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阑珊》 第1页 《爱意阑珊》作者:郁华【完结】 简介: 天才社恐攻 x 温和柔软受 周晏礼 x 陆弛 十七岁的周晏礼沉默寡言,内敛阴郁,是性格古怪的天才少年; 十七岁的陆弛爽朗健气,朝气蓬勃,是潇洒无畏的恣意少年; 当初,他们性格迥异却天造地设,爱得轰轰烈烈,仿佛天下间没什么事能让真爱退缩。 后来,命运之轮无情转动,天才医生因为爱情断了右手,恣意少年自此收敛了脾性。 三十二岁的周晏礼爬过了人生的低谷,是风光无限、声名赫赫的科技新贵。 三十二岁的陆弛堕入了生活的深渊,是庸庸碌碌,不见经传的凡桃俗李。 识于懵懂时光也逃不过爱情褪色,走过困顿落魄也躲不过七年之痒。从默契登对到无话可说,其实也不过十多年。等到情意转薄,没人能守着旧时恩爱了此一生。 肃杀的冬夜里,陆弛久久坐在车中,手里夹着一根未曾点燃的香菸。耳边突然听到有人敲了敲车窗。摇下窗户的同时,他见到了自己西装革履的爱人,相顾缄默中,他听到周晏礼用克制的声音对他说: 「我们分手吧」 「我已经无法忍受。」 而人生的荒谬在于,直到这一刻陆弛才意识到自己竟还爱着周晏礼。 、七年之痒、he、正剧 第1章 你不开心 余晖将尽,映出天际厚重的、半悬在天上的云层,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化作漫天暴雨倾盆而下。 十九点三十分,上海这座滨海的国际化大都市正尽情展露着她的匆忙与繁华,霓虹与车灯交织,只是剎那间,落日的温柔便尽归于地平线。 这无疑是个繁忙的夜晚。 陆弛眉心微拧,他捏着方向盘,指尖时不时轻轻敲击着方向盘顺滑的皮质。 红绿灯交换了三次,陆弛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得到。灰色宾利倏地弹了出去,只是,还没等陆弛开出多远,前面的车子又挨个儿排起长队。 陆弛深吸一口气,点了根香菸,打开车窗的同时,一阵潮湿的热浪勐扑而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还未回过神来,便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撞击—— 「嘭!」 陆弛甩了甩脑袋,勉强在焦躁之中寻到几分理智。 ——这是追尾了。 陆弛勉强压下心头的烦闷,熄了火,开门下车,只见身后那辆车的车主也赶紧下了车。 只见追尾这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模样,脸上的青涩可鑑。他衣着随意,车更是老旧的厉害,估计是个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哪里想过自己第一次追尾就追上辆宾利? 此时这追尾的小伙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声音也颤颤巍巍,「大大大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要,要不叫保险公司来吧。」 陆弛皱了皱眉头,他瞥了眼自己的车屁股,又看了眼面前的小伙子,一边点了点头,一边从车里掏出晒得发烫的手机来,给助理方圆发了条信息过去,让他开辆车过来,再处理一下现场的事故。 方圆是个靠谱且勤奋的助理,很快就回復了个「收到」。随后,陆弛又点开微信中的置顶消息,只是,一条信息还没编辑完,手机就突然关机了。 陆弛擦了擦手上的汗,烦闷地将手机丢回车里,索性蹲在了马路牙子上。 倘若航拍上海晚高峰的中环,摄影师定然会惊奇地发现这里已经卡成了一张张ppt。绕是方圆加足马力,抵达时也已是两个小时之后了。陆弛与方圆换了车,说了句「辛苦了」,便一路朝兰轩酒店而去。 等到驶入下一个路口,陆弛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落在那辆宾利上。他瞥了眼手錶,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只得继续向前。 紧赶慢赶,抵达时也已迟到多时,他不禁想,周晏礼联繫不上自己,此时一定急疯了吧。 陆弛把车停在酒店的等候区,正要熄火,突然看到周晏礼挺拔英俊的身躯出现在了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门口。 周晏礼向来是个甘愿自苦的人,素日极为自律,也正因如此,岁月的风霜与商海的沉浮并未让他变得油腻,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一种不同于少年时代,但却别具魅力的风味。 透过车窗,陆弛用双目细细临摹着周晏礼深邃如刻的眼眸、英挺的鼻子,心中浮现出点点的温柔。 眼前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目光撇过,陆弛才注意到周晏礼一旁立着的于叶。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没急着下车,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周晏礼与于叶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不知怎地,陆弛莫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熟稔的气场,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倒像是旧友重聚。 这种感觉很是荒谬可笑。周晏礼与于叶在今晚之前自然从未相遇,而与于叶相识多年的,分明是他陆弛自己。 周晏礼表现得得体而稳重,就算将此时的他与曼哈顿上东区体面的老钱相比,想必也不会让人觉得相形见绌。这一切都很好,可不知怎的,陆弛的心脏竟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他的视线在上海濛濛夜色中变得模煳起来,眼前的周晏礼的面容也像是笼罩了一层水雾,最后竟有几分陌生。 陆弛舔舔嘴唇,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拇指与食指小幅度地摩挲着,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抓不住思绪。 第2页 他与周晏礼在一起了整整十五年,相爱的时间几乎占据了彼此生命的二分之一。他曾以为他了解周晏礼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样。可时至今日,陆弛却突然觉得他既没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周晏礼,也没有他想当然认为地那样了解他自己。 正如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周晏礼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与周晏礼初时之际,他们才刚念中学。起初陆弛与所有人一样,认为周晏礼是个完美的学生。 周晏礼天资聪颖,包揽了大小考试所有的第一名,为人又礼貌周全,从不与人争执摩擦。仿佛在周晏礼的生活中从来没有错误二字,一切都紧紧贴合着标准答案,无论是他的试卷还是他的生活。 然而,时间久了大家才发现,周晏礼非但不像外表显露的完美无缺,相反,他的性格堪称千疮百孔。 同学、老师都发现了周晏礼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他的记忆力似乎好得过分、好得恐怖,好到可以清晰地记住平日发生的每一件小事,甚至是周遭的一切声音与气味等等。他有着严重的洁癖,每个课间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洗手。他无法接受同学、老师的触碰,甚至是他人的靠近都会让周晏礼变得侷促而紧绷。他的书册、物品,必须摆放在固定的位置,整整齐齐…… 渐渐地,周晏礼的头衔便不再是完美学生与天才少年,而是变成了怪胎、奇葩,是同学们一说起就心照不宣的另类。 人人都不愿与他亲近,而周晏礼显然也不想与人交际,总是独来独往。 那时候的陆弛却与周晏礼很不一样。他性格开朗热情、随和洒脱,学习不错的同时又热爱着那个年龄段的男孩所热爱的一切:篮球、游戏、动漫、唿朋引伴…… 他每次都能在考试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却又时常因为上课说话、逃学去网吧而被请家长。他无疑是个优秀的学生,却不是个难以接近的同学。当时班里无论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无论男生或女生,都极乐意与他交朋友。 他们那么不同,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仅仅因为一次分班而相识,本该成为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学,十年、二十年以后,连对方的名字和样貌都模煳在岁月之河中,然而命运就是那么爱开玩笑,竟让他们成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周晏礼无疑是个天才,他有着超高智力与深厚学识的同时,也承受着超忆、敏感所带来的痛苦。除了天才身上惯常出现的毛病,压抑绝望的原生家庭又给他的性格增添了几笔浓墨重彩的偏执。 他性格内向,向来不喜欢与人交往,又因为家庭的缘故,性格、习惯多与旁人不同。以前他最讨厌的便是与人应酬,当初在泰元医院时,就连科室里的聚餐周晏礼都很少参加。 大多时候,他都一个人坐在人群的外围,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 记得在读大学时,中的几个同类都表达过对陆弛的歆羡,似乎人人都想要一个似周晏礼一般的男朋友:英俊帅气、聪明忠诚,似乎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缺点。那时候,陆弛听了同伴的话也只是笑笑。周晏礼的好是展露在外的,而他全部的缺憾与疤痕,只有陆弛一人知道而已。 后来,他俩刚刚创立微瑞时,陆弛曾开玩笑地与微瑞的投资人姜佚明说起,倘若他当初没有与周晏礼在一起,恐怕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接纳周晏礼的一切。 那么现在呢?拥有了世俗意义上一切的成功后,能接住周晏礼所有情绪的还只有他陆弛一人么? 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斗转星移,如今两人已共同创业多年,身上的担子重了,彼此都承担了许多,生活面前,再多的「毛病「和稜角也被磨平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个磨平周晏礼稜角的人,正是陆弛自己。 与陌生人推杯换盏又如何?这些年来,他们什么不能做?什么没做过?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周晏礼的「病」却比少年时代更严重了。 想到这里,陆弛不由地自嘲地笑笑。这些年来,周晏礼变了,他也变了,而恐怕这世上最没资格说周晏礼变了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咚咚——」 陆弛勐地回过神来,看向窗外时才发现是周晏礼的助理赵舒。他连忙收了神,又抬头看了一眼明亮灯光中的周晏礼与于叶,旋即匆匆下车,脸上挂上了惯常戴着的、连自己见了都时常觉得作呕的面具,一边笑着,一边朝周晏礼与于叶走去。 「于总,好久不见。」说着,陆弛朝于叶伸出手来。 于叶笑着望向陆弛,握住他的手,愣了几秒才说道:「陆——陆弛,要不是刚刚听周总聊起了你,还真是不敢与你相认。我们得有五年没见了吧?」 陆弛笑了笑,寒暄说:「是六年。」 于叶「哈哈」笑了几声,「我说周总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等你啊。陆弛,我听说以前在公司你就最爱迟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坏毛病还没改?」他拍拍陆弛的肩膀,挑挑眉毛,神情中带着几分戏嚯与玩笑。 陆弛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两个人的关系像是在瞬间拉近了许多,「三岁看老,死性难改,我都三十二岁了,改估计是改不了了,只能仰仗周总大度容忍了。」说着,陆弛歪了歪头,看了周晏礼一眼。 那表情就好像他真的是周晏礼的下属。 第3页 被点到的周晏礼闻言弯弯嘴角,只是他的表情很淡,片刻过后,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手錶,对于叶说道:「于总,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你休息了,咱们回头接着聊。」 周晏礼与陆弛将于叶送上车后,陷入了片刻的缄默。最后照例是陆弛打破僵局,他无意识地搓了一下指腹,解释说:「我路上追尾了,手机也落在了车上,不好意思啊,晏礼。」 周晏礼摇了摇头,「我知道。」 陆弛失笑。他的爱人是个天才,自然什么都能想得到。 他早该知道。 一种持久的低气压瀰漫在两人之间,好在回程的路不算太堵,陆弛烦躁的心总算稍事平静。他握着方向盘,刻意不看周晏礼的脸,这种感觉很奇怪,更说不上由来,别扭得不像是他。 陆弛深吸一口气,手搭在了汽车中控,刚要播放一曲轻音乐,周晏礼的手却覆了上来。 周晏礼的手干燥而温暖,是这些年里陆弛最为熟悉又最为依恋的触感。多少个日夜,多少次兇险万分,多少次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復从此再难翻身,他们就是在彼此的掌心中,积蓄着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与无数次一样,有这双手、有这份温度,陆弛就能安定下来,而周晏礼更是如此。 陆弛笑了笑,许多没道理的郁结几乎是在剎那间消失殆尽,下一秒,他听到周晏礼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晏礼语气坚定,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他说:「陆弛,你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这次想写一本治癒向的书。攻受双方从始至终都深爱着彼此,也只有彼此。希望能在这个秋冬带给大家爱的温暖与力量。感谢新老朋友的收藏与陪伴,鞠躬。 第2章 他只能包容 陆弛心脏跟着周晏礼的声音抖了一下,他收回自己的手,復又搭在方向盘上,下意识地搓搓指尖,对周晏礼的话矢口否认,「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说着,他轻笑一声,故作地望了周晏礼一眼。 周晏礼垂了垂眼眸。 车窗外的霓虹几番明灭,映出陆弛时明时暗的侧脸。 在一起那么多年,周晏礼实在太熟悉陆弛了。他没有理会陆弛的否认,反而对陆弛的情绪瞭然于心。 周晏礼沉默半响,他向来做不到咄咄逼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的爱人。于是他放缓了声音,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陆弛一怔,他不由得在心底自嘲,他的情绪在周晏礼面前总是无处遁形,周晏礼总会先于自己,发现他所有的端倪。 周晏礼抬起头来,目光逡巡于陆弛清秀柔和的脸,「陆弛,告诉我,为什么。」他神情认真,就仿佛他的眼中、世界中,从来都只有陆弛一个。 这一年来,陆弛发现自己很多时候竟有些不敢面对周晏礼这样的目光了。 对于周晏礼的疑问,陆弛不知如何回答。他抿了一下嘴角,眉心微微一拧,只盯着前面的路,机械地开着车。 他何止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周晏礼的问题,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这些天究竟在纠结些什么。明明他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们之间一切都很好,或者说,本该很好。 周晏礼见他不愿讲话,便不再强求,他松了松领带,靠在座椅上,歪着头望着自己的爱人。陆弛没有与他对视,只是用余光瞄了周晏礼几眼。 周晏礼此时的姿势看上去很舒服,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放松而泰然的姿态,让陆弛也跟着轻松了几分。 回到家,刚一迈进玄关,陆弛就被周晏礼抱了个满怀。嗅到熟悉的气息,陆弛紧绷的情绪剎那间松弛下来,他把头埋在周晏礼的肩头,双臂环抱住爱人宽厚的身体。 「害怕了么?」周晏礼一下下抚摸着陆弛的后背,就像陆弛无数次对他做过的一样。 不必明说,陆弛也知道周晏礼在讲些什么,无非是今天这场意外的追尾。他笑着摇摇头,亲了亲周晏礼的嘴角,柔声说:「小小的追尾而已,晚高峰的市区开车能开多快?没什么要紧的。」 周晏礼「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闷声添了一句,「要紧,当然要紧。」他表情有些不满,「饭局快结束时,我联繫不上你,给方圆发了条信息,他说你出了车祸。陆弛,我当时魂都要吓散了。还好方圆马上补了句问题不大、你人没事。」 陆弛心里一涩。他知道周晏礼向来忌讳这些,连忙拍拍周晏礼的后背,而后掂了掂脚尖,用鼻尖蹭了蹭周晏礼的鼻子,「别怕,我没事。你知道的,我开车一向很注意。」 周晏礼不置可否。他用力嗅了嗅陆弛身上的气味,不太满意地说:「你吸菸了。」 陆弛笑了一声,从鞋柜中拿出两人的拖鞋,换了鞋子后,又妥帖地将两人的皮鞋摆进鞋柜中,他一边顺手擦了擦地板,一边对周晏礼说:「一根而已,别那么紧张。」 他们的家干净得过分。铮亮的地板可以照出人影,宽敞的客厅光秃秃的,只有一张灰色的皮质沙发,一张茶几,没有抽纸、没有杯子,没有任何的杂物,甚至连电视都没有。他们二人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整整齐齐码在柜子里,一眼看过去,这里几乎找不到人生活的痕迹。 可这确确实实,是他们一同生活了多年的家。 他们没有坐在沙发上休息,亦没有喝上一杯水,只匆匆钻入了各自的浴室。 第4页 陆弛洗澡很快,可周晏礼花在洗澡上的时间却向来很久,有时候甚至要陆弛敲门提醒才会出来。 等到周晏礼终于从浴室出来,陆弛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床边。陆弛拿起吹风机来,温热的风穿过他柔软的指尖,吹拂着周晏礼乌黑浓密的髮丝。 待到周晏礼的头髮干透了,陆弛才放下手中的吹风机,起身到客厅取了个杯子,接了杯温水塞进周晏礼的手中。他回到卧室,蹲在周晏礼面前,盯着周晏礼的眼睛笑着说:「晏礼,我今天可能情绪不太好,影响到你了。我……我只是太累了,其他一切都好。」 周晏礼一怔,他微微垂首,「陆弛,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陆弛点点头,「我知道。」 周晏礼将杯子中的水喝完,陆弛正要拿去刷,却被周晏礼拉住,「你坐,我来吧。」 陆弛愣了一下,他点点头,没再坚持。 陆弛缓缓躺在床上,耳边很快传来厨房里的流水声音。周晏礼刷杯子正如他洗手的习惯一样,总要花上比旁人多几倍的时间和精力。他无法容忍生活中存在丝毫的不洁。这点与陆弛迥然不同。 以前的陆弛在生活中是个随性、不拘小节的人。他爱干净,却不整齐,总是丢三落四,把自己的东西乱扔乱放。小时候父母时常因此而教训他,他却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这些无伤大雅的坏习惯从小延续到大。 中学时代的陆弛与周晏礼成了同桌,起先周晏礼与他可谓是「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他乱他的,周晏礼整洁自己的。 再后来,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彼此之间再无法计较那些泾渭分明的界限,周晏礼看不惯他乱七八糟的桌面与书架,便自然而然地越俎代庖。 头两回陆弛尚且有些不好意思,见周晏礼代劳立马夺过自己的书册,嘴瓢着说:「我我我自己来就行」。可后来陆弛发现,无论他怎么收拾,总得不到周晏礼的认可——周晏礼总会趁他出去打球或玩闹时,替他将书桌重新整理一遍,一丝不苟、纤尘不染。 渐渐的,陆弛也就习惯了周晏礼的好意。 细细想来,他们不单是性格、习惯,家庭和学歷也天差地别,或许在他们身上从未有过什么共同点,可命运却让他们牢牢交织在一起。 在他们对感情尚且懵懂之际便与彼此相知相遇,到了高中,他们懂得越来越多,对内心探索也越来越多,于是就自然而然地相爱了。 他们没经歷过对彼此的试探,更不必考验对方的爱意与忠贞,他们的相爱流畅而顺理成章。 那时候的他们,谁都没说过一辈子。那么不同的两个人,又都是小小少年,一个随性,一个敏感,一个开朗,一个内向,一个洒脱,一个拘谨……最开始自然是矛盾不断。 可陆弛总会心疼周晏礼的脆弱与无助,而周晏礼又总会将全部的感情倾注于陆弛一人。 少年时代的他们,谁都未曾想过放弃。 他们熬过了高中,瞒着世界亲吻彼此的侧脸,一起从小城考到上海,又在陆弛本科毕业那年一起被迫出柜。 陆弛的父母虽然都是普通工人,没太高的学识,夫妻俩一辈子在小城市过着普通平庸的日子,可他们对孩子真挚质朴的爱却战胜了老旧观念与流言蜚语。 他们接受了陆弛与别人的不同,接受了他与周晏礼的感情,也真心接纳了他们另一个儿子。 而周晏礼却从此失去了他的父母。自那时起,周晏礼的人生当中,当真只剩下了陆弛。 被迫出柜之际,陆弛已经临近毕业,拿到了e记的offer,而周晏礼仍在交大医学院攻读八年制本硕博连读。 周父周母本以为切断周晏礼的经济便可以换得他的回心转意,可哪里知道周晏礼是个那么有主意的人——他宁愿每个月只拿三千二百块的研究生补助,也不愿接受父母的安排,得到家中的万贯家财。 毕业后,陆弛的工作很忙,一年里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全国各地出差,有时候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就算回了上海,也总要忙着工作上的事情,刷不完底稿,清不完的q,他的生活几乎被工作填满。 所幸他的付出不算白费,彼时e记还没被冠以半价e的称号,他总算有个还不错的收入,更何况两个人物慾都不强,忙起来又都是连花钱都没时间的人,一来,竟还存了十多万。 那时候,陆弛忙、周晏礼也忙。为了多点相聚的时间,第二年,周晏礼搬出宿舍,他们正式开始了同居生活。 周晏礼对整洁的要求程度极高,而陆弛却习惯了乱七八糟的生活环境,不住在一起还好,住在一起以后,两个人着实经歷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最开始,周晏礼几乎把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用在了做家务上,而陆弛也无奈地很——他几乎007、整月无休地工作,回到家想轻松轻松又有什么错?生活而已,take it easy,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当然,这些话陆弛是不可能对周晏礼讲的。 他知道,周晏礼并非有意如此,他只是病了——周晏礼得的,是无药可医的绝症。 所以,他只能包容。 陆弛爱周晏礼,自然要接纳他的一切,包容他的一切。 正如同多年后的此时,陆弛早已习惯了严谨而刻板地活在周晏礼设定的框架当中,随手拂去一切的尘埃,将一切地物品放置在既定的位置。他们的生活中,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杂乱。 第5页 周晏礼终于刷好了手中的玻璃杯,他小心翼翼地拭去杯壁上的水痕,将它放置在柜子中,復又认真地搓洗着自己的手。 回到房间时,陆弛已经躺在了床上了,只留了一盏暖黄色的灯。周晏礼也躺下来,他张开臂膀示意陆弛到自己的怀中,而后他亲了亲怀中的陆弛,突然来了一句:「陆弛,你是不是不喜欢于叶?」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评论哦。如果大家全都一言不发我会担心写崩了一直很焦虑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3章 你运气很好 陆弛愣了一下,他摇摇头,说:「没有。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周晏礼把怀中的爱人搂紧了几分,轻声解释道:「你知道的,他是市里于书记的侄子,于书记很看重他。现在这个关口,他对微瑞的ipo很关键。」 陆弛点点头。他知道自己与周晏礼这几年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也知道他们为了等待这个时机熬过了多少个日夜。如今,眼看成功越来越近,任何事、任何人,都决不能影响微瑞这艘船的前行。 更何况,他与于叶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 周晏礼抚摸着陆弛的肩头,柔声说:「前几天我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你只说你们共事过,但你没说过你们之间——」 「我们之间没有矛盾。」陆弛打断了周晏礼的话,他摩挲着周晏礼的手背,「我在e记做鸣云那个项目的时候,他是我的经理。照理说他不该负责民营企业的项目,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开始项目经理被调走,而他空降了过来的。」 不过,如今再回想起来,很多当初不知道答案的事情,现在也已经瞭然了。于叶有如此的身份、背景,别说是区区一个鸣云的项目,他想要什么,e记不得顺着他的心意? 「鸣云的ipo其实有很多问题。于叶学歷背景很好、专业能力也很强,听同事说他一向是个严格的人。可对当初那个项目,他却表现的很反常。」 陆弛思忖了一下,继续说:「那时候,很多同事都传他与鸣云的老闆有不正当的关系。」 周晏礼自然听说过鸣云。鸣云是十多年前成立的,算得上是国产医疗器械行业中的后起之秀。七年前,鸣云也曾风风火火地筹备起ipo,打算在科创板大展宏图,可最终却被证监会叫停,从此失去良机,再没能跻身一流企业。 只是,这些都发生在陆弛离开e记以后了。 陆弛与于叶虽互有微信,却远远算不上熟悉。至于鸣云的项目夭折后于叶又做了什么,他就无从得知了。再次听到于叶的名字,还是在周晏礼口中。直到这时他这才知道,于叶几年前也离开了e记,去了家头部外资医疗企业做副。 而比起于叶光鲜的履歷,更要紧的是:他竟是于书记的侄子。 周晏礼舔舔嘴唇,探究地看着陆弛,问道:「因为于叶的花边新闻,所以你不喜欢他?」 「不,不是。」陆弛否认道:「虽然我与于叶接触不多,但我知道他是个很骄傲的人,我不相信他会因为利益与那样的人在一起,更不相信他会插足别人的婚姻。」 周晏礼点点头,认可了陆弛的说法。有于书记这样的靠山,于叶又何必委身于那种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我对他没有成见。只是——」陆弛顿了一会儿,委婉地说:「他是个很严格的领导。他恐怕对我有些成见。」 周晏礼捋了捋陆弛的髮丝,劝慰道:「于叶他是有点水平,但对微瑞来说,你才是不可或缺的。」 陆弛轻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对于这点,不用周晏礼提醒,陆弛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晏礼离不开他,微瑞也离不开他。 商海沉浮多年,他们都明白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这个道理。于叶不重要,于叶的专业与水平也不重要,于叶背后站着的人却非常重要。 微瑞不单单是周晏礼的心血,同时也是陆弛的心血。创业五年来,微瑞的每一个方向,都是周晏礼与陆弛共同的决策。这次他们选择藉助于书记的力量也是如此。 翌日,陆弛一早起床,匆忙地准备起二人一天的餐食。 周晏礼向来不爱吃外面的饭菜。他平日的应酬虽多,却每每都会提前把饭吃好,而在饭局上只稍稍喝几杯酒。许多客户只当周晏礼不吃晚饭,却不知他不是不吃晚饭,而是从不与生人共食。 多年前,在陆弛还未离开e记时,总是周晏礼为二人准备餐食,可自从出了那场意外以后,陆弛离开了熟悉的岗位,也几乎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理想。 从那天起,陆弛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更不可能仅考虑自己的喜好与心情——他还要为了周晏礼而过活。 也正是从那时起,陆弛做了许多以前不以为意的事情,改变了许多生活上的习性与习惯,甚至连性格都翻天覆地。 有时,连陆弛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无比。他分不出是好时坏,只是,他很确定,这不是少年时代的他嚮往过的大人模样。 电梯将他们送入车库,照例是陆弛开车。 他们一般出门上班的时间很早,这样既不会赶上早高峰,周晏礼也不必与旁人同乘电梯。 这些年,周晏礼在外虽表现地与正常人别无二致,任谁都不会将他与「怪胎」、「奇葩」联繫在一起,但他只是将自己的情绪与状态隐藏起来。他的病从来都没有好过。陌生人的靠近,陌生的气息与气味,都会对周晏礼造成困扰与负担。 第6页 经营偌大的公司本就不易,这些年来,陆弛都尽量避免任何会影响周晏礼情绪的事情。 周晏礼与陆弛在公司事务上的分工很明确:周晏礼作为总裁,负责管理微瑞的研发与生产工作,而陆弛则是副总裁,分管公司的职能部门。 这次对于叶的安排,他俩考量了许久,最终决定让于叶作为高级副总裁加入微瑞,职级上仅次于总裁周晏礼,直接向周晏礼汇报。 出于对于叶的重视,他的任命书已经由人事总监通过邮件发送给了全体员工。 中午时分,人事总监亲自将于叶接进了公司。为彰显重视与尊重,周晏礼与陆弛全程陪同着、并由周晏礼亲自将他郑重地介绍给了所有高管。大家还从未见过这等的阵仗,自然对这个新来的于总刮目相看。 入职的第二天,于叶拉了一个财务部的工作群,在群里说道:「财务部的各位同事,我刚加入微瑞,对公司和同事们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希望能与每个同事都有半小时左右单独谈话的时间。请各位与我的秘书预约一下。」 于叶的这条消息一经发出,财务部瞬间炸了锅,近二十个人各怀心思。稍活络些的,到处打听这位于总的来头与谈话目的,老实些的,则开始惴惴不安、如芒在背。 身为分管职能部分的副总裁,陆弛自然也在群中,只是就连他一时也搞不清于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场一对一的会谈一直持续了三天。方圆私下里打听过于叶都与财务部的同事们聊了些什么,只是众说纷纭,有的觉得于总既专业又优秀,有的则说他严厉苛刻,有的笑着走出他的办公室,有的却面露难色…… 几家欢喜几家愁,暗流开始在平静多年的办公室中涌动。 直到周五,财务部的同事们总算结束了这场心理战。 傍晚时分,晚霞温柔。陆弛少有地提前关上了电脑,正要回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陆弛一怔,他狐疑地看了方圆一眼,而方圆立马摇摇头说:「陆哥,今天没有约了。」 「进。」陆弛看了眼手錶,朝着门外说道。 令陆弛意想不到的是,走进来的竟是于叶。只见于叶身穿深蓝色西装,显得干练而精緻,走起路来带起一阵风。他径直坐在了陆弛的对面,露出一抹职业的、淡淡的笑意,定定地看着眼前归心正浓的陆弛。 陆弛笑笑,问:「于总找我有事?」 于叶挑了挑眉,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也是财务部的。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只能来找你了。」 陆弛哑然失笑,有些搞不清于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看了一眼手錶,说:「抱歉啊于总,这几天我正盯着一个学术会议,忙昏头了。」 于叶没理会陆弛毫无说服力的解释,「陆弛,咱们之间就没必要拐弯抹角了。你了解我的脾气。」 陆弛笑笑,说:「自然。」 于叶扯了扯嘴角,他盯着陆弛的眼睛,「你运气很好,双非本科的学歷,一毕业就进了e记,也算是吃到了行业发展的红利,后来又跟对了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公司的副总裁。」 陆弛愣了几秒,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于叶说自己了解他的脾气,可照陆弛来看,他从来都摸不透于叶的脾性。无论是六年前的共事,还是六年后的现在。 若是放在以前,陆弛自然不会忍耐旁人如此明晃晃的讥讽,别说是领导了,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不行。可被磨平稜角的又何止周晏礼一个?还有他陆弛。 于是,陆弛只是挂上了自己的面具,笑着说:「是啊,我运气向来不错。先是跟着于总干,后来又跟着周总干。能走到今天这步,多亏了老闆们的垂青。」 于叶没想到陆弛如今竟变得如此圆滑世故,他扯了扯嘴角,正欲开口,却听到「啪嗒」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于总也在?实在抱歉,我跟陆弛今天有点私事,要不你们下周得了空再聊?」 这声音低沉悦耳,陆弛实在太过熟悉。他抬起头,看到他的爱人正朝自己微笑。 作者有话说: 本文商战内容不算太多,还是以感情为主。商战的部分和我的工作有密切关系,应该不会有错。 第4章 低烧 于叶脸色微变,他转过身来,叫了一声「周总」,接着又对陆弛说道:「既然周总跟陆总有约,那陆总,咱们回头聊。」 陆弛笑笑说:「好,咱们来日方长。」 等到于叶离开后,陆弛看了周晏礼一会儿,狐疑地问:「你都听到了?」 周晏礼脸色不太好,不知是因为一天的工作,还是因为于叶对陆弛的出言不逊,他耸耸肩,说:「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陆弛摸了摸鼻尖,不知怎地,他突然感觉有些尴尬。他抿了一下嘴,自嘲地说:「看来这房间的隔音的确不太好。」 陆弛显然不愿聊于叶的事情,他拿起车钥匙,在周晏礼面前摇了摇,说:「走啦,还得赶飞机回琴岛呢。别影响心情。」 周晏礼却很执着,他看着陆弛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陆弛的双眸中窥探出什么玄机一样。他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陆弛,你跟他到底发生过什么?」 陆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拍拍周晏礼的肩膀,无奈道:「我跟他能发生什么?难道是『艷情』?你放心,他不喜欢我这一款。我俩之间一清二白,往日无冤、今日无仇。」 第7页 周晏礼何尝没看出陆弛的插科打诨?他不想逼迫陆弛讲自己不愿意讲的事情。 他只是有些难过,却说不出究竟是为自己还是为陆弛,那便姑且当做是为了他们吧。 ——为了他们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还有濒临崩坏的感情。 离下班还有半小时,陆弛与周晏礼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厅。 汽车启动,巴赫平均律从昂贵的汽车音响中流淌出来。以前念书时,陆弛很喜欢摇滚乐,他爱去livehouse和音乐节,对国内外的优秀乐队如数家珍。 只是周晏礼不太喜欢嘈杂的环境,太过高昂激烈的音乐会让他精神紧绷。所以后来,无论是他们的家中还是车里,向来都只播放轻音乐。 奥迪a8朝着机场的方向驶去。这周末是陆弛母亲的生日。陆弛与周晏礼在外漂泊多年,每年与父母相处的机会不多,可每当过年或二老的生日,无论他们遇上再要紧的事情,都会尽量回一趟琴岛。 两小时后,飞机在琴岛降落。 陆弛在周晏礼的事情上向来妥帖,为了能让他舒服一些,陆弛提前约好了七座的商务专车。饶是如此,周晏礼一坐进车里仍被一种陌生的气味包裹环绕,他清了清嗓子,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陆弛拿出一个口罩塞到周晏礼的手中,可周晏礼却摇摇头,闭紧了双眸拒绝了陆弛的好意。 琴岛机场距离主城区足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汽车抵达陆弛家所在的抗生素家属院时,已接近十点。 家属院很大,足有百余栋楼,加之生长了几十年的树木遮天蔽日,外人走进来当真会以为走进了迷宫。此时夜已深,老旧的家属院中却连路灯都没亮几盏。 现如今还住在这里的,大抵都是厂子里的退休职工,老年人们一向休息得早,此时家属院中更是安静得过分。 门卫是个佝偻孱弱的老大爷,看上去足有七十多岁,其实早就已经老眼昏花,无论生人熟人,见了面脸上都挂着一样的笑意,点着头说一句:「来啦?」 陆弛也沖门卫大爷笑了一下,点点头回寒暄说:「大爷,来了。」其实陆弛心里很好奇,这老大爷究竟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陆父陆母年轻时,一个是抗生素厂的会计,一个是车间工人。九十后期,抗生素厂的效益每况愈下,夫妻俩虽躲过了下岗潮,可收入却一直不高,虽不至于捉襟见肘,却也过得不算宽裕。总体而言,算是比下有余而比上不足。 后来,陆弛本科毕业参加了工作,家里的情况好了不少。等到陆弛与周晏礼下海创业,度过了最艰难的头三年,手中的钱宽裕了,给父母的自然也多了。从那以后,陆父陆母才算真正不必再为金钱发愁。 这些年,陆弛父母一直住在家属院中。陆弛和周晏礼曾想过要给他们另外买套商品房,好让二老搬去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可陆父陆母却不同意。 他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熟人和圈子都在这里,邻里之间又相处得很好。更何况这家属院就在老城区的中心地带,去哪都方便,步行三分钟就是菜场、十分钟就是医院。若当真搬去了高档小区,他们倒要不自在了。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身后唯有一个花了眼的门卫,也不必担忧。他俩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这条熟悉的小道上。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从中学时代走到人生的中年,从懵懂无知,走到了而立年华。 什么都变了。 城市变了,面容变了,生活变了,唯有身边的人从未变过。 对于这点,他们都心怀感激。 老小区自然没有电梯。爬楼他们自然是不怕的,可这楼道不知已有多久没人打扫过,还没走进去他们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尘土味儿。 周晏礼忍不住咳嗽了几下,两人连忙加快了脚步。 陆父陆母年纪大了,每天八九点就要休息,陆弛不愿惊扰父母的睡眠,他找到自己的钥匙,蹑手蹑脚地拧开房门,可老年人的睡眠一概很浅,所以他俩人还没进来,就将二老从睡梦中惊醒。 只听主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跟着是李兰的声音,「谁啊?是不是小弛回来了?」 陆弛摁开客厅的灯,连忙应道:「妈,是我和晏礼回来了。你们不用起来,休息吧。」 还没等陆弛的话讲完,卧室中就传出一深一浅两道脚步声。李兰和陆长丰从卧室走出来,一个忙着给他俩倒水,另一个则拽住陆弛与周晏礼,让他们快些坐下。 李兰见到半年未见的两个儿子激动极了,她面色红润,眼睛也亮亮的,一直拉着陆弛与周晏礼的手说个不停:「我今天中午还跟老陆讲,说不定今天小弛和晏礼就回来了。你们瞧我猜的怎么样?」 陆长丰放下水杯,问道:「坐了多久的飞机啊?饿不饿啊,要不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陆弛与周晏礼连忙说在飞机上已经吃过了,不用管他们,先回去休息。他俩左劝右劝,总算把二老劝回了房间。 陆弛家不大,二室一厅的格局。李兰与路长丰夫妻都是干净利索的人,把家里布置的整洁。 还记得中学那会儿,周晏礼第一次来陆弛家。 周晏礼生性内向,原本从未有过去同学、朋友家做客的经歷,更遑论过夜了。那天他之所以鬼迷心窍地跟着陆弛回家,一来是因为对陆弛生活的嚮往,二来是出于对父母与家中那一滩乱七八糟的脏事的排斥。 第8页 总之,在陆弛十五岁生日的当天,向来生人勿进的周晏礼不仅参加了陆弛的生日聚餐,还人生第一次地走进了ktv,甚至在忍受了同学们几个小时的狂欢与鬼哭狼嚎后,鬼使神差地跟着陆弛回了家。 这对周晏礼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那天晚上,太多陌生的信息涌入他的大脑,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气味,陌生的味道……嘈杂、吼叫、高昂的音乐、香菸、酒精……诸多刺激堆积在一起,让他连唿吸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周晏礼可以清晰地回忆起第一次来到陆弛家时的点点滴滴,从李兰、陆长丰夫妻的面容,到那天的气温,家中的气味,甚至是窗外的风声和几人的笑声,全部歷歷在目。 那一日的种种,正如同周晏礼这几十年来经歷过的点点滴滴,都完完整整地存放在他的大脑之中。忘不掉、抛不下。 李兰与陆长丰的性格和周父周母完全不同。他们脾气随和而亲切,会热情地拉住周晏礼的手,问他叫什么名字,想不想吃点什么,会夸奖他优异的成绩,还有根本不算得体的表现。 他从未经歷过这样的场景,简直惶恐而侷促。他惊慌地感受着李兰手心枯燥的触感,还有涌动的温暖。 他的大脑飞速的转动着,神经也紧紧绷着,他的身体开始发烫,皮肤也红得厉害,就像是发起了一场低烧。 李兰很快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马上让陆弛拿来了温度计,周晏礼根本无法推脱李兰的好意,硬着头皮量了温度,竟真有三十七点五度。 虽然只是低烧,李兰却还是急坏了,连忙问起周晏礼父母的联繫方式,可周晏礼却闭口不言。见周晏礼不愿回家,李兰先是劝慰了几句,看他不为所动便就此作罢。 李兰向来是个包容的母亲:小孩子嘛,总会有跟父母闹别扭的时候,既然他不愿意回去,那就不强迫了,得等孩子自己想开才好。 于是,李兰又翻箱倒柜地找起了发烧药,看着周晏礼吃下后才放下心来。 这天晚上,周晏礼睡在了陆弛的床上。李兰怕他半夜难受,特地在房间的一角给他们留了盏一瓦的小檯灯。檯灯散发出幽幽的黄色光芒,温暖而温馨。 周晏礼全身又红又烫,但整个人却都飘飘然的,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轻快。 这天晚上的发烧药并未让周晏礼降温,三十七点五度的低烧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 那是周晏礼第一次来到陆弛家,他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彻夜难眠,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香甜。 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萦绕在他的周遭,温暖而平和。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正常的家该有的样子,不必富丽堂皇,却要有爱的人。 转眼十七年过去。 这些年里,陆弛的房间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动,什么都还是以前的模样。陆弛虽不常回来,但李兰和陆长丰夫妻却每周都会打扫陆弛的房间,生怕落了灰尘,陆弛与周晏礼若是突然回来,会住得不舒服。 周晏礼换上一套洁净的纯棉睡衣,他坐在床上,只觉得惬意无比。这里有他熟悉的环境,身边是他熟悉的人。 陆弛刷了只新杯子,倒了杯温水塞进周晏礼的手中,他看了周晏礼一会儿,突然问道:「晏礼,刚刚在客厅跟我妈聊天的时候,我觉得她老了很多。」 周晏礼迟疑了半秒,说:「没有,和过年时差不多。」 他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密而全能的机器,既是9d录音机,又是全景录像机,甚至连气味与空气的波动都能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任何回忆都瞒不过周晏礼的大脑。 陆弛哑然失笑,他怔了一会儿,终于举手投降,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么久了,今年过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阿姨?」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留言哟~如果喜欢的话,请留下你的小海星,么么哒 第5章 你说我什么坏话了? 说完这句话,陆弛就有些后悔了。他明知道周晏礼与家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彻底破裂,恐怕再难修復。 看着周晏礼身上瞬时笼罩上来的低气压,陆弛突然有些茫然。 他到底在做什么?难道他这样做,是故意要看周晏礼失控么? 出乎意料的是,周晏礼的反应很平静。周晏礼没有生气,也没有陷入沉默,他捋了捋陆弛的髮丝,看了自己的爱人一会儿,以一种极为淡然的语气说:「我是他们的污点,而非他们想要的儿子。就没必要过去给他们添堵。」 陆弛嘴唇翕动,他垂了垂眼眸,忍不住说:「你不是任何人的污点。晏礼,你知道么?你比任何人都好。」陆弛眼神真诚,不带丝毫的作伪。 周晏礼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认真端详着陆弛,沉声说:「你明知道的,我根本不好。」 陆弛没与他对视。是不敢,更是不忍。他思忖了片刻说;「你的好早就足以让人忘记你的缺憾。」 周晏礼笑笑,他吻了吻陆弛的额头,语气中不无悲哀地说:「那是对外人而言的。对你来说,比起我取得的成就,我的病更为重要,不是么?」 「谁都会忘了我的不好,可是你不会。你不能。」周晏礼的语气很沉静。他在陈述一个早在十几年前彼此就瞭然于心的真理。 陆弛无言反驳。别人只关注周晏礼身上的光环与浮名,可身为爱人,陆弛将永远注视着周晏礼周遭的阴影。关注他的痛苦,理解他的痛苦,痛苦他的痛苦。 第9页 陆弛做了个深唿吸,他艰难地说:「我的确不是那么在乎你的身份与成就。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周晏礼「嗯」了一声,「我知道」,他拍拍陆弛的后背,似在安慰,「正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是否能够取得这些成就,所以我的好对你来说更加毫无价值。不是么?」 琴岛的夏夜微凉,卧室中留了条窗缝,屋外的海风裹挟着潮湿腥甜的气息捲入屋内。一种尖锐的凉意从陆弛心底攀升。 他沉默良久说:「我们之间,为什么要谈价值。我不需要你对我有什么价值。晏礼,如果可以、如果有得选,我只希望你过得轻松快活一点。」 周晏礼的嘴唇抿成一道线。 他们自少年时代相遇相知,在还不懂得如何去爱的年纪就因彼此坠入爱河。他们无疑是对方心中最珍视的人。 只是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玄妙幽微,再炽热的激情也会褪色,很多时候,越是用力就越是事与愿违。 须臾过后,周晏礼勉强扯了一下嘴角。他很想告诉陆弛,他愿意为陆弛做一切,只是陆弛想要的这一点,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从来都做不成快乐的人。而更悲哀的是,他发现陆弛早已不再快乐。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早已变作了陆弛的囚笼。 他没有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反而说:「好。」 这一年来,他们的交流总是如此,浅尝辄止、点到为止,太多的不敢触碰,太多的不堪触及。 他们都是感情中的胆小鬼。 周晏礼喜欢陆弛的家。这里有爱着他的长辈,也有他挚爱的人们,这里装着陆弛不羁的灵魂,也承载着周晏礼对生活最深处的嚮往。 所以哪怕他们之间有了龃龉,周晏礼仍是求得了一夜安眠。 睡梦中,周晏礼飘荡在湛蓝色的海洋中,海浪温柔将他包裹,摇摇晃晃,一直将他带向下一个黎明。 这一夜周晏礼睡得格外香,等到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已经九点多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枕侧之人已经不见,连被子都凉了。 他怔了几秒钟,连忙换了衣服起身,走出卧室才发现陆弛正与李兰、陆长丰一起在客厅里包饺子。 周晏礼脸色一红,尴尬和无措霎时蔓延至他的全身。 陆弛见他起来了,放下手中的面皮,笑着说:「看你睡得好,没捨得叫你起来。」 闻言,周晏礼脸色更红了。他下意识地瞟了李兰一眼,却见李兰神色如常,根本没把两个儿子之间的恩爱当回事儿。只见李兰努了努下巴,朝周晏礼说:「晏礼,给你留了早饭,自己放微波炉里叮一下。」 周晏礼大脑一时间有些宕机。他睡眠向来很浅,又常年失眠,每天能睡上四五个小时已是不易。他着实没想到竟一觉睡到了九点多钟,就连陆弛起床、吃饭、包饺子都没能吵醒他。 陆弛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他站起身来,走到周晏礼面前,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说着,他用干净的手背虚虚地推了周晏礼一下, 周晏礼脸上的红云已经烧到了耳朵。他连忙摇了一下头,想朝李兰与陆长丰夫妇说声抱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弛自然知道他此时什么想法,还未等他开口就截断了他的发言,「怎么还在这里傻待着?」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眼中却含着笑意,「非等着我伺候你啊?」 周晏礼自然没有这个想法,连声说着「好的」、「好的」。 见周晏礼端着早餐进了厨房,李兰和陆弛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笑作一团。李兰指了指厨房中周晏礼的背影,压低了声音说,「小弛,晏礼怎么还那么害羞?我看他吓都要吓死了。」 陆弛也笑,手中包饺子的动作顿了一顿,眼神紧紧贴在了周晏礼身后,他「啧」了一声,说:「他就这性格,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你们还不知道么?」 李兰与陆长丰夫妇也算是看着周晏礼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打小就拘谨害羞。后来,陆弛与周晏礼的关系越来越好,李兰、陆长丰夫妇与周晏礼的接触也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自然觉察出了周晏礼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当初,他们曾在私底下问起过周晏礼的情况。诸如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紧张?又如他为什么经常发呆不说话?又或是他为什么洗澡要花那么长的时间。 在那个年代,社会普遍对精神、心理类疾病知之甚少,而周晏礼在外又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所以老师、同学、甚至是周晏礼的父母,都只是粗暴地将他定义为奇葩、怪胎。 人人骂他有病,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谁都不知道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自从陆弛与周晏礼做了同桌以后,就成了与周晏礼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他对周晏礼的情况最为了解,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陆弛远比周晏礼的父母还要了解周晏礼。 所以陆弛非常清楚,周晏礼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性格问题或是习惯问题。他笃定周晏礼一定有某种心理疾病。 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周晏礼,比如有没有服用什么药物或是看心理医生,然而周晏礼却对这个话题很排斥。每当陆弛提起,周晏礼总会陷入长久地沉默,一连几个小时眼神空洞,就好像魂都丢了。 简直要把陆弛吓坏了。 所以当初,在听到父母的这些问题后,年幼的陆弛思索了片刻,隐晦地说:「他是有点特别。」下一秒,陆弛就补了一句:「不过影响不大,我们相处得很好。」 第10页 听到陆弛这般说,李兰与陆长丰看了对方一眼,识趣地选择了闭嘴。 后来,周晏礼成了他俩的另一个儿子,他们对周晏礼的了解不断加深,而周晏礼也终于愿意将自己血淋淋的一切展露在李兰与陆长丰面前。 李兰与陆长丰这才明白,周晏礼这些年究竟经歷了多少,而他们唯一的儿子又为了这份感情做了多少。 时光迴转,眨眼已是多年。李兰与陆长丰早已接纳了陆弛的选择,也接纳了周晏礼。既然他们选择将周晏礼当做另一个孩子,就自然要包容周晏礼的一切。 他的好与不好,他的成功与失败。 李兰与陆长丰夫妇是拿出了百分之百的真心来对待周晏礼的,所以他们自然不会介意周晏礼表现出的「奇怪」的一面。亲人间的调笑,不过是亲近与爱意的表达。 李兰「哈哈」笑了几声,她看看陆弛,又看看厨房中的周晏礼,点评了一句:「不过晏礼这样啊,也蛮可爱的。晏礼那么老实,小弛啊,你可不能欺负他。」 周晏礼热好了早餐,从厨房走出来,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的同时偷偷看了陆弛几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在讲些什么啊。 陆弛像是有读心术一般,一下就读懂了周晏礼的幽怨,他眨眨眼睛,在父母与爱人面前,难得展现了一点未褪去的顽皮,「刚刚我们在讲你坏话。」他故意打趣道。 李兰睁大了眼睛,她看看陆弛,又看看周晏礼,连声说:「诶诶诶,小弛,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我几时说晏礼的坏话了?」 她没顾上手上有面粉,拉了拉周晏礼的手,说道:「晏礼,你可不要信小弛的。妈刚刚还嘱咐过他,让他平时别欺负你。」 陆弛「哈哈」大笑了两声,他点点头,又端详着周晏礼说:「对,妈说得没错。她没有讲你坏话,是我在讲你坏话。」 周晏礼哪里会不知道陆弛是在与自己开玩笑?见陆弛笑得开心,他不自觉也露出浅浅一片笑意,脸还是红得厉害,只是眼神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李兰的手上沾了面粉,可她的触碰却没有让周晏礼感到丝毫的紧张与不适,正如同无论陆弛什么时候触碰他,他都不会有什么不愉快。在这点上,周晏礼错乱的精神很懂得内外有别的道理,可谓极其双标了。 周晏礼清了清嗓子,他看了陆弛一阵,问道:「你说我什么坏话了?」 陆弛笑得眉眼弯弯,他说:「说你怪呗。」 「又不是新媳妇了,怎么还那么害羞啊?」 作者有话说: 酸甜都是状态~喜欢的话多多留言哦~留言多的话会加更~ 第6章 陆弛,以后有你后悔的 周晏礼的脸「蹭」地一下变得通红,说是变成块烙铁都不为过。他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弛与李兰、陆长丰夫妇见他如此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用眼神揶揄他,搞得周晏礼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简直要昏过去了。 周晏礼不肯一个人呆坐着,很快也加入到了包饺子的行列。陆长丰虽不擅长包饺子,却极擅擀皮儿,他擀的皮儿又薄又圆,而且速度很快,饶是陆弛、周晏礼他们俩与李兰一起赶工,有时也赶不上陆长丰的速度。 他们说说笑笑,两案板的饺子很快就包好了。 这天是李兰的生日,陆长丰照例要露一手。陆弛与周晏礼本也想帮忙,奈何家中的厨房实在太小,两个人站在里面连身都转不开,于是,他俩很快被陆长丰撵小鸡一样地赶到客厅中。 吃过中饭,陆弛与周晏礼又带着一双父母去商场逛了一圈,给二老都置办了身新行头。 晚上回到家,李兰与陆长丰都累极了,于是陆弛就接过了大厨的职责,给他们炒了几盘菜,陆长丰人逢喜事精神爽,又非按着两个儿子陪他一起喝了几杯,喝到舌头都直了才作罢。 陆弛的酒量向来极好,相比之下,周晏礼就显得略逊一筹,更何况此时是在家里,难得心情放松,几杯酒喝下后,周晏礼染上了薄薄的醉意。 陆弛最喜欢在家中喝醉了酒的周晏礼,每当这时,他总会表现得格外听话,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周晏礼都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而每当这时,陆弛总会对周晏礼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说些平时不会说的话。而周晏礼总会照单全收。 这让陆弛受用极了。 陆弛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收拾着家中的锅碗瓢盆,而周晏礼就像一个尾巴一样,一直黏在他的身后。 厨房本来就狭窄逼仄,周晏礼又非跟在陆弛身后,搞得他连转个身都费劲。陆弛忍无可忍,回头看了周晏礼一眼,眼里带着笑,口中的命令也很温柔:「你快去洗个澡,别粘在我身后啦。」 醉酒后的周晏礼反应有些慢。他似乎想了一会儿陆弛的话,才明白话中是什么意思。周晏礼摇了一下头,从陆弛的身后将他环抱在怀中,吻了吻他的耳朵,而后将这个吻绵延至陆弛细长的脖颈。 他声音低沉悦耳,薄薄两片唇贴在陆弛的耳边说:「我们一起好不好?」 陆弛「噗嗤」笑了一声,他伸手在周晏礼的腰上掐了一下,怒道:「我爸妈还在呢,怎么现在又不知道害羞了?」 周晏礼比陆弛高了半个头,此时以一种极不是舒服的姿态将头埋在了陆弛的肩上。他的耳朵肉眼可见的红透了,小声说道:「哦。知道了。」 第11页 陆弛亲亲他羞红的耳朵,哄着、催着说:「快去吧。洗完澡在房间里等我。」 周晏礼乖乖地转身去了浴室。陆弛低头笑了两声,他收好碗筷,一边在房间里等着周晏礼,一边刷着手机。 陆弛从小人缘就很好,很多高中同学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络。他们玩的最好的几个同学私下里有个小群,每当陆弛回了老家,总会在群里冒个泡,约一约旧友。 陆弛刚一说起自己回了琴岛的事情,就有三四个人跳出来说明天晚上聚一聚吧,于是他们三下五除二就约好了时间,只等着明天见面。 这类的活动周晏礼一概是不参与的,虽然大家都是同学,可周晏礼生性孤僻,读书时每天又承担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自然跟大家很生疏。 陆弛知道,周晏礼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工作上的应酬那是没有法子的事,回了家嘛,那就能避则避。所以,他向来不强求周晏礼陪自己一起聚餐。 不过,等周晏礼从浴室走出来以后,陆弛还是问了周晏礼一嘴。出乎他意料的是,周晏礼竟然答应了。 陆弛愣了几秒,一边在群里跟同学们说了一声,一边笑着对周晏礼说:「好啊。你都好些年没有见过他们了。不知道明天他们见了你,还能不能认出来你是谁。」 第二天中午,陆弛与周晏礼准时出现在约好的饭店。这间饭店不大,也算不上高档,但口味不错,且位于老城区,离他们以前的学校很近。 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小聚,多半会选在这里。 蒸汽海鲜是这家店的特色。粥在下面,上面则是当日的海鲜,海鲜被蒸汽蒸熟,而汁水则流入粥中。这种吃法是琴岛的特色,既保留了海鲜的鲜嫩,又给白粥增加了滋味。 周晏礼的洁癖很严重,单单是走进这样的饭店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奈何地方是钱斌定下的,陆弛也不好临时再改,只得委屈了周晏礼。 所以,他们比约好的时间早到了半个钟头,一走进包厢,陆弛就开始忙个不停。又是开窗通风,又是擦椅子,还将桌子接连擦了几遍,烫餐具更是不在话下。等做完这一切,陆弛才让周晏礼坐下。 自从迈进包厢,周晏礼就没有说过话,只是不停地垂着头看着陆弛。 陆弛捏了捏周晏礼的脖子,扯扯嘴角,笑道:「干嘛?老看我干什么?」 周晏礼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说:「你好看啊。不知道么?」 陆弛「哈哈」笑了两声,他歪着头看了周晏礼一会儿,而后推了他一把,嗔道:「瞎说什么呢?」 周晏礼脸上也少有的露出了几分笑意,他摇了摇头,兀自说:「怎么瞎说了?你就是好看啊。」 陆弛被周晏礼说得有些害臊,他摆了一下手,接着就要去捂周晏礼的嘴巴,急忙说:「好啦,好啦。我知道知道了。别再说了。」 两人的话音未落,钱振就风风火火地走进包厢。 高中时,钱振的学习就很吃力,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里回回吊车尾。钱振不是没努力过,只是努力努力白努力,越努力,成绩就越是糟糕。好在他身宽体胖,极擅长自我调节,并未因为周遭高手如云而自怨自艾,而是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与同桌勇争倒二,好不热闹。到最后,钱振以全班倒数第二的成绩考上了个琴岛本地的普通二本。 钱振脾气温和,贪图安稳与平淡,一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如今早已结婚,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当初在高中时,钱振算是除了周晏礼之外与陆弛关系最好的那个,也是后来陆弛与周晏礼公开关系后,少数几个理解他们、支持他们的人。 一走进包间,钱振一边与陆弛来了个拥抱,一边说着:「咱们得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见钱振走进来,周晏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站起身来,用余光瞄了陆弛一眼,而后朝钱振伸出手说:「钱振,好久不见。」 钱振松开陆弛,笑着与周晏礼对视。他知道周晏礼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接触,于是只是虚虚地握了一下周晏礼的手,两人还没来得及寒暄,剩下的王云亮和乔静姝也一前一后进了包厢。 岁月从不败美人,时光虽在乔静姝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今天她的穿着和妆容都很精緻,见了陆弛他们几个之后,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唿。 大了一圈招唿后,乔静姝的目光落在了陆弛与周晏礼身上。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揶揄,语气也是,先是「啧啧」两声,而后又开玩笑说:「毕业这么多年,周老闆终于肯露面了?」 陆弛佯怒道:「乔乔,他出来吃一次饭恨不得要在家沖两天的电,你可别说他了。」 乔静姝大笑了几声,她指着陆弛说:「诶,你要不要这么护着自个儿家属?我都还没开口呢,怎么就不让我说话了?」 陆弛耸耸肩,「你这张嘴,不用开口我就开始怕了!」 当事人周晏礼听着陆弛与乔静姝插科打诨,却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两下。 而一向话多的王云亮今天竟与周晏礼是差不多的状态。王云亮自打一进门就拉着张脸,别人跟他聊天,他只是敷衍几句。 起先,钱振与乔静姝看周晏礼几乎没有说话,生怕他觉得受了冷落,于是时不时就要跟他聊几句。而周晏礼大多时候都只是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并不与大家交流许多。 第12页 陆弛看出了钱振宇乔静姝的意思,于是说:「不用管他,我们聊我们的。」 席间,周晏礼不停地给陆弛夹菜、剥虾,鲜嫩的海鲜与白粥他一概没有吃,只问服务员要了瓶矿泉水,时不时喝上一口。 乔静姝发现周晏礼从头到尾都没动筷子后,生怕是因为他们点的菜周晏礼不喜欢,于是连忙向服务员要来菜单,让周晏礼再点些自己喜欢的。可周晏礼却摇摇头,说他不想吃饭,不用再点了。一旁的陆弛也说,你们不用管他。 于是,乔静姝只能作罢。 等到酒局将歇,周晏礼识趣地起身买单。 这天晚上,陆弛至少喝了半斤的白酒,稍微有些上头,他正与乔静姝聊得起劲,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王云亮突然冷不丁地向他抛来了一句话—— 「陆弛,这么多年了,你不累么?」 此时,陆弛的思维多少有些迟钝,他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眨了眨又红又亮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对焦。 瞧陆弛没什么反应,王云亮又大声重复了一遍:「陆弛,你不累么?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不累么?你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陆弛揉了揉睛明穴,勉强在王云亮的半吼声中找回了几分清醒。 王云亮何许人也?鲁地钢铁直男。 当初王云亮得知陆弛与周晏礼在一起后,差点儿没跟陆弛决裂。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陆弛与周晏礼之间的感情。在他心里,两个男人凑到一起过日子算什么事儿?简直是不成体统。更何况对象还是周晏礼这样不正常的人。 陆弛有些无奈。他知道王云亮是为了他好,没什么恶意,他不想对旧友发火,又生怕出去结帐的周晏礼回来后听到他们的对话,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荒谬的闹剧。 于是,陆弛压低了声音劝说道:「云亮,你喝醉了。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聊。」 王云亮涨红了脸,他「蹭」地一声站了起来,「你为他付出了多少?他又能为你做什么?你们连张结婚证都没法领。以后他不要你了,你能落下什么?」 陆弛眉心一皱,原本是气急了,可听到王云亮的最后一句话后又觉得好笑。他压住自己的声音,认真地解释说:「云亮,我和晏礼感情非常好。我们……我们能不能领结婚证都没什么差别的。」 他顿了几秒,淡淡地说:「更何况,就算我们走不下去了,我也不需要他给我什么。」 王云亮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弛说:「你就嘴硬吧。」 「陆弛,以后有你后悔的。」 作者有话说: 这么勤奋的作者可以拥有宝贝们的评论吗 第7章 陆弛,不要紧张 陆弛张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顿了几秒,表情中带着明显的倦意。 他向来性格随和,不是个急脾气,不喜欢生气更不爱发火。他靠在椅背上,一边把玩着桌上的打火机,一边轻声说:「云亮,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该了解我的。」 伴随着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声响,陆弛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不再看向王云亮,而是久久望向窗外。 因为王云亮的话,陆弛的思绪突然很杂乱,往日种种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好的、坏的,快活的、难熬的……种种情绪在心中交融着、激盪着,叫嚣着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咬紧牙冠,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坚定而镇静。 「无论我做出的什么选择,从来都没后悔过。和晏礼在一起没后悔过,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也都没有后悔过。就算我和他不能走到最后,就算真如你所说,我什么都落不下,我也绝不会后悔。」 这些年来,有关这份感情的所有决定都是陆弛自己做的,他早已不再是幼稚的孩子,更不是软弱的蒲草,没人能逼得了他。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当下唯一的选择,是性格使然,也是命运驱使。 就算让他再来一次,想必一切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呢。 「陆弛,你这样讲我无话可说。」撂下这话,王云亮就推门离开了。 钱振做了小半辈子的老好人,他看看陆弛,又盯着王云亮远去的背影看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几秒过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一边叫着王云亮的名字,一边拿起包跟了出去。 霎时间,包间里只剩下了乔静姝与陆弛两个。 陆弛嘆了口气。老友相聚,原本是桩乐事。没成想最后却搞得不欢而散,平白让钱振与乔静姝两个难做。 或许是因为刚刚那场争执,又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与天气作怪,陆弛突然觉得这包房内闷热无比,胸前更像是堵了快大石,让人唿吸都变得困难。 起身的剎那,陆弛只觉天旋地转,他勐地摇了一下头,强撑着走到窗边。他打开窗户,倚在墙边缓了片刻,而后掏出根烟来,塞进了嘴中,却没有点着。 乔静姝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掉了下巴,她直勾勾地盯着陆弛,犹豫片刻,试探着开口:「这都什么事儿啊。云亮他,云亮他肯定是醉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陆弛心中太乱了,乔静姝的声音在他耳中变成一片尖锐的忙音,什么都分辨不出。 乔静姝瞧陆弛没有说话更加紧张起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弛,你生气了么?」 第13页 此时,强烈而尖锐的嗡鸣声仍迴旋在陆弛的整个世界,他看着乔静姝嘴唇翕动,却什么都听不清。他勉强笑笑,凭藉着本能朝乔静姝摇了摇头。 窗外腥咸的海风吹拂着陆弛的髮丝,也抚摸着他的思绪。他做了几个深唿吸,闷热与眩晕感渐渐退散。他从窗边走回桌前,随手将那根未曾点燃的香菸摁在菸灰缸中,对乔静姝投去一个抱歉的笑容,说:「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听到。你说什么?」 乔静姝注视着眼前的陆弛。此时的他与往常的模样很不一样,一张清秀的脸没有半分神采,嘴唇白得吓人,头髮也乱糟糟的,眼神空洞,就像无法聚焦。 这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光鲜照人、自信快活的陆弛。时光改变的不仅是陆弛的样貌,还有他的灵魂。他变得隐忍、挣扎、纠结而痛苦。 可陆弛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创业维艰么?还是因为这份过于沉重负累的爱情呢? 虽已迈入三十几岁的年纪,可乔静姝却因为学业和工作无暇步入婚姻,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在这一剎那,她突然觉得或许爱情并非什么好玩意儿。是爱情改变了陆弛的模样。 于是,乔静姝没再提及刚刚发生的那场闹剧,只问道:「陆弛,你还好么?」她口中的好,不单单是指今晚,更像是在说这段时间,或者说绵延良久的这些年。 身为老友,她好想知道陆弛这些年到底过过得怎么样,他到底还好么? 陆弛摆了一下手,他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没听出乔静姝的弦外之音,只轻声说道:「没事的乔乔,你别担心。我没有生气。」 一分钟后,周晏礼回来了。见包厢里只剩下了陆弛与乔静姝两个,周晏礼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向陆弛投出一个疑惑的目光。 陆弛搓了搓指尖,随口说道:「他俩有事先走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也回去吧。」 周晏礼微微颔首,顺势将开好的发票塞进了陆弛的口袋中。 饭店离陆弛家不远。他们没有打车,而是顺着以前上学必经之路慢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盪去。 一路上周晏礼都没怎么说话,只不停地看着一旁的陆弛,似在观察他的表情,又似单纯的痴迷。 刚刚陆弛没有对乔静姝说谎。他的确没有生气,但他心里很乱。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竟然觉得王云亮说的没错。 王云亮尖锐而直白地拆穿了他与周晏礼一直以来粉饰的太平:他们在大陆领不了证,而身为即将冲刺ipo的民族企业创始人,自有无数的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亦不该取得国外绿卡,以此成为法律认可的伴侣。 他们之间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对彼此的感情。除此之外,皆是空谈。 会考虑「结果」,是连陆弛自己都没想过的。或许他与周晏礼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变了吧。 这个想法很荒诞,他们明明一切都很好。明明他们自少年相爱,又堪堪一同经歷了生死,他们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对方。 或许是因为王云亮的话,又或许是因为这晚陆弛实在喝了太多的酒。这一路上,他产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念头。 陆弛很确定自己是爱周晏礼的,而周晏礼也同样地爱着他。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却不是不再相爱的问题,而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爱到了不知如何去爱。 会产生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让陆弛很错愕。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他真的太在意这个人了吧。 周晏礼看出了陆弛的分神,他识趣的没有说话,只握住了陆弛的手,不断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夜色深沉,小区中的路灯坏了个七七八八。高大茂密的树木将朦胧的月光藏匿。路上没什么行人,只偶尔能听到两声夜猫的叫声。 陆弛总算从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中跳出来,他突然转头看向周晏礼英俊的侧脸,心中涌动着一种酸涩的滋味。这种滋味在体内不断翻涌、聚集、沉淀,最后化作无尽的苦涩,最后蔓延至全身。 陆弛一路被周晏礼牵着,走进楼道前,他的大脑突然短线,直接地问道:「晏礼,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跟我一起去聚会?」他皱皱眉头,困惑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不是很讨厌这样的场合么?」 周晏礼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跨在了第一级台阶上,他回头看着陆弛,澄澈的眼睛中仿佛藏着一泓深泉。 隐约中,陆弛仿佛在周晏礼的目光中看到了点点月色。 不知怎的,陆弛突然感觉心脏向下一沉。似乎与周晏礼在一起久了,他们灵魂的频率也越发接近。有时候,陆弛甚至不需要言语与眼神,就能感应到周晏礼的情绪。 他们仿佛共用一颗心脏。 陆弛的心「砰砰」跳不停。 剎那间,一年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不停回放。他不想再把一切搞砸,他不想再伤害周晏礼。 他垂下头,手指不受控制的抖动着,难以名状的惶恐与恐惧从心底扩散。 「晏礼,我……」 周晏礼转过身来,他立在陆弛的身前,表现得异常平静。他按住陆弛的肩头,轻轻摇了摇头,只轻声说:「陆弛,不要紧张。」 接着,他将陆弛揽入怀中,一下下轻拍着陆弛的后背,柔声说:「不要紧张。我很好,我最近都没有犯过病,不是么?」 第14页 陆弛突然觉得眼睛胀胀的,他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自嘲地笑了一声,说:「抱歉。我……我可能是太紧张你了。」 周晏礼的神色很温柔,他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陆弛的脸颊,回答了陆弛刚刚那个问题。 「我不喜欢饭局,但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我想多陪你一会儿。」 他看着陆弛的眼睛说:「与别人交流会让我不舒服,但我喜欢待在你身边。总体来说,这种喜欢是大于不适的。所以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 「陆弛,我很开心能陪着你。」 陆弛鼻子酸酸的。周晏礼性格内敛,哪怕是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也很少这般表达自己。这些话于周晏礼而言,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心解剖给对方看了。这让陆弛不由得动容。他用力点了一下头,说:「好,我知道了。」 周晏礼摸摸陆弛的头髮,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摩挲了两下说:「别太担心我。陆弛,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三十余年的人生中,周晏礼很少能真正体会到快乐的滋味。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爱的人能拥有。 陆弛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短短几天的时间,这已经不是周晏礼第一次这样对自己说了。他希望自己能快乐。 他曾以为快乐是生活的基调,可人至中年方才知晓,快乐实在太难。 他不由得苦笑,回握住周晏礼的手,放软了声音说:「我尽量好不好?」 周晏礼笑笑,他们沿着破旧的楼梯一级级向上,打开家门前,他对陆弛说:「怎样都好。」 「你怎样都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如果喜欢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代表爱的评论~~ 第8章 吻 周晏礼的这句话实在太过蛊惑,就仿佛无论陆弛怎样都将永远被他钟爱。 一种奇异的暖流顺着周晏礼的声音一直流淌到陆弛的心底,最后又沿着血管向全身扩散。他只觉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无比熨帖,僵硬而紧绷的身体也逐渐伸展。 此时,李兰与陆长丰夫妇已经睡下了,客厅里的灯是关着的,只有茶几上留的小小一盏檯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陆弛眨眨眼睛,他一只手拽住周晏礼的衣领将他扯进玄关,一只手将门锁死,还未等周晏礼回过神来,他便将身体贴在了周晏礼的胸膛。 无需言语,下一秒他吻上了周晏礼的唇。 嘴唇交织的剎那,他们都感受到了电流穿过的酥麻。 一吻毕,陆弛復又踮起脚尖在周晏礼的额头上亲了两下,这才将周晏礼的领子松开,顺手打开灯。 白炽灯下,陆弛看到周晏礼英俊的脸上染上了薄薄的红晕,还有那一双薄唇上沾染的点点晶莹。 他不由得心情大好,沖周晏礼笑了一下。周晏礼也笑笑,回吻了他的脸颊。 洗漱后,他们回到卧室。在酒精的麻痹与爱意的包裹下,陆弛很快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些离奇古怪的梦,有些开心的片段,也有大段的窒息与彷徨。 他陷在或好或坏的梦境中,直到翌日八点多钟才醒来。 醒来后的陆弛还未完全从离奇的梦境中抽离,他睁着空洞的眼睛,似在看泛黄的天花板,努力回味,却连梦的影子都抓不住了。 周晏礼侧躺在他的枕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见他醒了,于是半坐起身子,问:「睡得好么?」 陆弛回过神来,他看着周晏礼笑笑,说:「我好像做了一夜的梦。」 周晏礼「哦?」了一声,接着问道:「是什么样的梦?」 陆弛摇摇头,耸肩道:「不记得了。」 周晏礼亲亲他的额头,说:「记不得的梦,那就是好梦。」 「唔」陆弛看了周晏礼一会儿,随口问道:「真的假的?」 周晏礼点点头,说:「我是医学博士,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陆弛笑了一下,接着又钻回被窝。他一边敷衍地说着好睏,一边在被子中将身体蜷缩在一起。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啊,就能将陆弛刺痛,就能让他在瞬间体无完肤。 周晏礼是医学博士,却再也做不成医生了。 将近九点时,陆弛终于在周晏礼的连番催促声中从床上爬了起来。 匆匆洗漱,吃过早饭后,又忙不迭地收拾行李。 天下父母心总是相似,哪怕陆弛与周晏礼如今什么都不缺,哪怕上海包罗了世界之物,李兰和陆长丰夫妇在他俩临行前,每每仍会为他们装上好些琴岛的特产,生怕他们在异乡想念家的味道。 专车早已等在院门外,他们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登机。 下午三点钟,飞机落地,他们回到了上海。 这天原是工作日,不过对于老闆而言,翘一天班的自由总还是有的。 不过,他们人虽不在公司,工作上的信息、邮件和电话却一刻都没停歇,比待在办公室中也好不了多少。 到了晚上,他们才渐渐空闲下来。 虽然有些小插曲,但这次回到琴岛却仍让他们拥有了许多温暖而幸福的片段。 他们生活中有过很多的痛苦,有着很多的煎熬,可正是这些小小的温暖的片段,让他们拥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第二天早晨,陆弛回到公司。还没等他将这几日的邮件看完,助理方圆冷不防地来了一句:「陆哥,孙哥找你。好像挺急的。你有时间么?」 第15页 陆弛一愣,此时正好没什么要紧事,他说:「你让孙伟奇过来吧。」 没过多久,孙伟奇就敲门进了陆弛的办公室。 只见孙伟奇脸色很差,原本壮硕的身体显得有些佝偻,整个人被一股阴郁笼罩着。一见了陆弛,孙伟奇就说:「陆总,你能帮我说句话么?」 陆弛一愣,竟不知道孙伟奇在说些什么,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孙伟奇说:「昨天hr找到我,说今年我的合同不能续签了。我到处打听,李楠姐跟我说,这是于总的意思。」 陆弛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孙伟奇是三年前加入微瑞的,他经验丰富,至今已经有十多年的财务经验,工作能力虽不说多么强,但在微瑞做财务主管却是足够的。 更何况,孙伟奇这些年没少为了微瑞加班加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听到于叶一声不吭就打算将孙伟奇干掉,陆弛脸色很差,他皱皱眉头问道:「于总说是因为什么原因了么?」 孙伟奇说:「于总没有跟我聊过。hr说,既然我的合同到期了,不续期是公司的权利,很正常的。」 陆弛一怔。心道这hr还没当上资本家,屁股倒是已经坐到了资本家那边。当真是有趣。 孙伟奇走后,陆弛一直搓着自己的手指。他先找到了财务经理李楠了解情况。 李楠与方圆一样,都是微瑞一成立就加入公司的元老。 当年,微瑞成立时,李楠的丈夫王建成正在北京某外资医疗巨头做研发,而李楠则在同一家企业做财务主管。是陆弛与周晏礼「三顾茅庐」,这才将王建成从北京挖到了微瑞。作为家属,李楠自然也跟着过来了。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陆弛对李楠一直很客气。 「李楠,我听孙伟奇说公司要跟他不续签,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李楠嘆了口气,无奈说:「陆总,我也是被人事通知才知道的。听人事说,这是于总的主意。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于是,陆弛又找到了人事总监,得到了同样的答覆:于总一定要让孙伟奇走,至于怎么让孙伟奇走,于叶并不在意。 陆弛揉揉睛明穴,终于像于叶之前设想的那样,跟他秘书约了个时间,如期出现在了于叶的办公室内。 敲门前,陆弛深吸一口气,先挂上了个得体的表情才推门进去。 于叶的办公室是几个月前重新装修好的,规格配置一概是全微瑞最高的标准,宽敞明亮,不止内配卧室与卫生间,还有一张宽大舒服的真皮沙发和一面书柜。 「于总,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点时间,我想找你聊聊。」 于叶面容温和,他将陆弛引到沙发,又让秘书为两人备好了茶水。 「周五那天我和周总有些私事回了琴岛,昨天下午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把咱俩的话说完。」 于叶笑了一下,却不急于继续周五傍晚那些不知所云的话,更不提及孙伟奇的事情,反而像是寻常聊天一样地问陆弛:「你跟周总一起回琴岛是什么事儿?」 陆弛怔了一下。他与周晏礼虽从未公开过伴侣关系,但公司里的老人多多少少都猜得出大概。以于叶的工作效率,想必现在早已摸清了他们的情况。那么这话问得就着实太过越界了。 他搓了搓指尖,笑着说:「一点私事。我和周总以前是同学,琴岛有很多亲戚朋友,偶尔大家在一起聚聚。」 于叶看着陆弛,眼神突然有些微妙。 不过,他识趣地没再问下去,只暧昧地笑了几声,顺势转了个话题说:「微瑞马上就要启动ipo了,事务所想好用哪家了么?」 陆弛思忖了片刻。微瑞如今已是骨科介入行业的头,其ipo计划更是备受瞩目。所以无论是选择的券商还是会计师事务所,都必须撑得起社会对微瑞的关注。 站在陆弛的角度,四家外资所提供的服务别无二致。他在e记只待了五年,连经理都没来得及升,当初的同事、领导早已悉数离职,既没有不得不还的人情,也没有执着于老东家的情怀。 所以,秉持着节约成本的原则,他与周晏礼本意是进行价格导向的厂内招标。 但于叶则不同了。于叶在e记干了十多年,一路做到了合伙人。他与现在的e记可谓渊源颇深。 陆弛顿了一秒说:「我建议进行厂内招标。这也是周总的意思。」 于叶笑笑,他看着陆弛淡淡地说:「总标的逾千万的项目,自然要开标。」 听到于叶这样说,陆弛心里反而有些犯憷。 于叶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须臾后,他的指尖突然敲了敲沙发旁的实木扶手,发出「哒哒」两声。 于叶看着陆弛说:「陆总,周末这两天我看了微瑞的帐,照我的眼光看,的确水平不高。整个财务部的管理和架构可以说是非常混乱。」 陆弛也看着于叶,他目光坦然,仿佛毫无芥蒂地接受了于叶的指责。 他笑着说:「于总说的是。微瑞是一个年轻的公司,起步晚、发展快。最开始的几年都是研发导向,直到去年产品才实现量产,又变成了销售导向。在财物这块,的确有些薄弱。」 于叶见陆弛态度诚恳,反而不好多加指责。于是他话锋一变,说:「理解,你说的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之前刚刚起步,周总一手抓研发,一手管销售,对财务有所疏忽也是正常。」 第16页 他不提陆弛在微瑞的工作,只说是周总太忙了。 好在陆弛并不在意这些,他与周晏礼人都是彼此的,公司是谁来负责重要么? 所以,陆弛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觉得于叶刻意的挑衅与挑拨有些好笑。 虽搞不清于叶到底想要做什么,但陆弛且打算与他玩玩。 于是,陆弛笑笑,恭维道:「正是因为微瑞底子差,这才把于总这样对财务、对医疗行业都精通的专家请来了。」 于叶似乎很受用,他「哈哈」笑了几声,「能加入微瑞,能与周总、王总、赵总,还有陆总这样优秀的人共事,是我的荣幸」,说着,他站起身,朝陆弛伸出手来,微笑着说:「陆弛,合作愉快。」 陆弛也站起身,握住他的手,与他四目相对。 「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加更~晚上还会有一章哦~ 第9章 你心太软 那日,离开于叶办公室后,陆弛就明白他不能再保孙伟奇了。 于叶之所以加入微瑞,自然不是为了一份高级副总裁的名头,亦或是高管的年薪。于叶的加入,是成全了微瑞与于书记之间的交易。 于书记向他们提供资源,他们则通过于叶向于书记输送利益。 正如同周晏礼所说的那样,在整个环节中,于叶的专业素养与工作能力不重要,他只是一个纽带。可站在于叶的角度,他想做的不仅仅是这个纽带,他还想实现自己的职业抱负。 若是于叶甘心成为于书记的白手套,又何必在e记过那么多年的007生活。 或许于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但他能「隐姓埋名」在这个行业混迹多年,就说明他不可能是个傻子。 正是因为于叶看穿了自己在微瑞的尴尬局面,他才试图通过「搅弄风云」的方式来破局:既然周晏礼与陆弛把他当作摆设,他就必须秀出足够的存在感,找回自己该有的位置。 陆弛太了解于叶在想什么了。纵然他与于叶有过嫌隙,但那点龃龉绝不足够让于叶这种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如此针对自己。 于叶之所以故意挑衅陆弛,是因为他二人在职能上本就有着极大的重合。于叶虽徒有一个「二把手」的职级,可整个微瑞人尽皆知,陆弛才是周晏礼最为器重和信任的人。 在当下,于叶若想扭转自己虚有其名的局势,只能从陆弛这里动脑筋。他必须与陆弛进行一场博弈,告诉所有人,他不是一个光秃秃的摆设,而是微瑞货真价实的高级副总裁。 而无论是于叶亦或是周晏礼与陆弛,甚至是微瑞的其他高管,他们都非常清楚,在这场不必言说的博弈中,于叶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人事总监赵秀娟是第一个看穿这场博弈并加入这场博弈的人,一方面,她极力推进着于叶对财务部的整顿,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向于叶示好的方式,换取自己在微瑞更多的可能性。 赵秀娟做了十几年人事,颇有几分看碟下菜的本领。三日内,她先是给财务主管孙伟奇开出了不续签通知,又以二十万的赔偿金将一个颇有几分法律背景的财务bp辞退。 而早就在隔岸观火的财务经理武靖也一早看透了形势,在劝退孙伟奇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最后,孙伟奇实在顶不住压力,接受了这个结局。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顺利地拿到n倍薪资的赔偿金,却被赵秀娟反问,谁告诉你不续签有赔偿的呢? 赵秀娟这句话直接将孙伟奇问了个措手不及,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甚至怀疑这个社会。 双方就赔偿问题一直僵持不下,陆弛听说后,直接给赵秀娟下了通知:依照法律要求给孙伟奇赔偿即可,赔偿的费用记在我的成本中心里。 如此一来,赵秀娟也不好再为公司争取些什么。于叶只在乎她能不能让孙伟奇离开,什么时候能让孙伟奇离开,而究竟给不给赔偿金、究竟要给多少赔偿金,于叶并不在意,也没必要考虑。 赵秀娟拼命压低孙伟奇的赔偿说白了只是为了自己的绩效考核罢了。既然现在陆弛愿意出面承担这些费用,那么她自然犯不着再去额外地为难孙伟奇。 归根到底,赵秀娟虽然很想成为那个操盘者,但在于叶与陆弛面前,她现在还只是个干活的。 于是,赵秀娟让法务重新拟了份协议,她风风火火地推开财务办公室,径直走到孙伟奇工位前,居高临下地飘来一句:「你,出来一下。」 孙伟奇跟着赵秀娟走到会议室,只见赵秀娟把不续签协议往桌上一拍,接着撩下了一句:「签吧,签了就能回家躺着了。」 一种剧烈的屈辱感将孙伟奇击垮,他握紧拳头,在协议上重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工位后,孙伟奇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突然接到了方圆的电话,方圆在电话中的声音很急,让他现在就来陆总办公室一趟。 陆弛的办公室不大,一走进去孙伟奇就看到办公桌上放着的一份offer。 见孙伟奇进来,陆弛一边跟他打了个招唿,一边郑重地将这份offer递了过去,充满歉意地说:「老孙,这三年多辛苦你了。慈医投资是微瑞的股东,慈医的佚明总是我的好友。我跟佚明总讲了你的经验和背景,对你挺感兴趣的。碰巧他最近新投资了一家公司,你愿不愿意过去帮帮他?」 第17页 孙伟奇一怔,他接过陆弛递来的offer,虽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可开出的薪资和给到的职位却都比微瑞好一些。他虽然工作经验丰富,但在学歷上非常吃亏,况且他现在已经三十六岁,早已不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合适工作的年纪。能有这样一份offer,于他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剂,这几天积攒的怨念与愤懑终于得到了疏解。 孙伟奇看着陆弛,他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陆总,谢谢你。」他工作了这么多年,换了许多家公司,经歷了许多任领导,可他却从未在职场中接受到他人的善意。只有陆弛愿意在他最困顿无助的时候拉他一把。 陆弛摇摇头。他无法承担孙伟奇的感谢。 作为微瑞的创始人,陆弛不得不顾全大局。但作为孙伟奇的领导,他不希望辜负每一个员工。 也许这些员工能力有好有坏,态度有好有差,但至少他们不该因为「政治斗争」而牺牲。 陆弛垂了垂头,没再与孙伟奇对视,只是轻声说:「希望你以后在新的岗位能够顺顺利利,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联繫。」 回到办公室后,孙伟奇面露春光,他一改之前的压抑沉闷,笑着与附近工位的同事们一一道别。 身为孙伟奇的领导,武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武靖看孙伟奇一反常态地嬉皮笑脸,顿时有些烦躁,阴阳怪气地来了句:「还笑呢。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呢。」 孙伟奇自然不会将陆弛给自己提供了一份新offer的事情告诉武靖,他耸耸肩,没搭理武靖的讥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武靖来微瑞的时间不长。在入职微瑞以前,他在车企做了八年的财务控制。这经验说出去虽然唬人,可细细了解后才知道,武靖在车企的那八年当中,有六年都被发配到了印度。他做事的能力不强,却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向上管理上,所以在财务部一向人缘儿不佳。正因如此,孙伟奇临走前的这个小插曲开始在财务部广为流传,到最后,竟传到了方圆的耳中。 方圆将这个小插曲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陆弛听,陆弛听后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当晚下班后,陆弛一边开车,一边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周晏礼听。周晏礼大多时候是沉默着,陆弛也不需要他给出什么回应。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早就形成了工作上的默契。陆弛不会去过问研发与生产上的事情,而周晏礼也不会越过陆弛干涉职能部门的事务。 只是最近于叶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惯例。陆弛与周晏礼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都是绑定在一起的,所以他们必得知晓对方的行动和判断。 周晏礼认真地听着近日发生的种种,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最后,陆弛无奈地说:「当初真是太心急了。我们不该把武靖招来的。」 陆弛一向是个随和、随性的人,这句话对于陆弛而言,已经是很严厉的批评了。周晏礼本以为陆弛是嫌恶武靖做了墙头草,卑劣又下作,但陆弛却突然补了一句说:「于叶要在微瑞立威,首先就是拿财务部开刀。动基层既没意思也没必要,而李楠夫妇当年又是我们三顾茅庐请来的,他自然也没法动。所以于叶能动的其实就只有三个人——」 陆弛冷笑一声,说:「现在财务部已经走了两个了。剩下的那个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要先下手为强?」周晏礼突然问。现在的局势很明了,武靖既无不可替代性,又无真诚与忠诚可言,无论对陆弛还是于叶而言,都是一个「废棋」。既然如此,谁先将其撬动,谁先安插自己的嫡系,谁就能变废为宝。 不知怎地,听完周晏礼的话,陆弛竟有些后背发凉。他愣了一下,说:「没必要吧。」 周晏礼侧过身看了陆弛一会儿,随后淡淡地笑笑,嘆道:「陆弛,你心太软了。你知道现在最有利的做法是什么。」 陆弛突然也笑了一下,他没有转头看周晏礼,只是看着车窗外的路况,幽幽说:「我的确心太软。若不是因为我心软——」 陆弛话说到一半,倏地停住了。有些话对他们而言,根本没必要说得太透。 周晏礼脸上的表情一僵,紧跟着,似乎连心脏都停了一拍。他知道陆弛要说什么。也知道若非陆弛心软,他们根本走不到现在。 陆弛自知说错了话。可他已无力在今晚修补他们之间千疮百孔的感情。他揉揉自己的睛明穴,轻声解释说:「微瑞的财务部是我一手建立的。很多员工从五年前微瑞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跟着我们——因为他们信任我们。现在于叶已经整走了两个老员工了,我不想让财务部继续动盪下去。」 「我不想让员工的散掉。」 陆弛知道现在社会经济形势很差,员工人人自危,而微瑞接二连三的辞退、不续签又加剧了员工的不安。他不想亲手摧毁诸多同事对他的信任,更不想成为一个冷冰冰的资本家、刽子手。 他已经向于叶示弱了,更不在意自己在微瑞的级别高低抑或是权力大小。他物慾很低,又向来不是个贪慕金钱、权利的人,如今更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拥有的物质条件早已足够他安稳一生。 他辛苦了那么多年,煎熬了那么多年,早就倦了。他之所以会留在微瑞,之所以要在这场艰难的博弈中尽力维持平衡,全然是为了周晏礼罢了。 第18页 可他真的好累啊。 周晏礼向来能看穿陆弛的心思。他太聪明又太了解陆弛了。他看向窗外,麻木地点点头,半天才缓过神来,轻声说:「你决定就好。」 他一向是陆弛最忠诚的信徒,他愿意让陆弛做一切的决定。无论是他们的事业,亦或是他们的感情。 一切的一切,陆弛决定就好。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稍稍解释一下于叶的一小部分心理动机。当然不全是如此。 本章的内容几乎全部取材现实~被辞退过的朋友说很好。 第10章 换我开好么? 迈入月底,微瑞财务部忙得不可开交。原本每个员工就已是超负荷工作,如今又因为孙伟奇的「被离职」,每个人承担的工作量剧增。 身为分管职能部门的副总裁,陆弛自然不能缺席每月的结帐加班,更何况,财务部既是他一直以来盯得最紧的部门,又是如今他与于叶之间博弈的重点。 陆弛与周晏礼私下里讨论过,哪怕是油水最多的销售与市场部让给于叶来主导,也不能放弃对财务、人事以及採购部的绝对把控。 换言之,无论于叶为人多么强势,手握多么重要的资源和渠道,只要这三个部门,必须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如此一来,陆弛便更要看住财务部的工作,万万不能被于叶抓出什么用来做文章的毛病。 连日的阴雨天让人分辨不出时间。 陆弛从一大早就坐在桌前,中午时分,方圆接连提醒了三遍他才想起吃饭。陆弛将早晨备好的盒饭交给方圆,微波炉里热过后,随手扒了两口,復又把头埋进了庞大的财务数据中。 不止是财务结帐,陆弛还分管着其他模块。 人事总监赵秀娟最是个首鼠两端的人,因此这段时间以来,陆弛把人事部也看得很紧,时不时就要敲打一下。 採购部的几个领导向来就是老油条,一贯最让陆弛费心。自打微瑞实现量产以后,採购量越来越大,动辄就是几百万、上千万的採购订单,其中虽有不少物料的採购都是通过厂内招标实现,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于微瑞这种规模的公司而言,採购员吃喝抽拿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陆弛能做的也只能是抓大放小。 一整天过去,陆弛连杯水都没有喝完,转眼就到了下班的时间。他连忙给周晏礼发了个信息,劝周晏礼别等着他了。可周晏礼很快回了一条说:「我等你。不急,咱们一起。」 看到周晏礼的回覆,陆弛皱了一下眉头,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揉揉自己的睛明穴,一种深刻而无法忽视的疲惫从心底生出。 有些时候,陆弛几乎分不清周晏礼究竟是爱他多一点还是依赖他多一点。在无数次茫然的、失神的片刻,他很想将周晏礼对他的依赖理解为爱的一种表现,而不是单纯因为周晏礼的病。 公司里的同事们相继下班,七点多的时候,方圆也离开了。 周晏礼的办公室与陆弛的挨得很近。他推开陆弛的屋门。这间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和两个人体工学椅就占了小半的面积,在办公室的一角,则是方圆的工位。 周晏礼在陆弛对面坐下,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时不时回封邮件,或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很多个加班的夜晚,他们都是如此:一个在办公桌前忙碌,一个在办公桌的对面陪伴着对方。 陆弛拧了一下眉心,他抬起头来看了周晏礼一眼,说:「很快。」 其实陆弛今天的原意是留在公司把工作处理完再走,哪怕到凌晨也没什么关系,但周晏礼等在这里,他总要顾及一下对方。 于是,陆弛只挑了最要紧的两件事匆匆处理,等到九点多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对周晏礼说:「走吧。」 夜晚的中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忙碌不减。 不知怎的,陆弛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他看着闪烁着黄色刺眼光亮的车在路口汇聚又奔流而走,大脑却迟钝得厉害,只凭着肌肉记忆操控着这辆停停走走。 「——嘶!」 突然,陆弛勐踩剎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 陆弛勐然回过神来,他停下车,用力甩了一下头,勉强恢復了清醒。他看看前后,好在没有发生事故,心有余悸地长舒一口气。 片刻过后,陆弛转过头去,看了周晏礼一眼,语气抱歉地说:「对不起,晏礼,我……」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说:「靠边停一下吧。」 陆弛从善如流地将车停在路边,手扔握在方向盘上。周晏礼将自己的手覆在陆弛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说:「陆弛,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换我开好么?」 听到周晏礼的话,陆弛浑身一个激灵,他深深吸了口气,看着周晏礼认真说:「不行。」 周晏礼的眉毛用力拧了一下,他靠得陆弛更近了几分,伸出手来揉了揉陆弛的髮丝,「陆弛,你不用——」 还未等周晏礼将话说出口,陆弛就生硬地打断了他,说:「你不要再说了。」陆弛抿着嘴,不再看周晏礼,只是盯着车窗,表情固执而认真。过了几秒钟,他復又严肃地说:「晏礼,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晏礼侧着身子看向陆弛,表情既有无奈也有不忍,他的手落在了陆弛的脸颊,轻轻抚过的同时轻笑了一声,说:「知道了,老婆大人。你放心。你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第19页 陆弛仍紧缩眉心,他侧了侧脸,试图躲避着周晏礼的抚摸。周晏礼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识趣地收回手,只是目光仍紧紧黏在陆弛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陆弛终于冷静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又开玩笑似的问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车技了?这不是没事儿么。」说完之后,陆弛又忽然想起什么,自顾自地添了一句说:「那天追尾——追尾是对方全责,我是清白的。」 他眨眨眼睛,佯装出玩笑的态度,可脸上严肃的表情和微颤的声音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周晏礼捏捏他的虎口,柔声哄道:「我没有不相信你啊,你可是一路从上海开车到乌鲁木齐的秋名山车神。」 陆弛失笑。周晏礼所说的一路开到新疆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勐然听他提起,当真让陆弛恍若隔世。 那是他二十一岁的初夏,那时他正值大四,学校里早已没什么课程了,论文也已经答辩完成,就连工作的事情也已经落实。当真是青春无限的大好时光。 六月的早晨,他本好好地躺在床上,不知怎地竟突然萌生了自驾五千公里去新疆的念头。 那时候的陆弛是个行动派,想到什么都愿意直接去尝试。他知道周晏礼经受不起接连十几天的舟车劳顿,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邀请自己的男友同行。 周晏礼听到陆弛天马行空的想法后很有些无奈,既是担心,又是不舍与他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可当周晏礼看到陆弛眼中的光芒时,立刻就心软了。 他想,陆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肆意快活,驰骋人间。他做不到的、他无法体验的,让陆弛去做也不错。更何况,他所钟爱的,本来就是这样的陆弛啊。 得到男友的同意后,陆弛在朋友圈里吆喝了一下,当即便召集了几个同学一同上路。 第二天,他们就凑钱租了辆越野车,买了好些吃的喝的用的,没什么犹豫就上路了。 二十天的旅程,他们经歷了风暴,领略了冰雹,他们攀过山川,跨过溪流,穿过沙漠,略过戈壁。 这二十天的旅程瑰丽而绚烂,陆弛拍下了许多的自然奇观,也记录着一路相识的匆匆过客。 只是在今后的十年里,陆弛几乎没有回忆过这段旅程,甚至连那些珍贵的照片与视频,都还留在当初的单眼相机中,再没有导出。 当初陆弛他们从新疆回到上海后,已是毕业季。许多同学来不及亲自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便匆匆离去,有些人则在校园中享受着最后醉生梦死的日子。 就在这最为混沌、动盪的时节,陆弛与周晏礼迎来了他们爱情路上的第一个难关——他们的事情被周父周母知道了。 陆弛没有放任自己的思绪继续向下流淌,脑海中的雪山与沙漠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霓虹世界。他哑然失笑,看着周晏礼说道:「十多年过去了,我都要忘了。」 说这句话时,陆弛心间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他知道,这人世间唯有变化才是亘古不变。正如这世上无论什么都会有一个期限,记忆会褪色,激情会退去。没有什么一成不变。 可周晏礼却突然有些心疼。他自然知道陆弛因何很少提起亦或时想起那段肆意的旅程,也知道陆弛因何而改变。很多事情,无论是周晏礼还是陆弛心里都一清二楚,可他们却只能任由一切发生。 周晏礼握住陆弛的手,突然说:「你要不要出去转转、散散心?你很久没有出去旅行了。」 陆弛一愣,纳闷道:「最近正是忙的时候,你有时间?」 周晏礼摇摇头,苦笑道:「我走不开。只是陆弛,你也可以偶尔自己出去转转,就像你当初自己去新疆,或是在e记时天南海北的出差一样。我没有关系的。」 陆弛挑了一下眉,他伸手捏住周晏礼的下巴,刻意地打量了周晏礼一阵,问:「我不在你睡得着?」 周晏礼神色很温柔,他轻声回答说:「不一定睡得着。不过可以试试。」 陆弛「啧」了一声,他收回自己的手,一边重新启动车子,一边说:「捨不得让你试。」 周晏礼怔了一剎。他着实被陆弛这句话取悦到了,低头笑了一阵,再无法对爱人说出什么违心的劝解。 他不是个正常人,在生活中汲取到的快乐与能量少得可怜,对他而言,贪恋陆弛带来的幸福与温暖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他离不开陆弛。这点他们两个都很清楚。 作者有话说: 给自己放了个假,希望大家还能想起情节。么么哒 第11章 哪怕是因为他的病 窗外,黑云压城,狂风唿啸。 陆弛点开邮箱中人事总监赵秀娟发来的邮件。邮件只有短短几句话,另附了三个pdf文件,是她物色好的几位顶替孙伟奇的人选。 三封简歷,每位候选人无一例外都是研究生学歷加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背景。其中,赵秀娟最为推荐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29岁,英国研究生,在e记做了五年的审计。 不用说也知道,这小伙子定然是于叶推荐的。 陆弛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按了一串delete。他望向窗外,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打开窗户,屋外暴雨将至,闷热潮湿的空气灌入窗内。热浪吹乱了他的髮丝,也搅乱了他的心。 第20页 须臾过后,陆弛回了封邮件给赵秀娟:三个人都约一下面试,都见见看吧。 赵秀娟答得很快,回覆说:「好的陆总,我约约看。」 中午时分,还不等陆弛去茶水间将午饭加热,方圆就忙不迭地叫住他,急说:「陆哥,赵总找你,看上去很急。」 陆弛一愣,把饭盒顺手放回了桌上,下一秒就见到赵秀娟风风火火地跑进办公室。 赵秀娟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干枯瘦削,留一个齐肩短髮,穿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一看就是个浸润职场多年的职业女性。 一进来,赵秀娟就忙说:「陆总,刚刚产业园区的领导说,市里马上就要下发『三停一休』的通知了。咱们园区人员密集,估计要提前疏通。」 陆弛点了一下头,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天空漆黑一片,乌云如庞然大物,朝城市张开可怖的大口,好似要吞吐整个人间。 『三停一休』是大事,产业园区提前疏通人流的要求也必得执行,任你是多大的企业,多重要的行业,也不能例外。陆弛没什么犹豫地说:「赵总,立即下通知吧,所有员工下午一律在家休假。周总那边我通知就好。」 赵秀娟得了陆弛的首肯,立马回到办公室将全员的通知以邮件、企业微信等多种方式发出。 一时间,整个公司沸腾起来。办公室里、会议室中,茶水间里,人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去匆匆,唯恐稍微迟了些就堵在园区出不去了。 陆弛一边催促着员工快些离去,一边将手边的工作收尾,等到微瑞最后一间办公室关灯后,陆弛与周晏礼也准备离开。 临走前,陆弛朝窗外望去,整个产业园区几十家公司,几万名员工人头窜动,如同蚂蚁一般乌泱泱朝外涌去。 剎那间,电闪雷鸣。 周晏礼握住陆弛的手,大步朝电梯厅走去。 与此同时,气象部门发布了红色预警,整个上海正式进入停工、停产、停课、休市的三停一休状态。 地下停车场内汽车启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出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好不容易将车驶出园区,结果一出大门就堵在了路口。 此情此景,急也急不得,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等到他们慢吞吞如蜗牛一般上了高架,路况丝毫没有好转。 天气越发晦暗,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顺着任何一点缝隙钻入车内,最后渗入人的皮肤、骨骼、五脏六腑。 这种天气对周晏礼的病情影响很大。陆弛食指与拇指不断摩挲,时不时侧过脸看周晏礼一眼。 眼见队伍没有丝毫前进的迹象,陆弛索性熄了火,只是眉心却紧紧拧在一起。 周晏礼抚摸着陆弛握住方向盘的手,安抚道:「我没关系。陆弛,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陆弛笑了一下,只是表情中透露出些许没由来的心虚。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明明他才是那个强大的安抚者,他才是两个人的支柱。怎么这段时间,失控的却变成了自己? 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吧。陆弛如此安慰自己。 陆弛深吸一口气,反握住周晏礼的手,轻声说:「好的,你如果感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周晏礼倚在沙发座椅上,看上去很惬意,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天气和大拥堵的影响。他侧着身子看向自己的爱人,点点头说:「嗯。你不要担心我。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 陆弛点了一下头,却不知究竟将周晏礼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往日半小时的路程,生生堵到了两个小时,下午三点,他们终于回到了家。 只是家里也潮得厉害。换掉鞋子和衣服后,周晏礼忙钻进浴室中,陆弛则慌忙地打开客厅、卧室中所有的抽湿机。 雷声隆隆,乌黑的云层中,庞大的兽口终于将骤雨吐出。一场数年一遇的大暴雨降临于世。 大雨没有带来清凉,如线般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地面,反而激发出一层层蒸汽,更显得闷热无比。 陆弛一边担忧着周晏礼的状况,一边埋怨着糟糕的天气,走出浴室的剎那,他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电流声,下一秒,他眼前一片漆黑—— 停电了。 陆弛先是茫然了一瞬,接着他看向窗外,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黑暗的同时,陆弛的心跳似乎也跟着停了一瞬。他屏住唿吸,眼前唯有一片黑暗,耳中只剩哗啦啦的流水声。 「——轰!」 一串雷声如天边擂鼓,振得人耳朵和心脏一起发疼。 陆弛眉心紧锁,他来不及擦头髮,只裹了个浴巾,径直走到主卧的浴室门前,敲敲门,朝浴室内问:「晏礼,你还好么?家里停电了。」 过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陆弛又急促地敲了几下门,喊道:「晏礼,晏礼我可以进去吗?」 浴室内的水声停息,陆弛连忙又说:「晏礼,我可以进去吗?」 自从一年前周晏礼的那场失控以后,他们就约定过了,往回周晏礼洗澡的时候不可以再锁门。陆弛需要时刻确认他的状态。 一门之隔内,周晏礼沉默了一秒,而后他轻声说:「可以,你进来吧。」 陆弛明显松了口气,他推开门,黑暗中,两双眼睛目目相对。 「你还好么?」陆弛走近了几步,他的手握住周晏礼的肩头,小心翼翼地问:「晏礼,我帮你洗好不好?」 第21页 周晏礼甩甩手上的水,他摸了一下陆弛的脸颊,却没有说话。接着,周晏礼稍稍弯了弯腰,亲了亲陆弛的额头,笑着说:「想撩我是不是?」 陆弛眼睛有些发酸,却做出轻松自在的模样。他轻笑了一下,伸手拍拍周晏礼的后背,佯装抱怨地说:「不可以么?」 周晏礼的吻从额头一路向下,略过陆弛的鼻尖,最后落在了陆弛的唇上。 四片唇摩挲着、试探着、安慰着,不带一丝的情慾,温馨而平静。 一吻毕,周晏礼问:「这么想帮我洗澡?」 陆弛环住他的脖颈,说:「乐意至极。」 他们的瞳孔很快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陆弛细细揉搓着周晏礼的髮丝,冲掉他头上的洗髮水,而后又将沐浴露涂抹到周晏礼的全身,却唯独略过了他的小臂与手腕。 周晏礼心照不宣地接过陆弛手中的浴花,他擦了擦自己的手臂,又交还给了陆弛。 陆弛的鼻子莫名有些发酸,他弯下腰,擦拭着周晏礼的胸膛,手中的浴花向下滑去,流连在周晏礼六块鲜明的腹肌上。 周晏礼低声笑了两下,问:「在一起这么多年,原来你喜欢这么玩。」说着,周晏礼环顾着这间黑暗的浴室。 陆弛也笑了。他说:「你可别笑话我了。你知道的,只要是你我什么都喜欢。」 他们少年相爱,一直走到现在。彼此都只有过对方一个恋人。这么多年过去,但凡是双方能接受的,无论什么花样都早已玩儿遍了。 无论是周晏礼还是陆弛,他们对对方的身体简直比对自己的还要熟悉。 陆弛太知道该怎么取悦周晏礼了。他放下手中浴花,用自己略带茧子的手拂过周晏礼的肌肤。 他们没有荷枪实弹,陆弛只想让周晏礼分分心,将不愉快的情绪发泄出来。 只是陆弛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面前又是自己爱了多年的人。到最后,他自己也难免情动。 陆弛压抑着自己的冲动,装作如常的模样,又细细为周晏礼沖洗一番,最后为他围上浴巾。 等这一切都完成后,陆弛清清沙哑的嗓子,他拉住周晏礼的手,对他说:「好了,走吧。」 周晏礼笑笑,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黑暗中,陆弛感受到两道炽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他又拉拉周晏礼的手,说:「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周晏礼「啧」了一声,说:「老婆,你有反应了。」 陆弛裹着浴巾在浴室里忙活了这么久,早已出了层薄汗,此时听到周晏礼的调笑更是面红耳赤,一张白皙的脸似在冒着热气。 他咬了一下嘴唇,心中庆幸今天停了电,周晏礼看不着自己现在的样子。 陆弛摇摇头,嘴硬说:「没有,你又没看到。」 周晏礼也不再反驳,只是朝他笑。 两人走出浴室,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一切昭然若揭。 周晏礼眼神温柔,他捏捏陆弛泛红的耳朵,而后将嘴唇靠了过去,说:「你说没有就没有。反正你是家里老大。」 陆弛伸出手来,重重地拍在周晏礼的后背上,嗔道:「有反应又怎样?你难道希望我对你没感觉。」 两人走到卧室,周晏礼坐在床边,拿出一身新洗过的睡衣。 自从五年前的那场事故后,周晏礼再也没穿过短袖,哪怕是在七八月的酷暑,哪怕是在只有他与陆弛的家中,周晏礼也绝不会露出自己腕上的疤痕。 平时,周晏礼出行自然有车接车送,无非是乘车从家中的地下停车场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而到了公司又有充足的冷气。就算出去应酬,周晏礼自然也不会选择没有空调的场合。 这点执着对于周晏礼的生活而言几乎没什么影响,对于他本人而言甚至算不上什么毛病。毕竟他身上的毛病实在多得数不胜数。 可现在家里停电了,卧室里热得像是个蒸笼,周晏礼若是穿着长袖睡衣,则就未免太难熬。 陆弛心有不忍,他拽了一下周晏礼的手,说:「家里有干净的短袖。现在没法开空调,屋里太热了,你就穿短袖好不好?」 周晏礼看了陆弛一会儿,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是哀悯,又像是无奈。 阴暗的光线下,陆弛分辨不出周晏礼脸上的情绪。只是,在有关周晏礼的事情上,陆弛向来不敢赌,也赌不起。因此,他总是率先屈服的那一个。 于是,陆弛松开自己的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多么希望在这晦暗的光线下,周晏礼也与自己一样,看不穿对方脸上的喜怒。 陆弛放软了嗓音,柔声说:「好啦,你想穿什么都可以。你穿什么我都一样喜欢。」 说完,陆弛任由周晏礼穿上了自己的睡衣,又拿了块毛巾开始为周晏礼擦头髮。 因为停电,他们无法使用吹风机,擦头髮变得格外困难,而周晏礼又向来不喜欢湿漉漉、黏煳煳的感觉。 因此,陆弛擦得格外卖力,直到手腕酸痛了都没有停止。他只想快点把周晏礼的头髮擦干,好让周晏礼能舒服一点。 过了一会儿,周晏礼握住陆弛的手,顺势将毛巾拿了过去,说:「你歇一歇,我自己可以。」 陆弛点了一下头,他轻咳了一下,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走出卧室,陆弛没有去接水,反而走进了洗手间。 第22页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溢出,痛苦的哽咽在唇齿间泄露。他拧开水龙头,试图用「哗哗」的流水声来掩盖自己的懦弱。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究竟因何而来。也许是为周晏礼,又或许是为自己。他只是突然心好痛。 等到情绪终于稳定下来,陆弛抬起头,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镜子中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上爬出的一条条细纹。 他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些年,他实在变了太多,变到连自己都认不得。 那么周晏礼呢?他还能在自己日渐苍老的脸上看出年轻时的模样么? 身为超忆症的周晏礼,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每一个场景,遇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种声音,嗅到的每一种气味。那么他一定记得年轻时熠熠闪光的陆弛,记得他最爱的模样,还有最爱的那张脸。 那么周晏礼是否也会在心中比较呢?周晏礼所爱的,究竟是回忆的载体,还是如今的自己? 脑海中会冒出这个想法,连陆弛自己都觉得荒唐。明明他知道周晏礼有多么依赖自己,明明他知道周晏礼根本离不开自己。 哪怕是因为他的病。 第12章 或许分开会更好 陆弛刚一走进卫生间,周晏礼就跟着立在了门外。他太了解陆弛了,哪怕只是一段不自然的唿吸,他都能分辨出陆弛的情绪。 他没有敲门,更没有拆穿陆弛拙劣的谎言,他只是站在门外,在流水声中,抽离出陆弛破碎的哭泣,在心中勾勒着陆弛的身体与容颜。 他捂住自己的心脏,靠在墙壁上。他知道,比起自己无用的安慰,陆弛更需要的是发泄。 周晏礼自出生起就与别人不同。他生来就在黑暗之中,幸福于他而言是种奢侈。可正是因为生在黑暗,他愈加嚮往光明。而陆弛就是他的光。 他嚮往陆弛的阳光,贪恋陆弛的温暖,最后汲取着陆弛的能量,占有着陆弛的人生。 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没有自己,陆弛将比现在快乐得多。 他已经连累了陆弛太多。他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安慰陆弛。 他守在门外,缄默地在心间将陆弛的名字喊了千百遍,可等到卫生间内的抽泣声渐缓,他却只是站起身来,躺到床上,装作这一切从未发生。 几分钟后,陆弛端着水杯从客厅走来。他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自以为黑暗将他红肿的眼睛隐藏得很好。 周晏礼听着陆弛一步步走来的声音,嗅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看着他刻意的笑容和红肿的眼睛,这一瞬间,周晏礼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甚至觉得,或许他们分开会更好。至少,陆弛会更好。 周晏礼接过陆弛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半后,又将另一半餵给了陆弛。而后,他放下水杯。陆弛正要去洗,却被周晏礼拦住,说:「黑灯瞎火的,别洗了。」 陆弛「啊?」了一声,说:「也不是特别黑,顺手的事儿。」说着,他便要起身刷杯子。 可周晏礼却用力把陆弛拽回床上,接着便用自己的长腿长手将他环在了怀中,说:「别洗了。我想你多陪陪我。」 陆弛回过头,狐疑地看了周晏礼一眼,说:「我陪你陪得还不够多?」 周晏礼把头埋在了陆弛的肩头,深深嗅了一口陆弛身上的味道。他的声音闷闷的,说:「不够。怎么都不够。」 陆弛对周晏礼的这句话很受用。周晏礼是个极为内向的人,在感情方面,无论是正面的喜欢亦或是负面的讨厌,他都极少直白地说出口。 就算是当初他们确认关系时,周晏礼也只是问了句,陆弛,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饶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已经让周晏礼羞红了脸,连唿吸都乱作一团。陆弛当初早已在心底认定了这个人,看到他这幅模样很是喜欢,于是他勾住了周晏礼的脖子,将嘴唇凑到周晏礼的唇边,故意问:「能啊,我这人很讲义气,认定的朋友都是一辈子的朋友。」 周晏礼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眼睛中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下来,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那时陆弛已经发现周晏礼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他立即注意到了周晏礼情绪上的变化,连忙补了一句说:「可我不想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我很喜欢你,我想和你谈一辈子的恋爱。」 那是落叶满地的深秋,可就在那一瞬间,周晏礼却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若是此生註定不能与陆弛白头到老,那么死在他们还相爱的日子,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后来,很多人问起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在一起的、究竟是谁先告的白。周晏礼总说是自己,陆弛则会笑着反问,真的是你么?明明你什么都没说,明明先说喜欢的是我才对。 周晏礼自然说不过陆弛,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相爱这么多年,陆弛在周晏礼口中听到的爱意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其中大半都集中在了这段时间。 陆弛想,大概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太久,周晏礼在自己面前总算放得开了。也正因如此,陆弛很喜欢在周晏礼的口中听到这些情话。 于是,陆弛歪了歪头,在周晏礼脸上亲了一口,说:「好,你说不够就不够。你想我陪你多久就多久。」 第23页 这一瞬间,陆弛是真的很想陪伴周晏礼一辈子。哪怕付出再多、哪怕变得面目全非他也心甘情愿。 周晏礼回吻着他。这个吻绵长而缠绵,似要将对方的唿吸掠夺。他们躺下身子,继续加深着这个吻。 爱是抽象的,但吻与拥抱是具象的。在亲吻与拥抱中,他们感受着彼此热烈的心跳与慌乱的唿吸,而在这热烈与慌乱中,他们描述着爱的模样。 三十几岁的年纪,他们都不再是沉湎于此事的人。但今天不同。在这个暴风骤雨的日子里,在这个漆黑一片的闷热的下午,在这个彼此的情绪都紧绷到了极点的时刻,他们需要发泄。 恍惚间,陆弛看向窗外。一片黑暗中,他分不出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不过没关系,白天与黑夜又有何分别? 结束后,他们浑身汗涔涔的。周晏礼起身去沖洗,却发现连水都停了。 陆弛顿时有些紧张,他自己倒没什么关系,他不介意周晏礼给自己留下的一切,可他担心周晏礼会不舒服。 他拿起手机,不断拨打着不同的电话,物业的、市政的,他询问着恢復水电的具体时间,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个答案,到最后连声音都开始发抖。 他怨不了别人,只能责怪自己太过火了。 周晏礼抱了抱他,一边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劝解说:「没关系啊,今天台风,停水停电也要理解。再说了,现在这样的天气怎么抢修?多危险啊?」 「我们停工了,那些市政工人也要在家休息啊。我们要体谅。」 道理陆弛自然是懂的,可他的心情却依然糟糕透顶。到最后,就连周晏礼都有些无奈了,他捧住陆弛的脸,说道:「陆弛,你忘了么?我根本不介意你的一切啊。」 「你的汗水,你的味道,你的一切……我都从来没有反感过。我对你向来都很双标的,只要是你的,我都会喜欢,又怎么会介意呢?」 陆弛抿了一下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周晏礼的话,最后只是茫然地摇了一下头,将手机丢到了一边。 「你对我说过。可是晏礼,我——」 「你不相信对么?」周晏礼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见陆弛没有回答,周晏礼摇了摇头,认真说:「你相信我。我从来都不会欺骗你。」 陆弛勉强笑笑。他扯了一下周晏礼的衣领,问:「那换件衣服好不好。晏礼,你出了好多的汗。」 周晏礼的脸色微变,只是眼神和动作还是如常的温和。他轻声说:「这个不行。陆弛,只有这个不行。」 陆弛歪了歪头,他盯着天花板,不再看周晏礼。他早就知道是这个样子。或许人都是不知满足、得寸进尺的。可周晏礼最近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他不该逼他。于是,陆弛点了一下头,麻木地说:「我知道了。」 周晏礼有些无奈,他摸了摸陆弛汗涔涔的额头,说:「别想那么多了好么。陆弛,我是你的爱人,你得相信我。」 陆弛一怔,眼神落回到周晏礼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用目光描摹起周晏礼英俊的脸,心中浮现的是周晏礼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我是你的爱人,你得相信我。」 是啊,他得相信周晏礼。他得相信以后会更好。 第13章 这次我跟于叶一起去 自从十几年前相知相爱,周晏礼就对陆弛怀有极度的痴迷。他向来讨厌汗水,却痴迷于看到汗珠攀上陆弛的身体。他有着种种毛病,但似乎所有的毛病都可以为陆弛开道。 在整个城市接近瘫痪的日子,他们用力地拥抱着彼此,两颗心脏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分明他们之间不存分毫的距离,这一刻他们却都莫名觉得对方离自己那么遥远。 可他们明明都想要与对方在一起一辈子。 一整个夜晚,陆弛的意识都处于清醒与混沌的交界,直到黎明,连夜的狂风暴雨渐渐褪去时,他才陷入梦境。 等到陆弛醒来时,已是天光大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周晏礼那边的被褥,却只摸到一片凉意。他一边起身,一边叫着周晏礼的名字,周晏礼听到后,连忙从厨房中探出身子,说:「你醒了?早晨水电都恢復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 陆弛「哦」了一声,瞧周晏礼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 周晏礼回到厨房,将煎蛋翻了个面儿,又补了一句说:「昨天是不是没睡好?看你黑眼圈快成熊猫了。要不今天你就别去公司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陆弛笑笑,他走进厨房,从周晏礼的背后环住他的腰,深深嗅了一口周晏礼身上清新的沐浴露味,问:「那你呢?我在家歇着谁送你上班?大老远把方圆叫来?」 周晏礼也笑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他将面包、煎蛋盛进盘子中,又倒了两杯牛奶。陆弛接过牛奶,转身放在餐桌上。他俩面对面坐在餐厅中,一边吃早餐,一边随便说些什么闲话。 少年时代的周晏礼家教严格,吃饭时几乎不说话。但陆弛与他的习惯则截然相反,陆弛一家都喜欢在吃饭时聊天,哪怕只是说些没什么用的废话。 那时候他们关系虽然亲近,却很少一起吃饭。周晏礼吃不了食堂的饭菜,也闻不了食堂中的气味,更无法忍受拥挤与人流。他每天都会从家中带饭,中午在教室中把午餐吃完,晚上则随便吃个面包了事。 第24页 所以,当周晏礼第一次在陆弛家吃饭时,面对李兰与陆长丰夫妇善意的询问与问候,周晏礼表现地侷促而紧张。那时候的陆弛已经隐隐意识到周晏礼对自己的依恋与关注,而他自己也总是莫名被周晏礼吸引。他分外关注着周晏礼的情况,也看出了吃饭时周晏礼的不适。 晚上睡觉时,陆弛特地问周晏礼是不是不喜欢和他家人一起吃饭,周晏礼摇摇头,说自己只是不习惯在吃饭时说话。 陆弛想了一会儿,解释道,一家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但大多时候都是各做各的事情,能够面对面交流的时间很短,所以他父母才会在饭桌上一直谈天说地。 这个解释让周晏礼动容无比。周晏礼的父亲很少在家吃饭,甚至极少回家,就算回到家,也只会鞭策他、批评他,让他无所适从。而他的母亲虽一直陪在他身边,却从不会在饭桌上与他交流。而他们母子之间的交流,似乎只局限于临睡前的半小时。 自周晏礼记事起,每天晚上临睡前,程红云总会来到他的卧室,在刺眼的白炽灯下,程红云会将周晏礼一整天犯过的所有错误细细道来,从吃饭的姿势,到说话的语气,从在校的表现到考试的成绩…… 每天、每天,无穷无尽,仿佛无论周晏礼交出的答卷多么完美,无论周晏礼多么的努力勤奋,程红云总能找出他的毛病。也正是从那时起,周晏礼开始害怕睡觉。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似乎睡不着了。 吃过饭后,陆弛将锅碗收拾好,当他拿起两个空荡荡的饭盒时,疑惑地望着周晏礼,问:「你没准备午餐?要不我现在做?」 周晏礼摇摇头说:「别麻烦了,中午让方圆去全家帮我买个盒饭就行。」 陆弛愣了一下,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说:「没什么麻烦的,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的?你又不喜欢吃全家的盒饭。」 周晏礼牵住陆弛的手,无奈道:「别担心啦。最近我状态好多了,能省点事不好么,老婆。」 陆弛笑笑,他自然希望周晏礼的情况越来越好,自己也乐得轻松一点,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一切向好,可他的心却总是悬在半空,放不下。 他顿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他应该相信,周晏礼会越来越好。正如他们的事业一样。 自从三年前微瑞成功研发出第一代人工髋关节、人工膝关节等关节类骨科植入物后,市场对微瑞的产品一直持观望态度。这种暧昧的态度方面是出于对国产品牌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微瑞身为一家崭露头角的中型企业,在市场工作和渠道管理方面比较薄弱:周晏礼与陆弛一无政治资源,二无雄厚的资本,几乎是一穷二白将公司做起来,产品的研发难、量产难,但想要攻占市场,想要在国际巨头面前分一杯羹则是难上加难。 所以,自从两年前微瑞的产品实现量产后,他们一直绞尽脑汁,将大半的精力用在了攻克市场上。虽有收效,但离他们的预期实在太远。 周晏礼与泰元医院的几位领导私交甚好,泰元自然而然成为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三甲医院。然而,周晏礼不满足于目前的市场情况,微瑞的产品价格低廉,质量却几乎与进口产品一致,若是能在全国范围内铺开,那么受益的不止是微瑞,更是所有病患。出于这个愿景,周晏礼与陆弛一直多方斡旋,寻找机遇。 后来,还是杨运军提醒了周晏礼。其实微瑞并非完全没有机会与高层搭上线。当初,在周晏礼投身商海之前,曾在泰元医院做过骨科医生。因为六年前的那场车祸,他再做不成外科医生,是杨运军惜才,在院内运作一番后,将他调到了急诊科里的老干部病房。 在一众同学、同事、领导的惋惜与唏嘘中,周晏礼蹉跎了一整年。那是他人生至今最清闲的一年,也是他最痛苦最迷茫的一年。每天,他穿过急诊科,看到无数同事昼夜不分地与时间赛跑,看到走廊里、过道中,塞满的病人与仪器,而当他走入老干部病房,见到的则是截然不同的场景:豪华安静的病房,闲适健康的老人,以及极端被浪费的医疗资源。他一边听着急诊病人的生离与死别,一面看着这些老人闲话人间,这种极端的割裂几乎要将他扯碎,以至于每一天都是煎熬。 那一年当中,周晏礼几次打报告希望调离老干部病房,却无一例外均被打回。杨运军本以为给周晏礼找了个最好的去处,却冥冥之中将周晏礼逼到了绝境。 可后来,正是这份绝境,让周晏礼找到了新的机遇。 起先,周晏礼既做不到与当初老干部病房中的那些人联络,也无法接受微瑞必须通过这种方式才能铺开市场,可陆弛却见惯了这些事,劝他说,这只是我们达成目标的一种方式,无论过程怎样,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那天,周晏礼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认可了陆弛的说法。 周晏礼通过当初在老干部病房积累的人脉,几经辗转,终于与市里的于书记搭上了话。于书记看了微瑞的资料很是感动,当即便将自己的侄子于叶介绍给了周晏礼。 因为有了这份关系,微瑞在高层中的知名度不断提升,许多以前难以推进的项目终于有了眉目。之前对国产人工关节嗤之以鼻的院长们、科室主任们听到了高处吹来的风声,一个个变了脸色,竟主动要求来微瑞考查。在招标会上,不少专家、主人对微瑞的业务人员态度也明显好转,遭遇的「陪标」和「萝蔔坑」越来越少,中标率越来越高。 第25页 夏天过去,秋意渐浓。他们都明白,自己快要等到微瑞收穫的季节了。 十月,在陆弛的主持下,微瑞进行了ipo前的最后一次原始股分配。在这轮分配中,无论是入职多年的元老还是高薪挖来的精英骨干,都获得了不等的份额。而在这其中,于叶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很多人都说,微瑞已经开始重新洗牌了。 陆弛明白,他与于叶之间的博弈是场必输之局,让权让位是必然的,区别只在于他还能保住什么。他更加明白,哪怕微瑞是他与周晏礼一手创建的,在当前的局势下,渠道为王。微瑞需要藉助于叶背后的力量,需要他带来的渠道与资源,那就一定要给出一定的利益与权力。他们必须接受。 陆弛正处理着工作邮件,突然接到了周晏礼的电话,让他找时间过去一趟。 「哦」,陆弛应了一声,旋即又愣了半秒。他很少去周晏礼的办公室,一来他与周晏礼的关系本就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他不再想落人口实,二来两人有什么事情在家里就商量了,没必要留到公司说。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对电话对面的周晏礼说:「好,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到。」 周晏礼的办公室很空旷,几乎见不到什么私人用品,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张沙发和光秃秃的茶几。陆弛微微唿出口气,他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方,问:「怎么了?」 周晏礼沉默着拉了把椅子,坐在陆弛对面。陆弛一愣,他看了周晏礼一眼,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陆弛突然觉得周晏礼在逃避自己的目光。陆弛笑了一下,来不及细细观察,下一秒就听到周晏礼说:「我这周去一趟北京。」 陆弛点点头,只当周晏礼有什么紧急任务,于是他神色自然地说:「好,什么时候?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 周晏礼犹豫了片刻说:「是于叶那边的渠道。如果这次不出意外的话,北京的长源医院会跟我们签一个为期三年的大单。」 陆弛一怔,旋即笑笑说,这是好事儿啊。 周晏礼点了一下头,过了片刻復又补了一句说:「这次我跟于叶一起去就可以了。」 陆弛皱皱眉头。这些年来,他们虽各司其职,可因为周晏礼的病,但凡出差他俩几乎都会选择同行。于是,陆弛狐疑道:「你晚上没关系么?」 周晏礼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反正也就一两晚,没什么要紧的。我怕你跟着于叶会多心。」 闻言,陆弛挑了一下眉。周晏礼这话说的着实容易引人遐想,若非陆弛知道周晏礼与自己的感情,还真以为他与于叶才是一对。 作者有话说: 最近生病了,更新有些不及时,大家见谅哈。这两三章会穿插一些医疗行业的描述,我在骨科植入物方向不专业,内容纯属虚构哈~ 第14章 陆弛,出来喝一杯吧 陆弛靠在沙发上看着周晏礼,他眨眨眼睛,「噢」了一声,说:「你最近状态很不错嘛。」 周晏礼没吱声,只微微点了下头。两个人没再言语,沉默了许久后,陆弛掏出手机,一边点开方圆的对话框,一边对周晏礼说道:「我让方圆去711买两份盒饭,今天不去食堂了,陪你吃个午饭吧。」 周晏礼嘴唇翕动,他还未张口,陆弛就看穿了他拒绝的意味。 「你先去吃吧,我一会儿还有个会。」 陆弛点了下头,旋即起身,推开门的剎那突然看到于叶朝这边走来。他愣了一秒钟,跟于叶打了个招唿。他心里没什么起伏,只是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拧动门把手的时候,不经意稍稍转了下头。 他看到于叶消失在了周晏礼的门前。 原来周晏礼是与于叶有会。不过这也稀疏平常。于叶如今一手抓起了微瑞的市场与销售,又为微瑞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渠道价值,周晏礼自然要重视他。 不止是周晏礼,整个公司都必得重视于叶这个二把手。 晚上回到家,陆弛简单做了两个小炒。一整顿饭周晏礼都表现得很沉默,陆弛几次与他说话,却只得到几个单音节的「嗯」,他看上去兴致很差,只不停地盯着手机,时不时发两条消息。 陆弛不再打扰周晏礼的工作,亦不与他计较,吃完饭后,他将锅碗瓢盆收拾好后,就急匆匆地收拾起周晏礼的行李。 零点时分,周晏礼还在书房中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陆弛端了杯温水,推门走进来,坐在他身边,说:「明天还要赶飞机,快休息吧。」 周晏礼接过陆弛手中的水,喝了半杯后,他看到电脑屏幕中,右下角的对话框在不断闪动。周晏礼眼神顿了一下,而后摇摇头说:「还有点东西要看,你困了就先睡。」 陆弛站起身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别太累了。」 翌日一早,陆弛醒来时,周晏礼已经不在了。他茫然地拿起手机,却发现自己定好的闹钟竟被周晏礼取消了。打开微信后,看到来自周晏礼的未读信息:「有司机来接,我先走了,你安心休息。」 陆弛扯了一下窗帘,秋日的朝阳尽数倾洒。他半眯着眼睛,这时间虽错过了送机,可上班又太早。他睡不着,又实是百无聊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空空落落。这五年多以来,他与周晏礼几乎没有分离过。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他们向来是一体的。 第26页 这有好有坏,他也分不明白。 因为周晏礼不在的缘故,陆弛懒得做早餐,难得吃了一顿小区门口早餐摊。他弓着身子坐在路边的马扎上,舀了口碗中的豆浆,又夹起油条往嘴里一塞,一股陌生的油腻扑鼻而来,他堪堪咬了一口,就将油条整根泡进豆浆中,到最后也只吃了一半。包子闻着喷香,咬一口却全是面,馅儿里几乎都是肥肉,像是在油中泡了几年。 开车上班的路上,陆弛才觉得好笑。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每天过去又过来,只眼瞅着这早餐摊开得红火,不知多少次都想吃一顿尝尝。只不过为了照顾周晏礼,他竟从没有机会吃上一次。如今总算尝到了这家的油条豆浆,才发现油油腻腻的根本吃不下。 最近这段时间,陆弛的工作不算繁忙,既没有什么要紧的会议,也没什么重要的决策要做。下午时,他收到了姜佚明的邀约,说是想与他俩一起出来聚一聚。 姜佚明是微瑞的投资人,也是目前的第二大股东。早年,若非有姜佚明的支持,他俩非但不可能将微瑞做起来,反而稍不留神,就会面临万劫不復的结局:不但多年的积蓄毁于一旦,还将背负几百万的债务。 当初,周晏礼在泰元的老干部病房蹉跎一年后,终于决心离开。他作为临床合作专家加入了一家专注于骨科植入耗材的小型公司——方艾医疗。 那时候的周晏礼深知骨科植入器械市场规模庞大,更了解骨科植入器械所面临的价格高昂、国产替代率低下的问题。他带着十足的诚信与情怀,希望藉助方艾医疗之力,打破目前国产骨科植入耗材市场的困境。 当初的方艾医疗,不过是家年营收不足一亿,利润不到两千万的小型企业,虽在骨科植入物行业小有名气,但一贯只专注于技术难度和专业壁垒最低的创伤类骨科植入物。 在加入方艾医疗前,周晏礼曾与方艾的老闆张旭聊过几次,张旭对他的经歷很感兴趣,而他在得知张旭所带领的团队刚刚申请了有关关节类骨科植入物的国家经费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加入方艾。 然而,入职以后,周晏礼发现很多事情并非他想像的那样简单。张旭虽在一开始表现出了对研发关节植入物的极大热忱,但实际上关节事业部成立后,张旭既不肯花费精力,也不肯掏钱。 周晏礼几次三番的提请,张旭终于将公司里的几个刚刚入职的生物医学工程博士划给了关节事业部,这些人几乎都是应届生,只有理论基础,却缺乏实践经验。而对于研发设备、研发耗材的採购,方艾总部也总是一拖再拖。 周晏礼将自己面临的困境告诉了陆弛。周晏礼在加入方艾之前,既未曾与企业主接触过,也不懂企业管理中的弯弯绕绕,而陆弛做审计的这些年却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所以陆弛一听就明白过来,所谓的关节事业部,不过是方艾骗取国家经费的手段,能做出名堂最好,做不出张旭也不在乎。 身为方艾医疗的老闆,张旭要的是稳扎稳打,提升方艾在创伤类植入物中的市场占有率,而绝非科研创新。他愿意花一点点的钱养着这支团队,但只是一点点,再多就不肯了。 正如陆弛猜想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进,张旭对关节事业部彻底丧失了耐性。本就不多的研发人员被一个个调离岗位,到最后,整个团队加上实习生只剩下了区区五人。 周晏礼找过张旭无数次,可得到的只有敷衍,两人矛盾愈发激化,慢慢竟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最后,张旭半开玩笑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做关节植入物,那不如你把关节事业部买下来,设备有了,员工也是现成的,以后你做老闆,自负盈亏。 张旭这话说的七分玩笑三分试探。他早看出周晏礼的脾性与常人不同,自然不相信他做得了老闆、做得成老闆,可研发设备已经买了,人员也已经聘请了,就算要遣散,也是笔不小的花销,若是周晏礼真肯当这个冤大头,他倒也不亏。 周晏礼沉默了。诚如张旭所想,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创业当老闆。于是,周晏礼鎩羽而归。他准备好简歷,打算换家公司,继续做自己的人工关节。 陆弛看周晏礼郁郁不得志,心中也憋闷不已。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些个脑满肠肥的民营企业主会去追求打破国外技术壁垒的问题,更不相信他们会真正重视研发创新。就算周晏礼再换十家公司,结果也是一样的。 于是,陆弛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做这件事。 周晏礼点了点头。他是个情绪极为内敛的人,这些年中,除了对陆弛以外,唯有对这份事业他表现出了诚挚的热情。 陆弛想了一会儿,他笑笑说,那我们就把方艾的关节事业部买下来吧,不过具体的事情要我来跟张旭谈。 陆弛不懂骨科介入物,更不懂研发,但他懂估价,懂价值,更懂人性。张旭留着关节事业部,也不过是个费用中心,既无盈利的可能,也不能带来什么价值,对张旭而言,这就是个烫手山芋。只要摸清这一点,不愁价格压不下来。 陆弛拿出了他与周晏礼二人全部积蓄,外加一百万的经营贷,以买废品的价格接手了方艾的关节事业部,成立了微瑞公司。 微瑞的开局只有五个员工、两个老闆,外加一百万年利率百分之六的经营贷。 第27页 周晏礼雇不起技术专家,凡事只能亲力亲为。他虽是医学博士,但只会使用材料,却不知如何设计、制造材料,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从头学习。他带着几个员工没日没夜的读文献、做研究,当时的微瑞虽是个草台班子,但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那就是中国人一定不比外国人差,别人能做得出来的,他们也一定行。 而陆弛则包揽了财务、人事、行政、採购的工作,一边拉关系找贷款维繫公司的运营,一边到处找找投资人。那时候,陆弛每天早晨一睁开眼,脑子里就是六个点的年化利率与一个月十几万的用工成本。 医疗科技公司的烧钱速度是外行无法想像的,而银行又对这种刚刚起步的小公司抱有极度的不信任。那段时间,陆弛不知拜见了多少的信贷主管,拜託了多少的行长,却无一家银行肯放贷给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连交给方艾的房租和电费都是陆弛从好几张存摺中凑出来的,真当是到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地。 他们就这样维繫了半年的时间,陆弛与周晏礼终于遇到了一个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的投资人:景明医疗投资的老闆姜佚明。 姜佚明也是学医出身,只不过一早就转了行——他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基金公司,先是做医药领域的行业研究,两年后开始做大健康领域的基金经理,赚得盆满钵满后急流勇退,自己开了家投资机构,专做医疗企业的投资孵化。 得到姜佚明的投资后,微瑞的处境大大改善,他们搬出了方艾医疗,入驻了产业园区,从此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与车间。他们不断招兵买马,从跨国巨头的员工到海外名校的应届生,从五个人变成五十个、五百个…… 又过了整整一年,微瑞研发出了第一代产品。微瑞成立的第三年,他们的人工髋关节、人工膝关节、人工肩关节、人工肘关节均实现量产。微瑞的经营终于走向正轨。正是这时,那些曾经对微瑞不屑一顾的银行信贷主任也一个个地找上门来,求着陆弛要放贷给他们,当真让陆弛啼笑皆非。 陆弛看了一眼日历,往前翻了几张,而后又在将今天圈起个圈儿来。这些日子,周晏礼实在忙得厉害。他俩已经三个多月没跟姜佚明碰面了。这实在不应该。 他立马编辑了条信息,说:「抱歉啊姜总,晏礼这两天出差了,要不换个时间我们再约你?」 姜佚明那边直接打来了电话,两人寒暄一阵后,姜佚明突然来了句:「这次晏礼出差,你怎么没跟着一起?」 陆弛一愣,他倒是不知道姜佚明何时察觉出了周晏礼的毛病,他与姜佚明关系向来不错,算是脾性相投,姜佚明这些年也帮了他与周晏礼许多。只是,姜佚明到底是微瑞的投资人,他不想向姜佚明透露太多有关周晏礼的情况,只笑道:「晏礼和于总能处理得好,我跟着干什么?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管。」 姜佚明也笑笑,突然来了一句:「陆弛,出来喝一杯吧,这次不聊工作。这么久了,你也没什么机会能出来放松放松。」 陆弛脸上的表情凝了一剎,旋即笑道:「好啊。咱们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姜佚明不是炮灰哦,是另一本预收的书的攻。 第15章 你有没有想过去看医生 下班后,陆弛随便在食堂应付了一下,就往姜佚明选好的酒吧赶去。路上他给周晏礼拨了个电话,只是对面无人应答。他心中没什么起伏,只当周晏礼是在忙。 莫约十分钟后,陆弛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趁着红绿灯的关口打开一看,是周晏礼发来的信息,说现在正在陪长源医院的院长、主任们吃饭,稍晚点儿给他打过去。 陆弛抬头看了一眼红灯,连忙回道:好的,你先忙。末了,他又添了句,姜总找我一起喝酒,结束了我打给你。直到陆弛等了两遍红绿灯以后,周晏礼那边都没再回復。陆弛将手机切换到导航模式,跟紧前面的车启动。 姜佚明找的这间酒吧很是安静,一走进便看到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在拉大提琴,吧檯里站着一个小伙子,逢人便腼腆地笑笑。酒吧内设置了十几间半开放的包房,很是私密。 陆弛找到姜佚明订好的那间包房,他掀开纱帘进去,看到姜佚明已经提前点好了酒水。陆弛一边与姜佚明握手,一边笑道:「姜总,好久不见,最近我和晏礼真是忙昏了头,特别是晏礼。」 两人面对面坐着,幽暗的灯光下,陆弛能感受到姜佚明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徘徊。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且不知姜佚明今日找自己来究竟是何意。 玻璃杯中的威士忌在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泛起一道光线,陆弛端起杯来喝了一口,酒精刚一滑入口中,一股烧焦的沥青味儿就直冲鼻腔,他不禁失笑,说:「喜欢重泥煤口味的人不多,姜老闆倒是多年不改。」 姜佚明没有说话,他喝惯了这款酒,自然不觉得辛辣呛鼻。他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后出身子,朝吧檯内的小伙子示意。那小伙子看起来与姜佚明很熟,看到他招手,立马又倒了杯乐加维林端到他们桌前。 陆弛怔了一下,问:「你喝了多少了?」 姜佚明笑笑,他眼神清明,不似喝醉,只轻轻摇晃着玻璃杯,无名指上那枚泛旧的戒指与玻璃之间发出撞击的轻响。 第28页 「叮叮」、「叮叮」。 姜佚明看着杯中焦糖色的威士忌与冰块碰撞,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陆弛,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只是我们很少有机会能单独喝一杯。」 陆弛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了一会儿说:「姜总,只要你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找我。就怕你平时太忙,不敢随便打扰。」 姜佚明的眼神带着三分玩味七分狐疑,他扯了扯嘴角,盯着陆弛的眼睛问道:「真的?晏礼没关系么?」 陆弛一愣,下一秒,他听到姜佚明说,晏礼的精神障碍那么严重,你经常出来和朋友聚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状态么? 陆弛的身体一僵,他嘴唇翕动,片刻后又正色道:「姜总,晏礼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其实他在外一直控制的很好——」 还没等陆弛把话说完,姜佚明就打断了他,说道:「不不不,陆弛,你不要紧张。今天我们难得单独出来坐坐,我不想跟你谈公事,更不是想质疑晏礼的能力和你们对微瑞的管理。今天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今晚咱们之间就是纯粹的,朋友间的聊天。」 陆弛一时摸不清姜佚明的想法,他扯出一个笑意,还未将口中的话语编排好,突然听到姜佚明说:「我还挺想跟你聊聊的。可能是快到我男朋友的生日了吧。」 陆弛顿了一下。姜佚明突然谈到「男朋友」这个话题让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只是他与姜佚明认识并非一朝一夕了,却从未听姜佚明说起过自己的私事。 在陆弛眼中,姜佚明向来是个迷——他好像既没有过去也没有生活,这些年来,一直穿梭在不同的城市,在寻觅、在追求,却又没有方向。 陆弛喝了口酒,任由强烈的焦炭与烟燻味儿塞满口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执着于这一款酒。 「你从没说起过自己,有男朋友。」陆弛说。 姜佚明阖上眼睛,他仰在沙发上,被烈酒燻烤过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半响过后,姜佚明说:「因为我们已经分开很多年了。我找不到他。」 他缄默了足有半分钟,而后缓慢地说:「十四年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 闻言,陆弛张了一下嘴,诸多的疑问堵在喉咙却终是问不出口,就连安慰一时间都不知从何说起。 姜佚明一向是个很温和的人,做事不急不躁、不徐不疾,好像从来不会着急上火,所以,就算是讲述这样的往事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早已接受这十多年漫长而绝望的寻觅。 许久过后,姜佚明睁开眼睛,他看了陆弛一会儿,那眼神中仿佛充满着悲悯与哀伤。不知为何,陆弛看到这样的目光竟莫名有些心虚,他反覆搓着自己的指尖,犹豫片刻后说:「也许……」 姜佚明没等陆弛将口中的安慰说完,便自顾自地说:「他没念大学,身体也很差。我能够感受得到,他过得很不好。这些年,他一直过得很不好。」 陆弛嘴唇翕动,不知该说些什么。须臾过后,他又听到姜佚明说:「我跟他之间,就好像有种奇妙的感应。我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但他活得很糟糕。」说着,姜佚明又将手中的酒饮尽。 「我做梦都想早些找到他。」 这一剎那,陆弛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在今晚以前,姜佚明从未在陆弛面前剖析过自己,陆弛甚至连姜佚明亦是同类都不知。他不明白姜佚明今晚为何突然会跟自己讲这些。 或许是身为少数人群的寂寞使然?又或许是因为姜佚明这些年一直亲眼见证着自己与周晏礼之间的感情。 姜佚明依然看着陆弛,眼神中的悲悯不减,他轻声说:「我很羡慕晏礼。」 陆弛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堵。这间小小的半封闭包房中,空气沉闷而压抑,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陆弛清了一下嗓子,他喝了口威士忌,微微唿出口气来,开玩笑地说:「我有那么好么?」 姜佚明徐徐点头,认真说:「你很好。你很仗义,也很善良。你是一个伟大的恋人。所以我很羡慕晏礼。」 不等陆弛做出反应,姜佚明便盯着陆弛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可我不羡慕你。」 陆弛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姜佚明似乎料到了陆弛会是这个反应,他的言语柔和了几分,问:「陆弛,你有没有想过休息一段时间?」 听到这句话,陆弛突然笑了,他终于弄清了姜佚明的意图,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他知道姜佚明之所以这样问自己,是真心把自己当做了朋友。他对待朋友向来坦诚。 「我们之间有十几年的感情,我不可能离开晏礼的。」 姜佚明也笑了,他看着陆弛,一双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泉水,照出陆弛的身形。他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比如请个长假出去转转,可我从未说过要你离开晏礼。」 陆弛唿吸一滞,一种无形的压力将他笼罩,让他坐立不安。只是,姜佚明并不打算饶过他。 「陆弛,现在你自己也觉得与晏礼在一起是一件很疲惫的事情,不是么?」 这股压力顿时收紧,让陆弛动弹不得,最后竟化作一双兽爪,扼住了他的脖颈。霎时间,陆弛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姜佚明的嘆息淹没在了酒吧中央流淌出的音乐之中。他看着陆弛,问:「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下医生?」 第29页 陆弛此时精神极度紧绷,乍一听到姜佚明的声音,似乎被吓了一跳,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姜佚明知道他状态不好,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我也学过医。在医学界有个共识,常年照顾病人的人,往往更容易得抑郁症。」 「陆弛,你这一年很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喜欢的话多多留言哦。大家的评论和收藏是我写文最大的动力。么么哒 第16章 陆弛也很喜欢云漫乐队 许多答案昭然若揭,甚至一早就有了端倪,只是这么久以来,陆弛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怀疑的种子。 一直以来,他都扮演着周晏礼的拯救者。周晏礼既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也是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病人,他要包容,要容忍,要接住周晏礼所有的情绪,要让周晏礼尽可能的舒心放松。 这一切他做了那么多年,明明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也成了病人,那么周晏礼该怎么办。 他更加想不明白,他明明是爱周晏礼的,他明明都是心甘情愿。他怎么能因此而抑郁呢?他不该如此的。 伴随着酒吧中平静的乐声与人们的低声絮语,陆弛几乎是从这间酒吧中落荒而逃。 姜佚明的话让他无法回应,只能维持着难堪的缄默,任由身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无法承认自己的问题,更知不该以谎言回馈姜佚明的关切。最后只摇了一下头,道了声抱歉,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姜佚明眼中尽是不忍,他轻声嘆息,说了声好。 这晚,姜佚明并未随陆弛一同离开,反而在陆弛离开的时候再次示意吧檯中的少年,为他为自己重新倒了杯乐加维林。 他真的很喜欢这款酒,也是真的很想念那个人。 走出酒吧的剎那,陆弛长长舒了口气。他喝了酒,自然开不了车,等代驾的空挡,他蹲在马路牙子上,难得的掏出根烟来,却下意识地没有点燃,直接叼在了嘴中。 车流如瀑,人影绰绰。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酒吧足有几十家,整条街上穿梭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年轻、年迈,潮流或普通,大家操着不同的方言,流着不同的髮型,甚至生着不同的肤色。 陆弛好像在观察着周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单纯的放空,直到有人沖他吹口哨,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拿出口中的香菸,哑然失笑。 他点燃香菸,深深吸了一口,而后缓缓将烟雾吐出。这一刻,他心中只剩了一个想法,原来习惯竟是这么的可怕。 周晏礼不喜欢他抽菸,他便抽得越来越少,大多时候只是放进嘴里,却很少点燃,哪怕周晏礼外出不在,他也一时未打破这个习惯。 周晏礼吃不了路边的早点,他便多年再未吃过,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他已经不爱吃那些油油腻腻的玩意儿了。 也不知是因为那杯威士忌的焦煤味太过刺鼻辛辣,亦或是刚刚吹过冷风,回到家后,陆弛觉得头疼的厉害。 左右周晏礼不在,他打开灯,在玄关处脱掉鞋子,赤着脚走进客厅,没有洗漱也没有换衣服,径直倒在了沙发上。 他的视线模煳而迷离,用了足有半分钟才聚焦,而后他久久地打量着自己的家:整间屋子光秃秃的,干净而规整,像没有特色的快捷酒店,既没有半分的人气,又冰冷得厉害。 陆弛陡然打了个寒噤。时至今日,他都无法理解周晏礼的许多情绪与心思。或许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只是因为他对周晏礼有感情,所以愿意尝试着理解周晏礼,或者说,他愿意假装理解周晏礼。 陆弛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接了杯水,加了几块冰块儿,冰块儿掉进水杯的剎那,激起一阵水花。水珠飞溅到他的身上、地上,只是他没急着拭去水迹,又拿着水杯摇晃着回到了客厅。 用过的水杯被随手放在桌上,他闭上眼睛,听着窗外风声唿啸。 秋天已至。他还未曾看到生活的果实,却已感受到了彻骨的肃杀与冰冷。 半响过后,陆弛突然睁开眼睛。他穿上拖鞋,从橱子中取了块新抹布,拭去地上的水迹,以免留下水渍。他将杯中水饮尽,而后将水杯细细擦洗,最后收进了柜子中。 等到做完这一切,陆弛又忽然觉得自己好生可笑,竟真的弯腰笑了起来。 真是奇怪,他明明没喝多少酒。那杯威士忌本不该让他如此混沌。 等到笑够了、笑累了,才发现自己并非可笑,而是可悲。王云亮的愤怒、乔静姝的惋惜、姜佚明的劝说,桩桩件件、歷歷在目。 他们统统都没有错。琴岛小饭馆中的争执不是空穴来风,今夜酒吧中的循循善诱更不是凭空捏造。他们都发现了陆弛的问题,甚至连陆弛自己也早已有了怀疑。只是他不愿面对、不愿承认罢了。 悬挂在客厅的钟表,时针指向数字十二。陆弛缩在沙发上,拨打着周晏礼的电话。 他一向燃烧自己,将能量给予周晏礼。唯独今天,他好想听一听周晏礼的声音,他好想感受一下周晏礼的温度。 「嘟——」 「嘟——」 …… 手机中传来一声接连一声的忙音,或许周晏礼是在忙吧。 第30页 陆弛没再拨打他的电话,却也没心思做别的事情,只是端着手机发呆。 莫约半小时后,周晏礼终于拨了回来。电话那头很嘈杂,但杂乱中仍旧可以听出一道流畅的乐声。那段旋律陆弛再熟悉不过,是漫云乐队的歌,他最喜欢的那首。 周晏礼解释说自己正在ktv里陪长源医院的几个院领导,所以没听到陆弛的电话。 电话中,周晏礼的声音时断时续,几乎被吵闹的人声与那流畅悦耳的歌声掩盖。他似乎还说了许多,诸如问陆弛今晚与姜总的酒局怎么样,又或许是让他早些睡,但陆弛都已经听不清了。 他心里很空,脑中也是。 直到电话对面的周晏礼不再言语,直到那一道响亮的歌声终于停息,陆弛才从长久的放空中回过神来。 他嘴唇翕动,刚想开口问周晏礼在ktv中会不会不舒服,却听到电话对面传来了一阵富有磁性的声音—— 「晏礼,怎么站在这儿啊?」 陆弛的心脏一紧,他几乎是剎那间就分辨出了,这是那段歌声的主人——于叶。 周晏礼显然也一怔,他连忙说:「没什么,跟家里打个电话。」 一语毕,周晏礼压低了声音跟电话中的陆弛说:「我先进去了,你快休息吧。」 挂断电话后,周晏礼随于叶回到包房内。 因为精神障碍,他不太能接受嘈杂的环境,但经商多年,再多的毛病也不得不克服,再难受也得咬牙忍着。 今晚,周晏礼与于叶陪着与长源医院的领导们吃过饭后,几位领导仍觉不尽兴,好在于叶提前有所准备,投其所好又将原班人马招唿进了ktv,算是开了二场。 虽有于叶在旁一同周旋,但周晏礼仍要拿出总裁的态度,一整晚精神都高度集中,不知说了多少的违心话,又往肚子里灌了多少的酒。 等到来了ktv,杂乱的环境、刺眼的灯光,穿透耳膜的音乐,更让周晏礼头疼欲裂,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再多的难以忍受也只能强颜欢笑。 若单单是捧场,周晏礼还能勉强应付,怕就怕在这些领导们自己玩儿累了,起着哄让周晏礼来唱一首,好在于叶及时解围,接过了话筒,一首云漫乐队的成名曲唱得漂亮极了。 于叶一曲唱罢,那些个领导们又恢復了精神,自然没人再想起周晏礼来。 等到于叶唱完歌,将包房外打电话的周晏礼带回房间后,包房中正乱成一团:喝酒的,划拳的,唱歌的,大叫的,简直比菜市场还要吵。 周晏礼深吸一口气,寻了个角落坐下,于叶也顺势坐在他身边。 于叶见周晏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觉有趣,于是问道:「怎么,我刚刚的歌唱的不好听?」 周晏礼一愣,摇了摇头。 于叶「噗嗤」一笑,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又挑眉问道:「你以前听过么?这是我最喜欢的歌。」 突然间,周晏礼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听过。陆弛也很喜欢云漫乐队。」 夜凉如洗。 挂断电话后,陆弛匆匆洗了个澡,他心里乱得厉害,却又抓不住头绪,索性趁着酒劲儿埋头睡了起来。 梦中的他亦不得安宁,陷在光怪陆离的梦中,直到一声尖锐的「叮」将他唤醒才终得解脱。 陆弛看了一眼窗外,仍是一片漆黑。他拿过手机,看到自己的帐户中被划走了十三万。想必是周晏礼今晚的消费。 他阖上眼睛,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们终于散场了。周晏礼又熬过了一遭。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昨晚本来想更新,但删删改改,一直没有写完。真的抱歉朋友们!!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留言,希望大家多多评论~爱你们。 第17章 你们才是情侣,不是么 周晏礼与于叶的北京之行比想像中的还要艰难许多。北方的酒局文化更远胜南方。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两天他们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一场接着一场的饭局上,场面话不知说了多少遍,钱如流水般花出,却终是没一个定论,都说还要再看看。 不过,周晏礼也未曾因此觉得沮丧。这两年多以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周晏礼经歷得多了,倒练就了一副平和的心态。长源医院是什么等级的医院,若是能打进长源,也就相当于给微瑞打造了一面活旗帜,以后的业务只会接二连三的来。放在以前,他怕是连院长、副院长的面都见不着呢。 他们原本打算翌日傍晚离开,可几位领导一听他们要走,又非要搞出一场践行,直到凌晨,总算得了解脱。 回到酒店后,周晏礼正打算洗漱,刚一放下手机,却接到了于叶的电话,接起才知,是于叶叫他去楼下的酒廊坐坐。周晏礼眉头一皱,只当是哪位领导又心血来潮,他迟疑片刻,从行李箱中掏几个信封,往里面分别塞了张卡,走出房间。 一步入酒廊,周晏礼就看到于叶坐在窗边的小桌前。于叶的面前摆了杯鸡尾酒,还有满满当当的餐点。许是因为天色已晚,他换掉了自己白天穿的西装,只着一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与平日里干练精緻的形象大相迳庭,显得他年轻了许多。 周晏礼觉得稀奇,他走过去,在于叶对面坐了下来,问道:「约了谁?」 于叶没搭话,他靠在沙发上,端起酒杯,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与霓虹点点,过了半响,方将目光移到周晏礼的身上。他抿了口杯中酒,说:「你在饭局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不饿么?。」 第31页 周晏礼不明就里,他眉心皱在一起,只说自己不饿。 于叶轻声笑笑,他向前靠了几分,拿起桌上的叉子,将鲜嫩肥美的生蚝塞进嘴里,又微微抿了口酒。而后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淡淡地对周晏礼说:「这家酒廊的酒水和晚餐都很不错,值得一试」。他语气轻快,不疾不徐,就好像只是来吃饭、喝酒一样。 周晏礼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于叶。他虽性格与旁人不同,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丝毫不输于其他人,自然明白于叶这等段位的人突然约自己就只是为了吃饭的。 于叶感受到了周晏礼周身发散出的低气压与那两道探寻的目光,却只是泰然自若地吃饭。等到他吃好了、喝足了,终于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再次看向周晏礼说:「没有约别人,只是朋友间的聊聊,不可以么?」说着,他挑了挑眉,补充道:「我一向很乐意与周总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只是加入微瑞以来,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工作和形形色色的人牵绊,没机会跟周总坐下来随便聊聊。」 周晏礼不喜与人打哑谜,但他毕竟在社会浸润多年,是以听到于叶的话后,他的困惑与气恼转瞬即逝,从善如流地说:「自然可以。能成为于总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于叶一笑,他打量着周晏礼说:「真这么想?我还以为周总不喜欢我。」 周晏礼唿吸一滞。于叶口中的这句喜欢太容易引人遐想了,让周晏礼无法作答。他顿了几秒钟,将话题扯开,问:「于总以前跟陆弛熟么?」 于叶张了张嘴巴,像是对周晏礼的问题很疑惑,过了两秒,才诧异道:「陆弛没跟你说起过么?我以前做过他的经理。」 周晏礼与陆弛虽不忌讳旁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也没必要将一切摊开说,于是他只是微微颔首,模煳道:「之前听他提起过,不过没细聊过。」 于叶「哦」了一声,他打量了周晏礼一阵,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暧昧与玩味。周晏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清清嗓子,叫来服务员,点了瓶矿泉水。 于叶端起酒杯,他将杯中的酒饮尽,突然说:「坦白说,我曾经对陆弛有一些意见。」 周晏礼一愣,他没想到于叶竟会如此直白。他的指尖颤了两下,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微微调整坐姿后,周晏礼拧开手中的玻璃瓶,喝了口水,还未等他说出什么话来,就听到于叶继续说道:「陆弛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很会为人处世,当初在e记的时候,无论是所里的同事还是客户都很喜欢他。我接手他们那个项目后,特地查过他的绩效考评,五年里有两年都是高于平均的。」 周晏礼仍攥着玻璃瓶,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须臾过后,他看向于叶的眼睛微微颔首,示意于叶继续说下去。 于叶也盯着周晏礼的眼睛,四目相对的剎那,他轻声说,我之所以对陆弛有成见,是因为他那时与所里的一位高级经理走得很近。那段时间,他们之间的绯闻甚嚣尘上,而我也恰好有所耳闻。」 说道这里,于叶刻意地停了几秒钟,将周晏礼紧绷的情绪尽收眼底。 「我不喜欢办公室恋情。你知道的,人难免有私心。办公室恋情总会滋生很多不公平。而事务所是一个非常讲究公平与效率的地方。所以当时我对他的考评保持高度怀疑,并且在接手当初那个项目后,对他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于叶声音轻柔,娓娓道来,就好像他正在讲述的不是陆弛的桃色绯闻,而是什么旧时光里的趣谈。 周晏礼指尖的颤抖愈加的明显,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放下手中握紧的玻璃瓶来掩盖自己的失态,他的脸上冒出的细密的汗珠,青筋从太阳穴延伸到额头,随着心脏「怦怦」地跳动而一同震颤。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与躯体的反应,却是徒劳无功—— 他实在克制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早已到了精神能够承受的极限,似乎只需要最后一点刺激,就能让他最不堪的丑态泄露于人前。 于叶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停在了这里,他表情很淡,就好像全然看不到亦或是不在乎周晏礼显露出的不自然,等到周晏礼的脸色终于恢復如常,他才悠悠说:「不过,陆弛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表现很出色。」 说完这句话,于叶向后坐了坐,他顺势靠在沙发上说:「正在我对他逐渐改观的时候,他却突然提出了离职。听说——」说着,于叶又看向了周晏礼,仿佛故意要吊起他的胃口。等到周晏礼眼中的困惑几乎要喷涌而出时,他却话锋一转,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算了,不重要。」 周晏礼长长唿出口气来。他向后缩了几分,做出一个抗拒地姿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于叶却装出一副对周晏礼的不适浑然不知的模样,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加入微瑞,我终于明白自己当初误会了陆弛,他跟e记的那位高级经理之间肯定是清白的。」 「因为你们才是情侣,不是么?」他眨眨眼睛,状若天真。 听到这句话,周晏礼紧绷的身体反而松弛下来。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微微点头。 周晏礼与陆弛都是坦坦荡荡的人,虽然他们无意公开伴侣的关系,但也没有刻意隐瞒。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名同事,与他俩接触的多了以后,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正常。如今于叶加入微瑞已有几个月的时间,若说于叶半点儿没听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才不正常。 第32页 于叶的话说得坦然。既承认了自己与陆弛之间确有恩怨矛盾,又承认了自己对陆弛的偏见。可他过分的坦然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任凭再迟钝的人也能读出于叶的弦外之音,今晚他正是要借这个机会点拨周晏礼、试探周晏礼,亦或是刺激周晏礼。 正如同爱意藏不住一样,周晏礼的病同样瞒不过身边的聪明人。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于叶便显得兴致缺缺,他眯着眼睛看了周晏礼一会儿,啧嘆道:「陆弛当真是个很聪明的人。」这已经不是他今晚第一次如此形容陆弛了。周晏礼自然读得懂于叶口中的聪明意味着什么。他有些气恼,摇了一下头,用一种接近于强硬的语气说:「他在工作上很聪明,但在别的方面却很愚笨。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于叶似乎没想到周晏礼会做出这样的回覆,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他没有再出言反驳,更没必要反驳,只是眨了眨眼睛,开玩笑说:「若是陆弛知道你说他愚笨,肯定要生气了。」 周晏礼没道理因为这些有意无意的试探与挑拨与于叶翻脸,他顺着于叶递来的台阶收敛了脾气,说:「那就要拜託于总千万别让陆弛知道了。」 听到周晏礼的话后,于叶显得很开心,他笑了几下,连声说好。 已经接近一点钟了。窗外的车流渐缓,调酒师正靠在吧檯里打起瞌睡。于叶总算玩儿腻了他的游戏,周晏礼也总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回到房间后,周晏礼连忙往嘴里塞了几片药。他此时实在难受得厉害。他自然不相信陆弛会背叛自己,也知道这根本是于叶出于挑拨或看笑话而使出的小把戏,可令他难过的是,陆弛的确对他有所隐瞒。 这份隐瞒不止局限于陆弛在e记时,甚至这么多年后,陆弛仍试图隐瞒着当初发生的一切。他越来越看不懂陆弛了。 然而只是一瞬,周晏礼就理解了陆弛的隐瞒。一种深刻而绝望的无力感陡然而生。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让伴侣坦诚相待、甚至将秘密和盘托出的人。他生来就不是正常人,陆弛对他有所隐瞒也实属正常。 只是,他真的好难过。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啦~要多多留言哟。亲亲 第18章 这个黑胶唱片送给你 周晏礼的手机上不断弹出新的消息提醒,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点开那些消息,而是直接给陆弛回了个电话。 电话中陆弛的声音很轻,像是睡前的絮语,问道:「结束了?怎么今天还弄到那么晚啊。」 明明陆弛的语气再平和不过,可落在周晏礼的耳朵中却显得尖锐刺耳,他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向后退了两步,望着落地窗外的万千繁华。 他深吸一口气,说:「结束了,刚刚——在酒廊跟人谈了点事情。」 周晏礼做不到对陆弛明晃晃地说假话,又不想将实情告知,只得含煳其辞。可陆弛与他在一起了那么多年,有岂会听不出他口中的逃避与隐瞒?只是陆弛识趣的没有多问。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太辛苦。」 虽吃过药,但周晏礼此时的状态还是很差,他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抖着,唿吸也愈发凌乱。他用力甩了一下头,用力压住自己心间的烦躁与焦虑,说:「不要担心。我明天就回去。」 「晏礼,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我现在买票过去陪你?」陆弛的语气带了几分焦急,紧接着,周晏礼听到电话那头的「啪嗒」一声。他分辨得清,那是陆弛打开灯的声音。 周晏礼摁住自己勐烈跳动的心脏,他急促地说:「没事。不要过来。我明天就回去了。」 「可是——」陆弛还未将话说出口,就被周晏礼打断。周晏礼用一种强硬而不容拒绝的腔调说道:「不要过来!」 此言一毕,两人都愣住了。周晏礼虽有严重的精神障碍,却向来只会伤害自己,极少对别人发火。像现在这吼陆弛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缄默片刻后,陆弛轻声说了句抱歉。周晏礼闭紧双目,用力揉着自己的睛明穴,勉力维繫着自己的神志说道:「陆弛,我没事。你千万不要过来。我有点困了。我要睡了。」 陆弛张了张嘴。他听出了周晏礼的不耐烦,却不知到底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睏倦。陆弛犹豫了一剎,最终还是向周晏礼屈服。他声音轻柔得像片羽毛,仿佛刚刚根本不曾听到周晏礼语气中的恶劣。 「好,晚安。我爱你。」这次,陆弛没有等到周晏礼的回应,耳边唯有一阵电话被挂断的急促忙音。 陆弛关上了灯,他躺在床上,手中还攥着发烫的手机。他知道周晏礼此时一定难受得厉害,接连不断的应酬,陌生的住宿环境,高度紧绷的精神……就算周晏礼装得再好,陆弛也不可能放下心来。更何况,周晏礼在自己面前还未曾修炼出多么高超的演技。 所以,陆弛没怎么在意周晏礼表现出的恶劣,也不相信他一切很好。天知道他多想飞到周晏礼身边,抱着他,抚摸他,安慰他,与他一起面对糟糕的情绪。可他更加知道,周晏礼此时是真的不想他出现在身边。 一整个夜晚,陆弛辗转反侧,他多么希望周晏礼能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困了、睡了。可他们都明白的,睡眠对周晏礼来说根本就是奢侈。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弛登录了周晏礼的帐号,他看了眼周晏礼的返航信息,开车直奔机场而去。 第33页 他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抵达,久久地盯着大屏幕上滚动的航线信息,他手中还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是他与周晏礼的微信聊天框。他们的聊天记录停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周晏礼对他说,登机了。 看着推着行李来来往往的旅客,陆弛突然心神一恍。这些年里,因为周晏礼不便自己出门,陆弛从未在机场接过周晏礼。可许多年前,周晏礼却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机场接他送他。 那时陆弛还在e记工作,天南地北的出差,一年当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地漂泊着;而那时周晏礼还没出那场彻底改变他们生活的车祸,病情也远没有后来那么严重,他大多的时间都在医院忙碌,然后一天天数着陆弛回家的日子。 他们那时候有过一些无伤大雅的争吵,大多都是陆弛挑起的头,现在想想,能吵得起来也不算太差,至少比现在要强。 那时他们对未来有许多可笑的、青涩的畅想,陆弛正做着成为事务所合伙人的梦,而周晏礼则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骨外科最顶尖的医生。也许他们能够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彼此在自己的整个世界公开,甚至还可以去国外结婚领证,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他们现在过得自然不算太差,甚至拥有了世俗眼光中人人歆羡的功成名就,可一切都与当初的愿景背道而驰。细细想来,他们所有的愿望竟都一一落空。 陆弛恨极了那个无法挽回的、失控的雨夜。可人生哪有重来的路。 恨命运太缥缈,陆弛只能恨自己。 陆弛的思绪断断续续,直到周晏礼与于叶出现在自己面前才蓦地回过神来。眼前的周晏礼与于叶都西装革履,脸上不带有丝毫舟车劳顿的疲惫,反观陆弛,因为没上班的缘故,他只穿着一身卫衣和牛仔裤,头髮也没怎么打理,更要命的是眼底的乌青,简直骇人,仿佛一连在外奔波劳累几日的不是周晏礼与于叶,而是陆弛。 不知怎地,陆弛竟觉得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一下,权当是打招唿了,而后伸手去接周晏礼的行李箱,却被周晏礼不动声色地挡开了。陆弛怔了一下,没再坚持。 诡异的氛围在三人之间瀰漫,竟还是于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冷场,他笑着揶揄说:「陆弛跟周总的感情可真好,大清早的还赶来接机。」 陆弛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去看周晏礼的神色,却只望见周晏礼英俊脸庞上的冷静与平淡。他的拇指与食指反覆揉搓着,须臾过后,他干笑了一下,对于叶说,都是应该的。 于叶很快看到了他的司机,他将自己手中的箱子和包递给司机,而后与周晏礼、陆弛二人告别。 于叶走后,陆弛牵住了周晏礼的手,用拇指摩挲着周晏礼的手背,轻声问:「你……还好么?」 周晏礼的表情淡淡的,他反握住陆弛的手,坚定而有力,认真说:「我很好。」 陆弛的眉心依然锁在一起,他舔了一下嘴唇,犹豫道:「可是——」 周晏礼捏捏他的虎口,平静地说:「没有什么可是。回家吧,我有点想吃你做的饭了。」 一回到家,陆弛正准备洗澡,却被周晏礼突然叫住。 「陆弛,我有点饿了,你先做饭吧。」 陆弛愣了一下,确认道:「不用先洗澡么?」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说:「这两天太累了。饭局上只想着怎么讲话,饭都没吃多少。家里有排骨么?我想吃土豆炖排骨。」 陆弛一时摸不清周晏礼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周晏礼的话想下去,他说排骨已经提前放在冷藏里化冻了,现在就可以做。 闻言周晏礼笑了笑,他捏了一下陆弛的脸颊,说:「快去吧老婆。真的要饿昏啦。」 陆弛连声说好。 等周晏礼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陆弛的午饭已经差不多要做好了。周晏礼走进厨房,他环住陆弛的腰,在陆弛的颈间深深嗅了一口,说:「好香啊。」 陆弛一边给高压锅放气,一边催促周晏礼把料理机中的豆浆倒出来,等到一切都准备好,陆弛脱掉了围裙,与周晏礼一同坐在餐桌前。 周晏礼夹了几块排骨放进碗中,就着米饭不过一会儿就吃光了。 周晏礼很少表现出这副「饿狼」般的模样,陆弛见了不禁哑然失笑,问:「这几天都没吃好吧?」 周晏礼点点头,他放下碗,坦诚地说:「是啊,外面的饭哪有老婆做得好。」 陆弛低头笑了一下。以前他长时间地出差,在家的日子大多是周晏礼做饭。后来周晏礼的手受了伤,他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做饭的工作。起先他什么都做不好,只会做个番茄炒蛋,什么肉菜都做不来,可慢慢的到如今他竟什么都学会了。 等到周晏礼将碗筷收拾到洗碗机中,陆弛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了。 周晏礼回到卧室,他坐在床边看了陆弛一会儿,亲亲陆弛的额头问:「昨天没睡好?」 陆弛支吾了一会儿,终于承认道:「嗯,没睡好。」 因为常年拿手术刀,周晏礼的手上布满茧子,他轻轻抚摸着陆弛的脸颊,语气中略带歉意地说:「是不是因为我昨晚凶你了?是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陆弛肩膀一紧,他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晏礼轻声嘆息,说:「我不该吼你。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陆弛,我现在真的比以前好多了。」 第34页 陆弛的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他本能地逃避这个话题,只匆匆点了一下头就起身环住了周晏礼的脖子。下一秒,他的唇覆在了周晏礼的耳边,轻声说道:「晏礼,我想你了。」 霎时间,一室春潮动。 周一中午,陆弛正打算去食堂吃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看到于叶走了进来。只见于叶穿着一身精緻干练的西服,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大信封,沖陆弛笑道:「陆总,耽误你两分钟时间。」 陆弛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他连忙让于叶进来,目光落在了于叶手中的信封上,问:「于总,什么事?」 于叶挑了挑眉,将手中的大信封放在桌上,推到陆弛的身前,笑着说:「那天我跟周总在行政酒廊聊天的时候,听他说你很喜欢云漫乐队。难得遇到与我品味相同的人,这个黑胶唱片送给你。」 霎时间,陆弛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到了一条很不好的私信。心情有点emo。最近都不会上微博啦,大家有什么事情直接留言哦~亲亲。这章写的有点仓促,明天白天会稍微改一下,不过情节不会有变动的。 第19章 承认生病就是否认爱情 于叶定定地望着陆弛,将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尽收眼底,直到陆弛垂眸将黑胶唱片收起说了声谢谢,于叶才终于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他挑了一下眉,说:「不打扰了,有机会咱俩一起去听他们的现场。」 陆弛笑得勉强,口中却还说好啊,一定。 等到于叶离开,陆弛缓缓坐回椅子上。他自然知道于叶将云漫乐队的黑胶唱片送给自己并非出于什么好意,更清楚他们不可能会成为一起看乐队现场的朋友。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与尴尬,本该在六年前就相忘于江湖,却双双被命运戏弄,让他们成为盟友,又成为敌手。 陆弛不知道于叶对周晏礼说了什么,更加想不明白周晏礼为何会与于叶单独在行政酒廊里谈天说地。他心里乱糟糟的,诸多情绪堵在胸口,几乎要喷涌而出,却又找不见出口。 他嘆了口气,找了个纸袋将黑胶唱片收了进去。正是吃饭的时间,食堂中乌泱泱的都是人,自选档口摆满了不同的饭菜,一盆挨着一盆,原本有好些他喜欢吃的,可今天见到却莫名觉得没什么胃口。 陆弛要了两份清淡的素菜,可刚吃了一口就觉得油腻得厉害,像是有一大块猪油煳在了胸口。他强忍住翻涌的干呕,起身将饭菜倒进了垃圾桶中。 走出食堂后,陆弛做了个深唿吸。正值三秋,清凉的空气暂且压住了他心间的烦躁,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也总算退去。陆弛没心思工作,所以没急着回办公室,而是绕着园区走了一圈。 路边的桂花开了,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味,树下有只三花猫,是微瑞的行政在夏天时救助的。小傢伙如今已经做好了绝育、打好了疫苗,过上了每天都有人定点的投餵的安适生活,早已不再是初见时的瘦骨嶙峋模样。 陆弛蹲下身来,抚摸着三花猫的毛髮,小傢伙并不怕人,反而向前凑了凑,发出「喵」、「喵」的叫声。陆弛心中一软,摸摸他的脑袋,下一秒小猫咪就翻滚着露出肚皮,一副惬意的模样。他顺势揉着猫咪的肚子,轻声问道:「想不想跟我回家啊?」猫咪闻言「喵喵」叫了几声,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的意思。 陆弛脸上的笑容突然敛了敛,嘆息道:「抱歉啊,我忘记了。家里还有个养不了小动物的人。」他看了小猫咪一会儿,旋即站起身来,忽地失去了兴致,径直往办公楼走去。 回到办公室时,陆弛发现方圆已经吃好了午饭,此时正趴在工位上看视频。方圆见他回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陆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陆弛怔了一下,问道,有么? 方圆用力点了一下头,说,有,非常有。说着,方圆拿出手机,他调出前置摄像头,接着将手机举到了陆弛面前,那意思仿佛在说,不信就自己看看吧。 陆弛失笑,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方圆的手机,却瞬间被前置摄像头中的自己吓到。他连忙将方圆的手机反扣在桌上,过了半响,才摸摸自己的鼻子笑道:「还真是。」 临近下班的时候,陆弛收到了周晏礼发来的信息,说是晚上要跟于叶一起参加一场饭局。陆弛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愣了足有三秒,最后,他没问周晏礼需不需要自己陪着,只说了句好的,我送你们,等结束了一起回家。 只停留了半秒,周晏礼就回復他说不用麻烦,让方圆接送也是一样的。 陆弛皱皱眉头。这么多年以来,但凡周晏礼有什么饭局,要么是他陪着一起,要么是由他接送,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为何偏偏现在周晏礼要拒绝他? 他搓了一下指尖,回道:「有什么麻烦的?一直不都是这样么?」 对话框中的「对方正在输入」时断时续,想来是周晏礼正在努力措辞婉拒他的提议。陆弛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将手机锁屏,将宾利的钥匙抛向方圆,说道:「方圆,抱歉啊,劳你晚上加个班,送你周哥一趟。」说罢,他拿起桌边的纸袋,朝屋外走去。 方圆接住钥匙,说了声好嘞,又顺口说道:「陆哥,你早点回家休息啊。不舒服就去医院,千万别硬抗。」 第35页 路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陆弛一只手捏着方向盘,一只手不断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妄图抵抗尖锐的头痛。 回到家后,他没什么心思做饭,先将于叶送的那张黑胶唱片塞进了书架的最底层,而后匆匆洗了个澡就直接倒在了床上。一整天他明明都没做什么事情,却偏偏疲惫得厉害,也不知是因为于叶的挑拨,亦或是周晏礼的反常。 他睁着眼睛,久久地放空着,渐渐浑身都没有了力气,仿佛一日间失去了精魂,麻木而茫然,绵密的疼痛由头部扩散开来,最后爬向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 这种感觉很陌生,就好像这具躯体突然不属于他了一样。这不正常。陆弛不是个擅长自欺欺人的人,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麻烦。 思虑片刻后,陆弛嘆了口气,认命似的打开手机。他看到周晏礼接连发来了几条新信息,可他却没有心思点开,亦没有给周晏礼回电话,而是点进了附近三甲医院的公众号,挂了精神心理科的号。 夜渐深,陆弛的意识愈发模煳迷离,正要与周公相会,突然听到客厅传来关门声。他一下子惊醒,坐起身来,朝门外问道:「晏礼,你回来了?」 周晏礼嗯了一声,很快,陆弛便听到他趿着拖鞋朝自己走来。此时的周晏礼还未洗漱,仍穿着衬衣与西裤,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酒味,还掺杂着酒店中的油烟味儿,混合在一起竟让陆弛都有些头晕脑胀。也不知周晏礼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陆弛心倏地软了。他坐起身来,握住周晏礼的手,说:「去洗澡吧。」 周晏礼收回自己的手,低声说了句脏。 陆弛笑笑,他復又握住周晏礼的手,不容周晏礼挣扎。黄色的灯光下,映衬出陆弛一张清秀柔和的脸,还有一双温柔似水的眸子,荡漾出温暖动人的光芒。他看了周晏礼一会儿,又催促说:「先去洗澡好不好?晏礼,我想让你舒服一点。」 周晏礼沉默了片刻,而后闷声说:「可我觉得你生气了。我想先……陪陪你。」 陆弛靠在靠背上,他歪着头看了周晏礼一会儿,耐心地说:「你在家里就已经是陪我了。」 周晏礼眉心不解,须臾过后,才点点头说好。 浴室中很快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陆弛再无睡意,他拿出手机,点开周晏礼的对话框。周晏礼自然知道陆弛生气了,一直在不断地解释、道歉,可这些放低了姿态的道歉落在陆弛的眼中却显得尤为刺眼。 这昭示着陆弛的恶劣。他明知道周晏礼爱他、离不开他。他明知道周晏礼经受不了太多的刺激。 等到周晏礼洗漱完毕,陆弛环住了周晏礼的脖子,轻声说:「我……我下班时的确有点生气。但看到你就不气了。晏礼,你别放在心上,也不用道歉。」 周晏礼将他拥进怀中,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说:「我不想你太辛苦。」 陆弛摇了一下头,轻声说,不辛苦。因为是你,所以一切都不辛苦。 周末,陆弛一早离开家,他只说自己要跟大学同学聚餐,却隐瞒了去看精神心理科的事情。可等到陆弛真正站在了诊疗室的门前的时候,他却忽然退缩了。他一边向后退了半步,一边讥讽自己竟懦弱至此。 直到诊疗室外的广播接连念将他的名字念了三遍,陆弛都没有跨进那个房间。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勉强自己,而是转头离开。 他不知自己为何讳疾忌医到了如此地步,等到走出医院又忽然醒悟。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承认生病就是否认爱情。 他明明很爱周晏礼。他本该心甘情愿的。他怎能因此而抑郁寡欢呢?他不该如此的。 作者有话说: 陆弛现在是进入了心理误区,且属于病人的状态,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误的想法。大家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肯定不要讳疾忌医,要及时看医生哦。希望大家喜欢这本书,多多评论哟~ 第20章 爱至如今,挺没意思的 离开医院后,陆弛不敢马上回家,索性寻了家小餐馆,翻开菜单看着花花绿绿的图片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他随意点了两道清淡的小菜,勉强吃了几口后,又慢悠悠地开车回家。 他绕了几圈的路,等到了家已是下午两点钟。此时周晏礼正在书房办公,听到陆弛回来的声音后,他阖上电脑,走到客厅来,问:「李胜最近怎么样?他有孩子了么?」 陆弛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地「嗯?」了一声,问:「什么?」 周晏礼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你不是说中午跟李胜出去吃饭么?我就随口问问。」 陆弛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顿了片刻,含煳其辞道:「没往那方面问。」说着,他心虚地瞄了周晏礼一眼。好在周晏礼神色如常,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对他说你休息会儿吧,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话音刚落,周晏礼便匆匆回到书房。屋里很安静,周晏礼并未关门,陆弛很快便听到了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周晏礼似乎很忙碌,以至于未曾察觉爱人口中的谎言。 听着时断时续的敲字声,陆弛稍稍松了口气,只是片刻过后,心中便又泄露出隐隐的失落。这种情绪绵长而细密,萦绕在心田却又抓不住。 他坐在沙发上,思绪又不知飘向何方,等回过神来时,已是傍晚。 第36页 陆弛走到阳台。窗外落日点燃云海,翻涌起滚滚火焰,灼烧着秋日的大地,连同也一併灼烧着、煎熬着他的心。有那么一刻,他多么想摘出自己的心脏,拷问它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切明明都很好,周晏礼也越来越好,可为何他却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难熬? 他站在窗边看了会儿火烧云,可再美的奇观终是难抵郁结成疾。等天边的火红褪去,他復又回到客厅,这才看到周晏礼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 陆弛忽然有些慌张,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讪讪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看到周晏礼朝自己伸出手来,似要摸摸他的脸颊。 不知怎地,陆弛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霎时又回过神来,小声解释说,我忘了洗澡,别先碰我了,免得你觉得难受。 周晏礼怔了一下,又朝前走了半步,最后他用自己布满薄茧的手覆在了陆弛苍白的脸颊上。他微微摇头说,我想摸摸你,现在就想。 陆弛的唿吸停了一瞬,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晏礼脸上的神色,见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嫌恶的神情才终于放下心来。他微微笑了一下,说:「你,最近真的好了许多。」 周晏礼点点头。他轻声说道,我会越来越好的,所以你也要放宽心。 淡淡的笑意从陆弛嘴边浮现,不同于之前勉强扯出的表情,在听到周晏礼的这番话后,他真的觉得很开心。他相信周晏礼会越来越好,也看到了周晏礼病情的起色。 他合该心满意足。 北风萧瑟,吹着秋日向前。清凉舒爽的日子转眼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人们换下单衣,穿上毛呢,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冬日。 自从今夏,周晏礼几乎是连轴转,忙得不可开交。尤其进入了秋天以后,几乎抽不出丝毫的休息时间。饭局一场接着一场,会议从早排到了晚上。 与周晏礼相反的是,近来陆弛身上的包袱轻了许多。销售、市场模块已经分给了于叶负责,他无需像以前那样直面销售压力,也不用跟着销售和市场部的同事们一起四处走动、运作。 他们一个越来越忙,一个却松了绑,下班的时间愈发凑不到一起。陆弛自然想陪他一起,哪怕只是待在周晏礼的办公室里看手机,或是等在车里。可周晏礼却不愿如此,他不想陆弛太过辛苦,坚持说自己可以应付。 陆弛见周晏礼态度坚决,虽惊诧于他的变化,却又不想惹恼他,只得答应下来。他现在加班的情况明显好转,几乎每天都能在九点前离开公司,回到家虽没什么心思做饭,却多少会吃点水果垫一垫。 以前微瑞刚起步时,他一手抓着整个职能部门,忙得昏天黑地,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看剧、听现场、寻觅各种好吃的东西,尝试所有的新鲜玩意儿。现在他的脚步真得放慢下来了,回到家却又想不到可以做什么。 就好像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就失去了一切的好奇与乐观。 他不想强迫自己耗费太多的心神提起兴致,只是缓慢的修补着自己,尝试着找回着自己。每一个等待周晏礼的夜晚,他都一个人待在家里,有时是看本书,有时是看一部电影。 起先他每每都会等到周晏礼回家,与周晏礼说上几句话再与他一同睡下。可周晏礼总会对陆弛说,不要等他,困了就先休息。于是陆弛便不再坚持。 或许是年纪大了吧,现在他的精力真是大不如前。他时而会觉得纳闷,怎么周晏礼的精力总是如此充沛? 周晏礼对待工作仿佛永远不会丧失热情。他用在工作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渐渐的,连周日都被会议和应酬填满。等到周晏礼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还每每要在书房里忙上许久,就连吃饭时,手机也几乎不离手。 陆弛知道,微瑞刚刚得到高层的背书和业界的认可,现在正是冲击市场的关键时刻,更何况微瑞的ipo计划已经启动,无数双眼睛盯着,内部、外部,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周晏礼去处理。微瑞不仅是周晏礼的心血,也是陆弛的心血。所以,当他看着书房中周晏礼疲惫的身影时,甚至连一句别太辛苦都说不出口。 他能做的,唯有包容与爱。 一个异常忙碌的周日,周晏礼回到家后,一洗漱完就钻进了书房。陆弛心疼周晏礼因为忙碌而日渐消瘦,想来他今天在饭局上定又没吃下什么东西,便好心给他做了份宵夜。 陆弛端着宵夜走向书房,却发现门是关着的。家中向来只有他们两个,是以他们几乎从来不关书房的门。见状,陆弛有些纳闷,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杯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而后走了进去。他放软了声音,说道:「给你做了点东西,吃了再忙吧。」 谁知周晏礼见他进来竟浑身一个激灵,他一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摁下了锁屏键,一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清了清嗓子,皱眉说:「这么晚了,都说了让你早点回房间休息,怎么还是做了?」 陆弛怔了一下,他端着宵夜向前走了几步,将盘子与杯子放在桌上。随后他盯着周晏礼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声问:「怎么突然关门了?你刚刚在忙什么?」 周晏礼愣了一下,他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生硬,只说自己在商量明天的谈判策略。 陆弛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不必问也知道,周晏礼定然是在与于叶商量。 第37页 晚上,陆弛已经记不起周晏礼是几时回的房间、又是几时睡下的了。他只记得周晏礼的手机屏幕时亮时暗,在漆黑的夜晚更显刺眼。 第二天一早,周晏礼就急匆匆赶去了江苏的一场招标会。陆弛本打算陪他一起,周晏礼却说:「不要紧,你盯好公司里就行,我一早就跟方圆约好了。」 陆弛点了点头,心中没什么太大的起伏,只是看着周晏礼离开的背影还是有些恍惚。 明明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周晏礼却意外的整夜未归。不过,当陆弛发现时已是翌日清晨。这晚他睡得极好,几乎是一觉到天明,直到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旁边的位置冰凉一片。 冬风肃杀,碾碎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温度。 周晏礼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回来就将自己关进书房。陆弛端了一杯牛奶立书房外,他没有推门进去,做了两个深唿吸后,敲敲门,说:「给你热了杯牛奶,先休息一会儿吧。」 周晏礼沉默了一瞬,他隔着厚重的实木门对陆弛说:「好,你先放在餐桌上,我一会儿结束了就喝。」 陆弛愣了几秒,却没再言语。 回到卧室后,陆弛一直强撑着精神。等到了后半夜,周晏礼终于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他轻轻躺在了陆弛的身侧,又在黑暗中亲了亲陆弛的额头。他小心极了,就像唯恐扰了陆弛的清梦。 等到周晏礼闭上了双目,陆弛倏地睁开眼睛,他久久凝视着天花板,冷不丁地问:「你在逃避我。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他的声音很轻,如同熬到冬日的蝉发出最后的低鸣。 周晏礼唿吸停了一剎,旋即恢復如常。他转过身来,面向陆弛轻轻嘆息,最后将陆弛揽入怀中,沉声问:「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点。」 陆弛轻声笑了一下,他没再说话,良久过后,仰头回吻了周晏礼的下巴。就在周晏礼踏入卧室之前,就在他辗转反侧之际,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的话讲给周晏礼听,可到最后真正面对周晏礼时,却忽的失去了一切的表达欲。 爱至如今,挺没意思的。 第21章他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生活仿佛在这场与以往别无二致的寒冬中凝固。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五年,陆弛却突然发现他好像不爱周晏礼了。 起先就连陆弛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荒谬至极。他怎么会不爱周晏礼呢?倘若他不爱周晏礼,那么这些年他对周晏礼的包容与温柔又作何解释? 可只肖得片刻,陆弛就如被长剑击穿胸膛。或许这一切的解释早已不再是爱情。他之所以对周晏礼包容至今,他之所以对周晏礼倾尽所有,是因为他欠周晏礼的,是因为周晏礼需要他。 凛冬已至,狂风唿啸。陆弛被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维吓得浑身冰凉。可越是不愿接受,心底的那道声音就越是响亮。当爱已成为负担,当爱已变作枷锁,当爱已化为惯性……这究竟还能否称为爱呢? 不错。陆弛想,或许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成了惯性。周晏礼习惯了陆弛的温柔与包容,习惯了他的气味与温度,而陆弛也习惯了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生活,甚至需要着、依赖着周晏礼对他的需要与依赖。 会有这样的想法让陆弛恐惧也让他惶恐,可正是无数个湿冷阴岑的夜晚,无数个寒风唿啸的日子,无数个醒来后孤身一人的片刻,无数个思来想去辗转反侧的剎那,让他一遍遍重复着这种想法、加深着这个念头。 渐渐地,陆弛竟也接受了这种荒谬的想法,甚至深以为然。 也许只有当周晏礼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他才可以分辨自己的内心,他才可以在这掺杂了所有愧疚、怜惜与责任的感情中抽出那只名为爱情的玫瑰。 那么周晏礼也察觉到了么?周晏礼也厌倦了如今死水一般的感情与压抑的生活么?所以周晏礼才选择了逃避,他逃进无穷尽的工作中,逃去了他原本最厌恶的应酬之中。又或许待在冰冷的家中,竟比烟雾缭绕、油腻腌臜的酒局更让周晏礼厌恶? 陆弛看得出,周晏礼正刻意将时间用工作塞满。他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了陆弛的探寻。 陆弛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但又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周晏礼分明什么都没做错,甚至在某些意义上说,远比之前要好得多。他努力控制自己的病情,尽量不去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他开始接受生活不可能是干净的真空。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力展现自己与正常人无异的样子。 他一样地关注着、爱护着陆弛,亲吻他,抚摸他,与他拥抱,与他交融。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可陆弛感受得到,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条很深的沟壑。他们正站在沟壑的两侧,虚空地做出拥抱的姿态。 这条沟壑绝非一朝一夕形成,起先也许只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裂缝,他们都察觉到了,但谁都没有放在心里。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他们淋过了一场场的冷雨,吹过了一次次的寒风,在风中雨中,这条裂缝一天天变深、再变深,最后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条不起眼的缝隙终于变成了如今的深沟。他们也再难填补。 陆弛心中堵得厉害,更深知周晏礼也一定如此。他们曾经有多么的密不可分,如今这条深沟就有多么的刺眼。爱意阑珊,激情褪去,正是他们生活中的灰犀牛。 第38页 不过,或许成年人的爱情就是如此。陆弛似在安慰自己,寻找一个自洽的锚点。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十五年,那么接下来的十五年、二十五年就算没那么的完美,他也可以接受。 更何况,他们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当初被迫出柜、与家人断绝关系的周晏礼恐怕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脱掉引以为傲的白大褂,放弃手中紧握的手术刀,离开曾视为人生目标的顶级医院,而那个落魄潦倒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除了做医生以外竟然还能成为一间公司的老闆。 同样,当初一毕业就有个「拖油瓶」,满世界出差、累得随时都能昏死过去的陆弛也想不到,自己在三十几岁就能拥有自己的公司,成为副总裁,实现经济自由。 他们已经拥有了当初的自己无法想像的优渥生活。他们的一明明都很好。 人生在世,唯有变才是亘古不变。时至今日,陆弛已然说不出爱意永恆之类的幼稚话语,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离开周晏礼。只要周晏礼还需要他。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单纯的爱人关系,抛开利益的绑定不算,他着实欠了周晏礼太多,一生都难偿还。 转眼到了一月份。再有几天就是他俩相爱十五年的纪念日了。这几天陆弛时常觉得恍惚,十五年前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究竟是何时消失在了岁月之河中,再也找不到分毫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十几年前自然没有如今这么发达的智慧型手机,那时候的他们不常有机会照相,以至于到了今天,就连回忆的素材都少得可怜。他甚至记不起自己当初的样貌了。但他知道,无论时间如何游走,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周晏礼一定还记得当初的他。 周晏礼什么都记得,他不得不记得。或许正是因为超忆症,才使得周晏礼更加无法接受如今的自己吧。想到这里,陆弛竟有些绝望。一面是死水一般的日子,一面是鲜活的青春,周晏礼又是如何在现实与回忆中穿梭呢?他是否也曾试图在自己陈旧到快要腐朽的身体上寻觅他们青春时代的痕迹呢? 因为病情的好转,周晏礼提议决去餐厅庆祝他们的十五周年纪念日。为此,陆弛提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一早选了家环境、服务、口味都极佳的餐厅,订好了房间,并叮嘱餐厅经理一定注意房间的卫生和整洁。 每年的纪念日,他们都会为对方准备礼物,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陆弛提前几个月就看好了一块百达翡丽的手錶,准备纪念日的当晚送给周晏礼。 这天早晨,他们照例来到公司。下午四点钟,陆弛阖上电脑。按照往常的约定,纪念日这天他们都会提前下班。陆弛向方圆确认了周晏礼的日程安排后,给周晏礼发了条信息,问他那边的工作有没有结束。 发完信息后,陆弛从包中掏出那块百达翡丽来,他打开盒子看了一会儿,而后又妥帖地表收进包中。他看了眼手机,刚好收到了周晏礼的回覆:马上了,你先过来吧。 到底是他俩的纪念日,陆弛又期待了许久,所以他今天心情不错,脸上的表情也舒展着。他一边拎起手拿包,一边跟方圆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了。他走到周晏礼办公室门口,敲了两下门,旋即推门进去。 见陆弛来了,周晏礼也站起身来,他理了理衣服,正要将笔记本装进包中,却被陆弛一把按住—— 「晏礼,你就不能有一晚是完全属于我的么?」虽说着嗔怪的话语,不过陆弛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他眉眼弯弯,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周晏礼的眼睛。 周晏礼一愣,仿佛忽然被陆弛的笑容恍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以后他也笑了笑,说了声好,而后顺着陆弛手上的力道将笔记本放回到桌子上。 他收好包,对陆弛说:「走吧。」 两人正要离开,突然听到三声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周晏礼看了陆弛一眼,心说稀奇,他朝屋外问道:「谁呀?」 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周总,是我,于叶。明天的招标会还有些细节要跟你确认一下。」 闻言,周晏礼皱了一下眉毛,正犹豫着,陆弛却耸耸肩,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周晏礼先忙正事。 周晏礼嘆了口气,他朝前走了几步,打开房门,说:「请进。」 「晏礼,我今天又跟王院长沟通了一下——」于叶一边说着,一边朝屋里走来,等到他行至茶几前,才倏地发现这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他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他看看陆弛又看看周晏礼,问:「周总、陆总,你们打算出去了?」 周晏礼嘴唇微抿,他说:「不妨,于总,我们先谈正事。」说着,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示意于叶坐下聊。 于叶舔了一下嘴唇,而后笑了一下,说:「周总,可以单独聊聊么。」 于叶的话音一落,周晏礼下意识地看向陆弛。只见陆弛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向前欠了欠身子,眼看就要起身离开。见状,周晏礼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说:「陆弛,你就待在这里吧,我跟于总找个会议室。」 说着,周晏礼急忙起身打开屋门,对于叶做出个请的姿势。于叶只是笑笑,紧接着走出屋门。 第39页 陆弛怔了一下,旋即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 可惜的是,他还未来得及看周晏礼一眼,便听到「咣当」一声,那扇木门已被轻轻关上。 他被隔绝在了没有周晏礼的世界,一如这段时间以来的许多次。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写到文案中的分手情节啦~下周四凌晨会更新一章(大家不用等早点休息哦)、周五入v会更新两章,如果评论多的话,周末会加更一章~ 第22章 他实在罪无可恕 晚霞灼烧天空,穹顶火浪翻腾。 陆弛阖上双目,他半仰在沙发上,起先心头那点儿酸涩劲儿已经消散,只留下空落落的一片。最悲哀的是,他连生气的理由都显得乏善可陈。 微瑞是他们共同的事业,是他们的结晶与心血。周晏礼的勤奋他每天都看在眼里,于叶的付出他亦知晓。他不该气恼的。可心又何尝是理性可以操控的? 陆弛睁开双眸,他看着天边逐渐黯淡的绚烂火光,心也紧跟着沉了下去。说到底,还是因为感情变了。若是放在往常,或许他只会心疼周晏礼吧。 月色微凉,华灯初上。走廊先是传来同事们进进出出的声音,继而归于寂静。想来是到了下班的时间。 陆弛已然坐得腰酸背疼。他直起身子,转了两下腰,旋即起身,在周晏礼的办公室里绕了几圈,正想好好舒展一下,突然听到门把手「啪嗒」一声。 陆弛立即站直了身体,他朝门外望去,刚好看到周晏礼皱紧的眉心。他的心倏地柔软下来,化作一滩水,任意流淌成周晏礼需要的形状。 周晏礼的表情看上去严肃而苦恼,直到走回办公室仍是紧绷的。陆弛深吸一口气,他朝周晏礼走了半步,柔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抗拒,他抓住陆弛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而后低声说了句,让你久等了。 闻言,陆弛摇了一下头,他不想再计较这个问题,也不想荒废今日的好心情,只说咱们走吧。 周晏礼没再言语,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公司。宾利一驶离园区就堵在了第一个转弯的路口,上高架时更是堵得天昏地暗。就在这时,陆弛的手机突然响个不停。他接起电话才发现是餐厅经理打来的,问他今晚还来不来。陆弛这才发现已经过了预约时间,他连忙道歉,并请求餐厅一定留着房间。 挂下电话后,陆弛愈加心浮气躁,他盯着前方排起的长队,指尖不停敲击着方向盘,发出一阵阵「哒哒哒」的声音。就着车窗外的灯光,周晏礼看了陆弛一会儿,而后他突然将手覆在了陆弛的手指上,车内霎时陷入沉静。 周晏礼的手干燥而温暖,又因为常年握笔、拿手术刀而布满茧子,摸起来有种轻微的砂砾感。陆弛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一向喜欢他的抚摸,痒痒的,一直延伸到心尖。 陆弛忽然有些晃神,他转过头看了周晏礼一眼,承认道:「今天我有点生气。」 周晏礼愣了一下,他揉揉陆弛的髮丝,轻声说:「抱歉。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我提前就把工作和会议都推干净了。但于叶他有些急事要跟我聊,是关于明天的招标会的。他人都来了,我总不能晾着他不理。」 周晏礼不做解释也就罢了,他一开口,陆弛更觉得窝火。陆弛唿出口浊气,心中腹诽,不能晾着于叶,感情就可以把他晾在办公室两个小时么?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聊整整两个小时? 只是,这些话陆弛是万万不会对周晏礼讲的,对他说一句生气了,已经是陆弛能做到的极限。他不想再刺激周晏礼一次了。 七点半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约好的餐厅。餐厅的装潢典雅精緻,处处皆体现出经营者的匠心。包房内干净整洁,碗筷刷洗得铮亮。桌上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摆件,只有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了朵白玫瑰,是陆弛提前嘱咐餐厅准备的。 他们坐在餐桌的两边,刚一落座,服务员便递来了菜单。陆弛只翻了两下就熟练地报出了餐厅中的风评最好的几道菜。服务员略带歉意地说,其中一道特色菜已经售罄了。陆弛「哦」了一声,他又翻翻菜单,另外换了一道。 点菜时,陆弛感受得到周晏礼的目光一直逡巡在自己的脸上,可当服务员离开,当他注视着周晏礼时,周晏礼反而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周晏礼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皱着眉头又将抱歉说了一遍。 陆弛突然觉得自己好累。他强打起精神说:「没关系,晏礼。今天是我们在一起十五年的纪念日,开心一点。」 周晏礼笑了一下,却是勉强敷衍。这一刻,他们都无比希望对方真的能开心一点。 高档餐厅出餐速度不快,等了足有二十分钟前菜和酒水才终于端进包房。周晏礼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刀叉。他们已经很久不曾一同在外就餐,仔细想来,上一次竟还是在琴岛时与钱振、乔静姝他们一起聚餐。 陆弛看得出,周晏礼的情况虽有好转,可在外就餐仍给他带来极大的负担。陆弛简直不敢想像周晏礼是如何应对这些日子以来一场接着一场的饭局的。他能吃得下么?空腹喝了那么多的酒又该多么难受? 因为特意叮嘱过,餐厅没有给他们使用繁复的摆盘,一盘盘美味精緻的饭菜被服务员端上桌来,可周晏礼却吃得极少,哪怕味道再好都是浅尝辄止。 第40页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努力挤出一点笑意说:「这家店的口味不错。你尝着喜欢的话,我向老闆学几招,以后在家做给你吃。」 周晏礼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老婆真好。」 陆弛明明脸上的笑意正浓,心却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戳出了千疮百孔,也不知若剖开胸腔看一看,里面流得究竟是泪还是血。 一顿饭他们吃得异常沉默。最后一道甜点端来后,陆弛终于打破了整晚的沉闷,他问道:「我的礼物呢?」 周晏礼笑了一声,说:「急什么?回家就可以看到。」 周晏礼到底吊起了陆弛的好奇。他们都不喜甜食,只尝了尝味道便结束了这一餐。回家的路上路况好了许多,几乎畅通无阻。开门前,陆弛一边将手握在门把手上,一边挑眉看了周晏礼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最好有点惊喜给我。 虽早已有了预期,但打开门的剎那陆弛还是被眼前一朵巨大的玫瑰花惊住了。这是一朵由无数玫瑰花拼接组装成的工艺玫瑰,足有人高,娇艷美丽,立在客厅中,散发出隐隐的花香。 周晏礼不是个浪漫的人,相反,生活中的他刻板而严谨,从骨子里就与浪漫二字扯不上关系。玫瑰花这种维繫不了多久的美丽玩意儿,从来不在周晏礼的礼物清单中。更何况是用无数朵玫瑰花拼成的工艺品了。 想到这里,陆弛心中陡然涌动起一阵暖流,这股暖流从心间流出,顺着经脉蔓延到浑身上下的每一处。他唇齿间带了几分笑意,望向周晏礼问:「你做的?花了多久?」 周晏礼「唔」了一声,含煳地说:「也没多久。」 陆弛朝他的玫瑰花走近了几步,他抬起脚尖,正欲仔细欣赏那最为美丽的花朵,却发现一层层花瓣之中竟还藏着一个精緻的红色木盒。 他的心不由得颤了两下,一边回头看向周晏礼,一边取下这红色木盒说:「我打开了?」 周晏礼笑笑,朝他点头。 陆弛唿了口气,他拆开手中的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个奔驰的车钥匙。他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笑着问道:「为什么会送我车?」 周晏礼说:「你以前不是最想要一辆越野车么?」 陆弛哑然失笑,他垂了垂眸子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就算有了越野车,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周晏礼却不以为然,他说:「陆弛,你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就开着这辆车,到处逛一逛、玩一玩,好不好?」 陆弛兀自笑了一会儿。他自然知道周晏礼是出于好心,只是他们如今的生活有了诸多牵绊,心境也不復从前,早已失去了随心所欲的资格。他将车钥匙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旋即收进了自己的手拿包中。他看了周晏礼半响,说:「再说吧。」 周晏礼耸耸肩,全然不在意陆弛口中的敷衍,说:「都随你。」 陆弛胸口有些发闷,分明是冬日,他却觉得家里闷热得厉害。他从包中掏出自己为周晏礼备好的礼物,走到周晏礼身前的剎那将盒子打开。灯光下,银色的百达翡丽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取下表来,正想戴在周晏礼的腕上,可周晏礼却突然伸手接过了这块手錶。 陆弛怔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到周晏礼稍微侧了侧身子,阻挡了他的视线。周晏礼动作娴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几乎是行云流水般将这块手錶戴在了自己的右手腕上。 可周晏礼分明不是左撇子。 一种强烈的眩晕席捲而来,陆弛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抓住旁边的椅子,勉强维持着平衡,任由绝望的情绪灌入躯体,最后连唿吸都开始困难。他犹如一条上了岸的鱼,大口唿吸挣扎却终是徒劳无用—— 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他精挑细选、花了足有几个月的时间才拿到手的礼物,竟成了同时刺进他们两个心窝的利刃。 他实在罪无可恕。 第23章 我们分手吧 陆弛不敢再看周晏礼,亦不想让周晏礼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他转过身去,缓缓走向那朵娇美而巨大的玫瑰,明明心痛如绞,却还装作寻常。 他麻木地望着眼前精緻娇艷的玫瑰花,佯装在欣赏周晏礼这双曾经一等一灵巧的手做出的艺术品。往事不如烟,桩桩件件仍在眼前。 周晏礼怎么会不在乎?那是他最宝贵的、能够救死扶伤的右手。 陆弛又怎么会不在乎?那是他最后悔的、一生都抹不掉的罪证。 陆弛低下头,他阖上眼眸,稳了稳心神,须臾过后才颤声说:「对不起。」 周晏礼顿了几秒,他语气有些无奈地说:「不要道歉,我很喜欢这块表,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就像这句话根本不是个谎言。 这天晚上,周晏礼如约将时间全交给了陆弛。他将手机静了音,他们默契地不再聊微瑞的事情,更没有提及周晏礼与于叶商讨了足有两个小时的招标会。周晏礼就只是搂着陆弛,亲吻他、抚摸他、叫他老婆、对他说我爱你。 洗漱后,周晏礼仍旧换上了他的长袖睡衣,右手腕间还带着他的新手錶。人生性贪婪,明明他们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明明他们紧紧贴合、毫无间隙,可在这一刻,他们却都不觉满足,甚至觉得对方离自己好远好远。 第41页 有些时候,陆弛甚至会天马行空地想着,倘若他真的是周晏礼的老婆就好了,那样他们至少有一纸婚书,而不是如今这般固守着空中楼阁般的感情。 他们都非沉湎于情事的人,哪怕再年轻十岁时,也不常贪图肌肤间的欢愉。相比荷枪实弹,他们更享受彼此的拥抱。可今晚不同。他们需要一次酐畅淋漓的发泄,他们需要一个排解的出口。 意识模煳、天人交战之际,陆弛突然觉得自己脸颊一湿,他半睁开眼睛,正看到一滴晶莹落下,却不知是周晏礼的泪水还是汗水。 陆弛勉强抬起手来,覆在周晏礼的额头上,而后轻轻拭去他脸上细密的汗珠。陆弛的手拂过周晏礼如剑般凌厉的眉毛,正欲向下游走,却被周晏礼抓住。他低声叫着陆弛的名字,对他说专心一点。 翌日早晨,陆弛是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窗外已是日上三竿,而身旁的周晏礼自是早早就出门上班去了。 他眼神失焦,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须臾过后,身体的眩晕感才渐渐退散。 陆弛甩了一下脑袋,而后又揉揉自己的睛明穴。想来是昨晚的功课着实繁重,此时他只觉腰酸背痛。他「啧」了一声,一边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打开手机,这才看到周晏礼在两小时前发来了一条信息。 「闹钟我关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别太辛苦。」 陆弛有些害臊,他没回復周晏礼就匆匆丢下手机,捂住眼睛兀自笑了一会儿,而后他扯扯被子,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到实在饿得厉害了,陆弛才慢悠悠地起床,走到客厅发现周晏礼已经将昨晚的玫瑰花收到了客厅的一角,而餐桌上正摆着为他准备好的早餐。只可惜陆弛今天实在疲乏得厉害,早餐已经变成了brunch,不过倒也算应了上海的调调。 许是因为良宵美梦太过旖旎,陆弛难得心情不错。他一边往嘴里塞三明治,一边给周晏礼回了条信息,说,好的,谢谢老闆。 周晏礼此时大概还在招标会上,隔了十几分钟才无比正经地回覆说,不客气。 陆弛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起身收拾碗筷,刚放进水池便又收到周晏礼的消息:「发烧了么?」 他抹了把手上的泡沫,回道:「应该没有,放心吧。」刷完碗后,陆弛打开电视,调出部老电影,一边回着公司的邮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上两眼。 这部电影漫长而温馨,每一个情节陆弛都烂熟于心。正值午间,窗外阳光明媚,屋里又开了地暖,暖洋洋的烘得人发困,陆弛没支撑多久便又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直到下午五点钟的时候,陆弛终于被手机铃声吵醒,懒洋洋地接起电话才发现是昨晚的餐厅经理打来的。 餐厅经理说陆弛的信用卡落在了餐厅前台,他下意识地点开周晏礼的对话框:一小时前,周晏礼对他说晚上不能回家吃饭了。一想左右没什么事情,陆弛便满口答应说一会儿就回店里取。 挂断电话后,陆弛打开冰箱,他随便炒了个青菜,吃过饭后便慢吞吞地开车出门了。 他们家离餐厅不远,但路况却很糟糕,不到十公里的路程开了将近四十分钟,等到八点钟的时候,陆弛的车终于停在了餐厅前的门前。 正欲下车的剎那,陆弛的余光扫过了前挡风玻璃,仅是一瞬,他的目光便捕捉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唿吸随即停了一瞬,脑子和心霎时间空了大半,他张张嘴,表情茫然而无措,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两人。 元旦刚过去没多久,此时餐厅外的花圃中围了一圈暖黄色的灯带,花盆中还插着几簇发散着隐隐光芒的蒲公英灯笼,营造出暧昧可爱的氛围。 而在这迷离的灯光下,温柔的月色中,陆弛英俊帅气的恋人正西装革履地正立在花圃前,轻松散漫地与眼前的人说笑聊天。 只见周晏礼神色自然,表情熟稔,说到尽兴时,嘴角还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而他身旁那人亦穿着精緻笔挺的西装,他似乎喝了许多酒,此时靠在栏杆前。在酒精和冷风的摧残下,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眉眼间还带着微醺,正歪着头与周晏礼谈笑。 看上去登对极了。 陆弛向来爱看周晏礼轻笑时的模样,他自然分辨得出,周晏礼此时的笑容不是作伪。他真的很开心,比在家时还要开心。 想到这里,陆弛突然鼻尖一酸,他不敢再看周晏礼脸上的笑容,只用力抓住方向盘,将头深深向下埋去,指尖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周晏礼究竟为什么会与于叶出现在这间餐厅,这间他们刚刚庆祝过十五周年纪念日的餐厅。 是因为这间餐厅歷来为人称道的服务与环境么?还是昨晚的饭菜口味真的很合他胃口。无论哪种解释,陆弛都觉得荒谬无比。他用尽心思、多方考察找到的餐厅,最后竟成了周晏礼与于叶谈笑的地方。这当真荒唐。 不知怎地,陆弛竟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好可笑,而昨晚那场失疯狂的、失神的融合,仿佛也只不过是躯体上的短暂欢愉。 陆弛从未怀疑过周晏礼对自己的忠诚,可他想要的又何尝是周晏礼的忠诚。事到如今、爱至如今,他已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境面对周晏礼。 第42页 这天晚上,他没有走进这家餐厅,更没有惊动言笑晏晏的两人,他掉了个头,开着车消失在了夜晚的霓虹之中。 他不想回家,却又无处可去,开着车在中环绕了一圈后,还是下意识地朝家的方向开去。直到汽车停在了地下车库,才发现自己现在竟落魄至此、可笑至此。 冬风肃杀,陆弛久久地坐在车里。他掏出根烟来,却几乎是肌肉记忆般地没有点燃,只深吸了一口,而后夹在手中。 他的思绪断断续续,时而只是放空,时而又跳跃穿梭在时空之中。少年时代的相识、相恋,一路以来的风风雨雨,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好的回忆、坏的回忆,开心的、难过的,通通涌上心头。 可惜的是,识于懵懂时光也逃不过爱情褪色,走过困顿落魄也躲不过爱意阑珊。从默契登对到无话可说,他们也只不过走了十五年。 陆弛的意识渐渐模煳,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恍惚中,他突然听到两声敲窗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向侧窗,就着车外晦暗的光线,他看到自己的爱人出现在车窗前。 陆弛嘴唇翕动,一种难以名状的惶恐与慌张将他笼罩。他的手覆在车窗按键上却迟迟没有动作。明明只隔着薄薄一面窗户,他们像是隔了整个大洋。 陆弛是拗不过周晏礼的,他最终还是打开了车窗。周晏礼旋即弯下腰来。没有了车窗的阻挡,陆弛可以明显感受到周晏礼投来的两道尖锐的目光。 不知怎地,陆弛竟有些不敢与周晏礼对视了。周晏礼太聪明又太了解陆弛了,仿佛只肖得一个眼神,就能拆穿陆弛一切的伪装与粉饰。 有那么一瞬间,陆弛觉得自己无论什么都瞒不过周晏礼,周晏礼什么都知道。可悲哀的是,他们全都无能为力。 感情不是数学题,更不是单凭聪慧与努力就能答满分。或许他们註定要比旁人更加坎坷才能得到幸福,又或许哪怕他们豁出一切最后也只不过得到一个了了的结局。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无可挽回的崩溃,毫无他法。 夜已深,四下无人,周遭安静得连根针掉落都能听到。 在相顾的缄默中,陆弛听到周晏礼用克制而温和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文案啦,后面还有一章哦~~ 第24章 他不知还能给陆弛什么 陆弛怀疑过他对周晏礼的感情,可人生的荒谬在于,直到在周晏礼的口中听到分手二字,他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竟还是爱着周晏礼的。一如许多年前。 可是周晏礼却不再需要他,甚至不再爱他。 周晏礼表情紧绷,眉心紧缩,两片薄薄的唇抿成一道向下的弧线,与几个小时前在餐厅门前时的轻松自在截然相反。陆弛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本就于心有愧,他本就欠了周晏礼良多,倘若分手是周晏礼想要的,那么他只能接受这结局。 周晏礼仍弯着腰,定定地看着车里的陆弛。不知怎地,说分手的分明是周晏礼,可心虚的却是陆弛自己。他慌乱地将手中未曾点燃的香菸丢进菸灰缸中,而后逃避地看向前方。 他不敢再看周晏礼。他既怕自己一旦泄露出几分不舍、周晏礼就只能向他妥协,更怕自己哪怕流露出十足的不舍、周晏礼却仍旧坚持分开。 他不想下车,而周晏礼也无意离开,明明两个人分手说得痛快了当,现下却又在这里与对方暗自较劲。 陆弛太疲惫了,从身到心。他需要一个,一个可以舔舐伤口、直面自己的空间。冬风唿唿地往车窗里灌,陆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紧跟着便是一个喷嚏。 周晏礼突然直起了身子,他清了清嗓子,轻声说:「关上窗户吧,别着凉了。」他顿了一会儿,见陆弛没有关窗的意思,便朝后退了两步,补充道:「也别待太久。」 说完,周晏礼便转头离开。 等周晏礼转过身后,陆弛又匆匆将头靠在了车窗上,他看着周晏礼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挺拔的身影是那么的干脆利落,就像这段感情从来都是随意可以割捨的垃圾一样。 陆弛心里空空的,除了难以名状的庞大失落与无所适从外,几乎不剩下什么。那条由来已久的缝隙在凛冽的寒风中不断扩大,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而他,正无可避免地跌落其中。 他真的不需要我了。陆弛默默地想着。 这些年来,他为了周晏礼放弃了自己的规划、搁置了自己的理想,甚至忘掉了自己是谁,如今要分开,竟连半数的人生都变得虚无起来。 他又掏出根烟,只是这次,他刻意将香菸凑到了点菸器上。菸头泛起的一圈火红后,他将烟放在嘴中深深吸了一口,旋即吐出一股烟雾。剎那间,车内充盈着熟悉的烟香。 他想,也许他该学着习惯没有周晏礼的日子。 手中的香菸燃尽,陆弛走下车。从地下车库回家的路他走过无数遍,只是独有这次回家是为了分别。 站在家门前,陆弛足足做了几个深唿吸才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去。他虽活到了三十几岁,但恋爱经验却少得可怜,只有周晏礼一人而已。其实周晏礼也是一样的。在分手这件事上,他们都是头一遭。 第43页 艰难地拧开门后,陆弛才发现家中一片漆黑。就着屋外的灯光,陆弛摸索着走到玄关,打开灯后才发现周晏礼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 陆弛一愣,他没有惊扰一室的静谧,而是默默地换上拖鞋。他靠在墙壁上缓了缓心神,随后一步步走到周晏礼身边。他看了周晏礼一会儿,心中翻涌起泛苦的酸涩。 他蹲下身子,抓住周晏礼的手轻轻摩挲,他的神色很温柔,眼神中似乎蕴藏着一泓深泉。有那么一个瞬间,周晏礼以为他会对自己说,我们能不能不要分开。 但陆弛没有。他只是盯着周晏礼的眼睛,轻声开口问道:「晏礼,你想好了吗?」 周晏礼没有出声,只是久久凝视着眼前的陆弛。他们都不是随意对待爱情的人,分手更是几乎不曾提起过,否则他们也不会一起走过那么多年。 陆弛知道周晏礼言出必行,更深知自己问也是白问。他只是有些不舍。不捨得眼前这个人,也不捨得他们一路从少年时代走过来的感情。 他们都明白,命运女神不会再次眷顾。他们都不会再遇上这种纯粹激盪的爱情了。 陆弛他想不明白,这几年来他明明拼尽了全力,他明明付出了十二万分的心血,为什么他越是努力,结果却越是背道而驰? 时光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绝决而无可挽回。周晏礼脸上的表情不曾松动,他点了一下头,用漠然的声音说:「我想好了。」 这一剎那,陆弛突竟有种解脱的感觉。就仿佛悬在头顶许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如果失去是站在爱情背后虎视眈眈的利刃,他想,他是该习惯没有周晏礼的日子了。 陆弛站起身来,久蹲带来的眩晕与麻木并未干扰他的思维。他笑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说:「好。我答应。」他语气轻快,几乎听不出犹豫与遗憾,一句我答应说得就像他真的有权利拒绝。 陆弛拍了拍周晏礼的肩头,转身去浴室沖了个澡。吹好头髮后,他如往常一样回到卧室。周晏礼也紧跟着推门进来,定定地看着他。 陆弛愣了几秒,他指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说:「很晚了,先休息吧。」说着,他自嘲地笑笑,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这话对于刚刚分手的爱侣来说实在太过轻佻。有那么一刻,周晏礼几乎分辨不清陆弛究竟是温柔还是无情。他喉头一紧,脸色愈加难看起来。他嘆了口气,沉默地走到床前,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 陆弛「欸」了一声,他拽住周晏礼的袖子,说:「别别别,你睡这里,我去睡客房。」周晏礼是病人,就算分了手,陆弛也总要更照顾他一点。 周晏礼眉心皱得更紧了。他看着陆弛,许久之后才问:「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迁就我。」 听周晏礼这么说,陆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他揉了揉鼻尖,含煳道:「哪有什么迁就不迁就的,我睡哪里都一样。」 周晏礼阻止了陆弛收拾床铺的动作,他垂眸看了陆弛一会儿,问:「你不恨我么?」 陆弛怔了一下,说出了今晚唯一的一句真心话:「我恨你干什么?」这些年来,他们都努力了,无论是生活还是爱情。那么陆弛又有什么可恨的呢?至少他们拥有了彼此最好的年华。至少在过去的十五年里他们是真心爱着对方的。 能够在苍茫人海中遇上一个真心爱人,能够与他携手十五年时光,已是一生无憾了。又哪里会有恨呢? 周晏礼点了点头,他松开了自己的手,没再阻止陆弛收拾自己的枕头与被子。最后,他看着陆弛一手拽着枕头,一手拿着被子,略显滑稽地离开。擦肩而过的片刻,他听到陆弛对他说:「走了哈,回头见。」就好像他们不是在分手,而是刚刚聚完餐的老友在路口分别。 这种错觉让周晏礼觉得不可思议。可转念一想,这就是陆弛啊。陆弛本就不该为情所困。 周晏礼失笑。他坐在床上,抚摸着陆弛睡过的地方。床单上还残留着独属于陆弛的味道,淡淡的,或许明天就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对于周晏礼而言,这註定将是不眠之夜,可有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所以周晏礼并不觉得后悔。相反,他更乐意看到快活恣意的陆弛。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开始的模样,那他宁愿一生孤寂。 陆弛躺在客房。他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但相反,他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陆弛是被闹钟震醒,走出客房后他看到周晏礼正坐在沙发上。周晏礼坐得笔直,神色也很严肃,仿佛不是在家中,而是在微瑞开员工大会。 再次与周晏礼打照面,陆弛原以为自己会觉得尴尬难堪,可当他真的与周晏礼四目相对时,才发现自己心里却是释然的。 他们爱了那么多年,携手与共、互相扶持,他们的灵魂中早已打下了对方的烙印。哪怕不在一起了,他们仍旧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们依旧是对方永远可以依靠的臂膀。 更何况,他们还有着共同的结晶。 分手不会天崩地裂,更不用寻死觅活。生活中除了感情,还有太多太多值得感悟与体验的惊奇。 洗漱后,陆弛看到周晏礼仍正襟危坐地等着自己,他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坐到了周晏礼的身侧,柔声问:「想对我说什么?」 第44页 周晏礼顿了会儿,说:「微瑞、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这几天我找个妥帖的律师拟一下协议,等协议签好了咱们就去办一下手续。」 陆弛眨了一下眼睛,问:「干嘛这么大方?」 周晏礼移开自己的视线,默不作声地盯着地面。过了许久,他又答非所问地说:「现在微瑞启动了ipo,我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所以——」 「晏礼」,陆弛无奈地揉揉自己的睛明穴,打断了周晏礼的话。他嘆了口气,说:「能别这样么?我不需要你的额外馈赠。」 周晏礼突然有些委屈。他自然知道陆弛想要的绝非这些身外之物,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给陆弛些什么了。 陆弛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微瑞的股权我们照旧,房子给你,存款和大奔归我。就这样吧。」说完这些后,两人陷入了弔诡的沉默。半分钟后,陆弛突然笑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狡黠,问:「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送我那么贵的礼物了?」 还未等陆弛看到周晏礼脸上错愕的表情,他就后悔自己对周晏礼开出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他尴尬地耸耸肩,却也没再言语,只是苦笑着回到客房。 关上房门前,陆弛朝周晏礼说了最后两句话:「协议和手续都缓缓吧。我有点累了,想出去散散心。」 作者有话说: 大家多多评论多多投餵海星哟,我争取,争取哈,争取周六或者周日加更一章~ 第25章可惜的是他们还不曾同游 周晏礼站在客房外等了许久,却终是没能敲响屋门。或许还是太过懦弱,陆弛的一句有点累了,就把他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做出分开这个抉择,他比陆弛更加艰难。自从他与陆弛相爱,这些年里从未想过要分开,更加没想过分开二字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这不只是对陆弛的残忍,同样也是对他自己的残忍。 陆弛的屋中一片沉静。周晏礼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他倒希望陆弛能埋上头,什么都不理得大睡一场,等睡醒了,便把他、连同所有的烦心事通通忘记。 倘若陆弛能开心一点,他不介意自己被抛诸脑后。正如同只要陆弛能过得快活,无论他们之间是什么结局,他都乐得接受。 这天上午,周晏礼瞥了这间房门的最后一眼,终是沉默着离开了。陆弛可以请长假,但身为微瑞总裁的周晏礼却不能。若说他与陆弛之间最后还能剩下点什么念想,那就只有微瑞了。 因为接连的应酬和这场要命的分离,周晏礼几乎二十四个小时都没吃下什么东西。一整个下午,又有无数场会议等着。到最后,他脑袋中嗡嗡作响,一身身地冒着冷汗,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麻木地点头。 「周哥,周哥?你怎么了?」方圆嗫喏片刻,小心开口问道。 周晏礼勉强在助理的关切中找回几分神志,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方圆虽跟了周晏礼与陆弛这么多年,但周晏礼这人不像陆弛一般随和温柔,周晏礼严肃认真惯了,无论工作中还是私下里都是一样的不苟言笑,所以方圆在心底里还是惧怕周晏礼的。 看周晏礼朝自己摆摆头,方圆想说的话立即咽回了肚里,可眼前这人着实虚弱得厉害,让方圆忍不住再次看向他。周晏礼脸色苍白,眼底的乌青像是团墨,阴沉的脸色更是触目惊心。方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担忧占了上风,他说:「周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或者我跟陆哥说一声?」 听到陆弛的名字,周晏礼立即皱起眉头,严肃道:「你别跟他说,陆弛他请了长假,这段时间也别跟他讲公司里的事了。」 方圆一愣,他一边连声答应着,一边心里却在犯嘀咕。自打他入职以来,陆弛还从未请过长假,如今微瑞正式启动了ipo项目,那么多事情等着陆弛审核、决策呢,怎么会突然请长假? 只是,这些疑问周晏礼自然不会向他一个小兵解释。他识趣地没再多问,转身离开。 方圆走后没多久,周晏礼正打算闭目休息片刻,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旋即悦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周总,我是于叶,有点事要跟你聊。」 周晏礼眉心都还没来得及舒展又锁在了一起,他轻声嘆了口气,朝门外说道:「于总,请进。」 于叶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周晏礼桌前,他笑容得体自信,自然地拉开椅子与周晏礼面对面坐着,说:「周总,我听同事说陆弛请了长假。这事真的假的?」 周晏礼烦躁得厉害,激烈的情绪几乎要从肉体中脱缰而出。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最后只是微微点头,对于叶说是有这么回事儿。 于叶挑了挑眉,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周晏礼,语气暧昧地说:「周总,现在正是微瑞最关键的时候,陆弛他又是ipo的主力军。他人不在,券商、事务所那边很多的工作估计都不好开展。」 周晏礼又岂会不知于叶心底里打得什么盘算?只是他又怎会轻易让于叶如愿。周晏礼眉心一缩,拿出十足地耐心说:「陆弛这段时间的工作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财务部的工作和ipo的对接暂时由李楠负责,她会直接向我汇报。」 「李楠?」于叶做出副惊讶的模样,他微微嘆气,摇着头说:「李楠既没有对应的职级,也没有主持过ipo工作,由她负责,怕是不妥吧?」 第45页 周晏礼强忍着太阳穴传来的刺痛,沉声说:「陆弛只是暂时请假,过段时间就会回来。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和陆弛会一起决议。」 他盯着于叶的眼睛,少有的在于叶面前露出强硬的姿态,说:「微瑞的ipo我比你更上心。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我来兜着。」 既然周晏礼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叶也不好多做坚持,他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地来了一句:「好,既然周总说陆弛过段时间就会回来,那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还不等周晏礼做出反应,于叶又挂起了自己得体的笑容,说:「不过,这段时间周总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随时找我。我随时欢迎。」 周晏礼轻笑一声,装作没听出于叶明晃晃的野心,权当他是好心一片,说:「自然。有什么问题于总这个财经专家肯定是跑不掉的。」 夕阳欲坠,周晏礼又熬过了一天。往常的日子已是难捱,如今与陆弛分开,更是失了大半条命。一整个下午,强烈的烦躁与庞大的失落一齐在他的血管中沸腾叫嚣,让他他恨不得从十八楼一跃而下,或是坠入深海之中。 然而他不能。他得活着,活着忍受这贯穿他整个人生的罪,还装作与寻常人无异。 浑浑噩噩间,方圆已把他送回了家。 回家后周晏礼才发现陆弛已经不在了。周晏礼将家中的衣柜、抽屉、橱子一一打开。陆弛没带走太多东西,连衣服也只带走了当季的几件。许多的重要文件、资料依然放在原处,陆弛就只拿走了自己的身份证与护照。 看起来不像是情侣间的分别,倒像是要去出差。 周晏礼环顾四周,他急切地寻找着陆弛留下的每一处印记,可家里干净得过分,到处纤尘不染,甚至主卧和客房中的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空气中瀰漫着洗衣液的清香,却再也嗅不到陆弛身上清新好闻的味道。看得出,陆弛走前特地打扫过卫生。 电视柜的一侧,还摆放着那朵玫瑰花拼装成的工艺品,只是此时玫瑰娇艷不再,短短三日已悉数枯萎,花边儿微微蜷曲,泛起一层层腐烂的黑。 周晏礼唿出口浊气,他坐在沙发上,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他的大脑如十六倍速的放映机,飞快地播放着他与陆弛之间的点点滴滴,好的坏的,快活的伤悲的,一同翻涌而来。 不知不觉间,钟錶的时针已指向十二。抬起头的剎那,周晏礼看到茶几上一张用水杯压着的字条,是陆弛留给他的。 字条上说,自己房子还没找好,剩下的东西就先不拿了,等他有空回去取。不过,若是周晏礼看了心烦,那就随他怎么处理。 看到字条上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周晏礼的唿吸都停顿了几秒。随他怎么处理,他又能怎么处理?有时周晏礼真想知道,陆弛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他怎能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还能怎么办?无非是守着这些旧物,守着旧时的回忆过活罢了。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超忆症。好在他还他有那么多的回忆。好在他记住了一切。 可惜的是,他们同行十五年竟从未同游,相爱半生却未能将戒指套上彼此的手指。 第26章 他将飞驰而去 那天早晨,陆弛回到客房后在窗边站了许久,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得抽痛着,但意识却算不上混沌,甚至远比平日要清晰得多。他知道,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五个年头,而就在昨天,他们结束了。 陆弛好想抽一根烟,但就在几分钟前,房子才刚刚分给了周晏礼。若说心底话,他是捨不得这套中环大平层的,可落子无悔,既然分好了财产,他自然不该在临走前「作恶」。于是,抽菸这个念头只是剎那间便在陆弛的脑海中熄灭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黑色幽默,甚至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干笑了两声。不过细细想来,他也没有太难过,若说现在有什么情绪,其实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没有周晏礼的新生活的惶恐。 他们在一起了那么多年,从还未成年就成为了伴侣,从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又将前往何方就确认了要与对方一生同行。他们早早将对方纳入了自己所有的人生规划,从此携手与共十几年。 然而从今天起,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们结束了。从此在陆弛的语境中,不再有他们,不再有周晏礼与陆弛,从今往后,周晏礼就只是周晏礼,陆弛也只是陆弛自己。 这种想法让陆弛觉得恐惧。从何时起,他竟也变成了畏惧改变、畏惧新奇的人。过去的他从不惧怕新鲜的体验并乐在其中。现如今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终于也知道了畏惧为何物。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改变呢?陆弛自嘲地笑了笑,转念间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他得接受改变才是人生的底色。 陆弛知道此时周晏礼就在门外,但他已经扯不出更多的虚假笑意来面对了。恐怕任凭多么心胸开阔、潇洒肆意的人,都无法在失去一段长达十五年的爱情时等闲视之。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知道周晏礼身为提出分手的那个人,身上的负担必然比他重了十倍、百倍。或许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类人,柔软而恋旧,要不然也不会固受一段感情那么多年。他们之中,任由谁都不愿成为丢弃感情的那个人,哪怕这份感情早已凋零变质。 第46页 同样,陆弛也知道,周晏礼未必真的想与他面对面地沉默。他们捨不得彼此,但彼此之间却只剩下了麻木、沉闷、压抑的陈词滥调。所以,不若留下一片空白。 陆弛站在窗前等了许久,直到听到「啪嗒」的关门声响起,才终于舒了口气。家里他再也没法住了,就算周晏礼不赶他走,他也得尽快离开。他们都不是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人,既然说了分手,那就不是玩笑。 陆弛唿出口气来,他在衣帽间中环视一圈儿。他在上海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平日买的衣服不多,积攒下来也足以装满两个柜子。他伸手将衣服一件件拨开,指尖擦过衣服或顺滑或柔软的面料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这十几年中的一幕幕景象。 他记得,自己刚进入大学时曾穿着这件白色的t恤乘坐了足有两个小时的公交去见周晏礼一面。那时候公交车上还没装冷气,上海的秋老虎向他这个北方佬张牙舞爪。他热出满身的汗来,还没到站汗水就沓湿了他的t恤。 他记得,自己大四那年买了第一身正装。那时的他站在镜子前,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像极了穿父亲衣服的小孩子。他尴尬地笑笑,正想对导购说自己再看看,周晏礼却盯着镜子中的他笑了一下,说这件不错,显得你很精神。 他记得,自己进入e记后忙得不可开交,每月甚至每周都在各大机场、高铁站间穿梭往来,堆成山的工作和领导客户的夺命连环call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一个周末的早晨,他坐在电脑前,一边摁住突突跳动的心脏,一边刷着底稿。不知怎地竟脑子一热,当即定了回上海的机票。在浦东机场,他见到了自己一月未见的恋人。那是深冬腊月,他从厦门赶来,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羊毛衫。浦东机场大得离谱,他们甚至没时间走出机场,随便找了家快餐店吃了顿牛肉面,陆弛就又飞了回去。这顿饭他吃得匆忙,油点子溅在了羊毛衫上,后来他送去干洗店,却仍是徒劳无功。他将这件衣服丢进行李箱中,没再穿过,回到家后,又被周晏礼捡出来清洗干净,最后妥帖地收进柜子中。 他记得,微瑞刚成立时,自己到处跑贷款、拉投资,人靠衣装马靠鞍,他与周晏礼一人定制了一身昂贵的西装。他的是深蓝色,周晏礼的是深灰色。西装是由经验丰富的老裁缝为他们量体裁衣,精緻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剪裁,最彰显他们的身材。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每当遇到重要场合,他们总会穿上这身衣服。 陆弛算不上记性多好,却几乎能细数出每件衣服的故事。他无奈地揉揉眉心,索性不再挑拣,只拿出个箱子来,随意拿了几件最常穿的当季衣服塞进去。 他们的房子很新,看不到太多生活的痕迹,更找不到什么杂物。但他们已经搬来三年了,再冷冰冰的家具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打开博古架,里面有他们站在交大的喷泉前的合照,也有他们坐在经贸大学绿茵茵的草坪上的图像,有周晏礼上学时拿过的奖盃,也有陆弛在公司年会中抽中的水晶工艺品…… 打开书架,上面满满都是他们买来的书,有些是周晏礼挑中的,有些是陆弛买来的。起先他们还有时间阅读,越到后面,越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买书如山倒、看书如抽丝」。有好些书陆弛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谁买回来的了,只是这么久过去,这些书被摆放在书架上,却连塑封都没拆。 陆弛甩开脑海中这些或朦胧或清晰的往事,他的指尖抚摸过博古架中的每一张合照、每一个纪念品,摩挲着书架中的每一本共同读过的书的背嵴,最后他却只是拉开抽屉,拿走了自己的护照。 他想,就先将这些东西都留在这里吧,就好像将记忆封存。等到有朝一日他收拾好了心情,能够将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幸福快活与失落伤感当做故事一般地讲出来,他就会回到这里,取回属于自己的那份纪念。 临走前,陆弛将两个床上的四件套都换洗了,又将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他知道周晏礼这几天心情一定不好,哪怕分了手,他也希望尽可能的让周晏礼舒适一些。 离开前,他再次环视周遭,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客厅的角落。 他的玫瑰,还有他的玫瑰。那朵蔫败枯萎,蜷着腐败的边的玫瑰,那朵不知耗费了周晏礼多少宝贵时间设计、拼装成的玫瑰,此时被摆放在了客厅的一角,散发出不算好闻的味道…… 他走过去,本想丢弃出去,却终是没有忍心。就让他偷个懒吧,就让他把这最后一件麻烦事留给周晏礼吧。 陆弛将行李箱装进了大g的后备箱中。这虽不是他第一次开越野,可中间却实打实隔了十多年的时光。 启动汽车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离开不是背叛,分手也不是永别,他们都努力过了,他们只是需要重新定义彼此的关系,他们只是要学着习惯以另一种方式去生活。 一种没有彼此的方式。 车载音响中流淌出云漫乐队悠扬浪漫的曲调,想来是周晏礼提前下载的。陆弛已经不再迁怒于这首歌,而是跟着节奏小声哼唱。 下午时分,越野车驶出上海。 天高海阔,表里山河,他将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很多宝宝问入v以后的更新频率,我尽量以后无论榜单任务是多少,都至少一周四更,更新时间就初步定在每周的周二、周四、周六、周日吧。如果榜单任务多的话会加更。如果要请假也会在评论区告诉大家~ 第47页 第27章 结伴 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迅速后退。陆弛沿着武宁路直上京沪高速,出了外环,精緻繁华的商厦与写字楼逐渐被低矮方正的工厂取代,等到穿过了上海绕城高速,视野便愈加开阔起来。 与十多年前的新疆之旅一样,这次出行陆弛也没做什么攻略,只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做好了决定。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的召唤。只是,与之前的新疆之旅不同的是,这一次进藏他没有找什么伙伴,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 以前的老同学虽有几个还在联繫的,但他们既有工作缠身,又有家庭无法割捨,又岂能说走就走? 而自从创立微瑞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弛与周晏礼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捆绑在一起。周晏礼不愿与人交际往来,陆弛自然而然地也就将自己封闭起来。如此一来,就更无时间认识新朋友了。 老朋友一个个忙得够呛,新朋友又着实没几个,陆弛便索性问也不问,一个人开着新车上了路。 陆弛喜欢开车时的感觉,自由而无拘无束。出城没多久,天边就烧起了火,火浪滚滚,吞天噬地。他稍稍开了条窗缝,冷风倏地灌进车里,唿啸声与云漫乐队悠扬的乐声交织在一起。 晚霞愈发烧得火热。他停下车来,拍下这天漫天的焰火。下一秒,陆弛下意识地想要将照片发给周晏礼,点开对话框的剎那才想起他们已经不再是可以随时分享生活的关系了。 他舔了一下嘴唇,心里突然有点痒,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按捺住,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随后,他将手机锁屏,开门回到车上。 窗外的火红褪去,渐渐变作漆黑一片,陆弛一路向北,他没有停息,直到八点半才下了高速,驶入合肥城。 在e记的那五年时间里,陆弛走南闯北,大大小小的城市去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说来也巧,合肥确是他第一次来。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未曾来过,这座城市才愈加吸引着他。倒不是因为什么新鲜体验,而是在这里他不必触景生情。 他自然惦念着周晏礼,说句自恋的话,想必周晏礼也在惦记着他。只是,他不想把太多的精力与时间都用在伤春悲秋上。 陆弛不是个挑剔的人,他在高速路口不远处随便找了个快捷酒店就住了进去。 进了房间,陆弛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抽出张纸巾来擦桌面上的灰尘,看到纸巾上的一抹乌黑后,他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若是周晏礼进了这间屋子,恐怕连坐都找不到地方吧。 陆弛随意擦了两下就摊开了自己的箱子。洗完澡后,他穿着睡衣倒在床上,打开手机,发现朋友圈的通知栏仍是光秃秃的。 他转了个身,又点开自己与周晏礼的对话框,随意向上滑了几下。 过去他们每天生活在一起,不常用微信聊天,到后来两人关系愈发畸形,周晏礼给他发的最多的无非是今晚不回家吃饭了,或是你先走吧。 挺没意思的。 陆弛没看多少就开始犯困。这两天他疲惫的何尝只有身体,精神更是紧绷的厉害,直到下午离开家,才总算从分离之苦中抽离出来。 意识迷离之际,陆弛又点进了朋友圈,只是,直到入睡,他都没有收到周晏礼的任何一条评论。 他阖上双眼,脑海中唯有漆黑一片,冬日的风在耳边唿啸,不停不息。他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稍稍有些失落,这份失落既不尖锐也不绵长,只是淡淡的,稍纵即逝。 陆弛没有设闹钟,翌日九点,他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他没有择床的毛病,又因为前几日的心力交瘁,这一觉他睡得安稳而漫长。吃过早餐后,陆弛去便利店买了两箱矿泉水和一箱泡面,又备上了毛巾、水壶、面包和火腿肠等物资,准备好这一切后,他沿沪陕高速一路向西北出发。 一千公里,十三个小时,这天的行程漫长而寂寞。没有朋友在耳边谈笑玩闹,没有人从他手中接过方向盘,也没有恋人打来电话关切问候。 他一路沉默着,手机也回以同样的缄默,一声未响。 等陆弛到了西安已接近零点,等他找好了酒店,连大唐不夜城都已入眠。他烧了壶水,泡了桶泡面,狼吞虎咽地将泡面吃了个精光。 洗漱后,陆弛瘫在床上,下意识地又点进了自己与周晏礼的对话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滑动手指,就突然看到对话框上的「晏礼」两个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弛唿吸一滞,他坐直了身子,盯住那沉默的聊天框。聊天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很快变回了周晏礼的名字,而陆弛一直等到眼皮被胶水黏在一起,都没等到周晏礼发来的消息。 翌日十点,陆弛被走廊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吵醒。他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只觉浑身酸痛的厉害。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自然不必赶进度,索性就在西安玩儿上一天。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西安了,只不过以前每次来都是为了工作,行色匆匆,以至于连大雁塔都没看过,就更遑论大唐不夜城里的那些个新奇精美的表演了。 吃过午饭后,他租了辆自行车,骑行环绕西安城墙,最后他在永宁门还了车,而后就直奔钟楼、鼓楼。 等到了傍晚,他在大雁塔附近随意找了家人多的小店,点了份刀削面。等到面吃完,人暖和了,天也黑了下来。 第48页 走出面馆,拐个弯就能看到曼妙灵动的音乐喷泉,大雁塔被黄色的灯带环绕,勾勒出古朴的轮廓。 到处都是表演,华灯锦绣,让人目不暇接。 到处热闹非凡,越向里走,人潮越是汹涌,摩肩接踵。 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之中,陆弛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意兴阑珊起来。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然爱极了这里的繁华热闹的。或许是与周晏礼在一起久了,现在的他看着眼前精彩绝伦的表演与满目的繁华灿烂,听着耳边的仙乐华章,竟觉得空落落的。 今日周遭的热闹与昨日孤独的旅程左右撕扯着他,巨大的割裂之中,他的灵魂更加落寞了。 陆弛唿出口浊气,他没有待到所有的表演结束,随手拍了几张照片,而后一边逆人流而去,一边与昨日一样,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他刻意没看手机,直到临睡前才打开微信,可看到的仍旧唯有沉默。 转天。经过九个小时的奔波,陆弛抵达西宁。 在这里,他见到了三百年的菩提树,见到了天镜般洁净透亮的茶卡盐湖,看到了色彩斑斓的雅丹地貌,也见到了沉静寥落的雪山。 公路蜿蜒而去,远方云雾蒙蒙,连绵起伏的雪山与云朵交缠。这是不同于城市的开阔与自由,是全然出自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空气苍凉,寒风凛冽,陆弛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他走下车,在苍茫雪山之下,记录下了山与云的恋歌。 在西宁停留了两日后,陆弛继续前行。一整天的行驶后,他抵达格尔木。 在察尔汗盐湖,陆弛见到了从小便听闻的「青海」,青色的湖水在冬日的狂风中不断翻涌,湖水边缘白色的结晶像仙女的裙带。 他穿过可可西里,折服于雪山的苍凉雄伟,连绵的雪山身遮云雾,时隐时现。公路的两岸群山起伏,路便在山的衬托下变作细窄的丝带,而人不过是这其间的一个小小蚂蚁。 凛冬逼人,他没有下车去寻那些只能在纪录片和书本中才能看到的野生动物,而是径直开往了下一程。 从可可西里到那曲不过五百公里,陆弛却从清晨开到了深夜。他在那曲随便找了家家庭旅馆住下,半夜正是飢肠辘辘之际,突然听到老闆正在客厅给客人们煮牛肉火锅。 喷香的味道钻进鼻腔,搅和着陆弛的胃。他实在饿得难受,披了件衣服走出来,问:「老闆,加我一个怎么样?」 老闆是个爽快的本地人,立马招唿陆弛过来一起吃。只见桌上除了老闆外还有三个人,两个是从北京过来度蜜月的情侣,另一个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家庭旅馆的条件很差,暖气不足也就罢了,门缝和窗缝里还丝丝密密渗着冷气,几个人冻得哆哆嗦嗦的,围在火锅周围,一边吃着涮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一聊才知道,陆弛身旁这小伙子名叫林云帆,也是从上海来的。只不过林云帆此行不是自驾,而是高铁加火车一共坐了三十个小时,几经辗转这才到了那曲。 听林云帆说,他原本打算坐绿皮车一路到拉萨的,但奈何这趟车的车票实在太难买,他只得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先去西宁。他在西宁玩了几天,接着又抢了西宁到那曲的票。只是现在他人已经在那曲玩了几天了,那曲到拉萨的车票却还没买上。 听完林云帆这一连串离谱的操作,陆弛的眼神有些玩味。他抬头看了林云帆一会儿,觉得这人实在有趣,若是途中有这么个小友同行,倒也能解解闷。 于是,陆弛淡淡地开口问道:「云帆,你会开车么?」 林云帆清了清嗓子,说:「当然,驾照都换过一次了。」 陆弛笑了一下,悠悠说:「既然这样,你别抢火车票了,咱们正好结个伴儿,一起去拉萨。」 作者有话说: 实在实在对不起,这章写得有点慢,迟到了。 第28章有没有兴趣换一个男朋友 翌日一早,陆弛与林云帆在家庭旅馆的客厅碰面。两人退了房,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到停车场。 陆弛拉开车门,沖林云帆努了一下下巴,说:「上车吧。」 林云帆的身体明显一怔,他舔了一下嘴唇,犹豫片刻后方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比起昨晚的镇定自若,坐上副驾驶后,林云帆显得有些侷促。陆弛只当他还是个小孩,酒醒之后难免害羞。 陆弛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笑着打趣说:「害怕了?放心吧,哥不会把你卖了的。」 林云帆「噗嗤」一笑,舒了口气说:「我有什么可怕的?谁把谁卖了还不一定呢。我就是……就是没想到你是开大g的人。」 陆弛觉得好笑,随口问道:「你觉得开大g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林云帆说:「很有钱的人。陆哥你不像是有钱人。」 陆弛笑了一会儿,他打开音响,悠扬的乐声将两人包裹。须臾过后,他轻声说:「你说得不错。我不是有钱人,这车是有钱的那个送我的。」 林云帆愣了几秒,陆弛的话说得太过暧昧,让人不想多都难。他微微咬住下唇,许久过后才艰难地将话问出口,「是谁送你的?」 他看着陆弛,似乎他俩不是在寂寞的旅程中闲聊,而是在说什么要紧的人生大事。 陆弛看了一旁的林云帆一眼,淡淡地说:「前男友送的。」陆弛这话说得稀疏平常,就好像一个潇洒帅气的男人有一个前男友在当今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49页 林云帆扭着头,怔怔地看着陆弛。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未见过像陆弛这样的人。 昨晚他只是看中了陆弛的一副好皮囊,看中了陆弛随和友好又成熟大方。可他没想到陆弛在听说自己没有车票后,三言两语间便主动邀请自己搭车,现在更是将别人忌讳不已的性取向对自己和盘托出。 他很温和,仿佛任谁遇到难处他都能伸出援手,但他又很淡漠,就好像这些别人藏着掖着的秘密于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 这一瞬间,林云帆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会让陆弛这般温柔又淡漠的人牵肠挂肚,思虑忧愁?会是那个送他豪车的前男友么? 林云帆望着陆弛,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而复杂,像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却终是化作沉默。最后还是陆弛打破了车内弔诡的氛围,他笑着问:「怎么,后悔上了我的车?」 说着,陆弛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继续道:「后悔也晚了,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若是下了车,说不定真要被人卖了。」 「不,不」,林云帆连忙摆头,正欲解释,却看到陆弛似笑非笑地斜了自己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不知怎地,林云帆竟觉得浑身燥热,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说:「我不讨厌同,因为……因为我也是。」 等说完这句话,林云帆的大脑突然像被闪电击中,他呆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上陆弛的车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陆弛挑眉笑笑,他「唔」了一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淡淡问:「是么?有喜欢的人么?」 闻言,林云帆立即正襟危坐,着急地问:「我……」 见林云帆话在口边却又不愿吐露,陆弛笑了笑,心说真是个年轻人。于是,他是故意打趣说:「保密是吧?」 林云帆既觉得啼笑皆非,又暗自庆幸陆弛没在此时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俩虽差了十岁,可两人都还算健谈,如今又算彼此交换了秘密,几个玩笑说出口,林云帆开始的那点儿紧张与侷促都消散在了车窗外唿啸的风中。 听林云帆说,他是上戏学摄影的,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特地在毕业前来青海、西藏玩儿上一圈,若是运气好,还能拍上几张好照片,到时候投给杂志社,在圈子里露个脸。 透过后视镜,陆弛看到了后排车座上林云帆放的相机包。「学摄影的?」陆弛顺着林云帆的话说,「挺有意思的,以后走南闯北的机会多,不用拘束在一个地方。」 虽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接触,可林云帆已经在陆弛身上感受到了如沐春风的魔力。与陆弛相处,无论是聊天还是安静地坐着,都让林云帆觉得惬意极了。就好像陆弛不是他昨日才刚刚认识的陌生人,而是一个陪伴了自己很久的哥哥。 林云帆舔了一下嘴唇,问:「陆哥,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陆弛顿了几秒,说:「我以前是跟人合伙做生意的。」 林云帆很快从陆弛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就是跟你那个前男友一起做生意?」 陆弛点点头,随口夸赞道:「你还挺机灵。」 那曲与拉萨只剩不足四百公里的路程,他俩都不赶时间,是以陆弛开车开得不快,但凡遇上服务区,两个人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而林云帆总会拿出他的相机,他拍下了连绵的雪山与云雾,也录下了越过高速的氂牛群。 他们停停走走,下午才抵达拉萨。 拉萨永远不缺游客,他们入住的客栈简直是人满为患。客栈的装潢古朴考究,充满藏式风情,木质结构的楼梯上塞满了拍照的住客。 他们放下行李,随意找了家藏餐厅,用耗牛肉填饱了肚子。等到吃饱喝足,他们没做停留,径直开车前往布达拉宫。 在路上,只要抬起头,远远就能看到蓝天白云下布达拉宫白、红相间的外墙和金色屋檐。它矗立在群山之上,歷经百年的沧桑沉浮来到今世,睥睨着整座城池。 等到走到布达拉宫脚下,更觉神圣崇高。陆弛不信佛,但在这一刻,立在布达拉宫之下,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关乎信仰的震撼。他久久凝望着眼前的神圣宫殿,耳边传来林云帆不断按动快门的声音。 傍晚时分,布达拉宫亮起耀眼的灯光,他们离开了布达拉宫,来到八廊街。 在转经道上,他们看到三步一叩首的朝圣者,也看到形色匆忙的旅人。看着眼前虔诚叩拜的信徒,陆弛突然觉得有些唿吸不畅,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几乎让他眼前一黑。 他停下步伐,叫住了林云帆。林云帆看出了陆弛的不适,关切地问他需不需要吸氧。陆弛摆了摆手,说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于是,两人走进近处的一家饭馆,吃过了晚餐,喝过了甜茶,出来后天已经黑透了,可转经道上的朝圣者依旧不减。他们亦顺着转经道而行,缓步离开八廊街。 远离大昭寺后,陆弛的窒息感减弱了不少。可林云帆不放心他,于是换了林云帆开车。 路上陆弛的心情好了不少,窒息感也明显消退。等到回到客栈,他们听闻老闆在客栈的后院准备了篝火晚会,于是便决定一同参加。 此时,屋外的篝火已经燃起,人们围着焰火席地而坐,有的喝酒说笑,有的抱着他们叫不出名字的琴弹奏高唱。 第50页 天地悠悠,藏地民歌豪迈粗犷,迴荡在辽阔的天地间。 酒一碗碗喝下肚子,烧得食管和胃里都火辣辣的,可陆弛的心却安定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有了身处拉萨的实感。 他竟然离开了周晏礼,他竟然一个人开车来了拉萨。 老闆见陆弛酒喝得豪迈,于是心生好感,更是劝个不停,而周边的其他游客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将一碗碗酒端到了陆弛的身前。陆弛既不恼怒也不拒绝,凡是敬酒的他照单全收。 到最后,还是林云帆看不下去了,一边嚷嚷着陆哥不能再喝了,一边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陆弛酒喝得虽然多,但这酒的度数却不算高。所以肚子涨得厉害,人却还保留着几分清醒。他被林云帆扯着,跌跌撞撞走到篱笆前。 陆弛靠在篱笆上,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燃烧的篝火与热烈放肆的人们。 晦暗的月光下,林云帆看到陆弛的脸有些发红,也不知是因为他被灌了许多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吹了整晚的风。 陆弛感受到了林云帆投来的那道目光,不过他并不避讳,而是从容地在怀中掏出包烟来,递给了林云帆,示意他拿一根。 林云帆打量了陆驰一眼,默默地收走了他的烟。 陆弛并不气恼,他看了林云帆一会儿,而后垂头笑笑,开玩笑说:「你自己不吸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吸?好歹我带了你一路。你这小伙子,也太不讲道理了。」 林云帆今夜也喝了酒。他虽喝得远不如陆弛多,但他年纪轻,经歷得少,酒量自然也比不过陆弛。起先他还没觉出什么感觉,只是喉咙发烫而已,现下在冷风中吹了这么久,酒气终于上了头。 此时的林云帆头脑昏胀,浑身发烫,听到陆弛的话后,干巴巴地说了句不为什么,就再从口中憋不出什么了。 两人靠在篱笆前,都没再言语,等到不远处的人群之声渐渐散去,篝火也已熄灭,林云帆突然趁着酒劲儿问道:「陆哥,你前男友对你那么大方,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为什么会分手。 听到这个问题后,陆弛不禁哑然失笑。并非他不想回答,而是很多事情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就像他永远都想不通,他与周晏礼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一起熬过去了,明明他们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为什么他们的感情却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分手? 或许是酒精终于在他身上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今晚的冷风太过刺骨,陆弛的太阳穴突然一跳一跳地抽痛着。他甩了一下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含煳地说:「我也不明白。感情的事情,有些时候很难说得清楚。」 陆弛一向觉得自己算不上聪明人,在感情上更是鲁钝。可就算聪慧如周晏礼,又何尝能在爱情中交出满分答卷? 他们都曾以为自己能与对方白头到老,只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很多时候,又岂是努力了就能有完美结局。 陆弛怨过自己,不过现在,他谁都不想怨了。 就着皎洁的月光,陆弛远远望向群山,很久之后,他轻声说:「或许就是单纯的性格不合吧。」 林云帆盯着陆弛的脸,在酒精与月光的鼓舞下,他对陆弛犯下了第二次冲动。 「陆哥,那你有没有兴趣找一个没那么多钱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又迟到了。sorry我实在写得太慢了。大家不要担心小林的出现,要相信陆弛和晏礼之间滴感情。 第29章愿你无灾无病,顺风顺水 陆弛那点儿酒气倏地清醒了,他看了眼前的林云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陆弛虽模样与条件都不错,但从中学时代身边就一直有个周晏礼。 当初读大学或是刚参加工作时,也不是没人向他示好,只是他不必多说,只淡淡说一句自己有喜欢的人了,那些人就自然心领神会。 而自从他与周晏礼一同创建微瑞以后,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经歷过这样的事了。 如今面对林云帆突如其来的告白,倒让他有些头疼。 他向来不擅长拒绝,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道:「我太累了,云帆,抱歉啊。」 林云帆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剎。陆弛的拒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初初燃起的火苗。他垂了垂眼眸,看着地上泥泞的冰碴,仍想死个明白。 于是,林云帆趁着酒劲儿,鼓起勇气问道:「陆哥,是不是因为你的前男友,你才不想谈恋爱的?」 听到这里,陆弛顿时有些尴尬,他摸自己的鼻子,许久之后才回答说,算是吧。 林云帆一愣,似乎没想到陆弛会如此坦诚。迎着藏地深冬凛冽的风,林云帆的鼻子冻得又红又病,酸酸麻麻的。他眨眨眼睛,拼命调节着自己起伏的情绪。 一时间,陆弛心头涌上了好些劝慰的话语,只是嘴唇翕动间,却终是没能说出口。他虽未曾经歷过一腔真情错付的事,可活到这么大,多少能够理解这个二十二岁少年的心情。 于是,他识趣地收起了三十几岁男人的说教欲,不再做无用的安慰,而是给予他一份静谧的时间。 陆弛没说要离开,也没出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地面,直到他觉得有些犯困了,才听到身旁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陆弛转头看向林云帆的方向,月色下,他看到林云帆迈开腿,朝自己逼近了半步。 第51页 林云帆本就生得高挑,白天说说笑笑间不觉什么,直到此时他面色凝重地靠近自己,陆弛才发现林云帆身上竟有如此的压迫感。 林云帆微微弯了一下腰,与陆弛对视,他眼神清澈,带着还未走出校园的男孩特有的单纯与茫然。他深吸一口气,似在压抑自己的波澜,可微微发颤的声音却泄露出他的紧张。 「陆哥,是因为你被前男友伤害过么?」 听到林云帆这样问,陆弛起先还微微收缩的心一下子舒展开来,他轻笑了一下,而后摇着头,认真说:「不是的,云帆,他没有伤害过我,是我先伤害了他。」 林云帆愈加不解。他想不明白陆弛这样温柔平和的人,又怎么会伤害自己的恋人呢? 「为什么?我不懂。」 陆弛突然好想抽根烟,只是他的烟盒还在林云帆的手中攥着。于是,他只是摸摸自己冰冷的鼻尖,「唔」了一声,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创业、做生意是如此,感情也是这样。爱是很容易产生的,可走到最后却很难。」 或许是这一路实在太过寂寞,又或许是因为他与周晏礼的分离一直压抑在胸口无人可以诉说。 他们在一起了太多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太多无法割捨、无法划分的东西,绝不是单纯分了房子、分了钱就可以从此一刀两断的。他们的分手,丝毫不亚于夫妻间的离婚,而且是有孩子的那种离婚。 整整十五年,从青葱岁月到如今而立已过。陆弛协助周晏礼创立了一家中型企业,而周晏礼则将陆弛的父母视为他的亲生父母,抛除伴侣,他们还是同学,是同事,是朋友,是亲人……他们几乎共享着同样的人际圈。 要怎样向亲朋好友说起他们的分手呢?要怎样面对共同朋友的问询,面对父母的失望呢?单单是想到那些老朋友、老同学们的唏嘘惋惜,单单想起父母的关切,陆弛都觉得窒息压抑。 所以,直到今日,陆弛还未将自己与周晏礼分手的告诉任何人。 而眼前的林云帆却不一样。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们的相遇不过是生活中的小小插曲。 面对这样一个陌生人,陆弛终于有了袒露心扉的机会。反正明日之后,他们大概率不会再有下一次缘分,也绝不该有下一次的缘分。 陆弛淡淡地说:「分手是他提的,但我和他之间若说有谁犯了错误,那一定是我。」 他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在这冷风中,平淡的语调中不带什么起伏,就好像口中讲述的不是他十五年的感情,而是小说中的故事。 「我忘不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他。我们俩没分手之前,我挺恨我自己的,我恨自己伤害了他、刺激了他,也恨自己一手毁掉了我们之间的感情,眼睁睁看它腐烂。」 在林云帆错愕的眼神中,陆弛苦笑了一下,自嘲地说:「分了也好。分手后……分手后我反而好过了很多。」 陆弛并不指望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生能给他什么安慰,他只是一个人将话憋在心里实在憋了太久。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林云帆听得云里雾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大脑锈顿得厉害,像个转不动的老旧风箱。他努力思考着陆弛的话,试探着开口说:「陆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忘掉一段感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陆弛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他朝着林云帆走了半步,与这男孩肩并肩站着,轻声说:「云帆,我不会再做其他任何人的男朋友了。爱一个人很累,相爱也好累。」 他花了那么多年与周晏礼相知、相爱、相守,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能量,却仍是得不到一个好结局。他不想再来一遭了。他已经爱不起了。 夜已深,温度在愈加凌厉的风中持续降低。陆弛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他拍拍林云帆的肩膀,笑着说:「相逢一场就是有缘。我已经把你带到拉萨了,接下来的旅程,要你自己啦。」 林云帆脸色一变,他支吾着说:「陆哥,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我一起玩了?」 陆弛垂眸说:「与你同行的这一天很开心,更近了反而会落下一地鸡毛。我们都记住当下的美好,不好么?」 「我……」林云帆怔住了,他张张嘴,似有千言万语,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喝酒误事,冲动是魔鬼。若是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表白,或许他们还能一路同游。 陆弛笑着望向林云帆,「希望你能找到真心相爱的另一半,希望你们能相守下去。」说着,他朝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朝客栈走去。 「陆哥!」林云帆在陆弛的身后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却没有选择跟上。他望着陆弛渐行渐远的背影,将手中那个原本属于陆弛的烟盒攥得更紧了。 直到陆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林云帆的眼前,他才倏地松开手。他看着自己手心中的香菸,竟鬼使神差地抽出一根,放在了口中。 翌日,陆弛一觉睡到了自然醒,醒来后才想起自己昨夜忘了发朋友圈。不过也没什么打紧,他想,或许周晏礼根本未曾看过自己发的那些照片。 为了避开林云帆,陆弛退了房,特地选了家门可罗雀的酒店住了进去。 这天,他没有出门,只待在酒店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几天后,陆弛适应了拉萨的海拔,他开车去了卡若拉冰川。万里冰川,广阔寥落,景色虽没有想像中的好,却足以震撼。 第52页 隔了几日,他又去了珠峰大本营。八千米的海拔没陆弛眩晕,一百零八拐的山路却让他头昏脑涨险些吐出来。 最后,陆弛坐在8848.86米纪念碑前,拜託其他旅客帮忙拍了张照片。他原本没想到手机在珠峰能有信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到朋友圈发出去的剎那着实有些惊讶。 在这里,他看到了朝阳灼烧雪山的剎那,见证了雪峰间绚烂的落日晚霞,品味着夜空下的满天繁星。 回到拉萨市区是傍晚时分,兜兜转转间,陆弛竟又来到了八廊街。 此时,夕阳欲坠,火光染红了天际。陆弛沿着转经道,顺着朝圣者三步一叩首的方向转了三圈。 他久久注视着漫天霞光中的大昭寺,虔诚地祈祷周晏礼往后的日子能够无灾无病,顺风顺水。 霞光褪去,八廊街华灯初上。此时,路上已挤满了三五成群的游客,整条街热闹嘈杂。看着人们脸上的笑颜,听着他们说笑玩闹,陆弛突然好想周晏礼。 他原本是打算休息几天就要动身去雅鲁藏布江和纳木错的,可这一刻,他却有些想回家了。 他只身一人,开了四千公里的车从上海来到拉萨,一路上百般辛苦,万般寂寞。他看着车窗外的太阳一次次沉入地平线,将云漫乐队的十首歌听了足有几百遍,甚至在路上见证了五起车祸。 四千公里的孤单旅程,全凭一口劲儿撑着坚持下去。可当他真的到了拉萨,玩儿了没几天就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旅行还是要跟爱的人一起才会有惊喜,只可惜,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机会与最爱的那个人一起旅行了。 陆弛掏出手机,指尖停留在了电话簿中周晏礼的名字上——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评论小陆勇敢爱,助力小周小陆甜蜜蜜 第30章 来电 夜雨濛濛,这晚无月无星。 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周晏礼睡意全无,躺在床上反覆划着名手机。 算下来,陆弛应该已经抵达拉萨了,可他却没有发朋友圈。 周晏礼默默想着,他点开陆弛的头像,向下滑动。 自从分手以来,每一天陆弛都会发一条带定位的照片,有时是天边火红的晚霞,有时是名胜古蹟,有时是沿途的山川河流,有时只是一顿简餐。 陆弛发出的每一张照片,周晏礼都存进了手机。每一个寂寞的、无法入睡的夜晚,周晏礼都会细细品味着这些照片,到如今,半个多月过去,这些照片他早已烂熟于心,每处细节都已刻进他如精密仪器一般的大脑中。 他随意点进一条朋友圈。有时候,他觉得陆弛真的迟钝得可爱。 他们有那么多的共同朋友,而陆弛又是个人缘那么好的人,可这么多朋友圈,却从来没有一个朋友给他评论或是点赞。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陆弛的这些照片都是发给周晏礼他一个人看的。 那么今晚呢? 陆弛已不再思念自己了么?陆弛已经适应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了吗?陆弛已经可以开启新的人生了吗? 周晏礼心里乱糟糟的。明明说出分手的人是他,明明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可为什么心还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呢? 人不能太过自私。 一连几日,陆弛的朋友圈都是一片沉寂。周晏礼连这份小小的期待也失去了,他只能反覆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将早已刻进脑海的对话反覆咀嚼。 陆弛不在身边的日子,周晏礼向来是睡不着的。起先他会依靠安眠药入睡,但日子久了,安眠药的作用竟也逐渐降低。药吃的越来越多,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他却越来越清醒。 他知道,自己根本离不开陆弛,就如鱼不能离开水一般天经地义。可悲哀的在于,他必得像愚蠢的鱼跳出河流,而后在清醒中忍受着陆地的窒息。 于是,他索性不再吃安眠药,也放弃了入眠。那么长那么深的夜晚,他只能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从凌晨到东方既白。 他从未像此时这般感谢自己的超忆症,他可以用一整晚的时间,回忆他与陆弛少年时代的一整天。一切都刚刚好。 几日后,周晏礼看到了陆弛在珠峰8848.86米纪念碑前的照片。他唿吸滞了几秒,一种说不上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知道,陆弛身体一向不错,此时又已在西藏待了好几天,根本没什么可担心。可看着照片中陆弛消瘦苍白的面容,周晏礼还是忍不住地担惊受怕。 他将手机扣在桌面上,用力甩了一下头,妄图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抛去,却仍是徒劳。面前电脑屏幕上的表格逐渐模煳不清,最后,他的眼前就只剩下了陆弛的脸庞。 这段时间,因为陆弛不在公司,周晏礼的工作更加繁重起来。他不仅要负责公司的大方向和研发进度,还要盯紧陆弛负责的那些模块。 不过,相比清闲的日子,他倒是喜欢在公司里忙碌着。至少,忙碌的工作可以让他暂且从钻心刺骨的思念中抽离出来。 五点半,方圆准时敲响周晏礼的屋门。方圆探进半边身子,朝他说道:「周哥,走吧,今晚于书记组织了晚宴。」 周晏礼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弛在珠峰纪念碑前拍的那张照片,而后才站起身来。 他走出办公室,发现于叶已经在一旁等着他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真心的笑容,对于叶说:「走吧,于总。」 第53页 于叶今日气色极好,称得上是容光焕发,他笑得得体自然,站在周晏礼身侧,步履从容。 晚宴设在了黄浦江边的一家高档商厦的顶层。在电梯飞速上行的两分钟里,周晏礼定定地望着玻璃窗外黄滚滚的江水,直到电梯门即将打开的片刻,于叶才突然叫起了他的名字。 「晏礼。」 周晏礼倏地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向于叶,问:「怎么?」 只见于叶一边朝周晏礼微微摇头,一边朝他走了半步,接着于叶抬起手臂,他修长白皙的指头覆在了周晏礼的领结上。他不由分说地理了理周晏礼的领结,那表情再自然不过,就好像这件事已做了千百遍。 周晏礼一怔,喉头滚动间,还没来得及将那句「不用」吐露,于叶就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叮」的一声后,电梯停在了商厦的顶楼。礼仪小姐一左一右朝他们微微鞠躬,掐着甜美的嗓音朝他们问候:「先生,欢迎光临。」 于叶气定神闲地朝两位礼仪小姐点头示意,淡定从容地走出轿厢。 周晏礼抿了一下嘴,他眉心紧缩,用力扯了扯自己的领结,紧跟着走了出去。 商厦顶层近一千平米的空间只设了一间包房,每天只接待一桌客人,听闻但凡能走进这里的,非富即贵。若是寻常人,恐怕连知晓的门路都没有。 走出轿厢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水晶吊灯从电梯厅一直延续到包厢。包房的门是实木打造,见他二人走来,立即有服务员将门推开。 包厢呈新中式布置,典雅考究,周晏礼一进门就看到正厅的墙壁上悬挂着的张大千的泼墨山水画。实木的圆形餐桌摆在房间的正中,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朵朵祥云。 此间已有不少人落座。但凡能参加于书记的晚宴的,要么久居,要么浸润商海,自然不必等晚宴开始,一早就猜中了谁是今晚的主角。 他们见到周晏礼与于叶走进屋后,纷纷站起身来热络寒暄。场面霎时嘈杂起来,谈笑声、讲话声穿插在一起,一同涌向周晏礼的耳边。 周晏礼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刺痛,耳边的喧闹还在继续,渐渐在他的耳中化作尖锐的鸣声。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唇齿张合,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辨析着人们口中的话语,强打起精神与他们一一问候。人们见他话不多,便识趣地不再多言,只伸出手来与他握手。 周晏礼给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屏住唿吸,强压住心头的噁心,伸手握过了一双双被菸酒、麻将浸入味儿的手。 比起周晏礼表现出的过分的沉静内敛,于叶要大方许多。身为于书记的亲侄子,于叶与席间不少人都或多或少的接触过,更何况,他性格热络、言行大方、模样俊俏,怕是任谁见了都心生好感,三言两语间,就将彼此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有于叶在一旁斡旋,周晏礼稍稍舒了口气,他转身离开正厅,朝洗手间走去。 走进洗手间的剎那,周晏礼总算松弛下来,他冲进厕所中,弯下身子不停干呕,可他这一整天实在没吃什么东西,到最后也吐不出什么。 他走到水池前,伸手接了好些洗手液,细细揉搓着每一个指缝,直到将手洗得通红,才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周晏礼回到座位没多久,于书记就来了。 于书记虽已年过六十,却保养得很好,挺拔的身体和乌黑的头髮让人头一眼打量过去几乎看不出他的年纪,唯有走近了,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后,才能看出眼前这人已经上了年纪。 于书记一走进包房,在座的人纷纷起身,问候之声此起彼伏。周晏礼混杂在人群之中,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足以在上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 与此同时,于书记也在打量着周晏礼,这个让他刮目相看、投出最后一笔赌注的年轻人。 于书记坐于主位,方一落座,他就笑意盈盈地将周晏礼介绍给众人。于书记的面子大家自然是要买的,纷纷将刚刚说过的恭维话又搬了上来,听得周晏礼满身鸡皮疙瘩。 席间周晏礼的依然话不多,只有当人提到他时他才会回以微笑,问到他时才会简短的说上几句,还好有于叶在一旁周旋帮衬,才不至于落人口实。 于书记并非第一日与周晏礼相识。早在周晏礼还在泰元医院的老干部病房时,于书记就曾与他接触良多,自然知道周晏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因此,并不与周晏礼计较。 在饭局上,周晏礼是向来吃不下什么东西的,不过像今天这种规格的饭局,其他人怕是也不会动几下筷子。摆盘精美的饭菜一蝶蝶、一碗碗端上桌,可大多宾客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周晏礼在其间倒也不显得突兀。 不过,饭可以不吃,酒却不能不喝。周晏礼论年纪,是整个晚宴最小的一个,论身份地位,更是最末流的,就算得了于书记的赏识,也万不敢拿乔。 他一次次举起酒杯,与每个人寒暄客套,又一次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夜已过半,在酒精的催化下,房间里总算有了些许的热度。气氛正浓之时,周晏礼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屏幕,紧接着心脏勐地一缩—— 他分明看到,手机屏幕上亮着陆弛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快看,这个男人叫小帅,半夜接到了前夫的来电…… 第54页 第31章 晏礼,他想跟我谈恋爱 「来,周总,我敬你一杯。」 席间,同处医疗大健康行业的年轻总裁郭睿阳端起酒杯,朝周晏礼走来。 周晏礼一怔,他看看眼前的郭睿阳,又看向自己不断震动的手机,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刚想随意找个理由推脱掉,却被于书记点了名。 「怎么,小周,才这么几杯就喝晕头了?还愣着干什么?」 霎时间,嘈杂的饭桌安静下来,唯有周晏礼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在桌面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一时间,周晏礼成了全场的焦点。 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周晏礼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传出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只得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他微微弓起身子,一手捏着酒杯,一手虚捧着,一边与郭睿阳碰杯,一边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郭总,喝了几杯酒,煳里煳涂的,反应不过来了。」 与此同时,周晏礼的手机还在不停震动着。于叶蹙起眉头,他瞥了一眼周晏礼的手机,当他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的「陆弛」两个字后,几乎没带什么犹豫就伸手将电话挂断。 郭睿阳朝周晏礼微微一笑,说道:「哪里哪里。」 紧接着,还未等周晏礼落座,又有几人凑了上来,都端着酒杯,一个接一个地与周晏礼喝酒。他只得一一应下。 房间再次恢復了吵闹。 周晏礼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先是敬了一圈儿,又被几个同行业的老闆回敬,几番周旋过去,他思维迟钝得厉害,视线也逐渐模煳。 渐渐的,周晏礼几乎分辨不出席间之人在说些什么了,只能听到嘈杂之声连成一片。 而在这喧噪的声音中,始终有一道「嗡嗡」的震动声迴荡在耳边。 那是陆弛打来的电话。 周晏礼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领导们的问话,同行间的寒暄与恭维,统统让他无法招架。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可口中的话却说得艰难。 「是。」 「对。」 「没有。」 周晏礼的精神状态愈发低迷,只能做出最简单的回覆,「是」或「不是」,点头或摇头。 他的这番状态在今晚这种规格的饭局中极不合适,但好在他已经喝了足够多的酒,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十足的醉态,而于叶亦在一旁帮衬着,他格格不入的状态才没有引起过多的猜测。 夜愈深,落地窗外,江边写字楼上闪烁的霓虹灯依次熄灭,众人也渐渐兴致缺缺。 于叶与于书记先行离开。他俩一走,众人也纷纷散去,三五结伴地走出宴厅。 周晏礼手机中的未接来电上,显示着一个刺眼的数字三。他打开微信,飞快打了一行字发给陆弛,可几分钟过去,却没有收到回復。 周晏礼向来不愿与人多做交际,是以等到众人都走后才最后一个离开。 他攥紧手机,步履虚浮地穿过灯光璀璨的长廊,朝电梯厅走去。 拐弯前,周晏礼突然听到电梯厅内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 「小地方来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周晏礼耳朵动了一下,他听得出,那是郭睿阳的声音。 他脚步一滞,屏住唿吸,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只听郭睿阳旁边那个压低了声音,顺着郭睿阳的话说:「越是小地方来的人会越钻营。你听说了吗?周晏礼以前是泰元老干部病房的医生,通过这条线才搭上了于书记。你说他年纪轻轻的,若非心思不正,怎么会想到要去老干部病房?现在倒是人模狗样的装成什么专家、大拿。呵,真是笑话,老干部病房的医生能有什么临床经验?我看是欺下媚上的经验吧。」 「瞧他长着一张正派脸,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下作呢。我看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往正道上走。」郭睿阳嗤笑道。 旁白那个也不依不饶,紧接着补了一句说:「这你可说对了。我听泰元的人说,周晏礼还是个同性恋。」 「叮」的一声之后,电梯厅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过后又归于平静。 如此质疑声,周晏礼何止听过百次。他无意自证清白,也不愿与这两人起争执,今夜更没有这个时间。 不过是被说两句闲话而已,拦是拦不住的,也没必要拦。 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拨通陆弛的电话,听到他对自己说一声,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回家的路上,周晏礼一直拨打着陆弛的电话,却迟迟没有接通。起先是无人接听,三次过后,电话那头竟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表情凝重,混身笼罩着强烈的低气压。 方圆见他如此,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周晏礼走下车,他才舒了口气。 回到家,周晏礼头一回没顾上洗漱,他径直坐在沙发上,反覆拨打着陆弛的电话,可无论他打多少次,电话对面总是同一道机械而冷漠的女声,重复着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经意间,周晏礼已冒出一身冷汗,他的手也开始颤抖,渐渐连手机都握不住了。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晏礼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他开始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陆弛现在还好么?他出了什么事吗?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了么? 第55页 周晏礼打开航司app,飞速检索着上海到拉萨的行程。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此时此刻,他对陆弛的想念与担忧已达到极致。他想要见陆弛一面,越快越好。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关口,陆弛终于接听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你现在还好吗?」周晏礼声音都在发颤,他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如擂鼓阵阵。 陆弛散漫的嗓音中透露出十足的醉意,他漫不经心地说:「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都没接。」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还好吗?现在在哪?还在拉萨吗?」周晏礼没什么可解释的,他只想快些见陆弛一面。他必得知道陆弛安然无恙才能放下心来。 电话那头的陆弛许久没有讲话,缄默中,周晏礼偶尔能听到「呲啦」、「呲啦」的电流声。 他倏地站起身来,点开免提,在客厅中来回踱步。 「周晏礼。」陆弛醉意朦胧地叫着他的名字。 周晏礼停下了脚步。他立在黑暗之中,须臾过后发出「嗯」的一声。 「今天晚上你没接我的电话。我知道你听到了。我有点生气,本想着自己也要让你打满三次才接,不过还没等到你三次电话打完,我的手机就突然关机了。」 说着,陆弛轻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想让你也为我着一次急。不多不少,三个电话就可以。但我没想到手机会突然没电。对不起啊,我不想让你那么担心的。」 听到这里,周晏礼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他长舒一口气,坐回了沙发上。 他并不在意陆弛小小的报復心理,无论如何,能与陆弛好好聊会儿天都是件幸运的事。他轻声问:「在西藏玩的怎么样?开心吗?」 陆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顿了一会儿,突然说:「晏礼,我在那曲遇到了一个上海来的小伙子。那天晚上,他对我说自己已经滞留那曲好多天了,因为他没买到去拉萨的车票。」 「我知道他在骗我。」陆弛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嘲笑林云帆拙劣的欺骗手段还是自己无聊的将计就计。 「可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我想有个伴儿,也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于是我邀请他搭了我的车。」 「可我没想到,他是对我有意思。」陆弛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 「晏礼,他想跟我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性感小陆,在线撩汉 第32章 这些天你到底想不想我 霎时间,周晏礼愣住了。沉默良久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是你抵达拉萨的那天吗?」 陆弛对周晏礼的反应有些纳闷,他笑着说道:「奇怪,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周晏礼低下头。他无意说穿自己一直关注着陆弛的朋友圈,更不会告诉陆弛自己识破了他「仅一人可见」的小伎俩。 缄默片刻后,周晏礼轻声对他说了句没什么。 见周晏礼不愿回答,陆弛便识趣地没再追问。反正这么多年过去,陆弛早习惯了被周晏礼看穿。 两个人都没再言语,直到电话那头的陆弛在酒精的催化下昏昏欲睡,周晏礼才忽地出声打破了僵局。 「陆弛,你喜欢他吗?」周晏礼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平静地像在讨论今晚的菜品如何。 「啊」,陆弛有些错愕。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周晏礼竟会如此波澜不惊地问起自己是否喜欢另一个人。 这实在太荒谬了。 陆弛此时颇有几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慨,他揉揉自己的眉心,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地回答说:「你猜猜看啊。」 周晏礼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开灯,家中就只有阳台的落地窗能透进来点点月光。 周晏礼拿着手机,佝偻在这沉静的晦暗中,良久过后,他认命似的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爱情不是考试,哪怕聪明如周晏礼,也无法猜透爱的谜底。 陆弛「啧啧」一声,他恢復了刚刚的游刃有余,故作轻佻地说:「这是个秘密,你要是想知道,得用你的来交换。」 周晏礼有些无奈,嘆息着问陆弛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唔」,陆弛犹豫了片刻,像是在费力思考,却终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陆弛只得说:「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周晏礼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他闭上眼睛,几乎能想像到陆弛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与姿势。脑海中,陆弛的身形与面容渐渐模煳,最后变作了那个十几岁的潇洒少年。 周晏礼本就拿陆弛没什么办法,更何况是如今醉态十足的陆弛?无论陆弛让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只有顺从的份儿了。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周晏礼放低了声音,柔声回答。 见周晏礼对自己无可奈何,陆弛心萌发起小小的得意,故意问道:「晏礼,你吃醋了吗?」 虽是句疑问,可陆弛的语气却很笃定,就仿佛他根本不是在发问,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周晏礼被陆弛撩拨得心尖儿酸酸痒痒的。他没打算骗陆弛,坦诚地说:「有一点吧。不过还可以忍耐。」 闻言,陆弛兀自笑了一会儿,他也坦诚地说:「你会这样说,我挺开心的。」 面对陆弛的「挑衅」,周晏礼哑然失笑。 第56页 这些年来,陆弛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出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若是放在往日清醒时,陆弛是断然不会对他说这种带有刺激性的话语的。 陆弛最怕的就是影响周晏礼的情绪。他怕极了看到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不过,周晏礼现下并不觉得气恼,反而对陆弛的挑衅与戏弄很受用。他也笑了几声,顺着陆弛的话说:「你就这么喜欢惹我吃醋么?」 陆弛不带丝毫犹豫地回答说:「喜欢啊,我很喜欢。」 醉酒中的陆弛心情不错,而此时的氛围又格外美好,以致于他们几乎快要忘记他俩已经分了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谁都不想挂断电话。 今晚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现在又已至深夜,聊到最后,陆弛实在睏倦得厉害。 只是,这么久不见,陆弛实在太想周晏礼了。想他低沉的声音,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深邃的眼眸久久凝视着自己。 所以,他捨不得结束这个旖旎曼妙的夜晚。 陆弛晃了一下脑袋,他找回了几分清醒,慢慢悠悠地说道:「晏礼,我明天就准备回上海了。」 周晏礼有些不解地问:「你好不容易才到西藏,为什么不多玩一段时间?」 「嗯」,陆弛想了一会儿,说:「因为啊,我有点想家了。」 周晏礼愣了一瞬,他没捨得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对陆弛说,好,想家了就早点回来,不过路上你也别开得太快了,还是要注意安全。 对周晏礼来说,陆弛能早点回来自然是好事。至少他们还有机会见上一面,至少他不用为陆弛担惊受怕。 此时,陆弛的大脑几乎已经宕机,只凭本能地回应着。 周晏礼听出了陆弛的睏倦,纵有千般不舍,可他最不舍的还是陆弛太过辛苦。 于是周晏礼柔声问道:「困了么?已经很晚了,快睡觉吧。」 陆弛没有回答。就在周晏礼以为他已安然入睡时,陆弛突然喃喃说道:「我不困,我不想睡觉。」 周晏礼的心软得一塌煳涂。他自然听得出、想得透,陆弛是因为太过想念他才会如此。 今夜的美妙不过是场短暂而温柔的误会,是月色的诱导与酒精的戏弄,等到明日太阳出来了,一切都会消散殆尽。 陆弛强打起精神问道:「晏礼,你不是想知道我喜不喜欢那个小伙子么?」 他声音轻快,干脆利落地说:「傻子,我当然不喜欢他了。」 周晏礼唿吸一滞,心也跟着化成了糖水,却又忍不住追问:「那你怎么对他说的?」 还能怎么说?当然的拒绝了,陆弛腹诽着。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十足的耐心。 「那天晚上,在拉萨的篝火晚会上,我对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做其他任何人的伴侣了,因为爱一个人很累,相爱也很累。」 陆弛的这番话无异于表忠心了。可周晏礼却丝毫不觉得庆幸,反而心中涌动起淡淡的悲哀。 他宁愿陆弛还有爱的热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自己说,相爱很累。 陆弛本可以拥有大把的激情,挥霍美好的热情,却在三十多岁的年纪被黑洞一样的自己吸走了全部的能量。 这都是他的错。 周晏礼捂住生疼的心脏。他将电话听筒放远了一些,唯恐陆弛听到他粗重而凌乱的唿吸。 他混身都在发颤,半分钟后才终于缓和下来,勉强说:「好。我知道了。」 周晏礼靠在沙发上,他阖上双眸,眉心紧紧锁在一起,最后他轻声问道:「陆弛,你的秘密我听到了,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电话那头,陆弛傻乎乎地笑着,他没心没肺地问:「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么?」 「当然。」 「嗯,问些什么呢?」陆弛又笑了起来,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如蚊音般低不可闻。 周晏礼復又将手机贴到耳朵上,下一秒,他听到陆弛用气声问着,周晏礼,你告诉我,这些天你到底想不想我? 心脏传来的酸痛放射至全身,最后连鼻尖、眼睛都酸胀的厉害。 陆弛问的哪里是什么秘密啊? 他怎么可能不想陆弛呢?他分明每分每秒都在思念着。 借着窗外朦胧的月色与彼此半醉半醒的酒意,周晏礼和盘托出。 「想。」 「陆弛,我非常想你。我们分开以后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我都在想你。」 作者有话说: 看到很多宝宝在问,跟大家解释一下,我更新的时间真没法提前定下来,因为最近年底了一直在加班,很多更新都是在高铁上或者飞机上写的。这段时间只能跟大家保证每周至少四更。希望大家能够谅解。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与陪伴。 第33章 他哪还有家 周晏礼借着酒劲儿将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口,等到讲完后才隐隐开始后悔。 他皱紧眉头,忐忑又慌张。 他怕陆弛奚落他迟来的坦诚,却更怕陆弛原谅包容。他费了那么多功夫才做出这个决定,花足了全部勇气才走出这步,他不想让一切回归原位。 他颓然坐在沙发上,明明是冬日,却被涔涔汗意打湿了衣衫。 他苦等良久都未等到电话那头的陆弛给出回应。他靠在沙发后背上上,手心已然冒出了一层的汗,就连手机上都湿漉漉的。 第57页 他不敢催促,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耐心地等待着陆弛的审判。 或许他会嗤笑,但比起嘲弄,周晏礼觉得陆弛的反应应该是极尽淡然而平静的,他会轻声对自己说,我就猜你离不开我,想我就早些说嘛。 然而,陆弛什么都没有说。许久过后,周晏礼听到耳边传来陆弛平稳沉重的唿吸声,起起伏伏。 他竟已经睡着了。 周晏礼顿时有些啼笑皆非,既觉得落寞,又有些庆幸。 他轻声嘆息,朝着电话那头安然入睡的陆弛说了句晚安,而后才意犹未尽地挂断了电话。 翌日清晨,陆弛一早就从睡梦中醒来。 在烈酒、狂风与连日奔波的多重作用下,此时的陆弛头疼得厉害,思维也时断时续的,昨日种种如抽帧的影片,被人生硬的剪辑在一起,虚虚实实,分辨不清。 他用力摇了一下头,揉揉自己刺痛的太阳穴。恍惚间,他串起了昨日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自己昨日从珠峰大本营回了拉萨,傍晚时分本想随便逛逛,可兜兜转转间又来到了八廊街。 或许是孤独让他格外脆弱,又或许是身处此情此景下受到了什么玄妙的感召,他跟随着朝拜者的步伐,沿着转经道走了三圈。 他记得自己最后站在大昭寺前,虔诚地祝愿周晏礼无灾无病,顺风顺水。他也记得自己立在霓虹初上的街口,蓦然回首时涌动的寂寞与失落。 他回忆起昨晚自己一个人闷头喝了很多的酒,虽不至于大醉酩酊,却到底与清醒时不同,冲动下竟然拨打了周晏礼的电话。 若是放在平时,陆弛一次拨打不通也就作罢了,反正周晏礼看到了、有时间了,自然会回他。可昨夜,拉萨的烈酒给了他少有的执拗,他一连拨了三个电话过去,最后没等到周晏礼接通电话,却等到了周晏礼拒接。 想到这里,陆弛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后面的记忆就更加模煳起来。 依稀中,陆弛记起自己昨夜气恼周晏礼的拒绝,便故意拿出林云帆的事来激怒他,最后还非得逼周晏礼承认自己有点吃醋…… 想到这里,陆弛不由得将头埋进枕头下面,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羞得满脸通红、混身燥热。 这太过火也太冒犯了。 明明他们已不再是可以谈论这种敏感话题的关系,明明说好了和平分手、好聚好散,明明这一路他都坚持的很好。怎么还没到一个月,自己就破了功? 陆弛做了几个深唿吸,终于平静下来。他用力捏着自己的睛明穴,打开微信,只见置顶的那个属于周晏礼的对话框弹出两条未读消息。 「晚安。」 「路上注意安全。」 陆弛犹如触电般将手机丢在了一旁,他心里乱得很。一方面他为周晏礼淡定的表现感到庆幸,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到底是感情变了,周晏礼对自己的挑衅与刺激竟能如此淡然处之。 几分钟过后,陆弛又无奈的将手机拿了回来,他思忖再三,强忍住尴尬与难堪,认真打出一段话来,却又删删减减,最终只发出了「好的」二字。 既然已生倦意,陆弛没再在拉萨逗留。他用半天的时间收拾好行李,又退了房,当天下午就踏上了归程。 回程的路上,陆弛经过了四川、重庆、湖北与安徽,他横贯东西、歷经名川大江,却探访任何一座城市。 三天后的傍晚,他回到了上海。 下高速后,陆弛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驰骋,直到将车开进了小区、保安朝他打招唿的剎那,陆弛才忽然回过神来。 他口口声声说着想家,他在上海哪里还有家啊? 陆弛苦笑一下,只得在小区里转了个弯再离开,寻了间酒店住进去。 说来好笑,以前在家时,陆弛总觉得家里的装潢太过简洁,布置更是循规蹈矩,到处都光秃秃的,不见丝毫生活的痕迹,简直与酒店无异。 可当他真的住进了酒店套房,却终于明白家与酒店到底不同。 如今,他再也不必迁就周晏礼的饮食习惯,想去哪吃去哪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当他坐在餐厅中,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菜品时,却莫名怀念起自己常做的家常菜。 他不知是岁月改变了他,还是周晏礼改变了他,抑或是二者兼有。 夜晚,陆弛一个人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千里奔波,三日开回了上海,可这里却再无一个可以让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这座生活了十几年、奋斗了十几年的城市,再也没有一间屋子属于他,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等着他。 明明他已用尽全力,可努力到最后,却仍是得非所愿、孑然一身。 如此这般的想着,陆弛心里乱糟糟的,胸口仿佛堵着一口浊气,唿吸都不通畅了。 他做了个深唿吸,打开微信,定定地盯着自己与周晏礼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对话框上,却久久没有敲下什么字。 他退出聊天页面,可过不了多久又忍不住点了进去,如此反覆几次,连自己都觉得无趣。 正在陆弛打算丢下手机的片刻,他突然看到聊天界面中,周晏礼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陆弛心神一动,他趴在床上眼巴巴地等着周晏礼给自己发来信息。可他左等右等,等到心急如焚,等到对话界面中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一连闪烁了好几次,又几次变回周晏礼的名字,陆弛仍未等到周晏礼的信息。 第58页 不知怎地,陆弛竟突然有些恼怒,他在对话框中打下一串字,想都没想就发了出去。 「你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周晏礼那边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一分钟后,陆弛的手机「叮咚」一响。他终于收到了周晏礼的信息。 「你到上海了么?」 「到了」,陆弛嘴角忍不住向上微扬,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住在哪里了?」周晏礼又接着问了下去。 陆弛脸上的表情一僵,心道周晏礼这厮现在可真会明知故问、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的好心情霎时去了一半,无奈地回覆:「住酒店。」 「要不然还是回来住?」 陆弛心里堵得厉害。他看得出,周晏礼是有意避开了「家」这个字眼。 可既然他们已不再是爱人,既然那已不再是他的家,他又怎么可能回去? 一切都变了,回去只是自欺欺人、自寻烦恼。 陆弛仍旧不习惯拒绝周晏礼,所以他没回答周晏礼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在对话框中敲下一行字:「这几天上海又降温了,别着凉。」 周晏礼很快回覆说:「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放下手机后,陆弛失眠了一整晚。与周晏礼刚在一起时的日子还歷歷在目,怎么转眼间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久到他们之间竟只剩下了寒暄。 对于这点,或许陆弛永远无法释怀。 东方吐白之时,陆弛给方圆留了条言。「我回上海了,明天回一趟公司。」 作者有话说: 让我高歌一曲:没那么简单~~~~~~ 第34章都挺好的,只是有点想你 左右翻来覆去睡不着,躺着也是难熬,于是,陆弛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了。 当初他从家中走得匆忙,连衣服都没带几件,到了打算回趟公司的时候,才发现手边连件正装都没有。 陆弛无奈地揉揉眉心,只得又坐回桌前。他先是在心中盘算着周晏礼大概何时离家,而后又登进了飞书,确认周晏礼此时已经坐在公司里开会后,他才发了条信息过去,说自己要回去拿些东西。 周晏礼人虽在会上,可信息却回得极快,对他说:「好的,你随时都可以回去,不用告诉我。」 见到这行字后,陆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随手将手机丢进了口袋中,心却揪了起来。几秒过后,他的手机又发出「叮咚」一声提醒,是周晏礼发来的消息。 「密码没变,你的指纹也在。」 他一边朝酒店外走去,一边忍不住自嘲地想着,哪还有什么随时都可以回去呢?周晏礼的话说得轻巧,可他又怎能随便去前男友家呢? 小区前的这条路陆弛走过了太多遍,以至于街角的每一个店铺他都烂熟于心。 将近一个月没回来,家里的布置与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只是客厅的角落,那株早已枯萎的玫瑰已不见了踪影。 他飞快地换了身正装,又胡乱将几件常穿的衣服塞进拉杆箱中,最后,环视着这间房子,任凭挫败与落寞将他包裹围绕。 可他却并不多做停留。 汽车驶入园区的地下车库,他没停进自己的固定停车位,反而找了个公用车位停进去。这次回来,他没提前告诉周晏礼,亦没做其他安排,只跟方圆讲了一声。 微瑞是他与周晏礼一同创建的,是他们共同的心血和结晶,他自然无法割捨。他虽接受了与周晏礼的分离,却自知还没那么大的勇气在刚刚分手后就与周晏礼若无其事地继续共事。 所以,比起回到公司工作,此时他更希望能够居家办公。这对他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经过公司门厅的时候,陆弛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前台上方张贴的那圈宣传海报上。 这些海报是几年前微瑞刚刚入驻园区时张贴的,大多是各级领导来参观时留下的影像,只有一张是微瑞刚成立时,周晏礼为陆弛整领带的照片。 这几年当中,陆弛几乎没有休过假。他每日从些海报下走过,何止千次,但他却从未发现这些海报已经褪了色。 生活中,有太多这般的熟视无睹。 陆弛回到办公室中,拿走了自己的笔记本和电脑,又让方圆将财务经理李楠叫了进来,等到他将想嘱咐的事情都说完,才走出办公室。 刚拐了个弯,抬起头的剎那陆弛突然见到周晏礼迎面走来。 陆弛怔了一下,唿吸也跟着一顿。他立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打招唿。 这么多年中,他们从未分别过这么久的时间,陆弛近乎于贪婪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周晏礼比一个月前清瘦了许多,他眼睑下乌黑一片,也不知是因为工作太过繁忙,还是现在仍旧睡不好。他缓缓朝陆弛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陆弛的心上。 空旷的走廊中分外安静,陆弛连唿吸都刻意放得轻缓了。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周晏礼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咚咚」、「咚咚」,一重一轻,一徐一急。 等到周晏礼与陆弛之间只剩下了最后一步,陆弛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扯扯自己的嘴角,笑着对周晏礼说了声好久不见。 他眼神在周晏礼的脸庞上停留一瞬,而后就下意识地看向周晏礼的右手,却只看到了周晏礼空空如也的右手腕。 第59页 陆弛脸上的表情一僵,却没多问。问也是多余。前男友送的手錶,自然不必时刻戴在手上。 周晏礼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陆弛神色中的不自然,他将手缩进西装袖子中,而后清了清嗓子,问:「回来上班了?不再休息休息了?」 陆弛垂了垂头,须臾过后,当他再次抬起头来与周晏礼对视时,已恢復如常。 他的脸上挂起和煦的笑意,说:「回来了,但是不想来上班。」 正说着,陆弛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包,说:「想居家办公,不知道老闆答不答应?」 周晏礼失笑,他又怎么会不答应?他盯着陆弛看了一会儿,说:「你也是老闆,你说了算。」 陆弛笑笑,忍住心尖传来的绞痛,开玩笑说:「好,那我就不客气啦。」 周晏礼点点头,又问:「这段时间玩得怎么样?开心么?」 多老套的问题啊,陆弛忍不住腹诽。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微笑着点头。 只是许久过后,陆弛突然忍不住说:「都挺好的,只是有点想你。」 他不是想家了,他想的是周晏礼。 周晏礼一愣。陆弛的坦诚让他心悸,可当他看向陆弛淡然的眼眸时,却又觉得困惑不已。 眼前的陆弛平静地像一潭湖水,竟让周晏礼分辨不出刚刚说出口的话究竟是流露的真情还是一句玩笑。 陆弛看出了周晏礼表情中的困扰,只当他觉得自己的思念是种负累。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转念之间,又觉得周晏礼会觉得负累才是正常。 毕竟,周晏礼才是当初想要分手的那个。恐怕他对自己,已是避犹不及。又怎会对自己的思念泰然处之呢? 陆弛习惯了迁就周晏礼、包容周晏礼,就连他如今摒弃、厌恶自己,陆弛也要一併迁就。他总是捨不得见周晏礼有半分难过。 没在一起前是如此,在一起后更是如此,哪怕分开了,也是他改不了的惯性。 于是,陆弛深吸一口气,他笑着朝周晏礼走了半步,轻轻拍拍周晏礼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别担心,只是一点点,还可以忍耐。」说着,他靠在走廊的玻璃栏杆上,转过身来玩味地看了周晏礼一眼。 周晏礼有些恍惚,他笑着摇了一下头,没再言语。 陆弛一直用余光偷偷地看着他,他本就迟钝,如今在周晏礼面前已是心神大乱,更加分辨不清周晏礼究竟是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还是如释重负,亦或是二者兼有。 不过,他也不想深究了。他从来都看不透周晏礼的。 沉默良久后,周晏礼又问陆弛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陆弛有些茫然,他不知周晏礼说的究竟是工作还是生活。只是,无论哪一个方面,都让陆弛提不起什么兴致。他皱了一下眉头,淡淡地说:「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陆弛的这个说法敷衍极了,可周晏礼却好像并不在乎,就像刚刚那些话都只不过是与前任相见后为了显得没那么尴尬的随意寒暄。看似关切,实则从未走心。 周晏礼看着陆弛点了点头,像是陆弛口中的这句敷衍很值得思索一般。最后,周晏礼绞尽脑汁,终于说出句话来。 「陆弛,我希望你平安快乐。」 陆弛站直了身体,他稍稍仰头看着周晏礼,轻声说:「我也祝你平安健康。」 陆弛自认是个迟钝的人,只是如今两人话已至此,再说已是多余,平白惹人生厌。他最后看了周晏礼一眼,对他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老闆的工作了。回头见。」 周晏礼微微颔首,沉声说:「回头见。」 没有更多的寒暄,也没有故作释怀的拥抱,他们只是相互点头示意,旋即擦肩而过。 就像感情不深的旧友。 作者有话说: 没有评论的码字就像一团散沙,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 第35章他越来越跟不上周晏礼了 接近年关,正是陆弛一年当中最忙的时间。 财务的结帐、报告、预算,人事的人才盘点、绩效考核,还有採购的年降工作……这些陆弛几乎要全程盯着,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从线下换到了线上。 如今,他人虽不在公司,但活儿却一点都没少干。线上会议从早排到晚,几乎没有空闲,等到同事们都下了班,他还要对着电脑,将工作安排悉数捋一遍,唯恐有什么疏漏。 微瑞的员工中,外地人很多,尤其研发的同事,大多来自天南海北。所以微瑞每次春节假期都会比法定节假日多放五天,算是一点小小的企业福利。 距离春节还有二十天的时候,陆弛如往常一样,拉了周晏礼、人事总监赵秀娟一起开会讨论这次春节的放假安排。等到会议开始前半小时,陆弛突然收到了赵秀娟的信息。 「陆总,于总现在管着市场、销售那边儿,这次会议是不是要需要邀请于总参与一下。」 陆弛心说赵秀娟讲的有道理。现在,于叶在微瑞不只是分管市场、销售模块的leader,更是公司级的高级副总裁,是自己明面儿上的领导。 起先没想到于叶,倒是他自己疏忽了。于是,陆弛跟赵秀娟说:「好,麻烦你邀请一下于总。」 微瑞每年的假期安排都大差不差,无非是春节前多放三天春节后多放两天,还是春节前多放两天春节后多放三天这两个选择。所以,陆弛只约了半个小时的会议,更没打算准备什么ppt。 第60页 等到会议开始,陆弛将两个方案摆出来时,于叶却突然说:「微瑞的年假已经比法律规定的数量多出了至少5天,为什么过年还要多放?多出来的福利年假加上多放的春节假期,总共比法律规定的数量多了十天。这部分成本太高了,建议砍掉。」 陆弛一怔,他耐下性子解释道:「微瑞很多员工都是我们从史赛力、强圣、捷美等外资公司挖来的,所以在年假政策上,我们也尽量向外企靠拢——」 不等陆弛说完,于叶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觉得这不合理。现在正是微瑞冲刺上市的关键时期,我们还不到可以躺平的时候。如果员工一味贪图安逸,不如请他们回外企去。」 陆弛深吸一口气。于叶这话说得何止是强硬,简直是霸道无礼。他想要出言反驳,却又不知于叶对年假提出反对意见究竟有无与周晏礼通过气儿。 于是,陆弛点开了周晏礼的对话框,正当他犹豫的片刻,一直沉默的赵秀娟突然开口了。 「几位领导,我了解了一下市面上的其他民营企业,我们微瑞的假期天数在民营企业中一直是比较多的。以前公司规模小,损失的成本可以按下不表,但如今微瑞规模越来越大,如果还是维持以前的年假天数,恐怕就不合适了。」 陆弛哑然失笑,这才意识到赵秀娟将于叶抬出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问:「周总怎么看?」 周晏礼顿了一会儿,选了个折中的方案,说:「这次春节微瑞多放四天假,前二后二,统一扣除员工的两天年假。」 会议结束后,陆弛左想右想还是觉得气恼,忍不住给周晏礼发了条信息。 「你早就跟于叶他们商量好了是么?既然商量好了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陆弛心想,周晏礼又何必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非要看他搭起台子来演出一场丑角才开心? 谁知周晏礼看到消息后,直接拨了个电话给陆弛,认真说:「陆弛,如果你说的放假安排?那我告诉你,不是。他们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陆弛的拳头犹如打在了棉花上,他一时泄了气,揉揉自己的眉心,无奈地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把他们当做什么。」 他没有明说,但周晏礼却很清楚,陆弛讲的是当初与他们共同创业的那些人,是那些与他们一起从方艾来到微瑞的人,也是那些因为相信他们而从史赛力、强圣离开的人。 周晏礼的声音中没太多起伏,他淡淡说:「他们都有原始股。只有微瑞发展得好了,他们才会更好。」 陆弛有些恍惚。自从于叶加入微瑞、接管了销售和市场模块以后,公司销售人员的福利明里暗里不知降了多少。这些举措,想必也都得到了周晏礼的许可和授意。 周晏礼真的变了好多。陆弛不得不承认,周晏礼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总裁了,他高瞻远瞩、果断强势,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影响他为微瑞设定的航向。 而自己,却越来越跟不上周晏礼与微瑞的发展了。想到这里,陆弛不由得有些失落。这么多年,他自认为了微瑞殚精竭虑,但他却始终做不好一个中型企业的副总裁。 或许,周晏礼说得对,他就是心太软、太在乎感情,无论是在工作中亦或是生活中。 农历腊月二十七,一年的工作正式收官。若按照陆弛与周晏礼以往的习惯,估计一下了班就要连夜开车回琴岛了。只是这次,他却突然犯起了憷。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回家,那么父母势必会问起周晏礼的事情。陆弛无法面对父母的殷切关怀,更羞于承认自己已经与周晏礼分了手。 当初,陆弛与周晏礼被迫出柜后,李兰、陆长丰夫妇的反对虽没有周父周母那般强烈,但也绝非是贊同的态度。 那个年代,又有几个父母能坦然接受自己养育了二十多年、寄予厚望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那时,陆弛他们俩花了许多的功夫,终于说服了李兰与陆长丰夫妇,让他们相信两个男人在一起也能够幸福。 李兰与陆长丰夫妇是实打实爱着陆弛的,也真心实意地心疼周晏礼,终于,他们接纳了陆弛与周晏礼的感情,更从此将周晏礼视作亲生儿子。 说来可笑,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得到了父母的认可,熬出了一番事业,最终也不过落了一个了了结局。 陆弛是假期的第一天离开上海的。一路上,他开得很慢,途径连云港的时候,他一时兴起在连岛住了一晚。等到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天几乎黑透的时候,陆弛才回到琴岛。 等陆弛到家时,父母已经等了他一整天,尤其是李兰,一听到楼下传来车声,她就慌慌张张地趴到窗户边儿上朝下瞧瞧,想知道是不是陆弛与周晏礼回来了。 她念叨了一整天,总算把人盼回来了,可等她打开屋门,却发现这次回家的只有陆弛一个。 李兰脸上的表情滞了一秒,她下意识地瞥了陆长丰一眼,片刻过后,又马上换成了夸张的热络。 李兰一边将陆弛拉进屋里,一边接过他手中的礼物,母子二人刚一坐到沙发上,陆长丰就将热水递到了陆弛手中,而后坐在了妻子的身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问起周晏礼。 李兰拉着陆弛的手,双眸中有种不自然的晶莹,一开口就哽咽了,她说:「小弛,你瘦了好多。」 第61页 陆长丰见妻子情绪不对,立马站起身来,说:「来来来,我去把饭端来,小弛在外面工作不容易,半年没见,都饿瘦了。回家了快好好吃一顿!」 李兰连忙收起自己的泪水,喊道:「就是,瞧我,都忘了这茬。先吃饭,咱先吃饭。」 陆长丰将饭菜一一端到餐桌上,摆了整整一桌子,有陆弛爱吃的辣子鸡、地三鲜、大拌菜,也有周晏礼喜欢的海鲜疙瘩汤和炒海肠,不可谓不丰盛。 自从与周晏礼分开以后,陆弛每天都吃得随便,要么找个就近的馆子将就一下,要么干脆点个外卖煳弄着果腹。起先他觉得方便,日子久了,吃什么都没了胃口,不知不觉间竟瘦了十几斤,平白惹得父母担心。 如今吃到了家里做的热腾腾、香喷喷、锅气十足的饭菜,陆弛自然胃口大开。 一整个晚上,李兰与陆长丰说起话来都有些不自然,小心翼翼的,他们刻意没提起周晏礼,更没有向陆弛泼冷水。他们知道,这两个孩子走到今天着实不易。无论是周晏礼还是陆弛,他们都努力了。 对此,陆弛心中无比感念。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啦~~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多多留言评论,我都会看滴~~ 第36章 那是周晏礼 虽说开得不快,路上又走走停停,可到底在外面奔波了两天,吃过饭后,陆弛只陪父母坐了一会儿就开始腰酸背痛起来。 李兰看出陆弛状态不佳,忙催他快些洗漱休息,聊天的时间有的是。 等到陆弛回了房间,躺在床上,身体虽疲倦得厉害,意识却很清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都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张床、这间屋了。 陆弛不是个悲观主义者,这么多年来,竟从未想过物是人非这个词,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与周晏礼身上。 他打开手机,看到中学时那几个玩儿的好的同学又在小群里吵嚷着年后要聚一聚了。按往常的惯例,只要陆弛抽得出时间就一定会参加。他很珍惜自己与同学、朋友之间的感情。而感情是最需要用心、用时间去维护的。 可钱振、王云亮他们不止是自己的同学,也是周晏礼的同学。 无论这些人喜不喜欢周晏礼,无论他们是否看好陆弛与周晏礼的关系,「周晏礼」这三个字,都是他们之间绕不开的话题,不可能不提及。 哪怕是出于礼貌,这些老同学都得问上一句,周晏礼还好么? 如此一来,还是不参加省些心,倒也省得多做解释,徒增伤心。 于是,陆弛在群里说了声今年过年有些仓促,就不参加了。而后他识趣地发了个红包,堵住悠悠众口。 陆弛看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神,最终还是点开了周晏礼的对话框。他本想问问周晏礼今年在哪里过年、怎么过年,却又觉得自己若如此问了,那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周晏礼那边突然发来信息。 「到家了么?爸妈还好么?」 陆弛眉心一蹙,心脏也紧跟着收缩着。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陆弛的心五味杂陈。他还称这里为「家」,他还叫自己的父母为「爸妈」。 正如李兰与陆长丰夫妇真心实意地将周晏礼视为儿子,这些年里,周晏礼也将他们夫妻当做了唯一的家人。 在这世上,除了李兰与陆长丰,周晏礼也委实没有什么亲人了。 周晏礼与父母断绝来往已有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中,周晏礼靠奖学金读完了本科与直博,靠陆弛做审计攒下的存款以及银行的贷款撑过了创业最艰难的时刻。 任凭程红云与周建文再富有,他俩都没想过要回头。 如今,十年光景过去,饶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可经过了十年的风化,也已成了沙。 现下,陆弛几乎已经记不清程红云与周建文夫妇的模样了,倘若他们真在琴岛的街头遇上,恐怕也认不出彼此了。 如此想着,陆弛心中更加酸痛。分手后的自己尚有去处,那么现在的周晏礼呢?除了一个人呆在上海冰冷的家中,他还能去哪? 陆弛在对话框中敲敲打打,删删改改,到最后,却只说了句,一切都好。 聊天界面中,「晏礼」两个字变作了「对方正在输入中」,时断时续的。 陆弛等了许久,却仍旧没等到周晏礼发来消息。 这天晚上,陆弛攥着手机迷迷煳煳地睡着了,直到夜半才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点开聊天界面,却发现他们的对话仍旧停留在自己发的那句一切都好。 他捏捏眉心,将手机丢在床头柜上,又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陆弛起了个大早,他本想给父母做些早点,走到客厅才发现父母早就做好了早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心想自己平时在外工作没办法照顾父母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过年回趟家,竟还要父母照顾自己。 吃过早餐后,陆弛将锅碗瓢盆全部刷了一遍,又将家中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 李兰看着自己儿子如今收拾起家务来这么干净利落,不由得又偷偷抹起眼泪。 陆长丰也心疼地说:「小弛,别干了,歇会儿吧。」 陆弛一边站在椅子上擦门窗,一边朝陆长丰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说:「你们回屋歇着吧。我收拾收拾。过年嘛,图个清爽。」 第62页 说着,他目光一转,竟看到母亲又掉了眼泪。 陆弛嘆了口气,他放下抹布,从椅子上下来,将李兰拉到沙发上,放软了声音问:「妈,怎么又哭了?」 李兰虽不知陆弛与周晏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打从她昨天第一眼看到陆弛,就看出陆弛状态很差。更何况,若是寻常的争执,周晏礼又怎会连家门都不进? 她低头不语,既是担忧,又不敢提周晏礼的事情,唯恐大过年的惹得陆弛伤心难过。最后,只含煳敷衍地说:「小弛,你在上海工作,父母不能跟在身边,你要按时吃饭、好好休息。你年纪也不小了,千万要注意身体,别让父母担心。」 陆弛抽了几张纸巾,凑过去给李兰拭去眼泪,他揽着李兰,轻声说:「妈,我这不是挺好么?就瘦了一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陆长丰见妻子哭了,也坐了过来,劝慰说:「哎呀,哭什么?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再这样哭哭啼啼,小弛以后不愿意回来了。」 听丈夫如此说,李兰连忙擦干净眼泪,连忙说:「对对对,大过年的,我不哭。现在咱家日子过得这样好,我不哭。」 陆弛揽住自己的父母,说:「这就对了,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为什么要不开心?」 打扫完卫生,陆弛又闲了下来。他打开电视机,可看了半响,电视机中在说些什么他却根本听不到心里。 他脑子中乱糟糟的,满满都是周晏礼。 周晏礼此时在做什么?他也像自己一样在家里做大扫除么?他是否也去超市买了春联与福字呢?今天他会不会为自己包一顿饺子呢…… 陆弛越想越觉得憋闷,于是,他索性出门逛逛。他寻了间超市,买好了春联、福字后,又挑了好些的新鲜蔬菜、水果、海鲜、肉类。 等一回到家,陆弛连口水都不顾着喝,又忙着将春联与福字都贴好。 他不想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眼前浮现的就是周晏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 午饭是陆长丰做的,虽不若昨晚那桌丰盛,却也摆了大半桌,一叠叠、一碗碗,有荤有素,有菜有汤。 吃过午饭后,一家人便开始包饺子。陆长丰擅长擀皮儿,他擀的皮儿又薄又圆,而且速度飞快,有时候,李兰与陆弛、周晏礼三个人一起包,都赶不上陆长丰擀皮儿的速度。 如今,包饺子的只剩下了李兰与陆弛两个,就更要被陆长丰远远甩在后面了。 琴岛过年,讲究的就是年夜饭越早越好。陆长丰把皮儿擀完没多久,又到厨房忙活起年夜饭来。李兰与陆弛也不敢耽误,终于在小区中此起彼伏的响起鞭炮声时,将饺子下了锅。 这顿年夜饭,陆长丰与陆弛父子二人在厨房大展身手,颇有几分比试的味道。凉菜热菜、海鲜烧肉,汤水饺子,应有尽有,一张小小的餐桌几乎要摆不下了。 李兰看了之后啧嘆说:「你俩差不多得了,咱一家哪吃得了这么多?你俩到底想吃几天的剩饭?」 李兰与陆长丰身体都不算很好,尤其陆长丰,高血压、高血脂,三高中已经占了两个。所以陆弛只准备了一瓶红酒,一家人一起浅喝了两杯。 等到酒酣饭饱,杯盘狼藉,电视中的春晚才刚刚开始。他们没急着收拾碗筷,一家人直接从餐桌转到了沙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吃着砂糖橘,一边聊着天,一边随便看两眼春晚。 李兰与陆长丰平时睡得早,九点钟就困了,因着今晚是除夕,才多撑了一个钟头。十点的时候,两个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了房间。 左右春晚没什么意思,歌舞是千篇一律,小品更尴尬无聊,陆弛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一圈,发现餐厅和厨房还没收拾。于是,他也没关电视,只把电视上的节目当做背景音乐,又忙着将餐厅和厨房又收拾一新。 收拾好后,陆弛坐回到沙发上。他的眼睛虽盯着电视屏幕,可心却早已不在电视上。硬生生熬到了零点,电视机中激情洋溢的倒数声终于将陆弛的思绪唤回。 「三、二、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窗外「嘭」、「嘭」的巨响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陆弛不由得转头向外望去,只见窗外无数璀璨烟花一同在天空绽放,迸发出绚烂而短暂的耀眼光芒。 陆弛心神动摇,他掏出手机,忍不住拨通了周晏礼的电话。 周晏礼很快接通了电话。 陆弛站在窗边,他捏捏自己泛酸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他笑着说:「晏礼,新年快乐。」 周晏礼的声音很平静,他也说:「新年快乐。替我向爸妈问好。」 陆弛「嗯」了一声,刚想开口说个吉利话,声音却被淹没在了接连不断的鞭炮声中,而周晏礼那头也同样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听便知是鞭炮与礼花齐发。 陆弛笑了笑,心想这电话打的兴许不是时候,可只是剎那间的功夫,陆弛鬼使神差地想到了什么,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周晏礼分明住在上海的中环,电话中又怎么会有鞭炮与礼花声?他那么讨厌吵闹,又为什么会去有鞭炮和礼花的地方? 想到这里,陆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急忙问道:「晏礼,你现在在哪?怎么没在家里?你感觉还好么?」 第63页 周晏礼久久没有说话,缄默在嘈杂刺耳的鞭炮声中。 电光石火中,陆弛想到了什么,他跑到玄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啪」地一声将门打开。 他飞快地下楼,三步并做两步,终于在楼梯口晦暗的黄色灯光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身影挺拔而消瘦,立在门前,深深地望着陆弛。 那是周晏礼。 第37章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难过 陆弛嘴唇翕动,气血霎时间涌向太阳穴,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勐烈跳动。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声音都开始发颤。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轻声叫他晏礼。 周晏礼手中还捏着手机,屏幕中闪亮着的,是陆弛的名字。他也看向陆弛,那神色认真而温柔,就像要在这晦暗的灯光下,看清陆弛脸上的每一根绒毛与细纹。 他朝楼梯上的陆弛微微张开自己的手臂,说:「我在这儿。」 也不知是因为楼道外灌进来的寒风太过刺骨,还是因为见到了周晏礼,此时陆弛只觉浑身发抖,头皮麻木。 酸苦从他的鼻尖传出,不过剎那的功夫就熏得他眼睛泛红,而后一路蔓延到胸腔中,让他的唿吸都变得急促。 越是急切,陆弛就越是腿脚发软,走到最后几步时,他甚至怀疑这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最后,他几乎是踉跄着栽进了周晏礼的怀抱。 陆弛收紧自己的双臂,将头埋在周晏礼的肩头,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嗅到的是独属于北方夜晚的凛冽空气。 这一瞬间,陆弛什么都顾不得了,任凭楼外嘈杂吵闹,人来人往,他只想抱紧眼前的男人。 依稀间,陆弛仿佛听到周晏礼发出很轻的一声嘆息,而后,他感到周晏礼一双宽厚的手正轻拍着他的后背,怜惜无比又小心翼翼。 须臾过后,他听到周晏礼轻声问道:「为什么穿这么少就跑下来了?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肯定不会跑掉让你着急。」 陆弛喉头滚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做了几个深唿吸,勉强找回几分理智。他没理会周晏礼的话,而是站直了身子,拉着周晏礼的手,认真说:「走,晏礼,我们回家去。」 周晏礼没有推脱,他回握着陆弛,低声说了句好。 小区破败老旧,楼道中的灯已经坏了大半。此时正值深夜,四下一片漆黑,他们一步步踏在楼梯上,耳边是片刻不曾停息的鞭炮与礼花,「嘭」、「嘭」、「嘭」地响个不停。 今晚的琴岛寒气逼人,周晏礼却只穿了一件毛呢大衣,他的手冰冰凉凉,不过半分钟的功夫,就将陆弛的手冰透了。 察觉到这点后,周晏礼想要松开陆弛的手,可陆弛却固执地将他抓得更牢。周晏礼拗不过他,只得作罢。 等两人走到家门口,陆弛从口袋中掏出钥匙。他只穿了件睡衣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出门时间虽然不久,可在低于冰点的温度中待上一会儿就足以将浑身冻透。 陆弛指尖颤抖着将钥匙插进锁孔中,用力拧了一下,接着打开房门。 屋内温暖干燥的空气朝门外涌动着。陆弛忙不迭地将周晏礼拉进玄关,而后轻轻将门带上。 换下鞋子后,陆弛示意周晏礼先在沙发上坐坐,而后他匆匆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端到周晏礼的手中。 水虽是掺过的,但仍稍微有些烫,周晏礼将杯子捧在手中,几分钟后,又将水杯凑到了陆弛的嘴边。 「你先喝,别感冒了。」 陆弛的鼻尖忽地又有些泛酸,他没有推脱,就着周晏礼的手喝了小半,而后才朝周晏礼摇了摇头。 于是,周晏礼又将剩下的热水喝尽。 放下杯子后,两人在沙发上缄默了一会儿,但很快陆弛就打破了这份沉静,他语气自然地说:「晏礼,你先去洗个澡吧,时间不早了。」 「家里有你的衣服,爸妈提前好几天就已经重新洗过了。」 周晏礼心里闷堵,他足足用了半分钟才从起伏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善如流地接受了陆弛的建议,他说了句好的,而后起身朝浴室走去。 待到浴室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后,陆弛终于松弛下来。他垂头坐在沙发上,先是揉揉自己的眉心,接着用力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肩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从睡衣中伸出的一截细长的脖子弯曲成脆弱的角度,就好像冰天雪地之中,结了冰的池水上一只扭曲的天鹅。 陆弛眼眶红肿,泪水从眼角溢出,而后顺着他白皙的脸颊滚落在手背上。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这滴泪水,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才发觉自己竟然落了泪。 陆弛跑去厨房洗了把脸。回到房间后,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竟觉得陌生无比。 物是人非,又何止是他与周晏礼之间的感情? 什么都在变。周晏礼在变,他也在变,所以感情自然也不復当初。 周晏礼没洗太久,等到浴室中的流水声停息了,陆弛便从衣橱中取出周晏礼的浴巾和衣物,而后就像以前一般,径直走进浴室。 只是这次,陆弛刻意没看周晏礼的身体,只将他的衣物和浴巾搭在了暖气片的栏杆上,就匆匆退了出来。 陆弛回到卧室,他坐在床边,心里乱糟糟的,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分不清究竟是动容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第64页 今晚,他有太多的情绪没能宣洩,也有太多的疑问亟需解答。 几分钟后,周晏礼推门进来了。他沉默着坐在陆弛身边,什么话都没说。 理智终于在他们的头脑中占据了上风。他们没再拥抱,对于他们如今的关系而言,就连牵手都是忌讳。 在这持久的沉默中,陆弛也看向了周晏礼。 这是周晏礼第一次在陆弛的眼神中看到如此深刻的迷茫与悲哀,他挣扎纠结的目光如一把锐利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鲜红的血迹顺着利剑一滴滴落下,汇集在脚边,形成一滩红色的泥泞。 「对不起。」周晏礼忍不住说。 听到周晏礼道歉的剎那,陆弛觉得实在可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要配合着笑上两声才好,可现在的他却连嘴角都扯不动了。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周晏礼,许久过后,方摇摇头,轻声问:「为什么要道歉。」 周晏礼眼眸低垂,他抿了一下嘴,缓缓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又让你伤心了。」 陆弛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眉心微蹙,仍看着周晏礼,却只看到周晏礼眼下的一片乌青。 陆弛心中一阵锥痛,什么都说不出了。 他阖上双眼,刻意不看周晏礼脸上的疲倦,也假装感受不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颓败,最后只轻声说:「睡吧。」 小区的炮火声终于停息。透过窗户,陆弛看到天边一轮弯弯的月牙,在雾霾与乌云中时隐时现,看不真切。 他们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睡在同一个被子中。 两个大男人睡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本就侷促,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但他们却有意地躲避着彼此的触碰。 他们的唿吸声交织在一起,渐渐分不出你我,但他们却都显得十分侷促,谁都不敢动弹,更不敢出声。 可他们都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睡着。 最后,还是陆弛先坚持不下去了。他坐起了身体,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那一盏檯灯。 橘黄色的暖光霎时铺满整个卧室,照得人暖洋洋的。 周晏礼也坐起了身子,不安地看着陆弛。 陆弛没看周晏礼,他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而后做出一副轻松随意的姿态问:「你在门外等了多久,为什么回来了却不告诉我?」 周晏礼没有说话。 而在这无限蔓延的沉默中,陆弛故作的镇定就如水中的泥菩萨,只肖得片刻就原形毕露。 他的唿吸渐渐急促,眼眶也跟着湿润了,他的情绪在这一刻濒临崩溃。 看着眼前的陆弛,周晏礼分明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许多坚持已久的东西被陆弛的眼泪沖刷松动。 他一时恍惚,忍不住握住了陆弛的手,柔声说:「别再哭了好不好?」 「陆弛,你知道么,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难过。」 作者有话说: 咳咳,听说大家今天得到了佩佩发的100海星,那么勤劳的华华可以拥有大家的海星嘛(o^^o) 第38章 我明明这么爱你 陆弛突然觉得好荒唐。这大半年来,他早已分不出周晏礼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的心渐渐麻木,已无力深究周晏礼说得究竟是敷衍的场面话还是真心实意。 他只觉得悲哀。 陆弛缓了一会儿,他抽出自己的手来,擦了擦眼角,认真说:「晏礼,无论我们是否还在一起,我爸妈这些年是真心把你当作儿子的。你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愿意进门呢?」 说完,他低头自嘲地笑笑,声音很轻地问,若是他们知道你宁愿在楼梯口一个人吹冷风也不愿回家坐坐,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听到这里,周晏礼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嘴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线,看上去固执而痛苦。 他挣扎许久,终是败给了陆弛的眼泪,缓慢地开口说:「今天是除夕,我想离你们近一点。」 他本不想打扰陆弛的,也不该再打扰陆弛。 他用了那么长的时间,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总算戒断了陆弛的爱。他们终于分了手,而陆弛也总算得到了自由。 这一切都很好,就算他自己落了个孤苦伶仃,那也是他一心所求。 他本不该有什么怨言,更不该心有不甘。 周晏礼自认为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平素一向严于律己。可在除夕这么一个阖家欢乐的日子,他却忍不住放肆一些。 他想要离陆弛更近一点,离他的父母更近一些。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上海的家里,隔着小半个中国远远想念着他们,也不想站在琴岛的街头吹着腥咸的海风回忆往昔,更不愿坐在豪华而冰冷的酒店里痴想连篇。 他买了高铁票,回到琴岛后脚步更加不受控制。或者说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刻意放纵了自己。 夜色渐深,寒风凛冽,不知不觉间,周晏礼竟来到了陆弛家楼下。 他没有上楼,更没有敲响陆弛家的大门,他只是站在楼梯口,吹着冷风,想念着他的爱人与家人。 在这里,周晏礼的心变得很沉静,不再有丝毫的躁动与不安,身体中时常作祟的勐兽此时也偃旗息鼓,安静地趴在他的血管中休憩。 他想,这样的除夕也不算太差,哪怕只是站在楼梯口,哪怕要吹一整晚的冷风。 第65页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虽隔着堵墙,但他仍能听到一楼邻居家中电视机传来的倒数声。 他闭上眼睛,伴着春晚主持人洪亮而激昂的声音在心间祈祷,希望陆弛健康快乐,一生顺遂,最好莫要再爱他了。 睁开眼睛的剎那,他听到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下意识地朝楼梯外看去,看到一朵朵烟花拖拽着、摇曳着摧残的光芒不断朝天空升腾,最后一齐绽放。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是陆弛打来的电话。 周晏礼没做犹豫,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陆弛好像心情不错,声音中带着十足的笑意,他对自己说,新年快乐。 周晏礼看着眼前的陆弛,喃喃重复着,我只是想离你们更近一点。 这一瞬间,陆弛心中不无动容。 周晏礼已与父母断绝关系十年,他在琴岛早没了家,他是因为思念着自己,因为将自己的父母视为亲人,才千里迢迢从上海回到了琴岛。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面都不曾露,只是站在自家楼下,咀嚼着除夕夜的孤独。 这般的感情,怎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可转念之间,一种庞大而不可抵挡的失落感就将陆弛笼罩。他看着周晏礼,心间陡然泄了气,将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晏礼,你跟我分手、亲手推开我,现在又说只想离我更近一点。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陆弛茫然地说。 他眼睛中尽是迷茫,低声说:「或许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性格也好、家庭也好,通通都天差地别,所以哪怕我们在一起了整整十五年,哪怕我们相识的日子占了彼此人生的大半,我却还是看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 正说着,陆弛苦笑了一下,妄图掩盖内心的惨澹。「我看不透,你也从来不肯跟我讲。我们明夕相处,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想法。」 陆弛眼眶湿润,目光中氤氲着一团水汽。「晏礼,还有什么是比相爱不相知更可悲的事情么?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我知道你爱听什么歌,喜欢什么画,我记得你所有的习惯,我对你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如数家珍,我参与了你大半的人生……」 他顿了顿,捂住自己胸口才勉强继续说下去。「可分手以后,我总忍不住反覆推敲,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你,或者说,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了解你。」 陆弛目光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一片阴影,恰好将他失落而悲哀的眼神藏匿。「就像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心可以这么狠,当初骨肉亲情说断就断,而现在,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你也说分就分。」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周晏礼的眼睛,强迫周晏礼与自己对视,而后,他几乎用祈求的姿态问周晏礼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要周晏礼愿意说出来,无论什么他都可以接受。 他愿意与周晏礼继续在一起,不在乎、或者说是说服自己不在乎周晏礼对感情的逃避与退缩。 他也愿意放开周晏礼的手,只要他能将一切摊开了讲明白,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不明不白。 可直到最后,陆弛都没能在周晏礼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的解释。 周晏礼只是沉默着,沉默着,将自己的心封锁,也将爱他的人隔绝。 陆弛闭上眼睛,他声音颤抖着问:「晏礼,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坦诚地对待我呢?我明明,我明明……」 我明明这么爱你啊。 陆弛几近哽咽,却再也不能将他的爱和盘托出。 他什么都说不出了,只能将自己的一腔赤诚吞回肚中。轻眨双眼,泪水便决了堤。 周晏礼张了张嘴,却没能从喉咙中挤出声音。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张大手扼住他的咽喉,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头上的筋一条条都在突突地跳动着,他连忙别过头去,不敢让陆弛再看自己。 在暗淡的灯光下,周晏礼将自己藏进了阴影之中。他咬紧牙冠,却仍能感受到面部肌肉持续的震颤,他的表情变得无比扭曲。 时间拖拽着长腔,每一秒都显得务必拖沓。周晏礼的心脏开始剧烈收缩,手指也不停地抖动—— 他的身体中藏着一颗炸弹,就快要引爆了。 周晏礼「砰」地一声站起身来,他大步朝窗边走去,只留给陆弛一个冰冷的后背。 陆弛怔了一秒,旋即被周晏礼的冷漠骗过。 事到如今,他已是心力交瘁,他看向周晏礼的背影,无奈地揉揉眉心,心中再不敢有什么奢求。 他的语气有些淡漠,轻声说:「可能……可能我们之间真的没那么合适吧。所以哪怕努力了那么久,还是不能白头到老。」 周晏礼的手撑在窗台上,他用力抵抗着全身肌肉的震颤,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大声咆哮嘶吼的情绪。 他知道,陆弛对他很失望。可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反覆练习着没有陆弛的生活,一心放陆弛自由,可当他听到陆弛说出那句「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没那么合适」时,心却仍会抽痛。 他用尽所有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发狂的念头,只留给陆弛一个冷漠到残酷的背影。 可窗外的弯月却从迷雾中探出出身子,窥探到了周晏礼的苦苦挣扎。 第66页 作者有话说: 更多精彩内容,请评论后解锁…… (哈哈哈哈哈哈明天要休息啦,下次更新在周四) 第39章 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弛头脑胀得生疼,胸口又憋又闷。这一剎那,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随着胸腔中的氧气一点点消耗殆尽,他的思绪开始混乱,心情也陷入绝望境地。 他胡乱地抹了把脸,推门走出卧室,大步朝卫生间而去。 陆弛将门反锁,打开水龙头,任凭水「哗啦啦」地流着。他趴在水池上,一双眼睛红肿,脑袋「嗡嗡」地响着,像有一个电机,隔上几秒就要刺痛他的神经。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具象地感受到周晏礼的残忍与冷漠。 不过,细细想来,或许周晏礼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十年前他既可以割捨血肉亲情,那么如今舍下自己也再正常不过。 在这点上,周晏礼从未改变。只是以往,他的冷漠是给别人看的,陆弛却从未品味过。 陆弛从不知道自己的心竟可以这样痛。他足足花了半小时的时间来消化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最后,他做了几个深唿吸,洗了把脸,状若无事地回到卧室。 等他推门进屋时,周晏礼已经躺回到了床上。他睡在了床的边缘,背朝着陆弛的方向,显得僵硬而侷促。 陆弛阖上门,他立在床边,久久注视着周晏礼的背影。 这些日子,周晏礼瘦了很多,夜色下的他像极了一具干柴的骷髅。 陆弛轻轻坐在床边,他仍望着周晏礼,虽看不清周晏礼的脸,却还是不捨得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想,他与周晏礼或许真的走上了陌路。 夜色深沉。陆弛只觉自己的眼睛愈发干涩,眼皮也渐渐沉重。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他们两个分明是胳膊碰着胳膊、腿挨着腿,心却隔了好远好远。 翌日清晨,陆弛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时,眼睛仍酸涩得厉害。 此时,他神志还迷迷煳煳的,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旁边,却发现周晏礼已经不在了。 他「嘭」地一声坐起身来,刚想起身去找周晏礼,却听到客厅传来压低了声音的聊天声。 陆弛稍稍舒了口气,心想好在周晏礼还没有狠心到一走了之的地步。 他慢慢挪到了周晏礼睡过的那边,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深深嗅了一口属于周晏礼的气味。而后他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心里头默默想着,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与周晏礼同床共枕。 想来是不会有了吧。 陆弛无奈地嘆了口气。他拿起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照了照,却只看到自己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像两颗染了色的鹌鹑蛋,头髮也乱糟糟的,活像乡下老家里的鸡窝。 他揉揉自己刺痛的太阳穴,打消了给周晏礼留下什么好印象的主意,趿着拖鞋起身朝客厅走去。 此时的周晏礼正坐在沙发上与李兰、陆长丰夫妻俩聊天说笑。陆弛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他靠在门上看了他们一会儿,却发现无论是周晏礼还是老夫妻俩,表情和声音中都有些不自然,显得紧张而小心。 陆弛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秒,而后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又重新挂起了的笑容,对他们说了句早。 他刚想去洗漱,却被李兰站起来拉住,问道:「小弛,昨天晏礼来,你怎么没跟我和你爸说啊?你有没有给晏礼准备晚餐啊?」 经李兰这么一说,周晏礼才想起自己昨晚竟昏了头,连饭菜都忘了给周晏礼准备。他怔了一下,笑着说:「妈,我还真忘了。看来咱们家里没有你还真是不行。」 李兰一听乐了,转头瞪了陆弛一眼,可当她看清陆弛的脸色后,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僵住了。须臾过后,李兰恢復如常,笑着说:「你瞧瞧,晏礼大老远地一个人跑回家里,你连饭都没给人家准备。有你这样做事的么?」 周晏礼连忙说:「没事妈,我路上吃过了,不饿。」 李兰瞪了周晏礼一眼,嗔怪道:「你别替他说话。晏礼,你跟妈说说,是不是小弛欺负你了,让你不高兴了?你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陆弛摇着头干笑了几下,他没反驳,更没开什么玩笑,只是转身走进卫生间。客厅里,传来周晏礼与李兰说笑的声音,一直萦绕在陆弛的耳边。 他想,这样平淡而可贵的幸福,他究竟还能拥有多久? 不,其实他早已失去了,就连这片刻的安逸也是他偷来的、本不该拥有的。 等到陆弛洗漱完,陆长丰已经把早餐准备好。只不过,陆弛胃口不佳,周晏礼也没什么食慾,他们两个合在一起才只吃了一盘饺子。 若是放在以前,李兰与陆长丰定要劝他们多吃点,可这次,两个人却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他们刻意没提及周晏礼缺席的那顿年夜饭,也不问起陆弛那双红肿的双眼,只是拼了命地搜肠刮肚,找些好笑的话来逗两个人开心。 只是,偷来的幸福,又怎能安心享受。陆弛嘴边虽一直挂着笑意,心却在胸腔中颤颤巍巍。 初一的上午,他俩陪李兰、陆长丰夫妇去了躺海清山。海清山上有个寺庙,据说很是灵验。 周晏礼从不信这些,却乐得陪着他们。陆弛其实也不信,可如今他的烦忧多了,又找不到个出口,总要寻个慰藉。 第67页 李兰与陆长丰请了两炷香,插在香炉中,又正儿八经地在佛前叩拜。 陆弛则站在他俩身侧,虽不曾下跪,却也双手合十。他将自己在大昭寺前许下的愿望再次说给佛听。 「愿周晏礼无灾无病、顺风顺水。」 陆弛转身走出佛堂,看到周晏礼正看着院中一棵干枯的槐树。 正值隆冬,槐树的叶子早已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朝天空张牙舞爪。 陆弛走到周晏礼身侧,也顺着周晏礼的方向看去。他想要用周晏礼的视线,去看看独属于周晏礼的世界。 周晏礼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陆弛,用很轻柔的声音问:「许了什么愿望?」 陆弛莞尔,笑着说:「秘密。」 周晏礼也笑笑,两人心照不宣地想起了陆弛在拉萨的最后一晚。须臾过后,周晏礼说:「好,那就不要告诉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下午,他们一起逛了老城区的集市。 正月的集市好不热闹,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走两步就是一个摊位,有卖菜的,也有卖鱼虾、生禽的。 海鲜鱼产的腥气与鸡鸭的臭气交织在一起,熏得人头晕脑胀。到处都是赶集的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讲价声,吵骂声、谈笑声混杂。 陆弛看周晏礼面露难色,不由得紧张起来。 陆弛本想拉住周晏礼的手,可还未曾触及他的袖口,便又倏地将手收回,最后颓然垂落。 他咬了咬嘴唇,望着周晏礼英俊的脸,试探着开口问:「要不然我们在集市外面等着?」 周晏礼微微转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用。我想多陪陪爸妈。」 陆弛眉心紧锁,他的拇指与食指不停地摩擦着,而后轻轻点了下头。他压低了声音说:「如果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要跟我讲。」 周晏礼微微颔首,没再言语。 晚上,陆弛家里的亲戚来了。陆弛怕周晏礼与生人一起不自在,便带着周晏礼去海边逛了逛。 他们沿着海岸线没目的的漫步,冷风夹杂着海水的腥,湿漉漉地吹打在脸上。 沙粒粗糙,夜色如幕。他们没怎么说话,天地之间,只有涛声汹涌。 回家时,已经接近十点。客人已经走了,李兰与陆长丰夫妇也已睡下。 洗漱后,他们回到卧室。与昨夜一样,他们并肩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却丝毫不见亲昵。 他们一夜沉默,什么话都没说。 初二早晨,吃过早饭后,陆弛与周晏礼又陪着父母打了几圈儿麻将。等到十点钟的时候,陆长丰将手中的牌一撂,说是不再打了,要去准备午饭了。 周晏礼旋即起身,说不用准备他的饭了,他已经买好了中午的机票,再过半小时就要去机场了。 李兰脸色大变,她拽住周晏礼的手问:「晏礼,你怎么这就要走了?不跟小弛一起待到初七再回去么?」 周晏礼神色中透露出不忍,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无论说些什么,都会伤了父母的心。 最后,还是陆弛在一旁淡淡地说,春节期间的机票不好买,晏礼回去还有急事,就让他走吧。 李兰本再劝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没再挽留,更没问陆弛明明开了车回来,周晏礼又何必非要乘飞机。她松开周晏礼的手,却转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周晏礼离开后,陆弛揽住自己的母亲,他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主动说起了自己已经与周晏礼分手的事情。 不过,想必李兰与陆长丰夫妻早已看出了端倪。他们不是寻常吵架,更不是闹别扭,而是从此分了手。 陆弛抽出张纸巾,塞进李兰手中,轻声说:「妈,我跟晏礼就算分开了,情分还在。晏礼他心里一直把你们当做亲生父母,以后也一定会继续把你们当做家人。」 他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哄道:「你们就是他的家人。他一定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李兰擦擦眼角的泪水,她摇摇头,说:「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一样?」 陆弛一怔,一时竟想不出言语反驳。 李兰嘆了口气,说:「小弛,我和你爸一开始知道你跟晏礼那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其实也老大不乐意,一心想让你们分手。因为以前我压根儿没见过两个男人能把日子过好。」 陆弛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髮。他与周晏礼也算是歷经磨难,走过了生死,到头来竟还是落了个形单影只。 「可后来,我俩看你们那么真心地对待彼此,又都是实诚的好孩子,我们就当真以为你们能互相扶持地一直走下去。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和你爸就把晏礼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正说着,李兰又掉了串儿眼泪,她看着陆弛继续说道:「现在看到晏礼离开,我感觉就像是失去了一个儿子。小弛,你们一直都那样好,一起经歷了那么多的坎儿,现在又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面对呢?」 陆弛唯有苦笑。他想,根本不是他想不出话来反驳,而是他无从反驳。 其实陆弛打从心底里就得母亲说得没错。就算周晏礼仍旧把他的父母当做亲生父母,就算他的父母也早已把周晏礼当做儿子,可随着他与周晏礼的分离,周晏礼与他父母之间的亲情从此也就断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68页 说什么与以前没差别,讲什么一切照旧,其实都是哄自己的谎话。周晏礼在除夕夜甚至不敢敲响这扇房门,又谈什么一样呢? 陆弛揉揉自己的眉心,他握住母亲的手,蹲在她面前,认真说:「妈,晏礼虽然走了,但我会留在你们身边。」 「我会陪着你们,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骚瑞宝宝们,昨天临时加了个班,十一点才到家。今天补给大家~(不过好像又迟到了) 第40章 陌生女人的视线 一听陆弛这话,李兰眼泪也不抹了,她愣了一会儿,直直地看着陆弛,而后她拉住陆弛的手问道:「小弛,你刚刚说得话是什么意思啊?你不回上海了?」 陆弛笑笑,他坐回沙发上,说:「最近不回了,以后得事情,看看再说吧。现在啊,我就想留在家里,好好陪着你们。」 李兰看看陆长丰,又看看陆弛,心中狐疑更甚。 看父母这副神情,陆弛就知道又是在瞎操心,于是故意开玩笑道:「我留在琴岛陪你们,你们不开心啊?」 陆长丰也坐了下来,他想了片刻,才开口说:「小弛啊,你肯留在家里陪我们,我们当然开心。可你的工作怎么办?不干了?」 「怕什么?」陆弛有些感动,又觉得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于是他耸耸肩说:「我可是老闆。怎么,你们还怕我被辞退啊?」 陆长丰眉头皱成个「川」字。陆弛的话虽不错,可他们老一辈的操劳了半生,见子女班儿也不上地待在家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陆弛打断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说:「放心吧爸,你儿子早就赚够了钱了,以后好好在家待着,有什么不好?」 见李兰的唇齿张张合合,陆弛无奈地揉揉眉心,他掏出手机来,打开自己的招商银行app,将存款晾给父母看。 「喏,你们数数,这后面有几个零。」 等到李兰与陆长丰看清楚了,陆弛才将手机放下,问:「够咱们一家三口花了吧?」 李兰与陆长丰知道陆弛与周晏礼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却没想到他们买了房、换了车,手头竟还有这么些。 他俩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末了,李兰又问:「小弛啊,爸妈不是担心家里的经济状况,只是你年纪轻轻的,总得有点事情做。」 陆长丰也说:「是啊小弛,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晏礼,你才不愿意回公司的?」 陆弛挠挠头髮,他尝试着向父母解释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了。现在科技那么发达,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邮件跟同事沟通,也可以线上开视频会议,我人虽然不在公司,但在家里也一样工作。」 说着,陆弛打开自己的outlook,向父母展示自己邮箱里如雪花一样堆积的邮件。他解释说:「你们看,我每天都会处理工作邮件,也会通过办公软体做审批。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公司,差别不大。」 听陆弛如此解释,李兰与陆长丰总算放下心来。一家人又说了好些贴己话,直到快十一点的时候,陆长丰和陆弛才一起去厨房做饭。 下午,陆弛没再出门,而是回到卧室倒头大睡。 这几日他实在太疲惫了,舟车劳顿与新年的忙碌都算不上什么,主要是心累。 自打周晏礼出现在他家楼下,陆弛的心便一直紧绷着。他既得时刻关注着周晏礼的情况,又要维繫着表面的平和,还得顾及父母的心情,就更别说除夕夜的那场有始无终,令他几近崩溃的谈话了,说是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也不为过。 直到此时,一个人躺在房间的小床上,陆弛的心才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觉,陆弛睡得昏天黑地,起床时已是傍晚。 他看了眼手机,估摸着周晏礼应该已经到家了,于是发了条信息过去。 「到了么?」 周晏礼那边回得很快,说:「到了。」 陆弛躺在周晏礼睡过的那边,他将身体心里空落落的,反覆将这简单两个字看了许多遍,却没再说话,将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 一连两天,陆弛都没有出门。在家里拾掇拾掇,做做饭,闲适而平静,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他没再跟周晏礼联繫,也没再用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试图引起周晏礼的注意,反而将不久前的旅程中发的照片一一删除。 初四那天,陆弛去附近的商场负一层买菜。正当他买完菜拎着大包小包往停车场走时,突然与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迎面相撞。 那女人身材极瘦,莫约六十来岁,穿着一身质感很好的驼色大衣,颈间戴的一串饱满圆润的黑珍珠煞是亮眼。 两人一个在打电话,一个盘算着中午吃什么,都没注意到对面有人走来,这才撞上了,好在只是肩膀相碰,都没摔倒。 陆弛连声道歉,只见那女人神色凝重,手中仍拿着电话,时不时发出「嗯」的声音。 听到陆弛的道歉后,那女人并未理会,只斜过眼睛瞥了他一眼。 陆弛顿觉有些尴尬,他低头笑了一下,正欲离开,抬起头时却突然对上了女人审视的目光。 只见她缓缓将手机从耳边拿下,一双眼睛泛着幽绿色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陆弛。 陆弛一怔,收回了自己的脚步。他望着眼前的女人,不知怎地,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第69页 直觉告诉他,自己一定从哪里见过这个人。 女人目光尖锐而严厉,恍惚间,陆弛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偶然碰见的陌生人,而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自己则是审讯室中的嫌疑人。 陆弛突然没由来的心虚起来,他几乎不敢与这女人对视,嘴唇翕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种弔诡的氛围萦绕在二人的周遭。 她究竟怎么回事? 正当陆弛下定了决心想要开口询问之时,女人的手机再次响起。 陆弛忽然松了口气,他再次微微点头致歉,大步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陆弛的脑海中仍不断浮现起这个女人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哪怕车中开足了暖气,那道幽绿的目光,审视的态度,仍让他后背发凉。 他长唿出一口气,用力甩了一下头,不想再劳神费力地思考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等红绿灯的关口,陆弛扭动了一下后视镜,他整理了一下头髮,正欲将后视镜掰回去,视线却落在了后视镜中的那辆蓝色保时捷上。 他愣了半秒,转过身向后看去,只见那辆蓝色保时捷紧跟在自己的车后,可车上究竟是谁,却始终看不清。 陆弛心中有些发毛,过了红绿灯后,他朝着家中相反的方向开去。 琴岛城区的道路蜿蜒曲折,高低不平,有大量的单行道,绕了几段路后,陆弛再次看向后视镜,而那辆深蓝色的保时捷,仍旧跟在他的车后。 陆弛心中的怀疑更甚,却一时抓不住头绪,只得默默记下了车牌号,而后暂按住胡思乱想的心绪。 抵达小区门口时,陆弛刻意没将车停进院子,而是靠在了马路边。他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下车,直到他看到身后那辆保时捷扬长而去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陆弛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楼道,上楼前他灵光一闪,顿了几步,忽然回头朝楼外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扯了扯嘴角,不再怀疑什么。 吃过晚饭后,陆弛陪父母打了会儿扑克。等到九点多的时候,李兰与陆长丰就要回屋休息了。 陆弛睡不了那么早,便又看了会儿小说。 等到临睡前,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眼前又闪现出自己白天在商场的停车场与那个陌生女人四目相对的场景,以及自己身后一直跟随的那辆蓝色保时捷。 电光石火间,陆弛突然想到了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他「蹭」地一声坐了起来,冷汗直流。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晏礼的母亲。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的更新√ 第41章 我要见你一面 须臾之间,陆弛便觉得手脚发麻。他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不由得苦笑。 看来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不止磨平了他的心性,沖淡了他的爱情,连恨都消散在了云烟之中。 曾经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程红云与周建文夫妇,忘不了他们羞辱的话语与鄙夷的眼神,可十年过去,他竟真的忘了。 只是,当初的面容虽已模煳,脑海中的回忆也已泛黄,可那种刻入骨髓的窒息感,却时隔多年依然清晰。 2013年,初夏。 陆弛结束了为期半个月的毕业旅行,再次回到学校时,已是毕业季。 六月份的校园,空气中都是离别的味道。 许多同学等不到亲手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就早早地奔赴下一段旅程,而剩下那些留在学校中的,则没日没夜地聚在一起,在一场场的酩酊大醉中或欢唿着、或痛哭着,送走一位又一位同学。 陆弛还未从旅行的快乐中回过神来,便倏地被时间推进了滚滚而过、不曾停息的车轮之中。 他恍惚地看着身边一位又一位的同学、朋友离开,措不及防地经歷着一场场道别。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谈不上多难过,心头却萦绕着淡淡的伤感。 如今交通这么发达便利,就算天南海北,想见一面也总能见到。可他又清醒地意识到,或许有些人,此时一别,真的就再无相见之缘了。 不单单是同学、朋友,在这校园之中,还有陆弛无数个每天相遇却不熟悉的同学,数不清的与他有着点头之交却没留下联繫方式的路人。 甚至还有饭堂里的打饭阿姨、校外的餐车中做扯面的,还有和善温柔的宿管以及凶神恶煞的阅览室管理员…… 或许毕业以后,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陆弛在校园中度过了醉生梦死的一个礼拜,等到离毕业日期只差三天时,才想起自己还未租房。 于是,他又花了整整两天的功夫,接连看了十几套房子,总算将今后的居所定了下来。 陆弛不算个挑剔的人,新房子能住,老破小也可以,但周晏礼不一样。他们早就约好了,等到陆弛毕业以后,周晏礼就会搬出宿舍,与陆弛在学校外同住。 陆弛早已拿到了e记的offer,薪资是六千八百块一个月,虽不算少,但在上海这样一个寸金寸土的地方,也着实称不上宽裕。 而他又不想花周晏礼的钱,所以只能在能力范围内找最合适的房子。 最后,陆弛租下的是套位于龙华地铁站附近的房子,月租三千块,离交大医学院和e记都差不多只有半小时的路程。 这套房子虽然不新,既没有电梯又是六楼,但好在小区很干净,房东将屋子打理得很好,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十平方的面积,硬是分割出了拥挤狭小的两室一厅。 第70页 陆弛一边细细检查着房子,一边盘算着自己与周晏礼日后的生活。 租好房子后,陆弛大包小包地将行李往家里搬。他捨不得请搬家公司,押一付一的房租已经掏空了他的钱包,只能一趟一趟地、像蚂蚁搬家一样的自己来。 毕业那天,在学校的大礼堂中,校长亲自将毕业书递给每位同学,又一一与同学们握手,对他们送上一句:「祝贺你,毕业快乐。」 不知怎地,陆弛的鼻尖突然有点酸,他郑重地朝校长点头,离开舞台的时候,目光恰好瞥到了手捧鲜花,站在台下的周晏礼。 周晏礼又高又瘦,英俊潇洒,虽站在人群中,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的光彩。正因如此,陆弛总能一眼就看到周晏礼。 陆弛的嘴角不由得上扬,毕业带来的淡淡悲伤很快被见到恋人的喜悦沖淡,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周晏礼的身边。 陆弛接过了周晏礼递过来的花,他听到周晏礼在他耳边轻声说:「陆弛,毕业快乐。」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互相道别,大礼堂内人头攒动,嘈杂无比。 第一次,陆弛没有顾忌老师、同学的目光,在人潮涌动的大礼堂中再自然不过地挽住了周晏礼的手。他笑着对周晏礼说:「走吧,我们回家。」 回他们的家。 正要离开,陆弛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过头才发现,是隔壁班的同学,许铮。 许铮与陆弛虽不是一个班的,但他们都是琴岛人,因此这几年在学校中见了面总会打个招唿。 此时的陆弛仍挽着周晏礼的手,他笑着说:「许铮,毕业后你是留在上海还是回琴岛?」 许铮却仿佛没听到陆弛的话一样,他的目光不断在周晏礼的脸上逡巡,让陆弛感觉有些别扭。 于是,陆弛松开了周晏礼的手,尴尬地笑笑。 许铮这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说:「哦我考上财大的研究生了,等到开学了还会回上海。」 陆弛连忙说,恭喜恭喜。 一番寒暄后,陆弛和周晏礼才得以脱身。 离开大礼堂后,周晏礼突然说:「这个人我认识。」 陆弛一愣,说:「许铮?是琴岛人,但跟咱们不是一个学校的。」 周晏礼点点头,又说:「他是我妈同事的孩子,小时候见过几面。」 陆弛怔了一下,说:「怪不得他老看你。他认出你来了?」 周晏礼没有说话。 不过,陆弛也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小时候见过几面,除了周晏礼这样的超忆症,又有几个人还能认出对方? 兴许那许铮只是见他与男生牵手,心中觉得古怪才多看了几眼吧。 e记的应届生每年都是十月入职,所以陆弛还有大把的时间。 不过,他没打算直接回琴岛,而是想先在上海陪周晏礼一个月,等周晏礼放了假,他们再一起回去。这段时间,陆弛刚好可以在家里学学cpa。 那是段无比动盪的日子,也是陆弛与周晏礼对未来充满期待与幻想的时节。 周晏礼习惯了早起,准备好两个人的早餐后,他不急着叫醒陆弛,而是一个人先吃完,等到要出门上学了,他才回到卧室将陆弛叫醒。 陆弛半眯着眼睛,环住周晏礼的脖子,他亲了亲周晏礼的额头,而后捲住自己身上的夏凉被,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又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周晏礼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拍拍陆弛的脑袋,劝道:「陆弛啊,起来吃点东西吧,别再睡了。」 陆弛用夏凉被捂住头,怎么都不肯起来。 周晏礼拿他没辙,于是将嘴唇覆在了陆弛的耳边,轻声说:「好啦好啦,你再睡会儿吧。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做海鲜。」 陆弛含煳地说:「好好好,我在家里等你。」而后便再没了声音,一看就是又睡了过去。 周晏礼笑笑,不再管他。 等到十点钟的时候,陆弛才清醒过来,他挠挠头髮,趿着拖鞋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周晏礼早已准备好的早餐。 洗漱后,陆弛将早餐吃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摊开书开始学习。 等到中午时分,他随便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又煮了碗速冻水饺,吃饭前,还拍了张照片发给周晏礼。 他等了又等,可直到这顿饭吃完,都没收到周晏礼的回覆。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时间周晏礼应该正在休息才对,没道理那么久都不回他消息。 不过,陆弛也没多想。收拾完碗筷后,他将手机一撂,又坐在桌前学了几个小时的会计。 等到天快黑了,陆弛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周晏礼竟一直没给自己发信息。他顿时有些气恼,噼里啪啦地在对话框打道:「下课了吗?怎么不会我信息?什么时候到家啊?」 只是他等来等去,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仍旧没等到周晏礼的信息,也没等到他的人影。 陆弛有些慌张,他担心周晏礼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意外,或是又犯病了,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可对面却无人接听。他又接连打了几个,可仍然联繫不上周晏礼。 夜色越来越深,九点钟的时候,陆弛已经坐不住了。 周晏礼从来不会故意不回他消息,更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既然约好了今晚要回家做海鲜,又怎么会九点还迟迟不回家呢? 第71页 恰好家中有台周晏礼的旧电脑,陆弛打开电脑,随意试了一次就试出了开机密码,而后他顺畅地登上了周晏礼的qq。 周晏礼生性孤僻,在学校的朋友不多,qq上加的人寥寥无几。陆弛上下翻动了几遍,总算找到了一个班级群。他在班级群中找到了周晏礼室友的名字,又用自己的qq将对方添加为好友。 「你好,我是晏礼的朋友,请问你知道晏礼现在在哪么?」 对方显然有些懵,很快回道:「啊?我不知道啊,我跟他不是很熟。」 陆弛想了一会儿,又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问一下,有没有谁知道晏礼现在在哪?」 对面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陆弛的请求。 陆弛焦急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就给周晏礼拨一个电话,或是看看周晏礼的室友有无发来消息。 可直到十二点,他都没收到任何回音。 此时,陆弛再也无法在家中待下去了,他穿上衣服,打了辆车,径直去了周晏礼的学校。 陆弛对交大医学院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周晏礼常去的几个地方,可任凭他将可以想到的地方都找个遍,却仍然找不到周晏礼的影子。 他又气又急,但别无他法,只得打道回府。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陆弛又来到周晏礼的学校。他再次联繫上了周晏礼的室友。在对方的带领下,他找到了周晏礼的辅导员。 辅导员不知陆弛的身份,略带戒备地看了陆弛一眼,问:「你跟周晏礼是什么关系?」 陆弛一愣,解释说:「我是晏礼的中学同学,昨天他跟我约好要一起吃饭,结果我怎么都联繫不上他,所以有点担心,这才跑过来问问。」 辅导员上下打量着陆弛,他见陆弛人长得清秀干净,年纪又轻,一副学生气,不像是坏人,才对他说:「听班上的同学说,周晏礼昨天上午上课的时候突然被一对夫妻叫走了。他后面的课全都没上,也没跟老师请假。周晏礼一向是个稳妥的孩子,这次估计是家里出了急事,被父母接走了。」 「啊」,陆弛怔了半秒,他看着辅导员说:「那,那晏礼有说是什么事,或者什么时候回来么?」 辅导员摇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弛道了声谢谢,正要离开时,他突然又被辅导员叫住。 辅导员说:「你要是联繫上周晏礼了,别忘了提醒他补个假条。还有啊,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如果错过了,就只能补考了。」 离开办公楼后,陆弛随便找了个石凳坐下。他心中的狐疑和不安并未被辅导员的话打消半分。 究竟是什么样的急事才能让周晏礼的父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不远千里从琴岛赶来上海? 又究竟是多急切,周晏礼才会连假都没有请就直接离开? 更何况,无论发生什么,周晏礼都不至于连知会他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除非周晏礼根本没机会给自己发信息。 如此这般想着,陆弛更加惴惴不安。 回到家后,陆弛用尽了各种方式企图联繫周晏礼,电话、简讯、微信、qq,甚至是邮箱…… 可周晏礼的手机再也没有开机,而那些发出去的信息和邮件,更如石沉大海一般。 联繫不上周晏礼,陆弛什么都没心思做。饭吃得潦草敷衍,书也看不下去,从上午到傍晚,从晚上到凌晨,他一直抱着手机,等着周晏礼的消息。 晚上,混混沌沌中,陆弛睡着了,等到醒来时才发现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他拿出手机,看着沉默的对话框,再次拨打了周晏礼的电话。 只是这次,周晏礼的手机没有关机,铃声响了几下后,电话突然被接通。 电话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有些尖锐,还带着几分审问的态度。 「是陆弛么?」 陆弛心里「咯噔」一下,一阵不安袭上心头—— 「我是晏礼的妈妈。我要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说: 评论,为什么没有评论o(╥﹏╥)o(撒泼打滚求评论ing 第42章 如果我宁可不做医生呢 「啊」,陆弛攥着手机,霎时愣住了。 他本能的想要逃避,但在有关周晏礼的事情上,理性总能先于本能。 于是,他答应了程红云的要求,当即换了件衣服出门赴约。 半小时后,陆弛立在了约好的咖啡店门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陆弛怔了几秒,而后接通电话。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些气喘,带着十足的不安。 「陆弛,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陆弛连忙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入隔壁的餐厅,而后才对着电话说:「晏礼,你在哪?你妈妈刚刚接了你的手机,说要跟我聊聊。」 周晏礼声音中的烦躁更甚,他甚至没听陆弛把话说完,就焦躁地打断了。 「——不要去。陆弛,你不要见她。你直接回家,我在家里等你。」 闻言,陆弛皱了皱眉头,他犹豫片刻,劝道:「晏礼,你在家等我吧。我已经答应阿姨会见她一面了。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周晏礼急切地说:「不,你不要见她,她就是个疯子!」 第72页 听了这话,陆弛不由得皱起眉头。 在他的印象中,程红云是个庄重严肃的女人,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愤怒或哀伤。 陆弛从中学时代就知道周晏礼与家里的关系很差。那时周晏礼极少提起自己的父母,哪怕亲密如他们,也从不主动聊起。 只有在偶尔喝醉了酒,或是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周晏礼才会模模煳煳地讲起自己的父母和童年。 而每当这时,陆弛对他的心疼总会更添几分。 只是后来,那些周晏礼不愿宣之于口的故事都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揭露。瞒不了,更忽视不了,最后成为众人皆知、口口相传的秘密。 严苛的母亲、残忍的父亲、复杂而冰冷的家庭,还有那个每天与周晏礼出现在同一间学校的「弟弟」,以及先天性的精神障碍,共同锻造着也摧残着周晏礼。 陆弛捏着手机,一时间五味杂陈。 记忆中,他总共见过程红云三次。 两次是在家长会,程红云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的家长介绍自己的教育经验,而作为班干部的陆弛,则透过门上的透明窗,远远看了她一眼。 第三次则是高考放榜那天,程红云与周晏礼一起出现在学校门口。那时候周晏礼父亲的风流韵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可风雨并未影响程红云的体面与庄重。 她依旧穿着一身不见丝毫褶皱的套装,头髮也梳理得一丝不苟。见到周晏礼的名字写在了榜首,程红云的脸上却依旧不见喜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分不清究竟是满意还是失望。 陆弛至今都能回想起,周晏礼与程红云母子二人走到红榜前看成绩的那一刻,周晏礼向母亲投出的那道带着试探与讨好意味的目光。 那是他第一次在周晏礼身上读出了讨好这两个字。 在那一瞬,陆弛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么多年,周晏礼仍渴望着母亲的认可。 那时,陆弛与周晏礼已经恋爱两年了。他没敢上前与周晏礼打招唿,一来他自知不该与周晏礼谈恋爱,他们犯了错,他对周晏礼的父母心中隐隐愧怍。二来他怕自己在程红云尖锐的目光中露出马脚。 所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周晏礼与程红云,观察着这对奇异古怪的母子。 后来的日子,每当陆弛想起程红云,心态总是极为复杂,既觉得恐惧,又心生同情。 时隔四年,陆弛早已不再是高考放榜日那个一时胆怯的男孩。他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可以承担责任,也值得託付的大人。 他想,既然程红云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既然她想要见自己一面,那么作为晚辈,他无论如何都不该逃避。 周晏礼这几日被父母折腾地几近崩溃,此时他耐心耗尽,又向来对陆弛没辙,于是不敢再多问,生怕多问一句,自己就要跟陆弛吵起来。 他揉揉太阳穴,按捺住自己心间的烦躁,勉强问:「你们约在了哪里?」 陆弛听出了周晏礼语气中的烦闷,他不敢再惹怒周晏礼,如实说出了自己与程红云约好的咖啡厅。 挂断电话后,陆弛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隔壁的星巴克。 陆弛与程红云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但他对程红云的印象却极深。 刚一走进星巴克,只稍稍环视一圈,陆弛便在众多的客人中一眼认出了程红云。 她生得极瘦,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带一个极细的银色框架眼睛。她的身上不见什么点缀,脸上也不施粉黛,气质庄重,神情严肃。 陆弛缓缓走到程红云的对面,他微微躬了躬身子,叫了一声「阿姨好。」 程红云没有出声,她扶了扶眼睛,姿势几乎没什么变化,唯有眼睛从下向上转了一下,打量了陆弛一遍。 眼前的程红云与陆弛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在一起,一种熟悉的、难以名状的压抑气氛从程红云身上扩散开来,剎那间便将陆弛笼罩。 陆弛有些尴尬地笑笑,他坐在了程红云对面,侷促而无所适从。 他自恃善于沟通,可到底只有二十二岁,又哪里经歷过这样的场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弛甚至能听到周遭空气预冷结冰的声音。 在见到程红云之前,他以为程红云会很愤怒,会责骂他、甚至是侮辱他,可程红云只是淡淡地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程红云的双眸中透露出尖锐的审视,让陆弛无力招架。许多提前想好的辩白与解释,通通成为多余,他甚至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就在陆弛怀疑他们要像两座冰雕一样在这里等到打烊的时候,程红云突然从包中拿出一沓照片。 她神色认真,将手中的照片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上。程红云的神态不像是对待自己儿子同性恋的证据,反而像高档珠宝店中的店员将店内最贵重的宝石展示给客人看。 等到做完这一切,程红云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又回到了陆弛的脸上。 她淡淡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陆弛声音有些发抖,他咬了咬下唇,犹豫着开口:「我……」 他本能地想要否认,他想对程红云说,他与周晏礼之间只不过是闹着玩儿的,这一切都是场误会。 他与周晏礼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出柜的地步。 周晏礼还是个学生,还要度过很长的学习生涯,而他自己也才刚刚毕业。 第73页 他们还没有独立的能力,更没有本领与主流社会背道而驰。 在见到程红云之前,陆弛想得一直是如何化解这个难题,如何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到他们羽翼丰满,再以「怀柔政策」,让双方父母慢慢接受。 可当他坐在程红云对面的时候,当话语几乎到了嘴边,陆弛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知道,在过去的两天里,周晏礼不会否认、更不会退缩。 从始至终,周晏礼都是以认真的态度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就算被迫出柜,就算走到了最艰难的时刻,周晏礼也绝不会否定这段感情。 那么陆弛又怎能说出那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我们只是玩玩」呢? 他怎么能让周晏礼的认真在父母面前变成一个笑话呢? 于是,陆弛咽回了自己的懦弱,第一次鼓起勇气看向程红云的眼睛说:「阿姨,我很爱晏礼。」 他原以为自己不可能在程红云面前袒露自己对周晏礼的感情,他原以为自己会因为隐隐的愧怍与同情而无法开口。但只要想到周晏礼,他就突然充满了勇气。 程红云眼神中的审视更甚。有那么几个剎那,陆弛怀疑自己面前坐着的不是琴岛大学中文系的教授,而是一位经验颇丰的刑警。而自己,则是这位老刑警认定的兇手。 程红云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会想什么。这些年,周晏礼没少在你身上花钱吧。」 陆弛怔住了。他没想到程红云这样清高骄傲的人竟会提到钱。她竟以为自己花了周晏礼许多钱。她竟以为自己是因为钱才要与周晏礼相爱。 这一刻,比起愤怒,陆弛更多的是惊讶。 程红云脸上的鄙夷更甚,她淡淡说:「我听说你马上要去e记了。倘若我把这些发给e记,你觉得他们还会不会要你?」 陆弛总算清醒过来,他笑了笑,说:「如果e记因为我是个同性恋而取消offer,那么这样的公司,不去也罢。」 程红云冷笑着说:「你当然不在乎。去不了e记还能去p记,你还有成千上万家事务所和公司可以去。你去哪里都无关紧要。」 「可你们再这样下去,没有医院会要晏礼了。」 直到此刻,陆弛终于在程红云的脸上看到了愠色,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样会毁了晏礼的一生。」 「——如果我心甘情愿,宁可不做医生也要和他在一起呢?」 陆弛愣了半秒,他倏地转身,看到周晏礼出现在自己身侧。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去趟医院复诊,估计没有更新了。 第43章 决裂 陆弛怔了几秒钟,脑中传来「嗡」地一声。 许多年后,每当陆弛回忆起当天的混乱与动盪,心中总会涌起感动的热潮。 可此时此刻,比起动容,二十二岁的陆弛面对周晏礼的无畏时,心中更多的是惶恐与茫然。 周晏礼的话一说完,他就拉住了陆弛的胳膊,轻声说:「陆弛,我们回家。」 陆弛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陆弛与周晏礼都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对待彼此、对待这份感情,他们承担得起爱的责任,可扪心自问,陆弛却担不起、或是不敢承担让周晏礼家庭失和、甚至从此不再做医生的责任。 他们才二十二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更柔和的方式说服父母。 比起正面冲突,陆弛更希望能将这场被迫出柜的风波化小。 周晏礼皱了一下眉头,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 对面的程红云冷眼旁观着周晏礼与陆弛二人,淡淡地问:「晏礼,不做医生你还能做什么?」 周晏礼脸色铁青,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正「突突」地跳着。他没有看自己的母亲,目光仍落在陆弛的身上,冷笑着说:「不用你费心。我有手有脚、有知识,饿不死。」 程红云不由得嗤笑一声,她目光尖锐,如射线般穿透人的皮囊。她压低声音,似乎很平静,可攥起的拳头却出卖了她压抑的愤怒。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没有父母的钱,你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句话,周晏礼紧绷的情绪却突然松弛了下来,就连捏陆弛的手,也倏地松了几分力道。 他终于看向程红云,说:「我可以不要你们的钱。」 说完,还不等程红云与陆弛做出反应,他又用一种极为认真而郑重地态度补充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一句他什么都可以不要,言下之意便是非陆弛不可。 陆弛眨了眨眼睛,定定地望着周晏礼。 程红云怒极反笑,她的目光紧紧咬着周晏礼,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抽动了几下,看上去诡异可怕。 她声音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什么意思?你要为了这个,这个一无是处的人,放弃你的大好前途、抛弃你的亲生父母么?」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和他在一起、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那我只能如此。」周晏礼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仿佛与父母断绝关系是他早已想好的结局。 他顿了半秒,继续说:「还有,他不是一无是处。我才是一无是处的那个。」 说完后,周晏礼拉了陆弛一下,示意他起身。 第74页 陆弛无措地站起身来,他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与周晏礼相爱的这几年中,他偶尔会畅想他们的将来,自然也想过要向双方的亲朋出柜。 只是,他们的出柜不该发生在现在,更不该以如此激烈决绝的方式进行。 一时间,陆弛心乱如麻。他站起身来,跟在周晏礼身边。他心中不忍,垂下头,不敢再看程红云一眼。 周晏礼握住陆弛的手。两个人手心都出了许多的汗,握在一起湿湿黏黏的,是周晏礼平日最厌恶的触感。 陆弛想,周晏礼应该挺不好受的吧,他想要挣脱开来,可周晏礼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们正要转身离开,听到身后程红云发出的颤抖的声音。 「你如果走了,就再也别回来了,以后我和你爸不再是你的父母。」程红云哽咽道。 周晏礼的步伐一顿。陆弛看得出,他绝非表现出的那般果敢决绝。 毕竟血浓于水,又怎是轻易可以割捨的? 陆弛拽了周晏礼一下,沖他微微摇头,那意思是在告诉周晏礼,不要冲动。 只要他们心中认定了彼此,那么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努力争取,他们还有很多的机会。 周晏礼做了一个深唿吸,他没有说话,只是拽着陆弛,大步朝门口走去。 这一走,就是十年。 那天回到家后,陆弛陷入深深的自责。他整个人陷进沙发中,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周晏礼坐到他身边,主动问起他中午要吃点什么。 陆弛抓住周晏礼的胳膊,问他可不可以告诉自己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晏礼沉默了几秒,而后对陆弛和盘托出。 两天前,周晏礼正在教室里上课。他照例坐在最后一排,正划着名这次期末的考试重点,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一看,竟是他的父亲周建文。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周晏礼却忽然心脏一缩。 来不及向老师解释,周晏礼跟随周建文走出教室,接着便被周建文与程红云不由分说地拽进车里。 他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什么,手机更是一上车就被程红云拿走了。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一处高档酒店的门前,接着他被父母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房间。 程红云表情漠然,一言不发地将一沓照片在周晏礼面前依次排开,排得井然有序。 只肖得一眼,周晏礼就回忆起这些照片都是陆弛曾经发布在微博上的。 程红云声音很轻,她对周晏礼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明明是沪上六月天,空气湿热得让人头脑发晕,可周晏礼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一时间,周晏礼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周晏礼每天最怕的便是晚上,而晚上最令他恐惧的莫过于临睡前的半小时。 每每到了周晏礼临睡前,程红云便会坐在他床边,开一盏白色的檯灯,细数周晏礼犯过的错误。 而每次说到最后,程红云总会问他,晏礼,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那时的周晏礼对母亲既是钦佩,又是同情,既有恐惧,又有心底割捨不去的爱。 所以,当听到母亲如此问他,他总会低着头道歉。可道歉道得多了,程红云便不满足于此。 她继续追问,除了对不起以外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既然知道错了,那么以后要怎么做? 周晏礼不善说谎,他嘴唇张张合合,却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红云见状,每每向周晏礼投去一个失望透顶的眼神,然后深深嘆口气,起身离开。 这样的日子,周晏礼过了十年。渐渐的,周晏礼便越来越厌恶睡觉,到最后,他发现自己睡不着了。 直到周晏礼念了高中,课业日渐紧张,而他又刻意拖延着睡觉的时间,程红云才总算放过了这段临睡前的时光。 此时此刻的周晏礼,如小时一样,低下头,久久地沉默着。 程红云虽一言不发,可混乱急促的唿吸却昭示着她恼怒的心绪,而她每一次粗重的唿吸,都犹如抵在周晏礼颈间的利剑。 恐惧、紧张从周晏礼的心底蔓延,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恍惚间,周晏礼悲哀地发现,原来那些刻进骨子里的恐惧从未消散。或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得到治癒。 周建文没有耐心等这对母子玩这齣攻心计。他暴跳如雷,走到周晏礼面前,左右开弓,「啪啪」两下就是两个耳光抽过去。 周晏礼双颊通红,眼冒金星,意识剎那间就混乱模煳。 「你跟这个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说清楚、讲明白,大学也不用继续上了。反正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把自己的人生当儿戏!」周建文怒吼道。 周晏礼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他听着父亲粗鲁而暴躁的吼叫,甚至担心会引来酒店里的服务员和保安。 见周晏礼不说话,周建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朝着他的后背打去,一边打,一边吼道:「你说啊, 你怎么不说话?」 沉重的手掌暴雨般落下,砸在周晏礼的肩膀、后背。疼痛之余,周晏礼闻到一股夹杂着菸酒、脂粉与油腻的酸臭味,起先不算严重,慢慢这股恶臭便将周晏礼包裹其中,熏得他几欲晕厥。 第75页 等到周建文打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指着周晏礼骂道:「如果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不如你一出生就把你掐死。」 他们在套房中,从上午坐到傍晚,没人有心情吃饭。 周晏礼听着耳边传来的父亲的咒骂与母亲的嘆息,只觉得麻木。 直到天色晦暗,周晏礼才终于开口,他问道:「我可以回去了么?」 周建文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周晏礼的鼻子骂道:「回去?回去看你自寻死路么?你不跟爸妈说清楚、不跟那个小子断干净,这学也不用上了。」 此时,周晏礼的手机不应景的振动了几下,屏幕上闪烁着「陆弛」两个字。 程红云再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她也站起身来,高声吼道:「周晏礼,你现在就跟他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和你爸给你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再给你找个阿姨,以后你们桥归桥、路归路,把那些荒唐事都忘了。」 周晏礼只是沉默,任由自己的手机在母亲的手中不断地振动着。 几分钟后,他的手机终于安静下来。 正当周建文与程红云以为今天撬不开周晏礼的嘴的时候,周晏礼却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我和他是情侣关系,以后还会是伴侣。我们不可能分手,也不可能不见面。」 「你是不是想把父母都逼死才满意?」程红云崩溃大叫着。一生最在意体面的她,第一次失了态。 他们一家三口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也是如此。父母的打骂、责怪、大吼大叫轮番上场,周晏礼亦在这样的折磨下几次崩溃。 等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周晏礼突然放软了态度。他绝口不提自己与陆弛的感情,只说明天就要期末考了,他想回学校,他想参加考试,别毁了他的生活。 最后,周建文与程红云的态度终于松动。他们知道成为医生是周晏礼一直以来的理想,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周晏礼的脸上看到对未来的渴望。 于是,他们答应了周晏礼的请求。 第三天的早晨,周建文带着周晏礼回到学校。程红云则扣下了周晏礼的手机,待父子二人走后,她拨通了陆弛的电话。 程红云与周建文自然没那么轻易就打消疑虑、放下心来,周晏礼在教室考试的时候,周建文就守在教室外。 可令周建文想不到的是,考试只过了一半,他只不过去走廊打了个电话的功夫,等他再回来时,教室中的周晏礼已经不见了。 周晏礼讲得平铺直叙,陆弛却听得胆战心惊。 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了。他无法想像周晏礼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两天的,单单是听周晏礼说,他都觉得痛苦、窒息。 「对不起。我的微博只加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我没想到会传到你父母那里。」陆弛颓然说。 周晏礼摇摇头。比起陆弛的愧疚难当,他显得格外平静。 「还记得么?你毕业典礼的那天,我们见到了许铮。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这些年,周晏礼与许铮虽不曾见面,但他们却始终活在彼此的阴影中。而正是他们母亲间的一次次攀比,在许铮的心中埋下了嫉恨的种子。 会「被迫出柜」,周晏礼丝毫不觉得意外。 于是,他反而安慰起陆弛,「没关系的,或早或晚,总归会有这么一遭。」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又迟到了,今天和同事们一起去滑冰、逛街、吃饭来着。回来之后又写得太慢了。跪滑。 第44章 弹指十年间 那日以后,他们的生活照旧。 周晏礼一如往常,每天往返于学校与家中。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个暑假,琴岛成了周晏礼再无理由归去的故乡。 陆弛一直希望周晏礼能尝试着修补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血肉 亲情,无论如何都不该草率割捨。 可每当提及此,周晏礼只是抿着嘴,无声的拒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陆弛知道周晏礼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并不全然是因为自己,或许周晏礼早就想要逃离这个家。这次的被迫出柜,只是给了周晏礼一个契机. 想通这点后,陆弛便不再提起这件事。他知道周晏礼从小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比起逼周晏礼与父母维繫表面的平和,他更希望周晏礼能随性而为。 因为心疼周晏礼,陆弛一直在琴岛待到八月才回家,总共只在家住了二十多天,便又匆匆回了上海。父母怪他心在外面呆野了,他便解释说,还得回去准备cpa考试。 这样一来,李兰与陆长丰也没了辙,只得任由他离去。 不过,陆弛也并非说谎。今年是他第一年参加cpa考试,报了四门,等到九月底就要考试了。现在,正是他复习冲刺的关键时间。 回到上海后,陆弛白天在家里备考,而周晏礼则会每天去学校学习,晚上他们就一起做点饭,吃完后窝在沙发上一起看部电影。 日子安逸平静。 等到陆弛的cpa考试结束,十月份他正式入职了e记。 起先一个星期是新员工培训,对工作内容还云里雾里呢,就被派到项目上,从此开始天南海北地出差,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陆弛的生活异常忙碌,每天都在与时间赛跑。相爱这些年,他也头一回体会到了异地恋的滋味。 第76页 大多时候,陆弛都要加班到十二点以后,等到回到宾馆,洗漱一番,躺到床上就已经一点半了。周晏礼总会等他上床了,再跟他打个电话,随便聊上几句,两个人再一同入睡。 陆弛心中过意不去。他虽然下班晚,但好在早晨上班的时间不算早,就算九点钟起床也不要紧。 可周晏礼却是每天要上早八的课,他们家离学校又稍微有些距离,更何况,周晏礼还要准备早餐和午饭。每天雷打不动的六点起床。 这样下去,早晚要熬坏了身体。 可周晏礼却说,没关系,反正我也睡不着。 若是寻常情侣听到这句话,定会当做调情的玩笑。可陆弛却不疑有他。 陆弛一双修长的手用力攥了攥手机,连骨节都开始泛白。 虽然与周晏礼只同居了几个月的时间,但他已经发现了,周晏礼的睡眠状况丝毫没有因为离开琴岛而改善,相反,他的睡眠比起中学时代还要差了不少。 周晏礼很难入睡,有时候陆弛睡到半夜醒来时,总能发现周晏礼还醒着。同时,周晏礼的睡眠还很浅,只要陆弛起身,哪怕动作再轻,也总能将周晏礼从睡梦中唤醒。 有时候,就算陆弛不动弹,只是睁开眼睛,隔不了多久,周晏礼也会紧跟着醒来。 不仅如此,周晏礼早晨醒得还极早,虽说六点钟起床,可陆弛知道,他每天五点钟的时候便醒过来了。 有时候,陆弛从睡梦中醒来,看到周晏礼睁着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甚至分辨不出周晏礼究竟是彻夜未眠还是醒得早。 陆弛声音有些喑哑,说:「等我回去,陪你再去医院开点药吧。」 周晏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又催促陆弛早些休息。 起先周晏礼并不排斥看病、吃药。来上海的这四年中,陆弛不知为了他的病操了多少心,他们也几乎踏遍了上海三甲医院和专科医院的门槛。 只是,药吃了,谘询也做了,可到最后,仍是没什么起色。 周晏礼自己就是学医的,他当然明白,他的精神障碍是生理性的,基因里带的,没得治了。所有的治疗只能稍作减轻,却不能根除。 吃药多年,到如今,连稍作减轻的作用都已是微乎其微。 他起身关了灯,面朝着陆弛常睡的那边,睁着眼熬到了黎明。 一天下午,陆弛突然接到了母亲李兰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的李兰带着哭腔,喊着说,小弛啊,你和晏礼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女的在我们单位门卫那里给他留了个信封,里面是一沓照片,你爸看到之后,直接气得晕倒了。 陆弛的心「咯噔」一声,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瞬间就想到了程红云与周建文夫妻,想到了程红云曾在星巴克中对自己一字排开的那沓照片。 他起身离开会议室,先是找了个楼梯口,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妈,你先别着急。别哭,慢慢说。」 李兰架着哭腔,断断续续连哭带喘地说:「你把他同事见他晕了,赶紧把他送去医院。现在这沓照片已经在我们单位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们都说……都说你,都说你是个同性恋。」 2013年的琴岛,大多数中年人别说没见过同性恋了,连听都没怎么听到。 对于李兰这样的中年妇女而言,单单是说出「同性恋」这三个字,都觉得害臊、难堪。 陆弛的心拔凉拔凉的,他想过周晏礼的父母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却没成想他们沉寂了几个月,最后想出的招式竟然是找到自己的父母兴师问罪。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强压着心头的烦躁,柔声问:「妈,我爸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李兰将医生的话转述给陆弛听,大抵是说血压过高,一时晕了过去,好好休养,应该问题不大。 陆弛稍稍舒了口气。陆长丰身体一贯不好,很早就查出了高血压和高血脂,正因此,平日家里人都小心翼翼,万不敢让陆长丰生气恼怒。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陆弛又怎能放心得下?他一边安抚着母亲,说没事的,自己马上回去,一边硬着头皮跟经理请假。 那时恰逢年审,项目组人手紧缺,每个人都忙到了极点、累到了极点。陆弛忍着经理的白眼请下了年假,几小时后就飞回了琴岛。 在医院中,陆弛看到了自己孱弱的爸爸和哭成泪人的妈妈。他心里酸涩得厉害,眼角不由得也湿润了。 李兰一边抽泣,一边用力打着陆弛的后背,说:「你和晏礼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们?」 陆弛接下了李兰所有的埋怨与愤怒,和声细语地安慰着自己的母亲。他没说自己和周晏礼究竟什么关系,也没说照片的真假,他只是不断地说着,没关系的,爸一定不会有事,什么坎儿都一定会过去。 也不知究竟是在安慰李兰,还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陆长丰的确如医生所言,没什么大问题,当天晚上就甦醒过来。 陆长丰一醒来就看到陆弛坐在床边,他立即追问起那沓照片的事情,而陆弛也只是说,他与周晏礼是闹着玩的,是周晏礼的母亲误会了。 两天后,陆长丰出院了。陆弛没法继续留在琴岛,他买了当晚的红眼航班,紧接着就要回上海了。 第77页 临走前,陆弛临时决定去一趟琴岛大学。他查到了程红云下午有一节课,于是径直走到了教学楼门口。 等到程红云下课离开时,突然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陆弛,她吓了一跳,环视四周,压低了声音质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想做什么?」 陆弛原本积蓄了一腔的怒火,他想要质问程红云为何要将照片拿给自己身体一向不好的父亲,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可当陆弛看到程红云时,心间的愤怒却突然无法释放出来。 对于周晏礼的父母,尤其是程红云,陆弛心中始终有种无法阐明的愧怍。 于是,他没有质问眼前的女人,更没有用吵闹引人注目,只是轻声问道:「阿姨,你知不知道晏礼其实一直有很严重的精神障碍。」 他的话刚一落下,便又自嘲地笑笑,说:「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对吧?当初我爸妈只是见了他一面,就看出了他与正常人不一样。老师同学们心里也都有数。」 陆弛直视着程红云,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看不出来的,程教授。」 他眼神冰冷,不再叫她阿姨,而是换了一个更适合出现在校园中的称唿,程教授。 程红云蓦地被陆弛尖锐的话语刺痛,她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低喃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要走了,不要挡路。」 说着,程红云用手中的书本拨了陆弛一下,企图将他拨开,可这微薄的力气自然不足以撼动一个成年男性。 陆弛仍挡在程红云身前,定定地看着她说:「你们这样伤害我,其实伤得最深的是晏礼。」 程红云,压着声音吼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要再信口开河了!他怎么可能有,有精神病?」 陆弛沉默了一瞬,而后苦笑了一下,低声说:「或许吧。」 「与你们比起来,他还算不上有病。」 陆弛没等程红云做出反应就转身离开。 他向来不是个冲动的人,更没有什么极端情绪。如此这番,这已经是他能对周晏礼的母亲说出的最狠的话了。 从此以后,周晏礼再也没有回过他的家,而陆弛也很少提起程红云与周建文夫妇。 这些年来,周晏礼将陆弛的父母视为亲生父母,称唿陆弛的父母为「爸」、「妈」,却再没有见程红云与周建文一眼,更没有叫他们一声爸妈。 眨眼间,竟已过了十年。 作者有话说: 回忆线结束~ 第45章 不打算跟妈妈聊聊么 十年弹指,明月依旧。 陆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渐渐收回心绪。 他一贯柔软温和,性情中很少有狠辣的成分。 记忆中,陆弛几乎没曾恨过谁,时过境迁,他对周建文、程红云的愤怒也早已沖淡。 近年来,随着年纪增长,陆弛愈发能够体谅为人父母的心境,也为自己当初的冒失行径而懊恼不已。 如若当初他没有将那些照片发在微博,如果他多几分小心谨慎,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周晏礼是不是也不必与父母断绝关系? 很多时候,陆弛都分辨不清周晏礼对父母的恨意中,究竟有几分是因为程红云送到李兰、陆长丰单位的那沓照片。 或许深究这些已经没了意义。 同样的,他也不知该不该告诉周晏礼今天在停车场见到程红云的事情。 他尚且不明了程红云尾随自己的缘由,只是恐惧之余,又有些怜悯。 陆弛下意识地点开周晏礼的对话框,反覆衡量着周晏礼的心境,最后,他还是将手机锁屏,躺回了枕头上。 比起心中这份淡淡的、隐隐的怜悯之情,陆弛显然更在意周晏礼的感受。 既然周晏礼从未提过要见他们一面,既然时隔十年周晏礼依旧决绝,那么这就意味着,对于周晏礼而言,不再与父母相见,才是免受伤害的最好选择。 这个假期,陆弛过得相当安逸。 他没有像往常一般唿朋引伴,也没有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他尽可以安心享受这个假期,而不必形色慌张。 每天无非是陪陆长丰喝茶、与李兰聊聊天,再去附近的菜场或超市买点儿新鲜蔬菜…… 他对这样的生活适应的很快,也怡然自得。 只不过,在这表面的静谧之中,他时常能感受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可等他认真搜寻,却又找不到踪迹。 起初,陆弛有些恼火,甚至会刻意改变自己的行迹和步伐,为的就是抓住那个一直尾随自己的人。 可后来,他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对于程红云这般身份的人,一时冲动跟踪他已是出格,又怎么可能自降身份,亲自尾随呢? 既然不是程红云,那么就算陆弛抓住了自己身后的那双眼睛,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他心里很清楚,程红云想要的只不过是通过自己的日常轨迹窥探他与周晏礼的生活。 所以,不如算了。 如此这番,几日后,陆弛就学会了与背后那双眼睛共存。 反正也不过是每日买菜、闲逛,最多与乔静姝、钱振他们小聚一二。 又过了几日,到了元宵节前后,那双眼睛就如初春消融的冰雪般消失不见,再找不到半分蛛丝马迹。 陆弛想,或许是程红云终于发现了周晏礼并未与自己在一起,放弃了吧。 第78页 他舒了口气,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微瑞已经开工一周了。陆弛年后的工作安排得很紧密,这几天,他几乎从早到晚地待在电脑前,有时候连水都忘了喝。 李兰与陆长丰总算不用担忧陆弛无事可做,却又开始唉声嘆气起来。 「小弛,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休息。」 「工作没有做完的时候,来来来,跟爸爸出来走走。」 每当父母对陆弛表露出心疼的情绪时,他总会笑着说好,只要手边没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他向来不会拒绝父母的关心。 于是,他听话地走出房间,或是陪陆长丰到小区外面转转,或是陪李兰一起逛逛超市。 只是回了家,那些堆积的工作和雪花般飘来的邮件总还是要处理。 他偶尔会给周晏礼发条微信,但措辞克制疏离,大多提醒周晏礼上海下雨或是变天了,记得添衣换衣。 周晏礼总是回復地很及时,说出的话却千篇一律。 「好的,谢谢。」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妈。」 看到这些,陆弛心中不免沮丧。 他自认为不是个感情需求很高的人,或许是相爱多年,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所以在分手后才会忍不住想要联繫对方。 可事到如今,无论是陆弛还是周晏礼,给对方发出的信息都只剩下了干瘪的寒暄。 再多的情谊都已无法宣之于口,表达如抽干水的海绵,干干硬硬,说得再多也是无趣。 于是,陆弛索然无味地放下手机,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妄图用工作来忘记相思。 而周晏礼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情况比起陆弛还要糟糕许多。 他既无知心朋友,也无家人在旁。或许从始至终,他拥有过的,也只有陆弛和微瑞而已。 他既失去了陆弛,那么人生所剩无几的意义便只有微瑞了。 这些天,他不知道加了多少的班,有时一个人在公司待到整个办公楼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待到整个产业园区已经没有了人。 到处一片漆黑,唯有几盏路灯,在昏天黑地中散发着微弱的冷光。 地下车库中,周晏礼与方圆一前一后地走着。看着方源困得直打哈欠,周晏礼心中生愧,说:「抱歉,今天太晚了。明天你休个假吧。」 一听这话,方圆顿时精神了不少。 周晏礼刚要上车,却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这声音很熟悉,听得周晏礼浑身每一颗汗毛都立了起来,剎那间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穿着黑色漆皮高跟鞋的瘦消女人正朝自己走来。 那女人颈上带着一串黑色珍珠,在晦暗的光线下,散发出幽幽的寒光。她那双眼睛如鹰般尖锐,此时正执着地盯着周晏礼。 方圆一怔,他看看迎面走来的女人,又看看车边的周晏礼,小声问:「老闆,这个人你认识么,她是谁啊?」 这个女人周晏礼太熟悉了。 自从大四那年与父母决裂,周晏礼已有十年没有见到程红云了。 这些年来,他曾无数次在噩梦中瞥见母亲的身影,。 在梦境中,程红云总是异常高大,而自己永远是那个矮小瘦弱的孩子。他仰望着自己的母亲,又恐惧着自己的母亲,他既爱着她,又发自肺腑的厌恶。 他曾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长大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就足以摆脱父母的阴影,就能够走出年少时的噩梦。 可时常惊扰的噩梦就像高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时刻存在又无法忽视。 噩梦中,程红云总会坐在他的床边。那尖锐的眼眸、冷漠的语调,如最严酷的法官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朝着罪犯做出不容有疑的审判。 她说着千篇一律的教诲、念着一成不变的法条,而在这一声声的教诲中,周晏礼的头越来越痛。 到最后,他不得不抱住自己的脑袋,哀嚎呻吟,在床上翻滚—— 直到他带着一身冷汗,从睡梦中醒来。 十年过去,眼前的程红云比印象中衰老了许多。她不再强大,透过精緻的服饰和略施粉黛的面容,仍能看出她如今只不过是个虚弱而憔悴的老人。 而周晏礼却长高了,变强壮了,他不在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小孩。 周晏礼没有回答方圆的话,他微微侧着身体,将手覆在门把手上,忍耐着太阳穴传来的一下接着一下的尖锐刺痛。 他的手死死扣在把手上,每一处骨节都泛着青白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汇聚到稜角分明的下颌。 仅是几息之间,周晏礼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就连说话的能量都没有了。 程红云越走越近,她神色淡然,表情庄重,最后,她立在周晏礼身前,淡淡开口问道:「晏礼,这么多年不见,不打算跟妈妈聊聊么。」 作者有话说: 是没有人看了么呜呜呜为什么没有评论 第46章 陪我的爱人 周晏礼深吸一口气,他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叫她一声妈妈。 方圆在周晏礼身边跟了那么久,对他的秉性和习惯也算稍有了解。他很快嗅出了空气中浮动的火药味儿,连忙把头深深低了下去,在心中默念着:「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第79页 唯恐稍有不慎,就窥探到了老闆的秘辛。 周晏礼好想揉揉自己抽痛的太阳穴,可他的手臂只是微微抬起,便又垂了下去。 他不想在程红云面前泄露自己的脆弱与无能。 这对诡异的母子对视良久,其间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不过,精神紧绷的不只有周晏礼与程红云二人,还有站在一旁的方圆。 此时的方圆尴尬而侷促,简直要找条地缝儿钻进去了。 最后,还是周晏礼先出了声。他不想与母亲在园区的地下停车场起争执,只得嘆了口气,对一旁的方圆说:「你先打车回去吧,把车钥匙给我。」 方圆如蒙大赦,刚想把手中的车钥匙交给周晏礼,又忽然想起什么。他怔了半秒,不确定地看向了周晏礼,试探着说:「周总,你……」 周晏礼自然知道方圆在担心什么,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给出一个确定的眼神后,就淡定地从方圆的手中接过了钥匙。 方圆顿了半秒,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待方圆走远之后,周晏礼拉开了后排车门,面无表情地对程红云说:「上车吧。」 程红云迤迤然走过去,坐进车里的瞬间,周晏礼「嘭」地一声把车门关上。 虽多年不曾开车,但坐上驾驶位的剎那,周晏礼就找回了自己的车感。他启动车子,不需要适应,就缓缓驶出了停车场。 母子二人不言不语,直到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前。 程红云脸色微变,透过后视镜,她目光紧紧盯着周晏礼。 周晏礼与十年前相比变了很多,他的五官变得凌厉,下颌变得清晰,眼神也更加锋利。他不再是任人摆弄的玩偶,或是听话的傀儡,而是一个经歷了社会捶打与拷问后,果断而坚定的成熟男人。 程红云本以为周晏礼会带她去家中看看,只是如今的周晏礼,又岂能被她三言两语左右?于是,程红云识趣地没有多言,她清了清嗓子,自若地走入咖啡厅。 此时已逼近凌晨,咖啡厅门可罗雀,唯有角落中还坐着一对儿年轻情侣,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试探着。 原木柜檯里面,店员正耷拉着脑袋玩儿手机,见两人进来,也没打招唿,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下脑袋了。 周晏礼点了两杯拿铁,几分钟后,他端着托盘坐在了程红云对面。 两人都未开口。 以前周晏礼最怕的就是母亲沉默时的眼神,她向来擅长以失望的目光与轻声的嘆息为利器,总用得炉火纯青。 然而时过境迁,周晏礼也成了以眼神杀人的那个,并且丝毫不输给自己的母亲。 最后,还是程红云率先结束了这场无声的战役。她垂了垂眼眸,从包中掏出一个信封,而后她从信封中拿出一沓照片,一如十年前般,一张张地摆在了周晏礼面前。 比起愤怒,这一刻周晏礼心中更多是觉得荒唐。他没想到时隔多年,程红云竟还在用这老套的路数。 他瞥了一下桌上的这排照片,照片中陆弛正和乔静姝一起吃饭,看店面,还是以前他们中学同学常聚的那家小店。 周晏礼心中没太多起伏,只是目光却久久流连于陆弛的脸庞。 许久未见,当真想念 。 程红云见周晏礼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照片,只觉事情有了转机,于是她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目光锁住周晏礼,问道:「晏礼,你后悔了么。」 开口虽是句疑问,但程红云的语气却很笃定。仿佛周晏礼与陆弛十多年的相爱只不过是孩子间离经叛道的过家家游戏,日子久了、年纪大了,他们总归要回归正常生活。 饶是程红云这般坚毅之人,见到十年未见的儿子,仍不免激动。程红云的手微微覆在木桌的边缘,她的声音亦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分,说:「晏礼,你为了这个男人了放弃这么多,你的血肉亲情、你的金钱名誉,你甚至因为了他再也做不成医生……可他呢?」 「你一个人在上海没日没夜地打拼事业,可他倒好,在琴岛享清闲,还跟别人厮混!」 程红云的鄙夷溢于言表。仿佛单单是提起陆弛这个人,都让她觉得跌份儿。 周晏礼终于将目光从陆弛的照片上移开,他看向程红云,神色淡然。不知怎地,这一刻,周晏礼突然有些想笑。 在折磨人、玩攻心计方面,周晏礼现在比起程红云半分都不输。 他左手轻轻敲击着桌面上隐瞒暗纹的餐巾纸,发出「哒哒」地声响,衬衣袖子下,露出半截手腕,那块精緻昂贵的百达翡丽仍戴在腕上。 片刻后,周晏礼风轻云淡地说:「是我配不上他。我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听了周晏礼的话,程红云仿佛被热水烫伤一般「嘭」地站起身来,她先是环视四周,而后压低了声音,几乎用气声说道:「听听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怎么可能有精神病?」 「对啊,你也知道,我有精神病。」周晏礼淡淡说着,拆穿了母亲苍白无力的坚持。 程红云的拳头倏地收紧,她怒不可遏地盯着周晏礼,说:「你根本没病!我和你爸都好好的,你怎么可能有病?你是被骗了,都是陆弛骗你的!」 周晏礼嘴唇翕动,他抬了抬眼眸,看到程红云的面部肌肉不自然地颤抖了两下。 第80页 不知怎地,周晏礼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他不再坚持,坚持也早已失去意义,他只是摇了摇头,不愿再与程红云说话。 程红云一辈子争强好胜。少年时,学习要做最好的那个,毕业以后工作也要干得最棒,找的老公、生的儿子也必须得一顶一的优秀。 可到头来,她一生所求通通成了笑话。 她精挑细选的丈夫在儿子出生后就执意离开琴岛大学投身商海,没过多久又与迪厅中的歌女厮混起来,学着那些暴发户、土老闆一样包起了二奶,把礼义廉耻忘了个精光,最后还整出个私生子,闹得人尽皆知。 而她唯一的儿子更是不着调,不止是个一身毛病的犟种,还被人带成了同性恋,好好的家不回了、父母也不认了、到最后,连医生都不做了。 想到这里,周晏礼愈发觉得可悲。或许人汲汲追求一辈子,也不过是命运手中的玩物。要强如程红云是如此,努力如他与陆弛也是如此。 无论是谁,终究都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晏礼的目光向下移动,最后落在了自己左手腕的那块腕錶上。浓密的睫毛将他悲伤的视线遮挡,咖啡厅中晦暗的灯光下,照出他孤独的剪影。 周晏礼轻声说:「我很抱歉,我註定不是你想要的样子。或许,或许我们註定缺点缘分,所以才做不了寻常的亲人了。」 程红云张开了嘴,她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周晏礼,最后她摇着头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你的口中怎么会说出『註定』这两个字?」 与程红云一样,周晏礼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可在他的身上,有着太多可笑又可悲的巧合,有着太多人算不如天算的安排,又有着太多努力也无法到达的彼岸。 那场割断了周晏礼血肉亲情的被迫出柜如此,那场毁掉了他灵活右手的雨夜车祸如此,他与陆弛不可挽回的分手也是如此。 所以,行至今日,他也只能说一句「註定」了。 这何尝不是种莫大的悲哀。 正当周晏礼再次陷入沉默之际,他的手机发出了突兀的振动,而来电显示中,正闪烁着陆弛的名字。 自从周晏礼回到上海以后,陆弛虽偶尔给他发一两条信息,却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到底是什么事让陆弛拨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前男友的手机?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浮动,周晏礼舔了一下嘴唇,立即将电话接起。 「——晏礼,我爸他晕倒了。」 听着电话中陆弛慌乱紧张的描述,周晏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眉紧皱,不时发出低沉的安慰声。 「别担心,爸会没事的。」 「没事没事,相信医生。」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妈。」 「我很快就到,别担心。」 听着周晏礼口中不加避讳的「爸」、「妈」,程红云心如刀绞。她咬紧牙关,嘴角微微抽搐,她的目光如鹰般尖锐,死死盯着周晏礼。 像在等一个解释。 令程红云意想不到的是,周晏礼挂断电话后,将桌上那排照片一一收起,而后起身便要离开。 程红云脸色大变,她大声质问道:「周晏礼,你要做什么去?」 周晏礼顿了一下,说,「回琴岛,陪我的爱人。」 旋即,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晏礼:你们偷拍我老婆,我把照片拿走不过分吧? 第47章 手术中 周晏礼大步离开咖啡厅,径直走向停车场。 待周晏礼上车后,他看到母亲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步伐紧迫而慌乱。 母子之间就算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当周晏礼看到一贯得体的母亲跑得髮丝凌乱时,当他听到车窗外母亲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时,鼻尖仍止不住的酸涩。 恍惚间,竟产生了她很爱自己的错觉。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周晏礼打消,他自嘲地笑笑,没有停留,开着车扬长而去。 深夜的中环一路畅通,周晏礼很快开上了高架,没过多久就驶入高速。 他不爱用外面的杯子,刚刚虽在咖啡店点了拿铁,却一口都没碰。他虽习惯了彻夜不眠,但到底是肉体凡胎,他本已劳累一整天,刚刚又经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此时难免疲惫。 今晚,自从见到程红云起,周晏礼的太阳穴就时不时地抽痛,经过时间的摧残,这种抽痛已演变为一刻不停的尖锐刺痛。 他不断揉捏着自己的眉心,企图抵抗疼痛,却终是无济于事。 七百公里的路程、八个小时的奔波,在过去的五年间,陆弛不知开了多少个来回。 他明明可以次次坐飞机和高铁,全然是为了迁就自己,才每次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 想到这里,周晏礼不由得心酸起来。 莫约四五点钟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起先只是细雨濛濛,渐渐雨势变大,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人间。 周晏礼减慢车速。若是陆弛知道他不仅开了车,还在雨夜开车,还不知要怎样生气呢。 他一连开了八个小时的车,既看到了午夜的月色,又见证着东方吐白,直到翌日八点,才抵达琴岛高速路口。 他打开车窗,任凭腥咸凛冽的海风灌入车中,风鞭打着他的皮肤,也吹散了心中漂浮的浊气。 第81页 等红绿灯时,周晏礼低头看向自己从母亲手中拿到的这沓照片。 琴岛不比上海。春意总早早在江南復甦,而琴岛的冰霜与狂风却仍在作乱。 照片中的陆弛仍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而站在他身侧的乔静姝也裹着白色羽绒服。 不止如此,乔静姝还戴了羊毛围巾和棉线帽,一张精緻的脸上半截藏在了帽子中,下半截隐进了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虽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周晏礼仍能在乔静姝弯弯的眉眼中分辨出她面含笑意,而一旁的陆弛亦笑容灿烂。 周晏礼轻轻摩挲着照片中陆弛的脸,不由得想,他有多久没见到陆弛脸上露出这般开怀的笑容了? 半小时后,周晏礼抵达了陆长丰所在的琴岛医院。 医院的停车场早已爆满,周晏礼沿着医院绕了一圈,总算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位。 下车前,周晏礼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腕上佩戴着的手錶,他迟疑了片刻,将手錶解下,復又戴在了右手上,刚好遮住了自己腕上横亘起伏着的丑陋疤痕。 雨仍在下着,厚重的乌云像被人撕开了一条条创口,将漫天的雨水倾斜泼下。 狂风在肆意吼叫,周晏礼虽撑着把雨伞,却仍有细密的雨水斜入伞下,不过走了几百米的距离,身上便几乎湿透了。 他顾不上自己此时的狼狈,也来不及排队等电梯,他眉心紧缩,大步流星地朝着安全通道走去。 手术室在七楼,周晏礼在楼梯上两步化作一步地疾步而行。 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走出楼梯口前,周晏礼突然顿住了脚步。 透过透明窗户,周晏礼看到了陆弛焦急紧张的身影。 此时的陆弛正坐在等待区,一边搂着李兰小声安慰,一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 周晏礼深吸一口气,他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理了理自己的髮丝,而后推开楼梯口的防火门,一步步朝陆弛走去。 直到周晏礼走到了陆弛身边,陆弛仍未回头望他,只是死死盯着手术室门前的「手术中」三个大字。 手术区内同时进行着多台手术,整个等候区充斥着压抑悲伤的氛围。没有吵闹声,唯有病人家属偶尔发出的嘆息与彼此的低声安慰。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凝固的。不知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洁白墙壁上的那座钟表、盯着秒针的轨迹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地煎熬着。 「陆弛、妈,我来了」,周晏礼声音有些发涩。 陆弛与李兰怔了一下,而后一齐转头看向周晏礼。 昨天夜里,陆长丰本已睡下,却突然觉得胸痛。起先尚可以忍耐,渐渐胸部、肩背、上腹都放射出剧烈的疼痛,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身上很快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止不住地噁心干呕。 陆长丰本就身体不好,高血压、高血脂,这些年大病小病不断。李兰见状吓坏了,赶紧叫醒了陆弛。 陆弛比起李兰要稳定许多,他当即拨打了120。 好在他们家住老城区,没过几分钟,救护车和医护人员就到了,火急火燎地将陆长丰抬上了救护车。 李兰本也想跟着去,可陆弛担心李兰身体受不了,非要把她留在家中,说是让她明早再来交接。 到了医院后,陆弛按照护士的指引,办手续、交钱,忙得晕头转向,直到忙完了,坐在急诊室门口,才开始害怕起来。 他的嘴唇上下启合,透过门窗,他隐隐约约看到急诊中形色匆匆的医生护士,心愈发没了底。 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地那样淡定,只是在母亲身边时,他只能强撑着做一根纸画的定海神针。 医院的走廊中,飘散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儿。饶是陆弛用围巾遮住了口鼻,可这呛人的味儿还是能顺着毛绒的间隙钻进鼻腔,再由鼻子延伸至大脑,搅弄着他紧绷的情绪。 陆弛不断地踱步,心中的弦也越绷越紧。 只是一个慌神,陆弛便掏出了手机,鬼使神差地拨打了周晏礼的电话。 电话拨出的剎那,陆弛忽地回过神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太多,耳边就响起了周晏礼低沉的声音。 在这转瞬即逝的瞬间,他没想过自己与周晏礼已经分了手,没想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周晏礼能做些什么,甚至没想过自己凌晨拨通前男友的电话会不会是种打扰与冒犯…… 就像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一样,对于陆弛而言,当他脆弱时、紧张时,想要听一听周晏礼的声音就是刻入骨子中的本能。 这是他们之间用十五年培养的习惯,又岂能一朝一夕更改? 于是,他听从了自己的本能,对周晏礼说起了父亲被推进急诊的事情。 想到这里,陆弛鼻尖一酸。昨晚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周晏礼便不远千里地连夜赶来。 在自己这里,周晏礼永远是最可靠的后盾。 陆弛的目光停驻在周晏礼的身上,他愣了一瞬,问道:「晏礼,你身上怎么这么湿?」 说着,陆弛站起身来,他的手刚一碰上周晏礼的大衣,便被湿冷的水激到。 李兰听陆弛这么讲,也「呀」了一声,说:「晏礼,是不是外面的雨又下大了?要不你先回家换身衣服。」 「你这孩子,看雨大风大就待在室内,别急这一时半会儿啊。」 第82页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将大衣褪去,拿在手中,说:「外面下了点雨,不碍事。」 陆弛「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琴岛这几日虽天气严寒,但医院中的暖气却很足,而周晏礼身体又一向不错,他自然不必担心。 周晏礼拉住陆弛的手,与他一同坐下,他揽住陆弛的肩膀,低声问:「手术进行多久了?」 陆弛靠近周晏礼的胸膛,旋即将头埋在周晏礼的肩头,一边汲取着周晏礼的温度,一边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 鼻腔中呛人的消毒水味儿瞬间被周晏礼身上清芬的洗衣液味沖淡。 陆弛大口唿吸了几下,而后才闷声说:「进去一个小时了。」 周晏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的声音虽轻柔,但语气却笃定,几句简简单单的安慰,就平白带给陆弛心安的力量。 须臾过后,周晏礼又问:「你和妈一整晚都没回家休息么?」 陆弛说,妈是今早来的,昨晚是他一个人陪在医院。 周晏礼低声劝着说:「那你先回去睡会儿吧,我陪妈在这儿等着就足够了。」 听到周晏礼的话,李兰也劝道:「是啊,小弛,你先回去歇会儿吧。你一整晚没睡,身体怎么撑得住?」 陆弛却摇摇头,坚持要等到手术结束才肯离开,还说就算现在回家了,他也没什么心思休息。 既然他这样说,周晏礼与李兰只能作罢。 过了一会儿,李兰又从兜里拿出个保温盒,打开后递给陆弛,说:「那你先吃点吧,好歹补充补充能量。」 陆弛接过饭盒,在李兰与周晏礼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几个速冻水饺。 陆弛从未体会过如此漫长的四个小时。就好像连向来公平的时间都在戏弄他们。无论在心头默念了多少遍顺利平安,那扇大门仍是紧紧闭合。 他不仅怀疑,时间究竟是公平还是失衡了。 三小时后,当钟錶的时针指向十二时,手术室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陆弛「蹭」地起身,他心跳漏了几拍,紧接着,他感觉时间倏地放慢了。他甚至能看到护士一步步移动而在空间留下的空气的影子,耳边的声音也像按下了0.5倍速。 他屏住唿吸,大步走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停在了距离手术室半米的地方。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走出来的医生,恳切万分。 「陆长丰家属是么?手术很成功。」医生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 「咣当」一声,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陆弛本想对医生说句「谢谢」,却因为紧张激动而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表达,还是周晏礼在一旁对医生说,辛苦了,谢谢您。 陆弛看看周晏礼,又看看李兰,片刻过后,他终于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噗通!」 「噗通!」 窗外的风声雨声渐歇。 太阳光穿过玻璃倾洒而来时,已变得柔和万分,照在人的侧颊,不会觉得炙烫,只有淡淡的暖意。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欢这篇文的话,可以关注一下作者专栏,每次更新鱼塘都会有提醒哟~爱你萌,么么哒。 第48章 我并非不能开车 陆长丰的手术很成功,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他醒来。 在周晏礼和李兰的劝说下,陆弛终于答应先回家休息一会儿,等到晚上再来接李兰的班。 临走前,陆弛看了周晏礼一眼,忍不住说道:「晏礼,我们一块儿回去吧,你大老远从上海回来,又等了一上午,肯定累了。回家休息一会儿,换件衣服。」 李兰也急着说,晏礼,你快回去吧,我自己留在医院就可以。 周晏礼想了一会儿,同意了陆弛的建议。 一来他属实疲惫,二来他真的很想与陆弛一起说说话。 他们肩并肩走向电梯厅,走出医院大门后,周晏礼突然停下了脚步,说:「就在这儿打辆车吧。」 他拿出手机,打开网约车软体,可一连叫了几辆车,对方却都取消了订单。 医院门口车流与人流交织成一张乱麻,「滴滴滴」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陆弛缩在羽绒服中,他拽了拽周晏礼的袖脚,一边沿着路边走去,一边说说:「这边儿堵车堵得厉害,不好打车,咱们往医院外边走走。」 周晏礼的神色霎时有些不自然,他定在原地,怎么都不肯迈开自己的脚步。 直到陆弛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慢腾腾地跟上了陆弛的步伐。 陆弛一边走着,一边说:「累了?这边打不到车,你再坚持一下。」 「嗯。」周晏礼只发出一个简单的字节。 陆弛一边拉着周晏礼向前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怎么过来的?坐飞机?」 周晏礼没有吱声。陆弛心说奇怪,他回过头来,却看到周晏礼脸上僵硬的表情。 陆弛嗤笑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见周晏礼迟迟没有说话,陆弛也不疑有他,只当他奔波劳累了一整晚,实在太过辛苦,以至于不愿讲话。 于是,陆弛回过头去,不再理会周晏礼。 可令陆弛没料到的是,等他回过神来的剎那,自家那辆再熟悉不过的宾利车,就明晃晃地停在了他的眼前。 第83页 陆弛心中疑窦丛生,他转身望向周晏礼,有些不确定地问:「是方圆带你来的?」 正说着,陆弛弯下身子,他朝车窗内看去,却哪里能看到方圆的影子? 周晏礼心虚地朝前走了半步,他伸出手来,想要覆上陆弛的肩膀,最后却只是虚空地放着,没敢碰到他。 陆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天寒地冻的琴岛,他看看眼前的车,又看看周晏礼,怔了片刻,最后颤声问:「是你自己开车来的?」 明明是雨过天晴,可这一刻,陆弛眼前分明看到的是六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个彻底改变了他们命运的雨夜。 周晏礼没有说话,他眼眸低垂,回以沉默。 陆弛只觉得有根生锈的铁钉被人生生砸进了自己的太阳穴中。 这一刻,理智与忍耐都不復存在,他甚至能听到神经在大脑中崩断的声音——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晏礼,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能自己开车啊。」 「周晏礼,你不要命了么?」 他腿脚发软,几乎崩溃,在瑟瑟寒风中,他甚至要站立不住了。 周晏礼连忙上前牵住陆弛的手,却被他狠狠甩开。 陆弛眼睛通红,眼眶中氤氲着一层水汽,他放大了声音,再次质问道:「那么晚了,还下着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只是几息间,陆弛就浑身滚烫,他心里有一团火,就快要将他吞噬了。 「周晏礼,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怎么出得车祸了?」 气急之下,陆弛拽起了周晏礼的右手,却看到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自己送出的百达翡丽。 陆弛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倏地松开自己的手,忽然泄了气。 他浑身发抖地后退了半步,悔恨自己对周晏礼说了重话。 比起陆弛的崩溃,周晏礼显得沉静很多。 他再次拉起陆弛的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他坐进去,自己则坐进了驾驶舱。 他没有发动汽车,只是平静地看着陆弛。 陆弛指尖发颤,他打开车窗,熟练地从手套箱中掏出盒烟来,旋即将烟衔在口中。 摁动打火机的剎那,一簇紫红色的火苗窜出,剎那间点燃了眼圈,发出红色的光亮。 他深深吸了一口,而后吐出口烟雾,淡淡的烟味瞬间在车内瀰漫。 周晏礼没有像以前一样伸手去夺陆弛手中的烟,反而用一种极为认真、平静的神态注视着他,就好像他不是在看人抽菸,而是看老师在课堂上演示什么新鲜题目。 半支烟的时间过后,陆弛将手中的烟掐灭。菸叶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平静,他亦转过头去,直面周晏礼的目光,几秒钟后,他轻声说:「对不起,我……是我太激动了。」 周晏礼摇了一下头。他伸手去牵陆弛,细细摩挲着他被琴岛的海风磨砺得略显粗糙的手背,说:「不要对我道歉。」 或许是周晏礼的抚摸太过熟悉,又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温柔,陆弛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浓密的睫毛变成一簇一簇的。 陆弛眉心紧缩,他茫然地问道:「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周晏礼也皱了一下眉头,同样的困惑从他的眼底浮现,就好像陆弛在问什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一样。 他嘆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因为我很担心你,也很担心爸妈。」 周晏礼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你们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非常珍贵的人。」 陆弛撇过脸去。他不敢再看周晏礼温柔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溺死在其中。 他阖上双目,让泪水在眼睛中迂迴。 须臾,他声音颤抖着说:「晏礼,你知道的,对我和爸妈来说,你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你是我们的家人。」陆弛喃喃道。 时至今日,陆弛不知自己跟周晏礼谈及「爱」还合适不合适。他只能用一个稳妥的「家人」,囊括自己全部的感情。 对于陆弛的话,周晏礼没有丝毫的怀疑。 纵然他与陆弛已经分手了,哪怕他们的感情已在岁月之河的洗涤中褪色,可陆弛与李兰、陆长丰夫妇,仍旧将他当做家人。 而周晏礼也将他们视为唯一的亲人。 周晏礼心间涌动着温热的暖流,他握住陆弛的手,忍不住叫着陆弛的名字。 「陆弛……我……」 陆弛垂了垂头,他眼神有些空洞,轻声说:「你这样把自己的安危当儿戏,你以为我们就会开心么?」 周晏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昨晚他开了一整夜的车,今天又在手术室门前等了一上午,现在已是精疲力尽。 他知道纸包不住火,更不想对陆弛说谎,或是刻意隐瞒自己开车来琴岛的事情。 他只是有些累了,他只是想偶尔偷个懒,好好在陆弛的床上睡一觉,而后再将实情说出。 只是,有些懒註定是偷不得的。 他太慌忙了,来不及将车藏好,就急匆匆地冲到了手术室前,也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陆弛竟看到了这辆车。 想到这里,周晏礼有些无奈。 他思忖了片刻,一边扶住陆弛的肩膀,一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陆弛,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因为你不想让我开车,所以我再也没有开过车。 第84页 「陆弛,我并非不能开车。」 陆弛睁大了眼睛,他嘴唇翕动,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甚至在这一剎那,他连唿吸的能力都被剥夺。 窗外的冷风灌入车内,如一记记耳光抽打在陆弛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突然出现~嘻嘻 第49章 争吵 陆弛打了个寒颤,思绪被窗外唿啸的冷风扯回了六年前。 那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不知是记忆作祟还是确有其事,印象中的那个雨夜,比往常要冷上许多。 陆弛是连夜从深圳飞回上海的,因为着急赶飞机,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宾馆取羽绒服,只穿了件衬衫,外面套了个风衣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 他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个双肩包。走出机场后,细密的雨水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向陆弛的肌肤,冻得人浑身疼。 陆弛拢了拢身上的风衣,环视四周,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周晏礼的车。 于是,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加快了步伐。 只是,还没等到陆弛跑到临时停车道,周晏礼就皱着眉头「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径直朝他走来。 周晏礼本就生得高挑修长、宽肩窄腰。此时,在晦暗的灯光下,他穿着一身黑色羊绒大衣大步流行地走来,就更显得英俊性感。 每一步都砸在陆弛的心窝上。 周晏礼脸色阴沉,一边走,一边脱掉了自己的大衣。 陆弛来不及思考周晏礼这番举动下的意味,下一秒,便发现周晏礼将大衣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见状,陆弛讪讪地笑了一下,他挽住周晏礼的胳膊,故意问:「怎么对我这么好?」 周晏礼没搭腔,只是拉着陆弛快步朝他刚刚停车的地方走去。 片刻过后,周晏礼打开车门,让陆弛坐进副驾驶。陆弛身形一顿,他转身朝向周晏礼,对他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要先抱抱才好。 周晏礼喉头滚动,他看上去很是气恼,没理会陆弛的示好,只催促他快些上车。 暗淡的光线艰难地越过细密的冷雨,模模煳煳地勾勒着周晏礼的轮廓。 陆弛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周晏礼脸上的表情,却只看到了黑暗的影子。 陆弛不明就里,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臂。 上车后,见周晏礼脸色依然很不好看,陆弛刻意说了些玩笑话逗他,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抵达目的地后,周晏礼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陆弛捉急忙慌地牵起周晏礼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甩开。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家中。一打开门,才刚刚踏入玄关,还没来得及把灯打开,周晏礼就把陆弛摁在了墙壁上。 就着窗外的点点灯光,陆弛看到了周晏礼脸上压抑的愤怒,让他触目惊心。 只是剎那间,陆弛就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突然觉得好累。累到没有心思去探究周晏礼究竟为何生气。 他揉揉眉心,旋即自嘲地笑笑,而后无奈地拨了一下周晏礼的胳膊。 在看到陆弛脸上的无奈时,周晏礼心头的火苗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剎那间就偃旗息鼓了。 他舔了一下嘴唇,茫然地松开了自己禁锢陆弛的臂膀。 陆弛眼神中的疲态尽显。须臾过后,他轻声说:「晏礼,我忙了一整天,临起飞时还在候机室里过底稿……」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这次我回来,是想陪你跨年的。我没想到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还惹得你不开心。」 周晏礼怔住了,他微微张开嘴,却一时词穷。愧疚像爬山虎,一个不留意就占据了整个心房。 「我……」 陆弛嘆了口气,他打开灯,脱下鞋袜,将鞋子放进鞋柜中,又将风衣挂好,而后径直朝浴室走去。 周晏礼连忙扯住他的手,嗫喏着道歉。 「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 陆弛转过身来看向周晏礼,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自从他俩在一起,陆弛就很少朝周晏礼发脾气。一来是因为他一贯是个平和柔软的人,二来是因为周晏礼的病。 这次会拿出诘问的态度面对周晏礼,是因为陆弛实在累极了,再拿不出更多的精力来哄他。 周晏礼后退了半步,他放软了声音,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他没能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也没能长成一个正常人,所有与「爱」有关的知识,都是从陆弛与李兰、陆长丰夫妇身上学到的。 只是,他学了那么久,却还不是个合格的学生。 「我……」 周晏礼眼眸低垂,心脏在胸腔中「怦怦怦」跳得厉害。他犹豫许久,总算在脑海中找到了只言片语。 「陆弛,我可能是太心疼了。」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我很想见你,但又捨不得你来回奔波。看到你走出机场时只穿着单衣,心里就更难受了。」 「本来应该我去找你的。」 坐飞机、乘高铁,对于普通人来讲再稀疏平常不过,可对于周晏礼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每一次出行,都是扒一层皮。 陆弛捨不得见周晏礼难受,就算见不到,单单是想到都觉得心疼。所以,无论他工作有多忙,无论时间有多紧张,为了见面而奔波劳累的,总是他自己。 第85页 对此,陆弛从未有过只言半语的抱怨。他们是恋人,自然要相互体谅。 只是,陆弛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周晏礼却忍不住责怪自己。他沉默良久,喃喃说:「陆弛,我是有些生气,但不是气你。我是在气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周晏礼显得落寞而颓废。 陆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周晏礼会这么说,原本积蓄在心口的气霎时消了一半。他再次朝周晏礼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周晏礼抱一抱。 这一次,周晏礼没有拒绝。 这天晚上,没有浪漫的玫瑰,没有烛光与西餐,甚至没有缱绻之欢,他们只是拥抱着彼此,安静地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周晏礼就要起床去医院了。 那时,周晏礼刚进入泰元医院,身为科室里的老么,自然每逢节假日都要去值班。 他知道,陆弛已经连续一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过了,因此起床时分外小心,生怕惊扰了陆弛的清梦。 可饶是周晏礼再小心,陆弛还是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他看了周晏礼半秒,问:「要去医院了?」 周晏礼亲亲他的额头,点了点头,说:「你继续睡吧,起来之后别忘了吃饭」。 陆弛「嗯」了一声。他在深圳待久了,倒是有些不适应上海的湿冷了。他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晏礼有些心疼。做好早餐后,他没叫陆弛起来吃,只是留了张纸条就上班去了。 不知怎地,听到客厅响起的关门声后,陆弛就忽然睡意全无了。他坐起身来,揉揉脑袋,愣了会儿神,接着就起身去洗漱了。 吃过早饭后,陆弛打开了电脑。 说来可笑,他千里迢迢地回趟家,没带衣服,没带行李,更没为自己的恋人带上一份伴手礼,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笔记本电脑。 这是陆弛在e记的第五个年头。这一年来,他一直忙着鸣云的ipo项目。工作量大、压力更大,雪上加霜的是,他与项目经理于叶极不对付。 照理说于叶不该负责这个项目,事实上,鸣云项目的经理原本另有其人,只是项目做了半截,却突然换了将。于叶属于「空降兵」。 起先,陆弛有意修补自己与于叶的关系,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不想让自己的职场生活更加艰难。可不知为何,于叶对他偏见极深,不止对现在的工作要提意见,还明里暗里说自己之前的高绩效另有猫腻。 那段时间,恰逢经济下行,各家公司裁员的消息甚嚣尘上。 陆弛虽在事务所做了不短的时间,又有cpa在手,但他既非名校毕业,又没有研究生学歷,放眼上海的求职市场,他要想找到合适的新工作,着实不容易。 更何况,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年他就该升经理了。 于是,面对于叶的苛责,陆弛选择了忍耐。但他的忍耐非但没有换来于叶的另眼相看,反而得到了更加过分的压榨与苛责。 想到这里,一种深深地无力感浮上陆弛的心头。 他登录帐号,还没来得及将表格打开,就收到了几位下属的信息,话术有别,但实质都大差不差,无非是说自己干不下去了,这个假期想休息两天。 这个假期,就连陆弛自己都请假了,又有什么理由逼手下的小朋友加班加点?更何况,他知道这些同事们有多辛苦,自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反正在e记,加班费永远是半价的,调休,是永远休不到的。这点,早就江湖有名了。 只是,别人能休息,可陆弛却逃脱不掉。他一头扎进了工作中,从早晨忙到下午,连午饭都忘了吃。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周晏礼回家了。一回来,他就发现桌上还摆着早晨的碗筷,当即就猜到陆弛肯定没吃午饭。 他脸色铁青地推开房门,看到陆弛正一边开着电话会议与人据理力争,一边还未停下手中的工作。 周晏礼额头一阵阵跳痛着,一股无名火从胸腔「蹭」地一声窜上了天灵盖。 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撂下句我给你做点饭,一会儿记得出来吃就转身离开了。 周晏礼炒了两个快手菜,端到客厅后,他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陆弛的人影。 直到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周晏礼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大步走到书桌前,推了推陆弛的肩头,问:「还没好么?」 陆弛一怔,他自然感受到了周晏礼周身散发的低气压。他用余光撇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惊觉已经六点半了。 「陆弛?你在听么?」电话中,传来于叶催命的声音。 「去吃饭。」周晏礼不理会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陆弛,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这一刻,陆弛深刻的感悟到了什么叫分身乏术。一边是赖以生存的工作,一边是关切的恋人。 他遮住耳机听筒,一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周晏礼,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先吃好不好?我稍后就来。」 周晏礼却很坚持,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 陆弛自知理亏,最终还是向周晏礼屈服了。 他向于叶说了声抱歉,而后挂断了电话。 菜已经热过两次了,汤汁中有种淡淡的煳味,不过他俩谁都没有说出口。 第86页 这顿饭他们吃的格外沉默,与之相对应的,是陆弛不断震动的手机。 起初,几乎每隔一分钟,陆弛就要放下手中的碗筷回一次信息。 到最后,他便不再吃饭了,转而专注地拿起手机,「啪啪啪」地不知在打些什么。 「——嘭!」 周晏礼用力将碗放下,问道:「好好吃饭有那么难么?」 陆弛心脏「咯噔」一下,他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周晏礼,半天没说出话来。 「陆弛,你还有完没完。」周晏礼的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难过。 陆弛心知有错在先,可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受了一整天的夹心气,此时又累又烦,被周晏礼这么一扇风,心头火也烧了起来。 「我很忙,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么?」 周晏礼气极反笑,质问道:「我关心你就是不体谅你么?」 陆弛反唇相讥,说:「我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回到家里,不是想看你脸色的。」 「我倒宁愿你不回家,我到宁愿你好好在深圳休息一天。我不想有朝一日给你收尸!」 「周晏礼,你是不是有病?」 「对,我有病,我有精神病这件事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么?」 两人你说我一言,我就顶你一句,唇枪舌战间,声音都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分,爆发了认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到最后,陆弛口不择言,说出了那句让他后悔多年的话: 「周晏礼,我们可能需要冷静下来,重新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讲一下六年前车祸的始末。过去他们都有不成熟和不完美的地方,但相爱不易,在跌跌撞撞中相互扶持走过的路,可能会看到最美的风景~希望大家能够包容他们的不成熟,容纳他们的不完美,轻点拍~~~这周上字推,会更新一万五千字!嘻嘻。 第50章 手术 一道闪电划过,犹如黑暗中的毒蛇吐出的信子,细长可怖。 「——轰」 一声巨响过后,天空仿佛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缺漏,一时间,大雨倾泻。 陆弛会说出这句话,不只是周晏礼,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此时陆弛又正在气头上,虽明知自己说错了话,却也不愿再做无谓的辩白。 更何况,今晚他实在太累了,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和口不择言,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 陆弛站起身来,他下意识地望着窗外的暴雨倾盆。怔了几秒钟后,他起身回到卧室。 他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而后随意披了件外套,拿起雨伞就要朝屋外走去。 临走前,陆弛回头看了周晏礼一眼。只见周晏礼正坐在沙发上,他眼神空空的,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像是在神游,又像是入了定。 陆弛把心一横,他深吸一口气,拧开房门,径直离去。 屋外狂风骤雨,好似末日降临。 陆弛撑起雨伞,走入如剑锋利的斜雨之中。 后来,陆弛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离开的家。 他心思很乱,爱情的烦恼与工作的忧虑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绝非是与周晏礼分开。 陆弛沿着小路,顺着狂风斜雨的方向疾步前行。 没走几步,陆弛突然在路边看到一辆停靠的计程车。他连忙拉开车门,问了句:「师傅,走不走?」 司机见他浑身湿漉漉的,犹如一只落汤鸡,顿时把嘴一瞥,说:「不打表。」 陆弛哪里还顾得上打不打表?他连忙收了伞,坐进车里,心知司机趁着大雨肯定会坑自己,于是报了个附近的酒店。 透过后视镜,司机斜了陆弛一眼。他一边阴着张脸发动车子,一边念叨着说:「这么点路,打什么车啊,烧包啊。」 一路上,陆弛的手机「叮叮叮」的响个不停,一会儿是周晏礼打来的电话,一会儿是于叶和客户发来的信息。 他没理会周晏礼的电话,依次点开同事和客户的消息,耐着性子逐条回復。 到酒店后,司机漫天报了个八十块,陆弛也无力跟他讨价还价,快速扫了个码付款了事。 等到住进酒店,陆弛顾不得换下自己淋湿的衣服,便又打开了电脑。 这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压抑着烦闷的心情,挨着狂风暴雨的摧残,忍耐着飢肠辘辘,在酒店里处理着浩如烟海又枯燥乏味的表格。 陆弛自认为不是个对生活有很多要求的人。他适应力很强,再怎么艰难的环境也能泰然自若,再怎么奔波劳碌也可以自我排解。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越发觉得力不从心。 在上海这座汇聚了全国乃至全球优秀人才的城市,陆弛自知是最平凡普通的那个。 他没有富裕的家庭,没有社会资源,也没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他不是名校毕业生,没有海外学习经歷,也没有研究生学歷。 他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的勤奋努力罢了。 他没有太远大的抱负,当初念书时,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无非就是去事务所工作,一毕业就能有一份足够养活自己和周晏礼的薪水罢了。 第87页 入职e记的这五年来,他更是很少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未来。 直到今晚,他才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工作从来只是生活的手段,却不是生活的目的。 他想,或许该考虑与这份工作说再见了。 他一边核对着表格中的数据,一边盘算着到底何时离开。 也许是明年升经理后,也许是鸣云项目结束时。总之,不会太久了。 只是,令陆弛没想到的是,他既等不到升任经理,更加不会见到鸣云ipo成功。 有时候,人生的急转就在瞬息之间。而等到陆弛意识到这点后,一切都已无法弥补。 半小时后,陆弛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瞥了一眼屏幕,发现还是周晏礼打来的。 陆弛咬了一下嘴唇,勉强让自己镇定平静下来。他接起了电话,说:「晏礼,我在酒店,今晚你不要等我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而在这明显的混乱之中,响起尖锐的女声。 「餵?请问你是周晏礼什么人?他出车祸了,正在泰元的急诊。方便过来一下么?」 「轰——」 巨大的声响从天际传来,窗外雨声更大了。陆弛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的虚空,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嘴唇翕动,声音到了喉咙,却翻滚成了粗重的喘息。 此时,电话对面的医生在说些什么,陆弛已经听不到了。 他的心中、脑海中,只剩下一片苍白。 周晏礼出车祸了。 周晏礼竟然出车祸了。 「餵?能听清么?」电话那头传来医生的催促。 陆弛倏地收回思绪,他声音喑哑地说:「在,在。我马上到。辛苦医生了。」 陆弛的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跃出来了。他想,若是周晏礼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绝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工作、发展、金钱,名誉,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如周晏礼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发疯一般地冲出酒店,沖入滂沱的大雨中。 雨下得太大了,地上又湿又滑,细密的雨线阻挡了视线。 计程车开得很慢,平时半小时的路程,这天足足开了一个钟头。 等到陆弛终于抵达医院时,周晏礼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除了有处理交通事故的警察,还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年纪稍大些的那个是周晏礼的主任杨运军,年纪小些的是周晏礼的同事。 两人见陆弛来了,明显松了口气。 其中,那个年轻医生朝陆弛走了几步,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了句什么。 大概是安慰的话吧? 陆弛听不甚清,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张张合合。 陆弛怔怔地立在手术室外,浑身都在发抖。他体内传来强烈的炙烧感,就像把心脏放在了热油中煎烤。 这一刻,陆弛愿意用一切换得周晏礼的平安。他倒宁愿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他自己,总好过在手术室外苦苦煎熬。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警察朝陆弛走过来,问他与周晏礼是什么关系。 陆弛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 是啊,他与周晏礼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他又该以什么身份来为周晏礼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事故? 「朋……朋友。」 警察又问,朋友?那他家里人你能不能联繫上? 陆弛摇摇头,说:「联繫不上。他父母年纪不小了,又都在外地,有什么事就先跟我说吧。」 警察说,这场事故产生的原因是因为大雨导致视线不好,后面那辆货车司机又是疲劳驾驶,以至于发生追尾。又因为道路湿滑,在车辆发生追尾后,极易与前车撞击在一起,造成连续追尾。 陆弛听得心惊胆战,还没来得及细问,手术室的门便被推开。 只见护士拿着一沓纸沖了出来,大声问道:「谁是周晏礼的家属?」 陆弛连忙走上去,说:「我是周晏礼的朋友,他家人不在上海。我来签字吧。」 这天晚上,陆弛一共签了四次字。到最后,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签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了。 他只是茫然地、麻木地接过护士递来的纸,一遍遍签上自己的名字。 破晓时分,手术结束了。 听医生说,周晏礼全身上下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他的右手,神经受到了严重伤害。以后若是恢復得好,还能持物,若是恢復得不好,恐怕这只手就要废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这外科医生怕是再也做不成了。 陆弛茫然地点头,又麻木地向医生护士道谢,心脏也痛到发木。 陆弛不知该庆幸周晏礼能在连环追尾事故中死里逃生,还是该痛恨上天对他的不公。 他学医八载,从本科读到了博士,好不容易成为了外科医生,可偏偏伤得最重的就是右手。 陆弛永远忘不了这一天,却很少想起这些细节。每一次回忆都无异于对自己的凌迟。 周晏礼刚甦醒时,浑身都是板子,动都动弹不得。 那时的他躺在病床上,没有问自己的情况如何、到何时能恢復,而是问陆弛,我们能不能不要分开。 那一刻,陆弛感觉自己的世界忽然被人按了静音键。除了心碎裂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到。 第88页 他喉头髮出哽咽,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没想过要跟你分开。」 「晏礼,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为了照顾周晏礼,陆弛顶着压力辞去工作,全身心地陪在他身边。 直到几个月后,周晏礼渐渐从车祸的伤害中康復过来,陆弛才找了份新工作。 他没有选择自己熟悉的审计行业,也放弃了几家券商和谘询公司抛出的橄榄枝,而是去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型国企做财务经理。 如医生所言,周晏礼再也做不了精细的工作了。 他离开了骨外科,在杨运军的操作下,被调至老干部病房。 一年后,他受够了日日目睹权贵的作威作福、受够了月月放任医疗资源的浪费,彻底离开了泰元医院。 起先,周晏礼将希望寄託于民营企业,可没隔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天真到可笑。 再后来,周晏礼投身商海,而陆弛更是全力支持。 细细想来,自从周晏礼发生车祸后,陆弛与他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失衡。 哪怕周晏礼无数次郑重地告诉陆弛,当初这场车祸只是个意外,他从未怪过陆弛,可陆弛心中的愧疚却从未消退。 他知道,正是自己的一时冲动、无心之失,毁了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 从那时起,陆弛放弃了自己原本的人生规划,只愿日日陪伴在周晏礼身边。 他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只为陪周晏礼达成他的理想。 他甘愿成为周晏礼的养料,不遗余力地滋养他,也甘愿成为周晏礼的陪衬,毫无保留地彰显他。 他不再与周晏礼争执,不再提起自己喜欢的事情和工作,甚至刻意忘却自己整个人生。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稍稍消减他心中的愧疚感。 春寒料峭,此时琴岛的冷风正是如刀似剑的时候,吹得陆弛脸色通红。 他收回思绪,露出一个苦涩到泛酸的表情。须臾过后,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喃喃道:「原来……是我不许你开车啊。」 作者有话说: 回忆结束,回主线时间~ 第51章 你还不明白么? 周晏礼忍不住伸出手来,抚过陆弛惨白的脸。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琴岛潮湿寒冷的气候不利于周晏礼的旧伤,他的右手在陆弛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得抖动着,落在旁人眼中,定要觉得诡异可怕了。 陆弛阖上眼睛,不忍再看。 几秒钟后,陆弛勐地握住了周晏礼不断抖动的手。他目光下移,最后视线停驻在了周晏礼右手腕上戴的那块百达翡丽上。 不知怎地,陆弛忽然像被烫伤一样,松开了自己的手。 这块被周晏礼取下的手錶,不知何时起,竟又戴在了他的右腕上。 周晏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錶,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嘆息。下一秒,他将手錶解开,又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半截裸露的手臂。 陆弛心脏一缩,他下意识地抗拒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窗外去。 「你看着我。」周晏礼沉声说。 陆弛的身体很僵硬,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对周晏礼的话置若罔闻。 「陆弛,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看到我,都会先看我的右手。」周晏礼平静地陈述着,宛如在讲别人的故事,沉静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陆弛的身体却在周晏礼的平铺直叙中愈发僵硬,他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反驳道:「我没有。」 「你有。」周晏礼笃定地说。 陆弛勐地转回身来,他双眼通红,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中,布满了浑浊的红血丝,连鼻尖都扑了一层红色,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没有。」陆弛声音颤抖,再次反驳。 周晏礼皱了皱眉头,似乎于心不忍,于是不再坚持。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朝陆弛的方向俯下身来,从手套箱中掏出那盒只剩一半的香菸。 陆弛心一惊,还未来得及问周晏礼何时学会了抽菸,便看到周晏礼从盒子中抽出一只烟来。他将烟塞进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深吸了几口,而后便夹在了手中。 那动作不算娴熟,倒像是第一次做。 陆弛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偶尔犯菸瘾时的小动作竟被周晏礼学了去。 念中学那会儿,陆弛偶尔会跟钱振、王云亮他们几个一起去网吧玩。那时候的网吧管理混乱,鱼龙混杂,学生与社会青年都有。不过多久,他们几个就都有样学样地学会了抽菸。 不过,那时候他们抽得不多,顶多是困了累了,抽支烟提提神罢了。 后来读了大学,陆弛他们几个室友每次出去聚餐、上网,必然要凑在一起抽菸,正是那段时间,陆弛的烟抽得越来越多。 与陆弛不同,周晏礼天生对气味很敏感,自然不会碰烟这种东西。 对于这点,陆弛自然心知肚明。 于是,陆弛每次与周晏礼见面前,都会特地换上一身清清爽爽的干净衣服,又特别注意,不会在周晏礼面前抽菸。 若是约会中途菸瘾犯了,陆弛便会把烟塞进嘴里,也不点燃,只是深吸几口,而后就丢进垃圾桶中。 后来,陆弛本科毕业,他们两个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过起了同居生活。 因为迁就周晏礼,陆弛几乎不在家中抽菸,如此几个月过去,他对烟的依赖大大降低。 第89页 到后来,陆弛基本已经不抽菸了,只有压力特别大时,才会拿出一根来。 许是看到了陆弛惊诧的目光,周晏礼自嘲地笑了笑,解释说:「以前你每次心烦了,都会这样做。我也想试一试。味道不太好,不过好像真的能让人镇静一些。」 陆弛愣了一下,也学着周晏礼以前常做的样子,将周晏礼手中的烟夺去,丢进了车载菸灰缸中。他声音沙哑地说:「既然不喜欢就不要闻了。」 有些时候,周晏礼会产生一种极为荒谬的念头,或许做陆弛常做的事情,就能体会到陆弛的心情了。 他不喜欢香菸,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离陆弛更近一些。 周晏礼没再看陆弛,他盯着如毒蛇般盘踞在自己腕上的紫红色疤痕,心中涌动起磅礴的悲哀。 「陆弛,你很在意我右手的伤。」周晏礼换了一种陆弛更容易接受的说法。 陆弛张了张嘴,却不知周晏礼说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是厌恶自己对它额外的关注么? 是痛恨自己曾经的口不择言么? 他不明白,也不敢深思。 这一刻,陆弛只想拉开车门,快快地逃出去,哪怕要面对凛冽的冬风与刺骨的寒冷,也总好过面对周晏礼的拷问。 见陆弛没有说话,周晏礼又自顾自地说道:「你很在乎我的右手,但你却从来不敢看它。」 陆弛的心脏漏了几拍,他眼睛死死盯着周晏礼。 「你……你什么意思?」 周晏礼终于抬起头来,他侧过身,将手覆在陆弛的肩上,强迫他看向自己。 「陆弛,你还不明白么?这些年来,一直在纠结那场车祸的人不是我,是你。」 剎那间,陆弛听到了世界崩塌的声音。他翕动的嘴唇轻碰,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 不只是嘴唇,陆弛浑身都在发抖。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周晏礼说的话。 那些深埋在心底的,从来不敢翻出的丑陋伤疤终于漏出端倪,却比他想像的更加可怕。 他好想捂住耳朵,亦或是捂住周晏礼的嘴巴。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快要承受不了了。 然而,周晏礼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周晏礼的声音清晰到残忍,一字不落地渗入陆弛的耳朵,刺入陆弛的心脏。 「当初的那场车祸,是后面那辆货车的全责。这你很清楚。」 「我知道,你一直疑心这场车祸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我在你的刺激下犯了病。」周晏礼坦然说道。 听到这里,陆弛向后一缩,身体呈现出显而易见的抵抗。 周晏礼眉心紧缩,他目光中的疼惜快要溢出来了。他指尖沿着陆弛细长的脖颈滑至他的下颌,最后攀过他白皙的脸颊,落在了他的眼角。 一抹湿润,正顺着周晏礼的指尖爬上他的心房。 「那天,我确实犯了病。我知道你想要的不是与我分开,也知道你只是一气之下才说了那样的话。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说到这里,周晏礼阖上眼睛。 他微微仰起头,不想让陆弛看到自己扭曲而痛苦的表情。 「你走后没多久,我就开着车沿路找你。我当时很紧张,很慌乱,外面又下了很大的雨,视线很差……但开车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 「陆弛,我可以向你发誓,那天晚上,我没有失误。」 「这场车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不是因为我的病,更不是因为你的刺激。只是我……运气好像不太好。」周晏礼自嘲地笑笑。 陆弛怔住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包容周晏礼、迁就周晏礼。 他放弃了自己的职业规划,陪周晏礼一同创业,身兼数职的同时,还要兼顾周晏礼的司机。 可他付出的一切,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周晏礼的病并未影响他开车,他也从未对开车产生过畏惧心理。周晏礼并非不能开车,只是因为陆弛,所以他再也没有碰过方向盘。 直到他们分手以。 周晏礼早已走出了六年前那场事故的阴影。他可以自然而然地面对自己的疤痕,也可以轻松说起属于这道疤痕的故事,只是因为陆弛走不出,所以他从未褪下自己的长袖衣衫,所以他将手錶戴在了右手腕上。 这真是个莫大的笑话。陆弛原以为的包容与照顾,于周晏礼而言,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束缚,是摆脱不掉的枷锁。 一串泪滴从陆弛的眼角滚落,恰好落在了周晏礼的手中,淌进了他的胸腔,灼烧着他的心脏。 陆弛目光低垂,他已经无法面对周晏礼了。 「对不起。晏礼,对不起。」 周晏礼觉得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伸进了自己的身体,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捏在了一起,任意搅弄着。酸楚从心尖冒出,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他弓了弓身子,勉强扯扯嘴角,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比哭更加难看。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周晏礼不想听陆弛说什么对不起,更不想看陆弛落泪。他之所以讲出这些,他之所以强迫陆弛面对,只是希望陆弛不要再作茧自缚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弛早该给自己松绑了。 周晏礼轻拍着陆弛的肩膀,将他拥入怀中。他深深嗅了一口独属于陆弛的味道,清新而干净。 第90页 无论何时,只要闻到陆弛的味道,周晏礼都会觉得安心。也只有陆弛,能够给他这种安心。 「别再怪自己了,好么?」 「你知道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快乐。」 他希望陆弛快乐,而快乐需要轻装上阵。现在陆弛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忌讳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些包袱与忌讳,十有八九都与自己有关。 若是人生有个清空键,周晏礼宁愿陆弛清空与自己有关的所有记忆。 至少这样,陆弛就能解脱了。 唯有解脱,才能在悲伤的弱水中浮起,抵达幸福的岸。他不要陆弛溺水,他要陆弛轻松浮起,得到幸福。 哪怕这种幸福,再不会与自己有关。 作者有话说: 其实在前面铺垫了很多有关周晏礼遮掩自己伤疤的细节,比如他再热的时候都不会脱下长袖衣衫,哪怕是停电时。比如他看到陆弛送他手錶时的失落,比如他明明惯用右手,却把手錶打在右手上。比如陆弛离开公司后,他又将手錶戴回了左手上,以至于陆弛没有看到。比如他回到琴岛,见陆弛之间,再次将手錶对调位置。不知道大家看的时候注意到没有,有没有觉得有一点点奇怪呢。哈哈哈 第52章 爱你都变成伤害你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陆弛声音发颤,眼神中满是茫然。 在他一生之中,好像还从未体会过这样复杂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固守的世界正在坍塌,那些一直以来坚持的、坚信的东西,其实只不过是一场荒谬的表演。 他尽情地表演着周晏礼的完美伴侣,假装体贴对方的一切、容忍对方的一切、甚至不惜为对方牺牲自己,而周晏礼则尽力地扮演着他想像中的爱人,依恋他,需要他。 时至今日,在这段腐烂的感情中,陆弛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更疲惫一些,还是周晏礼更沉重一些。 或许还是周晏礼更难熬吧? 毕竟,自己每一次对周晏礼施加的禁锢,每一次不受控制地看向他右手腕时的目光,还有那逃避的眼神,都提醒着周晏礼那场改变了他们彼此命运的车祸。 明明周晏礼早就已经走出来了,是陆弛固执地将这场事故刻入他们的生活,用他错位的爱,一遍遍宣扬着周晏礼的不幸与惨澹。无孔不入,躲都躲不掉。 如此想来,也无怪乎周晏礼决心抛下这段感情,非要重新开始。 直到今天,陆弛才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周晏礼是个精神病人,生理性的、器质性的,没有良药,更无法治癒。然而可笑的是,陆弛现在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病得不轻。 这些年,他口口声声说的都是爱,可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伤害。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陆弛抬起脸来,眸中尽是心疼。 周晏礼低头苦笑。 当初他发生车祸后,陆弛一心扑在了他的身上,亲自在医院照料了几十天,不假人手,几乎到了不寝不食的地步。 每次为他擦拭身体、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疤时,陆弛都会将头微微撇开,半阖上双目,不敢细看。 每次周晏礼让他回家休息时,陆弛总会皱起眉头,固执地说自己不累。 可他又不是铁人,又怎么会不累? 就连同一间病床中的病友都劝陆弛请个护工交替着照看,可陆弛却什么都听不下去,只说他自己来就行。 周晏礼看得出,陆弛是在用自苦的方式来缓解心中的负罪感。 他心疼陆弛辛苦劳累,也看得出陆弛情绪很差,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他那时伤得很重,话都说不利索,就更遑论开解安慰陆弛了。 等到他的伤势稍稍恢復,终于有了精力,他想要跟陆弛谈谈,谈那场车祸,谈他们的未来,可陆弛却只是一味的迴避。 无论周晏礼说什么,陆弛都是一副抵御的姿态。他不想回忆、不愿谈起,这起事故于陆弛而言,就是心底不能碰触的脓疮。 于是,周晏礼也不忍心再提起。 陆弛从不让他开车,哪怕自己只是提起开车的事情,陆弛都会脸色惨白地拒绝。 陆弛从不敢看自己的疤痕,哪怕只是偶然瞥到,都会陷入恍惚。 于是,周晏礼便从此穿上长袖,将腕錶戴在了右手腕,他不再开车,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陆弛的副驾驶上。 周晏礼嘴唇张合,他想了许久才缓缓把话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捨不得吧。」 在周晏礼依赖着陆弛的这些年中,他又何尝不是包容着陆弛呢? 正如陆弛从未埋怨过自己的病情一样,他也不会将陆弛的爱视作负担。 这一切他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听了这个回答,陆弛也苦笑了一下。 是啊,相爱时,一切自然都不必言说。如今分开了,尘封的真相终于可以大白天下。 周晏礼揉揉刺痛的太阳穴,他启动车子,宾利稳稳驶入主干道。 这些年,琴岛老城区变化不大,他不必开导航,就能顺畅地从医院找回陆弛的家。 回到家后,周晏礼先沖了个澡。他终于有机会褪去潮湿的衣衫,换上干净的睡衣。 陆弛也紧跟着洗了个澡,等他走出浴室后,发现周晏礼正靠在沙发上,一边眯着眼睛,一边不断揉捏着自己的睛明穴,眼睑下的两片乌青,昭示着他此时的疲倦。 第91页 陆弛心脏一缩,他走过去,坐在周晏礼身边,轻声说:「晏礼,回房间睡一觉吧。」 周晏礼一愣,他睁开眼睛,看向陆弛的目光有些诧异。 陆弛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他垂了垂眼眸,找补说:「去床上睡吧,你太累了。」 周晏礼舔了一下嘴唇,他盯着陆弛,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起好么?你也累了,晚上还要接替妈妈,你得好好休息一下。」 陆弛嘴唇翕动。 理性让他拒绝。家里明明还有一间房,就算要休息,两个分了手的大男人又何必挤在一张小床上? 可感情却先于理性。所以他只是点点头,对周晏礼说好。 周晏礼站起身来,他拉起陆弛的手,两人沉默地回到房间,坐在陆弛这张狭小的床上。 最后,还是陆弛先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示意周晏礼躺进去。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惫,又或许是这一幕太过熟悉,周晏礼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径直躺了进去。接着,他朝里挪了挪,给陆弛腾出一半的空间。 周晏礼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陆弛趟进自己的怀中。 陆弛一愣,许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在心间杂糅,他张张嘴,却终是没有说话。 周晏礼静默地看着陆弛,他的眼神很平静,就像他们之间本该如此亲密。 不知怎地,陆弛的眼睛忽然湿润了。左右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反正周晏礼不是旁人,又有什么可以忌讳的呢? 他们之间,本不该有任何隔阂的。 于是,陆弛扯了扯嘴角,顺势躺入了周晏礼的怀中。 两人肌肤贴合的剎那,陆弛明显感觉到周晏礼收紧了自己的怀抱。这个怀抱熟悉而温暖,不必言语,无声之中就能够给予陆弛无限的力量。 陆弛紧绷的大脑倏地放松下来,许多繁复杂乱的思绪剎那间得到了纾解。 这一刻,他的心头和脑海都变得很空。他不再烦忧父亲的病情,也不再想自己这六年来对周晏礼的束缚与控制。 他阖上眼睛,嗅觉被周晏礼身上清新的木质香味填满,隔着两层薄薄的睡衣,他感受着来自周晏礼的温度。 这一觉陆弛睡得格外沉,像是陷入了梦的泥淖,直到傍晚才被飢饿唤醒。 等到陆弛睁开眼后,他发现身侧的周晏礼已经不在了。 霎时间,陆弛心中空落落的。 他起身走出房间,看到桌上已摆好了饭菜,不必猜也知道,定是周晏礼留下的。 陆弛打开手机,发现周晏礼给他留了信息。他说公司还有事情等着处理,又嘱咐陆弛不要忘了吃饭。 陆弛将周晏礼的信息反覆看了好多遍,直到滚瓜烂熟,他心脏酸酸涩涩的,一阵绵密的疼痛从骨缝里传来。 他坐在餐桌前,勉强吃了点饭,又将剩下的悉数放进保温饭盒中,准备拿给李兰。 吃好饭后,陆弛带着饭盒回到医院,接替了李兰的工作。 夜里两点钟的时候,陆长丰从昏迷中甦醒过来。 陆弛隔着玻璃远远地看了陆长丰一眼,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但通过嘴型,他看到陆长丰对他说,要好好休息。 他鼻尖发酸,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朝父亲颔首,用嘴型告诉父亲,你别担心。 半分钟后,陆长丰再次陷入昏睡。听值班的医生说,陆长丰还要留在监护室中观察三天,若是这三天中都没什么问题,接下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陆弛麻木地点头。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慢慢滑了下去,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 这一刻,比起开心,陆弛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甚至不敢发出声响,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扰了这场梦。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循环播放着张敬轩的《只是太爱你》,感觉非常贴~爱你都变成伤害你,我们的爱快要窒息,不是故意,只是太爱你~ 第53章 他从来都没欺负过我 术后,陆长丰恢復得不错,很快就转入了普通病房。 虽然请了护工,但陆弛与李兰都对陆长丰放心不下,于是他俩商量好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轮番守在医院中。 那段时间,陆弛每天晚上整夜整夜地耗在医院中,白天还要抽出时间来处理公司的事情,实在心力交瘁。 不过,他只能一个人硬抗下去。 自从周晏礼离开琴岛以后,陆弛与他每天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联繫着,但却仅限于此,谁都没有提出要更进一步。 他们会在早晚给对方发一句早安、晚安,偶尔也会打电话,但谈及的大多是陆长丰与李兰的情况,或是偶尔聊聊家常琐事,却从不涉及风月。 陆弛没说过要回去的事情,周晏礼也并没有问起。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好像陆弛回不回上海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春天时,陆弛的状态突然变得很差,每日嗜睡,又没什么胃口,低落的心情一连持续了几十天,身心俱疲之下竟然病倒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他照例来到医院陪床,半夜他躺在陪护床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等到清晨时分,陆弛忽然觉得冷得厉害,他很是睏倦,本想抗一抗的,可没过多久,竟开始浑身打颤。 于是,陆弛勉强起身,去护士台要了个体温计,量过才发现自己发了高烧。 第92页 这场病来势汹汹,抽走了陆弛大半的精气神,可如今他不止承担着微瑞上市的重要职责,还是家中的顶樑柱。 事业、家庭,他牵挂地太多,哪个都放心不下。 周晏礼本不知道陆弛生病的事情,还是后来开会时,听出了陆弛声音不对劲。 线上会议结束后,周晏礼赶忙给陆弛拨了个视频电话,当他看到陆弛烧红的脸颊后,揪心不已。 「既然病了就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要再操心公司里的事情了。」周晏礼皱着眉头,声音严肃而不容拒绝。 陆弛愣了半秒,说:「这两天已经休息很多了,我的身体没什么大事,公司里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不等他说完,周晏礼就打断了他,说:「你不要再操心公司里的事情了,公司里还有我,还有于叶和李楠他们。你少操点心,微瑞也不会倒下的。」 陆弛干笑了两声。不知怎地,比起感动,这一刻他更多的是感到尴尬。 周晏礼不是真正的需要他,就连微瑞也不再需要他。 过去的这些年,他实在做了太多自作多情的无谓之事。 想到这里,陆弛不再坚持,他笑了一下,说,好啊,谢谢老闆给我放假。 隔着屏幕与网络,周晏礼看不清视频中陆弛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陆弛的一抹笑容,淡淡的,分不出真伪。 等到初夏的时候,陆长丰的身体才算彻底康復,陆弛也渐渐从糟糕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总算有了自己的时间,可以静下来好好梳理梳理落下的工作,还有自己的感情。 见陆弛的状态向好,周晏礼也总算安心下来。 他们照常每日联繫,互发早安晚安,也会时常提醒对方下雨颳风、加减衣衫。 一天晚上,陆弛正陪着父母看电视,突然接到了周晏礼打来的电话。 与周晏礼讲话,陆弛自然不必避讳父母,他仍坐在沙发上,没挪窝,自然而然地接起了这通电话。 周晏礼没说什么要紧事,只是提醒陆弛明天琴岛要下暴雨,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出门了。 最后,周晏礼还不忘问候李兰与陆长丰夫妇,叮嘱陆长丰要注意术后养护。 这本是一通再寻常不过的电话,既没什么情话,也没什么营养,顶多算聊聊家常,陆弛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李兰却左想右想,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眼前的电视剧都看不下去了。她一会儿看看陆弛,一会儿看看陆长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弛,你跟晏礼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陆弛怔了一下,他用力捏着手机,没有将电话挂断,只是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 电话那头瞬间缄默了。陆弛的耳边,只余下了电流发出的微弱声响。 他有些害臊,也不知是因为面前质问自己的李兰,还是因为电话对面沉默不语的周晏礼。 陆弛轻轻揉搓着自己的指尖,许久过后,才支吾着问道:「妈,你说什么啊?什么怎么回事?」 见陆弛这般不爽快,李兰的急性子上来了。 「哎呀」,她拍了一下陆弛,说:「我是问,你到底还打算跟晏礼在一起么?」 陆弛眨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兰这话问得太过理所当然,仿佛自己在这段感情中从来都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只要自己有想法,随时都能跟周晏礼在一起。 看陆弛不言不语的,李兰有些不开心了,她瞥了一下嘴,说:「你若是不想跟晏礼好了,就趁早让他死了这份心,现在这样算什么?吊着晏礼啊?」 陆弛失笑,他无奈地揉揉眉心,开玩笑地说:「妈,你怎么净向着晏礼?当初可是他甩了你的亲儿子。」 电话那头,传来了周晏礼的几声低笑。 这事儿李兰还是第一次听说。她立马转移矛头,朝着电话问道:「诶晏礼啊,你既然甩了我们小弛,为什么还要天天打电话吊着他?」 周晏礼一时语塞,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陆弛幽幽地说,妈,你难道没听过男人有钱就变坏么? 知子莫若母,李兰早就对陆弛的满嘴跑火车见怪不怪了,自然不信他说的这套。 她轻哼了一声,说:「晏礼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你老欺负人家。」 陆弛有些恍惚,他「噗嗤」笑了起来,笑到眼角都微微湿润了。等到他终于缓和了心神,才轻声说:「是,是我欺负他。」 电话的另一头,一千四百里之外的上海,周晏礼将手撑在窗台上,他面朝北方,目光悠远,望着灯红酒绿的城市,说:「妈,你别听他瞎说,他是骗你的。」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不确定是否能通过话筒传递到李兰的耳边: 「陆弛他从来都没欺负过我。」 听到这里,陆弛心里酸涩得厉害。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哪怕是佯装轻松的插科打诨,他都坚持不下去了。 陆弛干笑了几声,勉强对李兰说,听到了么?晏礼说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 接着,他朝着手机说了句晚安,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李兰敏锐地感知到了儿子情绪的变化。 她犹豫片刻,说:「儿子,妈之前一直不敢问,你跟晏礼明明对彼此还有感情,为什么非要分开?」 作者有话说: 噹噹当,更新啦,今天写得快了点!可以早点睡啦! 第93页 第54章 同学聚会 陆弛不想隐瞒,也没必要隐瞒,只是有些事情,就连他自己也看不透、说不明。 「妈,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你们讲的。」陆弛自恃活得坦荡,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对人言的呢?更何况,如今面对的是他的父母。 他抬眸看了李兰一眼,在望到她殷切的目光后,又匆匆闪躲。他沉默许久,用充满歉疚的声音说道:「只是……只是我自己心里也很乱。」 李兰嘆了口气,失望之余又有些心疼。她摇着头说:「我年纪大了,实在搞不懂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既然你们都对彼此有感情,又为什么非要互相折磨。」 陆弛苦笑了一下,他没出言反驳,只是对母亲说,你说得对。 李兰说得不错,若是对彼此有感情,就不必互相折磨。 只是,这些年他用爱的名义折磨着周晏礼、禁锢着周晏礼,如今被甩掉也好、遭受折磨也罢,都是他应得的。 他又哪里有勇气、哪里有资格去求得周晏礼的谅解,甚至奢求与他复合呢? 初夏时分,高中群里张罗起了毕业十五周年的聚会。 陆弛年少时脾性极好,在班里颇具人缘,这段时间他回到琴岛生活的事情传入了不少人耳中,于是班长一早就邀请他参加。 这些年来,虽然陆弛与钱振、王云亮、乔静姝他们几个关系亲密的同学每年都会小聚,可参加大范围的同学聚会,却是头一遭。 他不擅拒绝,也没理由拒绝,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沉寂许久的班级微信群再次活跃起来。 有些当初不太熟悉的同学,陆弛已经记不起样貌了,恐怕就算在琴岛的街头相遇,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同学们在群里由起先的小心翼翼变作后来的热络欢脱,倒也十分有趣。 随着同学聚会的逼近,报名的人越来越多,当初班上一共有六十人,至今竟有四十八个要参加聚会,其中还不乏从北京、上海、深圳、香港赶回来的人。 无论参加的还是不参加的,多多少少都会参与到讨论之中,细细算来,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竟只有周晏礼一人。 为此,班长特地找到了陆弛,问他周晏礼会不会跟着一起来,他好提前做安排。 陆弛接到班长的电话时,正在处理工作,他开了手机免提,一边盯着电脑中的表格,一边与班长寒暄。 当他明白过来班长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后,没太大反应,习惯先于理智,还未来得及思考,就下意识地说:「他应该不来。」 周晏礼本就不爱这种嘈杂热闹的场合,当初念书时与同学们的关系也相当疏离。对周晏礼而言,与不熟悉的人相处就是一种折磨。 「噢」,班长对陆弛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相反,倘若周晏礼会来才让他惊讶。 「那好,陆弛,别忘了替我跟周总打声招唿啊。」班长的声音轻松了些许,挂断电话前,还笑着开了个玩笑。 陆弛忽然一怔,他勐地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他与周晏礼既然已经分了手,他又有何立场替对方做决定? 于是,陆弛又赶忙补了一句,我也不太清楚,要不你再问一下晏礼? 听了陆弛这话,班长一愣。他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贱嗖嗖地问了句:「问你还不行?你俩这是吵架了?」 陆弛抿了一下嘴,他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半秒过后,淡淡地说:「我俩分手了。」 「啊」,班长本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戳到了陆弛的痛处,顿时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两声,迅速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 两人隔着电话嘻嘻哈哈说笑一阵,等到氛围不再尴尬,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陆弛不知道班长后来有没有问周晏礼来不来聚会的事,不过想来是没有吧。 当初,班上大多同学都将周晏礼视为奇葩、怪胎,私底下对周晏礼的品行与家庭评头论足的大有人在。 十几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却又不知收敛。他们既惧怕周晏礼的阴沉古怪,又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周晏礼的家庭秘辛。 那时候,很多人完全是冲着陆弛的面子,才没将那些嗤之以鼻的脏话摆上檯面。 这点,陆弛一清二楚。 临近聚会的前两天,陆弛接到了周晏礼打来的电话。 他们照常聊一些无聊的闲话,只是临了,陆弛突兀地问了一句,最近班里要组织同学聚会,你看到了吗? 周晏礼嗯了一声,只说自己看到了,却没提会不会去。 他没说,陆弛也没再问,问也是白问。以前,周晏礼是为了陪着自己,才勉强参加同学间的小聚,如今他们已经分了手,周晏礼就更没必要参与了。 同学聚会是在周六的晚上,班长将聚会的地址选在了琴岛老城区中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离他们高中不远,只隔了三个街区,几公里的路程。 与周晏礼分手后,陆弛并未收拾出太多行李。他大多数的衣服仍放在上海的家中。 所以,这天傍晚,他并没刻意拾掇自己,只从橱子里翻出一件旧t恤、一件牛仔裤,套上便准备出门了。 临走前,他透过全身镜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得乐了。 第94页 他这身打扮,倒真像个学生了,只是容不得细看,若是再看几眼,那边要看到头上的白髮和眼角的细纹了。 酒店离陆弛家不远,所以他没开车,扫了个共享单车骑着就过去了。 等到了酒店大堂,陆弛才发现班长他们几个竟把这场同学聚会搞得煞有其事,挑空层悬挂的led显示屏上,正滚动播放着「琴岛中学二零零九届五班十五周年同学聚会」几个红字。 陆弛跟着酒店指引,走向包房,还未踏足进入,就听到包房内传来一阵赛过一阵的喧譁吵闹声,只是却分不清究竟是哪几拨人在说笑。 包房内,已经有一半的人落座了。见陆弛进来,大家纷纷热络地与他打招唿,陆弛也笑着与他们一一寒暄。 有些人,陆弛已经不记得了,有些看上去脸熟实际却对不上号。 不过,对于曾经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学们来说,陌生只是瞬间的事儿,等到大家聊上几句,往日的回忆便如烟雾般将他们包裹了。 或许是一件曾经的趣事,又或许是多年不曾改变的语音语调与小动作,都能勾起他们尘封已久的回忆。 陆弛一路走,一路与同学们说笑聊天,好不容易才挤到钱振、王云亮与乔静姝那边。 六点半的时候,人差不多到齐了。四十几个同学,坐了满满的四桌。 班长是最兴奋的那个,他一边催促着上菜,一边指挥着服务员给大家倒上酒,全场同学中,谁喝红的、谁喝白的、谁喝果汁,谁能劝酒、谁滴酒不沾,他都一清二楚,可见他为了组织这场聚会,花费了多少心思。 最后,班长清了清嗓子,他站起身来,将面前的高脚杯举起,足足带了三个酒。 等到班长带完了三个酒,菜也基本上齐了。 此时酒局过半,正是场面最火热的时光。席间觥筹交错,谈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人们自发地交换起座椅、轮番敬酒、好不热闹。 这些年,哪怕是不熟悉的同学们,也或多或少的听说过他与周晏礼的事情,知道他俩是情侣,也知道他俩在上海开起了夫妻店。有人支持,有人则对这种离经叛道的关系深恶痛绝。 只是,他俩好了那么多年,又一直在外打拼,就算这些看不惯他们的人心里再怎么鄙夷厌恶,却也无处施展自己的刻薄。 如今,陆弛突然一个人回了琴岛,大有从此在琴岛工作、生活之势,这事儿就显得古怪了。 八卦是人的本性,喝过酒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于是,不少不怀好意的人借着酒劲儿凑到陆弛身前,一边与他碰杯,一边问道:「诶陆弛,你以后就在琴岛发展了?不回上海了?」 对于前来与他喝酒、攀谈的人,陆弛来者不拒。无论熟悉的、不熟悉的,他都笑着与对方碰杯,而后大方地将杯中酒饮尽。 「这个还不确定。」 陆弛虽答得坦诚,可对于心思深的人来说,却是藏着掖着。于是,对方撇了一下嘴,又问道:「这么大的产业,你不要了?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在人际关系方面,陆弛不算迟钝。他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于是敛了敛笑容,不再多言。 没套出想要的答案,对方显然有些不满,他一边低声骂着「一个被男人草的装什么装」,一边端着自己的半杯酒,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除了不怀好意者,上前恭维的也不在少数。半个晚上过去,陆弛不知喝了多少杯酒,受了多少明枪暗箭,又听了多少虚伪的恭维。 他酒量虽好,可如此这般的喝酒,半个晚上过去,也到了半醉未醉的关口。 陆弛靠在椅子上,他眼神放空,似在听人讲话,又似在发呆。他的耳中一片嘈杂,几乎听不清什么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包房突然安静下来。陆弛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直到身旁的乔静姝突然用力拍了他一下—— 「陆弛!」乔静姝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叫了他一声。 陆弛不明就里,他茫然地抬起惺忪的双眸,看到周晏礼正朝自己走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么么哒~ 第55章 我想陪陪你 虽是初夏,周晏礼却还是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就好像他不是来参加同学聚会,而是出席领导精心设下的饭局。 周晏礼本就生得高大英俊、宽肩窄腰,穿西装最趁他身材。他仪态挺拔,步履从容,每一步都踏在陆弛的心尖。 陆弛的眼神有些恍惚,竟觉得面前的人有些不真实了。他分辨不出这究竟是醉酒后迷离的梦境,还是周晏礼真的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眼睛黏在了周晏礼身上,一瞬不瞬,等到周晏礼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时,陆弛才忽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眼前出现的,正是活生生的周晏礼,是他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意识到这点后,陆弛睁大了眼睛,脸颊突然烧起了红云。他连忙坐直了身子,侷促地收起自己的懒散醉态,而后舔了一下嘴唇,匆匆移开自己的目光,不愿再盯着周晏礼看。 自打周晏礼进门后,包厢内便忽然安静下来。同学们面面相觑,还时不时用暧昧而探寻的眼神打量着风暴中心的周晏礼与陆弛。 虽然陆弛底下了头,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感受得到,这一刻,房间内的无数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第95页 耳边,传来同学们小声的嘀咕声,模模煳煳的,听不真切。 「这什么情况?」 「周晏礼怎么来了?」 「他来做什么?他不是跟咱们都不熟么?」 「他跟陆弛不是分了么?」 …… 陆弛不敢与周晏礼对视,他捏着手中的高脚杯,食指与拇指间轻轻摩挲。 相反,周晏礼却表现得很淡然,对瞬间冷却的气氛视而不见。 就好像无论是不远千里参加这场同学聚会还是与相恋多年的前男友同桌而坐,对他而言都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钱振与乔静姝见场面凉了下来,相互对了个眼神。 钱振赶紧招唿着说:「晏礼来了?我们看时间到了,就先开始了,对不住对不住。快吃菜快吃菜。」 乔静姝也站起身来,唤来服务员替周晏礼增添碗筷、倒酒备餐。 「晏礼,来,我敬你一杯。」说着,钱振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站起身来,接着便要与周晏礼碰杯。 周晏礼也站起身来,他朝钱振笑了一下,解释说自己是开车来的,不便饮酒。 钱振本就是为了暖场,哪里又在乎周晏礼喝不喝这杯酒?他连忙说,没事没事,安全要紧。 乔静姝也张罗着让大家快些吃菜。在钱振与乔静姝的带动下,场面恢復了热络。 在他们的中学时代,大多同学并不喜欢周晏礼,甚至到了讨厌、厌恶的地步。 只是如今十五年过去,当初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恶意,已在岁月之河中洗涤褪散。 同学们忘记了自己对周晏礼的讥讽与厌恶,而周晏礼也摇身一变,褪去了怪胎的外壳,变成了人人歆羡的周总。 刚刚还对陆弛不怀好意的好事之徒又眼巴巴地凑了上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端着酒杯,走到周晏礼面前问道:「周总,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我扫你啊。」他谄媚地说。 周晏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将自己的二维码亮给了他。 这人诚惶诚恐地扫了周晏礼的二维码,接着便要跟他碰杯,正当他要将酒饮尽时,周晏礼却突然出声说:「抱歉,酒就不喝了,我开车过来的。」 那人「啊」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不过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倒也不算亏,于是喜滋滋地回去了。 正当大家恢復如常时,王云亮不合时宜地冷笑一声,说:「周总这么忙的人,还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 此言一落,难堪的不只是周晏礼一人,还有陆弛。 陆弛抿了一下嘴,终于抬起头来,向王云亮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谁知王云亮根本没理会陆弛,反而对周晏礼穷追勐打。他语气鄙夷,颇有不屑地说:「班长在群里问了大半个月,你连吱声都没吱过一次,怎么现在又一个人跑过来了?」 「怎么,成了大老闆、飞黄腾达了,就不记得以前的感情了?」 王云亮这话看似在说今晚的同学聚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指责周晏礼发达以后就抛下「糟糠」。 他本就嫌恶周晏礼古怪阴沉的性格,这些年无论陆弛与周晏礼感情如何,他都从未看好过。 如今得知他俩已经分了手,王云亮就更是不必再顾及什么。他盯着周晏礼,似笑非笑道,「你想来就来啊?」 「云亮!」陆弛盯着王云亮,他放高了声音道:「你不要再乱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晚,王云亮喝了许多的酒,本就到了双眸浑浊、眼神飘忽的境地。他见到周晏礼突然出现,已然窝了一肚子火,现在陆弛又是一副护着的模样,他心里的火便倏地从眼眶中冒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王云亮眼睛通红,大声嚷嚷着。 钱振张了张嘴,本想出言制止,只是他做惯了老好人,连应付这样场景的经验都没有,最后,还是乔静姝呵止了王云亮。 「王云亮,你喝了点酒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要耍酒疯就出去耍。」 说完,乔静姝朝周晏礼笑了一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晏礼,你别搭理他,也别跟他一般见识。云亮他喝点儿酒就开始耍酒疯了。」 周晏礼低声笑了一下,他轻轻摇了摇头,对乔静姝说了句没事。 见周晏礼无心怪罪,乔静姝稍稍舒了口气,她站起身来,将王云亮扯了出去。 周晏礼神色如常,脸上丝毫不见被冒犯后的愤怒,仍注视着自己对面低头不语的陆弛。 事实上,自从他跨入这间包房,他的目光便从未离开过陆弛的脸。 就好像在这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房间内,别人的恭维与讥讽通通都不足挂齿,唯有眼前这人,才是他唯一在意的。 乔静姝将王云亮带走后,包间又恢復了和谐热闹。 不少人相继来到周晏礼身边,先是寒暄一二,接着趁机攀谈生意与业务,最后再顺理成章地加个微信。 无论他们的工作是否相关,无论是否有机会合作,多个人脉总是好的。 周晏礼生性不善交际,偶然表现出的长袖善舞都是粗浅虚浮的表象。 工作时,他是不得不寒暄应酬,而在同学聚会这样的场合,他便收起了伪装。 人们的贬讽,他不在意,大家的褒奖,他亦不放在心上。 第96页 无论对方抛来怎样的热络或冷漠,他都回以沉默,既不言语,也不喝酒,甚至连筷子都没有动过一下,顶多是沖人点点头或是摇摇头。 等到一圈儿人与他攀谈完,大家便自觉地不再与他说话了。 等到九点钟的时候,大家酒酣饭饱,桌上杯盘狼藉,几个有孩子的同学先行离开,又过了十几分钟,班长带了最后一个酒,这场聚会就算结束了。 只是,班上不少人都还意犹未尽,尤其是几个小时后就爱闹腾的男生,一个个的都吆喝着要去ktv玩儿第二场。 当班长问到陆弛的意见时,他没说拒绝,也没说同意,只是茫然地望了周晏礼一眼,却猜不透周晏礼的想法。 说实话,别说是跟周晏礼不熟悉的同学们了,就连陆弛都想通周晏礼今晚参加这场同学聚会到底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自己吧? 正当周晏礼犹豫不决之时,钱振拍了拍陆弛的肩膀,说道:「走吧,咱哥俩都多久没好好说说话了?你回琴岛这么久了,咱们一次都没出来玩儿过。今天咱俩不醉不归。」 说着,他就将陆弛扯到了自己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别想东想西了。你跟他分手是好事儿,一个劲儿难受什么?」 见钱振一把捉住了陆弛,班长便不再询问陆弛的意见,只说:「算上你了啊,你可不能临阵脱逃啊陆弛。」 班长一边统计着人数,一边挨个儿询问意见,等他走到周晏礼身前时,周晏礼不出他意料地皱眉拒绝了他。 最后,包括陆弛与钱振在内,一共有十几个男同学一起去ktv。 他们大多喝了酒,有些走路已经开始踉跄了,一帮人东倒西歪、嘻嘻哈哈、互相扶持着走出酒店。 周晏礼注视着明亮的路灯下陆弛逐渐远去的背影,自己则被身后的黑暗与孤独笼罩。 等到陆弛的身影与声音彻底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周晏礼才转身折回了酒店停车场。 他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踏出了悲哀的节奏。 上车后,周晏礼坐在了驾驶坐上,他没急着启动车子,只是将头深深低了下去。 此时,四下静谧,更显得他心里空空落落。周晏礼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可惜今晚的琴岛,连风都静悄悄。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预想过千万遍的。 他本不该参加这场同学聚会,他本不该打扰陆弛平静地生活,只是他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的思念。 他想要见到陆弛,见到同学间的饭局上,那个生动鲜活的陆弛。 可令周晏礼没想到地是,恰恰因为自己的出现,剥夺了陆弛的鲜活。 是他将陆弛变得死气沉沉。 「咔——」 无边的寂静中,周晏礼突然听到有人拉开车门的声音。 他急忙转过头来,却看到陆弛坐上了副驾驶。 周晏礼怔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这究竟是真是假。最后,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你……没跟钱振他们一起去ktv玩?」 陆弛的反应很平静,他双手交叉,枕在头上,做出一个舒适自然、毫无防备的姿势。 接着,陆弛微微侧过身子,久久地凝望着眼前的周晏礼,轻声说:「晏礼,我想陪陪你。」 周晏礼嘴唇翕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就听到陆弛对他说,我也想让你陪陪,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了~元旦快乐! 第56章你是何时开始不喜欢我的 陆弛的声音轻柔,一双弯弯的眼睛中,蕴藏着闪亮的晶莹。 他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吹了风还是喝了太多的酒,在晦暗微弱的灯光下,浮现出两团红云,惹得周晏礼心中痒痒的。 他没问自己为何贸然出现在同学聚会上,也没指责自己惹得大家不快,他只是温柔而平和的看着自己,说想要陪陪自己,也想要自己陪陪。 周晏礼的鼻子突然有些酸了。这般简单而诚恳的愿望,他怎么可能拒绝? 现在,无论陆弛想要的是什么,恐怕他都不捨得拒绝吧。 周晏礼眉心紧缩,堪堪忍住想要抚摸他脸上的红云的冲动,眼神停驻在了陆弛清澈的眸子中。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想去哪里?」 陆弛随即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就知道,周晏礼不会拒绝他的。 他没有回答周晏礼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想带我去哪儿?」 「你想带我去哪,我就陪你去哪。」说着,陆弛摊了摊手,一副你要如何就如何的样子。 醉酒后的陆弛身上,有着周晏礼很少感受到的乖巧。 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周晏礼体内涌动着。刚刚的孤单落寞因为陆弛的去而復返不復存在。 他好像冬日里即将陷入昏睡的熊,被去而復返的温暖再次唤醒。 周晏礼也笑了一下,如冰雪遇春消融。 他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拉下了电子手剎,将汽车启动,缓缓驶出酒店停车场。 夜色正浓。琴岛本就没什么夜生活,老城区的夜晚更是分外安静。 马路上的车辆、行人稀疏,只有偶尔几辆车飞驰而过。 夜晚与酒精给了陆弛一层厚厚的屏障。许多清醒时纠结的事情,许多白日不敢提起的感情,在漫无边际的深夜中,在温柔的月色里,缓缓流淌。 第97页 陆弛放下车窗,任凭窗外腥咸的海风吹乱了髮丝。 他靠在沙发座椅上,姿势很放松,偶尔会看向周晏礼,看周晏礼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睛,也看他如削的下颌与清晰的唇。 陆弛混混沌沌地想着,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周晏礼一样触动他的心弦了,他也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了。 这种爱不是出于他们之间多年的感情,也不是出于怜惜和心疼,而是身体中涌动着的最原始的冲动。 好像他生来就註定会爱上这个人,他生来就是要与周晏礼相爱的。 更多的时候,陆弛会收回自己直白的目光,他看向窗外,看向这条熟悉的路。 他知道,这是回琴岛中学的路。他不会猜错的。 十分钟后,汽车在琴岛中学的校门口缓缓停下。 正值周六的晚上,学生和老师都在家休息。学校里没什么人,只有保安大爷,此时正坐在保安室中看着手机的视频。 他们没声张,偷偷熘了进去。 琴岛中学建校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学校建筑风格古朴,校园里还保留着建校初期师生手植的树木,「隐天蔽月」。 微风拂过,百年树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们径直向曾经的教学楼走去。 十五年过去,他们从青葱少年长到而立之年,岁月在他们身上打下了很多烙印,无论是面容还是灵魂。可这里仍与十五年前别无二致。 称不上破败,但着实老旧,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儿。 踏入教学楼的剎那,陆弛顺其自然地牵起了周晏礼的手。 他们肩并着肩,手握着手,就连胳膊都轻轻蹭在一起,亲密无间,就好像根本不曾分开。 陆弛已经不太记得他们曾经的教室在哪了,但他并不担心找不到地方,因为这些年来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周晏礼全都替他记着。 周晏礼拉了一下陆弛,两人停驻在一间教室的后门。 透过后门的透明玻璃窗,他们看到了曾经一同度过了三年时光的教室。 周晏礼指了指靠窗那列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对陆弛说:「还记得么?以前我们就坐这儿。」 陆弛顺着周晏礼手指的方向看去。晦暗的光线下,陆弛好似穿过了十五年的时光。他看到那两张紧紧贴在一起的桌子,桌上堆了好些书,一摞整齐,一摞却东倒西歪。就像他们当初一样。 他靠在走廊贴着白色瓷砖的墙壁上,突然低声笑了一下,须臾过后,陆弛抬起头凝视着周晏礼的脸,没由来得问道:「晏礼,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周晏礼仍拉着陆弛的手,他的指尖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挲着陆弛略显粗糙的手背。 「不是在这里。」他声音轻柔,好似在哄陆弛。 「嗯?」陆弛有些纳闷,追问道:「什么意思?什么不在这里?」 周晏礼也低声笑了一下,随即脸上浮动着一团淡淡的红。 他清了清嗓子,说:「不是在这间教室喜欢上你的。在上高中之前,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陆弛挑了一下眉,有些轻佻地上下打量了周晏礼一眼,问:「真的?什么时候?」 周晏礼笑笑,他没有隐瞒,说:「初三那年。你过生日的那天。」 陆弛张了张嘴巴,显得有些错愕。借着酒意,他问道:「为什么?我们那时候……」 陆弛原本想说,我们那时候根本不亲密,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那时候,对陆弛而言,周晏礼并不是最亲密的朋友,但对于周晏礼而言,陆弛却是他唯一的朋友。 会喜欢上自己唯一的朋友,这没什么奇怪。 「我们那时候并不亲密。」周晏礼淡淡将陆弛没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陆弛,你一直有很多的朋友,我却只有你。」周晏礼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吃醋的意味,更不带怨怼。他只是阐述着这个事实。 陆弛失笑,他看着周晏礼,有些失落地说:「你以前从没有跟我讲过。」 周晏礼拉起陆弛的手,他们离开教室,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直到踏上楼梯后,周晏礼方轻声说:「我是怕把你吓走。」 陆弛立住了。他茫然地看着周晏礼,脑中心中皆是空空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晏礼拂过他的髮丝,微笑着说:「比起和你谈恋爱,我更怕失去你。」 陆弛鼻子有些发酸,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明显的鼻音。他认真对周晏礼说:「你不会失去我的。」 周晏礼不置可否,最后,他幽幽地说:「是啊,我不会失去你的。因为你从小就非常善良。」 陆弛一顿,他摇着头说:「不……不是这样。因为,因为你对我来说,本身就充满着吸引力。」 「晏礼,其实我也不是跟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的。」 说着,陆弛低头笑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恰好盛满了窗外的月光。 「我愿意接近你,愿意与你做朋友,不是因为善良或同情。而是因为……你一直吸引着我。」 他端详着周晏礼的脸,说:「你对我来说,一直都有着无限的吸引力。」 周晏礼心神一动。他知道陆弛的酒劲儿已经上来了,也知道醉汉的话根本信不得。 可在这世间,谁又能对心爱之人口中的情话无动于衷? 第98页 他忽然感到自己干涸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怦」地狂跳不止,犹如枯木逢春,又似苦尽甘来。 他不想计较陆弛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在这一刻,他好想将陆弛抱进怀中。 只可惜,他早已失去了这样做的全部资格。 还未等周晏礼从感动中回过神来,陆弛就先行一步,踏上了最后几级楼梯。 只见他熟练地推开身前的木门,径直走上了天台。就好像在过去的日子中,他做过了无数遍。 琴岛中学教学楼顶层的天台大而空旷,仰头就可以望到漫天星辰,朝东远眺又能望到奔涌的大海。 以前做学生时,同学们最喜欢的就是趁着课间的空档,与几个好友一同来到顶楼的天台,大家趴在栏杆上,一边聊天说话,一边遥望着远方。 陆弛与周晏礼也不例外。无论相爱前亦或是相爱后,翘掉晚自习来到这里聊天,对他们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这个简陋的天台,承载着他们数不清的暧昧情愫和懵懂回忆。如今想来,倒也值得纪念。 陆弛缓缓走到天台的边缘,像以前一样,他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远远地眺望着奔涌不息的海水。 周晏礼也紧随其后。他立在陆弛身边,静静地看着陆弛,一如当年。 许久过后,陆弛突然莫名地笑了起来。 他的脸颊迎着晚风,最后笑得连眼泪都快掉落出来。 周晏礼皱了皱眉,他觉得古怪,不知陆弛究竟是在耍酒疯,抑或是想起什么趣事。 他向前走了半步,一边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陆弛,一边问道:「怎么了?」 陆弛轻轻甩开了周晏礼的手,他转过身来,歪着头看向周晏礼,说:「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了。」 他喉头滚动,敛去了大半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带着淡淡的悲哀与惨澹。 他眼神低垂,漠然问道:「那么,周晏礼,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我的呢?」 作者有话说: 嘻嘻,今天手速很快~ 陆弛: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我的呢? 晏礼:sos我不是,我没有,别冤枉我。 第57章空洞的一角终于被填满 此言一落,周晏礼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微妙而无奈。他嘴唇开合,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出口,就被晚风吹散。 陆弛努力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却只听到了楼下树林中,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他仍扒在栏杆上,因为醉酒,腿脚有些发软,站都站不牢稳了。 他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周晏礼,不觉间眼角已经湿润了。 他轻声开口说:「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来过这里。」 周晏礼心神一动,他急忙问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弛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嘴角虽是向上勾起的,可眼神中却蕴藏着无限的悲哀。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对啊,我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陆弛反问道。 「周晏礼,你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声音也不自觉地放大了几分。 周晏礼有些恍惚,他垂了垂头,承认说:「因为你想念我,想念我们的……那些年。」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看着远方滚滚而来的海水,嗅着风中腥咸的味道,心也跟着潮湿发霉。 「周晏礼,我不像你一样,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陆弛缓缓开口。 「我记不清自己跟你说的第一句话,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时对你动了心,记不清我们哪天成了朋友,也记不清我们读书时一起走过的路……」 「我甚至找不到读书时的教室了。」 听到这些话后,周晏礼张了张嘴,他表情有些茫然,一时不明白陆弛为何要这样说。 他看着陆弛脸上的失落,突然明白了陆弛的心。 对于周晏礼这样的人来说,遗忘是馈赠。 但对于一段逝去的岁月、一份死去的感情而言,不朽而隽永的记忆才是珍宝。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过去的记忆才是抓得住的。 可他抓得住,陆弛却抓不住。 再过珍视、再过努力,陆弛也不可能记得住相逢那天空气中的味道与吹来的晚风。 陆弛的肩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再抬起头时,泪水已经沾满了双颊。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站在这里时在想什么吗?」 周晏礼颓败地摇了摇头。 就算他算得出最复杂的数学题,设计得出最精巧的关节,就算他用尽了半生去了解陆弛,也不可能猜透一颗复杂而深沉的心。 陆弛伸出手来,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珠,而后面对着周晏礼,一字一顿地说:「当时我在想,如果我翻过围栏,从这里跳下去,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说着,他移开了自己停驻在周晏礼身上的视线,朝天台外看去。 此言一落,周晏礼的心脏倏地收紧。他踉跄了一下,像是被陆弛的话刺中了心脏,浑身都痛得发抖。 他向前迈了小半步,目光紧紧盯着陆弛的一举一动。 就着微凉的月色,周晏礼看到陆弛眼中的醉意已浓。 此时的陆弛,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围栏边,一会儿看向远处的海,一会儿目光又落在教学楼下那片蓊郁的树林。 第99页 周晏礼自然不敢赌。对于陆弛,周晏礼永远不敢赌。 于是,他趁着陆弛向下张望之际,伸出手臂,用力将陆弛拽进了自己的怀抱。 紧接着,周晏礼的一双大手紧紧将陆弛禁锢在怀中,让他挣脱不得。 周晏礼半拖半抱,带陆弛离开了围栏边缘。 等到做完这一切后,他将自己的头埋进了陆弛的肩头,唇齿间发出大声的喘息,仿佛在释放着自己紧张的情绪与无处宣洩的痛苦。 他深深嗅着独属于陆弛的味道,直到茫然无措的陆弛终于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后背,轻抚安慰。 对于陆弛而言,安慰周晏礼就是刻在他身体里的本能。哪怕他如今已是烂醉如泥。 许久过后,周晏礼终于直起了身子,只是他还在发抖,连气息都混乱粗重。 他双手捧住陆弛的脸,用自己受过伤、不受控制抖动着的右手,轻轻拭去陆弛脸上的泪水。 须臾间,周晏礼的眼角也湿润了。 「陆弛,我求你,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无限低,低到尘埃,低到泥土。 他甘愿匍匐在爱人的脚下诚恳祈求,不为得到爱,也不为在一起。 只为了他心爱的人,能平安无虞。 细细数来,周晏礼还未曾见过陆弛如此脆弱的模样。在他心里,陆弛应该永远潇洒轻松,游刃有余。 他说不清究竟是自己改变了陆弛,亦或是太过深刻的爱,鲸吞了陆弛的幸福。 在周晏礼的少年时代,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死亡。 他不奢望来生,也不幻想死后的世界。他只想沉入虚空,彻底消弭于世间。 他生来就没有快乐的能力,有时在书中读到幸福美满的结局,非但不会觉得开心,反而更加觉得孤单而悲哀。 对那时候的他而言,幸福实在太过遥远,连想像都想像不出来。只在书中看到过,简直像天方夜谭。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生都将如此,孤独得来,痛苦着长大,最后落寞地死去。 直到他与陆弛成为了朋友,直到他喜欢上陆弛,直到他发现陆弛竟也喜欢着他…… 直到他们相恋了。 因为有陆弛,周晏礼不敢再想到死亡,甚至连折磨他至深的超忆症,都成为了上天的馈赠。 或许他与陆弛终有分别的一日,但他至少可以永远珍藏这些美好的回忆。 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都精密无误地刻入他的大脑,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褪色。 在这个层面讲,他又何尝没有拥有永恆呢? 陆弛满足了周晏礼对幸福的所有幻想。 他像初夏的风一样,自由而快活,仿佛生命中不曾有过什么沉闷的烦忧。 他又那么善良,总是包容着身边的所有人,热烈而无私地给予着用之不竭的爱意。 他被爱意与歆羡围绕,又给予着无限的爱与包容。 周晏礼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陆弛。他想要知道陆弛是怎么长大的,他有着怎样的生活与家庭,有着怎样的过去,又会有着怎样的美好未来。 对中学时代的周晏礼而言,喜欢陆弛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难以有什么好结局,可他却别无选择,只能放任自己的冲动与本能。 但那时的周晏礼从未想过,陆弛竟会在十多年后的今天想到死亡。 而最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 他的病、他的离开、他的忽视、他的自作主张、他的自以为是…… 周晏礼分辨不清对于陆弛而言,究竟是与他在一起更痛苦,还是分开更痛苦。 只是无论怎样,这个原因总归是自己。 他责无旁贷。 「陆弛,我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他声音颤抖,恨不能将心掏出来送给陆弛。 陆弛没有回答周晏礼的话,他只是久久地看着周晏礼,就好像要将他刻入脑海,画进心房。 凉风习习,吹乱了他们的髮丝,也吹乱了他们的心绪。 借着酒劲,陆弛突然说:「你还在乎我,对不对。」他的声音很笃定,不带丝毫的怀疑。 周晏礼不敢再骗陆弛,他用力点了一下头,握紧陆弛的手,承认道:「我当然在乎你。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很难用言语描述陆弛对周晏礼而言究竟是什么。陆弛是他此生的挚爱,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珍视的亲人。 陆弛承载着周晏礼对世界所有的爱与嚮往。陆弛就是他的一切。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陆弛苦笑着说:「我始终想不明白,既然你还在乎我,既然你还在乎爸妈,那么你当初,你当初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我分手?」 泪水如洪水决堤。崩溃的剎那,吞噬着所有理智。 陆弛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他挣扎着问:「是因为我对你太坏了么?所以你不再爱我,非要离开。」 「——不。」 「不是这样的。」不等陆弛说完,周晏礼就打断了他。 他哽咽着说:「恰恰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才要离开你。」 陆弛一怔。他本就思绪混乱、思维迟缓,听了周晏礼这番话,更是理不出头绪。 他茫然地望着周晏礼,摇摇头说:「我不懂。」 周晏礼深吸一口气,他微微弯下身子,看着陆弛的眼睛说:「你还不明白么?我宁愿失去你,也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第100页 陆弛呆住了。 多荒谬啊,周晏礼与他分手,竟然是希望他得到快乐。 可没有周晏礼的日子,又谈何快乐呢? 周晏礼苦笑着说,倘若能掏出心脏,练成一味药,服下就可以幸福,那么他一定会为陆弛挖出自己的心肝。 他一生所求,只不过是陆弛的幸福。 陆弛张张嘴巴,一时语塞。 汹涌而来的复杂情绪一齐堵在喉咙,让他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他大口喘息着,一种莫大的荒谬感将他击倒。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小说中麦琪的礼物。 他觉得好荒唐,可拭去荒唐的浮尘,他看到的是周晏礼一颗扭曲的、流血的真心。 忽然间,陆弛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早就接受了周晏礼的一切。他的古怪、他的情绪,他的沉默…… 自然也包括他扭曲的心。 陆弛感觉自己心中空洞的一角又被填满了。 他双手环住了周晏礼的脖子,深深吻住了爱人的唇—— 作者有话说: 突然出现~晚上还有一更哟。复合进度:90% 第58章 他无法对月亮撒谎 周晏礼用力抱着陆弛,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探索着彼此口中的温度,描绘着唇齿间的轮廓。他们沉溺于微凉的月色中,也在这熟悉的拥吻中醉去。 这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爱人的怀抱更加温暖、能比伴侣的亲吻更慰藉人心了。 这世间也不会有什么,会比失而復得的剎那更加欢欣。 在这微风习习的夜晚,他们终于找回了彼此,也找回了属于他们的圆满。 有那么几个瞬间,周晏礼觉得自己的灵魂生来就是残缺的,否则又怎么会经歷那么多苦痛,而他残缺的那部分,恰好被陆弛的富余填补。 只有与陆弛相爱,他才能拥有完整的灵魂,立足于人世间。 一吻毕,周晏礼稍稍松开自己的禁锢,让陆弛得以喘息。 恋人怀中的温度让陆弛分外安心,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再畏惧,什么都不再担忧。哪怕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毁灭,他也总归是在爱人身侧。 在酒精与微风的作用下,陆弛变得昏昏欲睡。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就睡眼朦胧,几乎站不直了。 只是,哪怕睏倦至极,他的双手仍环着周晏礼的脖颈,整个挂在了周晏礼身上。 周晏礼一手拖着陆弛的腰肢,一手轻抚着他的后背。最后,他又在陆弛的额头上留下一个稍触即离的吻,克制而温柔,好似不愿用激情打破此时的宁静。 他低头看向陆弛晶莹的双眸,低声问道:「困了么?我带你回家休息好不好?」 陆弛强撑着精神,他睁大眼睛,用力盯着周晏礼,小声问道:「你陪我一起么?」 周晏礼忍不住又在陆弛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月色漏进他的眼中,流淌出静谧的温柔。 他轻柔地摩挲着陆弛的后背,回答道:「当然,我陪你一起回家。」 陆弛笑了一下,他对周晏礼的话将信将疑,仍不放开自己的手。他狐疑地看着周晏礼的眼睛,问道:「那你……那你能不能不要再走了?」 「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再多的理智、再繁复的思绪,在此情此景下也是失效无用。 周晏礼想,或许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对月亮撒谎。 所以,他低下了头,轻吻着陆弛的唇。 不必言语,亲吻就是最好的承诺。 陆弛开心极了,他松开自己的双手,挽住了周晏礼的胳膊,靠在周晏礼的肩头说:「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 他们手牵着手,迎着月光走出琴岛中学。 周晏礼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陆弛先坐进去,而后又为他将座椅放低,好让陆弛能够舒舒服服地小憩一会儿。等到他为陆弛系好安全带,又盖上衣服后,才坐到驾驶位上。 从琴岛中学回家的这条路,周晏礼不知走过多少遍。 多年前,每次放学回家,他俩要么骑车回去,要么是推着车、慢慢悠悠地走回去。 那时候,周晏礼家与陆弛家在琴岛中学的同一个方向,只不过隔着三个街区,等过了某个分岔路口,便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背道而驰。 曾经周晏礼总觉得这条路太短了,短到他还未来记得听到陆弛跟他多说几句话,两人就要分别了。 周晏礼不喜欢学校。 在教室里,无论何时,他的耳朵中总会充斥着同学们的吵闹声,哪怕是上课、考试时,周遭也总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更要命的是,教室的空气中还一直瀰漫着同学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与老旧桌椅飘散出的霉味儿。 可比起学校,周晏礼更不喜欢回家。 那时,他总是希望这条回家的路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想听陆弛用轻柔地声音对他说话,也想闻闻陆弛身上清新的味道。 有时候,他们会推着车子,慢慢悠悠地走在马路上,等到了分岔路口,两人道了别,陆弛才会骑上车子,一熘烟似的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而更多时候,他们会并排骑到这个路口。三公里的距离,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等过了这个分岔路口,陆弛就要回家去了,回到充满爱与温暖的家中。而他却只能独面孤独。 第101页 如今,周晏礼开着车,驶在熟悉的道路上。三公里的距离,不过是踩几下油门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他与陆弛不会再从岔路口分离了。 陆弛的家就是他的家。只要有陆弛在,琴岛始终有他一个安身之所。 停车后,陆弛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他靠在周晏礼身上,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破败老旧的家属院中,居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此时大多已经休息了,安静得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等到了家门口,周晏礼从陆弛身上掏出钥匙,他小心翼翼地拧开房门,生怕打扰了李兰与陆长丰夫妇的清梦。 周晏礼半拖半抱地把陆弛带进屋里,将他放在沙发上,先是为他脱掉鞋袜,又蹑手蹑脚地带他一起去洗漱。 陆弛半睡半醒地歪在周晏礼身上,他没发出声响,而周晏礼更是不敢弄出声音。 等到他俩洗漱完,就要回房间的时候,主卧突然传来李兰的声音。 「——小弛回来了?」 「嗯」,周晏礼替陆弛答了一声。他没提自己来了,唯恐李兰与陆长丰又要起身招唿。 等到回了房间,周晏礼才稍稍舒了口气。 他们相拥着趟进柔软的被窝,鼻腔中充盈着彼此身上的气息。 不必试探,也不必迂迴,他们对彼此已经足够熟悉。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心领神会。 夜色正浓,情也浓。 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足够抵死缠绵。 翌日,陆弛一大早就起来了。 昨晚的同学聚会散场后,他与钱振在马路上晃悠着前行。他本不觉得自己喝醉了,可走了几步,被风一吹,醉意就上了头。 后面的记忆便变得模煳而混乱。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下定了决心,只知道昨晚的他随着心的声音,折回了酒店停车场,上了周晏礼的车。 陆弛摇晃了两下脑袋,昨夜的回忆随即朝他涌来。 等到他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一拾起,脸颊霎时烧出了火红。他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却刚好滚入了周晏礼的怀中。 周晏礼的唿吸变得沉重起来,闷声问道:「怎么了?不再睡会儿么?」 陆弛拉了拉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不敢看周晏礼。 周晏礼自然知晓陆弛在想什么,他轻笑了两声,扯开了覆在陆弛脸上的被子。 他的指尖在陆弛的鼻子上轻轻一点,故意问:「闷不闷啊?」 陆弛的脸羞得通红,他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可只是转瞬之间,又觉得没什么关系。 这是周晏礼,在周晏礼面前丢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于是,陆弛撑起身子,他伸出手来,扼住周晏礼的下巴—— 他大大方方地端详着周晏礼的脸,目光从周晏礼的眉眼移至他的鼻尖,从两片红唇到清晰的下颌。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周晏礼性感的喉结上。 周晏礼被陆弛看得心里发毛,他舔了一下嘴唇,清清嗓子,刻意地问道:「饿了么?」 「嗯」,陆弛点点头,下一秒,他覆身过去,压在周晏礼的胸膛上,再次亲吻着周晏礼的唇。 分开的剎那,陆弛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晏礼,问道:「所以,我们和好了么?」 第59章 我们和好吧 周晏礼的眼睛有了片刻的失焦,他眨了一下眼睛,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的紧张。 陆弛没有问我们是不是复合了,他用的是「和好」二字。 就好像他们之间这场可笑又悲哀的分离根本不是分手,只不过是一场恼了很久的别扭。 「我们……」 见周晏礼半天没说出话来,陆弛又俯下身子啄了一下他的唇。 他不再逗周晏礼,认真说:「晏礼,我好想你。我们和好吧。」 说着,他从周晏礼的身上起来,盘起腿坐在床上。他朝周晏礼伸出手来,眼中存满了笑意,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晏礼,我们和好吧。」 周晏礼也坐起身来,他将陆弛拥入怀中,用怜惜的吻回应着。 「陆弛,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他想,这世上不会有谁像陆弛一样的包容他了。他容忍着自己所有的古怪与别扭,也宽容着他犯下的所有错误。 何其不幸,周晏礼生来就不是个正常人,然而他又何其有幸,能够遇到陆弛。 陆弛歪在周晏礼的怀中,任由周晏礼轻抚着他。他的意识逐渐飘忽起来,身体也变得飘飘然了。 就在清明消散之际,陆弛突然感到有一个冰凉而坚硬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肌肤—— 他浑身一个激灵,剎那间,柔情消散、温存殆尽,显露出冰冷的裂缝。 他睁开眼睛,捉住了周晏礼的手—— 周晏礼右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块他日夜不曾摘下的手錶。 陆弛恍惚了一瞬,他垂下眼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周晏礼收紧自己的双臂,他亲吻着陆弛的额头,对他说,没关系。 被爱的人不必道歉。 陆弛笑了笑,他仍握着周晏礼的手腕,将这块手錶亲手摘下,握在手中。 摘掉手錶的瞬间,陆弛几乎是下意识地闭起了双眼。时至今日,他仍无法面对周晏礼右手上的伤疤。 周晏礼从陆弛的身后环抱着他。他神色如常,看不出悲欢喜怒,细密而轻柔的吻,一个个落在了陆弛的额头与眉眼之上,似在安抚一般。 第102页 许久过后,周晏礼轻声说:「别看了。不要逼自己。」 陆弛干脆地摇了一下头,他深吸一口气,睁开自己的双眸。 在他的面前,是一条条狰狞的红色疤痕,像条活着的蛇,攀附在周晏礼的手臂。 他一寸寸捲起周晏礼的袖子,这一条条的疤痕便一丝丝显露出来,它们蜿蜒向上,直到周晏礼的的大臂。 陆弛身体轻颤,他抚摸着周晏礼手臂上的疤痕,想要压制却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他不愿去想周晏礼出事那天的种种细节,不敢问周晏礼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在当初为周晏礼擦拭身体时,他都不敢望向周晏礼伤得最重的右臂。 在他们二人中,一直无法面对、无法接受这场事故的,其实是他自己。 周晏礼用力抱着陆弛,絮絮安慰着说:「没事,没事的。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 再过悲伤、再过失意,日子久了也都会淡去。 那些不适应的,如今早已适应,不能接受的,也已随着时间融入了生活。 一切都会过去。 直到陆弛从庞大的悲痛中抽身出来,他才发觉自己已经飢肠辘辘。 他按了按自己发红的眼角,牵着周晏礼的手来到客厅。 此时,陆长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周晏礼后,他显然有些惊讶,怔了片刻后,问道:「晏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厨房中做饭的李兰听到声音后,从玻璃门后探出头来。看到周晏礼后,她没太大反应,只是叫了周晏礼一声,然后就揶揄地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你俩和好了?」 李兰的说法,简直与陆弛如出一辙。周晏礼的眼睛微微酸胀,不禁动容。。 陆弛在父母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他笑承认说:「是啊,我俩和好了。」 陆长丰「噢」了一声,他站起身来,朝两人走了几步,忙说:「你俩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知道没有?」 周晏礼连忙点头,他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周晏礼原以为自己再次面对李兰与陆长丰夫妇时会很尴尬。可他们什么都没多问,既没有问他为何执意与陆弛分开,也没有问他如今又为何选择回来。 他们对待周晏礼依然热络温柔,亲密无间,就像他不曾离开过这个家,他一直是这个家中的一份子。 吃过早餐后,周晏礼起身去刷碗。 等到周晏礼走进厨房后,李兰才拉着陆弛的手问道:「你们俩真不闹了?」 「嗯」,陆弛点了点头。瞧李兰这般煞有其事,他倒有些害臊了。他挠挠头髮,小声说:「哎呀,妈,我俩真不闹了。我们哪有那么矛盾啊?」 李兰「哼」了一声,她白了陆弛一眼,说:「你还知道你们不小了?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该成熟些了,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说分手?」 陆弛小声说:「知道啦,知道啦。不会再让你们担心了。」 李兰嘆了口气,悠悠说:「我怕的是担心么?我怕的是你们互相折磨,到最后谁都不快活。」 陆弛怔了一下。他收起了自己玩笑的模样,认真说:「妈,你放心吧。我们不会互相折磨,我们……我们很珍视彼此,也很珍惜这段感情。」 从前,陆弛从未想过两个相爱的人也会分开。如今他方才明白,太过强烈的爱对双方都是种束缚。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们将对方禁锢在了名为爱的牢笼中,这牢笼越收越紧,直到他们两个都快要窒息。 只是,那时候他浑然不觉,非但没想过挣脱,反而愈发执着。 他们的分离从来都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 他们的分手也不是因为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太过用力。 陆弛的目光移向厨房中透出的属于周晏礼的剪影,神色变得温柔万分。 「我们以后会找到更好的相处方式。」他向母亲承诺,也是向周晏礼承诺。 这天中午,陆弛与周晏礼难得一起下厨,他俩通力合作,做了一桌的饭菜。 下午,他俩又带着李兰与陆长丰夫妇去海边转了一圈儿,直到夕阳坠落才回家去。 这次,周晏礼难得没急着回公司。在过去的半年中,他缺席了太多陪伴父母的时刻,现在总算与陆弛和好,自然要好好补偿。 周晏礼没提要离开的事,陆弛自然也不催促。他连轴转了这么久,偶尔休息几天也是应该的。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当他俩正要相拥入眠时,周晏礼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明天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陆弛睁开眼睛,他用玩味的眼神打量了周晏礼一会儿,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若有所思、徐徐点头。 周晏礼不知陆弛在想些什么,他舔了一下嘴唇,略带不安地解释说:「江苏有个很重要的招标会,销售的同事跟了很久,后天就要述标了。我放心不下,还是想过去看看。」 陆弛点点头,神色不见什么变化,不疾不徐地说:「嗯,工作要紧。」 周晏礼小心翼翼地看着陆弛,思忖着、猜测着他话中的意味,却还是一头迷雾。 他不由得收紧自己的臂膀,小声问道:「老婆,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陆弛低声笑了笑。他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十足的笑意,说:「没有不高兴啊。你努力工作,好好给我赚钱,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103页 周晏礼干笑了两下,一时摸不清陆弛的想法。 见周晏礼不再言语,陆弛便在他的怀抱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阖上眼睛,冲着周晏礼说:「关灯,睡觉。」 周晏礼撑起头来,他看了陆弛一会儿,却没起身关灯。 「怎么了?」几秒过后,陆弛轻踹了周晏礼一脚,半眯着眼睛问道。 「你……」周晏礼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啊?」 陆弛歪着头笑了几声,他睁开眼睛,挑了挑眉,故意说:「想我?想让我回家?」 周晏礼脸色微红,他很轻地「嗯」了一声,随后又补了一句,「很想你。你不在的日子,每天都很想你。」 陆弛欢欣雀跃,他凑上去亲了亲周晏礼的嘴角,说:「我什么时候回去,其实看你。」 「我原本打算的就是,你什么时候说想我了,我再回去。」 语毕,陆弛发出一声轻嘆,他坦诚说:「晏礼,在我们分开后的这段日子里,但凡你对我说起一次想念,我都会立马回到你的身边。」 「但你没有。」 闻言,周晏礼一怔。他突然想起半年前陆弛还在拉萨的时候,曾在半夜醉酒时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而早在那通电话中,他就对陆弛说起了思念。 只可惜,陆弛没有听到。 他们之间,总是充斥着形形色色的阴差阳错。想到这里,周晏礼不由得有些鼻酸了。 许是看出了周晏礼的低落,陆弛忙说,这不怪他。 接着,陆弛眉眼含笑,温柔地环住周晏礼的脖子,悄声安抚着说:「既然你这么想我,那我明天就跟你一起回去吧。」 周晏礼愣了半秒,而后才问:「真的?」 陆弛点点头,反问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作者有话说: 得知一位7月份刚入职的博士同事猝死了,有点难过。希望大家好好保重身体、注意健康,平时能少加班就少加班吧。工作是别人的,只有健康才是自己的。 第60章 回家 第二天清早,陆弛与周晏礼一起床就忙活着收拾行李。 这次,陆弛足足在家住了小半年的时间。 亲人之间,总免不了远香近臭。这些日子里,李兰与陆弛偶尔也会拌两句嘴,到了气头上,李兰还常对陆弛说,你可快点儿回上海吧,我真受不了你了。 可等到陆弛真要出发的时候,李兰又开始偷偷抹眼泪了。 陆弛拉着母亲的手,安慰着说:「哎呀妈,你别难受了,你不是盼着我回上海么?」 听陆弛说这种「白眼儿狼」话,李兰斜了他一眼,嗔怒道:「你这孩子,说这种话还有没有良心了?」 陆弛连忙笑着道歉,说自己讲错了话,又揽过李兰的肩膀,说:「过不了多久就是国庆节了,等到了国庆,我和晏礼再回家看你们。」 李兰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她撇了撇嘴说:「国庆才几天啊?掐头去尾,在家能住上四五天就不错了。」 瞧母亲如此「油盐不进」,陆弛顿时没了辙儿。 见状,周晏礼也忙安慰说:「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俩肯定要在家里多住几天。我保证。」 最后,他俩好说歹说,轮番上阵,总算把李兰哄好了。 他俩都是开车来的,如今要回上海了,自然也得一人一辆地开回去。 不过,如今他们都习惯了一个人开长途,况且时间还很充沛,一路上休整几次,也不算太疲惫。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中环。 回到许久未归的家,陆弛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家里与半年前并无变化,就连餐具和杂物摆放的位置都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陆弛环视着这间房,倍感安心。或许从他心底深处,只有这里、只有他与周晏礼共同的居所,才是他的家。 陆弛牵着周晏礼的手来到衣帽间。他摊开自己的箱子,看着周晏礼将他当初离开时拿走的衣物,一件件地挂了回去,心中百感交集。 等到周晏礼将他的衣服收拾好,阖上衣柜的时候,陆弛突然从他的身后环抱住了他的腰。 陆弛靠在周晏礼身上,他抬起头,自然而然地将下巴搭在了周晏礼的肩膀。 周晏礼发出两声低笑,他捉住陆弛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以最亲密的方式,回应着陆弛对他的依恋。 直到许久过后。 翌日清晨,周晏礼六点钟的时候便起床了。 饶是他动作小心,可他一动弹,陆弛便也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 看到陆弛睁开眼睛,周晏礼覆身下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说:「再睡会儿吧,不急。我先去做早餐。」 他们昨天开了一整天的车,此时陆弛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得厉害。 于是,他没跟周晏礼客气,发出一声很轻的「嗯」,随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一会儿喊我。」 语毕,陆弛又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已经九点半了。 洗漱后,陆弛走出房间,看到餐桌上还留着周晏礼为他准备的早餐。 他乐滋滋地将早餐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而后坐在餐桌前将早餐悉数吃完。 算起来,陆弛已有半年多没去公司了,现在着实有些懒散。 第104页 不过既然已经迟到了,他倒也不急这一日的时间。于是他打开电脑,就像在琴岛时一样,线上处理着紧急的工作。 等到手边的活儿都处理完,已接近傍晚,他舒展了一下四肢,将笔记本阖上。 陆弛来到厨房,他本打算炒两个小菜,打开冰箱后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一小把面条、两个黄瓜和几个鸡蛋。 周晏礼素来不爱在外吃饭,更接受不了外卖的调味和卫生情况。 过去这些年里,陆弛迁就他手上有伤,工作又费神费力,因此大多是自己做饭。 而陆弛不在的这些日子,一切就只能周晏礼一个人来。 不过,看情况,周晏礼显然没有好好吃饭。 想到这里,陆弛轻声嘆了口气。心想也无怪乎自从他们分手以后,每次见到周晏礼,他人都更清瘦几分。 陆弛撇撇嘴,顺手给冰箱拍了张照片,发给周晏礼。 「看起来我不在的日子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哦。」 陆弛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周晏礼回復。于是他换上衣服,打算出门买菜,也好给周晏礼做点儿爱吃的东西。 还没走出家门,陆弛就听到手机传来「叮咚」一声。他连忙划开手机,看到周晏礼回答说: 「老婆不在,茶不思、饭不想。」 陆弛「噗嗤」笑了一声,极快地回了一个快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接着就把手机丢进了包里。 等到陆弛用蔬菜、水果、肉、鱼将小推车塞满,准备在自助结帐机前埋单时,才又掏出手机来。 「还是别麻烦了,我今天恐怕赶不回去了。你做自己吃的就行。」 看到周晏礼的消息,陆弛心中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心疼他刚回到上海就连轴转。 陆弛忙回復道:「不要紧,你在外面吃不好。我先吃,等你回来再给你做。」 话虽如此说,但陆弛并不打算自己再单独吃一顿了。 在琴岛的这几个月,他已经过惯了和亲人一同吃饭的日子,又怎能忍受一个人的 回到家后,陆弛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影,直到九点钟的时候,周晏礼发信息说饭局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准备往家赶,陆弛这才慌慌张张地开始做饭。 等周晏礼到了家,陆弛锅中的饭也刚刚做好。 周晏礼换下鞋袜,一来到厨房就看到了陆弛为他准备的丰盛晚餐。 他着实愣了半秒,无奈地说道:「你还说我不好好吃饭。你是不是根本没吃过晚饭?饿着肚子非要等我回来。」 陆弛笑了笑,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你不也饿着?我在家等等你怎么了?」 说着,他推了推周晏礼,催促道:「快去洗漱,既然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别让我再等了。」 周晏礼匆匆洗漱后,坐到餐桌前。此时,陆弛已经把饭菜盛好端出来了。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随口聊着一天发生的事情,没什么意义,但就是让人心安无比。 周晏礼想,比起「食不言、寝不语」的健康格言与文化规训,他更需要的是有人与他这样聊聊天、谈谈地,说笑间,许多烦恼都一扫而空。 吃过饭后,已经将近十点半了。 周晏礼起身收拾锅碗瓢盆,而陆弛就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正先聊着,陆弛突然想起周晏礼在琴岛提起的那个招标会,于是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今天有招标会么?情况怎么样?」 周晏礼身形一顿,但只是剎那间,便又恢復如常。 他一边将手中的碗筷一一放进洗碗机中,一边随口说着:「哦,今天的招标会啊。情况不太好。估计要丢了。」 陆弛「噢」了一声,心中没什么起伏,他安慰道:「没事儿,这都很正常」, 做生意就是如此,有得就有失,有时候,无论准备再充分,也难免颗粒无收,没有道理可讲。 尤其是微瑞刚起步的时候,每次招标会,他们都拿出十足的诚意,做出百分之二百的准备和努力,但往往事与愿违。 他俩早就习惯了。 周晏礼「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见周晏礼说得不清不楚,陆弛又问:「他们的意向是哪家?史赛力?强圣?还是捷美?」 周晏礼没有说话,他蹲下身子,启动洗碗机,而后又走到水池前洗了洗手,最后才折回餐厅。 直到此时,陆弛终于察觉了周晏礼的反常。 他舔了一下嘴唇,向周晏礼身边凑了凑,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周晏礼皱了一下眉毛,无奈地说:「他们意向的不是外资公司。」 「啊」,听周晏礼如此说,陆弛已经瞭然于心,他试探着问:「是扬帆?」 对扬帆,他俩都不陌生。 扬帆医疗早年曾是国外医疗巨头的代理商,等到积累了足够的资金、资源后,又紧跟时代浪潮,发展起了医疗耗材与家用医疗设备生意。如今,扬帆已成为国内医疗健康领域首屈一指的大公司。 不过,扬帆并不满足于自己的事业版图。几年前,他们大量设立分子公司,营业领域涵盖了从医疗影像到骨科介入等多个细分领域,并大肆挖人。 其中,微瑞就是人才流逝最严重的企业之一。不止初级研发人员,就连经理级、总监级的不少同事,也纷纷接下了扬帆递出的橄榄枝。 第105页 微瑞虽是一家年轻的创业型公司,但得益于长期浸润金融行业,陆弛有着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所以,早在微瑞刚成立时,他们就与核心员工签订了竞业协议。 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算启动竞业,员工与竞品公司也自有破解之法。什么入职使用花名啦,不交社保啦、工资通过私人转帐啦,都是惯用伎俩。 哪怕他们每个月真金白银地付出足额竞业费,就算他们明知道员工违反了竞业协议,可真要举证,难度却极高。大多时候,他们只能哑巴吃黄连。 依靠国内外挖掘的优秀人才、丰富的财力以及优质的资源,扬帆已于半年前实现了人工髋关节、人工膝关节等关节类骨科植入物的量产。相信过不了多久,扬帆就将成为微瑞的另一大竞品公司。 周晏礼揉揉眉心,也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安慰陆弛,他轻声说:「也好,总比让史赛力他们几个中标好。」 闻言,陆弛也笑笑。他揉揉周晏礼的肩膀,说:「但做好事,莫问前程,咱们平常心就好。」 毕竟,失败与风波才是商场的底色。 他们都明白,一场新的厮杀已经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几天来了很多新读者,很开心大家能够看到这篇文,并且喜欢这篇文。爱你们~ 第61章 他本该始终知晓 第二天,陆弛没再待在家中,而是跟周晏礼一起上了班。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业,他不想让周晏礼单打独斗。 临走前,陆弛从玄关的柜子上取下宾利的钥匙,他放在手中颠了两下,接着抛给了周晏礼。他笑着说:「这次你来开吧。」 周晏礼接过钥匙,说:「好。」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离开。 如今,陆弛仍旧对那场车祸心有余悸,他仍忧虑周晏礼会在马路上出现什么差池。但他不想再禁锢自己爱的人了。 既然周晏礼已经走出来了,那么他更加应该放下。 到了公司后,两人收起了家中的亲密,一前一后地向前走着。 经过前台的剎那,陆弛的脚步突然停驻了半秒,忍不住向墙壁上悬挂的宣传海报看去。 这些年来,他与周晏礼总是行色匆匆地从这些海报下走过,竟从未好好看过它们一次。 他还记得自己半年前离开微瑞时,也是站在这里,偶然向上一撇,才发现这些海报竟已微微泛黄。 半年后的今日,陆弛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一张张泛黄的海报,却发现相较半年前,独独少了一张—— 是周晏礼为他整理领带的那张。 陆弛的表情流露出片刻的错愕。 以陆弛对于叶的了解,他不觉得于叶会做出如此无聊的事情,特地让行政取下自己的宣传海报。 只是,身处于叶这样的位置,有些事情就算他不做、甚至从未想过要做,也自有其他人为他去想、为他去做。 身处高位者,总是有着各色各样的方便,以至于他们熟视无睹。 陆弛并没有觉得多么难堪,甚至没有提醒周晏礼这张缺失的海报,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他愣了一会儿,直到听到了周晏礼的催促声,才连忙加快了脚步,小声说着:「来了来了。」 陆弛回到阔别已久的办公室后,连方圆都有些不习惯了。 方圆见到他后,怔了一下,问道:「陆哥,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陆弛一边放下自己的包,一边拿纸巾擦了擦桌面上的灰尘,等到他将工位整理地差不多了,又掏出了自己的电脑与笔记本。 方圆这才回过神来,他从工位上跑过来,又问:「陆哥,这次你不走了?」 陆弛笑了两下,古怪地瞥了方圆一眼,说:「我走哪儿去?这是我的公司。」 这下,方圆总算放下心来,他撇了撇嘴,说:「你不在公司的这些日子,我们都快被于总、赵总他们折腾死了。」 闻言,陆弛挑了一下眉,却并不打算问下去。 这半年来,陆弛人虽不在公司,但公司里的事儿他却半点儿都没有少操心。他大抵了解于叶这些日子整出了什么么蛾子。 方圆见陆弛没说话,又补了一句,说:「周哥也是,你不在啊,我天天陪着他加班,头都要熬秃了。」 这下,陆弛来了兴趣,他一边看向方圆的头髮,一边问道:「周总天天加班?」 「嗯,有时候出去应酬。就算不应酬,也得在办公室待到十点以后,我就没见他准点儿下过班。」 陆弛轻声嘆了口气。他拿起杯子起身,经过方圆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了。」 他知道周晏礼是个什么性子,这些年用得顺手的助理,也就方圆一个而已。 以前因为自己的缘故,周晏礼尚且会注意早些回家,后来自己不在了,陆弛能想像到周晏礼肯定直接把办公室当成了第二个家。 周晏礼身上有诸多优秀的品质,除了过人的智商和敏锐的观察力外,还非常勤奋、努力和执着。 正是因为这些品质,周晏礼得以在商场闯出一条血路。 可也正是因为这些,让身为他伴侣的陆弛格外辛苦。 因为作为周晏礼的伴侣,必得为他平衡好工作与生活的关系。 陆弛刚一来到茶水间,就遇上了人事总监赵秀娟。 第106页 赵秀娟见到他后,明显愣了一下,干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唿。 「陆总,早啊。」 陆弛也笑笑,说:「赵总早。」 回到办公室后不久,不出陆弛所料,他收到了于叶发来的会议邀请。 他的指尖停顿在接受键上,还未来得及按下,就又收到了于叶发来的信息,说公司以后要定期举行管理层例会,这是第一次,让他务必得参加。 陆弛没了辙儿,只得同意。 一进入会议室,陆弛就看到于叶穿着一身精緻的西装,头髮也抓了个髮型。等到他走近几步,一股的皮革与木质混合的香味扑鼻而来。 瞧于叶这副装扮行头,就算此刻要去上交所敲钟,也丝毫不会跌份儿。 只是,与一身光鲜的打扮相反,于叶的脸色很差,远远望过去,一张脸竟然有些发青了。 此时,参会人员还没有到齐。陆弛一边落座,一边跟于叶寒暄了一阵。 见陆弛态度谦逊温和,于叶的脸色总算稍有缓和,但仍是拿腔拿调的。 陆弛早习惯了于叶面对自己时的这幅姿态,他笑了笑,不再理会,转而与一旁的李楠聊起财务部的工作安排。 几分钟后,周晏礼在首位落座,参会的高管也都已到齐,纷纷噤声不语。 管理层例会是几周前于叶向周晏礼提出的管理建议,而作为这场会议的倡导者,于叶当仁不让,充当起了会议主持。 起先,于叶让各部门的负责人一一汇报本月的工作。 表现得差的,他批评,表现得好的,他们敲打。 陆弛虽早已习惯于叶雷厉风行的态度和严苛谨慎的工作模式,仍难免眉心蹙起。 等到各部门负责人的工作汇报做得差不多了,于叶便突然将自己的电脑投屏。 陆弛不知他又整哪出,定睛一看,才发现于叶竟分门别类地将自己负责的财务、採购、人事模块这半年来犯的所有差池都一条条地列了出来。 从年审调整项数量上升,到採购年降比例下滑,再到管理费用提升、人力成本提升…… 大大小小,竟有一整页。 于叶一边展示,一边讲解,他旁徵博引,还时不时列举同行的数据。 到最后,陆弛几乎已经听不下去了。 于叶列举的这些问题,有些的确是陆弛管理不善和同事们的失误导致的,但大多数都是企业经营过程中难免出现的波动和问题。 若是于叶私下里跟他好好沟通也就罢了,如今这场例会上,不单单有他与周晏礼,还有个各部门的负责人。 于叶这样做,无疑是当着所有高层的面打陆弛的脸。 饶是陆弛脾气好,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搓的馒头。 他收敛了自己一贯的笑意,冷冷问道:「于总这是怪我工作不到位?」 别说陆弛了,就连周晏礼的脸色也变得极差。他眉心紧锁,指尖轻轻敲击着木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于叶双手环抱在胸前,他定定地看着陆弛说:「陆弛,现在正是微瑞最关键的时候,你身负重任,没做好安排就离开,你觉得合适么?」 说着,于叶环视着整间会议室。他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位同事身上扫过,最后又回到了陆弛的脸上。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在场这么多位高管,有哪个像你一样散漫?你觉得你这个副总裁称职么?」 陆弛气极反笑。他人虽不在公司,但该做的工作一样都没落下过,这点不止周晏礼知道,于叶自己也看得到。 只是,陆弛还没来得及开口,周晏礼就先忍不了了。 「于总!」周晏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他勉强忍住怒火,让自己看上去不算太怪异。 他压低了声音,沖于叶说道:「陆总对公司的付出大家有目共睹。现在有问题就说问题,不要再牵扯其他了。」 听到周晏礼的话,于叶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陆弛看了眼手錶,想起一会儿还有银行的人要接待。 他没工夫再跟于叶扯头花,只说:「我称不称职,周总自然会判断。就算我是微瑞的联合创始人,但只有周总才是这家公司的实控人。如果他觉得我做得不合格,大可以开除我。」 此言一落,全场静默。陆弛甚至怀疑,就算这间办公室中有根针落下,他们也一定听得到。 陆弛自认为这番话已是极不客气。一来点出了自己创始人兼股东的身份,二来又提醒了于叶要注意他的位置。 纵然于叶身份地位再特殊,可在微瑞,只有周晏礼才是老大。 眼见氛围降至冰点,于叶的态度倒是率先缓和了几分。 他极淡的笑了一下,说:「陆弛,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劳苦功高、身担重则,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只是想提醒你,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说着,于叶指了指大屏幕,淡淡地说:「我跟大家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做事的风格大家都很清楚。我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大家的发展,才对你们这么严格的。」 说道最后,于叶的姿态明显放低了许多。「我刚入职不到一年的时间,在座的各位每个人都比我资歷深、经验丰富,每个人都是我的前辈。我还有很多要向各位学习、了解的东西。不过我的心和大家一样,都是为了公司好。」 第107页 「微瑞以前是创业公司,创业公司可以野蛮发展。」于叶顿了半秒,他看向周晏礼,而后才继续说道:「但以后,微瑞若想走向资本市场,就必得进行精细化管理。」 于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晏礼,说:「相信,这也是周总请我来到微瑞的原因。」 于叶这番话,既一改自己傲慢的姿态,又显得诚意十足。 陆弛从未想过与于叶结仇,无论是以前在e记时,还是现在。况且,陆弛的工作风格一贯是怀柔二字,现在他见于叶有意缓和氛围,也就不再争执。 「非常理解于总的心情,也很感谢于总对我工作的指导。如果于总以后还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提出来。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公司好。」 会议结束后,陆弛没来得及回办公室,就匆匆赶去前厅接待银行前来拜访的人,中午又陪着他们吃了顿饭。等到两点钟的时候,才终于闲下来。 陆弛一回到办公室,就看到周晏礼正坐在椅子上等他。 他扯了扯嘴角,笑着问:「周总找我有事?」 一边说着,陆弛一边坐在了周晏礼对面,他握住周晏礼的手,又问道:「怎么了?」 周晏礼沉默了几秒后,轻声说:「怕你心里不舒服。」 陆弛失笑,说:「多大点事儿?我早习惯了。他见我回来,担心自己的位置受到撼动,心里自然有气。」 「人哪能事事如意?应付领导、伺候关系户,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之一。就算当时有些生气,但一会儿也就消了。」 说到这里,陆弛收起自己嘻嘻哈哈的表情,认真对周晏礼讲:「 晏礼,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其他的,我现在都不想多考虑了。」 周晏礼心中动容,他轻轻摩挲着陆弛的手背,无奈道:「陆弛,你怎么就这么好?」 有时候,周晏礼甚至希望陆弛能够煳涂一些、自私一些,不要让自己显得如此无能无用。 陆弛笑笑,他挑了一下眉,故意说:「我好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么?」 说着,陆弛将周晏礼拉了起来,催促道:「好啦好啦,我没事儿。我还有好老些事情没做呢,没工夫跟你闲扯。快回去吧。」 听陆弛这样说,周晏礼只得答应,只是转过身后,他又迈不开脚步。 几秒过后,周晏礼復又转回身来,他抱了陆弛一下,说:「陆弛,我希望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 陆弛将头搭在周晏礼的肩膀上,接着,他用力「嗯」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 他本该始终知晓。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奉上~看到很多宝宝在问,在这里回答一下:本文还差4万字左右,1月结束前肯定能够完结~因为后面几个榜单估计都是两万字的,所以计划日更。如果没有日更也请大家不要催,一周两万字的任务我肯定会写完的!爱你们,亲亲。 第62章 风波不止 自从陆弛回到上海以后,他俩的生活都规律起来。 不必花时间摸索,他俩很快就找到了相互之间的平衡。 周晏礼睡眠质量不好,每天早晨五六点钟就会醒来。 于是,陆弛便不再逼迫自己起来准备饭盒,而是把这个任务交还给了周晏礼。周晏礼也乐得如此。 等到周晏礼准备好了自己的午饭,又做好了两人的早餐,他才回到房间把陆弛叫醒。 中午,周晏礼待在办公室里吃盒饭,陆弛偶尔会陪他一起,但更多时候,他会跟同事们一起去园区食堂。 吃过饭后,若是他俩都不忙,陆弛会来到周晏礼的办公室待一会儿,或是说说话,或是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晚上,他们大抵是不能准时下班回家的。 周晏礼晚上很少吃东西,陆弛则会去便利店买个三明治充飢。 只要周晏礼没在外面应酬,陆弛就不会放任他工作到深夜,往往九点钟一到,就给周晏礼发个信息,催他快点下班。 周晏礼不敢在陆弛面前造次,基本上陆弛一催,他就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要是手头实在有急事要处理、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他就跟陆弛讲清楚。而陆弛就会来到他办公室里,躺在沙发上等他。 现在,陆弛刻意学着放下周晏礼遭受的那场车祸。 每当他拿起车钥匙时,总会笑着问周晏礼,今天累不累,要不要开车? 周晏礼大多时候都会接过陆弛手中的钥匙,只有当日有应酬、喝过酒时,才会让陆弛开车。 对于这种模式,周晏礼很满意,而陆弛也在学着适应。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陆弛都把自己当做他们生活中的次要角色。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周晏礼。 只要周晏礼还需要他,只要周晏礼还依恋他,他就愿意为周晏礼付出所有。 可时间久了,他会疲惫,周晏礼也是。 以至于到最后,陆弛已经分不清自己和周晏礼在一起究竟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周晏礼需要他了。 直到他在周晏礼的口中听到分手。直到周晏礼对他的需要被刻意斩断,陆弛才终于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爱着周晏礼。 哪怕周晏礼不需要他了,哪怕周晏礼想要分开,他依旧爱着这个人,分毫不减。 第108页 多么荒唐。 他们爱了那么多年,到最后已经看不清爱了,竟要通过斩断依赖的方式来确认爱。 如今,陆弛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不再执着于周晏礼是否需要他,他只需要知道周晏礼很爱他,而他也爱着周晏礼。 这样就够了。 陆弛不会再将周晏礼的一切大包大揽,也不会用爱为周晏礼织造真空的牢笼,更加不会将自己视作次要角色。 他知道,只有他开心,周晏礼才会开心。 整个六月,微瑞参加了全国各地十几场招标会,但收效甚微。 现在,他们面对的竞争对手不只有外资巨头,还有同为国产品牌的扬帆医疗。 与此同时,微瑞的人才仍在流失。 为此,陆弛与周晏礼特地研究了市面上效果比较好的几类人才激励计划,包括原始股、配股等方式。等到确定好方案后,陆弛挨个与核心员工谈话并签订协议。 激励计划铺开后,微瑞的员工虽仍有流失,但情况相较之前已经有了很大改善。 针对核心人才的激励,基本是陆弛一人主导的,他既没有让人事总监赵秀娟参与,也没跟于叶透露太多。 对此,于叶更加不满。 七月伊始,公司内不知从哪个部门开始,传出了有关周晏礼的八卦。 有人说他从小就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和暴力倾向,随时随地都会发疯了。还说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有朝一日杀了人,那都不需要偿命。 传闻一传十、十传百,甚嚣尘上,最后甚至传到了方圆的耳朵中。 方圆一毕业就加入了微瑞,是跟着微瑞一起成长的元老级员工。别的员工不了解周晏礼,可他却知道周晏礼是怎样一个人。 方圆是除了陆弛以外,与周晏礼接触最多的人。他自然知道周晏礼的脾气性格不同常人,要么是精神方面有些问题,要么是心理方面。 可方圆更加知道,纵使周晏礼有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但同时他也是个理智、善良而勤奋的人。 他不可能像传闻中说得那样,随时都有会发疯,更可能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方圆不傻,知道这传闻背后一定是有人煽风点火。 于是,他硬着头皮,把这些传闻讲给了陆弛听。 陆弛听到后,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其实,不用方圆提醒,几天前李楠就已经跟他讲过这件事了,只是李楠并未把那些难听的话直白地讲给他听。 一整个下午,陆弛都心神不宁的,唯恐员工之间的八卦落在了周晏礼耳中,惹得周晏礼不快。 傍晚,他没心思加班了,硬是把周晏礼也从办公室拽走。 回家的路上,陆弛一直沉着张脸。周晏礼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瞄了他几眼,问:「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陆弛连忙摇摇头,他看向窗外,留给周晏礼一个疲倦的背影。 吃过饭后,陆弛仍觉得不安。他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是,他手机还没刷几下,就突然看到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提醒。 他本没放在心上,只是一瞥的功夫,就看到了这条消息的标题:「微瑞总裁疑似精神病,百亿公司何去何从」。 陆弛心里「咯噔」一声。他终于明白了这一整天心神不宁的来源—— 靴子终于落地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厨房中收拾锅碗的周晏礼,点开这条推送,其中有一条视频。 陆弛戴上耳机,放映了那段视频。 视频中的周晏礼正在一场饭局上。 录制者有意将摄像头对准周晏礼,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就算偶有出境,也被打上了厚厚的码,分辨不出身份。 只见视频中的周晏礼眼睛红肿,布满红血丝,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了几下。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劲,双手握着酒杯,却在不停地发抖。 这条视频下面,跟着一段简短的文字:精神病这么严重,还能执掌百亿量级的公司么?有这样的总裁,微瑞上市伤害的是所有股民! 这条推送是医疗健康领域最大的营销号发布的。 通过视频的拍摄视角,不难看出,这一定是跟在周晏礼身边的人录制的。 这两年,周晏礼但凡参与饭局应酬,身边跟着的无外乎销售或市场。 想到这里,陆弛不必查也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 几分钟后,周晏礼从厨房走出来。 他坐到陆弛旁边,小心翼翼地问:「老婆,今天谁惹你不开心了?」 陆弛气得唿吸急促,见周晏礼坐在自己身边,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儿,公司里的事情。我自己调节一下就好了。」 周晏礼将他往怀里揽了揽,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不信。公司里谁能把你气成这样?」 说到这里,周晏礼笑了两声,问道:「不会是我吧?我也是公司里的。」 陆弛被周晏礼逗到了,只是他心里牵挂着沸沸扬扬的传闻,也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陆弛窝在周晏礼怀中,心想这件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他得找个合适的方式告诉周晏礼。 只是,还未等陆弛从愤怒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就听到手机「叮叮叮」地响个不停。 第109页 陆弛只瞥了一眼,就下意识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最后还心虚地瞅了周晏礼一眼。 周晏礼觉得古怪,问:「谁的电话?」 陆弛连忙摇头,说:「骚扰电话。」 周晏礼是何等的观察能力?他自然看得出陆弛有事在瞒他。 只是,他没有强迫陆弛说出口,只是温柔地说:「紧张什么?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说着,周晏礼便要起身回屋去。 周晏礼如此说,陆弛反而心中有愧了。他连忙拽住周晏礼的衣服,说:「晏礼,我不是有意想瞒你。我……我只是……」 他咬了一下嘴唇,仍不知如何开口。 周晏礼被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给逗笑了。 眼见已经漏出端倪,陆弛索性不再隐瞒,小声说:「是公关部的王迪打来的。」 周晏礼这下更是一头雾水了,问:「王迪?她找你肯定因为有急事,为什么不接?」 陆弛只得拿起手机,给公关经理王迪拨了过去。 「餵?」 「陆总,今天的推送你看到了吗?你怎么看?」 陆弛揉揉眉心,说:「明天再说吧。我跟周总先商量商量。」 挂断电话后,陆弛打开那条推送,递给了周晏礼。 陆弛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示意周晏礼看一下。 周晏礼点开视频,只放映了几秒钟,就点了暂停键。 尴尬从脚底开始烧灼,灼得他浑身滚烫。 陆弛感受到了周晏礼情绪的波动,他握住周晏礼的手,问道:「晏礼,这天在场的人都有谁?」 「于叶?他在不在?」 周晏礼阖上双目。他唿出口气来,缓缓说:「于叶不在。那天是销售部的同事跟着的。」 「找赵秀娟跟他谈谈,告诉他这是违法的。」 「不,不。你亲自跟他谈。」 陆弛「嗯」了一声,他刚打开飞书,还没来得及找到这名员工预约时间,页面中就弹出了一条待审批信息: 正是这名员工的离职申请。 陆弛顿了半秒,他阖上手机,无奈地说:「晏礼,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我们就算起诉,也缺少强有力的证据,很难证实视频是他发的。」 医疗行业本就存在极高的合规性风险,如此规格的宴请,往严苛上说,已经在打法规的擦边球了。 这也是为何这条视频独独漏出了周晏礼一人,而其他人都被打上厚码的原因。 就算他们知道视频是谁录制的又如何?他们又不可能请客户做人证。 甚至,他们都无法大张旗鼓地把这件事摆上檯面。 「于叶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晏礼不再拐弯抹角,他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幕后之人,愤怒地说。 作者有话说: 最真实的商战,往往以扯头花的方式出现…… 第63章 请你从微瑞离开吧 这天晚上,陆弛一整夜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直到逼近黎明时,才混混沌沌地陷入梦乡。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忽然惊醒,刚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在床头柜上摸手机。 周晏礼听到动静后,从陆弛的身后环抱住他,双唇覆在陆弛修长的脖颈。他轻声说:「老婆,你再睡会儿吧,还很早。」 陆弛身体一顿,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转身钻入了周晏礼的怀中。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陆弛把头埋在周晏礼的胸前,闷声说道。 周晏礼拍拍陆弛的后背,他声音很温柔,眼神也是。 「没事,没事的。这些都不重要。」 微瑞之所以能在行业内立足,凭藉的是千锤百鍊的质量和低廉的价格。至于微瑞的总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往大了说,会影响公司的长远发展,但往小了说,也只不过是个人问题而已。 或许这段时间,他们会面临铺天盖地的质疑与刁难,但这些言过其词的传言他们可以慢慢澄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陆弛,你不要自责。这次是我错了。」周晏礼吻了吻陆弛的嘴角,柔声说着。 「是我太心急了,想要走捷径。却不知自己这样做,根本是引狼入室。」 这些年来,周晏礼与陆弛无论再苦再难,都从未想过要走捷径、要依靠谁。唯独与于书记的这次合作,他们动了走捷径的心思。 这场交易固然让他们得到了一些资源和便宜,但也带来了无限的风险与风波。 不过,自从来到上海以后,他们经歷的风波又何止是一次两次? 从出柜时的兵荒马乱,到工作时的心力交瘁,从那场毁灭性的车祸,再到周晏礼决绝地离开泰元医院。 就更不要说周晏礼加入方艾医疗时遭受的种种挫折和创建微瑞后他们一起走过的重重难关了。 细细数来,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哪一年他们是顺顺噹噹地走过来的。 总要跌倒几次。 不过,跌倒不可怕。只要他们还能并肩作战,只要他们还能爬得起来。 陆弛吻上周晏礼的额头,他点了一下头,似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为周晏礼加油打气。 「会过去的。」 就像他们过去经歷的每一次风波,这一次,他们也一定能扛过去。风雨过后,总会等来雨过天晴。 早晨,来到公司后,陆弛放下东西就直奔于叶的办公室。 第110页 他先是敲了敲门,接着,还不等于叶的「进」字落地,就径直推门而入。 见陆弛闯入,于叶显然有些惊讶,但他只是匆匆瞥了陆弛一眼,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做贼心虚地看向别处。 既不打招唿,也不言语。 陆弛一副主人的姿态坐在于叶对面,他定定地望着于叶,足有半分钟的时间。 「于总,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坦诚沟通的?非要整这么一出。」 于叶脸上的表情一僵。他做出一副诧异地样子,问道:「陆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懂你的意思。」 事到如今,陆弛不愿再跟他打哑谜。他嗤笑一声,说道:「于总,我不明白你想针对的究竟是我陆弛,还是微瑞。」 说着,陆弛站起身来,他双手撑在桌上,微微朝着于叶的方向逼近。 这是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也是陆弛很少展露出的一面。他向来柔软温和,但为了微瑞,为了他与周晏礼的结晶,他必得强势起来。 他审视着眼前的男人,幽幽说:「我猜是因为我,对吧?」 于叶怔了半秒。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直视陆弛的目光,于是匆匆移开了视线。他将桌前的几支笔来来回回地放置着,口中絮絮有词,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弛勾勾嘴角,继续道:「于总,我这人既愚蠢又迟钝,总觉得你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就算你对我有意见、有偏见,也只不过是气场不和。」 说着,他话锋一转,冷笑道:「只是昨天晚上,就在我因为那条推送中的视频辗转反侧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继续朝于叶逼近,质问道:「因为我当初拒绝了jackson的求爱,所以你一直怀恨在心,对不对?」 于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浑身一个激灵。他勐地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看着陆弛,一字一顿地说:「陆弛,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jackson的性取向在e记根本不是秘密。你俩同样的傲慢、同样的自私、同样的精英主义、同样的不识人间疾苦。你觉得只有他才配跟你做朋友。」 「因为你的家庭,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柜。所以你羡慕他美籍华人的身份,也羡慕他能追求爱情——」 陆弛直视着于叶的眼睛,像是要将他看透一般。「但你没想到他追求的人是我。是平平无奇、愚蠢、迟钝、平凡的我。」 「而我,拒绝了他。」 说到这里,陆弛忍不住轻笑一声。他玩味地看着于叶因为盛怒而扭曲的表情,嘲讽道:「你觉得我打的不光是jackson的脸,还有你的。」 「陆弛!」于叶指着陆弛,他表情扭曲,双目冒火,下一秒,他端起水杯,「嘭」地一声将水杯砸在地上。他妥帖至极的髮型在暴怒之下开始松动凌乱,几根髮丝正随着他身体地颤抖而跟着摆动。 陆弛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地上的碎玻璃,他侧坐在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说:「可是于总,我偏偏不会喜欢你们这种人。」 "你懂什么!"于叶指着陆弛,他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大声叫喊着:「陆弛,你算什么东西?你懂什么?」 「你凭什么?当年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你这样的家庭、你这样的背景、你这样的长相,你凭什么不把人放在眼里?」 他眼中冒出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的陆弛吞噬。「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专心工作、不想恋爱,转头却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你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恋爱脑。」 「可你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赌赢了?」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恋爱脑,最后却能拥有一切?」 陆弛久久地凝望着濒临崩溃的于叶。他沉默了良久,轻声说道:「于总,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的家庭、你的背景、你的学识、你的经歷……你的一切。」 于叶嘴唇翕动。他喉头滚动,却终是没说出话来。 陆弛的眼神中充满困惑,可只要仔细探寻,又能看出其中透露的些许悲悯。「你早就已经拥有了一切。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不能没有我的爱情。」 「于叶,我从没想到,你会嫉妒我。」 于叶厌恶他的平凡、他的普通、他的蠢而不自知,轻而易举地拒绝了一位加拿大富商之子,亲手断绝了自己跨越阶级的机会。 于叶鄙夷他的冲动、他的感性、他的不管不顾,不顾后果不问未来地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照顾那个一无所有的半残男友。 然而,于叶又嫉妒他的好运。他什么都不追求,金钱、权势,统统都可以放下,事业、发展,全都不放在心上。但最后,他却拥有了一切。 他不必蝇营狗苟,命运已将全部奉到面前:爱情、金钱、名誉、地位…… 于叶的确有着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背景和资源,但侄子并非儿子,侄子可以有很多个,况且他还是于书记最不重视的那个侄子。 他想要破局,从e记一路辗转至多个企业,却总是差了点运气。从鸣云的ipo失败,到外资企业计划撤出中国,直到加入微瑞,他以为自己总算找到了在家族中立足的锚点。 只是,就算他表现得再出色,于书记只不过将他视作白手套,而周晏礼更不会信任他,只将他当成权钱交易的桥樑。 第111页 而周晏礼信任的另有其人—— 那个愚蠢至极、平凡至极的陆弛。 到这时,于叶这才意识到,当年陆弛宁愿放弃升职机会、甚至辞掉工作也要照顾的人,那个一无所有、几近残疾的人,竟然是如今的微瑞总裁,周晏礼。 他想要的绝非只是做一个白手套,图谋的更不是高级副总裁的空名。 他想要成为周晏礼信任的那个人,他想要成为影响微瑞的那个人,他想要成为微瑞背后的主宰者。 他是何其聪慧,何其敏锐,一早看出了周晏礼的精神问题。他知道,只要陆弛离开,影响周晏礼、继而影响微瑞不在话下。 于是,当他察觉到周晏礼与陆弛的感情出现裂缝后,当他发现陆弛决意离开时,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破局的机会。 他一步步培养、扶持起自己人,一步步将自己的理念植入到微瑞的方方面面,他潜移默化地影响这这家公司。 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成功了—— 就在这时,陆弛回来了。 那个被周晏礼无条件信任着的,愚蠢迟钝,平凡无奇的陆弛回来了。 这一刻,他明白自己在微瑞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只能离开。而那些传言,那篇推送,正是他离开前最后的泄愤。 陆弛垂了垂眼眸。他明明厌恶这人至极,可事到如今,却突然觉得悲哀。 他顿了半秒,沉声说:「于总,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相信凭你的背景和能力,早已有了下一步的安排。」 「现在,就请你从微瑞离开吧。」 语毕,陆弛不等于叶做出反应,就拿出手机,点了一下播放键—— 于叶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生动表情,他喝道:「陆弛,你阴我!」 陆弛扯了扯嘴角,说:「于总,这也是你教我的。」 说完,陆弛将手机收回口袋,转身就要离开。 于叶慌了神,他连忙叫到:「陆弛!」 陆弛回过身来,他立得笔直,正色道:「于总,我与晏礼从未想过要与你结怨。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是你这样能量的冤家。」 「我从前没想过报復你,以后就更加不会。从今往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凭缘法吧。」 作者有话说: 商战部分一直写的比较隐晦。跟大家解释一下,在文中,于叶起到白手套的作用。微瑞通过于叶,将利益输送到他所在的家族,而他背后的家族则会提供资源。于叶之所以一直蹦跶在大家的雷点上,一是因为他想通过挑拨离间的方式,扩大自己在公司中的影响力,以解脱自己白手套的命运,成为真正的操盘手。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蝇营狗苟努力争取的东西,陆弛这样一个他瞧不上的人能够轻易拥有,很不服气。写到这章,已经下线98%了,后续会再提一下,但不会跟主角有直接接触了。 第64章 好久不见,小林 离开于叶的办公室后,陆弛与李楠一同走进周晏礼的房间。三人商讨了足有两个小时,终于敲定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当天下午,陆弛将电子签发给了于叶,当晚,他就收到了回传。 不同于一年前大张旗鼓地来到微瑞,这次于叶的离去,显得悄无声息。 在于叶离职的三天后,陆弛发了封全体邮件,通知大家于叶因为个人原因离开公司,其负责的所有工作,皆由自己暂代。 无论是于叶本人,亦或是陆弛与周晏礼,都不想让于叶的离开激起什么波澜,但因为他暧昧的离职时间和高层间心照不宣的冷处理,更激发起了员工对八卦的探索。 新的传闻取代了旧的,在公司轮番登场。 于叶刚一离开公司,销售经理与市场总监就坐不住了,先后提出了离职。 他们不只是加入微瑞多年的老员工,更在医疗健康领域、尤其是骨科介入物行业深耕多年。 他们的离开,对于微瑞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陆弛与周晏礼商讨过后,启动了针对销售经理和市场总监的竞业协议,并且提醒法务部的同事密切观察他们的动态,随时收集证据。 作为共事多年的同事,陆弛不愿为难自己的老员工。时至今日,他仍旧感念这些人在微瑞一穷二白的时候选择了微瑞。在成为微瑞的老闆前,陆弛曾为别人打过六年的工。他知道,离开都是个人的选择,当代社会人人都有权力选择更好的未来。 但作为微瑞的副总裁,陆弛必须站在公司的角度,与他们在商言商。这既是他身为商人对契约精神的追求,也是对其他签订了竞业协议的员工的震慑。 有关周晏礼精神疾病的传闻在行业内引发了不小的讨论。 行业论坛、公司贴吧,甚至是豆瓣小组,都不乏网友对周晏礼病情的分析和对微瑞发展情况的探讨。 但他们既没有澄清,也没有要求营销号撤稿,而是选择冷处理。 此时,对他们而言,不自证就是最好的回应。 潮水总会退去,时间会证明一切。 随着于叶的离职,微瑞可以预见地错失了许多商机。 很多半年前还对微瑞热络无比的客户,这些日子态度明显冷淡下来。各家投资机构也对微瑞的进一步市场化持观望态度。 毕竟,无论是医疗器械行业还是资本市场,统统都是买方市场。他们的选择有很多,谁都不能保证一家科技型企业能够在一个精神病人的手中稳步发展。 第112页 他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往常,每次的大招标会周晏礼都会亲自参与。他虽做不了主讲人,但会陪在同事身边。这既是种态度的展现,也是个定海神针。若是遇到客户提出什么额外需求,他也可以在一旁迅速拍板、做出决断。 现在也不例外。 陆弛曾忧心忡忡地劝他不要参加,干脆避避风头,但他的这个提议被周晏礼拒绝了。 周晏礼不想因为这些荒唐可笑的指控,而改变自己既有的工作模式。 旁人越是想干扰他,越是想影响他,他越是要坚守住自己。 在新一轮的招标会上,不出周晏礼意料,他感受到了大家玩味而探寻的目光。那目光尖锐刻薄,还带着十足审视的态度。 其中,尤以扬帆的老闆郭睿阳最为恶劣。 在一般的招标会上,几家供应商按理说不该见面。只是这家客户的带领动线设计不合理,两边儿一个出、一个进,正好在大门口照了面。 郭睿阳与周晏礼见到对方后显然一愣,都没成想会在这里与竞争对手碰见。 大家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又一起出席过几次饭局,就算如今竞争得再激烈、手段再骯脏,明面儿上该有的体面也不能失。 就像郭睿阳虽然在心里暗自鄙夷周晏礼是来自小城市的外乡人,又是个取向不正常的同志,但这些话他也只能在饭局外的电梯厅里偷偷讲给同伴听。而饭局上,还不是得妥帖淡定地互相敬酒? 想到半年前那场藏污纳垢的饭局,周晏礼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向郭睿阳点头示意,说道:「郭总,好久不见啊。」 郭睿阳上下打量了周晏礼一眼,眼神玩味而同情,朝周晏礼伸出手的同时,寒暄道:「周总好。」 周晏礼顿了顿,与郭睿阳轻轻握了一下手。 正当周晏礼离开的剎那,郭睿阳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郭睿阳满含笑意地说:「周总,你可得挺住啊。我们都相信,周总一定是清白的。」 说着,郭睿阳朝周晏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周晏礼岂会不知郭睿阳故意提起此事,为的就是激怒自己,好让客户看到自己的丑态。 只是,他又怎会让恶人如愿? 他收紧自己的拳头,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温和谦逊。他微微颔首,体面地向郭睿阳说了声谢谢。 郭瑞阳有些吃瘪。就在周晏礼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转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看了周晏礼一眼。 虽然周晏礼已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建设,但当他听到客户问起有关他精神疾病的传闻时,仍不免觉得悲哀。 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下属代替周晏礼,向客户淡淡解释着他的病情。 而他们都知道,客户要的并不是所谓真相,而是不必承担后果的捉弄。 周晏礼早知这场招标会客户已有了意向,只是作为乙方,他们不得不配合着上演一场完美表演。 就像陆弛说的,哪能事事如意?多的是身不由己。 这几年来,每年的八月,微瑞都会启动秋招,今年也不例外。 然而风波不停,在秋招前夕,人力资源部总监赵秀娟突然提出了离职。紧随赵秀娟一同离开的,还有几位负责招聘的骨干员工。 因为赵秀娟与人事部骨干员工的离职,微瑞的招聘工作几乎停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赵秀娟将招聘团队带走了,陆弛就从人事总监开始招聘,重新搭建公司的人事团队。 当初,陆弛与周晏礼刚开始创业,因为资金不足、时间紧张,在员工的选择上只能追求性价比。 赵秀娟虽不是他们当时唯一的选择,但却是权衡多方后最合适的选择。 然而,随着公司的发展、接触的加深,陆弛愈发觉得赵秀娟的人力管理模式太过陈旧,并不适合微瑞这种以科研为导向的科技型公司。 这次,她主动带着团队离开,倒也契合了陆弛的想法。 如今,微瑞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一无所有、从零开始的小作坊了。他们有充足的金钱请到最合适的人,搭建一个更符合微瑞调性的人事队伍。 他们没有被接二连三的困难击垮,而是有条不紊地解决着一个又一个问题,打磨着他们的团队,重塑着他们的企业。 他们相信,现在的微瑞,比起几年前,更具力量和能力,而此时的他们,比起几年前,也更富经验与魄力。 他们开始辩证的看待问题,将这次风波视为新的契机,在新的机遇与挑战下,他们将凝聚出一支更代表他们理念的团队。 而这支团队,必将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光彩。 解决完关键岗位的招聘问题,医疗器械大会就要到了。 陆弛与现任市场部老大忙前忙后一个月的时间,从展位的选择、展台的设计与搭建、再到客户的邀请与接待……方方面面,都亲自把关。 这两年来,每次医疗器械大会中,微瑞都凭藉低调大气的展厅设计和出色的产品力而大放异彩。 今年也不例外。 哪怕他们的市场状况因为扬帆的强势入局而有所萎缩,但展位上,仍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以及经销商络绎不绝地拜访。 汇聚了新鲜血液的市场与销售团队,也在这次的展会中,经受着第一次考验。 第113页 离开展会时,陆弛碰巧经过了扬帆医疗的展位。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正巧与迎面走来的那人擦肩而过。 等到半分钟以后,他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竟遇上了老熟人。 只是,他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停留。 走出展会后,耳边的嘈杂瞬间消失不见。陆弛寻了个角落坐下,他打开电脑,处理着同事发来的紧急工作。 突然,陆弛听到前方传来「咔嚓」一声—— 他下意识地伸手阻挡,通过手指的缝隙,午间的阳光漏入他的眼眸,而迎着明媚的光,陆弛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手持相机的人,正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唿。 「陆哥,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 陆弛怔了一下。他望着眼前乐观开朗的大男孩儿,不由得感慨,明明只过去了半年的时间,怎么再见面时,竟觉得恍若隔世呢? 面前这人的笑容如一阵轻快的风,将回忆中的灰尘轻易吹拂。 陆弛的心也随着他的笑容而明媚起来。他阖上电脑,站起身来,朝前走了半步,也笑了。 「好久不见,小林。」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的男人最美丽(bushi 第65章 是我太自私了 陆弛立在了与林云帆相距一米远的地方,他顿了几秒,又向前迈了半步,一边伸出自己的手来,一边问:「毕业了?」 林云帆握住陆弛的手,只是他们的手指稍触即分,显得分外克制。 「毕业了,在做自由摄影师。这不,接到了医疗器械展览主办方的单子,请我来拍这次的展会。」 陆弛点点头,说:「挺好的。」 林云帆愣了一会儿,问:「陆哥,你来这里是为了工作还是?」 陆弛笑笑,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电脑,无奈道:「当然是工作。」 他们刻意地没提起那段同程的西藏之旅,迴避着那场不合时宜的冲动告白。 冬天终会过去,结束旅程后,林云帆回到上海。他将自己一路拍摄的作品发布在网络上,收穫了不少粉丝的同时,也为他的自由摄影师事业奠定了基础。 对林云帆而言,陆弛不仅是他倾慕的成熟而富有魅力的大人,更是生活中难得遇到的同类人。 他们身上有着很多的不同,年龄、经歷、身份等等,但因为共同的标籤,让他们成为某种层面的同类人,让他们有机会越过重重障碍,成为朋友。 陆弛的落落大方、风趣幽默、举手投足,都吸引着林云帆。过去是这样,半年未见,如今也是这样。 只不过,现在他不再将这种天然的吸引诠释为心动,而是写作嚮往与仰慕。 他希望成为陆弛这样的人,在歷经风霜后,傲然寒冬,虽百折而不挠。 半年多的时间,让林云帆从一个对生活、对未来迷茫困惑的大学生,变成一个找到了方向的大人。 他依然稚嫩青涩,但却不再茫然。 因为他知道,他总有一天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他会成为生活的主宰者、生命的主宰者。正如真正的大人。 两人聊了几句,很快就没有了起初的尴尬,像极了一对老友。 眼看到了正午,陆弛看了眼手錶,说道:「走吧,请你到虹桥天地吃点东西。」 林云帆没道理拒绝,他欣然答应。 陆弛一边给林云帆指了指路,一边掏出手机给周晏礼发了条信息,说自己遇上一个朋友,中午要带朋友出去吃个饭。 信息发出去后没多久,陆弛突然想起什么,他连忙又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说道:「是我在西藏遇到的朋友,跟你讲过的。你要一起么?」 隔了两分钟,周晏礼回道:「不了,你玩得开心。」 虹桥天地的餐馆很多,火锅烤肉日料西餐,只要想得到的,都能在这里找到。 陆弛让林云帆随便选,他请客,林云帆也没客气,说:「那就吃氂牛火锅吧,我们第一次见面吃过的那种。」 闻言,陆弛愣了一下,转而笑着查手机,还真看到了一家做氂牛火锅的店。 不等陆弛指路,林云帆就轻车熟路地带着陆弛来到这家氂牛火锅店。 等到了店里,陆弛才意识到,林云帆好像对这一带很熟悉,就像是来过很多次。 他只当林云帆住得近,喜欢来这里逛,没做他想。 火锅是个很妙的东西。再干瘪的情谊,再无趣的双方,只要中间隔了热腾腾的火锅,气氛就平白涨上几分。 更何况,陆弛与林云帆两个人本就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人,氛围就更是热络。 就好像,他们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是真诚的老友。 他们一边涮肉,一边聊天。 陆弛见多识广,经验丰富,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聊上两句。 林云帆年纪虽轻,却去过不少的地方、见到了不少的人,讲起旅程中的故事,也是娓娓道来。 等到饭快吃完了,林云帆突然问道:「陆哥,你现在是找了个公司上班,还是自己单干?」 陆弛答道:「在自己的公司里。」 说道这里,陆弛沉默了几秒,又解释说:「我跟他复合了,回到了我俩的公司。」 「啊」林云帆微微张开嘴,他放下筷子,愣了片刻,才生硬地说:「祝贺,祝贺。」 陆弛低头笑了两下。他与林云帆实在差了太多岁,全然把对方当做弟弟。无论是在西藏时,还是现在,都未将林云帆那点儿萌动朦胧的情愫放在心上。 第114页 他没觉得多尴尬,反而开玩笑说:「怎么,还没找到喜欢的人?」 看陆弛这个反应,林云帆才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他怔了几秒钟,自嘲地说:「哪有那么容易?」 陆弛点点头,承认道:「是不容易。不过,只要真诚、肯付出,总会找到的。」 陆弛不想再聊感情的问题。作为过来人,很多事情聊多了、讲深了,反而不好。 年轻人嘛,总要自己感受一番,才能有所体会。 于是,他岔开了话题,问道:「你不是来拍展会的么?让我看看你的照片吧。」 林云帆连忙从相机包中掏出相机来,打开后放在陆弛手中,还眼巴巴地看着陆弛,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陆弛翻着相机中的照片,当他看到屏幕中出现的「微瑞医疗」几个大字时,不由得笑了一下。 林云帆本就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笑了,连忙问:「怎么了?」 陆弛摇摇头,他继续翻着照片,说:「没什么,只是看到我们公司的展位了。」 林云帆向前探了探头,当他的目光落在相机屏幕上时,不由得一惊,问:「微瑞医疗?」 陆弛没做隐瞒,他点点头,说:「对,微瑞医疗是我和我爱人创建的。」 「怪不得。」林云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失落。 陆弛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怪不得什么?」 林云帆耸了耸肩,说:「怪不得能配得上你。」 陆弛哑然失笑。不知怎地,在这一刻,他竟有些羞赧。他问:「你参加了我们的新品发布会?」 林云帆点点头。 在微瑞的新品发布会上,周晏礼虽不是主讲人,只是在记者提问环节,帮主讲人回答了一个问题。但他的专业、气度,都给林云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那场发布会上,他甚至还为周晏礼拍下了几张照片—— 想到这里,林云帆暗叫不好,他低头一看,却发现陆弛刚好翻到了那几张照片。 陆弛也有些害臊,他快速翻了过去,下一秒,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位刚离开微瑞的市场总监,如今竟明晃晃地出现在了扬帆医疗的展区。林云帆一连抓拍了几张,都是他拿着扬帆医疗的膝关节,朝客户讲解的照片。 虽是侧影,但陆弛与他相处五年,又岂会认不出来? 陆弛飞快地浏览着林云帆的相册,最后,他把相机递还给了林云帆,指着屏幕上的相片说:「这几张拍得很好,光线构图都不错,会发布在主办方的公众号上么?」 林云帆低头看去,连忙说:「我也很喜欢这几张。」 他接过相机,熟稔地朝陆弛解释道:「我会把选好的照片发给主办方,等他们确认无误之后再修图,如果没什么问题,主办方就会直接发布出来。」 陆弛心脏狂跳,一个完美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然而他表面却显得分外淡定。他笑了笑,说:「好啊,那我等着在公众号看到你的大作。」 两人都身负重任。下午,陆弛还要接待几个客户,而林云帆也有几场发布会要拍摄。 他们没在餐厅耽搁太久,吃过饭后,就一同回到展馆。 一路上,陆弛反覆推敲、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以至于林云帆几次与他讲话,他都只是敷衍地应着。 直到分别的剎那,不知怎地,陆弛忽然觉得心脏一缩,一种强烈的不安从心底燃烧,渐渐吞噬着他整个身体。 只是顷刻间,陆弛就浑身发烫,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嗡鸣。 他定了定心神,转过身,叫住了林云帆。 「小林!」 林云帆停住脚步,他回头看向陆弛,问道:「怎么了,陆哥?」 陆弛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后,他轻声对林云帆说:「抱歉,再耽误你一点时间,很快就好。请跟我出来一趟。」 林云帆不明就里,只见陆弛推开了一旁安全通道的防火门,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虽不明白陆弛的用意,但林云帆还是照做了。他总是天然地信任着眼前这人,哪怕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几十个小时。 陆弛立在楼梯口,他掏出根烟来,夹在手中,深深嗅了一口。 而后,他看着林云帆的眼睛,认真说:「对不起,小林。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我刚刚之所以夸那几张照片好看,是因为……这个人我认识,他以前是微瑞的员工,跟我们签订了竞业协议。」 不等林云帆做出反应,陆弛就将真相和盘托出:「我知道他去了扬帆医疗,但苦于没有合法途迳取得证据。所以当我看到这几张照片后,非常高兴。我希望这几张照片能通过主办方的手,发布在公开平台上。」 林云帆的嘴巴张成一个字母「o」,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弛,半天没说出话来。 「陆哥,你……」他犹豫了许久,却终是没能对陆弛盖棺定论。 他该怎么说陆弛呢?怪他太过自私,竟想利用自己?还是怪他太坦诚?连利用自己,都没办法做到。 陆弛脸色惨白,他垂了垂眼眸,再次朝眼前的林云帆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是我不对。」 林云帆舔了一下嘴唇,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一时无法聚焦。 半分钟过后,他才说:「陆哥,我没想到你会……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第115页 在林云帆的眼中,陆弛应该是坦荡大方的,是真诚善良的。他怎么会做这种利用别人的事情呢?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算计和计量呢? 他不该如此。 陆弛咬了一下唇,露出一个惨澹地笑容,说:「对,这些都是你想不到的。这些年,因为工作,我还做过更多你无法想像的事情。」 「我不该利用你,抱歉。」 说完,陆弛转身离开。当他推开防火门的剎那,却看到他的爱人正站在自己面前。 陆弛嘴唇翕动。 这一刻,他想不出自己究竟该向周晏礼解释为何与其他人出现在安全通道里,还是该将自己的自私与困扰都说给周晏礼听。 他张开嘴,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个字节都发不出了。 世界在陆弛的耳中突然静音了,以至于他没能听到,林云帆在他背后发出的轻声的絮语。 「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 第66章 你的哪一面我都一样爱 陆弛立在防火门前,他怔了一会儿,最后扯了扯嘴角,一边关上门,一边向前走去,勉强说:「晏礼,你找我?」 周晏礼「嗯」了一声,刚想开口,就看到陆弛加快了步伐,似要拉开与自己的距离。 周晏礼一怔,他没问缘由,只是沉默着跟随着陆弛的步伐。 等到两人走到微瑞的展区后,周晏礼才忽然拉了一下陆弛的胳膊。他环视四周,见没什么人,才小声说:「陆弛,我刚刚看到你……」 陆弛身体顿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该向周晏礼好好解释,可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抽不出多余的力量。 于是,陆弛转过身来看向周晏礼,说:「晏礼,有个客户两点钟要来,我得准备一下,回头再跟你讲好么?」 这一剎那,周晏礼想到了许多。他并非气恼陆弛与一个倾慕他的男孩儿一起吃饭,也并非怀疑陆弛对待感情的忠诚。相识相爱这么多年,他实在太了解陆弛的秉性了。 他只是有点难过,为什么陆弛不能多信任自己一点。 周晏礼顿了几秒钟,他拍了拍陆弛的肩膀,说:「好,辛苦了。你先忙,我回趟公司。」 陆弛用力甩了一下脑袋,似乎想将这些杂乱的想法都抛之脑后。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了,下午他还要接待几批客人,都是大三甲医院的院长和主任,他得拿出十足的精神来应对。 直到五点钟的时候,最后一批客人参观完了展区。陆弛嘱咐销售部的同事晚上好好招待,自己则终于清闲下来。 走出展馆时,他的双腿就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上车后,他没急着发动,而是喝了半瓶水,而后才缓缓启动车子。 五六点钟的高架堵得一塌煳涂,直到将近七点时,陆弛才进了家门。 打开门陆弛才发现,周晏礼已经回来了。餐桌上摆了几个盘子,里面盛着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饭菜。有炖菜、有爆炒,有排骨,有鱼虾。 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大的功夫。 听到客厅传来关门的声音,周晏礼就知道是陆弛回来了。他推开厨房的玻璃门,一边解下围裙,一边朝陆弛走来,体贴地问道:「累不累?」 不知是因为爆炒过后厨房中瀰漫而出的油烟味儿太呛,还是因为周晏礼的声音太过温柔,陆弛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皱了皱眉头,敷衍着说:「不累,还好。」 周晏礼知他没有说实话,但也不准备拆穿。他正要拉起陆弛的手,却被陆弛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陆弛朝后挪了半步,小声说:「晏礼,我还没洗澡。」 周晏礼怔了怔,他更向前走了半步,执着地握住陆弛的手,牵着他示意他坐下来。 等到陆弛在餐桌前坐下后,周晏礼缓缓蹲在了他的身边。 周晏礼仰视着陆弛,轻声说:「没关系。你忙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吧。」 说着,他将桌上的筷子递给了陆弛。 陆弛今日实是心力交瘁,他没再推脱,接过了筷子。 待到周晏礼落座后,陆弛将周晏礼做的菜挨个儿尝了个遍,最后,他认真地夸赞着周晏礼的厨艺。 「排骨很烂。」 「鱼很鲜,很入味。」 「洋葱炝得很好。」 周晏礼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笑了一下,说:「可能比不上以前了。这几年做饭做得少了。」 「以后多做给你吃。」 陆弛扯了扯嘴角,嘴边的笑容却不甚真诚。 他只吃了几口菜,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疲惫的双目下意识地望向周晏礼。 周晏礼愣了几秒,跟着也放下手中的碗筷,故作轻松地说:「你怎么一边夸,一边放下碗筷了?」 陆弛眼眸低垂,他缄默不语,直到半分钟后,才说:「晏礼,林云帆是这次大会的摄影师。他拍到了咱们那位市场总入职竞业公司的证据。」 他没有向周晏礼解释自己与林云帆走入无人的安全通道的原因,因为他明白,周晏礼无论如何一定是信任自己的。 陆弛的心很乱,话语也是。他讲得断断续续,将自己今天如何遇到林云帆、如何看到林云帆的相册,以及如何诱导林云帆将这几张照片提交给主办方都和盘托出。 「那只是很普通的照片,无论是构图,还是光线,在他拍摄的几百张相片中都显得平平无奇。我不觉得小林会选中这些相片……可我却故意告诉他,自己很喜欢。」 第116页 「他说,他会把这几张照片发给主办方。」 周晏礼没有打断陆弛的叙述,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而是耐心地倾听着。 「从虹桥天地回来的路上,我原本是很开心的。我觉得我们总算能拿到合法途迳取得的证据了,我们总算能够拿起法律武器震慑他们了。」 「晏礼,我实在是个太糟糕的人了。我竟然……我竟然只想到了自己。」 「等到我们走回展馆,要分开的时候,我才忽然醒悟过来。我这是在利用他啊。我……我怎么能利用一个……」 陆弛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怎么能利用一个爱慕过自己的人呢? 当周晏礼听到陆弛将一切告诉了林云帆、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证据后,非但没有不解与怪罪,反而说:「你做得对。」 他站起身来,走到陆弛身边,将陆弛搂进怀里,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你只是太心急了,偶尔想要走捷径。就像我当初一心与于家合作一样。」 他看着陆弛,认真说:「但你比我做得好,你很快就停下了。现在,你已经可以问心无愧了。」 周晏礼知道,陆弛是个道德枷锁很重的人。他与林云帆本就是萍水相逢,缘分使然,让他们一路同程。他们的生活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又是缘分让他们重逢。 陆弛一贯坦荡,做不来偷偷摸摸的事情,更做不出利用朋友的事情。 就算此番林云帆真在陆弛的刻意诱导下,将他们需要的照片发给了主办方,就算他们拿着这些再合法不过的证据起诉了违背竞业协议的员工和扬帆医疗,陆弛也会为此惴惴不安。 比起看到陆弛有朝一日因此而心怀愧疚、寝食难安,周晏礼宁愿他们拿不到这些证据。 无论什么,都比不上问心无愧。 周晏礼拿起陆弛放下的碗筷,塞进了他的手中,说道:「陆弛,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惩罚自己。」 陆弛接过碗筷,他沉思了片刻,神色却依旧凝重。 等到周晏礼坐回到对面后,陆弛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中午,就在展馆的楼梯口,小林说他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人,我会做这样的事。」 「其实我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这几年,很多个晚上,每当我闭上眼睛,总能想到自己因为微瑞而做出的那些……违心事。」 在最初的几年里,周晏礼的精神状况远没有现在控制得那么好。他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而濒临崩溃。 那时候的周晏礼,没有亲朋可以借钱,也跑不了贷款和融资,他甚至连员工都无法独自面试。这一切都只能交给陆弛打理。 周晏礼现在的应酬固然多,但几年前,在微瑞一文不名的当初,陆弛的应酬比他还要多。 在酒桌上,陆弛说过太多违心的话、也被逼无奈做了太多违心的事,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游走在灰色地带。 很多事情,他没有跟同事讲过,没有跟父母讲过,甚至未曾跟周晏礼讲过。说了也是白说,说了也是平添烦恼。 他不会提起自己一天之内陪着不同的院领导喝了四场酒,不会说自己曾吐晕在酒店的厕所中。散场后,是方圆挨个厕所挨个厕所得找,最后把他抗上了车。 他想要坦荡,想要做一个道德上没有瑕疵的好人,但做这一行,要想做到问心无愧四个字,实在太难。 陆弛无奈地说:「晏礼,我觉得我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自从这次回到微瑞,陆弛无数次地想过,若不是因为他是周晏礼的爱人,若不是因为他是周晏礼唯一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他根本做不了这个副总裁。 因为周晏礼想要做骨科介入物,因为周晏礼是微瑞的总裁,所以他才成为了微瑞的副总裁。 只是这条路上,荆棘遍布,以至于他被扎得遍体鳞伤,如今就算站在镜子前,恐怕他也认不出那个血腥的怪物究竟是不是自己了。 「我能认得出。」 「陆弛,无论过多久,无论经歷什么,我都能认得出你,我都能看到你的心。」 周晏礼一瞬不瞬地看着陆弛,说:「我认识你,认识你的善良、你的坦荡、你的义气,也认识你的挣扎、你的痛苦、你的纠结……你不止有好的一面,也可以有没那么完美的一面。」 「你的朋友会失望,但我不会。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因为无论是你的哪一面,我都一样的爱。」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啦~ 第67章 无法达成的交易 听了周晏礼的这席话,陆弛的表情霎时放松了几分。 这席话无疑给了陆弛很强的一针定心剂。他忽然感觉这面不够完美的自己也没那么可怕了。他依然是可以被爱的。 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与惶恐在周晏礼坚定而温柔的目光中散去,一时间,陆弛仿佛卸下了很重的包袱。 待明白这点后,陆弛笑了一下,他点点头,表情比刚刚的强颜欢笑自然许多。 周晏礼看得出,陆弛这是被自己安慰好了。于是,他催促道:「别胡思乱想了,老婆。再吃点吧,好不容易做的,都快凉了。」 陆弛连忙挑了几块排骨到碗中。 其实周晏礼的厨艺比陆弛要好上不少,陆弛爱极了周晏礼炒菜的口味,只是因为周晏礼手上的伤,加上这两年他实在太过忙碌,所以陆弛很少让他下厨。陆弛不捨得。 第117页 不过,既然今天周晏礼精心准备了那么多的饭菜,他又怎么能浪费周晏礼的心血呢?当然要多吃点才好。 只是,周晏礼做得太多,两人胃口有限,直到吃撑了,都还剩了好些。 陆弛本想放进冰箱里,等明天再吃,周晏礼却坚持要倒掉。 陆弛眼看着周晏礼把大半条鱼和小半锅排骨倒进垃圾桶里,顿时心痛不已,埋怨道:「你不吃剩饭我明天自己吃嘛,干嘛非得倒掉?」 周晏礼用厨房用纸拭去锅碗表面的浮油,又将它们塞进洗碗机中,最后他洗了洗手,回到餐厅。 他看了陆弛一眼,说:「你也不许吃。」 陆弛说:「我从小就吃剩菜,也没什么问题啊。」 周晏礼皱了皱眉头,说:「不行,对身体不好。」 隔了半秒,周晏礼又补了一句:「告诉爸妈,以后也不许吃剩菜了。」 「哦。」 这次的医疗器械大会,并未给微瑞带来多少新的订单。或许是因为上面对扬帆医疗的扶持,又或许是因为大家对微瑞以及周晏礼本人还在考察阶段。 对于这个结果,周晏礼与陆弛其实已有预期。只是,纵然没有即时的订单,他们也得认真对待。 是否能签下订单是一回事儿,树立和维繫良好的品牌形象又是另一回事。 展会结束后没几天,华东区的大区总给陆弛发来消息,说琴岛卫健委近期打算对市区七家医院的关节介入物进行统一招标,而对方对微瑞的产品很感兴趣,想跟周总见上一面,也好提前做些规划和部署。 既然对方有意见面,那就意味着很中意微瑞的产品。在如今的市场形势下,周晏礼与陆弛又怎能等闲视之? 他们当天就买了飞琴岛的机票,第二天下午,就在琴岛落地了。 酒店是陆弛特地让琴岛的销售订好的。这家店陆弛带鲁地的客户来过很多次,无论是装潢、位置还是口味,都属于琴岛的前列。 一走入包房,周晏礼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他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清了清嗓子才继续朝里走。 穿过皮质沙发和雕花茶几,里面是一张实木圆桌,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看样子琴岛的几位领导已经到了。 周晏礼抬眸看去,正要挨个儿打招唿,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赫然在列。 陆弛也紧跟着怔住了。他深吸一口气,一边不动声色地拍拍周晏礼的肩膀,一边与在场的领导们打招唿:「魏局、文局、孟主任、周总,晚上好啊。我们一到琴岛,就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被称作孟主任的人看上去很是热络,见两人来了,连忙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说:「不晚、不晚,来坐啊。」 等他俩落座后,高坐首位的魏局长发话了,他说:「晏礼,不认识我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你魏伯。小时候伯伯还抱过你呢。」 说着,魏局看向一旁的周建文,问道:「老周啊,你带着晏礼一块儿来我家吃饭的时候他多大啊?是不是还得抱着?」 周建文想了一阵子。他记得这回事儿,却怎么都想不起当年周晏礼到底多年纪了,支吾半天,最后含煳地说:「我记得那年,非典刚过吧?」 周晏礼淡淡地说:「那是零一年,我十岁。」 「还是年轻人记性好啊!晏礼,我跟你爸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咱们都是近人,平时得多走动走动。」 周晏礼笑了一下,朝魏局点点头,一副顺从的姿态。 一旁被称作文局的又问:「小伙子,你怎么称唿?你们俩都是琴岛人?」 陆弛笑着说:「叫我小陆就行。我是琴岛人,跟晏礼是中学同学。」 「啧啧」,文局看看周晏礼,又看看陆弛,感嘆说:「真是年轻有为啊,没想到咱们琴岛还有这样的人才。可得好好宣传宣传。」 正说着,文局看向周建文,问道:「老周,晏礼这孩子这么优秀,怎么平时也没见你提起过几次?要我说啊,你也不能太偏心小的那个,大的也是你的骄傲,是不是?」 他们随意调笑着周建文对另一个孩子的偏爱,就好像在琴岛,周建文的私生子已然不再是众人皆知、心照不宣的秘密,而是一桩多子多福的美事。 别说是周晏礼了,就连陆弛听了都直欲作呕。 而周建文早已习惯了在酒桌上谈起自己的小儿子,他非但没有丝毫的避讳,反而「嘿嘿」笑着,说:「嗨,晏礼这孩子大了,管不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周晏礼比不上小儿子听话懂事。 魏局说:「晏礼啊,你听伯伯说一句,你在这世上,最近人的就是周麒了。你们俩现在都在上海,遇到事了得互帮互助。你这个做哥哥的,现在既然有能力,就得多帮帮他,知道么?」 孟主任也说:「我听说周麒那小子现在已经博士毕业了,正想去泰元医院呢。晏礼啊,你跟泰元不是很熟悉么?以后你们一个做医疗器械、一个在泰元做医生,多好的事啊。」 周晏礼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几分,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很不对劲了。 陆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连忙在桌下暗自握住了他的手,小声问道:「你还好么?」 周晏礼回握着陆弛的手,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陆弛没事。 第118页 见周晏礼状态不佳,陆弛连忙将话接了过去,对魏局说:「当然了,他们兄弟之间,肯定得互相帮助。」 魏局指着陆弛,沖周晏礼说:「你看,这个小朋友多识大体。晏礼,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能跟小时候一样,让你爸妈瞎操心了。听到没?」 周晏礼用力扯出个微笑,他干笑了几声,手却倏地收紧,攥得陆弛生疼。 领导们未曾提起琴岛这场规模极大的招标会,更没打算了解微瑞的产品到底如何。他们谈天、说地、吹水,然而话题却从不落在正事上。 不过,这样的场景,周晏礼与陆弛也算是习惯了。反正这些年来,他们参加过的酒局,十有八九皆是如此。 只不过,今天这场饭局多了个魏建文,更让两人坐立难安。 酒一轮轮的喝,但周晏礼却全程没怎么讲话,就连陆弛,也只是偶尔打几个圆场。 他们远道而来,却显得无足轻重。 等到领导们酒酣饭饱、醉气熏人,周建文突然说:「魏局,我这小子现在还没结婚呢,有好的姑娘给介绍介绍呗?」 周晏礼勐地抬起头来看向陆弛。陆弛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小声说:「没事、没事。」 魏局「啧」了一声,他上下打量了周晏礼一番,纳闷道:「没结婚?怎么这青年才俊,都这么晚不结婚?」 说着,他目光移到了那位孟主任身上,装作福至心灵一般地问起:「哎老孟,你家媛媛是不是也在上海?还没结婚对吧?」 孟主任连忙应道:「可不是么,我家媛媛从小就有主意。回国之后就一直在上海呢。这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对象。」 魏局又上下打量了周晏礼一番,他指着周晏礼,对孟主任说:「老孟,你看晏礼跟你家媛媛怎么样?」 孟主任说:「晏礼这样的,那可太好了。」 「来来来」魏局掏出手机,一边对准周晏礼「咔嚓」一声拍了张相片,一边对孟主任说:「拍张照片,一会儿给媛媛发过去,看她喜不喜欢。」 听到这里,大家笑作一团,而在这欢笑之中,文主任插话了,说:「还用得着拍照?让媛媛在百度百科上搜搜不就知道了?」 一时间,场面火热。 好像周晏礼就是展柜中的一样物品,任人挑拣。 他的想法、他的取向在这些大人物的面前不再重要,甚至有关他精神疾病的传闻都不能使这场宴席降温。 只要有利益,只要能交易,没感情又如何?同性恋又怎样?就算是精神病也没什么要紧。 这些热火朝天的大人物,在这场饭局中考虑到了一切,唯独没有考虑过周晏礼与媛媛的幸福。 周晏礼觉得头脑发胀,四肢酸软,他忽然起身,低声道歉说:「不好意思,我有点醉了。」 语毕,他离开坐席,摇摇晃晃地朝包厢外走去。 场面并未降温,反而将这场狂欢推至顶点。 唯独周建文的目光突然冷漠下来,他眼神尖锐,死死盯着陆弛。陆弛顿时如坐针毡。 周晏礼已经逃走了,就算是出于礼貌,陆弛也只能僵持在这里。 「小伙子,你也没结婚呢?」许久后,周建文突然开口问道。 陆弛愣了半秒,他直视着周建文审问的目光,笑着说:「是啊,伯伯。我和晏礼是一样的。」 见他意有所指,周建文忍不住嗤笑道:「晏礼这不是找着了么?多般配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儿收收心吧。」 陆弛点了点头,他没有反驳,只说:「您说得对。」 直到酒局快要结束时,周晏礼才回到桌上。 他们起身正要将领导离开,魏局却说:「晏礼啊,你就不用送了,你爸肯定还有话要说。你爷俩那么久没见,好好说说贴己话。」 周晏礼只得坐了回去,目送着陆弛带魏局他们几个离开。 包厢一下子安静下来。服务员识趣地离开,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周晏礼与周建文父子两人。 「我听你妈说,你俩断了。怎么又搅和到了一起?」 「年轻的时候玩玩儿也就罢了,人不风流枉少年。现在三十几岁了,该收收心了。」 周晏礼注视着自己的父亲。他比印象中胖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他的目光不再锐利有神,而是浑浊油腻。 「媛媛比你小两岁,这姑娘家世不错,模样又周正,我看配你是绰绰有余。等回上海之后,你见一见。你俩都不小了,要是相处得好,就尽快安稳下来。我和你孟叔也好放下心来。」 周建文喝了不少的酒,说起话来絮絮叨叨,听得周晏礼心烦意乱。 「——可我是个同性恋。」周晏礼径直打断了父亲的喋喋不休,幽幽地说。 周晏礼盯着周建文的脸,看他脸上的褶子随着表情而抖动,在此刻显得分外滑稽。 几秒过后,周晏礼又补充道:「哦对了,我不光是个同性恋,还有先天的精神障碍。」 「你不在乎我死活,我早就知道。没想到孟主任也一点都不在意独生女的幸福。」 他右手指尖轻轻敲击着左腕上的手錶錶盘,发出「哒哒」的声响。 似是想了一阵,周晏礼突然「啊」了一声,轻笑道:「我怎么给忘了?孟主任跟你才是真正的臭味相投。有了私生子,又哪里顾得上不讨喜的孩子的死活?」 第119页 「你满口胡言!胡闹,全都是胡闹!你父母都正正常常的,你怎么可能是同性恋?你怎么可能有精神病?」 盛怒之下,周建文将面前的碟子、碗筷悉数推到桌下,包厢内,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 周晏礼冷笑一下。他站起身来,看都没看父亲一眼,只淡淡地说:「我先走了。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没必要。」 「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周建文「嘭」地一下拍在桌上,说:「你还不明白么?现在只有我能帮你渡过难关。都到了现在,你还不肯低头么?」 「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传的?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我的脸面早就被你丢尽了!你还不知悔改么?」 周晏礼的目光有些玩味,却没有落在父亲的身上。他把玩着左腕上的錶盘,嗤笑一声,说:「你的脸面,好像还轮不到我来丢。」 「我对你们,有不可推卸的赡养责任。可除此以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点,十一年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 等到手錶时针指向十二的剎那,周晏礼突然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淡淡说:「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一天的时间了, 现在,新的一天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68章 你的病根本没有好转 这晚,他们没有回到李兰与陆长丰那里,而是住进了酒店。一来因为时间晚了,怕影响父母休息,二来他们心情和状态都不算很好,免得被父母看穿,平白惹得他俩担忧。 一回到酒店房间,周晏礼就径直走向浴室,将门关上。 很快,浴室内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陆弛怔了几秒,他久久地立在浴室门前,却终是没有打扰周晏礼。 他嘆了口气,走去玄关烧水,待到水烧开后,又从包中掏出几板药来。他抠出了最后几粒药丸,放在一边。 陆弛听着浴室中的流水声,不断在房间内踱步,心也跟着下坠。 半小时后,陆弛返回浴室门前,他敲了敲门,问:「晏礼,我可以进来么?」 他等了几分钟,却听不到回应。 陆弛想了片刻,復又返回卧室。 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静谧的黑夜与奔涌的海水连为一体,心也跟着琴岛的海唿啸哭泣。 又是半小时过去。陆弛再次走到浴室门前,他轻轻敲门,低声叫着周晏礼的名字。 可回应他的,只有从始至终不间断的流水声。 陆弛的手覆在门把手上,他想了几秒钟,用力拧开房门,看到周晏礼正赤条条地站在花洒下。 流水不断冲击着周晏礼的髮丝,他紧闭双眼,仿佛将自己隔绝在了这方天地。 湿热的雾气很快将陆弛的身体沓湿,只是他却没功夫管这些了。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玻璃门。热水溅到陆弛的身上、脸上。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陆弛浑身都湿透了。 他沉静地看着周晏礼,叫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陆弛走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关上水龙头。直到水声停止的剎那,周晏礼才终于回过神来。 周晏礼恍惚地看向陆弛,他愣了几秒钟,似乎没反应过了陆弛为何出现在了浴室中。 但只是几秒过后,周晏礼就清醒过来,他垂了垂头,恼怒地说:「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陆弛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但满室朦胧的雾气隐藏了他的悲伤。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的。他拿起毛巾,拍拍周晏礼的肩膀,示意他伸出手臂。 周晏礼心有不安,拽着毛巾说:「我自己来吧。」 陆弛却摇摇头,执意要帮周晏礼擦拭身体,温柔的声音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于是,周晏礼不再推脱,他张开双臂,任由陆弛为他擦去身上的水。 因为在浴室中沖了太久,此时周晏礼的皮肤通红,起了一层的褶皱。 陆弛的动作很轻柔,他神色认真而温柔,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孩子。最后,陆弛蹲在周晏礼的身前,连他脚腕处的水渍都擦得干干净净。 周晏礼忽然俯下身来,将陆弛环抱。 就着这个拥抱,陆弛站起身来,两人一个赤着身子,一个穿着湿溻溻的衣服,却谁都不在乎。 这一刻,他们只想用力地拥抱彼此。 直到很久很久。 这晚,他们没定闹钟,一直睡到了自然醒。起床后,才定了返程的机票。 周晏礼的病是离不开药的。不单是每日要吃的几种缓解精神障碍的药,若是出门在外,最好还要备着安眠药。 昨晚,正是陆弛餵周晏礼吃下了最后几颗药。 回到家后,趁着周晏礼洗澡的空档,陆弛把两人的行李规整好,又突然想起那几盒吃完的药。 于是,陆弛起身去书房找药。 他拉开办公桌最后一层的抽屉,依次找到了几盒药,装进周晏礼的包中。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抽屉角落的几瓶安眠药上。 陆弛想了半秒,拿起其中一瓶安眠药—— 拿起药瓶的剎那,陆弛神色一变,紧接着,他用力晃了一下手中的药瓶,却没有听到想像中的声音。 他眉心一紧,迅速拧开瓶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第120页 「这是怎么回事」,他弯下身子,伸手在抽屉中翻找起来,最后,情急之下,陆弛竟将抽屉整个拽了出来。 抽屉里面的瓶瓶罐罐顿时都散落到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音—— 周晏礼闻声赶来,却发现陆弛怔怔地坐在地上,而他面前散落的,是四个空空如也的药瓶。 那药周晏礼再熟悉不过,是陆弛托姜佚明从国外带回来的安眠药。 陆弛没有看周晏礼,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四个空药瓶上。 「一瓶、两瓶、三瓶、四瓶……」 陆弛缓慢地、一个个的数着,而后他勐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紧紧咬在周晏礼的脸上。 周晏礼很少在陆弛身上见到这种尖锐的目光,好像要将人戳穿一样。 他心脏一紧,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小声讨好地叫着:「老婆……」 陆弛置若罔闻,他盯着周晏礼看了几秒钟,復又低头看向那几个空瓶,口中喃喃说道:「四瓶。加上昨晚我在你包里翻出的那瓶,一共是五瓶。」 周晏礼舔了一下唇角,有些慌张地说:「老婆,我……」 「这是我离开前不久,姜总刚送来的。」不等周晏礼的话说出口,陆弛就强硬地打断了他。 陆弛抬起头来,他的视线再次停留在了周晏礼身上,却不知怎地,聚不了焦。 他像是在看面前这人,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周晏礼心脏传来一阵刺痛,这种刺痛顺着血脉在全身蔓延,渐渐的,竟传递到了周身每一个角落。 「我……」 陆弛忽然抓起身前的药瓶,发疯似的一个一个朝周晏礼砸去。 空药瓶一个接一个地砸到周晏礼身上,发出「嘭」、「嘭」的声响,接着又滚落到地面。 「一百六十五天。」 「周晏礼,我们只分开了一百六十五天!」 陆弛气得浑身发抖。分开前,周晏礼的情况明明已经好转,可为何到头来他还是吞下了超量的安眠药。 周晏礼眉心紧缩,他静默地看着陆弛,任由他将药瓶尽数砸在自己的身上。 他忽然觉得好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骼,都叫嚣着剧烈的疼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慄起来,连唿吸都变得急促—— 当初,在下定了分手的决心后,周晏礼有计划地减轻着自己对陆弛的依赖。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拒绝陆弛的陪同,自己应酬,自己出差。哪怕这会让他倍感痛苦与焦虑,哪怕没有陆弛在,他八成是彻夜难眠。 他试图戒断陆弛的爱,也学着在陆弛面前作伪。 当陆弛以为他的病情有所好转的同时,他却一个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痛苦。 分开以后,周晏礼独自面对着冰冷而孤独的黑夜。他时常从天黑睁着眼直到天明,无论如何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睡。 万籁俱静,漆黑一片。周晏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耳边唯有自己的心脏,发出越来越快的跳动声,最后连胸腔都被这疯狂的跳动振得生疼。 直到翌日清晨,直到东方吐白。 开始的十天,周晏礼尚且可以忍耐。 可渐渐地,因为长久的失眠,周晏礼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人也愈发清瘦。 他吃不下什么东西,又时常干呕,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他绝没有因为陆弛的离开而作践自己,相反,他努力地控制病情、按时服药,就算睡不着也安静地躺在黑暗中。 但一切都是徒劳。 以前,周晏礼不常吃安眠药,只有在出差时,或是状态很差时,才偶尔吃上几次。 但与陆弛分开后的每一天,他都无法入睡,他只得藉助药物。 他自己做过医生,当然知道安眠药不能多吃,可疲惫到了极点却无法入睡的滋味是那么难熬。 长夜漫漫,只他一个人,又该如何忍耐? 一粒、两粒、三粒……五粒。 他吃下的药越来越多,可效果却越来越差。 他发现自己时常会陷入幻觉当中。他偶尔能在家里、公司中听到陆弛的声音,可等他满心欢喜地走向陆弛的时候、当他唤着陆弛的名字的时候,才意识到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 几个月的时间,他几乎将姜佚明送来的药全部吃光,最后,他看着抽屉中的空药瓶,心也空空落落。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掩饰终会被发现,也不是没动过丢掉这些药瓶的心思。只是他什么都没做。 周晏礼骗得过任何人,甚至骗过了陆弛。但他骗不了自己。 他的病从来都没有好转过。他只是将自己更深得藏了起来。 他想要放过陆弛,是陆弛却不捨得松开他的手。 周晏礼蹲下身子,他抱住陆弛,轻拍着陆弛的后背,说:「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你看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是医生,我不会做傻事的。」 陆弛挣脱了周晏礼的怀抱,他用尽全力,拍打着周晏礼的后背,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陆弛的脸颊砸下来,落在周晏礼的颈间,就宛如炽热的岩浆,将他骨肉烧穿。 周晏礼将陆弛箍在怀中,不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已经不需要吃安眠药了。陆弛,我再也不吃了。」 第121页 有陆弛在,他再也不用吃安眠药了。有陆弛在,他才能安心。 陆弛将周晏礼一把推开,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晏礼,一字一顿地说:「周晏礼,你的病根本没有好转。」 「你明明离不开我,你不在我身边根本彻夜难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推开呢?」 「这值得么?」 周晏礼顿了几秒钟,在事实面前,他无处遁形。 「我……」 陆弛死死盯着他,吼道:「你不要再用什么因为爱我才要离开我的话来搪塞我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闻言,周晏礼滞了半秒,他松开自己紧箍陆弛的双臂,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他看了陆弛许久,最后认命似的说:「因为你曾对我说过,你觉得你可能不爱我了。」 作者有话说: 安眠药在我国属于管制精神类药,过量用药有致死性的危险,只有在正规医院开具处方后才能购买。 安眠药可以起到改善睡眠的作用,过量服用会对身体健康造成一定的影响。 作者坚决反对过量服用安眠药,服药前应谨遵医嘱。未形成正确判断的读者请在监护人的指导下使用网际网路。 第69章 我觉得我可能不爱你了 两年前。 窗外,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陆弛立在阳台中,他望向窗外,手中是一只点燃的香菸。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偶尔划破黑暗的闪电,照出他的一抹剪影,显得孤单而落寞。 周晏礼回到家后,原以为陆弛不在。他打开灯,拨打着陆弛的电话,却发现陆弛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他愣了几秒,一边叫着陆弛的名字,一边在家中寻找着陆弛的身影。直到周晏礼找遍了每一个房间,再次回到客厅时,才透过玻璃门,看到了藏匿在黑暗中的背影。 不知怎地,周晏礼心脏一缩。他拉开门,从陆弛的身后环抱住他,又顺手掐灭了陆弛手中的烟。 周晏礼声音有些发颤,小声问:「陆弛,你怎么了?」 陆弛不动声色地躲避了周晏礼的这个拥抱。他没有说话,而是掏出烟盒,重新拿出根烟来,点燃,而后夹在指尖。 微弱的红光,霎时在黑暗中跳动起来。 陆弛靠在墙壁上,久久凝望着眼前的周晏礼。他神色淡淡的,晦暗的光线下,周晏礼辨别不出他的喜怒悲欢。 周晏礼茫然地站在陆弛身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突然觉得好怕。 陆弛不知道自己究竟端详了周晏礼多久,久到连腿都变得酸软了才作罢。他看着周晏礼脸上的表情逐渐由茫然无措变作担忧恐惧,心却如一潭死水。 鬼使神差的,陆弛突然对他说,晏礼,我觉得我可能不爱你了。 这个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了。 陆弛仍记得,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时,比起释然,心中更多的反而是惶恐。 他怎么能不爱周晏礼呢? 他除了爱周晏礼,还能如何呢? 可渐渐地,这个念头却愈发频繁的冒出来。就如同喜马拉雅山的猴子,他越是拼命压抑,可这个念头却越是每每徘徊于脑中。 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到最后,陆弛竟接受了这样的想法,甚至将这种想法讲给了周晏礼听。 倘若周晏礼是个正常人,他或许可以用一种平和的方式顺其自然地解决他们感情路上地小小问题。 再甜蜜的爱侣也会有疲惫恍惚的剎那,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可以与陆弛开诚布公地聊聊,或是宽慰对方,或是与对方一起找回他们之间的爱情。 但他做不到。 一种庞大的绝望与压倒性的焦躁将周晏礼笼罩,他顿时如一只受到了惊吓的野兽一般。 听了这句话后,周晏礼双目通红,浑身发烫,他靠在门上,大口地喘息着。 他有好多话想问,却因为喉咙干涸,半个字都发不出。 他有许多的情绪需要纾解,却找不到一个出口。 他感觉自己的血脉中蛰伏着一只狂躁的怪兽,他的怪异、他的阴鸷孵化着这只怪兽。现在,这头怪兽就要破壳而出了。 周晏礼不想吓到陆弛,更不想伤害陆弛。像他这样的人,能够与陆弛在一起那么多年,已是命运的馈赠。 他不该再强求什么。 在陆弛错愕和慌张的目光中,周晏礼勐地转过身去。他顾不上陆弛的唿唤,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浴室中。 他没有脱掉衣服,径直走到花洒下,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任由冷水浇到自己的全身。 当陆弛看到周晏礼的反应后,顿时就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犯了哪门子的神经,要对周晏礼说出这种话来,也没有心思细想自己心的声音。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不能离开周晏礼。 周晏礼因为他,放弃了亲生父母,更失去了做医生的理想。他们之间有着十多年的情谊,是相濡以沫的爱人、是血肉相连的亲人、是并肩作战的朋友。 他们之间,就算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註定要在一起一辈子。 陆弛从未感受过如此焦急紧张的片刻,他站在浴室门前,小声叫着周晏礼的名字。 「晏礼,晏礼。」 第122页 「你开开门好不好?」 可直到陆弛口干舌燥,浴室中都没有传来周晏礼的声响,只有流水不断。 陆弛只得蹲在门前,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祈求他快些开门。 「晏礼,你开开门好不好?」 等到陆弛腿都麻了,他才踉跄着站起身来。他在家里一圈圈地踱步,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也愈发焦躁担忧。 半小时后,陆弛返回浴室门前,他用力敲了几下门,朝里面喊道:「晏礼,你开开门,我求你了。」 可任凭他在门外喊破喉咙,周晏礼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打开屋门。 陆弛心焦不已,他自作主张地拧了两下门,却拧不开。 这一刻,他怕极了。 他怕自己与周晏礼再也回不到从前,更怕周晏礼会做什么傻事。他用尽全力,将门把手向下掰,却根本纹丝不动。 陆弛环视着四周,最后,他抄起一个哑铃,勐地向木门砸去—— 陆弛狠下心来,他使尽全力,一下下地砸在门上。 「咣!」 「咣!」 「咣!」 「哗啦!」 一声巨响后,门把手带着门闩,摇摇晃晃地掉到了地上。 陆弛连忙夺门而入。 隔着一层长虹玻璃,陆弛看到周晏礼站在淋浴房的花洒下。冷水不断浇在周晏礼的身上,他既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只是紧闭双眼,将自己隔绝在了一方孤单狭小的世界。 陆弛拉开玻璃门,扑到周晏礼身上的同时关上了水龙头。 他踮起脚尖,反覆亲吻着周晏礼的额头与双眼。 失而復得、大难不死的侥倖代替了慌张与焦躁,他感到自己悬着的心终于回到了原位—— 陆弛用力抱着周晏礼,几乎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他喃喃道:「我错了,晏礼,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 周晏礼如梦初醒,他怔了许久,茫然地望着自己怀中的陆弛,又看向那扇被砸出了一个窟窿的木门。 最后,周晏礼抬起双手,轻轻环住了陆弛的肩头。 周晏礼回到了人间,也将陆弛带回了人间。 陆弛将头埋在周晏礼的颈间,接着,他整个靠在了周晏礼身上。再次抬起头时,陆弛已是双眼通红。他心中后怕,唯恐周晏礼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对于周晏礼,陆弛不敢赌,也不能赌。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指尖拂过周晏礼的脸颊,他努力让自己镇静,可一开口,连声音都在发抖。 「晏礼,你衣服湿了,我帮你脱下来吧。」 周晏礼没有拒绝,他张开自己的双臂,任由陆弛脱掉他的衬衣。 这件事陆弛仿佛做了无数遍,熟练到不需要看向周晏礼的身体,就能做得顺畅无比。 陆弛的目光紧紧锁在周晏礼的脸上,不敢移开分毫,生怕只是剎那间的功夫,周晏礼就会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见。 等陆弛褪掉了周晏礼身上湿溻溻的衬衣后,又连忙蹲在他身前,为他脱掉长裤与短裤。 陆弛将周晏礼换下的衣衫放进脏衣篓中,又从柜子里取出崭新的浴巾,将周晏礼身上的水擦得干干净净。 末了,陆弛又换了条浴巾,将周晏礼牢牢包住。 等做完这一切后,陆弛攥住周晏礼的手,对他说:「走,我们去休息吧。」 他们躺在柔软的床上,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许是因为沖了太久的冷水,周晏礼身上冰凉,无论陆弛将他抱得多紧,那刺骨的寒气仍能顺着周晏礼的骨缝漏出来,将陆弛也冻得透心凉。 他们和好了,或者说,周晏礼从未怪罪过陆弛的坦诚。 他们没再提起陆弛的失言,不敢提起、不能提起,只当这是一场同时惊扰了两个人的噩梦。 阖上双眼前,陆弛就着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望着周晏礼的脸。 悲哀汹涌而来,让陆弛几乎无法唿吸。他无法想像若是周晏礼因为自己的话做出什么傻事,自己该会多么后悔难过。 若是如此,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陆弛不由得轻声嘆息。 或许是感知到了陆弛的神伤,周晏礼竟将他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这动作不带什么意味,只有深沉而包容的爱意,却让陆弛鼻尖酸涩。 「陆弛,我爱你。」周晏礼的声音很轻柔。 他不曾质问陆弛为何会讲出那般伤人的话,也不去追问那句话的真伪,更不会怀疑陆弛对爱情的忠贞。 周晏礼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爱人最冷漠的语言、直面他的残忍,最后,还以温柔的深爱。 就在这一刻,在周晏礼抱着他、对他说爱你的瞬间,陆弛想,他这一生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了,也不会再跟第二个人在一起了。 没人能像周晏礼一样,占据他全部的青春与回忆,控制着他整颗心脏。 也没人能像周晏礼一样,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 他们註定相爱,别无选择。 陆弛在周晏礼的怀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亲吻着周晏礼的嘴角,轻声问:「晏礼,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周晏礼低头看了陆弛一眼,没问他是什么请求,只说:「好。」 他根本不用问陆弛想要的是什么,反正无论是什么,他都一定会答应。 第123页 陆弛眼睛氤氲着一团雾气,他不敢再看周晏礼深邃的双眸,只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说:「以后能不能不要再锁门了?」 周晏礼突然笑了一下,眉眼弯出一道好看的角度。他揉揉陆弛的髮丝,说:「当然可以。」 陆弛自恃一生未曾做过对不起谁的事情,唯有两件事,就算时隔许久,他也良心难安。 一件,是那个冲动的雨夜,他不顾一切地离家出走,最后导致周晏礼出了车祸,从此再也拿不了手术刀。 另一件,就是两年前他对周晏礼说的那句,我觉得我可能不爱你了。 自那天以后,陆弛对周晏礼的病情愈发重视,对自己反而越发忽视。 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弥补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他担心周晏礼的精神出现问题,也担心自己真的不爱了。 最后,周晏礼的病没有好,他自己却病了。 作者有话说: 只有这一章过去时间线的内容了。后面大概还有4-5章就要完结了,预计本周末就能写完了。 第70章 以后我们一起分担 陆弛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晏礼,他嘴唇翕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往事怎能如烟。就算他刻意将这段回忆封锁,可只需要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吹来,就能让尘封的记忆显露。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冰凉刺骨的水。 他忘不了,被他用最冷漠残忍的话伤害的周晏礼更忘不了。 陆弛没有力气责备周晏礼的荒唐想法,也没有资格怨怼这场不该存在的分离。 错误是他犯下的,雷是他埋下的。不是周晏礼放弃了他,而是他早已给出了错误的信号。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上陆弛的心头。他恨不能回到两年前,将那个自私冷漠的自己一刀捅死。 他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周晏礼呢?他怎么能质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纵然再后悔,过去的时间亦不能折返。 陆弛颓然说:「那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周晏礼平静地说。他当然知道陆弛是无心之失。可往往脱口而出的、未经理性思考的,才是当下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更不想离开我。」 周晏礼太了解陆弛是个怎样的人了。 陆弛是善良的卫道者,是纯粹的理想主义,是宁愿被伤得遍体鳞伤都万万不会伤害别人分毫的救赎者。 周晏礼深知,就算陆弛不再爱自己了,就算他们之间只剩下责任与枷锁,陆弛也不可能向他提出分手。 「所以……由我来离开你。我来替你做这个决定。」 剖析自己对于周晏礼而言并不容易。说出这些话,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周晏礼神情疲惫地看着陆弛,那眼神好像在对他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周晏礼发出一声轻嘆。他缓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可是陆弛,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即使下定了决心,即使预演过无数遍,即使跟你说出了分手……我也停止不了对你的思念。」 人非机器,又岂能有一个按钮,按下了就忘记相思? 分手以后,周晏礼以为陆弛会得到解脱、会得偿所愿,抑郁会好转,但终是事与愿违。 在周晏礼思念着陆弛的时候,陆弛也对他诉说着想念。 周晏礼看得出,陆弛过得并没有他想像的好。 陆弛不再有感情的束缚,不必囿于责任与愧怍的枷锁,但依然不快乐。 甚至,比他们分开前更加的难过。 周晏礼无法拒绝陆弛的任何要求,无论是分开还是复合。 如果陆弛想要的是自由、是解脱,那么周晏礼就替他做出这个决定,给他自由与解脱。 可如果陆弛想要的是相伴到老,那么周晏礼也愿意随时奉陪。 陆弛心中的悲哀如汹涌的海浪拍打而来。不知怎的,他忽然听到耳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声。这声音越来越大,犹如一把电钻,抵在他的太阳穴上,刺穿他的头骨。 陆弛伸出手掌,朝着太阳穴用力敲击了两下。正当他第三次用手砸向自己的太阳穴时,他的双手却被周晏礼一把拽住,握进了手心之中。 陆弛无助地看着周晏礼,瞬间泪水滂沱。他哽咽着承认道:「我的确……怀疑过自己对你的感情。」 「从那段时间起,一直到你跟我说分手。」 陆弛的思绪很乱,话也说得缓慢。 周晏礼并不气恼陆弛的过分坦诚,相反,此时的他格外平静,耐心地听陆弛讲着,期间还时不时低头亲吻他的髮丝。 「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出现了心理问题。就像你说的,我一直放不下那场车祸,也始终无法停止心中的愧疚。我每天都很迷茫,明明生活没什么不好,但情绪却越来越糟糕。我时常会冒出一些离奇古怪、甚至是光怪陆离的念头。」 听到这里,周晏礼身体一僵,怔了几秒钟。虽然他早已看出陆弛出现了抑郁倾向,可当他从陆弛的口中听到心理问题几个字时,心脏还是传来剧烈的刺痛。 陆弛看了周晏礼一会儿,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惯性使然,还是因为爱。晏礼,我欠你良多,也清楚你有多依赖我,所以我不可能离开你。或许正是由于太清楚这一点了,我才看不到自己对你的爱了。」 第124页 讲到这里,陆弛不由得自嘲地笑笑,说:「我竟然觉得,我们之间是因为你离不开我,所以才要在一起的。」 周晏礼心疼地抱着陆弛,他甚至不敢细想陆弛在心里反覆咀嚼这些事情时该有多难过。 陆弛给了自己太多的压力、太重的负担。他明明不需要考虑这么多的。他明明什么都不必做,就足以拥有自己全部的爱。 陆弛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周晏礼说:「直到那天晚上,在地下车库里,你跟我说出了分手,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还是爱着你的。」 「即使你已经不再需要我,即使你要与我分开。」 多可笑,他们之间的感情,竟然需要用分手的方式来确认。 周晏礼滞住了,他茫然地看着陆弛,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声音颤抖,覆在陆弛后背的指尖也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他的一双眼睛中,尽是痛惜。「既然你还爱我,既然你不想分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答应我?」 陆弛阖上双眼,一串泪水滚落而下。他把头埋在了周晏礼的肩膀上,将因为难过而变得扭曲的表情隐匿在了阴影之下。 片刻过后,陆弛苦笑着说:「因为那时候,我觉得你已经不再爱我、甚至不再需要我了。我以为你希望分开。」 他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晏礼,我于心有愧,又怎么会拒绝你呢。」 更何况,年过三十的他们,早已过了死缠烂打的年纪。 对于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而言,在一起需要两个人共同决定,可分开却只需要一个人做决断。 就算陆弛不想分手,就算他还爱着周晏礼,那又能怎样呢? 陆弛幽幽地说:「晏礼,你知道么。在你对我说出分手以后,我虽然很难过,但同时又觉得轻松了很多。」 「因为分手是你提出来的。」 陆弛语焉不详,可周晏礼瞬间便领会了他的意思。 在这些年里,因为对他的愧疚,陆弛一直画地为牢。可最后,放弃这段感情的人是周晏礼、在爱情的层面做了错事的人也是周晏礼,而陆弛自己则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对于陆弛而言,成为被抛弃的那个,远比背负着无法弥补的愧怍要轻松许多。 周晏礼用力抱着陆弛,眼神和声音却很温柔。他缄默了几瞬,认真说道:「我没有怪过你。无论是当初的那场车祸,还是你两年前的口不择言。」 「你也是肉体凡胎、你也会累、也会生病。你得给自己一点时间,你得……允许自己犯错。」 一直以来,周晏礼都将陆弛视为精神支柱,却忽视了陆弛经受的痛苦与折磨。 病人不容易,而作为陪伴病人的那个,只会更加不易。 只是,陆弛却一个人忍耐着这一切,什么都不肯让他分担。 周晏礼亲了亲陆弛的额头,对他说:「两年前,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事。现在,我可以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么?」 陆弛不明就里地看着周晏礼。只是,对陆弛而言,感情总是先于理性。在明白周晏礼的用意之前,他就果断地说了个「好」字。 周晏礼轻笑了一下,他用指尖拭去了陆弛脸上地泪痕,柔声说:「我请求你答应我,无论以后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心事,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带着不容拒绝的腔调。「老婆,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我是你的爱人,请让我跟你一起分担。」 闻言,陆弛心中动容。 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对周晏礼承诺道:「好,以后我们一起分担。」 第71章 核爆过后 这两天,周晏礼与陆弛本就因为周父的缘故来回奔波,现在又经歷了这场几乎将他们的血肉、骨骼搅碎了再重塑的劫难,更是心力交瘁。 此时,他们的精神与身体都疲惫到了极致,再拿不出半分的力气了。 他们坐在地上,维繫着互相拥抱又互相支撑的姿态,直到很久很久。 天边火红的圆日不断坠落,隐匿于城市的钢筋铁骨之中,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天色渐渐暗沉,华灯初初亮相。 等到陆弛从强烈的情绪中舒缓过来,他才突然觉得双腿发麻,肚子也有些饿了。 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轻轻推了周晏礼一把,问道:「晏礼,你饿不饿?我去做点儿吃的。」 周晏礼怔了一下,他站起身来,接着又拉了陆弛一把。等到陆弛站稳以后,周晏礼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客厅。 陆弛此时还不甚清醒,他任由周晏礼牵着,亦步亦趋,直到坐到沙发上时,才听到周晏礼对他说:「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做饭。」 陆弛笑了一下,他伸手拉住周晏礼的衣服,问道:「你不累啊?」 正说着,陆弛就要站起身来。 周晏礼摁住陆弛的肩头,让他好好坐着,说:「不是说了么,以后要多给老婆做饭。」 陆弛失笑,他没再拒绝,而是点点头说:「那你来吧,随便炒个青菜就可以。」 吃过晚饭后,他们一起挑了部老电影。 夜幕渐深,窗外的灯灭了大半。 在经歷了一场声嘶力竭的核爆后,他们明显都松弛下来。 周晏礼随意地靠在沙发上。他很少表现出如此舒适甚至有些懒散的状态,哪怕是在家里。他这副样子倒令陆弛有些新奇了,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125页 周晏礼感受到了陆弛投来地目光,他朝陆弛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他趟进自己怀中。 陆弛笑了一下,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进去。 屏幕中的电影仍在放映着,精美的幕布与音响中流淌出的音乐交织在一起,如他们缠绵的身体。 电影的短短两小时,浓缩着主角几十年的悲欢喜乐。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如今,正是微瑞最关键的时候。他们没敢耽误,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恢復了正常工作。 不过,他们已经约好了,凡事尽力而为,没必要把自己逼太紧。 周末的时候,周晏礼与陆弛一起去了趟医院。 只不过,这次挂号的不只有周晏礼,还有陆弛。 周晏礼的病是生理性的,这些年,他早已是这家医院的常客。医生见他来复诊,也只能问些常规性的问题,再开些一直吃的药。 而陆弛的情况则与周晏礼不同。针对陆弛的情况,医生做出了详尽的治疗方案,不止开了药,还建议他定期进行心理治疗。 医生说,正常人若是长期与精神障碍患者生活在一起,就算心胸再豁达开阔,也难免受到影响。陆弛与周晏礼在一起了那么多年,会出现抑郁症并不奇怪。 这不意味着陆弛将周晏礼视为负担,更不意味着他不爱周晏礼了。他只是生病了。 听完医生的话,陆弛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想,若是他早些关注到自己的心理问题,早些放下对抑郁症的偏见与误解,或许这两年多的时间,他就不会那么痛苦。 或许他与周晏礼之间,也不会走到非分手不可的地步。 只是,现在再说这些已是徒劳。 虽然活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但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生命旅程,他们要允许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稚嫩与不成熟。 就像周晏礼说过的,他们得允许自己犯错。 犯错并不可怕,反而给了他们新的生机,让他们在犯错和弥补的过程中,掌握了今后人生的相处哲学。 做完心理治疗的当晚,陆弛躺在床上,突然嘆了口气。 周晏礼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陆弛眨眨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说:「觉得有点可惜。 周晏礼搂住他,耐心地问:「为什么觉得可惜?」 陆弛笑着说:「做完心理谘询,我觉得好受了很多。只可惜我们结不了婚,没法做婚姻谘询。」 周晏礼怔了一下。这虽是个无厘头的想法,却实打实刺中了周晏礼的心。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而后又恢復如常。 只是,他不想让温暖旖旎的氛围遇冷,也不想让自己与陆弛都陷于自怨自艾的陷阱,既然现在一切都好,既然他与陆弛早已将彼此视作此生的唯一,那么有没有一纸婚书又有何干系? 于是,周晏礼开玩笑地问道:「这么想嫁给我?」 陆弛看着周晏礼的眼睛兀自笑了一会儿,他随意将手搭在眼睛上,点点头说:「是啊,想嫁给你。」 说着,陆弛忽然坐起身来,他伸出双手环住了周晏礼的脖颈,眼底和嘴角都是笑意。他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认真说着:「晏礼,我很想嫁给你。」 「很早之前就想嫁给你了。」 以前,陆弛不常跟周晏礼说这些。他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到早已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 他们都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语言。 但这段时间,尤其是进行了心理治疗之后,陆弛突然意识到,其实再多的行动都不能取代示爱的力量。 他想,周晏礼会喜欢他的示爱的。既然周晏礼喜欢,那么陆弛愿意更多地表达自己对他的爱与痴迷。 听到陆弛的话后,周晏礼身体一滞,眼睛突然有些发胀了。他搂住陆弛,几乎说不出话了,只能用拥抱与亲吻来回应。 不久后,微瑞收到了来自美国医疗器械大会的邀请。 陆弛与周晏礼非常重视这场展会。这是他们第一次参加海外展会,也是微瑞出海计划中的关键一步。 他们与市场部、销售部的同事一起加了一整个月的班,项目组中的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扑在了这场展会的筹备中。 不过,周晏礼与陆弛一早就想到了此行会困难重重:微瑞并非知名企业,放眼海外更是名不见经传。他们有可能会遇到许多质疑,也有可能面对无人问津的局面。 但对于微瑞而言,这是他们逆风翻盘的机会,也是必打之仗。 他们必须全力以赴。 陆弛原本打算自己带着团队前往美国参加展会,他与周晏礼私下里讨论了几轮,最后,周晏礼提议自己也一起跟着去。 听到周晏礼的提议后,陆弛愣了半秒,问道:「要飞十二个小时,你能撑得住么?」 周晏礼点了一下头,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没事儿,我能行。我好歹也是微瑞的老闆,怎么能把压力都放你身上?」 可陆弛还是放心不下。周晏礼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乘坐飞机。机上气压的变化、封闭的环境、颠簸和吵闹……都会对周晏礼的精神状态造成影响。 见陆弛犹豫不决,周晏礼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不是说过要一起分担、一起面对么?我不想永远躲在你的身后。无论即将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第126页 陆弛看了周晏礼许久,最后他点点头,终于答应了。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陆弛不仅挂心着展台的搭建、展会的反响,还担忧着周晏礼能不能撑得住。 反而是周晏礼,不断安慰他说,自己没问题的,一定能行。 若是放在以前,周晏礼或许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但现在他已经不会被这种自厌的情绪困住了。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陆弛都会始终如一地爱着他。 其他同事因为工作安排的缘故,已经先后抵达洛杉矶,只剩周晏礼与陆弛因为工作繁忙,一直等到展会开幕才出发。 真正到了出发的那天,陆弛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航行时间,周晏礼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只稍稍喝了几口水。 起先周晏礼的状态还算正常,但飞机起飞后没多久,他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差。 陆弛握着他的手,与他小声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但作用甚微。起先周晏礼还能偶尔回应几句,渐渐地,他嘴唇发白,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周晏礼在飞机上是睡不着的。而周晏礼这种情况,陆弛自然也不敢休息。从起飞到落地,陆弛始终牵着周晏礼的手,让他知道,自己正与他一起分担着此时的艰难。 飞机落地后,周晏礼走路都有些踉跄了。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几乎虚脱。 陆弛并不慌忙,走下飞机后,他牵着周晏礼的手,带他去候机区休息,等到周晏礼缓和过来了,他们才起身去找託运的行李。 此时虽是上午,但他们已经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休息了。所以他们没安排什么任务,只随意吃了些简餐,就回到酒店睡了个昏天黑地。 傍晚时分,陆弛终于从昏睡中醒来。等他睁开眼后才发现,周晏礼已经打开电脑坐在桌前工作了。 陆弛悄没声地走到周晏礼身边,他环住周晏礼的肩膀,弯下腰来在周晏礼的侧颊上印了一个吻。 「没睡着?」 周晏礼将陆弛的手放进手心里,细细地摩挲着陆弛的手背。 「睡了几小时,才起来不久。」 陆弛心有狐疑,问道:「真的?」 周晏礼点点头,笑着说:「有你在旁边,我在哪儿都能睡得着。」 陆弛有些害臊,他挠挠头,又问:「真的?」 周晏礼挑了挑眉,淡淡地说:「对啊,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了!!!明天早晨起来继续搞!!!争取周六完结!!!!! 第72章 背水一战 陆弛失笑,他推了周晏礼一把,嗔道:「说什么胡话呢?」 周晏礼也笑笑。他本想再看看他们为这次展会准备的文件,可陆弛就在他的身边,他实在没了工作的心思。 于是,周晏礼合上电脑,他拍拍陆弛的肩膀说:「走,咱们出去转转吧,顺便吃个晚饭。」 陆弛欣然答应。 由于周晏礼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时间乘坐飞机,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美国。 陌生的城市、异域的街头,反而给了周晏礼一层保护,他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轻松自在。 他们不必顾及路人的眼光、更不用担心遇上熟人,就这样手挽着手,以最亲密的姿态走在路上。 宛若这世间最正常平凡不过的夫妻。 陆弛一边挽着周晏礼的臂膀,一边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yelp。他挑挑选选,最看重的自然是餐厅的环境与卫生条件,其次才是口味如何。 最后,陆弛在周边选中了一个评分不错的高档餐厅,他打电话定了个位置,接着便跟周晏礼一起赶了过去。 餐厅就在马路的一侧,装潢考究,环境幽雅。 餐厅的中心,特地圈出了一块圆形的区域,一个身穿白裙、扎着马尾的女孩儿,正坐在其间拉大提琴。 安静的音乐从琴弦中倾泻而出,有一束简单的白光打在女孩儿的身上,构成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卷。 陆弛与周晏礼落座后,服务员贴心地送来餐前点心与两杯冰水。 陆弛照着网友的推荐,选了几道推荐最多的特色菜。 虽然这家餐厅的口味还不错,但周晏礼实在没什么胃口。最后,陆弛给他要了碗米饭,让他就着冰水勉强吃些。 陆弛原本看周晏礼吃不下东西,心里也跟着不舒服,但周晏礼反而宽慰他说,没关系,你多吃点,把我的那份都吃了。 陆弛笑了笑,他不再刻意地看向周晏礼,也不再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只是埋头吃着桌上的,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进行心理治疗时,医生曾对陆弛说过,对于周晏礼这样的病人而言,不额外关注他们反而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有时候,他们难免因为生理性的原因而做出不合时宜的反应,比如吃不下饭、听不到声音,又比如突然的暴躁、失控、不受控制的颤抖与冷汗直流…… 但这并非他们的本意,相反,因为这类人群通常具备高度敏感的特性,他们比起普通人更怕给他人带来麻烦。 每当家人、朋友关注到他们怪异而不合时宜的举动时,每当人们问起他们的情况时,他们都会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和焦虑,而这又会进一步加重他们的病情。 以前,陆弛给了周晏礼太多的关注,多到填满整个心脏、多到溢了出来、多到他已经快要看不到自己了。 第127页 这不但影响了陆弛自己的心理健康,也给周晏礼带来了额外的负担。 现在,陆弛正在学着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周晏礼的身上转移。他要更多的关注自己,更加注重自己的情绪,保持心情的愉快和心态的健康。 吃过饭后,他们离开餐厅,拐入一条小道。 路边的墙壁上,涂满了当地艺术家们留下的涂鸦,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拿出手机,拍着沿街的画作。 路上,他们遇到了一间做手工银饰的小店。陆弛突然想要进去逛逛,他转头看了周晏礼一眼,笑着问:「想进去看看么?」 周晏礼点点头。 陆弛没有动弹,而是先朝店里看了几眼。他想了一下,又说道:「不想进去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不用勉强。」 周晏礼怔了一下,说:「没有勉强。」 陆弛笑着拍拍他的胳膊,说:「干嘛啊,不想去就不去嘛。你看商场里也有很多丈夫在老婆逛街时等在店门口啊。」 周晏礼也笑了。他显然被陆弛的这个说法取悦了,于是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沿途中,他们遇到了许多有趣的店铺。每次陆弛想要进去转转时,总会问起周晏礼的意见。 周晏礼亦不再勉强自己,而是安静地等在店铺门前。 他们正在适应着新的相处模式,一种既亲密无间又保持独立的、让两个人都更舒服自在的模式。 他们没在外面闲逛太久,九点钟的时候就回到了酒店。 翌日一早,他们来到医疗器械大会的展馆。虽然已经通过同事们传来的照片和视频看过无数次了,但当周晏礼与陆弛抵达微瑞的展区后,还是被现场简约而高级的设计震撼。 陆弛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和褒奖,他夸赞着同事们这段时间的辛苦付出和卓越成效。 参与展会的展品已经悉数入场。隔着玻璃,陆弛看到他们的产品在灯光的照映下,正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这是属于科技与创新的光芒,冷静而简约。正如同他们整个展会的设计风格一样。 陆弛与周晏礼默默地欣赏着展区的每一个角落,看遍了每一个产品。 这天傍晚,他们没有加班。陆弛与周晏礼带着所有同事一起去餐厅聚餐,虽没有喝酒,但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 对于这场展会,无论是周晏礼与陆弛还是项目组的同事,都做出了全部的努力。至于结果如何,已不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了。 第二天,展会正式拉开帷幕。开幕式结束后,来自全球各地的医生、专家、院长与政府官员纷至沓来。 大多受邀宾客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微瑞这个中国品牌,所以他们的展区门可罗雀。就算偶尔有几个人被微瑞的布景和设计吸引,也只是匆匆看上两眼,不多做停留。 饶是如此,现场的工作人员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要有人走入展区,他们就会操着流利的英语、做出恰到好处的介绍。 下午,微瑞如约在场馆中召开新品发布会。起先到场的嘉宾并不多,但随着演讲的推进,不少顾客被他们放映的产品效果和数据吸引。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嘉宾停下脚步,在发布会前落座,到最后,整个展区内人满为患。 等到了提问环节,周晏礼借着嘉宾的发问,对新产品的功能改进和临床数据进行了更为全面深入的阐释。 他的表达逻辑性极强,又与临床经验、前端科研成果相结合,得到了全场嘉宾的认可。 这一刻的周晏礼,无疑是闪闪发光的。 陆弛坐在展会的边缘,他看到周晏礼站在聚光灯与闪光灯下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由得鼻子酸胀。 他知道周晏礼走到今天这步,跋涉了多少山水,穿过了多少荆棘。在为周晏礼骄傲的同时,作为周晏礼的爱人,陆弛又忍不住心疼。 他希望周晏礼飞得高、走得远,但更心疼周晏礼满身的伤口。 发布会结束后,嘉宾久久没有散去。他们趁热打铁,将微瑞的企业理念和全线产品一一介绍给在场的客户。 这场发布会的效果极好。结束后,越来越多的客户闻讯赶来,不少海内外骨科专家都对微瑞物美价廉的产品和开创性的技术报以极大的兴趣。 其中,美国、加拿大、纽西兰的几家大型医院还留下了联繫方式,希望以后有机会与微瑞建立合作关系。 销售人员迅速跟进着最新情况,并通过邮件将更详细的产品参数、报价发给各个客户。 第二天、第三天……直到最后一天。 微瑞的展位内,顾客络绎不绝。越来越多的医院、医疗机构向他们抛出橄榄枝。 海内外相关媒体也闻讯而至,都想拍摄微瑞这颗在医疗健康领域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国际舞台的第一次亮相。 展会还未结束,铺天盖地的报导就已经传遍了医疗健康行业。无论海外还是国内,从业者都对微瑞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微瑞call center接到的电话数量呈指数上升。新订单接踵而至。从销售人员到生产人员、物流人员都迅速跟进着最新进展。 这场仗,他们打赢了。 凭藉着创新力、成本控制以及全球化的眼光,周晏礼与陆弛成功将微瑞带上了新的舞台。 从此以后,微瑞将不再是一家局限于国内的企业,全球都将是他们的市场。 第128页 展会结束后,周晏礼与陆弛没急着回国。 他们刚打完一场硬仗,忙得时候没有感觉,如今展会结束,倏地松弛下来,才觉得疲惫得厉害。 于是,他们索性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却还从未同游过。这在陆弛心里始终是个遗憾。他想,不妨就借这次机会,完成这个心愿。 他们先在洛杉矶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便租了辆车,驱车前往拉斯维加斯。 四百多公里的路程,对于陆弛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不过,他开得速度不算快,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偶尔还会停下车来,拍上几张照片。 当他们抵达拉斯维加斯时,已是傍晚。夕阳矮矮的挂在天边,很快就沉入了城市的灯红酒绿之中。 夜晚才是拉斯维加斯的本色。不眠的灯火与绚烂的霓虹是这里的第二轮太阳。 他们入住了巴黎酒店,吃过自助餐后,又不能免俗地去威尼斯人看了音乐喷泉。 音乐喷泉前人头攒动,他们不敢向前,只安静地等在人群的最外围。 当磅礴大气的交响乐声响起的剎那,喷泉亮起夺目的灯火。与此同时,喷泉跟随着音乐的律动起舞,时而激昂,时而柔美,与乐声交相唿应。 这一刻,他们望着精彩绝伦的喷泉表演,十指相扣,紧紧依偎。 一曲结束,周晏礼与陆弛先于人群离开。他们一路小跑回到酒店,穿过走廊时,周晏礼忽然拽住了陆弛的手。 陆弛一愣,回过头看了周晏礼一眼,问:「怎么了?」 周晏礼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斜前方。 陆弛顺着周晏礼指的方向望去,下一秒,他看到的是一整面玫瑰花墙。 作者有话说: pariss vegas真的有那么一整面的玫瑰花墙 第73章 直到永远(完结) 陆弛怔了几秒,他小步朝那面玫瑰墙走了几步,一股芬芳的气息扑鼻而来。 红的、粉的、白的、黄的……每一朵都娇艷欲滴、芬芳馥郁。 陆弛更向前走了几步,一旁的周晏礼也跟紧他的步伐。他正欲贴近那一朵朵玫瑰,就在这时,周晏礼突然拽住了他的手。 陆弛怔了一秒,试探性地望向周晏礼,却看到对方深邃的双眸。下一秒,他突然感到一个微凉的圆环套上了自己的手指。 陆弛嘴唇翕动,却没有说出话来。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指,那是一枚简单的素圈,不张扬,不奢华,低调简单,正正好好地戴在自己的手指。 他抬起头来,久久凝望着周晏礼,而周晏礼亦望向陆弛的眼眸。 周晏礼神色温柔,深情满满。他张开嘴,轻声对陆弛说出「嫁给我」的同时,竟单膝跪在了陆弛的面前。 陆弛愣了几秒,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日日与周晏礼在一起,周晏礼怎么就在暗中量了自己的指围,又偷偷买了戒指,最后还不动声色地准备了这场求婚。 周晏礼见他呆住了,也不催促他,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的回应。 在策划这场求婚的时候,周晏礼原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焦虑。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当他与陆弛走向这面玫瑰墙的时候,当他掏出戒指戴在陆弛的手指、单膝跪地向陆弛求婚的时候,他只觉得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就好像他本该如此,而陆弛亦该答应。 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只有两个在爱情中迟钝固执但却很真诚的人,捧出自己的真心,交付给彼此。 他们之间,註定要一生相守,没有别的可能。 所以,周晏礼并不觉得担忧。他知道,陆弛一定会答应的。 直到身边响起「marry him」、「marry him」时,陆弛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快速点了一下头,将单膝跪地的周晏礼拽起来的同时,大声回答他「好」。 陆弛将周晏礼拥入怀中,两个人用力地拥抱着彼此。 周遭响起明亮而清脆的掌声。这掌声持续良久,直到他们松开彼此,朝着人群微微鞠躬示意,才终于停息。 直到这时,陆弛才忽然有些害臊。他拉着周晏礼,快速穿过酒店大堂前的走廊。 一走入酒店房间,还在玄关处时,周晏礼就一施力,将陆弛抱了起来。 他抱着陆弛,一边朝浴室走去,一边利落地脱掉阻隔的衣物。 浴室中,氤氲出一层湿热的雾气。 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了,只需要一个温柔地轻抚,一个直白的眼神,一个简短的讯号,就能感知到彼此的心。 流水划落,他们彼此怀抱,密不可分,以最亲密最原始又最理所应当的方式拥有着彼此。 第二天,周晏礼开车带陆弛去了一间位于拉斯维加斯城郊的小教堂。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神父的见证下,他们结为夫妻。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就足够了。 他们站在教堂中,立在神圣的十字架前,互相宣誓。 当神父用英文问起,你是否愿意与他结婚,无论他将来富有还是贫穷、无论他将来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时,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 在过去的十六年时光中,他们一贯是如此做的。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他们的身旁,始终有彼此。 第129页 他们握紧对方的手,坚定地说,是的,我愿意。 离开教堂后,周晏礼一边开着车,一边小声哼着结婚进行曲,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陆弛与周晏礼相爱十六年,相识二十余年,他很少见到周晏礼流露出这样纯粹的快乐,就像个嘚瑟的孩子。 这一刻,陆弛的心脏忽然变得好柔软,其间流淌出一汩汩地暖流,顺着他的血脉,流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回到酒店后,陆弛忍不住揉了揉周晏礼的髮丝。他忽然想起周晏礼几日前在洛杉矶的酒店中调侃他的那句话:你就那么想嫁给我? 此时,陆弛有意「反击」,故意问道:「跟我结婚那么开心?」 周晏礼笑了几下,他握着陆弛的手轻轻摩挲,承认道:「当然,当然开心。」 「陆弛,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周晏礼望着陆弛,认真地说:「能与你心意相通,是我少年时代的梦想。这些年来,虽然我们一直在一起,但很怪,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不配得感。或许在我心底,一直认定了一件事:我早晚有一天会失去你。」 陆弛滞了几秒钟。他握紧周晏礼的手,顺势将周晏礼拥入怀中。他轻轻拍着周晏礼的肩膀,心疼地说:「不会的,晏礼。你怎么会失去我呢?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周晏礼将头搭在陆弛的肩膀上。他轻笑了两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太了解陆弛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从来都知道陆弛是不会抛下他的,如今他更知道了陆弛到底有多爱他。 归根到底,这只是他的心魔。 当陆弛站在十字架前,对神父说出那句「是的,我愿意」的时候,周晏礼的心魔不药而愈。他忽然不怕了。 周晏礼亲吻着陆弛的额头,喃喃说道:「所以……能够与你结婚,我真的好开心啊。」 陆弛没有说话,反而用吻封住了他的唇。 他们两个从少年时代起,一路搀扶着彼此,踉踉跄跄地走了好远的路,其间有野花丛生的明媚小巷,也有泥泞的小路和布满荆棘的丛林。 他们有过顺利的时刻,也走过好多的弯路。 他们走得好辛苦,但好在彼此一直在身边。 陆弛想,他们都是努力而勤奋的人,无论对事业还是对爱情。 正如同他们拼尽全力准备这次的展会一样,他们也用尽了一切来珍视这段感情。 他想,他们配得上一个完美结局。 五天的假期结束后,他们飞回了上海。 他们不在的这些天里,微瑞发生了不少的改变。 因为微瑞在美国的展会上大放异彩,国内不少医院也由此对微瑞改观。不少客户甚至主动问起了他们新产品的情况,有意与微瑞合作。 与此同时,法务部一直密切关注着扬帆医疗的动态,不经意间,竟在扬帆医疗的官网找到了微瑞前市场总监入选优秀员工的材料。法务部将此作为证据,对该员工和扬帆医疗提起诉讼。 从美国回来以后,陆弛去医院复诊了一次。 医生说,陆弛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药物可以停用了。只是鑑于他与周晏礼长期生活在一起,心里治疗最好还是保留下来。 陆弛同意了医生的建议。 十一月份的时候,他们回了趟琴岛。 当陆弛将手指上的戒指亮给父母看时,李兰不由得一愣,问道:「你俩这是闹得哪一出?」 陆弛搂住李兰的肩膀,说:「没看出来?我俩结婚了。去美国参加展会期间结的。」 李兰怔了几秒,她眼圈不由得红了,故意嗔怪道:「你俩怎么偷偷摸摸就把婚结了?连父母都不知道通知一声。」 周晏礼牵起陆弛的手,对李兰和陆长丰道歉说:「都是我的错,我准备地太仓促,没能把爸妈请过去。」 李兰又岂是真心怪他们?她拍拍两人的肩膀,说:「以后啊,你俩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平衡。这种平衡既是工作和生活之间的平衡,也是爱自己与爱对方的平衡。 他们捨弃了许多扭曲的念头,都变得更加自洽了。 这一路他们受了很多的苦,但好在苦没有白吃,总是有一些成效的。 他们坚信,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老天不会亏待努力而真诚的人,所以他们会幸福的,直到永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四个月的陪伴。故事虽然告一段落,但爱与温暖不会。希望这本书能够在这个冬天,给予大家治癒与温暖的力量。谢谢所有人的支持。我们下本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