵架都吵不到一个点上。 许直行还想再说什么,却有股漫延的无力感深深束缚住了他。 有如打翻一瓶软筋散,毒液悉数被吸收进自己的血肉里。 无色无味,不痛不痒,触及伤口就偃旗息鼓,从头到脚阵阵发麻。 这时,几个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您好,久等了,现在开始上菜。」 服务生每上一种菜品就展开相关的解释,由食材选择到烹饪方法,由特调酱料到装饰摆盘,道道美食独具匠心,做工复杂。 许直行看着,听着,表情先是诧异,然后凝住变僵硬,最终空得状似一张白纸。 菜上齐,他坐着没动,目光毫不避讳地转移到彭南生脸上,直愣愣的,带着迷惘与质疑的。 第9页 这他妈就是你喜欢的东西? 这他妈就是你要和我离婚去过的生活? 他不说话,眼底的波澜一丝不剩,沉默震耳欲聋。 彭南生清楚知道对方在生气,他不敢看过去,眼神躲闪。 明明可以假装没事的,明明与许直行无关的...但为什么心慌到手掌发汗。 项谨琛给彭南生盛了碗鲍参翅肚松茸汤,语气少许责备:「养只猫吃的都比你多,快点趁热喝完。」 汤水色泽金黄,鲜香四溢,彭南生低头用勺羹搅了搅,没喝。 许直行紧抠着桌角,指甲盖泛白。 椅子在瓷砖地板上摩擦出声,他噌一下站起来,嗓子眼发痒:「我去洗手间。」 ...... 走廊尽头有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这里是吸菸区,同时能俯瞰珠江景貌。 许直行掏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他有点忘了自己三年前戒过烟,只是这段时间反覆发作而已。 四周无人,许直行双肘撑在护栏上,拳头抵住额心用力揉摁。 其实他的脾气不算差,和彭南生结婚三年,俩人很少吵架。如果出现争执,几乎都是他先低头认错。但也是近期,许直行觉得自己好像炸药桶,一点就燃,一碰就爆。 或者说项谨琛和彭南生这个组合有什么魔幻磁场,做的事,每句话,都精准撞在了自己的枪口上,毫无偏差。 太神奇了,简直有毒.... 许直行站在原地出神很久,还是想不明白。三年前就无解的考题,三年后仍然没有头绪。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彭南生的声音遽然响起,融化在盛夏日的阴影里,很轻浅。 许直行回过头,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中心。 他环臂盯着对方问:「特意来找我的?」语气稍显轻浮。 彭南生道:「上厕所,恰好路过。」 「哦。」真巧,洗手间和露天台的方向刚好相反。 许直行懒得拆穿,他重新背过去,也不知是讲给谁听:「我在想问题。」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彭南生走到他身旁两拳远的位置停下。 「你这个alpha是家里安排的吧?」许直行的目光跟着珠江上的游轮走,等偌大江面上实在空旷得无趣,他才慢悠悠偏头看对方。 彭南生回答干脆利落:「与你无关。」 许直行笑了几声,那双眼睛并没有盪起丝毫涟漪,但有温度,大概比珠江水冷一点:「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鞍前马后,无所不至,就是做的事经不起推敲,仔细一看,滑稽得要命。」 彭南生知道他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许直行也不装了,脸上的讥讽无处可藏:「他是你老公还是未婚夫?他妈他连你有低血糖和贫血都不知道!」 「有够好笑,点了一桌的菜,有几样你能吃?」他大声质问:「彭南生你告诉我啊,有几样你能吃?」 「不知道你海鲜过敏还自以为很体贴地倒了满满一碗,你们之间的感情真是令人可歌可泣。」 彭南生听不下去,制止道:「许直行你够了!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吵。」 许直行充耳不闻,反手扣住他的肩膀摁在护栏上,声音沉下来:「你们上过床没有?」 彭南生怔住了,用力推他,被抓得更紧。 「他操过你吗?」许直行低头向他凑近,边用膝盖顶入对方大腿内侧,边问:「他知不知道你腿上有一颗红痣?」 「许直行!你闭嘴。」俩人鼻尖挨着鼻尖,是稍一动作就能接吻的距离。彭南生偏头往一侧躲避:「别发疯。」 「那他知不知道其实你的耳朵最敏感?」许直行半张脸贴过去,用鼻樑骨一下一下蹭着他的鬓边和耳廓。 顷刻间,清冽的雪松香和山茶花的馥郁相交相融。 曾经无数次结合过的身体被唤醒记忆,彭南生强忍着体内的躁动和异样,雪白脖颈上沾染了潮红。 「够...够了!」信息素的干扰最可怕,他拼命挣扎着,害怕许直行更放肆。 「还远不够!」许直行手掌下移,箍住他的腰往怀里带,情绪高涨,明显什么都听不进去,「他知道你最喜欢用什么姿势吗?他知道碰哪里会让你高潮吗?」 彭南生怒道:「许直行!」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连你的生活习惯、既往病史、偏好忌口都一无所知!他凭什么?你告诉我他究竟凭什么?!」 「许直行!你到底疯够了没有?」彭南生没有大声呵斥他,等对方一连串质问完,他觉得身体里残存的一点精神被抽走了。 奔劳整个上午,法庭里的争锋相对,餐桌上的势同水火,到现在的互相折磨,太多的争吵、误解和恨憾,理也理不清,说也说不明,一切的一切都像巨石重物,砸向他,压垮他,将他土崩瓦解。 彭南生疲倦地看着对方,许直行亦如一只困兽,脸上是绝望、迷茫而暴怒,他的眼尾很红,狼狈到好像下一刻就会流泪。 该说什么好,该怎样和解才算体面? 俩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冷固,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两种浓烈的信息素依旧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相互碰撞,鼻腔里充斥的味道太过熟悉,悄无声息间对彭南生的情绪起到镇静舒缓作用。 第10页 突然,嘴唇一阵痛麻,另一个柔软、炽热,带着狠意的唇瓣堵了上来。 彭南生瞳孔急速放大,仅迟钝了半秒,唇舌失守,齿关被撬开,许直行恣肆入侵他的口腔,掠夺他赖以存活的氧气。 令人面红耳赤的黏腻水声在耳边听得格外清楚。 火烧烈日让身体加速升温,许直行吻得很深很重,彭南生被吮咬得舌头酸麻,缺氧的窒息感铺天盖地,他反抗未果,快承受不住了。 「唔...许直..行!够...够了!」终于,彭南生用尽全力推开他,他大口大口地唿吸,粗喘着,深眸中氤氲起蒙濛雾气。 许直行被他推得往后趔趄几步,嘴角被咬破了,腥咸的血腥味唤回一丝理智。 彭南生胸腔剧烈起伏着,眼睫毛湿润,大脑仿佛遭受电击,混沌又空白。 失态,失控,失常。 成年人最擅长收拾越界后的残局,彭南生用手背拭了拭嘴唇上的痕渍,哑声道:「滚。」 出于家教,他鲜少用脏字骂人,现在想来,似乎所有的冒失与坏脾气都用到了许直行身上。 情绪极度动盪,彭南生试图调整唿吸让自己恢復,可惜心率久久无法平缓。 许直行回过神来,自觉失态。 他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并没有愧疚、抱歉的意思。 无论说什么,这顿饭是铁定吃不下了。 半晌,许直行道:「对于许愿的抚养权官司我还是原来的态度,会继续上诉二审,对于你...彭南生我真的想不明白。」 说完,也没期待对方会有反应,他转身径直离开。 彭南生勐地松了一口气,他腿软,后退几步将所有的重量都靠在栏杆上。 云层飘过头顶,暂时为他落下一片阴凉,彭南生无力垂着头,依旧觉得脸上火辣辣。 他也想不明白,无论是对于许直行刚刚的问题还是远在三年前的破裂。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和事会变成今天这样。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今天终于成功发疯了一次! 第5章 许愿的心愿 由于销假打卡迟到,许直行别无选择靠加班弥补扣掉的工资。下午给许愿的电话手錶发过信息,让她在饭堂吃晚饭。 也不知道有没有老实听话。 回到小区门口,王阿婆摊前人来人往,生意红火,许直行也停下来排队。 他要了份许愿常吃的口味,对方热情十足打招唿:「哟、小许才下班呢?吃饭了吗?」 许直行道:「晚上好啊王姐,今晚加班在公司吃过了。」 「那你闺女呢?」王阿婆熟练地倒油、画饼,各种配料放得满满当当,「我出摊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在楼下逗猫。」 果然不安分。 许直行脑补了一番许愿蹲在地上对着三只野猫傻笑的蠢样,头疼:「她在学校吃过了。」 随即又说:「小屁孩就喜欢玩这些猫猫狗狗。」 其实他自己也喜欢,羞于承认罢了。 拎着蹿热气的煎饼果子走到单元楼下,许直行瞥了眼腕錶,八点。 把自己拧成陀螺高强度旋转一天,回到这儿,他才略微有所松弛。 脚步逐渐变沉,许直行用手揉捏着后脖颈,抬头舒展身体,望见这幢楼房的全面貌。 今夜无星,月光下每扇窗口亮起的灯便是萤萤流火,一盏一盏点缀成天河。 他看得入神,因为许愿怕黑,独属四楼的光亮得最瞩目。 上楼,插锁,开门。 一套流程一气呵成。 进门前,许直行敏锐捕捉到一阵着急忙慌的脚步声。 第一眼看过去,小姑娘板板正正端坐在客厅里认真写作业。 「爸爸,你回来啦!」 许愿「噌」一抬头,模样很刻苦,笑容很殷勤,手中还紧握着铅笔。 许直行嗯一声,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佯装不经意地问:「晚饭吃饱了吗?有没有认真写作业?」 许愿迅速点点头,两个梨涡在唇角边深陷下去:「吃饱了,有好好写作业哦!」 嘁,小样。 许直行脚步忽拐,径直走到电视机前。 与此同时,许愿表情骤变,慌乱地喊了声:「爸爸!!」 弯腰一摸,机顶盒果然是烫的。许直行捻了捻指腹,挑眉看她,学舌道:「有好好写作业哦~」 小姑娘彻底萎靡,该说不说———她爸爸真的好烦! 究竟是谁在美言父爱如山?如果许直行是山,那肯定是生来要把她压垮的不周山!! 「看电视就看电视,下次不准撒谎。」好在许直行懒得和她计较,但嘲讽几句是必须的,「跑起来都快把地板震碎了,下次要骗人,动作轻点知道了吗?」 许愿羞恼地撇撇嘴,乌黑眼珠滴熘熘四处转,瞟见对方手里拎着的东西,瞬间将所有别扭抛诸脑后:「爸爸?!这个煎饼果子是给我买的吗?」 「不是。」 许愿仿佛一个小炮弹远程发射过来,许直行反应敏捷,迅速将手里的袋子举高,小姑娘成功扑了个空。 188的身高与一米三的小萝蔔丁悬殊太大。 许愿挂在他大腿上耍赖:「爸爸!不带你这样的!」 「不带你这样的——」许直行学舌上瘾,十分犯贱地模仿女儿的语气:「许愿,你好像一个癞皮狗。」 第11页 「犯了错不思改正,还总想着吃。」他拖着自己的「腿部挂件」走到沙发坐下,「作业都写完没?别明天老师又把我叫到学校丢人现眼。」 「做完啦,做完啦。」 小姑娘毕恭毕敬给许直行锤锤腿,捏捏肩,讨好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爸爸要不要喝点水?」 许直行表面上端着,心里很受用。他随机拿起桌面上一本数学练习册,敬业地扮演严父形象:「检查一下,全对就给你吃。」 数学是许愿最拿手的科目,她才不担心。 秒针转过两圈,许直行一目十行,连翻三页,计算、选择、填空,他的视线落在最后一题。 少顷,许直行道:「错了。」 「不可能!」受到震惊,许愿瞪圆了眼睛,她探头凑过去,语气铿锵,「让我看看。」 许直行顺势撸了一把她的小寸头,喉咙里闷着笑:「骗你的。」 「爸爸!」小姑娘幽怨地瞪他,眼神中无语又无奈,碰上这么个好爸爸,简直是人生一大幸事。 为老不尊,许直行丝毫没有反省之意,把吃的塞女儿怀里,打发事精似的:「给你给你。」 吃人嘴软,许愿忘仇忘得快,满足地咬下一大口,她抬起脚丫子搭在许直行大腿上:「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好黑,吓死我了。」 「哪里黑了,这不挺亮么?」许直行仰着头,后背嵌入沙发里,是非常放松的姿态。 「害,你不懂。」小姑娘煞有介事摆摆手,一句话文采斐然,极具哲理:「当家里只有我的时候,看哪儿都黑。」 「哬,你还怕黑呢?」许直行偏头端详她,窄而长的眼尾斜睨过来,明明严肃,此刻却不具备杀伤力,「我以为你聚众打架,天不怕地不怕。」 「我怕我怕。」许愿见风使舵,能屈能伸,十足狗腿,「下次再也不敢了。」 许直行抓住她的小辫子,问题刁钻:「怕还看电视?」 怕和看电视有冲突吗?许愿搞不懂,诚实回答:「我害怕地看电视。」 情绪跌宕起伏一整天,这时许直行终于大大方方地勾起了嘴角,一点弧度在唇边漾开,是被许愿气笑的。 几句不着边际的对话抵消了一直压占心头的困惑、迷茫和失意。许直行思绪缓和,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搓了搓女儿的耳朵:「之前刮颱风,刮死了你的宝贝多肉,等我放假再带你去买个新的?」 悲事重提,小姑娘早已豁达释怀,实际上她是个喜新厌旧的人:「不必了。」 许直行非要拆台:「之前是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说要帮它置个墓来着?」 「哎呦,爸爸你真的很讨厌!」好事记不住,糗事挖苦千百年,许愿不理人了,趿着拖鞋去阳台视察苟活至今的花花草草。 是这样的。 许直行耸耸肩,心中暗道:我们alpha都很讨厌。 小姑娘屁颠屁颠从跟前跑过,他抬脚拦住,抽几张纸巾拍到对方脸上,女孩子家家吃相真埋汰,唇周沾了一圈番茄酱不自知:擦擦,注意形象。」 「噢。」一年级的小学生还没有偶像包袱,不过许愿选择欣然接受。 冷清的屋子因为被人声渲染而显得拥挤热闹,许直行侧首盯着那小鬼的背影——无忧无虑,快乐且容易满足。 他睫毛轻轻眨动,谨慎到生怕漏看了什么。 分明就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此刻落进眼中却如获至宝。 半晌,想起彭南生的叮嘱,许直行继续去翻小姑娘的其他作业。 拿起语文练习册,粗略看几眼,字不错,端正整洁,笔力遒劲。 生字读写没错,组词造句尚可,阅读理解也还行。 所以他们家小o到底哪差了? 许直行摇摇头,冷嘲一声:「傻逼老师。」 合上书的霎那——— 余光里闪过什么,他又重新打开。 第五十六页,最后一题:你的心愿是什么呢?请写在下面的横线上。 许愿的回答:和爸爸永远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这瞬间,许直行唿吸停滞。 怔怔地,胀满酸涩的心脏仿佛中了一枪,一下子穿了,瘪了,但不疼。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那个小小的身影又从阳台折返回来,重新走入视野。 是了,许直行差点忘记今天输了抚养权官司。 作者有话说: 许愿你命真好啊,偷看电视被抓还有煎饼果子吃,换做你奶奶我,估计要被打个半死。 第6章 「52号,许愿——」 上诉后二审的时间还没确定下来。 在香榭丽舍的那场饭局不欢而散后,许直行和彭南生没再联繫。 这段时间他很忙,事业逢上升期,公司高层职位出现空缺,领导三番五次私下暗示,对于许直行来说是机遇,也有压力。 为此,加班便成了常态。 白天大大小小的会议挤满行程,晚上夜夜伏案赶工还有一堆写不完的修改意见。 夙兴夜寐,劳心费神。忙碌起来,许直行少有精力去思索其他问题。 …….. 油条配豆浆,潦草吃过早餐后,许愿被许直行赶去换鞋,父女二人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爸爸,」小姑娘对镜整理红领巾,顺带提醒,「明天要开家长会。」 第12页 许直行手上的动作迟顿,差点忘了。 明天晚上安排了开标前的准备会议,许直行作为领导人,必须全程跟进,不容缺席。 「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提醒我啊?」许直行背起女儿的书包,锁门,「明摆着喊我去公开处刑,替你挨骂呗。」 许愿帮忙出主意:「我也这么觉得,要不你别去了,多没意思。」 还挺会做打算。 打开车门,许直行把人和书包都一併丢入后座,思忖片刻,问:「老师有说家长不去的话会怎么样吗?」 许愿摇摇头,一拍胸脯做担保:「爸爸,你安心工作吧,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不会才怪。 许愿的那个傻逼班主任是出了名的脑残——偏心、搞针对、先入为主、用有色眼镜看人,如果许直行这个作家长的明天缺席,往后指不定许愿要在班里要挨多少顿阴阳怪气。 但是请假的话....会不会引起组员的不满? 此番中标与否,直接和他所谋的升职挂钩。 许直行心里愈发填满愧疚与郁闷。 他脑中过电,快速闪过某种想法,同时耳际萦绕彭南生的质问与呵责。 他点开对方的聊天页面,正犹豫是否要开口,工作群突然弹出了今日的安排变动。 晚上临时加了一个新季度产品研讨会,亲自把关,项目重中之重。 许直行额心发酸,伸手用力摁了摁,随即将手机丢到一边,踩醒油门:「我...今晚还要加班,你和之前一样,在饭堂吃完饭然后自己回家...」 「行么?」 「行。」许愿爽快答应。 她向来不对许直行提过多的要求,什么放学一定要有人接、家长开放日非参加不可...她懂也不懂,表达爱与关心的方式数以万计,许愿还是最喜欢迟来的、但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 许直行继续每日叮嘱:「路上有陌生人和你讲话不要理,往人多灯亮的地方走,回到家——」 「回到家给你响电话。」许愿闭着眼接话。 小姑娘不耐烦道:「爸爸,你也太啰嗦了吧,每天都要重复,好烦!」 得,瞎操心。 许直行瞥了眼后视镜里自家大心眼的闺女,一时间百感交集。 涩味涌上来是自己确然不尽心不称职,咸味被沖淡是幸然她好像一直都学不会计较。 ...... a市的生活节奏就像经轨道上高速飞驶的动车。 摩天大楼高耸入云,日月星辉一番轮转,里面的人正襟危坐,低头又抬头,坐下后起身,如此反覆,早已忘记到了几时几刻。 许直行刚改完交上来的方案,一抬眼就见李长林正端着咖啡站在不远处审视自己。 他将手中的文件放下,疲乏感后知后觉灌满身体,许直行将倦意往下压,挺直肩背向对方走去:「李总经理找我有事?」 「怎么还没下班?」李长林问,「你闺女一个人在家行么?」 许直行目光落在玻璃窗外,对面中心大厦的幕墙上有显示时间,晚上七点半。 正是整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候,a市夜景灯火辉煌,绚丽璀璨,而他此刻兴致缺缺,无暇欣赏。 许直行说:「嗯,她很听话,比较独立。」 李长林用勺子搅动杯中的液体,不打算绕弯子:「上面的职位调动已经出结果了,你有两个选择。」 许直行敛动眼皮,静待下文。 李长林说:「上海的分公司开始步入正轨,我向董事会举荐了你,八月初过去的话,你就是新上任的总经理。」 许直行没有很诧异,办公室里的小道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扶了扶架在鼻樑上的眼镜框,继续往下听。 「当然,移居一个新的城市确实会带来不小的麻烦。」李长林呷了口咖啡,淡淡道,「这里研发部的总监位置也一直空着。」 许直行明白了。 这份职位调动无非就两个意思,新的城市是宏图和机遇,留在原地是生活和家庭。 他下意识抿紧唇线,一双眼眸中沉静得像天空的泼墨。 李长林早已预料到他会纠结,状似劝慰实则提醒:「年轻人志在九天之上,a市来来往往多少人,每天不计其数,从求学到树业,无不为了施抱负,展宏图。年轻尚有资本与精力,你的起点本就比旁人高,机不可失。」 许直行谢过对方的点拨:「总经理,我会好好考虑的。」 「还不着急,把当下的事情做好最关键。」 李长林对许直行一直有高于旁人的期待。于外,许直行的才能出类拔萃,加以培养定会成就一番大作为;于内,他年少的恨憾便是苦苦寻不得赏识与机缘,知天命之年才大器晚成,致使不愿再看到千里马被埋没。 许直行回到办公室,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他脑袋发白。 好事,但难两全。 去一个新的城市,拖家带口。上海教育压力繁重,许愿能否适应暂且不说,入学资格更是难比登天。 留在a市,竞争大,内耗严重,薪资还不足以为家庭提供最好的保障。 他仰倒在软椅上,胃部隐隐一阵痉挛。 本是值得奔走相告的喜事,怎么到他这儿又变得复杂。 「许主任是没休息好么?」售前部的人来串门,见状寒暄几句,「看你脸色很差。」 第13页 这个月连轴转,许直行的休息时间还没高考生多,他半眯着眼,感受心率狂跳。不知怎么,今天一整天都不安神,手抖,冒冷汗,坐立难安,频频出错。 他几度怀疑下一秒就会过劳猝死。 旁边的小陈提醒道:「哥,你手机响很久了。」 许直行如若梦醒,捏着鼻樑骨,拿起手机。 是一串未知的座机号码。 他摁下接听键:「餵——」 「您好,请问是许直行先生吗?这里是人民医院创伤外科。」 许直行神经紧收,心脏霎时跳到嗓子眼:「我是。」 「您的女儿许愿受伤了,需要缝针,请务必马上赶来人民医院外科急诊大楼。」 电话那头的声音未落,许直行就已经飞奔到了办公室门口。 中途匆匆穿过一群正往会议室赶的同事,有人遥遥问道:「许主任,马上就准备开会了,你去哪?」 许直行面色苍白,顾不上回头,竭力克制着声带的颤抖:「有急事,帮我请假。」 …… 人民医院,外科急诊大楼。 治疗室里嘈杂扰乱,偶尔伴随几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使心情变得沉郁。 额头和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疼痛四处撕裂,从皮肉感染到肺腑,许愿两眼盈泪,快忍不住要哭了。 彭南生攥着缴费单快步返回,见到女儿不哭不闹,强忍着泪光缩在一旁的模样更揪心。 他避开许愿的伤口,小心翼翼将人圈进怀里护着:「小愿别害怕,一会儿医生帮你逢好伤口就不疼了,我会在这儿陪你。」 目之所及都是尖细的针线和沾血的红纱布,许愿害怕得止不住浑身发颤。 到底是一年级的小o,平日里誓死守护的威风凛凛此刻悉数褪尽,只剩契合年龄的弱小与胆怯。 「爸爸...什么时候来?」分开太久,她嗅着彭南生的味道仍不足以缓解内心的焦虑与惊慌,许愿一边抓紧了彭南生的衣袖,一边带着哭腔,嘴角的弧度向下弯:「有...有点疼。」 「快了,马上就到。」彭南生放轻声音哄着,既心痛又生气,「他为什么不接你放学?学校离家那么远,你是个omega,才一年级,他到底知不知道很危险?」 许愿坐在他腿上,小小的身躯被冷汗完全浸透。她像一团被折碎的布偶,残破无力,脸上脏脏的。 「是我让爸爸别来接我的。」 然而,她要为许直行解释:「他只是最近很忙而已...要赚钱。」 今天确实是意料之外。 傍晚放学,许愿在食堂吃完饭从学校里出来恰好六点。夏天,天黑得晚,她刚拐进一条人少的路,就感觉身后有人尾随。 回头观察,竟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 小姑娘当即吓坏了,她加快脚步,对方亦提速向前,眼看就要被追上,许愿便咬牙跑向了公路,正巧有人骑电瓶车经过,否则后面发生的事不堪设想。 以被电瓶车剐蹭为代价,她摔破了额头和手臂。不幸中的万幸,车主是个好心的阿姨,把许愿安全送到医院才离开。 刚开始医生联繫不上许直行,电话拨出去,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许愿独自坐在诊室外的叫号区好久,后来才碰见跑错科室取药的彭南生。 无论是被跟踪尾随,还是不幸被电瓶车误撞,哪样单拎出来都足以令彭南生汗毛直立,心有余悸。 恐惧与后怕并没有被上天垂怜的那一点儿好运冲散,彭南生难以想像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恰好来医院复诊,那么许愿只身一人该怎样面对疼痛、孤独和害怕。 因为缺乏与小朋友相处的经验,彭南生转移注意的技巧很拙劣:「没关系的小愿,我们今晚可以先不写作业了好不好?」 「好...」许愿埋在他怀里,情绪肉眼可见的很低落,「我不想...缝针。」 彭南生温声安慰:「缝针不疼的,医生会帮你打麻药,一下就好了。」 「52号,许愿——」 这时,坐在里面的医生粗着嗓子喊了句:「进来。」 从小老老实实,健健康康,几乎没怎么挨过针眼的许愿瞬间慌了神:「呃,妈妈!」 医生的这一嗓子好像要了她半条命,小姑娘死搂住彭南生的脖颈,哭了:「我不想缝针!!」 于是许直行赶到外科急诊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自己的omega正抱着女儿站在治疗室外手足无措,怀中的小姑娘脏兮兮的,额头和手臂都摔破了,一片刺目的鲜红。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完蛋,又要挨骂^_^ 彭南生:这个家没有我迟早要凉^_^ 许愿:姨姨们,我不想缝针!(╯﹏╰) 第7章 我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许愿!」 他急忙跑过去,难缓心头震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缝针?」 「爸爸!」许愿听见他的声音,一回头,又滚下两行眼泪。她拼命伸手要到对方那去,「呜——我不想缝针!」 许直行顺势从彭南生怀里接过她,看来是真把人吓惨了,他女儿生性要强,放声嚎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缝针怎么好?」他手掌宽大而温热,用力揉搓着许愿的小寸头,「别哭了,一会儿请你吃冰淇凌。」 治疗室里的医生再次摁铃催促,彭南生提醒道,「你快抱她进去。」 第14页 许直行恍惚片刻,边抱着女儿往里走,边问,「你怎么在这儿?」 彭南生帮忙挽起许愿的校服短袖,「走错科室了,碰巧看见她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那。」 「你要去哪个科室?」许直行又问,「你生病了?」 彭南生不再回答。 清创时,小姑娘疼得面色灰白,汗水一道道从鬓角淌落,她坐在许直行大腿上,咬着牙,双睫湿了又干,浑身颤抖得厉害。 闷闷的哽咽声猫叫似的,轻飘飘,但每一下都蓄满了重量,堪比铁锤,狠狠砸往许直行和彭南生心间。 「医生麻烦您了,能不能轻点。」彭南生忍不住说。 医生手上的动作不停,「已经很轻了,再轻的话处理效果没那么好。」 「怎么搞的啊,伤口摔这么深。」丢掉一个沾满血的棉球,医生的语气稍许责备,「家长不能马大哈,一定要看好小孩。」 「额头要缝针,手臂不用。留不留疤要看恢復期,记得坚持涂药。」 彭南生问:「她这么小,打麻药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 医生掰开一个安瓿瓶,说:「不会。」 缝针之前要做局部麻醉,粗长而尖锐的针头近在眼前,许愿害怕得不断往后缩,背部抵上一个厚实强劲的胸膛,避无可避,她彻底崩溃。 「爸爸!!我怕——」小姑娘的性格天生不服软,做什么事永远第一个沖在最前面,她从不把「害怕」挂嘴边,可这回实在没心情维护形象了,许愿完全跨下脸来,哭声变大,变尖锐,「好疼啊!!不要缝针!」 滚烫的泪水一滴不漏全掉入许直行的掌心,他像是握住了一把锈刀,越想收紧,刀刃嵌得越深,越接近骨肉。 「没事的,不疼,打了麻药就不疼了。」许直行硬把她的头扶了起来,释放出安抚性的信息素,尽可能更轻柔些,「你不是最厉害的么?缝完针回去就可以和你那群小弟吹水了。」 能不能吹水还不知道,许愿现在疼得意识混沌。睁眼闭眼都白花花的,泪水将视线搅作一团,耳边滴滴答答的机械声总不消散。 她从哽咽到抽噎再到嚎啕,刺穿感在表皮上划拉,许愿盯着挂在墙壁的一面镜子,镜中自己如惴惴吐丝的桑虫,一针一线,最终缝合成密不透风的蚕衣。盯久了,又生出一股眩晕,她不再是蚕衣,而变成被拉扯得团团转的陀螺,待定睛一看,镜子没了,场地也发生转移,身旁只剩激烈争吵。 「许直行,你争她的抚养权意义到底在哪里?」算不上厉声呵责,但彭南生的表情很差,「她才六岁,还是女omega,你是怎么敢放心让她一个人走那么远回家的?」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周遭所有的嘈杂都成了助燃剂,许直行也懊悔、自责和烦郁,他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只启唇吐出几个无力的字,「没有下次了。」 彭南生略过他的担保,冷声质问,「今天发生的事你怕么?」 今天发生了什么… 是被猥琐中年人尾随还是被电瓶车撞倒要缝针? 后知后觉的恶寒兜头而下,许直行神思发颤,深陷沉默沼泽之中。 「你根本不怕,也不在乎!」彭南生自问自答,「对你来说,小孩能散养就散养,你永远在忙你的事情,忙你的工作,任何人都休想打扰到你。」 许直行道,「我只是这段时间忙而已,之前都是天天接送,你不要刻意把我对她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 「是吗?」彭南生停下来看着他,十足镇静,但眼圈先红了,「可你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小愿的出生不也是个意外么?」 「你一直这么以为?」明明是自己发出的疑问,许直行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失落。 如沸的心绪中渐渐燎烧出一缕委屈,他压了压干涩的喉咙,只觉得有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半晌,他哑声道,「许愿是我和你的女儿。」 我、和、你、的、女、儿 这五个字犹如一块被切割的不规则稜镜,尖角扎在许直行身体里,碎渣飞迸却狠狠划伤彭南生的神经,俩人紧密牵扯着,连带五脏六腑都剧痛。 争执爆发后,安静下来便是低到谷底的冰点。周围环境杂乱,病人来来往往,叫号机永不停歇,与这般纷扰、无序杂糅在一起的,还有许直行口袋里震动不休的手机。 彭南生攥了攥手中的药袋,顷刻,又虚虚松开。 「接。」他唇微张,冷冷丢出一字。 许直行抽出手机,同事的痛诉声贯彻整个医院—— 「许主任!!你去哪了啊?」 「怎么突然请假?」 「咱部门负责的板块,临时换人去讲ppt,效果大打折扣,上面的人好像很不满意!」 噼头盖脸的责问令许直行不由皱起了眉,他将手机移远一点,对视上彭南生隐含愠怒的眼睛。 「我不是将修改好的文件发过去了么?」许直行揉了揉许愿的脖颈,然后快步拐进安全楼道口,「有没有具体指出对哪里不满意?」 「应该不是我们的计划书不行,临时派了小胡上去,你懂的,一个新人,没经验,没胆量,讲得磕磕巴巴,半天抓不到重点,没等讲完就被喊停了。」 许直行听得上火,反问,「都知道,都懂,那为什么还让他去?!」 第15页 「安排人之前不过脑子的吗!」 同事慌了,支吾半天,坦言,「主、主要是没人敢...担这个责。」 「主任,您看您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集中讨论一下,想办法弥补。」 许直行攥着电话的手渐渐发白,青筋血管在皮下隐隐蛰伏,默立良久,他没什么精力再问责,「等我明天回去再说。」 「等、等下。」同事战战兢兢,结巴道,「经理他、他问你今晚能不能...再赶回来一趟。」 许直行直接挂断了通话。 是不是所有社会底层人都这样? 夜以继日,循环往復,不止不休。他总是想不明白,人终其一生究竟为了得到什么。 是婚姻,是家庭,是孩子,是事业。 许直行觉得荒唐至极。 一个山嵴连着另一个山嵴,云端之上更是云端,阶级使然,能力使然,天命使然,他这个人似乎总摇到下下籤,结感情不调,成了家破镜难圆,有小孩却力不从心,建树未遂而永无止境。 如此烂人,谈何情理。 许直行扯着嘴角摇摇头。手机还在不要命地震动,弹出工作群的消息,有法院的二审简讯,几十条未接电话和每月固定的扣费帐单。 屏幕的亮度很刺眼,许直行靠墙粗喘,所有的所有,全部的全部,无一不在宣告着他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父亲,失败的领导。 黑暗中,那块幽绿的指示灯忽明忽灭,楼道里空空如也,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又过很久,许直行或许已经失去知觉。精神是麻木的,被窗口灌进来的风一顿吹,痛不痛也就无所谓了。 他重新回到等候观察区,许愿正靠在彭南生怀里耷拉着眼皮。 许直行走近,蹲下身捡刚刚没拿稳散落一地的药。 彭南生问,「处理好了?」 「嗯。」收拾完,他没抬头,依旧保持这个姿势,半躬着背。 彭南生说,「我刚刚...收到了二审的时——」 「许愿暂时先跟你吧。」许直行道。 「什...么?」彭南生以为听差了,迟钝一瞬,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异常。 不只是彭南生,许愿也懵怔抬头,失神地看着他。 可能有点累,许直行动了动唇,声音不大,被护士的推车轱辘碾碎。 「嗯...」半晌,他又重复,「让她先跟你过一阵吧。」 彭南生不知道是什么让许直行突然改变了决定,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终于能松一口气的喜悦,反而有些疑惑...甚至不安。他再次确认,「你想明白了?」 「没有。」许直行站起来,视线未曾落在任何人身上。 好像多看谁一眼就会立刻反悔似的,他转过身,先一步走到前面,说,「挺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皮鞋踢踏声响起,脚步沉沉烙刻在地面上,快走到电梯拐角,身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许直行迟疑斯须,正准备回头,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带着哭腔且极度悲伤的唿喊。 「爸爸——」 许愿一瘸一拐地冲上来,矮小身影由远及近,手臂有伤也不管不顾了,她死命抱住许直行的裤腿,泪花在黢黑的眼睛里打转,蓄不住,最终成串滚落:「我不疼了!我一点都不疼了!!」 她把双颊涨得通红,细小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孤立无援,她哭着,紧抱着,哀求着,「爸爸,你带我回家吧....我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小许愿慢点长大吧,成年人的世界太幸苦啦。 第8章 我叫彭南生,下次别再忘啦 由于许直行忽然改变了对抚养权的态度,二审官司暂时被双方搁置。 彭南生上周末来接走了许愿,小姑娘很懂事地没让任何人下不来台,就是临上车前又憋屈地抹了几把眼泪。 许直行觉得这可能是许愿出生以来,哭得最频繁的一段时间。 小姑娘生性活泼乐观,哪经歷过什么挫折风浪,一路走来都被惯着,没有忧虑,也无烦扰,当前横空飞来「要爸爸」还是「跟妈妈」的单项选择题,简直难受坏了。 那晚从医院回来,父女俩有促膝长谈过。许直行迁思回虑,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先让女儿过去住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适应。 许愿是个omega,一天天在长大,却又从小缺乏母爱关怀。孩子成长过程中,ao影响同等重要,彭南生本就出身名门,或许会比自己更擅长教育。 更何况许直行现在的处境进退维谷,职场上的事处理不完,每日浑浑噩噩,晕头转向,实在愧对父亲的职责。 可能许愿跟着他真的过得很差劲。 …… 许直行换鞋摁亮了灯。 今天项目开标,忙完所有工作回到家已经十一点。 将手里的夜宵随手放茶几上,他整个人沉沉陷入沙发里。 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放松,他疲倦至极,想即刻睡去,但胃部的抽痛越来越清晰。 许直行抬掌用力摁了摁疼痛处,试图将这股不适压下去。 可惜并没有任何效果,他坐起来,三俩下拆开包装袋,鲜饺的香味扑鼻,还蹿着热气。 掰开木筷,他动作缓慢地夹了一个,送至嘴边却始终提不起丝毫食慾。 「啪嗒」一声,许直行又撂下筷子,完全放弃挣扎。 第16页 重新靠回沙发上,他仰头对着天花板发呆片刻,然后从脖颈间拽出了一条银链,扯下来,链中串了枚素雅的铂金戒指。 他勾着绞丝链条,那个小小的圈形便悬垂在眼前左右晃荡。 闪烁银光映入许直行的黑眼珠,他紧盯着指圈内侧印刻的名字一眨不眨,看久了,便逐渐产生一种眩晕的感觉,灵魂好像被穿透,时空倒带,环境坍塌,等他再定下神来,家具陈设早已变为林荫校道,指环上名字的对象就在眼前,而许直行也跟着年轻了八岁。 ……. 他和彭南生的相识不是偶然,似乎命定,在一个暴雨天—————— 「许直行!许大帅哥!!许爹!!!」刚下课,魏铭西就喊魂似的追在许直行身后,「帮个忙呗!」 许直行脚步不停,施捨他一个眼神,「有话就说。」 魏铭西赶紧蹿上去,老太监扶皇帝般献殷勤,「你等会儿能不能帮我给人送把伞?」 许直行目光落到走廊窗外,整个雾濛濛的,风起云涌,天空暗得如一盘墨。 看来大雨将至。 「我记得你今天没课了。」同窗三年兼舍友,许直行太了解他的德行,言下之意:不想帮。 「我是没课了,但...不太方便。」魏铭西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像便秘又像十足遗憾,「就...送的对象不好招惹。」 许直行感到莫名其妙,「谁?」 魏铭西凑近他耳边,声音飘渺,「就美院那个很出名的omega,彭南生。」 好像有点印象... 许直行刻意揶揄,「就是那个你们从大一开学就每天挂在嘴边,每天讨论,每天意淫,爱而不得又不得不爱,还寤寐思服了三年的梦中情o?」 「操!你他妈小点声!」魏铭西登时想削他,「平时怎么没见你语文这么好呢!」 「还有,什么叫做『我们的梦中情o』?!彭南生是全校公认的!是大家的!懂不懂?!把我说得多猥琐似的!」 许直行奇怪道,「求之不得的机会,你居然会拱手让人?」 「哥们现在是有家室的人!」魏铭西的语气中多少有些小失意,「我那位的脾气简直绝了,本来就爱吃醋,要是被她知道,眼珠子都要给我抠出来!」 许直行不厚道地拆台,「那你为什么又要舔着脸给别人送伞?」 「我靠!老子那是心地太善良!」 魏铭西一下被引爆,起因经过一股脑往外吐,语气里也不知道装满了什么成分,「就我们隔壁宿舍那个肥头大耳,每天只会躺在床打游戏的小钟知道吧?我刚出门就被他逮到,他说晚上会下雨让我帮他表哥送把伞。我寻思是小事,就当行善积德,一口答应了,后来才他妈的知道他表哥居然是彭南生!!」 「他耶?!他耶?!他凭什么是彭南生的表弟?!凭什么!!」 「他怎么敢是彭南生的表弟啊?!!」 这一连串的控诉里要多酸有多酸,许直行被吵得耳朵疼,讥笑着做出评价,「你的经歷我心疼,你的措词还爱他。」 「真他妈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魏铭西鼻孔喷火,扯回正题,「您老人家到底行不行啊?帮个忙替我去吧!」 说实话,许直行并不想,他正要打道回府准时观看ig直播,「你就不能另寻他人么?多得是...那什么...生?的追求者。」 「不允洗!绝对不允洗!!」魏铭西的心思暴露无疑,「那些油腻猥琐的普信男也配?!反正我是没机会了,那至少机会要留给比我帅的吧,哥们主打一个输得心服口服。」 「那你还真是菩萨下凡。」只可惜许直行不缺市场,求爱的小o排一排,能绕操场几个圈,「不去不去。」 什么档次啊,让大帅哥亲自送伞。 魏铭西不可置信,「为什么?」 许直行轻抬眉峰,「哥清心寡欲惯了,万一他看上我怎么办?」 「我去你的!给脸不要脸!」魏铭西耐心告罄,直接将手里的雨伞扔给他,很专制,「就这么决定了,我发个消息让人家在艺术楼等你。」 ....... 还在路上就开始飘雨,学科楼到艺术楼之间的距离横跨大半个校园,说毫无怨气肯定是假的,毕竟许直行高贵的球鞋已经泡水了。 叮—— 魏铭西发来微信:【怎么样?见到美人没有?】 啧...垂涎欲滴的蠢样,许直行颇为嫌弃地发了条语音,「没有,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送啊?一天到晚净事儿。」 他严重脸盲,同寝朝夕相处的几个舍友花了俩三月才分清,更别提旁人。 先前和魏铭西一道走时,对方似乎有给他遥遥指过那位梦中情o,印象里是个人,男的。 「我服!你就可劲儿装吧。」魏铭西啐他一口,愤愤提点,「人往那儿一杵自带光环,放眼望去最好看的那个就是!!」 根本无效沟通。 许直行在人来人往的艺术楼前停下,大家都打着伞,五颜六色的伞帽同时撑开像片斗篷海,极伤神又费视线。 目光逡巡一圈没找到,他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摁下语音键,「你他妈是什么鬼迷日眼的审美,这人绝对长得很普——」 挡在他身前的人突然倾斜伞柄,攒攒人头中错开一道缝隙,许直行漫不经心望过去,下一秒噎住了。 第17页 他手指轻抬,悻悻撤回犹在嘴边的吐槽。 只见有个身着黑衬衫的男生站在前方空阶上,高挑挺拔,气质矜贵。地面上莹亮的一滩水中清晰映照出他锋利坚冷的下颚线,他什么都不做,仅是立在那儿发呆就有种令人心惊的张力。 许直行喉结一滚,顿时觉得手中的另一把伞有点多余。 ....... 彭南生在这儿等了快半小时,也不知道他那便宜表弟是怎么办事的,临时通知他换了个人来送伞。 要不是雨势渐大,他想直接沖回宿舍,然后再洗个热水澡。 学长从身后拍拍他的肩,表情有些不自然,「南生,你是不是没带伞?我、我撑你一起走吧。」 「谢谢学长,不用了。」三十分钟内已经是第五个人主动伸出援手,彭南生心绪庞杂,第五次拒绝,「我在等人。」 学长脸上黯淡一瞬,灰熘熘的,「噢...好吧。」 原来已经有人了。 角落里几个alpha也跟着面容失色,小声讨论道,「我就说吧...这么久不走他肯定是在等人!」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命这么好!他可是彭南生耶!!」 旁边有个眼尖的omega蓦地惊唿一声,随即慌忙捂住嘴巴说,「我靠!那个是不是经管学院的许直行啊?!」 「好像...还真是。」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先是彭南生后是许直行,还让不让颜狗活了!!」 然而这一切对于专心致志发呆的彭南生来说,是无从而知的。他只期盼快点等来自己的伞,不想再承受这注目礼之灾。 直到面前投落下一片阴影,他闻见了清冽甘爽的雪松香。 彭南生缓缓抬头,耳机里放着舒伯特小夜曲,而眼前的人正握着伞柄专注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请问你是彭——」许直行忽然卡壳,这时候他就非常想给原先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自己来一耳光了。 「彭南生。」彭南生摘下一只耳机,回应道。 「我是...」直接介绍名字太奇怪,不解释来意又像个搭讪的,许直行直接说,「你表弟让我来送伞。」 彭南生点点头,救星已经到了,但...他似乎浇灭了刚才那般的心急火燎。 「麻烦你了...」彭南生本就高挑,可在许直行跟前,还要仰起下颚才能够到对方的视线,他心跳声变急促,感到压迫。 环顾一圈,他发现问题,「伞...呢?」对方手上只拿了一把。 「哦,就这个。」许直行晃了晃手里的,张口胡掐,「我刚好没带,就顺道用你的了。」 狗屁,其实人魏铭西给的那把被他深埋在书包里。 他微垂的眼睫形成一道纤长的阴影,语气仿佛落水狗,装模做样要把伞递过去,「给你,我正好在这避一避。」 见他白衬衫的袖角已经被打湿了,彭南生于心不忍,伸手将人拉进檐下。虽然他从不和别人共用一物,但...如果情况特殊...应该也行吧。 「我们可以一起——」 「哟!我天!这谁啊?!彭南生!许直行!」 话还没说完,谢婉清从楼梯口杀出来,风风火火的,大嗓门一吼,完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婉清?你怎么还没走?」彭南生诧异问道。 谢婉清是他们班班长,一米八七的长髮女a,御姐值拉满,其人气在美院也是居高不下。 而许直行的表情就很不友好了。脑瘫天天有,今天特别多,没眼力见就算了还可劲坏事。 真巧,谢婉清是他篮球队队员。 更牛逼的是,对方下一秒直接惊世骇俗地来了句,「可以啊,你们什么时候谈的?捂得够严实!!」 滚滚雷电兜头噼下,俩位当事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但谢婉清边走近边打趣,声音足以让所有在空厅里有心听墙根的人如愿以偿。 「你他妈还是不是兄弟啊?!把我们美院的头牌挖走了都不提前支会我!」她抬手给了许直行一肘,形如拷问。 彭南生率先完成大脑反射,惊觉对方都说了些什么,脸颊瞬间红透,「不...不是...你误会了!」 谢婉清才不信,郎才郎貌的,要多般配有多般配。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是什么啊不是,我懂,姐们都懂。怪不得你对那些alpha避而远之,原来...」 她笑得很欠扁,「原来早就名花有主,成为我大嫂了啊!」 「婉清!真的...不是。」彭南生教养顶好,从小被家里打磨得温风细雨,向来不善与人口舌之辩,他连耳尖都涨红了,走投无路地用眼神求助许直行。 美貌当真是世上最有说服力的武器,自诩六根清净的人仅是被瞧上一眼就忽然理解了那个烽火戏诸侯的蠢货。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随即对谢婉清冷脸,「你要不要再大点声?最好拿个喇叭让全校都听见。」 彭南生、谢婉清:? 谢婉清扬手一挥,新做的美甲在灯光下熠熠璀璨,「害,我能理解你铁树开花的热切心情。」 彭南生感觉现下的趋势越描越黑。 好在许直行还有点道德底线,没色令智昏,「别乱讲,真不是。」 「拉倒吧,南生的脸都红成胭脂了还不承认呢?」谢婉清铁了心认定他们有猫腻,语调微抬,「都什么了还玩地下情,放心,这里没人会告老师。」 第18页 被乱点鸳鸯谱还正中下怀的俩人:「......」 谢婉清约了人,没工夫继续掰扯。经过许直行时她唇角往上勾,低低的声音堪称下流,「可以啊哥们,极品美人都搞到手了,艷福不浅。」 许直行回予一个承蒙抬举的微笑。 「走了啊,不用送。」一八七大勐a甩了甩波浪卷,多少omega顷刻间为之神魂颠倒。 谢婉清一手插兜,一手在空中乱挥着,头也不回,很是潇洒,「噢,忘了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然后在万众瞩目中走进雨幕。 徒留许直行和彭南生怔在原地,久久难以平缓。 无言半晌,许直行安慰道,「你别搭理她,这混帐玩意儿就喜欢随时随地发疯。」 彭南生顺藤而下,「没事我习惯了。」只不过...当下周围的人目光都热切非凡,他面薄,想尽快逃离,「我们走吧?你没带伞,我先送你回寝室。」 那怎么行,alpha宿舍如狼似虎,许直行果断说,「还是我送你吧,六栋那群alpha一个个劳改犯似的,你别去,伞我下次再还你。」 太机智,一来一回又多了个见面的正当理由。 彭南生天真无邪,很轻易上钩,「好。」 外面的雨势还不算大,许直行撑开伞,先一步走出去。瓢泼雨粒落在肩头,他毫不在意,站在两级台阶下,以仰视的姿态伸出手,「小心,会有点滑。」 从彭南生的角度看过去,此画面当真是风光殊绝。 许直行的衣领扣到咽喉,一身白衣衬得面容更素净,眉眼弧度恰到好处。当他凝神认真注视着什么的时候,自带寒潭般清冷的气韵。 彭南生出神些许,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缪斯」一词。 他读雕塑系,他想以许直行建模。 「谢谢。」不着边际的想法暂时被抛诸脑后,彭南生大大方方握住了许直行的手。 肌肤相触的实感只有几秒,但足以长久地在心中留痕。俩人并肩走了小段路,才想起来还没正儿八经地介绍姓名。 许直行先开口,但很显然他并不擅长这种事,语气生硬,「刚刚被谢婉清打岔了,我叫许直行,『直行向前』的『直行』。」 「好有辨识度的名字。」彭南生评价道。 他想起来刚刚许直行在叫自己名字时忽然卡壳的模样,弯了弯唇角,乌浓的笑眼,笑花溅到眼睛底下,凝成一个小酒涡,「我叫彭南生,『红豆生南国』的南生,下次别再忘啦。」 彭南生的嗓音天生低而轻,听起来颇为莹柔,尤其是笑着说话时,一音一顿,如春风化雨,每个字都带着意犹未尽的尾调。 这让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许直行,更觉得要糟糕。 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视线不敢在对方身上多停留。 俩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或言谈或沉默地走了很久,这时彭南生忽然将手伸到许直行面前,然后摊开掌心。 是他的另一只蓝牙耳机。 其实当多年后再回想起来,彭南生也不知道那时自己是从哪来的不矜持和勇气,他似乎是想这么做便从心所欲了,亦或是觉得耳机里的歌词衬人应景。 他问许直行,「要一起听吗?」 许直行稍显错愕,没犹豫带进耳朵里。 是一首英文歌,清澈而悠扬的男声唱到: 「how the headphones that were stolen disturbed another heartbeat in the rainy summer days.」 怎么那只被偷走的耳机,在盛夏的雨天里惊扰了另一个心跳。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是有点打脸属性在身上的。 第9章 那个alpha是个你知道么? 自此之后,经管学院和美院便有了「和亲」的趣闻轶事。 据美院学生称,近来总能在艺术楼下见到某许姓经管高材生顶着张十足张扬的脸望眼欲穿,而经管学院也有知情人透露,这段时间学科楼前的景似乎比原先好看许多,这多亏了某彭姓美院一枝花的到来让陋舍蓬荜生辉。 大帅哥和大美人的情感状态很难不被关注,但许直行和彭南生在正式确定关系前,还小小地闹了一番别扭。 那是情人节前一天,彭南生和许直行来往过密的事被谢道莹撞破。 他们外出吃饭让彭家的司机看见了。 彭家是a市上流阶层的名门权贵,行脉盘踞整个a市,势力滔天,自然每个家佣都被驯练有素,说直白点,便是忠心不二的狗。 司机当机立断拍照发给了谢道莹,当晚谢道莹一通电话就对彭南生下达了命令,马上回家。 彭南生到家时气氛古怪,直至他上楼进入谢道莹的书房,才彻底寒凉透骨。 对方将一沓资料扔到他脚下,面容含怒,厉声呵斥,「彭南生,你是不是真以为上了大学就能脱离我的管制了?」「不要我管可以,但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彭南生顺势低头看,目光聚焦的一剎,汗毛直立。 两份文件。 一个是他和许直行在商场吃饭的照片,照片里许直行正帮他擦拭嘴角。 另一个更耐人寻味,是许直行的档案资料。 又是这种被无时不刻监视着的感觉,彭南生冷冷掀起眼皮看她,一阵恶寒袭来,他生理性反胃,「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谢道莹仿似听见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料,她从转椅上起身,双手撑在桌上,上下打量的视线比箭镞锐利,「是你想干什么吧!!」 第19页 「在谈恋爱啊?麻烦你在乐不思蜀前,拎清自己的身份!」她步步走到彭南生身前,明明是血肉至亲,可口中迸出的话不留情面,「你和这个alpha之间绝不可能,趁早断了。」 彭南生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但他脸上找不到任何端倪,甚至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不想分给对方,语气比谢道莹还硬,「你做梦。」 谢道莹脸色骤变,第一时间扬起手掌,重重的弧线从空中划过,但她指尖在距离彭南生还有几厘米时,堪堪收住了。 她怒极反笑,有股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我看是你白日做梦还醒不过来。」 「那个alpha是个孤儿你知道么?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这种癞蛤蟆我见多了!呵,劣质的下等人,妄想以攀附权贵实现阶级跨越,别做梦了!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是臭水沟里的还是庙堂上的我一眼就能分清!」 她每说一句,彭南生的容忍就狭促十分。不堪入耳的讥讽,居高临下的蔑视,他永远都想不明白,面前的人究竟是以何等优越感去踩踏别人的伤疤。 人性丑恶至此,污浊到浑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无法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停留半秒,空气中满是道德糜烂的腐臭味。 彭南生转头推门而出,谢道莹尖锐如恶鬼般的声音阴魂不散,「我生你养你栽培你不是为了让你这么作践自己!」 「你是个不争气的omega就算了,还这么不知廉耻,不懂礼数!只要我还活着,我绝对不会让你成为别人的跳板,也绝对不会允许你低贱下嫁!」 激愤的咒骂声昂然迴荡在彭宅上下,家佣们各个听得一清二楚,面上虽与寻常无异,却忍不住纷纷朝那位大少爷看去。 彭南生并没有显露出让他们如愿以偿的悲痛与狼狈,实际上这些年来他没少做过忤逆谢道莹的事,轻则被从头到尾羞辱一番,重则或许会挨上一巴掌。 本是见怪莫怪的情形,面对这位生育他,抚养他,栽培他,受之身体髮肤的母亲,彭南生早就成为一潭死水了。 只不过今天有些特殊,走出铁艺大门时不如往常般如释重负,彭南生的脸因极度愤怒而有些阴鸷,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未展于人前的姿态。 原来刀口对向自己在意的人是这般滋味,不会麻木与承辱,只会暴躁到想倾覆整个世界。 ……. 就是在如此背景下,许直行非要作死,上赶着去惹毛彭南生。 明明约好了要来给彭南生当雕塑模特,到了点却迟迟不见人影。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彭南生足足等够了半小时,正当他想试着去学科楼碰碰运气,就见许直行和一个长发女生相谈甚欢地从不远处走来。 关键是对方眼里全然没看见自己。 和新欢浓情蜜意的,他们有多愉快,彭南生头顶的怒火就飙升得有多高。 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才甘为某人和谢道莹斗气,到头来那个最不成气候、鬼迷日眼的人竟是自己。 即便涵养颇高,此刻彭南生也没能忍住在心里蹦出一个脏字。 果真心疼alpha是omega倒霉的第一步。 彭南生臭着脸把许直行拉进黑名单里,指尖重重点击屏幕,像是把一辈子的气都生完了。 ....... 所以在情人节这天,众星捧月的美院高岭之花竟独守画室,冷若冰雕。 谢婉清勾着书包从身后挤上来,语气夸张,「不是吧不是吧,起勐了家人们,情人节我居然看到彭南生一人坐在画室里纹丝不动。」「怎么了?小俩口这是吵架了?」 彭南生不是很想搭理她,出于礼貌,勉强纠正,「我一直都是单身。」 倒不如不解释,酸味咋这么重呢…?谢婉清摸着下巴道,「那看来许直行这回是犯了大错,啧...嫂子我支持你严惩不贷!」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便是如此了。 良辰好景,时不我待,她着急赴约,匆匆安慰道,「别生气嗷~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许直行已经在路上了。」说罢,一熘烟从门口蹿出去,背影写满「快活」二字。 画室里重回寂静,彭南生架板,铺纸,抬尺,拿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是面对眼前这白茫茫的素描纸时,他思绪冗杂,灵感也空洞。 莫名其妙的,耳旁响起谢婉清的声音,「骗骗哥们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到了。」 有毒吧... 果然近墨者黑,许直行和他的朋友都多少有点不正常。 不知道又在画板前坐了多久,彭南生脑中乱作一团,里面装满了相交缭绕的黑线。用铅笔在纸上随意描了道轮廓,此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门口传来,女人的第六感当真准得可怕。 不是许直行那个二百五又是谁? 「哟,一个人呢?」他随手将提着的东西放置一旁,殷勤中带着百般试探,「今天过节,没人找啊?」 彭南生根本不带正眼看他,继续手头上的忙碌,冷声道,「今天过节,你跑错地方了。」 味够呛,但许直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愿意搭理自己,一切都没于事无补。 他笑盈盈走过去,走近了,雪松香更清晰,「今天是情人节,我不找你找谁?」理直气壮得不像在开玩笑。 彭南生手中的动作一顿,铅笔尖断了。 他还是低估了许直行的厚脸皮程度,对方怎么样不知道,反正他觉得画室里臊得慌。 第20页 许直行抱臂靠在画板旁,沖他偏了偏头,说的话很大度,「不是说要找我当模特么?择日不如撞日我看现在就行。」可难以粉饰眉目间出彩的欲望与轻佻。 彭南生当即拒绝,「不用了,我已经找了别人。」 才不信。 许直行心中瞭然,但做错了事,只得服软扮委屈。他纵身往彭南生旁边一挤,硬是抢占了人家一半的座椅,「诶——画什么呢,让我欣赏欣赏。」 高大的身躯蓦然压过来,俩人肩膀擦着肩膀,近得几乎没有距离。彭南生依旧在气头上,不想理他。 「哇噻——」然而某人是不需要被搭理就自带热闹氛围的主,许直行脑袋往前凑,快贴上那张素描纸,「这眉毛,这鼻樑,这眼睛,这面部轮廓,画的和我真像。」 一句半玩笑半揣摩的话让彭南生有如梦醒,他像神游了一番,现在才从幻境中脱离出来,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往画板上定睛一看,那张半成的速画像已经有八、九分许直行的模样。 戏剧似的,仿佛从他拿起笔,无意识地勾勒线条开始,就註定了现在的尴尬。 「根本就不是!」 彭南生的辩白很无力,说又说不赢,赶又赶不走,他恼羞成怒地撇过头,拒绝交流。 空气中死寂两秒,许直行用手指戳戳他的肩,「生气了?」 「不是吧又生气——」 犯贱是alpha的通性,明知对方不好惹,偏喜欢半只脚伸在阎王面前晃荡: 「早上生气,下午生气,晚上又要生气。」 「是谁啊?一天到晚这么多气可以生。」 彭南生表现出了惊人的涵养——————但凡换个人来,此时一定把手里的橡皮塞这二百五嘴里了。 「对,我就喜欢生气。」他干脆认领这个头衔,彭南生冷声逐人,「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 「别别别。」动嘴不行,许直行强行把人掰过来,低眉顺眼地哄道,「不都和你解释了吗——那天在学科楼手机没电了,临时有急事,我特地在一小时前嘱咐过你表弟,他当时就拿着手机,我叫他替我和你说一声,谁知道这混帐玩意儿只知道打游戏,全当耳旁风了!」 「对不起嘛,原谅我好不好?」他倾过身,讨巧地用额头撞了撞对方的,「咱不生气了好不好?」 亲昵的肢体接触对每个omega来说都很受用,彭南生的目光落在他挺拔俊秀的鼻樑上,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片刻,他问,「你的急事就是和其他女生高谈阔论,说说笑笑?」 「呃?」许直行面露疑惑,几秒后反应过来,表情变微妙,「原来你都看到了啊?」 彭南生火气又往上涨,「我不仅看到了,还看得很清楚。」 事实证明,任何人坠入爱河都是一样的。自由意志的沉沦,喜怒哀乐尽显于色,吃醋过后还要想千方百计说服自己,说这不是吃醋,说这也不叫在意。 节骨眼上,许直行却放声失笑。难得看到如此灵动,甚至带了点任性、小刁蛮的彭南生,他荡漾的眼波都快从目眶中溢出来,「吃醋啊?那是我师姐,我们一道去找教授修改课题的。」 他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彭南生气鼓鼓的脸颊,「你看到我和她有说有笑,是因为人家在向我夸你。」 「她说『许直行你小子真好服气,找了个这么好看又优秀的omega,上辈子是不是功德圆满?』」 「然后我就说『对啊你怎么知道?他最好看,最可爱,最优秀了,上辈子我应该救过他的命。』」 一记直球打得彭南生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他分不清这是不是对方的糖衣炮弹。他怔怔望着对方的眼睛,里面清透得像是冰川融化,一泓泓水淌出来将他完全莹润了。 许直行微俯下身,歪着头描摹他的情绪,「所以啊,不生气了好不好?」声音是那么的诚恳,「都怪我没有和你解释清楚,都是我的错,拜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理理我嘛。」 彭南生睫毛翕动着,在眼下形成一道纤长的阴影。半晌,他慢半拍地敛回目光,轻咳一声,「哦。」这便是彭大少爷理人的方式了。 很高傲,很别扭,偏偏许直行喜欢得要命。 差点忘记什么,他起身返回门口拿东西,「看在我呕心沥血为你准备了礼物的份上,就原谅我吧。」 许直行双手背后,待走近了,学人变魔术似的,「登噔!专属于彭南生大美人的情人节礼物。」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老婆尊嘟好难哄呀(哭泣脸) 第10章 印了章就是我的omega了 彭南生抬眸看一眼,对方右手抱着一大捧精心包装的红玫瑰,左手拎着保温饭盒。 他把两样东西小心放置桌上,将保温盒往彭南生手边推了推。 「这是什么?」彭南生问。 许直行挑眉道,「你打开看看呗。」 打开盖子,瞬间热气腾升,鲜香四溢。一个个白滑饱满的饺子摆列整齐,皮薄馅大,圆乎乎,泛着诱人的光泽。 彭南生无意识舔了舔唇,被勾得挪不开视线。 这段时间他为学年设计忙得晕头转向,起早贪黑建模,彻夜通宵又是木工又要电焊,长期作息不规律,致使他养成了不吃早餐的坏习惯。 这会儿刚好正午,本来没感觉的,被许直行这么引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第21页 「瞧瞧这贪腥的样儿。」许直行伸手在他下巴勾了一下,舔着脸和食物争宠,「眼里能不能看看我这个幸苦付出的厨师吶?」 「你怎么想到做饺子了?」彭南生由他拨弄着,一张极致好看的面容透着轻浅笑意。 看吧,omega真的很好哄。 许直行得意地勾起唇线,语气带着几分戏嚯,「是谁路过饭堂时盯着别人碗里的饺子走不动路啊?」 其实没这么夸张。那日他也是和谢道莹大吵一顿,心情很糟,路过饭堂时正好看见一位母亲在给小孩过生日,场面温馨,其乐融融,那位母亲眼梢带笑,话语间是如此的宠爱与温柔,「又大一岁啦!今天要多吃一个饺子哦。」 很奇怪,彭南生自小以为远不可及的东西,等长大了才发现,原来人人都能轻易且无条件得到。 他也不是想吃饺子,只是想尝尝那种滋味罢了。 没想到仅是一剎的情绪波动,就被许直行这么精准捕捉到,彭南生心脏闷闷的,有种难以表述的感觉包裹了他。 「我天,你知道这过程有多艰难吗?」许直行添油加醋开始卖惨,这是他营造好alpha形象的第一步,「从擀饺子皮到剁肉馅都是我亲歷亲为哦!一不小心打翻了面粉,差点没被我舍友们轰出去,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都是群懒鬼!」 「我已经狠狠教育过魏铭西了,我说『要抓住omega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不疼老婆,就没饭吃!尤其像许大厨如此心灵手巧的人,绝对能把彭南生迷得神魂颠倒!』」 这还没完,他绘声绘色继续道,「我本来煮了好多,结果那饭锅功率太大,宿舍跳闸被阿姨抓包了。为守护我的心血,只能含泪拿出两大盘进行贿赂,然后你猜怎么着?阿姨还不满意!逼得我在她面前又唱又跳,才艺表演了好久,哥的脸一夜之间全丢光了!」 彭南生成功被他逗笑,已经能自动脑补出那个场面——经管学院某知名许姓大帅哥与阿姨斗智斗勇,堂堂八尺alpha能屈能伸,最终以出卖色相取胜。 「你看看,剁肉馅时我的手还被划破了!」许直行迫不及待将右手展于彭南生面前,食指指腹上有道一厘米的小口,「你都不安慰我!也不心疼我!!」 彭南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这二百五撒起娇来让人头皮发麻。肉眼难辨的伤口,怕是再晚几分钟就要癒合了。 明晃晃的心思与套路,但他也乐意上钩,配合道,「真是幸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许直行摆摆手,「不疼老婆,没有饭吃。」 「谁是你老婆!」青天白日胡言乱语,也不嫌臊得慌,彭南生耳鬓微烫,兇巴巴反驳道。 为防止他再喊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称唿,彭南生眸光跃到那一大捧红玫瑰上,花瓣娇丽,颜色张扬,象徵爱情,明媚又热烈至极。 他问,「这也是你特地跑出去买的?」 许直行抽出一朵给他把玩,「对啊。花市整条街都是红玫瑰,我第一次买,看得眼花缭乱,半天不知道要选哪一家。」 「那你最后挑的哪一家?」彭南生好奇。 「就...一个老婆婆卖的。」许直行神秘一笑,修长的眉眼在明亮光线下太富含张力,「我就一俗人,不懂行,买东西向来喜欢听好话。」 「那老婆婆可会夸人了,她说,『小伙子,买一束花送给喜欢的人吧,你这么好看,你的omega肯定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你送给她,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油嘴滑舌,鬼话连篇。 偏偏这位叙述者是许直行。他是那么虔诚,声音中的纯粹与快乐连空气也兜不住,像被灌满的池水,一滴滴、一行行流出来,嫌不够,他又坚决果断把瓷缸砸破,势必要以瀑布之姿呈现于彭南生面前。 「然后我一悦之下,就让老婆婆提前下班了。」许直行眸底漾开阵阵涟漪,带着压山一头的珍视,弯眼笑起来,「临走前我还不忘回贊人家,我说『您真是慧眼识珠啊!我发誓上天入地,再也没有比我家omega好看的人。』」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生动了,以致于彭南生只顾盯着他看。 所有言语、声音、环境逐一虚化,再夺目的玫瑰都不及他。 明明是件很小很小的事,却能让他开心这么久。许直行就像一只抱着蜜罐的大型犬,乐此不疲地沖彭南生摇尾巴。 彭南生心潮翻涌,被浪花拍打着,撞击着,润了,也酥麻了。 少顷,他突然倾身向前,双手勾住许直行的脖颈,飞快在对方唇上啄了一下,「谢谢。」谢谢你让我尝到了那番滋味。 不仅是样貌,彭南生想他的感情也是很漂亮的,像月下的昙花,那个人一来,他便一瓣一瓣地绽开了。 这回换许直行愣在原地。 蜻蜓点水的触感犹在唇上,可杀伤力却巨大无比。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目光反覆向对方确认着,神经反射像是慢了半拍。 一股如山洪般勐烈的喜悦,铺天盖地侵袭而来。他还没来得及说半个字,又被对方精准攻略心脏。 彭南生和他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薄唇几乎贴在了许直行耳边,低而轻的尾音里仿佛带着惑人的钩子:「给你的奖励,不喜欢么?」 许直行反应过来,单手用力箍住他的腰肢,眼神一瞬变得晦暗不明,教科书级别诠释了alpha群体欲望勃发的典型症兆。 第22页 喜欢,当然喜欢,喜欢得快要疯掉。 一秒都不能再多等,许直行心急火燎地重新吻上去,含住对方的唇瓣重重吮吸,堪称粗暴地撬开他的齿关,入侵舌腔,交换津液,身体力行教会彭南生什么才叫接吻。 强大的压迫感唿啸而来,以破竹之势冲撞着心中防线。omega的本能保护反应在彭南生脑里敲响警钟,而生理上,他慾壑难填,肉体与灵魂都心甘情愿被对方主宰。潜意识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沦吧、就这样放肆沉沦下去。 原来与恋人心意相通竟是这番滋味。极大的满足感与舒爽感让彭南生有片刻失神,他被亲得眯起了眼睛。 许直行如同一朝褪去外衣的野狼,先前苦苦维持的温柔与老实都碎成泡影,alpha的劣性暴露无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侵略、占有。 他的舌头舔邸着彭南生的唇珠,像抚慰,又像挑逗。密闭的画室里实在太安静了,以致于吮吻的水声一下放大千百倍,湿淋淋,黏煳煳,口舌交互勾缠了不知道多久,彭南生终于达到承受极限。 双唇微微分开,放纵的证据还藕断丝连。许直行用手指拭去他嘴角边亮莹莹的水渍,声音带着诱导性,「印了章就是我的omega了。」 彭南生气息不稳,双臂攀附着他的肩,生涩回应,「嗯...你的。」 坠入爱河的omega天生自带令人无法抗拒的蛊惑力,许直行放他休息了一会儿,又急不可耐地亲上去。 这回不如刚刚激烈,俩人额心相抵,轻轻浅浅地拥吻着。 信息素的浓度逐渐上升,整间画室都充盈着雪松与山茶花的香味。氛围实在太好,空气甜而脆,像夹心饼干。 再继续下去恐怕会出大问题,彭南生及时推开了对方。 许直行明显欲求不满,停下来后眼底竟划过一丝委屈,他刚想贴近,就被彭南生伸手捂住了嘴巴。 「再磨蹭一会儿饺子就凉了。」语气虽嗔怪,但彭南生的模样更耐人寻味——从耳根到脖颈全部红透了,仿佛被煮熟的虾米。 他拾筷夹起一个送进嘴里,味道香美,皮薄馅厚。 「怎么样?」许直行殷切问道,一张帅脸挂着四个字:快点夸我。 彭南生细细咀嚼,佯装认真品尝。半晌,如他所愿,点点头,「好吃!」 「我就知道。」某人不耐夸,得意洋洋的傻样根本无处隐藏,「许大厨一出手,那必定是米其林级别的!」 彭南生夹了一个塞他嘴里,「聒噪。」 聒噪的alpha才能讨老婆欢心,许直行欣然接受这个评价,痴汉似的往对方身边贴,忍不住上手,把人搂着,「好吃你多吃点,瞧瞧这腰细的,还没我巴掌大。」 简直黏人到不行。 彭南生心中惊奇,怎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八尺alpha,刚确定关系就顺带确诊了恋爱脑晚期。 他想起舍友前不久还和他分享什么驭夫秘籍,根本不需要,许直行活在自己的pua里,自顾自欢快得难以言喻。 又是接吻,又是搂抱,又是磨蹭,彭南生被他蹂躏得快没脾气,果然ao之间精力悬殊,「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许直行理直气壮,「恐怕不太行。」 算了,随你开心吧。彭南生专注填肚子,余光瞥见被冷落一旁的玫瑰,倏然想到什么...其实他也为许直行准备了礼物。 原本不知道该什么时候送的,现在看来...时机正好。 「噢,对了。」彭南生费劲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径直朝窗台下的个人储物柜走去,「有样东西给你。」 许直行饶有兴趣问道,「什么东西?定情信物吗?宝贝你对我可真好,交往第一天就出手阔绰!」 彭南生并不是很想理他,从柜子里找到自己要拿的东西,一回头,许直行已经贴在身后。 真好,无痛长出一条尾巴。 「喏。」是一本a4素描本,简约的白色封面。 东西递出去的剎那,彭南生的表情闪现半分不自然,双颊上浮起淡淡绯粉。 许直行笑意挂在嘴角,戏嚯道,「懂了,偷偷画我~」 翻开第一页,果真是自己的面孔跃然纸上。 昏沉傍晚,落雨瓢泼,艺术大楼前他身着衬衫,衣袖挽过小臂,手中撑一把黑伞,面容如寒潭般冷冷清清。 许直行眼底的笑意更深,瞥见纸张右下角的落款时间,2016.6.3 翻到第二页,依旧是自己。 阳光清晨,喧杂教室,他独自坐在靠窗位置,带着蓝牙耳机,左手托腮右手漫不经心地转笔,气场冷迫,脸上神情:活人勿扰。 许直行自己都忘了有过这一幕,右下角的落款时间提醒他,2016.6.8 第三页,当然还是自己。 明媚午后,偌大球场,一场赛事临近尾声,只见他下颚挂着汗珠,篮球经手中利落投出,在空中留下一条完美弧线,白色球衣下是他腰腹窄劲而流畅的肌肉轮廓。 许直行摩挲着粗粝的纸页,去看落款时间,2016.6.12 一种感知涌上心头,他不再细细欣赏,而是着继续往后翻。 6.14、6.18、6.22......7.1、7.5、7.10......8.20、8.21、8.22.....9.15、9.16、19.17 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急切,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逝,最初的撩拨与得意完全不见。 他与彭南生截至目前认识三个月又十五天,一共有八十八天相见,而在这期间中,每天的他都被彭南生一笔一画记录了下来。 第23页 相当的震撼,相当的心软。 彭南生见他脸色骤变,以为对方排斥自己有偷窥的嫌疑,慌忙解释,「我、我不是偷窥,如果你牴触的话——」 「彭南生,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人。」许直行哑声道。 彭南生愣住了,心想完蛋,不会刚脱单就要失恋吧,而下一秒他被对方扣住了后颈。 许直行掌心滚烫,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语气中是百般无奈,「我也不想这么傻逼,这么恋爱脑啊。但凡你冷淡一点都好....」 冷淡一点,至少让我别蠢得如此无可救药。 彭南生懵懵的,心境跌宕起伏。他想他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对方一句话,就滑稽地自乱阵脚。 他埋首于对方颈间,似讨好又似撒娇,小声地唤道,「阿行。」 许直行侧颊贴在他腺体旁意味不明地嗅着,半晌,回叫他的小字,「嗯,生生。」 一下秒,彭南生双脚悬空,被抱起放到了窗台上。 许直行双手撑在他两侧,把人禁锢住了,眼中的笑变狡黠,「我看你今天是一点都不想走出这间画室啊。」 彭南生后知后觉意识到危险,拼命往后挪,只可惜为时已晚。 又接吻。 今天数不清亲了多少回。抵死纠缠就算罢了,等狼狈分开又是一时三刻。 彭南生被迫承受着,却也心甘情愿。在许直行面前,他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更是爬不出这间教室的傻瓜。 作者有话说: 我都不敢想他们之前有多幸福。 第11章 都在一起就好了 「妈妈——」 刚洗完澡,许愿坐在床边晃荡着湿哒哒的双脚,新睡裤后面缀着个圆圆的兔子尾巴,她有些不习惯。 彭南生端着热好的牛奶进来,猝不及防被这一幕可爱到。 小姑娘顶着个冷峻飒爽的寸头,动作却童趣无比。一会儿摸摸身后的尾巴,一会儿又蹭蹭衣服上的兔耳朵,反差感十足。 「怎么了?」彭南生掩藏不住眸底莹柔的笑意,将牛奶递过去,「先喝了。」 「呃——」许愿卡壳了一下,一双杏眼圆熘熘的,朝这边望过来时,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许直行的影子。 她和彭南生待了快了一周,小姑娘十分拘谨乖巧,这些天来,俩人相处还算融洽。 不过,这会儿许愿好像有些腼腆,她习惯性抿起唇线——这是许直行在发出请求前的专属神态。 彭南生错愕一瞬,随即眯起眼睛,「说吧。」 「明天早上...我想带两瓶燕麦牛奶去学校可以吗?」这是她第一次向彭南生提要求,表情未免有些紧张与不自然。 而彭南生却没想到她的所求竟这么简单,正疑惑着,脑中忽然浮现出什么,懂了。 下午接许愿放学时,他在车上看见这一幕—— 小姑娘安静地坐在接送区等候彭南生,注意力却被校门口一位收废品的老爷爷吸引了去。 对方头髮斑白,全身上下瘦骨嶙峋,烈日中拖着一个大蛇皮袋在垃圾桶旁翻找着可回收的东西。他脏旧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四肢孱弱,腰背佝偻,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倒地。 这时许愿便背着书包沖了过去,三俩下将手里还剩几口的牛奶喝完,然后递给对方,「爷爷,给你。」 对方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用一口含煳的普通话致谢,「谢谢你,小朋友。」 许愿一摆手,承诺道,「不客气!爷爷我每天都有,明天我再来找你噢。」 彭南生如果没猜错的话,小姑娘是要给对方也准备一瓶。 霎时间有种奇妙的情绪包裹了他,一股暖流上涌,彭南生不拆穿对方,配合问,「有这么好喝吗?」 「有的有的!」许愿见他没生疑,连忙积极响应。 彭南生伸手捏捏她的耳朵,小姑娘皮肤白皙光滑,眉目间那股冷清的气韵完全随了许直行,灯影下映出她工笔画一样的眼梢,有稜有角,浓墨重彩,犹像极地的冰川消融。 他想...或许他真的说错了。 其实许直行把女儿教育得很好。 「可以,」彭南生蹲下来,边帮他擦干脚丫子,边应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真的吗?!」 许愿许愿,一个小小的愿望便值得她开心地在床上滚上两圈,小姑娘眼底闪着精光,「谢谢妈妈!」 彭南生调低了床头灯,从书架上随机抽取一本儿童读物,便开始催促对方收拾好准备睡觉。 将近十点,空调温度适中,小姑娘听话地钻入被窝里,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即拍拍身边特地腾出来的位置,以眼神示意:我准备好啦。 彭南生哑言失笑,他靠着床头板,将女儿整个小小的身躯圈进怀里。 到底是血肉至亲,他们之间有无法割捨的磁场相吸相引,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许愿已经彻底对他卸下防备,日復一日亲昵起来。 「今天要读什么故事呢?」彭南生扫了眼目录,「《乌鸦与孔雀》行么?」 「行。」小姑娘翻过身,一张脸舒舒服服地拱进彭南生的肩窝。她其实对听故事不太感兴趣,因为许直行打小就没给她把文学的细胞培养起来,但出于对她妈妈的尊重,许愿非常配合。 第24页 山茶花香萦绕鼻尖,她出奇地喜欢这个味道,和许直行身上的好像,清淡馥雅,让人闻了能定下心来。 舒适的环境催人好眠,暖黄灯光缱绻,彭南生的声音轻而慢,像仲夏夜原野上一层轻薄的纱。 一则短故事刚念完,女儿埋在怀里没动静,他以为对方睡着了,拢了拢被子,正准备熄灯。这时,许愿攀在他脖颈上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嗓音很闷,「妈妈...」 彭南生轻抚着她的背部,「嗯?」 许愿没有很快回答,无声沉默了半晌,久到彭南生以为那只是她梦中的一句呓语。 「我想爸爸了。」她吐字较轻,尾音却浓长,温热的鼻息落在彭南生锁骨间,这句话仿佛从另一个时空飘来。 彭南生怔愣片刻,心头不由泛起丝丝苦涩。 他从嘴角牵起一抹生硬的笑,佯装调侃,「怎么了...是不喜欢我吗?」 「喜欢的。」小姑娘点点头,仰起脸来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半天不敢开口,抿了抿唇珠,又重新埋回去装死。 模样很是颓丧。 「可是...」她不死心,性格生来倔犟,表达欲极强,「我、我想你们都在一起。」 和彭南生住了整整一周,今天是许愿第一次坦言自己的想念。 父母之间的矛盾她似懂非懂,也知道应该少在对方面前相互提及,但...但她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小孩罢了,于她而言,爱与牵挂比恪守规矩重要得多。 「如果都在一起就好了...」半晌她又道。 从许愿的声音中很难辨别出是什么情绪,似乎悲伤,语气怯生而沉重,即便没有东西渲染,都委屈到好像下一秒就会落泪。可她又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很小很小,几乎微不足道的愿望,听起来是那样的恳切与期盼,简直到了令人心弦发颤的地步。 明明都叫许愿了,为什么许的愿望总是不灵呢?陷入睡梦前,她脑中这样想。 这次彭南生没有回答,复杂而又痛楚的情感重重给了心脏一击,他轻悄帮女儿掖好被子,关门走了出去。 赤脚踱步到阳台,夜风阵阵清爽却没能迎面灌醒他。 如果都在一起就好了... 彭南生倾身靠着墙壁,对面是霓虹闪耀的摩登大楼,光芒万丈乱人眼,而他也好像做了一场七年都醒不过来的梦—— 大三那年正式确定关系后,许直行和彭南生便是大学城里最羡煞旁人的一对情侣。 不仅是站在颜值的维度,从各方面看,无论专业能力或者三观人品,他们都出众得无可挑剔,用天造地设来形容,毫不为过。 毕业季熬散了大多数情侣,身边的朋友们或多或少都为前程和失恋在夜晚痛哭流涕,例如魏铭西,困在理想和生活之间踌躇不定,到手的offer很多,但无一满意。谢婉清则是与小女友频频争吵,陷入冷战,异地恋存在太变故,而她也早不像先前那样看起来脾气很好,每天笑嘻嘻,可以肆意调侃与开玩笑。 现实的真面目便是大学生们走出校门后的第一收穫,命运的齿轮不知从哪个节点已经开始转动,悲欢离合聚散有时,大家就这么被生活鞭策着往前走,却也学会在路途中一次又一次把自己一片片地捡起、黏合。 幸运的是许直行和彭南生并没有在鸡毛琐事中被搓磨,俩人感情稳定到几乎从不争吵,非常平淡地走过了人人惶恐的过渡期。 他们暂时选择留在a市发展,许直行进了国内最大的私企,而彭南生去了导师引荐的雕塑设计院。 和其他人相比,他俩绝对是毕业生里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说一路畅通无阻,难以体会芸芸众生摸爬滚打的苦。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缓缓往前进,俩人有共同的计划,对未来十足笃定,平时工作虽忙,但下班后回到小窝里温存一阵,便又满血復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直到彭南生意外怀孕。 那只是个很寻常的下午,彭南生以为是吃坏肚子到医院就诊,结果却收到了一张板上钉钉的孕诊单。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是何等惊慌与害怕,以致于连续两次误挂了许直行的电话。 明明是做好措施了的,明明没有弄进生殖腔的...为什么会这样? 彭南生茫然地捂着腹部,那个胎心微小到根本无从感受,但带给他的焦虑却是灭顶级别的。 他和许直行都还太年轻,根本没有把要小孩纳入计划之中。面对突然降临的一个生命,无措远大于惊喜。 更糟糕的是,彭南生遗传谢道莹的难受孕体质,生殖腔壁膜天生脆而薄,医生直言提醒:他的孕囊难以承受人流带来的创伤,很可能这次手术过后,就会导致终生不孕不育。 这一宣判,无疑让本就进退维谷的处境更如履薄冰。向来遇事沉静的许直行,也久久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并非不愿承担责任,可眼下情形,无论说再多漂亮的话,做再信誓旦旦的保证,都是虚空飘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作用。因为实质性的伤害全累积在彭南生一人身上,肉体的、心里的,甚至扼杀了尊严与体面。 许直行还知道彭家非常看不上自己,就恋爱期间,他忘了收到多少通警告电话,那会儿可以视若无睹,但是现在还可以吗...? 这意味着,彭南生要完全与血肉至亲决裂,选择了许直行,那就是彻底与整个彭家站在了对立面上。 第25页 进一步,未来难料,面对新生命的降临,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前路未卜,更不敢想像谢道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使绊阻止。可退一步...根本就没有退路可言!打掉小孩么?杀死他们共同的骨血,然后再将彭南生推至充满未知和不确定的处境? 绝不可能。 所以,迁思回虑后又迁思回虑,他们决定结婚,留下孩子,未来如何便让它如何。 一旦做出这个决定,便註定了这条路会颠簸无疑。 彭南生和谢道莹彻底决裂。 或者说早应该决裂了,只是缺少一个明确的动机而已——— 他的出生于谢道莹而言,不过是在彭家立稳脚跟的工具。 彭淮严早年通过和谢道莹联姻,实现了一个阶级的跨越。那时谢家在a市一家独大,名下集团的势力深入各行各业,商场上实现绝对控股,上不缺高干撑腰,是科技端的头企业,同时又以医疗端为中心镭射发展,其斩获的荣誉与地位,已经无法用无限风光来概括。 而年轻时,彭淮严的野心昭然若揭,以十足的能力与绝对的才智,获得谢家家主赏识,跻身一跃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乘龙快婿。自此之后,他易天篡位的棋局便正式开始,创立彭氏,手握谢家股份,重新洗牌布构关系网,扶持新人打压老派势力,以项目合作吃尽红利,在董事会一手遮天...渐渐地,彭淮严的棋子来到最后一步,蛰伏整整十年,终于以锐不可当之力压山一头,谢家的旌旗被斩落,彭氏冉冉升起,a市的江山改名换姓,永远易主。 而谢道莹就是商场中的牺牲品,双手奉上的婚姻幸福沦为豢养豺狼的供品。 彭淮严在a市立稳根基后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甚至在外面养的女人都敢堂而皇之地来面前挑衅。 这对谢道莹来说无疑是灭顶的折辱。 她谢家一手遮天几十年,朝夕之间沦为人人笑柄,她对彭淮严恨之入骨,对整个彭家深恶痛绝。于是彭南生便是在这滔天仇恨中出生的,他的到来没人欢喜,明明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却背负上了所有的污名。 因为是个omega,註定得不到重视,註定与商场事业失之交臂,谢道莹的心思落空,对他更是尖钻刻薄,失去了最后一丝期盼。 谢道莹嫌弃他、噁心他,恨不得把他身体里另一半流的血抽干、洗净,却也迫不及待要把他教化成下一个彭淮严。 而彭淮严早就看穿了谢道莹的计谋,并表现出了极大的嗤之以鼻。因为与妻子之间隔阂颇深,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骨肉不骨肉的说法。在他眼里,彭南生不过是一个妄想谋权篡位的失败品,他看不上,更别提及关心和爱,不闻不问是最清楚的表态,趁早扼杀在摇篮里是最正确的选择。 仇恨不会随着计划的失败而消失,仇恨只会在经年累月中越积越深,如万丈深海,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只有丧心病狂地转移、报復,去掠夺,去毁灭。 谢道莹又开始把彭南生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培养———严抓学业成绩,教授琴棋书画,发展社交能力,锻鍊经商头脑...但凡是能够为自己打上「优秀」「有能力」标籤的技能,彭南生都必须涉猎,并且还要做到最好,最出众。 「一个bc调都能弹错,你今晚不用睡觉了。」 「哭什么哭?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以后有什么资格受人青睐!」 「你给我记住了,你所有受的苦都是拜彭淮严所赐!你生来就是要去占有,去报復的!」 「去联姻啊!去筹谋啊!我给你精心挑选了这么多有钱有势的alpha,你为什么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彭南生你贱不贱啊?被人踩在鞋底二十年,到头来还要和下等人厮混在一起!」 「你就是贱到骨头里了,烂泥扶不上墙!为什么当初不摔死你啊?你比彭淮严还让我噁心。」 歇斯底里的诅咒,咬牙切齿的辱骂,什么样的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小孩用这番字眼? 彭南生比谁都懂,自己不过是谢道莹承载无穷欲望与报復的容器罢了。他不渴望爱,甚至在遇见许直行前,他想去死。 「她这个疯子整整折磨了我二十二年。」 登记结婚当天,彭南生没有户口本,特地跑了趟派出所,申领户籍个人信息证明。 两本证件被放置机器中,钢印重重一盖,变成了他与许直行关系合法且唯一的凭证。 「以后不会了。」许直行紧攥着他的手,俩人的对戒在无名指上是如此夺目、般配。 他能清楚感受到彭南生正在颤抖,许直行心疼得厉害,哄人时恨不得将一颗心脏都掏出来,他将那两本红色的小薄子打开,俩人洋溢幸福的脸便展露出来,「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了,谁都别想再伤害你。」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准备交代俩人离婚的原因 第12章 没有解药 在怀孕的第八个月,彭南生丢掉了工作。 设计院非政府性质,自然从员工入职的第一天起,就有参照的价值考量。彭南生以高位入职,台下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职场如战场,步步为营,但凡出现半点差池,所招来的代价都是不可承受的。 更何况,他犯了大忌,刚入职半年就有生育需求。 院内给出的解聘理由现实又官方,「抱歉彭先生,目前有位海归的博士或许比你更能胜任此份工作,希望未来我们还有机会可以合作。」 第26页 就这样,二十二年来从未被质疑过能力的彭南生第一次尝到了社会冷暖。他无措,也茫然,抱着纸箱站在摩天写字楼下,被反衬得比蝼蚁还要渺小。 如果孕育有罪的话,那么omega是不是生来低人一等?活该被轻视,被戏耍,甚至前程被玩弄于股掌间,唿之即来,挥之即去。 恨憾在心,然而彭南生别无他法。眼看预产期就要到,只能捧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终日守在家里待产。 「别想太多了宝贝,咱家不缺钱,你先安心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舒舒服服的,对和你宝宝都好。」许直行怕他郁结难解,只好每天都耐心哄着,可他自己工作也忙,跟着一顿操劳下来,肩上也积压了不少重量。 彭南生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负担,正是新任期,不仅有上司老闆的压力,还要靠一份工资养活三口人,简直时运不济到快要跌落谷底。 所以即便彭南生心里有再繁复的困扰也不敢袒露出来了,他困在自己的一隅之地,有时候在落地窗前一坐便是一天,开始会漫无边际地乱想,继而被巨大的白茫吞没。 许愿是在盛夏夜出生的,热烈蝉鸣中混入一声啼哭,于是就有了一颗微茫的陨星划破天际。 原来孕育要承受的,是这番痛苦。把自己剥开,撕碎,然后再赤|裸裸受人审视。 那些时刻对于彭南生来说极度致命,没有隐私,没有反抗,甚至连尊严都被尖锐的器具一併捣碎了。下|体污浊不堪,双|腿的弧度被敞成拱桥,他是母体,是不死之身,剪刀扎入肉缝里,不就出血,钳子把身体撑裂,不就疼痛。 哭喊与惨叫让旁人听了尽兴,直到被开膛破肚,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精力。彭南生觉得自己像器皿,在一针一线缝好前,他也是山洪中的烂泥。 然而经歷过阎王殿前的身心重创后,日子并没有一天天好转,深渊之下是另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鸡毛琐事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铺天盖地袭来,彭南生在婴儿的啼哭中睁眼又闭眼,手里攥着的,眼睛里装着的,不再是画笔与缪斯,奶瓶、尿布、玩具堆得满地都是,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扎根在这个名为哺育的土壤里,无论再怎么望,都看不见来路了。 陪产期结束后许直行便越来越忙,公司给到他的期盼与兼顾家庭两者不成正比,因为力求一个升职加薪,能保障物质的机会,他开始有了偏向———要不断做项目,要学着应酬,要追随上司的脚步,于是加班就成了常态,甚至一周七天都连轴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陪伴妻女也成了一件弥足珍贵的事。 许直行每天回到家已经接近深夜,彭南生不累的时候便会边收拾家务边等他,如果实在熬不住了,就窝在沙发里眯一会儿,下次再睁眼时就能看见对方疲倦的脸也深埋在怀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彭南生沙哑问道,哄了小姑娘一整天,他喉咙干得发痒。 许直行脸上也挂着浓重倦意,他迟而缓地抬起头,朦胧灯影映照出他眼下布满的乌青,「刚回来不久。」 「噢...」彭南生抬掌压了压他翘起的发梢,想说什么,薄唇微张,却透过对方黢黑的瞳孔望见了底下某种深深压抑的情绪。 剎那间神经线条好像被拨动了一下,他凝视着许直行那张比冰雪还苍白的面容,欲言又止。 该说什么呢? 思潮滚涌如滔天巨浪,兇勐地、激烈地在身体中横冲直撞,而他亦如在深海中反覆浮沉的落难者,明明已经看见灯塔了,可一击黑潮拍过来,最终难迷失方向。 彭南生长长唿出一口气,本来想说:「小愿最近老是咳嗽,要不要带去医院看看?」还是算了。 杂七杂八的小碎屑只会给许直行徒添担忧与烦扰,明天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行。 想说:「我今天投了份简歷出去,但是好像没有回音。」也还是算了。 失落与困惑的消极情绪最忌讳被传递出去,他更不能拉着自己的alpha一起承受。 彭南生收拾好不适宜的心绪,伸手摸摸对方瘦削的脸,尽可能换位思考,「今天忙了什么?是不是很累?」 很累,累到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在办公室要看人脸色,酒桌上还他妈要装孙子。 但许直行并不想说,终究是能力不够罢了,将颓丧与怨气都抖落给自己的omega算什么本事。 他反握住彭南生的手腕蹭了蹭,唇边的笑意并不轻盈,「没什么,宝贝我好睏,我抱你去睡觉吧。」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俩人陷入了一种微妙又生硬的交流模式。常以疲倦至极的音调开口,反应过来后又要佯装无事,潦草说不过几句,最终用沉默作结。 许愿满一周岁的时候,很多朋友都来家里看望,其中就属魏铭西和谢婉清变化最大。 上学时花天酒地志在泡妹的公子哥,毕业后突然洗心革面,大彻大悟,沉淀一年摇身变为公务员,国家编制上岸不说,就连思想都升华成高深境界,魏铭西低调地摆摆手,「害,兄弟现在一心只为人民服务,终生抱负是对社会尽责,谁都别想阻止我坚定不移跟党走!」 彭南生颇为震撼,看着对方从良后西装革履、谈吐大方的模样,他在心里由衷佩然。 而谢婉清的转变更是超乎想像,上学时成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还热衷于「造谣」的富二代,毕业后难忍社会的纷杂与俗气,竟不顾隔行如隔山的偏见,毅然决然奔赴热爱,从一个雕塑系的艺术生转型成国家一级滑雪运动员,简直比毒鸡汤里的主人公还要励志。 第27页 谢婉清抱着怀里的小许愿玩得不亦乐乎,众人投来艷羡的目光,她却早已宠辱不惊,一副「现在才知道姐很牛逼吗?晚了!」的表情,而后随口问彭南生,「你呢?还在设计院工作吗?」「平时你和你老公都这么忙,我的宝贝干女儿咋办呢?」 魏铭西突然反驳,「少无痛当爹了,小愿是我干女儿!」 彭南生的笑容凝在嘴角,眼中铺满了俩人自信调侃的画面,每句话,每声笑,都好像穿透身体,给他的灵魂重重一击。 少顷,在众人的期待中他轻淡如常地开口,「我现在没去工作。」 「啊?这一点都不像你的性格啊。」谢婉清嘴上没把门,直接道。 彭南生笑了笑,不说话。 「我觉得不上班也好,」或许是看出了他的难为情,魏铭西打圆场道,「人许直行现在才工作一年就是主任了,愁啥?南生在家里主内也不错。」 许愿被谢婉清搞烦了,扒拉着要到彭南生怀里去。彭南生顺手接过,拿着小玩具逗她。 真的不错吗...他动作机械,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明明才一年多而已,不过四百来天,可他已经完全忘了沉浸工作是什么体验。 有时带小朋友去公园玩,彭南生会习惯性观察附近的雕塑建筑,分析分析建模工序,推测判断塑型原理,直到某次他碰见专业团队来实地考究测量参照物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滞后落伍。 新颖的理念是他未曾学习过的,陌生的器具是他不曾使用过的,一群博才多学的人聚在一起,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彭南生坐在远处看着,听着,却没有半分发言的资格。 他也很久没拿起画笔了,曾经把手指磨出茧的东西,如今再重新攥住,竟有种陌生的气息。 最近一次接触是陪许愿在纸上胡乱涂鸦,随意画几个简单的图案或是一团不成形的线条。可笑的是,等把小孩哄睡了,他再次拿起纸和笔想证明自己应有的专业能力时,才发现原来真的不行。 彭南生狼狈地坐在地上,面对空空如也的白纸,他的大脑、灵感和思维就像被橡皮擦完全抹净。 原本不是这样的...他是专业第一,他的作品被提名金彩奖,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是这样?彭南生浑身颤慄,唿吸沉重而急促,双手抖如筛糠,无形巨力掐住他的脖颈,画笔直线掉落,摔断成了两半。 「你画啊...你画啊!!」耳边有个尖锐的声音一直在喊,那哀怨而绝望的语调像一把刺锥,疯狂地、不遗余力地捅进彭南生的大脑,他头疼目眩,身体仿佛被撕裂开,血管中有成千上万只蝼蚁在密密麻麻地啃食,「动笔啊!下手啊!!你为什么不画?为什么不画!!」 彭南生抱头跪在地上,死命拽扯着头髮,他痛苦地把自己蜷成一团。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要死了。 如果不死,他就是一个神经有问题的疯子。他的血肉里住着两个人,白天安然无恙,会哄小孩,会爱丈夫,会做家务,多心灵手巧又体贴能干。到了晚上,狰狞的厉鬼把皮囊撕得零碎,他是被社会抛弃的omega,是一无是处的可怜虫,也是心里荒芜到扭曲的变态。 有解药吗?没有解药。忽然卧室传来一声哭闹,彭南生的痛觉中枢瞬间失灵,他抬手把泪一擦,循着声跑去。 作者有话说: 有解药吗?!有吗??有吗!!(码字已疯版) 第13章 为什么不说 到第二年的时候,彭南生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但这一切许直行都无从得知。 一面是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应酬、出差不断,回家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晚,走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一面是彭南生实在把自己收拾得太妥贴了,从未将深埋于心的困扰与崩溃展露出分毫。 其实并非彭南生没有试着主动先迈出第一步,往往被囚压束缚的人最想获救,他们嘶声力竭唿喊着,在刚下坠的那刻就高举起手,只不过力量微茫,渺小到根本扬不起丝毫风浪。 好几次积攒的话都到了嘴边,可彭南生永远找不到机会开口。许直行每天接近凌晨才回家,满脸写着疲劳与睏倦,甚至有几次没能完全藏好身上的戾气,而那时彭南生站在炽灯下看他,对方举止焦躁,眉目紧缩,散发的气场极具攻击性,就连在家里都难卸防备。 俩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聚又分散,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说,最终久久地沉默,长长地哑然。 许直行也有为数不多休息的时候,但他的休息相当于换个地方继续繁忙———一家三口还没去到游玩目的地,路上一通电话打来,就要被迫折返;餵许愿吃饭吃到一半,手机震响,就得立马抽身回书房。连着好几个月,彭南生的发情期都是靠打抑制剂度过。 下班回家累得倒头就睡,法定节假日依旧像个陀螺被鞭策得转动不停,许直行对家庭问心有愧,却又不得不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不去竞争就没有获取,没有获取就会失去物质保障,失去物质保障他便真的成为谢道莹口中的垃圾与下等人了。 选择与选择之间总是两难,alpha群体天生以自我为主导,好胜心极强。或许还受身世背景的影响,从小被遗弃,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那种不甘人后的意识早已在铭刻在骨骼血肉里,既然有了机会,许直行是断然不会捨弃的。 第28页 就这样,他注意的重心越偏越多,与彭南生之间的沟通越变越少。他多笃定,以为心照不宣便是婚姻最好的归宿。 长期以往,当这种怪异的迴避式交流成为一种闭环,所带来的问题便逐渐复杂起来。 情绪达到阈值而无法宣洩是折损身心最立竿见影的方式,当倾诉欲临界顶峰却不爆发就会日復一日走下坡嵴路。 忘记过了多久,彭南生完全丧失表达欲望了。 想或不想,累与不累,似乎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有时他仿若提线木偶,机械又麻木地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相同的生活模式,画板也不再碰了,外面形形色色的雕塑在他眼里是灰色的墓碑。 他也不再喜欢窝在沙发里等许直行下班,对方工作上的事一概不问,出差时通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最冷淡时,甚至可以一句话也不讲,一面也不见,在对方上班前熟睡,在对方下班前入睡,家里唯一灵动的,只有许愿叽叽喳喳的闹腾声。 等到了第三年,俩人的关系持续陌生化,当感情降到冰点,莫名其妙陷入冷战时,许直行才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再着急赶着上班,高大精壮的身体堵住对方的去路,「我们谈谈吧,最近怎么回事?」 许直行双手压住彭南生的肩膀,那是一个绝对占有与征服的姿势。他微低着头,想从对方眼中感知到一点情绪,却被十足冷静地推开了。 彭南生面色寻常,看不出任何异样,「没事,你去忙吧。」 「我不忙。」一股冲力勐然袭来,许直行把他抵在门板上,掌心上移,轻拖着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生气了?是不是怪我前阵子一直加班没时间陪你和小愿?」 alpha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带着熟悉无比的气息一下一下叩问他的心弦。换做以前,彭南生或许会经不住几句就被哄好,但现在,他眸底却没有分毫温度。 只是前阵子吗?彭南生盯着他幽深的瞳仁看了很久,倏然一个可怕而苍凉的意识油然而生——他们上一次这么沉静专注地相互对视已经是三年前了,那会儿刚结婚,黏腻的劲好像怎么都使不完。 他的目光反覆流连,在对方脸上一遍遍描摹轮廓,从眉骨到鼻樑,又从鼻樑到下颚,明明许直行还是许直行,那张面容与三年前没有偏差,但不知为何,彭南生竟感到非常陌生。 很奇怪,每天朝夕相处,曾无数次耳鬓厮磨过的伴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自己越走越远的。 彭南生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他以为他会崩溃到歇斯底里,可当真正和许直行面对面站在一起了,才发现其实并不会,所有的质疑、困惑、无助竟早已石沉海底,他最后想说的,化成嘴边一声轻而长的嘆息。 见他一副完全拒绝沟通的模样,许直行不由蹙起了眉,焦躁感在胸腔里慢慢聚集,他语气变急迫,「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彭南生回道。 这简单六个字的杀伤力无异于火星子溅入油锅,许直行是何等了解他,对方越是冷淡,越是平静寻常,事情的发展就越他妈接近完蛋。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他耐着性子追问,却也感到生气。从认识彭南生起,他最害怕也最讨厌对方冷若冰霜、拒之千里的态度,因为这伤自尊,也很难办,「有什么事我们可以说啊,为什么一定要冷战?」 许直行控制不住抬高了音量,以前他的情绪总是很稳定,而此刻已经看得出要竭力克制了。 彭南生被他紧箍着,覆在腰间的力道让身体感到不适。不知为什么,他恍然想起对方好像已经很久没用那种戏嚯又俏皮的语调逗过自己了,多则是疲乏、不解、无奈的神情。 耳边充斥着隐隐含怒的问责,他就这么僵直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都是压制性的信息素。 说啊! 说啊!! 为什么不说呢?! 他心痛如刀绞,腐溃发脓的伤口又被人用手抠烂了。怎么说?从哪里开始说?说出来了会有意义吗?一块结石从支气管里长出来,不断膨大再膨大,彭南生的心肝脾肺都跟着胀爆了。 半晌他动了动唇,声音像运转的破风箱,「我之前想说的时候你总是没时间听。」 因为结合标记过,许直行能轻而易举感知对方的情绪波动。而此刻的彭南生,表面虽依旧维稳,实则低迷得可怕,他浑身上下的压抑不是飓风式的,更像海底一万米下黑不见光、无生命的死寂。 果然,下一秒他毫无波澜地与自己对峙,「我现在不想说了反而变成我的错。」 「对吗?」 彭南生的发问是那么轻,轻到根本惊不起尘动,还带着一股绝望的无所谓。 许直行愣住了,有一霎他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无以言对。 他有些焦虑地咽动喉结,一阵可怕的恶寒冲上头顶,许直行终于反应过来,他好像完全捉摸不透彭南生了,即便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团沙,手力越大,失去越多。 认知到这个问题后,许直行思绪乱麻,他烦躁,不愿意接受,试图要纠正过来,「不是的...不是的!」他固执地看着彭南生,握住对方肩头晃了晃,「你、你现在可以说啊!我哪里做错?哪里做的不好?」 第29页 彭南生拂开他,眼皮无力地耷拉下去,说不通的...说不通的...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也完全丧失了沟通的能力。他的心脏被撕裂两半,鲜红的血都滴干了。 还不等做出任何回应,许直行先崩溃爆发了,对方始终沉默着,而那死亡一样的白寂便像在对他凌迟刀剐。他将彭南生摁在墙角,几乎绝望般斥求着,「你说啊!你理我啊!!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求你了——你快点说话啊!!」 「你为什么不说?」许直行的双手可怕地颤抖着,粗青而狰狞的血管暴胀,他惊慌又无措,如果说彭南生是溺毙深海的落难者,那他便是一头在昏黑牢笼里冲撞得头破血流的困兽,两个人都处于失控边缘,却不拔刀相向,而是嘶喊着,挣扎着,然后被推得越来越远。 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出一点破绽,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可惜并没有,那双眼睛空洞无神,目光不需要对焦,瞳孔深处更没有光亮。彭南生冷淡如一滩死水,不会争吵,不会辩言,呆木呆木的,更像无机质的人偶。 无尽的悲哀在这一刻把许直行吞没了,他分不清是痛苦占领上风还是悲愤更胜一筹,悬吊着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绷断毁灭,他听见自己生硬又阴冷的声音,「彭南生,我真的很累。我他妈也不想每天为了那几个b钱早期贪黑,但我不去加班你和许愿怎么办啊?我们家怎么办?!」 「我不想吵架,我们和好好不好?」 「和好好不好?」他浑身剧颤,一手竭尽克制地去拂抚摸对方的脸颊,一手不停晃动对方的肩膀,「我、我们和好好不好?」他离疯子也不远了,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人在说话,得不到反应,没有回答。许直行崩溃得带上了哭腔,「你说话啊!!我们和好好不好?彭南生——你说话!!」 他眼睛红得可怕,脱力般抵住彭南生的额头,最终整张脸一点一点滑下去,埋进了彭南生的脖颈,「求你了...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说话...」 紧闭的房间里只剩俩人错开频率的唿吸声,许直行拼命把自己往彭南生身体里埋,靠近一点就好了...再近一点就好了....他这样想着,直至感觉到有一滴滚烫的东西砸落在自己的腺体上。 他茫然拾起视线,看到彭南生的头失去生命体徵般垂了下去。许直行跟着愣了一会儿,半晌硬把对方的脸捧了起来,只见他痕未干,眼皮抬不起来,泪珠还是不断地滚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这很难评…这很难评啊…(摇头,嘆气,点根烟) 第14章 爸爸不哭 那段时间俩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差,许直行上班要在老闆同事面前装干劲十足,而彭南生在小姑娘面前更要保持安然无恙。 谢道莹便是借这时候横插一脚,彻底导致了他们的破裂。 不知她怎么知晓俩人的关系如履薄冰,总之击溃彭南生最后的防线就是要达成的目的——先是恶言相向地发骚扰简讯,其次在电话中表达嘲讽与「关心」,最后少不了登门拜访看好戏。 她是在太了解彭南生的性格了,好说歹说是从自己身体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又手把手拉扯二十年,像这种众星捧月,刻骨叛逆的人,怎么可能甘被囚在家庭里,绑在孩子身边,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换句话来说,她谢道莹绝不可能培养出这种废物,彭淮严的种更不可能少了狼子野心。 咖啡馆里,两个人怒目而视。 僵持半天,谢道莹先忍不住泄出了嘲讽,奇异的是———她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刻意挖苦,虽带着讥笑,但说的确是事实,「彭南生,你过得真惨。」 她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人,总是懂得怎样最直击命门,「这就是三年前你不惜和整个彭家决裂,和我决裂,也要过上的生活,也要组建的家庭么?」「彭南生,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谈不上惋惜,从彭南生出现反叛意识起,谢道莹就把他认定为是一颗废棋,只是当亲眼见证了对方堪称断崖式的巨变后,有种难以名状的诧异。 对方越是一言不发,她心里越痛快,事实证明阶级权力决定论是正解,所谓的感情基础根本微茫如粒,一段地位、背景不对等的关系,到头来不堪一击。 谢道莹啧了声,摇摇头,语气颇为遗憾,「女儿呢?怎么,今天不用亲自你带?可惜了,我这个当外婆的没缘分见上一面。」 彭南生无动于衷地听着,甚至在脸上根本找不到一点表情微变。他这个人总能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无论当前处于什么环境,以他优越的相貌和全身散发的清冷气场而言,哪怕他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会给人一种含蓄而强烈的漠然感。 片刻,等谢道莹有些不耐烦了,他才寒声问道,「你说完了么?」「说完就赶紧走吧,挺浪费时间的。」 「浪费你带小孩的时间么?」谢道莹当然不会就此作罢,一颗废棋若是能重回掌控,那便说明还有等待挖掘的剩余价值。对彭南生来说,自己的存在就是他当前惨境中唯一的救世主,因为她懂他曾经矜贵过,所以只有她有资格伸出援手。 「这样,我给你一个选择吧。」谢道莹眸底闪烁着狡黠的光,终以居高临下胜利者的姿态俯视他,「和他离婚、放弃小孩,我将不计前嫌重新接纳你,送你出国留学。」 第30页 彭南生垂在桌下的指尖蜷了蜷,深瞳稍稍一颤,脸上出现转瞬即逝的动盪。 为了乘胜追击,她又从包里取出一沓文件展于对方眼前。 是种种全英译的入学材料与档案,彭南生目光随之看去,看清最上面放着的东西后,气息一滞,心尖口像猝不及防被人捅进锐刀,紧接着就连脸皮上的肌肉都控制不住抽搐出起来。 全球艺术与设计类最顶尖大学——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入学邀请函 啪一声,他失手打翻了放在旁边的咖啡杯,黑褐色液体大量洒出,将他洁净纯白的袖口一点点侵染。彭南生整个人如泥塑木雕,怔忡地,彷徨地,视线没有顿错地冻在原地。 没有人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少时无数次憬仰的挚梦,求学时失之交臂的痛憾,深埋于心而终身无法释然的最高理想。 衔镶烫花纹的金茫印边在日光下不断闪耀,他死死攥着一旁的桌角才得以支撑这副被抽走灵神的躯壳。 谢道莹显然被他这个反应取悦到,意料之内地笑了声,反覆观赏着对方难得丰富的情绪,仿佛这一幕是什么世所罕见的典藏品。 可惜了,她才不是悲悯的慈善家,做事向来追求连本带利的回报。谢道莹猝然伸手压在邀请函上,语气十足薄凉,宛如一柄穿透现实的刀,「我只给你三天时间,彭南生,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她伸出一根纤长细瘦的手指挑起彭南生的下颚,细细端详着,而后轻声哄道,「你也不想成为与社会脱节的可怜虫吧,如果现在愿意醒来的话,还来得及。」「我将永远是你的靠山,给予你许直行远不能企及的东西。」 谢道莹走了,带走了桌上所有的文件,只留下两份离婚协议书醒目地摆在眼前。服务员前来收拾打翻的杯子,一切井然有序,好像合理得无事发生过。 彭南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看起来比身旁无机质的玻璃还要透明。他脑中不再有翻飞滚涌的庞杂思绪,很平静,平静地回想起这漫长又虚空至极的三年。 得到与失去,尊严与体面,爱情与恨憾....这些在时光长河中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他明白的,他身体里埋着一颗子弹,正精准无误地瞄准心脏,如果不开枪,噩梦永远萦绕,枪响后,要么突破要么消亡。 太阳又西落,彭南生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沉沉,不迷惘也不解脱。 …… 而许直行拿到另一份协议书时也并没有如自己想像中那样暴怒如雷,他沉静坐在沙发上,躬身面对那个薄薄的纸张,好像是能够预料到的...但有些突然。 突然到还没来得及再和对方认真谈上几句,他有很多事都没问清呢...比如「许愿想你了怎么办?」比如「是不是我这三年来真的做得很糟糕?」比如「是不是一直怪我让你丢掉了工作?」比如「是不是后悔当年在画室里答应了我?」 许直行茫然地抬头又低头,他想他确实是一个很差劲的人。他不适宜存在于任何人身边,早该从他父母遗弃他的那一刻起,就意识到的。 像彭南生那般月亮一样的人,他实在不应该奢求对等与爱。负隅顽抗的结果没有两败俱伤,只是把对方磋磨到破损然后扯下泥潭而已。 一滴透亮的水珠砸到纸上洇开了朦胧的黑墨,许直行右手剧烈颤抖着,不得不用左手压制住才有握笔的能力。 因为没有了熟悉的信息素安抚,许愿比平常提前一个小时醒来,目光四处打探都没能找到彭南生的身影,她在床上懵懵地坐了一会,自己跌跌撞撞爬下来,赤脚跑到客厅里去。 「妈妈——」 小姑娘揉揉眼睛,并没有得到回答。 她只看见她爸爸正坐在不远处捂脸痛哭,那个模样比她还像个孩子。 于是许愿慌张走去,学着彭南生平时哄她的样子,一双小手摸摸对方的头,再将对方搂进怀里,「爸爸不哭。」小omega的声音稚嫩又干净,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十足笃定地安慰着: 「小愿在这里呢。」 作者有话说: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许愿小宝贝开启了寸头之旅o(^▽^)o 特别番外【假如没有离婚的话】 今天是小爱心幼儿园一学年一度的亲子运动会。 校园内人潮攒攒,热闹非凡,从小班到大班都有相应的赛事项目,气氛活跃得不得了。 大班两人三足决赛圈。 许直行的左脚和许愿的右脚被紧紧绑在一起,烈日之下,四组选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小omega还不足父亲的胯骨高,气场却足足有两米八。 许愿一伸胖乎乎的小肉手,指着平日里最喜欢和自己争抢「老大」头衔的小alpha放狠话,「你完蛋了!我爸爸跑得比恐龙还快,你绝对拿不了第一名!」 小alpha不甘示弱地做个鬼脸回击,「你才死定了!我爸爸跑起来像猴子一样,谁都不可能追上!略略略略略」 两位家长面面相觑:「.....」 分别对自家小孩赋予他们的形容词保留意见。 「爸爸...」比赛都快开始了,却依旧不见彭南生的影子,许愿拽了拽他爹的t恤下摆,「妈妈怎么还不来?他都看不到我们拿第一了。」 彭南生今天的工作行程安排得有冲突,昨晚千辛万苦才哄好了小姑娘,保证下午场的项目一定准时报导,这才倖免于一场家庭批斗。 第31页 「怎么还不来嘛...」许愿左顾右盼,脖颈伸得老长,语气焦急又期待。 「他来了又能怎么样?」许直行显然对公主殿下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行为颇感不满,提声强调道,「他可不适合这种活动,麻烦搞清楚,能帮你拿第一的只有我!」 小姑娘努努嘴,表情很是敷衍。 「请各位家长和小朋友们注意了——」 「各就各位,预备——」 「砰——」 枪声划破天际,余响震耳欲聋,四组选手身影如电,嗖一下比弦上之箭还要精锐快速。 围成一圈的观众们沸反盈天,彭南生小跑上前,三俩下钻入人潮中,看到的便是这毕生难忘的一幕: 三组选手都是相当温馨和谐的画面,小朋友与家长齐心协力,即使左右脚被绑在一起,也默契十足地喊着口号「一二一」,小孩坚持不懈,大人调整配合,所有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频率步伐整齐划一,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家庭团魂的精神之光。 然而,当目光聚焦到第四跑道第四组选手身上时,简直令人大开眼界,嘆为观止。 只见许直行一手提遛着许愿的胳膊,毫不吝啬将自己的身材比例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两条逆天大长腿一步顶人家三步,全然不管不顾女儿的死活,跑出了一种在奥运会上为国争光的感觉,跑出了一种此时此刻竞争对手是世界冠军刘翔的感觉,更跑出了一种谁先到终点谁就能立马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爸爸!爸爸!!」许愿全程是被提着跑的,一只脚还没落地,另一只脚就有起飞的趋势,小姑娘既害怕又兴奋,一路尖叫连连,忽而瞥见挤在观众潮里的彭南生,还顺道挥了挥另一只手打招唿,「妈妈!!嘿嘿妈妈快看我!!」 彭南生一言难尽地扶额思考人生,几秒后还是忍不住摸出手机拍照记录,相框锁定赛场上欢乐飞驰的父女俩,镜头中许直行提着许愿一骑绝尘冲过终点,露出了「不愧是我」的微笑,而许愿为了赢,忍辱负重,即使被高高提起,小脸吓得发青,也大大方方地对彭南生比了个v。 「老婆你看我厉害不?」许直行活像个邀功的巨型犬,见到主人来了,摇着尾巴屁颠屁颠扑过去,一度忘记女儿还和自己绑在一起。 许愿被这股向前沖的张力带得趔趄几步,几乎是被拖着走,她控诉大喊,「爸爸!你先给我解开绳子!!」 彭南生双唇微张,那是一个膛目结舌的表情,「.....许直行你是不是疯了?」他愣在原地好久,半晌才缓缓挤出一句源自肺腑深处的疑问。 彭南生蹲下帮俩人解开绳子,继而一把将小牛犊一样的女儿拉到怀里全身上下,从头到尾认真检查。小姑娘皮肤白皙薄嫩,细细的手腕已经被许直行那股不分轻重的蛮力攥得通红,他心情复杂地用拇指揉了揉,问道,「疼不疼?」随即一张极致清透漂亮的脸蛋微微仰起,眼神带刀,把肇事者狠剐一顿。 「一点都不疼!」小姑娘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神情骄傲,语气得意,就连乌浓眉眼上扬的弧度都和许直行完美重合,「妈妈,你看我厉害不?」 彭南生:「......」 「你看,宝贝你这就叫做瞎操心。」许直行将人拉起来,一手自然而然搂上他的肩头,煞有介事道,「这小犊子赤手空拳能打死两只老虎,你还是多关心关心我这个渴望被爱滋润的空巢老公吧。」 「少来...」彭南生冷漠推开他,昨晚被这人翻来覆去操了个通宵,如果还得不到滋润的话,那怕是黄河决堤都无济于事了。 「看吧,我就说我爸爸跑得比恐龙还快!」仅是俩人腻歪一阵的功夫,许愿就熘到了死对头面前挑衅,「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是乖乖喊我一句『老大』吧!」 那张牙舞爪的模样仿佛初次狩猎就独占鰲头的小兽,对面的小alpha被气得不轻,眼圈迅速红了一半,眼看就要委屈掉下泪来。 「喊你个头。」许直行从身后薅住她的衣领往回拎,「区区一个比赛而已,怎么能轻易满足?喊句好听的,你爹我带你横扫整个幼儿园。」 小姑娘眸底登时透出一片光亮,扑腾着抱住许直行的大腿,小嘴抹了蜜,「爸爸你最厉害了,你是全世界第一帅!」 许直行搂着彭南生,眼皮都不抬,「还有呢?」 许愿娓娓道来,「你老婆最聪明最好看了!简直就是全世界最完美的omega!!」 哎这就对了,完全夸到点上。 许直行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寓意:全都包在我身上。 「你一天到晚都教她什么东西?」彭南生被父女俩逗得哭笑不得,伸手在许直行窄劲的腰间一掐,低声评价,「为老不尊。」 许直行顺势攥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笑颜比艷阳晴天还明朗,「好说好说,种种行为只为博君一笑。」 「哎呦!你们快点跟上来呀!!」小姑娘早早蹿到下一个项目,回过头,发现她爹妈还再卿卿我我,落后一大截。但她已经习惯了,甚至好几次在家里撞见他们激烈拥吻,许愿无奈催促,「快点快点!比赛都要开始啦!!」 …… 今天的项目与其说是亲子活动,不如说是许直行一个人的比赛。 alpha至死是少年,该死的胜负欲一旦燃起,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第32页 许愿和彭南生在他面前,那便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没有参与感。 推车接力赛环节——家长推小推车,孩子坐推车里,父母双方分别接力双程,先完成一百米到达终点者获胜。 果然不出所料,依旧是他们许家的操作为全场亮点。 刚开始彭南生稳扎稳打,因为害怕速度太快会颠簸到小姑娘,便落人几步,结果推车一交到许直行手里,那就是三百六十五度翻天大改变——先前彭南生一人苦苦营造起来的温馨家庭氛围感全在许直行杀红眼的胜负欲里破灭了。尘埃飞扬,尖叫四起,滚轮快把地面摩擦出火星子,只见全场最年轻的alpha爸爸如上膛的子弹般飞射出去,手里的推车和推车里的小孩都像玩一样,短短五十米硬是给他冲出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 脸上就差写下「我许直行可不懂什么里短家常,只知道胜者为王。」的宣言。 彭南生都看呆了,许愿坐在车里,两手死死抓着边沿,飞速的冲击力使她面色铁青,吓的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可那位二十出头的alpha爸爸正在兴头上,中二灵魂觉醒,浑身热血沸腾,一路推着推车连超三人,以第一名的身份冲过终点后,还剎不住脚步,差点把许愿摔沟里,那拼命的勐劲好比飞机马上起飞。 「爸爸!!我坚持不住了!!!」啪唧一声,小姑娘摔到草坪上,四肢颤颤巍巍跪地撑着,看样子马上就要吐了。 彭南生和许直行连忙跑上去扶,后者讪讪关切,「没、没事吧?」 「爸、爸呕——我、我们赢了吗?呕——」小姑娘边翻白眼边干呕着,临死关头还要反覆确认名次。 许直行被彭南生投来的视线扎得生疼,如果他是一面纸的话,此刻恐怕已经千疮百孔。他心虚道,「闺、闺女,咱们赢、赢了。」 「那、那就好呕——」小姑娘坚强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搀扶,「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没、没事呕——」 事实证明,胜负欲这玩意儿还真有遗传,大的死性难改,小的乐此不疲,父女俩凑一起,横扫所有比赛项目,成功打压所有企图出风头的家庭。 吓得校长连夜把他们拉入了黑名单,颁奖时,冷汗直流,就像送瘟神一样。 各种各样的金色奖牌挂满了许愿的脖颈,各具特色的纪念奖盃捧在手里拿不过来。许直行抱着她站在第一名的位置俯瞰众生,父女俩冷傲高贵的表情再配上《运动员进行曲》的背景音乐,知道的是在颁奖,不知道的以为下一秒就要得道升天了。 彭南生无语地咔嚓几张照片,看不下去,忍笑道,「差不多得了,赶紧给我下来。」 「嘿嘿,老婆你快点夸我厉害。」许直行摇着尾巴邀功。 「嘿嘿,妈妈你快点夸我厉害。」许愿有样学样,臭屁得不得了。 彭南生:「......」这又是谁的丈夫,是谁的女儿,反正他不是很想承认。 谁知那俩二百五真和他槓上了,一大一小手里捧着奖盃奖状,坚决不动,像站军姿似的,四眼放光地看着他,那样子就是在说:你今天非要表扬我们几句不可! 噗嗤。彭南生秒破功,嘴唇边的弧度越勾越深,直至眉眼完全舒展开来。 家有显眼包怎么办?只能宠着了。 他向前走去,摸摸女儿毛茸茸的头髮,又捏了捏小耳朵,语气温柔至极,「真厉害,我们小愿最棒了。」 下一秒,旁边许直行的双瞳绽开光亮,因为有身高差,他特地稍稍岔开腿,放低身姿,垂下脑袋,眼神炙热得能够喷火,熊熊烈焰兇勐燃烧,彭南生毫不怀疑如果这里没人的话,他立刻就会把自己剥光拆吞入腹。 摸我,摸我,你怎么还不摸我! 半晌过去,对方依旧没有动作,许直行眉心微蹙,明显等不及,正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忽然被彭南生双手箍住脖颈,往前带得趔趄几步。 嘴唇被很轻地吮吸着,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下来。彭南生就像专门摄人心魄的魅魔,眸底潋滟连绵水波,长睫卷翘根根分明,如蝶翼般支楞扑闪,「孩子她爹,你也很棒。」 许直行瞬间就后悔了。 他早该知道的,彭南生这个人,表面上冷清寡淡,恍如雪岭中被冰川水养大的绒蒿,干净圣洁,可骨子里流淌着劣性的血,是天生的坏种,一旦咬死猎物的命门就不放了。 你说你惹他干嘛啊,许直行心里恨得牙痒痒,要竭力克制才能阻止浑身血液向下涌。 小姑娘不明所以,牵起彭南生的手,鬼精鬼精地打商量,「妈妈,看在今天赢了这么多比赛的份上,能不能奖励小愿吃一顿肯德基?」 明晃晃的算盘,她的心思就差拿喇叭在彭南生耳边喊出来了。 彭南生蓦然莞尔,极好看的眉眼中透露出轻浅笑意,他佯装沉思,片刻后,终于点头应允,「好吧,那就请你去吃一顿吧。」 许直行见状立马跟上脚步,面容笑吟,姿态诚挚,右手悄无声息覆上彭南生的细腰,「老婆,你要不要也奖励奖励我?我的愿望比一顿肯德基还容易满足。」 「说来听听。」彭南生心里门清他的坏主意,却愿意配合。 许直行偏过头,侧脸轮廓清晰锋利,滚烫的唇瓣几乎贴在他耳边,「看在我这么卖力带小孩的份上,你今晚能不能穿....」 第33页 「不能。」彭南生已经自带敏感词彙消音功能,他的笑容是那样温和美好,俘获人心,可嘴边的拒绝也是如此斩钉截铁。 ao精力悬殊,再做一个晚上估计要废掉。 「好吧。」许直行悻悻打开车门,让他俩上车。委屈的模样像极了只敢夹着尾巴把呜咽吞进肚子的战败狼狗,任谁看了,都难忍心疼落泪。 彭南生将那一幕幕惨样悉数收归眼底,趁着小朋友低头系安全带,快速凑过去在他侧颊亲了一口。 「可以好好开车了吗?」他无奈问道。 「怎么不可以呢?」许直行满血復活,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压抑不住,可见作为一个alpha,他的底线多容易被攻破。 夜幕缓缓降临,远方天际亮起璀璨灯光照亮大地。 a市林立高楼,川流不息,像一幅瑰丽画卷徐徐铺开,看不见尽头,也没有限期。而他们渺小又平凡,万家灯火中,就这样快乐地、普通地为都市亮起一枚点缀。 作者有话说: 许愿日记: 6月25日天气晴运动会 爸爸妈妈老背着我亲亲,还以为我在系安全带,其实我都看见了!!! 第15章 生日快乐 下午五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正值繁华都市开始腾升烟火气之时。 黑色奔驰汇入主道,红绿信号灯变换交替,仅在那千分之一秒间,许直行下意识右打方向盘,驶进了中心小学所在的大路。 车载蓝牙惯性连接许愿平时常听的动画片主题曲,他差点忘记小姑娘已经离开两周了。 期间对方给他打过几个电话,发来好几条信息,但许直行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爸爸,你在干什么呀?】 【爸爸,为什么不接电话?】 【爸爸,妈妈今天带我去摸小狗啦!】 【爸爸,我有点想吃楼下王阿婆的尖bing果子。】 .... 车窗半降,阵阵冽风迎面吹灌,将许直行额前的短髮用力扬起,耳膜闷闷作响,神经松懈酸麻,他紧绷着的肩线终于缓和几分。许直行一手摁了摁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与其撒谎说太忙了,没看到,还不如坦荡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无数次听筒就在旁边,他却迟迟被那点分量压得抬不起手来。接通了然后呢?说我也想你,说能不能和妈妈快点回家。 可是不行。 逐字逐句顿在咽喉,小孩子才有直话直说的勇气,成年人明白思念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节奏轻缓的童谣一路低唱,记忆如海底沉沙扬起,随着窗外的花光树影倒带不前。车速在悄然中逐渐加快,等许直行反应过来时,已经稳稳噹噹剎停在了学校门口。 正好是放学的时间点,校道人来人往,交警的吹哨声此起彼伏,许直行停在原先每天等待小姑娘的树荫下,瞥了眼腕錶,于嘈乱背景中一抬头,便轻易找见了那两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妈妈——」 许愿依旧背着那个快比她人还大的黑熊书包,遥遥望见彭南生的车,便迅速甩开旁边的伙伴沖了过来。 屁颠屁颠的,活像个精力撒不玩的野牛犊。 彭南生熄火下车去接她,小姑娘迎面撞过来,把他扑得踉跄几步。「怎么今天晚了半个小时?」他眼尾含笑,轻抚着扎手的小寸头,已经比刚见面时长了很多。 「因为...」许愿攥着书包带子乱晃,纠结半天还是实话实说,「班主任罚我,抓我留堂了。」 「哦?」彭南生双手抱臂,靠在车门边挑眉睨她,但那并不是一个生气或者责备的表情,「为什么?你做错什么事了?」 「我上语文课偷吃牛奶饼干被抓到了。」小姑娘撇撇嘴,怕被骂,只敢垂着头偷觑对方。 出乎意料的是,彭南生没有分毫要怪罪的意思,反而问道,「是中午带去的便当吃不饱吗?明天要不要给你多装一点?」 小姑娘有些错愕,随即眸底迸发出无尽光彩。原来他那个看起来比许直行要严格千百倍的omega妈妈,其实也很善解人意,很好说话。 许愿仰起脸看他,许久,挠挠头,竟有些腼腆,「嘿嘿...是你烤的饼干太香啦,我忍不住。」 彭南生成功被她逗笑。 小姑娘做错事欲盖弥彰的样子实在灵动无比——微蹙的乌眉,杏眼滴熘熘转动,嘴角轻悄勾着,仿佛一只挫败而被迫收起利爪的漂亮狐狸。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太像许直行了,父女俩人脾性乖张,聪明伶俐,站在人群中比太阳还要闪闪发光。斑驳晕影透过树缝在她脸上肆意亲吻着,她就像带着漫天星月而来,挥一挥手,便赶跑成年世界里所有的灰黑色彩。 「那你下次要小心点,别再被发现啦。」彭南生忍不住伸手去掐小朋友肉鼓鼓的侧颊,一颗心脏柔软得能被捏出形状。 马路对面。 许直行怔怔收回将近痴狂的视线,单向车窗上映出他转瞬即逝的轻浅微笑,盯着看久了,竟产生这俩人本就属于自己的荒谬错觉。 他嘲讽地摇摇头,像做了一场极致短暂的美梦。而现在,当所有幻境都如泡影般破灭了,他的丑态也就原形毕露。他是暗渠里的老鼠,从来只敢躲在背面偷偷窥探着别人幸福。 太阳西沉,落日余烬烧红了半边天。四周依旧来去匆匆,影影绰绰,许直行指节轻颤着,在黄灯闪烁的最后一秒,踩油门离去。 第34页 与此同时,彭南生眉心剧烈跳动,似有所感地扭过头,可马路对面空空如也,他茫然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 砰砰砰—— 羽毛球被难以想像的巨力击飞,球桿在空中数次挥起又放下,破风声唿啸驰过,终于对面的人熬不住了,率先认输。 「我说许哥,你最近是有什么糟心事吗?」同事小李输球输到怀疑人生,一屁股坐地不起,严重怀疑对方是拿自己来泄愤的,毕竟哪有正常人打个羽毛球,能打出杀气凛然的感觉。 一滴剔透汗珠从侧颊骨淌落,许直行随手扯过衣领胡乱擦拭着,脸部轮廓的线条紧绷而锋利,浑身气场极具攻击性。 他没接话,继而问,「还打不打?」 「不了不了。」小李摆摆手,寻思我逃命都来不及,真是活见阎王爷了。 可、可没理由啊?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他许大主任升职在即,备受老闆青睐,不出一月就能彻底脱胎换骨,从苦逼社畜翻身做主了,恰逢这等喜事,怎么当事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而且前段时间大家天天爆肝加班,现在好不容易得空了,都一窝蜂跑去度假旅游,小李是单身狗外加社恐人士,所以才每天宅在公司运动场健身,但他听说许直行是有家庭的,还有个六岁大的闺女....这不科学。 于是脑子少根筋的傻孩子便上赶着触霉头,关切道,「许哥,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你咋不回家陪老婆闺女啊?难道你们这些已婚alpha现在都如此自由吗?」 许直行灌水的动作一顿,顷刻间冰凉液体从唇缝溢出,打湿了喉结脖颈。 很复杂的情感重重压住心口,他下意识蹙紧了眉,果然还是甩不掉... 原以为通过暴力运动就能将那些繁芜心绪消耗殆尽,其实不然,他神思动盪,浮躁难安,偏偏烦扰与困惑如荒原野草,烧不尽,也割不完。 许直行心想,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婆闺女都跑了,难道我特么回家对着墙横眉冷眼,自导深情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眼底氤氲一层雾蒙蒙的嘲讽,静默半晌,收拾球拍起身,「走了。」 「诶、诶?」小李满头雾水,欲言又止,他怔怔望着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出神。 明明对方高峻、强大而自带疏离感,却不知为什么他从许直行身上看到了另一种萦绕不散,盘踞已久的气息——孤僻、清淡,哀伤起来又是那么隐秘,不带分毫重量。 简单在淋浴间冲过澡后,许直行又转回办公室审核了几份文件。 或许人就是宇宙中最奇怪的生物,先前夙兴夜寐早出晚归,忙得快要过劳死时,期盼赶紧放假,能停下来调整休息;可真等到如愿以偿后,又嫌空下来的时间太漫长,分分秒秒如临煎熬,钟錶像是被人刻意回拨,每转一周都久得能抵上一个季候。 熬到六点,公司几乎不剩一人,许直行关闭电脑,最终打算驱车回家。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晚风带着深夏雨后的清爽。他堵在车流中,一直没忘今天是女儿的生日。 歷年来,许愿对自己的生日尤为重视。小孩子心性如此,每年的这天都是最具特权的唯一时刻——能唿风唤雨,世界唾手可得,理所应当认为地球只为自己而转,感受到的幸福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 当然,小姑娘亦是如此。 她甚至提前一个月就想好了应得的礼物,生日当天更什么事都干不下去了,逢人便道:「王阿婆,今天是我的生日哦。」「刘大姨,今天我过生日啦!」就连路上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要热情相告:「嘿——阿姨好,叔叔好,今天我又大一岁!!」并以此要挟她爹:「今天不写作业!」「今天看三集柯南!」「今天的煎饼果子要放两根香肠!」 许直行当初是何等嫌弃,却也乐意宠着。嘴上说「不行」「不可以」「不允许」,到头来还是会提前好几天定制蛋糕,并为自己和许愿请好假,届时小朋友说去哪玩便去哪玩,诸如迪士尼、欢乐谷、海洋王国他们通通玩了个遍,最后回到家,卡着时间点,拿出蛋糕吹蜡烛,杯盘狼藉,非要折腾过零点,许愿才肯恋恋不捨睡去。 想到这儿,许直行不禁勾起了唇角,原来那些看似普通平凡的日子,不知不觉在某天中就弥足珍贵。 那么,今年少了我,你会怎么过呢? 也很兴奋吗?准备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妈妈送给你什么礼物?在玩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 许直行没有直接驶入地下车库,经过王阿婆的摊位时,他买了份煎饼果子,还特意嘱咐要放两根香肠。 王阿婆麻熘地准备食材,顺口提了句,「小许啊,最近怎么没见你闺女出来玩?」 许直行盯着平底锅里滋滋跳动的油花出神,直至对方将东西递到眼前,他才缓声道,「哦,送去她妈那里了。」 拎着那份加两根香肠的超豪华煎饼果子上楼时,许直行还没脱离记忆里的恍惚感。好像待会儿推开门,就会有个小炮弹准时发射过来,边缠人,还要边装腔作势地抱怨,「爸爸!你怎么才回来,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记忆仿佛一尾游鱼,从乱麻思绪中穿行而过。空荡楼道里只有许直行孤寂拾阶的脚步声,半晌,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他晃了晃手中的东西,轻柔道,「生日快乐。」 第35页 声控灯一级级照亮台阶,走到家门前,昏黄阴影下有团小小的身体缩在那里—— 许愿正抱着书包蹲在地上数蚂蚁,数到第九十八只,她困兮兮抬起头,在相隔第十六天零五个小时后,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曾经信誓旦旦承诺以后每年生日都会给自己准备豪华大礼包的人。 小姑娘蹭一下站起来,因为蹲姿保持太久了,此刻重心不稳摇摇晃晃,显得有些狼狈滑稽。但她满不在乎地皱眉控诉,「爸爸!你怎么才回来,我肚子都要饿扁了!!」 作者有话说: 卡文!卡死了(;′Д`)主要原因还是文笔太差如果给大家带来不好的观感真的很对不起(鞠躬) 第16章 我也很想你 霎时间,许直行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盯着对方不敢说话,怕是梦境,动辄所有遐想顷刻破灭。 直到许愿冲到他身前,两眼放光地抢走了煎饼果子,「爸爸!这是加了两根香肠的吗?!嘿嘿,你果然没忘了我!!」 小朋友的快乐总是来得很简单,没有豁口难填的欲壑,也不懂成年世界里的黑白纷扰,收穫与知足远跑在失望迷惘的前面,对于他们来说,只需要一点爱就好了。 哪怕零星半点,微不足道,恰好只是一个十二块钱的煎饼果子。 「不过...」许愿心满意足地咬下一大口,眨眨眼睛,狡黠问道,「你是不是还忘了要对我说什么呀?」 许直行拿她无可奈何,鼻腔中闷出一声笑,脱口而出早已在心里反覆念过无数次的,「生日快乐。」 「谢@#¥谢。」小姑娘腮帮子鼓成仓鼠,摆摆手,欣然接受祝福。 许直行看她轻车熟路地钻进门,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问题,语气稍变,「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妈妈呢?」 许愿脱鞋的动作迟滞片刻,满心喜悦还凝在眉睫,她动了动唇,却不说话。 一股不好的预兆弥散心头,理智逐渐回笼,许直行察觉不对,又再次强调,「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小姑娘抬起水光潋滟的圆眼看他,竟破天荒露出一个怯怯的神情。紧接着她快速往客厅里跑,像是猜出了许直行会做什么,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重新送出门去。 「你偷跑回来的?!」 很难形容这一刻许直行是怎样的心情,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果然彭南生已经快打爆了他的电话。 许愿见他要联繫彭南生,立马急道,「爸爸!不要!」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妈妈很担心!」许直行厉声呵斥,无视她的请求,果断给彭南生编辑了一条信息。 客厅里很快陷入无声死寂,僵持感从四面八方涌灌进来,父女俩隔着条走廊面面相觑,产生了六年来第一次激烈的摩擦碰撞。 将手机扔在餐桌上,许直行的情绪开始平復,他从胸腔深处唿出一口炙气,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吼了人。 定神细看,对面的许愿已经懵了。 小姑娘显然还沉静在那声严肃斥责里,这是六年来,许直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发脾气。以前无论她犯了多大的错,对方永远都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戏嚯模样,好像所有琐事在他面前都无足轻重,就算天塌下来了,许直行也会笑嘻嘻地调侃「没关系,我又不揍你。」 可今天不是。 许愿从没见过对方这副触怒的面容,震惊与悲伤铺天盖地同时吞没了她,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不明白,她只是想遵守约定,每年和许直行一起庆祝生日而已,但事实上她好像弄巧成拙了。 委屈交织着困惑勐烈冲撞她的心房,有种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许愿鼻樑骨一酸,眼尾莹润泛起潮气,周围的皮肤瞬间涨红,看起来马上就要落泪了。 许直行蓦然心软,刚开战,他就败得一塌煳涂。 情绪的感染力最具杀伤性,尤其还是从与自己血脉相融的女儿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么委屈,那么哀伤,小姑娘罕见地没有失控叫闹,就这样一眨不眨,悲楚可怜地看着他。 许直行顿时想反手给自己来一巴掌,他慌张失措地跑过去,率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不应该大声吼你。」 泪花在眼眶里飘摇打转,许愿强忍着憋回去,哽咽道,「坏爸爸!你好兇,再也不要理你了!!」 「对不起...这回全都是我的错好不好?」许直行感觉一颗心脏被人高高提起,他着急把小姑娘没吃几口的煎饼果子送回对方嘴边,语气竟如失足少年般无措,「别哭别哭,凶归凶,又不是不爱你了。」 「我没哭!」 一生要强的中国omega含泪吃了两大口煎饼果子,然后又抽抽噎噎坐回沙发上,并不打算理人。 「对,你没哭,是我要哭了。」事实证明,一个合格alpha的标准,就是要向任何时期、任何年纪的omega低头妥协。 许直行在跌宕起伏的心境中束手无策,只好将小朋友抱在大腿上哄问,「是妈妈对你不好么?不喜欢那里?所以才偷偷跑回来?」 没理由啊。 这句话就连许直行自己说出来时都感觉荒谬,彭南生对女儿的宠爱与他不分上下,甚至比自己更深更重,除非是那个姓项的.... 想到这点,他脸色骤变,然而下一秒,许愿吸熘着笋丝开口,「没有,妈妈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妈妈。」 第36页 许直行略过她的回答,单刀直入,「有没有其他的alpha和你们住在一起?」 「没有。」小姑娘揉揉湿漉漉的睫毛,「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 许直行放下心来,丝毫不介意女儿把油渍滴到自己的白衬衣上。他将下巴抵在对方刺扎扎的小寸头上摩挲着,趁人还愿意搭理自己,抓紧问,「这两周妈妈都带你玩什么了?」 「送我上学,接我放学,监督我写作业,检查我写的作业。」小姑娘声音闷闷的,明显缺乏神采与活力。 许直行倒是听乐了,这完全符合彭南生的个人风格,正经又刻板,对小姑娘的栽培目标大抵是清北名校起步。 他问:「一点娱乐项目都没有?」 「...还是有的。」许愿靠在他怀里,晃悠悠翘起脚丫子,「妈妈允许我和楼下的小猫小狗玩,每天都会给我烤不同口味的饼干,他做饭太好吃啦!同桌说我变胖了...我想揍他。」 被爱裹挟长大的孩子总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眼睛尤其透亮,里面装着波光粼粼的清潭,声音像沾了白砂糖,甜腻腻,细绵绵,幸福多得根本藏不住,咕嘟咕嘟变成粉红气泡,从身体里争先恐后冒出来。 「是吗?」许直行几乎能穿过小姑娘的描述,切实看见彭南生和她朝夕相处的和睦场景。 那种温馨融洽的画面他是能想像出来的,毕竟他曾经攥在手里,拥有过。 「那你为什么偷偷跑回来?」许直行又把问题绕回原点,他悉心教导,「你偷偷跑回来,妈妈会很担心,很难过的,知道吗?」 「但、但是我不回来,你也会很难过。」 许愿忽然转身,语气中没有六岁小孩的稚嫩,她是这样直接地拆穿许直行,「爸爸很想我,可爸爸从来都不说。」 一种直击灵魂的重力轰然砸下,五脏六腑被碾成碎末,许直行像被钉穿在了十字架上,每一次唿吸都顿塞迟凝。 可是小孩子哪懂什么长篇大论,弯弯绕绕,很多话想说便说了,很多事想做便做了。许愿也是第一次和她爸爸面对面聊表心意,或许这个一年级小孩子的语言组织能力算不上强大,但她拿出的赤诚却是肉眼可见的。 俩人久久地凝视彼此,话音停顿后,屋内落针可闻,父女俩谁都没再多说一句。 忽然,许愿勐地将整张脸扎入许直行怀里。 一声如细丝般的呜咽闷在衣服中,许直行感受到有灼热的液体源源不断流出来,衬衫被迅速洇开一片,湿漉漉煳在了腰腹间。 终于,储蓄了很久很久,连同刚刚一直强忍着没成功发泄的泪水在这时喷涌而出了。 许愿的哭声并不嚎啕,相反,是那种竭力克制的。 她双肩勐颤,体温寒凉,因为憋得太用力,时不时剧烈呛咳着,她把拼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贴住许直行,好像这副身体马上就要瓦解破碎了。 许直行没料到女儿的眼泪会来得这么迅勐,他心脏仿佛被人狠抽一鞭子,撕裂的巨痛布控全身。 他一手摁住许愿颤颤起伏的肩背,一手轻揉她的脖颈,即使释放再多的镇定信息素也没用了,小姑娘自带一种屏蔽钟罩,悲伤如洪流,直捣而下,带着要湮没全世界的爆发力。 「哭出声来,哭出声…」许直行轻捧起她的脸颊,那张稚嫩白皙的面容被泪水洗涮得湿透了,痕迹斑斑,完全失去平日里灵动张扬的神采。 他用指尖抚摸许愿紧闭的唇齿,企图能够找到声音的开关。 许愿从来没有这样崩溃痛哭过,哪怕是彭南生离开那年,三岁的小omega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见到父亲悲伤难过,她便小心翼翼收起委屈与眼泪,学着张开怀抱去安慰。 耗尽全力去克制哭泣,让许愿有唿吸过度的徵兆。她脸色涨得通红,眼泪鼻涕煳在一起,四肢轻微抽搐,喉间的吐息也越变越快。 许直行被吓得冷汗横流,慌忙撬开她的嘴巴,把人密密实实拢进怀里,以高浓度的信息素安抚。 「怎么了?嗯?告诉爸爸为什么哭?」他与许愿额心相抵,一双手来回在对方背部揉摁摩挲着,那样抚慰的方式,都没能让小姑娘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宝贝为什么哭?」 她的悲伤就像崩坏在泥流之中的堤坝,一行行眼泪比勐浪还汹骇,每一声抽噎都反覆凌迟许直行的命弦。 但他们的性格又是如此相像,固执、倔强和鲁莽,亦如笼中困兽,哪怕在四方围墙中冲撞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也绝不声张。 许愿摇摇头,她卷翘的睫毛黏成一块,双眼皮又红又肿,泪珠还是源源不断掉落下来。 许直行抱着她,亦如抱着三年前的自己。 偏执的人其实都一样,表达欲临界峰值却选择闭口不宣。 我想你我很想你我非常想你 明明这件简单的小事就在嘴边,可情绪反覆颠簸,将所有思念都吞吞咽咽。 所幸许直行都知道,他把这个小小的泪人拥在怀里,抚慰着,轻哄着,声声有回应地告诉她,「爸爸也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一家三口真的没一个精神正常的(苦笑) 第17章 请问我还有机会等到吗? 许愿哭得太厉害,一次情感的大爆发令这个刚满七岁的小朋友精疲力尽,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许直行怀里沉沉睡去。 第37页 「对不起…今年让你过了一个很糟糕的生日。」许直行将女儿抱回房间,边拿毛巾帮她擦脸,边温声道歉。 屋内没开灯,细碎斑驳的月影从窗缝爬进来,窸窸窣窣倾泻许愿一身。轻缓均匀的唿吸落在耳际,许直行盯着对方看了又看,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毛,珍重地在她额心落下亲吻。 周遭变得安静,沉默下来后许直行身心俱疲。又是这种混沌、空茫的感觉,他倚在门框边不断思索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喉咙干痒无比,目眶也变得酸涩,许直行反身回客厅里找出烟盒。 「啪嗒」——— 蓝色火舌摇摇曳曳,焰星纷飞的瞬间,好像将所有愁绪都点燃了。 于是,等彭南生拎着蛋糕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许直行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中,高大挺拔的身姿于广袤夜幕下生出不相融的孤寂。白烟裊裊,檀香缭绕,他身前仿佛远古饕餮的深渊巨口,而身后单薄,无处可靠。 他什么都没有了。 彭南生脑中没由来想到,这人以前常开玩笑说自己犯孤煞。 如果把许愿也带走的话,那许直行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丝苦味在胸腔中弥散开来,他不禁朝那个方向走去,对方遽然回头。 许直行显然没注意到有人站在身后,他一怔,随即将指间的菸头摁进盆栽里,「来了?」视线扫过彭南生手中提着的蛋糕,又道,「她哭了好久,刚刚自己睡过去了。」 「是我没照顾好她。」彭南生垂着眸,顶光直直打下,衬得他面色苍白。 许直行从外边走过来,一步步靠近他。 上次见面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看,他现在的眼神近乎贪婪,「不怪你,那小哭包有戒断反应,还不习惯。」 彭南生没说话,对方的声音就落在跟前,他抬头与许直行对视着,感觉彼此之间有种奇怪的磁场。 相隔远时,俩人是异极磁石,被引力牵扯着要靠近,相吸,最后碰撞。可当距离不过咫尺了,身体里原本怦然剧跳,翻覆潮涌的那部分又装聋作哑,逐渐止息。 他很不喜欢这样。 或许是今天在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太反覆,彭南生一反常态,选择放任自己在应有的情绪里浮浮沉沉,他堪称急迫地喊了声对方的名字:「许直行。」 许直行根本不需要回应,因为他的目光从没离开过彭南生一秒,是那样直勾勾的,不加掩饰的,透明到所有心思纤毫毕现。 但他向来对彭南生有求必应,许直行将人框在视线中,动了动唇,「嗯,我在。」 空气中似乎有某种介质起了化学反应,赤面的灼烧感升温,饶是再放肆的人此刻和许直行相比,都显得端庄。 彭南生终究道行太浅,他别扭地撇过头,声音有些不自然,「这、这蛋糕留不了太久,要不…你吃了吧。」 透明方盒里是一个棕褐色的费列罗巧克力蛋糕,糕体华丽精美,奶油裱花独具匠心,颗颗蓝莓色泽鲜亮,尺寸大小适中,正好足够两个人吃。 「我们一起。」许直行脸上没什么表情,态度却是不容置疑,他伸手去攥彭南生的腕部,带着人往外走。 彭南生没反应过来,懵懵地被他牵着,问,「去哪里?」 许直行又从冰箱里取出两罐东西,头也不回道:「去楼下公园,等会儿会吵到她睡觉。」 彭南生不太懂为什么吃个蛋糕会吵到女儿睡觉,又或者许直行还要做别的事,可他没问,顺从地跟着对方走。 公园里宽敞安静,现在将近九点,已经人影寥寥。 傍晚下过大雨,浇湿了南方夏季的毒辣,气温凉爽,夜风阵阵吹过,使人心神清明。 以前他们经常来这里。 每晚吃过饭后便会下来散散步,就像普通大学生那样,能腻在一起就腻在一起,不放过任何得闲的时间谈恋爱;后来有了小朋友,就逐渐变成彭南生一个人,天气好时,他也会带许愿出来遛遛。 旧景旧人皆在眼前,只是再次面对面,感受全然不同。 彭南生望向不远处喷泉正中的阿佛洛狄忒美神鵰塑,那早就不是三年前压垮自己精神支柱的梦魔了,石像底端清清楚楚印刻着设计者的名字———nan-射ng peng 他眨了眨眼睫,注意力却被旁边的alpha吸引去。 「这么多够了没?」许直行笨手笨脚破坏了蛋糕的美感,往他的纸盘里塞得满满当当。 彭南生及时制止,「够了够了!别装了。」不知道的,以为他们家闹饥荒。 「你尝尝。」这是前几天许愿一直念叨的口味,他有些可惜道,「小朋友馋了好久。」 许直行往嘴里送了一口,皱眉评价,「太甜太腻了。」「她口味随你,从小就嗜甜。」 神经粗大的alpha哪有什么情商可言,继续补刀,「每次吃完了又哼哼唧唧嫌自己胖。」 彭南生被他说得开始对自己的手艺产生怀疑,他低头尝几口,「有吗?我特意控制了巧克力的量。」 「这是你做的啊?」某人如梦初醒,像被人原地抽了一耳光似的,连咀嚼都忘了。 「嗯…今天请了一天假在家做的。」彭南生看起来有点郁闷,他在国外花五万大洋报的烘焙班,效果不尽人意,「太甜就别吃了,等等我拿去扔。」 第38页 他的模样是何其无辜,唇角轻微耷拉着,极好看的眉眼没了神采,冷冷的,双手托腮,兴意阑珊到有一些伤怀。 「我刚逗你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许直行瞬间表演了一个影帝级别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吃,爱吃,不许丢!你不吃全给我吃。」 彭南生:「…..」 他失笑道,「许直行,都三年了,你的演技依旧令我嘆为观止。」 许直行微抬下颚,不失风度地回视他。 暖黄路灯璨璨明熠,一圈圈婆娑的光晕柔柔描摹出俩人的轮廓。继而,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许直行自然而然将一块蛋糕餵到彭南生嘴边,「没骗你,你再吃一口试试。」 「你…」奶油蹭到嘴角,彭南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乱了唿吸节拍。 榛香浓郁窜进唇齿间,巧克力粉在舌根化开,齁甜的熔岩从喉管流入身体血液,他心尖都被腻得发颤。 真奇怪。 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想质问:「你干什么?」而是想说:「你弄脏我的嘴角了。」 彭南生张口吃掉,这下他彻底对自己那打水漂的五万块钱死心,蛋糕的确如许直行所说:又腻又甜。 气氛微妙且合乎情理,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俩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聚、相撞又相分离,却默契十足地选择忽略过去。 「哦对了,和你说件事。」彭南生想起什么,说,「谢婉清下周结婚,她给我发了封电子请帖。」 许直行面露差异:「?」 好歹同窗四年!好歹是一个篮球队里打过无数次配合的队友!!好歹当初非要和魏铭西争抢「许愿干爹」这个头衔!!!如今要结婚了,酒桌上居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许直行双眸瞪大,如遭雷击,脸上俨然一副黄花闺女被渣男骗得财色两空的不可思议。 什么叫午夜伤心的玫瑰?这便是了。 彭南生没忍住被他逗笑,三年前离婚时可没见过他这种万念俱灭的表情。 「怎么,你捨不得?」他配合对方进行表演,将薄薄的眼皮一掀,冷冷睨去,寒潭般的压迫感铺天盖地,「你们俩a之间还有一段呢?这是谈崩了,老情人老死不相往来么?」 许直行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彭南生会做出戏嚯的回应。 他这个人看上去矜贵、沉静,甚至是正经到有些无趣的,仿若被束在玻璃罩里的流光翡翠,只能远观,不可亵渎。 而现在,他细微入致的神情与刻意变调的语气都如此鲜活,至少对许直行来说,已经久违三年了。 还哪有什么心思管谢婉清的请帖。 他不禁翘起唇角,愉快地为自己辩解,「冤枉啊大人,草民和谢婉清之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无任何瓜葛!」 「只是实在感慨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比纸薄!可悲桃花潭水深千尺,一腔社会主义兄弟情谊终究是付诸东流了。」 舞文弄墨,装模作样,油嘴滑舌。 彭大人一锤定音,这货其罪当诛。惊堂木重重落下,但他还是施捨了个眼神,从鼻腔中闷出一声,「真的?」 「千真万确。」其罪当诛的人铿锵笃定,许直行瞳孔中完完全全装满了他的倒影,含笑回答,「彭大人不知道么?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我心里从来只有你。 太多真话都喜欢参杂着玩笑抒发,彭南生不敢狂妄揣测,更不敢自投罗网、继续装傻问:「真的假的?」 俩人陷入今夜第无数次近在咫尺、亲密无比的沉默对视之中。 彭南生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可怕的吸附力,是不能长久地盯着的,也不能过分听信每一句话,否则就要顶着致幻上瘾的风险。 他稍微往后仰,拉出一个足够保理智的距离,「你…你自己看吧。」因为上面的内容难以启齿,所幸直接把尴尬丢给许直行。 许直行扫一眼,请帖风格简约大气,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乍一看中规中矩,细看才发现,邀请人那栏里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底部还有一段相当炸裂的留言: ps.南生:值此良辰,佳偶天成,着实不忍有情人难成眷属。无论如何,在我心目中你和前夫哥永远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当年我毅然决然扛起「生余价直」的cp大旗,如今我不忘初心三年如一日坚守阵地,请问我还有机会等到你们花好月圆之时吗?能吗?!能吗?!可以吗?!(李光洙举牌表情包) 许直行:「…..」 忽然就觉得谢婉清变高尚了是怎么回事? 果然同窗四年不是噱头而已,许愿干爹的位置,许直行单方面授予她。 心中温潮澜生,脸上面如止水,许直行淡定地替彭南生摁灭手机,顶着张俊脸装无事发生,「带许愿去么?你女儿最喜欢吃席。」 彭南生:「……」 很难想像这人当初是怎么从高中考上a大的,阅读理解避重就轻,只挑自己爱看的部分即兴发挥。 「带…带吧。」他一言难尽应道。 噗呲——— 许直行开了罐百威。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眼下场景虚渺又玄妙,如果脱离酒精支撑,便找不到理由解释这一切本应该出现在梦中的起因根源。 他们或言谈或沉默,成年人向来最精明,气氛越缱绻,关系越难缠,就越要用心照不宣予以回应。 第39页 彭南生伸手去拿另一罐啤酒,却被对方拦下。 许直行好言相劝,「你那半杯倒的量,别喝了。」 「我怎么就半杯倒了?」彭南生不满他对自己的评价,甩开他的手,呲啦一声,仰头灌了几口。 辛刺感在口腔里炸开,苦味席捲唇舌,彭南生勐呛一下,面部表情瞬间皱成一团废纸,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温文尔雅的艺术家韬光养晦二十八年,多得是荒诞不经和风花雪月。可他在这俗世之中终究是无比圣洁的,笔下创作过最烈性的缪斯与区区一罐啤酒相比,弗如甚远。 「咳咳咳咳」 彭南生呛出生理眼泪,幽黑的瞳仁被水光莹润,眼尾飞红一片。 「看吧。」许直行忍笑幸灾乐祸,「三脚猫功夫还逞能,让我瞧瞧。」 他倾身向前,伸手掐住对方的下巴细细端详。 彭南生唇瓣通红,皮肤冷白,眼睛里水汽迷濛,像有大雾一场,偏偏嘴角边还挂着诱人深入的香醇酒液。 他就这样不加防备地看着许直行,长睫又卷又翘,翕动起来时是翩跹的蝶。 「谁三脚猫功夫了?」彭南生咕嘟着,还带了点淡淡的鼻音。他本意是要震慑,只可惜横眉冷眼的模样并没有分毫杀伤力,小动物抬爪似的,轻挠一下,看起来更好欺负了。 许直行眼神软得可以化作一滩水,故意模仿他的语气:「谁三脚猫功夫了?」 「许直行,你烦死了。」彭南生有炸毛的趋势,偏头甩开他还掐住自己下巴的手。 「被说中恼羞成怒了?」 许直行今晚铁了心要逗人,「我还有更烦的,你要不要看?」 彭南生心说你何止有更烦的,你更欠揍更讨打的都有,我是闲得慌才想领教。 他战略性选择沉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不搭理,对方就无计可施。 「噢,看来你忘了。」许直行作势要掏手机。 彭南生的表情骤变就在一剎间。 他想起什么,脑中警铃大作,接着顾不得任何形象,站起身来阻止,「许直行!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对方已经把相册打开了,正笑眯眯地将那条视频展于他眼前,随即摁下播放键——— 「许直行呢?我要许直行!!」 一声蛮横无理的撒娇划破黑夜的静谧。 彭南生应激反应般汗毛竖起,脸颊唰一下通红,羞臊得恨不得立马挖条地缝钻进去。 这是他的声音,视频中是他本人,拍摄时间大概在六年前。 那天拍完毕业照,美院的几个朋友们组局吃散伙饭。以谢婉清为首的众人在酒桌上非要灌他,本着大好日子,不能扫兴的原则,他硬着头皮一饮而尽。结果不到三杯,彭南生就醉得六亲不认,找不着北。 醉就醉了,还发酒疯。 最后散场时死活不肯走,五六个人一起上手拽他,都纹丝不动。非要哭闹着找许直行,见不到人就赖在原地,活像一个受尽欺凌,望眼欲穿等待主人来抚慰的可怜虫。 好不容易等许直行赶到了,又摇身一变成为黏人精。要摸,要抱,要亲,要说肉麻的话千方百计哄着才能好。 彼时众人都看呆了,饶是再清冷高贵的人,发起酒疯来都一言难尽。彭南生「直a天菜」「梦中情o」「高岭之花」的形象完全坍塌,毕业之际,留在大家心目中的最后印象,是一个娇气包、嘤嘤怪。 要说最无奈的人,还得是许直行。 古人云酒名狂药,诚不欺我。男朋友沾了酒精后性情大变,让他痛并快乐着。 彭南生平日里矜持稳重,脸皮比纸薄,亲一下抱一下都要挑在最私密安全的空间,最好还要拉上灯。而喝醉酒后,或许是压抑已久的心性彻底爆发,他竟大胆到在公众场合对许直行进行各种撩拨挑逗。 他一边叫许直行「老公」,一边贴过去把许直行的嘴唇舔得湿润,时不时要用手摸摸对方的喉结、腹肌。这样便算了,彭南生还致力于逼着对方做回应,如果晚一秒得不到抚慰,他就立刻耷拉下眉眼,委屈得直掉眼泪。 许直行真的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八百米内没有酒店,他俩就要在大街上做起来。 视频里传来各式各样的撒娇声,一会儿「老公你为什么不吻我?」一会儿「老公可不可以抱抱?」一会儿「老公我想坐在你身上亲亲!」 那语气嗲得放在gv里都是极品。 许直行多精明,当初全程拿手机录下来了,而且事后还热衷于把它作为性爱前的调情剂。 彭南生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即把自己的听觉中枢捣毁。 「许直行!你别放了!!」他羞赧至极,管不了三七二十一,扑到许直行身前去抢手机。 「你小心别磕到了。」彭南生被惹恼时和许愿一模一样,小炮弹似的,气场足,实力弱,他伸手护住对方的腰,俩人闹腾厮磨了半晌,许直行认输,「好好好,我现在就关。」 「你给我!」彭南生罕见地蛮横,一把夺过,亲手关掉,「烦人。」 许直行以为他要删,慌忙道,「诶!别、别删!」 「谁要删你的了。」彭南生将他手机丢在桌面上,下意识反驳。 可当脱口而出时,才有种梦境被惊破的恍然感。 为什么一段六年前的恋爱视频还留着?为什么自己看到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诧异、困惑和质疑,而是亦如六年前每次看到那般,羞愤,害臊,难为情? 第40页 但他没问,许直行也不打算解释。 俩人小打小闹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装体面正经。 今晚的小插曲太多,不过无一例外都起到了缓解旧痛的作用。 三年前用陈年伤疤筑起的围墙,似乎不再像想像中那样遮天蔽日,牢不可破,困在里面的人缓缓透过龟裂纹缝露出身影,外面的人走走停停,徘徊犹豫,终于看见了砖瓦颓圮,冰冻三尺有消融的痕迹。 蝉鸣声响,树影掠动,光斑星星点点洒在脚边,像九洲银河被打翻,散落满地。 这样的一个静谧深夜,最是浪漫旖旎,适合追忆,适合表情达意。 许直行呷了口啤酒,忽然问道,「这三年过得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许愿:姨姨们,今天我生日,爸爸把我凶哭了,而且他还和妈妈把我的蛋糕吃了(╥﹏╥) 第18章 月亮一样的人 彭南生坐在他对面,细软的短髮被风吹拂着,姿态是那么放松,不敏感,也不加防备。 三年一觉扬州梦,他想了想,旧事好久没提,那些痛不欲生、阴冷黑暗的日子不知何时早已悄无声息湮没在时光长河之中,偶尔想起来依旧会泪流满面,但好像都是远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释不释怀还不知道,可他不再羞于表露。 彭南生诚实道,「不是很好吧。」 许直行望着对方,脑中没由来想到:或许三年前,他也曾想要像现在这样开诚布公,只是那时自己没学会聆听罢了。 「谢道莹送我去伦敦留学了…那会儿刚到还不认识什么人,每天就重复几件事,上学,下课,去看心理医生,过得挺迷煳的。」 彭南生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蝉鸣中显得很轻,他也确实不带什么情绪,只是很平淡地在述说一件逝去的往事罢了: 「再次捡起落下了三年的课业,对我来说有很大压力,经常要熬夜补习研究作品,这让我很累很不适应。」 许直行盯着他一言不发,但寥寥几句,就足以感受到了彭南生的变化。 以前的他,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的难堪与困境展于人前,他的外衣永远孤高、光鲜亮丽,即使有了伤痛都要强忍着,极少会选择倾泻,这无关尊严与体面,而是彭南生刻在骨子里的勿施于人。 「但是后来慢慢结识了一些朋友,他们都很热情善良,大家相互帮助相互学习,日子就变得愉快很多。」彭南生接着道,「有幸我的导师也很用心栽培我,有他的传道受业解惑,我才能取得今天的成绩。」 很简短地,他用几段话就概括完了那一千两百多天。没有哀怨,没有痛恨,情绪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事实上他自己清楚知道远没有字面表述上那般好过,因为在此之前,渺小人类的七情六慾、悲欢离合,他都统统尝试了一遍,割捨与痛别所带来的身心撼动,是不可磨灭的。 他带着始终存在缺漏的灵魂游走三年,时常在夜深人静后反覆溺毙,嘶声力竭,但现在看来都无关紧要了,疤痕犹存,他欲新生。 彭南生反问许直行,「你呢?你还好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 因为他们从始至终都不是站在对立面。他们之间隔着一面镜子,面对面成为彼此的影子,相互冲撞,来回撕扯只能导致两败俱伤,玻璃破碎后,钢管捅穿后,一个鲜血淋漓生不如死,一个灵魂空洞腐烂不堪。 「不好。」许直行没什么可掩饰的,因为他过得如何,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他们刚见面时就被揭晓。 当初他是那样芥蒂,那样鲁莽,蒙蔽良心都说不出「我释怀了,我过得很好。」 意料之内。 彭南生回想起来,除了今天,以往他们每次见面都带着激烈的情绪碰撞。 「小屁孩太烦了,性格也不知道像谁,从上幼儿园起就爱惹是生非,这三年我没少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挨骂。」 许直行哼笑一声,相较彭南生的精神炼狱,他更多是生活上的满地鸡毛,「工作和家庭顾此失彼,经常加班,放在小屁孩身上的时间挺少的,好在她心大,从来不和我抱怨或计较。」 尤其是今晚许愿偷跑回来在他怀里崩溃大哭过,许直行更加羞愧难当,他从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亏欠了女儿太多太多。 浅浅的嘲讽嵌在唇边下不去,他自讨没趣地足做出总结,「你之前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照顾好她,许愿跟着我只会过得很差。」 许直行的剖白也不过几句,但和彭南生不同,他选择性绕过很多东西。 比如他脖颈上还带着结婚时的对戒,就塞在衣服里,却并不打算让人任何人看见; 比如手机里所有的照片一张不少,都保存完好,甚至连隐藏都不隐藏,就像今晚的视频,也像一个月前,从车里翻出的那瓶没过期的维生素b12和每件衣服口袋里都必须要放的奶糖; 也比如重逢那天在他身边看到项谨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骗自己没有关系,结果却坐在客厅里一整宿,重新点燃了已经戒掉三年的烟….. 有什么好说的呢,不是非要靠说才能显得多么感天动地,白首深情。 许直行手里的百威已经喝完了,可他现在无比清醒。 这时彭南生忽然道:「不,之前是我说错了。」 许直行一下没反应过来,但几秒后他看见彭南生对他展露了一个三年后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第41页 那个笑没有参夹任何杂质,从嘴角勾勒起笔,线条弧度柔和,回锋映照到眼眸里去。 是这样纯粹的、明亮的、完完整整全部属于他。 他又听见彭南生说:「你把小愿教育得很好,她很懂事也很听话。」「她非常爱你,对你的爱,超越所有人。」 话语轻柔,如落在耳际。 有什么东西轻盈下坠,砸在许直行心头,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对彭南生这幅神情没有一点抵抗力,怔忪半晌,道,「你喝醉了。」只有这种说辞,才能解释他目前感受到的悸动。 醉了吗… 彭南生低头看看已经喝了半罐的啤酒,可是此刻他意识清醒,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明明白白自己在说什么。 「我没醉。」他驳回对方的说辞,撑着桌面站起来,信誓旦旦要证明自己,「我必须给你走个直线!」 许直行坐姿懒散,右手托着下颚,抬眸看他。 彭南生退到三米外,脚下踩着鹅卵小路,头顶是无尽的璀丽苍穹。 「我要走了哦。」他挥挥手提醒对方。 其实彭南生大脑清醒,真的没有任何醉意。但被酒精浸泡后,机体先于神经,他的四肢带上一点笨拙,走起路来还是会有些摇晃和虚浮。 一步,两步,三步… 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他就这样朝许直行走过去了,从南到北,由远至近,脚步坚定不偏不倚,方向唯一而清晰。 莫名其妙的,彭南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是月亮,则许直行便是那颗不规则的蓝色球体。万有引力操控浩瀚银河系,他生来就是要围着许直行转的,天经地义,合乎情理,这是宇宙生存法则的命题。 思绪如沸满满当当地在脑中燎原,他想着想着,脑力和平衡力逐渐失调。 在距离目标还有半步远时,只因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彭南生心神错乱,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勐一踉跄,重重往前倾倒——— 看起来就像很刻意要栽进许直行怀里。 许直行反应迅速,伸手一捞,顺势把人紧紧搂住了。 「哎呀…」彭南生哼唧一声,把头从他胸膛上抬起来,水淋淋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无辜,「我摔倒了。」 许直行从喉咙里闷出一声笑,是气的。 他徒然收紧了掐在对方腰间的手,有些牙痒痒的,自上而下打量彭南生这张段位极高的脸。 骨子里的顽劣性作祟,他恶意揣测着,「想復婚就直说啊,幸苦你了,又是喝醉又是投怀送抱。」 彭南生对上他显然没有胜算,因为半罐百威的后劲已经上来了,他懵忪地眨了眨眼,「什么?」 此刻,许直行终于明白为什么百分之九十九的alpha都无可救药地痴迷于嗲声嗲气又纯又欲的小绿茶了。 鬼使神差的,他前言不搭后语:「彭南生,我还有机会吗?」 谢婉清在请帖中的问题,许直行带着虚幻缥缈的遐想又亲自问一次。 或许是今夜种种太过乱人心目,气氛赤裸漾盪到极点,他觉得于情于理都要宣诸于口。 路灯照射在彭南生身上,金灿灿的,让他看起来每一根头髮丝都柔软而有温度。 许直行的问题他听清楚了,逐字逐句从耳际传到大脑中枢,尽管在第一时间神经冲动立马给出答案,但他依旧费劲思索着。 经年旧梦如池底浮萍在半醉半醒间展开,他吃力思忖这七年前后的起承转合、命定因果。 说复杂,但那些伤口早已在无人问津的三年里虬结成疤;说简单,可所有的爱恨分离一纠缠再纠缠,兜兜转转绕回原地面对面再次审视时,发现竟还是他。 心绪不通,弄不明白,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头脑风暴,继而彭南生放弃思考,选择沉默不答。 月色如水,把他浑身上下浇得湿淋淋,彭南生唇红肤白,清亮眼眸中波光滟滟,就这般堪为驯良的盯着对方一眨不眨。 剎时间许直行的喉结蠢蠢滚动,目光如钩,一遍遍细緻描摹他红润饱满的嘴唇,这双唇形弧线清晰,口角微翘,两片唇瓣完全被酒精浸透了,水色晶莹,漂亮到想让人狠狠凌虐,留下印迹。 这他妈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曾经是我的,现在也必须占为己有。 许直行眯了眯眼睛,心里这样想着,于是身体也这样做了。 他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一手摁住彭南生的后颈,一手托着对方的腮颊吻了下去。 四唇相贴,身体的酥麻犹如触电。 彭南生脑袋空空,仿佛任人摆弄的布偶,被肆意侵虐。 齿关被顺利撬开,唇舌交缠时津液盈润口腔。许直行的吻法太不正经,用力吮吸他的唇瓣,舌尖或深或浅地往里插。连绵水声湿腻黏稠,翻来覆去刺激着耳膜和神经。 密密麻麻的快意直冲头顶,彭南生被亲得舒服了,便像猫似的眯起眼睛。 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情感正确与否,行为得不得当,在这一刻都轻如鸿毛。 彭南生想,我醉了,一个醉鬼做什么都无需考究。 如此花朝月夕的深夜,所有现象存在即合理,如果不接吻,倒显得不解风情。 他双手攀住对方的肩膀,开始轻轻浅浅地做出回应。 俩人的唿吸紧密缠在一起,炙热如沸的气息刚喷洒出来,又急不可耐钻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 第42页 许直行吻得深入,干脆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亲。 湿濡的双舌相互抵着摩挲吮咬,满腔涎液多得从嘴角流出。两具高度契合的身体在失控边缘试探徘徊,空气中的湿度与温度急剧上升,生理反应太微妙,不知过了多久,俩人的神智才被迫回笼。 彭南生稍稍偏过头,双唇分离之际,发出「啵」的一声,se情又淫靡。 唿吸声和心跳同频共振,俩人狼狈粗喘着,嘴角还挂着明晃晃的新鲜水渍。 许直行的下唇被咬破了,痕迹显眼,暧昧至极。而彭南生更是遭殃,两片唇瓣又红又肿,破皮流血的远不止一处,与平常那副纯良正经的形象大相迳庭,简直不堪入目。 这就算了,最可怕的是俩人信息素交互纠缠紊乱,都起了无法忽视的生理反应。 ao相吸的属性太强大,尤其他们曾经多次结合终身标记过,一旦引火烧身,连亲吻都是饮鸩止渴,简单的肢体接触完全缓解不了。 俩人谁都没动,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隔开点距离相互冷静。 幸亏四下无人,否则以彭南生的性格,明天彻底清醒后是要跪坐佛前,反覆将《道德经》抄写八百遍的程度。 夜风习习,一阵接一阵吹,好在今晚凉爽,宜降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两个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才逐渐被枝头的蝉鸣湮没。 彭南生小幅度动了一下,被许直行粗暴摁住。 四目相对时,整个世界都错乱了,陨星残体撞进眼睛里,天体破碎,烈焰燎原,一把火烧尽红尘人间。 许直行静默半晌,再次开口,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何来对不起呢?反正绝对不是为刚刚的失控道歉。 彭南生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不再看他,沉重的脑袋一点一点低垂下去。 他清楚知道许直行要说什么。 果然,趁着又一阵风过林梢的窸窣,许直行道,「那时是我做的很不好...只想着自己的事业,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甚至会把情绪从公司带回家里,对你和小愿不闻不问...」 松涛百里,心声渐渐嗡鸣。 许直行或停或缓,断断续续提起三年前的事情。 他没有刻意要达成某种效果,更倾向漫谈,想到哪里就说哪里,以最简化的方式直抒胸臆。 「或许缺乏沟通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吧...」 「我知道自己做错很多...如果可以,还有机会再弥补么?」 你看,人嘛就是这么一个极其复杂的矛盾体,一面翘首期盼渴望得到,一面要捂住嘴巴,封闭五感,非得训诫自己保持理智、清醒,不能逾距。 曾经他想,像彭南生那般月亮一样的人,实在不应该奢求对等与爱。 可实际上,只要他感受到半点细簌光影,姿态就低微到尘埃里。 许直行很难自欺欺人,他如此憧憬被照耀着,哪怕代价是作茧自缚,面临再次被遗弃的风险。 话音落地后,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没再说话了,彭南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南方的夏夜总是浪漫多情又可爱,太多人喜欢向它交出真心实意,一遍又一遍为自己剖析辩白。 少顷,许直行感觉有一个轻缓的力道落在自己的胸膛。 他低头看去,是彭南生睡着了,唿吸均匀而绵长,全然放松的姿态十分安详。 关于许直行反覆斟酌,耿耿于怀的那件憾事,他或许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彭南生都听见了。 第19章 谁规定非要结婚才能亲嘴? 后半夜,许愿是被硬生生挤醒的。 稍一转身,鼻尖就撞在墙壁上,四肢毫无舒展空间,就连动一下都是费劲的程度。 她挣扎着坐起来,困意朦胧地揉揉眼。刚恢復点神智,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就说为什么会无故梦见自己和熊大熊二玩叠叠乐,原来这张狭小的单人床上还挤了两个抱作一团成年人! 许直行和彭南生睡得正熟,俩人面对面相拥,四腿交叠,后者被前者以绝对占有的姿势紧紧搂在怀里。 许愿:...... 有时候一个人醒着真的挺无助的。 满室寂静,唯有两个此起彼伏的唿吸声交互缠绕。 没来得及细想她妈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一阵困意如潮涨,小姑娘噙泪打了个哈欠,从里爬到外,然后蜷着身体,钻地洞似的,艰难拱进她爸爸妈妈中间。 大人怎么有时候比小孩子还笨蛋。 许愿扯出那张被挤进床缝里的豆豆绒安抚毯盖在他们身上,开空调不盖好被子是会感冒的! ...... 次日早晨,彭南生先睁眼。 微醺的余韵尚在脑中久久不散,他意识混沌,不由自主把脸往某个温热结实的地方深埋。 雪松香甘冽扑鼻,一阵一阵唤醒沉淀下去的记忆。思维逐渐变清晰,昨夜放纵荒唐的行为一幕幕回溯,月色、蛋糕、暧昧至极的纠缠,语言上一来一回相互试探... 彭南生双颊烘热,勐一抬头,撞到了许直行的下巴。 「嘶...」许直行有点起床气,被吵醒了,便警告性地顶撞一下,「别乱动。」 他声眼未开,喉咙中还是粗沉的沙哑。 到底是谁在乱动? 第43页 彭南生想推开他,无奈力气悬殊太大,自己越是抗拒,许直行就有越箍越紧的趋势。 俩人腰胯相贴,彼此之间没有距离,身体上的每一处反应都是那么诚实清晰。 尤其许直行根本没有丝毫要遮掩的意思,直接嚣张地贴住彭南生…. 早晨最敏感,小磕小碰都能产生不可估量的冲动。危险指数飙升,许直行愈发滚烫的鼻息把彭南生的肩窝灼烧得炽辣,「你够了!」彭南生没忍住,往他胳膊上狠狠扇了一巴。 「啪」一声,许直行吃痛睁开眼。 「我说你大清早要干什么!」他一翻身直接把彭南生压住,目光堪称十分阴鸷地震慑对方,眉梢压低,带着alpha最原始的兽性。 明明声音不大,彭南生却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被震颤了。许直行把他紧紧压着,尖利的犬齿就抵在腺体旁,好像下一秒便要张嘴咬他。 「爸爸——」 这时,小朋友从床尾坐起来,眼睛还睁不开,「你们在干什么?」 俩位气氛告急的成年人双双回头,顷刻间拉闸,熄火。 「妈妈...」这段时间睡醒后都要被彭南生抱着安抚一会儿,许愿下意识眯着眼爬过去。 彭南生反应过来,迅速抬脚把人蹬开,又一把掀被子盖住两人的腰腹以下,然后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学到了许直行的精髓。 「诶。」彭南生将女儿揽住,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抚,「小愿怎么睡到那边去了?」 许直行:...... 许愿很依赖地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嘟囔囔,「我也不知道...」 昨晚明明挤在你们中间的。 没错,明明是挤在中间的,只不过后来又被她的好父亲排挤出去了。 许直行若无其事地伸个懒腰,心说这小犊子昨晚才抱着自己哼哼唧唧,结果今早转头就倒戈,原来父女情深不过是一夜限定而已。 今天是周六,小的不用上学,大的不急工作,三人都赖在床上打了会儿盹。 许直行靠在床尾安静地看着他俩,一个是嘴角还留有自己印记的omega,一个是身上流淌着他们共同血液的亲生女儿,时光恍然如临梦境,眼下画面实在是美好得不可思议。 曾经无数次幻想中的场景不知兜辗了几个百转千回才走到这里。就像岁月被迫吃下了失效药,本应出现在三年前的人事长得没有保质期,三年后姗姗来迟便是亲自完成了当年遗憾的伏笔。 很奇妙,尽管到目前为止,他与彭南生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理不清又斩不断的是非对错,还有关于许愿抚养权的官司纠纷,但似乎在这一刻都无足轻重了。 许直行想,他的前二十九年跌宕起伏、浑浑噩噩,后面几十年很大可能亦是如此。好在当下他是明确感受到幸福的,苟延残喘至今,不过也就为了这么几个瞬间而已。 他悄无声息勾着唇角,恰好彭南生一抬眼,就准确无误撞进他的目光。 的确弥足珍贵不是么? 就仿佛他们三人从未歷经悲欢聚散,和世界上所有最普通的家庭那样,有小打小闹,也有琐屑纷争,但睡醒后半分爱意不减,拉开窗帘,又能一起陪伴岁月齿轮缓缓向前。 「妈妈...」 昨晚哭了一晚上,此刻小姑娘的两个圆杏眼已经肿成大核桃。她还惦记着许直行兇她的事,有些委屈地开口,「对不起,昨晚我偷偷跑回来了...」 彭南生向来心最软,昨天找不到人他吓得乱了分寸,要不是许直行回復及时,就准备报警了。 可现在许愿顶着这样一张苦兮兮的小脸和他道歉,他更不可能再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他捏了捏小朋友的鼻子,嘆气道,「下次想爸爸了,可以告诉我,我会送你回来的。千万不能再自己偷跑了,知道吗?外面很危险,万一被坏人抓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们啦。」 许愿羞赧地将脸埋进被子里点点头,装死半晌,忽然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可以住在一起....就像今天这样。」 许直行和彭南生均是一愣,两位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大人,难得被问得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不可以住在一起?为什么爸爸很想我却从来不说?为什么妈妈明明很关心爸爸却要假装冷漠? 小孩子总是心直口快的,他们藏不住心事,他们的十万个为什么必须要有人来答疑解惑。 而与此相反,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大人们喜欢弯弯绕绕,有时非等到失去才痛哭着说要悔过。 你不得不承认,终有一日,精明的成年人需要被小孩子狠狠教上一课。 「咳...哪来这么多问题,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许直行伸手去挠许愿的脚心,欲盖弥彰地反驳。 「嘿嘿哈哈哈哈——」小姑娘痒得缩脚,欲哭无泪求助道,「妈妈!他老是弄我!!」 彭南生啧了声,狠狠瞪许直行一眼,夺回女儿的脚丫子,「你别搞她。」 「妈妈!他老是弄我!!」许直行表情浮夸地模仿小朋友告状时的语气,幼稚的模样看起来最多比对方大上三岁而已。 「哼...」许愿不理人了,扭头向彭南生卖惨,「妈妈,我今天要吃三个烤西饼才能好噢!」 彭南生被逗笑,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让许直行打断。 「吃个头,」许直行翻身下床,趿着拖鞋走出去,衬衫睡皱了也全然不管,「今天我做早餐,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第44页 ..... 彭南生带小姑娘洗漱好后,小姑娘又活蹦乱跳地跑去餵她那几条天天惦记着的金鱼了。 彭南生踱步到厨房,许直行正背对着他在煎鸡蛋。 接近一米九的alpha穿着件三年前他从超市促销区淘来的粉红豹围裙,两根细细的绑带系在腰间,肩胯比例优越,倒是很好地凸显出身材曲线。 「看什么?」许直行后背像是长了眼睛,提起锅铲,熟练地给鸡蛋翻个面。 彭南生抱臂靠在门框边看他,想了想,说,「昨晚...我们都喝醉了,做过什么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许直行轻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这么说,他不疾不徐弄好手上的东西,然后转身端出去,「彭南生,我可没醉。我清清楚楚记得我们俩做过什么,你要是忘了,我可以再给你复述一遍。」 这就是典型的给台阶下非不下,还要顺便把你的台阶创飞。 彭南生跟在他身后进进出出,十分无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要及时止损。」 「该不该发生都已经发生了,更何况这些事情我们之前做的还少么?」 许直行又去倒牛奶,他彻底领悟了,和彭南生这种老实人讲道理或者生闷气都是没用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各讲各的,然后下次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彭南生反驳:「这不一样,我们现在...离婚了。」 「谁规定非要结婚才能亲嘴?」许直行抬槓的本事非同小可,但他确实是在陈述事实。 他端着两杯牛奶,经过彭南生时扯了扯嘴角,语气虽戏嚯,神情却不像在开玩笑,「怎么,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现在翻脸不认帐啊?你简直比你女儿还赖皮狗。」 「你——」彭南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前脚刚跟着对方踩进厨房,还在想如何为自己澄清,后脚就被一道蛮力勐扯过去,天旋地转,最终给摁在了墙上。 许直行托着他的后脑勺,整个人密无缝隙地压住他,膝盖顺势顶入他大腿间,以一个绝对侵犯的姿势作为警告。 其实对彭南生这种斯文人,还有一个相处之道:软的不行来硬的,恐吓几句保证管用。 「我今天心情很好,你别跟在我身后烦行不行?」许直行把人囚在墙角和自己的怀抱中间,稍一低头,拉近两人的距离。 彭南生迅速偏过脸,还好反应及时,否则就要被他亲到嘴巴。 「知道怕就好。」许直行从鼻腔中闷出一声嘲笑,用笔挺的鼻樑去蹭他的面颊,「反正我耍流m惯了,不介意身体力行再帮你回想起昨晚。」 彭南生用手抵住他渐渐逼近的胸膛,「你给我起开。」强行要反抗。 许直行不满地蹙眉,捏住他下巴装狠,「你再凶一个试试。」 其实也不是装,这人本身就自带一些发疯属性在骨子里。尤其是对上自己最想占有,最为之着迷的omega时,更无法自持庄重了。 他目光如狼,一遍又一遍审视着身下的猎物。 彭南生是见过他这样的,以前每次要做某种不良的事时,他就是这副虎视眈眈,要把自己活吞生剥的模样,像极了变态。 两人的嘴唇碰在一起,彭南生承认有被威慑到,他睫毛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许直行终于被他的反应取悦,舔了舔他的唇缝,刚想继续深入,就听见许愿嘹亮的一声:「爸爸——」随即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彭南生抓住了救命稻草,勐一睁眼,用力推开他。望着对方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不禁想笑。 所谓近墨者黑,小天鹅从虎口脱险后,没忍住耀武扬威壮起胆子反将一军,他顺势往前探,挑衅般对许直行弯起眉眼,一音一顿:「别、想、发、疯。」 话音落,许愿准时出现在门口,「爸爸好了没?我想吃煎蛋。」 「好了好了,妈妈装给你吃。」彭南生在小孩面前永远体面永远正经,他若无其事朝女儿走过去,好像这个厨房中从未暗藏玄机。 许直行无语地哂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没动过小屁孩一根汗毛,也算是伟大至极。 ....... 早餐算不上丰盛,但小朋友吃得很开心。 第一是她爸爸煎鸡蛋的手艺渐长,难得没有弄煳,也没有把碎壳子弄进蛋黄里,味道正常甚至有点好吃。 第二是难得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七岁的生日愿望没有落空,她实现了当初留在练习册上念想。 小姑娘美滋滋吸熘着他那便宜老爸煮的瘦肉河粉,愣是吃出了在星级餐厅嗦蟹肉煲义大利面的感觉。 彭南生把肉都挑进她碗里,许愿眯着眼睛狂炫几口,忽然盯着对方「哎呀」一声,小脸一皱,语气软软的,煞有介事关心道,「妈妈...你的嘴巴怎么受伤了?」 彭南生差点没拿稳筷子,顿时有种被扒关遮羞布游街示众的难堪。 「我...」他绞尽脑汁编不出一句话,余光瞥见始作俑者居然还在偷笑。 许直行慢条斯理喝了口牛奶,他看彭南生嘴唇上的痕迹,宛如艺术家鑑赏无可復刻的收藏品。 等欣赏够了,他才愿意出手解围,「上火呗,你再偷吃薯片和辣条也这样。」 「谁偷吃了!」小姑娘死不认帐,白了眼她爹,瞥见什么,又惊奇道,「爸爸!你也上火!你的嘴巴破了好大一块!!比妈妈的还大哦。」 第45页 许直行:「.....」 彭南生:「.....」 彭南生忍无可忍,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脚,言下之意:谁让你说话了?!唯恐天下不乱,竟惹事! 许直行吃痛狠嚼了两口烙饼,心说,还是你妈有能耐,平常爱装薄情寡慾,结果接个吻,都能给我咬出这么大一块痕迹。 小朋友才不会知道自己无意戳破了多大的猫腻,即便闯祸也是无罪。 在微妙的沉默中,她咕嘟咕嘟喝完能长高高的牛奶,看一眼爸妈,一个在用筷子戳鸡蛋末,一个盯着玻璃杯脸红髮热。 许愿疑惑问道,「吃呀,你们为什么不吃饭?」 「你个小不楞登的萝蔔头,怎么一天到晚问题这么多?」许直行巴不得马上把她丢回学校,眼不见心不烦。 「我在关心你!哼,你个坏爸爸——」 「叮咚——」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表达愤怒,门铃响了。 「去。」许直行指使人干活,「去开门。」 「哼,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许愿回予他一个鬼脸,然后赤脚踩下地。 「谁呀?」小姑娘扭动门把,咔哒一声,愣住了。 这个叔叔...她好像见过。 只见项谨琛穿着考究,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冒昧与不妥,见她出来便温笑着回道,「你好,我找彭南生。」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艹(一种植物)美好的一天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第20章 他在哄我 许直行见女儿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一动不动,调侃了句,「谁啊?见鬼了么?」 也正是这句才唤回了许愿的注意,下一秒,小姑娘仿佛感应到什么,有些慌张地往回跑,边跑边道,「妈、妈,有人找你!」 她本来想说「有坏人找你」,又害怕被批评不礼貌,硬是把那个形容词去掉了。 彭南生和许直行纷纷回头,后者还在喝前者剩下的牛奶。 仅在这短促的万分之一秒内,许直行当即变了脸色。 原本从今早醒来就没压下去过的嘴角,现在抿成一条极致寡淡的弧线,眉眼中也不再柔和有温度,明显得兴味索然到倒尽胃口的地步。 靠!晦气!还真见鬼了! 彭南生也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正想说什么,身旁的alpha先呛了起来。 许直行将玻璃杯搁到桌面上,发出一声很清脆的磕碰声,语气森寒略带嘲讽,「有人让你进来了么?」 两个alpha之间的求偶斗争总是最刺激,光是处在同一空间,甚至还隔着些距离,两种相互搏斥的气场就不亚于真正上手痛殴。 项谨琛不屑于口舌之争,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只分给一人,忽略许直行的讥诮话,对着彭南生时依旧温柔绅士,「去公寓没找到你,就猜到你应该是送小愿回来了。」 「今天中午约好了和伯父伯母一起吃饭...我们订婚的事该仔细商量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在与彭南生沟通,实则是很明确地对许直行做警告:这是我的omega,我们已经谈婚论嫁。 许直行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思,「订婚」两个字多刺耳,反覆在强调着自己与彭南生已经毫无关系的事实。 但他现在懒得为项谨琛浪费情绪,经过昨晚,他大概能摸清楚彭南生的感情,比起和情敌争风头,他更想知道小情人的态度。 到底是会选择继续往后退,彻底划清界限,还是做出什么别的改变。 彭南生记起确实有这个安排,他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站起身回应,「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去。」 椅腿在理石瓷砖上划拉出难听的声音,许直行脸色骤变,如坠冰窖。 他紧跟着站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几乎是威胁道,「彭南生!你敢和他走!」 许直行没对彭南生说过什么重话,偶尔几句还是在床上调情说的,但此时他全然没留一点余地,好像如果彭南生真敢从他面前离开,他就会不计一切后果冲上去把人绑回来,然后再想尽办法一起殉情。 然而,彭南生并没有给他这个发疯的机会。 他转过身,和许直行面对面,一手摁在对方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俩人沉默相峙半晌,空气中的流动因子都凝固了。 犹如冰与火勐烈冲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就几秒钟,也可能歷经了一段天长地久的空白,最后以许直行的气焰减弱告终。 情人之间不讲漂亮话,要靠心照不宣。 那不是一个拒绝的眼神,他在哄我。 许直行脑中忽然这么想到。 彭南生把他摁回椅子中,没什么好解释,倒是不忘叮嘱,「记得督促小愿写作业。」说罢,便和项谨琛一同离开了。 「妈妈——」小姑娘着急喊了一声,还想追出去,「你去那里啊?!」 许直行眼疾手快把小炮弹拽住,笃定道,「他会回来。」 「真的吗?」许愿满脸担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许直行抓鸡崽似的,拎着她的后领往客厅里提,「你还有功夫关心别人呢,作业写了没?!」 「搞快点!否则等他回来咱俩都要蹲门口。」 ...... 两天后,瑰夏庄园。 路上有点堵,彭南生来晚几分钟,「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项谨琛虽是这么说,却早已为他准备好了一切。 第46页 为了保证口感而换过两轮的咖啡,各种分门别类摆放好的资料,还有提前清过场,绝对安静私人的环境。 彭南生刻意忽略这些细节,落座后直奔主题,「项先生,今天我来,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不急。」 项谨琛俨然是天生的上位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从容与泰然自若,或许并没有那个意思,但他身上总是隐约可见发号施令的影子。 就宛如现在,他将两份整理好的文件推到彭南生手边,「这是订婚宴的流程方案,还有几家被我筛选的酒店,你仔细看看,剩下的细节,我们抓紧今天就敲定下来。」 彭南生随手挑了份粗略浏览,八位数的高定礼服光彩夺目,气阔奢丽的陈设布景令人目不暇接,寥寥几页纸,里面的内容由不计其数的人民币堆砌而成,但也只不过是他项谨琛背后资产的九牛一毛罢了。 「有哪里不满意么?」项谨琛问。 他并不是刻意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名利与地位,因为他有的东西,彭家一样都不缺。彭南生本就是雍容矜贵的少爷,更何况还是艺术家,用金钱来衡量未免太落俗。 可项谨琛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商人的爱意最拿得出手了,只要是彭南生喜欢,他名下所有筹码都愿意给对方抛着玩。 彭南生放下手头的资料,这确实是一份无可挑剔的完美方案,相较于六年前他和许直行那场中规中矩的婚礼,简直天壤之别。 不过可惜就可惜在,如此为之筹谋的对象,不应该是他。 「项先生——」彭南生正斟酌该如何体面地开口。 项谨琛道:「是不是不喜欢太高调?没关系,我可以让人做得再精简些。」 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开始在俩人之间盘旋,他们宛如相隔最后一层薄纱,剩下的距离侷促又僵硬。 彭南生不动声色地轻蹙眉睫,「不是的——」 「那就是对礼服不满意了。」项谨琛认真注视他,没由来地感到丝缕仓促,明明对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已经确定了不想听,完全不想听。 「我也觉得太喧宾夺主了,你是学设计的,不如你亲自和设计师对接怎么样?」 彭南生没见过项谨琛这个样子,频频打断对话,难得表现出不稳重的端倪。尽管很惊讶,他还是要清楚告诉对方,「项先生,这些都没有问题。」 偌大正厅内只有舒缓的曲调在轻曼悠扬,一支迤逦长歌柔情缱绻,却与当前气氛格格不入。 「都没问题就行。」项谨琛从彭南生的瞳孔中窥见自己的倒影,有些陌生,毕竟他早记不清上次感受到患得患失是什么时候。 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要承担风险,但他仍抱着一丝侥倖,「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直接草拟邀请名单吧。」 「项先生!你不会听不懂我的话。」彭南生半刻都等忍不了了,直接强硬打断。 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何等理智的聪明人,他不想费口舌进行太多弯弯绕绕,「所有方案、资料都没问题,你也没有问题,唯一出现差错的,是我。」 彭南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旦做出什么决定,就必然遵照本心。这二十八年,他为数不多的举棋不定、难捨难分只会用在许直行身上。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我们不能订婚,今天我来,就是要说清楚这件事。」 那层薄纱註定要被捅破,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像蜘蛛网,不会藕断丝连,但一定会束缚住两端的人。 「....为什么?」项谨琛动了动唇,不甘问道。 他其实知道自己最不该问的就是这个,风月场如名利场,这三个字便是约定成俗的禁忌。 就像竞标失败没人会问为什么,运营破产也不会有人告诉你为什么,资本家为什么荣辱傍身是死守到化灰入土的秘密。 项谨琛生意场上无限风光十几年,太多太多的人为他鞍前马后,对他卑躬屈膝,「项先生,为什么您不录用我?」「项总,为什么贵公司不愿意接受合作?」「项谨琛,为什么又是你最高持股?」 先前他有多轻蔑,现在就摔得有多狼狈。 真该叫曾经那些被他不屑一顾的人围过来看看,项谨琛也有屈尊纡贵,问出为什么的时候。 彭南生直截了当:「因为没有感情的婚姻形如废墟,形式上我们是联姻,本质上我们也并不相爱。」 太狼狈了... 我应该愤怒的,感到讽刺的同时,项谨琛忽然升起这个念头。 再不济,也要对他摆脸色,不然他凭什么有恃无恐地愚弄我。 可他最终只能听见自己艰难凝涩的声音,「....怎么会没有感情呢?我对你的爱慕你不可能感受不到。」 「是,我能感受到。」彭南生坦然承,没什么好掩饰,「但很抱歉项先生,我对你从来没有超出朋友以外的想法。」 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没有谈感情的欲望。 曾经被迫答应谢道莹会和项谨琛试试,也确实试过了,相处了一段时间,结果就是完全不行,他失去了接受新感情的能力。他强迫自己画地为牢,也不允许别人试图靠近。 尤其是当回国见到许直行后,更难容得下其他人。 暂且不管他今后是会选择永远逃避,直至孤独地死去,还是和许直行继续纠缠不止不休,那都是他们的事了。 第47页 不可能牵扯到第三个人,也不可能白搭上别人的情感。 彭南生的决绝已经到了冷漠的地步,他一字一句地表态,顶着对方随时会翻脸的风险,「项先生,我想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至于谢道莹那边....你不必有压力,我会和他们讲清楚的。」 项谨琛一哂,眼睁睁目睹,亲耳听见,他穷尽毕生都想拥有的人终究是给自己下了最后的通牒。 多残忍,就连他一个利益薰心的商人,都对自己心生怜悯。 彭南生当然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他任何暗示,不然项谨琛绝不会还像现在这般心甘情愿坐着,和傻逼一样自讨苦吃。 他彭南生多会保持距离啊,甚至见外到每一顿饭钱都要付清,许愿抚养权官司的费用结算得分毫不差。 「就因为许直行么?」平时不失态的人,偶尔丧失一次理智,根本无法自控。 真他妈可笑的问题,无需彭南生回答,从对方坚冰般的静默中,他已经得到了结果。 ——其实从那晚见到许直行的第一名面起,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项谨琛何尝看不出他们俩人之间无可估量的感情。 爱与不爱这么明显,彭南生对自己字字客气,句句礼貌;对许直行用什么词眼都不吝惜,生气的、失态的、心疼的,全是下意识的表现。 彭南生的心理素质多强大,从小在谢道莹的冷嘲热讽中没崩溃;初到国外孤立无援被瞧不起,也没有妄自菲薄;唯独到了许直行面前,对方一句赌气的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方寸大乱,瞬间难过到无从安慰的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呢?项谨琛想不通。 自己无论从哪个维度都甩许直行好几个层次,为什么入不了彭南生的眼?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项谨琛放任自己沉浸在情绪海中,他头一回对彭南生失去了风度: 「你还是很爱他,尽管他三年前犯了那么大的错。他间接性导致你失业,让你失去价值与理想,他对你和小愿不闻不问,让你受尽精神折磨,沦为一个与社会断联,只能守在家里带孩子的、最平庸可怜的omega。」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他哄我了!他在意我!!他超爱!!! 第21章 除非这个世界上没有许直行 这段话无异于揭开彭南生的伤疤嘲讽,还要顺便往上面撒盐。 换做以前,他大概率会如对方所愿被激怒,然后一言不发,黑着脸离席。 但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三年后的彭南生。 他不再引以为耻,可以很平静地,很客观地与旁人探讨来龙去脉。 「项先生,既然你提起这个了,那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吧。」彭南生的声音非常淡定,只有尾音仿佛被砂纸磨砺过,「我和许直行离婚,从来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对错。」 这些话,他想过永远吞咽回喉咙里,想过和许直行面对面捋清,想过某天借着酒劲找个死寂的地方宣洩,唯独没打算让旁人窥探。 不过,看在项谨琛如此执着的份上,说出来或许能少一份误解。 俩人之间相隔一张桌子,近在咫尺,那是个连视线都无法迴避的距离。 彭南生容他冷静了半晌,随即缓缓道: 「一段正常婚姻的破裂,不可能仅是单方面有错。三年前,我与许直行彼此间出现极大的沟通问题。你只关注许直行为了工作对家庭不管不顾,但你不知道很大原因是我当时有精神障碍,不愿意向人开口倾诉。」 「我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问题出在了哪。我们吵架吵到最凶的时候,他曾硬掰开我的嘴巴,哭着求我说,崩溃至极地教我开口,可我就是神经质到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彭南生笑起来,不过那似乎是个自嘲的表情,这些简单的道理要是早几年意识到就好了。 他告诉项谨琛:「如果你仅凭这个就对他判刑,那我的罪名与他不相上下,我也不得好死。」 项谨琛如梦初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垂眸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彭南生大方接受。 既然已经撕裂了一个口,那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揣着明白装煳涂,干脆一棍棒直接击碎所有的斯文体面好了。 他清楚知道项谨琛最想问的是什么,「你和谢道莹本质上是一样的,都看不起许直行,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在我这里你输给许直行。」 仿佛万钧雷霆兜头噼下,「输」这个字太难听了,项谨琛脑中轰然,比起被读心的难堪,一种狂乱炙热,嫉妒愤怒的情绪暴涨,他覆在桌面上的手掌徒然攥紧,道道青筋凸起蛰伏,模样不亚于许直行要发疯前的预兆。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语气冰寒又极致讽刺,「他的平庸具有不可抗拒的阶级局限性,被看不起,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不要再说阶级了!」彭南生厉声喝道。 这也是他对除了谢道莹以外的人,第一次翻脸。 不是故意要争对谁,他只是愈发对这些根生蒂固的糜烂思想感到噁心。 彭南生的态度比项谨琛还要强硬,声音更严肃,化作一根棘刺,直插项谨琛的肺腑: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阶级,不过是一群自视甚高的人,为了满足自己那可怜的虚荣心,而建筑起来的加冕台阶罢了!」 第48页 「你到底是站在哪个高度上评价许直行啊?」他原封不动地把嘲讽还给项谨琛。 「你只看见他对家庭不闻不问,那你知不知道他一份工资养三口人,为了升职加薪,为了能让我和许愿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惜应酬时抛掉一个alpha的尊严,被人灌白酒灌到胃出血,都心甘情愿承受着,赔笑着,最后被120送进医院抢救,还要骗我说是去出差?!」 「你只看见他间接性让我丢掉了工作,那你知不知道当初离婚,他完全可以报復性不签字,用小孩捆住我,给我洗脑,把我永远囚在家庭里,让我永无止境地堕落下去!或者他大可以去法院起诉我,让我走的时候把许愿也一併带走,强加给我所有压力,让我不能一身轻松地到英国念书?」 彭南生闭上眼睛,少顷才睁开。他在极力克制着,但苍白的唇角暴露了他最真实的心境,他浑身颤慄,眼底满是红血丝。 项谨琛不知道,这些其实才是最折磨他的伤疤,每当午夜梦回,他都心痛得巴不得立刻死去。 「你只看见他是经济实力差的社畜,可能混一辈子都达不到你的高度。那你知不知道,六年前毕业,对于一个没有家庭没有背景,刚出社会工作不到一年的年轻人来说,安家买房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但他凭藉他的工资,他去银行贷款,他凌晨坐在出租屋的客厅里,挨个低声下气地打电话找朋友帮忙,他就是没让我掏一分钱!从里到外,从首付到装修到分期还款,他没有让我花过一分钱!他现在住的那个房子,写的是我的名字,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彭南生每说一段,就要停下来缓很久。痛苦与愤怒不平的情绪将他潮涌,他甚至会带上嘶哑的哭腔。 但他还没讲完,他看见项谨琛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还够不爽快,他要对方羞愧、懊悔,直到抬不起头! 「你只看见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和我之间有不可跨越的阶级。那你知不知道,他从读初一起,就是边打工边上学?洗车,刷盘子,拉货,工地搬砖,当保安,做家教,从初一到现在,他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在我们做什么都伸手向家里要的年纪,他只靠自己,他只有自己!你告诉我他到底哪里丢人了?他差在哪里?!」 「他只不过没有背景而已,可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不都是许直行这种普通人吗?你们因为他没有含着金钥匙出生,因为他不是富二代,就理直气壮地瞧不起他,自以为高他一等,不觉得很可笑吗?」 「项谨琛我问你,如果你没投了个好胎,不是在项家长大,没有父母的支持,你敢保证你现在还是万人敬仰的项董事长吗?」 还是吗? 项谨琛无异于被人戳着嵴梁骨羞侮一顿,可他像忽然断掉了声带,面对如此凌辱,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似乎有某种东西被彻底从头到尾噼裂,那扇薄纱窗打开后,非但没有云开见月明,反倒让他看清了自己与彭南生之间的距离。 原来不是一墙之隔,而是隔山跨海,还有千沟万壑。 彭南生的目的达到了,此刻项谨琛饱受屈辱围攻,无论回不回答对方的那个问题都不重要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第一眼就喜欢上彭南生;又惊觉,原来自己也属于妄想吃天鹅肉的那一众癞蛤蟆;更恍然大悟,许直行和彭南生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有跨越阶级的能力,一个有打破阶级的态度。 这样一对情人怎么可能不相配。 彭南生又道:「配不上的人是我,不对等的人也是我,如果从小离开了谢道莹的栽培,我想我也是你们口中的下等人。」 「所以谁都没有资格评判许直行!除了和他出生相同,迄今为止混得还比他好的人。」 话音落,剩下所有来不及收尾的情绪霎那间化作一段无声旁白,收录于整座瑰夏庄园的背景音乐中。 惆怅又悲情的歌词这样唱: 「我还记得那天」 「你走进了我的双眼」 「故事从你微笑中淡然」 「从未曾遥远」 「我还记得那天」 「我曾怕又是遇见」 最后一个问题,赶在彭南生起身离开前,项谨琛开口:「....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先出现在许直行之前,你会喜欢我吗?」 彭南生动作微顿,他还真的有在仔细思考,尽管这并不是一个有营养的问题。 对方抛给他一个假设情景,而他回予对方一个条件前提: 「除非这个世界上没有许直行,也不会出现新的许直行。」 ……. 回到车上时,彭南生才彻底摆脱了那一阵阵卡在喉咙间的窒息感。 与后视镜里的自己对视,清澈瞳孔中映照出刀笔画般稜角分明的面颊。他半张脸埋进阴影线里,原以为至少会残存几分倦意与狼狈,其实没有。 此刻的他浑身裹挟与这祥宁午后格格不入的萧肃之气,以致于眉眼间的攻击性迟迟消散不去。 这场交谈中,谁都没有错,突兀就突兀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想道德产生了激烈碰撞。 彭南生有种如释重负的踏实感。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拿出来看,是一串陌生号码。 不会这么离谱吧.... 第49页 前脚刚走,后脚就换了另一方来继续纠缠...? 彭南生面色迟疑,犹豫良久,在来电挂断的前一秒摁下接听键。 厌恶的神情被压在眼底,心中飞掠无数种短兵相接的假想,结果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餵——妈...妈?」 许愿战战兢兢地试探道,「妈、妈....我又闯祸了,你现在能不能...来一趟学校?」 作者有话说: 彭南生:我真的会谢 第22章 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一家人 公司刚散会。 许直行摘掉平光镜,顶光打在他突出的眉骨和鼻樑间,把人衬得如雕塑般立体深邃。 几个新来的omega看直了眼,围在角落里迟迟不愿走。 -「你说许主任有没有对象啊?」 -「我看着不像有...他这么年轻,还是个劳模,哪来的时间谈恋爱?」 -「糟糕!是心动的感jio!家人们谁懂...他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了!!」 -「那你快去搭讪!!刚好这里有份待批的申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留个印象也好!」 -「啊...这么突然吗?!你快帮我看看我脱妆没?有没有卡粉?」 -「没有没有,简直完美!」 被怂恿的omega瞬间燃起自信,迅速整理了下空气刘海,脚踩八厘米高跟鞋,颜值犹可媲美亚洲小姐。 距离越来越近,心跳如鼓,逐渐盖过了周遭的嘈嘈。 精心挑选最好看的脸型角度,眼神要清纯,微笑要自然,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都要足够自信大方。 omega略带紧张地咽了咽喉咙,终于完成心理建设,艷红唇瓣翕动着,声音半夹不夹,「许主任...」 许直行闻声抬头,平板上的蓝光反射到透明镜片中,他面无表情看向对方,可能是单眼皮的原因,显得格外冷漠疏离。 无形之中,omega的压力又加大几分,勇气锐减,强装淡定说,「这里有份申请需要——」 没等她讲完,许直行进来了个电话。 余光一瞥,是许愿的电话手錶打来的。 「稍等。」他抬手示意对方先暂停,隐约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接通后小姑娘像个报丧鸟似的:「爸爸!!爸爸不好啦!」 稚嫩的声音慌张且嘹亮,许直行没开免提,但足以让身旁近在咫尺的omega听见。 omega顿时怀疑自己幻听了,电话里的人刚刚叫许主任什、什么来着....? 爸、爸...?! 许直行两指抵着额心,仿佛这样能有效防止血压飙升,他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怎么了?」 「呜呜我又闯祸了,妈妈现在在学校...好像和班主任吵起来了。」许愿也没想到会这样,原以为换个人来或许不会挨骂,哪想她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妈妈,凶起来居然和许直行不分上下。 「什么?!妈妈过去了?」许直行听见与彭南生有关当即变了脸色,从转椅里起身,「许愿,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不是我!」小姑娘坚决否认,却又不敢和许直行耍横,只得先认栽,「爸爸,你快来吧!」 嘟嘟嘟.... 忙音蓦然响起,许直行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一旁的omega彻底惊呆了,嘴巴呈圆形,下巴合不拢。 妈妈...?许、许愿?!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难道所有的帅哥都人均一个孩子吗!! 当然,帅哥本人无从感知她丰富的内心活动,帅哥现在只惆怅该怎么去给熊孩子收拾烂摊子。 许直行麻熘地登入公司,递交了请假申请,边走边交代,「文件你拿去给李总经理审批,有事工作邮箱联繫。」 「噢,好、好的。」omega难以从痛失男神的打击里回神,偏偏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和许直行相熟的同事—— 对方打趣道:「哟,许主任走这么急,是不是小闺女又在学校里起义了?」 许直行头也不回:「这次更牛,带着她妈妈一起。」 带、着、她、妈、妈、一、起 omega原地石化,这简单的七个字一锤定音,如旱漠里刮过蚀风,把她的神魂都吹走了。 ...... 彭南生赶到办公室时,许愿已经挨骂很久了。 小姑娘被罚站在墙角,三个人围着她,看起来不像批评教育,更像是聚众校园欺凌。 虽然她表情拽得很,没有半点认错的意思。 班主任的言辞尤其锋利,从某种意义上早就超出了严格的范围,甚至可以说带有浓重的偏激色彩: 「许愿啊,你平时喜欢和alpha们混在一起捣乱就算了,打架的事我也不想再提,老师始终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你这次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偷钱是道德败坏的行为!我上课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 「我绝不允许班里有小偷,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偷钱,这样我会考虑先不上报到年级里。」 审判的目光自上而下,唾沫星子横飞,大大小小的身影往墙角越逼越近。 白墙之中投射出来的影子几乎不成人形了,反而三头六臂、张牙舞爪,状如庞然怪物,急迫将那个七岁大的小姑娘肢解,然后拆吃入腹。 但许愿是谁?寸头小o可不好惹。 她的态度比头髮还硬,反正和班主任叫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凭什么要承认!」 第50页 「不是你是谁?祝淮都从你书包里搜出赃物了,你还要狡辩!」班主任厉声喝斥,指尖直指许愿的鼻子。 旁边那个叫祝淮的男生立马跳出来指认,「就是你!我丢的一百块就是从你书包里搜出来的!你这个小偷!」「许愿你是个道德败坏的小偷!」 「我不是!我说了我不知道那个钱是怎那么来的!」许愿被激怒,挥起小拳头,眼看就要朝对方的面门揍去。 彭南生惊唿一声,「小愿!」急忙跑过去把女儿掩在身后。 变动就在瞬息间,幸好他到得及时,否则以小姑娘的力气,足够将那个叫祝淮的打翻在地。 班主任与祝淮的父母表情骤变,本就充满嫌恶的脸此刻更难看了,黑沉似雷霆,用愠怒来形容已经远不够。 「这小孩当真没教养,也不知道怎么教的,一个omega成天动粗。」祝淮的母亲把儿子护住,白了彭南生一眼,眼神充满警告,语气中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班主任第一次见彭南生,之前每次都是许直行来领罚,而且据学籍资料显示,许愿是单亲家庭。 她忍不住眯着眼对面前这位长相俊秀的omega打量起来。 彭南生一身素雅的黑,衬衣长裤裁剪考究,身形清瘦却不羸弱,皮肤苍雪般白皙干净,明明他着装非常寻常,但就是从里到外透露出一种排他性的气场。 通俗来说,他好看得仿佛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在一个次元里。 坏就坏在,彭南生与生俱来一种疏离感,除了面对自己亲近的人,否则看谁都寡淡至极,容易给人被蔑视的错觉。 班主任不适地蹙起眉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对彭南生产生了巨大排斥,以及...嫉妒。 然而彭南生无暇注意别人,他半蹲下身,将女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受伤后才有心思解决问题。 「妈妈....」小姑娘见到他瞬间没了刚刚所向披靡的气场。 不是做了亏心事的害怕,更像是丛林里独自厮杀的小兽忽然找到了能够庇护自己的头狼,她竟后知后觉生出一股委屈劲。 彭南生摸摸她的脸蛋,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许愿的家长?」班主任轻咳一声,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 其实认真看还是能很容易看出来的,许愿那双圆杏眼就是等比例复制粘贴彭南生的,两人有神态动作时几乎一模一样。 彭南生直起身俯视对方,可能是护犊子心切,刚才这几个人对许愿群起而攻之的画面太深刻,他完全提不起一丝好脸色,与安抚女儿时的温柔模样判若两人。 「我是。」他的声音更冷淡,语气中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嘲讽,「请问许愿做了什么事,让诸位如此咬牙切齿。」 班主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攻击性,心说这一家三口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眼比天高,目无尊长。 「她偷——」 「老师!」彭南生猝然打断,状似提问,实则提醒,「您会给我一个客观的陈述对吧?」 班主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怒上心头,「你什么意思,质疑我偏心吗?」 难道不是吗?彭南生不回答,换做许直行,绝对嘲讽出声了,但他相对喜欢以体面的方式友好交流。 两班立场完全不同的人马是无法进行正常沟通的,尤其一方还带着绝对偏斜的先入为主。 事情并不复杂——祝淮和许愿是同桌,今天上午祝淮丢了一百块钱,结果在许愿书包里翻到了。 凑巧的是,这几天班里的监控坏了,谁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依照班主任与祝淮一家的说法就是:许愿是小偷,觊觎祝淮的钱,偷完钱被抓后还拒不承认,这小孩罪不可赦,影响班级风气,实在道德败坏。 他们还没讲到一半,彭南生就彻底失去了聆听的好脾气。 这会儿哪怕是换个傻子来,都不可能听不出对方一锤定音的审判。 根本不是请你来查明真相,解决问题的,是让你来立正挨打的。 彭南生只觉得荒谬,荒谬之余又意识到了一个较为严重的问题:许愿当前的教育坏境太糟糕了,师无师德,规则纪律跟随人为意志改变。 「一定不是你拿的对吧?」他忽略对面三人煞有介事的指控,扭头朝许愿确认。 许愿没犹豫点点头,「一定不是我!」 「好,我知道了。」彭南生不会再去反覆确认什么「真的吗?」「你确定没有骗我?」这些问题。 如果作为家长不能坚定不移为自己的小孩撑腰,那他便失去了为人父母的意义。 以许愿的性格,就算爹不疼娘不爱,沦为小叫花子都无可能会偷抢。 更何况他们家又不缺这区区一百块。 彭南生再抬眼看向对面那三个人时,已经没有任何收敛与遮掩了。 冷漠的嘲讽溢于表面,加之他长相与气质本就高人一等,如此更是有降维打击的感觉。 「你们也听见了,不是许愿做的。」他淡定得不像在与对方处理同件事,沉静与躁怒相冲,反倒显得那三人如跳樑小丑。 彭南生有条不紊地继续回应,「出现在小愿的书包里,又不能证明是她拿的。」 「没准是谁想构成污衊也不是不可能,你们这样一口咬定她是小偷,未免太草率了。」 第51页 祝淮的母亲气得抬高了音量,「你的意思是我们贼喊捉贼咯?这年头偷东西还有理了,怎么?那一百块钱是自己长了脚,跑到你女儿书包里的?」 她对彭南生的敌意也不加掩饰,明明是自己占理,但不知为什么,总会产生被鄙视的错觉,她愈发阴阳怪气,「怎么不跑别人那里,就偏偏出现在了你女儿的书包里?」 不讲理的人胡搅蛮缠,和她争辩只会白浪费精力。 想要和平解决问题是无望了,彭南生最担心的是许愿蒙冤挨骂,班里会传开不实谣言,影响小朋友的声誉以及...心理健康。 「这样吧,我们报警处理。」他说。 对面三人一怔,显然没料到彭南生会这么强势。 如果稍微留意看,就能很轻易发现,上一秒还很理直气壮的祝淮,此刻表情已经有些不自然了。 得意的笑凝在嘴角,事态好像往他不能控的方向发展了。 班主任也不贊成,「这点小事没必要报警吧。」 她其实不希望闹大,否则作为班主任,或多或少会受到牵连。本学期没剩几天了,很快就要表彰评教。 「现在又成小事了?」 彭南生感到可笑,「不报警也行,这件事与许愿无关,但是诸位咄咄逼人,歪曲事实,对我家小孩造成了严重的人格侮辱,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作为家长,我要求你们在班上公开向许愿道歉。」 「包括班主任您在内。」 班主任被噎住,或者说她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从教近十年,哪个学生和家长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甚至逢年过节还要排着队送礼。怎么就她许愿一家嚣张跋扈,从小孩到大人,都分不清谁是主谁是次了。 许直行被训那么多回都忍气吞声,面前这位竟半点情面不留,敢公然和她撕破脸,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能耐。 祝淮父母的反应更加难堪,为小孩撑腰也不带这样,彭南生已经到压人一头,平等漠视所有人的程度。 「报警就报警!你们偷钱还猖狂上了?」祝淮的母亲对彭南生怒目而视,她从齿缝里溢出一声讥嘲,「正好,让警察教育你家小孩怎么做人!」 彭南生少有被激怒的时候,没有用更尖锐的词语悉数奉还已经体现了他极高的涵养。 继续口舌相争无意义,他提醒道,「女士,请不要一口一个小偷,污衊他人,诽谤未成年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法律责任?」对方犹如听见什么天大笑话,往前几步逼近彭南生,甚至伸手推搡了一下,「那你最好去告我啊。」 压制性的信息素扑面而来,女人锐长的指甲划皱了他的黑衬衫。 彭南生往后避让着,尤其反感。 公共场合推推攘攘太难看,他正准备掏手机,猝不及防后背抵上了一个胸膛。 结实、强劲、带着他最熟悉不过的雪松香。 想要找的人从天而降,及时出现在身后。 彭南生失神片刻,莫名地,他能感受到一种磁场干扰——许直行的存在,令他从头到尾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动手动脚,干什么呢?」许直行扶着彭南生的腰,直至确认对方站稳了才松开。 又是这个久违的声音,戏嚯中带着嘲讽,嘲讽中还有挑衅。 班主任脸色黑得可怕,真是倒八辈子霉了,摊上这一家人。 如果不是为了职业操守,她或许会爆粗口。 许直行往前一步,完完全全将彭南生和许愿挡在身后。 一看便是经验丰富的人,他不急于弄清原委。目光先是随意扫一圈,哪有半点虚心请教的意思,活像是来展开思想教育的领导。 彭南生和他相比,甚至算得上彬彬有礼。 佯装感受不到气氛焦灼,许直行仿佛才看见班主任似的,「哟,老师好久不见啊。」 「我们家闺女这回又做了什么让您气急败坏的好事呢?」 作者有话说: 许愿:姨姨们,真不是我(╥﹏╥) 第23章 别来招我 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许直行的反应与彭南生预想中大差不大。 「不能吧老师,这简直是危言耸听。」他虽带着调侃的语调,本人却并不友善,明显是来找茬的,「我们家不是缺那一百块的家庭啊。」 就知道会这样说.... 彭南生既无语又想笑,许直行嘴毒起来能把人气得够呛。 不过,近墨者黑,他今天也不准备当斯文人。 又多一个难缠的家长,班主任压力倍增,但还是执着道,「这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 「您说的对。」许直行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该说什么继续说,「许愿的性格我了解,从小对钱没概念,举个例子,就算她丢了一百块,丢了就丢了,不会像被要了命似的乱咬人。」 祝淮的父亲怒问:「你什么意思?」 「噢真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喜欢打比方。」许直行笑得特真诚,任谁见了都如沐春风。但正是这样的人,阴阳怪气起来也够贱,「我可不是说你家小孩像疯狗,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难道你们偷了钱就准备用扯皮的方式马虎过去吗?」对方吵不过,却也不罢休。 总之,兜兜转转就抓着出现在许愿书包里的一百块不放。 第52页 「稍等。」许直行官方的语气堪比客服。 他转过身,吓唬性地瞪了许愿一眼。 小姑娘成功被唬住,心里拔凉拔凉,高高撅起的嘴巴可以挂二两肉,「不是我!!」 彭南生刚要帮着解释,许直行就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我又没说是你。」 「那你瞪我干嘛?」 「瞪你还不行了!浪费老子的时间来面对一群傻逼,没揍你都算轻的。」 彭南生:...... 又开始了。 许直行问:「从始至终你碰过那张钱没有?」 许愿o.o:? 许直行耐心解释:「有没有经你的手碰过?」 许愿摇摇头:「没有。」 许直行又问:「你和这小子之前有过节没?」 许愿想了一下,还真有,她如实道:「祝淮之前骂我『男人婆』然后我就笑他的头好像被人一屁股坐扁了。」 许直行:「.....」 许直行特意去欣赏彭南生的表情,「瞧瞧,你女儿的德行。」 彭南生根本不懂他在幸灾乐祸什么,目光中多少有些嫌弃,轻哂一句,「菀菀类卿。」 许直行的笑意嵌在眼底迟迟消散不去,多亏了许愿,否则今天还见不到面前这位他朝思暮想的人。 受到对方多次眼神警告后,他终于回归正题——有过节那不简单?一年级小屁孩的把戏太明显了。 与其和一群成年人虚与委蛇,倒不如从小的入手。 许直行走到祝淮面前,戳破这个小布丁的计谋亦如碾死一只蝼蚁一样没难度。 他面带慈祥地、笑吟吟地开口,「别怕嗷~叔叔不是坏人。」 祝淮没由来流下冷汗,对方的黑瞳宛似明镜,视线扫射之处,纤毫毕现。 他咽了口唾沫,强打起势气,兇巴巴,「许、许愿偷了我的钱!她是小偷!」 「是吗?可许愿她也拒不承认...怎么办呢?」许直行蹲下身,拉近他俩的距离,对方父母企图制止,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叔叔帮你报警吧,监控坏了也没关系,警察的技术很先进的。」 半是虚张声势,半是陈述事实,他貌似一个诚挚帮助小孩的热心市民,「通过提取指纹可以查明有谁碰了你的一百块钱。」 许直行伸手拍拍他的肩,明明对方面容祥和,祝淮却感觉好像被蛇信子贴身扫过。 「许愿说没碰过你的钱哦,等警察来了,就知道是谁在撒谎了。」他深入诱导,「正好,警察会把真正犯错的小孩抓走,这样就真相大白了是不是?」 「这...」班主任面露难色,如果闹到报警的地步,那她这次教师评级估计无法达到理想预期。 「怎么了?」许直行关切道,「有人心虚吗?」 「报警就报警!」 祝淮的母亲不甘示弱,虽说区区一百块不至于闹出这么大动静,但她铁了心要对方吃不了兜着走,「我看你们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今天非要有人进局子不可!」 「妈、妈...」小男孩一听自己的家长也贊成报警,瞬间慌了,暗暗拽了拽他妈妈的衣角,「要、要不算了...」 「算什么算?!」女人不明所以,呵斥他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对他们心软,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欺负你!」 许直行忍俊不禁,太有意思了,和演戏似的,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他也不跟对方着急,懒洋洋道,「你说得对,今天非有人进局子不可,但...」 许直行眸光流转,朝祝淮一偏头,「但是谁就不一定喽。」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紧盯着祝淮,就像在做最后的提醒,也是最后的机会。 许直行的动作刻意放缓,可1、1、0这三个数字冲击力太大了,对一年级小孩的刺激性无异于灭顶之灾。 祝淮的情绪逐渐崩溃,他面部肌肉都在抽搐,脸上两分狼狈,三分心虚,五分不知所措的慌张,合计起来是真相即将要浮出水面的负隅逞强。 「好吧...那真的要劳烦警察叔叔了。」许直行喟嘆一声,无形之中落下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3! 他当着对方的面解锁屏幕。 2! 他打开了通话页面。 1! 他的指尖悬在拨号键上。 「不要报警!!」祝淮大喊出声,一哆一嗦,「许愿没偷我的钱!她不是小偷...」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数秒后,一道尖厉的声音划破死亡寂静—— 「你胡说八道什么?!」祝淮的母亲满脸不可置信,严重怀疑她儿子被夺舍,「不是她偷的会是谁偷的?!」 「对啊,会是谁偷的呢?」许直行一手摩挲下巴,神似思考,只不过看向祝淮的目光意味深长,「祝淮小朋友,你说呢?」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祝淮,那必定是欲哭无泪。 除了许愿一家,其余三人都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 毫不夸张地说,班主任已经在想该如何力挽狂澜,自圆其说了。 头顶三方压力,倘若视线能造成实际伤害,祝淮早成筛子了。 他嘴唇抿成一线,继而又张开,如此反覆多次,终于垂下了头,「其实...其实那一百块钱是我故意放进许愿书包里的。」 第53页 做了坏事的小孩在道歉时也楚楚可怜,祝淮万分羞愧,心中哪怕再不甘,却别无他法,他声如蚊吶,「许愿...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这...」班主任满头雾水,场面一度混乱,她嗅到了糟糕的气息,「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彭南生忍不住道,「现在就有误会了?」 「祝淮!你个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祝淮的母亲往他胳膊上狠狠一拧,半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呜呜...」祝淮疼得流下两行眼泪。 早知会这样,惹谁都不去惹许愿了。 许愿从彭南生身后探出头,比起生气,她更诧异,「就因为我骂你的头好像被人一屁股坐扁了?」 「可明明是你先骂我『男人婆』的啊!」 许直行、彭南生:...... 班主任率先从这场闹剧里抽离出来,当务之急是稳定双方军心,不惜一切代价挽救自己的形象。 「咳咳...各位家长,都是误会一场!都是小朋友之间的玩笑与恶作剧...」她挡在许、祝两家中间,竭力维稳修復关系: 「我以后会更严抓班级风气,也请各位家长日后加强对小朋友们的教育,做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她第一次用这种神情看许直行,没有厌恶,嫌弃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恳求与讨好,「既然祝淮已经道歉了,那...老师相信许愿同学一定会大度原谅的吧?」 多荒谬,原谅与风度挂钩,不原谅就是斤斤计较。 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才会潜移默化灌输受害者有罪论? 许直行皮笑肉不笑:「秦老师,我们家的教育归许愿她妈妈管,我可做不了主。」 班主任战战兢兢朝彭南生望去。 彭南生简直一秒都不想看到他们,撩起眼皮,态度中的冷漠无声胜有声,仿佛嫌搭理对方都费劲: 「可以原谅。但在场所有人,包括祝淮,祝淮父母、以及秦老师你,必须现在立刻到班里公开向许愿道歉,并且说清楚整件事的原委。」 「否则我会去校长办公室投诉你们。」 真投诉到校长办公室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冤假错案,家校纠纷。祝淮少不了背上处分,而班主任针对学生,歪曲真相,不尊重家长...数罪併罚,轻则停职,重则被解僱。 大局已定,饶是再郁闷怨恨都不得不服。 祝淮一家灰头土脸,想挖条地缝立马钻进去的心都有,班主任自然更不敢有异议。 本以为这场闹剧会以四人在班级里公开向许愿道歉落下帷幕,却终究是引来了年级的注意。 天有绝人之路,公开道歉时恰逢一群高阶领导例行巡堂,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百年来,中心小学奉行建校宗旨——德育为先,立德树人。今日这场「意外」着实有损形象,甚至堪称一大污点。 校长唯恐砸了口碑,寒了家长的心,亲自拉着许直行的手致歉:「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敝校给您添麻烦了。」 上头抓的严,万一又来个什么曝光,上热搜,搞不好是要进去的!他还盼着早日退休,和老婆环球旅行呢。 「害,多大点事儿~」被人好声好气供着,许直行反倒腼腆起来,红白脸都给他唱尽了,他伸手帮小老头正衣冠,「下次别再犯了嗷~我们家长很忙的,还得赚钱养家,你看,今天一请假,又没全勤奖了....」 显眼包... 彭南生听不下去,在背后掐了他一下。 「对对对,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这完全是我们的失职!」校长毕恭毕敬赔笑着,这年头别说一校之长了,就算教育局局长在此都得对家长低声下气,「我们会严肃处理这件事,保证公平公正公开,给您和您的女儿一个交代!」 「好好好,我相信你们的办事能力哈。」许直行回予一个认可的眼神,挥挥手,「回见啊~」 「诶——」小老头忽然叫住他,「阁下留步!」 文化人就是讲究,说话还带尊称。 许直行灿烂回头,「怎么了呢?」 校长脸色精彩绝伦,吞吞吐吐建议道,「咳咳...如果您已经不那么生气了,是否可以稍微收敛一下信息素呢...?毕竟这里是学校...孩子们还小。」 许直行:.....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信息素异常。 经校长这一提醒,彭南生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习惯了许直行的味道,生理上已经把雪松香和空气对等,或浓或浅都不会受到影响。 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就能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许直行的信息素实在太强烈了,雪松香清新浓郁,所及之处,整条走廊都风暴般席捲着雨后松林的冷冽。 他的影响力强大到能让alpha产生免疫排斥,而对omega就更恐怖了....彭南生甚至会产生....的冲动。 「你是不是....到易感期了?」彭南生伸手捂住许直行的腺体,滚烫。 他又问,「车上有没有放阻隔贴?」 「好像没有。」车上光记得放许愿的零食和维生素b12了...许直行粗略算了下,易感期半年一次,好像就是最近... 彭南生催促着,「先走,别影响到学生们。」 「爸爸,你身上好香啊!」许愿作为直系亲属基本不受干扰,小姑娘最喜欢这个味道了,傻兮兮围着许直行蹦蹦跳跳。 第54页 易感期初潮有一段过渡期,大概5-10个小时内,这时候的alpha与寻常人无异,身体各类激素正常,神智清晰,还暂时安全。 但许直行的过渡期明显已近进入尾声,信息素飓风过境般强烈,以他为中心就像形成了一个颱风眼,随时都会发生危险。 体内深处隐约出现躁动,血液流速逐渐加快,尤其此时彭南生还近在身旁... 许直行舔了舔唇缝,他也没想到…原只是想释放一些信息素来震慑那群傻逼,结果却加重易感症状,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这几天先让许愿待在你那里。」他快步走向车位,不敢再看彭南生,「你开车来的吧?我今天送不了了。」 彭南生距他两步远,眼看对方就要驱车离开,心脏莫名发痒,像是有千千万万根羽毛同时搔过,细密电流逃窜全身。 他还是不放心追上去了,一窗之隔,他的手摁在玻璃上,「你...你自己可以吗?」 这是什么脑残的问题。 许直行看着他,目光上下流连,眼底意味不明。 alpha的易感期本质上和omega的发情期是相同的——对肉.yu极度渴求,原始兽性被唤醒,理智沦丧,必须要通过疯狂x爱来填补体内的空虚,简单交配已经无法满足一个成年alpha,他们汲取安全感的唯一方式,就是对伴侣进行绝对占有,完全标记。 而对于那些已经有过终身标记行为的alpha来说,易感期更是炼狱。 抑制剂的作用微乎其微,没有伴侣,就只能像囚禁发情的野兽一样把自己与外界隔绝,相当于硬熬,其痛苦程度是无法想像的。 如果完全丧失理智的话,他会恶意曲解对方的意思,甚至认为彭南生在暗示他,在刻意勾引他。 「你说呢?易感期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许直行再开口时嗓音低沉得可怕,「易感期会发生什么,你体会的还少吗?」 彭南生就近在咫尺,那是个唾手可得的距离,他要是想做点什么,对方绝对跑不掉,但他硬生生克制住了。 大脑神经越来越紧绷,欲望一点点滋长,许直行要咬紧牙关才能继续在彭南生面前维持正常。 偏偏对方还不答话,视线落在他身上仿佛拱火。 真是操了...他是在钓鱼还是一孕傻三年? 许直行升起车窗,牙痒痒的,声音发狠,「别来招我。」 作者有话说: 许直行:不是家人们,他是在钓我还是装傻啊?易感期耶!易感期耶!!他不知道易感期是什么吗??? 第24章 嗯,我爱你 客厅里没开灯,借着阳台外透进来的殷红夕晖,隐隐可见屋内白雾氤氲。 落霞与血色连成一片,此前美景不可多得,却没有欣赏的观众。 许直行刚注射完一支抑制剂,可惜药效不尽人意。 信息素紊乱导致他的体温急剧升高,燥热感布控四肢百骇,他企图靠指尖的尼古丁转移注意,可依旧难逃一波又一波的生理折磨。 浑身血液向下涌,许直行一只手摁在已经撑起可怕弧度的裆部,液晶电视中正投屏着六年前彭南生醉酒的那个视频。 甜到发嗲的声音满室响起—— 「亲爱的老公,我给你走个直线哦。」 「阿行,你背我好不好?想亲亲。」 「呜呜…可不可以抱紧紧?我要摔倒啦。」 「.....」 视频中的彭南生放纵至极,为了向许直行撒娇,各种称唿、各式各样的调情技巧无所不用。 肢体间来回挑逗,言语上的撩拨,神态表情每一帧都带着赤裸裸的暗示与引诱... 他眼睛是水光粼粼的,红唇欲滴,时不时还要凑到镜头前边笑边展示两个的梨涡,舌尖在齿缝中若隐若现,自以为多清纯,殊不知媚态十足,让人想狠狠摁在床上勐x一顿。 这个视频的效用对于许直行来说,远胜于所谓的精品gv。 彭南生每说一句话,他身下的东西便狰狞几分,裤链被撑开,内k变形的程度已经达到极限。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粗喘着,情动得厉害,眼看就要失控了。 这个视频他反反覆覆看了快七年,彭南生的每句话都能倒背如流,甚至闭上眼睛,脑中就能自动浮现相应画面。 分开的三年里,他都是靠这个渡过易感期。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失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才面对面见过本人,视频中的彭南生和现实中相比,差点意思。 许直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够...还不够!根本不够!! 胯下那根东西膨胀得厉害,无论如何抚慰都达不到临界点。 满身欲望难以纾解,气血滚沸翻腾,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食器官,再这样下去,他要爆炸了。 唿吸声与心跳同频,空气就像被点燃,许直行烈焰焚身,双目紧闭着。 地狱级别般的煎熬,也不知道又过多久,「咔哒」一声,有人用钥匙开门进来了。 铺天盖地的信息素让彭南生双膝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哪怕提前做过心理准备,亲眼目睹时,视觉上的冲击依旧让他大为震撼—— 播放着香艷画面的视频、一管管被打空了的抑制剂七零八落掉在地上,以及深陷沙发里吞云吐雾,衣衫凌乱的许直行... 完全可以用yin乱来形容这个场面。 第55页 一声声暧昧缱绻的呢喃立体环绕在整个家中,情到浓时还会发出类似于叫chuang的呻吟。 彭南生无意与投影中的自己对视,头脑中轰一声,双颊臊热,羞耻心爆棚。 白烟缭绕,丝丝缕缕勾画着许直行被情yu侵染的面容,他双眸黑得发亮,目光灼灼望过来时,让彭南生后背发凉,滋生出无处可逃的恐慌。 两人遥遥相视不到十秒钟,还没熬到有人先开口说话,彭南生就彻底遭不住了。 对方的模样如狼似虎,视线从他头顶一路燎烧到脚跟,犹如透过衣物寸寸探索着他身体中每处肌肤。 是那样的直白,那样的赤裸,所有心思毫无掩饰,彭南生都怀疑自己是抱了什么必死的决心,现在才能强撑着不逃跑。 半晌,许直行低笑了一声,「彭南生,你是真不怕我啊。」 措不及防被点名,彭南生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暂时还算安全,但这人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宛若响在耳边,酥酥麻麻震动一下,连带着一粒微小浮尘都在发颤。 下午他目送许直行离开,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 从知道许直行要经歷易感期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让对方生挨。 易感期这个阶段,除了伴侣,其他人要绝对迴避,尤其ao之间,稍有不慎,造成的后果与伤害都是不堪设想的。 这样亲密又私人的陪伴,本与他已无关,可不知为何彭南生却做不到置身事外——— 潜意识里认定了即便离婚,许直行也不可能会找别人,就算关系不清不楚,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也必须只能由他来陪对方共同度过。 人这个感情体本就很奇怪,永远有许多事想不明白。 就例如彭南生无法解释,为什么看见许直行症状发作,他会跟着难受———从前所有告诫过自己的话霎那间软为一滩泥水,没缘由地只会为对方担心。 「我请了三天假,送小愿去婉清那里了。」彭南生道。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就差把「我来陪你」说出口了。 高浓度的催qing信息素充斥着整间屋子,源源不断、如火山喷发般勐烈。 换个没经验的omega来,现在估计已经完全被诱导得丧失理智。 彭南生努力调整乱了套的唿吸,慢慢朝对方靠近。 每走一步都备受煎熬,性与道德的极限拉扯,他像许直行的药引,用身体做出回应。 「你别动。」距离越来越近,耐力即将达到峰值,只剩几步远,许直行哑声警告他。 两道浊重的气息开始糅合交缠,山茶花香正一点点融入肆虐风暴的雪松林中。 许直行想彭南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堪堪维持最后的人性。 他多想把彭南生拖过来,扒光了活剥生吞,想把j液射满彭南生这张清纯无辜的脸,把yin茎插进彭南生的嘴巴里勐gan,最后再狠狠c入他的生zhi腔打上标记。 搞哭他,弄脏他,咬烂他的腺体,把他一片一片撕得支离破碎。 视频分秒不停地在循环播放着,omega娇声娇气,一口一个「老公」,甜言蜜语里布满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亲自爬上。 许直行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里,抓出了道道血痕。 可彭南生还在靠近,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似乎非要磨光许直行所剩无几的理智才肯罢休。 「你不要我么?」只是转瞬间,彭南生的眼眸中就变得水雾迷濛,他几乎是丢弃了二十八年来所有的自重才得以问出口。 许直行的唿吸停滞瞬息,肌肉血脉偾张,胯下的….勃发到一个可怕的程度,这哪是什么矜重的艺术家,这是苏妲己转世都要顶礼膜拜的狐狸精,生来是专门gou引我的。 最后一丝人性磨灭殆尽,千钧一髮之际,他闪身经过对方,躲进了房间里。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 徒留彭南生懵懵地站在原地。 他真的不要我... 彭南生紧跟过去敲门,指弯扣在冷硬的门板上,不厌其烦一声又一声,他听见自己说,「许直行,你开门。」 我真放荡啊,字里行间强行逼迫一个易感期的alpha对自己施暴,用谢道莹的话来说,可不就是下贱坯子么。 彭南生面露苦笑,虽觉轻浮,却仍坚持随心走。 他倔起来和许直行不相上下,他骗谁都骗不过自己的身体,生理与心理双重指引,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放荡也好,下贱也好,他只知道如果今天不这么做,会后悔一辈子。 「你难道就只会躲吗?你是不是打算从今往后一直这样躲着我?」他靠在门框边,轻吸了一口气,鼻音很浓。 落在许直行耳朵里像哭过。 许直行的手还握在门把上,这扇门便是最后一道防线了。 「我求你了彭南生...算我求你...」他仰着头,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板上,双目猩红,狼狈得像一头战损的雄狮,「你现在立马走,别再招我了...」 从门缝中两头流通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彭南生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蓦然听见许直行一声发狠的警告,对方咬词吐字间都饱含怒意,「我他妈真的会x死你的。」 嘶吼的余音震盪心神,原先最讨厌听粗话了,可这回彭南生脸面不改色应了句,「我知道。」 第56页 意思与「我同意和你上床」没差。 他嫌少会有打直球的时候,更何况这三个字的意境非同寻常,从彭南生嘴里说出来,等效于露骨的黄腔。 可见他是抱了怎样的态度,打定主意要和许直行相持到底。 两人就像角色互换,七年前内敛拘束的人摇身一变追着求爱,而以往放浪形骸的那位,现在畏畏缩缩,躲进空壳里不敢出来。 许直行将下唇咬出了裂痕,血丝浸入口腔,唯有靠着猩咸刺激,才能勉强吊起精神与对方交谈。 生不如死的感觉他尝过两次,一次是三年前,「许直行」这个名字一笔一画落于离婚协议书上,他亲手为自己盖棺送葬;一次是现在,一墙之隔,双方燎燃烈火,伸出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他却没有资格占有。 「所以呢?彭南生,你今天招惹我,明天招惹我,后天招惹我…易感期就三天,清醒后又准备用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我推开吧?」 郁结于心的芥蒂割据情绪已久,而今终究是挑明了问出口。 他索性也不继续扮什么有苦难言的颓废人设,更不习惯性站在对方立场上找藉口,这一刻,正在当下,他完完全全只为自己委屈。 或是在替三年的自己悲鸣,或是信息素扰乱了心智神经,许直行一股脑地、大声质问,「彭南生,你以什么身份和我上床啊?」 你以什么身份陪我度过易感期? 没名没分的行为亦如空头支票。 抵死缠绵又如何?肢体留下印记又有什么用?醒来就忘,穿戴整齐后依旧光鲜亮丽,说不认帐就不认帐。 煳弄关系,含混界限多简单,人人求之不得,只剩傻瓜苦苦寻求答案。 许直行自讽一笑,唯有死死抵靠着门板才能勉强支撑这副狂躁的身躯。 他眼睛空洞,望着吊灯上的一缕灰尘,忽觉自己的感情也是这样微小,「我现在是一副像畜生的样子...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你知道么?」 多得数不尽的问题带着山唿海啸之势顶头将彭南生淹没,他变成一台突发故障的机器,脑中所有的神经交错如麻。 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一开始确实在竭力迴避这个问题,或者说,根本不敢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他再承担不起错第二次的代价了。 和普通情侣分手不同,彭南生与许直行之间牵扯出一笔七年的帐。这个跨度长得没法用数量单位衡量,从青涩校园浓情蜜意到后来困在家庭里摔得遍体鳞伤,幸福过,痛苦过,自救过,也挣扎过。 用爱或不爱来作结论实在太浅薄了。 是私定终身,从恋爱到结婚并孕有一个小孩的关系,是沉冷三年,相互痛到失去五感知觉,撕心裂肺哭着走向决裂的离异关系,也是再见犹殇,进一步徘徊不决,退一步又比死还难受的藕断丝连关系。 今时往昔,是非恩怨错综复杂,想得深了是庸人自扰,想得浅了怕后悔不甘。 于是彭南生选择跟感觉走,凭感觉今天非要出现在这里不可,凭感觉他们两个还没彻底玩完。 他就像蒙着眼罩在虚空中惘然若失的人,以为兜圈即是宿命,却不曾想,峰迴路转,还是绕到了许直行面前。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越来越震耳欲聋: 不!不是这样的! 我心疼你...我捨不得你。我一天都离不开你了,我的生命每分每秒都赖存于你。 彭南生嘴唇蠕动着,才发现那个声音不在心底,「我没有想要推开你。」他伸手摁在门板上,仿似穿透阻隔去抚摸许直行。 可许直行不好哄了,反问道,「你没有?」 他的控诉已经迟到三年,朝朝暮暮映在眼前挥之不散,回忆如潮,被抛弃的惊慌感袭遍全身,他害怕到骨头缝里都生出了疮。 「彭南生,你如果是善心大发可怜我,那就趁早走吧,我他妈真不需要!」 要不是有易感期摧磨神智的幌子,许直行永远无法将这些卑屈对彭南生吼出来: 「凭什么每次你一招手,我就像条狗一样听令跑过来!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想离婚了就通知我一声,一走就三年,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每天都要反覆打开微信确认你有没有把我删了;赌气把合照摔碎,半夜又发神经挨个去敲人家的店门,心甘情愿被宰一个月的工资也要修復如初…」 干过的傻逼事太多,桩桩件件滑稽可笑,以致于他再次提及时失去了逻辑条理。曾以为会多难堪,现在悉数剖光了给对方看,形如自残,却有开膛破肚的快感。 许直行断断续续揭露那三年不见天日的灰色地带,惩罚自己,也报復般将痛苦转移: 「你离开时什么都没带走,家里每个角落全都是你的痕迹…我捨不得收起来,放在面前天天看又烦躁得要命;两个月前重新见到你,我和龌龊的变态没什么区别…只敢躲在阴沟里偷窥,觊觎,眼巴巴期盼你会回来,又怕你真的和项瑾琛结婚,把许愿带走断了我唯一的念想!」 害怕失去的瞬间,各种执念都变得具象化。 彭南生心如刀绞,对方的每一声怨诉都精准划进他的躯体,走针般穿梭在血肉中,扎出了千疮百孔。 他把自己视作器皿,一字不落将对方的哀恨回收。这样会稍微好点吧…厉声痛骂他,憎恶他,指控他,发泄出所有的苦楚,许直行就会好过一点吧。 第57页 彭南生眼眶酸涩,胸腔里的枢管好像堵塞了,随唿吸一抽一抽,窒息感没过头顶,他四肢瘫软,顺着门板跌坐在地上。 「你再来一次我会死掉的….彭南生,我真的会死。」许直行想他也是可以很脆弱的,三年前那条裂纹横在心里,一次又一次遭风吹雨淋,已经放射出无数道分支,只要再轻碰一下,马上就会粉碎一地了。 他压紧喉咙,以为能用蛮力掩饰情绪,却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带在剧烈颤抖,紧接着有一滴液体从腮边掉落,砸在锁骨上,瞬间灼红了一片: 「我没有再等三年的毅力了…真的没有了…你再丢掉我一次,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热泪夺眶而出,许直行狼狈地用掌心胡乱擦试着,感受指缝一点点被渗湿。 他其实很少哭,除了幼年时期偶尔会愤世嫉俗之外,好像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痛苦,唯独几次意外都偏偏出在了彭南生身上。 迄今为止,彭南生总能见证他最窘迫、潦倒的时候。 这可能就是所谓天意吧,命定的残缺。 「你以为我这三年过得就很好吗?!」愕然听见他的哽咽,彭南生也彻底绷不住了,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可不待讲完,声音就先变调,像从悬崖曲线坠落,他喉咙酸胀到一度发不出半个音节: 「我整晚整晚地失眠,一闭眼就是你带着小愿和别人组建家庭的噩梦。我没想活的...许直行,我根本活不下去。」 初到英国的第一年,每天都生在地狱。 没人告诉他,原来思念与生命等长,断舍离散的煎熬只会随着时岁流走不减反增。无数深夜里,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品散落一地,各种尖锐物体一遍遍刺进身体,血色染红凌晨的半边天,算了...不治了...治不好了... 公寓四十二楼顶层上,每晚向东边的风都把人吹得愈发麻木,彭南生无时不刻不想就在日出前死去。 「可我捨不得...我觉得还能再见一眼的...」 哪怕就一眼。 彭南生治病的第一个疗程就是控制情绪,医生说他恢復得很好,其实没有,只是触发源不在测试范围内而已。 就如现在,他泣不成声,泪水浸透整张脸,将他的面容洗涤得苍白。 「许直行...你当初如果主动问我一句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彭南生艰涩地吐出每一个字,「但你没有...你只在乎你的工作。」 「我其实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你只需要给我一点点关注就好了,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至少要让我知道,我还是被爱着的。 许直行一听见他的哭腔瞬间慌了,右手已经搭在门把,只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开门冲出去。 什么委屈啊、怨气啊、记恨啊,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像一条狗,被唿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好;像一个变态,偷窥觊觎,脸皮厚也罢。他承认了,他甘之如饴当傻逼,干蠢事。只要对象是彭南生,他反覆再死几次都可以。 彭南生的眼泪比什么兇器都索命,许直行失控的理智硬生生被拽回大半,他半是心软,半是求饶,嗓音粗粝又沙哑,「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别哭好不好?我们可以好好说的。」 「你讨厌我也好,骂我揍我都行...总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彭南生你别哭了。」 许直行毫无条理地妥协,尽管知道这样粗糙的道歉起不到多大作用,可他现在也很狼狈,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门之隔,他看不到的是,彭南生的眼泪流更厉害了。 三年,一千两百多天,俩人的悲号于今时此刻发泄殆尽,于无形之中形成一种共鸣,都以为自己不被爱而已。 抽抽噎噎的哭声在寂静如死的空间里格外触人心弦,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有平息的趋势。 肺腑中重新被灌入氧气,模煳的视线渐渐明晰,彭南生等哭够了,才有空搭理他。 「许直行,你不开门是吧?」 漠视对方温言软语的妥协,彭南生点点头,无所谓道,「那我们一直这样好了,你不开门,我就在这里等。」 明晃晃的逼迫,嚣张跋扈的要挟。 威胁与警告双管齐下,威胁是主,警告是次。 换个人来,这样的恐吓根本不具威慑力,可偏偏里面关的是许直行,也偏偏外面守的是彭南生。 彭南生专治许直行。 似乎是拿定了对方的死穴,他最后打下一剂勐药,「熬吧,看谁先死。」 许直行不出所料被唬住了,他活到现在二十九年,自诩能力齐全,没有短板。为数不多的几样贪嗔痴妄念全部与彭南生挂钩,而对方的喜怒哀乐亦作他毕生无解的软肋。 区区一扇门而已,想要打开不费吹灰之力。 但在此之前,他要郑重、谨慎地确认一件事,大抵知道答案,可他必须要亲耳听见那人亲口承诺,他不要答案,他要亘古不变的誓言。 许直行靠在门板上,声音轻颤,好像贴在彭南生耳边,今天数不清第多少次,他又叫对方的名字:「彭南生…」 不同的是,这一回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也没有欲言又止的嘆息,正常得让人怀疑刚才种种激烈的摩擦与碰撞是不是梦境来犯侵扰。 几秒钟后,夜以继日作祟三年,反反覆覆困扰于心,梗塞思虑的问题被释放出口:「彭南生,你是不是也还爱我?」 第58页 也这个字用得多好,如果让高中生单拎出来做阅读理解,那必定要由浅入深,区分表层和主旨含义。 它两头联接着相同的行为,细分到语法时态都得首尾统一,不容有任何细微差别。 意思是我能感觉到你哦,我们同频共振,我们琴瑟和鸣。 彭南生情不自禁被牵着鼻子走,一目了然的东西放在明面上讲,他没有面红耳热,曾经说过千千万万次,这次也始终如一:「嗯,我爱你。」 原来,这三个字并没有很难说。 人总是比自己想像中勇敢得多,所谓披荆斩棘,不过一声令下的事情,地球形成初期,万物都是阻力,于是逢山开山,遇水渡水,因为爱在哪里,他们就飞向哪里。 又怕对方嫌敷衍,他附加说明:「我一直一直都在爱你。」 「咔哒」—— 门锁开了,随之一切都尘埃落定。 许直行没有出来,而是伸手一捞,把人拖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打算这章写车,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把两人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再doi比较好。到这里许、彭俩人的问题就算基本说开了。 和大家说一下,大概还有三四章左右就能完结。但是这三四章估计会很慢….因为我最近在准备教资考试,说实话非常的顾此失彼,就压力蛮大的…我非常非常非常不希望到最后写文和考试两样东西都没做好,所以只能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利用零碎的时间写文,虽然我知道看这篇文的人不多,但真的不想让每一个给予我鼓励和肯定的朋友们失望。写这章的时候我有点痛苦,可能是状态不好,断断续续的,卡文卡到一度暴躁,后面等我考完试了,会再重新修一遍。如果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观感,非常抱歉。 第25章 乖老婆,检查一下你的技术 彭南生被他拽得向前栽倒,不等稳住重心,就让许直行摁在了门板上。 咚一声,俩人亲密无间紧紧相贴。 「你还好吗?」顾不得体面,彭南生伸手捧起许直行的面颊,将他的狼狈与溃败一览无余。 alpha脸上还残留着新鲜泪痕,衣衫凌乱,双目通红,整个人浸泡在高浓度的信息素里。明明自己的状态已经很差了,还是习惯性先安抚爱人。 许直行不答,贪婪地盯着他看,眼神晦暗不明,嘴唇若即若离磨蹭着彭南生的鼻樑。 「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他连嗓音都被情慾侵染透彻,听起来比平常低几个度。 双臂环着对方的腰,他必须反覆确认,生怕这又是哪个声色犬马的春梦。 「嗯,真的。」彭南生也没犹豫,句句肺腑之言,从今往后都不用埋藏了,时隔三年,他重新回到最初的归宿。 昏暗中许直行一动不动,鼻息滚烫如沸,全身肌肉紧绷如火石,他伏在对方耳边提要求:「我还想再听一遍。」 今晚的彭南生很听话,甚至温驯得像一个专属定制的私人玩偶。他顺着许直行的意思,半湿的眼帘泛起潮气:「我、爱、你——」 「许直行,我很爱很爱你...唔」 一次失败的传情达意,未完整说出口,就被人匆匆吻住了嘴巴。 许直行忍得幸苦,此刻终于不再有任何负担。 他发自本能按捺不住想顶,俩人极尽缠绵地拥吻,体温会传染,许直行滚烫炙热的唿吸落在彭南生鬓边,混乱间能听见衣裤相互摩擦的动静。 窗外一记闷雷,闪电映亮了房间一瞬。 被爱的话,真的会想哭。 久旱逢甘霖,没有什么比和爱人共赴巫山的感觉更好,字典里将情到浓时称为幸福。 玻璃窗上凝结水汽,彭南生的眼睛也在下雨。 唇舌相贴,透明涎液顺着嘴角溢出,气氛乱七八糟。 许直行稍微松开他,喘息粗重,去吻他滚落泪珠的眼角。 「又哭...」他用指腹来回摩挲彭南生的双颊,心疼数落,「总是掉眼泪。」 彭南生依偎在他怀里,埋首于他脖颈间蹭了蹭,右手往下伸,覆盖许直行bo起的部位:「难不难受?我帮你。」 他说这话时语气实在太纯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许直行喉咙一紧,命根子被他握住,爽得头皮发麻。 「难受。」为防止他后悔,许直行捉住他的手往裤子里伸。 ……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的部分均为十八禁详情微博搜索:@你怎么能动心啊) 第26章 中意你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这章依旧是十八禁依旧请读者移步微博:@你怎么能动心啊) 第27章 终章(上) 俩人和好后,彭南生的公寓就落了灰。许直行扣人扣得冠冕堂皇,復婚的手续还没来得及办理,但夫妻关系的事实板上钉钉。并且必要时候,他会拿女儿进行精神施压。 第59页 「你不住这儿你住哪?快把你那破公寓卖了吧,孤寂冷清,家不像家,怎么的,还想搞分裂?」 「你女儿三年单亲家庭生活凄悽惨惨无人问津,正是最需要母爱呵护的时候,你是怎么好意思在这危急关头,提出要回去收拾东西的?」 「天哪,看来这个家是容不下你了,生活用品衣服鞋帽一应俱全,老公在左边,女儿在右,还整天想着往外飞,寒心...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 彭南生差点以为自己触犯了天条,他只是想回去收拾剩下的一些杂物和工作资料而已... 「你能不能冷静点?」肩头暴露在外,房间空调打得低,彭南生牵起许直行的手帮忙捂热赤裸的皮肤,「收拾几样东西而已,耽误不了一时三刻。」 昨晚厮混到天明,碍于许愿就在隔壁,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彭南生全程辛苦捱着,喉间的闷哼还没野猫叫声大,一夜消耗伤身,整个人懒洋洋的,眼眶沾染的潮红未完全褪尽。 许直行被迷得昏头,手伸进他睡袍里,解开绑结,将人不着寸缕拢入怀中揉搓:「冷静不了,美人在侧,千金难买寸光阴。」 彭南生对他鬼话连篇的技俩习以为常,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耽溺七情六慾的俗世庸人。每天在爱人的臂弯中醒来,相拥而眠,睁眼闭眼见的第一面即是咫尺缠绵的彼此,这种感觉所带来的满足与幸福,世所难求。 俩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聊天,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闹钟还有几分钟就要响了,彭南生趴在许直行身上胡乱磨蹭,记起来还有件要事:「我今天下午要回一趟老宅,有几份证件还丢在那儿,而且...」 他顿了顿,从夜晚到清晨,苟且的事做多了,总算觉得口干舌燥:「而且,谢道莹那边,要做一次彻底地了断。」 许直行不紧不慢扣弄着他凹陷的锁骨玩,嗯了一声,气流灌入他耳朵里:「老人家还不死心呢,生怕你跟着我三餐不济,穷困潦倒,沿街乞讨。」 彭南生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老人家怕是怨我没能钓个金龟婿,误了她家财万贯的大计,日后就算死也遗恨千年。」 「诶,宝贝,这么说就不对了。」许直行装腔作势扮正人君子,搂着人家的儿子偷香还要背刺一刀,「好歹她把你培养成才,教得这么优秀,最后落我手里糟蹋了,厌我是应该的。」 听起来像这么一回事,彭南生不是粗蛮的人,讲纲常伦理:「行,将来她的后事我定会办得风风光光,葬也要葬在最好的墓。」 许直行失笑:「嘴还挺毒。」 「等我陪你一起,人家的儿子嫁过来,不亲自上门问候,实在有失礼节。」 ....... 彭家的别墅坐落在江岸以东,城市边沿地带。市郊地广人稀,远离浮华喧嚣,大多豪商巨贾、明星艺人都热衷往这块筑宅,难得的避世之处,宁静空旷。 铁艺大门紧紧锁闭,幽深广袤的庄园笼罩在烈日烘烤下,仍散露一种寂寥气息。花圃中央的石塑喷泉水花四溅,色散斑斓光线,似乎唯有塘中的几条红白锦鲤才是活物。 宅院里,新中式建筑的方正结构,沉木浮雕,立体山川壁画从墙面瀑流直下,沿开放式迴廊走到客厅外,门开着,几位家佣正拿扫帚清理阶前的落叶。 管家端来雪耳茨仁羹,轻声唤醒坐在沙发上小息的谢道莹:「太太,天气热,喝点解暑的糖水吧。」 谢道莹衣着雾蓝冰丝睡袍,肩颈披盖的薄罩衫滑落一半也不管,用勺羹搅动几下瓷碗,嫌腻,蹙起眉头,神情寡淡。 管家见她这副样子难免心惊。 这座宅院近两个月没有人出入,彭淮严一年到头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彭南生回国后心在别处,最要命的是…这俩人每回出现,都能与谢道莹吵个天翻地覆,长此以往,倒也分不清是冷寂点好,还是激烈纷争显得有人气。 价值连城的稀世陈设落了灰又擦干净,长阶、家具,地板上每一块瓷砖纤尘不染,有时整洁了,就嚼出几分讽刺。 正愁着不知该怎么办,大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轮胎碾折了藤条败叶,随即有人关门下车,脚步由远及近。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管家以为彭淮严回来取东西办事,连忙迎出去,发现居然是那个和谢道莹水火不相容,甚至对这里的一切都漠然置之的大少爷。 彭南生视线不偏不倚没分给任何人,路过几个家佣,没人敢吭声,看见谢道莹时连逢场作戏都省去了,依旧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二楼的房间,收拾自己要带走的物件。 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等他抱着纸箱下楼,谢道莹先开口:「你去哪?」 彭南生简单吐出两个字:「回家。」 「站住。」谢道莹勒令他停住脚步,从沙发上起身,边走近边反唇相讥,「你口中的『家』就是指三年前那个把你囚成废物,榨干所有价值,变成神经病,以及二十四小时只能围着小孩团团转,除了洗衣做饭便一无是处的生活牢笼?」 彭南生站定,面对她的攻击早已波澜不惊:「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谢道莹嘴角抽动,皮笑肉不笑:「好了伤疤忘记疼,果然是贱骨头。」 「别忘了,你能走到今天,爬上这个位置是依靠谁。」 第60页 「彭南生,你当年颓废糜烂的模样我真后悔没合影留念,如果那时没有我,你说你现在还活着么?或者蓬头垢面,计划该如何自杀。」 三年前没有谢道莹的那张入学邀请函,彭南生确实无法想像如今的生活该何去何从,不过,他生来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权利,不做笼中鸟,不做带上项圈任人宰割的吠犬,更不做逃不出五指大山的提线木偶。 「谢道莹,」彭南生鲜少直唿对方的姓名,他们直白相视,母子之间难得坦诚,只不过带着划清界限的决绝,「我不欠你什么,三年留学的所有费用,在回国前我已分毫不差打到你帐户里。」 「这二十八年来,对外说好听些是你精心栽培,现在只有我们俩人,谁也别装给谁看。我不过是你用来报復彭淮严,进行豪赌联姻的工具罢了,受人诟病,受你凌辱与轻贱,是我偷享彭家优渥资源的代价,二十多年,我像狗一样任你鞭挞,还不够么?」 「我承诺,等你病危之际,彭家上下无一人在意,届时我定会回来亲自为你送终。」 「下贱的白眼狼!」谢道莹怒火烧心,扬手朝彭南生用力扇去,「你去死了好,当初就应该看你烂在那个穷酸的垃圾堆里,不!彭淮严的贱种,我早该知道的,那时把你剁碎了冲进医院的下水道有多好。」 彭南生眼疾手快攥住对方的手腕,他早已变得麻木,恶言相向而已,不足以为之浪费情绪:「随便怎么骂都行,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我与项谨琛之间牵扯出的所有利益关系通通作废,你不必再去打扰人家了,我和他说得很清楚,今后再无瓜葛,也没有必要往来。」 彭南生甩开她的手往外走,对方尖锐的声音穷追不捨:「你这次是不是铁了心要和我决裂?好!别等三年后又弄成人模鬼样,到时无论你是跪在地上给我磕响头还是哭着自扇巴掌,我都不可能再施捨你一个眼神!」 「唿——」 厚重的破风声骤然响起,菸灰缸从背后飞速砸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彭南生的反应速度在万分之一秒间,所幸偏转身体躲开了。 「砰——」 许直行重重关上了车门。 车上待闷了,他憋不住跑下来透气。在来的路上讲了一大通道理,彭南生坚决不让他跟进去,没办法,只能乖乖听老婆的话。 靠着车门还没站稳,就远远看见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紧接着各种言辞粗鄙的咒骂声越来越清晰。 嚷得耳朵疼,许直行眉宇中不由多添几分烦躁,快步走近他们,将彭南生拉到身后。 谢道莹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眼前景象可笑至极,下贱的反骨白眼狼竟敢把这个穷酸小子带到这里,也好,一併羞辱了:「呵,我说今天走得这么急,原来有人在眼巴巴等着。」 她转向许直行,讥嘲与轻蔑不加掩饰:「刚刚怎么不跟进来呢?好好看看你打十辈子苦工都无法涉足的领域。」 「谢道莹,你适可而止。」彭南生先前的种种均不在意,唯独提及许直行,易被激怒。 谢道莹嗤笑着,鲜艷的红唇咧开一个怪异的弧度,让人看了冷汗倒流,汗毛直立:「说一句就心疼了?只有废材试图博取同情。」 贬低的话许直行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对此司空见惯保持无感,他拍拍彭南生僵挺的背,示意对方放轻松。 「不跟进来是出于对伯母个人隐私的保护。」四周装潢富丽肃穆,处在对方的地盘,以阶级与权势施压,许直行非但没有受制于人,表现出畏惧,态度反而居高临下,「毕竟没人愿意让旁人欣赏自己颜面扫地。」 晌午的太阳光线热辣刺眼,谢道莹不禁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这是第一次与许直行正面接触,对方给她的感觉和想像中不同。 不窝囊,不是软柿子,同样也绝非善茬。 这人具有极强的攻击性,可能是身高与性别带来的压迫感,看似漫不经心,对一切置若罔闻,实则每一次神态微变都能泄露出几分没能完全藏好的狠戾。 但这并不妨碍谢道莹厌恶加重,仇深似海:「你和他根本不是同个水平层次的人,一碗白粥就沦丧一个子弟,还冠冕堂皇以『彼此』为美名,也就只有你这种生在阴沟里怨天无能的人,和彭南生这种脑子进水的蠢货会自我感动了。」 短短几段言语交锋,许直行就大致清楚了谢道莹内心的畸形与怨念,跟这种丧心病狂完全失智的仇恨体是讲不通人话的,他不想浪费口舌,直截了当:「这里最可笑,同时也最可悲,令人贻笑大方的是你。」 谢道莹表情凝固,调笑和讽刺滞在嘴边,不设防听见许直行接下来的每句话都尖刺如锥,戳中要害。 「明明养尊处优,却因遇人不淑导致家道中落,生性娇横慕强,却惨遭丈夫冷眼遗弃,从名门望族的大小姐沦为深闺怨妇,迫于无能,仇恨滔天怨愤难消,唯有向亲施虐才得以寻求快意。」 「伯母,满城风雨都以你为闲谈笑料,可悲的是,就连你引以为资,压人一等的豪宅都冠上了你最厌恶的那个姓。」 许直行盯着面前这位样貌年轻,状态却死气沉沉的夫人,心中百感杂陈,嫌恶颇多,也恼怒,但还是值得怜悯与同情。 就凭她歪打正着培养出一个优秀善良、端庄自重的彭南生。 第61页 谢道莹哑然失声,室外温度高得像烧火炉,她皮肤的水分正逐渐被蒸干。身体里贯通筋骨脉络的不是血液,而是从心脏喷注而出的汹涛憎恨,她想张口反驳许直行,想说你这种卑贱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对我评头论足,可她发不出声音。 胃酸反噬到舌根口腔,多年的苦蒂让人连根拔起,疼痛撕裂骨肉,胸腔中堆积成结的情绪快要爆炸了。 许直行见她临界崩溃边缘,不想当恶人进一步挑衅,可立场仍坚定,摆出铿锵的态度: 「至于南生,就不劳你操心了,三年前我对他有亏欠,会用今后一生来弥补。谨遵你的教诲,不敢自我感动,但相爱名副其实,我不是狼子野心、攀藤篡位的彭淮严,南生也不是当年以婚姻下注,愚昧无知的你。我们起码会给予彼此最基本的人格尊重,不管你相信也好,蔑视也罢,实在不好意思了,于外人眼里,我们就像你所知的那样般配。」 谢道莹瞪大双目,面色苍白望着他们,徒然间就失去了相争斥骂的欲望。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连你引以为资,压人一等的豪宅都冠上了你最厌恶的那个姓。」 引以为资,资是别人羽翼下的一处不起眼施捨;冠之以姓,姓是彭淮严偷天换日后名冠高阶的旌旗。 庄园里的花开得多繁华,草坪郁葱,每一面砖瓦砌成的墙都金碧辉煌。越是极尽奢华,嘲讽的意象就越来越盛大——谢家已败,她是攀附彭淮严的枝蔓,风雨飘摇无所依靠,离开这里,名利、权势、地位全部随风散去,受万人景仰不过是一场虚虚实实的梦。 她与彭南生终究是不同的,彭南生有新去处,谢道莹没有。 她忍辱多年走到今天,彭家、荣华富贵,她要争,上流圈子权倾一方的阔太太,她也要做!生来是掌上明珠睥睨万物,凭什么命运降到她头上说不公道就不公道?她不会放弃收手的,她要稳居高位,要亲眼看着彭淮严万劫不復才罢休! 谢道莹盯着面前两个不为所动的年轻人,心情更加烦躁。追求爱情愚不可及,主动离开高阶层的庇佑,迟早有一天跌得粉身碎骨,被搓磨得只剩残渣。 算了…她也不是很想批驳什么。 凄艷的海棠在高枝上浮摆飘摇,那里,像一个心脏被划破瓣膜,汩汩流血。她体内的河正漫涨,水波浸泡肺腑。 「滚。」谢道莹的声音困在喉间已久,没有了清脆的弹性,变得沙哑和干涸。不想再看到他们,扯着嗓子艰涩说,「别在这里噁心我。」 惊鸟飞掠庄园上空,随之一切都摇摇欲坠,无序摆动。 她眼前好似出现重影———即使是石雕、崇楼也受不住风刀霜剑,经年累月的寂寞。 屋嵴坍驰了,坍驰在一个女人的精神疆域中。庭院终成废墟,碧瓦朱甍野草遍地,颓圮为荒原。身后,花圃丛耸立起相接遍壤的白森森坟墓;身前,黑潮唿啸,毁天灭世把人吞吃淹没。谁也不能想像这儿,曾记载过四季更迭,两个家族的交锋。 谢道莹头疼目眩,苍凉地笑着,笑声渐渐细长,仿佛一根紧绷的丝弦,来回拉锯割裂。 烈日烤熔了她,她跌坐在滚沸的水泥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反应也开始迟缓了,喘息粗重,湿漉漉的液体洇漫视线,只模煳看见两个背影越走越远。 …… 许直行和彭南生上车后,短暂陷入了无言沉默。 汽车加速驶出别墅地带,花光树影被远远甩在身后,红绿灯十字路口,许直行伸手与彭南生紧紧交握。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安定心神的穿透力。 彭南生摇摇头,他其实处于放空的状态,对方突然发问,某种感慨便从心底疯长,他勾住许直行的手指纠缠,有些庆幸:「还好我逃出来了。」 许直行摩挲着他的虎口,薄茧轻轻刮擦皮肤,燎起一小片温热:「你们本来就不同,她是穷途末路的疯子,你还有许多为你牵肠挂肚的朋友和家人。」 心头暖意融融,麻痹的神经逐条舒散放松,像有什么盈润五脏六腑,一泓泓细流淌遍全身。 确然如此,他比谢道莹多了份牵绊。 眼前长路一望无际,金灿熔光铺满康庄大道。彭南生的心情更明媚,他对身旁的人说:「该去接小愿放学了。」 信号灯繁复闪烁,变化前一秒,许直行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知道了,现在就去。」 彭南生觉得耳热,偏过头,目光瞥见车窗上映照出眼尾含笑的自己。 这是一个秘密——他心里也曾虬结伤疤,陈年裂纹遍布全身,皮肉皲裂,疼痛锥心刺骨,以为长此以往发脓溃烂,却不想终有一日会癒合结痂。 但消解它们的,只能是雨,是时间,以及很多的爱。 作者有话说: 谢道莹自己有钱,有很多钱,但没用,她离开彭淮严后会失去权力与地位,不再是名冠高阶的阔太太,而要遭人议论,变成「那个被丈夫抛弃的落魄女」 第28章 终章(完) 一家三口在小朋友放暑假的时候迁去了上海,临走前他们和一众朋友聚餐道别,其中备受牵挂的还是许愿。 谢婉清愁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搂着小姑娘亲了百十下,久久不撒手:「愿啊,姨姨没了你日子怎么过吶,去到那边记得多给我打电话,有事没事常回来看看嗷~」 第62页 学校里几个马首是瞻的小弟追车十余里,献宝似的从口袋掏出各种压箱底的稀奇玩意:「大哥!!你走了隔壁二虎子会打死我们的呜呜呜,你要好好保重,千万别忘记我们啊!下辈子还要当结拜兄弟——」 街坊邻居也纷纷登门挽留,刘大姨、王阿婆、李爷爷全来了,大家的厚爱重于泰山,依依惜别时就连小区里一条过路的流浪狗,都得随两滴眼泪。 许直行膛目结舌:「不敢相信!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有的有的。」许愿坐在行李箱上当摆件,见怪不怪地摆摆手,「我们人缘好的人,就是这样受爱戴的啦。」 路程虽远,沿途十分顺利。许愿第一次坐飞机就享受到了头等舱的待遇,整整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没合过眼,趴在舷窗边兴致勃勃观景,蓝天白云,山川阡陌,蜿蜒江河....对于这个七岁的小朋友来说,都格外新奇。 一时间肾上腺素飙升,激情高涨,非要拉住彭南生的手,信誓旦旦承诺自己长大要做中国机长,没过多久,看见漂亮空姐推着小车路过了,又两眼放光,致力于日后要成为门面担当。 简直把彭南生逗得笑岔气。 移居新城市除了消耗物力财力,更费精力。各种待办的手续提上日程,添置家具,採购生活用品,诸多边角料杂事都需要耐心处理,许直行和彭南生白天工作,晚上回家遛小孩,虽忙碌,却也有条不紊,过得相当充实。 刚开始,俩人还担忧许愿难以适应陌生环境,来到一个新城市,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伙伴,会不会感到孤独... 操心来操心去,结果就是白费情绪。 初来乍到,才一个礼拜左右,许愿就已经和小区里的同龄人打成一片,不仅如此,还以特有的人格魅力征服民心,「老大」这个名号重出江湖,她收了若干小弟,又顺理成章被追封「孩子王」。 家里每天门庭若市,小客人们可爱又拘谨,你来我往相处久了,两个大人也跟着沾光,毕竟小孩圈里都这样宣传—— -「诶,这个人是不是新搬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她。」 -「对,郑重介绍一下,她叫许愿,是我老大,她家住在北苑a座,可以一起去玩哦。」 -「她妈妈长得可好看了,烤得饼干超级无敌好吃!她爸爸又高又帅,还会陪我们一起打枪战!」 -「好羡慕她呀,她爸爸妈妈对她真好,我也想去她家当女儿。」 许直行和彭南生对小孩奉行快乐教育原则,上学期间劳逸结合,假期时间由许愿自由支配,不会像其他家长那样打着「弯道超车」的旗号报一大堆兴趣班与辅导班,他们深信不疑——处于什么年龄阶段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小朋友就应毫无负担地玩耍,童年时光就要自由自在。 于是许愿就在这个假期中爱上了滑滑板。 起因是某天出门遛弯时,遇见了一群炫酷炸街的板仔,小姑娘两眼放光都看呆了,后来许直行带她玩了一下,以为能浅尝辄止,却不想一键触发了她的潜在技能,许愿天赋极高,反应也够快,难得正儿八经刻苦钻研某件事,夫妻俩深感欣慰,当即把她送进了专业俱乐部接受训练。 等暑假快结束时,许愿已经能掌握十几个高难度动作,并且完成度与成年人别无二致,每天踩着她的酷盖滑板在小区里风驰电掣,成功吸引了四路八方小学生们的注意。 「哟哟哟,小孩姐厉害的嘞,求求你教我怎么装逼吧。」许直行故意挡住前方的路,嘴特欠,非要上赶着惹人烦。 「大孩弟,你想得美。」许愿连人带板飞跃而起,轻松给他表演了一个教科书级别的online,动作利落干净,顺着阶梯扶手疾沖直下,头也不回,只留下飒爽英姿,「拜拜啦,老许。」 每逢这时,彭南生总捏一把冷汗。小姑娘爱出风头,其中受过的苦,硬是半点都不说,好几次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痛哭过就忘了,拍拍裤子沾的灰,下次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哎呀,没什么可担心的。」许直行搂着他揩油,嘴里振振有词,「哪能这么脆弱呢,小朋友磕磕碰碰很正常。」 「是吗?」彭南生斜眼睨他,忍笑戳破,「不知道是谁,每次出门前都要喊八百次『带护膝』。」 ...... 开学前夕,一家三口去了迪士尼。 那是许愿第一次穿公主裙。 自彭南生回来后,小姑娘的形象管理权又重新落到了他手上。孩子的审美有必要从小培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柜里许直行以前胡乱买的辣眼睛t恤全打包扔了。开始帮许愿留长髮,尝试各种各样的新风格。 由于头髮还远不够长,彭南生干脆网购了几顶假髮,方便搭配裙子,也可以实现中性风与知性风任意切换。 当小姑娘顶着一头乌黑捲髮,身穿辛德瑞拉公主蓬蓬裙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许直行和彭南生双双看痴了,愣在原地,目光完全移不开。 许愿的皮肤天生冷白,蓝色调的衣饰将她衬得比冰雪更素净。浓眉大眼,长睫卷翘,非常标准的瓜子脸,骨相轮廓随许直行,面部线条尤其锋利,充满薄凉的攻击性。不过,她的那双眼睛以柔克刚,恰到好处遗传了彭南生的温润,瞳仁漆黑,眼尾上挑,愿意笑起来的话,看谁都含情。 已经能想像以后会出落得多漂亮,许直行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仿佛提前听见了黄毛小伙趴在他耳边轻吟一句:「老登,我的鬼火停在楼下安全吗?」 第63页 「嘿嘿...」俩人如痴如醉的眼神把小姑娘搞害羞了,她提着裙摆转两圈,美而自知,臭屁地问彭南生,「妈妈,小愿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 彭南生毫不犹豫点点头,帮她带上水晶皇冠和白纱蝴蝶翅膀,十分捧场:「对,小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 许愿又美滋滋转到许直行面前:「爸爸,小愿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 许直行毫不犹豫摇头否认:「不是。」 他牵起彭南生的手,沖女儿晃了晃:「妈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 「好吧...」小姑娘对这个评价没有异议,「妈妈第一,我第二!」 ....... 某人嘴巴虽然损了点,行为上却体贴周到。 直到这时,许直行多年来无用武之地的老父亲属性才暴露无遗。 小姑娘撒蹄子跑跳,他拎包在身后追:「许愿你慢点!!谁家公主像你一样狂野?!」 小姑娘坐在长椅上翘腿,他血压飙升,眼疾手快用外套盖住短裙下摆:「姑奶奶,公主要讲究体态!!」 小姑娘被路人围观搭讪,他二话不说把人抱走,戒备森严:「不好意思啊,感谢喜欢,我们不拍照。」 彭南生在旁边看了感觉有趣又好笑,佯装吃醋:「嗯...老许,你要老婆不要?」 「要要要。」许直行边举着手机偷拍女儿,边啃她吃剩的冰淇凌,闻言,还要黏煳煳地哄老婆,「宝贝,我和她是假玩,你才是我的小心肝。」 一天下来玩了不少项目,许愿的兴趣集中在明日世界、宝藏湾和探险岛。小姑娘穿着公主裙臭美是一回事,骨子里爱刺激与冒险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身上总有耗不完的精力,刚结束巴斯光年营救任务,接着立刻冲上光轮列车,全程加速,急骤下落,黑暗压迫的环境让两个成年人都有些招架不住,而她兴奋,尖叫,开心得手舞足蹈。 玩飞跃地平线和雷鸣山漂流的时候,许愿更是表现出了惊人的身心素质。从万米高空坠落的逼真失重感吓得一车人惨叫连天,经过雄奇险峻的阿尔卑斯山,疾驰在非洲大草原,万里长城磅礴震撼,埃及金字塔中的木乃伊乍现眼前…数字vr带领游客飞行探险,沿途惊心动魄,许愿笑得牙不见眼。 从漂流艇颤巍巍下来后,许直行和彭南生彻底玩不动了。前者是累的,后者是被刺激的。 彭南生终于找到有什么比近身肉搏的x爱更要命——陪许愿撒野。 他年近三十,一副身子骨不是折在老公的床上,就是碎在女儿的手里。 「爸爸—妈妈—」小姑娘恨铁不成钢,拽拽彭南生的胳膊,又揪许直行的头髮,「快!起!来!」 「花车巡游快开始了,我要去看米奇!!!」 「天...她怎么这么能跑?」彭南生伏在许直行肩膀上回魂,气息还不稳,「不用休息的吗?」 「我也想知道...」许直行扯着牵引绳防止女儿跑丢,刚刚排队时,人群混乱,他挨了好几踩,一下子分不清是该心疼自己的鞋,还是自己的脚。 「爸爸,你一会儿陪我去玩海盗船嘛!海盗船还没有玩呢。」小姑娘换新方法缠人,黏着许直行的裤腿撒娇,「人家超想玩那个的!爸爸~」 表情何其乖巧,模样何其动人。 水灵灵的辛德瑞拉公主正楚楚可怜地瞪着小鹿圆眼望向他。 拜託,她可是公主诶! 许直行心脏被狙,一拍大腿,满血復活:「玩!现在就去玩!!」 然而,这还不是小公主拿捏男僕的必杀技。 许愿沖许直行张开双臂,要求要抱。等对方任劳任怨将她抱起来了,便顺理成章搂住她爹的脖子,响亮地亲一口脸颊,声音甜腻腻:「谢谢爸爸~」 当然,父慈女孝的场面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就在玩海盗船时无情破灭。 加勒比海盗沉落宝藏之战的裸眼3d光影效果令人嘆为观止,游客们一路跟随杰克船长乘风破浪,从海底两万米到海面的滔天巨浪,两船炮火全开,脚下踏板摇摇欲裂...游戏剧情编排环环相扣跌宕起伏,加之声量衬景震耳欲聋,沉浸式探险的体验效果拉满,玩家纷纷身临其境,在高强度的刺激中惊吓又兴奋无比。 海底食人鲨包围轮船,甲板晃荡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沉船坠落,黑昏海水漫灌进来,幽暗中变异鬣蜥骤现眼前,甩尾击打阀门舷窗,张开了饕餮巨口! 正是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许直行一把将往怀里缩的女儿高高举起,与庞然怪物来了个零距离面对面相贴。 「啊——爸爸你坏!!!」 青面獠牙的上古勐兽伸出腥臭舌头舔了她一口,小姑娘瞬间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吓得小脸苍白,两股颤颤,双目紧闭疯狂挣扎,差点泪洒当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了鸡血的小牛犊难得有畏缩恐惧的时候,许直行乐得直不起腰,肆意嘲笑就算了,还举着手机录视频,完全不顾她死活,哪里还有一丁点为人父的模样。 「我不要理你了!!」从船上下来后许愿一头扎进彭南生怀里,面色虚弱,打定主意和许直行绝交,「你别碰我!我再也不跟你玩!!」 犯贱逞快的结果就是跪地忏悔说千百句好听话也哄不回来,许直行追在小公主身后苦苦哀求好久,都没有得到一个眼神理会,最后只能靠豪掷千金清空了她在米奇大街的购物车,才勉强维繫这段破碎凋零的父女关系。 第64页 晚上的烟花秀是迪士尼之旅的重中之重,天还没黑,游客们就提前跑去抢占最佳观景位置,许愿一家也不例外。 人潮摩肩接踵,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老父亲生怕女儿被挤,所幸把人扛上肩头。 许愿骑在她爹的脖颈上拔地而起,人山人海唯她居高临下,享受着绝佳视野。小姑娘激动坏了,揪着许直行的头髮叽里哌啦,自顾自嗨皮好半天。 「爸爸,你说妈妈找得到我们吗?会不会迷路呀?」小姑娘望着逐渐聚拢的旅客,未免有些担心。 彭南生去买水了,商店距离这里并不近。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举起来?」许直行消停不了多久,一刻不挑事就浑身难受,「放心吧,你妈没你这么笨蛋。」 「哼...你才笨蛋,你全家都笨蛋!」许愿乍唿唿回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狠起来连自己都误伤。 俩人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战况激烈,根本无暇注意不远处几个美女正目不斜视盯着他们打量。 -「走啊,别看了,上去要个联繫方式。」 -「真的吗?可他长了一副同时谈十个女朋友的样子。」 -「不会吧,他对他妹妹这么宠,应该不渣。」 -「....」 怪不得他们太高调,一个是古灵精怪的俏皮公主,一个是颜值出众的冷峻帅哥,人潮挤挤,万人平庸,仿佛绿洲掉进沙漠里,养眼又吸睛。 许直行扣住许愿的腿,正准备给她来个直冲天灵盖的下马威,还没来得及施展诡计,有人喊了他一声「帅哥。」 回过头,是三个大学生模样的漂亮omega。各个妆容精緻,肤白貌美大长腿,穿着制服短裙颦笑生辉。 许愿都看醉了,不禁咧开嘴笑,口水差点滴到许直行头髮上。 为首的粉发「朱迪警官」毫无避讳向许直行放电,大大方方开门见山:「哈喽帅哥,能不能加个微信,一会儿一块玩吗?」 身旁另外两个美女也纷纷附和:「这是你妹妹吧?真可爱,她好漂亮呀。」 许直行:「......」 一时间槽点太多,竟不知要反驳哪个。 许直行刚准备拒绝,许愿抢先一步替他开口:「不是妹妹噢。」 小姑娘的声音童稚又细软,她下巴微抬,张扬着与许直行有八九分相像的脸蛋,礼貌且不突兀地解释:「他是我爸爸。」 简单五个字,杀伤力巨大。 三位女生如遭雷噼,尴在原地,好像整座游乐园都寂静了两秒。 许直行心中暗爽,好闺女,果然没白养。 他眸底氲起薄薄笑意,掂了掂肩膀上的小天鹅,语气中听不出是得意颇多还是在幼稚地炫耀:「不好意思啊,我结婚早,已有家室。」 「老公...?」正说着,彭南生回来了。他大老远望见自家女儿高高在上当显眼包,循着方向找过来,发现还有一行人,有些茫然,下意识挽住许直行的手臂,「你们在做什么?」 气氛凝滞,逐渐变得微妙... 敢情人一家三口是来享受亲子时光的! 「啊打扰了...我们、我们路过,路过。」几个女生看见彭南生后「唰」一下红了脸,半是害羞,半是惭愧。 就说现在的帅哥怎么人均有伴,原来全都内部消耗了。 这一家人的颜值真不是凡人可以恭维,她们自嘆弗如,有幸一饱眼福,也算不枉此行。 「怎么,着急宣誓主权啊?」他的这声「老公」,叫得许直行身心舒畅,巴不得立马把人揉进怀里狠亲几口。 彭南生选择性失聪,小插曲罢了,他拧开瓶盖给女儿餵水:「小愿别乱动,要坐稳了哦。」 周围有好几对情侣在你侬我侬合影拍照,许直行脑中灵光迸溅,将小姑娘放下来,掏出手机丢给她:「别坐了,快给我们拍张照。」 「宝贝你来,」他搂住彭南生的腰,俩人紧密贴在一起,「好久没正经拍过照了,给个机会,我想换张锁屏壁纸。」 彭南生在女儿面前难免拘谨,他轻微挣扎两下,拗不过对方:「我们三人一起拍...」 「不要。」许直行义正言辞,不容置疑,「她来当电灯泡吗?」 「没关系,妈妈,小愿会拍照!」小姑娘关键时候不掉链子,举起手机,往后退几步,有模有样地找角度,看上去非常专业,「妈妈你别害羞嘛!看这里,看镜头哦!」 「别害羞嘛老婆~」许直行侧过脸,嘴唇磨着他的耳廓,最后两个字故意咬得很重,「拍照而已,又没让你在这...」 状似安慰,实则性骚扰。彭南生没出息地涨红双颊,低声警告:「别乱来,在小朋友面前收敛点。」 「看我看我!」许愿快为这两个大人操碎了心,第一百零一次提醒许直行,「老许你能不能看镜头,别再欺负我妈了!!」 手机屏幕里,相框锁定许直行和彭南生,镜头精准对焦,其余杂乱的背景自动虚化。 「咔嚓—」 照片定格瞬间,许直行偏头吻上彭南生的侧脸,而彭南生眉眼弯弯,唇边两个梨涡凹陷,舀进一勺月夜的影。 「哎哟,好肉麻哦。」小姑娘浮夸地羡嘆一声,明明没吃糖,甜味不知从何搅动味蕾,齁腻,就像跌入维尼熊的蜜罐里,也像打翻了一瓶草莓酱,黏黏煳煳流满心脏。 第65页 「啧...你一刻也等不了了是吗?」彭南生提着许直行的耳朵训话,却没有多怪罪,「非要在小朋友面前亲。」 「等不了。」许直行揽住他的肩头,换个姿势,继续对女儿下达命令,「多拍几张,别停。」 「好咧,好咧。」工具人许愿虽被奴役,但乐在其中,她忙不迭地研究角度构图,又充当动作指导。 一连拍了数十张,几乎每个姿势都不重样。 许直行大学时兼职模特,偶像包袱千斤重,会表情管理,更会灵活摆拍。不过今天没有秀场,他眼里只装得下一个彭南生,和开屏的孔雀似的,全程黏着对方骚包。 又是搂,又是亲,又是抱。 目的明确地秀恩爱,堂而皇之地占便宜。 硬生生餵给女儿一肚子狗粮。 「你差不多行了。」彭南生奋力推开挂在身上的缠人精,把女儿招过来,想留一张全家合照。 「这不简单,随便找个好心人。」许直行环视四周物色合适人选,注意到身旁的一对情侣—— 「陆斯明,你拍得什么鬼啊?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一个长相俊秀的男生正怒气沖沖训斥他的伴侣。 「你敢说我就长这样,你今晚死定了!!」 身形没对方高大,气焰却不小,一眼可辨俩人的家庭地位。 被批判的那位,态度诚恳,情感真挚:「对不起...我们重新再来。」 局势严峻之际,许直行舔着脸横插一脚:「帅哥晚上好,打扰了,可以帮忙拍张照吗?」 季佑溪和陆斯明相继回头,前者反应迅速,一把夺过后者手里的相机,热情应下:「没问题,我来吧,他技术太烂了。」 「谢谢。」许直行与他们匆匆对视一眼,心想还挺帅,也就比他和彭南生稍微次了那么一丁点。 来不及详细比较,他全神贯注只在乎妻子和女儿。 许直行将许愿抱起来,与彭南生彼此交换了一个缱绻的眼神。 季佑溪朝他们挥手:「看镜头。」 「3—2—1」 闪光灯明灭瞬息,正当这时,迪士尼城堡上空烟花炸起,五彩斑斓的花火映亮天际。 一张照片从相机接口缓缓而出。 上面,辛德瑞拉小公主的笑颜灿烂如花,在她左右身侧,是全世界最爱她的父母,快门摁下的剎那,许直行和彭南生同时偏头亲吻她的脸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拜拜啦~老许,你们一家人要永远幸福快乐。 第29章 番外一 *关于辅导作业那点小事 辅导小孩写作业是全世界父母必须面对的共同难题,许家自然也不例外。 虽说许直行和彭南生对许愿奉行快乐教育原则,但该严抓的地方还是要严抓,小孩基础要打好,不然在上海这种高难度的地狱竞争模式下,以后的路很难走。 俩人每天轮流监督小姑娘写作业,饭后学习一小时,讲究效率。 彭南生坐镇的时候许愿都非常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乖乖听从上级安排,自觉完成家长群里的作业清单,写好后递给旁边的彭南生检查,有问题就问,有错误就及时更正,通常还会有剩余的时间用来查漏补缺,拓展学习。 其实彭南生也没有特意表现的很严肃,他身上自带一种矜重的学术气息,往往随便拿本书搁许愿旁边一坐,就能瞬间让对方汗流浃背,不敢造次。 他给许愿打分时,小姑娘一颗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虽然做错了也没关系,彭南生不会因此责备她,反而会一道道认真仔细地教,直到她会为止,但她依旧说不上来为什么紧张。 或许...太害怕妈妈觉得自己是笨蛋吧? 不过,在这种学习模式下,总是立竿见影,成效可观。 彭南生习惯性在许愿完成作业后,再当场现编几道衍生题,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只有完全吸收知识点,学会举一反三,才能算真正过关。 过了彭南生的把关,许愿在课堂上自然能应对自如。所以她根本不可能会有听不懂或者跟不上的节奏的问题,甚至偶尔还会和同桌点评几句:「感觉这个老师好啰嗦哦,一个简单的公式绕来绕去,还没有我妈妈讲得好。」 「什么?你也想听我妈妈讲课?」 「没问题,下次邀请你来我家。」 然而,当辅导作业的换成另一位,那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按照实际真正的学业水平来说,其实许直行略胜于彭南生。他读书那会儿,各学科均衡发展,妥妥的理科战神,几乎门门都拔尖,次一点的语文最后高考都有123分。 明明他应该比彭南生会教才是,但事实刚好相反,这小孩他根本拿捏不了。 许愿在彭南生面前有多正襟危坐,在许直行面前就有多肆意妄为。 坐是坐不稳的,刚拿笔写两个字就已经神游万里开小差。 扣扣脚,拔倒刺,用铅笔尖戳橡皮,屁股还没坐热就嚷嚷要去厕所尿尿,折腾半天回来又说饿了,拿出一罐新开的牛奶饼干,边吃边慢悠悠哼着小曲,结果都快到点睡觉了,还没磨完,作业本是白的,上边蒙了一层零食碎屑。 「你再吃一根试试!」许直行忍无可忍,差点气死,「几点了?你看看几点了?!」 第66页 「正好,一会儿天亮了,你写完就直接背书包上学。」 吃完零食有点渴,许愿又从抽屉里掏出牛奶递给对方,示意帮忙插吸管:「马上马上,今天的作业很简单!」 「我信你个鬼。」许直行一份完整的计划书都写好了,许愿才进入状态,照这进度,铁定要挨彭南生一顿教训。 孩子不写作业事小,影响夫妻和睦事大。 他直接放狠话:「我告诉你啊,你妈九点半回来,九点半之前写不完,今晚你就滚出去楼道睡。」 其实不然,很大可能是他自己要滚出去楼道睡。 许愿叼着笔帽开始写计算题,许直行紧贴在她旁边密切监督,两道目光全方位逡巡,如隼般锐利。 「看清楚点,12乘9等于多少?验算对了没有?」 许愿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没有一点工整可言,她心态好,还能腾出功夫来宽慰许直行:「你先别急,让我看看。」 「再看天就亮了大小姐。」 许直行长嘆一声,他妈的,辅导小学生写作业比加班难受十倍,再这么继续下去,不得断崖式衰老? 当初和彭南生商量请个家教或者把人丢去晚辅班,彭南生坚决不同意,说什么家长亲自督促更有益于小朋友养成良好的习惯。 这不典型的逼死老公,爽死孩子。 「搞快点,12乘9等于多少?」许直行指着明显错误的步骤,「姑奶奶你进位没?」 「哦,不小心忘了。」许愿耸耸肩,把98改成108。 许直行给她一记爆栗:「脑袋不长你身上,你出门也忘带呗。」 不多时,换下一门学科,许直行换另一种方式受气。 「诶诶诶」 「等等先。」 许直行用尺子打了一下许愿的手背:「不要鬼画符,一笔一划给我写清楚了,横竖撇捺都到位没有?」 许愿啧啧两声,皱眉:「你好烦啊,能不能别老看我。」 「你当我想看你?」许直行把她在本子上写得歪七扭八的生字全擦了,「写得什么鬼东西,去菜市场买两鸡爪回来挠一挠,都比你写的好。」 「我和你妈的优势,你是半点没遗传到啊。」 他自念书起就练得一手好字,端正的楷体,学霸标配。而彭南生更不用说,好好学生,从小学习书法,基本各式各样的字体都会,怎么到了女儿这,就如此埋汰呢。 许愿反驳:「妈妈的字好看,你的丑死了。」 许直行非和她呛:「你丑你丑,你最丑。」 父女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极限拉扯着,氛围焦灼,许愿吊儿郎当嘻嘻笑笑,赶在彭南生推开家门前的那一秒,写完最后一个字。 费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完成任务,结果当晚收拾桌面时,卷子夹许直行的文件里了,一切白搭。 翌日。 许直行正不怒自威问责下属,一张花里胡哨的小学二年级数学单元检测卷在会议桌上轮流传阅,员工们诚惶诚恐,又忍不住被吸引。 姓名那一栏狗刨俩字「许愿」,家长签字栏龙飞凤舞留下了他们总裁的名字。 得分栏:98 建议栏:希望老师下次再布置多点作业,孩子表示不够写。然后又被划掉,歪歪扭扭补充上三个丑字:才不是! 原来是刚刚秘书着急发文件,没来得及检查,混了张「私货」进去。 这难道不比密密麻麻的计划书有意思么?一开始不知道哪个幸运儿先拿到,看完还不怕死,秉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仗义,竟敢胆大包天地传散开来。 这下好,一间会议室里十多个人都知道许总是个坑娃货了。 想要杀人灭口已经不太实际。 长桌上轮了一圈,最后传到总经理手里。 总经理似憋笑又似尴尬,一不小心接到地雷,她悄咪咪把试卷挪回许直行手边。 然而许直行余光一瞥,纤毫必显,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轻易捕捉到。 乍一看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连续好几天辅导小屁孩做功课给他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以致于现在看见什么都像考卷,今晚是时候该和彭南生卖惨抗议一下了。 结果细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这简直是足以令人双目发黑的程度。 卷子上那丑出个性风格的字体对他来说刻骨铭心,除了他的亲生闺女,再没有第二人有如此功力。 许直行第一反应:完蛋,她的作业在这儿,那她书包里背的是什么? 第二反应:妈逼,今晚班主任又要在群里艾特我了,烦。 没等思考出个所以然,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显示「美女」来电。 许愿的脸铺满了整个屏幕,那是几周前她滑雪的照片——当时在雪场上摔了个狗啃泥,直接从顶破跪滑到了许直行面前,照片就定格在她表情狰狞着威胁许直行「不要拍!」的瞬间。 一个家里养不出两种人,谁更喜欢犯贱高下立判。 会议室里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这不是个好徵兆,因为下属们看见总裁的脸更黑了。 许直行捞起手机,冷声下令:「全部重做,明天之前发到我邮箱。再做不好,全组换人。」 他拿回许愿的卷子,离席时接通了电话。 「爸爸——」 许愿的声音具有穿透力,顺着电流刺破耳膜,击中许直行的神经。 第67页 「我作业不见了!!」小姑娘欲哭无泪,隔着屏幕都能听出有多崩溃,「莫名其妙就没了!」 「你昨天亲自监督我写的,你要帮我和老师作证,我没撒谎!!」 许直行:「.....」 头有点痛,感觉活不长了。 「你...你作业在我这儿。」他艰涩开口,心情五彩斑斓,「不小心拿错了。」 「现在给你送过去。」 「啊...」许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转而嘀咕抱怨,「臭爸爸,被你害惨了!」 今早老师挨个收作业,走到她面前,她从书包里掏出本收购计划书,霎时间俩人都陷入沉默,大眼瞪小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惊恐。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的东西不检查收拾,我是你爹还是你保姆?」许直行拿着车钥匙摁电梯,很理直气壮地与女儿对峙。 电话那头的人试图类比:「妈妈就不会像你这样...」 「行啊,那你下次别找我,有本事找你妈。」许直行轻嗤一声,许愿的本性他最清楚不过,但凡在学校惹了祸,她绝对不敢找彭南生,第一时间所有的烂摊子还得交给他这个臭爸爸来收拾。 正准备挂断通话,小朋友又嚎了句:「能不能顺路帮我买一杯厚芋泥啵啵奶茶?」 「求你了爸爸,人家真的超想喝。」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 这便是了。 许直行咬牙切齿:「你看我像不像厚芋泥啵啵奶茶。」 很麻烦。 很想打小孩。 但某人赶到学校时,手里还是提了两大袋,活像探监似的。 许愿两眼瞪得像铜铃,满脸不可置信:「爸爸?!你居然还特意给我带了肉松小贝?!」 「天吶——你真的好爱我!!」 「不爱不爱,」许直行侧身躲避她的飞扑,一本正经开始瞎扯,「路过垃圾桶顺手捡的。」 「你为了我去翻垃圾桶耶。」 「没关系,我爱你就好了。」所谓吃人嘴软,小姑娘好哄得很。这会儿嘴巴抹了蜜,要多甜有多甜。 「那真是谢谢你。」明面上表现得嫌弃,实际他最吃这套。 许直行正想再逗她两句,冷不防注意到什么,眉头一挑,特像班里爱抓人小辫子的幼稚鬼:「许愿,你又不带袖套!」 「邋遢死了,等等我就告诉你妈。」 「别别别、你咋一天到晚劲告状呢!」 天气越来越冷,厚外套和羽绒服都不方便常洗,小姑娘好动,经常把袖子蹭得脏兮兮,彭南生没办法,只能给她买几幅袖套,每天监督她必须戴好才能出门。 许愿嫌土,一离开他们的视线就迅速脱掉。毕竟在她看来,酷盖的手臂上怎么能挂着两个腊肠一样的玩意,太煞风景。 偏偏运气背,总被抓包。 「小小年纪就有包袱,真是荒谬。」许直行半蹲下来,从她兜里掏出袖套,重新给她戴上。 紧窄的袖口把厚棉衣勒得肿胀,左右手臂两个超大鼓包,这回倒不像腊肠,更像冲天炮。 许直行自己都乐了。 许愿气唿唿往他肩上重锤一拳,用粤语骂人:「黐线。」 瞧瞧,刚刚还大张旗鼓说有多爱,下一秒骂得可脏。 许直行随手唿撸她的炸毛,见她的鼻子被冻得红红的,又帮她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理了理围巾,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滴熘熘的黑眼睛。 「今晚放学自己待会儿,我要先去接妈妈。」 「噢。」 「想吃什么?」 「羊肉火锅。」 「想的真美。」许直行摁着她的脑袋起身,笑得很欠,临走前反覆叮嘱,「上课偷吃的时候小心点,别又被抓了。」 许愿大半张脸埋在衣服里,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嘟嘟囔:「你真啰嗦。」 从许直行的视角看去,就是一团好蹂躏的胖球。 阳光软绒绒撒满她全身,她双睫扑簌着,蝶翼般明艷过所有光与影。 如果一直这么小就好了,永远别长大。 许直行脑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 ——永远无忧无虑,为一杯厚芋泥啵啵奶茶,一盒肉松小贝,一顿羊肉火锅就能开心很久。 但又希望她能继续这样走,不要停,身后被爱团团簇拥,身前是晴空万里好天气。 穿的太多,小姑娘走起路来显得笨重。尤其两边手还都提着东西,拖沓着脚步慢慢挪,好似一个反应慢半拍的胖企鹅。 许直行灵魂深处的犯贱天性又被唤醒,一计上心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猝不及防用膝弯一顶女儿的小腿。 「啊——」 许愿惊唿着往前踉跄好几步,得亏平时学滑板,平衡力比普通人好,否则她现在应该一头栽雪堆里了。 「许直行你真的好烦!!」 小姑娘怒极反笑,无奈且无语,用一种看智障的表情看他爹,一时竟分不清谁才是二年级的小学生:「别再搞我了!!」 某位当爹的,都三十岁的人了,以欺负女儿为乐,传出去也不嫌丢人。 许直行「嘿」一声,笑得放肆:「你叫谁名字呢?」 「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关于起床那点小事 天气变冷了,许愿赖床越来越严重。小姑娘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来上海过的第一个冬天,难免无法适应。 第68页 从前在广州最冷也不过五、六度,而在这儿几乎天天都能达到零下摄氏度,天寒地冻的,许愿离不开被窝和暖气,每天把自己裹成粽子都差点冻傻在路上,特别还碰上湿冷的阴雨天,那简直让她怀疑人生。 「小愿,该起床咯。」彭南生推开她的房门催促,这个月已经迟到三次了,事不过三,不然没法和班主任交代。 床上鼓起一个大包,磨磨唧唧蠕动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 彭南生帮她把今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又走到床边:「今天下雪了,快起来看看,放学叫你爸带你去买热奶茶。」 还是没反应。 她已经七岁了,不好骗,分得清什么最快活。 彭南生没辙,拿手去冰她的脸:「听话,等等早餐冷了不好吃。今天有你最爱的脆皮炸鲜奶。」 许愿嗯哼一声,遗传了许直行的起床气,皱着小脸翻个身继续睡,把人拒之被外。 说来真是奇怪,她在辅导作业方面不敢对彭南生造次,但在其余方面又有自己独一套看人下菜碟的赖皮。 「愿愿,」 彭南生摸摸她的脚丫:「起床了宝贝。」 「七点半了。」 「其他小朋友都到学校咯。」 「穿好衣服就不冷啦。」 「给你买了条新围巾,好好看的,快起来试一试。」 「家里开了暖气,真不冷,快起床。」 「.....」 多次交涉未果,彭南生正想搬救兵,救兵自己闻着味来了。 「老婆你今天坐我的车,外面好大雪,我不放心你自己开。」许直行来找他打领带,「下班提前给我发微信。」 「好。」彭南生熟练地帮他整理衣领,他俩上班还不着急,关键是许愿,从家到学校开车要二十分钟,这会儿迫在眉睫,还叫不醒。 许直行搂住他的腰,亲一下脸颊:「去吃早餐,那个红茶姜片给你放包里了,记得拿出来泡水喝。」 彭南生压低声音:「你女儿叫不起,等等再迟到,我不去办公室挨骂了。」 许直行目光一瞥被窝里又睡过去的人,示意彭南生不用着急。 收拾许愿太简单了,只需要数三个数。 「3—」 他抱臂倚在门框旁:「既然这么讨厌上学,那我等等就去和老师说你以后都不读了,回来天天捡垃圾吃。」 许愿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应,气唿唿挣扎着:「不要倒数不要倒数!」 「2—」 许直行寒声拔高音量,最后一个数还没出口,床上的人已经坐起身。 小姑娘敢怒不敢言,脸上睡意全无,迅速自觉穿好衣服,叠好被子,趿着毛绒拖鞋进洗手间洗漱。 彭南生:「.....」 看来家里还是要有个人负责唱白脸。 他默默在自己的育儿笔记里又添上一道经验。 「毛病。」许直行盯着女儿的背影皱眉。 其实他也就做做样子,吓唬小孩。 上一秒还厉声严肃装要发火,下一秒堪称川剧变脸,揽着彭南生的肩往外走,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别管她,我们吃去。」 *关于开家长会那点小事 小朋友的家长会一般是彭南生和许直行轮流去开,谁有空谁到场,总之不能缺席。 但是自从上次班里要求每个小朋友当着父母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读自己亲手写的《致家长的一封信》和集体歌唱《听我说谢谢你》后,许直行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了,当天晚上回来,抱着彭南生自闭好久。 「你都不知道有多窒息!」 「整整两个小时,我如坐针毡,把这三十年来所有悲伤的事全想了一遍,你懂吗?你还笑!!」 「我的老天爷,我和许愿大眼瞪小眼,她叫我爸爸,我怪不好意思的。」 别的小朋友和父母双双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唯有他俩像刚认识的,一个干巴巴站着,时不时扯出傻不楞登的尬笑,另一个面无表情坐着,以手捂面,生怕对视一眼,没憋住,败了自己的功德。 彭南生背靠床头板,悠悠曲起一条腿,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发牢骚,边笑着拨弄他头髮:「小愿给你的那封信写什么了?」 许直行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你自己看。」 彭南生展开信纸,光是看一个开头,就忍俊不禁。 亲爱的妈妈(划掉)爸爸: 晚上好! 请问你(划掉)您吃饭了吗? 您的到来让我感到非常惊喜,我以为今天会是妈妈过来。 爸爸您辛苦了!虽然我更想妈咪过来,因为每次他给我开完家长会都会很认真地表扬我,并且带我去吃好吃的。他总是夸我好聪明,说那么难的数学题我都能做对,他还夸我的字一次比一次有进步,夸我可爱,夸我努力学习,把我夸得都不好意思了,不过谁让我就是这么厉害呢?我只好虚心接受。 今天换成您来,我有点失望(划掉)也很开心。班主任让我们写一首赞扬父母的诗歌,接下来就让我为您吟诗一首吧: 啊!爸爸您真伟大, 您像一棵大树, 为我们家遮风挡雨。 啊!爸爸您真辛苦, 您像勤劳的黄牛, 每天起早贪黑去工作。 啊!爸爸您真无私, 第69页 您像一根蜡烛, 点燃了自己,照亮我和妈妈。 啊!爸爸,请不要担心, 您的女儿已经长大, 我爱您, 以后我肯定会为您养老送终。 爸爸看完是不是很感动呢?虽然你总是欺负我,不让我和妈妈一起睡觉,在我走路的时候故意绊我,送我去上学,到校门口才发现我还没上车,每次我哭你都会第一时间拿手机拍照,还经常把我的作业带去公司....但没关系,老师说要做一个大度的人,所以我依然很爱你。希望以上问题,你下次注意,不要再犯了。 最后,等会儿请给我买一个香草冰淇淋,谢谢爸爸。 您的女儿:许愿 「哈哈哈哈哈哈」 「太可爱了哈哈哈」 「她好有礼貌哦,」彭南生笑声不止,决定把这封信珍藏起来,「所以伟大的爸爸,你请她吃香草冰淇淋了吗?」 许直行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乱蹭,没好气:「请了...」 「她还吃了俩!!」 *关于星期五的「许愿日」 许愿不爱上学,每早临出门前都一脸苦大仇深,像是要上刑场。 彭南生和许直行为了鼓励她,决定把每周五定为「许愿日」,下午放学后带她去吃顿大餐,以犒劳这一周学习的辛苦。 他俩都是过来人,知道读书是件艰难事,且不说成绩如何,只要能做到每天按部就班上下学,认真完成作业,就算很棒了,毕竟小朋友嘛,开心快乐才是首要的。 今天路上堵,许直行来迟五分钟,一路上接了不下十通许愿的催促电话。 「又做咩啊?」alpha一手打方向盘,一手摁开扬声器,「堵车啊靓女,多等几分钟行不行!别再打过来了!!」 许愿挤在人堆里伸长脖颈四处望,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你刚刚也是这么骗我的!麻烦能不能快点!我真的很饿!!」 「那怎么办?你给我的车插两个翅膀飞过去?」 父女俩争来吵去,越靠近学校,路段越堵,跟挤牙膏一样。 俩幼稚鬼叽叽喳喳槓个没完,彭南生坐在副驾听不下去,及时制止:「好啦好啦,小愿你想好今天要吃什么了吗?」 「妈妈!」许愿一听彭南生的声音,瞬间开始卖乖,「想好了,我要吃海底捞。」 「上次去有个姐姐好漂亮!又白又高,腿长长的,嘿嘿...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见到。」 许愿年纪虽小,但颜控已经资深。 大概是爸妈给的起点太高,以致于她看人有独一套审美标准——经常下意识拿其他alpha和omega与她父母进行对比。 班里有同学追星,时不时来与她分享,ol的小卡摆了满满一桌,对方得意洋洋炫耀着:「好看吧?这是我最近追的xx男团。」 许愿粗略扫几眼,表面积极配合捧场:「嗯嗯嗯...好帅哦!」 心里难免嫌弃,一个两个的,还没她那便宜爹看得过眼,许直行边煮饭边挥舞锅铲唱歌的样子倏然浮现脑海... 或许修炼修炼她家老许也算得上全能? 「哟,」许直行歪头向彭南生打趣,「你女儿真逗。」 「嚷嚷说肚子饿,原来不是奔着吃的去,奔着人美女去的。」 挂断电话没多久,车就开到了校门口。 彭南生下车接许愿,小姑娘眼尖,还隔老远就喊了声「妈妈!」然后兴沖沖飞奔过来,扑到他身上。 勐烈的冲击力差点把彭南生怼回车里,他往后趔趄几步,连人带书包将小姑娘抱起来。 用指弯颳了下她的鼻尖:「饿坏了吧?给你买了小蛋糕,路上吃。」 「谢谢妈妈。」许愿这一年来撒娇的本事飞涨,双手捧起彭南生的脸颊很亲昵地蹭了蹭,小脸贴着他的额头,黏黏煳煳,「想你...」 明明每天都见,距离早上出家门到现在还不满八小时...许直行摇下车窗,不耐烦:「干嘛呢!」 还想你... 小丫头片子可劲装。 对着他就是「麻烦快点!」对着彭南生就变成了「谢谢妈妈,我好想你。」 什么人吶! 许愿话很多,学校里的大事小事都爱跟他俩说,甚至偶尔还出卖几个小弟的独家秘密。 彭南生和许直行也乐意听,时代日新月异,小学生之间的八卦确实能帮助他俩跟上潮流。 周五饭点海底捞的人很多,排号排到了百桌之后,多亏许愿帮许直行吃成了黑海会员,有服务员直接帮他们安排位置。 热腾腾的锅底白气直蹿,四周被烘得暖融融,很快驱散了一月冬的湿寒。 「我超讨厌我们班的班长!」许愿嗞熘嗦着水晶粉,腮帮子撑得鼓鼓的,愤意滔滔不绝。 彭南生帮她擦干净嘴角的红油:「他做了什么?」 许愿夹一片肥牛沾沾酱料:「他好装。」 「比如说,老师问『这次比赛有谁想去啊?』他一看就很想去,但是非要扭扭捏捏,等周围的同学起闹,拥护他,他才装做很勉强,不得不答应的样子。」 「还有上次数学考试,老师说最后一题很难,表扬全班就我一个人作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彭南生:「怎么着?」 许愿翻个白眼:「他下课来找我说『许愿,其实那道题我也写对了,只不过最后意志不坚定,又改了。』」 第70页 「好黐线哦。」 许直行和彭南生会意而笑,前者客观评价:「装逼呗。」 「又菜又爱装。」 「谁读书的时候,班上没几个逼王。」许直行往彭南生碗里添菜,嗦了嗦筷子,「真正有水准的人都低调,就像你妈咪,什么都会,什么都学过,但是不问他,他不吭声的。」 正说八卦呢,突然话锋一转捧杀自己,彭南生夹了个牛肉丸塞许直行嘴里:「你更厉害点。」 「不敢不敢。」许直行欣喜吃下,肉丸香嫩筋道,格外可口。 只是后一秒他就大变脸色:「喂喂喂,你搞咩啊。」 许愿将沾满辣油的长筷往猪肚鸡锅底里伸,乳白似鲜奶的汤面顷刻被污染大片,红油扩散,整锅汤都失了纯粹。 「我觉得你的汤底比我的好吃。」许愿直言不讳。 小朋友嘛,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隔碗香。 「那你和我说一声,我给你装点不就行了吗。」许直行瞪她,想痛扁这兔崽子。 他们家的口味有些奇怪,都是广东人,许直行滴辣不沾,平时炒菜随手放两个花椒调味,他都无法接受。彭南生恰恰与他相反,嗜辣。 「你基因是不是串了?」许直行大为震惊,常开玩笑说,「彭淮严应该有个川渝情人,你其实是私生子。」 许愿遗传彭南生,也爱重口味,好几次躲在小区里偷摸吃辣条都被抓个正着。 上回许直行到重庆出差,特意把他俩也捎上,顿顿吃火锅、酸辣粉、串串香,彭南生和许愿是舒爽了,解放碑美食街一路搜刮,许直行可遭罪,惨兮兮点个鸳鸯锅还被老闆调笑,简单吃碗面条都得过遍清水才敢下肚。 许愿在江北机场临走前还眼巴巴的,一步三回头,恋恋不捨说明年一定再来。 一家三口吃好晚饭又兜去超市买东西。 许直行和彭南生的事业蒸蒸日上,前不久在黄埔区新买了套房,虽不常过去住,但一些日常用品需要备齐。 厨具、碗筷、调料、毛巾...彭南生挑挑选选堆了满满一车,而父女俩早不见踪影。 他轻车熟路拐到零食区,果然,两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许直行推着推车,许愿则盪悠着双腿,坐在里面指点江山。 俩人像来进货的,丝毫不节制。 许愿要什么,许直行就往车里丢。 「这个不好吃,奶味太重,齁死了。」alpha掂了掂手里的生酪曲奇,重新放回货架。 许愿又拿起一袋油炸脆薯:「那这个呢?新品,尝尝?」 许直行瞥了眼日期,爽快利落:「尝。」 「家里的咪咪海苔快吃完了。」 「买呗。」 「魔芋爽、干脆面、素毛肚、无骨鸡爪都想吃。」 许直行任劳任怨,一一往车里添置。 他其实也馋,尤其辅导作业时,和许愿一起吃个没完没了。 「还有冰淇淋,这次要吃梦龙的抹茶味。」 「冰淇淋不行。」许直行没同意,上个月他俩出去遛弯,顺路买雪糕吃,结果许愿大半夜急性肠胃炎,吊水吊了整整三大瓶,可想而知许直行少不了彭南生一通教训。 「啊...那次是意外嘛。」小姑娘双手合十,眼神极可怜,惯用的撒娇技俩,「求求你了,我保证这次不会有事的,有事我自己担。」 许直行犹豫二三,冰淇淋确实放在冬天吃更有滋味,他思忖片刻,权衡利弊,终究还是心软。 「好吧...我就和他说这是买给我的,你等他不在家再吃。」 「正好我也没吃过抹茶味。」alpha推着女儿往冰柜走,下一瞬被人拍了拍肩膀,力道不大,却带来阵阵寒凉,仿似被蛇信子扫过。 彭南生如从天降,抱臂严肃拷问:「等谁不在家再吃?」 许直行心道不好,变故就在弹指间,他急忙推卸责任,一摊手:「吶吶吶,你都听到了,许愿是主谋,我没办法的。」 「喂!」许愿没想到友军的叛变来得如此之快,低声怒斥,「你讲不讲道义啊!」 「你还道义。」彭南生掐住她的脸蛋揉搓,「好了伤疤忘记疼是不是?」 许愿嘿嘿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套近乎:「人家已经好了嘛,真的超想吃一小口冰淇淋的!」 彭南生抬眉觑她:「超想?」 许愿郑重其事点点头:「超想!」 「超想也不行!」奈何彭南生这回坚守原则,无论怎么卖乖讨巧都无动于衷,「等过段时间再说。」 「还有这位三十岁的大朋友。」狠心无视女儿苦唧唧的表情,他又扭头警告杵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某人,「以身作则,你也不许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许直行虽有异议,但也只得乖乖遵命。 *关于家庭里的显眼包 许家除了彭南生,其余两个都是名副其实的显眼包。 许直行的形象管理很是巧妙,对外寡言少语,雷厉风行,开会时只要没有表情,就足以把员工们吓得自我检讨八百遍,对内... 那叫一个烦。 特别是和许愿凑一块,俩人比碎嘴婆子还能唠,在家里叽叽喳喳,吵来吵去的,窗外的麻雀都嫌聒噪。 彭南生刚开始还操心劝架,反覆几次,索性不理了。 许直行和许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闲不住,手特欠,有事没事喜欢碰对方一下,小的当然搞不过大的,大的根本没有礼让的意思,几个回合下来,许愿要么被弄哭,要么生闷气,扬言要绝交。 第71页 但没过半小时,也不知道许直行怎么哄的,俩人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和好如初。 总之,这家是不可能静下来的。 来做客的朋友们颇觉新奇,看着彭南生气定神闲做自己的事,忍不住问:「你都不管啊?」 彭南生笑道:「不管啊。」 「他俩一直这样?」 「他俩哪天不搞搞震了,我才该担心。」 幼稚鬼当爹是这样的,身边再带一个烦人精女儿,那么生活中处处充满王炸。 上周逛商场差点没给彭南生造成终身阴影。 起因是许愿看电视迷上韩风穿搭,黏着彭南生缠好了久,说想要一件灰色大衣。 彭南生向来宠她,小o爱美很正常,尽管衣帽间的各种裙子已经多得放不下,也还是抽空带她去买了。 童装大衣不好买,逛完几家高端品牌,小姑娘都不怎么满意。最后找到一家专门定制大衣的门店,选款,试穿,量身...前面一系列程序都顺利进行,许愿万里挑一,终于确定自己心意所属。 彭南生正打算给她选几样饰品搭配,一回头,人没了。 一没没俩,大的连带小的,消失得悄无声息。 「人呢?」 店员热心提醒:「刚刚您在看贝雷帽的时候,先生带着贵小姐出去了。」 「不好意思啊,今天就这些吧。」彭南生将选中的东西匆匆结帐,着急去找他俩。 左脚刚踏出店门,就听见远处有人喊他。 「妈妈!」 许愿的声音。 他一回头,两眼发黑,傻在原地。 只见许直行和许愿坐在小猪佩奇儿童游乐车里兴高采烈朝他驶来。 老天爷... 彭南生本就有轻微社恐,这下好,他干站着也不是,快步逃开也不行,想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 偏那俩二百五还坚持不懈地喊他,许愿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家的,特意站起来展臂挥手。 小的张牙舞爪,大的耀武扬威,仿佛他俩开的不是儿童车,而是铁甲坦克。 彭南生唇微张,嘴角抽搐,扯不出一点好看的弧度。 别喊了...别喊了... 他头一次产生抛夫弃女的想法。 彭南生强装不认识他俩,拎着东西低头走。 于是商场当晚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位儒雅端庄的omega两手拎购物袋,目不斜视往前走。而在他身后,丈夫和女儿锲而不捨一路开着儿童车追逐。 「妈妈!」 「老婆!」 声声唿唤都没能换来omega的回眸,疑似家庭不和。 幼稚鬼当爹不仅经常带着小孩做尽丢脸事,还非常不靠谱。 例如前天。 一家人准备出门看电影,傍晚下了场大雨,天气阴晴不定,彭南生便给许愿换上小水鞋。 乘电梯下楼,彭南生后知后觉手机落家里了,要回去拿。 返程前特地郑重交代许直行,看好许愿,不准她跑去踩水,否则把衣服弄脏了不好洗。 许直行答应得干脆利落,嘴上响亮亮:「放心吧宝贝,我绝对看好她!」 彭南生深信不疑,揣着门卡走了。 短短五分钟,他去而復返,先是在一楼大厅碰见业务管理。 对方笑眯眯与他打招唿:「彭先生晚上好。」 彭南生礼貌回应。 紧接着管理员又夸他:「你们家庭氛围真好啊!」 「许先生很宠女儿吧,感觉你们一家人都很有童心呢。」 「令人羡慕呀。」 彭南生不大懂对方为何突然提及这些,面对赞美,他将疑惑暂存一边,谦虚道谢。 然而他的疑惑并未盘桓多久,拐出大厅前的鹅卵小路,一切都明了。 花圃外围,青石板路水珠飞扬,天没有下雨,是他的alpha和女儿在积水滩里酣战。 俩人在比谁踩的水花溅得更高,越玩越起劲,许直行一脚下去,许愿裤子沾湿大半,小姑娘被欺负了也不恼,反而还咧嘴傻乐着。 「许直行!许愿!」 小的不省心,大的更气人,交代的事情不仅抛诸脑后,还陪小的一起癫。 彭南生气笑了,冷不丁站在百米外看他俩要玩到什么时候。 「啊哦。」许愿挠挠头,和许直行对视一眼,「糟糕,被发现了。」 许直行笑得比许愿还无辜,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扛起女儿往车库跑,拉开距离后,不忘回头:「老婆,我们在正门口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