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后嫁糙汉,病弱美人被娇宠了》 第1章 穿书 仲春二月,黔中的天儿反复无常,昨日还晴空高照,不过夜里落了场雨,隔天一阵冷风吹来,差点让人以为回到了寒冬。 贺家。 杨氏抓药回来,刚到门口,就被隔壁婆子叫住:“芸娘呐,我听你那儿媳妇咳嗽得紧,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手上的闲钱还是留着给你儿子重新讨媳妇吧,别全糟蹋在这病秧子身上了。” “唉,再说吧……”杨氏知她是好意,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不悦,转身进了院。 宋回泠听见声响,想起身瞧瞧,不小心吸了口气,嗓子一痒,再没能忍住,攥紧被子,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咳便没完没了,咳得胸脯剧烈颤抖,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挤出来了。 这时,门被推开,一妇人飞身窜进屋中,将她扶起,拿了块方帕放她嘴边,宋回泠干呕一声,接着咳出一口鲜血溅到方帕上,咳嗽停了,可宋回泠却虚得不行,任由妇人圈在怀中。 抬眼环顾,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石头垒砌成的墙壁,上方留了个巴掌大小的拱形小窗,石头架设出的门框仅有半人高,进出都得猫腰,屋顶是用薄片石头搭建的,地面铺满了青石,就连屋子正中摆的桌凳都是石头做的,整个房间的木制元素只有房梁房门、身下的床榻以及墙角掉了漆露出发霉木头的低矮雕花柜。 宋回泠脑袋涨得发疼,晕晕乎乎间,听见身后妇人叹了口气:“回泠,我知道你不喜欢阿斩,心中有挂念的人,可你这辈子注定和那人没结果,再怎么说身子骨是自个儿的,为了个不能在一起的男人搭上命,不值得!” 妇人声线干涩嘶哑,像是哭过,可音调却很轻很柔,“大夫说了,你是忧思成疾,你要自个儿不想好,娘就是顿顿给你将补灵芝人参也没用!” 宋回泠不做声响,心头却隐隐一跳,她还以为她被车撞死后来到了阴曹地府…… 良久的沉默,妇人早已习惯,儿媳妇不爱说话,连着好几日不搭理她是常事,心中泛起无尽酸楚,也只能强行压下,将怀中人扶着躺下。 宋回泠双眼微微一眯,细细打量眼前妇人,瞧着四十出头,中等偏瘦身材,皮肤黑黄,布满血丝的桃花眼深深凹陷进去,黯淡无光,满是疲惫,她梳了个平髻,顶上插了把银梳,盘成波浪状的头发覆在前额,秀丽别致,上身着深蓝对襟窄袖短衣,腰间系青色绣花围裙,像少数民族服饰。 “你先歇着,娘去给你煎药。”妇人俯身替床上人儿整理好被角,转身离去。 看着妇人渐渐消失的身影,宋回泠心跳如雷,开始慢慢消化这个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她穿书了,再也不是穿梭在现代茶园间的宋博士了! 这本书叫《少年帝王》,参考了明清历史背景,是一部完全虚构的小说,故事主线很简单,讲的是大晏王朝第二代皇帝年少继位,开疆拓土,成就千秋伟业的故事。 书中一段剧情发生在西南黔中,和宋回泠息息相关。 黔中是蛮夷统治地带,又紧邻前朝势力割据的滇国,为了控制黔中,大晏开国皇帝在黔中设立卫所,屯田屯军,军士长期驻守,农闲训练,农忙耕种,自给自足,宋回泠的夫君贺斩便是一名卫所军,也是这个剧情中最大的反派。 贺家祖籍在齐鲁一带,贺斩父亲是第一代卫所军,到黔中后,娶了当地苗夷女子,也就是贺斩的生母杨氏,贺斩出生后不久,他父亲便意外去世,杨氏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 和现代各民族相亲相爱不一样,古代汉人瞧不上蛮夷,因着有一半苗夷血统,父亲又去世得早,贺斩从小就不受待见,常被其他军户孩子欺凌,慢慢养成隐忍沉默的性子,可仇恨却在心中一点点滋生,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做人上人,将所有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底。 贺斩的人生转折点始于他十八岁这年,依照规定,军户家庭至少一人参军,贺家只有贺斩一个男丁,自然得顶上,和平庸的父亲不一样,贺斩参军后便展露极高的军事才能和谋略胆识,在一起土司叛乱中,他一人便制服了对方几十号人。 西南未定,贺斩相信他有朝一日必定能大展宏图,为此丝毫不敢懈怠,哪怕农忙时节要下地种田,也不曾落下一日训练,全身心扑在军中。 眼瞅着贺斩年满二十三,竟没有一丁点动儿女之情的意思,杨氏开始慌了,贺家就他一个独苗,他要是不娶妻生子,万一等上战场人没了,贺家不就绝了后,她如何给亡夫交代? 恰巧黔中来了一波流放犯人,依大晏律,年轻女眷可分配给当地未婚军士做妻子,可女眷少,未婚军士多,加上贺斩本就无意娶妻,杨氏怕儿子将这个机会让出去,便花了些钱疏通关系,给贺斩挑了个样貌一等一的女子,但这个女子却是个短命的,嫁给贺斩不到一月就病逝,之后贺斩一直未娶。 到他二十五岁,皇帝御驾西南亲征,一举铲除前朝余孽,贺斩在这场战役中立了首功,被破格提拔为黔中都指挥使,掌管黔中军队大权。 有了权利,贺斩便开始疯狂虐杀曾经欺凌他之人,随便找个借口,便将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活活烹煮……手段之残忍,令人触目惊心,几个曾经言语得罪过他的小将领担心被报复,便联合上书圣上,污蔑贺斩起了反叛之心。 皇帝命人暗中调查,知晓实情后也只是将贺斩叫到京中一番训话,本是关心,可逐渐膨胀的贺斩却当成种控制,开始不满足于事事受制于皇帝,当真起了异心,回到黔中后动作不断,割据一方做起土皇帝,甚至斩杀来使官员,拒不降服朝廷。 最后的结局就是皇帝派大军强行镇压黔中,而贺斩不愿被俘虏,在军队攻破城门前,引火自焚结束了一生。 而她,宋回泠,便是贺斩那个短命妻子! 胸口阵阵闷疼,仿佛被千斤重的石头碾压,疼得宋回泠流下两行生理性泪水,怕扯到胸口又是一阵猛咳,她不敢哭出声,连哼也不敢哼一下,只默默闭上眼咬紧唇瓣。 内心崩溃无比,这具身子早已病入膏肓,她穿书的意义总不能是再体验一次死亡吧? —— 全文架空,所有设定均为剧情服务,欢迎科普,请勿模仿,请勿考究~ 第2章 作死 书中关于原主的剧情只出现在贺斩临死前的回忆中。 他恨命运对他不公,身边人全是短命鬼,新婚妻子不到一月就没了,母亲之后更是郁郁寡欢,一年不到也下去陪父亲了,就连他也是个命短的,连三十都活不到。 书中对原主的描写本就不多,至于杨氏口中原主的心上人,更是压根没提到。 她不是原主,不会忧思男人,只会忧思自己,养好病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胸口疼得厉害,她不敢轻易乱动,就保持平躺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正要睡着时,忽地闻到一股刺鼻的中草药味儿。 睁眼一看,杨氏已经进了屋,手中端着个豁口的黑色土碗,待她坐到床沿,宋回泠这才看清碗里盛着的中药,又黑又稠。 想她前世可是拥有一副耐造的钢铁身体,活了二十七年,药是什么,压根不知道,偶尔风寒感冒,喝几天热水也就痊愈了,如今却成了个病秧子。 杨氏拿起搭在碗沿的木勺,舀了勺药递过来:“回泠,该吃药了。” 宋回泠光是闻着味儿都恶心犯呕,下意识抿紧唇,她是真怕苦! 杨氏只当她又在闹脾气,耐着性子诓哄:“回泠,不管怎么着,都得先吃药,我知道你怨我,让你做了阿斩媳妇,可我事先也不知道你心中有人……” 宋回泠想解释,可胸口又疼,懒得开口,干脆听杨氏继续倒苦水。 “何况你就是不嫁阿斩,也会被许配给其他军户,只能说造化弄人,你是官家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也就是这会儿落了难,来贺家确实委屈你,可我不是那等凶恶的婆母,更不会强迫你和阿斩圆房,在贺家,你最起码能做得了身子的主,你不喜欢阿斩,我便不让他碰你,只要你乖乖养好身子,和阿斩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也不是不行,至于……” 杨氏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哭了,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掉进碗中,她赶紧将脸别过去,偷偷抹眼泪。 宋回泠心里微微触动,十分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了声音:“给我吧,我自己喝。” 杨氏猛地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平日就算把人哄得差不多了,也要她亲自喂,宋回泠才勉强张口,今儿她主动要求喝药可是头一遭。 怕她反悔,杨氏也没工夫伤心了,赶紧将人扶坐起来,递了药碗过去。 宋回泠接过药碗,心一横,屏息,闭眼,抬头,皱眉,喝完最后一口药后,痛苦地吐出了舌头。 明明才灌下一碗药,可宋回泠却觉得肚子空空,将碗递给杨氏后,很是难为情地开口:“我好像饿了……” 杨氏大喜,会喊饿也是头一遭呢! “灶上还有碗温粥,你且等着!”杨氏很快去而复返,端来一碗白粥。 宋回泠捧过碗,一层厚厚粘稠的乳白色粥油浮在表面,她转动木勺,挑起粥油送进嘴里,米香在舌尖蔓延开来那刻,她微微皱起了眉,杨氏熬粥水平有待提升啊,这么简单的白粥还能熬出糊味。 杨氏的厨艺中规中矩,做出来的东西不算美味但也不难吃,可宋回泠是超级吃货,对食物要求很高,这种带着隐隐糊味的粥是入不了她眼的,但她这会儿连下地都费劲,没法自己动手,只能凑合着喝。 粥是喝完了,可宋回泠依旧觉得不得劲儿,胃里的空虚感还是没被填满,见她神情怏怏,杨氏小心翼翼问道:“回泠,怎么了?” 宋回泠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渴望:“好想吃肉啊……” 杨氏先是一怔,随即面露难色,不似方才去端粥那般爽利,宋回泠才反应过来,杨氏为了给儿子讨媳妇花了不少钱,后又为了给她买药治病,积蓄所剩无几,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就靠着田里收成的稻米过活,每日不是清粥就是白米饭,一丁点儿油水都没有,顶多再加道水煮菜。 吃肉,那简直是黑老鸦想在水里漂白——痴心妄想! 察觉到杨氏的困窘,宋回泠连忙改口:“口误、口误、我是说好想睡觉啊……” 杨氏紧抿双唇,眼神微动,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定定看着宋回泠:“只要能养好身子,你想吃什么,娘都依你!” 宋回泠只当杨氏在安慰她,不好意思戳破,配合着点点头。 杨氏端着空碗离开,宋回泠这下是真困了,许是吃过药喝过粥,她感觉身子好了些,眯上眼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宋回泠仿佛看见了原主的记忆,这是书中不曾描写过的情节。 杨氏每次给她喂完药,她转头就偷偷催吐出来,一碗清粥,永远只吃小半碗,每到夜里,就默默流泪,哭到大半夜才勉强入睡。 宋回泠心情很复杂,原来原主不是短命,而是自己作死。 按照剧情,她穿来的时间节点恰好是原主和贺斩成亲半月后,新婚当夜,原主为了不让贺斩踏进屋,持刀自戕威胁,贺斩觉得晦气,当夜离家至今未归。 而今日,是贺斩回家的日子,也就是在今日,贺斩和原主又闹了不愉快,之后原主便开始绝食,不到三日人就没了。 宋回泠猜想,贺斩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从新婚夜他没有强要原主就能看出他有自己的骄傲,不屑做强迫女子之事,那么原主必定不是因为被贺斩夺了清白想不开要求死,这么看来原因便出在原主那位心上人身上。 宋回泠释然了,如此她便放心,只要贺斩不对她动粗就行。 至于原主和心上人的事,宋回泠压根没兴趣知道,她现在只想养好身体,再想办法离开贺家,她就算不死,跟着贺斩这种变态反派也没活路,还是趁早做打算的好。 沉沉睡了一觉,宋回泠感觉四肢力气都慢慢恢复了些,胸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甚至还能轻轻伸个小懒腰。 从墙壁小窗孔投进来的光线变暗了些,她慢慢坐起身,倏地,一道凄厉的鸡叫声吓得她一激灵,杨氏的声音也一并响起:“你杀个鸡怎么和杀人似的,这么野蛮,怪不得回泠看不上你!” 杨氏说得激动,可回应她的却是鸡临死前回荡在院里的惨叫声。 第3章 有谱 宋回泠没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但一猜也知道是贺斩回来了。 她起身下床,想去看看院里的鸡是怎么回事,顺带透透光,石头房采光差,在里面待久了,估计人都要长霉。 身子没完全恢复,宋回泠走得很慢,摇摇晃晃的,等弯腰轻推木门走出房间后,她又觉着无力了,虚软地倚靠在墙边。 入目看去,石头垒起的院墙角落,一个束着发髻,头戴黑色网巾,穿着训练常服的男人正侧身对着她,手上提着只断了气儿的鸡,正将鸡倒立提着朝石桌上的土碗放血。 “继续继续,把血放干净点!”杨氏站他身旁指点,一副想亲自弄但又不敢上手的模样。 宋回泠有些吃惊,杨氏真给她弄来肉了!一时激动到岔气,又咳了起来。 院中两人听见声响同时转头,在看清院中男人长相后,宋回泠整个人都呆住了,是被男人给吓的。 他面部线条棱角分明,英气剑眉下却长了双和杨氏一样潋滟多情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古铜色肌肤透着几分野性,这样的长相放到现代娱乐圈,那绝对是天花板级别的颜霸。 可宋回泠却无心欣赏,男人脸上溅了几滴血,狭长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感,眼神冰冷得就像在看死物。 她的恐惧源于男女间绝对的力量差距,男人身姿挺拔,肩膀宽阔厚实,即使穿着衣服,也能隐隐感受到藏在布料下紧实的肌肉,这样健硕的身材,如果他是个好人,妥妥的安全感十足,可他偏偏是个变态反派! 一想到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这样的字眼,宋回泠后脊瞬间爬上一阵凉意,贺斩家暴起来应该挺疼的,照她眼下这般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怕是贺斩轻轻一使劲,就能要了她小命。 她有理由怀疑,原主压根不是绝食而亡,而是被贺斩打死的,这可太符合他有仇必报的性子了,原主新婚夜驳了他的面子,践踏了他的尊严,他今日报仇来了,毕竟变态在彻底癫狂前都会沉默蛰伏一段时日。 她可以接受车祸死,但不能接受被打死,因为她是真打不过…… 倏地,她觉着脸颊一热,两行清泪竟不知何时从眼角流了出来,她是发怵,但不至于被吓哭,怕是原主残存的意识影响了这具身体。 贺斩是第一次看清新婚妻子的模样,身形羸弱,面色苍白,巴掌大小的鹅蛋脸瘦得双颊微微凹陷,她斜斜站着,一手轻扶墙壁,一手捂着胸口,露出一截皓腕,白得晃眼,仿佛一折就断,活脱脱一病美人的姿态,又似一朵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娇花。 寻常男子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必定恨不得将她拥进怀中,细细安慰,可贺斩只觉碍眼,特别见她脸颊还挂了两行泪,更感心烦,她除了哭还会什么? 洞房当夜,阿娘央求他进屋看一眼,别冷落了新妇,可还没进门,便听她用带哭腔的声音威胁,他胆敢踏进门一步,她便立刻自刎,接着便是诉说她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是如何风光霁月的翩翩少年郎,是他这种草莽匹夫远远不能及的。 他本就不喜女子,特别是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阿娘说新妇长得顶顶好看,不同于寻常女子,可女子在他眼中都是一个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不同的。 石桌旁边的地上放了个木桶,里面盛的是刚烧开的水,还冒着滚滚热气,贺斩将鸡往桶里一扔,就像扔颗人头似的。 扑通一声,宋回泠的身子抖了一下,贺斩面色阴沉,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他往沸水里扔的哪是鸡?明明就是想扔她! 宋回泠抬手慢慢摸向头上发髻,正欲拔下簪子,贺斩便俯身提起木桶摆到石桌上,将卷起的衣袖往上又推了推,低下头开始给鸡拔毛。 宋回泠终于松了口气,缓缓垂下手,还好,不是要打她。 “回泠,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歇着,今儿的天可不比昨日暖和。”杨氏快步走来,扶起宋回泠想将她送进屋去。 心想花了小半月才将人安抚好,要是让这对相看生厌的小夫妻继续打照面,儿媳妇一会儿指定得闹绝食。 宋回泠轻启唇瓣道:“不碍事,出来透透风,一直在屋里闷着也不好散病气。” 只是一句寻常话,可杨氏心中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儿媳妇这是转性了?竟然不排斥和她儿子待在同一处? 她又惊又喜,眼眶甚至涌出了热泪,这是个好兆头。 她无比庆幸,虽然怪过,怨过,恨过,但她都始终保持一颗良善的心对待宋回泠,就算是石头也总会被捂热的,她相信儿媳妇愿意接纳她们一家是迟早的事。 杨氏仰头将眼泪憋回去后,才道:“那就找个地方坐着吧,站着多累啊。” 宋回泠轻轻点头应了。 杨氏扶着宋回泠到院中石凳坐下,为了试探,还故意将她带到了贺斩正对面,瞧着她直到落座都没有一丝不悦,心里的大石头这才彻底落下,露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有谱! 显然是觉得宋回泠的举止有些怪异,贺斩狐疑抬头,猝不及防看见一双水汪汪,火辣辣,满含饥渴的大眼睛。 可这双小鹿般的大眼睛却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手中这只鸡…… 一阵冷风吹来,宋回泠紧了紧衣襟,又开始咳嗽起来,可看那只鸡的眼神却始终热辣。 贺斩觉得碍眼,甩甩手抖干水珠,脱下衣服,扔到宋回泠身上,一副命令口吻:“穿上,冻死了还得花钱替你收尸!” 哦,这么久都没听见贺斩吭一声,她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 扔来的衣服盖住了脑袋,宋回泠一抓一拉,将衣服从头上扯了下来,原本只是随意一瞥,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了贺斩身上。 他上身竟然是裸着的!平坦的腹部,六块腹肌整齐排列,劲瘦的腰和宽厚的肩膀形成鲜明的对比,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疤痕,可却不让人觉得狰狞,反而散发出独特的男人魅力。 宋回泠看得眼睛都直了,樱唇微微张开,随即意识到什么,脸上腾地燃起一阵辣意,赶紧将头别了过去,拄唇咳嗽起来,多少带了点尴尬的意思。 贺斩唇角不经意间一勾,又低下头继续给鸡拔毛。 杨氏全程吃瓜,一声不敢吭,可扬起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她又开始庆幸了,庆幸她不敢杀鸡,庆幸她将儿子叫回来杀鸡了! 第4章 动粗 咳了几声后,宋回泠慢慢将头转了回来。 在健身房见的裸男多了去了,咋滴,多看贺斩一个,还会长针眼不成? 她淡定披上衣服,假装无事发生,而贺斩全程专注拔鸡毛,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空气仿佛凝滞了。 杨氏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贺斩一眼,真是个闷包! 她打算当个甩手掌柜,让儿子好好表现,便对贺斩道:“你拔完鸡毛顺道把鸡炖了,给回泠好好补补身子。” 贺斩依旧没吭声,杨氏不好再说什么,她差点忘了,自个儿子也是块顽石,逼得太紧也不行。 “别,千万别!”宋回泠连连摆手,杨氏以为她不愿麻烦贺斩,再听她接下来的话,差点傻眼,“别炖,还是做烤鸡吧。” 使唤得还挺顺手! “公鸡不似母鸡油多,炖出来的汤色泽寡淡,味道也不好,而且这只鸡的脚蹬子都快有两个指节长了,一看就是两年以上的老公鸡,肉质厚实,烤着吃最合适不过了,一口下去,焦香爆汁,简直美滋滋。”宋回泠盯着桶里公鸡,乌黑的大眼珠滴溜溜直转,嘴上还砸吧几下,像只饿极了的馋猫。 贺斩不露声色地瞥了她一眼,捻了捻鸡爪上黄色的脚蹬子,意有所指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懂的倒是多。” 从小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估摸着连公鸡和母鸡都分不清,宋回泠知道贺斩这是在嘲讽她,面色不改,坦坦荡荡道:“只是对吃食比较讲究罢了。” 贺斩不语,良久才轻飘飘说了句“娇气”,拎起拔好毛的公鸡进了厨房。 杨氏攥了攥围裙,面色尴尬:“回泠,对不起……本来是想着给你弄只老母鸡炖汤的,可母鸡金贵,人只肯给我公鸡。” 目光怯怯,姿态卑微,妥妥的讨好型人格,宋回泠有些心疼,蛮夷不受待见,杨氏为了融入汉人生活,指不定受了多少冷眼。 贺斩会养成那样的性子也无可厚非,杨氏不够泼辣,儿子在外受了委屈也只会叫他忍一忍别惹是生非,这样教导出的孩子只会是两种极端,怂蛋和刺头,不巧,贺斩是第三种——变态。 “娘。”宋回泠低低喊了一声,自然的拉起杨氏的手,迎着她震惊的目光,真诚道,“我折腾了这么些时日,你任劳任怨服侍,从没说过一句不是,我的心不是铁石做的,再恨命运不公,发也发泄够了,如今你在我面前这般谨小慎微,倒叫我过意不去,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你对我便不必如此拘谨客气。” 杨氏讷讷点头,可目光依旧闪躲,宋回泠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该说的她都说了,可性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的,只要让杨氏知道她日后不会再耍性子就成。 厨房里传来铿锵的砍伐声,宋回泠不放心,起身走了过去。 贺家的厨房很大,能同时容纳三四个人自由活动。 虽然大,却很空,两眼灶火上摆了一大一小两只铁锅,三层石柜除了药罐、甑子、常用厨具和一兜白菜外,全都被桑皮纸包着的中药塞满了。 灶台上也就副砧板菜刀,外加一个小油篓,除此外一点家用的调料都见不着。 贺斩正在砧板上处理公鸡,咔咔两刀下去鸡爪子就被砍了下来。 宋回泠不是真的官家小姐,没法心安理得让别人服侍她,杀鸡的活她是干不了,可淘米做饭的力气勉强还有。 她走进厨房,从墙上取下溲箕,正准备打开米缸上的盖垫,就被人抓住手腕,抬眼,对上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黑眸,压迫十足:“你在做什么?” 宋回泠瞥了眼贺斩右手握着的菜刀,有些底气不足道:“做……做饭呐。” 嗓音轻软,像是春风拂过,惹得人心弦一动。 贺斩眸色一深,从她手中夺过溲箕放下,单手拦腰将人抱起,大跨步走出厨房,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宋回泠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放回院中石凳上坐着了。 她有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茫然,直到贺斩提着菜刀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才回过神来。 “有什么要求就提,别进去捣乱。”贺斩语气凶狠,手里菜刀像要砍人似的。 宋回泠慢慢端正身子,乖巧回道:“烤鸡要用烧焦的木炭慢烤,别用大火,不然外面烧焦了里面也不熟。” “知道了。”贺斩冷漠回应道,拎着菜刀回了厨房。 待他走后,宋回泠五官突然变得狰狞,抬掌做了记手刀朝空中劈去,劈得太狠,又把自个儿给劈咳嗽了。 杨氏见状赶紧过来给她顺气,边道:“回泠,你别和阿斩计较,他就是个粗人性子,说不来好听话,心却很细,自打他懂事以来,只要他在家中,洒扫做饭都是他一人包揽,愿意干这些琐碎活计的男人,整个云屯寨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宋回泠撇撇嘴不置可否,她就喜欢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翩翩公子,像贺斩这样刚见面就动手动刀的,就算有一百个优点也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她否掉。 打脸来得很快,天快黑时,贺斩终于做好了饭,一只烤鸡,一盘清油煸炒过的白菜丝,一甑满满的米饭。 宋回泠浅浅尝了尝,烤鸡味道还不错,也就只比她做的差了点,看来这人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三人围坐在院里石桌前,杨氏给宋回泠和贺斩各掰了只鸡腿,可贺斩却不要,嘴上说着自己不吃肉,却用蒸鸡血、水煮内脏和米饭一道拌着吃。 宋回泠光是看看都想呕,这些东西没有专门的调料祛腥想也知道有多难吃,可贺家现下穷得调料都买不起,也不知道这只鸡是怎么来的?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瞧见杨氏一脸宽慰样,又将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她埋下头专心吃饭,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贺斩几眼,实在是因为他吃太快了,她不过嚼了块鸡肉下肚,他就已经扒完小半碗饭了。 他吃相很豪迈,却一点也不粗鲁,哪怕坐着,背脊仍旧笔直,咀嚼吞咽十分安静,听不到一点吧唧声。 贺斩突然察觉到对面注视的目光,抬眸,宋回泠正低着头吃饭,仿佛刚才那道目光是他的错觉。 十七八岁的姑娘哪怕盘着妇人发髻,面容也稍显青涩,她吃饭很规矩,不急不慢咀嚼,微微鼓起的双颊囊囊得像只小仓鼠,让他产生了想戳一戳的冲动,蓦地,他突然张口,无端来了句:“讲究!” “啊?”宋回泠抬起头来,一脸困惑,她是哪儿又碍着他的眼了? 第5章 奇怪 贺斩移开视线,目光停留在杨氏身上,突然停下碗筷,眉心一紧:“阿娘,你头上的银梳呢?” “啊?这个吗?”一下被问道,杨氏不自然地扶住发髻,神情失措了会儿才含糊回道,“我、我怕丢,取下来放着了。” “是吗?”贺斩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俨然并不相信她这一番说辞,“你不是说这是阿爹亲手为你打造的,要时刻戴着,就当是阿爹陪在身旁,怎的说取就取?” 杨氏估摸着不太会说谎,嚅嗫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凶巴巴地盯着贺斩,恼怒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阿娘需要事事都与你交代吗?” 贺斩不是那等长舌妇,就算是自己母亲,她不愿说的事,他也不会刨根究底,干脆闭了嘴。 宋回泠心口突突一跳,这只公鸡该不会是杨氏用银梳换的吧? 她那把梳子可是纯银的,少说得有小二两,都够买十只老母鸡了,这是被哪个天杀的坑了,一只公鸡就换了! 愧疚感袭来,她半夜起来都想扇自己两巴掌了,这可是人家的念想,她就不应该说想吃肉。 再是卑微讨好的人,也不会一昧降低自尊,杨氏有想维护的体面,宋回泠自然不会在这时戳破,只想着日后再想办法打听,替她寻回银梳。 杨氏和贺斩都吃饱放下碗筷,可宋回泠还在动筷,她吃东西有个不大好的习惯,吃得又慢又多,原主明明是个小鸟胃,可她穿来后,似乎将她的大胃也一道带了过来。 印象中,儿媳妇一直都吃不了多少东西,见宋回泠碗中米饭吃空,杨氏作势就要去收拾碗筷,在看见宋回泠主动添饭那刻,又赶紧坐了回去。 她很欣慰,多吃点好,多吃才能身体好。 宋回泠吃完第一碗,第二碗,她都是这么想的,直到第三碗吃完开始第四碗时,杨氏神情开始变得微妙。 这……这也太能吃了吧! 烤鸡,儿子一口没动,她也只是随便吃了点,还不到小半只,两碗米饭就着点白菜丝下肚,也觉着饱了。 可儿媳妇吃了大半只鸡,半盘白菜丝,三碗米饭竟然都还没填饱肚子! 贺斩一向冷硬严肃的面容,在宋回泠吃完第四碗饭,仍旧一副饥渴样,拿着饭勺一点一点刮干净甑子中碎米饭时,陡然产生了裂痕,这么能吃的官家小姐,他是第一次见。 他眼角微微抽动,状似无语道:“你是什么饕餮转世?” 听见贺斩的话,宋回泠耳根微微发热,但还是厚着脸将最后一粒米饭扒进嘴中,这才悠悠放下碗,装作风轻云淡道:“吃饱了。” 杨氏觉着儿媳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便轻声询问:“回泠啊,要不娘再给你做点饭来?” “不用不用。”宋回泠连忙摇头,“真吃饱了。” 贺斩觉着依宋回泠的做派,也不像会客气亏待自个儿肚子的人,见她落碗没有再动筷的意思,才起身收拾碗筷。 他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响起洗涮的声音。 杨氏则在院中收拾鸡毛,宋回泠想帮点什么忙,刚起身就被摁了回去:“没多少活计,我和阿斩做就行,你好好歇着。” 夜幕已深,黑云浓稠,不见一点星光,唯有庭院里一抹烛光摇曳着,明日估摸着又是个阴天。 宋回泠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抬头望着阴沉的夜空,思考她以后的去路。 没多久,贺斩从厨房走了出来,径直朝着院门而去,杨氏瞧着他似要出门,连忙问道:“阿斩,你不在家中过夜吗?” “不了,卫所西城墙垮塌,埋了好些人,最近有的忙。”贺斩的回答令杨氏不免失望,她还盼着儿子能多花点时间和儿媳培养感情呢。 可军务大事耽搁不得,她只得作罢,嘱咐道:“那你小心。” “嗯。”贺斩点头回应,又对杨氏道,“药罐我放火上了,再等一刻钟便可。” 杨氏笑笑:“放心吧,我给回泠熬了这么久药,还能不知道?” 宋回泠顿了顿,大反派竟然这么好心替她熬药?目光一转,才反应过来人上半身还裸着呢…… 她脱下衣服起身,走到贺斩面前,将衣服递了过去:“还你,夜里凉,别冷着了。” 可贺斩却不接,凝神看她,如夜色一样浓稠的眸光带了些许审视意味。 他身量很长,宋回泠只到他下巴,高大挺拔的身影笼罩着她,不可忽视的压迫感令她极为不自在,她将衣服强行塞进他手中,恼火道:“爱穿不穿。” 贺斩这才接过衣服穿上,只是走之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意味不明。 宋回泠疑惑不解,上手摸了摸脸,皮肤还挺细腻,贺斩难不成见色起意,爱上她了? 忙不迭找杨氏要了面铜镜,一番端量,差点没被吓死,她的脸怎么也一道穿来了? 只是这张脸明显憔悴得多,不似前世那张脸明艳红润。 宋回泠慢慢将心绪压了下去,贺斩一定是抽疯了,他这种变态反派绝不是轻易沉沦女色之人,何况,她现下这副病恹恹的姿态,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一刻钟后,杨氏替她端来了药,她喝下没多久便早早歇下了,想养好身子,睡眠也很重要。 可今夜这觉,她却怎么也睡不踏实,身子仿佛被无数条细密的线缠住,无法动弹,脑海里不停闪过奇奇怪怪的画面,只能被动地躺在那里,细密的汗水滴滴滚落。 “回泠,回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被短促有力的声音叫醒,艰难睁开眼,便瞧见杨氏坐在床头,一脸担忧,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紧绷的神情才明显一松,“还好没发烧,吓死娘了。” 宋回泠还没完全挣脱梦魇,声音弱弱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娘正准备出门呢,就听见你在屋里大叫。”杨氏平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宋回泠心惊,竟然都天亮了! 她缓缓吸了口气,才道:“不碍事,就是做噩梦了。” “不怕不怕,梦都是假的。”杨氏像哄孩童一般,轻拍宋回泠肩头,见她神情舒展后,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娘要下地干活了,你要觉着累就继续歇会儿,粥和药都给你放热水里温着呢,你起床后直接喝就行。” 宋回泠点点头,等杨氏走了,淡定的面容终于出现点点裂痕,她坐起身来,崩溃抱头。 怪不得昨夜贺斩会用那样异常的眼神看她,她还自恋以为是她的美色迷住他了…… 天爷,这可怎么办? 贺斩一定觉得她很奇怪吧! 第6章 没影 昨夜,属于原主的记忆全部涌进脑中,宋回泠还没完全消化,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原来,原主的心上人就在卫所西门服役,怪不得昨夜之后她就绝食求死,估计是想着心上人没了,她也不愿苟活。 说来原主出身尊贵,命途却多舛。 她的外祖父徐显彰是跟着当今圣上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大晏初定,被封镇国公,官至宰相,兼太子少保,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徐显彰只育得一双儿女,儿子性格温吞不成器侯,女儿胆大果敢,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是他以格外疼爱小女儿。 女儿行事果决,却是个十足的恋爱脑,她瞧中一模样俊郎的世家公子,央着父亲求来这门亲事,可所托非良人,怀孕不到三月,那人就在庄子上养了外室,她因这事变得郁郁寡欢,拖垮了身子。 徐显彰知道后,大发雷霆,做主替女儿休了夫,将她接回家中静养,可她身子伤到了根,产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生下的孩子也因她孕期身子糟糕,打娘胎里就带来身弱的毛病。 宋回泠便是这个孩子,虽身弱,好在有外祖父一家悉心照料,待她十六岁,外祖父做主将她许配给新晋状元郎,也就是她的心上人谢允绥,只等她年满十七,二人便成婚。 可她刚满十七,外祖父家就突遭变故。 这年,圣上病危,徐显彰认为太子愚钝中庸不堪大任,理应废太子,立文武双全能力更强的五皇子为储君,他也只是隐晦提了下,便犯了天家大忌,全家被判处流放。 谢允绥做为徐显彰一手提携起来的后生,同是坚定的五皇子党,也因进言附和招来流放大罪。 徐显彰和谢允绥一家被流放至西南黔中,充做最下等民户,年轻女眷配做军户妻,年轻男子服重苦劳役,年长男女则到军中做杂役,谢允绥便是被分配到卫所西边修筑扩建城墙。 谢允绥是文人出身,手无缚鸡之力,原主会觉得他死于城墙垮塌中,也在情理之中。 可昨夜,她却没表现出原主该有的反应,怪不得贺斩会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宋回泠没歇多久,等脑袋缓过晕乎劲后,便起身洗漱,去厨房将杨氏备好的粥和药一并服用。 已是春耕时节,杨氏为了照顾她半月不曾下地,估摸看她昨日表现好,今早才敢放心出门。 宋回泠不想在家闲着,歇了盏茶的功夫,找了块头巾蒙住头脸出了门,不是害怕见人,而是单纯为了避免吸进凉风又咳个不停。 离开贺家,她沿着石板小路前行,寨中所有房屋都是用石头垒砌的,一座座院子,沿着山坡层层分布,布局有序,昨夜又落了场小雨,地面湿滑,又都是下坡路,宋回泠走得很小心,一刻钟才出了寨门。 云屯寨是黔中都司下辖清远卫的其中一个百户所,类似一个小村庄,住了两百来户人家,军民混住。 清远卫就是个县城,下管五千多户军户,但县城里只住了一千多军户,其余的都分散在县城外,最远的离县城也不过十几里路。 清远县不仅是军事重地,还是黔中最大的商业重地,宋回泠今日的目的就是去县里探探情况,看看有什么赚钱法子,贺家这么穷多半是被她拖累的。 贺斩是个小兵头,每月都能领到些微薄的军饷,加上他母亲杨氏是苗家女子,生得双巧手,偶尔做点苗绣也能赚点小钱。 这些钱以及家中屯田,够贺家生活无忧了,直到遇上吞金兽宋回泠。 宋回泠本就身弱,流放路上身子又亏空不少,普通药材不起用,非得掺了参的补药才行,杨氏也不管日后能不能长期供应,一咬牙将家中值钱的全变卖了,包括她做苗绣的腰机,只为给儿媳妇买药材。 这番心意,不管杨氏出于什么目的对她好,都令宋回泠动容,自个儿的身体也不能全指着别人,她也得做些什么。 云屯寨离清远县不远,就五里路,一炷香脚程便到了,可宋回泠体弱,三步一喘,五步一歇,磨蹭将近一个时辰才到。 临近县城,路边随处可见简陋的茅草屋,简陋到什么程度? 就是用木头搭成的三角形框架,铺上几根横木,盖了些茅草,门边搭了个破布帘,这些茅草屋都是给服苦役的流放犯人居住的。 这些犯人流放前非富即贵,可宋回泠一路走来,遇上好几个住茅草屋的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眼神呆滞的模样,令人唏嘘,对比起来,她的处境简直好得太多。 远处,县城城门大开,牌匾上写着两个烫金大字“西门”,城门不停有人进出,城墙一角坍塌痕迹明显,堆积了不少落石,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正在清运落石。 宋回泠没看见贺斩,径直朝城门走去,刚到门口就被守城士兵拦了下来:“请出示通行证!” 士兵面目威严,两道夸张粗眉下铜铃般的眼睛冒着凶光,宋回泠被唬住一刹,但却没有退缩,反而解下头巾,朝士兵款款一笑:“官爷,我是来寻我夫君的,他也是屯军,就在城中当值,还望您通融通融。”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能靠嘴说来的事宋回泠向来能拉得下脸。 果然,士兵眼底凶光微微收敛,语气也缓和不少:“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宋回泠眼角弯弯,笑得乖巧,一字一顿回道:“贺斩。” 士兵面色突然变得恭敬,收起手中长枪,笑得有些憨厚:“失敬失敬,原来是嫂子,老大这会儿不在西门,我叫个兄弟去通传。” 宋回泠有些讶异,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遇上贺斩手底下的兵,怪不得这半月不见他回家,原来是到城中当值了。 “不用麻烦了,我就进城里逛逛等他。”摘下头巾,宋回泠免不得吸了口冷风又轻捂着唇咳嗽起来。 士兵见她这般病弱体态,不疑有他,大家都知道贺总旗娶的新妇是个病秧子,当下就让她进了城,还不忘嘱咐:“老大应该快回来了,嫂子你就在西门逛逛,别走远了。” 宋回泠点点头答应得倒是爽快,可刚进城门就溜得没影。 不过眨眼功夫,士兵一回头就看不见人,不放心,还是叫人赶紧去通传贺斩。 第7章 对峙 进了城门,一条蜿蜒的河水横亘眼前,河面一拱形石桥连接了东西两条街道。 西面桥头下,立了一用竹竿搭建的围布舞台,蓝色围布后,有人正在表演木偶戏,铜锣声响中,两只刻木人偶时而走跳,时而打斗,持偶人随着木偶动作,在高亢激昂的唱腔和婉转动人的曲调中不时切换,可谓方寸木雕得形容苦笑,装成生旦丑净,数条线扯来非常活泼,演出悲欢离合。 宋回泠混在人群中跟着鼓了好一阵掌,等旁边士兵过了桥,这才悠悠从人群中挪开。 城内商铺林立,人流络绎不绝,随便一家小铺门口都排了不少人,宋回泠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真弄点吃食来城里卖,必定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种田文里的女主不都是这样发家的吗? 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一番了解下来,直接将她打击得走不动路。 城中所有商铺,包括街边不起眼的流动小摊,全都是正经登记过有了许可证才敢做生意的,寻常百姓要是想随意摆摊,不仅要交巨额罚款,还得受杖刑。 再一问办许可证的条件,宋回泠只想原地去世。 清远县军政民政大权都牢牢握在屯军手中,你不光要认识里面管事的人,还得额外孝敬军爷二两黄金。 宋回泠倒是就有个兵头子丈夫,可瞧家中这贫困样,他估计也不像能管事的。 至于二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大致相当于现代一百克黄金,最近金价都飚到七百多一克了,意味着她只是摆个地摊,钱没赚到呢,就得先交七万多的摊位费,如此看来,这吃食生意不做也罢。 宋回泠颓然坐在街角一石梯上,捶了捶走得发酸的小腿,倏地,一道酥饼的飘香味扑鼻而来,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作响,浑身上下一个铜板也没有,她按住空虚的胃,猛吸了口酥饼香,又引得喉咙一阵痉挛,咳嗽起来。 要不摆个破碗,乞讨几个铜板买饼吃算了,宋回泠这么悲哀想着,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温润的男声。 “泠妹,是你吗?”宋回泠用食指指了指自己,是在叫她吗?一脸怀疑的循着声音回头。 在看清来人那刻,她双眸蓦地睁大,激动得腾一下起身,朝那人跑去:“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一身灰布衣衫,浑身上下打满补丁,可丝毫不减他清冷俊雅的风度,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柔和。 宋回泠眼眶一酸,热泪就滚了出来,她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只是那人再一开口,生生将她的眼泪逼了回去。 “泠妹,你与我不过半月未见,竟就生分到如此地步,连声绥哥哥也不愿唤了吗?”男人的眼底带着浓浓的失落,双拳紧握,似在竭力克制。 宋回泠清醒了,这不是她师兄,这是原主的心上人谢允绥,他和原主从小在一个私塾上学,确实也是师兄妹关系。 她顿了顿,向后退了一步,礼貌而又疏离道:“谢公子,我既已嫁为人妇,往日种种,便无需再提。” 谢允绥没事,宋回泠很意外,原主心思太重了,有心事不会开口问,就自己掖着瞎想,想着想着人也想没了。 宋回泠深知古代男女有别,别说她现已成婚,便是未婚也无法对陌生男子唤出“哥哥”这种带着明显暧昧色彩的称呼。 谢允绥神色微变,倏地大跨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泠妹,是不是那人强迫你了?” 宋回泠吃痛,抬头便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似在泛着泪光:“泠妹,你再忍忍,圣上时日不多了,待五皇子继位,我便能官复原职,届时你还会是我的妻。” “你可闭嘴吧!”宋回泠情急之下捂住了谢允绥的嘴,这人为什么被流放到黔中心里当真没数吗?她怕他再继续口出狂言,不被城墙砸死,也会被即刻砍头,还会顺带连累她这个倒霉蛋。 谢允绥像听不懂好赖话似的,将她另一只手也捉住了,眼底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凝视着她:“泠妹,你信我,纵使你不再是处子之身,我也不会嫌弃,回京后,我们便忘掉在黔中的一切,好好生活。” 宋回泠真想骂人了,这简直妥妥的性骚扰,她当真没觉着谢允绥爱原主,只是占有欲罢了,真的爱她会顾忌她的处境,隐忍克制,不会做令她为难之事。 “你放手,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别逼我骂你!”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宋回泠早都一巴掌呼上去了,她现在的小身板,别说是个正常成年男子,就是只弱鸡,都能将她掀飞。 谢允绥不仅不松手,反而加紧了几分力道:“泠妹,你当真如此狠心对我?” 宋回泠使出吃奶的劲都挣不脱,早知就不一个人出门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强忍反胃的冲动,硬着头皮喊了声:“绥哥哥,你弄疼我了,可以先放手吗?” 果然,谢允绥眉头一紧松开了她,眼底带着愧疚:“抱歉,泠妹。” 宋回泠悄悄向后退了一小步,准备转身就跑,结果一回头,便在人群中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贺斩脸色阴沉,穿过人群,朝她走来,身后跟了个手下。 两人一前一后站定在她跟前,贺斩唇角忽然一勾,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像是索命的阎罗:“已婚女子私会外男,按大晏律,该当如何?” 他身后的手下神色极不自然,有种撞见上司家丑的尴尬窘迫,在贺斩问话时,把头埋得低低的,吞吞吐吐道:“按、按律,应当浸猪笼,以示效尤……” 宋回泠脸色唰一下白了,惹反派大佬生气了,她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不管贺斩信不信,她也要为自己狡辩一番。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谢允绥忽然上前,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与贺斩争锋相对,气势一点不退让:“与泠妹无关,是我强迫她,你有什么,冲我来便是。” 第8章 假意 贺斩神情极冷,伸手抽出腰间佩剑,嗖的一声,宋回泠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剑就已架在谢允绥脖子上。 宋回泠咽了口唾沫,谢允绥是嘴贱,但还罪不至死,何况他顶着师兄的脸,她无法接受他被贺斩砍死。 她用力掐了把大腿,眼眶倏一下就红了,一开口声音便打着颤儿:“相公。” 贺斩是第一次听见宋回泠这么叫他,娇柔的声音婉转哀怨,如在耳畔,他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眼尾一挑,侧目看去,只见她一把拔下头上簪子,抵在了白皙纤细的脖颈上。 “相公,我与谢公子清清白白,不曾行逾矩之事,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取人性命,莫是不信我,觉得我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如此这般,我唯有以死明志!”宋回泠演技拿捏十足,嘴上说得凄凉悲壮,手上却不敢用力分毫,生怕簪子尖不长眼,真把她脖子戳穿了。 她想冒险赌一把贺斩的良心,咬牙闭眼,控制手上力道就要将簪子往肉里戳。 “泠妹!”谢允绥焦急的声音响起。 几乎同时,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响起,贺斩挥剑打掉了宋回泠手里的簪子。 宋回泠心中暗喜,赌赢了! 缓缓睁眼,装做慌乱茫然模样,不依不饶,弯下腰就要去捡回簪子:“相公既不信我?又何须救我,还是让我去死罢!” 捡起簪子,正欲起身,贺斩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够了,回家。” 宋回泠咬紧嘴唇里的肉,克制住得逞的笑意,起身,当着贺斩的面将簪子插了回去,抿唇浅笑:“家里穷,这个簪子可丢不起。” 贺斩简直是要气笑了,从嗓子里冷哼一声,冲宋回泠招招手:“过来,你还打算在别的男人身后待多久?” 做戏做全套,宋回泠踩着小碎步扑进贺斩怀中,将脑袋柔顺地贴在他胸口,仰头看他:“我累了,走不动。” 这回是真话,她这病弱的小身子能折腾这么久,全靠她意志力够强。 贺斩垂眸看去,怀中人可怜巴巴嘟着小嘴,看似温顺服帖,可眼底却不见一丝真意,他也懒得戳穿,顺着她的意,收起佩剑,拦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 “泠妹……”谢允绥抬起手,复而捏紧成拳,缓缓放下。 他不愿相信青梅竹马十几载,他的泠妹会这么轻易就变了心,只当她是暂时的委曲求全。 他忽然醒悟,五皇子只能保他性命无忧,可泠妹一介女流,于起事无益,五皇子真想护她,便不会由她嫁做军户妻。 能保他和徐老不在黔中出事,已是五皇子能做的最大争取了,是他心急,让泠妹为难了。 宋回泠搂住贺斩的脖子,看向谢允绥,语气疏离道:“谢公子,我夫君待我极好,我这辈子只认定他一个男人,我们的婚约,礼既未成,便做不得数,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忽然,贺斩掐了下她的腰,痒痒肉被刺激到,宋回泠往他怀中缩了缩,一脸莫名看他:“你干嘛呀?” 怀中人如玉藕臂攀着他的脖颈,娇躯似无骨般柔弱,没有丝毫重量,贺斩突然后悔将人抱起,这会儿再听她娇滴滴的软音,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暴躁,他用了很强的定力,才忍住没将她扔出去,眉头一蹙,低声呵斥:“闭嘴,不许说话!” 真是有病!宋回泠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强行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 贺斩抱着她离开时,她瞥见谢允绥眼底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别过脸不去看,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身影。 她上辈子最感激的其中一个人就是她的师兄,她的论文被诬陷剽窃,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时,只有师兄无条件信任她,陪着她没日没夜的找证据做调色盘洗刷她的冤屈。 可大晏的谢允绥终究不是师兄,她没法搞替身文学那套,将对师兄的感激转移到他身上,她已婚,两人再无任何交集可言,该断则断。 走出一段路后,宋回泠看见贺斩身后跟着的兵时不时就要瞟上她和贺斩一眼,嘴角绷笑,吃瓜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危机顺利解决,她突然不习惯被贺斩这么抱着,抬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贺斩睨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多少情绪:“这会儿倒是知道害羞,当着心上人怎的不见你脸红?” 宋回泠有些恼了:“你还有完没完?我以为当着你和谢公子的面,该说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贺斩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是我小瞧你了,昨日委屈你表现得如此寻常,真想要让人觉得你放下了,今日便不该这么着急来寻人。” 一切都是巧合,宋回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来城里打探做生意的事他肯定也不信,干脆不解释,发难攻击道:“也是我高看你了,没想到你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在城中的不止谢允绥一人,还有我外祖父一家,你当人孙婿也小半月了,这么久时间去看过我祖父了吗?有曾给我带回任何关于祖父的消息吗?当外孙女的忧心祖父,好不容易身子养好了些,能下地了,自然得亲自来寻祖父,亲眼瞧见他安好我才放心!” 前世,宋回泠爸妈忙工作,她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和外公外婆感情深厚,想到外公外婆看见她冷冰冰的尸体,指不定多难过,鼻子一酸流下伤心的泪水。 人在动真挚情感时是骗不了人的,宋回泠哽咽着不出声,克制隐忍哭意的模样让贺斩心脏一紧,他面上神色依旧冷冰,但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你外祖一家不在城中,周边在修驿道,他们被调去做杂役了。” 宋回泠顿时止住了哭意,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她外祖父是因为什么被流放的来着?因为支持五皇子啊! 五皇子是谁?那不就是《少年帝王》这本小说中的男主本人吗? 按照剧情,两年后,当今圣上嗝屁,临死前终于回心转意立五皇子为储君,那她外祖父一家届时不就可以荣归京城了吗? 跟着外祖父混,比跟着贺斩这个反派有前途得多! 看来,一定得经常和外祖父一家联络联络亲情。 第9章 满足 宋回泠心绪微动,很快便平复,眼底流露的依旧是悲伤,从贺斩怀中挣脱也没被阻止。 原地站定后,听见贺斩吩咐手下:“我回家中一趟,替我告假半日。” “是,贺总旗。”手下抱拳领命后离去。 宋回泠纳罕道:“告假不需要本人亲去吗?” 贺斩神态自若:“无妨,有要紧事做。” 宋回泠不知道他的要紧事是什么,稀里糊涂跟着他来到一处类似官衙的宅邸。 在门口等了不多时,就见贺斩从宅邸出来,扔给她一个发灰发旧的小布袋。 “这是什么?”宋回泠掂了掂略沉的布袋,一边喃喃问道,一边好奇着打开了布袋,待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后,她心下一惊,猛然抬头,看向贺斩。 “我预支了半年军饷,你想吃什么就去买。”贺斩语气平静得像是这件事与他完全无关。 正是缺钱的时候,宋回泠自不会推拒,嘴角上扬,眼角弯弯,心中那点喜悦全在脸上了。 换到现代,那就是论有一个长得帅又愿意主动上交工资的老公是什么体验?当然是爽咯。 宋回泠看贺斩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欢喜,他就算是反派也没那么可恨了。 被一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贺斩呼吸依旧如常,可他明显感到心跳乱了几分。 “见钱就眼开,你还真是容易满足。”贺斩哂笑道,语气不算中听,但却没影响到宋回泠的好心情。 她是务实主义者,向来只看别人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 花言巧语的男人她见多了,大都是嘴上画大饼的巨人,行动上的矮人,像贺斩这样的实诚人真不多。 有了钱第一件事当然是买买买,贺斩的话让宋回泠有了新的想法,吃食生意要做,但是得换个地儿做。 黔中多山,地势险要,交通不便,被戏称为兵家不争地,可宋回泠却没太大感受,古代生活虽远不及现代,可清远县的繁华在大晏应当是排得上名号的,最起码逛一圈下来,她想买的东西都齐了。 贺斩的军饷不多,半年统共也就十二两银子,要买的东西太多,宋回泠不敢随意挥霍,克制住想在城中吃大餐的冲动,只花了十文钱买了包子豆浆,和贺斩一起应付吃完后便开始大采买。 她花了三两六钱银子买了五十斤水磨糯米面、二十斤猪板油、十斤菜油、三十斤花生米、二十斤核桃仁、十斤黑酥麻、五斤白芝麻、二十斤白糖,一两银子买了两个带盖的大土坛外加一个土砂锅,二两四钱银子买了一只猪筒骨、三斤猪瘦肉、一把豌豆尖、一把花生菜、一斤辣椒面、一指小葱以及各种调料。 买得太多,贺斩一人拿不完,到军中借了个独轮推车,这才全部放下。 这一下就花了七两银子出去,相当于贺斩三个半月军饷,宋回泠突然有点心虚,这男人会不会肉疼,嫌她败家? 她偷偷打量了正推着独轮车前行的贺斩一眼,没瞧出多大情绪,干脆开口假装问道:“会不会有点买得太多了呀?” 闻言,贺斩低头看了看已经堆成了小山坡的推车,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宋回泠,神色严肃不似玩笑问道:“这些东西够你吃上多久?” 宋回泠先是怔愣了一下,慢慢回味过来贺斩的意思后,脸颊顿时一片绯红,默默将脸移开,这是嫌她吃得多呢! 可贺斩却陷入了更大的沉思,养活宋回泠的难度很高,半年军饷用完又该当如何?看来往后要多领些危险紧急的军务,立了军功便能领到赏银。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既打定决心做生意,一应用具就得备齐,宋回泠又在城中寻了个铁匠,当场画了图纸,对方是第一次见图纸上的东西,看起来是有些奇怪,但并无打造难度,收了宋回泠三两银子,约定两日后便能取。 贺斩拿起两份图纸反复观摩,但也没看出上面像桶但又不是桶,像长枪但又不是长枪的东西是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秘密。”宋回泠竖了根食指在唇边,眼角微弯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别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就行。”贺斩淡淡回应后便不再追问,只是暗中免不得细细观察了宋回泠一番。 她正在和铁匠沟通细节,语气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唇角一丝浅笑,亲和力十足,让人看了无端舒心。 这女人还真是奇怪,半月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竟然变得如此鲜活,哪怕面色依旧病弱苍白,也掩盖不住她由内而外绽放出的生命力。 贺斩用余光看着宋回泠的侧脸,她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盈颤动,鼻尖小巧莹润,淡淡的光影笼罩着她,如同春日阳光下的美景一般美好,他一时望得有些出神,直到宋回泠结束和铁匠的交谈,他才慢慢收回目光。 从铁匠铺出来后,只剩不到二两银子,贺斩还以为宋回泠会留着应急用,结果她竟然用仅剩的钱去煤窑买了一堆没人愿意要的煤粉。 十二两银子用得分文不剩,贺斩却没觉得心疼,他不常在家,阿娘性子又软弱,能用钱换来宋回泠安分挺好的。 采买花了大半日,不知不觉已过申时,春天日头渐长,天色虽然变暗但还亮堂着,宋回泠猛地想起她忘记告诉杨氏要出门的事了,这个点杨氏肯定回家了,要是发现她没在,估计会疯的。 本来还想着等帮忙运煤的小厮装好煤粉后一道走的,眼下也只得给了地址让他们稍后送来,贺斩高低是个兵头子,想来煤窑的人也不敢轻易赖账。 慢慢走还好,可一旦走得急了,宋回泠胸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疼,今日又颠簸了好些时辰,她竟然猝不及防咳出了口鲜血,脚下一软便要栽到地上,所幸贺斩眼疾手快,腾出一只推车的手拉住了她。 贺斩将推车固定好,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宋回泠道:“上来。” —— 食材未考虑引入栽种时间,请勿深究~ 第10章 私奔 宋回泠站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倒不是要逞强,只是想着贺斩要推车,如果背她的话没手兜着后面,单靠她的力量挂他身上她也吃不消。 正迟疑着,贺斩有力的臂膀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抬坐在他的肩:“扶好了!” 宋回泠呼吸一滞,都快被吓死了,在贺斩从地上起身的同时忙不迭圈住他的脖子寻找支撑。 贺斩扛起她,背脊看不到一点佝偻的弧度,也听不到一丝呼吸紊乱的声音,仿佛坐在他肩上的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宋回泠原本还担心掉下去,可贺斩的肩膀宽阔厚实,加上他一只臂膀牢牢圈着她的双腿,她哪怕不圈住他的脖子,只要不随便乱动,也不会掉下去。 她突然觉得心跳加速,脸色赧然,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你这样方便推车吗?” 贺斩腾出来的那只手抓住了推车把手,推着车稳稳当当前行,用行动回答了她的疑问。 哪怕他推着车的同时又扛着她,宋回泠也丝毫不觉得颠簸,干脆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圈着贺斩的脖子。 一路走来,贺斩愣是没喊过一声累,连口大气也没听他喘过,等到了云屯寨,宋回泠想着从寨门口到家基本都是上坡路,贺斩扛着她不好推车,这才坚持要下来自己走。 快到家时,宋回泠远远看见一身材干瘦,头缠蓝色布巾的老太趴在贺家门口,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偷听。 “吴阿婆,你在我家门口干嘛呢?”贺斩出声打断。 那老太瞧见是他来了,蹬蹬跑来,抬起双手一拍大腿,张口便道:“斩娃子,不好了,你家出事了!” 贺斩眉头一紧,搁下推车,快步朝院门走去,吴阿婆跟了上去,在他耳旁絮絮叨叨:“我也不知道你娘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和我一块儿下地干活呢,等日中回了趟家,就跟发了羊癫疯似的,围着整个寨子转了好几圈,问她怎么了也不说,就把自个儿锁家里头,叫也叫不应,我拿着没法,就继续下地干活了,这不,我都干完活回来了,院门还锁着呢,里面听着像有哭声,凑近了又听不出什么。” 宋回泠站在原地不动,眉心突突的跳,心虚地摸了下鼻子。 吴阿婆正跟在贺斩身后呢,突然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用力啐了一声:“呸!指不定就是你这病秧子害的呢!” 说着,又转过头去,用力扯了扯贺斩的衣袖,“阿婆早和你娘说了,找媳妇要找壮实能干活的,我那侄女胖丫就不错,可她非不听,找了个病秧子回来伺候着,且不说中看不中用,还整得家里乌烟瘴气的!” 宋回泠翻了个白眼,今日这事是她的锅,她认了,可吴阿婆踩一捧一是几个意思? 贺斩脚步一顿,目光严肃地看了吴阿婆一眼:“阿婆,我家里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吴阿婆脸色突变,手指指着贺斩哆嗦了几下,咬牙切齿道:“行啊,当了个总旗就了不得了是吧?你忘记你小时候腆在我家门口要吃那副鬼德行了?要不是邻里邻坊的,谁愿意管你家那点破事?” 贺斩扭头就走,他从来没有腆在她家门口要吃的,无非是有次饿得眼冒金星,路过她家院门时,多闻了里面传来的肉香一下,就被她狠狠骂了句:“没爹的小杂种,滚远点!” 他念着他娘寡母一个,不想因为他弄僵了邻里关系,那时便忍下了,现在更不会和她多说一句,一个大男人和泼妇吵,掉价! 贺斩能忍,可宋回泠不能忍,她听着都生气,贺斩反派的变态属性为何不能在此时大爆发,狠狠扇死这老泼皮? 是以,在吴阿婆走过来,眼冒精光盯着推车里的东西时,宋回泠双手环胸,模仿泼妇吵架时的神态,朝天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别腆在这里看我家的东西。” 她说话的神态和语气都很欠揍,吴阿婆确实产生了股想扇她的强烈冲动,可刚抬起手,宋回泠就虚弱扶额:“反正我是病秧子,命不长,这一巴掌下去你就等着赔老命给我吧!” 吴阿婆咬着牙放下手,张口就要开骂,宋回泠又冲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眨眨眼,语气无辜又气人道:“我心脏不好,也听不得骂。” 瞧着吴阿婆吃瘪不说话,宋回泠又抬手指了指贺斩离去的方向,故意压低声音道:“我夫君脾气不好,当心把他媳妇气出个好歹,他弄死你!” 吴阿婆气得两个鼻孔直哼粗气,贺斩已不是当初随便就能让人弄死的小杂种,她犯不着为了个病秧子和贺家撕破脸皮,狠狠剜了宋回泠一眼,蹬蹬蹬走回自家院里,小声骂了句“短命鬼”后,用力关上了门。 贺家院门紧闭,门栓估计带上了,贺斩推了下没能打开,接着又重重敲了几下,喊了几声阿娘,里头仍旧没有反应,他心里一急,顾不得什么,后退几步,而后上前用身体狠狠撞开了门。 沉闷的破门声让宋回泠下意识紧闭双眼,贺斩莫不是铁做的,都不怕疼? 贺斩破门而入,目光一扫,迅速锁定了正坐在堂屋门前掩面哭泣的杨氏,她哭得浑身都在不停哆嗦,可在院外一点儿声气也没听到。 “阿娘!”贺斩叫她一声,杨氏这才勉强抬起头来,眼眶通红,被泪水浸得发肿,也不知道是哭了多久。 贺斩大跨步上前,蹲在杨氏面前,抓住她的双臂,眉头紧蹙道:“阿娘,这是怎么了?” 哇的一声,杨氏终于痛哭出声来,双手死死反握住贺斩两条小臂,伤心欲绝哭喊道:“阿斩,娘把你媳妇儿给弄丢了啊!我把整个寨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娘对不起你啊!” 贺斩早已在脑中天人交战一番,做好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可听完杨氏所说,安慰的话瞬间梗在了喉咙。 宋回泠户籍早已登在贺家名上,没有通行证她压根离开不了黔中,何况她都这么大人了,哪儿能随便说丢就丢,他娘的担忧实属没道理。 只听杨氏又继续哭着说道:“你说,回泠是不是偷偷跑去和心上人私奔了?” 第11章 命贵 贺斩在心中腹诽,私奔算不上,顶多算私会。 他将杨氏扶起,安慰道:“阿娘,别哭了,人没丢。” “真的?”杨氏攥着袖子抹了把眼泪,明显不太信。 正在这时,叩门声响起,杨氏举目一望,就见宋回泠站那儿冲她挥手:“娘,我回来了。” 杨氏一下挣脱贺斩,朝院门扑去,紧紧抱住宋回泠,泪涟涟道:“你这孩子去哪儿了?出门怎么不和娘说一声?” 宋回泠轻拍杨氏的后背,安抚道:“也没去哪儿,就是去了趟县城。” 这番话引起杨氏警觉,她松开宋回泠,目光迟疑着想问些什么,但嘴唇嚅嗫了几下也没能开口。 宋回泠知道她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娘,你放心,我就是去城里采买点东西,我已经答应你要好好过日子,便不会食言。” 杨氏找不到她,宁可偷偷躲在家中哭,也不肯求助旁人,肯定认为她和心上人私奔了,不想让这么不光彩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那你下次出门记得和娘说一声,否则我心不落。”杨氏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夸张,儿媳妇再三保证,她再揪着不放肯定会闹嫌隙,干脆把眼泪全擦干,收起哭丧样。 贺斩将推车运进院来,杨氏看了眼车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更是对宋回泠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心刚放宽,又立马升起愁绪,顿了顿,还是将疑惑咽回心中。 宋回泠指挥贺斩将推车里的东西搬出来,一一摆到厨房对应角落放好。 等到东西全部收当完毕,贺斩将宋回泠堵在墙角,语气森然:“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宋回泠紧张得咬住下唇,眼睛快速眨动几下,不明所以。 贺斩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看他,黑眸微眯:“方才在煤窑,你那么急着回家,为何不与我说明缘由?” 宋回泠心里一咯噔,她敢说吗? 本来今日和谢允绥偶然碰面被他撞见已经很倒霉了,再让他知道她没和杨氏说一声就离家,更是会咬定她是去会情夫的,要是一怒之下把她砍死怎么办? 拖着回家,就算他再生气,有杨氏护着,她这条小命最起码能保住。 有些事解释没用,越解释越乱,宋回泠刻意回避问题,望着贺斩,眼泪说流就流,声音委屈:“相公,对不起,你别凶了,我害怕。” 她嘴上服软求饶,内心深处却有一道暴躁的声音响起:丫的,要是老娘打得过你,还用得着和你解释?早一掌把你丫的拍死了! 想起宋回泠方才在路上吐血的场景,贺斩仍心有余悸,怕又逼得人气急攻心,慢慢松开了手:“性子收一收,做事别慌慌张张的。” 他无法理解宋回泠,有什么天大的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她没告诉阿娘就出门这事已定,后果无非就是回来后多花点功夫安抚阿娘,可她急着要回来,急得都吐血了,稍一不慎,可是会要了她的小命。 贺斩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宋回泠不想问,也不敢问,讷讷点头。 气氛一时凝滞,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院外一道洪亮的喊话声救了她:“是贺总旗家吗?我送煤粉来了。” 贺斩走出厨房,和煤窑小厮一起将煤灰运进来,堆放在一处屋檐下。 小厮走后,杨氏望着堆成小山坡的煤灰,很是不解,一问贺斩买这堆煤灰还花了一两多银子时,更是连连叹气。 冬日已过,眼下二月光景,就算冷也不是刺骨的冷,早不用烧石煤取暖了,弄一堆石煤灰来家,又是闹哪样? “这也是回泠的主意?”杨氏指着面前的小山坡问。 贺斩点点头:“嗯。” 杨氏朝厨房张望一眼,见宋回泠正在清点东西,拉起贺斩便进了柴房。 食材拢共就那么些,没什么好清点的,宋回泠之所以定在厨房迟迟不愿出去,纯粹是害怕和贺斩面对面。 清点完食材,宋回泠开始盘算今明两日要吃的东西,突然就听见院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她朝院外张望,没瞧见人,从厨房走出来,正准备喊,就听见柴房里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便悄悄踱步过去。 柴房。 杨氏知道贺斩提前预支了半年军饷,还在一日之内就被宋回泠挥霍完后,差点就背过气去,气得双手交叉紧紧捏在胸前,咬牙切齿道:“回泠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十二两银子啊!够她六日药钱了,家中存米足够,能吃饱就行,可药断了那可是会要命的!回泠的药只够吃七日了,大夫说,她这个身子最起码还得再服三个月药,可家中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点银子,竟然还被这么浪费了!” 贺斩没觉得杨氏的担忧是多大的事,只要宋回泠不想死,就算拼了命,他也不会让她断药。 “阿娘,药要吃,饭也得吃,她是官家小姐,身体本就娇气,每日净吃白米,你就是兜着灌药,她身子也不见得会养好,银子的事,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贺斩好好劝慰了一番,可杨氏依旧一脸愁容。 贺斩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换种语气来缓解她的焦虑:“唉,阿娘,谁让你只用样貌好看这个标准去寻儿媳妇?现在好了吧,找了个中看不中用的。你放心,我说有办法便是真的有办法,要是到期限我续不上药钱,我便把自个儿和宋回泠一道埋了。” 他这番话非但没有安慰到杨氏,反而迎来杨氏一顿猛捶:“你这死孩子,净瞎说!” 门外,正在听墙角的宋回泠浑身一僵,艰难的迈着步子悄声离开,她就说贺斩这人想法挺极端,她才不会给他埋了她的机会。 宋回泠离开后回到了厨房,看着新买的食材,顿觉肩上担子一重,原来养她这么费钱的,她一日的药钱就抵贺斩一月军饷了,要想药到病除,还得再花上一百八十两白银,相当于贺斩七年多的军饷。 她的命可真贵啊! 第12章 质疑 虽然发愁,饭还得吃。 宋回泠开始淘米做饭,别看贺家穷,可田里结的米那是真好,米粒短胖,圆润饱满,色泽洁白,很像侗族的香禾糯。 香禾糯做出来的米饭软软糯糯,食而不腻,喷香无比,夸张点的说法叫“一亩稻花十里香,一家蒸饭满寨香”,这种米味道虽好,但在现代却是濒危农业文化遗产,因其采用稻鱼鸭共生的自然耕种模式,相较现代化农耕,效率低下,不加以保护,很容易就被淘汰。 宋回泠前世借着工作出差便利,有幸在贵州从江县的侗族老乡家中吃过一顿,从那以后便念念不忘,没想到穿书后倒是能顿顿吃上了。 这还得感谢作者写书时没考究历史背景,处处都经不起推敲的细节构成了大致令人满意的架空世界,黔中不是贵州,但却隐隐带着贵州的影子。 宋回泠刚把米淘好,杨氏就絮絮叨叨走进来从她手中夺过溲箕:“回泠,没人让你做饭,你这是在干什么?快回屋歇着!” “娘,适当活动抻抻筋骨有益于强健身体,你放心,我一定量力而行,绝不逞能。”宋回泠刚给杨氏解释完,一抬眼就瞥见贺斩杵在门口,他神情欲言又止,明显想说什么,但与她四目相对那刻,竟一言不发走开了。 贺斩离开没多久又折回厨房,他走到宋回泠跟前,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还是我来弄吧,你真想抻展给我打下手就行。” 宋回泠正在清洗猪大骨,闻言,抬头望去,贺斩眼底的怀疑都快溢出来了,那神情仿佛在说:“你这种官家小姐都会做饭?” 她那该死的好胜心腾一下上来了:“你可别小瞧我,我的厨艺绝对能让你眼前一亮。” 对方怀疑之色更甚,挽起衣袖便要揽活。 “唉。”突然,宋回泠轻叹了口气,贺斩手上动作顿时停下,敛眸看去,宋回泠垂头,神色低落,只听她无精打采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虽是官家小姐,但从小无爹无娘,全蒙外祖父照料,可我身弱,懂事起就担心总有一日会被嫌弃,便绞尽脑汁讨好家中长辈,是以习得一手好厨艺,我真没你想的那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宋回泠说的是实话,原主除了是个恋爱脑,还真是没得挑,身弱也不能掩盖她的光芒,厨艺精湛,学识渊博,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能让状元郎谢允绥心心挂念,毫不在意她人妇身份的女子,必定不可能只有容貌姣好这么个肤浅的优点。 宋回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自己亲自下厨这一行为变得合理,毕竟杨氏和贺斩做的东西总是差点意思。 谁料她说完,贺斩的神色不仅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愈加严肃,她心中顿时没底,贺斩该不会还在怀疑吧? 就在她被贺斩盯得浑身不自在时,却突然听他一板一眼道:“在贺家,你不必讨好任何人,你便是你自己。” 嗡地一下,宋回泠感觉灵魂像被什么击中了,她失神望着贺斩,久久无言。 这些话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谦虚、忍耐、顺从,不可避免地形成了轻微的讨好人格,这一点是她慢慢长大意识到后,才主动去改变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脏发涩,喉咙也酸酸的,偏过头,眉眼低垂,敛住情绪,故作轻快道:“我明明是在讨好自己的胃。” 压下酸涩的情绪,宋回泠又感到无比困惑,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书中城府深沉,容易记仇,心狠手辣的变态反派吗?该不会是她穿书引起的蝴蝶效应,让贺斩崩人设了吧? 有贺斩这番话,宋回泠对他的戒备放下许多,敢使唤他了。 使唤他在厨房打完下手,又让他趁着天没完全黑,去寨外背些黄土回来。 打下手贺斩能理解,可背黄土是几个意思?他站着不动,势要宋回泠给个解释。 关系拉近不少,宋回泠和贺斩的相处便也随意了几分,她推着贺斩就往外赶:“你去就是了,东西没做出来,我不知道怎么与你解释,过两日你回家来看看便知。” 贺斩眸色微动,宋回泠之前看他的眼神明显有几分老鼠瞧见猫的意思,可这才多久,她就变得这么大胆,他转过头,目光锐利的扫了她一眼,就见她脸上笑意一僵,兀地捏拳收回手,眼神闪躲着看向别处。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宋回泠余光明显瞥见贺斩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似是很满意她突然变怂的反应。 贺斩转身离开,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宋回泠好不容易放下的戒备又重新拉起,她总算理解了贺斩那句“在贺家不必讨好任何人”是什么意思了,分明是暗示她不要靠近他,不要接近他,不要做无谓的讨好。 呸!害她白感动,就说反派人设不会这么轻易崩塌。 贺斩背了几趟土回来,宋回泠才开始正式做菜,晚饭很简单,就是普通的清水烫,将猪瘦肉切片,和豌豆尖、花生菜下锅烫熟便可入口,好吃的关键在于高汤和蘸水。 猪大骨慢炖一个时辰,已熬成浓稠奶白的骨头汤,撒上葱花点缀,鲜香瞬间扑鼻而来。 贺斩对宋回泠厨艺的质疑,在喝到骨头汤那刻全被打消,浓郁的骨头香与清水完全交融,醇厚的口感让他一口接一口喝个不停。 杨氏也是一喝一个不吱声,骨头汤她也会熬,可就是没有儿媳妇熬的味足。 宋回泠想着她是病人,非常无耻地给自己又多盛了两碗骨头汤,贺斩和杨氏见识过她真正的饭量,一碗喝完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克制着不与她争抢,转而去夹锅中肉菜。 贺斩瞥了眼旁边的小碗,里面装着用柴火辣椒面做成的蘸水,虽生活在黔中,他却不喜吃辣,可夹起肉片那刻,他还是鬼使神差般蘸了点碗中蘸水,将蘸了辣椒水的肉片就着米饭扒进嘴中。 咀嚼几下后,激烈的辣味便犹如一团烈火,在嘴里燃烧起来,无比酸爽的感觉直击天灵盖,可却让人欲罢不能,蘸水里一股浓郁的木姜子油香味,让这片肉变得无比下饭,他额头不觉渗出一层薄汗,却不妨碍他又连扒了好几口饭。 他阿娘之前做的蘸水他不是没尝过,但估计调料和辣椒配比不对,他除了觉着辣没多大感受,可宋回泠调的蘸水香得可以直接拌饭吃。 贺斩和杨氏只顾闷头吃饭,一碗接一碗,比往日食量大上许多,宋回泠眼睛死死盯着碗里蘸水,却不曾动过一筷。 贺斩察觉到她的异常,停筷问道:“你怎么不吃?” 第13章 粗人 宋回泠涮了筷豌豆尖送进嘴里,无语的看了贺斩一眼。 贺斩这才想起,宋回泠身子还没养好,得忌辛辣。 “倒是忘了娘子不能吃辣,那为夫便将娘子那份一起补上,全了娘子心愿。”贺斩唇角一勾,当着宋回泠的面,将一块裹满蘸水的肉片送进嘴中,夸张咀嚼,连呼带劲。 宋回泠咬着筷子尖瞪他,气得险些咬断筷子,早知今日便不买辣椒了,谁懂一个嗜辣如命的人要忌三个月辛辣是怎样的煎熬。 杨氏装做被辣到,偏过头,用手扇动嘴巴,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不过是小夫妻间的情趣罢了,她就装做没看到。 吃过晚饭后,贺斩连夜赶回县城,恰好两日后正值他休沐,宋回泠便嘱咐他顺带从铁匠铺将她定制打造的东西捎带回来。 贺斩不在的这两日,杨氏下地干活,宋回泠便在家中捣鼓吃食,见儿媳妇真在踏实过日子,杨氏干活都比往日带劲,脸上的阴霾也渐渐一扫而空。 雨停风暖艳阳天,长郊草色绿无涯。 连着下了两日淅淅沥沥的小雨,黔中的天儿终于见晴,云屯寨四面环山,山色青郁,春花锦簇,宋回泠这两日会定时出来溜达,看见美景,身心都轻快不少。 杨氏下地干活,出门会带上干粮,卯时离家,日落才归。 宋回泠一早吃完药,又回床上赖着,临到日中才悠悠起床,等吃完中午份的饭和药,依旧不见贺斩归家,她便在院中捣鼓起来,趁着日头正好,她今日要做蜂窝煤。 古人把煤炭叫做石煤,清远县周边煤矿资源丰富,百姓们冬日都靠烧石煤取暖,石煤常见,可蜂窝煤这种经济实用的家用燃料却还没被发明出来。 蜂窝煤高效易燃,又便于运输存放,是摆摊做吃食生意的好搭子。 做蜂窝煤的步骤很简单,就是将石煤粉、黄泥、清水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再用专做蜂窝煤的模具按压倒模出来,通风晾晒干后即可使用。 理论简单,可实践却很难,难在体力跟不上。 宋回泠这两日做起饭来倒是得心应手,可不过才挥起锄头搅了会儿煤灰,就累得不行,瘫坐在地上直喘气,没人搭把手,只靠她一人还真不行。 想到贺斩说的今日一早便归家,可午时都快过了还没见着人,她顿觉烦闷,气恼道:“同兵头子成婚有何意思,跟守活寡似的,整日都见不着人影。” 想找个人来干活都找不到。 虽是春日,这天儿一晴起来有种夏日的感觉,宋回泠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她用手帕细细擦拭,准备歇口气儿再继续。 倏然,轻掩的院门被人推开,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宋回泠侧头一看,就见贺斩拎着她心心念的蜂窝煤炉和蜂窝煤枪走了进来。 他将手中东西放置在院角,合上院门朝她走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不过两日不见,娘子便这么想念为夫?” 宋回泠面色变得窘迫,背后说人真是说不得,一说就到。 贺斩喜欢拿郎情妾意的戏码取笑她,她阴阳怪气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她起身,拖着个锄头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柔弱无骨的手轻轻贴上他结实的胸膛,慢慢游离而下,压低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呢喃般:“想,当然想,想你那使不完的劲。” 贺斩是第一次被女子这般挑逗,浑身绷紧不敢动弹,他凝神看着宋回泠,面色镇定,可耳根泛起的一抹红意却出卖了他。 贺斩再也无法维持定力,便要去捉住这只胡作非为的手,可宋回泠却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贺斩不解,垂眸看她,只见她眼底泛起星星点点狡黠的笑意:“夫君既然回来了,便帮娘子分担点活计吧。” 他感觉手上一重,低头看去,宋回泠已经将锄头交至他手中。 贺斩:“……” 被宋回泠指挥着搅拌煤灰,贺斩终于懂了什么叫想他那使不完的劲。 不得不说,有个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就是省心,没多久,贺斩就照要求拌好煤灰。 他好奇这一堆煤灰以及宋回泠让铁匠打造的那俩玩意,话比平日多上不少,追着宋回泠问个不停。 宋回泠一边指挥他用煤枪压蜂窝煤,一边给他解释如何使用。 贺斩听罢,目中不觉浮现欣赏之色:“所以你们大户人家平日都是用蜂窝煤充当燃料的?” “当然不是了,不出意外,这可是大晏的第一批蜂窝煤。”宋回泠连忙否认,察觉到贺斩探究的神色后,瞬间闭嘴,刚才话太密,好像说得太多了。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敷衍贺斩的借口:“我平日喜欢看各式各样的杂书,奇奇怪怪的想法也比较多,做蜂窝煤是我之前就有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动手做而已。” 贺斩不疑有他,在大晏,世家官家出生的女子从小也会与男子一道进私塾启蒙学习,大晏才女比比皆是,不比儿郎逊色,宋回泠想必从小功课也优于常人。 思及此,贺斩鬼使神差般想起了谢允绥,他和宋回泠就是同一个私塾的师兄妹。 所以,有学识的女子都喜爱读书郎吗?他也识字,不过平日读的都是兵书,很少去嚼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文章。 心中莫名涌起一股酸意,他开口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宋回泠:“行了,我对你平日读什么书不感兴趣。” 分享欲正上头,被人陡然浇灭热情,宋回泠瞬间就来气了,双颊涨得通红,声量陡然拔高:“那你一开始倒是别逮着我问东问西啊,像你这种粗人,恐怕感兴趣的也就只有打打杀杀了吧!” 嘴比脑子快,宋回泠刚说完就后悔,可脱口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怕贺斩找她算账,假装要忙别的活,拔腿就跑。 贺斩拿着煤枪,继续压蜂窝煤,可手上力道明显重了不少,宋回泠偷偷看了一眼,觉得他是真生气了,煤枪的铁手柄都快被他杵弯了。 第14章 折腾 日头西坠,杨氏扛着锄头回了家,一推开院门,便瞧见大半个院子摆满了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圆东西,凑近一看,这些圆东西还穿了若干上下贯通的孔眼。 贺斩从柴房走出来,手上抱了捆木柴,杨氏上前拉住他,手指着面前的圆东西问:“这些是什么古怪玩意?” “是蜂窝煤,与石煤木柴的用处差不多。”贺斩一边在院中架起柴火,一边将今日从宋回泠那儿学到的蜂窝煤用处和做法讲与杨氏听。 杨氏听后,大为震撼:“回泠长的什么伶俐脑袋,竟然能想出这么稀奇的东西?” 见贺斩在蜂窝煤旁架起柴火,她又问:“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烧火烘烤,让蜂窝煤快些晾干。”贺斩架好火后,用火折子点燃了木柴。 宋回泠听见院中动静,从厨房探出个头,朝杨氏招招手:“娘,快收整收整,要吃饭了。” 杨氏嘴角咧起,露出一口白牙:“回泠,你做这么多蜂窝煤是准备作何用啊?” 在杨氏看来,山上砍来的木柴足够烧菜做饭了,石煤也只是天寒地冻时买些来取暖用,蜂窝煤听起来虽好,可感觉实用性也不高,还费钱。 宋回泠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一会儿吃饭再细细与你们说。” 杨氏应了声,心中却略有不快,官家小姐果然不知寻常百姓疾苦,净瞎挥霍钱。 她解下背上包袱,取出里面的水囊挂到院墙上,又拿出一副空碗筷涮洗,这两日她出门都带了满满一大碗剩饭,等到日中,剩饭就着清水,应付吃完,歇口气儿,又接着干活。 刚收整完,宋回泠便叫吃饭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每人面前都摆了碗汤粑,这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杨氏拾起筷子,开动前疑惑问道:“回泠,年都过完许久了,怎么突然想起做汤粑了?” 汤粑是黔中当地的特色小吃,通常是春节期间做来庆祝新年的,它是汤圆,但又略有不同。 做汤粑,先要将糯米面和成面团,而后揪下一小团,揉圆后用指腹捏成凹型,加入馅料,捏拢成饺子状即可,讲究的人家最后一步还会捏个好看的花边。 馅料主要有富油和酥麻两种,富油馅是用去掉蒙皮后的猪板油,一边用菜刀剁,一边加入核桃仁和花生,边剁边加,加完核桃仁和花生后,再慢慢加入白糖,剁到完全混合即可。 酥麻馅是用炒香后的酥麻子捣碎,加白芝麻、核桃碎、白糖后混合而成,到要包汤粑时,往里面加些清水搅拌成干糊,用根筷子一挑,裹进捏成凹型的小面团中。 宋回泠对杨氏抬抬手,轻笑道:“娘,你先尝一个,再告诉我与你之前吃到的汤粑有何不同。” 杨氏不知道儿媳妇又想捣鼓些什么,顿了顿,还是夹了个汤粑送入嘴中,贺斩也紧随其后动筷。 宋回泠还等着第一波食客的反馈,可两人又是一吃一个不吭声,一口气吃完二十几个汤粑,又将碗中的汤嗦得一口不剩,这才停下碗筷。 “怎么样?”宋回泠心中大致知道答案,但还是一脸期盼的看着两人等待他们的回答。 杨氏词穷,除了好吃,好吃极了,再说不出别的。 贺斩轻轻擦拭干净嘴角,中肯评价道:“面皮弹韧糯滑,有嚼劲,富油馅口感润滑,嚼起来有股浓郁的核桃和花生的脆香,酥麻馅甜而不腻,滑过喉咙也觉清爽。” 宋回泠扬起唇角,眼巴巴望着他:“那你觉得,如若拿去摆摊,生意如何?” “必定红红火火,客流不绝。”贺斩下意识接了句,说完才意识到宋回泠的意图,面色一沉,当即严肃道,“家中不曾短缺你吃穿,做生意,想也别想!” 宋回泠笑意僵在唇角:“我凭何不能想?大晏有哪条律法是禁止女子经商的?你莫不是嫌我出去摆摊,会丢了你贺总旗的脸?” 她光是药钱都还需一百八十两,贺斩一月军饷才二两,她想问问贺斩莫不是还能再预支未来七年多的军饷不成? 可这话太难听,太伤自尊,宋回泠克制着没说出口。 “总之就是不行。”贺斩眉头紧蹙,如鹰隼般的双眸危险眯起,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反驳的骇人凉意。 做吃食生意需起早贪黑,他不知道宋回泠这娇弱的小身板能坚持几日,何况他还需在城中当值三月,正是春耕都无法给阿娘搭把手,更别提陪着宋回泠摆摊做生意。 宋回泠忌惮贺斩反派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没脾气,火气上头,她用力拍桌而起:“这可由不得你,你要是不许我出门摆摊,今日我便一刀砍死你,再自我了结性命。” 宋回泠十分怕死,自不可能做自戕之事,不过是气头上脱口而出的胡话。 贺斩一边唇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他没想到他这娇弱的妻子竟有如此泼辣性子,她一闹脾气就喜欢用自戕威胁,可现在自戕不说,竟还想要他一起死,他还真想看看她是怎么个砍死他法。 宋回泠拿了根筷子当刀直指贺斩:“你、你别笑,我、我是认真的!” 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表决心,可对上贺斩那双探不见底的危险黑眸,她说话还是结巴了。 贺斩突然握住宋回泠纤细的手腕,引着她将筷子尖抵住了他的喉结,眸色晦暗不明,似笑非笑道:“那便让我看看你是如何认真的?” 宋回泠盯着筷子尖下轻轻滑动了一下的喉结,手突然就哆嗦起来,她的筷子绝对快不过贺斩的毒手,估计没等她戳死贺斩,这只手就被卸了。 杨氏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俩孩子不知分寸真闹出人命来,赶紧将两人拉开,盯着贺斩,出声呵斥道:“行了,娘之前不也卖过东西吗?没什么丢人的,回泠不就想卖吃食吗?正好田地翻完,有几日空闲,娘陪着她一起便是!” 杨氏不觉得这门生意能成,汤粑别人也会做,卖吃食哪有儿媳妇想的这么简单,她不过是想先稳住人,陪儿媳试上两日,待她知道其中艰辛便不会再折腾了。 第15章 困境 宋回泠物色好的摆摊地点在距云屯寨十里开外的图灵关,那是到清远县的必经关卡,当初原主和外祖父一家被流放至黔中时,也是从那里经过的。 图灵关比较特殊,在大晏,每三十里官路便会设一个驿站,图灵关恰好距上个驿站三十里,按理也应设置驿站,可图灵关周边分布了好几个大型的土民部落,土民和屯军不对付,进驿站打砸烧抢的事时有发生,甚至还有好些驿长和驿卒因此丧命,渐渐的,也就没人愿意去那里当值,图灵关的驿站也就此荒废。 赶路的人奔波三十里,就想着找个地歇气垫垫肚子喝口茶水再赶路,可图灵关驿站没了,身上有干粮有水的还能撑到清远县,但那些运气不好,干粮在途中就吃完,到了图灵关又没个地休整的人,那真是叫苦不迭。 有需求就有买卖,周边有生意头脑的百姓每日担些茶水小吃在图灵关守着,一日下来便也能赚到不少钱。 不过在图灵关做生意的摊贩并不多,一来从图灵关通行的多是汉人,周边土民本就因屯军抢占他们的良田对汉人怀恨在心,断不会与汉人做交易,二来图灵关算是个三不管的灰色地带,明面上归屯军管,可因土民多次暴动,屯军对这个地方的控制权也等同于无,屯军手伸不到的地方百姓不敢轻易去,只有少数胆大的汉民敢在那里摆摊。 所谓富贵险中求,宋回泠和这些摊贩想法一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是不搏一搏,就贺家眼下这光景,她将会在温饱线上挣扎一辈子。 因着杨氏劝阻,贺斩心思稍有松动,可一听宋回泠的摆摊地点,说什么都不肯依她,还发了好大一通火,说话口气重了不少:“图灵关鱼龙混杂,周边土民更是彪悍蛮横,你这般柔弱不堪又勉强算有几分姿色,便如那肥嫩的羔羊,白白送进他人嘴中,你宁可自戕都不愿委身于我,要是被……” 剩下的话梗在喉头说不出口,贺斩上下打量宋回泠一眼,她那双好看的眼睛蒙了层水雾,无端惹人怜惜,他说轻了,就她这般标致模样,一个眼神都能叫寻常男人失了魂,他怎放心她在那种地方抛头露脸,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体内那股想杀人的暴虐便开始不停叫嚣。 “我知晓了。”宋回泠脑袋低垂,有气无力应着,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备受打击,脸上沮丧的情绪近乎于绝望,是她想当然了。 为了增强体质,晚饭后宋回泠会在消食后打一套八段锦,再适当做些有氧运动,可今日她兴致全无,吃完饭喝了药早早便爬上了床。 刚上床她便蜷成一团,一把扯过被子蒙过头,无声地哭泣起来,深深的无力感不断侵蚀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的心和身子都快掏空了。 她为古代女子的命运而哭泣,更是为现在的自己而哭泣。 前世她生在红旗下,不仅可以打拼事业还有自由恋爱婚配的权利,可一朝穿越古代,不仅婚姻大事被人拿捏,便连摆个小摊都诸多阻碍,迈不出第一步。 贺斩不放心,跟进屋来,天已黑,屋内没有掌灯,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只有偶尔因哭得喘不上气而微微抽噎的声响,才能感知到宋回泠的气息所在。 他心脏莫名一紧,循着声音走到床边,不知该如何安慰,图灵关周边的土民兹事体大,无法镇压,一旦强行镇压,黔中必乱。 贺斩伸出了手,想将宋回泠搂入怀中安慰,可手抬在空中停留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 黑暗中,他目光灼灼,盯着床上隐约蜷成一小团的身影,声音沉稳有力道:“你无需为银子烦闷,再等我五日,我必拿回五十两银子交予你手,届时,你想吃什么解馋,尽管去买便是。” 宋回泠没有任何回应,若是她生在古代从小便接受以夫为纲思想的教化,听贺斩这番保证必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可这具身体里住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哪怕与丈夫感情再好,她都绝不想依附男人而活,女人总要自己能赚钱才有底气。 何况,她都不想说贺斩,他自个儿都穷成这样了,还给她画饼呢,他这番话让她想起前世网络上的一个段子。 男人对女人说我养你,怎么养?捡垃圾养。贺斩日后虽会大有作为,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可眼下他和捡垃圾养她并无二异。 说好休沐一日,可贺斩又连夜赶回了清远县,他要当面向千户长请命去卧虎寨剿灭山匪,卧虎寨是从黔中走镖到蜀地的必经之地,镖队常被山匪截道,谋财害命,遂求助驻地屯军,屯军不止一次派出剿匪小队,可卧虎寨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派出的小队都全军覆没了,军中出赏银五十两缉拿山匪项上人头,但再也无人敢为这五十两银子卖命。 贺斩觉得他命糙,受些磋磨也死不了,可宋回泠不是能吃苦的人,他不想她因跟了他就得苦巴巴过日子。 又是一日晴天,院子里蜂窝煤都晒干了,宋回泠哭泣的心却还没干,她又恢复成半死不活的状态,比原主好的是,她该吃饭就吃饭,该喝药就喝药,日子按部就班,颇有点行尸走肉的意思。 杨氏看着干着急,眼瞅着儿媳妇好不容易有了点生气,还没几日呢,又变得要死不活。 等到晚上,宋回泠依旧是吃完饭吃完药,就早早爬上床去歇着,郁闷没有这么快就被赶跑,她得好好消化,再去思考该如何破局。 杨氏将晒干的蜂窝煤收进柴房中,看着成排摞在墙角的圆黑东西,她随手拿起一个,走进厨房,丢进还未燃尽的灶火中,坐在一旁慢慢等待。 蜂窝煤被点燃,通黑的底部渐渐被灼烧成火黄色,火焰从多个孔洞喷出,形成一簇簇跳跃的火苗,杨氏心中瞬时起念,某个想法似被这火苗点着一般,也和这蜂窝煤一般越烧越旺。 她突然跑出厨房,冲进东屋,朝黑暗中的宋回泠大喊:“回泠,我们明日便去出摊吧!” 第16章 出摊 宋回泠在床上翻了个身,漫不经意道:“出摊?去哪里出啊?” 她懒洋洋的声线透着几分恹恹不乐,摆摊也要考虑人流,讲究选址,云屯寨周边最合适的地点就是清远县和图灵关,这两个地儿都去不了,其余的便也不用考虑,去了也是赔本。 “自然是去图灵关。”杨氏声音如磐石般沉稳有力。 宋回泠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摸黑下床掌灯,烛光亮起,映照着杨氏那双布满细纹的眼睛,那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宋回泠面色迟疑,仔细端详了杨氏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问道:“图灵关?” 杨氏被宋回泠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低头,似是难以启齿般,支支吾吾道:“其实,娘便是出身于图灵关周边的土民部落中,我陪着你一起去摆摊,想必族胞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轻易闹事。” 宋回泠来了精神,眼睛倏一下睁大,赶紧拉着杨氏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声音急切中带着几分怀疑道:“娘,黔中土民与汉人势如水火,与屯军间的仇恨更是不死不休,你既已嫁了屯军做军户妻,不招惹族胞仇恨便已是万幸,怎还能奢望他们同你讲情面?” 杨氏紧咬着下唇,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开口道:“其实,阿斩和他爹只知我是苗夷女子,汉姓为杨,他们不知我本姓乌罗,图灵宣抚司使乌罗亥是我爹!” 短短一番话信息量无比巨大,宋回泠大脑直接宕机,好一会儿思绪才重新开始运转。 大晏尚未在黔中设行省,黔中当地两大势力便是汉人为代表的屯军,以及苗夷等一众少数民族为代表的土民部落,黔中偏远,民族众多,朝廷管理鞭长莫及,为保稳定,便采取“土官治土民”的办法,在黔中当地设土司机构,宣抚司是等级仅次于宣慰司的土司机构。 简单来说,杨氏的爹乌罗亥就是个土皇帝,图灵关周边所有的土民都得听他的,只要他每年按时朝贡,不在明面上造反,他就是在自己地盘上养兵朝廷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用现代的话更直白一点来说,杨氏就是个活脱脱的大集团千金,哪怕汉人歧视苗夷,杨氏嫁给一个小小屯军,那也是妥妥的下嫁。 “所以你爹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为了嫁给贺斩亲爹,和你自己亲爹断绝关系,然后二十多年不曾往来?”宋回泠凭借多年看狗血小说的经验,结合杨氏透露的信息,拼凑出了大致合理的真相。 果然,杨氏不语,羞愧着低下头。 宋回泠感觉她的沉默震耳欲聋,她面无表情,麻木而又无语地盯着杨氏:“娘,所以你图什么呢?你本可以一辈子生活无忧的,可你看看现在……” 杨氏头埋得更低了,瓮声瓮气道:“贺阿哥对我很好。” 宋回泠:“……” “某某某对我很好”这句话简直是每一个恋爱脑的口头禅。 虽然贺斩亲爹已经死了二十多年,可提起他,杨氏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竟还能露出少女般的娇羞,她又接着说了句什么,声音细若蚊虫,宋回泠又贴近了些,只听杨氏羞羞答答咕哝道:“贺阿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好看胜过我族胞中的每一个男子。” 宋回泠:“……” 颜控加恋爱脑简直就是绝杀! 在图灵关摆摊,最大的忌惮就是土民突然的侵袭骚扰,杨氏既然说她能刷脸解决,那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出摊了。 翌日。 天还未见亮,婆媳两人便将出摊需要用到的东西装好,推着车出门了。 宋回泠这几日吃得饱睡得好,药也按时吃,面色都养得红润几分,走路虽还会带喘,可歇几口气的功夫又能继续走,半时辰就到的路程,也只多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到图灵关时,天已微亮,杨氏帮着整理,从推车上将蜂窝煤炉提了下来。 出门前,她丢了一个蜂窝煤进灶火中惹燃烧旺,接着用火钳夹到煤炉空腔底部,又摞了三个蜂窝煤上去,填满煤炉中间的空腔,最后用火盖将煤炉外边最底下的两个小火洞给盖上。 据儿媳妇说,煤炉不用时,便将这两个半只手掌般大的小圆火盖盖住火洞,蜂窝煤可缓慢燃烧一日,待到需要用火时,再打开这两个火盖,让风顺着底部的两个火洞钻进去,蜂窝煤便可快速燃烧,若觉得火势旺了,便只盖住其中一个火洞即可。 杨氏觉得神奇,提下煤炉在地上放好后,打开其中一个小火洞,便去收整其他东西,片刻回来一看,果真比将两个火洞盖着时燃得更快了。 图灵关听起来像个关卡,实际就是驿道的其中一段,潺潺溪水桥上架一石桥,桥头前立一界碑,碑面三个空心浅浮雕刻大字,谓之图灵关,从桥头走到桥尾,是两座立在路旁左右对称的石亭,铺设在两石亭间的驿道蜿蜒向前,消失在茂密的山林间。 这会儿,整个图灵关只有宋回泠和杨氏两人,趁着其他摊贩还没来,宋回泠打算将摊位摆到其中一个石亭旁,这样买了汤粑的客人刚好可以坐在亭中石椅上,一边休息一边吃汤粑。 宋回泠身体还没完全养好,扛不动东西,需要出大力的活都是杨氏在干。 杨氏先是找了几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块垫了四个角,把从家中带来的木板放在这四个角上,搭了张简易的桌子,接着将分别装了富油馅和酥麻馅的土坛子放到桌上,又将一大袋水磨糯米面扛过来放到一旁,最后去溪边取水回来,这才叫宋回泠过来揉面捏汤粑。 宋回泠将盛满水的砂锅摆到煤炉上,盖好木盖,又将装汤粑用的笸箩摆到桌上,这才拿过黄盆,往里面舀了大半盆糯米面,左手端了碗凉水,右手拿了双筷子,一边倒凉水,一边用筷子不停搅拌,原本堆成小尖坡的糯米面,被一股细水冲塌,又被一双筷子搅成一个凹陷的小面谷。 她要做的是冷水汤粑,也即是用冷水和面,冷水捏汤粑对手法要求更高,水少面团会干裂馅料暴露,水多面团则会过于湿润无法捏拢,没有用热水和面省心省事,可用冷水揉面做出来的汤粑比用热水和面做出来的更筋道更有嚼劲。 宋回泠刚捏完三十个汤粑,桥那头远远便来了几个身影。 还未看真切来人模样,便听见一道带着欣喜的喊声:“快看呐,好像是有摊家在做热食!” 第17章 打劫 不等宋回泠招呼,杨氏闻声便站上桥头,捏着她那用得已泛黄的布帕一角,在空中挥舞起来,一边挥帕,一边扯着嗓子大喊:“现做的冷水汤粑,香的哟,糯的哟,吃了一口气能走三十里路哟。” 宋回泠被逗乐了,手上捏着汤粑,眼睛却一直在盯着杨氏看。 杨氏平日营造出来的都是朴实勤劳,却又木讷寡言的形象,没曾想也是个叫卖的好手。 桥那边的人听见叫卖,加快步履过桥。 杨氏扭头瞥见宋回泠嘴角含笑的模样,叫卖时大方洒脱的劲瞬时就没了,局促扭捏着低下头:“我瞅人家都是这么叫卖的,而且叫卖费嗓子,你安心做汤粑就好。” 宋回泠捏好汤粑,随手放进笸箩,唇角笑意更深:“娘,你做得很好,像模像样的,今日汤粑要是全卖出去了,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 在杨氏的固有观念里,官民有别,哪怕宋回泠落难,成了她儿媳,骨子里始终带着贵气,她不愿将村妇粗鄙的一面完全暴露在儿媳面前,是以在宋回泠面前常常端着几分,这会儿见儿媳笑意真诚,不见一丝打趣,才彻底放下心中那点变扭。 从桥上走来的是三个挑夫,他们打着赤膊,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却一身腱子肉,肩上担着根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了用席草编成的大布绺袋子,里面装得沉甸甸的,瞧不出是什么。 过了桥,他们卸下肩上担子,围到宋回泠摊前,就瞧见旁边一个铁桶上放了个砂锅,砂锅里的水已烧沸,正咕噜咕噜往外冒着小泡,不免好奇。 “姑娘,你锅下这个铁桶是什么玩意,怎么还有火气?” 宋回泠用帕子包着砂锅的两只耳朵,抬起砂锅给三人瞅了眼:“这是铁炉子,里面是我们自家用石煤粉做的燃煤,专门用来做热食的。” 一听是石煤粉做的,三人瞬间没了探究欲望,除了冬日取暖,其余时候用石煤都是浪费。 宋回泠将砂锅放回火上,搁下帕子,端起笸箩,堆笑道:“三位大哥,才刚捏好的冷水汤粑,软糯筋道,十文钱一碗,要不要来上几碗?” 三人这一路走来都是吃的干粮,馋热食馋得不行,这会儿盯着笸箩里的汤粑,竟不自觉吞咽口水。 其中一个挑夫往身上一摸,作势就要掏钱来一碗,可片刻后,动作停滞,面露窘色看着宋回泠:“十文钱太贵了,可以便宜点吗?三文钱我就买!” “当然……”杨氏嘴一快便要应下,可在瞥见宋回泠投来的眼色后,将“可以”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这位大哥,清远县一碗馄饨也要卖十五文,我十文卖一碗汤粑实属良心价,何况我这汤粑馅足个大,吃一碗便能管饱一日,您要不再瞧一瞧?瞧得上便买,瞧不上不买便是。”宋回泠面带笑意,语气温和,但态度却分毫不让。 挑夫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几声,他捂着肚子,无奈叹气道:“可我身上就只有三个铜板了。” 其余两个挑夫也面面相觑,露出难色。 “我也只剩三个铜板了。” “我还剩四个。” “要不我们合买一碗分着吃算了,带的干粮早都吃完了,到清远县还要一个时辰,这百来斤的盐挑着又重,不吃饱哪有力气上路。” “我看行,就这么办。” 三个挑夫意见达成一致,宋回泠眼睛却忽然一亮,她开始往锅中下汤粑,边插嘴道:“三位大哥,一碗不够你们吃的,要不还是给你们煮三碗如何?” 挑夫们猛地转头,齐刷刷看向宋回泠:“这是答应三文钱一碗卖给我们了?” 宋回泠摇摇头,目光看向他们卸在路旁的担子,眼角含笑道:“那里堆着的不就是铜板和银子吗?你们给我十斤盐就行。” “小姑娘,你摆的是黑摊,要打劫啊!”其中一个挑夫怒气瞬间被点燃,指着宋回泠大骂。 另一个面相看起来老实温厚的挑夫也没了好脸色:“我们仨兄弟挑盐卖给盐行,一斤能卖二十五文,你要十斤,那便是二百五十文,够买你这破汤粑二十五碗了!三碗汤粑便要我们十斤盐,你是把我们仨当成那白痴的二百五吗?” 杨氏上前将宋回泠护在身后,朝三个挑夫赔笑道:“三位兄弟,莫动气,莫动气,大家都是出门求生活的,谁也没想占谁便宜。” “她这还不叫占便宜,就差明着抢了!” 杨氏焦头烂额,开始后悔为何要答应宋回泠陪她一起来出摊,三碗汤粑换十斤盐,脑袋瓜一点也不清明,这还怎么做生意? 杨氏抬起手臂将宋回泠护在身后,可宋回泠却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放了下去,看向摊前的三个挑夫,不疾不徐道:“三位大哥,你们看这样成吗?盐行二十五文收你们一斤盐,我花三十文买你们十斤盐,顺带免费送你们三碗汤粑,这样你们身上仅剩的铜板就能留着了。如此实惠的买卖,你们可别说是我占了便宜。” 黔中当地不产盐,要想吃盐,得靠挑夫从邻省挑来,这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路途艰险无比,是以黔中盐价奇贵无比,挑夫卖给盐行的价是二十五文一斤,可盐行实际售卖出来的价却是六十文一斤,翻了一倍还多。 宋回泠出三十文一斤买盐,再免费送三碗汤粑,看似亏,实则赚大了,最关键的是,近段时日黔中食盐更加紧缺了,盐行的盐都只卖给达官贵人,她就是愿意出高价,也买不到盐,贺家已三月不曾吃盐了,长期缺盐,对她的身体有害无益。 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挑夫面色松动,宋回泠的提议很让人心动,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杨氏觉得心虚,眼珠子在不停乱转,看看挑夫,又看看宋回泠,心中想的是,这位大哥可千万别听她儿媳忽悠,她儿媳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明摆着要空手套白狼,要是他答应了,她和儿媳又掏不出铜板,今日怕是免不得要遭一顿打。 第18章 诚心 “大哥,别听她的,我们私下贩盐,被盐行东家抓到可是要被打断腿的!”其中一个颧骨高耸的挑夫双眉下压,沉声制止道。 盐虽是他们辛苦挑来的,可他们却没有私下贩卖的资格,被抓到打一顿都是轻的。 年纪稍长的挑夫紧抿双唇,迟疑片刻,掏出身上仅有的铜板递与宋回泠:“姑娘,做一碗便成。” 其余两个挑夫也纷纷掏出身上铜板,杨氏见状赶忙上前收下。 宋回泠抿唇一笑,不再言语,诱饵已抛,先给他们点时间缓冲。 她将煤炉的两个火洞都打开,沉底的汤粑不多时就熟透慢慢漂浮至水面。 一碗汤粑十二个,她分装成三碗端给坐在石亭里的挑夫。 三人没曾想她会这么客气,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姑娘,你给我们装一碗就行,犯不着这么麻烦。” “三人同吃一碗,得分个先后,可肚子饿得挠心时,顾不上什么先后,不过是多沾两个空碗的事,只要能方便三位大哥就成。”宋回泠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小姑娘生得乖巧标致,说话又甜,三人对她的观感不免又好上几分。 他们当真饿极了,原本带的干粮是够撑到家的,可路上遇了些耽搁,多花了点时间,吃的便不够了。 刚出锅的汤粑还冒着热气,他们也顾不得烫,夹起一个,随便吹了吹,便一大口咬去。 滚烫的汤汁在嘴里爆开,烫得他们直哆嗦,嘴里一边吸气一边嚼着,愣是翻着白眼咽了下去,这味道简直太好了! 宋回泠做吃食很实在,捏的汤粑个头大,内里馅料好吃放得又足,但只吃四个对他们这种纯卖劳力的人来说远远不够。 吃完汤粑又喝完汤,他们非但没有感受到饱意,反而被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卡着,胃里空空的感觉比饿肚子时还强烈。 三人端着空碗眼巴巴望着石亭旁的小摊,直到杨氏前来收碗涮洗,那道勾心的馋意都还没能压下去。 稍年长的挑夫目光转向卸在地上的几大布绺盐,心思开始活络。 天色已亮,桥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 有些行人是有急事临时出门的,天不见亮就离家,一口热食都还没能吃上。 路过图灵关,瞧见有卖热食的,饿虫一勾,手头再有点闲钱的,便也大方来上一碗。 再遇上那些个胃口大的,一口气吃个两三碗也不成问题。 不到半个时辰,宋回泠就卖出三十多碗汤粑。 杨氏扒拉着铜板,用根细线一个一个的串在一起,笑得嘴角合不拢。 她这边刚把铜板串好,宋回泠就凑到她身旁,小声道:“娘,你数三百一十个铜板给我,趁着这会儿驿道没人,我去找那三个大哥买盐。” 杨氏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两条眉毛往上一抬,惊讶道:“你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她凑近宋回泠耳边,用手捂着嘴巴,几乎是用气音悄悄道,“你就不怕那三人当时就答应,我们却掏不出铜板吗?” “放心,挑夫私下卖盐是大忌,他们倒也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杨氏又凑近了些:“可他们要是吃完就走,我们就是后面赚了钱,也找不着人买盐了。” “他们身上瞧着没有一点干粮,又是天刚亮到的图灵关,说明他们已无吃食,便想着连夜赶路快些到家,好不容易遇上个有吃有喝能歇脚的地,不会那么快就走的,”宋回泠对杨氏解释道,还不忘朝石亭瞥了一眼,见稍年长的挑夫起身又坐下,面上一副纠结神色,收回目光,对杨氏一笑,“看样子人家还要多待上一会儿。” 杨氏将信将疑,照宋回泠的意思数了三百一十个铜板。 宋回泠又煮了三碗汤粑,和杨氏一起端到石亭里。 见她们端了三碗汤粑过来,稍年长的挑夫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宋回泠将汤粑放在石桌上,目光迅速地扫了四周一圈,确定没人后这才道:“大哥,考虑得如何?小妹可是很诚心的,这样吧,那十斤盐我还是出价三十文一斤,说好要送你们的三碗汤粑再加一碗,如此可好?” 她把杨氏串好的铜板递给稍年长的挑夫,“买盐的三百个铜板,加上你们方才给的十个铜板,一共三百一十个铜板,您数一数。” “大哥,可是……”那颧骨高耸的挑夫又出来制止。 几番接触下来,宋回泠也知道这三人属于行事规矩那类老实人,见时候差不多了,开口道:“我要的不多,也就十来斤的量,你们不说,我也不说,东家又怎会知?” 不待三人回应,她继续接上话头,“何况这些盐也不是东家出钱买来的,是你们用自家特产换回来的,你们自个儿买盐,又千辛万苦担回来,还不准自行售卖,这是什么霸道剥皮的东家?” “你们挥泪洒汗,东家低买高卖,好处全让东家占了,你们心中难道就没点怨气?小妹我是真心体谅三位大哥的辛苦,出价也是诚意十足。” “实不相瞒,我家夫君得了怪病,缠绵病榻半年有余,只剩半口气吊着了,大夫说他这病得吃盐才能治,可黔中的盐都被那些个权贵占了,我想救夫君,可却有心无力。” “权贵的命是命,我们这等小百姓的命就不是命?” 宋回泠说完掩面抽泣,声泪俱下,在场无一人不动容,只有杨氏神情僵硬着,抽了抽嘴角。 “妹子,你别说了,这十斤盐我卖你便是,大哥做主,再额外给你一斤!”稍年长的挑夫当即拍板做了决定。 另外两个挑夫也只是默默对视一眼,再没说什么。 宋回泠内心欣喜无比,可面上依旧挂着担忧夫君性命的愁色:“不了,大哥,说好十斤就是十斤,只要能救我夫君的命就成,多的我也不贪。” 十斤省着些够一家三口吃一年了。 虽然不能私自售卖,可这些挑夫担盐回去,在卖给东家前,肯定要自己留点,或许还会偷偷与邻里分享些,如此一来,可供他们支配的盐,斤两也不多,她不能太贪。 第19章 警惕 和挑夫做好交易,宋回泠让杨氏将盐小心收好,又开始捏汤粑。 挑夫吃完走后,驿道陆续又来了客人。 宋回泠出摊没看黄历,可她却觉得今儿是个好日子,驿道上就只有她这个摊子。 汤粑好吃,又没竞争对手,客流量也大,简直是老天爷上赶着来送钱。 宋回泠身体不能持续劳累,趁没人时,她会去亭中歇上一会儿。 为了不让她断药,杨氏还把她今日要吃的药一并带来,在周边捡了些木柴,重新架了个火,挂了个小吊罐在火上熬药。 不仅如此,杨氏担心她一直捏汤粑身体吃不消,在她做汤粑时,也在一旁细细观摩,一边用心领悟冷水捏汤粑的技巧,一边试着去做。 一番折腾下来,虽不如她捏的精致好看,但也能确保煮沸后捏合处不会裂开。 有杨氏这么体贴的婆母,宋回泠轻松不少。 赚钱的同时,她不免发愁,照眼下情形,她一个人出摊是不行的,必须得有人搭手。 可杨氏也陪不了她几日,春耕农忙,家中田地不能荒废,要是再多一两个人帮忙就好了。 不到半日,一大袋水磨糯米面就用了小一半。 宋回泠估摸着照这种速度,她们要天黑才能卖完。 可日中前后,驿道接连来了三四个商队,商队有钱,不在乎十文一碗的汤粑,都是敞开了吃。 等把商队全送走,婆媳俩带来的食材也全部卖完了。 未时没到,婆媳俩便收摊回家。 这还不到一日,扣除买盐花的钱,婆媳俩一共赚了五两四钱银子。 不算采买装富油馅和酥麻馅的两个大土坛、煮汤粑用的砂锅以及蜂窝煤炉花的银子,再把她们留在家中自己吃的分量扣除,单只考虑今日消耗的食材和蜂窝煤成本,她们一共净赚了三两二钱银子。 回去路上,杨氏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推车,一边和宋回泠盘算:“抹掉零头来算,一日能赚三两,一月便是九十两,一年那便是一千多两!不仅不用愁药钱,还能每日吃香的喝辣的!” 杨氏说得起劲,眼底的憧憬和欣喜都快溢出来了,宋回泠不忍坏她兴致,只微笑着点头回应。 杨氏盘算得不错,可这都是建立在每日出摊都如同今日这般顺利的前提下。 但做生意哪有每日顺遂的道理,看天也得看人。 没有极端恶劣天气,没有竞争对手,也没有恶徒侵袭骚扰,客流量也要多,杨氏这番盘算才会成真。 回到家中,杨氏不敢歇息,卸下东西,趁着清远县城门还未关,赶紧去采购明日出摊需要用到的食材。 宋回泠这才知道杨氏手上有进出清远县的通行证,贺斩当这个总旗还是有点用的。 趁杨氏去县城采购食材的功夫,宋回泠抓紧时间,倒头就睡,等杨氏采买回来,她还得弄馅料。 酉时刚过,杨氏便推着满满一车食材回来了。 除了做汤粑要用的食材,她还顺带割了二两猪肉,买了一把嫩韭黄,十个鸡蛋,一兜青菜。 这么些东西买下来,一共花了二两八钱银子。 杨氏卸货时,宋回泠就守在一旁,明明杨氏买的东西和她那日在清远县买的大差不差,可就是比她买的便宜。 细细一问才知道,杨氏不敢在县城明目张胆做生意,之前做的苗绣都偷偷用来和城里的商铺换东西了。 这一来二往,她和这些铺子的掌柜也就混成了老熟人,所以今日去采买,人家给她的都是友情价。 “娘,你可以啊,这社交能力简直杠杠的!”宋回泠竖起大拇指夸赞杨氏。 杨氏不懂何为社交,但也知道是在夸她和人相处得好,红着脸解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与人相处时,不计较利益得失,在别人手里吃亏吃多了,人家就觉得我这人愚笨,便多可怜我几分罢了。” 宋回泠觉得不是这样的,杨氏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却是至纯至善之人,能给人提供正面的情绪价值。 除了那等阴险小人,大多数正常人都更愿意和正能量积极的人相处。 晚饭,宋回泠蒸了满满一甑饭,简单炒了个韭黄肉丝,做了碗青菜鸡蛋汤,有了盐,做出来的菜都鲜美许多。 宋回泠破天荒的吃了五碗饭,狠狠震惊到了杨氏。 饭吃得多,但宋回泠却克制着少吃菜,留了些剩菜和剩饭一起打包,准备明日出摊一道带去,日日吃汤粑填肚子她也受不住。 吃完饭后,杨氏帮着她一起准备馅料,婆媳俩忙活到人定时分才歇下。 翌日一早,婆媳俩多睡了会儿,天微微亮时才出门。 原以为今日出门得晚,图灵关最佳的摆摊位置肯定被人给占了。 谁料,她们依旧是第一个到图灵关摆摊的。 小摊开张一个时辰,食客都接待了好几拨,也没瞧见其他摊贩。 宋回泠井井有条地忙碌着,但连着两日不见其他摊贩,心中却没由来的慌张。 她提醒杨氏,今日要多加注意周遭情况,一有不对就撤。 知道她担心的由来,杨氏不以为意的笑了:“在图灵关摆摊的,那也是家中有田地之人,正是春耕农忙时节,人家一两日不来摆摊也正常,你不必太过忧虑。” 宋回泠点头应道,但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今日也是个晴天,桥上来往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小摊的生意也如同昨日一般红火。 婆媳俩忙到日中,等没人了,才抽空将昨日的剩菜剩饭热来吃。 吃过饭,宋回泠刚准备歇息,远远便瞧见桥那头有个身影正快速飞奔而来。 杨氏也瞧见了,抬手轻轻推着她朝石亭里走:“回泠,你去歇着,若是来吃汤粑的,娘接待就行。” “那就辛苦娘了。”宋回泠自然而然的走进了石亭。 石椅凉,为了歇息,她今日特意从家中拿了床席草垫来铺着。 她躺下,调整好睡姿,闭上双眼。 听到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也没睁眼,心想应该是那道人影上桥来了。 她翻了个身侧着,刚准备咪一小会儿,就听见杨氏颤抖着变了好几个调的声音响起:“退后!退后!你别过来啊!” 第20章 闹事 宋回泠猛然睁眼,一骨碌爬起来。 抬眸一看,摊前站了个光脚打着赤膊的少年。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瘦弱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不吭不响,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可杨氏却拿了把长汤勺指着他,双唇哆嗦着呵斥他往后退。 不怪杨氏害怕下意识产生应激反应,宋回泠只是看一眼都心惊肉跳。 少年身量欣长,光看面容约莫十四五岁,剃了个寸头,左耳戴了枚耳圈,他脸上沾满血污,看不清面容,一双锐利的黑眸,如同小狼羔一般,充满野性和警惕,透着惊人的凶光。 宋回泠匆匆朝亭外走去,杨氏听见动静扭头看来:“回泠,你别出来!” 随即又扭头回去,继续用长勺指着少年,“你、你是哪家孩子?看你这扮相,是不是周边苗夷部落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连三问,少年却毫无答意,从摊前绕过去,径直走到一块凸起的大石头旁,蜷缩着躺在草地上,将身形完全隐匿在石块后面,远远看去,压根不知道那里藏了个人。 杨氏目光追随着少年的身影,高举着的汤勺始终没有放下。 宋回泠走过去,从杨氏手中接过汤勺:“娘,没事了。” 杨氏一副心有余悸模样,压低声音道:“回泠,要不我们现在就收摊回家吧?” 她原还想着遇上族胞闹事,豁出脸和人讲情分,可真遇上了,人家连句话都不带搭理你的。 宋回泠扫了一圈,两种馅料都还剩小半坛,带回去放一夜,味道肯定不如今日。 她轻轻拍了拍杨氏的肩膀,安抚道:“那孩子是凶了点,但看起来也不像有恶意的,我们卖我们的汤粑,别去招惹他就成。” 杨氏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出门在外总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只要对方没有敌意就成。 闹了这么一出,宋回泠也没心思歇息了,热了中药喝完,坐在摊前和杨氏一起继续捏汤粑。 一个半时辰过去,那少年便如同死了一般,听不见丝毫动静。 宋回泠没管,连看都没看一眼,善良太过泛滥有时会伤害到自己。 馅料全部捏完,笸箩里还剩三十多个汤粑,再来一两个食客,今日便能收摊了。 杨氏开始收整东西,端了一盆空碗去溪边涮洗,宋回泠就在摊边守着。 一盏茶后,小摊前来了个书生装扮的男子,询问价格后便让宋回泠给他煮上一碗。 宋回泠揭开砂锅上的木盖,刚下完汤粑,手腕就倏然被人抓住。 她蹙眉抬头,那男子已来到她身旁,面容分明生得清秀,可眼底却闪着淫邪的光芒:“小娘子这纤纤玉手生得白皙细腻,怎可用来干这等粗活,还在下代劳吧。” 宋回泠空着那只手抓起汤勺,就要从锅里舀热水泼死这登徒子。 可登徒子却识破她的意图,先一步抓住她握汤勺的手,拖着她就往旁边走。 宋回泠毫无招架之力,汤勺掉落在地,她半条身子被拖行在地面,急得大喊:“娘,救——” 还没等喊出“救命”二字,那男人就忽然将她按在地上,屈膝压住她的腿,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死死禁锢着她两条手腕。 “小娘子莫怕,小生只是想寻个安静之地,和娘子说几句贴心话。”男人恶心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宋回泠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只有从男人掌心溢出的呜咽求救声。 她绝望的闭上眼,任由男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走,心中不停默念安慰自己。 就当是被狗咬了,她就不信这男人没有松懈的时候,等她寻到机会,一定弄死他! 宋回泠是被男人反拖着走的,忽然,她看见日中出现的那个奇怪少年,从石块后站起身,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这里还有人,瞬间吓破胆,松开了宋回泠。 宋回泠跌倒在地,捂着胸口直咳嗽。 那少年已走过来,一言不发,眼中凶意更甚,手掌突然抓住男人的衣襟,生生将他从地上拽起。 宋回泠惊得都忘记咳嗽了,同是看起来瘦弱的身板,这古怪的少年竟有如此大力。 他抽出后腰别着的短弯刀,眼睛一眨也不眨,刀起刀落间,便在那登徒子脸上划拉出一道血红的口子,而后手一松,将登徒子狠狠摔了出去。 宋回泠瞪圆了眼睛,双手死死捂着张得无比夸张的嘴。 耳旁传来男人凄厉的哀嚎声,她的眼睫这才轻轻颤动了一下。 少年收回短弯刀,那男人畏强凌弱,遇上个刀尖舔血的狠人,哪还敢追究被毁容之事,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宋回泠在男人跑出没几步远后,突然伸出了手:“等等,你先别走!” 保命要紧,男人哪会听话停下。 可少年却突然迈开脚,身形如同山野间行动敏捷的野狼一般,跑上前将男人捉了回来。 少年强行扣着男人的肩头,让他跪在宋回泠跟前。 宋回泠咽了咽唾沫,小声道:“汤粑已经下锅煮了,可这人钱还没给呢。” 少年面无神情,掌心朝上着伸出一只手在男人眼前。 男人一边痛得嗷嗷叫,一边翻着白眼从兜里掏出十个铜板放到少年手中。 少年合拢掌心,又将铜板转交至宋回泠手中。 宋回泠讪讪接下,从地上起身,稍稍提起右侧裙裾,抬腿对准男人那张早已血肉模糊的脸,狠狠补了一脚:“看你顶着这张丑脸,以后还如何敢调戏姑娘?” 她力气不够大,可这一脚下去也将男人狠狠踹翻在地。 接二连三被凌辱,那男人也只得咽下这个哑巴亏,飞也似的逃走。 男人走后,少年盯着宋回泠,目光锐利,带着几分打量。 可宋回泠对这个古怪又凶狠的少年却不再有一丝忌惮和害怕,反而十分认真的朝他鞠了个躬:“谢谢你。” 杨氏这时才姗姗来迟,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你这死孩子是不是欺负我儿媳妇了?” 杨氏在溪边隐隐听见动静就赶紧跑来,挽起的衣袖都还没放下,手也还湿着,匆匆走上前来用力推开少年:“你到底是部落里哪家的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21章 后悔 被杨氏这么一推,少年脸上也瞧不见一丝恼怒的神色,只是眼底情绪依旧冷冰。 “娘,你误会了,刚才多亏这位小兄弟救了我。”宋回泠连忙将杨氏拉回来。 她在这里和杨氏解释原委,少年看也没看一眼,又走回大石头后面躺下。 杨氏听完来龙去脉,吓得直捂胸口,一脸后怕道:“娘就不应该放你一个人待这里,要是没有那个孩子,娘都不敢想……” 说着,她朝石块那里望了一眼,目露愧色,“娘刚才还冤枉人家,这孩子得多伤心啊,我们煮碗汤粑给他赔罪吧。” 宋回泠也是这么想的,剩下的汤粑也没多少,与其等着卖完不如全给那孩子吃算了。 婆媳俩走回摊边。 等锅里汤粑煮飘,宋回泠全都捞进碗,端着碗朝少年藏身的大石块走去。 走近后,这才看见少年背靠石块侧身蜷着,双手紧紧抱在胸前缩成一团,看起来很没安全感。 宋回泠刚走过来,少年立刻就睁开了眼,眼底的防备在看见她那刻缓缓卸下。 他起身盘腿坐着,抬头与宋回泠对视,眉头蹙起,似在困惑。 宋回泠蹲下身,将汤粑递给他,抿唇一笑:“给你的,快吃吧。” 少年没有推拒,伸手接了过来,左手捧碗右手拿筷,也不管烫不烫,夹起就往嘴里送。 他应该是饿极了,嘴就像感受不到烫意,胡乱嚼几口就咽下,一会儿功夫接连吃了两三个。 宋回泠担心把人烫坏,赶紧劝道:“你慢些吃,别着急啊,我那里还剩二十来个,都是你的。” 少年抬起头,与她对视一眼后,动作竟真放慢下来。 宋回泠又折回小摊,将剩下的汤粑全部下锅。 这边汤粑还没煮熟呢,她一瞥眼,就见少年站在石头后,端了个碗在胸前眼巴巴看她,碗里的汤粑貌似全吃完了。 宋回泠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杨氏正在一旁收东西装车,瞧见少年那呆愣楞的模样,无奈轻笑出声:“你说说这孩子,饿了也不知道张口寻吃的,早知道他刚来那会儿我们就应该煮一碗给他送去。” 宋回泠一时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当贼似的防着少年,可少年却不计较,还救了她。 但她并不后悔一开始就表现出冷漠,她一个弱女子,在没有确定情况时,一切都要以自保为先。 最后一锅汤粑全部捞进碗后,杨氏开始收煤炉收砂锅,宋回泠则端着汤粑走去少年身旁,收回他手里的空碗筷。 少年捧碗坐在石头上开吃,宋回泠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 “这位小兄弟,请问你贵姓?家住何方?从何而来?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啊?” 任凭她怎么问,少年就是不肯搭理一句,只顾埋头吃。 渐渐地,宋回泠也识得没趣走开了。 不过她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手里还提了半桶清水,带了条布帕。 只半桶清水,她提着都哼哧哼哧的,桶被重重放在地上,溅出了些水。 少年捧着碗,不明所以看来。 宋回泠一手拿着布帕,一手拿着葫芦瓢从桶里舀了些水,浇湿布帕后将葫芦瓢搁回桶里,接着两只手抓着布帕用力绞紧,而后递了过去。 少年眼中疑惑更甚,宋回泠只得指了指她的脸,示意道:“还是把你的脸擦一擦吧,沾着血怪难受的。” 少年腾出一只手接过布帕,但却没有擦脸,而是甩到肩上搭着,继续埋头吃汤粑。 宋回泠将这半桶清水留下,又走回小摊前和杨氏一起收整。 杨氏正在将今日收到的零零碎碎的钱归整到一起,见宋回泠过来,将她拉到身旁,小声与她商量道:“回泠,那孩子看着挺可怜的,也不知家中父母是否还健在,要不给他一百五十个铜板吧?” 宋回泠点头应了声,随即想到什么,又改口道:“再多给五十个凑满两百吧,这孩子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看那样估计一两日也缓不过来,两百个铜板够他颓丧几日了,他年轻力壮,等振作起来再找个活计糊口也是不成问题的。” 十四五岁年纪出来干活在现代就是非法童工,可这是古代,特别是穷苦人家,十几岁就当家的比比皆是。 宋回泠虽可怜少年,但也无可奈何,她这具身体未满十八,不也还在每日苦呵呵的摆摊吗? 少年吃完汤粑,也不说主动去还碗,而是捧着个空碗盯着地上那半桶水发呆。 盯了一会儿,这才放下空碗,走到木桶旁。 他先是用肩上搭着的布帕仔细擦干净手,而后拿起葫芦瓢舀了瓢水,蹲下身,侧仰着头抬起脸,握着葫芦瓢举在头顶上方,手腕朝内侧微扣,一股细细的水流便顺着葫芦瓢流到他脸上,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借着清水在脸上胡乱搓洗着。 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桶里的清水见了底,他脸上和手上的脏污也终于被清洗干净。 他将葫芦瓢翻转着细细检查,确定上面没有沾到一丝血污后这才扔回了桶里。 宋回泠卡着时间过来收空碗筷和木桶,瞧见少年已清洗干净,不禁讶异道:“小兄弟动作还挺快啊。” 她凝神打量少年清洗干净的脸庞,肤色比贺斩还要黑上几分,五官硬朗周正,这会儿不再目露凶光后,眼神倒是显得无比纯净透明。 他不说话,宋回泠自顾着将地上空碗放进桶里,而后递给他一串铜钱:“小兄弟,出门在外少不得盘缠,这是一点小心意,多谢你今日出手相救,还望你别嫌弃。” 少年接过铜钱后,宋回泠从地上提起木桶,目光忽然朝他肩上一瞥,他肩上还搭着刚才给他的布帕。 少年顺着宋回泠的目光低头看去,布帕上沾了脏污,这是他方才擦手时弄上去的,他呼吸一滞,有些局促地抓紧布帕。 宋回泠很快收回目光,拎着木桶就走,转身背对少年后,脸上流露出一丝心虚。 这小兄弟该不会是发现她用洗碗的布帕给他擦脸了吧? 第22章 麻烦 零碎的东西都收完了,宋回泠回来后将木桶往车把手上一挂,杨氏便推车动身出发。 天色已不早,回到家卸完东西后杨氏还得去清远县城买食材。 好在她昨日已同商铺掌柜讲好,今日依旧按昨日份量给她备好食材,只要在关城门前到就行。 宋回泠走得不快,走一盏茶功夫就要歇一会儿。 第二次歇息时,她隐隐察觉有人在身后跟踪,回头一看,除了路两旁茂盛的草木因着风吹摇动外,并无异常。 今日才刚经历了被登徒子骚扰一事,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宋回泠就开始提心吊胆,此刻她也不歇息了,起身拉起杨氏就走。 杨氏察觉到她神色紧张,便问发生了何事,宋回泠只答想尽快赶到家歇息。 走了一大半路后,杨氏也渐渐察觉到不对,小声在宋回泠耳边说似乎有人一直跟在身后。 宋回泠面色一变,若只是她一人有这感觉,还说得过去,可杨氏也这么说,那必定是真的有问题。 快要路过一道弯口时,婆媳俩加快步伐走了过去,而后停下,将推车搁在路旁,一人从车上拿了个“武器”。 宋回泠手举砂锅,杨氏握着长勺,婆媳俩就这么定定站着,拉长耳朵听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片刻后,树木断枝被踩断的声音响起,宋回泠扭头和杨氏对视,交换眼神后,两人手中的“武器”都举得更高了些。 宋回泠在心中默默数数,脚步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咬牙举锅,在一道身影闯进眼帘那刻,无情砸去。 可看清来人面庞那刻,她惊呼一声收回了锅,遗憾的是她没能来得及阻止杨氏,那柄铁制的长勺硬生生敲在了来人脑门上。 对不起!宋回泠在心中忏悔着将头扭向一旁,不忍再看。 “孩子,怎么是你啊?”杨氏带着愧疚的惊恐声响起。 宋回泠再一扭头回来,就见那少年额头高高肿起一块,是被铁勺敲的。 杨氏吓得扔掉铁勺,凑上去看少年的伤势,轻言细语关心道:“孩子,疼不疼啊?婶子不是有意的,我还以为来的是歹人。” 被狠狠敲了这么一勺,就算是头猪都要拱起来咬人了,可少年只是蹙眉扶额,连口气也不吭。 “小兄弟,好巧啊,我们竟然同路,敢问你是要去哪个地儿啊?”宋回泠开口试着缓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可人家依旧不肯搭话。 杨氏突然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回泠,他是不是嫌给的铜板太少了?要不我们再多给些?” 不是宋回泠抠搜,只是小摊才刚起步,家里用钱的地方又多,就算住店打尖,两百个铜板都够用上几日了,当真不少。 想着是救命恩人,宋回泠还是一咬牙,同杨氏合计过后,只留今日采买食材需要用到的银子,其余一并给少年。 两婆媳像做贼似的,一个负责遮挡,一个负责数钱。 凑齐四两整后,宋回泠装进钱袋,走过去递给了少年:“小兄弟,钱袋里一共四两银子,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你收了就别再跟着我们了,好吗?” 刨除今日食材的成本,她们手上还有二两六钱,那是昨日赚的,不过在家,没随身带,这少年要是还不满意,她也没法,只得将人打晕了跑路。 所幸,少年接过钱袋后,只站了片刻,便从她们眼前消失。 宋回泠松了口气,有钱还是好办事。 剩下这半截路走回去,她和杨氏心中再没那种被人跟踪的异样感。 回到家,依旧是宋回泠睡觉歇息,杨氏去城中采买食材。 不过宋回泠今日却睡得不太踏实,不等杨氏回来叫醒,她就先起床了。 她从院里拿了根长棍,回到屋里趴到床下,用棍子将床底下最里面的布袋子给扒拉出来。 她拍了拍灰后打开袋子,将里面的铜板倒在桌上,一个一个的边数边装进袋子,确定一共是二两六钱后,她这才重新系上袋子。 刚想扔回床底,她忽然想起杨氏那间屋的墙上有个暗格,又噔噔噔走去将钱藏好。 从西屋出来,想着杨氏应该也快回来了,她便去厨房先将饭蒸上。 刚把米上进甑子呢,就听见一道破门声。 宋回泠心道莫不是贺斩回来了,只有他进门会这么没素质,赶忙将甑盖搭好,走出了厨房。 结果这一看,差点没给她吓死,杨氏拽着个人匆匆走进院子,而后直接关门插上了门闩。 “娘,你这是在干嘛?”宋回泠没缓过劲,瞪圆了眼睛问她。 杨氏食指竖在唇边,一边嘘声着一边快步走到她身旁:“那孩子又跟来了!” 宋回泠目视前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神情麻木着点了点头:“娘,我没瞎,所以你到底在干嘛?” 杨氏仰头对天,捂着胸口狠狠吐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宋回泠:“好险,那孩子就一直杵在我们家门口,要不是我及时把他推进来,差点就要被隔壁吴阿婆看见了。” 宋回泠感觉一口老血咯了上来,也紧捂胸口,咬牙切齿看着杨氏,气得说不出话。 那少年就算杵在院外,被人瞧见也出不了多大事,可杨氏将人拽进家,到时被别人看见一个陌生男子从贺家走出去,那事就大了! 宋回泠无力吐槽,只想快些解决掉这个大麻烦,拉起杨氏就走,一边还交代道:“我去院外守着,你听我动静,我叩响院门,你就立刻开门把那孩子弄出去。” 杨氏那乱如浆糊的大脑才后知后觉清明过来,她一拍手,险些想抽死自己,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少年木愣愣的,站在院里一动不动,杨氏拉他他才跟着走,就像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一般。 杨氏拽着少年贴墙站在院门旁,宋回泠深吸一口气,取下门闩,打开了院门。 “芸娘呐,你家又买东西了啊?”刚一打开门,隔壁吴阿婆那张带着算计神色的脸就陡然出现在眼前。 宋回泠眉头一蹙,砰的一声面无表情着合上了门,而后扭头疯狂朝杨氏使眼色。 第23章 耍赖 杨氏目光惊恐,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后拉着少年走进柴房,合上门后赶紧朝院门走来。 等杨氏走过来后,宋回泠这才重新打开院门。 此时,吴阿婆脸上神色变得无比凶狠,她瞪眼叉腰,抬手指着宋回泠就开始大骂:“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瞎了?看见我在外边还故意关门?你这种恶媳妇得亏是没遇上我,否则腿都给你打断!” 她说得激动,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喷来,宋回泠连连侧身躲避。 杨氏赶紧上前拉开吴阿婆,赔笑道:“阿婆,你见谅,回泠刚来黔中没多久,还不适应,与邻里走动也不多,怕生了些,你别和孩子一般见识。” “不过就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也就只有你当个宝贝。”吴阿婆白眼翻个不停,接着目光悠悠一转,看向停在巷道上的推车,亲昵着贴近杨氏,抬起手臂轻轻撞了撞她,眉毛高高挑了一下,道:“芸娘,买这么一车东西要花不少银子吧,怎么,最近发财了?可以啊,你这嘴巴把得够牢的,都不给我吱一声。” “哪有发财,不过就是……”杨氏口无遮拦,吴阿婆问她就要答。 宋回泠赶紧出声打断:“娘,快别站着了,赶紧把东西搬进来,我都快饿死了!” 宋回泠觉得吴阿婆不是能交心那类人,汤粑生意才刚开始,能不能做长久还不得而知,最起码眼下不能告诉别人。 “诶,马上马上!”杨氏应了声,赶紧去推车。 吴阿婆不满,上前推了宋回泠一下:“死丫头,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她没用多大劲,可宋回泠却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娘,我、我快不行了,救、救救我!”宋回泠捂着胸口,柔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吴阿婆面色一白,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我都没用劲,是这死丫头自己摔倒的!” 在杨氏担忧惊呼着上前扶宋回泠那刻,吴阿婆脚底抹油溜走了。 “回泠,你哪儿不舒服啊?”杨氏也吓得面色苍白。 儿媳妇身子本就没养好,这几日为了摆摊还起早摸黑的,莫不是把身体累垮了? 瞧见吴阿婆走了,宋回泠这才推开杨氏的手,神色恢复如初,朝杨氏眨了眨眼,笑了笑:“娘,我没事,骗那老虔婆的。” “你啊……”杨氏不知该说什么,扶起宋回泠后将推车搬进院合上了院门。 关门声响起那刻,已经溜掉的吴阿婆脚步一顿,后退着走回来,瞧见巷道上推车不见了,恨得咬牙跺脚。 可恶!被那死丫头骗了! 合上院门,宋回泠直奔柴房而去,杨氏也一道跟了上来。 推开柴房门,宋回泠脸一垮,口气也不大好道:“这位小爷,不是说好收了银子就不跟来了吗?你闹的这是哪出?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该谢的也谢了,求你高抬贵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孩子,这不是你家,求求你别给我们惹麻烦了,行吗?”杨氏也跟着双手合十祈求道,她昨日去县城买东西,才知道贺斩又出军务了,家中没个男人顶着,就她和儿媳,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婆媳俩好声好气央求,那少年却扑通一声跪下,两条手臂伸直高高抬起,掌心朝上,托着个小布袋。 宋回泠只瞧一眼便认出那是方才在路上给这少年的钱袋子。 少年不说话,她也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干脆从他掌心拿起钱袋,问道:“你是不想要银子了,特意跟来归还的吗?” 少年收回手臂垂下,挺直身板,低头不语。 宋回泠眉心突突的跳,深吸一口气后又道:“行,钱我已经收到了,你可以走了吗?” 少年突然双手撑地,脑袋朝前用力一磕,朝她行了个大礼。 杨氏赶紧上前拉人,可少年就如同钉死在地面一般,拽不动分毫。 宋回泠蹙紧了眉头,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想留下来吧?” 少年不语,上身一起一伏间,又行了个大礼。 “我真是要给你跪了!”宋回泠说着也真跪下来,和少年对磕,“小爷,你之前救了我,我没当即给你磕头,是我不对,我现在补磕,请问你可以走了吗?” 杨氏见状,也紧挨在宋回泠身旁跪下,一边对少年磕头,一边道:“这位小壮士,您救了我儿媳,我没给您磕头,我也有不对,我也给您补磕一个,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宋回泠和杨氏磕,那是无奈的磕,只是动作大了些,额头却一点儿都没沾到地,可少年那却是实打实的磕响头,听得宋回泠和杨氏越来越心惊肉跳。 最后,宋回泠跪坐在地,泄了气般垂下肩头,认命道:“行了,别磕了,你想留就留吧。” 少年抬头,与宋回泠对视那刻,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泪花。 看见少年那已经肿得不能再看的额头,宋回泠有些于心不忍,侧过头去不看。 杨氏拉了拉宋回泠的手:“回泠,这样行吗?” “先这样吧。”宋回泠无奈耸肩,这少年摆明了要赖在贺家,不行也得行。 眼下贺斩不在,这少年还挺凶猛,她和杨氏就算合力也无法强行将他弄出家去。 就先藏他一段时日,等贺斩回来再做打算。 宋回泠视线悠悠转回少年身上,问道:“既然你要留下来,总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了吧?” 少年看了宋回泠一眼,眼角一耷,沮丧着低下头。 宋回泠又是叹气,张口便要问“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转念一想,又咽回肚子,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的嘴该不会没法说话吧?” 少年虽埋着头,但也轻轻点了点下颌。 宋回泠又问:“那你会写字吗?” 少年这回摇头。 宋回泠眼睛一闭,唇角紧绷,颇为头疼的抓了抓脑袋。 知晓少年是个哑巴,杨氏没由来替他伤心怜惜,赶紧着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轻叹了口气:“也是个怪可怜见的孩子。” 宋回泠盯着少年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开口道:“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从今往后,叫你阿默可好?” —— ps:女主和阿默无感情线。 第24章 苦力 少年眼波微动,努力张大嘴似乎想说话,可舌尖就像僵住了一般,连一丝微弱的声响也发不出,最后只双唇艰难的张合了两下。 从他的唇形,宋回泠猜想他应该是在默念“阿默”这两个字。 耳朵没聋,还能听得懂话,倒也不算太糟。 天色渐暗,凉意渐重,瞧见阿默连件蔽体的长衣都没有,宋回泠便带着他去东屋,找了身贺斩平日穿的衣裳,嘱咐他自个儿换上,退出屋带上了木门。 杨氏在院里开始卸推车上的东西,神色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瞧见宋回泠出来,凑上去又是叹了几声气:“家里拢共就两间卧房两张床,这多了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排,总不能让这孩子睡柴房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宋回泠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后,道:“娘,那就把东屋给阿默,让贺斩同他一道睡,我搬去西屋和你睡。” “不行!”杨氏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那可是你和阿斩的新床,怎可随便让给外男?” 宋回泠眼尾一挑:“那不然让他睡西屋,你同我一道睡东屋?” 杨氏抿唇,神色纠结道:“这也不妥。” “那不然还是让他睡柴房好了?” 杨氏更纠结了:“家中顺不出多余的床褥,柴房夜里凉意重,到时受了风寒也不好。” 宋回泠眉头微蹙,直接拍板道:“还是把东屋给阿默,就这么定了。” “可是……” 杨氏开口刚想说什么,宋回泠便一脸严肃的抬手打断了她,“娘,大夫也说了,我的身子还需将养好几月,受不得累,你让我日日与贺斩同床共眠,他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万一哪日忍不住兽性大发,将我弄死在床可如何是好?” “回泠!”杨氏万万没想到宋回泠竟说出这种臊脸皮的话,一时涨红了脸,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宋回泠继续面不改色道:“娘,你之前不也说了,在贺家,最起码我能做得了身子的主,我暂时不想同贺斩圆房,你就算叮嘱他别碰我,兴致冲头那刻难保他还能存有理智。” 杨氏面色又羞又恼,嘴角绷紧,陷入沉思。 男人最是口不对心,儿子嘴上说着对女人不感兴趣,谁知他心中又是如何想的,何况儿媳这般可人,他当真能忍住不动心? 杨氏最后一丝纠结是被宋回泠那句“暂时不想同贺斩圆房”打消的,如今不想,那便代表日后想。 她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宋回泠,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就先这么着吧。” 罢了,儿媳妇细胳膊细腿的,确实经不住折腾,还是再养养吧。 宋回泠右手背到身后,悄悄比了个耶的手势而后又恢复了正常。 她无法接受与一个毫无感情基础的男人同榻而眠,虽说贺斩眼下在军中当值无法回家,但保不齐他哪日便会留家过夜,人要上床,那也合情合理,她总不能给人踹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她主动离开东屋。 还得感谢阿默,刚好给了她搬离的借口。 木门吱呀声响起,宋回泠转头,阿默已换好衣服推开木门佝腰走了出来。 婆媳俩都心有灵犀的闭了嘴,阿默到底是个孩子,不能当他面聊些少儿不宜的话题。 宋回泠走到推车旁,从一堆食材里挑出做晚饭要用的菜,正准备走去厨房,一瞥见就瞧见阿默跟了上来,似乎想和她一道走。 她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指了指一车满满当当的东西,又指了指杨氏,语气凶道:“眼里瞧不见活吗?没看见这一车重物吗?还不赶紧帮着婶子一道卸下。” 阿默听罢,这才停下脚步,转而走到推车跟前,双手同时抓住面袋一角,往上一甩,好几十斤重的糯米面便扛到了肩后,而后一动不动看着杨氏,似在等着听她接下来的指挥。 杨氏看了阿默一眼,这才赶紧招呼人把东西堆好。 宋回泠临走时,看着阿默的背影,悠悠道:“贺家不养闲人,既是想留下,那便得当苦力好好干活。” 她一番随意敲打,也是想吓唬阿默一番,万一他受不了今夜就偷偷离去了呢? 可阿默似乎并无任何不愿,他回头看来,目光坚定,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捏着拳头朝他的胸口捶了几下。 宋回泠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你有的是力气干重活吗?” 阿默点头,又捶了几下胸口。 真是个呆子。 宋回泠无话可说,拿着菜进了厨房。 杨氏今日买了一斤猪肉,两节茭白,一根长山药,一整块豆腐皮,宋回泠本想全做成炒菜的,半蹲在石柜前瞅了瞅,瞧见昨日买的菜还剩七个鸡蛋,小半兜青菜,又改变了想法。 她先将山药削皮后切成两段冷水下锅,后拿起茭白在水里清洗了一道,放到砧板上切成滚刀块,切完后菜刀一推赶到砧板一角,空出中间切菜的位置,又将对折两道后的豆腐皮摆上去,均匀切成一寸长的宽条,切好的茭白块和豆腐皮被分别放至两个碗中。 接着她又将猪肉放在砧板上,割成两半,其中一半切成大小适中的肉块,另一半她准备剁肉沫,可剁肉沫是个费劲的功夫活,想着家中新来的苦力,她走到门边,探身出去喊了阿默一声。 阿默立刻走进厨房,宋回泠指着另一半还未切的猪肉问:“剁肉沫你会吗?” 阿默点点头,宋回泠刚要将菜刀递给他,就瞧见他往后腰一摸,掏出了他那柄随身携带的短弯刀。 宋回泠:“……” 她避开刀锋,轻轻推开阿默拿弯刀的手,将菜刀交至他另一只手中:“用这个。” 阿默干活还算有脑子,让他剁肉沫没有提着刀上来就砍,而是先切成块后才开始快速而有节奏的剁了起来。 宋回泠十分满意的点点头,阿默这个工具人还挺好使,干活利索,任劳任怨,还不会说话不会顶嘴,要是他能一直留在贺家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有个帮手了。 刚这么一想,她就立刻甩头赶走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阿默身份不明,没有正儿八经的理由,是断断不可能被留下的。 第25章 还债 阿默剁肉沫,宋回泠便取了个大碗,单手打了四个鸡蛋进去,用筷子打匀后,又加了些清水继续搅拌。 她打算做个蛋腐,所谓蛋腐就是做出来的鸡蛋像豆腐一样嫩滑,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自然是做成蛋羹。 嫩滑的秘诀在于三个适中,打蛋时加的清水要适中,蒸蛋羹的火候要适中,蒸蛋羹的时间要适中,三者缺一不可。 要想蛋羹的味道不那么单调,便可加些肉沫与鸡蛋、清水、少许盐一道混合打匀。 届时,蒸出来的蛋羹舀上热腾腾一勺浇到米饭上,随意拌几下,再舀进嘴中,一同咀嚼着被浸得湿润软滑的米饭和被蛋羹包裹着的肉粒,鲜美、嫩滑、略带咸香的绝妙味道将会让人欲罢不能,一口接一口。 山药煮熟后,宋回泠捞出来放到砧板上,又将搅拌好的肉蛋放至锅中大火蒸。 煮熟后的山药,宋回泠比着方才切好的豆腐皮的宽度,也均匀切成一寸长的小段,而后带着阿默一起,用豆腐皮将切段后的山药一个个的包裹住,一会儿放进油锅里待豆腐皮炸脆后便可捞起,一口下去,外酥里嫩,煮熟后的山药嚼起,口感更是绵密。 那边米饭做好后,宋回泠抬下甑子,重新起了个炒菜锅,锅热后,舀了勺猪油沿着锅转了一圈,沾在铁勺上的猪油全部融化至锅中。 油被烧辣后,发出滋滋的爆响,她将切好的猪肉块放进锅中快速翻炒,片刻后,猪肉缩水开始发白变硬,她又将切成滚到块的茭白放入锅中和肉块一道翻炒,加了些许盐,又继续翻炒片刻后她舀了一碗清水倒进锅中,盖上了锅盖。 等锅中的肉块和茭白在水中焖上片刻,再加点白糖,焖至融化后,一道肉质鲜嫩,茭白清甜的茭白焖肉就完成了。 至于剩下那小半兜青菜,洗干净煮个简单的青菜汤就成。 厨房飘香,宋回泠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她让阿默先将炒好的菜端出去,一扭头,就瞧见他蹲在矮桌前,鼻子耸动着嗅闻面前摆着的蛋羹。 宋回泠眼角一抽,他再把两只爪爪搭在矮桌上,踮起两只脚后跟,然后吐吐舌头,便与那贪吃的哈趴狗无二异了。 宋回泠拿着铁勺在他眼前一晃,出声道:“你想吃就好好坐在凳子上捧碗吃,这么蹲着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等人投食的馋狗。” 阿默脸一红,乖乖从地上站起身来,端着蛋羹走出了厨房,只是一边走忍不住又将鼻子凑到碗边猛嗅了好几下。 宋回泠又摇了摇头,这孩子还真是不大聪明。 本想着继续留点剩菜剩饭明日摆摊时垫肚子的,可突然多了个人,不仅留不了,还不够吃。 宋回泠没想到她自己就是头饕餮了,结果捡到的小哑巴也是头饕餮! 贺斩的饭量不过也才三四碗,可阿默吃到第六碗竟然还不饱足! 眼瞧着甑中米饭要见底了,宋回泠直接抬手打掉了阿默即将握上饭勺那只手。 待阿默一脸疑惑看来时,她恶狠狠瞪圆了眼睛,凶巴巴道:“我才吃了两碗,你再吃,我就没得吃了!” 阿默悻悻着缩回手,望着桌上菜饭咽了咽口水,不情不愿的缓缓放下碗筷。 宋回泠烧得一手好菜,杨氏吃得胃暖暖的,舒舒服服的,可也免不得蹙紧眉头,绷直唇角,有些哭笑不得。 贺家是不是风水不干净招了饿死鬼,怎么一个个进贺家门的都这么能吃? 吃过晚饭后,宋回泠照例要准备明日摆摊用的馅料。 有阿默这个工具人,她和杨氏今日都省心省力了。 阿默负责剁馅,她就在他要加花生核桃仁时指导配比,装坛和上车也都是他一人承揽。 干完活到睡觉的点,宋回泠到东屋将她为数不多的东西全搬到了西屋,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算贺斩突然回家她也不怕了,他总不能去西屋将她拽回来吧? 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可与杨氏并躺在一张床时,她竟然失眠了,黑暗中瞪着双大眼睛,毫无睡意,身旁,杨氏也在一直翻来覆去。 两个单睡惯了的人枕侧突然躺了个人,一下都习惯不过来。 见杨氏也没睡,宋回泠实在觉得无聊,便开口和她说闲话:“娘,你还不睡是有什么心事吗?” 杨氏翻了个身对着她:“娘觉着家中还是有必要再添置张床。” 宋回泠不能再认同了,黑暗中猛点头:“一张不够,最起码得添两张。” 贺斩那厮也不像能同意与阿默睡一张床的。 杨氏也点点头,又道:“甑子也得再换个大的,你和阿默都太能吃了。” 宋回泠:“……” 正无语着,黑暗中又听见杨氏翻身叹了口气:“回泠,有什么办法能留下阿默吗?贺家人丁实在单薄,阿默这孩子心思纯正,踏实肯干,能正大光明留在贺家再好不过了。” 宋回泠沉默半晌后道:“那贺家屋子也得再换个大的,最好是推平了重建。” 贺家包括云屯寨里其他人家之所以造石头屋是因为清远县周边最多的就是石头,就地取石搭建房屋最省钱了,而且石头屋还有个很大的优点,冬暖夏凉,就是采光不怎么好。 宋回泠不喜欢采光条件差的房间,待久了她总会隐隐产生一种她是阴沟中见不得阳光的老鼠的错觉。 “那得花多少银子哟。”杨氏悠悠着叹了口气,几乎是自言自语道,“也得先把债还了再说。” 宋回泠耳朵敏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脱口而出问道:“债?什么债?” 杨氏默不吭声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娘有说这个字吗?回泠,你听错了吧。” 她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欲盖弥彰道,“回泠呐,娘困了,就先睡了,明日还要出摊,你也别熬太久。”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宋回泠才抬起手指轻轻戳了戳杨氏:“娘,你真睡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串突然响起的呼噜声。 装得有些过了…… 第26章 不顺 两人许久无言,宋回泠眼皮渐渐一沉,也睡了去。 翌日天还未亮,杨氏起身晃得木床吱嘎一声,宋回泠被这细微的响动吵醒,也跟着翻爬起身。 收整好出屋,隔壁东屋房门还紧闭着。 抬眼一看,今儿是个阴雨天,柔柔的毛毛细雨飘渺而至,空中氤氲着蒙蒙雾气。 雨不大,就跟没下似的,俗话说杯杯酒耗尽家当,毛毛雨打湿衣裳。 临行前,宋回泠和杨氏还是将斗笠蓑衣穿戴好才出门。 合上院门,杨氏隐隐担忧道:“只留阿默一人在家,真没问题吗?” 宋回泠抿了抿唇:“大抵是吧,昨夜都同他反复交代好几遍了,汤粑也给他捏了好几十个,总之饿不着他的肚子。” 杨氏心不落,低声嘀咕着:“可别被人发现了。” 宋回泠倒是不太忧虑,贺家就住在云屯寨尾巴上,隔壁只有吴阿婆家这一户邻居,只要阿默别闹出太大动静,多半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不,她和杨氏这几日从另一条小道推车进推车出的,也没被旁人撞见。 从云屯寨走出没多久,宋回泠远远瞧见雾气中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那身影仿佛正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再往前行了十几步,宋回泠定睛一看,顿时惊呼出声:“阿默,怎么是你?” “人在哪儿呢?”杨氏一路只顾埋头推车,听到宋回泠的话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忽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瞳孔震颤,陡然拔高音量道,“你这孩子,不是说好在屋里待着不许出来吗?” 杨氏搁下车,快步走去,拽起阿默一只手臂往回拉:“快快快,趁天色还未亮,赶紧回家去!” 阿默手臂朝另一边使劲,挣脱杨氏的手,连着后退好几步,足足与杨氏拉开五尺距离。 宋回泠抬手扶了扶斗笠,走到阿默跟前,瞧见他一身早已被毛雨打湿,脸上还挂着细密的水珠,不像刚出门没多久的样子。 “你该不会在我们之前就出门了吧?” 阿默点头回应了宋回泠心中的疑惑。 宋回泠眉头紧了紧,她一丝动静都没听到,这是起得有多早? “偷偷出门也不说一声,你是想吓死谁?”杨氏说着又来拽阿默,阿默挣脱又后退了几步。 杨氏不死心,又去拽,这次两只手死死抓住他一只手臂,整个人用力朝后往下坠,可阿默也只是手臂被拽得晃了几下。整个人依旧稳稳站在原地。 杨氏拽得涨红了脸,绷不住瞬时又泄了气,松开阿默站起身,气息不稳道:“你这孩子该不会是想同我们一道出摊吧?” 阿默听罢,指了指宋回泠,又抬起手,在脸侧斜斜做了个划拉的动作。 宋回泠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害怕再遇上昨日那样的情况,想跟着一道去保护我们?” 阿默这回重而有力的连点了几下头,眨眼间,氤氲在眼睫上的雾气凝结成水珠一颗颗滑落,幼兽般漆黑的眼眸澄澈明亮,乖巧得不像话。 宋回泠心脏蓦地一软,走去推车旁,揭开雨布,掏出最底下的席草垫,又回来递给阿默:“披上躲雨吧,还有好一会儿脚程呢。” 阿默接过席草垫,从头顶搭下,将上身随意拢了一圈。 想起昨日的事,杨氏这回闭口不做声,想来有个男丁陪着也是好的。 一路冒着细雨到了图灵关,依旧没看见任何摊贩,这已是连着第三日没有竞争对手了。 天虽落雨,但还未糟至无法摆摊的程度。 宋回泠疑虑中隐隐带着一丝不安,但在看见阿默那刻这点不安被完全打消,有他在,总归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摆摊前,宋回泠和杨氏在石亭旁给阿默单独架起了个火堆,他衣服已经湿透,再不烘干,凉气便要入体。 今日摆摊不如往日太平,多了些个毛手毛脚的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凑近宋回泠,色心上头,就想摸一摸她占点便宜。 待阿默亮出弯刀那刻,一个个的又都被吓破了胆,忙不迭逃跑,连掏在小摊上的十个铜板也不要了。 也有那等仗着人多,恼羞成怒便一群人蜂拥围来,动手就要揍阿默的,但都没讨到好。 阿默宛如天生的勇士,即使不用弯刀,也能拳拳到肉,将那些人一个个打趴在地,连连求饶着叫爷爷。 有了今日的种种意外,宋回泠突然就下定决心,一定得想法子留下阿默! 杨氏到底也只是一介妇孺,对恶徒的震慑力远不如阿默这种又狠又凶的小狼羔子。 何况过了这段时日,杨氏也要下地干活,她想做生意,必须得有伴,阿默再合适不过! 今日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到平日收摊的点,糯米面和馅料都还剩不少。 天公不作美,行人又寥寥,宋回泠想着剩的也不算特别多,干脆让杨氏和阿默收整东西回家。 春日毛雨天的凉意是一丝一丝慢慢侵入体内的,等察觉到身子不舒服时,骨头早已被凉意透了遍。 回去一路,宋回泠觉着身子发凉,四肢发软,咳疾爆发得愈加猛烈了,一步一咳,一步一喘。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暗暗舒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阿默正推着车,听见宋回泠一直在咳嗽,搁下车就要过来背她。 杨氏察觉到他的意图,抬手阻止了他:“男女有别,回泠又是有妇之夫,你年岁也不算太小,你来背不合适。” 说着,走到宋回泠面前半蹲下身,拍拍肩膀示意道:“回泠,上来,娘背你。” 看着与自己身量差不多高的杨氏,宋回泠正犹豫着,就见杨氏捏起拳头敲了敲她的胳膊:“别担心,娘一人就能种好几亩庄稼地,有的是力气。” “那就辛苦娘了。”宋回泠身子一软,没等音落就倒在杨氏身上。 杨氏将她背起,轻轻往上一送,双手反背交叉托住了她,声音纳闷儿道:“回泠,你这几日吃得比我都多,怎的一点斤两都没长?” 听着耳旁的弱喘声,杨氏又是眉头一蹙,“回泠,先歇息几日吧,等过了清明再出摊。” 宋回泠趴在杨氏身上,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娘,我没记错的话,我的药只够吃今日了吧?我们不过才赚了六七两,填补不了几日药钱,不出摊哪里来的银子买药?” 第27章 恶狗 “回泠,别担心,就算不出摊,手上银两都还够撑几日,过了这两日一定会有办法的。”杨氏安慰宋回泠,可话中明显带着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情绪。 她这儿是没法再弄到银子了,只能寄希望于儿子。 一想到这儿,杨氏就觉得揪心,儿子都出去好几日了,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未时刚过,三人便到了云屯寨,担心阿默被发现,杨氏背着宋回泠,领着推车的阿默,特意绕了段路回家。 这个点,吴阿婆家中通常无人,只要手脚轻快些,进了院子合上院门便可安心落意,一切确实也如想象般顺利。 在外奔波一日,宋回泠衣裳沾满湿气,一到家就进屋换了身干爽衣裳,钻进被衾,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严严实实,只留口鼻在外呼吸。 她冷得不想动弹,缩在床上听屋外叮铃当啷的声响,闭眼捂了好一会儿,手脚依旧冰凉,凉意顺着四肢直窜脑门,她就是想眯一会儿都睡不着。 煎熬许久,一股温热而又辛辣的气味钻进鼻腔,宋回泠掀开被衾一看,杨氏端了个碗站床边,碗里还冒着热气。 “回泠,先喝点姜汤驱驱寒气,今晚的饭我来做。”杨氏将碗递了过去。 宋回泠拥着被衾坐起身,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姜片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汤汁顺着喉咙滑下直达胃部,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一股热意也渐渐从体内涌了上来。 冰凉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她抬头看杨氏,问:“阿默那孩子呢?” 杨氏微抬下颌指了指门外:“坐屋外守着呢。” 虽然坐床上瞧不见屋外的情况,宋回泠还是朝门的方向探了探头:“怎么不叫他进屋呢?” “叫不动啊。”杨氏无奈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倔得很。” 她收回宋回泠手里捧着的空碗,同时开口道:“你在家歇着,娘去买菜,顺带给你抓一两日的药回来,明日咱就歇息一日不出摊了。” 宋回泠点点头,赚钱也得有命花才行,临近清明,天儿也不好,总之赚了几日苟命钱,能撑一撑。 杨氏走了,宋回泠懒得下床,坐床上唤了阿默一声,就见一个脑袋探进屋来,她朝阿默摆摆手:“你快回屋歇着吧,这会儿没什么活要干。” 阿默摇头,指了指她,又指了指门槛,在宋回泠还没搞清状况时,他就退出屋去合上了木门。 啥意思啊?该不会要在门口守她睡觉吧? 倦意上头,宋回泠也懒得管了,继续窝进被子睡觉。 喝了这碗姜汤,手脚慢慢有了热意,她也渐渐倦意上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是被砸门声惊醒的。 坐起身来,第一反应就是,这谁啊? 贺家的院门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一天天的净招人砸啊? 她正要起床,脚还没沾地呢,一阵破骂声响起,紧跟着是杨氏的讨饶声。 “好啊,贺斩不在家,你们还在家里养起小白脸了是吧?” “张婶,不是这样的,求你了,有什么我们去外面说,别在院里成吗?” 宋回泠顾不得好好穿鞋,两脚一踢,匆忙朝屋外走去。 出了屋,就见院里站了个横腮爆齿,颧骨高长的妇人,杨氏站在她身旁,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阿默就在门边,衣袖一挽,有种要上前揍人的架势,宋回泠赶紧将他往屋里一塞:“先别急着动手,我叫你你再上!” “娘,这是谁啊?我刚还以为是哪条疯狗闯进家来了呢。”宋回泠在问杨氏,可眼底却带着寒芒,蔑视着院里眉粗眼恶的妇人。 被人当狗骂,妇人一点就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宋回泠,恶狠狠看着杨氏:“你要是管不好儿媳,我就替你管!有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杨氏连连对妇人说对不住,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姿态卑微。 跟着又跑到宋回泠身边,小声道:“回泠,快别说了,这是孙家婶子,阿斩同僚孙虎兴的母亲张婶,还年长我几岁呢。” 宋回泠立刻抓住重点,要是军职比贺斩高,杨氏断不可能用同僚这两字,如此看来,这人顶多和贺斩一样的级别,有什么好怕的? “好言相说,我便敬你为长辈,可自古以来,万没有敬条恶狗为长辈的道理,我也绝不接受被条恶狗管教,你算哪门子玩意?还不赶紧从我贺家滚出去!”宋回泠虽会顾及人的感受,但也绝对不是个软柿子,像孙张氏这种泼皮无赖的妇人,她是万不会给她脸的。 杨氏将手中拎着的药和菜都搁地下,用力拽着宋回泠,让她不要和孙张氏作对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可宋回泠压根没理,哪怕身子孱弱,可和孙张氏对峙的气势一点儿不减。 孙张氏仗着儿子在军中是个小头目,平日嚣张跋扈惯了,还没人敢当面拂她面子,宋回泠一番话,也没带多少肮脏的字,可她就是被怼得一口恶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孙家婶子,你看吧,我就说贺家这儿媳嘴讨嫌得很,没人能在她嘴里吃到好,我都恨不得能撕烂她那张嘴!”隔壁吴阿婆不知何时窜进屋来,守在孙张氏身旁煽风点火,宋回泠估摸着她已经守在院外吃了很久的瓜了。 孙张氏和吴阿婆都同时向宋回泠投来敌对的目光,恨不得能寻个错处狠狠磋磨她一番。 可宋回泠压根不惧,目光冷厉的盯着院中两人,毫不客气道:“你们再不从我家出去,我便告你们私闯民宅!我夫君好歹是个总旗,岂能容忍你们如此轻辱他的家人?” 宋回泠气势正足,差点就因杨氏接下来贴着她耳朵畏畏缩缩着说的话而破功:“回泠呐,张婶儿子也是个总旗,咱悠着些。” “都是一样大的官,怕个屁!”宋回泠忍不住小声骂咧,手贴在杨氏腰后,将她的背扶直,再看向院中两人时,目光依旧冰冷,“还不走,是需要我将你们扫出去吗?” 第28章 唆使 孙张氏一时有些心虚,刚才确实是她撞的门,不过目光一动,瞥见宋回泠身后的人影,顿时来了底气,狠狠啐道:“欠债不还不说,还偷偷在家中养小白脸,我看今日谁敢撵我出门?我必定叫全寨人来瞧瞧你们婆媳俩做的腌臜事,再让我儿禀报百户长,罢了贺斩总旗一职,顺道将你们这等不知羞耻的妇人浸猪笼,免得坏了我们云屯寨的名声!” 吴阿婆目光不善的上下打量宋回泠,也跟着附和道:“就是,瞧这死丫头一副衣衫不整模样,指不定刚做完下流事呢!” 宋回泠都快被气笑了,这些人空口造黄谣的本领还真是大,当初担心阿默被外人瞧见,也是出于这种担忧,毕竟贺斩不在家,贺家凭空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必定会落人口实。 既然藏不住了,索性就摊牌好了! 孙张氏和吴阿婆骂得太难听,对外一向包子的杨氏竟难得硬气一回,梗着脖子,底气并不是太足的拔高音量骂道:“你们简直是在放屁!” 杨氏在云屯寨住了二十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寨子里的人当面起冲突,但孙张氏和吴阿婆说的实在难听,儿媳妇正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人侮辱,她无法视而不见。 到底是吵架经验不足,说完,她面色早已涨得通红,手脚也有些发软,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往后倒去。 宋回泠一咬牙,用力扶住杨氏,在她耳边柔声道:“娘,别怕,你骂得很好!对这种渣滓,可千万别给她们脸!” 想着儿媳身子骨弱,撑不住她的重量,杨氏这才扶正身子,刚才骂人的气势瞬间不在,颓丧着脸,几乎是用气音般小声道:“回泠,可是娘真的欠了张婶的银子,实在是没有骂人的底气。” 不用杨氏再细说,宋回泠也知道是怎么个事了,肯定是为了给她筹药钱才欠的债。 孙张氏和吴阿婆正在嘀嘀咕咕嚼耳根,孙张氏不知说了什么,吴阿婆转身就要朝院外走去,宋回泠轻轻将杨氏拉至身后,而后用力一喝:“站住!” 吴阿婆一时被震住,下意识转过身来。 宋回泠冷冷道:“怎么?这么着急,是要去叫寨中其他人来看热闹吗?” 心事被戳穿,吴阿婆面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孙张氏挑了挑眼,面相显得更加凶狠:“知道怕了?不过晚了,今日我便要全寨人都看看你们婆媳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行。”宋回泠唇角忽的勾起一抹轻笑,低头,漫不经心把玩起她的手指来,悠悠道,“既然如此,那便大家一起去死吧。” “你这话说得好笑,偷人的是你,凭什么叫我们跟着去死,要死,也是杨芸和你一起去死!”孙张氏气急败坏道。 对方越气,宋回泠越悠闲,她甚至拉过门前的小马扎,优雅坐下,看着孙张氏,不疾不徐道:“你们敢公然和圣上作对,想来也是不在意这顶脑袋的,既如此,不如就一道上路,去阴曹地府也还能有个伴儿。” 孙张氏和吴阿婆再怎么泼辣,可一听是和天家有关的事,瞬时胆寒。 “你少糊弄我,你偷人,关圣上什么事?该死的是你,该砍头的也是你们贺家!”孙张氏骂声很大,可却带着一丝抖意。 杨氏心头一跳,想捂住宋回泠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宋回泠对着指尖吹了口气,而后将阿默叫了出来,问孙张氏和吴阿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孙张氏和吴阿婆面面相觑,想说这不就是个野男人吗? 可到底顾忌着宋回泠方才那番话,没敢说出来。 宋回泠这时缓缓站起身来,慢条斯理道:“我夫君近来奉圣上旨意执行秘密军务,这孩子便是我夫君带至家中的,他只说让我们好好照顾他,别的一概不许打探,否则便会招来杀头大罪,等他回来,再给这个孩子安排去处。我们正因这个秘密夜不能寐,好好将这孩子藏着,担心被人知晓,你们倒好,还想着满寨去宣扬。” 孙张氏和吴阿婆就是个乡野村妇,平时聊的也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哪会涉及到朝廷军务大事,这会儿被宋回泠说得一愣一愣的,眼皮都开始发颤。 说话间,宋回泠早已一步一步走到孙张氏面前,她一手搭在孙张氏肩膀上,明显感受到对方肩膀一塌,她悠悠叹了口气道:“唉,张婶,你儿子也是个总旗长,我夫君执行秘密军务的事他不可能没透一点儿风给你吧?他是不是觉得这总旗当到头了,不想干了?如此这般,直接找百户长提卸任便是了,倒也不用搭上全家人的性命。” 孙张氏隐隐觉得宋回泠说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眼下被唬得无法细想。 吴阿婆双腿一软,都想跪下来了,她不过就是想看贺家笑话而已,不想被牵扯到这种大事中。 “张婶啊,那个我家中还有点事,我儿子儿媳他们今日便省亲回来了,我得回屋做饭去了。”吴阿婆给孙张氏打了个招呼,忙不迭逃走,走出院门这几步路险些摔倒好几次。 见吴阿婆走了,孙张氏也想溜了,可刚一转身,宋回泠就扣住了她的肩膀:“张婶,别走啊,你今日二话不说便破了我家院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解决了再走?” 宋回泠这番话提醒了孙张氏她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只要她不到处乱宣扬贺家多了个男人的事,就算贺斩真要执行什么军务,那也和她八竿子打不着,想到这儿,孙张氏终于又恢复了底气,拍掉宋回泠的手,恶狠狠道:“还能有什么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当然是上门讨债了!” 杨氏无奈着接过话:“张婶,我们说好的到了时日再还,可这还没到时日呢,讨债也不是这么个讨法吧?” 孙张氏鼻孔里哼了哼粗气:“吴阿婆说了,你们家这几日经常推车进推车出,还装得满满当当的,都有银子买东西了,为何不提前还钱?” 宋回泠了然,原来是隔壁婆子唆使的,这婆子可真是个坏东西。 “娘,你欠了张婶多少银子?”宋回泠扭头问杨氏,想着要是不多,先从赚的银两抽部分出来,欠这种人银子,心里也跟压了块大石头差不多。 “二……二百两……”眼瞧着事情是瞒不住了,杨氏这才吞吞吐吐道。 宋回泠被震得瞳孔一颤,声音都变了几个调:“多少?!” 第29章 银梳 宋回泠上前抓起杨氏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言细语道:“娘,这是怎么回事?我三个月的药钱不过也才一百八十两,你说欠了二百两,这让人如何相信?” 杨氏嘴唇轻碰了碰,欲言又止着抿紧了唇。 孙张氏在一旁笑出了声,声音显得有些刻薄,宋回泠抬眼一看,就见她微微抬起下巴,神态高傲,嘴角挂起一丝轻蔑的笑:“看吧,你娘都承认了,这可不是我说的。” 孙张氏继续洋洋得意道:“还不都是为了给你这个病秧子治病,你娘跑到我家找我借钱,说还差十两银子,我们小门小户的出十两银子也肉疼,我不肯,她就跪着求我,只要能借钱给她,怎么着都行,我就说只要她一个月后能按时还我二百两银子,这钱就借给她,她自己也答应了。” 借十两还二百两,这事听起来太荒唐,杨氏垂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她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当初她花钱替儿子打点关系讨媳妇,军中管事那人分明告诉她给贺斩寻的媳妇身轻体健,模样水灵,谁知接回家的竟是个只剩半口气的将死之人。 请了大夫,说是连续三日服用最上等的药材便可救回命,之后再用带参的药材将养几月便可调理得七七八八。 可那三日的药材贵得不讲理,一日便要花上十两,三日便要花上三十两,她将能卖的都卖了,算上贺斩交给她的全部军饷,也还差十两。 这事她不敢让贺斩知道,只得想办法借钱,整个云屯寨最富有的也就是孙家了,她这才被迫上门,当初借钱的时候哪想着以后的事,只想着不惜一切代价将人救活。 “张婶,能不能再缓几日,到了时限再说?我的银梳不是也抵押在你那儿了吗?”杨氏说这话感觉理不直气也不壮。 孙张氏冷笑一声:“这可不行,说好银梳是用来换公鸡的,而且你那把银梳,我早已卖出去,也才换回三两银子,还差得远呢!” “什么?”杨氏看着孙张氏,双目瞪得浑圆,眼角险些眦裂,“不是说好等我还钱就把银梳给我吗?” 孙张氏扶了扶眼角,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东西都给我了,自然是由我做主,何况欠债的是你,哪能轮到你说了算。” 啊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响起,宋回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杨氏突然尖叫着冲出去,像头暴怒的野兽,将孙张氏扑倒在地,骑在她身上,拽着她的衣襟崩溃嘶吼:“那可是贺阿哥亲手替我打造的,我就只有这么个念想了,你为何不经过我同意就卖了?” “我卖就卖了,为何要经过你的同意?”孙张氏伸手用力一推,将杨氏反压在地,恶狠狠道,“我呸!当初嫁给贺韬的本应是我,要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他,这把银梳怎可能到你手中,那本就应该是属于我的!” 宋回泠眼睛快速眨了好几下,没想到都这样了还能吃到瓜。 担心杨氏敌不过孙张氏,她赶紧让阿默上前将人拉开,但阿默才迈出一只脚,杨氏就又将孙张氏反压在地:“我与贺阿哥那是情投意合,你们之间又无婚约,只是你单方面喜欢贺阿哥,凭什么污蔑我!” “就是你勾引他的!”孙张氏挣扎着伸手去挠杨氏。 杨氏一把拍掉,死死掐住孙张氏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今日不给我把银梳找回来,我就杀了你!” 宋回泠不得感叹,包子被惹急了也会战斗力爆棚。 杨氏身量明显不如孙张氏,可却能将孙张氏压制得无法动弹,只见孙张氏白眼一翻,已开始无力动弹。 宋回泠赶紧让阿默上前将人拽开,只不过这回拽的是杨氏。 杨氏被阿默拉开,坐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宋回泠赶紧上前安慰:“娘,别哭了,银梳被卖了,我们想办法攒银子买回来就好。” 杨氏这才慢慢停下哭意。 孙张氏坐在地上,头发和衣服都被弄得凌乱,她一边整理衣裳,一边不快道:“呸,别想了,那银梳指不定都被熔铸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有!” 杨氏眼睛狠狠剜去,又带上了杀人的气势。 宋回泠目光扫到孙张氏身上,低呵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杨氏眼下这状态搞不好是真要杀人的! 孙张氏如鹌鹑一般缩回了头,她今日失策了,早知就不应一人来贺家。 她从地上起身,一边后退一边放狠话:“银梳我卖给游商了,人说不定早就离开清远县了,银梳你这辈子别想拿回来了!” 在孙张氏跑出院门前,宋回泠对阿默大喊:“阿默,抓住她!” 孙张氏正神气着,突然被阿默像被拎小鸡似的抓住,瞬时就没了气势,再瞧见宋回泠合上院门,两股战战,险些被吓尿。 “吴阿婆,要杀人了,救命啊,快救命啊!”孙张氏扯着嗓子对外头求救,可隔壁一点回应也没有。 同一时刻,吴阿婆趴在自家院墙偷听隔壁动静,眉头紧皱,五官纠结。 嘴上碎碎念着:张婶啊,再等半个时辰,你要是没从贺家出来,我就替你跑一趟报信,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孙张氏被阿默拎到半空,手脚扑腾着,语气又凶又怂:“我告诉你们,我儿子可是总旗,我要出了什么事,你们也活不了!” 杨氏眼眶通红,紧咬双唇,瞧着真有要杀人的意思,宋回泠一边抬手挡在她跟前稳住她,一边问孙张氏:“那游商是做什么营生的?你可知他日后还会回清远县吗?” 阿默掏出弯刀在孙张氏眼前晃了晃,她原本还想继续说些戳心窝子的话刺激杨氏的,这回也只得乖乖应答:“我只知他是做茶叶营生的,至于他日后还会不会回清远县,我怎么知道?” 杨氏面如死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宋回泠蹲下身将杨氏轻搂在怀中,朝阿默使了个眼色,阿默立即将人反扣手臂按倒在地。 宋回泠紧盯着正在地上挣扎的孙张氏,问:“你说我娘欠你二两百银子可有何证据?” 第30章 疯子 “还需要什么证据吗?这可是她自个儿答应的。”孙张氏说着品出了不对,瞪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回泠,“你们该不会是想赖债吧!” 宋回泠轻笑一声:“赖债倒不至于,我和我娘都是本分之人,不会做那等无良之事,今日不过是想和张婶将债务一并清算完罢了。” 宋回泠将杨氏扶到凳上坐着,而后进了东屋,蹲在那发霉的低矮雕花柜前,拉出抽屉,从一堆泛黄的兵书里翻出了几张八行笺,一只狼毫笔,一小块墨,以及一方砚台。 还好贺斩读书识字,家中备有笔墨纸砚,不然她此刻还真不知要去何处寻这些东西。 她拿上笔墨纸砚走回院中,取了些清水研好墨,提笔在八行笺上写了两份收据,而后拿起来晃了晃,在风中晾干了笔墨。 孙张氏此刻被按坐在石凳上,她不识字,不知道宋回泠在写些什么,可也隐隐觉得不安:“你在做什么?” 宋回泠拿起其中一张八行笺,睨了孙张氏一眼,而后清了清嗓,郑重其事开始念道:“收据,今收到黔中都司清远县云屯寨贺杨氏欠银十两,从此与她钱债两清,特此立据。收银人:黔中都司清远县云屯寨孙张氏,见证人:黔中都司清远县云屯寨吴阿婆。成乐二十年二月二十三日。” 宋回泠念完,笑眯眯的将八行笺拿在孙张氏跟前:“张婶,这份收据一式两份,您瞅瞅可还有何不妥之处,如若没有,我们便画押,您和我娘的欠款就算了结了。” 孙张氏啐了一声,宋回泠连忙侧开脑袋。 “休想,你娘明明欠了我二百两,这押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画的,我也不怕你们了,有种就弄死我,我儿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孙张氏说得激动,倒真有种鱼死网破的意思。 宋回泠眼角轻轻一挑:“你说我娘欠你二百两银子,可曾留下任何字据?” 孙张氏被哽住说不出话,她当时哪会想到立字据,就杨氏这种任人揉扁搓圆的性子,还不是她说了算。 宋回泠摊了摊手,故作无奈叹了口气:“既未留下任何字据,这件事就做不得数,不过我们是诚信之人,欠了您十两,自然就还您十两,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回泠笑得乖巧真诚,可孙张氏恨不得撕烂这张假装纯良的脸:“你放屁!你们还我的十两银子在哪儿?我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你将我娘的银梳卖了换回三两银子,那么我们便只欠你七两,这七两银子等我们筹满了自会送到你家门上。”宋回泠将两份收据都放到孙张氏面前,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道,“画押吧。” “休想,我是不会画的!”孙张氏挣扎得厉害,险些就要挣脱阿默的束缚。 “这可由不得你。”宋回泠莞尔一笑,对阿默道,“阿默,帮一下张婶,在她右手拇指上划破一道口,轻着些,可别把人弄疼了。” “不要不要,狗崽子,你别碰老娘啊!”孙张氏使出全力挣扎。 可阿默动作利落,不过眨眼间就用弯刀在孙张氏拇指上划了道小口,见血那刻,孙张氏竟开始翻起了白眼,脑袋晃晃悠悠着威胁宋回泠:“得罪孙家,你算是完……” 话音未落,人就生生晕了过去,阿默扣着人,抓着孙张氏被划拉出血的手指,按照宋回泠的指示,分别在两张八行笺上摁下手印。 宋回泠看着已昏迷过去的孙张氏,无所谓道:“贺家又不是现在才得罪孙家的,得罪一次和得罪几次差别不大。” 她收起八行笺,抬眸看向阿默:“阿默,还得麻烦你请隔壁吴阿婆过来一趟。” 在大晏,不管是立收据还是立欠条,都须有见证人,只有孙张氏一人画押可不行。 阿默松手,让已晕过去的孙张氏垂着手趴在了石凳上,而后走出了院门。 杨氏就坐在院里马扎上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似的,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她都始终没有抬过一次头。 宋回泠叹了口气,杨氏与贺斩父亲之间的感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说是去请,可阿默却是拽着吴阿婆进的院门。 宋回泠庆幸,还好吴阿婆家中今日无人,否则事情没这么顺利。 吴阿婆正在自家院子偷听呢,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她带走,这会儿进了贺家,看到晕过去的孙张氏,更是心惊胆寒。 “你们对张婶做了什么?”吴阿婆哭丧着脸,险些都要哭出来。 “阿婆别怕,张婶只是刚才闹得有些凶,身子一时乏了,在休息呢。”宋回泠说得一本正经,可吴阿婆面上却是一副“我信你个鬼”的神情。 “是这样的,我娘欠了张婶十两银子,刚才已全部还清,张婶在收据上画了押,眼下还缺个见证人画押,要劳烦您帮个小忙。”宋回泠拿着八行笺站到吴阿婆跟前,眼底盛满笑意道,“阿婆,刚好趁着张婶手指上的血还没完全干涸,您蘸些在手指上按个印就行,也省得还要在您手上再划道口子。” 阿默的弯刀已抵在吴阿婆身后,吴阿婆压根看不懂宋回泠拿着的破纸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字,只攒眉苦脸道:“我画!我画还不成吗!” “张婶,对不住了,我也是被逼的。”吴阿婆弯下腰,一脸无奈着拿起孙张氏被划破口的手指,伤口处凝结着半干涸的血迹,她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用力一挤,等渗出鲜血后,伸出右手大拇指指腹,用力抹满了血,照着宋回泠的意思,在两张八行笺上都按下了手印。 好不容不易按完了手印,还要被宋回泠威胁:“阿婆,您也知道的,我们贺家一向与人为善,都盼着邻里好,可贺家要是不好了,可就没法盼着邻里也好了,今日的事……” 宋回泠还没说完,吴阿婆就抬手打断了她:“别说了,今日在贺家发生的事,我全当不知道还不行吗?” 吴阿婆恨得牙痒痒,她原以为杨氏讨回来的儿媳只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谁知道竟是个会啃人的疯子! 第31章 承诺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宋回泠也不想和吴阿婆闹到这步田地的。 但这婆子爱嚼舌根,又喜欢在背地里捅人刀子,这样的近邻不处也罢。 吴阿婆摁完手印离开后不久,孙张氏慢悠悠醒来,瞧见她拇指上被划拉出的一道大口,险些又要晕过去,在看见宋回泠那刻,忽然蹦起来扯住宋回泠的衣服大吵大闹:“死丫头,你竟然敢对我动手,我和你拼了!” 宋回泠也不慌,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阿默,对孙张氏眨眨眼,道:“张婶,您搞错了吧,动手的是这个孩子,可不关我的事。” 阿默:“……” “这孩子凶起来,我都压不住,您再不松手,估计就得横着出贺家了。”宋回泠继续面不改色地威胁孙张氏。 阿默也十分配合的亮出弯刀,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轻轻划过锋利的刀面。 孙张氏吞吞口水,松开了宋回泠,一边避开阿默,一边朝院门走去:“你们等着,等我儿子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等等!”宋回泠出声,阿默又上前抓回了孙张氏。 孙张氏吓得浑身一激灵,苦着个脸,还来!有完没完了? 宋回泠将其中一张收据对折几下,走到孙张氏跟前,塞进了她手中:“张婶,收据您忘记带走了,再过几日,剩余七两银子必定如数奉上。” 孙张氏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宋回泠。都敢强迫人写收据了,那七两银子她会还个屁! 不敢在贺家多待,孙张氏捏紧收据,飞也似的逃走。 等孙张氏走了,杨氏依旧没有缓过来,还在黯然神伤着。 宋回泠走过去,蹲在杨氏跟前好声安慰道:“娘,你别伤心,黔中盛产绿茶,那游商既是做茶叶营生的,以后必定还会再来清远县,我们日日都在图灵关摆摊,想必总有一日会遇上的,爹上天之灵保佑着,一定会让银梳再次回到你手中的。” 话是这样说,可宋回泠心中却没底,万一那游商离开后便不再回来了呢? 何况每日进出图灵关的人那么多,她们又怎能刚巧就碰上。 孙张氏不会作画,画不出那人的面貌,只能说出个大致的样貌特征,可眉间长痣的人多了去了,茫茫大海捞针,又如何能寻得那人? 宋回泠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让杨氏能有个盼头,总不能一直这般沮丧着。 杨氏抬起头看向宋回泠,眼里的光慢慢亮起来了:“回泠,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回泠点头:“当然是真的。” 杨氏又突然变得沮丧:“可孙家婶子也说了,那银梳说不定早就被熔铸了。” 宋回泠轻轻摇了摇头:“娘,不会的,你那把银梳做工精致,熔铸了重做也不见得能做得有原来那般好看,只要是个有眼力见的,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除非买银梳那人穷疯了,要把银梳当银子抵出去,这种情况另算。可都能做茶叶营生的人,想来也不会太缺钱。 杨氏稍稍振作起精神,虽瞧着还是闷闷不乐,但面色比起方才多了几分生气。 宋回泠手搭在杨氏肩上,轻按了按:“晚饭还是我来做吧。” 杨氏抬起头来,宋回泠抿抿唇:“没事,睡了一会儿感觉精神多了。” 宋回泠怕杨氏想不开,不放心让阿默在院里守着,自己拎着菜进了厨房。 杨氏今日没买到肉,就买了点水面条和青菜。 食材简单,宋回泠做得也简单,今日就吃个青菜鸡蛋面好了。 宋回泠端着木盆走到水缸旁,舀了半盆水,将青菜一片一片掰开扔进水中,而后蹲下身来,清洗菜叶和菜杆上的泥土。 古代还没开始使用农药,所有的蔬菜都是纯天然的,只需将泥土和菜虫清洗干净,也无需考虑农药残留的问题,这点就是省心,第一道涮洗洗出了一堆污泥,水面上还漂浮着几只菜虫。 将清洗好的青菜放进笸箩,宋回泠又重新换了盆清水,一匹一匹青菜的过水,而后几匹合在一起,双手同时一扭,将青菜扭成小节小节的。 洗好青菜后,宋回泠蹲在灶火前,拿着根吹火筒,深吸口气鼓起腮帮,将吹火筒堆着半明半暗的火星猛的一吹,灶里瞬间窜起火燃烧起来。 这一吹呛了她一口的火烟,扔掉吹火筒猛咳起来。 咳嗽声太过剧烈,惹得杨氏和阿默都进屋来瞧是怎么一回事。 宋回泠站起身,眯了眯眼睛,满眼泪花的看着二人,摆摆手:“没事,马上就好了。” 她取了个大碗,将家中还剩的鸡蛋全打进一个碗里搅拌均匀,而后在灶上放了口大铁锅,舀了半勺猪油进去,等油变得滚烫后,她端着碗顺着锅边将鸡蛋液均匀地淋进锅中,鸡蛋液受热开始膨胀,宋回泠拿了双筷子将鸡蛋液搅打散开。 一股鲜香的炒鸡蛋的味道扑面而来,宋回泠赶紧下了几大碗清水下锅,等水烧开后,加了几勺盐,而后将青菜放了进去。 另一边空着的灶眼,宋回泠则用来煮水面,煮熟的水面捞进碗中,再浇上几勺青菜鸡蛋汤,一碗简单的青菜鸡蛋捞面就完成了。 一刻钟后,捞面出锅,三人围坐在桌前,可杨氏明显心不在焉,一碗水面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子。 阿默见杨氏没有要吃的意思了,拿起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杨氏心情本就不太好,看着阿默,有气无力道:“你这孩子又想做什么?” 阿默两指捏住杨氏的碗,稍稍用力,一点一点朝自己拉去,杨氏疑惑皱眉。 宋回泠直接开口问:“阿默,你该不会是连这剩下的半碗都想吃完吧?” 阿默眨眨眼,快速点了点头。 杨氏本来没多大胃口了,见状伸手抓住碗,在阿默即将拉到他面前时,一把夺了回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都吃了两碗了,连婶子的剩面也不放过吗?” 杨氏说着,担心阿默又给她抢回去,赶紧埋头将剩下半碗面扒拉干净。 宋回泠勾了勾唇角,只要还能闹还能吃就好。 第32章 小贼 明日不用出摊,宋回泠睡得很早,戌时刚过就上了床。 宋回泠睡在里侧,杨氏睡在外侧,她刚一上床就翻身背对着宋回泠,连连叹气。 宋回泠知道她还在为丢了银梳而烦闷,正想开口安慰,杨氏便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 黑暗中,宋回泠并不能太真切的看清杨氏的神情,只听她说:“回泠,我想了想,银梳的事不如就这么算了。” “娘,这可是爹留给你的念想,怎么能算呢?”宋回泠知道找回银梳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东西是因为她而丢的,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试着去找。 “再是念想,那也是死人留下的,人都死了这么久,再深的感情也该看淡些,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杨氏说话的口气太过直白,宋回泠都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在强行压抑悲伤。 突然,她感受到杨氏抬起手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语重心长道:“回泠啊,娘没有别的盼头,只要你能养好身子,和阿斩好好把日子过好,再生一对小胖娃娃,娘也就算能对得起阿斩他爹了。” 宋回泠抓住了杨氏的手,委婉道:“娘,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有点被道德绑架的意思,但她无法昧着良心答应杨氏,也没法太过直接回绝,和贺斩的事以后且说。 “回泠,你这么想娘就放心了,不过一切还是先得等你把身体养好再说。”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倒是让杨氏心安不少,语气也没刚才那么沉重。 宋回泠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轻笑几声回应,接下来便是一室无言。 在这种尴尬的沉默中,宋回泠竟难得睡死过去。 半夜,她被脚下窜来的一阵凉意激醒,一睁眼,就感觉两只脚都露在了被子外。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洞洞的,实在看不清周遭情况,她伸手胡乱摸了摸,只堪堪在她腰间摸到一点被角,再继续往旁边摸去,大半的被子竟都盖到杨氏身上了。 宋回泠有些无语,杨氏的睡相比她还差上许多,最起码她半夜没有卷被子的习惯。 她拽住被子,用力一扯,从杨氏身上抢回半边铺盖,仔仔细细盖在身上,刚闭上眼,就听见院子里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 不过再提耳凝神一听,又消失不见。 宋回泠没当回事,还以为是半夜大脑不清醒,幻听了。 可隔了没多久,她竟听见东屋响起了推门声。 这回她睡不着了,坐起身来用力推了推杨氏。 杨氏被弄醒,黑暗中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问道:“回泠,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在闹什么?” “嘘。”虽然知道杨氏看不见,宋回泠还是比了个噤声手势,将声音压到最低,只两人可闻道,“娘,家里进贼了!” 这下可把杨氏彻底弄清醒了,她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身来:“在哪儿呢?” “去东屋了,我刚才听见推门的声音了。”宋回泠一边回道,一边摸黑下床。 杨氏听见动静,也跟着下床:“回泠,会不会是阿斩回来了?” 宋回泠想也不想就否决:“不可能,贺斩当初说他要离家五日,可他这才出去了三日,何况真是他回来为何不走正门,我刚才分明就没听见开院门的声音,这小贼一定是爬墙进来的!” 杨氏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过看她的神色却不是太担忧:“回泠,东屋进贼,该担心的不应该是那小贼吗?就阿默那孩子的虎劲,普通小贼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宋回泠摸黑点亮了油灯:“就因为小贼进的是东屋我才担心,阿默那孩子下手也没个轻重的,万一不小心把那小贼弄死怎么办?贺家出了个死人,总归是件晦气事,到时贺斩也不好向军中交代。” 杨氏面色一变,趿拉着鞋就要赶去东屋,可已经来不及了,激烈的打斗声从东屋传了出来,间或还能听到柜子打翻,石凳倒地的声音。 宋回泠掌着灯迈着步子走出西屋,杨氏也急急忙忙跟上。 到了堂屋门口,除了打斗声,没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就连一道求饶声也没有。 宋回泠是知道阿默的本事的,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功夫却很厉害,这可别是把小贼揍得话都说不出了。 杨氏就要走去东屋,宋回泠赶紧将她拉了回来,眼下战况正激烈,她可别被误伤了才好。 “阿默,你下手轻着些,可别把人给弄没气了。”到底是大半夜,宋回泠掐着嗓子,不敢说得太大声。 这回,打斗声停下了,宋回泠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东屋里响起呜呜啊啊的声音。 有点像被人压制住手脚,捂住嘴后奋力发出的呜咽声。 可这呜咽声却无比熟悉,那分明就是阿默的! 宋回泠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了,头脑瞬时一热,放下灯盏,抄起立在堂屋门前的一根扁担,就往东屋冲去。 她弯腰进了东屋,抓着扁担在眼前胡乱挥动,边大喊着:“阿默,别怕,我来救你了!” 宋回泠直面这样的情况内心还是很怂的,为了壮胆她进来那刻闭上了眼,只知道拿着根扁担乱打,总之歹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可这一喊,东屋还是沉默,回应她的依旧只有阿默呜呜啊啊的声音,宋回泠吞吞口水睁开眼,屋内已变得亮堂,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散发出的戾气让宋回泠莫名胆寒。 杨氏也跟着闯进了东屋,在看清屋内立着的人影时,瞬间瞪圆了眼睛:“阿斩,怎么是你?” 宋回泠低头一看,阿默正痛苦的蜷在地上,右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腕,似乎是骨折了。 “阿默,你伤着哪里了?”宋回泠看着觉得揪心,当即就扑了上去,可才刚碰到阿默左手,他就一脸痛苦的伸了回去。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宋回泠,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一个陌生男子穿着我的衣服睡在我们的床上?” 第33章 圆谎 面对贺斩的盘问,宋回泠不仅不回应,反而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控诉:“阿默他只是个孩子啊,你竟下如此重手,你好狠的心呐!” 贺斩居高临下,眼眸往下傲然睥睨,对上一双狠戾的眼睛,那眼底泛着一种不服不屈的傲气,像是无法驯化的小兽。 他虽不理解家中为何无故出现一名陌生男子,但瞧宋回泠和娘亲的反应,也知此人无害。 “孩子?”贺斩讥诮一声,冷眼看向宋回泠,“瞧着也没比你小几岁。” “十四五岁可不是孩子吗?阿默不会说话已经很可怜了,你还废了他的手,这让阿默以后可怎么活!”宋回泠恶声恶气怼了回去。 心中烦闷陡生,声量又拔高了几个度,“你进自己家不知道走正门吗?非得像个小贼似的翻墙,你但凡正儿八经从院门进来,唤醒我和娘问上几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贺斩眉心突突的跳,院门闭得太死,要不是担心吵醒她们睡觉,他也不至于翻墙。 可先动手的却不是他,地上这小崽子二话不说动手就来袭击他,招招致命,不给他问询的机会。 宋回泠感觉衣角被拽住,扭头一看,阿默嘴里咿咿呀呀哼着,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因痛苦皱成一团,眼眶通红泛着泪光,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缩在她身后。 被一个乖巧好看又带着破碎感的弟弟依赖着,宋回泠瞬间爆发了怜爱,她摸了摸阿默的脑袋,柔声安慰道:“阿默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阿默缩在宋回泠身后颤抖个不停,某一瞬间,眼底折射出胜利挑衅的光芒。 这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贺斩的眼睛,他冷笑一声,伸手绕过宋回泠,抓住阿默提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宋回泠惊呼一声,起身就要去阻止贺斩。 同一时刻,杨氏也举起手高呼着让贺斩停手。 可两人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贺斩一手死死扣着阿默肩膀,一手抓住他骨折那只手,用力一拧。 清脆的咔咔声响起,阿默嘴里痛苦咿呀着,面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因剧痛渗出了一层薄汗。 而后,贺斩轻轻松开手,阿默就如一滩软泥般瘫到了地上。 “阿默!”杨氏喊了一声,赶紧跑上来查看情况。 宋回泠头脑一热,双脚往后蹬,伸出双掌用力朝贺斩推去:“连孩子都不放过,我和你这个变态拼了!”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她那点力气面对贺斩就如小鸡啄米般,并未推动他分毫,倒是被一股反弹回来的力弄得身体往后一仰,后脑勺朝地就要栽下去。 贺斩长臂一伸,环住她的纤腰,将她搂了回来。 宋回泠被这只大掌卡得无法动弹,捏紧拳头不管不顾朝贺斩结实的胸膛上砸去,不满控诉道:“你知道你不在这几日,家中都出了什么事吗?我险些叫流氓欺负了,娘也差点被人坑得裤衩都不剩,要不是阿默在家中撑着,说不定你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个疯婆子!” 宋回泠捶得手发酸,可贺斩就像没事人一样,就这么看她发疯。 她实在气不过,张口朝贺斩肩上用力咬去。 这一咬可算是咬到铁板了,她疼得眼泪汪汪,又是气闷,这厮怎么哪儿哪儿都这么硬? “你说叫人欺负了是什么意思?”贺斩抓着宋回泠两条胳膊,轻轻将她推开了些,与她四目对视。 泪花在眼眶里转了个圈,而后凝结成泪珠滴落,宋回泠愤愤不满道:“你终于想起来问了?看看你把我的救命恩人都弄成什么样了?” 贺斩不悦皱起眉头,抬起大拇指指腹,用力按在宋回泠眼角,而后力道克制一收,轻轻将她眼周的泪拭干了去:“我替他正骨有何问题?” 低沉从容的声音透着种成熟和稳重,宋回泠耸动着的鼻子突然一停,低头看去,就见阿默将手举到半空,前后左右绕了几圈,灵活自如,并无半点问题。 宋回泠打脸来得很快,几乎是立即埋下头,态度无比诚恳的说道:“我错了!” 贺斩走到屋子正中,右脚一抬一掂,就将翻倒在地的石凳重新立了起来,他缓缓坐下去,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在石桌桌面上敲了两下,悠悠道:“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样,那样……然后……” 宋回泠将阿默出现并留在贺家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不过却故意隐去了她和杨氏出摊做生意这块。 杨氏本来还想继续补充些什么的,但宋回泠投去一个乞求的眼神后,立马打住了。 出摊这事贺斩本就强烈反对,要是再让他知道她是在出摊过程中遇到的登徒子,指不定得狠狠骂上她一句活该,说不定还会将她出摊要用到的东西全砸了! 宋回泠和杨氏心善,可贺斩却不是好说话之人,听完事情起因经过后,他眉眼间带着疏离和淡漠看向阿默:“自古以来,挟恩图报登门入室者多是别有用心之人,你救了我娘子,在下很感激,必会尽我所能,力我所及许你一个好处,唯独留在我家这事万万没有商量的余地。” 阿默拽了拽宋回泠的衣袖,眉头紧锁,眼皮无力地垂下,嘴唇紧紧闭合似在竭力克制即将爆发出来的情感。 宋回泠感觉他都快哭了,脑海中一时将他与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的可怜形象联系起来,顿觉心脏一闷,抬手拦在了阿默跟前:“你要是不许阿默留在贺家,那便连我一起丢出去好了!” 贺斩额头的青筋隐隐一跳,竭力压制住怒气:“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宋回泠一瞬不瞬盯着贺斩:“你可别忘了,我已告诉孙家婶子和隔壁婆子,阿默是你执行秘密军务时,有人嘱咐你带回贺家好好照顾的,阿默这孩子撵也撵不走,到时蹲在贺家门口被隔壁那碎嘴的婆子瞧见了,我看你该如何解释圆谎?” 一提起这个,贺斩顿觉又气又好笑,宋回泠竟连执行圣上下发任务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理由都敢编造,她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第34章 脏钱 贺斩嗤笑一声:“圆一个谎和圆几个谎,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听贺斩这意思是铁了心要将阿默扔出去。 宋回泠拿着没法子了,一方面是心疼阿默这孩子无家可归,一方面是觉得如此得力的助手就应留下来陪她一起出摊。 不管是出于理智还是出于情感,她都不想让阿默就这么走掉,央着杨氏一起帮着求情。 可亲娘亲自出马效果也不是很大,贺斩不顾众人意愿还是将阿默丢出了贺家。 杨氏已不知该如何相劝,看着瑟缩着身体孤零零站在院外的阿默,于心不忍,问贺斩:“阿斩,咱们贺家虽不大,但再容一个人也是可以的,这件事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吗?” 贺斩语气冷硬:“娘,他不能留。” 阿默眼角流下了两行泪,宋回泠只看一眼心都要碎了,从唇形可以看出这孩子正在反复念着“姐姐”二字,他每一次吐字都无比用力,唇角往后拉,绷紧到极致,体内似乎有股汹涌澎湃的力量要呼之欲出,想将这两个字化为掷地有声的呢喃,可他这一切注定是徒劳无功。 这一刻,宋回泠对贺斩的不满化为了实质,在他即将合上院门之际,伸手挡住了他,神色坚定冷酷道:“行,既然如此,那我便和阿默一起走!” 说着,一只脚踏出院门就要朝阿默而去。 冷不丁的,一道冷冽的宛如被冰霜包裹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行,既然如此,那我便废掉你一双腿,哑巴和瘸子浪迹天涯也算是有伴了。” 宋回泠心头一颤,飞速收回了已经踏出去那只脚,小脸一瘪,双手合十在胸前对阿默无声的说了声抱歉。 而后转身,柔弱无骨的手掌贴上贺斩手背,轻轻将他的手从门上推了下去,十分没有骨气的谄媚一笑:“相公,关门这种小事怎可劳烦您呢?让我来就行了。” 贺斩不吃宋回泠这套,拎着她到了堂屋门前,嘱咐杨氏好生看着她,而后合上门退出院外。 宋回泠想跟出去瞧瞧他打算做些什么,可院门临关前,贺斩突然投来一记警告的眼神,低沉的声音毫无温度道:“如若敢跟来,便连双手一起废掉!” 她最后一丝偷看的念头被彻底打消,转头就和杨氏告状:“娘,你看贺斩!” 杨氏也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阿斩决定要做的事,我也拿他没法,只能祈求着阿默那孩子离了贺家能有个更好的去处。” …… 贺斩合上门,借着微弱的夜光,迎面就对上了一双锐利如刀的眸子,完全不似刚才面对宋回泠时那般受伤无措。 贺斩唇角冷冷一勾道:“我那傻娘子和我娘亲都是心善的,她不刨根究底愿意留下你,可不代表我是个好相与的,只要我在贺家一日,你便不可能踏进贺家一步。” 贺斩说话间,阿默的神色变得愈加狠戾,手中的弯刀蠢蠢欲动。 察觉到阿默的小动作,贺斩神色十分不屑的冷冷扫了一眼:“你想找个避风头的地方,贺家显然不是个好去处,看你似乎很在意宋回泠,你要是不想给她添麻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阿默听罢默默收回了手,面色旋即渐渐黯淡,紧抿双唇,片刻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目送阿默离去后,贺斩重新回到了院中。 宋回泠在堂屋前的小马扎上坐着,手肘杵在膝盖上,双手捧着脸,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杨氏在一旁焦急等待着,瞧见贺斩回来,立即迎上去问道:“阿默那孩子呢?是不是还赖在门口不肯走啊?大半夜的,要不是还是把人叫回来吧。” “阿娘,人已经走了。”贺斩淡定回道。 可杨氏却不相信,当初这孩子为了留在贺家,脸皮有多厚,她和儿媳妇都是亲眼见识过的,眼下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为了证实贺斩说话的真实性,杨氏从堂屋走到大门处,拉开院门张望一番没瞧着人,又走出院外,左瞧瞧右瞧瞧,看了个仔仔细细,都没发现阿默的人影,这才回到院中合上门,朝宋回泠摇了摇头:“这孩子真走了。” 宋回泠叹气声更甚:“走,都走,全都走了才好。” 宋回泠下了决心,就算没有阿默在,这摊也照摆不误。 实在不行,死了算求!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跟前,宋回泠抬头,有气无力道:“人都被撵走了,请问夫君接下来还有何吩咐?” 语气尽显阴阳怪气,可贺斩却视若罔闻,解下腰间系着的钱袋,递与宋回泠:“说好五日后给你五十两银子的,眼下就算是提前兑现承诺了。” 宋回泠抬手接过钱袋,偶然瞧见上面似乎沾染了几滴血迹,她也懒得细想,在手中掂了掂,兴致缺缺,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贺斩自顾自解释道:“本应是五十两银子的,不过我替你去医馆捡了十五日的药,便只剩二十两银子,想来应是够你和阿娘用上一段时日了。” 突然收获了一笔巨款,可宋回泠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脸上依旧一副丧丧的神情,声若游蚊道:“知道了。” 贺斩从不祈盼着宋回泠能有多大回应,毕竟这是他的分内之事,可她这般没所谓的颓丧样倒是让他莫名恼火,倏地拽住了她的手腕,语气凶狠道:“你宁可挂念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也不肯关心我一句吗?你难道就不好奇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吗?” 宋回泠手腕蓦地一疼,看向贺斩不明所以中又带着浓浓的不满:“怎么来的?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你总不能是仗着总旗身份去收刮民脂民膏了吧?” 除此而外,她想不到任何合理的来源。 杨氏也说了,孙虎兴一家这么有钱,不就是仗着孙虎兴总旗的身份压迫百姓收刮民脂民膏吗?贺斩正直,不屑做这种事,所以贺家穷。 杨氏心惊不已,瞪圆了双眼看着贺斩:“阿斩,你可不能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啊!娘和回泠宁可饿死,也绝不要这种脏钱!” 第35章 不行 宋回泠嘴角浮起一抹尴尬的弧度,杨氏说就说,别带上她啊。 不过这种脏钱她也不会要,容易遭天谴。 瞧着妻子和亲娘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自己,贺斩心中千万种委屈化为一股郁结于心的闷气,他顿了几秒,努力维持平和对杨氏道:“阿娘,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杨氏仍旧顾虑重重:“阿斩,你该不会又提前预支军饷了吧?” 宋回泠松开手,在一旁叹气道:“这不就是寅吃卯粮?预支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只怕上头也恼了。” 上赶着送钱还要被质疑,贺斩郁闷至极,口气冷淡道:“这是我立军功得来的奖赏,来路很正,你们大可放心。” “军功?”杨氏瞬间无法淡定,“儿啊,这么多银子,你是不是拿命去拼了?” 贺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着马虎眼道:“娘,你瞧我这样像是去拼命了吗?” 杨氏狐疑着绕着贺斩走了一圈,见他身姿挺拔,精神昂扬,这才放下心来:“阿斩,既如此,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说。” 宋回泠想着凭借阿默的身手,在外应该也吃不了什么亏,暂时压下担忧,跟着杨氏一起,准备回西屋。 她一边走一边缓缓张大了嘴,哈欠刚打到一半就被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你要去哪儿?” 宋回泠扭头,对上贺斩的视线,眼神迷茫着伸手指了指西屋的方向:“当然是回屋睡觉啊。” “你的屋在这儿。”贺斩抬起下巴朝东屋的方向指了指。 “不是……我……”宋回泠心中快要有千万个草泥马奔腾而出,她拽了拽杨氏的衣袖,软着声儿撒娇,“娘,我想和你回西屋。” 杨氏想起宋回泠说的会被弄死在床之类的话,瞬时又觉脸颊发热。 这种事不知该如何给儿子说,只得盯着贺斩含含糊糊道:“回泠身弱,还是等她养养身子再说吧。” 关养身子什么事? 贺斩怔愣半晌,忽的觉察出他娘的言外之意,一时无言至极。 他抬手摁了摁跳动的眉心,颇为头疼道:“娘,你实属多虑了。” 就宋回泠这要死不活的样,他压根没兴趣对她做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让她舒坦,她越是不想和他一间屋,他就偏不如她的意。 宋回泠就当没听见,迈步往前,可脖子突然一紧,整个人都被定住了,她缩着脑袋看去,贺斩投来了一记死亡凝视:“是你自己走,还是我动手请?” 宋回泠蔫了,小脸苦巴巴皱成一团,噘着嘴看向杨氏,疯狂使眼色。 可杨氏却生生将目光挪开,用力一跺脚道:“你们小夫妻间的事娘也管不了,你们自个儿解决吧!” 话音一落,扭身飞速回西屋合上了门。 “娘,你别关门,我还在外头呢!”宋回泠娇软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委屈,可下一刻,她却听到了杨氏从里面锁门的声音。 宋回泠瞬间就不喊了,在心中狠狠控诉,杨氏真是个骗子,她明明就压不住自己的儿子,还骗她能管得住贺斩。 “行了行了,我自己走还不成吗?”宋回泠在贺斩手上挣扎了一番,没好气道。 贺斩眼角微微一扬,松开了宋回泠,目视着她转身往东屋走去。 与此同时,杨氏正贴在门板上偷听屋外动静,听见门口两人似乎是走了,这才蹑手蹑脚着走上床,心中碎碎念着。 回泠啊,你也别怪娘,新婚夫妻哪有分房睡的理儿,分得太久连感情都没法培养了。 宋回泠前脚进屋,贺斩后脚就跟了上来,她转身,恶狠狠盯着他,举起手指指着他,威胁道:“你要是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这种程度的警告对贺斩来说毫无震慑力,甚至因着宋回泠声线本就软糯,奶凶奶凶的模样竟还有几分可爱。 贺斩唇角轻轻往上一扬,没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我可是认真的!”宋回泠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用力推了推他,“毒夫!大半夜的还将阿默那孩子撵走!” 贺斩捉住在他胸前作乱的小手,稍一用力,将她拉到怀中,另一只手绕后贴住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低沉的声音越发森冷道:“你再骂,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撵?” 宋回泠感觉一股酥麻感从脖颈传遍浑身每个角落,贺斩明明迎着凉凉夜色而来,可身上却没沾染一丝凉意,甚至贴在她后颈的大掌,还散发着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她的肌肤灼伤。 她不吭声了,推开贺斩就朝床边走,可临到要脱鞋上床时,又被贺斩伸手拦住了。 “又怎么了?”宋回泠抬起头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贺斩弯下腰,将床上的被单掀了起来:“等等,这床脏了。” 宋回泠疑惑着紧眯双眼,从床头扫到床尾,来来回回好几遍,都快将床榻盯出个洞了,也没看出脏在哪里。 阿默那孩子虽然闷闷呆呆的,可却是个讲究爱干净的,不至于才睡了一日就弄脏床榻。 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听见贺斩悠悠的声音传来:“我不希望这张床再出现别的男人!” 神金!宋回泠偷偷翻了个白眼,贺斩这厮原来是有精神洁癖,真是病得不轻。 都穷成这样了,还讲究个啥? 不过就是张破床,谁睡不是睡? 只要不一起睡不就得了! 宋回泠退到一旁,默默看贺斩发癫,等他重新换了床新被单,整理好床铺后,二话不说爬上床缩到最里侧,将床上唯一一床被褥全裹到了自己身上。 贺斩不是非要和她一起睡吗?那就冷死好了! 宋回泠动作很快,贺斩一时有些不适应,她竟然就这么乖乖上了床。 这时轮到他不自在了,他只是想唬一唬她,并不是真的想和她同睡一张床。 贺斩就像双脚被粘住一般定在原地,察觉到身侧迟迟无人躺上来,宋回泠翻过身,从被衾里探出个脑袋,看着贺斩,疑惑的眨了眨眼:“你是不是不行啊?” 第36章 暖床 宋回泠本意是想嘲讽贺斩是不是玩不起,非得让她回东屋,她上床了他又不敢动了。 嘴一瓢说出来的话竟就变了味。 贺斩脸色顿时黑如锅底,眼中透着一股想捏死她的冲动,宋回泠赶紧蒙上头,翻过身去。 宋回泠偷偷将被衾往下一拉,才刚露出一双眼睛,眼前瞬时从明转暗。 贺斩熄灯上床,躺在了床外侧。 感觉到贺斩上了床,宋回泠将被子又往身下压了压,保管贺斩连个被角都碰不到。 可躺了好一会儿,身旁的人都没有伸手来扯被衾的意思,宋回泠那股暗暗较劲的小心思也渐渐打消。 一室无言,黑暗中,只能听到两道呼吸声。 一道平稳低沉,一道轻柔细腻,两种截然不同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竟莫名产生一种尴尬的气氛。 贺斩倒是淡定,可宋回泠蜷起的脚趾都快要抠紧了,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娘去县城说是没瞧见你。” “去赚钱了。”因着四周无比安静,贺斩说话的声音也故意压低几分,本就低沉的声线带了点勾人的意思。 声声钻入耳鼓,宋回泠竟觉得耳朵爬上一阵痒意,一时放松防备,张口就道:“真巧,我也去……” 脑海中警铃顿时大作,宋回泠连忙闭嘴。 贺斩紧接话头:“你去做什么了?” “我当然也去赚钱了。”床微微一动,宋回泠感觉贺斩下一刻就要起来质问她了,脑袋瓜子迅速转动,立马解释道,“我成功将娘的债务从二两百打到十两,替贺家成功挽回一百九十两的损失,难道不算赚钱吗?” 木床趋于平稳,宋回泠竟罕见的听到了贺斩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阿娘欠外债,这件事本应由我妥善处理的,连累你了。” 贺斩懊悔不已,他不过才出门几日,家中就出了这么多事,他当初就应该拜托一个值得信赖的兄弟关照家中的,是他一时疏忽了。 宋回泠向来吃软不吃硬,一时也没了怼人的劲:“罢了罢了,都过去了,我和娘总归没出什么大事,再者我也给你挖了个大坑,孙虎兴那里还得你多花点心思去糊弄。” 贺斩问道:“万一我糊弄不了该如何是好?孙虎兴可没有他娘那么好糊弄,假传圣意,可是要被抄家的大罪。” 宋回泠讪讪笑了几声:“我那不是觉得夫君很有能耐,不管我捅了什么篓子,夫君都能替我撑起一片天吗?”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是相信贺斩作为反派的能耐,作为要圣上举全国兵力方能镇压的反派,她不信他连解决个小虾米的本事都没有。 她当初也是想着之后的事都由贺斩来兜底,这才敢那么吓唬孙张氏。 贺斩不知道宋回泠这番话中带有多少真情实意,但他却很受用,开口说话的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太晚了,该睡了。” 但他没想到,这种温柔的语气落在宋回泠耳中却变成了不耐烦。 宋回泠想她估计是吵到大反派睡觉了,壮着胆又补了句:“我觉得欠孙张氏剩下的那七两银子还是得给她送去,十三两银子在不买药的情况下也够我们家用上许久了。” “知道了,这七两银子由我来归还,你和阿娘就不必出面了。”贺斩想着也是这么个理,一码事归一码事,欠孙家的钱还是要还的。 宋回泠嗯了一声答应贺斩便不再作声。 聊了一番后,她那无处安放的尴尬终于被缓解了几分。 瞧着贺斩似乎是真的来正经睡觉的,宋回泠也就不再矫情,就当他是同睡一张床的姐妹,甚至还很大方的分给他一点被子。 贺斩听见身旁的人似乎正在扭动着扯些什么,刚想开口问,腰间便搭上了半条被衾。 再一凝神细听,便听宋回泠正在小声嘀咕道:“娶了我你算是遇上人美心善的仙女了。” 夜色中,贺斩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唇角弧度恣意上扬着。 这次命悬一线,他除了担忧娘亲,脑海中浮现的,竟还有宋回泠那张瘦削苍白的小脸。 如今躺在她身侧,竟有种莫名的心安。 他骗了娘亲,这五十两银子确实是拿命换来的。 他只身前往卧虎寨,花了整整一日时间摸清上山路线,又在山下解决了一个落单的匪贼,换上匪贼的衣服伪装上了山。 只靠他一人就想端掉山匪窝,那么必定是先解决山匪头子,令众山匪群龙无首,再各个击破。 可这一招走得极险,稍一不慎就会要命。 他顺利寻到山匪头子屋中,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解决了,可他却没想到山匪头子这一死,竟触发了屋内机关,四面八方飞来无数暗器,他虽及时躲避,但心口还是被一只暗器射中,索性伤口不深,不至于要命。 卧虎寨向来崇尚武力,能者居上,贺斩割下山匪头子头颅,往寨中众人面前一扔,底下一片骇然,惊惧着互相交换眼神,而后竟齐刷刷跪成一片拥立他为寨主。 可他志不在此,他日后必定是要建功立业做出一番成就的,只嘱咐他们都寻些正当营生,切莫再做抢人钱财害人性命之事,否则再被他撞见必定不会心慈手软。 贺斩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耳边宋回泠轻柔的呼吸渐渐变得匀净而缓慢,似乎是睡着了。 他没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没有一点反应。 贺斩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跟猪似的说睡就睡,当真对他一点儿也不设防? 两人离得远,一个在最里侧,一个在最外侧,被衾在两人中间空出了漏风的一截,贺斩明显察觉到宋回泠的身子似乎因受了凉风而瑟缩了一下。 他朝里侧挪了挪,准备重新替宋回泠盖好被衾,可刚掖好一角,身旁的人就突然翻了个身,抱住了他…… 迷迷糊糊中,宋回泠感觉碰到了一个暖炉,原本冰冷的身体都被烘得暖暖和和的。 可这个暖炉似乎突然长出了手,竟想推开她,她舍不得离开,手脚并用,牢牢缠住这个不听话的暖炉,暖炉终是放弃抵抗,挣扎几下后便不再动弹。 宋回泠舒服得嘴角溢出一声轻哼,甚至还用脑袋去蹭了蹭:“我好喜欢你啊。”暖暖的,真舒服。 “宋、回、泠!”贺斩太阳穴凸起的青筋在隐隐跳动,压着声音低斥道,可怀中人似乎是真睡着了,充耳不闻,丝毫未动。 感受着不安分放在他腹部的冰凉小手,贺斩轻叹了口气,认命般地伸出手臂,从宋回泠脖子下轻轻穿过,小心翼翼地枕住了她的头。 而后扯开亵衣领口,将她冰凉的双手放在他敞开的胸膛上,将她又搂紧了些。 他真是活该欠的!拼完命回家还得负责暖床。 第37章 贺驴 一夜无梦。 没有杨氏唤醒,宋回泠一觉睡到自然醒。 缓缓睁眼,异样感袭来,她似乎正被贺斩……搂着? 不对,貌似是她紧贴贺斩不放,她一条腿正大喇喇搭在贺斩腰间。 石屋内光线昏暗,她用力睁大眼,发现她的双手正紧贴在贺斩敞开的胸膛上,而贺斩似乎是为了阻止她,捉住了这双不安分的手。 微弱光线下,贺斩冷硬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线条分明的下巴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 他似乎是累极,双眸紧闭,她轻轻收回搭在他腰间的腿也没能将他弄醒。 宋回泠狠狠打脸,她才是那个会动手动脚之人。 怕将人吵醒,她压着力道一点一点抽出手。 手抽了回来,可贺斩心口处一道隐隐若现的伤口却猝不及防刺入她的眼底。 伤口不大,但仍旧在渗着血,看起来只是简单粗暴的止了个血,连包扎都没有,伤口周围的肌肉已腐坏成紫红色。 宋回泠攥住贺斩领口用力往旁一扯,将那伤口看得更清晰,这分明就是道新伤。 贺斩那五十两银子当真是用命拼来的,这种穿入式的伤口分明就是被锐器扎的,扎进去的地方正好就是心脏的位置,要是再多深入几寸,就能要了人命! 她这回动作太大,吵醒了贺斩。 贺斩眼睫轻颤着睁开眼,目光往下,就见宋回泠扯着他的领口,有种要将他扒个精光的错觉。 “莫闹。”他倏地抬手捉住她的手腕,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慵懒。 见人醒了,宋回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他身前,指着他的心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宋回泠睡觉不安分,贺斩堪堪被折磨了一夜,将近天亮时才眯着,这时头脑一片混沌,暂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 宋回泠直接从贺斩腿上跨过去下了床,点燃油灯后一手掌着坐回床前。 被明晃晃的烛光照着,贺斩惊觉他大半个胸膛早已裸露在外,打赤膊对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可被宋回泠的目光这么盯着,他竟有些不自在,拉起衣服合上领口。 可宋回泠却突然恶狠狠的拍开了他的手:“别动!” 眼瞧着原本已经拉好的领口又被扒开,贺斩一时有些无奈:“你到底要做什么?” 宋回泠举着油灯,脑袋几乎要贴到贺斩身上,她眉心紧蹙,神色无比认真的将他的伤口检查了一番,而后抬头,目光严肃道:“这伤口必须重新处理,家中没有药酒,得立刻去医馆!” 贺斩拉上衣服,满不在意道:“小伤而已,死不了。” 宋回泠一把抓住贺斩的手腕举到眼前,语气颇为霸道:“让你去就去,我陪你一起,这个家,我还做不了主了是吧?” 说完,她才意识到她确实做不了主。 但贺斩的伤口再不好好护理,就要发炎流脓了,不能由着他的意思来。 贺斩盯着宋回泠那张认真严肃的小脸,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如同洪钟大吕般在屋中回荡。 宋回泠脸色一沉:“笑什么笑?瞧你都伤傻了!” 贺斩提前完成任务,千户长体恤他辛劳,特意准了他五日假,是以他这段时日有的是时间陪宋回泠耗。 起床收整洗漱一番,贺斩借口要带宋回泠去医馆把脉,看看她最近恢复得如何,瞒着杨氏出了门。 出了门,宋回泠下意识就朝家后面那条小路走。 刚走几步,就被贺斩拽了回来:“怎么?是觉着你见不得人,净往这种偏僻小路走?” 宋回泠自不敢说是出摊的时候走习惯了,当即编了个拙劣的借口:“不是,大路坡陡,走着可费力了。” 贺斩自是知道自家娘子弱不禁风,单脚屈膝蹲下身来,扭头看她:“上来,我背你。” “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宋回泠不肯,她自己走顶多是累得流泪,可贺斩背她走可是会累得流血的。 贺斩起身,点了点下颌,带着一股子邪气道:“行,不想背,那就用抱的。” 话音未落,二话不说强行将宋回泠打横抱起。 宋回泠吓得呼吸一滞,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将贺斩心口处的伤撕裂:“还是用背的吧……” 出寨子的路上,遇上几个寨民,瞧见贺斩背着宋回泠,免不得打趣几句。 “贺总旗还真是疼媳妇啊,连一步路都舍不得让媳妇走。” “我第一次瞧见贺总旗媳妇呢,长得确实怪水灵的。” 宋回泠趴在贺斩背上,想下地,但双腿却被箍得死死的。 出于礼貌,她只得趴在贺斩肩头挥挥手和别人打招呼。 等走远了,身后又传来小声嚼闲话的声音。 “贺斩这哪是疼媳妇,分明是怕人死了!” “这话从何说起?” “你难道没听说吗?贺家婶子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竟倾尽家当买了个快死的病秧子做儿媳,这不,连路都走不了还要贺斩背,估计没几日活头了。” “可我瞧那姑娘面色虽不大好,却隐隐透着点红润,不像是将死之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不定是死前回光返照呢?” 宋回泠:“……” 她不知道她的事竟被传成了这样,要是再不多露露脸,下次传的估计就是她暴病而亡贺家给她服丧的谣言了。 察觉到身后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贺斩开口安慰道:“不必与这些闲嘴之人一般计较,等过段时日你将身子养好,能下地活蹦乱跳了,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宋回泠想说不必再等,她如今就能活蹦乱跳,只是蹦跶得不够持久。 快到县城时,宋回泠在贺斩背上提议道:“咱家要不买辆驴车吧?出行也要便利许多。”还方便她出摊,再也不用劳累杨氏每日辛苦推一大车东西。 宋回泠不知道贺斩是怎么理解的,他突然扭头回来,不着调的问了句:“所以你现在是把我当驴了?” 她一时无言以对,想着贺斩受了伤也还要坚持背她,确实和驴子一样耐造,没忍住轻喊了声:“贺驴。” 第38章 医馆 贺斩脸色一黑,将宋回泠放下地来:“自己走吧。” 宋回泠活动着踢了踢腿:“这回不怕我走不动路了?” 贺斩冷哼着抱起双手,眼尾轻轻往上一挑:“进了城不远就到医馆,这点路走不死人。” 宋回泠跟着贺斩,靠着他刷脸卡过了城门。 进到城内,担心谢允绥会突然冒出来,宋回泠瞬时提起警惕,余光随时观察着周遭动静。 这时,贺斩抬起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人没在城里。” 宋回泠知道贺斩说的是谁,淡淡应了声:“哦。” 贺斩语带讥讽道:“怎么?见不到人觉得很失望?” 宋回泠只斜了他一眼,不想与他过多口舌。 到了医馆,打帘进屋,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多少人,只有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站在中药柜前躬身整理药材。 听见动静,老者缓缓直起身来,压低了头,眯起眼睛打量来人,片刻后开口道:“贺总旗,你昨日刚从医馆离开,怎的今日又来了?” 说着,走到诊桌前坐下。 贺斩在诊桌另一侧的小凳坐下,给老者指了指身旁站着的宋回泠:“于大夫,这位是我娘子,宋回泠。” 老者捋了捋山羊胡,笑道:“我识得,当初你娘请我上门替她诊治时,这姑娘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眼下倒是多了好几分生气,也不枉你和你娘砸了这么多钱买药。” 宋回泠对这个老者没有印象,颔首微微一笑,也跟着贺斩喊了声于大夫。 于大夫将脉枕朝前一推,瞥了宋回泠一眼,再看向贺斩道:“既是带娘子来复诊,为何不昨日买药时一道带来,另外,你这凳子坐得可还舒服?” 宋回泠连忙摆手解释:“于大夫误会了,今日来看诊的是我夫君,他受了点伤,要劳烦于大夫帮忙护理一二。” 于大夫上下打量贺斩一圈,眼底带着怀疑道:“哪儿受伤了?昨日来我这儿不还好好的吗?” 贺斩手扶上领口,却迟迟不把衣襟敞开。 宋回泠看得心急,微微弯腰,当着于大夫的面,用力扯开贺斩领口,不满道:“大丈夫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怕于大夫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她干脆把贺斩衣服往下拉到腰间,将他上半身完全暴露出来。 贺斩:“……” 于大夫略为震惊,失笑道:“贺娘子当真是御夫有方啊!” 宋回泠脸颊一热,后退了几步。 于大夫起身,绕到贺斩跟前,倾身去看他心口处的伤,食指中指并拢,在伤口四周按压一圈后,扭头看着宋回泠道:“伤得倒是不重,就是这伤口没处理好,再晚个几日说不定就会溃烂流脓,到时引发高热,指不定还会要命!” 宋回泠惊悸不已:“那就劳烦于大夫费心了。” “问题不大,我先给贺总旗清理一下伤口,再开三日外敷药,每日睡前按时上药即可。”于大夫说完走到药柜前取药。 贺斩慢条斯理穿上衣服,嘴中振振有词道:“不过就是个小伤,哪有于大夫说的这么夸张。” 宋回泠恶狠狠接话道:“自古犟嘴命不长!” 于大夫带贺斩去内间清理伤口,出来后又将三日的外敷药打包好递给贺斩。 付了钱正要出门,贺斩忽然想到什么,扣着宋回泠坐到诊桌前:“还是劳烦于大夫替我娘子诊治一二。” 宋回泠乖乖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正巧她也想知道是不是还得再服用三个月的药。 于大夫一手抬起三根手指轻轻按压在宋回泠腕部,一手来回捋着胡须。 腕间手指不时滑动,于大夫眉头紧蹙,神色变得十分严肃。 宋回泠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她该不会没救了吧…… 不应该啊,这段时日她明显感觉身子轻快不少。 贺斩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一时哽道:“有何问题,于大夫但说无妨。” 于大夫收回手,斥责道:“你娘前脚才来取了两日的药,你又来取十五日的,你们取这么多药干嘛?浪费!” 宋回泠面色一白,瘦弱的肩膀肉眼可见的一寸寸塌了下去。 她的身体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连吃十七日的药都是多余。 泪无声滑落。 贺斩垂眸一看,心脏犹如被数万根密密麻麻的针扎一般,险些喘不上气。 他将宋回泠搂进怀中,宽厚的大掌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于大夫看得两眼发懵,这夫妻二人是在闹哪样? “唉~”于大夫轻叹了口气,“你们要是早些带她来复诊就好了……” 这是错过最佳治疗时期的意思吗? 宋回泠心中最后一簇希望的火苗被无情浇灭,攥紧贺斩的衣服小声哭了起来。 可却在听到于大夫接下来的话时,陡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 “你娘子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再服十日药便可,你和你娘要是早些带她来复诊,也用不着多花七日冤枉钱。” 于大夫这话是对着贺斩说的,可话音未落,便见贺斩眸色一变,眼神犹如黑夜中的利刃,冷冽而锐利。 于大夫摸不着头脑,不知贺斩这般神色变化是为哪般,疑惑着皱眉解释:“我之前就给你娘说过了,你娘子这是忧思成疾,只要她能解开心结好好养病,就能很快恢复,可她要是不想好,就算吃上三个月的药也不见得有用,如今看来,你娘子的心结是彻底解开了。” 宋回泠瞬时喜上眉梢,这感觉就像被打入深不见底的黑渊,正无助绝望等死时,忽然有万丈金光将她照亮,而后将她从深渊中一点一点托举起来。 宋回泠是高兴了,可贺斩的面色却变得更加阴沉,他盯着于大夫,额头青筋燥怒跳动着,平静的语气中暗藏着压制不住的火气:“于大夫,有没有人告诉您,如此行医容易被打死?” 于大夫不明所以,无奈着摊开双手用力拍了拍:“实话实说也要被揍吗?真是蛮不讲理!” 贺斩无奈着叹了口气,道:“谢了,多买的那七日药,就不找您退钱了。” 说完,带着宋回泠出了医馆。 门帘垂下那刻,于大夫气得胡须发抖:“你这竖子!本馆的药材一经售出,自是概不退还!” 第39章 梦想 走在大街上,天空忽然落起小雨,贺斩忙护着宋回泠找了个屋檐躲雨。 天气不好,但宋回泠心情却无比明媚,这日子瞧着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如今药够吃,还完债后手中也尚有存银,这十日她打算好好养身子,就不想出摊的事了,等过了清明,天气晴朗暖和后,再另做打算。 她能安心养身子的前提是贺斩带来的宛如及时雨一般的银子。 想到这是贺斩刀尖舐血换来的银子,她一时不忍,盯着贺斩认真道:“夫君,等我养好身子,就让我来赚钱养家吧,你好好苟在军中,别去接危险任务了。” 她说这话时,完全忘了贺斩日后是要称霸一方的反派,全是真情实感。 贺斩一瞬不瞬看着宋回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你在外奔波。” 宋回泠心想,那要是死了呢? “贺斩,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她非常直白的问出了心中所想。 要不是喜欢她,为何要冒着危险给她赚钱? “宋回泠。”贺斩冷冷叫了她一声,面上并无任何缱绻之色,“你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就算不是你,换作是旁人做我娘子,只要她不作妖,我照样会对她好,这是身为丈夫应有的担当。” 宋回泠原本还有点小感动的,被贺斩这番话直接浇灭了所有心思。 真是谢谢了,大反派人还怪好的嘞! 雨停后,宋回泠带着贺斩在城中采买食材。 家中除了大米,以及做汤粑没卖完的糯米面和馅料,就没别的存货了,她得趁着不出摊的日子,做些可以存放一段时日的吃食。 又是一轮大采购,绿豆红豆黄豆……光是各种不同颜色的豆子宋回泠都各买了三十斤。 猪板油买了十几斤,打算熬猪油装满家中油钵。 五花肉五斤,准备做软哨和红烧肉。 还有其余杂货和各种新鲜肉菜,零零总总加起来又堆成了小山。 这些东西仅靠贺斩一人绝对拿不走,可他上次从军中借来的推车都还在贺家放着,宋回泠不好意思让他再去借,干脆花钱雇了辆驴车拉回去。 今日给贺斩买药,加上采买食材雇驴车,统共花了不到四两银子,扣掉要还给孙张氏的银子,家中目前可活动的存银一共不到九两。 这些银子省着些,够一家三口用好几个月了。 可宋回泠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盘算着如何用这些银子生出更多银子。 卖吃食只是为了积攒创业资金,她的终极梦想是在黔中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超级茶园。 上辈子因为早死没能实现的梦想,希望能在这个世界实现。 赶着驴车回到家,大堆小堆卸货时,杨氏又是一脸难言模样。 待到车夫赶着驴车离开,杨氏终是憋不住了,不过她这次没有单独将贺斩叫进柴房,而是直接当着宋回泠的面训斥他。 “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你兜里只要揣点银子就开始跳!能不能先把回泠的药钱省下来再说!” 杨氏当然知道这么一大堆东西都是宋回泠让买的,可她又不好直接训儿媳,只得将黑锅扣到儿子头上。 杨氏说话同时还捏拳捶了贺斩几下。 眼瞧着拳头即将要落到贺斩心口的位置,宋回泠赶紧拉住杨氏:“娘,今日去找于大夫问诊,他说我身体恢复得很好,只需再服十日药即可,从今往后,您再也不用为药钱发愁了。” “阿斩,这是真的吗?”杨氏不大相信,又同贺斩求证。 贺斩一脸平静:“阿娘,是真的。” 杨氏又惊又喜,激动得冒出了泪花,转身进了堂屋,跌坐在地开始放声大哭。 宋回泠和贺斩赶紧跟了进去,堂屋阴暗逼仄,里面一张深红色神柜,上面左右各供奉着一尊菩萨像,一块灵牌。 黑色灵牌面上,正中竖着书写了一排金色大字——故显考贺公讳仁望老大人之灵位,这是贺斩父亲贺韬的灵牌。 杨氏仰头望着神柜上的灵牌,一边哭泣一边诉说道:“儿他爹啊,你总算显灵了!你瞧见了吗?咱儿媳妇身子骨可算是养好了!” 这些时日她都快熬出心病了,儿媳的药钱始终如一座大山横亘在心。 儿子的银子是怎么来的,她比谁都门清,那是脑袋别裤腰上换来的。 儿媳也是,拖着个病体还要出摊赚钱。 这回好了,家中再也不用为儿媳的药钱而发愁,可以安生过日子了。 她那银梳丢了也就丢了…… 宋回泠和贺斩对视一眼,走上前一左一右将杨氏扶起。 二人将杨氏扶到院中坐下,她又哭了好一会儿声量才渐渐转小。 等杨氏情绪发泄得差不多,宋回泠这才上前好生安抚。 婆媳俩四手交叠,面对面坐着互相吐露心声,聊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歇下。 而这段时间,贺斩在一旁就跟个透明人似的,婆媳俩聊得上头,直接忽视了他。 他突然觉得他是多余的,他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家。 聊完后,两婆媳甚至携手一起去干活,继续将他晾着。 宋回泠打算明日磨豆浆,给杨氏说后,杨氏便张罗着去泡黄豆,顺带要清洗院中的手摇石磨。 宋回泠则拎着猪板油进了厨房,准备熬猪油填满油钵。 刚系上围裙,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宋回泠转过身,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家中还有贺斩这么个人。 瞧见宋回泠眼中的茫然不似伪装,贺斩更无语了,还真忘记他在家了。 宋回泠张口就撵人:“不用了,念你是个病号,让你休息三日吧。” 于大夫的话给了她非常积极的心理暗示,她这会儿觉得气也不喘了,干起活也更带劲了。 点燃灶火后架起铁锅往里注满水,而后将一整块猪板油砸到砧板上,拿起菜刀,手起刀落间,利落的将猪板油切成小块小块的。 贺斩好几次想插手,宋回泠都没给机会。 他就这么灰溜溜站在一旁,有些无所适从。 宋回泠切着猪板油,忽然抬起头来,看了贺斩一眼,闲聊般问道:“对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表字呢,爹姓贺名韬,字仁望,那你呢?” 贺斩漆黑的双眸古井无波:“我没有表字。” 第40章 献丑 宋回泠有些讶异:“不应该啊,大晏男子年二十,冠而字,可你都二十三了。” 贺斩抱着双手,欣长的身体懒懒斜靠着灶台:“我们寻常人家哪有这么多讲究,就我这个单名,都是阿爹一时兴起取的,听阿娘说当初知道怀我那日,阿爹就顺利斩下两名匪徒首级立了军功,是以给我取名贺斩。” 宋回泠切猪板油的手一顿,举起菜刀侧头看来:“这个名字取得好没道理,那如若生的是女孩也叫贺斩吗?” 贺斩唇角忽的一抽,险些要绷不住:“如果是女孩,阿爹说便叫她贺莎,草头莎。” 宋回泠:“……” 莎,谐音杀…… 贺斩他爹真是个取名废! “那你呢,你的闺名是什么?”贺斩倏地倾身靠近。 宋回泠上身微微朝后仰:“我不想说,你别问了。” 原主的闺名是她外祖父取的,她外祖父行伍出身,文化水平不是太高,一拍脑袋就给她取了个叫“秀儿”的闺名。 这两个字倒也没多大问题,只是“你真是个秀儿”在现代已经是被玩坏的网络梗了,她实在不想听到别人叫她秀儿。 女子闺名只有亲近之人和夫君能叫,宋回泠抗拒的态度让贺斩眸色一深,语气也变得冷淡:“不想说就算了。” 宋回泠不知道贺斩抽的哪门子疯,上一刻还乐意和她话家常,眼下又变得疏离不近人情,可她忙,没空管他。 屋外,杨氏在唤人:“阿斩,缸里的水快要见底了,你快去井里挑水来。” 贺家一共有三口大水缸,一个在厨房,两个靠在西边院墙旁,全都装满够用上个十天半个月。 可打满一个水缸要十二桶水,家里水桶就两只,来来回回得六趟,三口水缸全打满得来回十几趟。 云屯寨家家户户共用寨门前那口古井,从贺家去古井脚程快一去一回也得花上一刻钟。 等贺斩挑水打满水缸,天估计也快黑了,何况他身上还带着伤。 宋回泠掀开厨房里的水缸盖瞧了一眼,对贺斩道:“这里还有小半缸水,你别去挑了,让娘来这里取水吧。” “无碍,你和娘日日都要用水,还是打满吧,一点小伤而已,不影响。”贺斩的声音低沉有力。 宋回泠鬼使神差般想起贺斩后期杀红眼后给自己改名贺绝,而后行事就越来越疯批,名字对人行为的影响似乎是有那么点玄学的。 可贺斩除了大男子主义严重点,品行端正,体贴担当,暂未看到疯批反派的阴毒狠厉,私心来说,她并不希望他照着原书既定剧情,走向灭亡。 在贺斩踏出厨房前一刻,她开口叫住他:“夫君,等一等。” 贺斩不解回头,宋回泠定定看着他:“虽说表字理应由长辈来取,可你弱冠早过,仍旧一个单名,我才疏学浅,斗胆献丑为你取个表字。” 贺斩一双眼睛依旧幽深犀利,可眼眸却渐渐放大,心中微微漾起异样的感觉,只听宋回泠道:“就叫你恒安如何?恒久不变的‘恒’,平安无忧的‘安’,愿你顺遂一生。” 贺斩的思绪先是空白了一瞬,而后宋回泠那温柔细腻的嗓音才后知后觉钻进耳中。 恒、安。 贺斩在心中一字一顿的默念道,随即砰的一声巨响,他竟夸张到听见了心花炸开的声音。 眼中似有什么浓浓的情绪要溢出,他长腿一迈,欺身到宋回泠跟前,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面对自己,狠狠一吻落在她的唇瓣。 两人唇瓣不过才轻点一下,贺斩就松开了她,上挑的眼角盛着笑意,心情似乎极好:“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招人喜欢?” 宋回泠被震得大脑宕机,樱唇微张,脸色茫然。 “谢了,我很喜欢这个表字。”贺斩又趁机捏了捏她白皙细腻的脸颊,而后转身离去。 安静的厨房只余宋回泠一人,良久后,一道巨大而又沉闷的砍击声响起。 只见宋回泠对着砧板那么一砍,锋利的菜刀就径直穿透猪板油,刀把向下,斜斜嵌进砧板里立着。 “靠!”宋回泠十分不爽的大吼了一声。 说好的对女人不感兴趣呢?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她动静太大惊动了杨氏,杨氏连忙在屋外扯着嗓问:“回泠,你怎么了?” “啊!!!”宋回泠觉得无比尴尬,崩溃抱头咆哮,“天杀的贺斩!” 有这么谢人的吗?特么的他还是改名叫贺绝好了! 院外。 贺斩肩上担了根扁担,挑着两个空水桶就要出门,杨氏扭头朝他看去,小声呵斥道:“阿斩,你怎么又把回泠惹生气了?” 面对娘亲,贺斩还是克制着将上扬的唇角往下压了压,脸色严肃道:“阿娘,我有新名字了,以后请叫我恒安。” 话音刚落,挑着水桶踏出了院门。 杨氏五官皱成一团。 恒什么东西?儿子今日怎么疯疯癫癫的?儿媳妇似乎也不大对劲。 杨氏不放心,暂时放下手中活计,走去厨房门口,往里面探了个头:“回泠,怎么了?” 可厨房里一切似乎都好好的,宋回泠正在埋头切猪板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向杨氏,神色平静道:“娘,没事,准备熬猪油呢。” 这就奇怪了。杨氏摸着脑袋回到了院中,刚才是她幻听了吗? 将猪板油全部切成块后,锅中水也烧开了。 宋回泠将这些切好的猪板油小块当成贺斩,猛一下倒入开水中,焯掉血水和异味后,捞起来开始熬制猪油。 半个时辰后,油钵被滚烫的猪油装满,她也收获了满满一盆猪油渣,趁着还热,她加了些盐搅拌,这样就可以保存七日。 炒蔬菜时,加点金黄酥脆的油渣一起混合炒,整道菜口味会更加丰富,鲜美、香醇、略带点轻微的油腻感,吃起来无比下饭。 这期间,贺斩已经回来好几趟,厨房里的水缸也全打满了。 宋回泠没忘记之前的尴尬,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可贺斩似乎已经将这件事忘了个浑然,宋回泠也就装做她不是事件当事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院外水缸还没打满,贺斩继续在古井和家之间往返。 天色渐暗,等到最后一趟路时,他在云屯寨门口遇上了个不速之客。 第41章 妥协 正是做夕食的点,到古井旁打水淘洗的寨民很多。 贺斩忙着回家,打满水后挑着木桶就走,未曾注意到混迹在人群中的可疑人士。 等稍一感到不对劲,锐利的目光便在四周一扫,立即锁定了身后一戴笠帽之人。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那人便也不再伪装,摘下笠帽,露出那惹眼的寸头,挥手冲他一笑。 贺斩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阿默昨夜是在无人时分离开云屯寨的,可今日却趁着人最多时,出现在云屯寨门口。 目的很简单,他要光明正大留在贺家。 贺斩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他走一步,阿默就跟在身后走一步,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跟太紧。 贺斩冷冷勾唇,这小崽子有胆跟到贺家,他就将他狠狠揍一顿,再扔出来。 正巧这时,一群挎着箩筐的妇人结伴而来。 阿默忽的快步走到贺斩跟前,连着扁担一起握住了贺斩的手。 贺斩眸色一沉,如避蛇蝎般躲开,同时朝阿默投去个警告的眼神。 迎面走来的妇人里恰好有吴阿婆,瞧见阿默和贺斩站一块,冷不丁的小声开口道:“贺斩执行的是什么鬼任务?人都回来了,怎么还没把这小哑巴送走?” 一旁的妇人听到她在嘟囔,将头凑了过来:“吴阿婆,你在说什么呢?” 吴阿婆吓得身体一颤,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她自是不可能抖出来,连忙打呵呵道:“没什么,就是看见贺家那小子和他……” 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脑子突然一抽,指着阿默,对身旁妇人道,“和他表弟了。” “咦。”妇人顺着吴阿婆手指的方向看去,疑惑道,“贺家婶子当初嫁来云屯寨时不是说是个无亲无戚的寡崽女吗?贺总旗这表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其余妇人听见两人的谈话,纷纷走上去将贺斩和阿默团团围住,东一句西一句的问。 “贺总旗,这是你哪个亲戚的家的孩子啊?瞧着怪面生的。” “这是来探亲还是来你家常住的啊?怎么都不给我们介绍介绍,邻里邻坊的,到时迎面撞见连个名儿都叫不上来,岂不尴尬?” “就是就是,这么俊的小伙,婶子们都可稀罕了,这孩子可曾婚配?正好我三姐家有个女娃到了适婚年纪,正愁找不到合适顺眼的小伙呢,我瞧着这孩子就挺好的。” 贺斩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家长里短的事,只觉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从一群妇人中间挤了出去,淡淡道了句:“对不起,无可奉告。” 阿默趁机拽住贺斩衣角一起突出重围。 身后一群妇人立即围了个圈,小声议论起来。 “切,拽啦吧唧的,都是总旗,贺家这小子就是不如孙家那小子嘴甜。” “谁说不是呢,孙家那小子一见到我一口一个婶子的,喊得那叫一个亲切,哪像贺家这小子,什么时候见着都是一副丧脸。” 吴阿婆最近恨贺家恨得牙痒痒,自然免不得跟着一起诋毁几句。 “你们是不知道,这贺家迟早要完蛋!” 众人嗅到八卦味道,目光齐刷刷转到吴阿婆身上。 吴阿婆终于在这个时刻找到了自己的主场,当即将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扬得高高的,脑袋一摇一晃道:“这贺家娃子啊,就是个灾星转世,先是克死他爹,后又将他娘磋磨成这样,杨芸当初可是十里八寨出了名的美人,现下还比不上我这等老妇。再看看贺斩如今讨的媳妇儿,也是个短命鬼,活不了多久,就连刚才站他身旁那个娃子啊,别看长得俊,那可是个小哑巴!” 众人一顿唏嘘,这么俊的小伙原来是个哑巴,原本还存了替亲戚做媒心思的妇人,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跟着啐了声:“吴阿婆说得对,这贺斩确实是个扫把星!” —— 阿默牵着贺斩衣角走了一路。 贺斩挑着满满两桶水,一边要忙着打掉阿默的手,一边要顾着不将水弄洒。 离贺家只有几步路时,贺斩索性放下水桶,一把揪住阿默领口,凌厉的眼神无比凶狠道:“你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阿默推开贺斩,双手放在胸前,靠着手指不停变换手势,并配合着丰富的面部语言,对贺斩打了串手语。 贺斩在军中,经年累月的,见过不少人,他虽不会打手语,但能看懂。 阿默在说:我想回泠姐姐和杨婶婶了,能不能别赶我走,我真的无家可归了。 贺斩丝毫不动容:“你虽无家可归,但流浪在外也死不了,可你要是胆敢再进贺家一步,可能就会死于我之手。” 阿默冷不丁跪了下来,仰头继续对着贺斩打手势:今日就算被你打死,我也要留在贺家,留在回泠姐姐和杨婶婶身边。 贺斩眼眸轻垂,冷睨着阿默:“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如此这般倒让我瞧不起,当初你便也是用这样的法子,软磨硬泡宋回泠答应你留下来的?” 阿默一时赧然,垂下了头,半晌后又抬起来,同时从地上起身,对着贺斩手语道:对你不管用,对回泠姐姐管用就行,你瞧不起我,那我一会儿便去回泠姐姐面前跪,跪到她同意我留下来为止! 贺斩冷嗤一声:“她若非要留你,我便让她和你一起走。” 阿默笑了,打手语的速度更快了:别骗我了,你舍不得回泠姐姐的,你一定会因为她而妥协的。 阿默最后一下手势打得很重,神色无比笃定。 “笑话。”贺斩目光冰冷,不以为意:“你大可试试,我从未因谁而妥协过!” 贺斩说话时,轻开院门的声音响起,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站到了院门前,正朝两人所在的位置看来。 几乎是在这道目光看来的同时,阿默故技重施,扑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只不过这次不是面对着贺斩跪的,而是转了个身,面对院门前那道身影而跪的。 贺斩低头一看,阿默早已泪流满面,抖如筛糠,宛若一头被人欺负了的小兽。 而欺负这只小兽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第42章 活人 “阿默!”宋回泠有些吃惊,瞬时瞪大了双眼。 饭菜都做好了还不见贺斩回来,她不过就是想瞅一眼,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阿默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 怕隔壁那婆子瞧见又要碎嘴,宋回泠朝阿默招招手:“阿默,有什么进屋来再说吧。” 阿默点头起身,可贺斩却警告了他一眼。 阿默不理,顾自走去。 贺斩最后一个进院,眼尾一挑,朝宋回泠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宋回泠嗤道:“怎的?做坏事遭报应?眼皮子抽筋了?” 说完,用力合上院门,不再看他。 贺斩困惑,他做什么坏事了? 待无意间瞥到阿默身影时,眸色瞬时一沉。 又不是他让阿默跪的。 杨氏端着饭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看见阿默那刻,她也是又惊又喜。 连忙将碗碟放在石桌上,迎了上来:“你这孩子怎么又回来了?” 瞥见贺斩并不太欢喜的神情,杨氏将阿默拉到跟前,对贺斩道:“阿斩,有什么天大的事都等吃过饭再说吧。” 杨氏知道,阿默要想正大光明留在贺家,需得贺斩花上一番功夫。 她也不想儿子在军中为难,不过添双碗筷留阿默吃顿饭,还是好办的。 晚饭,宋回泠做了四菜一汤。 猪油渣炒白菜、清炒黄瓜花、红烧肉、蒜香排骨、白菜菌菇荷包蛋汤。 这些菜配上一甑米饭,是够一家三口吃的,可加上大胃王阿默,就不太够了。 宋回泠系上围裙,去厨房里又炒了两大盘猪油渣炒白菜出来。 围坐在桌前,捧碗拿起筷子那刻,阿默便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横扫桌上饭菜。 因吃得太急被噎着,还梗着脖子直翻白眼。 众人都停下碗筷看他。 宋回泠连忙盛了碗汤递过去:“别急,慢慢吃,要是不够姐姐再去给你做。” 阿默接过汤大口喝下,待喉咙终于顺畅后,将右手拇指竖起,其他四指握拳,竖起的大拇指对着宋回泠弯曲两下:谢谢。 以往宋回泠和阿默交流都是靠她来猜阿默的意思,而阿默只需点头和摇头就成。 这是阿默第一次在她面前比划手语,宋回泠对手语一窍不通,连这种简单的手势也看不明白。 疑惑着歪脑袋看他:“阿默,这是什么意思啊?” 贺斩夹了块肉进碗中,悠悠道:“在说你多管闲事呢。” 阿默不会说话,急红了脸,连连摆手摇头否认。 “好了好了,姐姐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快好好吃饭吧。”宋回泠朝阿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而后又连着夹了好几块红烧肉到他碗中。 这么久了,贺斩都还没享受过宋回泠亲自替他夹菜的待遇,当即伸出筷子,压住了她正准备夹红烧肉的筷子,不满道:“你都给他吃了,我吃什么?” 宋回泠拍开贺斩的手,一字一顿道:“忍、嘴、待、客!” 有宋回泠和阿默两头饕餮神兽在,这顿饭不出意外的又被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晚饭过后,贺斩正要收拾脏碗去厨房涮洗,可阿默却先他一步起身,麻利收拾好,端了满满一盆进了厨房。 阿默刚走,杨氏便压低了声音对贺斩道:“阿斩,阿默这孩子怪可怜的,要不先收留他几日,等他找到稳当的住处再让他走也不迟。” 贺斩没答话,目光缓缓向杨氏身侧移去。 宋回泠冷不丁对上贺斩的眼神,摊了摊手:“你看我干嘛?娘问的是你。”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我当然是没有意见的,不过这个家一切都是贺总旗说了算,夫言,妻不敢不从。” 微微上扬的尾音透着浓浓的阴阳怪气。 贺斩收回目光,声音一沉:“你们连他是什么来历都没弄清,就敢贸然将他留下,不怕日后招来祸端?” 宋回泠眼眸微垂,贺斩说的她不是没想过。 要是阿默初来那天,贺斩在家,她绝对不会心软,一定会由着贺斩将人撵走,可现在她是真的有点怜爱这个乖巧的弟弟。 “那你怎的就知道他会招来祸端?”杨氏不满的拍了拍桌,“阿斩,你一个大男人,心胸怎会变得如此狭隘,不过就是收留几日,又不是让他常住,如此这般也不可吗?” 贺斩神色一凛,阿默这小子惯会讨好人,这才相处了几日,就能引得宋回泠和阿娘如此这般替他撑腰。 只怕再留宿几日,更是赶不走了,有些话还得挑明了说,才能断了她们的心思。 “图灵关近日出了件大事。”贺斩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宋回泠和杨氏对视一眼,同时竖起耳朵朝贺斩看去。 她们在图灵关摆摊也有不少时日了,怎的都没听到点风声? 下一刻,贺斩的话便解答了她们的疑问。 “这件事暂时未对外宣扬,只有屯军内部人士知晓,多的我也不便透露,你们只需知晓还有仇家在追杀阿默即可。” 宋回泠眉头一紧呈思索状。 她们出摊那几日没有遇上竞争对手,会不会就与贺斩说的这件事有关? 那些摆摊的本就是周边的人,提前知晓图灵关出了变故,暂时停摊躲避也是有可能的。 杨氏面色一白,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想起初见阿默时的装扮,多嘴又问了句:“阿斩,听你这口气像是认识阿默,那你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吗?” 贺斩只知道杨氏是苗夷女子,具体来自哪个地方并不清楚。 但从杨氏说话的口气,大概也能推断出娘亲就是图灵关苗夷出身。 迟疑片刻后,贺斩打算只透露点关键信息,就看杨氏能不能听懂。 “阿默是乌罗家如今仅存的一个活人。” 话音一落,空气沉寂。 可宋回泠和杨氏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图灵关姓乌罗的只有一家! 杨氏脸色变得面如死灰,眼神涣散,身体不住颤抖。 宋回泠登时站起身来,双手撑在石桌面上,一双美眸死死盯着贺斩,无比严肃。 “你错了,应该是两个。” “另外,阿默非留不可!” 第43章 自嘲 贺斩正疑惑着要开口问宋回泠时,杨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阿娘!” “娘!” 两道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 宋回泠离杨氏最近,伸手就要去扶,慌乱间,膝盖重重磕到石凳上,身体飞出去扑到地上。 杨氏是接住了,不过代价是她成了肉垫。 身后重量陡然压来,她神色痛苦的闷哼一声。 贺斩走过来扶起杨氏,伸手就要拉她。 宋回泠脸朝地,艰难的对贺斩竖起个手掌:“别管我,先看娘。” 一道身影自厨房飞来。 三人在院外谈话时,声音很小,阿默并未听到他们在谈论什么。 只听见惊呼声后,从厨房探头出来,就见宋回泠扑在地上。 他赶紧上前将宋回泠扶坐起来,看向贺斩,眼神一变,二话不说捏紧拳头用力朝他挥去。 在阿默看来,一定是贺斩欺负了宋回泠,他该死! 贺斩顾忌着娘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阿默拳头又快又重,宋回泠想拦已经来不及,只眼睁睁看着这一拳重重砸在贺斩心口处。 贺斩一声不吭,可宋回泠却紧捂胸口,深深倒吸了口凉气。 完了,今日去找于大夫上的药又白上了。 贺斩眸光只在阿默脸上划过一瞬,而后抱着杨氏进了屋。 阿默这才发现杨氏不对劲,一时心虚,扭头来看宋回泠。 宋回泠突然咳了几声,对阿默摆摆手,气息不稳道:“我、我没事,是婶婶有事。” 阿默闻言,跟着冲进了西屋。 宋回泠揉了揉膝盖,忍着痛,一瘸一拐走去厨房,倒了碗水,进了西屋。 杨氏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贺斩就坐在床边,眉头紧蹙,神色焦急,不时按压她的人中:“阿娘,你快醒醒啊。” 可杨氏就像断气了般,没有动静。 “让我来吧。”宋回泠开口,而后越过阿默,半蹲在床前,拿起木勺,舀了勺水放到杨氏唇边,顺着她的唇缝缓缓喂进去。 连续几勺水喂下后,杨氏嘴唇嚅嗫了几下,眼皮轻颤着似要睁眼。 宋回泠一手端碗,一手贴在杨氏胸前,一下又一下抚过,替她顺气。 “呜——”终于,一记绵长的呜咽声自杨氏胸腔响起,只见她缓缓掀开眼皮。 贺斩见状赶紧将杨氏扶坐起来,让她斜靠在他身上。 宋回泠顺势坐在床头另一侧,抓起杨氏一只手紧紧握在掌心,给她宽慰。 猝不及防的,杨氏抬起另一只手,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是不孝女啊!” 宋回泠心惊,赶紧着又将杨氏那只手抓了下来。 贺斩双唇轻启,开口就要说什么。 宋回泠压着神色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先等杨氏发泄一会儿再说。 贺斩心中有万千疑问,终是闭嘴不语,将唇角绷得紧紧的。 屋内三人静默着,听杨氏哭诉。 杨氏看着宋回泠,目光悲戚:“回泠啊,当初阿爹让我走了就永远别回去,让我不许和任何人提及乌罗家的事,你说说我当时怎么就这么听话?” 宋回泠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杨氏真要听话,当初就不该违逆她爹的意思,非得嫁给贺韬。 贺斩和阿默面色皆是一变。 杨氏靠在贺斩身上,又是嚎啕了几声,而后哽咽问道:“阿斩,你快快告诉我,图灵关乌罗家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斩神色紧绷,看向宋回泠。 宋回泠狠狠夹了他一眼:“还有何不便透露的,这可是你外祖父家的事。” 贺斩无法言喻此刻的心情,而后慢慢平复,将思绪整理一番后,缓缓开口: “图灵关宣抚司使乌罗亥的义弟辛桑狼子野心,企图土司之位,不惜对其一家痛下杀手,并伪造成走火失事,对部落族胞宣称义兄一家是意外而亡。” 宋回泠疑惑着皱了皱眉:“既是辛桑极力隐瞒的秘密,你又如何得知?” 贺斩偏头看去,阿默怒目圆睁,眼底似有熊熊仇恨的火焰在燃烧。 他收回目光,嗓音又压低了些:“这般巧合,自是漏洞百出,乌罗亥有几个忠心的部下对此存疑,竭力反对辛桑登上土司之位,要求彻查乌罗亥一家死亡一事。再者,辛桑手中即使有土司印章,也无法完全服众,族胞间多有反对之声。如此这般,辛桑只得投诚屯军,妄图借助屯军势力坐稳土司之位。而千户长则委我以重任,让我竭力配合辛桑清除一切障碍,事成之后,自会将我提拔为百户。” 啪的一声清脆的裂响,宋回泠手中瓷碗掉下,碎了一地。 原书对于贺斩的笔墨描写是从他当上黔中都指挥使后开始的,对于他之前的经历大都是一笔带过。 所以宋回泠压根不知道这段剧情的具体经过。 只知道贺斩在平定一场土司叛乱中立了功,被提拔为百户长。 而眼下,事情慢慢对上号了,宋回泠后脊瞬时爬上一阵寒意。 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谋略和野心,看待一件事无法完全将情感剥离,只从利益角度分析问题。 于她而言,辛桑就是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断不会与这样的人为伍。 于屯军而言,与辛桑合作,可以不必大动干戈,便可重新收回图灵关的实际控制权。 于贺斩而言,配合辛桑镇压异心者,可以立军功谋高位,至于乌罗亥一家死亡的真相到底如何,与他并无多大干系。 思及此,宋回泠突然觉得她很可笑。 反派脸上并不都写了“我是反派”几个字。 贺斩对家庭负责有担当,可他心思缜密,城府颇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真的。 她穿书带来的蝴蝶效应并不足以改变贺斩的性格底色,事情最终还是会照着原书剧情走向而发展。 恒安?宋回泠自嘲笑出声来,是她对反派的理解不够透彻。 人都是多面的,不可能非黑即白,贺斩这辈子注定会不得善终。 从宋回泠弄掉瓷碗那刻,贺斩目光就始终紧盯着她。 见她眼中神色从嘲弄不已,到渐渐变得坦然,他心脏像是忽然嵌进根细刺般。 又听宋回泠那原本娇柔的声音染上几分冷意道:“那便提前恭祝贺总旗得偿所愿。” 第44章 悲喜 杨氏撑着口气坐起身来,用力推开贺斩,捏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到他身上:“我打死你个不孝子,竟与恶人勾结,做出此等狼心狗肺之事!” 贺斩坐在床头,背脊挺拔,任由杨氏发泄怒火,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倏地,阿默发出一道痛苦的呻吟,眼中透着无尽的怒火和狂暴,抽出弯刀,朝贺斩挥去。 宋回泠顾不得什么,一下扑到贺斩身上,将他牢牢护住。 严格说来,贺斩并没错,不过是做事的立场不同,何况他又不知道杨氏和乌罗家的渊源。 宋回泠心跳如擂,偷偷眯起个眼缝来看,阿默一脸痛苦,神色挣扎着收回了弯刀。 “你傻啊,怎么都不知道躲?”宋回泠抬头看向贺斩,眼底盛满了关切。 可贺斩深邃的眼眸却没有一丝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 杨氏伸手去拉宋回泠:“回泠,你别护着他,我今日要打死这不孝子!” 宋回泠双手抄过贺斩腋下,面对面着想将他抱起。 可二人身型差距太大,她使出吃奶的劲对方也纹丝不动。 杨氏趁着这个间隙,避开宋回泠,兜头又给了贺斩脑袋好几捶。 宋回泠没法了,伏在贺斩肩头,软着声道:“娘正在气头上,你别在这儿碍她眼了,夫君,求你了,我们先出去好吗?” 这回,不等她使劲,贺斩就缓缓从床头起身。 宋回泠紧紧贴在贺斩身旁,护着他朝屋外走去。 阿默脚步一动,就要跟来。 宋回泠连忙抬手阻止他:“阿默,你就留在屋里看着婶婶,别让她做傻事!” 出了门,宋回泠拽着贺斩立刻进了东屋,推他坐在石凳上,随即点燃油灯。 贺斩就跟个木头人似的,任由宋回泠操纵。 直到宋回泠动手来扒他的领口,他这才有了反应,倏一下捉住她的手腕。 宋回泠凌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我瞧瞧你的伤口有没有裂开。” 她的口气不容置喙,松开贺斩的手,将他的领口拉敞开来。 入目可见,是块贴在心口处的纱布,早已变得鲜红一片,还在隐隐浸着血。 宋回泠唇角紧绷,紧盯贺斩漆黑的双眸,斥道:“喊疼会吗?你都不吭一声,别人怎会知道你受了伤?” 贺斩眼眸低垂,自嘲一笑:“又无人在意,有何说的必要?” “我在意!我很在意!”宋回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说到底这伤是因她而受,她很愧疚。 贺斩抬头,眸光落在宋回泠脸上,眼底似有暗流涌动。 宋回泠起身,将东屋门合上,而后从柜子里取出在于大夫那里开的外伤药,走回桌前,开始细细替贺斩清理伤口。 贺斩垂眸,就见一双纤细的手正替他取下纱布,似是怕他吃疼,动作温柔缓慢,一寸一寸使力,白皙细腻的肌肤与他胸膛的古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目光往上,就见宋回泠那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了几下,贺斩一时动容,心脏莫名软了几分。 可一张口嗓音又带了几分冷硬:“你难道不是应该指着我的鼻子,痛骂我是那等无情无义的小人吗?” 过了那股上头的劲,宋回泠也渐渐冷静下来,盯着贺斩,眼尾似是含笑道:“你要真无情无义,阿默早就没命了。说吧,阿默是谁,你又是如何认得他的?” 温柔的嗓音如溪水一般悦耳,贺斩心中似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他没宋回泠想的这么好,要不是阿默恰巧出现在贺家,要不是她与阿娘极力要留下他,阿默那晚早就丧命于他之手。 不愿心中卑劣被宋回泠知晓,贺斩敛了神色,缓缓开口道: “据辛桑与千户长所言,乌罗一家并非全部丧命,乌罗亥那年仅十五的幼子乌罗达侥幸逃脱,虽说那幼子无法言语,可于辛桑而言终是个心头大患。 他搜寻乌罗达一段时日无果,怀疑他逃窜到了屯军地界,并给了一封画像,希望屯军遇到此人后即刻诛杀。” 听罢,宋回泠心惊肉跳,阿默这孩子当真胆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竟就一直在图灵关附近游荡,直到遇见她和杨氏,与她们一道回了家。 宋回泠吞了吞唾沫,喉头一紧:“那画像有多少人看过了?” 贺斩眉眼一沉:“画像千户长还未启封,便交予我手,待记清乌罗达相貌特征后,我便即刻烧毁了画像。” 宋回泠轻拍胸口不时吐气:“还好还好,那便只有你一人看过。” 照杨氏如今的年岁,乌罗达必定是在她离家后才出生的。 杨氏的幼弟竟比贺斩年岁还小,乌罗亥还真是老当益壮…… 宋回泠已揭下带血的纱布,细细替贺斩擦拭伤口,她连连叹息了好几声,眉头紧锁盯着贺斩: “让阿默留在贺家这事确实难办,可他是娘的亲弟,是你亲亲的小舅舅,再是难办,也得办成!” 贺斩声音冷冽而坚定道:“这事我自有定夺,我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阿娘的家人赶尽杀绝。” 宋回泠替贺斩上好药,他拿上七两银子,摸黑又出了门。 说是要去解决阿默的事,顺带解决杨氏欠孙家银子一事。 贺斩离家,宋回泠负责安抚杨氏,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杨氏知晓自己还有个幼弟,又悲又喜,紧搂着阿默,泣不成声。 直到哭得面色发白,一点声气也哭不出,宋回泠见状不对,这才赶紧将人拉开。 自打听了贺斩的话后,阿默眼中的仇恨就一直没有平息过。 宋回泠担心他冷不丁就要去寻贺斩麻烦,将他拉至一旁,好言劝说: “所谓不知者无罪,你大外甥事前也并不知这么多弯弯绕绕,该死的是辛桑,你心中有仇,应暗地积攒实力,强大自己,待可与辛桑抗衡后,再替家人报仇雪恨,而不是想着要如何弄死你大外甥。” “何况……你这个当小舅舅的也打不过他……” 阿默脑袋渐渐垂了下去,宋回泠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 但她最后一句说的可是良心话,阿默真弄不死贺斩,出于这个角度考虑,也应乖乖苟着。 第45章 伤神 贺斩这一去彻夜未归。 杨氏一沾床就下不了地,宋回泠将东屋收拾好给阿默住,又再次搬来了西屋。 翌日,杨氏神色依旧恹恹。 宋回泠下床,她也跟着起身,可身子才撑到一半便又无力倒去。 宋回泠知道她还在伤神,替她掖好被角,道:“娘,你身子不舒服就歇着吧,家里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杨氏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哼了好几声,而后才虚弱的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那便累你多费心了。” 出了屋,宋回泠去柴房抱了捆木柴走进厨房,一根根塞进灶膛,又点燃一团柴草丢了进去。 火苗逐渐燃烧,宋回泠坐在小马扎上,双手并用握住风箱把手,一前一后来回拉动了几十下。 灶膛渐渐烧起一堆旺盛的火焰,火光映照下,她挺翘的鼻尖上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 宋回泠悠悠起身,舀了几大勺水进铁锅,等烧热后用来洗漱。 石柜底下两层放着十几包中药,她随手拿了一包,倒进药罐,又加了些清水没过药材。 准备将药材浸泡一会儿,待吃过早饭后再熬。 这具身体哪怕养好病,身体素质与她前世也不能比。 宋回泠早已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强锻炼。 趁着烧水的间隙,她去院中打了套八段锦。 晨风拂过,远处传来几声鸟鸣。 宋回泠内心平静,体里的浊气感觉全都排了出来。 她是安逸了,可东西两间屋还没任何动静。 阿默昨夜估计也没睡,遇上这样的事确实挺崩溃的。 先是全家被杀,好不容易躲过仇人追杀,结果一转头,发现凭空冒出来的大外甥竟然也想要自己的命。 早锻炼洗漱过后,宋回泠冷水捏了汤粑煮吃,又给杨氏端了一碗去。 等她进屋再取碗时,发现碗里汤粑都坨在一起了,杨氏压根就没动。 宋回泠一番好劝,可杨氏始终摇头叹气说不饿。 劝不动,她只得又端走。 出了屋,刚巧碰见阿默起床,随手就塞给了他:“你杨姐姐不吃,你替她吃了吧。” 阿默:“……” 他到现在都还不适应杨氏是他姐,宋回泠是他外甥媳妇一事。 阿默将碗放下,对着宋回泠打了串手势:你也是姐姐。 宋回泠看不懂,以为阿默是嫌不够吃,对着他指了指厨房,道:“里面还有好几十个呢,不够就自己去煮,对了,火上熬着药,你顺带帮我看着点。” 阿默面色凝滞了一瞬。 宋回泠清了清嗓,道:“多做事有助于转移悲伤,我可不是故意要使唤你的。” 阿默轻轻一笑,又打了串手语:怕的就是你不使唤我。 什么意思啊?宋回泠无比茫然,看来学手语这件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阿默到厨房吃汤粑,顺带守着熬中药。 宋回泠端着杨氏昨日泡好的黄豆来到石磨旁。 黄豆整整泡发一夜,已充分吸水膨胀,日光照耀下,泛着淡淡的黄色光泽,不少黄豆被泡开,露出雪白的肉芽。 将黄豆放好,宋回泠找了只空木桶,加了些清水,手持竹刷沿着桶壁转了几圈,清洗干净灰尘倒掉脏水后,将木桶放置在石磨出浆的凹槽下方。 石磨推豆浆是个力气活,宋回泠取了个高凳在石磨旁坐下。 接着从盆里抓了七八粒黄豆丢进磨盘上方的小圆槽内,又加了一小勺清水,而后握着石磨把手,向左顺圈转了起来。 每转两圈便重复一次加豆加水的动作,随着磨盘转动,黄豆被碾碎磨细,乳白如玉的浆液渐渐从石磨底部的料槽析出,沿着凹槽缓缓流进了下方立着的空木桶中。 杨氏泡了满满一大盆黄豆,全部推成豆浆得费不少功夫,宋回泠磨了两刻钟后手就开始发酸发抖。 她立即败下阵来,从厨房里将阿默拽出来顶替她。 阿默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将所有黄豆磨好,这期间,宋回泠早就熬好药服下了。 舍不得浪费,宋回泠用小刷子将料槽上的豆浆全扫进木桶,又舀了勺清水将石磨上残余的豆浆全都冲进木桶,这才拿了块大纱布和阿默一起滤豆浆。 过滤在纱布上的豆渣,宋回泠倒进铁锅,翻炒干水分后舀出备用,准备做成腊豆渣,待空闲了去山里摘些野菜来一起混合着炒。 炒好豆渣后,宋回泠又开始煮生豆浆,趁着煮豆浆的间隙,朝火坑里丢了块石膏,准备烧熟碾碎后加清水做豆腐用。 忙活了半日,豆浆、豆腐脑、豆腐全有了。 昨日做的软哨刚好有了用武之地,宋回泠盛了三碗豆腐脑,往里面加了些软哨、盐和葱花。 由于暂时还不能吃辣,她忍痛克制住冲动,只在另外两碗豆腐脑里加了辣椒油。 做好的豆腐脑,宋回泠照例端了碗给杨氏。 这回杨氏终于肯动了,只不过也没吃完。 宋回泠不强求,回到厨房后,倒了碗加糖的鲜甜豆浆又折回西屋。 杨氏心里苦,还是给她来点甜。 这次,杨氏很给面子,将一整碗豆浆全喝完了。 回到厨房,宋回泠又连吃了两碗豆腐脑,喝了三大碗豆浆,阿默也是一碗接一碗。 宋回泠吃得心满意足,摸了摸肚子,一脸餍足,看着已经干了四碗准备吃第五碗的阿默,不禁感叹道:“阿默,有你在贺家真好。” 阿默埋在碗里的脑袋倏地抬了起来,正一脸茫然,就听宋回泠悠悠道:“你比我还像头猪,有你在,我再也不用因为吃得多而有负担了。” 阿默:“……” 今日是个晴天,日头高悬,不冷不热。 宋回泠吃完后歇了半个时辰,又将中午份的药喝了,在院中小憩了几刻钟,还是未见贺斩归家。 瞥了眼同样在院子里晃悠的阿默,她心头一动,又起了小心思。 走进东屋翻了顶贺斩的黑色巾帽给阿默戴上,又让他取下耳洞上的银环。 阿默不明所以,一脸茫然盯着宋回泠。 宋回泠笑着对他使了个眼色:“你大外甥迟迟不归家,我带小舅舅出门找点事做。” 第46章 走摊 嫩豆腐存放不了几日,过夜味道就会变,当日做当日吃才正宗。 宋回泠今日一共做了四十多块嫩豆腐,贺家一顿也吃不了这么多,留两块,剩下的不如全卖了。 当然,她不准备去图灵关,打算去隔壁屯堡当个流动商贩。 几十块,碰碰运气应该是能全部卖完的。 临走前,她又去西屋看了杨氏一眼。 说话有回应,能正常对答,能下床走动,状态比刚起床时好得多。 这才放心带着阿默离开。 阿默挑着豆腐担子,宋回泠领着他一起出了院门,拐上小路,离开了云屯寨。 她没有去过其它屯堡,不过也不怕迷路。 清远县周边四通八达,各个屯堡之间都修筑了驿道,只要顺着大路走,再原路返回,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走出云屯寨,东拐西拐的,竟叫宋回泠远远瞧见一用青砖搭建的村寨。 清远县周边的屯堡多是石头房,用青砖建房的屯堡不多,这也算个富人区了。 宋回泠当即锁定这个村寨,和阿默一路走了过去,进了正大门。 出入屯堡不像出入县城那么困难,只要不是战时状态,随意出入走动完全没问题。 这里到底没有县城繁华,路上行人寥寥,大都紧闭门户。 要想顺利卖出豆腐,得吆喝着将人从家中引出来。 宋回泠没有叫卖用的豆腐梆子,但从家里捞了铁锅铁勺。 走进寨后,一手举锅一手举勺,沿路走着,将铁锅敲得当当作响。 她模仿起杨氏之前在图灵关叫卖的模样,边敲边扯着嗓子吆喝:“石磨豆腐,三文一块,又鲜又嫩~” 不多时,真有人推开院门叫住了她:“石磨豆腐是吧?给我来两块。” “得嘞!” 那人手上拿了个碗,宋回泠将铁锅铁勺一放,笑着跑到那人身旁取过碗,走到豆腐担子前,掀开豆腐布一角,露出几块切得匀净的嫩方豆腐。 她拿起菜刀,轻轻将刀背放到其中一块豆腐下,用力一抬,轻松弄进碗里。 抬了两块豆腐进碗后,宋回泠端去给了妇人。 那妇人当即拿了六个铜板给她,瞥了眼碗里白嫩的豆腐,道:“小姑娘这豆腐做得不错啊,以后还来卖吗?” 宋回泠笑着回道:“难得姐姐喜欢,下次如果再来,我一定第一个给您送来。” 今日卖豆腐只是临时起意,以后卖不卖且说,但做生意得说几句漂亮话。 那妇人被宋回泠的活力感染,眼尾一挑,也带了几分笑意:“你这姑娘倒是嘴甜,那就再给我抬四块吧,今日恰好要招待客人。” “诶,谢谢姐姐照顾小妹生意!” 宋回泠又抬了四块豆腐给妇人,开张第一单就赚了十八文。 两人继续沿街叫卖,阿默龇着个大白牙,对宋回泠直竖大拇指。 宋回泠也给他回了个大拇指:“阿默也很棒哦,没有你,今日这生意也做不成,你当我的腿,我当你的嘴,如此甚好。” 话毕,宋回泠觉得这话似乎有点奇怪,蹙眉思索片刻,冷不丁响起贺斩之前说的“哑巴和瘸子浪迹天涯也算是有伴了”,身体瞬时抖了几抖。 真是太可怕了…… 从寨头走到寨尾,又卖出二十几块豆腐。 剩下的十几块宋回泠打算换个村寨继续卖。 刚被准备掉头回去,宋回泠眼尖,发现不远处似乎有人影攒动。 和阿默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瞧见寨子尾巴上竟还有口古井,一群妇人正在井边浆洗衣服,淘洗菜叶。 宋回泠小铁锅一敲,立即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卖豆腐喽~卖石磨豆腐咯~三文一块~” 有那正在洗菜的妇人,起身甩甩手上的水,走了过来。 一老妇走过来,掀开豆腐布瞧了一眼,对宋回泠道:“三文太贵了,一文,一文我就来一块。” 其余原本存了心思要买的妇人,听见老妇这话便也在旁观望。 宋回泠当然不会答应,她这一松口,自是不可能再以三文的价格卖给其他人。 老妇年长许多,宋回泠便也客客气气的唤了声“婶婶”。 “婶婶,我瞧您是个面善的,您要是就住我家门口,别说一文,就是免费送您一块都成。可我和家中小弟挑担叫卖了十几里路,就是想赚些个辛苦钱填补家用,三文钱,当真不贵。” 被戴了顶高帽,那妇人原本还想挑剔几句,也不好意思开口。 阿默不满,回泠姐姐卖的哪里贵了? 他没有宋回泠的好脾气,当即在一旁咿咿呀呀着比划了一通:爱买买,不买滚! 这时,有妇人突然“呀”了一声,扯了扯旁边的人:“这摊主的小弟原来是个哑巴呢!” 几道唏嘘声响起。 “这弟弟瞧着也是个傻的,我们也没说不买,他怎的就要急哭了?” “唉,这小姑娘也怪可怜的,走摊都还要把这个又哑又傻的弟弟带上,想来家中境况确实不好。” 阿默风评被害,脸色瞬时沉如锅底,无比气愤的又比划了一通:你们才是傻子! 可有那心软的妇人竟不忍掩面道:“看这孩子害怕的样,我们再不买他姐姐的豆腐,他怕是就要跪下来求我们了。” 有那豪气的当即大手一挥:“不就块豆腐嘛,多大点事,小姑娘,给我来三块!” 宋回泠当即给人抬了三块豆腐去。 其他人也跟着买了好几块,就连一开始挑剔着要讲价的妇人都多买了两块。 宋回泠没想到,剩下的十多块豆腐竟一下全卖完了。 今日走摊一共赚了一百三十八文,够买十来斤猪肉了。 宋回泠自然是开心,但也免不得训了阿默几句:“阿默,有句话姐姐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阿默一时有些紧张,他今日没犯错啊? 下一刻,宋回泠严厉的嗓音钻进耳中:“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动不动就跪,豆腐卖不出去我们换个地儿卖就行,犯不着下跪求人买。” 阿默唇角一耷,一脸麻木的盯着宋回泠。 姐姐怎么也和那些妇人一样,觉得他是要下跪? 瞧见阿默脸上的神情,宋回泠叹息着摇了摇头:“看吧,说了你又不高兴,早知道不说了。” 阿默:“……” 第47章 归家 回到贺家,申时刚过。 宋回泠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进院子,扫了一圈,没发现人。 接着对阿默比了个嘘声,等他将豆腐担子放好后,又迅速冲进厨房放好铁锅铁勺,这才松了口气直起身来。 她已经试探好几次了,贺斩非常反对她做生意,能躲就尽量躲吧。 宋回泠从厨房出来后进了西屋。 杨氏侧身对着她,依旧在床上躺着。 宋回泠走到床边抻头看了看,杨氏双眼紧闭,进屋的动静也没能吵醒她。 “娘,天要黑了,该起床了。” 宋回泠小声喊着,床上的人依旧没动静。 这么睡一天也不是个事。 她顺势坐在床头,轻轻摇了摇杨氏,杨氏这才缓缓掀开眼皮,睡眼惺忪,慢吞吞道:“回泠呐,娘不想吃早饭,你们吃吧,不用管娘。” 这都睡迷糊了! 宋回泠赶紧伸手探了探杨氏的额头,没烧。 随即语气严肃道:“娘,这会儿是该吃晚饭了,你可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一会儿我做好晚饭再叫你,这次无论如何你都得起床了。” 杨氏朦胧无神的眼睛半睁着,眼皮还有些浮肿,低低应了声:“嗯。” 宋回泠走出西屋,抬头望了望天,斜阳西坠,暮云沉沉。 这一日已快结束,贺斩怎的还不回来? 宋回泠叫阿默进厨房搭手,打算开始做晚饭。 趁着今日还有做剩的豆花和豆浆,她准备做个豆花面,再搅一盆菜豆腐。 厨房横梁上挂了几串干辣椒,宋回泠踮脚用力伸手去够,也还是差一截。 她索性放弃,让个高的阿默取了十几节干辣椒下来。 “可恶,我现在个头这么矮的吗?”宋回泠有些心梗,前世她可是有一米七二啊! 阿默闻言,站在宋回泠跟前,手掌放到头顶,而后慢慢斜着往下,触碰到她脑袋那刻,手掌又平平移动,直到手背擦到他的下巴,这才停下。 宋回泠无语看天:“我知道我矮了,倒也不必特意强调。” 她更无语的是贺斩。 昨日,她指挥他将干辣椒节挂横梁上,最好是挂高点,免得走路时扫到头顶。 可他却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宋回泠昨日没懂,现在懂了,分明就是在质疑她这种身高能不能够到。 他当时哪怕说一声稍微挂矮一点,她现在也不至于连个辣椒节都够不上。 取下的干辣椒,宋回泠洗干净后剪成小段。 又翻出闲置了一段时日的石臼,洗干净后交给阿默,让他负责舂糍粑辣椒。 宋回泠往石臼里丢了几瓣大蒜,几块姜片,指挥阿默用杵臼捣碎。 接着往里面加了点盐,又加了些辣椒小段,对阿默道:“接下来你就负责无脑舂,疯狂将辣椒捣碎,把姜蒜味道融进去,再继续加辣椒小段捣,少量多次,直到全部捣完为止,懂了吗?” 阿默紧紧握着杵臼,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他明明就有脑。 回来路上,宋回泠从一个农家老伯手上买了几兜小白菜,这会儿洗干净了切碎备用。 阿默还在无脑舂辣椒,宋回泠洗干净铁锅,将生豆浆倒进去煮。 豆浆煮沸后,她又将切碎的小白菜倒进锅中,待菜煮熟后,拿着长勺撇掉浮沫,将铁锅端了下来。 早上做的石膏水还有多余的,宋回泠缓缓倒进锅中,少量添加多次后,豆浆和小白菜渐渐凝固在一起,锅里也慢慢出现了清水。 过了一会儿,等豆腐凝固得差不多了,宋回泠拿着笊篱压了几下,又用勺子将多余的告水舀出来,菜豆腐就算是做完了。 这道菜是她前世去毕节茶园考察时,当地一个热心嬢嬢教给她的做法。 这道素菜在当地很火,基本上是每家餐馆必备的一道素菜。 特别是到了炎热的夏季,每家每户吃饭都离不开菜豆腐,鲜嫩的豆腐裹着香甜的碎菜,哪怕不蘸辣椒吃,都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当地老乡吃菜豆腐都必备一碗胡辣椒做的蘸水,当地有句话叫女婿怕老丈母辣椒怕菜豆腐。 吃辣厉害的,光是一碗菜豆腐就能炫上好几碗蘸水。 等吃饱喝足,再舀上一大碗放凉的告水,咕噜一口气喝完,那清爽回甘的滋味,让人一下就觉得身心畅快了。 做完菜豆腐,宋回泠就开始和面粉做豆花面了。 豆花面是遵义的一道名小吃,用的面条是比普通面条更宽更长的宽刀面。 平常的面条是用清水煮熟,可豆花面是用豆浆煮熟,这样煮出来的面条又筋道味道又鲜美。 煮熟后的面条浇上一碗豆浆,盖上一块豆花,再配上一碗特制的灵魂肉丁蘸水,保管一吃一个不吭声。 不过宋回泠做的是低配版的豆花面,很多材料都不齐全。 做灵魂蘸水,除了需要糍粑辣椒,还要甜酱、豆瓣酱,但家里都没有。 她做的豆花也不够正宗,要想细嫩紧实,得用酸汤点豆腐才行,她没弄到酸汤,只能用石膏水凑合,这样做出来的豆花可能会有轻微的苦涩味,只能下次再改进了。 宋回泠不知道贺斩今日还要不要回来,但还是连他的份一起做了。 忙活到日头落山,这一顿晚饭也终于做好了。 宋回泠去西屋叫杨氏起床,人是叫起来了,可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扶不动,又叫阿默进屋来帮着一起扶到院里。 石凳没有个靠背,杨氏坐下去身体也是软的,眼瞅着她撑不住就要往后倒,阿默直接站到了她身后,背对背,给她当起了人形靠背。 后面是堵着了,可杨氏又开始左右晃荡。 宋回泠让阿默扶着杨氏些,接着搬来一条凳子坐在杨氏身旁,用一侧肩膀抵着她将要软倒的身体。 见杨氏这样,宋回泠本来是想着送她回屋里继续躺着的,可石屋的通风实在不好,她担心再给杨氏闷坏了,只能先这么将就着,等吃完饭透会儿气,再将她送进去。 庆幸的是,杨氏的情况还不算太糟,手上还有能端碗吃饭的力气。 三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分别吃着东西,待吃到一半时,宋回泠听见院门轻响的声音。 慢慢转头,就见贺斩推开院门迎着夜色走了进来。 哪怕院中烛火昏暗,宋回泠依旧能看到他眼底透出的浓浓疲惫。 贺斩合上院门走进来,原本身软不能自理的杨氏冷不丁从石凳上蹦起来。 宋回泠吓得一激灵,手一抖,刚夹起的豆花面就从两根筷子间滑落掉进碗里,溅了她一脸豆浆。 第48章 别扭 “不孝子!你还敢回来!” 杨氏起身,直奔贺斩而去,对着他,又是打又是骂的。 宋回泠嘴里那口面刚嚼了两下,不待细细嚼碎,两眼一直,囫囵咽下后,跟了上去。 她没想到,整整一日,杨氏竟都还没消气。 贺斩也依旧是个傻的,就杵着任由他娘磋磨。 宋回泠张着双臂挡在贺斩跟前,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杨氏绕圈要来捉贺斩,宋回泠也跟着绕圈,整个过程,贺斩都始终如一座大山矗立在原地。 宋回泠都快被绕晕了,瞥了阿默一眼,急道:“阿默,你还杵着看什么戏?赶紧把你姐带进屋啊!” 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贺斩的伤可经不起折腾了,否则恶化了又得花笔冤枉钱重新买药。 阿默上前来扶,杨氏哭着扭成一团,手抓脚踢着在空中挥舞,不依不饶,就是想挣脱来揍贺斩,阿默拉不住,索性将她扛上肩带进屋。 宋回泠这还是头一遭瞧见杨氏撒泼,一时看傻眼,怔愣一瞬才抬脚朝西屋走去,贺斩也跟了上来。 临到门口,她伸手拦住了他:“你就别进来了!” 话毕,转身进了屋。 贺斩就这么定定站在屋外。 屋里,杨氏还在喊还在闹,叫嚣着要打死不孝子,宋回泠这回是真恼火了。 也不给长辈面子,刚一进屋就厉声呵斥道:“喊什么喊!闹什么闹!” 贺斩抬脚就要进屋,宋回泠似是有感应,探头出去恶狠狠扫了他一眼:“还有你,敢进来,腿打断!” 这是宋回泠第一次正经发火。 饶是贺斩见过不少彪悍凶残之人,一时都被唬住。 她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种想让人臣服于她的气场。 屋内霎时安静,针落可闻。 杨氏紧紧攥着衣领,张开的嘴缓缓闭上,甚至还打了个空嗝。 宋回泠不想就这么算了,杨氏是个拧巴的,贺斩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靠这两母子推心置腹聊天解开矛盾是不可能了。 她盯着杨氏,缓缓开口: “娘,外祖父一家突遭横祸,我知你心碎肠断,悲恸欲绝,急求一宣泄之道,以解心中之郁。 你身边亲近者就三人,我、阿默和贺斩。 你为了维护我们小夫妻间的和睦,更是出于尊重我,即便在当下这种时刻,也能克制住,不对我发泄怨气。 至于阿默,他侥幸从虎口逃生,又是这个世上除了贺斩以外,和你最亲之人,你怜爱疼惜还来不及,又怎会舍得说一句重话? 再说贺斩,他是你的亲儿子,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的秉性,你知他隐忍孝顺,哪怕又打又骂,他也会忍着一声不吭。 所以你的宣泄之道便是磋磨贺斩这个亲儿子。 你疼爱我这个儿媳,对贺斩的疼爱也只会多不会少,您是个慈母,照理来说,即使遭遇再大的悲痛也舍不得如此磋磨亲儿子来发泄怨气。 可偏偏贺斩让你逮着错处了,辛桑前脚刚残忍杀害外祖父一家,贺斩后脚就被上头委派去和辛桑合作,你以不孝子的名义将他推向对立面,甚至到了光看他一眼就要瞬间燃起怒火的程度。 但贺斩何错之有?他是名将士,第一天职便是服从,千户指派的任务他不得不接。何况他也并不知晓你与乌罗一家的渊源。 这点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是门清的。 你之所以一直紧揪这点不放,无非就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懦弱。 你悔恨当初年轻气盛,与娘家断绝一切往来。 你悔恨这么多年未曾放下自尊,怕娘家得知你夫婿早亡,独自抚养幼子的困窘,会加倍责怪你当初离家一事,所以这么些年,你不曾主动服软,回娘家看上一眼。 你更加悔恨的是,与父母未曾见上一面,便已是永别,心中就是有万千想诉说的话,也已无处倾诉。 所以你将这种悔恨全发泄到了贺斩身上! 但这一切不都是你的选择吗?你当初为了男人、为了自尊放弃家人,如今抱憾终身,可遗憾本就无法弥补。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哪怕是亲儿子,被磋磨得太久,也会渐渐寒了心,您难道还想让这种无法挽回的遗憾再发生第二次吗?” 话毕,周遭空气再次凝滞了。 贺斩立在门外听完全程,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宋回泠带给他的震撼,只隐隐听见胸腔内鼓动的声音。 宋回泠一番话娓娓道来,声音轻柔又不失气势,有种勾动人心的惑力。 良久,杨氏似是卸下防备一般,耷拉着肩膀,掩面哭泣。 这时,宋回泠走到屋外,将贺斩拽了进来,推着他走到床边立在杨氏跟前。 贺斩垂着手,双唇紧抿,有些不知所措。 宋回泠向上抬了抬手,用嘴型无声催促道:抱啊!赶紧抱住你娘安慰啊! 可贺斩依旧不为所动,似乎还未完全放下心中的矜持。 宋回泠蹙了蹙眉,直接抓起贺斩的手环住了杨氏。 贺斩觉得很别扭,他和娘亲一直以来似乎都隔着些什么,母子之间的感情也仿佛是靠血缘纽带维系一般,从未对彼此敞开过心扉。 贺斩手掌被宋回泠拿着强行贴到了杨氏后背,掌心随着杨氏哭泣的身体而微微起伏,他忽然觉得心脏闷得紧。 动作笨拙着一下又一下轻拍杨氏,喉咙带着酸意,一出声竟有些哽咽:“阿娘,你莫难过,儿子一定会替您报外祖父一家的仇!” 杨氏原本是无声痛哭,贺斩此话一出,她再也绷不住,抱着贺斩放声嚎啕起来:“我的儿啊,是为娘的对不住你!” 母子俩难得的温情时刻,宋回泠准备悄悄退出屋去,将时间空间都留给母子二人。 走的时候朝阿默使了个眼色,发现他立在原地,早已泪流满面,她直接上手将人一道拽走。 等出了屋,阿默顺着墙角缓缓蹲下,双手抱腿,头埋进膝盖,小声啜泣着。 宋回泠半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阿默的脑袋,嗓音温柔道:“阿默,你再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孩子了,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的阿爹阿娘也会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的,坏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倏的,宋回泠倒吸一口凉气缩回了手,阿默缓缓抬头看来。 宋回泠甩甩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阿默,你还是将头发蓄长吧,寸头太扎手了。” 阿默神情一僵。 泪,瞬时就咽了回去…… 第49章 心疼 春夜漫漫,明月皎皎,贺家渡过了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 至少宋回泠是这么认为的。 贺斩给阿默弄了份户籍文书,对外宣称阿默是他执行军务时救回来的。 杨氏见阿默双亲亡故,贺家又子嗣单薄,便收养阿默为义子。 至于辛桑那里,贺斩也已解决好,以后不会再有仇家追杀阿默。 贺斩没说他是如何摆平的,宋回泠也识趣不追问。 看他一脸憔悴和疲惫,也知过程不易。 贺家只有两间床,阿默留下后,自是与贺斩同睡。 看着贺斩亲切招呼阿默一起去东屋,杨氏甚觉欣慰,熄灯就寝前拉着宋回泠一番摆谈。 说贺斩和阿默虽差着个辈分,但年岁相差不大,二人能如亲兄弟一般相处,她总算是能放心了。 宋回泠也附和了一句,谁说不是呢? 想两人初见面时,打得昏天地暗,恨不得弄死对方。 可这才几日,两人感情便突飞猛进,刚才进屋时还勾肩搭背的,舅甥俩的感情比相处十几年的亲兄弟还好。 但宋回泠和杨氏不知,这一切都是假象。 随着东屋门一关,贺斩和阿默间的塑料情谊就此破碎。 舅慈甥孝都是故意演给杨氏和宋回泠看的。 实际上两人都无比嫌弃对方,不想与对方同睡,为了抢床打得鸡飞狗跳,甚至打到木床散架。 担心吵到隔壁睡觉,木床彻底垮塌前一刻,两人暂时握手言和,共同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木床,而后双手一寸一寸下移,直到将散掉的木板平稳放在地。 最终,两人谁也没能抢到床,被迫在地上睡了一夜。 翌日。 宋回泠早早从床上爬起身,准备洗漱后早锻炼。 一出屋便撞见贺斩,他也刚从东屋出来。 宋回泠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挥手对他问了声早。 下一刻,贺斩抬起头来。 宋回泠吓得战术性后退几步,乌黑的眼眸盛满了惊恐:“你昨夜去偷人了?” 贺斩脸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疲惫,眼下青黑明显,紧紧贴在眼睑下方,就跟被人邦邦揍了两拳差不多。 他似乎还没睡醒,顿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看向宋回泠,眼眸半阖,眼神迷茫带着几分雾气,脑袋上还翘起了几根呆毛。 好……好乖啊! 大清晨的,被帅哥这么泪汪汪的注视着,一下给宋回泠看迷糊了。 仰面呆呆的盯着贺斩,好半天说不出话。 直到贺斩抬手捏住她的下颌,缓缓向上抬,将她张大的嘴合上,宋回泠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花痴,口水掉下来了。”贺斩眸里的锐利恢复如初,指腹摁在她的嘴唇上,从一边唇角用力摩擦到另一边唇角。 宋回泠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好好一帅哥,偏偏长了张嘴,他怎么不是个哑巴! 宋回泠洗漱好,阿默也从东屋出来了,顶着贺斩同款黑眼圈。 “阿默,你昨夜也去偷人了吗?”宋回泠险些绷不住,这舅甥俩该不会秉烛畅谈了一夜吧? 阿默神色痛苦着抓了抓脑袋,指了指贺斩,咿咿呀呀一通比划:回泠姐姐,这个坏人欺负我! 自从阿默开始动手比划以来,宋回泠越来越猜不透他的想法。 想着昨日贺斩和阿默交流似乎没有障碍,她觉着贺斩应该是能看懂手语的。 于是转身看向正在洗漱的贺斩,问道:“你知道阿默在说什么吗?” 贺斩唇角缓缓一勾,道:“没什么,这小子是在说昨夜将床榻睡垮,连累我一夜无眠,他觉得很过意不去。” “啊!怎么会这样?”宋回泠差点惊掉下巴,怪不得这两人黑眼圈都这么重呢! 她不敢相信,好好一张床怎么说垮就垮,噔噔噔跑去东屋,推门一看。 好家伙,木块和断裂的床腿东一块西一块的,场面无比凌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野猪跑进屋来嚯嚯了一圈。 她和杨氏昨夜竟睡得这么死?床都塌成这样了,她们俩人竟然谁也没听见! 屋外。 阿默狠狠瞪着贺斩,拳头捏紧,五指咯咯作响。 贺斩重新换了盆清水,端到阿默面前,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小舅舅,该洗脸了。” 洗脸是吧? 一个念头很快闪过脑海,阿默神色瞬间由阴转晴,微笑着从贺斩手中接过木盆。 他脸上装着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倏地,端着木盆的手猛的一紧,面色随之一变,五官狰狞着将木盆里的水朝贺斩泼去。 贺斩似是提前预判了阿默的行径,在水泼来前,轻轻一个侧身避开。 木盆里泼出的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砸到地上,未曾沾湿贺斩半分衣角。 这时,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响起,阿默和贺斩双双回头。 “阿默,你在干什么?”宋回泠已经从东屋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瞧见阿默手上拿了个木盆,似乎是刚倒完水,他面前的地上还湿了一片。 她走过去,接过阿默手中的木盆,面色温柔,但张口却带了几分苦口婆心的教导之意:“阿默,不要的洗脸水要倒进废水缸,待洒扫时取来用,你下次可别这么浪费了,你大外甥挑个水也挺辛苦的。” 阿默眉头紧蹙,疯狂摇头,感觉快要急哭了。 宋回泠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阿默,姐姐不是训你,之前一直没有给你说过是我的错,现在给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贺斩立在一旁,一侧唇角微微上扬,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同时还有些沾沾自喜,还是娘子心疼他。 阿默瞥见贺斩的神情,更是郁闷至极。 蓦地,宋回泠突然扭头看着贺斩,神色严肃,不似面对阿默时那么温柔,沉声呵斥道:“你也是的,阿默不知道,你这个当外甥的也不知道吗?都不知道给舅舅说一声!” 贺斩上扬的唇角一点一点垮了下去,直到嘴角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 而阿默原本耷拉着的苦瓜脸,也一点一点明媚起来。 笑容从来都不会消失,只会从贺斩的脸上转移到阿默脸上。 宋回泠将木盆挎在腰间,忽然想起什么,对着面前两人比了个嘘声:“我们都小点声,娘还在歇着,她这两日够伤神了,让她再多睡上一会儿。” 第50章 恩爱 宋回泠打算将中药倒进药罐里泡着再来打八段锦。 正走到厨房门口,贺斩和阿默也跟了上来。 两人并排站在她跟前,将厨房门堵住,谁也不让谁。 宋回泠只得伸手,从中间将两人拨开:“你们挡着我道了,能不能让一让啊,我要泡中药。” 话毕,阿默趁机溜进了厨房。 宋回泠不解,跟着走进去,看见阿默正从善如流的从石柜上取了一包她的中药。 她一时失笑:“原来你是要帮我泡中药啊,早说嘛,那就拜托你了,我去晨练了。” 正要出门,贺斩也挤了进来。 虽说贺家厨房无比宽敞,可贺斩一进屋,宋回泠瞬觉空间逼仄不少。 “你又是进来干嘛的?”宋回泠问。 贺斩不答,走到灶台,先阿默一步拿起中药罐。 宋回泠眉头紧蹙,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这贺斩明明长了嘴,怎的也和阿默一样不会说话,还得别人去猜他的心思。 贺斩和阿默同时抬脚迈步,面对面站到了一起。 一人持药,一人持罐,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充满了紧张和敌意。 这是闹哪样? 宋回泠脑袋缓缓移动,一下向左,一下向右,实在没看懂这两人想干啥,问个话也没人搭理。 忽然,二人同时出手,都抓住了对方手里的东西,互相拉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阿默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无法对着贺斩比划,只见他的嘴咿咿呀呀不断张合着。 虽不知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宋回泠觉得阿默在骂人,骂得还挺脏…… 贺斩压根没把阿默放眼里,冷冷一哼,不屑道:“我娘子的药你动个什么劲?毛手毛脚的,能泡好药?小屁孩,给老子滚一边去。” 宋回泠:“……” 贺斩骂得也挺脏的,兵痞味十足。 宋回泠无语,这两人给她泡中药是假,掐架才是真吧! 她走上前,一手抓住阿默手里的药,一手抓住贺斩手里的罐,用力一拽,抢了过来: “你们舅甥俩昨夜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杠上了,泡个药而已,还是我来吧,你们俩可别因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两人齐刷刷看向她,目光似乎都有不允之意。 不是……她不明白,她自己的药,自己动手泡都不行了? 这两人看来还是太闲了。 她下颌微微压低,温柔的眉眼也沉了下来:“你们要是闲得慌,就赶紧想办法把昨夜睡垮的床修好!别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了,另打一张新床得花好几两银子呢!” 不知为何,床明明是阿默睡垮的,可宋回泠说完这话后,竟从贺斩眼底隐隐看到了几分心虚。 她一时狐疑,莫非这事另有隐情? 不待细想,贺斩神色又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那丝心虚只是她眼花看错了。 两人杵着不动,宋回泠瞬时拔高音量开始撵人:“还不快去!不把床修好,你们今日都别吃饭了!” 两人这才慢悠悠挪动步子,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宋回泠将药罐放回灶台,打开桑皮纸将中药倒进药罐,又从水缸里舀了勺水注入药罐没过药材。 泡好后,她将葫芦瓢放回水缸,走出厨房进了院子。 东屋那俩人不知道在弄什么幺蛾子,一直发出乒哩哐啷的声音。 宋回泠扎起马步,目视前方,缓缓起势,双臂外旋正要缓缓下落于小腹前时,东屋忽然响起哐的一声。 打八段锦需要的平和宁静瞬间被打破,宋回泠心中腾的燃起一股燥意,起身朝东屋走去。 一进去,发现贺斩和阿默竟互相揪着对方衣领不放,只不过阿默是处于弱势那方,被贺斩狠狠压在了地上。 “你们俩还有完没完?能不能给我和娘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宋回泠带着恼意,想着杨氏还没起床,到底是克制着把声音压低了些。 她算是看出来了,昨日贺斩和阿默是故意演戏给杨氏看呢! 她就说这两人水火不容,怎的才一日就握手言和了? “你们若是想打,就去外头打,别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宋回泠脸上的嫌弃都快溢出来了,指着贺斩道,“你都为人夫了,怎的老是和个孩子斤斤计较?羞不羞啊!” 男人至死是少年,就连大反派贺斩也不例外。 在和阿默相处这点上,他宛若被下了降头,像个三岁孩童,幼稚到不行。 闻言,两人缓缓起身,各自将衣服整理好。 被宋回泠撞破后,他们连面上的友好也不装了。 目光交错时,两人看对方都带着冷意,周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等不屑的目光从对方身上交错开,二人又恢复平日模样,一个冷面将士,一个拽酷少年。 两人留在东屋修理床榻,宋回泠继续回院中将八段锦打完。 昨日剩的面条不少,晨练结束后,宋回泠下面条煮,就着昨日剩下的食材做了个快手早餐。 煮好面后,她去西屋叫杨氏起床。 杨氏晃晃悠悠从床上爬起身,穿鞋时险些栽到地上。 宋回泠眉心一拧,完蛋,杨氏心结不会还没解开吧?那她昨日不是白说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思,杨氏赶紧摆手否认:“娘虽还难过伤心,但也已想开,不过是昨日作过头,身子竟真作出毛病,染了点风寒罢了。” 宋回泠放了心,上前扶着杨氏起身:“娘,那等吃完早饭我陪你去于大夫那里抓几副药吧。” 杨氏不肯:“不用不用,娘身子没那么金贵,一会儿去山上挖点风寒草,煮水喝上几顿就好了。” 宋回泠又劝了几遭,杨氏还是不愿去看大夫,只得作罢:“那行,一会儿我们去山上给你弄来,如果服用两日还是没效果,那就必须得去看大夫。” 杨氏这回应了。 她们这边刚从西屋出来,贺斩和阿默就已坐到石桌前,只是面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床修好了吗?”宋回泠扶杨氏坐下,顺口问了一句。 两人皆是一问一个不吱声。 杨氏好奇,询问发生了何事,宋回泠将东屋床榻睡跨一事告诉她。 杨氏叹了叹气,也没责怪的意思:“东屋那间床睡你们两个小伙确实有够呛,坏了就坏了吧,正好再重新打一张大床。” 末了,觉着不对,看着宋回泠,又补了句:“还是打两张,你和阿斩新婚燕尔,近日又恩爱得紧,总是分床睡也不妥。” 宋回泠:??? 杨氏是哪里看出她和贺斩恩爱了? 第51章 朋友 宋回泠不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新婚夫妻,同床久了保不齐哪日就擦枪走火。 她不是圣人,身子也慢慢养好了,贺斩长得还是有那么一点对她胃口的,万一她兽性大发要了贺斩,两人以后该如何相处? 贺斩对她只是出于对妻子的喜欢,而她对贺斩顶多只是有一点点馋他身子。 不是她保守,就是觉得走肾之前得先走心,靠行鱼水之欢维系的感情都不长久。 一旦哪日厌倦了对方的身体,便会嫌隙丛生,再久一点,就会相看两生厌。 宋回泠措辞委婉道:“娘,还是别了吧,眼下家中光景也不好,省点钱给夫君和阿默打一张大床就好。” 经过昨日一事,杨氏觉得宋回泠还是喜欢贺斩的,要是不喜欢贺斩,为何要维护他。 是以听宋回泠这番话,只觉得儿媳是在心疼银子,遂朝她笑笑:“回泠,别担心钱的问题,阿斩会木工活,从山上砍棵松木,让阿斩来做就好,花不了多少钱。” 宋回泠震惊,偏头看着贺斩,上扬的尾音带着浓浓的质疑:“你竟然会木工?” 书中也没写这茬啊。 贺斩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一个官家小姐都会做饭,我一个山野村夫会木工有何奇怪?” “那夫君除了会做床,还会做些什么?”宋回泠这会儿暂时忘记刚才的烦恼,双手交叉握拳,抵着下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贺斩。 贺斩神色一凛,不明白她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神色柔和了几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回泠的眼睛更亮了:“哇,夫君这么厉害呀!那可以麻烦夫君再给我打个小柜子吗?” 她的眼神太过炙热,声音娇媚婉转,像带着小勾子般,挠得人心痒痒。 贺斩忽然拄唇轻咳,神色有几分不自然,低沉的嗓音含了几分温柔:“都依你。” “太好了,那我画份示意图给你照着做,你能行吗?”宋回泠开心得简直要手舞足蹈。 这个柜子是她打算做来出摊用的,原本还想着请木匠做,这回可省钱了。 “可以。”贺斩点了点头,光听他说话的口气多少带点敷衍,可再一细看,他那紧绷的唇角却微微往上扬了扬。 吃过早饭,除了杨氏需要留家休息,其余三人都准备出门上山。 贺斩原本是不准宋回泠去的,山路不好走,他担心他到时忙着扛树,分不出多余的精力照顾她。 可架不住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软磨硬泡,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宋回泠不是逞能,她如今的身体可比原来好太多了,只要不干重活。 何况,在家里待着多闷,她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看看贺斩他们是如何砍树的。 答应了杨氏要摘些风寒草回来煮水,宋回泠出门前将小背篓带上了。 春天正是野菜的季节,顺道摘些野菜回来炒腊豆渣。 一棵普通松木约七丈高,几十钧重,单靠贺斩和阿默从山上扛下来有点不太现实。 三人从贺家出来第一件事不是上山,而是先去找帮手。 宋回泠和阿默目前在云屯寨的交际圈还没有打开,找帮手这事自然只能靠贺斩。 据贺斩所说,这次要找的帮手是郑木匠家的两个小儿子。 宋回泠一听就愣了:“人家是木匠,你抢人家生意就算了,还要借人家儿子用,你当真不怕被郑老伯打出来?” 彼时,三人正走在青石板路上。 贺斩闻言,停下脚步,抬手轻轻弹了宋回泠一个脑瓜崩儿:“那你以为我的木工技艺是从何处习来的?” “啊?”宋回泠摸了摸脑袋,又是不满又是疑惑,半晌才反应过来,“郑木匠是你师傅?” 随即话音一转,“那也不妥啊,眼下正是农忙时,人家哪有空帮你。” 贺斩嗤道:“在娘子眼中,夫君人缘就这么差,连个可以帮忙的朋友都交不到?” 阿默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宋回泠也在心中顾自纳闷,你人缘当然差,原书可说了你升上高位前都是没朋友的。 面对两人脸上流露出的深深质疑,贺斩神色并未有一丝波澜。 这个点,除了贺家,寨里其他人家几乎都在田间劳作。 贺家今年的春耕几乎落在杨氏一人头上,只靠她精力有限,光是播秧苗种就比其他人家晚了好几日,哪怕她前段时日将田地翻整过,也得等稻秧长高后才能分栽。 贺斩引路,三人出了寨子,来到云屯寨的屯田所在地。 云屯寨的屯田分两种,一种是水田,一种是旱田。 这两日家家户户都忙着插秧,贺斩带宋回泠和贺斩来到的是水田区。 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宽阔平整的土地围起无数均匀的水田块。 田里,一片片嫩绿的秧苗整齐排列着,里头劳作的人都统一挽起裤腿,弯着腰,一株秧苗一株秧苗的往田里插。 宋回泠不禁感叹道:“黔中多山,稻田多是依山而开,梯田最为常见,此处地势倒是平整,稻田分布也很均匀。” 贺斩没想到宋回泠一个久居京中的大小姐,对黔中这种偏远地界倒是也有些了解,侧头看她,道:“你说得不错,黔中多山,少有的平整地界也基本是归当地土司部落所有。” “那……” 宋回泠刚开口问,贺斩便出声打断:“你眼前所见这块地界是初代屯军从土司手里抢来的。” 宋回泠:“……” 土司部落与屯军间不死不休的仇恨不是没由来的,你都把人吃饭的地霸占了,人不弄死你才怪了。 阿默朝贺斩投来一道仇恨的目光。 贺斩目光轻飘飘收回,不去看阿默,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归还也不由他说了算。 贺斩带着三人朝郑家田地走去。 等渐渐靠近后,田里终于有人看清了三人面貌,吆喝了一声:“哎唷,贺家的病秧子和小哑巴来了。” 闻言,其余人也慢慢直起身来看。 “吴阿婆不是说这病秧子快死了吗?我这么一看也没瞧出什么问题啊?” 第52章 露面 贺斩向来不愿与人逞口舌之快,可听见别人说宋回泠是病秧子,还快要死了,他心中一时不悦。 面色一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宋回泠拉住了他。 贺斩回头,就见宋回泠轻笑着对他摇摇头,一脸豁然,似乎并未因别人这样说她而耿耿于怀。 宋回泠觉着与别人打嘴炮这事,不用贺斩,她自己都行。 可云屯寨大半个寨子的人几乎都在这儿了,他们今日要是就和寨民呛起来,以后日子该如何过? 宋回泠还要在这里待上许久,不求这些人能帮助她多少,只求他们别背地里给她使绊子就成。 礼貌谦虚打上个招呼还是有必要的,何况他们只是说,又没做什么,她还能因为他们不痛不痒几句话掉块肉不成? 她在田埂上站定,将音量拔高,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道:“各位婶婶伯伯、哥哥姐姐们,我是贺斩娘子,你们叫我小宋就成。前段时日我因染了风寒,一直在家中养病,未曾和大家好好打照面,是小妹的不对。今日见到这么多婶婶伯伯哥哥姐姐,小妹心中欢喜得紧。都是同一个寨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小妹,小妹在此谢过各位乡亲了。” 大多数寨民也只是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实际也没什么坏心。 见宋回泠长得乖巧小嘴又甜,对她第一印象自然深刻。 刚才说她是病秧子那个妇人,一时觉得过意不去。 她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当即就给宋回泠赔不是:“小宋啊,你就把婶婶刚才说的话当成个屁,放了就放了,别往心里头去。” 宋回泠当即一摆手,爽朗道:“害,多大点事啊,婶子这么说才让我过意不去呢。” 这时,她趁机将阿默拽到众人面前:“对了,还要给各位介绍一下,这是阿默,他是我夫君在外出任务时救回来的,这孩子全家被山匪杀害,目睹家人遇难,创伤过度竟不会说话了,我娘怜悯他,又觉得贺家人丁单薄,做主将他收养为义子,这孩子是个可怜的,日后也要拜托各位心善的父老乡亲们多关照一二。” 宋回泠随即拍了拍阿默:“还不快给婶婶伯伯哥哥姐姐们问声好?” 阿默不会说话,微微弯腰朝众人鞠躬示意。 刚才给宋回泠赔不是的妇人当即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孩子身世竟这么可怜,我刚才还说人是哑巴,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这番小插曲,让宋回泠博得众人好感,同时也让大家对阿默多了几分怜爱。 某个不太起眼的水田交界处,一妇人拉住吴阿婆,小声闲话道:“你不是说贺家那小娘子是个蛮不讲理,目中无人的野丫头吗,我看人和你说的也不一样啊?” 吴阿婆不以为意,远远望着田埂上三人,啐了一声:“我呸!装模作样,在外做面子谁不会呢?我是她邻居,难道还没你清楚?小贱蹄子,总有一日要叫人收拾了去!” 妇人神色讪讪,尴尬笑了几声没有接话,汲水走回自己田地正中。 明明这吴阿婆看起来才像那个蛮不讲理之人。 宋回泠和众人相聊甚欢,仿佛她不是久居京中的官家小姐,而是云屯寨土生土长之女,身上无半点显贵高傲之态。 贺斩偷偷打量宋回泠一眼,对她的印象又多了一条:贵胄而不骄,谦和无傲,确实招人喜欢。 某片水田里,有人冒头出来,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挥手,宋回泠看去,是个有些精瘦的小伙,年纪看起来和贺斩相仿。 三人沿着田埂走了过去。 这片水田,除了这个小伙,还有一个面相略憨厚的男人,以及两名妇人。 贺斩一一介绍,郑木匠一共三个儿子,大儿子是屯军,不过被抽调去了隔壁县,在田地里干活的两个男人是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那两名妇人是他们二人的媳妇。 长相憨厚的是二儿子郑全川,精瘦年轻的是三儿子郑全水。 另外两名妇人因经年累月劳作,皮肤被晒得黝黑,满脸皱纹,但五官端正,眼睛澄澈明亮,一看就是好相与和善的人。 因着他们年岁都比贺斩稍长,宋回泠便客客气气唤他们哥嫂。 郑全水看了宋回泠一眼,对贺斩玩笑道:“你小子把媳妇藏家里藏这么久,今日终于舍得将人带出来了?” 这时,郑全水媳妇郑李氏嗔了自家丈夫一眼:“你个大男人,净说些婆妈话,人都说了前段时日在家中养病。” 郑全水被自家媳妇一训,挠挠脑袋,笑道:“媳妇儿骂得对!” 宋回泠唇角上扬,微微一笑,这郑全水还是个妻管严,郑李氏也算寻了个牢靠的丈夫,哪像她是个夫管严,连做个生意都得偷偷摸摸。 郑家二哥郑全川为人木讷,不太会插科打诨,开口正经问道:“贺兄弟,你特意来田里找我们,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贺斩道明来意,郑家二儿媳郑王氏当即催促郑全川道:“娃他爹,那你和三弟快去帮帮贺兄弟,田里有我和三弟妹料理就行。” 郑全川和郑全水淌出水田,走到田埂上,伸脚捞起草鞋穿上。 宋回泠有些意外,贺斩寡言少语,性子冰冷,竟能结交到郑家这样热心的朋友,而且相处得还不错,否则也不会他一求助,人家就立马爽快答应。 “真是麻烦哥嫂们了,待回头你们空了,一定得来贺家,我亲自下厨做一顿大餐答谢你们,不来都不成!”人情世故就是讲究个你来我往,宋回泠当场热情邀约。 郑家两对夫妇都没觉着帮忙抬树是件多大的事,见宋回泠如此客气,也都笑着应下来。 一行人顺着田埂朝山脚走去。 贺斩已有好一段时日没和郑家打过照面,路上突然开口问起郑木匠的情况:“今日怎的没瞧见郑叔?” 提及此事,郑家两兄弟皆是摇头叹气。 郑全水满面愁容道:“唉,兄弟,我爹这事说来话长啊……” 第53章 仙女 贺斩神色一凛:“郑三哥,郑叔出了何事,还望如实告知,我能帮上忙的,定会义不容辞。” 郑全川声音低落道:“这事虽没要了我爹命,却也十分糟心,前几日我爹受邀去亲戚家帮工,不小心摔断了条腿,那亲戚怕我们一家赖上他们,不仅不及时救治我爹,还将他丢到外面,我爹撑着口气往家爬,路上遇到好心人将他抬了回来,不过却耽误时机,那条腿算是就这么废了!” “怎的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宋回泠听得气愤不已,双眼喷火,“就应该上他家去吵去闹,将他家给掀个底朝天,将那无耻之徒的双手双脚砍断,再将他那无用的黑心肝掏出来剁碎喂狗,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出这般丧良心的事!” 郑家两兄弟原本正伤心,听见宋回泠这话一时忘了难过,纷纷转头看她。 郑全川欲言又止道:“弟妹,看你长得娇娇弱弱的,没曾想骨子里竟这么凶悍。” 宋回泠略表遗憾道:“就是可惜了我没个凶悍的身子,否则那些惹到我之人,我早把他们揍得跪地喊娘了,动嘴哪有动手来得爽,几拳砸下去,这心里便也痛快了!” 贺斩眼皮微微抽动,不知为何,他竟隐隐觉得,他也是宋回泠想揍得跪地喊娘的人。 “弟妹看来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郑全水接过话头,随即叹了口气,“可动手也只是逞一时之快,我那亲戚是个难缠的,到时铁定要赖上我们一家,我们都是老实人,撒泼也撒不过人家。” 宋回泠当然知道是这么个理儿,摊上小人就是这点气人,明明是对方过错,一旦你先动手,便是再有什么理都讲不清了。 “郑二哥、郑三哥,他们要是敢来你家,你们就来贺家叫我,别的本事我没有,论撒泼打滚,我腰一叉,就不知道什么叫对手!”宋回泠说得激动,还挽了挽衣袖,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和人干架一般。 前世创业搞茶园时,她没少遇见泼皮无赖,早就见怪不怪了。 贺斩只觉脑袋嗡嗡作响,抬手扣住宋回泠肩膀:“你这身板还经不住人家一拳,拿什么和人撒泼?” 宋回泠冲他眨眨眼:“不是有你和阿默吗?你们就负责当我的护法,伴我左右,护我周全。” 贺斩一时失笑,谁说她没有官小姐气息的,使唤他和阿默当打手倒是使唤得挺顺手。 郑全川叹了口气:“弟妹你有所不知,我们兄弟自是想上门讨个公道,可我爹不许,他说毕竟是亲戚,也不好撕破了脸皮,顶多就是日后少走动,爹的话,我们做儿子的也不敢不听。” 宋回泠这次不作声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当事人都选择忍气吞声了,她一个外人也没有指点的权利。 到了山脚下,贺斩将斜挎在身上的两捆麻绳,以及挂在腰间的鲤鱼锯和柴刀放进背篓,而后十分顺手的递给阿默。 被当成小弟使唤,阿默自是不高兴,冷着脸不为所动。 贺斩直接强塞进他怀中:“拿着,我要背我媳妇。” 听说是要背宋回泠,阿默这才接下背篓。 男女有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虽然很讨厌该死的大外甥,可他是回泠姐姐的丈夫,丈夫背自己妻子再合理不过。 “又要背?”宋回泠慌了,后退了好几步,当着郑家兄弟面,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贺斩眸色一沉,催促道:“自觉点,别让我动手。” 宋回泠真是无了个大语,她不想背,贺斩还要用强的吗? 她往旁边瞥了眼,郑家两兄弟正憋笑看着她和贺斩呢。 宋回泠微微低了低头:“夫君,还是别了吧,二哥三哥看着,怪不好意思的,而且我还要给娘摘草药。” 贺斩嗤了一声:“我是你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山上多的是草药,你上去摘也不迟。” 宋回泠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贺斩这兵痞子,当着外人,说话怎的如此露骨? 贺斩扫了郑家兄弟一眼:“两位兄弟见谅,我娘子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颠簸不得。” 郑家两兄弟差点就绷不住嘴角笑意。 郑全水看贺斩的眼神暧昧得紧:“理解理解,男人嘛,就是应该疼媳妇。” 说话间,宋回泠还是拗不过贺斩,被他强行背上背。 这时,郑全水的话头又杀了个回马枪,乐呵道,“只是没想到啊,贺兄弟之前一直说女人就是个麻烦,就算是死也不会娶个祖宗回家供着,眼下倒是不嫌麻烦了,这宝贝媳妇的样,比供祖宗还夸张呢。” 贺斩脸色一沉,斜了郑全水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默不乐意了,不说话才是会被人当哑巴呢,贺斩这个大外甥可真是个蠢货! 春日多阴雨,哪怕这两日放晴,山里也还是湿漉漉一片,要是不小心踩到山坡上又湿又滑的软泥,很可能直接就从坡上栽下去了。 贺斩背着宋回泠走在最后头,走得倒是稳当。 不过才走了一会儿,宋回泠就惊呼一声叫起来:“哎呀,我的头发被刺挂住了!” 贺斩立即停了下来,宋回泠一手抓住被刺挂出来那绺头发的根部,一手抓住中部,慢慢从带刺的枝条上扯了下来。 一绺长发垂下飘荡在空中,显得她跟个疯婆子似的,宋回泠将这绺头发绕回发髻上,双手并用,无比气闷的用力拍贺斩的背:“都怪你都怪你!我都说了自己走,山上毛草和带刺的枝条又多,你这么背着,我压根就不好躲开。” 闻言,贺斩将她放下来,脱下外衣递给她。 宋回泠抬脸看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贺斩双手抓着衣服,朝上往空中一扬,甩到宋回泠身后盖住了她的头:“用衣服将头盖住就行。” “我都说了我能自己走的。”宋回泠抓住衣服就要扯下来。 贺斩倏地拽住她的手腕:“盖上,上山路不好走,省着点力气下山用,一会儿我要扛树可顾不上你。” 宋回泠伸出另一只手,还是将衣服扯了扯,不过扯得不多,只将脑袋露了出来。 一双明亮的眸子染上几分狡黠笑意,倏地凑到贺斩耳边,柔声道:“你这可不是当祖宗供,是当仙女养呢。” 第54章 当猪 贺斩手指点在宋回泠额头上,轻轻将她推开了些,蓦地,低低笑了一声:“仙女都是喝露水的,你见过哪家仙女像你这么能吃?当猪养还差不多。” 宋回泠小脸一沉,恶狠狠瞪着贺斩。 好气!能不能来个人揍死他? 有了贺斩扔来这件衣服,上山一路她再没能被刺勾到。 只是她将脑袋盖得严严实实,并未看见贺斩一手背她,一手折断横挡在眼前的刺枝,折了一路。 考虑到搬运的方便,一行人决定在离山脚最近的地方砍松木。 郑家两兄弟带头在前方边走边挑,最终在半山腰处选了棵树干笔直的松木。 宋回泠站在这棵树下,抬手摸了摸,树干粗壮,树皮粗糙,树皮裂口深且硬,估摸着至少是十五年以上的松木,它周围的树不是太密,很方便放倒。 贺斩从背篓里将鲤鱼锯、柴刀和两捆麻绳拿了出来,宋回泠拿过背篓准备去挖野菜。 贺斩想着郑家两兄弟刚做完农活,让两人先休息休息,他和阿默先将树伐倒,修剪枝丫。 鲤鱼锯是一块长条形的锯板,两边窄中间宽,锯片上锯齿成三角状,分别交叉着向外分开,上下两排锯齿形成的缝隙可以让锯片不被卡在树里,还能带出多余的木屑。 用鲤鱼锯伐树留的口子平整,比用斧头伐树节省木料,但斧头一人便可操作,鲤鱼锯须得两人配合使用。 贺斩和阿默抓住锯板两头把手,站在树下,你拉我送开始伐松木。 等他们开始后,宋回泠就背着背篓在四周寻野菜。 贺斩见宋回泠走开,不放心,嘱托郑家兄弟:“郑二哥、郑三哥,我娘子是京中来的,没有山野生活经验,麻烦你们二人帮忙看着点,以免她误摘毒草,将我们全家送走。” 宋回泠还没走远,听见贺斩这话,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 回过头来,怨念的瞅了他一眼:“我倒巴不得能有辨别毒草的能力,好将你这毒嘴的男人弄死了去!” 郑家两兄弟相视一眼,皆是笑出了声。 原本宋回泠还想着自己动手挖野菜的,可郑家两兄弟竟真听信贺斩的话,将她当作那不识野草野菜之人,两兄弟动手,很快就将她的小背篓装满。 除了要给杨氏煮水喝的风寒草,野茭子、芥菜、婆婆丁、马齿觅、鼠曲草,只要是四周能看到的野菜,郑家两兄弟都挖了些,甚至还爬去香椿树上给她摘了一把新鲜的嫩椿芽。 宋回泠有些不好意思,活都让别人干了,她这回是真的纯来凑热闹了。 “两位大哥,实在对不住了,原本还想着让你们休息的,可眼下也没休息成。” 郑全水爽朗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庄稼汉有的是力气,就是挖点野菜而已,费不了多少事。” 这边挖好野菜,那边树还没被伐倒,宋回泠将背篓放下,坐在一旁看贺斩和阿默伐树。 阿默估计没好好干过这种活,动作有些笨拙,和贺斩配合默契度不高。 为了能快些下山,郑全川便上去将阿默顶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树干底部即将要被锯穿,郑全水在一旁喊道:“树要倒了!树要倒了!” 听见有东西要倒第一反应就是要跑,这是深深刻进宋回泠身体里的。 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朝旁边跑去,一不小心被地上断枝绊倒,瘦弱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她摔倒的同时,被锯倒的松木也轰然倒下。 贺斩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压低了声音狠狠训道:“树又不往你这边倒,跑什么跑?” 水雾涌了上来,宋回泠再一抬脸,眼底便是湿漉漉一片,揉了揉膝盖,神色痛苦道:“脑子抽风了……” 贺斩眸色一沉,将宋回泠打横抱起朝树林深处走去。 “诶,你要干嘛啊?”宋回泠小手攥着他的衣领,有些不知所措。 贺斩回头,对身后几人道:“二哥三哥,麻烦你们将树尾锯了,树枝再修剪修剪,我娘子受伤了,我带她去看看。” 应答声传来:“兄弟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贺斩朝身后树林走去,渐渐消失在身后三人的视线里。 宋回泠埋在贺斩怀里,羞得抬不起头,脸蛋如熟透的虾子一般,瓮声瓮气道:“我又没事干嘛要走这么深?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坏事呢。” 贺斩将她放下,双手虎口卡在她的腋下,轻松一抬,将她提坐在一块凸出的平整岩石上,单膝跪地蹲下,抬头看她,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那娘子觉得为夫是要做何坏事?” 宋回泠被问倒了,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贺斩抓起她的脚,一手托住她纤细的脚踝,一手就要脱掉她的绣鞋。 “不要——”宋回泠伸手制止。 贺斩眸光锐利的扫了她一眼:“别动!否则拧断你的腿。” 宋回泠怂了,慢慢将手缩回来,垂眸定定注视着贺斩。 贺斩脱掉宋回泠的绣鞋,又将她的罗袜脱掉,露出一只小巧白皙的脚丫,脚背上隐隐有一小片红肿。 他抬起大拇指指腹,按在这片红肿上:“怎的这么娇气,被树枝绊一下就肿了。” 粗粝的指腹在她脚背上轻轻打圈按摩,宋回泠心跳个不停,莹润的脚趾不自觉蜷起来。 要命!她当真是思想开放,行为保守。 只是被贺斩按一下脚,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替宋回泠按了一会儿脚背,贺斩又将她的裤腿往上一推,就要看她的膝盖。 宋回泠实在受不住这种煎熬,抬手去挡:“这里不用按了,我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她与贺斩虽成了亲,但顶多算一对不熟的夫妻,贺斩如此这般,真让她招架不住。 宋回泠的慌乱和羞色被贺斩看在眼底。 他那深邃如潭的双眸紧锁着她,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只是碰个膝盖你都受不住?日后若碰其他地方,你又该当如何?” 第55章 毒口 “臭流氓,不要脸!”宋回泠低骂道,不自然的将头别过去。 贺斩低下头来,唇角笑意更深:“膝盖还是红肿,你别动,我找些清凉消炎的草药给你抹抹。” 宋回泠轻声道:“我真没这么娇气,草药什么的还是不用了吧?” “不行。”贺斩态度强硬,“你细皮嫩肉的,我可不想你在我手里被弄出一点伤痕。” 他听说,京中女子十分爱美,无法容忍身体出现一点瑕疵,宋回泠想必也是如此。 贺斩起身在林中寻找药草,宋回泠看着他穿梭在林中的身影,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暖意,带着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感。 贺斩寻了药草回来,从衣服上撕扯出一根长布条,把药草弄碎后放在布条中间,将药草对准宋回泠的膝盖,绑了上去,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裤腿挽下,穿上罗袜后替她套上了绣鞋。 宋回泠是个很容易被细节打动的人,贺斩如此这般精心呵护,她不可能一点儿不动容。 “贺斩,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么照顾我?”同样的问题她忍不住再问第二次。 贺斩将她从岩石上抱了上来,反问道:“照顾一个人的前提一定是得喜欢她吗?” “那换做其他女子你也会这么悉心照顾吗?”宋回泠仰面与贺斩对视,逼问道。 “当然不会。”宋回泠紧绷的神色刚有几分缓和,又听贺斩道,“别的女人又不是我的妻子。” 宋回泠顿觉心脏划过闷闷的酸意,赌气道:“你既不喜欢我,还不如和离算了!” “既已结为夫妇,为何要和离?”贺斩眸色一沉,倏地抬手捏住宋回泠下颌,“你莫不是还想着你那允绥哥哥?宋回泠,你这辈子既已为我的妻,那么生便是我的人,死便是我的鬼!” 宋回泠快被气炸,她不知为何会有如此霸道之人,也不管会不会惹恼贺斩,怄气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难道还不准我和离去追求真爱吗?” “那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贺斩眼底眸光更冷,“宋回泠,你这辈子别想从我身边逃走,我就算是死,也要将你一道拽下地狱陪我!”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宋回泠怒气终于冲破忍耐的底线,张嘴咬住贺斩手指。 她用尽全力,不肯松口,可贺斩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任由宋回泠发泄,一声不吭。 宋回泠咬得牙关都酸了,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理智这才回笼,猛一下松开贺斩。 她抬起手背擦了擦唇角,梗着脖子与他对峙:“那我劝你也歇了这个心思,我不会给你将我拽入地狱的机会,一定会在你断气之前将你弄死!” 宋回泠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背影十分决绝。 贺斩抬起手,盯着食指上那两排整齐的牙印,倏地被气笑了。 她这娘子瞧着是朵娇花,没曾想竟是会吃人的霸王花。 谢允绥一介柔弱书生不堪其累,只有他这般糙人才经得住磨治,他贺斩与宋回泠注定是天生一对。 贺斩紧跟上宋回泠的脚步。 两夫妻回来后,郑家兄弟和阿默已经锯断树尾,修剪好枝丫。 瞧见贺斩身影,郑全水喊道:“贺兄弟,树弄好了,你再去砍两节粗一点的青竹过来。” 说着,将柴刀扔了过来。 贺斩从地上捡起柴刀,往竹林方向钻了进去。 宋回泠心情实在不美丽,将满满一篓野菜挂在背上,强行打起笑意对阿默和郑家两兄弟道:“我脚程慢,为了不拖累你们,就先一步下山了。” 敏感如阿默,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宋回泠情绪不对,挡在她身前,伸出手比划道:回泠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贺斩那狗孙子欺负你了? 宋回泠恹恹提不起兴致,又看不懂阿默在比划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阿默,你有点吵到我了。” 阿默:??? 他是个哑巴,哪里吵了? 宋回泠攥紧背带,朝山下慢慢一步一步慢慢走去。 郑家两兄弟到底成了婚,也瞧出宋回泠和贺斩这是闹矛盾了。 郑全川看向自家三弟,百思不得其解:“贺兄弟和弟妹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弟妹为何瞧着这么生气啊?” 郑全水像听到了什么鬼话似的,瞪圆了眼看郑全川:“你我问我我哪知道?我媳妇经常无缘无故同我生闷气,我连我媳妇为何生气都弄不明白,又怎会知道别人家媳妇为何生气。” 阿默脸色阴沉,贺斩这条傻狗,回泠姐姐这般好,他不好好珍惜,还老是惹她生气,等日后叫人撬了墙角,他才知道后悔! 待到贺斩砍了青竹回来,阿默二话不说照着贺斩腾空就是一个飞踢过去。 贺斩避开,手持两节青竹,如利剑般破空而去,分别架在阿默左右两个肩头,狠狠钳制住,令他动弹不得:“狗崽子,你又在发什么疯?” 阿默不满比划:你怎么又把回泠姐姐给惹生气了? 贺斩冷嗤一声,收回青竹,将被宋回泠咬伤的手指抬到阿默眼前:“生气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阿默神色怔怔,瞧着那渗血的牙印,顿觉十指开始颤抖,他疑惑着比划:这是回泠姐姐咬的? 贺斩面无神情道:“难不成还是我发疯了自己咬的?” 阿默抿抿嘴,比划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大外甥,辛苦你了。 郑家两兄弟凑上来,围观贺斩被咬的手指。 郑全水神情惊恐,嘴角向后用力扯,扯到不能再扯,一脸同情道:“这可比我媳妇咬的狠多了!贺兄弟,你日后怕是要更遭罪了。” 郑全川好奇:“贺兄弟,你是如何惹了弟妹?竟让她对你下此毒口?” 贺斩也郁闷,难不成是他对宋回泠还不够好吗? 他沉思片刻,这才悠悠开口:“大抵还是觉着我没那位读书郎好吧。” “什么读书郎?”郑全水问道。 “没什么。”贺斩摇了摇头,不愿将宋回泠的过往抖与外人,兀自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或许我还可以做得更好。” 第56章 奔走 树伐倒后,还需用两节长青竹横垫在松木两头底下,用麻绳将青竹和松木牢牢捆在一起。 接着两人在前,两人在后,抬起松木后将青竹压在肩头,一起运下山去。 四人共扛一棵大树要时刻注意平衡,下山便比独自上山花的时间多。 宋回泠都悠悠下山走了一会儿路,贺斩他们一行人才扛着大树姗姗来迟。 贺斩在最前头扛树,等走到和宋回泠并成一条线后,出声叫住了她:“要是走不动了就在这里等我,我回家把树放下后来接你。” 宋回泠双颊鼓着气横了他一眼:“谁要你管啊!” 说着,攥紧背带小跑超过了他们。 贺斩要是不喜欢她就别对她这么好! 只要想到他说的不管是谁做他的妻子,他都会对如此对她,宋回泠就顿觉心脏被扯得闷疼。 这种因身份带来的爱她才不稀罕,贺斩爱对谁好对谁好,总之她不需要,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 望着宋回泠那拼命逃离的身影,贺斩眉心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咬也咬够了,为何还生他的气,那谢允绥当真就值得她如此挂念? 郑全水在后头凑趣道:“贺兄弟,问题不大,女人就是耳根子软,待到夜里你多说些软话哄哄就好了。” “谢了,郑三哥。”贺斩应道,可心中却觉得宋回泠不是那种几句软话就能哄得找不到北的女人。 为了不被追上,宋回泠跑一路歇一路,在贺斩之前到了家。 推开院门,她将背篓放在院墙下,走到石桌前,软泥似的瘫坐下来。 杨氏正在洒扫,瞧见宋回泠气喘吁吁的模样,赶紧给她倒了碗水过来:“回泠,这是怎么了?阿斩他们怎么没跟着一道回来?” 宋回泠端起碗,咕噜着一口气喝下,完了气息不稳,一边捏拳细捶胸口,一边轻咳道:“被野狼吃了!” “啊?!”杨氏张大嘴,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宋回泠惊觉杨氏身形一歪,赶紧道:“娘,我骗你的,他们在后头马上来了。” 杨氏闻言定了心神,凑近宋回泠,问道:“回泠,和阿斩吵架了?” “我和他能吵什么架啊?夫君对我这么好,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宋回泠脸上堆着笑,可咬牙切齿的模样明显带着几分赌气意味。 杨氏没听出来话外之音,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娘就怕你们小夫妻间出了什么问题。” 宋回泠不太想继续深聊,赶紧转移了话题:“娘,风寒草摘回来了,我先去给你熬上吧。” 杨氏摆摆手道:“回泠,不用了,这种小事我来就行。” 宋回泠瞧见杨氏脑袋上围了个包帕,额头上也缠了圈布条,看来风寒还是挺严重的,都这么怕凉了。 她目光定格在杨氏额头那圈布条上,道:“不碍事,反正我也要洗野菜,洗完顺手就放锅里煮了,您就别瞎操心了,该休息就休息,洒扫什么的一会儿交给贺斩就成。” 宋回泠顺好气,从石凳上起身,走到院墙下提起一背篓野菜进了厨房,准备分拣洗净。 杨氏勤快惯了,只要身子没虚弱到一点儿也动不了的程度,她就闲不下来,等宋回泠进了厨房,她又继续洒扫。 宋回泠蹲在地上分拣野菜,从厨房门洞瞧见杨氏还在忙个不停,抻着头朝门洞外大声喊:“娘,你就做吧,爱吃苦就有永远吃不完的苦!” 杨氏握着扫帚的手一顿,蓦地,悠悠转头看向厨房,脸上慢慢堆起了笑意:“回泠,人这一辈子哪有不苦的,娘都习惯了。” 唉~ 宋回泠缓缓摇头叹气,也懒得再说,只要杨氏自己能扛得住就行。 杨氏就是那种奉献型的劳碌父母,你要是连她干活这点乐趣都剥夺了,她的生活就会去失去意义。 宋回泠将风寒草、野茭子和椿芽挑了出来,其余的野菜除了鼠曲草,就先暂时放着,等晚上用来煮火锅吃。 至于鼠曲草,清明马上来了,正好用来做青团。 宋回泠刚洗好野菜,将风寒草下锅熬水,院里就响起了说话声。 “全川、全水,真是太麻烦你们两兄弟了。”杨氏招呼着人进院。 郑全川和郑全水跟着一起进院,一边卸树,一边对杨氏道:“婶子,瞧你说得这么客气,就是帮个小忙而已,不麻烦。” 虽暂时不想与贺斩打照面,可郑家两兄弟帮着忙前忙后,最起码的礼貌还是得有的。 宋回泠起身,随意在围裙上将手擦干,倒了两碗水,走出厨房帮着杨氏一起招呼人。 “郑二哥、郑三哥,辛苦了,你们快先喝碗水解解渴,在院里歇歇,等我做好饭吃了再回去。” 郑全川和郑全水接过碗一口气喝完。 喝完后,郑全水对宋回泠摆摆手:“弟妹,吃饭就不用了,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呢。” 话毕,他抓起郑全川撒腿就跑,就像是身后有什么财狼虎豹紧追不舍,他们要赶紧逃命一般。 “两位大哥,跑这么快干嘛?我们又不会吃人!”宋回泠说话间,那两兄弟都已经溜出院子看不见影了。 她再一回头,就瞧见贺斩,顿时没好气将脸别过去。 贺斩只觉手指又在隐隐作疼了,他迈步走到宋回泠跟前,道:“我去郑家一趟,家里缺个刨子,我得去找郑叔借一个。” 宋回泠本来不想和贺斩说话的,想了想,还是出声叫住了他:“那你等等我。” 贺斩在原地等着,就见宋回泠走进厨房,没多久,就端了满满两大碗东西出来。 宋回泠走到贺斩跟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这是我做的腊豆渣和软哨,你顺便捎上带去郑家,等哪日空了,我们再另外带些好东西去看望郑叔。” 贺斩目光缓缓定格在宋回泠脸上。 对上贺斩那道审视探究的目光,宋回泠有些不自在,目光躲闪道:“郑叔好歹是你师傅,他出了这种事,不亲自登门探望确实说不过去。” 贺斩闻言低笑出声,从宋回泠手中接过东西:“还是娘子考虑得周到。” 宋回泠用的是“我们”两字,说明她心中还是在意他的,愿意为了他的事一起奔走。 第57章 心意 贺家离郑家有好一段路,但贺斩脚程快,没多久就回来了。 宋回泠洗好椿芽,倒进热锅里焯水,筷子翻转几下,椿芽上的红褐色渐渐淡去,呈现出原本嫩绿的颜色。 刚夹出锅放在冷水里过凉,贺斩就进了厨房:“还在气头呢?听见我进屋也不出来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看过。”宋回泠头抬也不抬,兀自取了砧板,将过凉后的椿芽放上去,开始动刀切起来。 一缕柔软的发丝自额头垂下遮住眼帘,宋回泠两只手都湿着,干脆抬起手背撩了撩,但也没能成功将这缕头发撩到耳后,反而又带出了好几缕发丝。 见状,贺斩扣住她肩头,轻轻将她转朝自己。 宋回泠别扭间,一只大掌自视线里划过,转瞬间,已替她将额前发丝撩到了耳后。 手掌下能感受到宋回泠的挣扎抗拒,贺斩眸光一沉,想起郑全水说的女人都喜欢听软话,那冷硬的“别动”二字,在嘴边转了一圈,终是生生收回,服软柔声低哄道:“娘子,别与我置气了,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改。” 贺斩那双向来锐利的眸子染上了无尽温柔与缱绻,宋回泠看得心跳加剧,目光闪烁,不敢与之对视。 最怕的便是铮铮铁汉突如其来的柔情,母胎单身二十几年,她当真招架不住贺斩这样的攻势。 她轻轻挥开贺斩的手,原本冷硬的态度缓和了几分:“行了,别耽误我做饭了,我哪有与你置气,你快去院里和阿默一块忙吧。” 宋回泠退一寸,贺斩就进一寸。 他微微蹲下身,视线与宋回泠平齐,将脑袋凑了过去,眼角含笑道:“你亲我一口,我就相信你没生气。” 俊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宋回泠心脏咚了一声后仿佛停止了跳动,呼吸似乎都凝滞了。 良久,才微微吞了口气,对着贺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恶狠狠道:“你别太过分了!” 贺斩眼底笑意更深,突然抬手扣住宋回泠后脑勺,将她拉向自己,轻轻落下一吻。 宋回泠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眼睫轻颤间,贺斩已从她的唇瓣撤离。 怕太过孟浪吓到宋回泠,贺斩克制起身,但却留恋她唇瓣的柔软与馨香,忍不住抬手抚上那娇嫩的唇瓣,目光带着浓稠的欲色,声音低沉道:“娘子,从前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我不该说那些混不吝的话,你别与我一般计较,我认栽了,我是真的欢喜你。” 宋回泠知道,贺斩的性子就是内敛不外露的,能让他心甘情愿说出这番话已经是经过好一番天人斗争了。 可她并不满足于此,她希望贺斩能真正理解并尊重她的想法,而不是因为怕她一直与他置气被迫说上一番软话。 贺斩剖明心迹,宋回泠也选择正视自己的内心,她确实是真的对贺斩动了情。 他的某些固执的思想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掉的,大反派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她也乐意说些能让贺斩舒心的话:“夫君,我承认,我也有一点点欢喜你,但你以后莫再提谢允绥了可好?否则,我怕我这点好不容易生起的欢喜又被你扫兴败光。” 贺斩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笑着应道:“我答应娘子便是,就算是要做个妒夫,我也绝对不在娘子面前表现出来。” “行了,妒什么夫?真弄得像是我给你戴绿帽子了一般!”宋回泠受不了他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推着他朝门外走去,“赶紧出去了,别在这里耽误我做事了。” 贺斩唇角微微上扬,郑家三哥诚不骗他,女人当真要哄。 就连他娘子这般外表柔弱,内里强悍的人,也经不住他在耳根边磨。 贺斩刚踏出厨房门,余光里便闯入一道身影,侧头看去,就见阿默立在一旁,一脸怨念。 不待他开口,阿默便沉着脸打了一串手势:你进院没看见我在哼哧哼哧锯大树吗?不来帮忙就算了,还跑这里来和回泠姐姐卿卿我我的,你可真是不要脸! 贺斩这会儿心情极好,也懒得和阿默斗嘴,直接无视他离开。 不过在走出几步路后,突然回过头,在阿默困惑的眼神注视下,抬手对他比划了一串简单的手势:这样卿卿我我的场面只会更多,你要学着习惯。 无耻!阿默简直气到要跳脚,偏偏又无可奈何,他只是看不上贺斩给他当大外甥这件事,可他当回泠姐姐的丈夫当得确实称职,无可挑剔。 贺斩离开厨房,宋回泠轻轻拍了拍微微发烫的双颊,收敛心绪后继续做饭。 要想成功改造他某些固执过头的思想,未免困难重重,得徐徐图之,总之来日方长,眼下做饭吃才是头等大事。 椿芽切碎放进大碗中,宋回泠又徒手打了四个鸡蛋进去,加了些盐,用筷子充分搅拌均匀。 架起铁锅,待到油热后,将满满一碗椿芽鸡蛋液倒进锅中,拿起铁勺,将包裹着椿芽的蛋液朝四周推开,待到煎熟成一张嫩绿色的椿芽鸡蛋饼后,再翻个面炒熟,用铁勺将这张饼快速搅散,再趁热装盘,一道简单的椿芽炒鸡蛋就这么完成了。 做完椿芽炒蛋,宋回泠又紧接着做起了野茭子炒腊肉,再拿出昨日吃剩的菜豆腐凑合在一起,做了碗超大蘸水,一顿粗糙的午饭便这么做好了。 虽然菜式少了些,可两道炒菜份量都很足,就说装盘,每道菜宋回泠都各装了两个盘子。 可还是没个剩的,吃到最后,宋回泠有种阿默连盘子都不放过要一起吃下去的错觉。 吃完午饭后,贺斩和阿默不曾歇息片刻,睡觉和吃饭都是人生头等大事,吃饭已经完成,他们便要忙活睡觉的事。 想好好睡上一觉,那就得抓紧时间将床制出来。 一棵松木做不了两张床,但昨日坏掉的床,木条和木板修修还能继续凑合着用,贺斩便叫上阿默将一堆破烂的木玩意搬进院中来。 第58章 苦力 去掉树皮,用框锯将松木对半剖开,墨斗定点量线,剖成十几块木头板后再仔细打磨。 贺斩和阿默在院中忙活,宋回泠就坐在石凳上,一手杵着脑袋,一手提着毛笔,在纸上设计她想要的摆摊小柜的样式。 脑袋中有大致想法,设计起来并不困难,为了方便贺斩制作,宋回泠画得很仔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细节填充完毕。 做床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宋回泠这边结束,贺斩和阿默那边不过刚刚起了个头。 再过段时日天就要热了,天气热以后吃汤粑容易腻,继续摆摊卖汤粑生意估计会不太好。 宋回泠打算卖茶点,一份点心配一盏茶,既能垫肚子又能解腻,关键是比做汤粑更省力。 将图纸收好,宋回泠走到厨房,泡了一小盆绿豆。 她打算让绿豆泡上一晚,充分吸水膨胀后,明日尝试做一把绿豆糕。 如果能成功,她就再去山上摘些野茶叶,炒制后和绿豆糕一起出摊。 待夜色深沉,两张床只完工了一张,另一张还得再花上小半日功夫。 夜里动工扰人清眠,贺斩再是想连夜动工也只得作罢。 只成了一张床,贺斩不愿与阿默同眠,到了该入睡的点,抱了张草席,自己去柴房打地铺。 夜里,一道身影偷偷摸摸走了进来。 厚重木门被推开,皎洁月光倾泻进来。 贺斩警觉睁眼,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缓慢踱步而来,他装做若无其事,原本睁开的双眼又缓缓闭上了。 宋回泠慢慢走过来,蹲下身,拿起挂在臂弯一件厚袄子,轻轻盖在贺斩身上。 夜色浓郁,男人呼吸安静沉稳,她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颈间凸起的喉结,而后快速缩回手。 见他睡得深沉,忍不住小声喃喃道:“这样还能睡得着,真是个糙人。”明日还是得去城里,添置几床被褥。 蹲着看了贺斩好一会儿,正要起身,忽然被黑暗中伸出的手捉住手腕,天旋地转间,就落入一个坚硬而又温暖的怀抱中。 宋回泠心跳加剧,压着嗓子惊呼一声。 贺斩大掌环上宋回泠不盈一握的纤腰,牢牢将人搂在怀中,低嗓轻笑:“娘子来都来了,不如陪夫君睡一会儿再走?” “别闹了。”宋回泠趴在贺斩身上,无措着用手抵住他坚硬的胸膛,想起身,可却被身后那只大掌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此刻,贺斩另一只大掌紧扣住她的后颈,距离瞬间逼仄,宋回泠被迫与贺斩鼻尖相贴。 男人独有的侵略性气息,霸道占领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宋回泠每一次浅浅呼吸,似乎都带着浓浓的男性荷尔蒙味道。 周遭空气变得灼热撩人,这种气氛下,不发生些什么实在难得说得过去。 黑暗中,不知是谁先主动的,宋回泠只知她的防备一寸一寸被瓦解,身子软得一滩春水。 两人气息交织在一起,缠绵缱绻,渐渐紊乱。 直到宋回泠被吻得双眼迷离,无法呼吸,贺斩这才克制着松开了她,低沉的嗓音染上几分喑哑:“这次先饶过你,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宋回泠脸上那道灼意快要将她烧透,羞得一个字也无法回应。 她不敢再过多停留,强撑着起身,狼狈逃离柴房。 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身影,贺斩心情极好,鼻尖萦绕的馨香还未完全消散,勾得他心痒难耐。 他忽然觉得他以往的言论装得过了头,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便是圣人尝了,也难以自持。 宋回泠回到西屋,动静尽量放到最低,但在上床那刻还是惊动了杨氏。 杨氏掀开一条眼缝,迷迷糊糊问道:“回泠,大半夜的,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宋回泠心跳还未压下,心虚不已哪敢轻易搭话,便只紧闭双目,一声不吭。 杨氏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了过去,看来她是在做梦。 听见杨氏呼吸渐渐沉稳,宋回泠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自从说了欢喜她的话,贺斩那厮的行为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抬起手,贴在心脏的位置,轻轻往下压了压,不过,她似乎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 只不过是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她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翌日。 晨光初露,院中就响起刨木花的声音。 杨氏在宋回泠之前起身,昨日喝了几碗风寒草煮的水,她身子轻快不少,苍白的面色也透出了几分红润。 听说宋回泠要去城中采购床褥,她也跟着一道去了。 等婆媳俩从城中回来后,另一张床也已完工。 家中统共只有两间卧房,为了再给阿默顺出一间卧房,杨氏张罗着将柴房里的木柴和杂物都搬进了厨房。 小床被搬进了柴房,另一张大床被放进了东屋。 吃过午饭,贺斩马不停歇,继续给宋回泠打制她要的小柜子。 宋回泠稍稍小憩了一刻钟,也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泡了一晚的绿豆早已微微膨胀,揉搓洗净,脱掉豆皮后放到蒸锅上蒸煮。 熟透后用擀面杖碾压成碎泥,绿豆鲜香浓郁,起锅热油,加入碎豆泥、白糖,文火慢慢翻炒,水雾弥漫蒸发,直至绿豆泥变得干燥,两指微碾,可以感受到一种沙沙的触感。 宋回泠趁热浅尝了一口,嫩滑浓郁的豆香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入口即化,香而不腻。 只是望着一锅慢慢的绿豆泥,她才想起一件事,还差压制绿豆泥的模具! 她用木勺压制出一小块简陋的绿豆糕,走到院中停在贺斩跟前,趁贺斩抬头看她那瞬,猝不及防将绿豆糕塞进了他嘴中。 唇瓣被柔软的指尖轻轻触碰过,贺斩眸色一暗,低沉嗓音带着几分宠溺的调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又有什么事?” 宋回泠启唇笑问:“好吃吗?” 贺斩点头。 宋回泠略带遗憾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可惜了,要是再来个磨具压制紧实些就更好吃了。” 贺斩闻言,曲起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你这丫头心思怎么这么重,想让我卖苦力就直说。” 第59章 上山 压制绿豆糕的模具需要雕刻出精美的纹路,宋回泠不知道贺斩雕刻技艺怎样,但还是将大致想要的样式与他细细沟通。 宋回泠想做三种不同的带字模具,分别是富贵、招财、进宝。 贺斩觉得奇怪,看着宋回泠设计出来的图纸样式,不解道:“你是从钱袋子里面掉出来的吗?想的词怎么全和钱有关?平安健康这样的词我觉得寓意也挺好。” 宋回泠做出来的绿豆糕是打算拿去图灵关卖的,那里来往的多是小商小贩,所图就是一“钱”字,绿豆糕上的字自然投其所好为佳。 哪怕与贺斩感情有了一点升温,宋回泠也不想在此刻抖出要做生意的事,面上不露怯,理直气壮道:“对,我就是从钱袋子里掉出来的,人人都爱钱,我也不例外。” 闻言,贺斩垂了垂眼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宋回泠看一眼便知他又在想立军功赚钱的事了,赶紧在他眼前挥挥手,打断他的思绪:“你可别想!” 贺斩抬眸,撞进宋回泠的目光,眼底满是凌厉之色:“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宋回泠还没丧心病狂到拿丈夫性命去换钱的地步,你想也有罪!” 宋回泠叉着腰,神色凶狠,可对贺斩来说却没太大威慑力。 贺斩觉得心窝暖暖的,唇角也不自觉上扬几分,又听宋回泠话锋一转道:“当然,如果换回来的钱多到够我这辈子生活无忧,那还是值得你拿命去搏一搏的。” 贺斩:“……” 宋回泠想要的小柜和模具贺斩全部做了出来,绿豆糕做出来口感也很不错。 万事俱备,只差个茶叶,吃晚饭时,宋回泠顺带提了嘴想上山摘些明前茶的事。 杨氏当即表示她可以跟着一道上山,她每年都要上山摘些野茶叶,知道山中哪些地方有茶树,只是今年因各种各样的事,还未来得及上山。 贺斩略为不解道:“你要是想饮茶,县城中便有茶叶铺,炒制的茶叶不比你在京中喝到的差。” 家中无人会炒制茶叶,哪怕从山上摘下新鲜嫩芽,也只是些粗茶,和宋回泠在京中喝到的成品茶叶自是不能相比。 贺斩不愿令宋回泠委屈,一二两茶叶的钱,家里还是能掏得出来的。 宋回泠浅浅一笑,半是玩笑道:“说不定我炒制出来的茶叶,质量还比茶叶铺售卖的要优几分呢。”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茶叶铺买些成品茶叶来摆摊用。 只是茶叶铺售卖的茶叶价格都较贵,拿来摆摊不划算,另外,卖自己炒制出来的茶叶她是存了几分小心思的。 图灵关往来游商多,其中就包含做茶叶营生的。 她想在那里售卖自制茶叶的原因,就是想让人知道清远县有她这么一号人,炒制出来的茶叶品质还不错。 游商活动范围广,几乎是遍布天南地北,简直就是移动的宣传招牌。 而她敢这么有底气的原因,是她上辈子技承大师,跟着老师傅一起苦练了五六年,她的炒茶技艺是得到老师傅认可的。 宋回泠不敢说她的炒茶技艺水平排第一,但炒制出一份像样的茶叶是不成问题的。 贺斩没把宋回泠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在逞一时之快,毕竟炒茶和做饭还是不一样的。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杨氏便带着宋回泠和阿默一起上山采茶叶。 照理来说,贺斩休沐还有一日才结束,也应陪着一道上山。 可千户那边有令,让他在休沐最后一日,必须在午时前赶回去,宋回泠她们这趟上山,没有大半日功夫是下不来的。 贺斩想着有杨氏和阿默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与三人一道离家,到寨门口就分道扬镳了。 临别前,贺斩答应宋回泠,回县城后会向千户所打申请,争取夜晚回家的机会。 可宋回泠却答得极其敷衍:“夫君啊,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不能被儿女情长牵绊,你回不回家影响不大,总之你只当值三个月,熬一熬便也就过去了,我们在家里会很想你的。” 贺斩眼角微微一抽,他从宋回泠脸上并没有看出一丝不舍的意思,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道:“放心,即使申请不到,我也会想办法抽空回来看你的,县城离家又不远。” 等到与贺斩拉出一段距离,他仍旧不时回头张望,宋回泠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小方帕,在空中挥了挥,又掩面做出一副肝肠欲裂的模样,抽抽嗒嗒道:“夫君,慢走~” 贺斩低低笑了几声,再未多停留一秒,转身离去。 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宋回泠拭掉眼角的泪,将小方帕仔细叠好,面上又恢复了喜色,提了提腰间竹篓,对杨氏道和阿默道:“娘,阿默,我们也走吧。” 她的神情变化都被阿默看在眼底,阿默挠了挠脑袋,回泠姐姐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呢? 杨氏在前头带路,三人不紧不慢着上了山。 宋回泠还以为杨氏说的野茶树只有一棵,等到了地儿,她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树林掩映下,竟有一片野茶树群,而且其中一棵茶树长得尤为高大,枝叶茂盛仿佛要遮天蔽日一般。 以这颗茶树为中心,四周零星散布着不少矮小的茶树。 阿默站在最高那棵茶树下,爬树而上,就被杨氏着急叫了下来:“你赶紧下来,这棵是古神树,上面的茶叶不能摘的!” 阿默才刚爬上去,听见杨氏的话,赶紧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宋回泠抬眼望去,怪不得其余茶树或多或少都有采摘的痕迹,这棵古树的芽叶竟是未被动过的样子,许是当地人约定俗称的规矩。 阿默从古树上下来,又找了棵中等高度的茶树,正欲爬上去,就又被杨氏叫了下来:“阿默,你赶紧下来,这棵茶树都是顶顶好的一芽一叶,你可别糟蹋坏了。” 被连着打断两次,阿默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了,走到宋回泠跟前,一脸忐忑看着她。 这次哪怕他不说话,宋回泠都能从他眼底的困惑看出他想问的问题:他这次又是错哪儿了? 第60章 发声 杨氏将阿默拉到一旁站定,同时开口道:“阿默,摘茶叶的活还是让我和回泠来吧,你劲大,容易弄坏芽叶。” 宋回泠知道杨氏的意思,摘茶叶讲究一个巧字,古时没有机器,只能用靠手工采摘。 这摘又讲究一个提字,拇指食指分开,从芽梢顶端中心插下,向上一提,将芽梢折采下。 茶叶娇嫩,一不小心便会被碾碎,男子劲大,稍不注意便会折损茶叶。 阿默觉得自己没帮上忙,情绪低落着站到一旁。 宋回泠瞥了眼阿默腰间别着的柴刀,安慰道:“阿默,分工合作吧,我们负责摘茶叶,你负责去山林里逛一逛,看能不能碰运气打到几只野鸡。” 有活干不用闲着,阿默立刻就来了精神,双眼放光,用力点点头,而后便消失在婆媳二人视线里。 杨氏脱掉鞋袜,赤足踩上其中一棵茶树,身形灵活稳当,很快便停在枝丫上,微微侧着身子开始采摘芽叶。 当地人对这种野生茶树都很敬畏,觉得这是天神赐予她们的宝贝,赤足上树是对茶灵的尊重。 宋回泠也有样学样,脱了鞋袜上树,身形虽不如杨氏灵活,但也稳稳落在枝丫上,一手稳住身形,一手折采茶叶。 杨氏瞥了宋回泠一眼,见她手法灵巧,一时有些意外道:“回泠,这是你第一次采茶吗?感觉你手法还挺熟练的。” 宋回泠将已摘下的芽叶小心放在竹篓中,不疾不徐回道:“我对茶叶颇有研究,之前在京中也时常与姐妹们去茶山玩乐,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知之甚深。” 杨氏心情瞬时有些沉闷,她儿媳妇这么优秀,什么都会,要不是落了难,就应该是京中高门长媳的人选。 眼下,竟被她那糙儿子高攀了! 都是一家人了,丧气话说多了容易离心,杨氏很快便将这种小心思压了下去。 宋回泠速度没有杨氏快,杨氏腰间竹篓都已经摘满了,她这里连半篓都还没摘到。 杨氏下到地上,冲她挥了挥手:“回泠,可以了,也要留些给别人。” 宋回泠瞅了眼腰间竹篓,缓缓停下动作。 她们这边摘好茶叶,阿默那里也拎了只野鸡回来。 收获颇丰,三人下山回了家。 新鲜茶叶采摘后,要及时杀青炒制。 到了家,杨氏翻出去年晾茶的篾筛,摆在院中阴凉处。 宋回泠将茶叶放进篾筛里,一边挑拣一边摊放,剔除单片和杂物后摊放上一个时辰。 摊放结束后便上锅杀青炒制,鲜叶下锅,先闷后抖,多抖多闷,抖闷结合,双手灵活翻炒,要抛得高,抖得散。 须得叶色变暗绿,叶片不生、不黄、无焦边,有熟香溢出,再降低锅温,在锅内揉捻,沿锅壁滚动翻转,边揉边抖散水气,揉捻叶以条索卷紧、不扁、不松,此为揉捻。 后搓团提毫,直到白毫显露,色泽鲜艳,不断碎,不脱毫,有明显硬脆刺手感觉,转入焙干。 摊放、杀青、揉捻、搓团提毫、焙干后所得茶叶形状为鱼钩茶,干茶绿中带黄,汤色绿中透黄,叶底绿中显黄,用水冲泡后香气清嫩,鲜浓回甘。 炒制好的茶叶还得再放上七日方可冲泡。 接下来等待这七日,宋回泠身子早已调养得七七八八,药也停了好几日。 期间,宋回泠还和阿默一起,陪着杨氏一起将下地插秧,还在旱田里播了瓜豆种子。 这几日,贺斩似乎很忙,只在某日午饭时回过家一次。 见宋回泠身子比往日更加轻快,他自是高兴,说是再过几日便能给她一个惊喜。 宋回泠当时便玩笑回道:“夫君给我的是惊喜,说不定我以后给夫君的就是惊吓。” 她当时已经存好心思,但凡贺斩追问一句,她便将要做生意的事和盘托出。 可贺斩也只当她是在打趣,只轻笑道:“你给我的惊吓已够多,多来几桩我也能承受得住。” …… 清明已过,天气慢慢转晴,宋回泠特意挑了个晴天开张。 家中农活暂时告一段落,杨氏也有空跟着一道来帮忙。 好久没来图灵关,宋回泠一时有些不适应了。 之前来这里摆摊,偌大的图灵关就像被她和杨氏承包了一样,没有一个竞争对手。 可今日,一路上都是荷担售卖的小贩,通往图灵关的路就像过年似的,热闹得不行。 路上听见三两小贩窃窃交谈。 “这乌罗亥一死我们终于能安生做生意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新上任的土司和屯军关系还挺好的,只要他在任一日,我们以后便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你说说这辛桑到底是什么来头?土司不都要世袭的吗?我听说他只是乌罗亥义弟,怎么就有资格做新任土司呢?” “管他是什么来头,只要能让我们安稳做生意就是个好人。” 阿默听了,拳头捏紧,骨节咯咯作响,好半晌才硬生生将怒火压制下去。 今日是回泠姐姐第一日开张,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 宋回泠没忍住上前打算:“这辛桑上任也不一定是好事。” 两个小贩回过头来,一看是个丫头片子,眼底瞬间带了几分轻蔑。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宋回泠不疾不徐开口:“听说老土司乌罗亥在位时,对手下严加约束,不许骚扰周边汉民,可他那个义弟辛桑却不当回事,以往图灵关有作奸犯科之事,都是辛桑手下惹起的,乌罗亥不过也是看在辛桑是他义弟的份上,多次宽恕,现在老土司故去,辛桑上任,日子长了,不见得是好事。” “给我们说这么多有个屁用,总之现在日子过得好就行。”两个商贩不乐意搭话,如避瘟疫般远离宋回泠。 宋回泠走回来,阿默脸带愧色,那神色似乎在说,她不应该出头说那番话。 人走茶凉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爹死亡的真相一日不公开,就无人知道辛桑真正的面目。 宋回泠没将刚才那两人的冷脸放在心中,用安抚的眼神同时看向杨氏和阿默:“我个人力量虽然有限,但在真相大白前,能发声的我也要尽力发声,不想让大家都将辛桑那卑鄙无耻的小人当成个大英雄。” 第61章 排挤 到了图灵关,乌泱泱的都是人,路两旁都是小摊小贩,稍好一点的摆摊位置全被占了。 这些摊贩大多都是之前一直驻扎在图灵关的,基本都熟识。 局势稳定后,又来了不少新摊贩,但也都是附近百姓,多少都是打过照面脸熟的。 可宋回泠一行过来,周边小贩立即就警觉起来。 “这又是打哪儿来的一群抢生意的短命鬼?” “我瞧着面生得很,你们有谁认识的吗?” “不认识,怕是远处寨子的听说这里安稳了,也想来做生意分杯羹了。” 一听这话,周边小贩都不乐意了。 图灵关人流大,做生意赚钱是众所周知的事。 原来摆摊的人不多,那是顾忌着这里局势不稳定。 可眼下一听说这里太平了,周边心思活络些的百姓全都涌过来摆摊了。 道路两旁都快站不下了,哪还轮得到远处寨子的人。 此刻,大家都团结一心,想将宋回泠一行外来者驱赶走。 宋回泠见缝插针,刚看准一个小空位,正准备让阿默卸东西,那一左一右两个小摊贩便站到中间驱赶她们。 “走走走,这里没你们的位置,你们把我们的地儿占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两人态度强硬,分寸不让。 阿默暴脾气瞬间上来,捏起拳头就要和两人干架。 这时,其中一个摊贩嗤笑一声,大喊道:“怎么,远处来的小杂碎也想来这里侵占哥几个的地盘?” 闻言,四周摊贩全都聚拢过来,将宋回泠三人团团围住。 杨氏头皮发麻,这种大场面她还是第一次经历,手脚不住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将宋回泠护在身后。 打群架,阿默没再怕的,捏起的拳头更硬了。 宋回泠见势不对,赶紧扯了扯阿默的衣服,将他拽了回来。 眼下形势很清晰了,她们作为外来者被排挤了,硬碰硬是没有好处的。 宋回泠站到阿默和杨氏身前,恭恭敬敬对四周的人行了个见面礼,假装糊涂问道: “各位父老乡亲,小妹是第一次来这里摆摊,可能不太懂这里的规矩,无意中冒犯了各位,能不能烦请各位指点一二,小妹是哪里做得不妥?我一定当场改正。” 宋回泠态度如此诚挚,心肠软一些的也不好继续为难说重话。 不过也有那等不吃软的,冷言相逼:“你来这里摆摊就是不妥!实话告诉你,图灵关这片的摊位已经被高家寨和王家寨承包了,你们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走,别逼我们动手撵人!” 宋回泠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走到口出恶言那人面前,不疾不徐开口道:“既然是被高家寨和王家寨承包的,那想必大哥您就是这里的管事人,还烦请大哥告知,若是我一家三口想在此处摆摊,要做何申请?” 黑脸汉子一时被问倒,图灵关是高家寨和王家寨地盘,这件事基本是约定俗成的,大家都是这么默认的,哪还有什么管事人一说。 被一下捧到这么高的位置,而且小姑娘眼神清澈,眼底带着对大哥般尊敬崇拜的目光,黑脸汉子那股子凶劲也绷不下去了。 趁着无人开口,宋回泠继续以退为进道:“这位大哥,不如这样,路两旁的显眼位置小妹也不敢肖想,我们就在那片角落摆摊,您看如何?” 黑脸汉子朝着宋回泠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块十分隐蔽,路过的游商要是不仔细看,压根就看不见那里有个摊位。 他收回视线,再看向宋回泠时脸上带着看傻子一般的神情,这姑娘真是来做生意的吗?做的怕不是赔本生意? 这里的摊贩之所以这么排斥宋回泠一行在这里摆摊,无非也就是担心她们触碰到自己的利益。 眼下宋回泠主动要求去最冷清的角落摆摊,也影响不到他们什么,顶多就是从他们手上分走一两个客人而已。 黑脸汉子一时心软,脱口而出道:“行行行,那你们赶紧滚过去,别在这里碍眼睛!” “诶,谢谢大哥,您真是个大好人!”宋回泠声音轻快道,一边朝阿默和杨氏使眼色。 阿默推上车,赶紧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其余看热闹的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推车过来那刻,下意识就闪到一旁让出条路来。 宋回泠和杨氏跟在阿默身后,走出了人群。 等一家三口走了,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纷纷指责黑脸汉子。 “我说老高,你让他们在这里摆摊,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你这做法太不厚道了吧?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黑脸汉子亮出拳头,胳膊上隆起的腱子肉看起来十分骇人,双眼瞪得溜圆,恶狠狠扫了面前几人: “老子做什么还需要经过你们杂碎同意吗?她们都被赶到那么偏僻的角落了,碍到你们什么事了?有哪个杂碎不服的,就来和老子干架!”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毕竟都是相熟的,也不好直接撕破脸面。 再一看宋回泠那摆摊的地儿,冷屁秋烟的,只有鬼才会去。 这么一想,大家都歇了心思,互相瞅了瞅,顿时露出了防备的目光。 外来的没有威胁,这些朝夕相处的邻里们才是来抢生意的讨债鬼! 刚才那高涨的一致对外的情绪瞬间就崩塌得无影无踪,大家都回到自己摊位前,互不搭眼。 阿默将摆摊小柜放在地上,同时支起一把一人高的油纸伞,伞面一撑开,足够容纳五六人,这是宋回泠特意为客人定制的遮阳伞。 再把折叠小桌一摆,三张小凳一放,伞面下一个简易的茶水小桌就这么弄好了。 前边小摊有人忍不住回头看来,见宋回泠一行撑了个伞,还在伞下摆了小椅小桌,面上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这些人莫不是傻子,这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享受的? 今日开张并不太顺利,杨氏内心是无比失落的,想她们之前来图灵关摆摊,简直可以用数钱数到手软来形容,可眼下…… 杨氏脸上藏不住心事,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回泠,今日这生意看来是做不成了,要不我们还是收拾收拾回家吧?” 这一路走来有些热了,宋回泠用手朝脸上扇了扇风,老神在在道:“娘,谁说做不成了?这才刚开始呢。” 第62章 定了 见宋回泠信心满满,杨氏也不好坏了她的兴致,心却是沉了下去,今日怕是要白来一遭了…… 阿默去溪边打水,宋回泠和杨氏一起将蜂窝煤点燃放进了炉子里。 这边燃起火烟时,就惹得前面一排摊贩频频回头。 阿默打水回来,宋回泠在火上烧了一壶水。 等到水烧开,滚烫的水汽冲击壶盖微微颤动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好奇,一群看热闹的人将宋回泠的小摊围住。 “丫头,你壶下这玩意是个什么东西?怎的不会冒烟,还能将壶里的水烧开?” 宋回泠用布帕包着把手,将水壶提了起来,丝毫不避讳:“这是小妹自家做的蜂窝煤,方便携带,又能控制火势,用来摆摊可方便了。” 说完,她又大方分享做蜂窝煤的方法。 末了,又补了句,“大家若是需要,小妹明日便将蜂窝煤炉、蜂窝煤枪的图纸带给各位,大家拿着图纸去找铁匠打制即可。” 如此方便新奇的玩意,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 能在图灵关摆摊的,大多都不缺做蜂窝煤这点钱,有了这么方便的东西,等到寒冬腊月,不仅可以用来摆摊,还可以守在一旁取暖,简直一举两得。 这些摊贩原本还很排斥宋回泠她们三个外来人的,可在宋回泠分享完后,瞬时都对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起了敬意。 这怎么着也算是个秘方了,人小姑娘不藏私无偿分享,还将摊位挪到这么偏远的地儿,他们再继续针对人家,那就不是人了。 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开口道:“姑娘,我摊位旁边还有点空位,要不我将担子挪一挪,你搬去我那里?” 陆陆续续也有几个好心人提议。 “姑娘,还是路两旁的位置显眼,我那里也还有空位,你去我那儿也成。” 宋回泠诚恳回绝道:“谢谢各位哥哥姐姐照顾,小妹既然说要在这个位置摆摊,便不会食言,你们能让我留在图灵关,已经是对小妹最大的照顾了,小妹感念各位好心,这才将做蜂窝煤的方法分享给各位,大家不必因此而觉得过意不去,这都是各位好心人应得的。” 众人被说得舒舒服服,心里别提有多欢喜,分明是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小姑娘还这么诚心感谢他们。 有个嗓门大的,当即就嘹了一嗓子,指着宋回泠道:“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这小妹从今往后就由我罩了,你们谁要是敢欺负她,不让她在这里摆摊,就是和老子过不去!” “哎哟,多大点事啊,说得像我们高家寨和王家寨的都是一群不讲理的土匪似的,连个小姑娘都容不下。” “妹儿,从今往后你便安心落意在这里摆摊,明日你要是不想在这么偏的位置落脚,就给大姐说一声,我保证能给你安排个好位置。” 宋回泠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大姐脸上,乖巧一笑,微微颔首应下。 今后摆摊算是有保障了,免费分享蜂窝煤制作方法不算亏。 古人只是生活时代久远,并不是蠢,她就是不分享,有那聪慧的看上几眼,回去细细琢磨,总会有做出来那天。 倒不如趁着无人琢磨出来时,主动分享赚一波好感。 围观的人群散了,杨氏更是郁闷:“回泠,人都愿意给我们个好位置了,你怎的又不愿意去了?难不成想将这堆糕点全砸手里?” 阿默也急得直比划:回泠姐姐,你做糕点这么辛苦,要是卖不出去,我会替你难过的,你放心,要是搬过去,那些人又出尔反尔撵我们,我一定会把他们揍跑的! 宋回泠朝杨氏和阿默招招手,两人默契将耳朵凑了过来。 她手掌虚掩在唇边,将声量压低:“精准营销知道吗?” 杨氏和阿默猛摇头,精准知道,营销……是个什么东西? 宋回泠莞尔一笑,唇角笑意更深:“那守株待兔知道吗?” 杨氏和阿默这回猛点头。 “知道……”杨氏目光往小摊扫去,迟疑道,“可我们的地这么偏,除非是瞎了眼的兔子才会朝这里撞!” 三人脑袋低下凑在一起,像是在密谋,宋回泠两只手分别搭在阿默和杨氏肩上,同时拍了两下:“兔子,自然是靠人帮我们引过来,而且还得是肥兔子,放心,只要钓到大肥兔子,我们很快便不用在这里摆摊了。” 杨氏和阿默听得更是云里雾里,不过杨氏这回却是放了心,看来儿媳妇早有安排,是她瞎想过头了。 一壶水烧开,等放到温热,过口觉着舒适后,宋回泠嘱咐杨氏和阿默看好小摊,拎着水壶便开始去人群里溜达。 来摆摊的小贩基本都带有自己的水囊,宋回泠瞅准一个中年妇人,瞧见她仰头将水囊高高举起,待到只有几滴水从囊口滴落后,赶紧凑了上去: “婶子,我给您加点温热水吧,天还没彻底热起来,凉水喝多了,对身子总归不大好。” 妇人觉得不好意思,开口刚想拒绝,宋回泠便笑着取过水囊:“婶子,您不用和我客气,这水是从溪边取来的,是大家共用的水,不是我一人的。” 妇人被说动,接过盛满水的水囊,声音爽利道:“叫我王婶就行。” “诶,王婶。”宋回泠嘴甜喊了一声,又道,“婶子叫我小宋就成。” 王婶坐在地上,宋回泠半蹲在她身前。 接过水囊又喝了几口温水后,她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宋回泠:“这会儿没什么客人,你坐这里陪婶子聊会儿天吧。” 地上并未垫任何东西,泥泞又凹凸不平。 宋回泠却没太多讲究,紧挨王婶坐了下去。 刚坐下,她就轻轻叹了口气:“唉~好苦恼,我怎么就不是高家寨和王家寨的人呢?” 王婶当她还因一开始的事不痛快,安慰道:“妹儿,这有啥嘛!不是高家寨和王家寨的又怎么了?只要我们大家都许你在这儿摆摊不就成了,别的你就别想了!” 宋回泠眼泪汪汪,用一种无比虔诚的目光注视着王婶。 王婶被看不会了,有种被宋回泠当成救世观音的错觉,不好意思轻咳几声,大粗嗓子也不自觉温柔了几分:“妹儿,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婶子,婶子能拿主意的,一定不推辞。” 宋回泠也不继续藏着了,悠悠开口道:“王婶,还真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第63章 配合 王婶竖起耳朵,做好聆听准备。 宋回泠朝王婶身边挤了挤,先是问道:“婶子,我瞧您在这儿摆摊应该摆了挺久吧?” 王婶点点头,甚至有些骄傲的抬了抬下巴:“那可不,自打驿站没了,我就在这儿扎根了,好多老爷们还没老娘有魄力。” “哦?”宋回泠惊讶挑眉,语气郑重又透着几分敬佩道,“那您识人一定很准了,往来游商是做什么营生的,想必依您的火眼金睛怕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那必须的,我认人的本事凶得很,好多游商和我都是老熟人了!”王婶说着,用手臂撞了撞宋回泠,“小宋,你就直接说找婶子是怎么个事。” 宋回泠顿了顿,故作难为情道,“婶子,实不相瞒,我收了一批质量上乘的明前茶,价格奇贵,在清远县又没有售卖渠道,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但您也知道,这好东西,必定只有识货之人才愿意高价买单,我这不是初来乍到,不好寻买主,就想着能不能请你们这些老行家帮忙引荐贵人。” 王婶不做声,似是思考。 宋回泠知道这些人虽准许她在这里摆摊,可眼睁睁瞧着她赚大钱也是不愿的。 不等王婶思考利索,便开口道:“婶子,我做的是一次性生意,将这批茶叶兜售完我就不来了,但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我是感恩之人,您愿意帮我引荐,我自是少不了您好处,赚的钱咱三七分。” 王婶心动抬头,仍是犹豫。 宋回泠微微一笑:“您七我三。” 王婶眼眸缓缓睁大,但声量却低得不能再低:“你这茶叶怎么卖的?” 宋回泠比了个手势:“一个茶位一两银子。” “多少?!”王婶身体一抖,险些惊掉下巴。 好家伙,这介绍费比她摆摊还赚! “这样不妥吧……婶子也不是那等贪小便宜之人……”王婶心跳不停,但还是要面子,没法直接答应。 宋回泠变换手势,比了个“六”:“那就您六我四?” 王婶准备要说些什么,宋回泠抬手打断:“婶子,您就别推辞了,您要是不帮我介绍,这批茶叶就得烂我手上,我托您的福赚了钱,分您六成那是应该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占理的。” “行!”王婶被彻底说动,目光快速扫了周围一圈,几乎贴到宋回泠耳边,用气音道,“但这事只能婶子知道,你可别去找旁人了。” 宋回泠点点头,也用气音回道:“知道知道,人多口杂嘛。” 二人愉快达成交易,宋回泠美滋滋回到小摊前。 别说分给王婶六成,就是分八成她也愿意。 她此行目的不在摆摊赚的这点小钱,就在前两日她突然改变了想法。 靠摆摊凑集创办茶园的资金得等到何年何月,况且她在清远县没有人脉,单靠她一人就想做成大事,简直天方夜谭。 所以她这次摆摊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结识人脉拉赞助! 选择远比努力更重要。 图灵关安生后,往来游商更多了,她自己也能主动推销揽客,可周边摊贩多,若是太过惹眼,必定招人恨。 可与王婶合作就不一样了,王婶拿了好处,自会上心帮忙,若是有那等闲言碎语之人,还能帮着摆平。 瞧着是吃了亏,可宋回泠心里门清,若是真成了事,结交到有用人脉,那便不是用一两银子就能衡量的了。 至于将摊位摆在偏僻角落,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谈事,她真正想做的,不好叫别人知晓了去。 宋回泠回来后,嘱咐杨氏和阿默,若是一会儿来了客人,让她们帮忙看着点,切莫让客人与她交谈时,被扰了清净。 杨氏听得糊涂,且不说会不会来客人,就是摆个摊而已,有什么可聊的? 她搞不明白,只知道儿媳妇心中有主张,她能做的就是全力配合。 …… 别说王婶还挺靠谱,半时辰后,真给宋回泠带来了客人。 大晏商人地位低,但对商人穿着未作明确严格限定。 王婶带来这人,四十出头,穿着讲究,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帽,身着深蓝色长袍,袍身绣着金色云纹,腰间系着一条缂丝腰带,浑身上下透着几分儒雅贵气。 来人姓周,宋回泠客气称呼他一声周老板。 周老板长袍一撩,稳稳坐在矮凳上,锐利的目光看向宋回泠,带着几分审视:“小姑娘,原本我是不打算在图灵关这里停留的,可有人告诉我,你这里有品质上乘的茶,莫不是在夸大事实欺骗客人?” “是与不是,等周老板尝试过后,心中自会有数。”宋回泠脸上堆着笑,边将茶杯摆到了周老板跟前。 周老板手搭在桌上,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同时也是在敲打宋回泠:“我是那等嗜茶如命之人,若是你这杯茶无法令我满意,你得倒赔我一两银子,若是能令我满意,我愿再多付你十两银子。” 杨氏和阿默在一旁听着,面面相觑着交换了个眼神,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可万一这位老板不满意…… 两人自是相信宋回泠的本事,可也不免揪起了心,余光不时偷偷瞟去。 被一番警告,宋回泠动作未有丝毫停顿。 葱白手指取了小撮茶叶,轻轻放入茶杯,滚烫水流倾泻入杯,蜷缩的茶叶缓缓舒展,每一根叶脉都在水波中轻轻摇曳。 注水完毕,宋回泠盖上杯盖:“请周老板稍等片刻。” 在宋回泠取茶叶出来那刻,周老板脸色便沉了几分。 他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上等茶没见过,可这小姑娘取出的茶叶,外形瞧着也无甚特别,鱼钩茶他也是见过的。 他真是被迷了心窍,竟信了那等村野妇人,如此简陋的小摊能拿出什么品质上乘的茶叶? 周老板觉得被戏耍,坐了一会儿,半蹲着就要起身。 宋回泠适时开口:“周老板,烦请你掀盖拨茶,品一品这茶的前调。” 周老板神色不悦:“小姑娘,我给你几分面子,趁着我还未动茶,你与那乡野妇人联手欺骗我之事就此作罢,可如若我碰了这杯茶,味道却不尽如人意,那就不是一两银子能解决的了。” 第64章 赞助 闻言,杨氏和阿默神色皆是一紧。 阿默脚步微动,宋回泠一个眼神稳住了他。 而后看向周老板,冁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切评判自在茶语中,请周老板品茶。” 周老板眉头并未舒展,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言毕,他还是端起茶杯。 反正都被耽误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时间,他非得狠狠给这个不知所谓的丫头片子一个教训! 周老板手腕微微转动拨弄茶盖,茶盖与杯口之间发出清脆细微的摩擦声,袅袅热气溢出,他下意识凑近。 倏地,在嗅到茶香之气那刻,他紧拧的眉头就像是春风拂过的湖面,波纹缓缓平息,逐渐舒展开来,眼神也变得柔和,面容因舒服满足变得呆滞了一瞬。 宋回泠清脆悦耳的声音适时响起:“茶叶冲泡出的香气升腾于茶盖上,此番您拨弄茶盖,闻到的浓郁嫩香,为这盏茶的前调。” 周老板不禁狠狠嗅闻了一番。 香!他从未闻过如此特别的茶香。 周老板将茶盖放置一旁,杯中热气渐渐飘散不少,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似乎隐隐有了变化。 宋回泠顿了顿,又道:“此番热气散逸,再去一嗅,清新又略带一丝青涩的味道,为这盏茶的中调。” 周老板轻轻吹了吹热气,而后品了一小口,弥漫在唇舌之间的清香味竟带着一股浅浅的花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周老板无比惬意,缓缓闭上眼,轻晃着脑袋,细细感受这美妙绝佳的滋味,唇齿留香,通体舒畅,旅途奔波的疲惫,都在此刻得到了慰藉。 待周老板回味了一会儿,宋回泠不疾不徐开口:“清茶入口,茶香入脑,品之而回味,回味而欲罢不能,此谓这盏茶的后调。” 周老板阖上的眼眸缓缓睁开。 宋回泠眼底泛起盈盈笑意:“周老板,可还满意?” 转瞬间,桌上出现了两锭白银。 周老板舒展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小姑娘,你这茶叶可还有多余的,我全要了!” 宋回泠摇摇头,略带歉意:“抱歉周老板,这茶叶是我自行炒制的,数量有限,我还得继续留着摆摊。” 闻言,周老板眼眸缓缓睁大,他原以为这是小姑娘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弄来的,没曾想竟是她自行炒制的。 “你这姑娘为何如此一根筋?”周老板看宋回泠的目光多了几分由衷的欣赏,可说话语气却不大中听,“你摆摊做生意无非是为了赚钱,既是赚钱,卖给我与卖给他人又有何分别?” “周老板别动气。”宋回泠说着拿出块绿豆糕递了过去,“茶水配糕点,您一边吃一边喝,听我向您细细道来。” 宋回泠这才缓缓坐到周老板对面,摆出商业谈判的架势,开口道:“周老板,这茶叶是我从野茶树上采摘炒制得来,数量确实不多,我卖这茶叶不是为了赚茶水钱,而是为了拉赞助,你且听我细细说来,若您愿意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不仅将今日的茶叶全部免费送给您,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茶叶孝敬给您。” 赞助一词倒是新鲜,周老板直了直身体,一副洗耳恭听姿态。 他向来不喜甜食,想着这茶叶的味道如此令人惊艳,也忍不住尝了一口绿豆糕。 只一口,大脑就瞬间产生了一股愉悦的快感,糕点咽下去那刻,他又端起茶杯轻嘬了一口茶,糕点鲜香与茶叶清香交织着回旋在舌尖。 周老板顿觉惭愧,高手果真在民间,他刚才如此看低这位小姑娘,实属不该! 再听宋回泠说话时,面色认真,带着几分敬意。 “不瞒周老板,我本是闽南茶商之女,因家道中落,流落黔中,父母皆已双亡,父亲临终前嘱托我,日后必定要寻良机重振家中茶园风貌,父亲遗愿,小女不敢不从,可我空有一门技艺,却无处施展,若非寻得伯乐,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完成父亲遗愿。 是以,我亲自炒制茶叶,在此处寻懂茶爱茶之人,若是有那有缘之人愿意出钱助我建茶园,待日后茶园收成时,我必以十倍价格偿还,每年收成茶叶也将按定数奉上!” 说白了,宋回泠无非就是想寻个可靠的风险投资人,就看这周老板愿不愿意。 果然,周老板意料之中的犹豫了:“建茶园投入可不小,场地,茶农,茶工,管事,账房……这些都是要钱的,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挑起如此重担?这些都且不说,建茶园到回本,最快也得两年时间,这期间你就能保证一切顺遂?如若不成,投进去的钱财全打了水漂,你又拿何偿还? 你想完成父亲遗愿,也并非只有这条路可走。我虽不从事茶叶营生,但在清远县有熟识的茶园老板,你若是有意愿,我可推荐你去他手下帮工,如若表现得好,被提为管事也未尝不可,如此也算了你父亲的遗愿。” 周老板说了这么多,宋回泠面色并无一丝松动:“周老板好意我心领了,可在别人手下帮工,总归会处处受限,无法完全按照自己意愿行事,我既要重振家中茶园往日风光,必得自立门户。您的担忧不无道理,可自古成事总是风险相伴,不敢迈步,便也行不了路。小女自是想寻一位有魄力之人,敢于小女共渡险滩,辟无穷前程。” 一道爽朗笑声响起,周老板由衷为宋回泠鼓起了掌:“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颇有见地,不过有魄力之人可没有这么好寻。”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与宋回泠,“既是用来寻有缘人的,我便不强求你将这茶叶全部卖与我,但我刚才说的话依旧作数,你若是改变想法,可携此玉佩去龙西茶场寻詹轩老板,就说是周福源举荐之人,他必会替你安排一门好差事。” 周福源品完茶起身离去,宋回泠将先前他给的两锭银子还了回去:“周老板,您给多了。” 周福源摆摆手:“难得今日痛快,这两锭银子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你就安心收下吧。” 第65章 不舍 周福源走后,宋回泠拿了一锭银子偷偷给王婶送去。 银子在手中微微闪耀着光泽,王婶手指轻轻摩挲,借着衣袖遮挡,低头用牙齿轻轻一咬,而后小心收进袖口。 再抬头看宋回泠时,双眼乐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丫头,婶子不是贪心之人,这锭银子就算这几日我给你介绍客人的报酬了,多的你再不用给我!” 王婶见好就收,宋回泠便也顺了她的意,没再说什么。 有了那锭银子,王婶更加上心帮着介绍客人。 只半日功夫,宋回泠的小摊又招待了七个出手阔绰的客人。 阔绰也只是舍得花一两银子的茶位费,但再也没遇上像周福源那种一出手就是两锭银子的大老板。 这些客人里面,还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茶商,不过也和周福源一样,不看好宋回泠建茶园这事,不肯出资。 只是在喝过一盏茶后,他又隐隐觉得有希望,万一这小姑娘还真能将茶园折腾起来,他岂不错过一单大买卖? 思来想去,这名茶商虽依旧不肯出资,但却许诺将他前几年在黔中买下的一片山头送给宋回泠,那片山头用来种植茶叶再合适不过了。 反正他做茶叶生意的重心在闽南和江南一带,那片山头也是放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宋回泠面上不显,心潮却是翻涌得厉害。 建茶园最令她头疼的一点便是场地,别看黔中山多,可她也不能看上那片山头就直接占了。 眼下有人乐意送她一片山头,意味着她的事业终于有了落脚点,可以开干了! 但这片山头不是白给的,如若宋回泠真建成茶园,前三年收成的茶叶须得出售五成给他,且售价必须低于市价一成。 宋回泠答应得很爽快,陈富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只是涉及到山头转让,二人须得签署一份转让契约,陈富让宋回泠三日后去清远县寻他。 待到日中,宋回泠便收了摊。 今日虽没能拿到实打实的投资,可满满全是收获,地有了,人脉也结识了。 等将山头的事敲定后,再抽空去龙西茶场拜访詹轩。 刚开始摆摊时杨氏还愁眉苦脸的,想着今日要白跑一趟,可没想到不过半日功夫,儿媳妇就赚了个大的。 七两银子,外加一锭五两的白银,比她们辛苦卖汤粑赚得多! 回去一路,情景重现,杨氏又是一副乐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一盏茶一块糕点定价一两银子,确实贵得离谱,可偏偏有人愿意买单,杨氏无法理解,忍不住问道:“回泠,娘实在不懂,你定价如此之高,为何今日遇到的几位客人都这么爽快?就连一句还价的牢骚话都没听他们说过。” 像杨氏这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肯定无法理解,宋回泠顿了顿,先是反问杨氏:“娘,你是尝过味道的,你觉得我这盏茶值一两银子吗?” 杨氏眉头紧拧,细细思索一番:“阿斩之前说过,有的茶叶名贵,便是千金也难求一两,娘不懂茶,也没尝过千金一两的茶叶是何味道,但平心而论,娘觉得你炒制出来的茶叶,肯定不比那千金一两的茶叶差。” “那便是了。”宋回泠接过话头,“既是价有所得,便不可因急着出售,就刻意压低价格,大多数人都存在价格偏见,觉得贵的就是好的。我若是定价太低,客人便会在第一时间得出这是一盏劣质茶的结论,任凭王婶如何舌灿莲花,也没那么容易拉到客人。” 杨氏似懂非懂,又听宋回泠继续解释,“其实很简单,无非就两点,一是我的茶叶质量有绝对的保证,二是有钱人不缺那一两银子,说白了,只要能精准拿捏住有钱人的心,赚钱就容易了,而我今日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 “回泠,你怎么这么厉害!做生意原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杨氏内心无比震撼,双眼瞪得浑圆,想了想,又道,“回泠,这茶水生意这么赚钱,我们日后干脆就一直摆摊卖茶水好了。” 宋回泠却是笑了:“娘,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们手上的茶叶只够摆三日摊,换了其他茶叶,生意不一定会这么好,何况图灵关那么多商贩在那里虎视眈眈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茶水生意这么赚钱,我们还能继续顺利摆摊吗? 王婶如今看在钱的份上替我们保密,可若是时间久了,保不齐她就说漏嘴,平白给我们拉一波仇恨,要是有那等丧天良的,指不定还会逼着我们分给他们钱财,茶水生意要做也只能做三日。做完这三日,图灵关日后便不用再去了。” “啊?”杨氏惊讶一声,旋即神色变得失落,“回泠,你这意思是日后都不去那里摆摊了吗?” “嗯。”宋回泠点头轻声应道,“娘,今日你也看到了,图灵关如今被高家寨和王家寨把持着,就不说竞争激烈的事了,要是我们没赚到钱还好,真要赚了钱,他们还能容我们多久,你可别小看红眼病,红眼病疯起来有时会要命的,我们又没个靠山,在图灵关摆摊这事必须得放弃。” 何况,她当初摆摊的初衷也是因为家里穷,吃不上饭,买不起药,想靠摆摊赚钱,减轻家中压力。 可贺斩都替她将这些障碍扫清了,而且今日又赚到了十几两银子。 手上算是有了点启动资金,她有更想要做的事,不愿将时间一直耗费在摆摊上。 但这些就没必要给杨氏说了,免得她多想。 杨氏深深叹了口气,在图灵关摆摊,她也贡献一份力了,如今就要和这段时日彻底告别,她是真不舍,觉得揪心得紧。 宋回泠手落在杨氏肩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娘,别叹气了,日后需要你出力的地方还多着呢。” 若是和陈富将山头转让的事敲定了,开荒就需要不少人,肯定需要杨氏帮忙。 如此一来,贺家田地也没法顾上了,到时还得花钱雇人来照看田地。 第66章 挑拨 翌日。 宋回泠带着杨氏和阿默一起,又来了图灵关。 只是她们昨日摆摊那块地已经被几个小商贩占了,宋回泠还没走近,王婶就冲上去一通狠骂撵人:“混不吝的小杂种们,放着好地不要,跑来这里抢人家小姑娘的地盘,我打死你们这群小鳖孙!” 那几个摊贩年纪尚轻,不大拉得下脸面与人撕扯。 王婶泼辣,战斗力强,又是攥人衣服,又是手抓脚踢推搡,三四个年轻小伙竟拿她没有一点办法,灰溜溜离开。 杨氏和阿默推车过去,合力将柜子从车上搬下来。 王婶拉起宋回泠的手将她带去一旁:“小宋,昨日的事婶子可没告诉任何人,就连我家那口子我都瞒得死死的,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小杂碎怎的就跑到你地盘上去了。” 宋回泠唇角微弯:“不妨事,我信得过婶子。” 王婶不说,可别人也不是傻的,昨日卖茶水赚钱一事怕是早被有心之人看出猫腻了,只是没人直接跑来问她。 布好摊后,宋回泠悄悄叮嘱杨氏和阿默:“我们估计被人盯上了,一会儿大家都留心一些,再等一两个时辰看看,情况不对就提前收摊,明日我们便不来了。” 今日来都来了,宋回泠不想就这么回去,王婶识人拉客的本领这么厉害,能再多结识几个贵人也是好的。 阿默闻言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弯刀也放在了腰间最显眼的位置。 少年不苟言笑时,眉眼冷冽锐利,令人望而生畏,胆子小的只看一眼便不敢轻易靠近。 有那胆子大的过来和宋回泠套近乎,旁敲侧击询问她卖茶水的情况,还有的借着怕她孤单的名义,说是将小摊搬来她旁边,陪她聊聊天解解闷。 宋回泠一一周旋,她要是乐意哄人,可以说得别人舒服称心,又不给人虚伪搪塞的感觉。 那些人被忽悠走时高高兴兴的,想着和人小姑娘也还没熟到可以交心的程度,等过几日再来探话。 只是他们没想到,今日一过,便再也看不到宋回泠了。 图灵关往来游人渐渐多了起来,还有好几个进出黔中的大商队在此驻足歇息。 商贩们忙得不可开交,宋回泠的小摊却变得冷清起来,这些人忙着赶路,没几个有闲情逸致,能坐下耐心品一盏价格昂贵的清茶。 人最多的时候,王婶那里忙不过来,还来请杨氏和阿默去搭把手。 正是日头最盛时,宋回泠独自守着小摊,懒洋洋窝在椅子上,听着周遭喧嚣的叫卖声,倦意渐渐袭来,沉重的眼皮也慢慢阖上了。 没一会儿,周遭吵闹似乎都被隔绝了,昏沉中,一道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呼唤她。 宋回泠强撑着抬起眼皮,撞进一双深幽的瞳眸中,她倏地一下就清醒了,端正身体,语气疏离:“怎么是你?” “泠妹,你在这里做什么?”谢允绥垂眸,落在宋回泠脸上的目光愈显深沉。 “来这里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摆摊。”宋回泠不冷不热回应,眸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四周一圈,杨氏和阿默正忙着,尚未注意到她这里的动静。 宋回泠只想快点将人赶走,连一盏寒暄的茶也不愿给他沏:“谢公子若是无事,还请不要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 宋回泠态度疏离冷淡,谢允绥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刺痛,忍不住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宋回泠被谢允绥的力量带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呼吸都紊乱了一拍。 和谢允绥打过一次交道,她深知他不是那种能听得进道理的人,当下也不管会不会被杨氏误会,扯着嗓子就要喊救命。 可谢允绥却在她出声那刻死死将她的嘴捂住,眸底神色变得危险:“泠妹,我只是想同你安静说上一番话,你若是这般抗拒,我怕我忍不住对你做出什么。” 谢允绥有点疯批属性,宋回泠不敢轻易激怒他,尽管已竭力维持镇定,轻颤的长睫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慌张。 触及那双澄澈的双眸,谢允绥眸光渐渐变得柔和,松开宋回泠,声音放低带着几分轻哄:“泠妹,别怕,我是有要事告知你,正打算着回城后去寻你,谁料竟在这里遇到了你。” 宋回泠直觉没什么好事,但又怕谢允绥再做出什么破格的举动,勉为其难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谢允绥要说的事不好被旁人听去,带着宋回泠换了个地说话。 正是繁忙之际,无人察觉到两道身影悄然消失。 两人来到小溪边,宋回泠刻意与他拉开距离:“谢公子,还请长话短说。” 谢允绥眼底划过一抹伤痛,但很快消失:“泠妹,之前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嫁给粗鄙武夫,是我无能。” 宋回泠立刻打断:“谢公子,这些无意义的话便不必再说了,我夫君温柔体贴,我并不觉得他粗鄙。” “所以,你真爱上那个武夫了?”谢允绥感觉心脏从胸腔滑落,坠进无尽深渊,妒意和怒意交织在一起,快要喷薄而出。 “是!”宋回泠丝毫不避谢允绥的目光,无比坚定,“我喜欢贺斩!” 谢允绥往后踉跄一步,眼神失去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忧伤:“泠妹,为什么……” 宋回泠不为所动,语气平缓如波:“谢允绥,你喜欢的宋回泠已经消失了,希望你能早日放下执念。” 就算她不穿来,谢允绥和原主也没有结局。 谢允绥突然向前,宋回泠吓得立即后退好几步,语重心长道:“谢允绥,你日后必定会再次回到京中施展抱负,不应耽于儿女情长,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没可能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请你保持最后的体面,别再继续纠缠不放。” “那你觉得你与贺斩之间就有可能吗?” 谢允绥停下脚步,语气异常冷静,但那平静的面容下,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若我说你现在可以离开贺斩,做回你自己,你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第67章 和离 宋回泠神情有一瞬的凝滞,这是什么意思? 谢允绥敏锐捕捉到宋回泠态度松动,心底又重新浮现一丝希望。 泠妹年纪小,心性不坚定,一时被野男人迷了心窍,感情终是不深,他再耐心些,总能等到她回心转意。 谢允绥知她性子执拗,不可相逼,只能循循善诱。 确定她是真的与自己生分后,再不敢唐突,努力克制住想朝她靠近的冲动,主动向后退一步:“泠妹,你对我既已无意,我日后便会克己守礼,不会逾越半分,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找你确实有要事,至于如何选择,还得看你的心意。” 哪怕谢允绥姿态放低,宋回泠始终不敢朝他靠近,定定站在原地。 只要他对原主还有情,她做出任何会让他产生误会的行为都是不该。 谢允绥掩去眸底失落,徐徐开口:“泠妹,我得千户长赏识,他免去我的杂役,让我留在他身边,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替千户长奔走做事。” 宋回泠不觉得意外,谢允绥怎么说也是状元郎,做苦役确实埋没他的才华,千户是个惜才之人,恐怕这其中也有五皇子的手笔。 “那便恭喜谢公子了。”宋回泠做了个道贺的手势,不免想到原主外祖一家,谢允绥已经摆脱沉重的苦役,那原主外祖一家呢?她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们? “泠妹,我不是来听你道贺的。”谢允绥正了正神色,“我知你当初嫁给贺斩是被强迫,我已向千户长禀明一切,他念我游说降服土民部落有功,许我一个赏赐,我便替你求了和离。” 宋回泠脑袋突然嗡的一下。 和离吗?她不是没想过。 至少刚穿来时,知晓贺斩这一生的结局,她是不愿和他有任何牵扯的。 可现在…… 谢允绥目光落在宋回泠脸上,仔细观察,不肯放过她每一个表情变化,见她犹豫,开始攻心: “泠妹,我知和离对女子名声不好,但你也该知道,黔中山高地远,千户牢牢掌握一县权利,修改你的户籍文书并非难事,离开云屯寨,再无人知晓你成婚一事,待到日后回了京中,你依旧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宋回泠。” 宋回泠并不在意名声,只是此刻心中有其他思虑,一时沉默。 谢允绥眼底划过喜色,她与贺斩的感情不过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紧接话头道: “泠妹,你放心,我替你求和离并非是要强迫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你曾说过,你想做个无忧无虑自由的女子,此番被困于乡野,便也是折碎了你自由的双翼。和离后,你便可以普通汉民的身份在清远县生活,等到朝廷局势稳定再返回京中。” 谢允绥说了这么多,唯有自由二字戳中宋回泠心窝。 穿越到这个身不由己的时代,自由是多么难能可贵。 她与贺斩渐生情谊,贺斩对她也事事体贴,可这都是建立在她没有触及他底线的前提下。 大晏终是父权至上的朝代,便连贺斩也无可避免有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 若是不和离,她日后创业建茶园,贺斩便会是她最大的阻碍。 可如若她为了贺斩放弃自己的事业,这种牺牲值得吗? 男人的情谊经不起时间考验,贺斩如今对她上头,愿意纵容她的小性子耐心哄她,可他日后若是变心呢? “泠妹,选择权交给你,我不强迫你,你认真考虑后来千户府寻我。”谢允绥懂得留有余地,不一味劝说,而是直接将利害摆明。 宋回泠心中已经有了取舍,不管身处何地,她永远不会做出为男人放弃事业的选择,况且她对贺斩的感情也还不深。 但与贺斩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需得给她些时日处理。 “能给我两日时间吗?”宋回泠问,两日后,她刚好要去县城找陈富签契约。 “便是再多几日也无妨。”听到宋回泠这么说,谢允绥反而不急了,“泠妹,我不想你以后怨我,所以我希望你认真思考过后再做决定。” …… 谢允绥隐在人群中离去,这一场谈话小风波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商队启程,游人渐少,杨氏和阿默这才从王婶那里回来。 今日原定只摆摊半日,待杨氏和阿默回来,宋回泠也张罗着收摊了。 图灵关局势稳定后,这里就渐渐发展成了一个小集市,卖什么的都有,附近百姓也会来这里采买。 临走前,宋回泠买了三只土鸡,一条草鱼,五斤小红萝卜,鲜肉和其他蔬菜也都各买了一些。 回到家,宋回泠请阿默帮忙用废弃的木板在院中围了个角落,将买来的三只土鸡放了进去。 宋回泠剁了些碎菜叶堆在木板旁,三只土鸡咯咯叫着挤在一起,喙尖轻触地面,点啄碎菜叶。 杨氏找了个豁口瓷碗,装了碗清水放在菜叶旁。 宋回泠指了指长得最肥硕那只鸡,对阿默道:“阿默,一会儿杀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晚上我给你们做卤鸡吃。” 阿默点点头,瞧了那只鸡一眼,已经开始忍不住咽口水了。 宋回泠接着又交代杨氏:“娘,另外两只会下蛋的母鸡就留着养吧,贺斩不在家,每日下的鸡蛋你就和阿默分着吃,你每日这么操劳,千万别亏待自己,该补身子的一定要补,阿默也还在长身体,也该吃些好的。” 杨氏隐隐觉得不对,儿媳妇几乎每日都在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在吃这一块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和阿默,但也没有从来特意交代过这些。 “回泠,你也是,你身弱,更该好好补补。” 宋回泠浅笑不语,拉着杨氏进了西屋,从墙洞里掏出存银,和今日赚到的五两银子一起倒在桌上:“娘,这两日摆摊赚的钱,加上之前的存银,一共二十五两,我就全部交给你了。还有之前在我身上花的银子,我也会慢慢补回来的。” 杨氏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连忙上前,将银子推到宋回泠跟前:“回泠,这段时日你把家里操持得很好,银子交给你管,娘很放心,你不用给我。” 平心而论,宋回泠是真舍不得杨氏,像她这么好的婆母,就算是现代都遇不上几个。 可杨氏最大的心愿是早日抱上胖孙子,她对生娃这事天然恐惧和抗拒,注定要让杨氏失望。 不如早日与贺斩和离,让他重新找个愿意与他过平淡小日子替他生孩子的媳妇。 人在做割舍时,必定会遭受情感上的折磨,宋回泠突然红了眼眶:“娘,不管发生什么,你和阿默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第68章 过夜 “回泠,是出什么事了吗?”杨氏一脸担忧。 宋回泠藏好情绪,将银子打包好交给杨氏:“娘,银子还是交给你保管,我先去做饭了,一会儿还得去县城给贺斩送饭。” 杨氏胡思乱想着,一听宋回泠要去给儿子送饭,立马喜笑颜开:“去吧去吧,只是送顿饭的功夫,应该耽误不了阿斩什么事,我让阿默陪着你一道去。” 宋回泠顿了顿,摇头道:“没事,我会赶在天黑前回来的。” 杨氏突然想到什么,意味不明的笑道:“不回来也成,不过还是得让阿默送你去。” “娘,这是什么意思?”宋回泠不大明白。 “哎唷,这么多银子该放哪里好呢?”杨氏故意岔开话题,拿着银子找藏处。 宋回泠瞧着杨氏在屋里转来转去的身影,到底没再问什么,离开西屋去了厨房。 阿默正在生火烧水。 宋回泠指了指灶旁木桶里的草鱼,提醒道:“阿默,鱼也一块杀了,待会儿给你做条松鼠鱼。” 阿默双眼放光,连连点头,他最喜欢吃鱼了,回泠姐姐对他可真好! 宋回泠端了个木盆到院中,打满水后开始清洗萝卜。 杨氏放好银子,走到院中,发现宋回泠将今日买的五斤萝卜全都放水里了。 她一边走一边挽起衣袖,好奇问道:“回泠,今日是要做什么菜吗?怎么把萝卜全洗了?” 宋回泠手上刚好捞了个萝卜,直起身来,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娘,你不是喜欢吃泡菜吗?我给你泡坛酸萝卜。” 杨氏觉得心窝暖暖的,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宋回泠对面,眼角褶皱都晕开了笑意:“还是儿媳妇贴心,不过你上次泡的酸豇豆都还没吃完呢。” “泡菜经放,慢慢吃就行。”宋回泠拿起丝瓜烙,摩擦萝卜表面,去除泥垢。 杨氏帮着一起,婆媳俩前前后后清洗了三道,宋回泠这才端去厨房切片。 等宋回泠进了厨房,确认她一时半刻出不来,杨氏走到正在杀鸡宰鱼的阿默身旁,将他拉到离厨房最远的院落一角。 “阿默,回泠一会儿要去县城给阿斩送饭,你陪着一道去,去了就立刻回来,顺带想办法告诉阿斩,让他一定要留回泠在城里过夜,记住了吗?” 阿默点点头,但却不明白,为何要让他先回来。 杨氏不好与阿默解释得太明白,只说这是件人命关天的事,让他务必办到。 阿默心思纯正,想不明白,却也点头应下。 “对了,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回泠,你自个儿知道就成。” 阿默无奈撇撇嘴,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何况他就是想说也没法说啊。 杨氏交代完,进厨房帮宋回泠打下手。 她心中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想让小夫妻早日圆房。 儿媳妇身子养好了,儿子又在外面日夜当值,如此下去,小夫妻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儿子在城中有单独的卧房,今日要是能成事便再好不过! 宋回泠泡好萝卜,阿默也将鸡和鱼处理好了。 她花了一个半时辰做好饭菜,先将贺斩的份打包好,吃完饭后和阿默一起动身去清远县。 今日守城门的有贺斩手底下一个小兵,瞧见宋回泠,严肃的面容硬挤出一丝笑容:“嫂子来了啊,老大在校场呢。” 宋回泠知道校场的大概位置,回了句谢谢,将提前备好的糕点塞给了他和另外一个守城门的兵士。 校场设在县城外向东一里的开阔地带。 二人走到栅栏边,宽阔的校场上,士兵们摸爬滚打,尘土飞扬,有力的呐喊一声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震颤。 校场内多是年轻士兵,每个人都打着赤膊,她离得远,看不清每个人的脸,映入瞳眸的全是结实紧致的胸肌腹肌,清远县士兵的质量都这么高吗? 宋回泠贴在栅栏边,眼神直勾勾的欣赏着,都快把此行的目的忘了。 阿默顺着宋回泠的目光看去,发现她貌似不是在寻找贺斩身影,而是在光明正大看男人…… 他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宋回泠尴尬收回视线,战术性轻咳,忘记旁边还有个未成年人了。 “阿默,你先回去吧,训练估计还有一会儿才结束,我有话想单独对你大外甥说。” 阿默不肯走,也陪着宋回泠一起等,他亲姐交代的事还没办好呢。 而且回泠姐姐的心都快飞了,他要是不帮忙盯着,一会儿那个可恶的大外甥又要来找他麻烦。 校场很大,宋回泠探头找了半天也没瞧见贺斩,只有去出口那里侯着。 宋回泠这下没多少心思欣赏年轻的肉体了,满脑子都在纠结该如何开口给贺斩说和离一事。 倒是阿默扒在栅栏边,目不转睛盯着校场里的士兵训练。 宋回泠见他对军营似乎很感兴趣,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喜欢就到处去看看吧。” 阿默垂眸看她,面露犹豫。 宋回泠唇角微弯:“别担心,这是在校场边,出不了什么事。” 阿默依旧立在原地,宋回泠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推他:“去吧去吧,等回头我给你大外甥说说能不能把你也安排进军营。 阿默两眼放光,随即神色一黯,军营收哑巴吗? 宋回泠察觉阿默情绪突然低落,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柔声安慰:“阿默这么厉害,能以一当十,有你这样的勇士,军营自是求之不得。” 阿默黯淡的眼底又燃起希望,他相信回泠姐姐,等有一日他强大了,必定要回去砍掉辛桑那狗贼的脑袋! 宋回泠找了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拎着食盒倚在树下,静静等待着。 校场出口处大门被打开,有三个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回泠连忙动身,想请他们帮忙叫一下贺斩。 可向前几步,待看清为首那人面相,又悻悻缩回树下。 那人长得也很壮实,不过却是一身松松垮垮的肥肉,眼睛堪堪眯出一条缝,眼下一圈明显的青黑,身体被透支的淫邪感扑面而来。 酒囊饭袋!宋回泠难得如此刻板评价一个人。 她转动身体,刻意将身形隐藏起来。 可她并不知道,那人在走出校场那刻,目光已经锁定了她。 阿默围在栅栏外绕圈,也不知道逛去哪儿了。 宋回泠站了一会儿,慢慢侧身,刚探头出去,就见三道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小娘子在此等待,是要寻何人啊?” 第69章 遇险 为首那人眼神油腻腻黏糊糊,宋回泠有种被臭虫黏上的恶心感,向右迈步避开。 那人也跟着迈步挡在她身前,另外两个随行的男人则一左一右站在了宋回泠身侧。 “瞧小娘子这样是来送饭的吧?你告诉我要送给谁,哥哥可以帮你代劳。”身前男人带着占便宜的心思,抬手就要去拎食盒,顺带摸一摸那纤纤玉手。 “不需要,我是来寻我夫君的。”宋回泠神情冷冰,手腕微动,拎着食盒避开那人咸猪手。 落了个空,男人也并不恼,嬉皮笑脸道:“小娘子夫君叫什么名字啊?也在这军营之中吗?” 宋回泠向后躲避,每退一步,那男人就跟着进一步,纠缠道,“我叫孙虎兴,是这里的总旗,说不定你夫君还是我手下士兵,小娘子只管放心将食盒交给我,哥哥一定帮你送到。” 这人就是孙虎兴?果然和他娘一样,没皮没脸。 “那就不必了,我夫君也是总旗。”宋回泠眼底透着浓浓的不耐。 孙虎兴一听这话,有所收敛,小娘子夫君到底与他平级,不好做得太过。 可他依旧不肯离开,杵在宋回泠身前,非要问出个好赖:“你夫君既是我同僚,你这等小忙我更是非帮不可,你告诉我,你夫君叫何名字,我这就去帮你唤他来。” 宋回泠被缠得心烦,冷冷吐出两个字:“贺斩。” 孙虎兴那眯着的眼缝突然瞪大,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你就是贺斩娘子?” “嗯。”宋回泠语气冷淡,向后几大步,绕开孙虎兴。 顿了半晌,孙虎兴终于反应过来,舌尖舔舔后槽牙,一脸淫笑道:“前段时日我娘在你们贺家吃了亏,贺斩那小子后面又不知道在千户长跟前说了什么,害我凭空被罚一顿,老子火气还没消够呢,你就替贺斩那臭小子受着吧!” “桩子、麻子,给我把这小娘儿们抓起来带走!”孙虎兴一声令下,身旁那两个小喽喽立刻向前冲来。 宋回泠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握了块石头,这段时日她一直没有停下锻炼,身体素质增强不少,早不是当初那个遇事无力反抗的病秧子了。 她将食盒放在地上,在第一个人冲过来那刻,没有丝毫犹豫,握紧石块用力朝他头上砸去。 石块被她提前藏在衣袖里,直到麻子额头被砸破皮鲜血汩汩往外流,另外两个人才看到宋回泠手上拿着凶器。 麻子被袭击,桩子怔愣了一瞬,趁着他晃神的当头,宋回泠连踢带砸。 一脚无情踹中他的下三路,手中石块也猛的朝他面中砸去。 桩子和麻子原以为宋回泠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儿们,未曾将她放眼中,哪曾想这竟是只披着猫皮的母老虎。 接连撂倒两个壮汉,是因为他们放松警惕,孙虎兴这回一定会好好防备她。 宋回泠深知不是孙虎兴对手,朝远离他的地方跑去,一边围着栅栏跑一边喊救命,可校场内士兵们的喊声震天,竟将她撕心裂肺的求救声淹没了。 孙虎兴不顾桩子和麻子痛苦哀嚎,上前一人一脚狠狠踹去:“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娘们都搞不定!” 抬头一看,瞧见宋回泠仓皇奔逃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抹变态的狠色。 在贺斩手上吃瘪就算了,他就不信,他连个丫头片子都吃不住! 孙虎兴立刻追了上去,他在宋回泠眼中再是个酒囊饭袋,体力也比宋回泠强得多。 没多久,两人间的距离就渐渐缩小。 宋回泠回头望了一眼,瞧见孙虎兴就快追上,她心一横,抬脚踩在栅栏横梁上,准备翻进校场。 与此同时,校场内,某个士兵训练得筋疲力尽,抓起水囊猛灌水打算歇一会儿。 刚喝完水,一打眼远远就瞧见一道身影扒在栅栏上。 他连忙起身,叫停贺斩:“老大,有个人鬼鬼祟祟准备翻进校场,是不是要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 贺斩正在举石锁,闻言将石锁放在地上,转身顺着蒋怀忠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目视能力在军中算是数一数二的,远远望去,便能瞧出那是道女子的身影。 再定睛细看,这身影怎么这么像他娘子? 贺斩心脏蓦地一紧,来不及细想宋回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抬脚便匆忙离去。 蒋怀忠叫上其余几个兄弟,也一道跟了上去。 …… 还没等宋回泠翻进校场,孙虎兴就追了上来,一把将她拽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击,宋回泠被狠狠扔在地上,原本静静躺在地表的尘土,突然间腾空而起,飞扬在眼前。 宋回泠不小心吸进一口灰尘,咳个不停。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孙虎兴抬手正要狠狠给她一耳光。 宋回泠见形势不对,连忙大喊道:“孙哥,手下留情,我跟你走!” 在掌锋离宋回泠只有不到一寸时,孙虎兴硬生生收回。 宋回泠虽拔高声量,可那柔软的嗓音依旧娇媚,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听得孙虎兴半边身体都酥了。 “孙哥,有话好好说,您别动手,我这就乖乖跟你走。”宋回泠缓缓站起身来。 孙虎兴对待美人向来有几分耐心,见宋回泠识趣,收敛凶色道:“贺斩那臭小子总是让老子不痛快,今日我便让他尝尝被戴绿帽的滋味,看他日后在军中如何还抬得起脸面做人!” 宋回泠一脸假笑立在原地,就是不动。 孙虎兴神色隐隐变得暴躁,催促道:“还杵着干嘛?我警告你,趁我还怜香惜玉的时候赶紧跟老子走,别想耍什么花招,否则,你刚才那么对我两个弟兄,我一定让他们狠狠玩死你!” “孙哥,这不是衣裙脏了吗?你好歹让我打理一下呀。”宋回泠侧身轻拍衣裙,试图继续拖延时间。 孙虎兴看出她的心思,冷哼一声:“我劝你老实点,别想磨蹭拖时间,再不走,劳资就把你打晕了带走!” 宋回泠这才不情不愿跟了上去,只是步子迈得很小很慢。 孙虎兴没有耐心和她磨蹭,侧身拽住她一条手腕,突如其来的大力让宋回泠猛的一个踉跄。 她心叫不好,不能就这么被带走,张嘴用力咬在孙虎兴手腕上,她发狠一般,几乎要将孙虎兴腕骨咬碎。 孙虎兴吃痛,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宋回泠身形娇小,被这一掌扇飞在地,险些晕了过去。 孙虎兴疼得嗷嗷乱叫,怒不可遏:“臭婊子,让我另外两个兄弟一起轮了你!” 桩子和麻子二人这时也已走了过来。 孙虎兴直接发令:“打晕了带走。” “是!”两人领命朝宋回泠走来。 宋回泠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后退,倏地一声大喊:“夫君!” 第70章 护妻 孙虎兴眉头皱起,眼底满是暴虐:“想玩声东击西那套是吧?可惜,老子这回不上当了!” “臭娘们,差点断了爷的根,看一会儿爷怎么收拾你!”桩子走上前,就要将宋回泠拎起来。 可还未碰到宋回泠衣角半分,胳膊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卸了下来。 桩子疼得唇色发白,叫疼的声音卡在嗓子眼,冷汗如浆不断从皮肤里冒了出来。 一转头,就对上一双危险狠戾的眸子:“贺……贺……” 话没说完,膝盖又传来一道剧痛。 贺斩这一脚下去,桩子的膝盖骨似要碎了一般,身体一折,连跪地都无法做到,整个人狼狈扑在地上。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娘子?”贺斩一脚踩在桩子手背上,用力辗压着,眼中戾气非但未消散,反而愈发浓厚。 桩子嘴里传来阵阵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孙虎兴和麻子吓得连连往后退,莫说他们两个,就是加地上躺着的桩子,也打不过贺斩。 两人打算逃跑去喊救兵,一转身就撞上蒋怀忠一行。 蒋怀忠认识宋回泠,只看了一眼,便一拳招呼在正对着他的麻子脸上:“连我们大嫂也敢欺负,活腻了是吧!” 孙虎兴举起手后退一步,眼底满是惊慌:“蒋怀忠,你敢对我动手就是以下犯上,我会去千户面前参你一本!” 贺斩走到宋回泠身边,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侧头吩咐蒋怀忠:“先将这三人带下去。” “是,老大!”蒋怀忠领命。 弟兄几个不顾孙虎兴威胁,将他和麻子扣押住,连带扑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桩子也被一道捞走。 孙虎兴不时挣扎扭头看向贺斩,嘴里骂咧道:“贺斩,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种让我把我弟兄也叫来!” 蒋怀忠鄙夷道:“得了吧,就你手下那群废物,全加起来都不够我老大一人打的,何必把他们叫过来跟着你一起受罪。” 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消失。 贺斩抱着宋回泠走到树荫下,将她放坐在地上倚靠着树干,蹲下身来单膝跪地查看她的伤势。 目光落在那张细腻白皙的小脸上,待瞥见那片红肿,他心头如同落下一记重锤,抬手想抚上那娇嫩的脸颊。 在即将触碰到那块红肿肌肤时,担心弄疼她,手指蓦地收紧,虚虚停在她脸侧,强行压下内心那股想杀人的燥怒,低声安抚道:“乖,再忍一忍,我带你去于大夫那里上药。” 脸颊阵阵辣意,浑身骨头也仿佛被摔断了一般。 可宋回泠却一声不吭,紧紧咬住下唇内里嫩肉,死死忍住。 贺斩光是看见桩子对她动手,都能把桩子打成那样。 她不敢想,要是此刻在他面前哭诉喊疼,他会把孙虎兴三人收拾成什么样。 她担心他,校场外殴打同僚,他必定会被狠狠责罚。 “没关系,不疼的,孙虎兴也没讨到好,我咬他可凶了!”宋回泠强行挤出一丝笑意,可再怎么忍耐,眸底汇聚的雾气也昭示着她身体此刻正在遭受的痛楚。 眼睫轻颤,雾气凝结成泪珠,无声落下,仿佛滴落在贺斩心头。 他无措举着手,想替她拭泪,又担心碰疼她,最后只得将力度收到最小,轻轻替她擦干泪珠。 指腹不可避免碰到她受伤的位置,引得她身体一阵颤栗。 贺斩瞳孔微微收缩,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与她的痛苦同步。 他放在心尖尖上,生怕磕着碰着的人儿,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辱成这样! 贺斩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周身戾气,低沉的嗓音愈发柔和:“还有哪儿受伤了?” 宋回泠不动声色拉下衣袖,遮住被攥得通红的手腕,摇摇头:“没了,之前都是我单方面殴打他们,只是后来没注意,才叫孙虎兴扇了一巴掌。” 不想让他一直纠结此事,宋回泠嗓音又软了几分:“夫君,他们三个也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这事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再去找他们麻烦了,要是被上头知道了,定要罚你吃军棍。” “嗯。”贺斩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眸色一黯,将宋回泠轻揽进怀中,大掌搂住她的后颈,在她额头上落下温柔的一吻:“让娘子受苦了。” 宋回泠心软得不像话,想到日后就要离开贺斩,竟贪恋起此刻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顺从本心环抱住他。 阿默转了一圈后,终于溜达回来。 看见树下抱在一起的两人,赶紧将头偏过去。 贺斩余光瞥见阿默身影,轻轻将宋回泠从怀中推开,待她坐定后,起身到阿默跟前,左手攥紧阿默衣领,右手捏拳就要动手。 宋回泠连忙叫住贺斩:“夫君,不关阿默的事,他对军营好奇去观摩兵士训练,是我没用,没能把孙虎兴打趴下。” 贺斩顿了顿,用力松开阿默衣领。 不愿吵架被宋回泠听见,冲阿默比划:你跟着我娘子一起来,都能让她被别人欺负,养你这个废崽子有什么用? 什么?回泠姐姐被人欺负了! 阿默赶紧跑到宋回泠跟前,看见她脸上红肿一片,自责得落泪,不停用手比划:回泠姐姐,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 宋回泠赶紧开口安慰:“阿默,我没事,你别哭,没有谁规定你必须时刻守在我身边,是我倒霉遇上坏心肠的人,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有阿默陪在宋回泠身边,贺斩放心不少,叮嘱阿默道:“你好生陪着我娘子,我先去处理那三人。” “夫君。”宋回泠眼底满是担忧。 贺斩看向宋回泠,神色变得柔和:“放心,我只是口头警告几句。” 阿默这回寸步不敢移,乖乖在一旁守着宋回泠。 蒋怀忠几人虽扣押了孙虎兴,但也没怎么对他们动粗,只严守着等待贺斩过来发话。 孙虎兴见蒋怀忠不敢动手,慢慢变得嚣张:“我警告你们赶紧把我放了,否则我把事情捅到千户那里,你们都得吃军棍!” 又瞥见桩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那嚣张的火焰顿时熄灭不少,不满道:“贺斩心可真黑,桩子又还没睡到他媳妇,有必要下这么重的手吗?今日要是真把他媳妇轮了,他不是得发疯?” “孙虎兴,你嘴巴放干净点!”蒋怀忠警告。 孙虎兴挑衅:“嘴长在我身上,我便是要说你能耐我何?” 蒋怀忠捏起拳头,忍不住想揍人。 孙虎兴直接将脑袋凑了上去,还用手指了指:“打啊,朝这里打,你要是敢打,我就连你一起告!” 蒋怀忠握起的拳锋停在半空,孙虎兴冷哼一声:“孬种!” 骂完,正准备将头抬起来。 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重重击在他脑后,直接将他整个人揍翻在地。 “老大!”蒋怀忠看向突然出现在身旁,浑身戾气的人,惊呼一声。 贺斩目光犹如看死物般盯着孙虎兴,对蒋怀忠道:“阿忠,你带着兄弟们下去吧,今日一事纯属我与孙虎兴的个人恩怨,和你们无关。” 第71章 阎罗 “老大……”蒋怀忠立在原地不走。 贺斩盯着孙虎兴的眼眸愈加危险,戾气快要压制不住,冷声吩咐道:“蒋怀忠,这是命令!” 蒋怀忠停顿片刻,还是带着其余几人撤下。 孙虎兴从地上爬起来,脑袋还晕乎乎的,对上贺斩那双狠戾的双眸,身体一颤,不停往后退,甚至将战战兢兢躲在一旁的麻子拉到跟前做挡箭牌。 “贺……贺兄,都是同僚,没必要做这么绝吧?你把桩子打成那样,又爆我头,怎么着也该消气了吧?”孙虎兴声音发怵道。 麻子也跟着孙虎兴一道后退,背脊爬上一阵寒意。 他之前就听说,贺斩和别的总旗不一样,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一分功绩都是用血换回来的。 之前还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今日看见桩子这般惨样,他才真切体会到,军中传言不假,贺斩果真是个残酷无情的冷面阎罗。 “贺总旗,求你放过我吧,我连你娘子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还被她用石块打破了头,我冤啊!”麻子不敢做出拉孙虎兴挡在跟前之事,只得朝贺斩求饶。 “你不冤,那是我娘子聪慧,才没让你碰到分毫。”贺斩眼底浮现一抹嗜血之意,缓缓迈步向前,沉重的脚步踩碎地上几只断枝。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宛如催命的钟声,重重敲在麻子心头,他感觉头皮发麻,想到桩子的惨状。 连忙从地上捡起个石块,冲贺斩大喊道:“贺总旗,我有罪,我有罪,就不劳烦你动手了,我自己来!” 说完,将石块对准脑袋,用力一敲,接着白眼一翻,如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 自己动手总比让贺斩动手强! 孙虎兴伸手去抓麻子扑了个空,身前没人挡着,瞬时没了安全感。 可怕的是,他想跑,可不知为何双腿就如灌了铅一般,无法迈动。 “贺斩,你敢动我,我保证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孙虎兴始终不相信贺斩会对他动手,咽了咽口水,开始放狠话。 他们两个好歹平级,他就不信贺斩会为了个女人对他动手,除非他想不开了! 转瞬间,贺斩已来到孙虎兴跟前,眉眼微微一挑,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道:“你是用哪只手碰我娘子的?” 孙虎兴步伐沉重,努力向后退一步,悻悻笑道:“兄弟,我知道她是你娘子,不过也只是个女人而已,还是京中来的流放之女,你何必这么宝贝?” 贺斩兴致缺缺,并不回应,目光冷冷落在孙虎兴右手:“是这只吗?” “不是,你怎么听不懂人话?为了个花钱买来的女人,值得吗?”贺斩近在眼前,孙虎兴被逼上绝境,捏拳,想趁贺斩不备偷袭他。 拳锋迅速朝贺斩面中挥去,还未等碰到贺斩分毫,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只见贺斩抓住孙虎兴手腕,往反方向用力一拧,立即就传来孙虎兴的惨叫声。 “贺斩,天杀的贺斩,你完蛋了!你完蛋了!”孙虎兴瞳孔急剧震颤着,他没想到贺斩真敢对他下手。 孙虎兴抓住被拧折那只手的臂膀,眼底神色痛苦夹杂着浓浓的恨意。 贺斩垂眸,冷冷看向孙虎兴:“流放之女许给军户,是律法规定,她们无从选择,你不该用‘买’这样轻贱的字眼来形容她们,她们无法与命运抗衡,既被迫嫁给我们这等粗鲁莽夫,我们就有责任呵护好她们,你如此轻侮我娘子,实在该死!” “哈哈哈!”孙虎兴面目狰狞,又是笑又是哭,神情看起来十分瘆人,“贺斩,实话告诉你,你那宝贝娘子都是老子让给你的!老子要是不让给你,她如今就在老子榻上承欢,做小伏低伺候老子,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教训老子?” 秉着打不过贺斩,也要狠狠恶心他的心思,孙虎兴不要命般将话全抖了出来。 砰的一声。 贺斩捏拳,用力砸在孙虎兴脸上,生生打落他一颗牙齿。 他一手攥住孙虎兴衣领,一手紧握成拳,手上青筋暴起,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 都被打成这样了,孙虎兴干脆破罐子破摔,用力吐掉血水,哪怕说话含糊不清,也要狠狠戳贺斩痛处: “我早就听说那姓宋的长得好看,只不过身弱,流放一路又受了不少苦,活不了几日,我也没想着要娶她,原是打算找管事的将她要过来,玩玩就算了。谁料,你那傻娘竟要倾尽积蓄替你讨个媳妇,我就让管事将姓宋的塞给了她,就是想狠狠坑你们贺家,让你倾尽家产买个将死之人进门,拖垮你们贺家!那姓宋的就是个……” 这回,孙虎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狠狠受了贺斩一拳。 贺斩泄愤般一拳一拳往孙虎兴脸上砸去。 孙虎兴身体一软,几乎快要晕死过去,可贺斩却始终死死拎着他,不让他滑落。 直到眼底戾气消散几分,他这才收起拳锋:“知道我为何让你说这么多废话吗?因为关于我娘子的一分一毫我都不想错过。可从今往后,再让我从你嘴中听到任何侮辱我娘子的字眼,我的拳头定不饶你!” 孙虎兴瞪大眼睛看着贺斩,他不明白,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是个男人也该觉得恶心,可贺斩为何却一点也不在意。 贺斩觉得心脏阵阵抽疼,他不敢想,要是阿娘没有将他娘子带回贺家…… 又想到方才孙虎兴那些龌龊言论,要是他再晚来一步…… 思及此,他眸色一黯,将孙虎兴另外一只手也一并废掉。 这回,孙虎兴残存的清醒彻底消散,生生痛晕了过去。 贺斩盯着孙虎兴,心中杀意依旧在不停翻滚,像这种人渣就该死! 可一想到宋回泠,冷峻的眉目又柔和了几分,只是声音依旧冰冷:“不杀你们,并非我贺斩怕事,只是万事留一线,这一线便也是看在我娘子面子上给你们的。” 麻子和孙虎兴接连倒地,桩子本来还清醒的,害怕贺斩一个不开心杀了他,赶紧闭上双眼装死。 贺斩冷冷一瞥,从孙虎兴身上踏过去。 蒋怀忠他们并未走远,待看到贺斩过来后,皆是一脸担忧:“老大……” “去给孙虎兴手下报个信,让他们将人拖走。”贺斩看着蒋怀忠,周身戾气渐渐收敛,“另外,今日之事,你们概不知晓。” 第72章 击溃 贺斩去的时间太久,宋回泠终是不放心,强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想去寻他。 刚一起身,就瞧见贺斩身影。 待他靠近了些,宋回泠这才开口问道:“孙虎兴呢?你没把他怎样吧?” “被我警告一顿,已经走了。”面对宋回泠探究的目光,贺斩面色始终不改,神情看不出一丝破绽。 可宋回泠心中还是隐隐担忧:“被你卸下胳膊那人呢?万一他去千户跟前参你该如何是好?” 贺斩上前一步,将宋回泠打横抱起:“他们理亏,自是不敢去千户面前嚼舌,娘子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我带你去于大夫那里上药。” 宋回泠不自觉攥紧贺斩胸前衣服,凑到他耳边,有些难为情道:“阿默在呢!让我自己走吧!” 贺斩垂眸,落在宋回泠脸上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之意:“在我面前别逞能,只当这小子不存在就行,他又不是第一次瞧见。” 说着,抬眸看向阿默:“你与我一道去医馆,替我带张字条回去给阿娘,娘子今晚在城中过夜。” 阿默比划道:字条就不必了,我自有方法告诉我姐,你好好照顾回泠姐姐就成。 歪打误撞,他姐交代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末了,贺斩又提醒阿默:“今日之事不用告诉阿娘,以免她担心。” 宋回泠没想过要在城中留宿,抬起手指戳了戳贺斩:“夫君,我上完药还是跟阿默一起回去吧,我留下挺耽误你的。” “你不留下才是耽误我。”贺斩语气说一不二。 上面有要求,这几日城中当值士兵不得离城,他不放心让宋回泠离去,将她留在城中,若是有事,也方便找大夫。 宋回泠思索片刻,应了下来,今日出了这样的意外,她想与贺斩说的话估计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去医馆与回家的路是两个方向,不需带字条,阿默与贺斩原地道别。 阿默刚走出去没几步,就被贺斩叫住:“你真想进军营吗?” 阿默顿了顿,视线先是落到宋回泠身上。 宋回泠看了阿默一眼,小声对贺斩道:“他挺想的,若是没有暴露身份的风险,让他进军营历练历练也好。” 贺斩盯着阿默,神色变得严肃:“你若是想进军营,只能先从最低一级士兵做起,要吃的苦也比旁人多,你先不急着回答,回去认真思虑后再做决定。” 阿默定在原地,良久才点头转身离去。 …… 到了医馆,正巧碰上于大夫准备打烊。 这一路走来,宋回泠愈发觉得腕骨疼痛,难以忍受。 请于大夫帮瞧了瞧,竟有些轻微骨折。 于大夫替她涂了膏药,又取了一块杉木皮,削成薄片做成夹板替她固定在骨折部位,又用绢布将她手腕缠了厚厚一圈。 之后又给她交代注意事项:“贺家娘子,你这骨折不算严重,但你体质弱于常人,要想日后不留隐疾,还得好好将养,每隔三日,需清洗患处再重新涂抹药膏,如此往复,一月方可,这期间切莫让手腕负重。” “一月,要这么久啊!”宋回泠有些小崩溃,又庆幸伤的只是左手。 “那不然呢?古话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让你将养一月已经不错了。”于大夫对宋回泠说话时,目光不时往贺斩身上瞟。 待看见贺斩那副臭脸,冷哼道:“真是世风日下,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家暴妻子!” 贺斩背着宋回泠进医馆时很急,并未对于大夫说明宋回泠是怎么受的伤,只让于大夫替她先行治疗。 宋回泠愕然,于大夫怎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连忙纠正:“于大夫,不关我夫君的事,是我不小心自己弄伤的。” 于大夫在宋回泠脸上打量了几眼,心中不屑,是不是家暴他还看不出来吗? 宋回泠脸上那么明显的巴掌印,一看就是被成年男性扇的。 不过他只是个大夫,多的也就不便再说。 像宋回泠这样被丈夫打了,事后丈夫给点甜头,又反过来维护丈夫的,他见得多了。 贺斩也不替自己辩解,只对于大夫道:“还请于大夫再替我娘子脸上涂些消肿镇静的药物。” 他不辩解,于大夫更是坚定宋回泠是被他家暴的想法,没好气道:“我给你们开些外伤药,你们自个儿拿回去弄吧,别耽误我打烊。” 宋回泠一听于大夫这语气,就知他仍在怀疑贺斩家暴她。 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她不愿贺斩如此被人误会,继续解释:“于大夫,我夫君真的没有对我动手,我是被……” “娘子,既然于大夫着急打烊,我们便不便过多叨扰,这就带上药离开吧。”贺斩拿了药,带着宋回泠离开。 出了医馆,宋回泠不解:“你为何不让我与于大夫解释清楚,万一他是那等碎嘴的,在外散播你殴打娘子的谣言,你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我的名声不重要。”贺斩低沉的嗓音异常平静柔和,“当今世道,女子生存艰难,若叫于大夫知道是别的男人弄伤你的脸,难保他不会产生偏颇的想法,我情愿让别人误会了我,也不想让你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彼时,天色已暗,贺斩长身而立,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背上,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将宋回泠娇小的身形完全笼罩住。 宋回泠心房不自觉紧缩了一下,双眸渐渐布满雾气:“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这么好的贺斩,她不愿再继续耽误他。 在两人因观念不合彻底爆发冲突消磨掉这些爱意之前,她必须得断了与他的联系。 如此一来,往后再回忆起此人,留给她的都是足以慰藉一生的心跳与情动。 “怎么哭了?是手腕又开始疼了吗?”贺斩抬手抚上宋回泠眼角,语气带着些许无奈,“都伤成这样了,方才在校场外还骗我无事。” 粗粝的指腹动作轻柔,似抚动了宋回泠的心弦,令她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防线又被击溃。 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不舍的感觉竟这么磨人,仿佛要将心脏生生从身体剥离一般。 宋回泠决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开口问道:“夫君,你对我如此好,若是日后我们想法相左,你会全了我的意愿还是会说服我接受你的观念?” 第73章 告状 贺斩的手突然拂过宋回泠的发丝,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呢喃道:“我们夫妻二人如眼下这般相处不就挺好?还未发生的事娘子不必提前忧虑,争吵总是伤感情,你若是闹小性子也无妨,我是你夫君,自会多多担待好好哄着你。” 贺斩压根就是在避重就轻,宋回泠随即逼问:“若是我执意要做,任你如何诓哄也无用呢?” 贺斩神色微顿,蹙眉思考片刻方才开口:“要紧不过的事娘子怎么闹都无所谓,可若是要紧之事,那可就由不得娘子胡来。” 宋回泠忽然就泄了气,无力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与你吵闹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先带你回去休息。”贺斩上前,想将宋回泠抱走,可她却面露抗拒往后退了几步。 贺斩抬掌扣住宋回泠瘦削的肩头,垂眸看去:“譬如此刻,便由不得娘子胡来。” 宋回泠心情很复杂,任由贺斩揽在怀中。 他如此说一不二,怕是和离也不会如此顺遂。 夫妻二人离开不久,孙虎兴三人就被抬着到了医馆门口。 于大夫已经打烊,在屋内便瞧见医馆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大夫呢?赶紧救人!” 来人凶神恶煞,不好招惹,于大夫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张头朝后望:“病人呢?” 孙虎兴三人随即被抬了进来,于大夫只看了眼便觉心惊肉跳,今日是怎么了? 怎的一个个的都被打脸,这三人比那贺家娘子还惨,都已面目全非了。 …… 贺斩带着宋回泠来到他在城中的住处。 这是所一进小院,地处偏僻,专给在城中当值的总旗居住的。 上个当值的总旗离开后,屋内就重新打扫了一番,不过贺斩却一次也没来过,都是和手下士兵一起打通铺。 进了正房,贺斩点亮油灯,灯光从灯芯中跳跃而出,柔和的光芒洒满整个房间。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红木床倚墙而靠,墙上挂了一副演武图,一张雕花木桌摆在中央,几把椅子围绕其旁。 宋回泠靠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起身:“糟了,给你送的饭忘在校场外了!” 身子刚站起一半,就被贺斩按了回去:“无妨,我一会儿去寻回来便是。”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被吓到的缘故,贺斩总觉得今日宋回泠安静过了头,这一路始终保持缄默。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担心每说一句都会挑起她心头不好的回忆,便也跟着沉默不语。 直到此刻,她主动挑起话头,他这才顺势接话:“所以你今日是特意来给我送饭的?” “是。”宋回泠嘴唇微微轻启,随即顿了片刻,“不完全是,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贺斩紧锁的眉头渐渐抚平,但神色依旧严肃:“若是有要紧事,让阿默来给我带口信即可,我会抽空回家,不必特意来寻我。” “日后便不会如此了。”宋回泠凝视着贺斩,眼底闪烁着复杂而深邃的光芒。 和离后,她与他再无关系,这样的事自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见她面上情绪低落,贺斩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娘子,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你的安危更重要。至于有何要紧事,晚些再说,我先替你涂抹药膏。” 贺斩到院中打了水,将手洗净,回到屋内,打开药罐,用手指取了些膏药,轻轻点涂在宋回泠红肿的面颊上。 粗粝的指腹划过皮肤,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又痒又麻,面部灼热感缓解不少。 宋回泠微微仰起头,目光落在贺斩那张冷硬又带了几分柔色的面容上,鬼使神差道:“感觉我就如你养的小雀那般,你如今喜欢,将我捧在手心,细心呵护。日后你若是变了心,便是我折断双翼,你怕也只是漠然置之,连一眼也不愿瞧。” 贺斩手上动作微顿,胸腔莫名堵了一口郁气:“在你眼中,我便是那等负心之人吗?” 宋回泠默不作声,天下有几个男子会承认自己是负心之人。 两人目光相撞,贺斩终是将这口闷气咽下,轻轻点了点宋回泠的额头:“莫再胡思乱想,上完药先去床上歇着,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今日一事,宋回泠仍是后怕,想到这处院落位置偏僻,一时紧张,抬手攥住贺斩胸前衣服:“天都黑了,食盒不寻也罢,我去灶间看看有什么食材,随便做点给你应付。” 贺斩感受到了宋回泠的无措,目光落在她受伤那只手上,低声安抚道:“我不只是去寻食盒,今日之事总得有个了结,你别担心,此处离驻军营帐不远,我请军中负责洒扫的李婆子来陪你一会儿。” 不出一刻钟,贺斩便将李婆子给请来了。 李婆子眼里有活,干事麻利,贺斩刚走,她就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屋内灰尘。 宋回泠不好意思坐着看人干活,起身想帮些什么忙,又被撵回来坐着。 “贺小娘子,你好好坐着别动,我就是专门做洒扫的,你别觉着不好意思,一会儿扫完屋子,我再替你们换床褥单,这屋子空了许久,床上落了不少灰,影响你们小夫妻做事。”李婆子一边扫地一边絮叨。 宋回泠被这等虎狼之词呛到,忍不住轻咳几声,将那只包得和猪蹄一样的手抬了起来,很是无辜道:“李婆子,您在想什么呢?” 李婆子杵着扫帚停了下来,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这事又不需要你动手,让你家贺总旗注意些便是了。” 宋回泠:“……” 这李婆子也太老不正经了! 另一边,贺斩到了校场,摸黑找了一圈才寻回食盒。 离开校场,他准备去一趟千户府,刚走到半路,就遇上了蒋怀忠。 蒋怀忠是特意候在半路的,看见贺斩人,连忙凑了上去:“老大,孙虎兴中途清醒后令他手下人去千户府告状,不过被弟兄们拦住了,那人还在我们手上,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想告便让他去,你们拦着做甚?”贺斩语气异常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第74章 做主 “老大,这会不会不大好。”蒋怀忠面露担忧,“你也知道孙虎兴那人屁大点事都能闹得跟天塌了似的,何况这次险些丢了半条命,他定不会轻易罢休。” “酒囊饭袋而已,翻不起多大风浪,让弟兄将他手下人放了,我自会当面与千户解释。”贺斩说着将食盒递到蒋怀忠手上,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我娘子亲自替我做的饭菜,劳你先替我看着。” 蒋怀忠:“?”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蒋怀忠照贺斩意思放了孙虎兴手底下的人,那人被放了后立即奔去千户府告状。 千户府。 一男子身着训练常服,跪倒在院中,连着伏拜三下,长嚎着哭诉:“求千户长替我家孙总旗做主!” 自正厅走出一清朗俊秀的白衣男子,却非千户。 他立于廊檐下,隔着几层高梯,俯视院中跪拜之人:“你姓甚名谁?状告何人?所谓何事?” 赵二只瞥了廊下之人一眼,当即便伏下头来,这人明明一身书卷气,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赵二很快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近段时日千户长身边的红人谢允绥,专门协助千户决断各类事务。 他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将头埋低:“回禀大人,我乃孙总旗手下赵二,此番前来是替我家孙总旗伸冤,他莫名遭贼人毒手,牙齿都被打断几颗,手下两个兄弟为了保护他,也遭受一番毒打,孙总旗和两个兄弟如今不省人事,那贼人却嚣张无比,不仅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甚至还派人阻拦小人,不准小人前来告状,如此这般恶劣行径,还望大人严惩以示效尤!” 谢允绥慢慢踱步走下阶梯,立在赵二跟前,面色并不全然相信,启唇发问:“这世间哪有如此多的莫名之事,那贼人是谁?你家总旗又是于何地,因何故招惹的贼人?听你所说,你们有三人,那贼人却是独身一人,以三敌一,为何还落了如此狼狈结局?这是否也暴露了你们平日疏于训练的事实?” 一番紧密逼问,赵二不禁冒了一身冷汗,紧张之下,原本打好的腹稿早忘得一干二净。 头顶之人声音倏地变得森然:“抬起头来,回答我。” 赵二身体一抖,晃晃悠悠抬起头,对上谢允绥那双深邃锐利的双眸,一切小心思仿佛无处遁形,还未来得及思考,话便已脱口而出: “回谢大人,那贼人就是贺斩,他在军中一向生猛,我们便是以十敌一也打不过啊!而且孙总旗也做没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就是在校场外与他家娘子多说了几句话,那贺斩便发了疯一般下狠手,谁也拦不住!” 谢允绥眸色一沉,他与贺斩交锋几次,知他不是那等鲁莽之人,孙虎兴必定是对泠妹做了什么龌龊之举,才引得贺斩如此疯狂报复。 思及此,他看赵二的眼神染上几分狠戾:“限你将此事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若是隐瞒细节,诬告别人,你的下场只会比孙虎兴更惨。” 谢允绥一个眼神示意,立即有两个手执军棍的武将站了出来。 “诬告不实之事杖责一百,你既是替他人诉状,连带之罪自是不可免,若是受唆使者蒙蔽,可从轻发落十军棍,若是与唆使者同谋,故意诬告,便要受双倍杖责,你自行考虑,是要受十军棍,还是二百军棍?”谢允绥声音轻飘飘的,却宛若有实质一般,叫人听了心头一骇。 赵二本就心虚,眼下直接被谢允绥这般先入为主的话带进沟里,两百军棍下去,只怕他当场就要没命了。 遂赶紧跪地求饶:“大人饶命,我不告了,我不告了,是孙总旗,他言语轻佻,冒犯了贺总旗娘子,还妄图用武力强行将人带走,贺总旗气不过,这才将人狠狠收拾了一顿。” 赵二手脚都开始发抖了,早知今日断事的是谢允绥,他就应该找个借口搪塞孙虎兴,让他找别人过来告状。 这下倒好,连自己也搭进去了,眼下只盼他主动交代,谢允绥能从轻发落,赏他个十军棍便也算了事。 “是吗?”谢允绥唇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然,那笑意却并未触及他的眼底,反而闪烁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寒光,“既是知晓事情全貌,却依旧与唆使者同谋,故意诬告他人,那便应杖责二百军棍。” 赵二猛的抬起头来,瞳孔急剧颤抖,似要碎裂了一般:“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谢允绥面上仍是带笑,目光慢慢移到两名武将身上,声音没有起伏的开口道:“事实既清,请二位动手行刑吧。” 赵二哭天怆地叫喊着,可却于事无补,被强行拉到刑凳上趴着,随着军棍一左一右交替落下,他的叫声也一声比一声凄厉。 谢允绥取了个长布条,走到刑凳旁,递与行刑武将:“将这人嘴堵上再行刑,以免他吵了千户清宁。” “是,谢大人!”其中一名武将接过布条,将赵二的嘴严严实实缠了几圈。 痛楚在体内翻滚,却无法畅快叫出,赵二此刻只想一了百了,心里更是将孙虎兴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这色欲熏天的祸害,还不如当时就叫贺斩打死算了。 前院这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千户。 沈正只披着了个亵衣就走到前院来,落座廊前太师椅上,立即有婢女捧了一盏清茶递上。 听着院中闷着嗓的叫喊声,他眼皮抬也不抬,只顾低头品茶,轻嘬几口后,这才放下茶杯,冲谢允绥招了招手:“谢军师,这人是什么情况?” 谢允绥行揖拜了个礼:“回禀大人,此人状告贺斩无故殴打孙虎兴,致使孙虎兴连同两个手下生死不明。” 沈正懒洋洋靠回太师椅上:“既是如此,将贺斩捉拿回来,杖责二十军棍了事即可,何故要殴打这等小喽啰?” 正说话时,门童来禀:“沈大人,贺总旗在府外请求面见大人。” 第75章 挑衅 “正打算寻这小子,他自个儿就送上门来。”沈正拂了拂衣袖,“去,将人带进来!” 门童领命,再进院时,身后跟了一人,正是贺斩。 贺斩身姿挺拔,长步迈进院中,视线第一时间便落到了立于沈正旁边的谢允绥身上。 他淡淡瞥了谢允绥一眼,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时间敌意弥漫,火花四射。 贺斩不着声色收回目光,步伐沉稳,走到沈正面前,缓缓屈膝行了个跪拜礼,而后目光坚毅望向前方:“启禀大人,我无故残害同僚,致使孙虎兴及手下两人生死不明,特来向千户长请罪。” 贺斩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背部挺立,绝口不提宋回泠被孙虎兴轻侮一事。 沈正颇为头疼抚了抚额:“贺总旗,你如此这般坦率认罪,就不为自己辩驳几句?你是因何故要对孙虎兴下死手?” 贺斩背部始终保持挺立姿态,眼底神色未有半分闪烁:“单纯看他不爽。” 沈正突然猛咳起来,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连忙起身,走到贺斩跟前,双手紧握住他的肩膀,俯身凑到他耳边,悄声道:“你如此这般令本千户很是为难啊,你好歹编个借口,我也好为你开脱啊。” 贺斩对上沈正那双操心的眼眸,说辞不改:“禀千户,我残害同僚既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千户依规矩行罚便是。” 沈正双手负于身后,在廊下来回走动,很是头疼。 一个小小的孙虎兴而已,他压根不放在心上,倒是贺斩是他的爱将,什么危险的事都能替他扛下,他万不愿因一个酒囊饭袋对贺斩动杖刑,可如若不惩处贺斩,又会惹人非议。 思来想去,他将这个难题抛给了谢允绥:“谢军师,依你之意,此事该当如何决断?” 武靠贺斩,文靠谢允绥,沈正对手下两个爱将的用处划分得很明晰。 “回千户。”谢允绥面向沈正作了个揖。 余光瞥向贺斩,在触及对方视线那刻收获一枚警告的眼神,他心下了然,才明白贺斩为何执意将责任往身上揽。 遂淡淡垂眸,掩去眼底神色,徐徐开口道,“赵二已招供,孙虎兴言语冒犯良家妇女,贺总旗凛然正直,眼皮子里容不得此等污糟,一时没忍住动了手。” “贺总旗这般,倒是情有可原。”沈正抚了抚胡须,看向谢允绥,“即使如此,谢军师看着处理就行。” 赵二已被打得脱了力,可嘴里还在咿咿呀呀的痛苦闷哼着。 沈正抬头看了一眼,神色略显烦躁,又对谢允绥道:“叫这人给我闭嘴,好不容易才眯着,又给我吵醒。” “是,大人。”谢允绥淡声应下。 沈正挥手招来两名婢女,扶着他转身离去:“赵二也是军中之人,给个教训可以,别做得太过,好歹留口气。” 谢允绥垂手站立,目送沈正离去。 待到沈正身影彻底消失,贺斩这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谢允绥转身,对上贺斩,唇角扬起一抹戏谑:“贺总旗,千户令我处理此事,此刻我便代表千户,我并未允你起身。” 贺斩目光自谢允绥面上冷冷划过,并未正眼瞧他:“只是个落魄状元郎,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 怒意被轻而易举挑起,谢允绥额头青筋隐隐跳动,皮笑肉不笑道:“不知贺总旗身体是否也如同嘴一般硬,不管如何,你殴打同僚是事实,杖刑自是无法免除。” 贺斩突然轻笑出声:“区区杖刑而已,我自是承受得住,谢状元既是想徇私枉法,故意找茬,我也乐意配合,大不了回去后,扑我娘子怀里哭诉一番,倒是能搏得她怜爱,温柔安抚,谢状元如此用心良苦撮合我夫妻二人感情,贺某在此谢过。” 谢允绥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直以来的良好教养叫他一个脏字也不会骂,哪怕气得要死,也只愤怒脱口而出四个字:“恬不知耻!” 贺斩似是看不见谢允绥的怒火一般,继续火上浇油:“敢问状元郎要如何处置在下?若是无事,我便先行回去,我娘子亲自替我做了饭菜送至城中,我还忙着赶回去陪我娘子。” 谢允绥慢慢稳下心神,泠妹此番来城中想必是与贺斩提和离一事。 思及此,眼中怒意渐渐平息,看向贺斩时多了几分挑衅:“贺总旗既有要事便可先行离去,说不定过了今夜,你就没有娘子了。” 贺斩眉头微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此话何意?” 谢允绥终于重新找回场子,微微抬高下巴,笑而不语。 有些话自他嘴里说出来自是没有太大杀伤力,可他也不想让贺斩太过得意。 悠悠开口道:“看来泠妹还未与贺总旗和盘托出一切,愿你过了今夜依旧能笑得如此灿烂。” 贺斩上前,逼近谢允绥,揪住他的衣领,双眸危险眯起:“你与我娘子私下见面了?” 谢允绥自知论武力他不是贺斩对手,也不反抗,只含着冷笑盯着他:“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你若是想对我动手,还请别留情,拳头只管朝脸上打,我自然也会去泠妹跟前告你一状,我与泠妹青梅竹马十几载,回忆往昔情谊,她必会狠狠心疼我。” 示弱可耻,但却很好用。 贺斩果然用力松开谢允绥的衣领,冷冷道:“你还不够格让我动手!你与我娘子已成过往,任由你再如何纠缠也无用。” 谢允绥面上笑意更深:“别急,你很快便会与我一般,成为泠妹的过往。” “是吗?”贺斩唇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谢允绥,我不是你这等无能的懦弱书生,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宋回泠这辈子只能是我贺斩的妻,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让她离开我,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再肖想别人妻子,休怪我不客气!” 出了千户府,贺斩面对谢允绥时的气势荡然无存。 心中瞬时燃起熊熊妒火,他已猜到宋回泠口中的要紧事是什么,胸腔忽然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好,好得很! 他在城中当值这么久,也不见宋回泠来送过一次饭菜,好不容易来一次,竟是想说这等令人恼火之事! 第76章 暧昧 蒋怀忠就在千户府不远处焦急等候着,他还以为贺斩这一进去要许久才能出来。 没曾想,不过一会儿功夫人就出来了。 他围着贺斩转了一圈,询问道:“老大,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没被责罚吧?” “已经无事了,你不用担心,快些回去歇息吧。”贺斩说着从蒋怀忠手上接过食盒。 蒋怀忠一脸疑惑,老大面色阴郁,瞧着也不像没事之人。 又想起今日之事,自家娘子受了这番委屈,换做是哪个男人都开心不起来。 “老大,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不耽误你时间了,你赶紧回去安慰嫂子吧。” 蒋怀忠正欲转身,就被贺斩抬手拦住:“今日之事,过了就过了,日后切莫再提。” “老大,你放心,事关大嫂清誉,兄弟们自不会胡言乱语,可孙虎兴那里……” 贺斩冷哼一声,道:“等他看到赵二那般,识趣的话也应当闭嘴了,除非他连剩下半口气也不想要了。” …… 李婆子清扫干净屋子,换了褥单,瞧见宋回泠衣裙皆是泥泞,便去替她寻了一套粗布衣裳。 想着刚好有李婆子在,宋回泠便厚着脸请她帮忙烧水,顺道将身上擦洗一番。 原只是想着随意擦洗一番,可李婆子却自偏房搬了个浴桶出来:“反正都要烧水,不如直接泡个澡,也可缓解身上疲惫。” 宋回泠觉得有点为难,让李婆子帮忙替她擦洗,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好让人守着她泡澡。 李婆子还以为宋回泠是嫌弃,赶紧解释:“贺小娘子,你放心,这个浴桶只是落了灰,但却无人用过,那些大老粗都喜欢兜头浇水冲洗,你可放心泡澡,不必介怀。” 李婆子很是热心,将浴桶搬至院内,又自井中打了水清洗桶壁灰尘,连着洗了三道,这才将浴桶搬进正房。 宋回泠不忍回绝她的好意,只道等手恢复后,做好吃的报答她。 李婆子不止一次帮着伺候总旗娘子,倒是第一次见到宋回泠这么客气的,越瞧越是欢喜:“小事一桩,贺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水烧开后,李婆子将热水灌进浴桶,又接连拎了几桶冷水倒进去,伸出手背探了一下水温,对宋回泠道:“贺小娘子,冷水放多了,水不够温热,泡不了太久,我再去替你烧些热水。” “李婆婆,不用了,我也泡不了多久。”宋回泠连连摆手。 可李婆子动作却很快,说话间已拎着木桶闪到屋外去。 趁着李婆子去烧水的间隙,宋回泠推门合上,开始用单手笨拙脱衣。 虽说都是女的,请李婆子帮忙脱衣服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她还是会觉得别扭。 索性李婆子去烧水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宋回泠动作虽然很慢,但还是在李婆子进来前就脱光了衣服,踩着凳子进了浴桶。 为了避免刚刚包扎的部位碰到水,她将左边胳膊整条搭在浴桶边,脑袋微微往后仰,开始闭目养神。 院里。 李婆子在灶上烧好热水,拎着空木桶吊回井内,正欲进屋帮着宋回泠擦洗身上,就听见一道细微的吱呀声。 借着细弱微光看清进院之人,她本想唤上一声,倏地想到什么,眼神微动,在来人开口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斩本想说些诸如“辛苦李婆婆”之类的话,瞧见李婆子的手势,启唇又闭。 他娘子难不成已经睡下了? 贺斩心中冷哼一声,要紧的事还未说,难为她如此心大,不等他回来便先行入睡。 虽气愤不已,他还是将步子放到最轻,以免吵到屋内之人。 李婆子轻手轻脚走到贺斩身旁,强压下嘴角笑意,压低声音,一脸严肃道:“贺总旗,你娘子情况不大好,身体发热得紧,你今夜要仔细照顾她,若是一夜未降温,明日要尽早去寻大夫。” 说着,将沐巾交至贺斩手中,而后离开了院子。 贺斩目光缓缓下移,有一瞬的迟疑,降温需要用到这么大的沐巾吗?手帕不也足够了? 到底是担心宋回泠的身体,他并未多想,大步迈进正房。 可刚推开门,便怔在原地,呼吸瞬间凝滞,耳边响起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宋回泠听见推门声响,还以为是李婆子,一边在浴桶中缓缓转身,一边道:“李婆婆,我泡得差不多了,你将沐巾给、我、就、成……” 直至转身过来,看清来人面容,声量渐弱,慢慢消了音,随即瞪大双眼,失声惊叫,扑腾着要将头埋进水中。 她一时情急,竟忘记手腕受伤的事,没能顾得上包扎的部位。 眼瞧着手腕就要随身体一起滑入水中,有道身影比她更快,几乎是瞬间来到浴桶边,将她从桶里捞了出来。 “手腕这几日都不能沾水,你忘了吗?”压低的声音隐隐带着责备之意。 宋回泠却充耳不闻,眼波流转间满是慌乱与不安,一抹绯红自细嫩的耳尖开始蔓延,迅速占领整张脸颊,就连纤细修长的脖颈也染上了红意。 成亲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与贺斩坦诚相待。 回过神,贺斩此刻才惊觉他与宋回泠之间的姿势有多暧昧。 娇娇小小一人似没有任何重量般挂在他身上,而他正将人抱在怀中,大掌托着不该托的地方。 胸前衣服早被宋回泠身上的水珠洇湿,微妙的触感传到心头,贺斩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一瞬。 他算是知道他娘子每日吃这么多东西,长的肉都长在什么地方了。 “可以放我下来吗?”宋回泠眼眸低垂不敢看贺斩,声线细若游蚊。 回想起曾经怕忍不住会强要了贺斩的胆大念头,更是抬不起头来。 她果然只是个嘴炮王者,一点儿也不经事。 “嗯。”贺斩低低应了一声,护着宋回泠的手腕将她重新放至浴桶中,神色镇定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额头青筋在不停跳动。 他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宋回泠害羞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他却是趁她垂眸之际,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 第77章 过分 毫不掩饰的欲念在眸底翻滚。 他转身出了门,自井中打了一桶冷水,将头埋进冷水之中,冷静片刻后,这才勉强将腹中燥意压下去。 可一闭眼,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宋回泠白皙的身体,欲火再次翻滚上心头。 宋回泠不敢在浴桶里过多停留,久久听不见李婆子的声音,她再是反应慢也知道她这是被李婆子给出卖了。 她从浴桶内爬出来,望着被贺斩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沐巾,一时犯难。 沐巾落地,沾上灰尘,自是不能再用。 担心贺斩又突然闯进来,顾不得擦干身体,走到床边,单手拿起搭在床沿的粗布衣服,就打算往身上套。 单手穿衣比单手脱衣难得多,她折腾半天也才堪堪套上一只衣袖。 担心什么来什么,匆忙穿衣之际,贺斩果然又破门而入。 除了才刚套上那只衣袖,宋回泠身上可谓不着寸缕,她抬起右手到处乱挡,可似乎挡哪里都不是。 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已来到跟前,空气瞬时变得逼仄,宋回泠脚步一软,跌坐在床。 右手臂横挡在胸前,抬头望着贺斩,声音娇柔,带着颤意:“你要干嘛?” “身子没擦干就要穿衣服,是想受凉吗?”贺斩拉开她挡在胸前的手臂,另一只手拿了块布帕,落在她颈间,开始替她细细擦拭身上水珠。 “给我吧,我自己来。”宋回泠耳根子快要熟透,抬手去夺贺斩手中布帕,却被他捉住手腕举高至半空。 一片风光坦露无遗,布帕划过之处,皆是燃起一片灼热。 “你放开我!”被紧握住的手臂在竭力挣扎,宋回泠想要挣脱,可贺斩力量似乎源源不断,如山岳一般不可动摇。 贺斩忽然将她拉至身前,一双黑眸紧锁着她,神色复杂,低沉嗓音染上从未有过的嘶哑:“再敢乱动,我就办了你!” 闻言,宋回泠身体一僵,呆呆静坐不敢动,唇瓣抿紧,眸底湿气氤氲,抬眸望向贺斩时,眼尾微微泛起一抹红意。 那怨念不甘的眼神看得贺斩心头燥热,只想狠狠将她揉碎。 他用力吐了口气,语调忽然冷了一个调:“把眼睛闭上,不准看我!” 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凶意,宋回泠听得心头一颤,长睫轻眨间,乖乖阖上了眼眸。 眼前只剩一片黑暗,浑身上下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贺斩确实是在正经帮她擦拭水珠,并无任何逾越,可她却有种快要被灼热吞噬的煎熬感。 直到贺斩替她整齐穿好衣物,这场酷刑方才结束。 宋回泠终于舒了口气,缓缓睁眼,李婆子真是害她不轻。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可睁眼却对上贺斩灼热的视线,他的眼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烈焰,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渴望。 危险的气息弥漫在方寸之间,宋回泠右手撑着床沿,上半身微微往后仰。 贺斩倏然俯身逼近,长臂落在她的腰间。 紧接着,身子陡然腾空,慌乱惊呼间,二人已交换了位置。 贺斩坐在床沿,而她正被揽坐在他腿上。 后颈被有力的大掌托住,让她被迫直视眼前之人。 耳畔,贺斩喑哑的声音低低响起:“磨了我这么久,也该让我讨点吃的了。” 宋回泠瞪大双眸,大脑一片空白,衣领滑落,肩头凉意让她忍不住往下缩了缩。 垂眸一看,只觉无比荒唐。 贺斩,他竟然…… 宋回泠身子渐渐软成一滩春水,酥酥麻麻的感觉令她快要不能思考。 意乱情迷之际,贺斩却突然松开她,替她将衣领重新拉上,妥帖整理好。 迷迷蒙蒙对上贺斩视线,只见他眸底神色已恢复清明,甚至还染上一抹冷意。 宋回泠不明所以,只听他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传入耳内:“宋回泠,你还有心吗?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竟让你想着与我和离。” 宋回泠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清醒了,不可置信的盯着贺斩。 贺斩避开她脸上受伤的位置,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怎么?在想我如何会知晓此事?你避着我私下与谢允绥见面,应当做得更隐蔽些才是。” “既然你已知晓我此番来意,如此这般对我又是何意?”宋回泠从贺斩怀中退了出来,这次他并未阻拦。 贺斩抬首一笑,笑意森然:“你也享受其中,并未拒绝我,不是吗?” 宋回泠瞬间哑火,只见贺斩接着站起身,立到她跟前,冷声道:“宋回泠,你接二连三欺骗我,信誓旦旦保证你与谢允绥再无半分纠葛,却是我小瞧你了,不知你竟能如此隐忍,在我身边虚与委蛇,就为等着谢允绥成为千户长身边红人,好为你求来一纸和离书,对与不对?” 谢允绥今日那般恶心他的话,稍加一想,就能知道这对青梅竹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难为他娘子了,在他身边这段时日,演得如此深情,竟生生将他蒙蔽了。 “不是这样的。”宋回泠不愿让贺斩误会她是因为谢允绥才与他和离的,当即就反驳回去,“我想与你和离,与谢允绥并无半分关系,我喜欢的是你,可在你身边让我感觉不自由,我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和离对我们两人都好。” 随着一声不屑的嗤笑,贺斩唇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充满了嘲讽和冷漠:“宋回泠,事到如今你还要编造如此拙劣的借口来欺骗我吗?你倒是让我看看,你有多喜欢我?若是我说,我此刻便想要了你,你愿意给吗?” 宋回泠耳根发红,却强忍心跳,直面贺斩凌厉的眼神,不肯露怯:“若是这般,你就能相信我喜欢你,有何不可?” 贺斩忽而抬手抚上她樱红的唇瓣,指腹轻轻往下一按,眸底情绪翻涌,炙热的眼神过于直白:“如此这般也可以吗?” “贺斩,你别太过分!”宋回泠哪能不知道贺斩眸中深意,气得直呼其名。 第78章 绝子 贺斩收回手,垂在身后,敛去眸底情绪,语速缓慢道:“不必如此激动,你不情愿,我也提不起兴致。” 被如此戏弄,宋回泠脾气一下就上了头,双眸含嗔怒视:“你看,你就是如此蛮横霸道,一旦我拂了你的意,你便不痛快,你对我就像对待家养小猫一般,我若是温顺,你便乐意哄我,我若是亮爪,你便要给我一巴掌,还要对我百般羞辱。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是你的娘子,还是你的玩物?” 贺斩气极,将宋回泠揽进怀中,俯首抵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宋回泠,你知道什么叫玩物吗?” 不待她回应,大掌便顺着她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 宋回泠身体一颤,不服输般仰头面对他,挑衅道:“总旗大人不是很厉害吗?就这么点力道,还不够呢。” “宋回泠,你好得很!我倒是要看看你今日能嘴硬到几时!”贺斩将宋回泠的身子转了过去,让她背对着他。 抬起她的左手腕,高大的身躯往前一压,就将身前之人压在了屋内那张雕花木桌上。 宋回泠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骂:“贺斩,你不是人,第一次便这般粗暴,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贺斩积压的怒火忽然泄了几分,他不过就是想吓吓她。 克制着怒意,惩罚般的在她臀上拍了一巴掌,接着将人拉起来,从身后拥住了她。 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无比坚定道:“宋回泠,我不和离,除了和离,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骗子!你不允许我在外抛头露脸,留在你身边,我这辈子都做不成我想做的事!我就说在你身边不自由,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宋回泠被禁锢在贺斩怀中,动弹不得,只得用言语控诉。 贺斩将宋回泠的身体扳过来,面对着自己:“你想做什么事我不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宋回泠坦白交代:“就说之前去图灵关摆摊的事,你不是说什么也不准我去吗?实话告诉你,娘陪着我去了,我们不仅去了,还赚了不少钱。” “就这事?”贺斩郁气突然消了几分,“你当真以为你瞒得天衣无缝,我一点儿也不知晓?” 宋回泠有些愕然:“骗人,你若是早就知晓,为何不直接与我挑明,说到底就是不同意我做这件事!” 贺斩盯着宋回泠,认真道:“我承认,我是不想你去外面抛头露脸,不过却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怕你丢我的脸,故意限制你的自由,我单纯是心疼你,我阿娘跟了我阿爹吃了一辈子的苦,我不愿你也像我阿娘那样,嫁给我以后只能过苦日子,你在外奔波赚钱养家,无不在昭示我的无能。” “你看,说到底你还是在意脸面,觉着女子就应被男子养着才是。”宋回泠话头并未软下半分。 贺斩觉得宋回泠胡搅蛮缠的功夫了得,不管怎么解释她总会一番辩驳,干脆停止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些什么?我保证不干涉你的选择,所以和离你想也别想!” “我想在黔中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茶园,日后还想让我创立的茶叶品牌畅销全国,风靡西洋。”宋回泠掷地有声道。 贺斩一时有些怔愣,他原以为宋回泠只是想继续摆摊卖些吃食生意打发时间,不曾想她心中竟有如此宏达的愿景。 “可你知道,光靠你一人,这条路会走得多么艰难吗?”贺斩知道宋回泠如今正在气头上,尽量注意措辞,不敢说太打击她信心的话。 宋回泠只当贺斩是在瞧不起她,但也没有赌气说她一定能行的话,竭力保持冷静道:“哪条路不艰难,可路再难,不也是一脚一脚走出来的吗?何况,谁说只靠我一人了?在图灵关摆摊这段时日,我结识了两位贵人,一位愿意免费将山头转让给我,一位愿意介绍我去茶场做事。贺斩,我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 贺斩忽然正视到一个问题,因着宋回泠身弱的缘故,他貌似将她的一切都看得脆弱无比,需要人细心呵护。 可眼下看来并不是,他娘子有自己的主见,确实如她所说,他对她限制得太多。 沉默良久,贺斩这才缓缓开口:“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 宋回泠还以为贺斩会坚持己见,毕竟固化已久的思想没那么容易被改变,可他却突然道歉,令她有些无措。 “泠儿。”贺斩深情凝望宋回泠,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密叫她,“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你,但是答应我,别和离好吗?” 宋回泠沉默了,内心煎熬无比,贺斩都已经让步到这份上了,狠话她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贺斩神色不虞:“怎么,都这样你还不满意,莫不是在诓骗我?你的真实目的还是为了谢允绥!” “当初娘将我带进贺家的目的是什么,你应当清楚。”宋回泠定定望着贺斩道。 贺斩怎么会不清楚,阿娘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抱上孙子。 贺斩察觉到宋回泠的抗拒,尽量放低嗓音安抚道:“你既然不想生孩子那便不生,我喜欢的是你,与孩子无关。” “可我们不要孩子,娘不会允的,日后一定会换着法催生,到时压力又全都堆到我身上。”宋回泠想到婆媳二人日后会因要孩子的问题生嫌隙,就觉得十分窒息。 “你的担忧不成立。”贺斩神色坚定,“我会去于大夫那里求一碗绝子汤,再去阿娘跟前说,是我不行,耽误了你。” 绝……绝子汤? 宋回泠受到了小小的震撼:“这就不必了吧……喝绝子汤与被阉了有何区别?万一你日后想反悔都来不及。” 贺斩唇角微微抽动,宋回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你可以在娘那里将你不行的锅揽下来,但不准去于大夫那里求什么绝子汤,知道了吗?”宋回泠厉声逼问道。 第79章 嗓音 贺斩二十三,这个年纪在古代算是大龄男青年,可放在现代不过也就是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而已,她不能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了阉人。 贺斩俯首到她的耳边,亲吻她的耳廓:“行,都听娘子的,但我现在想碰娘子了,该怎么办?” 宋回泠单手轻轻推开他些:“我说了,我不想要孩子,你要是忍不住,就与我和离,重新再娶个媳妇可好?” 贺斩被气得牙痒痒:“这样不行,这样也不行。” 说话间,他的指腹自宋回泠细嫩的耳尖滑落至她柔软的唇瓣,停留片刻,颇有深意的轻轻按了按。 而后往下游离至她的腰间,捉起她未受伤那只手腕,带着她柔软的掌心贴着他的脸颊,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那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宋回泠心尖一颤,想将手抽回来,却被贺斩的大掌牢牢锁住,唇瓣再次被他抬起的另一只大掌的指腹摁住。 “嘴和手,娘子自己选一个。”贺斩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仿佛意识不到他说了多么下流的话。 宋回泠感觉她此刻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贺斩欲念翻滚的眸底带着志在必得,不容她说出一个拒绝的字。 在贺斩张口就要替她选择那刻,宋回泠赶紧颤巍巍动了动右手腕,羞得闭上了双眼:“手手手!我选手!” 接下来,宋回泠渡过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夜晚。 她已记不清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只知道最后她累得迷迷糊糊睡去,她的右手还被某人握着继续做坏事。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贺斩在耳边低低笑她:“怎么这么不经事?” 而后,他似乎又打了盆热水进来,细细替将她手洗干净,做完一切后,自身后拥着她入眠,在她发间温柔落下一吻:“我已将徐相一家带回,你留在城中陪我,待我这几日当值结束,便带你去看他们。” 可宋回泠大脑太过疲惫,当时听进去了,一睡着便忘了。 翌日。 贺斩早早起身,并未惊动宋回泠。 他先是去请李婆子帮忙照顾宋回泠,才去当值。 可他才刚走没多久,宋回泠也跟着起身了。 她大脑有些混沌,昨夜贺斩似乎交代了她什么重要的事,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细细回忆一番无果,她只得放弃,得出是她在做梦的结论。 浴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贺斩搬走了,屋子正中只留了那张雕花木桌。 想起昨日被贺斩强行压在上面的画面,耳根子又是一阵发烫。 明日便是与陈富约定签署契约的时日,照理说,她继续在城中留一晚最方便。 可昨日令人面红耳赤的种种叫她无法继续待下去,贺斩持久到可怕,她的体力不够陪他玩的。 她在正房和偏房一番翻找,终是找到了纸笔,给贺斩留了一张字条后便匆匆离去。 等李婆子进院后,到处都找不到宋回泠的身影,只在正房雕花木桌上找到了一张字条。 她大字不识,不知道字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耽搁,赶紧带着字条去找贺斩。 “贺总旗,贺小娘子无事吧?”李婆子立在一旁,面色有些许担忧。 贺斩盯着字条上的字,唇角扬起无可奈何的笑意。 上面写的是——妻不堪夫累,遂逃命回家,望夫勿念! 贺斩将字条叠好,揣进怀中,看向李婆子时,收敛唇角笑意道:“无事,就是在城中住着不习惯,回家去了。” 贺斩今日心情极好,如春风拂面一般。 李婆子一把年纪,哪能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眯着笑眼调侃道:“怕是贺总旗昨日折腾得太厉害,将贺小娘子给吓跑了吧。” 贺斩:“……” 宋回泠一路逃也似的回家。 推开院门,母鸡咯咯哒的声音传入耳内。 阿默正蹲在地上剁菜叶,听见推门声后抬起头来。 待看见是宋回泠,龇牙一笑,可目光落在她包扎得跟粽子一样那只手上,笑容又僵住了。 他搁下手里生了锈的菜刀,走到宋回泠身边,就要将她受伤的手腕抬起来端详。 “疼疼疼,阿默别碰我!”宋回泠十分僵硬的缩回左手,顺势将右手提着的膏药递给阿默,“你帮我拿着这个就行。” 杨氏端了锅菜粥从厨房走出来,走到石桌前将粥放下,又快步走到宋回泠身边,眉头紧锁,目光死死盯着宋回泠的左手手腕:“回泠,这是怎么了?怎么才在城中留宿一夜,手就变成这样了?” 擦了药又睡了一觉,宋回泠脸上的红肿已消得差不多,面上倒是可以糊弄过去,可手上绢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实在难以解释。 “娘,没事的,就是昨夜我不小心,一时将手弄折,已经去于大夫那里看过了,他说涂抹膏药,好好休养一月即可。”宋回泠面不改色撒谎。 杨氏盯着宋回泠,狐疑的上下打量,这才发现她身上衣物已换了一套,不是昨日穿去城中那套。 “阿斩这孩子真是的,等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杨氏眼中染上怒意。 她儿子昨夜到底是怎么折腾的,竟将儿媳妇弄成这般模样,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宋回泠不知杨氏心中所想,还替贺斩说话:“与夫君无关,纯粹就是我不小心,等他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杨氏在心中叹了口气,该骂还得骂! 她扶着宋回泠走到院中石凳前坐下,嘱咐道:“如此这般,这一个月你便乖乖歇着,什么活也别干,等把伤养好再说。” 阿默赶紧将膏药放回屋里,又跑回院中,走到两只老母鸡的地盘上。 杨氏在院角放了一堆干草,阿默直奔干草,那两只老母鸡受惊,扑腾着翅膀跑到一旁。 阿默伸手在干草间摸了摸,很快便感受到两个光滑圆润还带着点余温的物体。 他两手并用,一手一个从干草堆里掏出鸡蛋,跑到宋回泠跟前,举起鸡蛋晃了晃,又匆匆走进厨房,起锅热水煮鸡蛋。 “阿默年纪虽小,却贴心懂事。”杨氏欣慰一笑,随即神色又黯然,“就是可惜了,老天为何要夺走他的嗓音。” 第80章 阴郁 “说不定阿默失声的毛病还有救呢?”宋回泠随口一提,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昨日草率了,就应该叫上阿默一起去医馆,顺道让于大夫替他看看。 杨氏眼底燃起希望:“如此这般最好!” “明日我还要再去一趟城中,到时叫上阿默一起。” 宋回泠刚说完,杨氏便惊讶着张大了嘴:“还去?要不先歇上几日?” 她儿子没轻没重的,再给儿媳妇弄伤了还得了。 宋回泠目光狐疑,不懂杨氏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遂解释道:“娘,我明日约了人有要事相商,我可以歇,人家可不会等。” “这样啊……那必须得去,正经事可不能耽误!”一听是自己误会了,杨氏赶紧笑着圆话,但还是不放心叮嘱道:“回泠,昨日你已经给阿斩送过饭了,明日便不用再去看他了,男人就该适当晾晾,以免他得寸进尺!” 闻言,无数禁忌画面在脑海里快速闪过,宋回泠面色倏地一红,瓮声瓮气点头回应杨氏:“娘,我知道了。” 确实该晾晾这个狗男人了,谁叫她昨日受了伤,他都还不放过她的! 清远县。 正值军中开饭时间,贺斩拎着昨日宋回泠送来的食盒,走到僻静一隅席地而坐。 蒋怀忠排队打好饭菜,远远瞧见贺斩身影,捧着个碗就跑了过来。 他刚一坐到贺斩旁边,就开始喋喋不休道:“老大,我打听了,孙虎兴这次伤得挺严重的,大夫说最起码得养半年,这段时日他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贺斩打开食盒,随口应道:“我知道了。” “老大,你不知道!”蒋怀忠情绪突然激动,惹得贺斩狐疑侧目。 他连忙凑到贺斩耳边,小声解释:“老大,是这样的,兄弟这边和孙虎兴手下那里,我都去敲打过了,让他们不准随意将此事外传,可奇怪的是这件事竟然还是走漏了风声。” 听着蒋怀忠所说,贺斩眉头渐渐紧锁:“现在外面是怎么传此事的?” 蒋怀忠见贺斩神色凝重,立即接上话头:“老大你放心,外面传闻和嫂子半分关系没有,反而都是在议论你。” 说着,故作神秘停顿片刻。 贺斩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冷冷扫了蒋怀忠一眼:“有话就一次性说完,别逼我动手抽你!” 蒋怀忠连忙举手做投降状:“老大,我交代,我全都交代,不知道是谁在城里散播的消息,说你因不爽孙虎兴将他揍了个半死,那些曾经被孙虎兴欺辱过的百姓听说此事,觉得无比解恨,共同商议着要来军中寻你,当面感谢。” “……”贺斩眉头紧锁的纹路更深了,“若是有人来,你就帮我打发走。” 蒋怀忠知道贺斩不喜闹,让他应付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当下也很贴心的替他揽了这档事。 “老大,你放心,和百姓打交道我最擅长了。”蒋怀忠说着捧起碗筷。 随即神色一变,疑惑道,“不过散布消息这人还挺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愣是没把嫂子抖出半句,这种行事风格瞧着也不像孙虎兴手下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贺斩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讨厌的面孔,冷冷哼了一声:“必定是心怀不轨之人。” 除了谢允绥,再没人会做这种事。 可这人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他一时也没弄清楚。 蒋怀忠想了想,也是,都已反复交代不许将这件事说出去,可这人竟然还是有意无意叫消息放了出去,这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低头猛扒两口饭,余光忽然触及贺斩从食盒里拿出来的饭菜,惊呼一声:“老大,这饭菜都凉了,你怎么还吃啊!” 贺斩淡定夹起一筷鱼肉放进嘴里,鱼肉放凉后,有一股浓重的腥味,可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一口咽下后,对蒋怀忠道:“像你这种没有娘子送饭的人,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蒋怀忠:“……” “可是老大,这饭菜是嫂子昨日送来的,你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吃?”蒋怀忠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求问。 贺斩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底泛起温柔笑意:“昨夜有更好吃的。” 蒋怀忠:“?” 吃过饭后,贺斩收好食盒,准备去千户府一趟,他有件要事要当面禀报沈正。 到了千户府,沈正没在府中,门童却也不说,引着他直接去了议事厅。 进屋后,贺斩才发现屋内只有谢允绥一人,神情淡淡开口:“怎么是你?” 谢允绥长袍一撩,坐定在主位上:“我已得到千户授意,你有何要事,直接与我说便是。” 贺斩眉头微微一挑。 于私,他很不爽谢允绥。 可在处理公事上,不应代入个人情感。 他还算客气的对谢允绥抱拳道:“此事干系重大,千户曾交代不能让第三人知道,千户既不在,我就先告辞。” 小厮端来的茶,他甚至没动一口,长腿一迈,便要离开。 临到门口,他背对谢允绥,甚至连头也不回,只冷声开口道:“另外,有件事要告知谢公子,我与泠儿之间确实有些误会,托你的福,我们夫妻二人已坦诚解开误会,日后望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切莫在背后再搞什么小动作。” 木门缓缓闭合,贺斩的身影在门缝合上那刻彻底消失。 谢允绥眼眸一黯,竭力维持的镇定面容下悄然出现一丝裂痕,宛如冬日湖面上出现的冰裂,随着他内心的愤怒逐渐蔓延开来,直至全部碎裂。 桌上清茶被他拂袖一扫,摔落在地。 动静惊动门外小厮,问询声音随即而至:“谢大人,您没事吧?要再给您沏一盏清茶吗?” 屋内无人回应,片刻后,木门缓缓启开,谢允绥一脸阴沉站至门外。 小厮只余光瞥了眼,便知情况不妙,为免被波及,缩着头,屏息凝神,尽量当自个儿不存在。 “我看你还有多少时日狂妄!”谢允绥内心的阴郁完全显在面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第81章 忍忍 翌日。 杨氏要下地除草,宋回泠带着阿默一起进了城。 陈富落脚的地方在城中一家客栈。 进了客栈,宋回泠走到柜台前,请掌柜帮忙通传。 没多久,陈富就自房间来到一楼客堂。 瞧见宋回泠左手夹着杉木板,他眉毛轻轻一挑:“宋姑娘既受了伤,应当在家好好歇着才是,怎的还出来到处走动?” 宋回泠将手腕往后藏了藏,面上带笑:“与陈老板约定好于今日签订转让契约,我若是不守时,等陈老板离开黔中,我岂不白白错失这个良机?” 陈富没想到宋回泠竟还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三日前他不过随口一说,想着等小姑娘回去细细一想其中麻烦,便也就放弃了。 今日一瞧,小姑娘受了伤也如期赴约,必是真下了决心,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他当即召开随行小厮取来地契,领着宋回泠一道去了户所。 清远县没有专职管理的地契户籍的官府机构,一切繁琐事宜都由屯军户所在负责。 地契转让,需得加盖户所公章方可奏效。 山高皇帝远,清远县远在皇城脚下,贪腐滋生横行,光是转让一份地契,那管事的便狮子大张口要了五两辛苦费。 宋回泠不忍快到口的肥肉就这么飞掉,当时一咬牙就要付了这五两银子的辛苦费。 可陈富却十分慷慨,在她下定决心掏钱之前,就让随行小厮付了这五两银子。 等从户所走出来,手上攥着新鲜到手的地契,宋回泠仍觉过意不去。 她眼下还穷,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回谢人家。 思来想去,这才开口道:“陈老板,您今日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您要是有时间,可否移步寒舍?我做顿好吃的招待您。” 她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手厨艺,她邀请得倒是诚挚,只是一时忘了手腕受伤的事。 陈富看着宋回泠一脸纠结,貌似占了他天大便宜不回报些什么便将日夜寝食难安的模样,觉着这必定是个懂得感恩的后辈。 当即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宋姑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必将这五两银子放在心上,正如你前几日所说那样,我想看到的是投资有回报,你真想做些什么,便好好将这茶园给建起来,我还等着从你这里进批好货呢。” 宋回泠心中的包袱顿时放轻了些,胸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使命感,眼含笑意,神色坚定道:“必定不负陈老板厚望!” 陈富今日便要启程离开黔中,宋回泠庆幸她来得赶巧,否则再晚一步便要错失良机。 解决好地契转让的事,宋回泠也不急着去山头看一眼,建茶园是个长线工作,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需得静下心来,好好规划。 这次见面,陈富留了联系方式,待到日后茶叶产成,可到万源商号请掌事代传消息。 宋回泠将地契小心收好,带着阿默去了医馆。 到了医馆门口,两道大门歪歪斜斜倒在地上,门板裂出了几条深深的缝隙,四溅的木屑散落一地。 宋回泠和阿默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 两扇木门倒下留下的缺口,正是进入医馆的入口。 宋回泠和阿默一前一后,踩着满地木屑进了门。 打眼一瞧,于大夫正坐在诊桌前,单手支着脑袋望天,频频叹气。 直到阿默在他对面坐下,他都未曾收回视线。 宋回泠抬手在于大夫眼前晃了晃,出声打断道:“于大夫,医馆发生什么事了?您今日还看诊吗?” 于大夫淡淡看了宋回泠一眼,心情俨然不大好:“你怎的又来了?我这里是医馆不是饭馆,怎的三天两头的往这里跑?” 宋回泠知他心情不好,只尴尬笑了笑,并未呛声,而是好言好语道:“叨扰于大夫了,今日来看诊的是家中表弟,若是于大夫眼下不方便,我们便改日再来。” 态度和软,面上并未流露半分不满,倒让于大夫心中多了几分过意不去。 他这才慢慢端正了身体,轻叹一口气道:“贺娘子,我就是心情一时烦闷,口气不好了些,你别和我老头子一般计较。” 宋回泠一笑置之,拿起阿默的手腕搭上脉枕,开口道:“若是于大夫方便看诊,烦请帮我表弟号号脉,看看他这哑疾可还有治?” 于大夫抬手抚了抚胡须,手指搭上阿默脉搏,一边听脉,一边盯着阿默面中仔细端详。 片刻后,于大夫收回手指,神色多了几分凝重,起身,左手掌着阿默的脑袋,右手大鱼际在他面中不同穴位打圈按摩。 察觉到于大夫的神情变化,宋回泠心脏也随之揪紧,见看诊还在继续,她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断。 “贺娘子。”于大夫抬头叫了她一声,“去,在药箱最顶层抽屉里取针灸包给我。” “诶。”宋回泠顺着于大夫目光看去,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见了立于墙下的药箱,打开抽屉,取出针灸包,走回诊桌前,将针灸包摊开放在桌上。 于大夫自针灸包里取了根细银针,眯眼看阿默:“听得懂人话吗?” 阿默唇角微微抽搐,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这时,眼前闪过一道银光,于大夫拿着银针凑到了他嘴边:“张嘴吐舌头。” 阿默心跳突然停了一瞬,面色一白,没由来紧张,头朝后一仰,牙根咬得死死的,不肯张嘴。 扭头,朝宋回泠投来一个委屈无助的眼神。 接收到阿默求救的讯号,宋回泠有些讶异,这娃平时这么虎,竟然害怕一根小小的银针! 这种情况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她自己也挺害怕的。 只得对阿默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阿默啊,你忍忍,忍忍就过去了,实在不行,你哭也成,我保证一定不会将你哭鼻子这件事抖出去的。” 于大夫沉声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成何体统,要是害怕就别来找我治疗了!” 于大夫耐心不多,宋回泠觉得阿默毕竟还是个孩子,被这么一吼怕是心理承受不住,赶紧对于大夫道:“于大夫,要不我先带我表弟去一旁缓缓,等他做好准备再开始?” 第82章 得罪 “日后治疗也如这般需要施针,若是这点苦头都吃不了,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于大夫作势就要收回银针。 宋回泠敏锐捕捉到话中深意,那就是还有得治! “阿默,乖,听于大夫的,将舌头吐出来,你要是怕痛,就抓着我的手。”宋回泠将右手伸到阿默跟前,细声细气诱哄道。 阿默轻轻推开横在眼前的纤细手腕,冲宋回泠摇摇头,垂下眼眸,吞了吞口水,闭上眼吐出了舌头。 他不能给回泠姐姐丢人,不就是扎针而已,他受得住! 于大夫眯了眯眼,重新举起银针,缓缓刺入阿默的舌头里。 银针刺入那刻,阿默眉头皱紧,随着于大夫手指轻轻捻转银针,他面上神色更加痛苦。 宋回泠抬手,轻轻搭在阿默肩头,不轻不重往下一按,他面上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于大夫接连在阿默舌头上施了三针,又分别在他左右嘴角处各施了两根银针。 随即收回手道:“坚持住,一盏茶功夫即可取针。” 阿默僵硬转头看着宋回泠,眼底写满惊慌与无措,就这么坚持一盏茶功夫,他流口水怎么办? 一想到还没取针,口水就流满下巴的场景,他此刻只想一头撞死,实在太丢脸了! 他连忙将头转过去,背对宋回泠和于大夫。 宋回泠怔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阿默在担忧什么,请于大夫帮忙找了块绢帕,偷偷塞给阿默:“一会儿要是流口水,就自己动手擦擦吧。” 阿默推开手帕,倔强仰起头,就一盏茶功夫,他一定能坚持。 行吧,孩子自尊心还挺强。 宋回泠收回手帕,强憋笑意:“阿默,千万别低头,口水会掉!” 阿默:“……” 于大夫替阿默施完针,便拿出纸笔,埋头在写些什么。 宋回泠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开口问道:“于大夫,请问我表弟的哑疾究竟是何情况?” “这不好说。”于大夫抬头看着宋回泠,“要等施针结果来看,若是真如我所想那样,这件事恐怕得报官。” 宋回泠心里一个咯噔,阿默的哑疾难不成是被别人害的? 听完于大夫所言,阿默面色同样变得无比复杂,貌似他从记事以来就无法说话。 紧张忐忑中,一盏茶功夫终于熬过去。 于大夫开始替阿默取针,第一根银针取下来时,宋回泠的心就跟着跳了一跳。 上面竟然出现了零星的黑色斑点,从嘴角处取下来的四根银针都有这样的情况。 待到舌头上那三根银针也全部取下后,宋回泠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柔和的眼眸似乎凝结了一层薄雾。 先前取出来的四根银针只是零星有些黑色斑点,可后面取出来这四根银针却是通体变黑,颜色黏稠似要将银针腐蚀一般。 “于大夫,我表弟这情况可是中了剧毒?”宋回泠面色无比凝重问道。 于大夫拿起一根银针凑到眼前,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缝,宋回泠难得从他脸上看见无比头疼的神色。 “贺娘子。”于大夫放下银针,语气严肃道,“你表弟的哑疾确实是中毒所致,这毒至少在他体内沉积了十二年。” 宋回泠瞪大双眼,瞳孔急剧颤抖了几下。 阿默今年十五,这意味着他三岁那年就被人投毒,是谁这么心狠手辣,竟连个孩童也不放过! 阿默攥紧双拳,一股无力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是他孩童时期太过顽劣遭人记恨了吗? 宋回泠喉咙上下滑动一瞬,稳住心神,问:“于大夫,这毒叫什么名字?您可有解毒之法?” 在宋回泠心中,于大夫医术高明,貌似就没有他搞不定的病症。 可此刻,她竟难得见于大夫面色见难:“依我浅薄认知,这毒非寻常毒药,倒很像苗夷特制蛊毒,真如这般,我施针也只能替你表弟解除部分毒性,要想完全根除,得找到下蛊之人,寻求解蛊之药。” 蛊毒?莫非是辛桑干的?宋回泠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于大夫同情阿默遭遇,跟着叹了口气:“贺娘子,你们这是得罪了谁?据我所知,苗夷蛊毒有反噬之力,除非是深仇大怨,否则施蛊者不轻易乱用,何况还是对一个孩童下手。” 宋回泠摇摇头,这么看来,也不一定是辛桑。 他的目的只是登上土司之位,心肠虽歹毒,但做坏事的风格也算利落,不至于针对一个三岁孩童。 阿默的第一个怀疑对象也是辛桑,只不过辛桑似乎是在他八岁那年才出现的,与投毒时间对不上。 那么投毒之人到底会是谁呢?阿默垂下脑袋,陷入无尽沉思,眼前似乎布满迷雾,无法拨散。 宋回泠瞧了阿默一眼,心中连连叹气,阿默这孩子真是命途多舛。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对着于大夫恭恭敬敬开口道:“于大夫,我们会想办法去寻找下蛊之人,在此之前,烦请您先替我表弟施针诊治。” 话必,于大夫冲宋回泠张开了五根手指。 宋回泠不解:“于大夫,您这是何意?” “一个月五两银子,连续施针半年,一共三十两银子,一次性付清后再诊治,否则免谈!” “又不是不给您钱。”宋回泠撇撇嘴,她手头哪有这么多钱。 嘟囔着磨蹭半天,也才只掏出五两银子,她将银子往诊桌上一放,却被于大夫冷哼着推了回来:“我是大夫,不是善人。” 这时,阿默伸手轻轻扯了扯宋回泠的衣角,怯生生看她,一副害怕给她添麻烦的模样。 宋回泠的心又悄悄碎了,这孩子真是懂事得令人心疼。 她冲阿默挤了挤眼,示意他放心,手往桌上一放,又将那五两银子推了回去。 在于大夫抬眼看来时,面上堆起笑意:“于大夫,我知您是因医馆大门被弄坏一事而烦闷,不知您可寻了木匠上门修理,要是暂未寻得,我可让我夫君上门替您修理,他做木工活也是把好手。” 于大夫从鼻子里冷冷哼了口气:“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上的,你夫君兴许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可不见得能做好木工活。” 第83章 心甜 医馆大门坏成这样,还不见木匠上门,看来于大夫暂时未寻到称心如意的木匠。 宋回泠觉得还有戏,十分认真的对于大夫眨眨眼:“于大夫,您信我,我夫君手艺一定能让您满意!” “我说了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于大夫不耐烦摆摆手,“除了老郑头,其他木匠我都瞧不上,赶紧把银子收回去!” 宋回泠眼睛突然一亮:“于大夫,您说的老郑头可是我们云屯寨那个老郑头?” “正是。”于大夫抚了抚额,叹息道,“可惜了,这老郑头摔断了腿,日后怕是都做不了木工活了,真是糟心,偌大一个清远县,竟就找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木匠。” “那可不一定。”宋回泠唇角缓缓绽放笑意,“于大夫或许不知道,我夫君就是郑老伯的亲传弟子,找我夫君您算是找对人了!” “真的?”于大夫一脸不大相信的神色。 “当然是真的。”宋回泠无比郑重的点点头,“您认识郑老伯,可以亲自去打听打听,我夫君在城中当值,一直没空去看郑老伯,可我已经替我夫君去看望郑老伯几次了,您要是懒得去打听,我今日回去后可去郑老伯那里寻一个信物,如此这般,可还行?” 于大夫思虑半晌,不大情愿的点了点头:“行,那就勉强给贺娘子一个面子,要是做来令我不满意,你表弟诊治这钱还是必须得一次性结清!” “这是自然。”宋回泠堆笑着应和,接着话头一转,又问道,“不过于大夫,我还是很好奇,这医馆大门怎的会坏成这般模样?” 提到这个于大夫就来气:“前日你们走后,来了三个被揍成猪头的屯军,和这三人随行的屯军,二话不说就踹门而入,可怜我大门被踹坏,还得熬夜替三人诊治,真是糟心得很,不提也罢!” 宋回泠听完忽的有些心虚,弱弱发问:“敢问于大夫可认识这三个受伤的屯军?” 于大夫皱了皱眉:“不太熟,只听其中一人被唤做孙总旗,其余两人分别被唤做麻子和桩子。” 宋回泠彻底没了声,眼皮子抽了抽。 好家伙,不用想,这一定是贺斩干的! 都说了,让他别与那三人继续纠缠,他非是不听。 也不知道他将三人收拾成这样,有没有被责罚? 于大夫最终还是收下五两银子,指定下次施针时间在七日后。 等到宋回泠和阿默快要离开医馆那刻,于大夫又改变主意,叫住宋回泠,道:“我知道贺总旗忙,他要是没时间,做木门的事就算了,我再去寻别的木匠。” 宋回泠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口就被于大夫打断:“放心,你表弟诊治的事依旧作数,我虽不是善人,但也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你表弟年纪尚轻,大好年华不应被此事葬送。” “谢谢于大夫,我就知道您是个面冷心热的。”宋回泠开怀一笑,随即摇头改口道,“错了错了,您是面热心也热,简直是个顶顶的大好人!” 宋回泠一通彩虹屁乱吹,摁着阿默一起,鞠躬感谢于大夫。 大门被踹坏的烦闷感稍稍纾解了些,可于大夫面上眉头依旧蹙紧,对宋回泠扬了扬下巴,道:“赶紧走吧,我不吃这套。” 宋回泠不多停留,领着阿默就走。 两段身影踏出医馆那刻,于大夫的嘱咐声又再次传来:“你们自己也要上点心寻找下蛊之人。” 宋回泠都已走出医馆,又闪身进屋,冲于大夫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等到医馆里只剩于大夫一人,他举起右手,学着方才宋回泠的样子,也将大拇指和食指圈了个圈,面色却无比疑惑。 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贺家娘子是在学孔雀吗? —— 宋回泠已下定决心今日说什么也不见贺斩,可答应了于大夫,她便不能食言。 离开医馆后,她还是与阿默一道去寻贺斩。 今日的事对阿默打击挺大,他不似往日那般有活力,仿佛蔫了似的,连正常走路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低沉的情绪也感染到了宋回泠,她同样替阿默觉得不好受。 为了以防阿默一时想不开,独身冲去图灵关调查他中毒一事,宋回泠还是开口劝道:“阿默,眼下图灵关宣抚司局势还未稳定,辛桑独揽大权,你想调查,此时并非良机,于大夫也答应了替你诊治,先趁住气,待寻得良机再回去。” 阿默恹恹点头,自弃的念头不断放大,如蛛丝网般缚住心头,渐渐收紧。 或许,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他是不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糟了,宋回泠心叫不好,阿默这厌世的样子有点抑郁的前兆。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都是个大小伙了,不可能像孩童那般抱着诓哄。 阿默经历实在太惨,不管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宋回泠干脆寻了家蜜饯铺子,买了两袋去核儿的蜜饯,拉着阿默来到河边。 两人席地而坐,宋回泠将其中一袋蜜饯塞到阿默怀中:“吃吧,伤心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的。” 宋回泠盘腿而坐,将自己这份蜜饯放在腿上,单手撑开油纸,捻了颗蜜饯,轻咬一口,甘甜又带着点微酸的滋味从舌尖扩散到身体每一个毛孔。 她安安静静咀嚼不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时陪伴就是最好的良药。 阿默捧起蜜饯,也学宋回泠那样盘腿而坐,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 空气渐渐安静,耳边只有潺潺流水声,间或夹杂着桥上行人的声音。 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将手中蜜饯吃了个精光。 装蜜饯的油纸,宋回泠让阿默对半撕开。 她用单手并嘴一起,身残志坚的折了两只卖相丑陋的油纸船。 宋回泠手上拿了一只,另一只给了阿默。 她拎着纸船,放在河面,示意阿默也跟她做一样的动作。 宋回泠捏着纸船,嘴中振振有词道:“烦恼消,忧愁跑,船儿飘,好事到。” 念完,给纸船一个推力后松开了手指。 阿默手上的纸船还未放开。 宋回泠侧头看他,温柔的眼眸渐渐变弯:“阿默,你自己在心中默念一遍,就可以放飘小船了。” 阿默闭上眼,在心中默念和宋回泠一样的顺口溜。 浮躁不已的心似乎渐渐安定,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量在体内蔓延。 念完后,睁眼,手指微动,放飘纸船。 随着水波轻轻荡漾,两条纸船逐渐飘向远方。 待到纸船消失在视野中,宋回泠侧头看着阿默,笑着问道:“还要再来一袋蜜饯吗?” 阿默摇摇头,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用,心里已经很甜了。 第84章 打擂 放飘小船后,宋回泠和阿默从岸边走上桥来。 行了几十步,迎面忽然跑来一个手持铜锣的精瘦男子。 他右手拿着锣槌,手臂猛一挥。 “咣——”的一声震天地的锣响,霎时吸引了道路上行人的目光。 又接着鸣锣几下后,那人扯着嗓子尖声尖气大喊起来:“乡亲们,清远县一年一次的屯军擂台赛马上要开始了,大家可以去观赛下注了!” 话音刚落,立即有几个行人凑到鸣锣人跟前,你一句我一句问个不停。 “屯军擂台赛连着办了三年,每年都是那云屯寨贺总旗夺魁,都没有悬念了还有什么好下注的?” “就是啊,第一年第二年大家都还押别人会赢,可第三年前去观赛押注的都押的是贺总旗,我看今年依旧如此,你就省省心,别再搞押注这套了。” 宋回泠耳尖,听见有人在议论贺斩,立即不动声色靠近了些。 她竟不知屯军竟然还举办擂台赛,而且她夫君似乎还蛮厉害的。 可那几人似乎没了多大兴致,说着就要散开离去。 鸣锣人眉毛一挑,赶紧又敲了下铜锣,将人叫住:“诶,你们别走,听我说啊,今年擂台赛有改变,我保证会比往年更精彩更有悬念!”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有悬念法?”在路人未开口前,宋回泠突然插话道。 鸣锣人看了宋回泠一眼,笑了笑:“姑娘,你也是专程来看贺总旗的吧?那你可挑不到什么好地了,那群去看贺总旗打擂的姑娘早都把位置占满了。” 宋回泠小脸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可恶,贺斩竟然背着她在外面招蜂引蝶! 宋回泠气得双颊鼓鼓,阿默在一旁扯了扯她衣角,气愤填膺比划着:大外甥不守夫德,该拉去浸猪笼! 鸣锣人从宋回泠身上收回目光,对身边行人道:“最近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图灵关宣抚司新上任的大土司辛桑有意和屯军交好,所以今年清远县屯军与图灵关宣抚司一起联手办了这档擂台赛,双方各派三名猛将,一共比拼三场,获胜场数最多一方胜利。 我们的押注规则也有改变,一是每场比拼均可进行预测押注,二是可对获胜方进行预测押注。今年玩的绝对比以往更有趣!” 都准备要走开的行人又来了兴趣。 “如此这般,那我可要去看看了,贺总旗顶多只出场一次,他这场没什么悬念,可另外两场就有戏看了!” “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绝对,贺总旗在屯军里是很厉害,可对上苗夷勇士就不一定了,我可听说了,苗夷部落的汉子们都能以一当十,贺总旗这次未必有绝对的胜算。” 悬念吊足,一传十,十传百,城中得闲的百姓都纷纷跑去擂台观赛。 宋回泠也想跟着去热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夫君的英勇身姿。 可一想到,辛桑或许会到场,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扭头对阿默道:“阿默,既然已经看好大夫,我们便回家吧。” 阿默定在原地,摇摇头,不肯走。 “你也想去凑热闹吗?”宋回泠柳眉微蹙。 阿默点头。 “这可就难办了,万一辛桑瞧见你怎么办?”宋回泠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对上阿默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她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有了,你跟我来。”宋回泠走带着阿默回到了医馆,厚着脸皮给于大夫要了条薄纱布。 阿默最有辨识度的就是那双眼睛,往人群中一站,若是与他相熟之人,靠着那一股子小狼羔子的凶狠精光便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要想做有效伪装,只得将他那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眼睛遮起来。 宋回泠让他自己动手,浅浅在眼睛前蒙上一层纱布,确保可视物即可。 果然,缠住眼睛后阿默面部的辨识度一下降低许多,不知情的只会以为他眼睛受伤了,并未多想。 待到路过一小摊时,宋回泠又给他买了块黑色头巾,从额头开始将脑袋全部包了起来。 惹眼的寸头再一被遮住,加上他那身粗布麻衣,混在人群中,与寻常百姓无异。 伪装打扮一番后,宋回泠仍是不放心,反复叮嘱阿默,一会儿到了擂场,不管遇上什么都别冒头。 阿默点头应下,将脑袋埋低,乖乖跟在宋回泠身后。 两人顺着人流,走了一刻钟后终于来到擂场。 等赶到时,擂台下已经挤满了观众,将擂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前排的位置全被占了,打眼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宋回泠和阿默被挤在最后面,还好擂台建得高,离地面足足有八尺,就算是被甩在最后面也能看清台上情况。 她的担忧实属多虑,擂台下人山人海,似要将擂台淹没一般,台上之人压根就注意不到台下特定某一人,阿默这伪装不做也罢。 擂台上插了块红色旗帜,阳光斜斜照来,斑驳的光影随旗帜一起飘扬。 擂台后方,赤裸上身的鼓手用力甩臂,将身前落地鼓敲得震天响,十几个紧密的鼓点声后,一戴黑色高帽,着长衫的老者自楼梯而上缓缓走向擂台正中。 “各位安静!”他抬起双臂,手掌往下,台下鼎沸之声渐渐停了下来。 老者环顾一周,声音沉稳而有力道:“擂台比拼马上开始,有件事要特意叮嘱各位,今年请大家克制住,不许再往台上扔鸡蛋,扔菜叶,板砖更是不可以!我们会派人在队伍中巡逻,若是有不遵守规矩的,一律按杖刑处置!” 宋回泠微微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啊?不就是打个擂吗?怎么还有人朝台上扔东西呢?” 旁边有个男人听见了,便扭头过来搭话:“那可不,大家都是下了注的,台上人万一打擂输了,不光是输自己的面子,还输台下观众的里子,换做性子偏激点的,自然要扔东西泄愤。” 宋回泠抿紧唇,小脸神色无比严肃。 还好贺斩连着三年夺魁,不然她都不敢想象他被扔菜叶的场景。 第85章 索命 站在擂台下的年轻女子就只有宋回泠一人,阿默不打眼,她倒是挺打眼的。 身旁那男人突然凑近了些,悄悄咪咪问道:“姑娘,是不是没买到位置,我手上还有一个名额,五百文一个,你要吗?” “大哥,你啥意思啊?”宋回泠有些发懵。 “姑娘,第一次来吧。”男人笑了笑,转身抬手往上一指。 宋回泠也跟着转身,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差点没原地摔在地上。 离擂台不远处,有一栋三层小楼,二楼和三楼延伸出来的露台全都挤满了年轻女子。 这都还不叫她吃惊,关键是自二楼露台垂下一边缘镶嵌着精美流苏的帘帷,帘帷正中从上至下书写着“贺总旗必胜”几个烫金大字。 宋回泠面上慢慢没了神情,一脸麻木的看着对面那两层楼的年轻姑娘。 这就是古代版的追星吗? 这时,耳边响起男人问询的声音:“姑娘,要买吗?那里视野更好更开阔,比你在这儿和一群大老爷们挤着看强多了。” 宋回泠笑不出来,声音没有多大情绪起伏,拒绝道:“不了,这个位置就挺好。” 开什么玩笑,她看自个儿夫君还得花五百文,傻子都不会做这种事。 她随即敛去眼底神色,问道:“大哥,这贺总旗每年打擂台都如这般众星捧月吗?” 宋回泠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这么重要的事贺斩也不提前和她说一声。 莫不是害怕她到擂台给他加油,妨碍他当一只开屏的公孔雀? 男人闻言,疑惑着皱了皱眉:“前几年也不这样,以往虽有爱慕贺总旗的女子,可都忌惮他那张阎罗冷面,连和他对视都不敢,更别提如今日这般大张旗鼓替他呐喊助威。” “那贺总旗可真是招人欢喜呢。”宋回泠牙关咬得紧紧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硬挤出来的。 男人并未察觉到宋回泠语气中的酸意,反而顺着接话:“那可不,贺总旗高大威猛,品貌非凡,屯军里再没有比他更有气魄,样貌更俊朗的男子,他只是站那儿勾唇一笑,都能惹得一群小姑娘为他尖叫,且不提他的身手,光是那张脸就挺招人欢喜的。” “他竟还对着别的女子笑?”宋回泠窝火得不行,关注点渐渐发生偏移。 男人抬起手摸了摸鼻子:“我就是这么一说,他笑没笑我也不知。” 宋回泠闷闷吐了口气,这臭男人面上装得正经,私底下竟这么放荡,当真可恶! 不久,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骚动。 有人一边敲着铜鼓一边喊道:“都让让,千户长和图灵关宣抚司使来了!” 宋回泠一听,赶紧收起小脾气,循着声音扭头一看,就见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正并肩走来。 其中一个身着戎装,步伐沉稳,神情威严,应该就是千户长。 另一人头戴一顶镶嵌翡翠的银制冠冕,身穿深蓝饕餮纹绣长袍,他额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纹路,一双眼睛似沉沦在无尽夜色里的暗星,闪烁着诡谲的光芒,整张脸庞都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这人应当就是辛桑。 围在擂台前的百姓都自觉往两边退,将中间的道让出来。 宋回泠也拽着阿默一起往后退。 可临到关键时刻,这孩子竟站定不动,任由她如何拉拽都扯不动分毫。 其余百姓早就全部往后退了好几步,就她和阿默站在前头,无比显眼。 她目光微动,瞥见阿默的手已摸上后腰。 宋回泠知道,他手掌触及的衣料之下,是那柄随身携带的弯刀。 她的心跳瞬时漏了半拍,她不该心软同意阿默过来。 她早该想到这孩子不是为了来凑热闹,而是来寻辛桑索命的! “阿默!”宋回泠低低喊了一声,抬手就要去阻止阿默。 在手指触碰到他之前,却见他放在后腰的手突然暴起青筋,紧跟着一寸寸滑了下去,直至垂在身侧。 阿默微微侧头看向宋回泠,薄薄布条下,一双眼睛满是愧疚。 他高估自己了,在看见辛桑那刻,还是无法克制住翻滚上心头的浓浓恨意。 宋回泠松了口气,赶紧拉着阿默向后退去,可还是晚了一步。 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森然的男声,宛如丛林深处不知名野兽在黑夜中的低语。 宋回泠背脊一僵,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千户长,这位小兄弟我瞧着有点眼熟。”辛桑在离阿默只有一步之遥时,突然站定开口。 “别抬头!”宋回泠拽了拽阿默的衣袖,凑近他身旁,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沈正循着辛桑视线看来,目光落在了阿默身上,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哦?莫非是土司大人相识之人?” 说着,他对着阿默沉声发话,“你小伙子,你把头抬起来,让土司大人过目。” 闻言,阿默脑袋微微向上抬了抬,但从沈正与辛桑的角度看去,只能瞥见一双缠了布条的眼睛。 “求大人饶命啊!”宋回泠突然双臂直直朝上一举,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双臂往下一挥,对着空气行了一个极其夸张的跪礼。 阿默被宋回泠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跟着一起对空气行了个跪拜礼,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 宋回泠偷偷从臂弯瞥了只眼睛看,见阿默已跟着跪倒在地,稍稍松了口气。 如此这般懂事,倒是不用她再费劲喊。 宋回泠跪倒在地那刻,宛若被厉鬼附身一般,吓得沈正心头一跳,往后连退两步,怒不可遏道:“你这刁女,想吓死本千户不成!” 宋回泠很快酝酿出泪意,再抬头时,两行清泪便自眼角簌簌落下。 她抬手压了压阿默背脊,示意他不许起身,一张泪脸对着沈正和辛桑开始诉苦:“回禀大人,我弟弟患有十分严重的眼疾,平日最是畏光,哪怕蒙了层布条,也须得时刻将头埋低,不可直视日光,否则轻则会流泪,重则会流血,还请大人收回成命,莫要让我弟弟抬头。” 第86章 迷糊 沈正拂了拂衣袖,神色不悦:“不抬就不抬,哭丧什么!” 辛桑这时面上突然露出笑意,不紧不慢道:“我手下有名巫医,对治疗眼疾倒是颇有心得,小姑娘要是不嫌弃,可带着你弟弟来我们图灵关一趟,我引荐你们认识这位老巫医。” 他笑比不笑时还令人发寒。 宋回泠手指微微紧了紧,但面上却端得镇定:“劳土司大人费心了,我弟弟已觅得一良医,正依大夫之法治疗中,想必不久便可痊愈。” 她心中忐忑,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只听辛桑沉了声道:“姑娘莫不是瞧不起我苗族巫医?” 宋回泠眸色渐深,这人怎么这么难缠? 身旁,阿默忽然绷紧背脊,有种要起身的架势。 宋回泠眼皮一跳,连忙扣住他的脑袋,往地上一磕,开口道:“土司大人一番苦心,我和弟弟感激不尽! 只是我弟弟的眼疾瞧着好转不少,此番再去叨扰巫医老先生,未免会占用他人看诊时间,待这个疗程结束,若是我弟弟眼疾还未痊愈,我们再登门求助土司大人。” 这时,沈正忽然抬起手背在辛桑胸前拍了拍:“既如此,土司大人便不必挂心,今日要事还是观擂,请移步上台吧。” 辛桑这才缓缓收回视线,侧身,对沈正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千户大人先行。” 沈正走在前头登上擂台。 辛桑紧随其后,在脚步抬上楼梯那刻,又回头朝人群深深望了一眼。 宋回泠察觉到那道目光的凝视,脑袋往下垂了几分。 待余光瞥见辛桑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后,这才拉着阿默一起缓缓站起身来。 观擂台在穿过擂台后的另一块空地上,与擂台同高,同样也是用厚木搭建而成。 等到沈正和辛桑落座后,从宋回泠和阿默的视角望去,便看不见辛桑的身影。 宋回泠提着的心稍稍落了些,但未完全放下。 她拽了拽阿默的衣袖,神色凝重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刚才已经和辛桑打了个照面,人群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辛桑的眼线,继续留下来风险太大。 这回,也不管阿默肯不肯,拉起他就走。 混在人流中走了没几步,又听掺杂着锣鼓声的吆喝再次响起:“擂手来了,请各位再让一让。” 宋回泠眼眸微动,拉着阿默匆忙闪往一旁,混进了人群中。 此刻,她顺着人群缝隙抬眼一看,两队着装各异的人马隔着几十步距离,正迎面阔步而来。 每队三人,皆竖排成形,其中一队身着屯军戎服。 另一队身着四巫八角星纹蜡染交襟坎肩,打着赤膊,两条健壮的手臂隆起结实的腱子肉,其面上皆是气势汹汹,横眉竖目之态。 每一个苗夷擂手都长得无比熊壮,一个仿佛有两人宽,与屯军并成一排站着,竟显得旁边的屯军有些娇弱。 而宋回泠觉得娇弱的其中一员就有贺斩。 贺斩的肌肉刚好适中,是宋回泠喜欢的样子,太薄就显得柴,太厚就显得熊。 他身量高,配这么一身紧实的肌肉,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强壮。 只不过和旁边那几个熊壮如牛的擂手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她本来还觉得贺斩连续三年都能夺魁,想来今年问题也不大。 可眼下,她竟隐隐担忧起来,万一他被揍成个猪头该如何是好? 宋回泠忧心忡忡,忽然又不想走了,想留下来看看赛况如何。 阿默察觉到宋回泠有留下之意,扯了扯她的衣袖,眼神不时往擂台上瞟,在示意些什么。 宋回泠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一圈,柳眉轻挑,问道:“阿默也想留下来替你大外甥助威是吧?” 阿默点头,同时解开后脑勺处的头巾结,将一左一右散下来的头巾布往前一拉,蒙住下半张脸后系了个结。 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头巾颜色与阿默肤色竟有种浑然一体的感觉,虽怪异但却不违和。 加上四周缠头巾的百姓也不少,倒是没人会特意来关注他。 宋回泠带着阿默一起往人群中又挤了挤,彻底让两人身形淹没于人海中。 待到六名擂手从正中通道走来时,宋回泠都不敢踮脚去看贺斩,还让阿默也跟着将脑袋一道埋低。 等到擂手上台,分散到两旁的人群渐渐聚拢时,宋回泠这才敢借着人群掩护朝台上望去,她不想让贺斩知道他来了。 擂手一登台,对面阁楼立刻爆发年轻女子们的欢呼声:“贺总旗必胜!贺总旗必胜!” 一声接一声,清脆悠扬,宛若黄鹂在清晨的枝头轻轻吟唱。 宋回泠听着都觉着走不动路,也不知道血气方刚的贺斩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她紧盯着台上之人,只见贺斩面色依旧平静,神情并未有太大波动,甚至还和身旁的蒋怀忠说了些什么。 宋回泠眯了眯双眸,唇线抿直,直咬紧下唇内侧嫩肉。 瞧瞧,给他爽的,还和人交头接耳起来了。 台上,贺斩眼底神色沉到了底,侧头问蒋怀忠:“这是谁干的?” “老大,我也不知道啊。”蒋怀忠一脸无奈的耸了耸肩,“我压根就没听说今日会有这么一出啊!” 贺斩盯着对面阁楼垂下来的帘帷,只觉碍眼,面部肌肉紧绷道:“一会儿叫人将那帘帷扯下来烧了,顺便将那两层楼的人都撵下来,简直碍眼!” 蒋怀忠很是为难道:“老大,今日情况特殊,这么撵人怕是不好,也会叫图灵关这群苗夷看了笑话。” 贺斩回眸,投去一个凌厉的眼神:“如此这般不成体统,才是叫人看了笑话。” 贺斩和蒋怀忠这番眉眼官司,看得宋回泠叫一个牙痒痒。 男人果然口是心非,面对这么群小迷妹,就算是贺斩也毫不例外被弄迷糊了。 这时,台上不约而同响起几道大笑的声音。 贺斩身旁站着的苗夷擂手,冲着贺斩轻蔑的挑起下巴,鄙夷道:“今日对擂倒真是让我开了眼,这究竟是贺总旗在打擂,还是对面那群小娘子在打擂?贺总旗莫不是把我们当成那群小娘子,以为靠脸便可以打败我们?” 第87章 惧内 闻言,蒋怀忠和另一个擂手捏紧了拳头,肩膀向上提起,有种要立刻和对面三人干起来的架势。 贺斩抬手按住两人,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看向对面的眼神平静如水。 “擂场上只较武艺高低,不逞口舌之快。”贺斩开口,声音不高,但却清晰而有穿透力。 对面三人本以为会看到贺斩暴跳如雷的样子,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镇定,他们的挑衅就像是投入深渊的石子,连回应都没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格龙觉得无趣,冷笑着闷哼一声,始终扬着下巴以蔑视的姿态看着贺斩。 观擂台上,辛桑目睹了这场小风波,歪头看向沈正,语气不满道:“千户大人,你派贺总旗协助我铲除异心者,可他至今却未曾助力我分毫,我辛桑要的是有实力的,而不是长得好看的绣花枕头,我诚心与屯军合作,可千户却替我挑选了这么个无用之人,未免过于搪塞。” 辛桑当场发难,沈正面色也不好看,毫不留情面道:“我们贺总旗长得俊,身手也俊,倒是你手下那几头熊,长得丑,别一会儿身手也丑,输给贺总旗这么个绣花枕头,辛大土司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辛桑怒上心头,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沈正,你别给脸不要脸!” 沈正也跟着用力一拍扶手,上扬的眼角流露一种近乎蔑视的威严:“辛桑,别对我大呼小叫的,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丑事,要是叫你族胞知晓,我看你这土司之位还能不能保得住。” “沈正。”辛桑声音突然变沉,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你当真以为没了屯军助力,我便坐不稳这土司之位?别忘了,屯军才是我们的头号敌人,若是图灵关继续变得动荡,你这千户之位怕是也保不住了。” “辛桑!”沈正压着音量咬牙切齿低吼道。 辛桑不惧沈正愤怒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直直与他对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犹如剑尖上的冰冷光芒。 直到擂台上开始介绍对擂选手,两人这才各自缓缓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擂台之上。 宋回泠此刻已不再在意有小迷妹替贺斩助威的事,盯着台上三个苗夷擂手,替他捏了把汗。 她小声问身旁的阿默:“你这三个族胞厉害吗?” 阿默点头,眉头皱紧,神色凝重。 在宋回泠心中,阿默身手也很厉害了,能获得他认可的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是很厉害吗?”宋回泠又加了个限制词。 阿默这回点头的力度更重了,这三人都是部落里排名前三的勇士,其中那个叫格龙的还是他的师傅,他的身手都是格龙手把手教出来的。 宋回泠忽然变得无比紧张,抬头眼巴巴朝擂台上望去,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替贺斩祈祷,他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擂手全部亮相后,除了第一场对决的两名擂手,其余四个擂手都要暂时移步观擂台。 贺斩并不在第一场比拼名单中,自然也要跟着离开擂台。 只是在转身之际,他隐隐觉得台下有道灼热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他视线往台下一扫,凭借高度敏锐的感知,很快便锁定了人群中一道娇俏的身影。 贺斩倏地的一怔,他娘子怎么会在这里? 宋回泠的注意始终在台上,未曾分过半分心,所以在贺斩视线投来那刻,两人的目光就这么不期然撞上了。 贺斩只怔愣了一瞬,随即面上阴沉一扫而空,唇角微微向上一勾,眼底浮现温柔笑意。 对面阁楼,不知是哪位姑娘扯着嗓子惊喜尖叫道:“贺总旗他对我笑了,笑到我心尖儿上了。” 贺斩:“……” 宋回泠面上的担忧随即敛去,唇角下弯,狠狠瞪了贺斩一眼,将头偏向一旁。 贺斩心头倏地一跳,今日令他头疼的事出现了,打完擂,还得去哄娘子。 第一场对擂即将开始,他不能过多停留,遂迈步离开擂台。 走上观擂台,贺斩对沈正行了个礼,道:“千户大人,我有要事处理,请容许我离开片刻。” 沈正眼皮一挑,不满道:“对擂都要开始了,什么天大的事都给我往后靠!” 辛桑这时慢悠悠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贺总旗莫不是惧怕我部勇士,想落荒而逃了?” 闻言,沈正脸色更不好看了。 贺斩目光淡淡自辛桑面上划过,不知为何,辛桑竟从他那平静的眼神下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意。 正欲细细探究时,便见贺斩身形一动,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贺斩侧着身面对沈正,下巴指了指对面阁楼的方向,不疾不徐道:“启禀千户大人,对面阁楼聚众一事我亦不知,未免无关人士扰乱擂场秩序,还请千户大人允我一点时间处理此事。” 沈正抬头望向阁楼那群莺莺燕燕,思忖片刻后,随即挥了挥手道:“去吧,别让土司大人觉得我们要靠女人助威呐喊才能赢得对擂。” “是。”贺斩轻轻鞠躬行了个礼,随即又补充道,“土司大人如何想我并不在意,末将不过是怕家中娘子与我置气。” “哦,贺总旗娘子今日也在场?”沈正曲指轻敲扶手几下,“说来贺总旗成亲这么久,我也还未见过你娘子,一会儿对擂结束倒是可以见上一面。” “劳千户挂心。”贺斩觉得宋回泠应是讨厌应付场面之人,当即回绝道,“只是我娘子体弱,需时常静养,待日后有机会,我再携娘子登门拜访千户。”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勉强,理应让你娘子好好静养才是。”沈正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的场面话,他对属下私底下的生活并不感兴趣。 只要能替他好好办事,贺斩便是娶上四五个娘子,他也不在意。 贺斩谢过沈正后离开观擂台。 辛桑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愈发不满,对沈正道:“千户大人,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人岂能成大事?这贺总旗一看就是个惧内的软骨头,你还是重新替我安排个合作人选才好。” 第88章 无能 沈正无言扫了辛桑一眼,眼底尽是不屑。 放狠话无用,先拭目以待。 一会儿让辛桑好好看看他口中的软骨头是怎么把他手下的硬骨头揍趴下的吧! 贺斩下了观擂台,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手下的人照他的吩咐,去对面阁楼撵人。 前来赶人的屯军有三名,为首站在正中的石丛林客客气气开口道:“各位姑娘,为免影响擂手对擂,请各位赶紧离开!” 此话一出,对面那群姑娘皆是相视一眼,掩唇轻笑。 其中一个身着粉融香雪透轻纱的女子朝石丛林款款而去,脚步轻盈,裙摆摇曳。 她刚一走到石丛林身边,身子一软,整个人便扑进他怀中:“军爷,不是说贺总旗最近缺女人,姐妹们好心来替贺总旗助威,怎的还如此无情要撵人家呢~” 黏糊糊的娇音听得人骨头都快酥了。 可石丛林却冷脸将人推开:“请姑娘自重,是谁在外散播谣言,污蔑贺总旗,被我抓到必定严惩!” 绿珠被这么一推,直接跌坐在地,哎呀着痛苦叫唤了一声。 其余年轻女子见状纷纷涌了上来,将石丛林三人团团围住。 “你们怎么还打人呀?我要去千户面前告你们!” “赶紧给我妹妹道歉,否则今日之事没完!” 石丛林面色一沉,拔出腰间佩剑横在眼前,冲眼前这群女子虚晃了晃:“走不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真到了要见刀子的地步,众人都怕了,小声嘟囔骂骂咧咧着下楼。 绿珠在姐妹搀扶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灰尘,觉得气不过,临走时,抬脚狠狠踹了石丛林屁股一脚,转身就溜,哪有方才走路时弱柳扶风的姿态。 石丛林捂着屁股转身,始作俑者已消失在视线中,他紧抿双唇,面色黑到极点。 身旁弟兄凑到他身边,小声耳语:“石哥,那些人貌似都是清风楼的姑娘。” 闻言,石丛林面色更加难看。 清风楼是风尘之地,此举不是纯纯在败他们贺总旗的名声吗? 三楼被清空,石丛林带着人又下到二楼。 这次,他的态度就没在三楼那么客气了,直接拔出佩剑,凶神恶煞撵人。 那些姑娘看见有人在跟前舞刀弄剑,生怕刀剑无眼伤到自己,一个个吓得花枝乱颤,朝楼梯奔去。 阁楼闹出不小动静,惹得人群中的宋回泠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二楼三楼的年轻姑娘们都被清空,有三名屯军正立在二楼廊台。 其中一名屯军挥剑在空中一挥,那写着“贺总旗必胜”的帘帷绑带便被利落砍下。 帘帷被风一扬,缓缓往地面飘下。 宋回泠突然从人群冲了出去,跑到阁楼之下,捡起掉落在地的帘帷,十分艰难的用单手收好。 阿默不放心,也跟着跑了过来。 宋回泠觉着她刚才的反应未免太大,有些不太好意思,僵硬解释道:“这么好看的帘帷,掉在地上被糟蹋了还怪可惜的。” 阿默没说什么,主动从她手上接过帘帷。 两人又回到人群中。 贺斩坐在观擂台上,只能看见阁楼廊台的动静。 见那群莺莺燕燕终于离开,稍稍松了口气,一会儿对娘子也算有交代了。 只是他并未看见,于阁楼门前,宋回泠已悄然将掉落的帘帷拾走。 台上铜锣声一响,第一场对擂便正式开始,每场对擂比拼三次,赢两次者获胜。 第一场对擂的屯军擂手和苗夷擂手分别叫李蒙和安魁。 听台下百姓窃窃私语,宋回泠才知道这李蒙实力强劲,以外对擂都是前二前三的水平。 有不少百姓在开局前押注都压了李蒙。 不过李蒙的对手安魁看起来实力也不弱,冲着安魁那熊一样强壮的身形,哪怕他是第一次在清远县擂台上亮相,也有不少百姓都押他会赢。 台上,李蒙率先上前一步,抱拳敬礼道:“安兄,请多指教。” 安魁却很傲慢,不仅不给李蒙回礼,还奚笑道:“实力强者才配与我做兄弟,对擂结束后再看你有没有资格担得起这声安兄吧!” 饶是教养再好,面对如此挑衅,都不可能继续维持镇定。 “那就得罪了!”李蒙面色一沉,捏紧拳头,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对方,动作迅猛而有力。 安魁接招,抬臂格挡。 两人每一次拳脚相交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空气仿佛都跟着微微震动了。 台下百姓以为这将是场不分高下的精彩较量,都看得目不转睛。 谁料,此时台上的安魁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在避开李蒙又一次攻击后,一记精准的重拳击中李蒙下腹,力道强劲霸道,直接将李蒙从擂台上击飞。 李蒙自高台上掉落,台下百姓纷纷散开,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激荡起细微尘末扬于空中。 李蒙的身体瞬间弯曲成一个痛苦的弧度,脸色由红转白,刚一张嘴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只有鸣锣人数数的声音。 十、九、八…… 最后一个数数完,李蒙依旧倒地不起。 安魁走到擂台边沿,居高临下看着李蒙,眼底满是看蝼蚁一般的不屑,声线粗壮:“怎么这么不经揍?要是不行趁现在赶紧认输,不然还得再被我揍两次。” 话音刚落,紧随着响起的是一串震耳的嚣张大笑。 宋回泠惊讶得捂嘴瞪眼,这还怎么打,完全就是单方面碾压啊! 观擂台。 除了辛桑一行,沈正三人神情皆很沉重。 特别是沈正,只差要把头埋进地里了,方才和辛桑互放狠话的气势早已消散。 见李蒙迟迟未站上擂台,蒋怀忠坐不住了,起身就想下去扶人,却被贺斩抬手拦住。 蒋怀忠不解,却对上贺斩严肃的眼神:“擂台之上,拳脚无眼,受伤是常事,除非李蒙亲口认输,否则你没有插手的道理,这是对李蒙的尊重!” 蒋怀忠再是不甘,也只得放弃,换做他是李蒙,也不希望这时候有人来扶他,会显得自己更加无能。 第89章 虐杀 宋回泠第一次看人打擂,结果第一次就打得这么激烈。 李蒙情况不太妙,看起来是真的不行了。 她扭头问阿默:“若是你们内部对擂,下手也这么重吗?” 这已经不是点到为止了,而是将人往死里打。 阿默抿了抿唇,面色凝重。 只能说这次屯军遇上的三个擂手都是心黑的,这三人就算是与族胞对擂,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要是比这三人弱,不如直接认输,尚可保全小命。 宋回泠不知道擂场输赢对擂手来说意味着什么,此刻她倒是希望李蒙认输算了,不然再回擂台之上,又是被单方面碾压。 “我再数三个数,擂手若是再无法上台应战,本场对擂获胜者便是安魁!” “三、二、……” 在最后一个数响起之前,李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强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赢两次者方可获胜,你才赢了一次,还有两次未比拼,怎就如此笃定我会输!” 宋回泠佩服李蒙的勇气,输人但不能输面。 李蒙拖着身体重新上台,她本来想替他鼓鼓掌的,结果刚一举手,才反应过来她左手腕受伤了,鼓不了掌。 身旁的阿默却先她一步鼓动起双掌。 响亮而有节奏的掌声响起,四周百姓都被感染,也跟着阿默一起替李蒙鼓掌打气。 宋回泠明显看见,掌声雷动之际,李蒙微弯的背脊忽然挺直了一瞬。 看来加油助威是真的有用! 宋回泠转身看了眼对面阁楼上空无一人的廊台,她不明白那些女子为何全被撵走了,要是都留下,此刻应该是很强劲的啦啦队,对擂手还是有那么点打气作用的。 只不过有百姓助威,李蒙还是没能逆天改命,第二次对擂一开始,他在安魁手下连一招都没能过上,就又被一拳击飞到台下。 这次,鸣锣人数了三遍数,李蒙始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连赢两次,安魁获得第一场对擂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即使李蒙站起来说他还能应战,意义也不大。 很快,便有两个屯军挤进人群,将李蒙抬了下去。 宋回泠都快揪心死了,李蒙不管怎么说,在屯军内部对擂也是第二第三的水准,结果被安魁碾压成倒二倒三的水准。 也不知道贺斩这个第一的水准,能在苗夷擂手手下过上几招。 安魁获胜,接下来是第二场对擂。 第二场对擂的擂手是蒋怀忠和安同。 宋回泠听见安同这个名字,便问阿默:“这安同与上一场的安魁该不会是兄弟吧?” 阿默点头后,宋回泠为蒋怀忠捏了把冷汗,默默祈祷着这两兄弟千万不要是同一种对擂风格,不然蒋怀忠估计也要面临和李蒙一样的惨烈的结局。 不过想起之前贺斩说过的,蒋怀忠武艺高强,在军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能升上总旗之位。 宋回泠这才又稍稍放了点心。 锣鼓声响,第二场对擂正式开始。 比起安魁,安同还算客气,正式对擂前,与蒋怀忠互相抱拳敬礼。 接着,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拳,冲向对方。 安同的拳风沉重迅猛,每一击都像是积蓄了全身之力。 对比起来,蒋怀忠就如同一只身形灵动的猎豹,步伐轻盈,总能在关键时刻巧妙躲过致命一击,随即迅速反击回应。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不分高下。 打了几个回合,蒋怀忠立于擂台边缘,在安同朝他冲来时,迅速蹲下身,横腿一扫,击得安同身形一晃,就要掉下擂台。 安同却很快站稳,只是已经晚了一步,蒋怀忠已闪到他身后,自后抬手扼住他的咽喉。 依照擂台规则,蒋怀忠触及安同要害之位,虽点到为止,但也算获胜了。 结果刚一宣布,台下便响起一阵欢呼声。 蒋怀忠这一局的胜利无疑一扫之前李蒙惨白蒙羞的阴霾。 宋回泠看得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行,使尽全力大喊道:“蒋怀忠,你太厉害了!” 清脆娇俏的嗓音满是对获胜之人崇拜的敬意。 她没什么别的心思,单纯就是替蒋怀忠觉得开心。 当她这一句,穿过人群,传进贺斩耳里时,贺斩脸色瞬间沉了。 他都还没听过他娘子夸他厉害。 这一句,不仅贺斩,蒋怀忠也听到了。 他循着声音看见宋回泠那刻,瞳孔一颤,连他埋哪里都想好了。 嫂子,你可别害我了! 否则他日后又得被贺总旗拉去校场切磋武艺了。 第一局对擂结束,紧接着是第二局。 蒋怀忠将视线从擂台下收回,定定望着安同。 奇怪的是,对方眼底竟然闪过一抹怪异的暗芒,仿佛并不在意第一局的失利。 他正要说“承让了”,便看见对方脸上浮现一抹阴森笑意,率先他一步开口道:“第一局就把你捏死多没意思,抓兔子时总是要让兔子先跑一段路,捉起来才有意思。” 蒋怀忠只觉受到了侮辱,面色变得很难看。 被如此挑衅,他反而振作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定不能叫安同得意! 可第二局,他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真是比第一局时还上心,但安同却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实力猛增,无比恐怖。 不仅能识破他攻击中的每个破绽,还能就着他暴露出来的破绽次次都给他致命一击。 几个回合,蒋怀忠就被安同揍趴在擂台上。 可蒋怀忠不服输,在安同抬脚就要将他踢下擂台那刻,他拼尽全力抱住安同大腿不肯撒手。 鸣锣人都已宣布安同获得第二局胜利,可安同非但不收手,反而捏紧拳头,一下一下朝蒋怀忠头上砸去。 鲜血自鼻腔和口腔蔓延出来,蒋怀忠始终咬紧牙关不肯说一个求饶的字。 安同觉得没意思,冷笑一声,拎着蒋怀忠站了起来。 可蒋怀忠身体已变得十分虚脱,压根站不住。 安同一手掌稳蒋怀忠,在鸣锣人还未宣布第三局开始前,他便沉声吼道:“第三局对擂开始!” 话音刚落,就见他另一只手攥紧成拳,一下一下朝蒋怀忠下腹击去。 哪怕蒋怀忠面色扭曲,没有一丝反击之力,他也不曾停手。 “太过分了!这哪是对擂,明明就是在虐杀!” 直到台下响起不满之声,安同这才收手,不过随即冷冷一笑,又是一拳,将蒋怀忠击飞到台下。 面向台下百姓,怒目而视道:“蒋怀忠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们放屁?有谁不满,上擂台来,与我用拳脚说话!” 第90章 调情 安同这么一恐吓,台下百姓再不满,也面色讪然闭上了嘴。 蒋怀忠都打不过安同,他们一个小老百姓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鸣锣人已经特意交代过不准往台上扔菜叶扔鸡蛋,但今年对擂还是有不少百姓挎着装满烂菜叶和臭鸡蛋的竹篮而来。 宋回泠也是气极,替蒋怀忠感到愤怒。 瞧见前头有个大姐挎了菜篮,她偷偷伸手往里面摸了两个臭鸡蛋藏好,又偷偷靠进擂台,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朝擂台上扔去一个臭鸡蛋。 上辈子,扔沙包她是专业的,就没有她打不中的人。 很快,鸡蛋砸中安同侧脸。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破裂声,鸡蛋已经臭掉,灰绿色又带着腐臭味的蛋液迅速在他脸上蔓延开来,连带一只眼睛都浸入了恶心的蛋液。 “是谁!”安同一把抹掉脸上黏腻腻的蛋液,怒视台下,一番恶狠狠的扫视。 这一扫就直接对上了宋回泠那张做了坏事还没来得及藏起心虚的脸。 安同那双棕黑的眼睛立刻露出凶光。 宋回泠立即挺直腰板,朝人群扫了一圈,一副正义凛然模样:“是谁?是谁竟然敢用臭鸡蛋扔我们的安大英雄?要是嫉妒人家的身手,有种就站出来当面挑战人家,背后耍小手段算什么本事!” 安同眼底的凶色立刻收了回去,算这小姑娘有眼光。 周围有几个百姓看见宋回泠扔了鸡蛋,立刻装做不知情的样子将头歪到一边去。 “我呸!卑鄙无耻的小人,别让我逮到你!”安同骂骂咧咧着又抬手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要离开。 宋回泠又从袖兜里摸出另外一枚臭鸡蛋,快准狠砸向安同后脑勺。 “到底是谁!”安同又捂着后脑勺转过身来。 这一转,又是直接对上了宋回泠那张脸,只见她右手还举在半空,没来得及放下。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触及安同那双凶狠的眼眸,宋回泠赶紧模仿前世在网上看到的大妈骂街的视频。 右手捏成拳,食指竖起,食指连带手臂一起一下又一下自上而下划破空气,“真是太过分了,也别让我逮到是谁,不然我也得替安大英雄把他给骂死!” 安同:“……” 安同这回学乖了,一步三回头,转头又快又猛,几乎要将身旁空气旋出一阵风来。 而宋回泠手上的臭鸡蛋早已扔完,她只得收手。 转身那刻不期然对上人群里一道打量的目光,目光的主人似乎已经盯了她很久。 宋回泠看了眼那人的穿着,是寻常便衣,只是腰间带了佩剑。 这应当就是鸣锣人口中专门维持擂台秩序,不准百姓随意扔菜叶扔臭鸡蛋的人。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宋回泠用眼神在无声辩解着什么,那人却突然抬头望向天,然后装做是在随意乱瞥的模样,又将视线偏向了另一侧。 “……” 蒋怀忠完全就是被安同强制比完第三局的,他被安同那般侮辱,饶是沈正不想撕破脸皮,都沉不住气站起来指着辛桑鼻子大骂:“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可辛桑只是淡淡挑了挑眉,语气没有多少道歉的诚意道:“沈千户,真是抱歉,是我没管好手下,竟叫他们这般下手不知轻重,回去定好好责罚他们!” 说是要责罚,可谁知道他私底下会不会执行。 辛桑不管有没有诚意,场面话总之是有了。 沈正再愤懑,也只得强行压下怒气。 而贺斩几乎是在蒋怀忠被击下擂台那刻,就冲下观擂台。 蒋怀忠被两个屯军抬下去,看见贺斩那刻眼底满是自责。 被安同揍成那样,他都没吭一声,可此刻面对贺斩,堂堂八尺男儿,眼眶一红,竟然流出了眼泪。 “老大,对不起,我给屯军丢脸了……”蒋怀忠撑着口气抬起手臂,想去拉住贺斩。 可才微微抬起,便要无力垂下。 贺斩赶紧先一步抓住蒋怀忠的手:“阿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蒋怀忠哽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平时一直沾沾自喜,他在清远县屯军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今日对上辛桑手下,他才知道他是有多么不堪一击。 安同下手是黑没错,可说到底还是他技不如人不是? “老大,请你以后往死里训我!”蒋怀忠望着贺斩,下了决心。 贺斩点头。 蒋怀忠又继续道:“老大,三场对擂已经输了两场,虽然屯军今日对擂输局已定,可最后一场你一定要替我们争回点面子!” 贺斩开口安慰道:“你下去好好养伤,接下来有我。” 蒋怀忠被带走,贺斩正欲走上擂台,便瞥见人群中有道不明阴影,正划空朝擂台上砸去。 目光缓缓移动,便看见始作俑者。 一抹娇俏的身影立于人群,扮做无辜正义模样,替安同责骂那扔鸡蛋的“无耻之徒”。 贺斩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 他娘子过于爱憎分明,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她扔臭鸡蛋的时候倒是爽,就不担心被安同发现? 第三场对擂即将开始。 贺斩故意绕了个道,从靠近宋回泠那侧走上擂台。 他走过去时,站在台下的百姓都自动让开一条道,纷纷替他加油打气:“贺总旗,第三场你可一定要赢,不能让那群人这么嚣张!” 贺斩一边点头回应,一边朝前走去。 直到走到宋回泠跟前,她就像对待陌生人似的,将头别向一旁去。 贺斩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垂在身侧的大掌微微一动,似有若无勾了勾宋回泠的手指。 粗粝滑过,仿佛在宋回泠指尖留下一道灼热,烫得她立刻缩回手,连带耳根子都跟着红了起来。 这下,她再没法装做不熟,紧咬唇瓣,一双清眸带着怒意狠狠瞪向始作俑者。 大庭广众之下,谁教他如此调情的? 望着那张白皙又透着几丝红意的脸蛋,贺斩定定开口:“我一定会赢的。” 似是在对宋回泠承诺什么,又是在回应百姓期盼。 第91场 出气 贺斩上了擂台,第三场和他对擂的格龙也站至台上。 “都说贺总旗武力值在清远县屯军里排第一,今日便让我见识见识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格龙对贺斩抱拳示意,可眼尾却轻蔑上挑,没有一点对对手的敬意。 贺斩同样抱拳回礼:“第一谈不上,不过是军中兄弟给面子,替贺某冠了个虚名。不过,赢你是绰绰有余了。” 他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眼中毫无对格龙的敬畏。 一副十拿九稳并不将格龙放在眼底的模样,教格龙心头的怒火瞬间窜了上来:“绣花枕头,那便让我看看你能接我几招?” 格龙出拳而来,他的速度比安魁安同两兄弟更加敏捷,出拳力道也更猛。 几乎是起身跃起那刻,平静的空气都随着他的动作化做了一股无形的气流,朝贺斩冲去。 台下百姓看得紧张,心中皆是对贺斩的期盼,希望他能一拳将格龙撂倒。 可事与愿违,众人甚至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贺斩为了躲避格龙迅猛有力的拳风,身形一偏,竟跌出了红线之外。 依规则,贺斩这局落败! 台下百姓皆是一片嘘声,怎的会这样? 格龙放肆大笑起来,笑声震天:“贺总旗莫不是也怕落得和你那两个兄弟一样的下场?你若是害怕,不如直接认输,还可免去受一顿皮肉之苦。” 宋回泠双眼瞪得浑圆,贺斩压根就没出力吧? 她急得冲台上大喊:“老公,加油啊!揍他!把你的劲全使出来啊!” 贺斩视线缓缓飘到台下,挑眉看了宋回泠一眼,面露疑惑。 老公?他似乎从未听过这样的字眼。 观擂台上,沈正彻底抬不起头。 辛桑偏偏要在这个当下戳他的心窝子:“沈千户,这便是你最强的手下?我看这贺总旗还不如刚才那两个毛头小子呢。” 沈正紧了紧拳,不愿在这种时刻落了下风:“着什么急?贺总旗必定是还没准备好,胜了一局又如何?还不是要等另外两局对擂结束方才知晓结果。” “两局?我看不必。”辛桑意味深长道,“沈千户今日过后还是加强对手下的训练为好。” “土司大人的手未免伸得太长。”沈正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实则内心波澜起伏,贺斩这小子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斩重新移回线内,情绪并未受到半分影响,面色依旧平静,看向格龙道:“第一局就把你捏死多没意思,抓兔子时总是要让兔子先跑一段路,捉起来才有意思。” 这是方才安同对蒋怀忠说的话,贺斩一字未动还给格龙。 说完,贺斩脑海里浮现宋回泠那张替他焦急不已的面容,勾唇一笑:“我娘子心善,看在她的面子上也应让你一局。” “男人之间的对擂关妇道人家何事?”贺斩此话让格龙觉得受到侮辱,他面上忽然出现一起裂痕,眼底隐隐泛起凶狠之意:“找死!” 第二局伊始,格龙蓄力比第一局更猛。 贺斩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待到他近身这才出拳格挡,招式霸道且没有章法,每一拳都朝格龙要害之处击去,逼得格龙步步后退,最后只得由进攻转向防守。 格龙在贺斩手下连一招都还没过到,就被逼至擂台边缘,最后是致命一击,腾空一跃,一个利落的飞腿就将格龙踹至擂台之下,飞了十几尺远。 “格龙!” 两道急迫又带着不可置信的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安魁和安同自观擂台同时起身,冲向格龙。 在格龙被踹飞至人群那刻,四周百姓赶紧散开,他后背着地,结实的身体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如以卵击石般似要碎掉。 “好!做得好!”观擂台上,沈正激动得抚掌而起。 辛桑的面色却突然沉到最底。 阿默照宋回泠的指示,将写有“贺总旗必胜”的帘帷高高举过头顶,遮住脸的同时跑到格龙身前晃悠。 格龙瞧见帘帷上几个烫金大字,原本闷着那口气彻底绷不住,一口暗红的血自胸腔直接喷出。 宋回泠激动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贺斩刚才那一帅气的一脚真是踢进她心里了,丝毫不掩对他的崇拜,星星眼看向台上那段高大的身影:“老公,你太帅了!” 刚与格龙对决完第二局,贺斩周身杀气并未消散,听见宋回泠的声音,目光一软,浸满无意识的宠溺。 待到对擂结束,他定得好好问问他娘子这老公究竟是何意。 安魁和安同想将格龙扶起,却被他抬手阻止:“别叫人看了笑话,胜局未定,刚才只是一时失手罢了。” 格龙始终觉得贺斩是侥幸获胜,勉强恢复几口气后,强撑着上了擂台。 但他身体倒是比李蒙和蒋怀忠强壮上许多,哪怕被踹飞更远,上擂台立定后,竟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只嘴角那抹血意暴露了他暂时落于下风的状态。 第三局,格龙不敢再掉以轻心,几乎是拼尽全力,拿出了他从未有过的战斗姿态与贺斩对擂。 可这次,他明明拼尽全力了,可却感受到了绝对的压制。 贺斩甚至不给他防御的机会,从第三局开始便主动进攻,逼得他无路可退,最后又被无情一脚踹下台去。 台下爆发雷鸣般的喝彩。 第三场对擂,胜负已明,格龙被带了下去。 安魁和安同自地面,翻至擂台之上,一前一后夹击住将贺斩夹击住。 “能将我们图灵关第一勇士格龙打倒,我们两兄弟也想领教领教贺总旗的身手!” 贺斩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向前请抬举起,身姿挺拔,颇有大将风范:“二位请便!” 安魁和安同并未打算与贺斩一一较量,而是同时出手。 “这也太卑鄙了吧!居然二打一!”宋回泠又替贺斩揪起心来,这两兄弟下手实在过于狠毒。 台上,贺斩与安家兄弟缠斗。 “老公,加油啊!一定要揍死这两阴险的孙子!”台下,宋回泠撕心裂肺呐喊,恨不得将浑身力气都全部加给贺斩。 四周百姓也跟着一起呐喊助威,将她的声嘶力竭淹没于无形之中。 可贺斩却听见了这道被淹没于鼎沸中的娇软之音。 他心脏软了一分,可出手力度不减,对安家兄弟挑衅一笑:“为了不让娘子久等,只得委屈两位了。” 第92章 慎言 贺斩的狂妄彻底激起安家兄弟的斗志和怒火。 两人以赤拳与贺斩肉搏,却频频败下阵来,为力挽狂澜竟掏出腰间弯刀朝贺斩挥去。 沈正站起身,怒斥辛桑:“今日对擂已明确不许使用任何武器,你手下怎么回事!” 辛桑反问:“擂台之上,只分输赢,为何要轻易被规则所束缚?” “你!”沈正突然哑口,要不是还需暂时借助辛桑之力稳定图灵关,他怎会容忍如此小人! “贺总旗当心啊!” “后面,后面来人了!” 百姓一边观战一边提醒贺斩。 可他们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只见两兄弟持刀同时要刺中贺斩时,贺斩却猛然握拳击中两兄弟手腕,生生震掉他们手上弯刀,而后腾空而起,当胸一脚,同时狠狠踢向安家兄弟。 两道撞击声同时自擂台下响起时,这场二比一的对决便以贺斩完虐二人宣告结束。 沈正激动得连连抚掌,不加掩饰阴阳辛桑:“辛大土司,屯军虽然输了今日对擂,不过也只证明我们弱的比你们弱的还要弱,但只要我们强的比你们强的还要强就够了。” 照辛桑设想,今日对擂本应三场全胜,算是对沈正的一个威慑。 不然这段时日沈正总是借着合作的名义对他指指点点,令他很是不爽。 眼下,贺斩几乎以绝对性优势打败他们族里最强的勇士,辛桑有种颜面扫地的耻辱感。 不想继续留下来面对沈正那沾沾自喜的小人之态,他起身,用生硬的语气和沈正道别:“对擂既已结束,我这里有要事先行,便带着手下先走一步!” 辛桑来时浩浩汤汤,气势凌人。 可离去时却显黯淡,三个得力的手下竖着而来,却被横着抬走。 等人离开,阿默这才取下面上伪装。 很奇怪,格龙三人往日最是忠诚,一切唯他阿爹命令是从,为何今日却如此卖力替辛桑做事? 屯军两场连败,虽是输了对擂,可最后却被贺斩力挽狂澜,找回了场子。 沈正高兴,替贺斩举办一场庆功宴。 贺斩却有理有据拒绝:“沈千户,李蒙和蒋怀忠两位兄弟为了屯军荣誉,也是拼尽全力,不曾懈怠分毫,现两人身受重伤,为我举办庆功宴一事并不妥,倒是应好好体恤安抚两人才是。” 沈正听了贺斩所说,取消庆功宴,派人给李蒙和蒋怀忠送去体恤金。 至于贺斩,表现突出,给屯军挽回了面子,也应受到嘉奖。 对擂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沈正也从观擂台离开。 宋回泠和阿默混在人群中,却被贺斩一眼瞧了出来。 他走到宋回泠身后,大掌扣住她的后颈。 酥酥麻麻的痒意传来,宋回泠脚步一顿,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下一刻便自身后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贺斩单手将宋回泠圈在怀中,另一只手的虎口卡住她的腮帮子,迫使她转头面向他,眼底噙着笑意道:“娘子还在同我置气吗?” 宋回泠嗔了他一眼,她都忘了,这人竟然还主动提起。 “我哪敢坏贺总旗好事呀?今日对擂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说一声,应是怕我到场,扰了您看小姑娘的兴致,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姑娘替您助威,您心中只怕是欢喜死了。” 她腮帮子还被贺斩捏着,说话时樱唇被迫微微嘟起,看得贺斩心头一动,眼底笑意又深了几分: “对擂于我来说不过是同吃饭一般普通的事,并没有多特殊,不值得特意一提。阁楼那群人也不是我叫来的,我事先也不知情,瞧见了便也赶紧让手下将人撵走,我都如此恪守夫德了,你还忍心同我怄气?” 宋回泠被说得一点脾气也没有,炸毛被一点点抚顺。 又听贺斩声音忽然沉了几分:“倒是我前日晚上就同你说了让你留在城中陪我几日,你倒好,留一封书信打发,拍拍就屁股走人,当真是好没良心。” “啊?”宋回泠十分心虚的眨了眨眼,开始细细回忆起来。 贺斩貌似是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不过她太累了,选择性忽略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想到这儿,宋回泠忽然觉得很委屈,看向贺斩的眼神变得哀怨无比:“你还好意思提那天的事,我手都受伤了,你竟然还让我给你……” “咳咳咳——”贺斩心头一惊,连忙捂住宋回泠的嘴,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娘子慎言!” 他说着,目光朝阿默身上飘去。 宋回泠面色微微一红,忘记阿默还在这里了,虎狼之词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阿默嘴唇微微张开,又紧闭,甚至还略微下弯。 他在旁边站了这么久,真当他死了是吧? 提到阿默,宋回泠神情忽然变得凝重,她踮起脚,贴到贺斩耳边,小声道:“有件非常要紧的事,不方便在这里说,换个地再谈。” 贺斩垂眸看她,低低应了一声,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方才附在他耳边时,两抹酥软无意识贴向他,撩人却不自知。 —— 回到贺斩在城中住所,宋回泠将于大夫替阿默诊治时所言一五一十说与贺斩。 贺斩眉头紧锁,他未曾想过事情竟这般棘手。 他与阿默确认了一些事,仔细分析了一番:“阿默中毒多年后辛桑才出现,这件事不太可能是辛桑所为,何况依辛桑的行事风格,他为了上位做出赶尽杀绝之事,不像拖泥带水,能耐得下心做长远谋划之人。 何况阿默并不是下一任土司的继承人选,不值得辛桑如此煞费苦心。此事必定与阿默亲近之人有关,但乌罗一家,包括所有奴仆在内,都没能从那场大火逃生。 想探寻此事真相并不是件易事,眼下只有让阿默先在于大夫那里接受诊治,解药一事待日后我与辛桑接触时,再想办法从他口中打探,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 宋回泠也同意贺斩所说,在毫无头绪时暂时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时间总会替他们带来线索。 第93章 上香 阿默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查起来希望渺茫。 只不过和全家被灭门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比起来,被人下毒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他只是不能正常说话而已,最起码还活了下来。 阿默咿咿呀呀出声打断宋回泠和贺斩。 待贺斩目光看来时,连忙用手比划道:你说的,如果我想进军营你可以安排,我已经认真考虑好了,不管要吃什么苦,我都能坚持,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式进入军营? 贺斩不疑阿默的决心,徐徐开口道:“今年新兵招募将在五日后正式开启,你先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再来找我。” 听闻阿默要进军营,宋回泠开始思考应该给他准备什么。 只是想得太过出神,下意识便抬起左手来杵脑袋,在突然警觉左手腕受伤还没好时,脑袋已压了上去。 她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哼唧了一声。 贺斩赶紧一手扶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牵过她的左手细细检查,眉头紧锁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看来要将你这只手捆起来,你才不会乱动!” 他说话的口气很凶,宋回泠毫不怀疑贺斩能干出这样的事。 赶紧先发制人,对他发难道:“对了,你之前不是答应我不会去找孙虎兴三人麻烦了吗?怎么事后却背着我给那三人狠狠收拾了一通?” 贺斩抬头盯着宋回泠,眼中闪过一瞬的疑惑。 宋回泠眼角微动,这人心理素质还挺强。 她努努嘴,眼底是看穿一切的神情:“别装了,为了让于大夫给孙虎兴三人诊治,医馆大门都被孙虎兴手下踹坏了。” 贺斩唇角微微勾起,淡定否认道:“那一定是孙虎兴太招人恨,被别的仇家报复了。” 宋回泠心想你骗鬼呢,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过见贺斩游刃有余的样子,想来必定没被千户狠狠责罚,如此一来她便也放心了。 只不过她见不得贺斩一本正经装无知的样子,对贺斩眨巴着大眼睛,故作惊讶道:“啊?早知这事不是你做的,我就不答应于大夫了。” 贺斩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挑:“你答应于大夫什么了?” 宋回泠低下头,为难道:“我还以为孙虎兴三人受伤一事与你有关,那于大夫医馆大门被毁也算间接与你有了关联,于大夫找不到满意的木匠修补大门,我出于愧疚,便答应于大夫让你替他修门。” “娘子都不问问我,这么轻易就答应别人了吗?”贺斩说话的语气带了些哀怨。 “那不然呢?”宋回泠盯着贺斩,一本正经道,“于大夫只瞧得上郑木匠的手艺,可郑木匠不是受伤做不了吗?我想着夫君你也很厉害,这才把你推荐给于大夫。 于大夫心情不好便会烦闷,也不乐意给阿默诊治,这也是为了让于大夫能尽心替你小舅舅诊治,夫君应该不会拒绝这等小事吧?” “既是娘子我意思,我又怎会拒绝。”贺斩低低一笑,突然话锋一转道,“只是我又要当值又要抽空替于大夫修门,实在辛苦紧,娘子能不能怜惜夫君,留在城中陪我几日?” 宋回泠脸上神情顿时僵住了,完蛋了,演戏演过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贺斩坏主意多得很,她留下来指不定会被怎么折磨呢。 宋回泠犹豫了,盯着贺斩不敢吭气。 见她面色僵住,贺斩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嫁进贺家这么久,都还没和你外祖父一家见过面,你乖乖留下来,待过了明日,我便带你去见他们。” 宋回泠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可你不是说他们还在周边修驿道的地方服役吗?” “之前不说是怕你担心,徐相刚去没多久,就摔断了腿,我便想办法将徐相一家安排到相对轻松的役场,平日只需做洒扫炊事一类的轻松活计便可。” 贺斩说的这些,宋回泠并不知情。 她之前还觉得贺斩这孙女婿未免有些傲慢,成亲这么久都未主动关心过徐显彰一家的情况。 没想到人家不显山不露水,悄悄就把一切打理好了。 想到谢允绥也是流放之人,可眼下成了千户身边红人,便免除了劳役。 宋回泠突然觉得很疑惑,问贺斩:“你说谢允绥帮千户做事便免除了劳役,我外祖父要是也帮着千户做事,是不是也能免除劳役了?” 贺斩眸色微动,不忍心告诉宋回泠这个事实。 沈正不需要徐显彰,他身边现在更缺的是像谢允绥这样真正有状元学识的文官,而徐显彰到底只还是个武官。 上头那么多只眼睛看着,沈正能保下谢允绥一个已是不易,不可能再担着风险保下徐显彰。 能容许徐显彰一家重新换个地服役,已是沈正做的最大的让步。 “可想来徐相位高权重,哪怕一朝落难,那股高傲的心气也还是在的,屈居于小小千户之下,想来徐相也是不愿的。”贺斩措辞小心谨慎,尽量不叫宋回泠觉得难过了去。 可他不知,宋回泠只是单纯替徐显彰觉得唏嘘,倒是未有太真切的难过,毕竟穿越过来后就没有和徐显彰一家相处的机会。 堂堂宰相沦落到这种境地,宋回泠忍不住叹了口:“顶撞天家是大忌,我外祖父一家能捡回条命已是幸事,如今风头还未过去,低调一些也好。” 宋回泠决定留在城中,等贺斩忙过后带她去看徐显彰一家。 贺斩让阿默回去,顺带给杨氏带个信。 阿默回到贺家后,天快黑时,杨氏才回了家。 见宋回泠没有跟着回来,杨氏便也猜到儿媳妇这又是被扣在城中了。 “回泠今日也不回来吗?”杨氏明知故问。 阿默竖起两根手指回应。 杨氏音量陡然拔高:“明日也不回来?” 阿默点头。 杨氏抬起手拍了拍脑袋,一脸纠结。 都给回泠说了要适当晾晾男人,她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啊。 小夫妻的事她也插不了太多手,只有找个时间敲打贺斩,让他多怜惜娘子些,别老是端一副粗鲁的兵痞样。 杨氏又问阿默他的哑疾能不能治。 阿默犹豫着点了点头,能治,但能不能治好不好说。 杨氏不知道阿默今日去看病于大夫说的那些弯弯绕绕,见阿默点头,当下就认定他这哑疾一定能治,开心得立马进堂屋给菩萨上了几炷香。 第94章 送离 清远县。 李蒙和蒋怀忠在对擂中受了伤,贺斩要去探望两人,宋回泠也跟着一道去了。 宋回泠觉得看人总得带些什么,不能双手空空而去。 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带点什么,之前去看郑木匠她倒是亲自做了调理身体的羹汤,不过她现在这种情况,下厨做饭是够呛了。 想着前世去医院看望病人,鲜花和水果是标配,她也打算这么干。 宋回泠找了家鲜果铺,准备先买点水果。 刚一进门,掌柜便热情迎了上来:“姑娘,店里今日新上了一批黄金梨,二十文一斤,要不要来一点?” 宋回泠往木质货架看去,目光落在其中一角,那里摆放着好些大个头的黄梨,色泽金灿,很是诱人。 “掌柜,你这黄金梨卖得不便宜啊,我就不买了。”宋回泠随口一说,视线最终落到了摆着苹果那层货架上。 看望伤病,还是苹果最合适,送梨总感觉怪怪的。 要是李蒙和蒋怀忠对谐音有忌讳,兴许还以为她是去送“离”的。 “姑娘,我这黄金梨是卖得贵了些,不过味道好啊!”掌柜一边自夸,一边观察着店内这对年轻男女。 他平日只关注做生意之事,今日城中对擂倒是搞得红红火火,但他们这些商户都不甚在意。 掌柜也不知道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就是在擂台上风光无限的贺总旗。 他猜想这对年轻男女应该是对小夫妻,自进门起,丈夫就跟在妻子身后,任由妻子挑选,也不指指点点,想来应该是个宠娘子的。 宋回泠没有要买黄金梨的意思,掌柜便将主意打到贺斩身上,笑嘻嘻开口道:“这位郎君,我店里的黄金梨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你要不给你家娘子买一点?” 贺斩耸肩摊手:“我家的掌家大权在我娘子那里,我不敢擅做决定,一切全凭娘子做主。” 掌柜面上忽然就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原来是个惧内的软骨头。 宋回泠忽然扭头看来,她哪有那么蛮横专制,贺斩在外净败她的名声。 对上宋回泠警告的目光,贺斩唇角微微勾起,与掌柜道:“何况我娘子生得国色天香,也不差你这颗梨的功效。” 宋回泠:“……”她真的希望贺斩回到之前那种对她爱搭不理的高冷状态。 他这张嘴,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可控了,骚话随时随地脱口而出。 掌柜卒,想将这人给撵出去,真是有碍观瞻! “掌柜,麻烦您给我称十斤苹果,分成两袋,各装五斤。”宋回泠无颜留在鲜果铺,只想赶紧买了赶紧走人。 掌柜拿起一把杆秤,用秤钩勾起个竹篮,往竹篮里面放了十几个苹果。 待到秤杆被苹果压得往上翘起时,他这才捏住秤砣,大拇指摁着刻度,将秤杆放在宋回泠跟前:“姑娘,五斤秤头足足的,你看看我可没压秤。” 宋回泠微微一笑:“掌柜是个实诚人,我祝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掌柜将这五斤苹果装好,又继续去秤下一个五斤。 因着宋回泠那句祝福的话,在秤苹果时不免和她多唠嗑了几句:“我这鲜果铺不亏本我都要烧高香了,别什么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之类的话了。” 掌柜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货架上那堆黄金梨,“就那堆玩意,比普通鸭梨汁水更足更甜,可进店的客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我上赶着给客人介绍,客人更会觉得那些黄金梨是烂玩意,卖不出去了我才着急忽悠着他们买的。” 宋回泠点点头应和:“倒也正常,梨子越丑越好吃,你那黄金梨外表过分好看,客人觉得不好吃也是正常。” 掌柜放下杆秤,唇角也跟着耷拉了一下:“姑娘,你别看我这黄金梨卖相好,实际吃起来味道也比普通鸭梨胜一筹,不信我给你尝一点。” 掌柜将另外一个五斤苹果装好后,去货架上取了一个黄金梨,顺手拿起一柄小刀。 刀刃刚从黄金梨表皮切进去,鲜嫩的梨汁立刻就顺着切缝爆了出来。 掌柜拿起小刀咔咔划拉两下,刀尖对着黄金梨一戳,插起一小块梨肉递给宋回泠:“姑娘,你且尝尝,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回泠从小刀上取下梨肉,轻咬了一小口,才咀嚼两下,汁水爆甜的滋味让她不禁眯了眯眼。 “掌柜的,你这黄金梨真的很甜诶!”宋回泠毫不加掩饰她的喜欢。 转过身,将剩下半块梨肉递到贺斩嘴边,“夫君,你也尝一尝,真的很甜。” 贺斩下意识就往后仰了仰,他最讨厌吃鲜果,就算是汁水再甘甜的果子,他也爱不起来。 可对上宋回泠那双亮晶晶的笑眸,他又不忍说出拒绝的话,认命张嘴。 贺斩咬下梨肉,宋回泠仰面眼巴巴望着他,想寻求认同:“很好吃对吧?我还没有吃过这么甜的梨呢。” 贺斩眉头蹙得更紧了,这种甜腻腻的感觉,味道当真算不上多好,于他而言,反而是对味蕾的折磨。 他强忍不适咽下梨肉,眼底闪着温柔笑意:“是很好吃,娘子若是喜欢便买一些。” “掌柜,那就麻烦你再替我称两斤黄金梨。”宋回泠扭过头去对掌柜说话。 在她转身过后,贺斩面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双唇紧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方才是喝了碗苦药。 苹果十文一斤,黄金梨二十文一斤,这次买鲜果一共花了一百四十文。 宋回泠付了钱,贺斩便自觉拿起所有果子。 掌柜和宋回泠聊得投缘,准备将那已切下一小块果肉的黄金梨也送给她。 掌柜递来时,宋回泠拒绝了,徐徐开口道: “掌柜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梨味道明明很好,可为何却卖不出去?” “为何?” “客人都没尝过这梨的滋味,只靠以往经验便判定你这梨不好吃,你看我今日不也是尝了这梨滋味后才决定要买的吗?” 掌柜忽然就被点醒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早该想到的,只是这黄金梨进价贵,他舍不得让客人试吃,越是不舍得就越是会砸在手里。 他转身去货架,拿了个橙子递给宋回泠:“谢谢姑娘点醒,这是送你的,下次需要鲜果,记得再来找我啊!” “那就谢谢掌柜了。”宋回泠接过橙子,与掌柜道别后离开了鲜果铺。 第95章 正经 走出鲜果铺,宋回泠将手中橙子放进装梨的油纸中,对贺斩道:“夫君,买了果子,再去买点鲜花吧。” 贺斩顿了顿:“鲜花莫不是也要给李蒙和蒋怀忠?” “对呀。”宋回泠点头,她也知道鲜花不实用,可去看望人,心意还是得做足。 贺斩眉头一紧,不由分说拉起宋回泠就走:“他们两个大老粗,送花给他们多糟蹋,娘子要是喜欢,买几束回家就好,用不着给他们买。” 也行……正好省银子了,待日后她手恢复了,再用省下来的钱做些好吃的款待李蒙和蒋怀忠。 李蒙和蒋怀忠伤得挺重,只不过两人身体比常人强健,好好休养半月即可。 看望过李蒙和蒋怀忠后,贺斩将宋回泠送回住所后又离去,他还有要事处理,得稍晚些才能回来。 临走前,贺斩将橙子剥皮,分瓣摆盘,又将黄金梨削好切块,全摆到宋回泠跟前。 糙男人真要体贴起人来也可以很细致,贺斩甚至还将橙子果肉表面的白色橙络也一道清理了,梨块也切得匀净大小适中。 宋回泠的心总是会被这些细微小事打动,她捻起一瓣橙肉,送到贺斩嘴边,笑岑岑道:“夫夫君辛苦了,这是奖励你的。” 贺斩喉头上下滑动一瞬,这甜腻腻的东西他是真不想再吃了。 他一手捏住宋回泠的下巴,一手捏住宋回泠的手,转而将这瓣果肉送进她嘴里:“好东西留给娘子就行。” 橙肉自双唇间挤了进来,宋回泠下意识张嘴,这瓣果肉便完全落入她嘴中。 咀嚼两下,下颌忽的被抬起,宋回泠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便见贺斩噙着笑意的俊脸在眼前放大。 柔软落下,宋回泠只觉双唇被灼热反复辗过,快要融化。 唇齿间弥漫着的不仅有果肉香甜的滋味,还有贺斩强势闯入的气息。 她一时竟不知是在吃橙肉,还是在吃人。 气息不稳之际,贺斩终于肯松开她,抬手替她拭去自唇角溢出的橙汁,餍足道:“尝了,这橙肉果然也同梨肉一般香甜多汁。” 宋回泠:“!”你说的最好是果肉。 叫这男人尝了甜,便免不得耳厮鬓摩一番,贺斩闹了她好一会儿才离开。 待到贺斩走后,宋回泠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燥热,开始细细规划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家中目前多了阿默针灸费这项开支,经营茶园前期基本都是在砸钱,最起码两年内都没有收成,她没有这么多家底能耗。 目前最好的办法,还是拿着周福源的玉牌,去龙西茶场找个差事过渡过渡,一来可以领月钱,缓解家中压力,二来还可以跟着学习人家的管理经验,对她以后打造茶园也有借鉴意义。 宋回泠打算等见过徐显彰一家后,便去龙西茶场拜访老板,看看会被安排什么样的差事。 等到日头将落时,宋回泠在正屋里头听见院门敲响的声音。 “谁呀?”宋回泠走到院内,拔高音量对外喊了一声。 “贺小娘子,是我啊。” 听见院外传来回声,宋回泠这才拉开门闩。 李婆子推门而入,面上堆着笑意:“贺小娘子,贺总旗让我来给你送吃的。” 她一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不知道拿着些什么,是用牛皮纸包着的,看不太出来。 宋回泠赶紧招呼着李婆子往里走:“谢谢李婆婆,真是麻烦您了。” “害,小事一桩,贺小娘子不必客气。”李婆子说着进了正屋,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 两个清淡小炒,一个滋补小汤,闻着香味尚可,想来李婆子厨艺还算不错。 “李婆婆吃过了吗?要是没吃过就一起吃吧。”宋回泠热情邀请李婆子,还不忘将今日买的黄金梨也递了一个给她,“李婆婆,这是我今日在鲜果铺买的梨,味道香甜,您尝一个。” “我已经吃饱了,现在一口都吃不下了,这些东西,贺小娘子还是留着补身体吧。”李婆子将梨子递回来放在桌上,面上忽然换了副贼兮兮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贺小娘子前日为何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 宋回泠心下腹诽,什么原因,您老不清楚吗?还不都是被您给卖了吗? “这不家中有事便先行一步了嘛。”宋回泠打着马虎眼回道。 李婆子却忽然收敛起笑意,故作玄虚似的慢悠悠点了几下头:“看来贺小娘子恢复得差不多了。” 宋回泠还以为李婆子在关心她手腕的伤,随口应道:“是没有前日那般疼了,但没好完全,得继续将养一段时日。” “啊?”李婆子面上忽然露出惊诧的神色,“贺总旗竟这般生猛,不懂得节制吗?” 关贺斩什么事啊?宋回泠懵了一瞬,待触及李婆子眼中那暧昧不明的笑意,这才猛然醒悟。 “李婆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宋回泠此刻觉得要是不解释点什么,李婆子真要想歪了。 “贺小娘子,你不必与我解释,我懂我都懂!”李婆子笑着连连点头,将摆在桌上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宋回泠,“旁的我们就不说了,怕贺小娘子闷,我特意给你搜罗了几册话本,你要是饭后觉着无聊,可以随意翻翻打发时间。” “那就谢过李婆婆了。”宋回泠接过话本,面上却是存疑,李婆子又懂什么了? 可以说贺斩变成现在这副骚断腿的模样,多少和李婆子的推波助澜有点关系。 她突然开始怀疑李婆子给的必定不是什么正经话本。 这么想着,她打开牛皮纸,取出其中一册话本,就要去翻阅。 李婆子按住她的手,笑道:“贺小娘子吃过饭再看,我有事便先回去了,脏碗筷你直接放食盒就好,明日我会来取。” 她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让宋回泠更是确定话本里必定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李婆子走后,宋回泠没忙着吃饭,而是先翻阅起话本。 她左手受伤,不好双手捧着快速翻阅,只得用左手手肘压着话本一角,右手一张张翻页。 连着看了好几页都是正经内容,宋回泠这才放下心来。 这话本要真是什么颜色本,被贺斩知道了还得了,兴许还会拉着她照图试验一番。 第96章 私货 吃过饭后,天色已黑。 宋回泠将脏碗筷收进食盒,拎到厨房放好,又回到正屋,点亮油灯,将话本放到床头后,爬上床去。 她拿了个枕头垫着,上半身趴在枕头上,话本往面前一摊,左手肘压住话本一角,开始慢慢翻看。 连着翻看三本都是讲的不同的年轻男女相爱的故事,内容比较俗套,没有多少引人入胜的点,宋回泠看着看着就困了。 等看到第四本时,才翻了几页,眼皮一重,没撑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翻动书页的声音。 没一会儿,又有人在拿着热帕子替她擦洗。 在梦魇中挣扎了一会儿,宋回泠终于慢慢掀开一条眼缝。 贺斩正蹲在床前,替她洗脚。 这下,她忽然就清醒了,撑着坐起身来,张口便带着黏糊糊的鼻音:“你回来怎么不叫我?” 贺斩抬头看她,眸光微动,带着深意:“见娘子看书太累睡着了,我便不忍打扰。” “倒也不是太累。”宋回泠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就是故事太无聊,看困了。” “哦,是吗?”贺斩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并未解释太多。 替宋回泠洗漱好,贺斩端着盆出了屋。 不多久,宋回泠听见外面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应当是贺斩在用井水冲洗,他一向都是用冷水洗漱,是她这种脆皮体质比不了的。 宋回泠觉得话本实在太无聊,不准备再看,起身收起,准备明日和食盒一道还给李婆子。 只是在包牛皮纸时,因为单手操作动作不便,不小心将其中一册话本弄掉在地上。 话本摊成两半掉落,宋回泠捡起来准备拍拍上面的灰尘。 可将话本翻过来,在看见里面的内容后,浑身血液都往头上脸上涌,整张脸立刻变得很红很烫。 李婆子她果然夹带私货了! 担心贺斩一会儿进来看见,宋回泠连忙将话本放好,用牛皮纸歪歪扭扭包好,扔到房间一角。 刚弄好,贺斩便推门而入。 他赤裸着上身,下身随意围了块布,他身上还残留着水迹,一滴水珠自他胸膛滚落,顺着腹肌一路落下,最后延伸至人鱼线之下,隐匿消失。 宋回泠的视线顺着这滴水珠一路而下,最后停在这滴水珠消失的地方,面颊愈加滚烫。 贺斩长腿一迈,缓步走来。 捧起宋回泠的脸,轻轻捏了几下,低低笑了一声:“娘子,可还看得满意?” 宋回泠对上贺斩的双眸,被那眼底的笑意蛊惑得诚实点了点头。 耳畔的低笑声又放大了几分,腰间倏地落入一只滚烫的大掌,转眼间,她已被贺斩揽着腰坐在了他腿上。 贺斩将她领口衣服拉开,露出一片细腻白皙,大掌落在她的锁骨,而后慢慢顺着往下,掌心力道渐渐加重。 直到宋回泠受不住,软软伏在他肩头嘤咛出声:“夫君,你别弄我了。” 掌心力道不收敛,在某处来回撩拨。 贺斩低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娘子,白日里听你叫我老公,那是何意?” 宋回泠气息不稳,指甲忍不住嵌进贺斩宽阔的背脊:“老……老公便是夫君之意,我担心在擂场上暴露你我间的关系,影响到你对擂,这才换了个别人听不懂的称呼。” 贺斩也没追究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一手在宋回泠身前继续使坏,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与她额头相抵,突然轻声说:“娘子,我还想听,能不能再唤我一声。” 贺斩耐心哄人时,声音蛊得紧,宋回泠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依着他的意,低低唤了声:“老公。” 娇音如玉莺啼鸣,柔情若春风拂面。 贺斩听得心头一动,贴紧她的唇瓣落下深深一吻。 宋回泠被贺斩笼在身前,柔软娇躯与结实的胸膛紧密相贴。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不许她动弹半分,霸道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住。 到后面,贺斩忽然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腰。 宋回泠失声叫了一下,不满着用右手抵住他的胸膛,想用力推开他。 贺斩那只胡作非为的大掌却探进她的衣襟内,更加肆无忌惮。 “娘子,不就喜欢这样的姿势吗?”贺斩低头,轻轻咬了她的耳垂一下,言语间透着浓浓的欲念。 宋回泠脑袋嗡的一下,尚存的一丝理智让她回忆起话本上的画面,正如她与贺斩现在这样。 只不过,画上两人皆是不着寸缕。 宋回泠伸手去抵他的胸膛,不让他再使坏:“你别胡说,我不喜欢,那是李婆子给我的话本,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样的东西。” “不喜欢这样吗?那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姿势是娘子喜欢的。”贺斩说着将她放倒在床上,起身就要朝着宋回泠放话本的角落而去。 宋回泠怕了他了,连忙拉住他的手:“夫君,别去。” 她动作太急,只抓住贺斩一根手指, 贺斩回头望去,便瞧见一只过分细腻白皙的手堪堪勉强握住他的大拇指。 对比之下,愈是显得这只手纤细柔弱无骨。 贺斩看得眸色渐深,也不再去逗弄她,欺身而上。 空气温度陡然攀升,宋回泠感觉身上衣服在一件件被剥离,直到最后与贺斩坦诚相待。 内心那丝理智的抗拒早已被撩人的情欲吞噬殆尽。 贺斩未深入到最后一步,但却也算将她吃干抹净,最后他尚存几分清醒,从宋回泠身上抽离。 宋回泠被他弄得不上不下,一时打脸,忘记了她过往信誓旦旦的言论,眼神迷离着唤他:“夫君,你要了我吧。” 贺斩眼底情欲彻底消散,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克制一吻:“娘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黔中局势动荡,他同样也有很多事要忙,真要有了孩子,他没法抽身照顾宋回泠。 何况,他娘子心中那根弦始终绷得很紧,只是此刻一时情迷弦松了些,待她清醒后一定会懊悔。 他不想在她还未完全做好准备时要了她。 话虽如此,瞧见宋回泠咬紧下唇,噙着泪水,一脸隐忍难受的可怜模样,他也于心不忍。 他将宋回泠揽进怀中,低沉嗓音染上浓浓欲色:“娘子,为夫还有别的办法让你舒服。” 宋回泠觉得难受得紧,贺斩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埋进她的颈窝,轻轻咬了咬她的锁骨,而后一手捂住她的双眼,一手沿着白皙缓缓而下。 宋回泠体内燥意忽的翻滚而至,双眼瞪得浑圆,哑着声音气息不稳道:“夫君,别~” 可贺斩却无视她的嘤咛,低头吻住她,将她所有娇音都吞入腹中。 第97章 懂事 被贺斩闹了两晚,宋回泠吃不消了。 明明受伤的是左手,可两夜下来,右手却酸得脱了力,连抬一下都是勉强。 到了第三日,宋回泠喜极而泣,待今日看望过外祖一家,她说什么也不留在清远县了。 贺斩那厮不肯真的要了她,可却有的是办法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吃过早饭,宋回泠去粮铺各买了十斤米面,在肉铺割了五斤肉,买了三斤排骨,又去鲜果铺称了几斤鲜果。 从清远县出发,到外祖一家所在役场有三十里路,光靠腿走指定不行。 贺斩不知从哪儿借了辆驴车,带着宋回泠一起,驱车离开县城。 沿着驿道行了十几里后,道路逐渐变得狭窄,随即进入崎岖的山路,路面碎石满地,各种坑洼和突起让驴车变得颠簸。 宋回泠第一次走这么破烂的山路,颠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怪不得贺斩之前不提带她来看外祖一事,照她那会儿那种糟糕的身体状况,估计得走一路吐一路。 贺斩察觉到宋回泠面色不好,进了山路后不敢走太快,虽驾着驴车,但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折腾到日中才悠悠赶到。 徐显彰一家所在的役场是个专门饲养战马的养马场,徐家就住在养马场不远处的一个小村子里。 这个村子与普通村庄并无二异,只是里面的村民都是在马场帮工的。 在养马场帮工不仅管吃住,每月还能领些微薄月钱,算是个肥差了。 要不是贺斩从中帮忙,这份差事不可能落到徐家这样的流放之户手中。 听起来是在服役,实际就是让徐家在黔中以普通人的身份安定了下来。 有吃有穿,还有月钱,这是多少贫苦百姓羡慕不来的生活。 只不过对徐显彰这样从高位跌落的前宰相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在过苦日子。 村子叫马陈村,陈姓为村中大户,加之村民世代养马,故此得名。 马陈村沿河而建,共有五十几户人家,徐家就在村子中间的位置。 驴车在一个简陋的小院前停下,小院四周围着低矮栅栏,院内三间茅草屋并排而立。 院门口是一棵桃树,桃花凋谢,青涩的小果坠满枝头,掩映在绿叶中,不易被人察觉。 宋回泠先下了车,贺斩撵着驴车到了桃树下,将牵驴的绳索栓在了树干上。 院门未关,宋回泠站在院门口踌躇不前。 她到底不是原主,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面对原主外祖一家。 “娘子,你怎的不进院?”贺斩将车上米面搬下来,见宋回泠立在院门前,不禁开口问道。 宋回泠扭头看来,目光略有闪烁:“当然是要等夫君一起呀。” “是吗?”贺斩勾唇浅笑,眼底带着明显不信的神色,只当她是与外祖一家阔别太久,心绪激动,不知如何面对。 宋回泠蜷了蜷手指,有些紧张。 茅草屋内,许是听见院外动静,有人在屋里喊了声:“是小贺吗?” 是道年老沧桑但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贺斩将车上东西全都拎了下来,对着院内应声道:“徐相,我带泠儿来看您了。” “秀儿……是秀儿来了吗!”年老的声音瞬间高了几个调,欣喜难抑。 那声“秀儿”一出,宋回泠心中的紧张顿时被驱散,尴尬的情绪随之而来,脚趾都快抠进地里。 贺斩凑到她身边,揶揄的声音随即落于耳畔:“原来娘子闺名叫秀儿。” “秀儿”两字被贺斩咬得轻飘飘,却又暧昧至极。 宋回泠瞪他一眼:“不许这样叫我,否则以后不给你弄了。” 她举起右手在贺斩跟前晃了晃,威胁意味十足。 贺斩脸上笑意顿时收敛不少,只是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她衣衫下的胸脯上:“那以后便换这里弄。” 宋回泠顺着贺斩的视线低头,意会他心中所想后,气得咬牙,伸手覆在他双眼之上:“坏东西,不许看,也不许想!” “秀儿,是秀儿吗?”另一道同样年老的声音传来。 宋回泠收回手朝院内看去,一满头银发的老妇,步履蹒跚而来。 看清来人那刻,宋回泠的心弦似被人轻轻拨动,眼眶开始发酸,一股热流在眼底汇聚,一声“祖母”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原以为的尴尬认亲场景并未出现,反倒是与亲人阔别重逢后的思念满满溢了出来。 原主魂魄虽已消散,可身体残留的情感记忆并未消散。 宋回泠快步走上去,紧紧拥住了周氏,泣不成声又唤了声:“祖母。” 周氏的面容与她前世的外婆有八分像,这令她更加收不住泪,哭得声音直打颤:“祖母,我好想你。” “好孩子,祖母也是。”周氏抬着手,一下又一下轻拍宋回泠后背。 徐显彰杵着拐棍,行动缓慢,刚从正屋出来便出声唤道:“秀儿,快过来让祖父看看,是不是瘦了?” 宋回泠闻声,松开周氏朝正屋望去,眼眶又是一热。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一直挂念的外公外婆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她身边。 若说周氏与她外婆只有八分像,可徐显彰和她外公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明明是不怒自威叫人看一眼便发怵的威严长相,可在她跟前时,又会收起威严,露出长辈的慈爱的一面。 知徐显彰摔了腿还未完全恢复,宋回泠赶紧走上前扶住他就往屋内走:“祖父,您受了伤怎的还到处乱走,还不快赶紧回屋歇着。” 徐显彰被她这么一训,突然朗声大笑:“秀儿比起在家中时,多了几分大人模样。” 宋回泠敛了敛眸,原主思想包袱比较重,哪怕徐显彰一家待她极好,她也始终觉得不是徐家真正的一份子,虽也爱着祖父祖母,可和他们相处时始终带着一层薄薄的疏离感。 但宋回泠没有这种思想包袱,与他们相处时更显得自如,像刚才这种去搀扶徐显彰甚至还带着关心的责备,是原主万万不会做出来的。 宋回泠浅浅一笑:“毕竟不是在家中,何况泠儿现已为人妇,是该懂事了。” 第98章 苦水 宋回泠扶着徐显彰坐在榻上。 他双手杵着拐杖,悠悠叹了口气:“都是祖父的错,才叫我们一家蒙此大难。” 宋回泠宽慰道:“祖父不必自责,我们一家能捡回条命便是件幸事。” 这时,周氏走进屋,来到宋回泠跟前,捉起她的左手,满眼心疼道:“秀儿,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徐显彰的目光也跟着落到宋回泠手腕上,眉头顿时紧锁:“秀儿,你在贺家是不是受苦了?” 宋回泠余光瞥见屋外闪动的人影,赶紧接话:“祖父,没有的事,夫君和婆母都待我极好,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弄伤的。” 周氏的泪珠忽然就砸落在宋回泠手上:“可原来在宰相府哪会出现这种意外,你自幼身子骨弱,我和你祖父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宋回泠声音低了几个度:“祖母,现在毕竟不是在宰相府,没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虽然我的手不小心伤了,可我的身子骨比原来好上不少,您瞧瞧,是不是面色红润有光泽?我还能一口气走三里路不带喘了!” 说着,她还在徐显彰和周氏面前转了一圈。 姿态活泼,叫徐显彰和周氏沉重的心忽的一松,逐渐展开笑颜。 贺斩进了屋,对徐显彰和周氏深深鞠了一躬:“徐相,徐老夫人,确实是我未照顾好泠儿,晚辈甘愿受罚。” 徐显彰和周氏望着屋内的年轻后生,心情很是复杂。 若是徐家还未落难,贺斩这样的身份是完全不够格迎娶宋回泠的。 徐显彰夫妇就宋回泠这么个外孙女,对她是极尽宠爱,为她挑的夫婿都是谢允绥那样的状元郎。 小小总旗在状元郎面前,实在不够看。 可徐家一朝落了难,却是这小小总旗将他们从繁重劳役中解救出来,安置于此地。 谢允绥虽在千户面前站稳脚跟,有了替他们说话的权利,可却是在贺斩帮助他们之后。 那时徐显彰摔断了腿,若是不及时救治,兴许命都保不住。 徐显彰理智上知晓流放后一家人的命运由不得他,可也气贺家是以“买”这样糟践人的方式将他的宝贝孙女带至家中,就算是死也不想承贺斩的恩情。 最后是周氏不顾徐显彰反对,坚持带着一家人搬至此地。 承了贺斩的情,徐家再是有不满也不能冷眼待人。 何况贺斩只是身份低微了点,徐显彰阅人无数,知道像贺斩这样为人正直又有勇有谋的后生拥有无量前途。 假以时日,给他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便会遇水化龙成就一番事业,未必会比不上谢允绥。 贺斩的称呼实在显得生分,宋回泠出于缓解尴尬的目的,佯装嗔怒道:“夫君,该改口叫祖父祖母了。” 周氏目光也变得柔和:“是啊,小贺,都是一家人了,就别这么生分了,你已经将秀儿护得很周全了。” 可贺斩却依旧坚持:“不,老夫人,晚辈做得还远远不够,你们责罚是应当的。” 在贺斩心中,始终觉得亏待了宋回泠,要是没有这场意外,她本应是状元之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 可嫁给他后,不仅洗手作羹,还为了家中生计在外奔波。 他一日未闯出成就,便一日无脸应下徐相外孙婿这一身份。 生分的称呼是叫他时刻警醒自己,莫要忘了打拼前程,他要给他的娘子挣个比状元郎夫人还风光的身份。 同为男人,徐显彰知道贺斩骨子里那道倔劲从何而来,年轻后生有上进心是件好事,看贺斩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不过就是个称呼而已,小贺乐意叫什么便是什么。”徐显彰开口替贺斩说话,同时目光落在周氏身上,用略带责备的口吻道,“倒是你这老婆子,孙女和孙女婿进屋这么久,连盏茶水都还没沏来。” 周氏带着怒意的眼睛微微一眯,徐显彰训人的气势便弱了几分,悻悻着将头埋低了些。 当着贺斩的面,周氏也给了徐显彰几分薄面,并未直接呵斥他。 横他一眼后,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见着秀儿太高兴了,都把这茬给忘了,我这就去沏茶水!” 周氏说着就要动身出屋,贺斩连忙拦住她:“老夫人,这种小事让我来就行。” 他动作很快,眨眼间就离开了正屋。 厨房没有热水,要沏茶还得现烧水,贺斩拎了只木桶到井边打水。 听见屋外动静,周氏知晓贺斩沏茶一时半会儿进不来,赶紧拉着宋回泠坐在桌前,揪心道:“秀儿,你已为人妇,祖母知这种问题不该问,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对允绥可还有情义?” 周氏担心贺斩听见,已刻意压低了声量。 可贺斩不仅目视能力强,便连听觉也比常人敏锐几分,周氏的话,一字不差都落入他耳中。 手上动作一顿,摇动水井轱辘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徐显彰内心还是偏向谢允绥的,谢家是书香世家,谢允绥又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后生,比贺斩更适合当宋回泠的夫婿。 他斟酌一番后,在周氏之后开口:“秀儿,允绥不比祖父,他还年轻,才华横溢又深得五皇子赏识,朝廷局势动荡不了太久,大权终会落到五皇子手中,届时允绥必会被重启重用,允绥对你情根深种,你若是愿意,他定会以正妻之礼迎娶你,至于小贺这里……” “祖父!”宋回泠开口打断,扭头看向周氏,又唤了,“祖母!” 原主与谢允绥之间的点点滴滴全都被徐显彰夫妇看在眼里,在他们眼中,这份情谊不可能说断就断,会说出这样的话在情在理。 她悠悠叹气着开口,试着代入原主对谢允绥的感情,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与允绥哥哥青梅竹马,早就认定这辈子非他不可。” 院外贺斩闻言,呼吸一滞,心中苦水翻滚,只恨他没有先谢允绥之前认识宋回泠。 同时也狠狠嫉妒谢允绥曾经在宋回泠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份量。 第99章 心态 宋回泠顿了顿,迎着徐显彰和周氏的目光,接着道: “可是,我允绥哥哥却是有缘无分,我既阴差阳错嫁给贺斩,从今往后我的夫君便只他一人。 对允绥哥哥那份情谊也应深埋于心,他日后会重回朝堂大展拳脚,身边自会有比我更优秀的女子,我对他的情谊也会被时间消磨殆尽。 何况夫君待我极好,这段时日的相处难免让我对他动了男女之情,从今往后,我这颗心只想慢慢被他占据,夫君他若不离,我这辈子便不弃。 祖父祖母日后莫要替我和允绥哥哥操心,这样的话也切莫再问,夫君若是知晓会难过的。” 徐显彰和周氏哪儿还能不明白,他们孙女这是变心了。 也难怪,姓贺那小子样貌与谢允绥不相上下,年轻女子与他朝夕相处难免不会动心。 “既如此,祖母日后便不会再多嘴。”周氏叹了口气,忽然滋生了个大胆的念头。 秀儿既还放不下谢允绥,又对贺斩动了情,要是能将两个男人都收了便也算省心。 此念头一出,她身体陡然哆嗦一阵,二夫侍一妻便是当朝公主也闻所未闻。 何况,那两孩子骨子里都是强势之人,怎可愿意同另一人分享心爱之人。 宋回泠不知周氏这荒诞的想法,只觉着如此解释算是合理了。 若是说她不到一月就彻底忘了青梅竹马的谢允绥,莫说他们,便是换做旁人也不信。 贺斩终于慢悠悠着将一桶水打了上来,只是情绪却很复杂,又气又无奈又欣慰。 小骗子,明明就对谢允绥念念不忘,可却信誓旦旦保证心中只他一人。 一想到宋回泠心中同时装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贺斩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这辈子全身心都只她一人,可现在却还要与旁的男人分她的心。 贺斩怄到快要内伤,但又无法扭转宋回泠与谢允绥青梅竹马相处那些时日,再气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过去之事不能改变,但诚如他娘子所言,他日后必会满满占据她的心,让她的心非他莫属。 等待烧水的间隙,贺斩将宋回泠买来的鲜果洗净端至正屋,俨然一副乖乖孙婿的模样。 周氏觉得过意不去,连忙招呼他坐下,可他却将挽起的衣袖又往上推了推:“泠儿买了几斤排骨,我去洗洗炖上,给老爷子补补身体。” 他动作利落,说着便出了屋。 周氏循着贺斩的身影探头朝屋外望去,宋回泠抬手在她跟前晃了晃,低笑道:“祖母,别管他了,他在家中也是这般闲不下来。” 周氏收回视线,朝榻上杵着拐杖的徐显彰看去,意有所指冷哼道:“小贺这般会心疼人的男子少见,最起码祖母这辈子都没遇到过。” 徐显彰登时坐直身体,竖起三根手指表明心迹:“等我养好腿脚,一定像小贺那么做!” 宋回泠掩唇偷笑,随即又问周氏:“祖母,舅父一家去哪儿了呢,怎么没见到他们人?” 徐显彰在周氏之前接话:“去马场喂马了,这会儿应该也要回来午休了。” “啊?”宋回泠有些讶异,“不是说你们只负责做洒扫一类的轻松活计吗?怎的还要喂马?” 看着宋回泠略微张大嘴呆呆的模样,周氏忽的笑出声来,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敲:“洒扫是我和你舅母在做,你舅父和你表哥身强力壮,自是要承担重一点的活。” 宋回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她舅父和表哥都属于读书人那类的单薄身板,与强壮这两个字可沾不了边。 许久未见,徐显彰和周氏一直拉着宋回泠话家常。 当初到了黔中后,宋回泠就被迫与徐家分别,当时她的身子骨弱得一口风就能吹没了。 徐显彰和周氏一直挂念她,想着法的去打听她的消息,没几日贺斩就来寻他们,告知他与宋回泠成婚一事,还说她现在体弱,经不起折腾,待她养好身子再与他们相见。 徐显彰和周氏就这么熬着一口气,终是等来今日。 三人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 直到贺斩端来几盘小炒,周氏才懊恼着从凳子上起身:“瞧我,都忘了灶上还做着饭了,还害得小贺你亲自动手。” “老夫人,应该的,晚辈在,没有让长辈操劳的道理。”贺斩面上挂笑,那是宋回泠从未见过的乖巧,就是在他亲娘面前,他也没这么乖过。 这话说得周氏舒心,由衷夸赞道:“小贺真是有心,便是允绥也没你这般勤快。” 话音刚落,空气一片死寂。 徐显彰和宋回泠两道目光齐刷刷朝周氏看去,不是说好不提这茬了吗? 周氏连忙抬手拍了她的嘴一下,面上尽是说错话的尴尬和羞愧。 可贺斩却跟个没事人似的,唇角笑意加深几分,装做没听见:“我去打饭过来。” 他离开后,屋内三人大眼瞪小眼。 宋回泠直觉贺斩面上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心里越是暗藏坏水,回去指定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祖母,孙女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她那可怜的右手快要保不住了。 出乎宋回泠意料,贺斩确实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还隐隐滋生出碾压谢允绥的窃喜。 谢允绥算个什么东西?只要他想,只会做得比他更好! 贺斩打好饭布好碗筷,徐显彰便让大家动筷吃饭。 宋回泠朝屋外望了一眼:“不用等舅父他们吗?” 徐显彰杵着拐杖慢慢挪到桌前:“不用,马场管饭,他们每次下工都要吃了饭才会回来。” 宋回泠哦了一声,这才安心动筷。 只是徐家伙食不如贺家,吃的米饭掺了不少粗苞米面,一口下去,嗓子像被小刀划拉似的,咽得她费劲。 可桌上另外三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贺斩抬眼看去,见宋回泠吞咽痛苦,放下碗筷就要起身:“娘子,我再单独给你做点米饭。” 宋回泠挥了挥手中筷子:“不用不用,重新做饭还得等好一会儿,我饿得受不住了,将就着吃吧。” 说完,她疑惑看向徐显彰和周氏,没想到这俩老人家还挺能吃苦。 徐显彰意会宋回泠心中所想,手中碗筷一顿,轻笑出声:“秀儿别忘了,祖父祖母是草根出身,飞黄腾达前吃过不少苦,年轻时,我们连掺苞米的饭都吃不上,如今的日子可比当初好太多。” 宋回泠佩服,滋润太久便会忘记过苦日子的滋味,何况由奢入俭难,徐显彰还能保持初心,甘之如饴,苦亦如饴。 有这份能吃苦能享福的心态,他们不管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将日子过好。 第100章 马语 吃过饭,贺斩收拾碗筷去厨房洗涮。 一道微弱的咴咴声自院外悠悠传来,周氏站起身:“应是你舅父他们回来了。” 宋回泠也跟着起身,同周氏一道来到院里。 徐显彰腿脚不便,挪到榻上,透过窗户上的小破洞朝外看去。 宋回泠站在院子里,隔着低矮栅栏,瞧见有个年轻男子牵着一匹小马朝院子大门走来。 小马身后,跟着一对穿灰布衣衫的中年夫妇。 快到院门口时,那小马忽然引颈朝天叫唤一声,而后用马蹄刨了刨地,马屁股往后一撅,就停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了。 年轻男人在前面拽缰绳,中年男人就在后面一个劲推马屁股。 只有半人高,瘦骨嶙峋的小马却纹丝不动,甚至将尾巴翘得老高,往后尥了个蹶子,朝中年男人踢去。 “小心!”在马尾翘起时,中年女人就赶紧闪远,大声提醒。 可中年男人还是被马蹄子踹了结结实实一脚,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 周氏赶紧朝院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们怎么将马场的小马带回来了?” 三人听见问话,齐刷刷朝院内看来。 中年男人突然瞪大眼,揉着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回泠,你来了?” 宋回泠已经走到院门口,挨个叫人:“舅父、舅母、表哥。” 贺斩听见声响,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他表现得比宋回泠更加自如。 和徐端阳一家挨个打了招呼后,直接走到徐彦卿身旁,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彦卿兄,这匹马儿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徐彦卿先是和宋回泠打了声招呼,这才叹着气回贺斩:“我也不知它究竟是染了什么怪病,不吃不喝好几日了,马医来看过了,也找不出症结所在,眼瞧着这小畜生就要被饿死,管事的让我找个地儿将它埋了,可到底是条命,我下不了手,就和爹娘商量着将它带回家中,看看还能不能救活,可都快到家门口了,这小畜生死活就不肯走了。” 小马这时又咴咴叫着尥起蹶子,徐端阳赶紧拉着妻子丁氏走得远远的。 徐彦卿也发怵,赶紧退到一旁。 贺斩凭借着一股子蛮劲勒紧缰绳,制服小马,让它暂时安静了下来。 只是在他拉缰绳时,小马又开始撅着屁股,任凭贺斩怎么拽绳子,它就是不肯走。 “夫君,我看这马儿确实不想动,你还是别拽了吧,瞧它挣扎的模样挺可怜的。”宋回泠出声叫住了贺斩。 这匹马实在太过消瘦,肋骨如同枯枝般突兀地从紧贴着皮肤的轮廓中凸显出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 原本应该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却深深凹陷下去,仿佛两潭干涸的泉水,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疲惫与哀伤。 不用宋回泠说,贺斩也不打算硬拽这匹马,马儿是有灵性的,他要是不顾它的意愿硬拽,只会令它更加狂躁。 贺斩松开缰绳,这匹马儿也不跑,干脆躺在地上伸直了腿。 “真是拿这小畜生没办法了,都从马场一路走到这儿了,它也不愿再往前动一步,不会想就这么死在这儿吧?”徐彦卿幽幽叹气,无奈摊手。 “表哥。”宋回泠看向徐彦卿,忍不住出声打断道,“可能是因为你一直叫它小畜生,人家这才不愿搭理你。” 徐彦卿不肯相信:“表妹,你说的未免太夸张,我承认马是有灵性,可也没神乎到能听懂我的话吧?” “那可不一定。”宋回泠说着走近小马,在它身旁蹲了下来。 贺斩担心这马又突然尥蹶子伤到宋回泠,连忙伸手去拉她:“娘子,离它远一点。” 宋回泠从贺斩的大掌中将手抽了回来:“不碍事的,我就随便瞧一瞧。” 周氏也有点担心:“秀儿,这马刚才都踹了你舅父一脚了,你还是注意点好。” 徐显彰隔着窗户看得不得劲,干脆杵着拐棍,摇摇晃晃朝院外走来。 宋回泠蹲在地上,不敢轻易上手去安抚。 小马儿闭上了眼睛,四肢伸得直直的,气息微弱,就跟死了差不多。 “小家伙,你能自己站起来走几步吗?马上就到家了。”宋回泠耐心低哄,就跟安抚小孩子似的。 马儿动了动耳朵,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其余围观的几人也都站近了些。 丁氏跟着徐端阳和徐彦卿一起将这只小马带回来的,她知道这一路有多折腾,也没抱多大希望。 对宋回泠道:“回泠,这马儿应该是活不成了,要不我们先进屋,就留它在这里,等它真的断气了,再让你舅父和表哥抬去埋了。” 说话间,徐显彰已经杵着拐棍走到了院门口。 “让我瞧瞧再说,我这一生骑过不少战马,兴许能看出点什么。”徐显彰杵着拐棍挤进来,贺斩眼疾手快,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徐显彰在贺斩搀扶下,慢慢蹲下身来。 他动作比宋回泠大胆得多,直接上手去摸小马的脑袋。 宋回泠替徐显彰捏了把汗,她祖父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住小马一蹶子。 她开口要提醒,徐显彰便抬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嘘声动作,接着俯下脑袋在小马耳边低絮着什么。 没人能听懂徐显彰在说些什么,只是他说完之后,那原本要死不活的小马儿竟然睁开眼睛了。 宋回泠的双眸也跟着微微睁大了一瞬,她眼底透着欣喜,扭头看向徐显彰:“祖父,这小马儿是愿意起来自己走了?” 徐显彰摇摇头,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怕是不行,这匹小马没生病,只是单纯不想活了,一心求死呢。” “啊?”宋回泠惊讶得微微张大了嘴,这马儿该不会是抑郁了吧? 其他人觉得徐显彰这话说得怪玄乎的,周氏开口呵斥道:“老头子,你该不会是在胡诌吧?这马儿想不想死,还能告诉你不成?” 徐显彰不悦皱眉:“老婆子,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匹马本来就是一匹战马,我与战马打了一辈子交道,会点马语怎么了?” 第101章 劝马 徐显彰站起身,重新将拐棍杵好,对小辈们招了招手:“都进屋吧,让这马儿安安静静去吧。” 徐彦卿扼腕叹息:“早知这马儿不想活,我和爹娘就懒得费劲将它带回来了,还耽搁我们不少时间。” 见宋回泠还蹲在地上,他喊了一声:“表妹,既然祖父都这么说了,你就别蹲在这儿继续守着它了。” 宋回泠抬起头来看了众人一眼:“表哥,你们劳累一上午也累了,你和舅父舅母先进屋歇息,我试试能不能和它讲通。” 徐彦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为了拽这小畜生回来,他确实累得够呛。 “行,我先进屋喝口茶水,你注意点别让这小畜生伤了你。”徐彦卿刚一说完,就见那马儿不满着抖了抖耳朵。 他又赶紧改口,“不叫你小畜生,叫你小祖宗该行了吧?” 这回,小马耳朵不动了,闭着眼十分安详。 徐彦卿啧啧称奇:“怪事,还真能叫它听懂了去,那我日后喂马时要注意着点,这些小祖宗气性还真大。” 徐端阳被那么一脚踹倒在地上,不仅屁股疼,胸口也疼。 他一手揉屁股,一手揉胸口,交代宋回泠一定要小心后,和丁氏一起转身进了屋。 他们还得回马场继续做工,不歇息一会儿熬不住。 徐端阳一家三口一走,就只剩贺斩和徐显彰夫妇在外面陪着宋回泠。 “夫君,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个苹果出来,我试试看能不能给这小家伙喂进去。”宋回泠蹲在地上,对着贺斩说话的同时,抬起手就要去摸小马。 贺斩赶紧又将她的手抓了回来。 徐显彰这时在一旁发话道:“小贺,没关系,这只马只是丧失了求生意志,只要不带敌意,随便摸一摸还是没事的。” 徐显彰这话算是给宋回泠打了定心剂,她像给小猫顺毛那样轻轻摸了小马脑袋几下。 见小马确实没有攻击的意思,贺斩这才安心进屋替宋回泠取来一个苹果。 宋回泠右手拿着苹果,由于左手受伤,就不好再继续给小马顺毛。 她将苹果递到小马嘴边,就像和朋友唠嗑似的,自然随性道:“小马兄,这个果子味道很好的,你都准备要去了,不如尝一口再走,不然去了地下可就再也吃不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贺斩:“……”有这么劝马的吗? 徐显彰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秀儿,你快别劝了,你再劝下去,这马儿估计该想不通立马就去了!” “没关系的祖父,反正小马兄也不想活了,早死和晚死没有区别。”宋回泠话音刚落,竟然就出现了无比神奇的一幕。 躺在地上的小马竟然听懂似的睁开了眼睛。 宋回泠眸光微动,赶紧又将苹果凑近了些:“小马兄,就一个果子而已,你不用和我客气,看在我左手受伤,光靠右手举果子也很累的份上,你能不能卖我个面子,帮我把这个果子吃了?” 小马抻了抻四条腿,咴咴叫唤了几声后,用鼻子轻轻嗅了嗅苹果的味道,紧随着张开了宽阔的嘴巴,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这让宋回泠有些猝不及防,手一抖,赶紧将苹果送进它嘴中。 接着,只见小马半闭着眼睛,下巴缓慢而有节奏的动着,每一次咬合都带着清脆的咀嚼声。 一个苹果完全咽下去后,它又抻了抻腿,将眼睛完全闭合。 周氏一看有戏,忙不迭道:“秀儿,这小马愿意吃果子,要不将你今日带来那些鲜果全给它吃算了。” 宋回泠蹲得有点累了,站起身同时回道:“祖母,苹果只能当个小零嘴,正儿八经喂马不能一直多给,家中备得有给马儿吃的干草吗?” 周氏双手用力一拍响:“你别说,还真有!” 话音未落,这就转身进院去取干草。 宋回泠抬起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马背:“小马兄,你要不挪个地儿?去桃树下和你驴兄一起吃点干草?” 小马掀开眼皮朝桃树下望了一眼,又不屑着闭上了眼。 宋回泠转头对贺斩调侃了一句:“噫,这小马兄瞧不起驴兄弟呢!” 贺斩摇了摇头,唇角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你又知道了?” 周氏取来干草,就要往小马身边放。 宋回泠赶紧往桃树下指了指:“祖母,这堆干草就放去桃树下吧,小马兄若是想吃,会自己过去的。” 周氏想了想,点头附和道:“也对,你们赶着毛驴走了好几十路,确实也该给它喂点青草了,不然一会儿回去它怕是走不动路,至于这小马儿……” 周氏朝地上看去,刻意停顿半晌才重新开口,“至于这小马儿,是要生还是要死,全凭它自己选择了。” 周氏将草料放在桃树下。 贺斩又单独再搂了一堆草料来放着,还找了只豁口木桶装满清水提到树下。 做完一切后,四人这才又回到院里。 院里摆了一张小马扎,丁氏就坐在小马扎上闭眼假寐,眉头紧皱,神情有些痛苦。 徐端阳站在丁氏身后,微微弯下腰替她揉捏两侧太阳穴。 宋回泠走到两人跟前时,开口关心道:“舅母身体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丁氏缓缓睁开眼,同时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肚子:“就是流放一路太艰辛,身体亏空得紧,手脚不如往日那般爽利,特别是这段时日忽然就变得嗜睡,连带胃口也不好,时不时就想吐。” 徐彦卿这时端了杯茶水过来,递给丁氏:“娘,喝点茶水压压就舒服了。” 丁氏接过茶,才轻抿了一小口,立刻移开茶杯,干呕起来。 宋回泠心头一跳,随即将这个荒诞的想法压了下去,许是她太过敏感了。 她敛了敛神色,道:“舅母可有请大夫看过?若是马陈村这里没有大夫,舅母一会儿可随我们一道去清远县,那里有位姓于的大夫医术很高超,我的身子都是在他那里开药调理好的。” 丁氏眉头紧了紧:“马场里倒是有个老土医给我看过,他说我的身子没多大问题,给我开了三日药调理,但我喝了后不见效果,反而愈加严重。” 第102章 认主 才刚说完,丁氏身体往前一耸,面部随即变得扭曲。 她连忙抬手捂嘴从马扎上起身,飞也似的扑到离她最近的栅栏边,双手扶着栅栏,弯腰干呕个不停。 徐端阳见状赶紧冲了过去,在她身后不停替她拍背顺气:“晴娘,你还好吗?” 周氏揪心得紧,转过头吩咐徐彦卿:“彦卿,你快同你爹一道将你娘扶进屋里休息。” 徐彦卿应声快步走去。 徐彦卿走开后,贺斩默默将丁氏打翻在地的茶杯捡起来送进厨房。 徐显彰杵着拐杖在地上旋了旋,劲头太大,拐杖底端几乎要戳进泥地里。 “秀儿。”他叫了宋回泠一声,神情果断道,“一会儿你和小贺回去时顺道将你舅母带上,她身子状况比往日严重太多,不能再拖了,这里的土医是看不出什么名堂了,还是去找你口中那位大夫瞧一瞧。” 宋回泠点头:“祖父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丁氏连忙转过身,气息不稳着摆手道:“爹,不用了,怪麻烦回泠的,而且我一会儿还得去马场继续帮工。” 本来徐家全家都得去马场帮工的,只是徐显彰腿脚没好利索,贺斩特意打点了马场那边的管事。 这才让徐显彰先行养病,同时留周氏在家中照顾他。 丁氏手上的活,若是找不到人代替,便不能轻易离开。 周氏开口打消她的顾虑:“晴娘,你爹杵着拐棍,能自己下地活动了,这两日就由我代你去马场帮工,你安心去看病。” 徐端阳嘴唇嚅嗫几下,似在犹豫什么,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晴娘,你等我,我这就去马场找管事告假,陪你一道去。” “得了吧。”丁氏抬头看了徐端阳一眼,揶揄道,“你那管事是个不好相与的,你去告假若是被训,又得回来找我哭鼻子。” 糗事被当众揭穿,徐端阳垂下头,尴尬摸了摸鼻子:“晴娘,回泠和小贺还在呢,这种臊人的事就不用特意拿出来说了,被训就被训,没有事什么比你更重要。” 宋回泠轻轻勾了勾唇角,没想到呢,她舅父竟还是个妻奴恋爱脑。 贺斩此时已将茶杯放好,走了回来,宋回泠目光有意无意朝他那里飘去。 两人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起,贺斩很上道,悠悠踱步到她身后,压低声线在她耳畔道:“在我心中,娘子也是最重要的。” 说完,很快便直起身来。 无人察觉小夫妻俩眉来眼去的互动。 “爹,你安心陪娘一起去,管事那里我自会去说。”徐彦卿对徐端阳说完后,走到宋回泠跟前,以请求的语气开口道,“表妹,我这里实在脱不了身,爹娘就麻烦你和妹夫照顾一二。” “彦卿兄客气,都是应该的。”贺斩说完,目光看向徐端阳夫妇,“舅父舅母,此去清远县有三十几里路,我们现在动身出发,刚好能在医馆打烊前赶到。” “晴娘,家中有我看着,你和端阳放心去。”周氏在一旁交代着。 宋回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屁股都还没捂暖和又得走了。 周氏和徐显彰自是不舍,与宋回泠又多说了些话,耽搁了好一会儿,直到贺斩开口提醒,祖孙三人这才作罢。 宋回泠和贺斩走出院外,徐端阳夫妻紧随其后。 到了院门口,原本堆在桃树下的干草已没了影儿。 宋回泠打眼一瞧,就见驴兄弟身旁站着那早已被众人忽视了的小马兄。 马兄脑袋上挂了几根青草,就在宋回泠看过去的当头,它猛的晃起脑袋,头上几根青草便簌簌飘落在地。 草料被吃完,木桶里的水也已见底。 周氏走到桃树下,将空木桶拎了起来,轻笑道:“这小马儿脾气还真是怪,非得等人全不在了才肯吃东西。” 小马儿扬起脑袋,咴咴叫了几声,宋回泠竟听出了不高兴的意思。 她和贺斩朝一起朝树下走去,那小马儿便举起马蹄昂首阔步自桃树下离开,朝另一边远远走去。 徐端阳见它恢复了点精气神,转头看向徐彦卿道:“彦卿,这小马儿看起来还像是有救的,一会儿你回马场的时候要不顺道将它带回去。” 咴咴~咴咴~ 小马儿突然引颈朝天嘶吼了几声,而后迈出前蹄,后蹄紧随其后,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快速奔跑离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徐彦卿无奈摊了摊手:“看来这小畜生不想回马场,就由它去吧,本来也是被马场认定了的将死之马。” 小马儿一跑,驴兄突然也变得躁动,四只驴蹄不停刨地,一时间桃树下尘土飞扬,树叶都悠悠飘下来几片。 贺斩抬手,用力在驴屁股上拍了拍:“你敢跟着跑,我便一刀砍了你这四只驴蹄。” 驴兄刨土的动作竟就在瞬间停了下来。 得,这驴兄也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 贺斩解开绳子,将驴车从树下牵了出来。 丁氏和宋回泠先后上车,坐在驴车后头,贺斩和徐端阳就坐在前头赶驴。 小小驴车坐了四人后,一时显得有些拥挤。 四人和站在院外的三人道别后,便乘着驴车离开。 走了好几里山路后,宋回泠听见身后响起马蹄纷踏之声,她扭头望去,竟瞧见从桃树下逃走那匹小马跟了过来。 贺斩也听见了声响,他勒紧绳子呵停驴车,回头看来,冲宋回泠低笑道:“娘子,你还挺能耐,不仅能随地捡人,还能随地捡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回泠说话间,那小马儿已追了上来,停下来,围着驴车打转,不肯再走。 徐端阳突然想起什么,用力将手一拍,激动道:“回泠啊,都说马儿有灵性会认主,看来这小马儿是把你当主人了。” “啊?”宋回泠诧异得微微张大了嘴,“可我什么都没做,这马儿怎么就认我当主人了?” 贺斩挑了挑眉:“娘子不妨下去试一试,瞧瞧这马儿是不是真的认主了。” 第6章 请假条 今天三次元非常忙,新书又在pk期,只能优先保证新书更新,还在追文的读者别担心,明天就开始恢复更新。 第103章 夫妻 宋回泠从驴车上走下来,先是围着小马转了一圈,而后站在它跟前,抬起手来。 那小马就只是冲她晃了晃脑袋,并没有任何亲昵举动。 宋回泠扭头回望众人一眼,哭笑不得:“马兄压根就不想搭理我,这算哪门子认主?” 徐端阳面露不解:“这不应该啊,你都能劝动它吃东西了。” 套在马头上的缰绳垂了下来,徐端阳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刚一使劲往回一拽,那小马突然伸出前蹄,用力踹中他的胸口。 “夫君!”丁氏急得大喊一声,连忙小跑过去扶住了他。 这一踢倒是没用多大劲,只是也让徐端阳胸口闷滞了好一会。 “罢了罢了,这马儿脾性大,便是认主也不太好驯服,回泠,我们还是走吧!”徐端阳手掌轻柔胸口,气息不稳道。 宋回泠望向贺斩,眼底露出了些许遗憾:“不认主也好,我们家那个小院养养鸡还成,养战马还是算了,养一头废一头。” 贺斩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娘子若是真想要一匹小马儿,待我去给你寻觅一只听话乖巧的。” 这时,原本安静的小马突然走到宋回泠跟前,像小猫撒娇似的,用脑袋拱了拱宋回泠。 似乎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贺斩它就是一头听话乖巧的小马儿。 宋回泠被蹭到痒痒肉,身体直直往后仰去,连忙伸手去推小马。 徐端阳幽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泠,这小畜生只踢我不踢你,这还不叫认主?” “咴咴~咴咴~”马儿不满叫唤,面向徐端阳的方向,四只马蹄连连刨地,暴躁不已。 “行了行了,不说你了,你爱认谁认谁去吧!臭没良心的,要不是我将你从马场带出来,你兴许早就被人活埋了!”徐端阳越揉胸口,这股郁气越是不散。 想着没必要和个畜生计较,他牵着丁氏朝驴车上走去。 宋回泠也拿不准这小马到底是什么情况,凑到它身旁,揪起它的马耳朵,像说悄悄话那般低声道:“马兄,我要走了,你若是真想同我一道回去,应该能跟上的吧?我还得带舅母去看大夫,进了县城,可没法让你也跟着进去。要是我回家能瞧见你,说明咱俩有缘分,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家。” 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宋回泠觉得小马必定是能听懂的。 她转身推着贺斩上车:“夫君,我们走吧,不然一会儿于大夫打烊,该赶不上了。” 驴车重新出发,小马跟着走了一段路后便不见影踪。 到了清远县,趁着医馆还未打烊,宋回泠陪着徐端阳夫妇一起去找大夫,而贺斩则将驴车送去归还。 医馆大门还未修好,于大夫坐在看诊台,正要准备打烊,一起身便瞧见屋外宋回泠带着两个人朝医馆走来。 他又坐了回去,等到宋回泠带着人走进来后,阴阳怪气道:“答应我的修门一事还未做到,就又带着人上门,我说贺娘子,你家当真应找个阴阳先生瞧瞧风水,不然怎会三天两头就朝我这医馆跑?” 宋回泠有些无奈的挤出一个笑脸:“于大夫,我夫君已经答应空闲时候就来替您修门,至于您说的三天两头也太夸张了,哪有跑得这么勤。” 于大夫口气不大好,弄得徐端阳夫妇都有些紧张。 今非昔比,宰相府已经没了,他们也没了倚仗,现在便是个普通百姓都能随意拿捏他们。 丁氏想若是这大夫不好相与要故意为难,这病不看也罢,她一个做舅母的,也不想让外甥女为难。 宋回泠已经拿捏住了于大夫的性子,小老头心肠软,就是嘴硬了些。 她拉着丁氏坐在诊桌前,同时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待丁氏坐下后,宋回泠对着于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于大夫,烦请您帮瞧瞧我舅母身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丁氏将手腕搭在脉枕上,于大夫也不再多言,端出了看病的架势,一边替她号脉,一边询问她身体状况。 丁氏将近段时日头晕嗜睡恶心等症状悉数告知,于大夫号完一只手的脉,又让丁氏换了只手继续号脉。 号脉时间过长,弄得丁氏心中都有点没底了。 徐端阳一直候在诊桌旁,怕影响大夫诊治,丁氏号脉全程,他一言不敢发。 可时间久了,他也难免焦灼,正要询问大夫情况,于大夫却突然望向他,先他一步开口:“你可是患者夫君?” “啊……?”徐端阳愣了愣,随即点头,“是,请问于大夫,我娘子的身体可是有何问题吗?” 于大夫捋了捋胡须,接下来的话让在场三人差点石化在原地:“你们夫妻上次同房是什么时候?” 宋回泠瞪圆了眼,不时抿紧双唇,尴尬得想立刻逃离,目光完全不敢落在徐端阳和丁氏身上。 她表演得尚且淡定,可丁氏脸颊却突然爆红,脑袋垂了下去,像只鹌鹑似的,拽了拽徐端阳衣角,瓮声瓮气道:“你自个儿说。” 担心会影响诊断,大夫的问话,徐端阳万万不敢隐瞒。 只不过还有外甥女在,他便是脸皮再厚,这种私密的事也无法启齿。 “我去外面瞧瞧这天是不是快要下雨了。”宋回泠随便扯了个借口,一溜烟就冲出了医馆。 她离开后,徐端阳虽然仍旧难以启齿,但还是稍稍卸下了点心理包袱,如实告知大夫。 宋回泠只恨她溜得不够快,竟然要紧不过还是被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徐端阳的声音还是弱弱传进了她耳中:“上次同房是在昨日……” 啊!!! 宋回泠在内心无比崩溃呐喊,这种事为什么要让她听见? 这以后还让她如何直视舅父舅母两人? 徐彦卿比她稍长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 而徐端阳夫妇今年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中年夫妻还能保持如此腻歪的劲,当真不多见了。 宋回泠出了医馆,一步都不敢再迈进去,就乖乖在外面候着。 第104章 波动 贺斩还了驴车,立即赶来医馆。 刚到门口,就见宋回泠埋头在街边晃悠,一边走一边踢脚,光从背影就能看出她此刻心绪似乎正经历着很大的波动。 “娘子,舅母的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贺斩自后走去,扣着宋回泠的肩膀,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于大夫还没说什么呢,我就是觉着医馆里头闷,出来透透气。”宋回泠推着贺斩走到一旁,“走远些,可别让于大夫瞧见你了,否则他指定质问你为何还不来替他修门。” “不妨事,问就问了,我明日起便抽空来替他修理。”贺斩望了宋回泠一眼,“倒是你,光在外头站着,不进去陪着舅母合适吗?” 宋回泠随便扯了个借口,她总不可能告诉贺斩里头正在问询夫妻私密事吧? 两人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响,朝医馆望去,徐端阳扶着丁氏走了出来,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丁氏磕着绊着。 宋回泠不好意思问,倒是贺斩这个不清楚情况的,迎上去后便开口关心道:“舅母身子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闻言,丁氏面色一红。 徐端阳则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许久,才笑着打了个哈哈:“无事无事,让你们费心了。” 只是他的神色略显尴尬,笑得也很勉强。 贺斩自觉问到了不该问的,当即识趣收起话头:“天色已晚,舅母既已看诊好,我便带你们二位去城中找家酒楼吃顿饭垫垫肚子。” 丁氏连连摆手:“小贺啊,不用麻烦了,我现在就想回去,要是可以,能不能请你帮忙安排安排?” 贺斩不解,做出挽留:“日头已晚,你们若是现在回去,到马陈村必定是深夜,舅母和舅父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晚,若是真急着回去,明日一早我再亲自送你们回去。” 丁氏坚持:“歇息一晚就不用了,只是我手头实在有要紧不过的事,必须得立刻赶回去。” 丁氏的意思就是徐端阳的意思,娘子做了决定,他也不敢反驳。 夫妻俩坚持一定要赶回去,贺斩也不好再留人。 想着丁氏身体抱恙,特意托熟人找了辆舒适的马车,将夫妻二人送了回去。 临行前,丁氏单独找宋回泠聊了几句。 听完后,宋回泠面色很是精彩,待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她久久都还未能缓过神来。 徐端阳夫妇走后,宋回泠精神萎靡,央着贺斩送她回云屯寨。 她心里藏着心事,贺斩也觉着不是滋味,有什么事他可以替她一起分担。 夜色如墨,冷月如钩。 走出清远县后,唯一的光源便是贺斩手执的一盏行灯。 昏黄烛光下,宋回泠的面庞若隐若现,白皙的肌肤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细腻,她唇瓣轻抿着,似在沉思,眉头也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绪。 贺斩扭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开口询问:“娘子,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宋回泠摇摇头,神色明显不自然道:“真的没有。” 贺斩突然抬手,捏了捏她后颈的痒痒肉,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再不老实,就别逼我在这里收拾你了。” 宋回泠挣了两下躲开,贺斩又紧跟着捏了上来。 她被弄得身子发软,软着声音求饶:“别挠了,我说!我说!” 贺斩这才放过她,收回手。 宋回泠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泪,犹豫一瞬后,低声开口:“舅母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这种词对贺斩来说实在太过陌生,他刚听时还未反应过来,以为丁氏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 刚准备开口安慰宋回泠,却陡然反应过来。 他一时哑言,脸色同样也变得无比复杂。 丁氏今年也四十好几了,和他娘年纪差不多,设想要是杨氏现在突然告诉他,怀了弟弟妹妹,他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徐家被流放至黔中也不过才一月有余,从时间上来推断,丁氏必定是在流放前就有了身孕。 宋回泠这么一说,贺斩也不好再问什么,佯装淡定着开口:“那过几日,我们再带些安胎的补品去看望她。” “不用了。”宋回泠尴尬回应道,“舅母说孩子还未满三个月,她不想叫祖父祖母还有表哥知晓此事,何况,这孩子究竟是留还是不留,她也还未考虑好。” “为何不留,这是条生命,既来到这世上,父母就有责任担负起养育义务,可是舅父不同意要这个孩子?”贺斩语气变得严肃,宛若一个正义使者。 宋回泠叹了口气:“与舅父无关,舅母有自己的想法,她也并未同我说明原因,在她愿意告诉祖父祖母这件事前,我们俩人装做不知道就行。” 贺斩倏地抬手抚上宋回泠的小腹,动作轻柔,可话语中又透着浓浓的威胁:“娘子,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可若是你有朝一日怀了我的孩子,切莫任性独自一人做决断,必须告诉我,同我商量,你知晓了吗?” 宋回泠身体轻轻一颤,若是她真的有孕了,依贺斩霸道的性子,她要是敢对肚中孩子做什么,这厮绝对轻饶不了她。 “知道了知道了,能不能怀上都还是一回事呢。”宋回泠努着嘴嘟囔道。 贺斩目光淡淡扫过来:“娘子这是在怀疑我浇花的本事?” 浇花……浇什么花? 宋回泠神色愕然,良久才反应过来贺斩这厮又不要脸在说荤话了。 捏拳狠狠捶了他一下:“想什么呢?不是说好了吗?我不想要孩子。” 话是这么说,可与贺斩相处得久了,宋回泠还是不可避免产生了似乎有一个和贺斩的孩子也不错这样的念头。 只不过除了她自己不想要外,她的身子状况应该也不允许。 她没记错的话,这具身体已经三个月没来月事了。 她私下问过于大夫这件事,于大夫只说她身子亏空得厉害,这事急不来,只能先好好补着身子。 贺斩不想在这件事上逼宋回泠太紧,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软了几分道:“要不要全凭娘子做主。” 第105章 甜头 回到贺家,杨氏与阿默还未歇下。 瞧见宋回泠,杨氏赶紧将晚上剩的菜回锅热了热,端到院中石桌上,让她赶紧吃些垫垫肚子。 贺斩也想跟着一起动筷,就被杨氏找了个借口带进厨房。 进了厨房,杨氏脸色瞬间就垮了。 贺斩见状眉头蹙了起来:“阿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你自个心里不清楚?”杨氏语气严肃,“回泠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还要我提醒你吗?” 贺斩一脸莫名其妙。 杨氏接着语重心长道:“阿斩,娘知晓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回泠又长得可人,但你也要多疼惜娘子一些,回泠不过才在你那里留宿了一夜,你就胡闹,将人伤成那样,长此以往,可还得了?” 贺斩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娘怎会有如此离谱的想法。 “娘,泠儿手腕受伤一事确实是我照顾不力,但与那事没关系,你别多想了。”贺斩语气十分认真的回应道。 杨氏将信将疑,打量了贺斩好几眼。 瞧见他面上不似有说谎的痕迹,这才罢休。 随即,杨氏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又问道:“阿斩,你如实告诉阿娘,你与回泠这几日夫妻生活可还顺利?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个大孙子啊?” 这件事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但她又不好当面问儿媳妇,只能私下来偷偷问贺斩。 贺斩停顿半晌,面上流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悠悠开口道:“娘,我去找于大夫看过了,他说我身体不行,要孩子这事很勉强。” 杨氏脸色突然变得很差:“怎么会呢?你又高又壮,怎么会不行呢?” 她像受到什么重大打击似的,喃喃道:“是不是于大夫误诊了?要不重新换个大夫看看?如果真是这样,我可怎么和你爹交代,贺家该不会到你这里就断子绝孙了吧!” 杨氏情绪激动,眼眶霎时变得一片通红。 眼见她就要崩溃痛哭起来,贺斩连忙开口道:“娘,于大夫只是说勉强,但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孩子一事本就全凭缘分,强求不得。” 他说着,抬手拍了拍杨氏肩膀安抚,“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按于大夫的意思好好补身体,至于泠儿那里,你就别去她耳边吹风了。我好不容易才哄得她对我上心几分,你若是说漏了嘴,惹得她嫌弃我,转头就和她那青梅竹马的小白脸好上,可让儿子该如何是好?” 贺斩说得悲悲戚戚,情真意切。 杨氏也只得将苦水往肚子里咽,她儿子怎么就不行呢? 后头再回到院中,杨氏不管再怎么强颜欢笑,面上始终带了点淡淡的愁绪。 宋回泠凑到贺斩耳边偷偷问道:“夫君,可是你惹娘不快了?” “无事。”贺斩低笑一声,在她耳边戏谑道,“娘还以为是我在床上没轻没重,将你的手腕弄伤了,把我叫进去训了一顿。” 宋回泠这下老实了,双颊染上一层粉晕,闷头扒饭,一声不敢吭。 吃过晚饭后,一家四口在院中闲谈。 宋回泠先是对杨氏提起阿默,不过她特意略去了阿默中毒一事,只告知杨氏阿默即将要进军营。 杨氏本就敏感多疑,贺斩怕她知晓阿默中毒,又会多件挂念的忧心事,在宋回泠说的时候也没多嘴。 听闻贺斩已安排好一切,阿默进军营后没有身份暴露的风险,杨氏也觉着这样安排甚好。 阿默年纪还小,总是将他困于家中做些琐碎的活计,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益处,倒不如去军中磨砺磨砺心性。 说完阿默的事,宋回泠又将话头绕到自个儿身上,将她想去龙西茶场帮工一事告知众人。 贺斩已经知道宋回泠有办茶园的念头,不过她决定去茶场帮工一事他也是刚刚才知晓。 他哪怕已对宋回泠承诺过不再干涉她的决定,但听闻她要去茶场帮工,下意识也是反对。 不过怕惹娘子不快,他倒也没有直截了当说不行的话。 而是以担忧的口吻轻声道:“娘子,龙西茶场距云屯寨甚远,你若是去那里帮工,定是没法每日回家,只能宿在那里,在外终是不比在家方便。” “没事,习惯就好。”宋回泠定定望着贺斩,撒娇似的抱怨道,“反正夫君也不常回家,总是留我一人独守空房,于我而言,不能每日都见到夫君,住在茶场与住在家中并无二异。” 贺斩被说得心头一软,那点想阻拦宋回泠的小心思便也完全打消。 是啊,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怎可自私将他娘子留在家中。 杨氏不放心,试图挽留:“回泠,阿斩不常回家,家中大小事务都需要娘来料理,你若是去茶场帮工,娘没法陪着你一起去,你体弱,娘担心你身边若是没个体己人照顾,会适应不了。” 阿默倒是觉得只要是宋回泠想做的事,他都会全力支持。 杨氏将担忧说出口,他便跟着打了串手语:回泠姐姐想去便让她去吧,我一有空就去茶场看她,好叫茶场那群人知晓回泠姐姐也是有靠山的,叫他们不敢随便欺负她。 宋回泠叫杨氏别担心,她必定是将手腕上的伤养好后再去。 贺斩也劝杨氏别忧心太多,他这边必定也会常常去茶场看望宋回泠。 贺斩这一劝,杨氏忽然就想开了,只要能保证宋回泠的安全就行。 反正她儿子现在身体不行,小夫妻便是经常同房意义也不大。 倒不如趁着贺斩调理身体的时候,让宋回泠去做她想做的。 和一家人将事情全讲开后,接下来便是安心等手腕养好。 夜里上了床,宋回泠这才想起回来这一路并未遇上那只小马儿。 她未免有点失望,无精打采对贺斩道:“夫君,看来那只小马还是不喜欢我,都不愿跟我一起回家。” “娘子,不关你的事,那马儿再通人性,也不可能每句话都听懂,何况它心气高,连马场都不愿意待,又怎会甘心被囚于院中这一方小天地。” 贺斩安慰了宋回泠一番,接着长臂一伸,将她捞入怀中,大掌覆上她的锁骨,缓缓而下,声音喑哑道,“泠儿,我之前说过,想换这里弄。” 宋回泠红了脸,用力去推他:“你做梦!” “这可由不得娘子,娘子这一去茶场,独守空房的又成了我,可不得多让我尝尝甜头?”贺斩说着,轻而易举便钳制住宋回泠。 看着贺斩将她剥光为非作歹,宋回泠反抗不得,拿他没有办法,担心动静太大,被杨氏和阿默听见,只得死死咬紧唇瓣,将声音打碎咽进肚中。 第106章 眼熟 贺斩只在家中待了一夜便回城。 待到阿默正式进军营那天,宋回泠和杨氏都陪着一道去送他。 养伤这段时日,宋回泠又去了马陈村好几趟。 丁氏最终还是决定将肚里的孩子留下。 她生徐彦卿时伤了身体,大夫说她日后很难再有孕,子嗣单薄一直是她内心的痛。 丁氏也没想到她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怀上孩子,知道有喜那刻,她激动得难以抑制内心欣喜,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 可一想到徐家落魄,现在这种境地,孩子一出生只能跟着全家受苦,她又犹豫了。 最后是徐端阳顶着被她责骂的压力,将这件事告诉了全家人。 徐端阳知道丁氏真正的顾虑,主动揽了马场最重的活,不仅免了丁氏活计,每月也还能多领些月钱补贴家用。 徐家人也体恤丁氏高龄怀孕不易,主动将家中大大小小的活都揽了过来。 宋回泠知道全书的大致走向,五皇子两年后会登上皇位,徐显彰作为五皇子的支持者,一定会再次重返京中。 她不好对丁氏透露这些,只劝丁氏放宽心,苦日子都是暂时的,以后必定会有享不尽的福。 宋回泠的安慰,丁氏没放在心上,只是一笑置之。 经历流放这场祸事,她也看开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无缥缈的,只要家人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福气。 弹指间,一月后很快来到。 宋回泠要去龙西茶场,贺斩也接到了秘密任务,要离开清远县,这一去就是三个月。 黔中局势还有几年时间才能稳定下来,宋回泠知道在五皇子登上皇位御驾亲征之前,贺斩都有得忙,聚少离多是夫妻俩的常态。 宋回泠很不舍,但也只能将挂念放在心中。 期间,谢允绥来找过她一次,知晓她不愿与贺斩和离,也并未再说什么,只让她日后将他当成兄长,不要与他产生嫌隙。 谢允绥能坦坦荡荡放下,宋回泠日后自是会以礼相待,但是无法像对兄长那般亲近就是了。 龙西茶场距清远县有二十里路,宋回泠从云屯寨到清远县后,雇了辆驴车送她茶场。 养伤期间,她已经提前来过一次茶场找过东家詹轩了。 知道是周福源举荐之人,詹轩也没有第一时间松口让她进茶场。 只说让她先将手腕的伤养好,茶场一月后有招工,届时会有好几轮比试。 如果她真想进茶场,就来参加招工,凭真本事进来。 宋回泠打听过了,龙西茶场不仅是清远县周边最大的茶场,还是整个黔中最大的茶场,挤破头想进来的人不在少数。 去茶场这一路,她遇上不少赶路人,一问都是去茶场参加招工比试的。 驴车行进至翠绿的山谷间,连绵起伏的山头种满了茶叶,茶香飘逸。 快到山谷尽头时,一个略显高耸的木制台子矗立在地,四根粗壮的支柱深深插入泥土之中,台前悬挂着醒目的布幌,上面书写着“招募茶工”四个大字。 台下摆了一张条桌,条桌前站了两队人,都是来参加招工的。 宋回泠从驴车上下来后,朝左边那队走去,不久后她身后也站满了人。 登记好信息的人就会被带进茶园,队伍在不停往前行进。 宋回泠正好好排着队呢,忽然,有个人影自她身后窜出来,用力将她撞开。 动作太快,宋回泠尚未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便对上一张令人生厌的面孔。 那男人面容清俊,若是没有横在脸上那条歪歪扭扭的疤痕,尚且算得上斯文。 只是他的行事做派,还有眼中流露出的凶狠无礼都和斯文二字扯不上关系。 宋回泠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却没有印象在哪里见过他。 她揉了揉被撞得酸疼的手臂,看向那人,愤怒开口道:“这位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好好在这儿排队,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为何要无缘无故撞我?” 胡文定没仔细看面前的女人,只随便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张脸长得很漂亮。 他内心也划过一抹异样的熟悉感,总觉得这个女人在哪里撞见过。 但自从经历了上次那事,他现在对漂亮女人的厌恶已经到了顶峰,只要多看漂亮女人一眼,他内心的愤怒就会完全涌上来。 他没正眼瞧宋回泠,用两只鼻孔看人,冷哼道:“没瞧见这队排着的都是男人吗?你一个女人来凑什么热闹?” 宋回泠被气笑了:“今日招工并未说明不允许女子参加,我喜欢排哪队就排哪队,与你有甚关系?” 她说着,不顾男人充满敌意的眼神,又重新硬挤进队伍中。 可胡文定就像是铁了心要和她作对一般,在她挤进来那刻,又再次将她推了出去。 宋回泠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 她长得娇小,被胡文定这么个大男人当面为难,其他排在队伍中的人自是看不下去,纷纷帮着宋回泠说话。 “这位仁兄,你肚量未免也太小了,为何要和一个弱女子斤斤计较?人家好好排着队,也未碍着你分毫。” “姑娘,他不许你站他前面,那你来我这儿。” 胡文定转身看了队伍后的人一眼,嗤笑出声:“我明明是在帮大家,你们为何要指责我?排在这队的若是能入选,日后都是要跟着管事的,旁边那队都是进去做杂工的,哪有跟在管事身边风光? 这女子一看就是个采茶女工,却偏要挤进我们这个队伍中,若是一会儿正式比试时,叫评选之人瞧见她的样貌,一时怜惜,看在她长得漂亮的份上,就将她招到管事身边,那岂不是白白占了你我当选的名额?” 胡文定不说大家都没往这层细想,据他们了解,跟在管事身边的都是男人,至于女人,多是去做采茶工。 胡文定这么一说,众人立即带着防备的眼神看着宋回泠,生怕她抢了他们的名额。 原本那几个帮着她说话的男人,也立即倒戈,纷纷开始指责起她来。 第107章 正义 另一队排了不少女子,大多都是来应聘采茶工的。 她们有心想帮宋回泠,但却没胆出言相助。 管事手下的帮工地位比茶场其余茶工要高,她们若是现在帮了宋回泠,日后真进了茶场,指定要被人穿小鞋。 众人敢怒不敢言,宋回泠看在眼底,倒也没怨无人帮她。 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她们能做到心中怜她,不同恶人一起来踩她,便已是最大的善良。 她已成了这群男人的眼中钉,这队伍是硬挤不进去了。 宋回泠甩甩手,不打算继续和胡文定纠缠,而是直接离开,朝登记处走去。 将宋回泠赶走,胡文定一脸小人得志,扬起下巴冷冷一笑。 身后竟还多了几道恭维他的声音。 “这位仁兄,多亏你伸张正义,替我们除去一只害虫。” “对啊,若非你出言提醒,我们差点就上了这女子的当。” “在龙西茶场帮工是件多好的肥差,若是稀里糊涂就叫人内定了一个名额,我们这一趟岂不是白来?” 胡文定抱拳回应:“客气客气,都是我该做的,女子就应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脸的必定不是什么安分的货色,我看不惯这样的人,遇上了难免忍不住多嘴训斥几句。” 被人恭维,胡文定有些飘飘然,正得意之时,耳旁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那你这种出来抛头露脸的臭男人又是什么货色?” 胡文定循着声音侧身看去,就见一长相英气的女子,双臂环抱至胸前,冷眼看他。 正欲开口,那女子忽然凌空一脚,照着他的胸口用力踹来。 虽是个女子,可她力气却大得吓人,这一脚直接将胡文定从队伍中踢飞出去。 事发突然,胡文定痛苦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抬头看去,思绪一时被愤怒打乱。 那女子施施然进到队伍中,站定至胡文定方才站的位置,居高临下看他:“这是方才那位姑娘的位置,她人不在,我先替她占着,这儿没你这条臭狗什么事了,你可以滚了!” 胡文定实在窝火,他今年三番两次栽在女人手上,今日若叫面前这恶女人欺负了去,他日后也不用在茶场混了。 “这女的是谁啊?怎么这么无礼,二话不说就上来踹人,和母老虎没什么两样!” “模样长得倒是俊俏,就是凶了些,这般煞神面相这辈子怕是没男人敢要,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听着周围窸窸窣窣响起的议论声,胡文定忽然就来了底气,这儿可有一队兄弟都可以替他撑腰。 再凶的女子又如何?一会儿还不是得乖乖向他低头认错。 胡文定拍拍胸前尘土,从地上爬起来,故技重施,用力将队伍中的女子撞了出去。 语气凶狠道:“这里不是你该站的位置,你若是一直霸着,我身后这群兄弟也饶不了你。” 祝流音没留神,被撞倒在地,她没想到这个弱鸡男力气还挺大。 她下一刻便爬起身来,以更重的力道将胡文定再次踹飞出去:“王八羔子,敢撞本小姐,你去死吧!” 胡文定被踹飞,后腰撞至一块大石头上,发出了惨绝人寰的痛呼声。 众人齐刷刷望去,皆是替他倒吸了口凉气。 这位仁兄已经毁容,若是再伤到腰,这辈子就算是废了。 有几个自诩正义的男子挺身而出,将祝流音团团围住,一人一句不留情面斥责她。 让她滚出队伍,给胡文定道歉赔偿。 男人在维护共同利益时,往往会出奇的团结。 这群“正义之士”真正的目的也不是替胡文定讨公道,而是害怕祝流音太过强势,真的帮刚才那名女子抢了位置,他们进茶场的名额就少了一个。 祝流音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遭被这么男子当众为难。 她既憋屈又气恼,同时还有一丝丝害怕,但她强装镇定不露怯,像只凶狠的小兽,张牙舞爪朝众人而去。 使出全身蛮劲,一人一脚,不留情面将碍眼的男人通通踹走。 抽不出脚来踹的,祝流音干脆一个大嘴巴子扇上去。 她身手利落,动作流畅,叫人避之不及,一时间还真叫她撂倒三四个男人。 那些上前讨伐祝流音的男人,只是想说她几句,将她说走,也没真的想着对她动手。 不管怎么说,一群大男人对一个小姑娘动手,说出去面上多少挂不住。 可他们也没想到这只母老虎竟然会对他们动手。 男人被女人打脸,可是会霉运沾身。 这回,那点担心动手打女人会被嚼舌根的顾忌在祝流音那巴掌呼过来时,被愤怒完全冲散。 “兄弟们,把这臭丫头踢出队伍,别让她留下来继续捣乱!”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那些被祝流音狠狠收拾了一顿的男人,默契围上来,竟就要朝她动手。 祝流音这回是真的慌了,连忙展身,做了个白鹤亮翅的动作,故作凶狠盯着众人:“你们别过来,我可是练家子!” 众人早就领教了她手脚的功夫,那劲头大得确实不像寻常女子。 她这有模有样的架势倒是唬住众人一瞬。 只不过她忽然单膝腾空而起,一时没稳住,朝一旁踉跄而去,原本端出的侠女风范瞬间破功。 “一点三脚猫功夫,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不过就是只披了虎皮的野猫,怕她做甚!” 哄笑声响起,这群男人再也没有任何忌惮。 不顾祝流音挣扎和叫唤,四个大男人上去,分别架起她的手脚,将她从队伍里扔了出去。 祝流音后背结结实实砸在了铺满碎石的地面上,她没忍住哭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痛的。 而是恨她不争气学艺不精,竟叫这群瘦猴一般的男人扔了出来。 祝流音这一哭,那群人对她再没有一丝害怕。 不仅无人上前关心问询,甚至还无情嘲笑她活该。 胡文定摸了摸后腰,有人替自己出了口恶气,感觉身上也没那么疼。 祝流音摔倒的地方离他不远,他正准备开口奚落几句。 忽然就听见一道凌厉的声音:“是何人在这里闹事?” 第108章 撵人 胡文定抬头看去,先瞧见的是方才被他撵走的女人。 宋回泠从一群人中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个中年男人。 她在队伍旁站定后,指着胡文定对中年男人道:“祝管事,就是这人质疑茶场招工有内幕,还造谣说您是昏聩无能之辈,选不出真正的英才。” 胡文定气得跳脚,他原话可不是这么说。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简直是血口喷人!” 胡文定骂过宋回泠后,连忙忍着腰痛,爬起身,站到祝海林跟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管事明察,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他直起身,愤怒指着宋回泠,“是这女人污蔑我,在场的众人都可以替我作证。” 胡文定扫了方才替他出头说话那群人一眼。 这次,无人吭气。 管事都来了,谁想惹一身腥,纷纷缩着脖子退回人群里。 胡文定气得拂袖,打定主意,坚决不认这事。 虽无人替他作证,但同样也无人替宋回泠作证。 “爹啊~你女儿都快被人打死了,你还瞧不见吗?” 祝流音躺在地上,被好几个人遮挡住身形,听见祝海林来了这么久,都未发现她,委屈得扯着嗓子在地上干嚎。 祝海林听见声音,连忙将面前的人推开,大跨步走了过去。 “我的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祝海林瞧见祝流音躺在一堆碎石之上,心都快碎了。 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 宋回泠见状,也跟上去,在另一侧扶住了祝流音。 可她个子比祝流音矮上许多,她这一扶,竟叫祝流音将她当成拐棍似的杵着。 “小美人,我会弄成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你可得以身相许,对我负责才行。”祝流音那垂在宋回泠肩膀一侧的手倏地抬起,不轻不重的勾了勾宋回泠的下巴。 宋回泠:“……” 祝海林在一旁呵斥道:“流音,不许胡闹!” 祝流音小脸一垮,委屈巴巴的嘟起了嘴:“爹,你是不知道这群人都是怎么嚼你舌根的。” 她说着,朝胡文定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胡文定浑身的血液霎时往头顶倒灌,一时僵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这母老虎竟然是管事的女儿,否则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 祝海林意识到情况不对,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哼。”祝流音冷哼一声,目光扫向方才将她扔出去那群人,“还能怎么,这群酒囊饭袋说你就喜欢漂亮姑娘,今日不是给茶园招工,是给你自个儿招美妾的,看见漂亮姑娘在帮工这队排着,硬是生生将人给挤了出去。” “简直胡说八道!”祝海林气不打一处来,松开祝流音,站至众人跟前,勃然大怒道,“是谁在背后嚼舌根,通通给我站出来,我们茶园不欢迎这样的小人!” 这种话要是叫家中那妒妇听见,他这对膝盖怕是要不保了。 兴许连耳朵都要被拧下来,这一双眼珠子也要被挖出来。 祝海林这一松手,祝流音差点没站稳,是宋回泠揽住她的腰,用尽全力才将她扶起来的。 “祝姑娘,你方才胡诌这番话未免太不顾你爹死活了。”宋回泠忍不住在祝流音小声吐槽道。 祝流音不以为意,吐了吐舌头:“那群人想表达的意思我说的大差不差。” 宋回泠抿了抿唇,差很多好吗?这已经算是过分解读了。 无人敢回应祝海林的怒火,就连胡文定也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吭声。 祝流音让宋回泠扶着她,朝前走了几步,抬起手在人群中到处指点。 委屈巴巴对祝海林告状:“他,他,他,还有他,还有面前这个丑男人都说了,不仅说了,还联手将我抬起来狠狠扔在地上,摔得我可疼了。” 被祝流音指到的人更是不敢抬头。 有人小声辩驳了一句:“我没做,不关我的事。” 祝海林平日对外永远都是一副儒雅的面孔,听见这话,一个没忍住。 冲上前,抬起不太利索的老腿,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严词诘问道:“你的意思还是我女儿冤枉了你?” 那人被踹倒后,敢怒不敢言。 祝海林回望众人,理了理衣袍:“我给你们个机会,动手打了我女儿的,现在立刻给我女儿道歉,然后滚出招工队伍,否则我便报官处理这事,让所有茶园都知晓你们是什么品性,看你们日后还能上哪儿去帮工!” 动手那四人悔不该当初,纷纷望着胡文定。 “兄弟,你倒是说一句话啊,我们刚才可都是为了帮你。” 胡文定跪在祝海林跟前行了个大礼,连忙撇清关系:“管事明察,都是这四人动的手,与我无关,是我不对,与祝小姐起了点口角,一时惹小姐生气被小姐踹在地上,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让这四人帮我出头,我实属冤枉啊!” 那方才帮胡文定出手的四人气得不行,当着祝海林的面辱骂胡文定,各种难听的脏词都说了出来。 可胡文定却不受影响,面上看不出丝毫羞赧,甚至还倒打一耙:“管事,您瞧见了吧,这几人当着您的面行径还如此恶劣,你可得立马将人赶走!” 祝海林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脏的话,能来参加帮工招选的,肚里好歹都是有点墨水的,可这群人和市井地痞并无二异。 他觉得耳朵都被污糟了,嫌弃着摆摆手,吩咐身后一众小厮:“给我立即将这四人撵走,吩咐下去,这四人日后永不许参加我们茶园招工!” 动手摔祝流音的四人被赶走,胡文定还沾沾自喜着他逃过一劫。 从地上起身,正欲鞠躬感谢,便听祝海林指着他的鼻子先一步开口:“至于你,爱嚼舌根的奸佞小人,我们茶园也不欢迎,你也给我走。” 比起那四人,胡文定还是有那么几分底气的,他指着祝流音,不服气道:“管事,您女儿也动手打了我,连着踢了我两脚,都快把我踢废了,念在我大度,没和她计较的份上,您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将我撵走啊!” 第109章 纯良 祝流音突然挣开宋回泠,上前又给了胡文定一脚:“恶人先告状,我为何揍你,你心中难道没数吗?” 胡文定哎唷一声,夸张倒地,指着祝流音对祝海林喊冤:“管事,您也看见了,您女儿当着您的面都敢这么嚣张,我刚才可没胡说,这么多人都瞧见我受欺负了,您要是将我撵走,难免落人口实,到时您女儿母老虎的名声一传出去,可就没几户人家敢上门提亲了。” 祝海林眉头微皱,胡文定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寻常女子十六岁说亲,十七岁成婚,可他女儿就因性子蛮横,无人敢娶,都二十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若是这恶女的名声再传出去,日后岂不是更无人敢靠近。 祝流音拽了拽祝海林的衣袖:“爹,你别听他的,女儿便是一辈子不嫁也是乐意的。” “胡闹!”祝海林横了她一眼,“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遇事只知动拳脚,没点女儿家的姿态,哪个男人见了你不赶紧跑?” 祝流音不服气晃了晃脑袋,小声嘟囔道:“你当初不也是被我娘踢了一脚,才喜欢上她的吗?” 祝海林用力咳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你和你娘能相提并论吗?何况这世上像你爹这样的男人又有几个?” 他摆摆手,吩咐刚刚跟过来的婢女,“将小姐带下去,莫叫她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个丫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祝流音就要走。 祝流音挣扎着要躲开:“爹,您好狠的心,竟然帮外不帮亲,我要告我娘去!” 祝海林就当看不见,他就是因为帮亲这才让婢女将她带走。 宋回泠方才离开后,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但从现场几人的反应来推测,应当是祝管事的女儿替她出头被为难了。 她走过来,对祝海林行了个礼,施施然开口道:“祝管事,令千金面对不公,能不畏暴力,仗义执言出手相助,实属难得,没忍住动手也是种嫉恶如仇的表现。 像她这般豪爽不拘小节的女子,寻常小肚鸡肠的男子自是配不上,若是因她动手帮人一事便对她生出鄙夷,那这些男子便也不是她的良配。 爱她之人自是是钟情于她的本真,倾心于她的灵魂,管事不必因这等腌臜小事就否定令千金纯良的心性,公然责备只会让人瞧了笑话,无端令她滋生委屈。” 祝流音已经被架着走出去好几步,听见宋回泠这番为她辩驳的话。 用力挣开两名丫鬟,跑到宋回泠身旁,紧紧将她抱住:“妹妹,你这小嘴也太会说了,你肯帮我,站我这边,你才是我爹!” 宋回泠:“……” 祝海林:“……” 被宋回泠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他刚才的处理有些不妥。 女儿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他一个当爹的不肯定还当面指责,定会寒了她的心。 只是小人难缠。 祝海林深深望了胡文定一眼,这人面相一看就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若是今日真将他撵走,保不齐他离开后会去散播何种谣言,歪曲何种事实。 祝海林眼神一暗,沉思片刻后对胡文定冷冷开口道:“看在你也受伤的份上,这事就这么算了,可你要知道,我们茶场招工一向以公平着称,不论男女,只要有能力之人,必不会被埋没。 还未正式开始考核,你便在队伍中散播谣言,辱人清誉不说,还诋毁我们几名考官,我女儿便是再踢你一脚,两脚,三脚,那都是你活该的!” 胡文定一听祝海林这意思,他留下来参加招工是有戏了。 连连哈腰谄媚道:“管事说得对,是我嘴碎,我一定改,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胡文定说完,又来到祝流音跟前,哈腰道歉:“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小姐,还望小姐别和我一般见识。” 说着,他忽然感觉下腹被一记蛮力击中。 倒地之时不可置信抬头望去,便见祝流音踹他那只脚还停留在半空。 就连祝海林那边也投来个震惊的眼神。 祝流音对上她爹警告的目光,嘿嘿一笑:“爹,不是你说的我便是再踢上一脚,两脚,三脚,都是他活该的吗?” 祝海林险些要被气死,紧紧捂住胸口,怒不可遏道:“那我也没叫你真的踢!” 祝流音吐吐舌头,当做没听见祝海林的话,迅速又给了胡文定两脚。 一边踢还一边数:“二,三。” 最后收回脚,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潇洒姿态:“好了,这也算完成我爹交代的任务了。” 白白被踢了这么多脚,胡文定是有怨气的。 不过他再怨,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谁叫他今日倒霉,竟招惹了管事的女儿。 胡文定不敢对祝流音不敬,只得将怨气都撒在宋回泠身上。 他阴狠的目光落在宋回泠身上,恨不得能将这个女人灼穿两个洞。 宋回泠对上胡文定那阴森的目光,也没胆怯,迎着他的目光扬了扬下巴,抬腿,也给了他一脚。 胡文定正欲发作,宋回泠立即打断了他:“你方才推我两下,险些将我手上旧疾弄复发,我大人大量,回你一脚,这事就算扯平了。” 胡文定气得咬牙。 祝流音连忙给宋回泠竖了个大拇指:“妹妹,好样的!” 祝海林脑袋霎时嗡嗡作响,他没想到宋回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和她女儿也是一样的性子。 怕她们继续纠缠不休,他赶紧站出来主持大局:“今日一事到此为止,日后不得有人再生出一句闲言碎语,否则叫我听见,必不轻饶,清楚了吗!” 两排队伍的人被震慑到,整齐划一回应道:“清楚了。” 祝海林又看向面带不甘的胡文定。 对上祝海林凌厉的眼神,胡文定暂时咽下怒火,强撑回应:“清楚了。” 招工登记继续。 祝流音很喜欢宋回泠这个小妹妹,主动和她交换了名字。 待到祝海林过来抓住祝流音的后颈,要将她拎走时,她还不忘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和宋回泠挥手打气:“回泠妹妹,一会儿考核你一定会过的,我在茶园等你啊~” 第110章 放水 宋回泠重新站回队伍中。 胡文定也被迫老实,不仅是因为方才被祝管事训了,还因为经历刚才一事,队伍中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主动和他拉开距离,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登记好后,由两个小厮负责将人带至考核地点。 第一轮考核的内容是辨茶。 参与考核的茶叶一共有十五种,每一种都被少量缝制在香囊袋中。 每一名考核者只能从香囊口嗅闻,凭干茶气味来辨别茶叶品种。 每次考核进两名考生,小厮会给每个人都提供纸笔,每嗅闻一个香囊袋便可立即在纸上写出茶叶名字。 待到十五个香囊袋都嗅闻完毕,便可将答卷交给读卷官。 读卷官会当场批阅每名考生成绩,十五道题,只有答对十二道者方能进入下一轮。 宋回泠和胡文定登记的时候是挨在一起的。 待到正式辨茶环节,两人也被分到了同一组。 宋回泠接过小厮递来的纸笔,从条桌最右端开始一一嗅闻起来。 而胡文定则从条桌最左端开始。 宋回泠最先拿到手边的是一只白色的锦缎流苏香囊,她将香囊口拿至鼻尖嗅闻一番。 清新的绿茶味裹着一种淡雅的馨香,似是花香,浓郁度介于玫瑰与栀子花之间,嗅闻以后,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感觉。 应当是特制的茉莉花茶。 宋回泠辨别完毕后,并未着急在纸上写下名字,而是放下香囊,抬起手轻轻将萦绕在鼻尖的味道挥散开来。 待到再感受不出一丝香气,她这才继续嗅闻下一个香囊。 条桌最左端,胡文定偷偷瞅了宋回泠一眼。 发现她在辨茶完毕后,并未在纸上写下任何东西。 他在心中冷嗤一声,他就知道这个女子空有外表,刚一上来竟然被难住。 胡文定拿起来的第一个香囊也已辨别完毕,他胸有成竹在纸上写上“龙井”二字,又继续辨别下一个。 只是第一个倒是辨别得顺利,到了第二个他就犯了难。 第一个香囊和第二个香囊中的茶叶味道怎的如此相似,闻了第二个以后,他都无法肯定第一个香囊袋中的到底是不是龙井。 胡文定偷偷左右打量一眼,发现读卷官和监督考核的小厮并未在看他。 他将香囊袋握至手中,大胆打开了一条缝,眯着眼偷偷朝内里看去。 这时,一道呵斥声忽然响起:“你在干什么呢?” 胡文定吓得双手一抖,险些将香囊弄在地上。 他迅速捏紧香囊口两侧,抬头看去,强压紧张道:“香囊袋口松了,我想给它系紧来着。” 小厮大跨步走来,从胡文定手中夺过香囊,检查一番后,将系绳拉紧,重新还给他,警告道:“我都盯着呢,别想着偷偷动什么手脚。” 胡文定点头哈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人可老实了。” 小厮走后,胡文定深深舒了口气。 好险,还好他刚才只打开了一小条缝,还瞧不见内里情况,若是囊口开得太大,怕是就不好糊弄过去了。 可惜了,还未看清里面的茶叶。 胡文定用余光不经意扫去,发现刚才那名小厮果然在一瞬不瞬盯着他。 他这回打消了耍小聪明的心思,乖乖辨茶,只是嗅闻了好一会儿,他更加没有头绪。 最后被逼无奈,只得在纸上又写下“龙井”二字。 二碰一,他总能碰对一个吧。 胡文定这边进展得很缓慢。 宋回泠那边速度倒是挺快,胡文定不过才写下四种茶叶名字的功夫,她那边已经辨别出了七种茶叶名字。 待到宋回泠从右至左辨别到第九种茶叶时,胡文定从左至右则辨别到第七种,两人正好撞在了一起。 胡文定瞅见宋回泠手上拿了一张白纸,警惕地将他手中的答卷藏至身后。 宋回泠没搭理他的小动作,随手拿起香囊浅浅嗅闻两下便放回了桌上。 接着绕过胡文定,继续辨别下一种。 “明明就辨别不出来,还要装模作样闻几下,等着看好了,你马上就会走人了。”胡文定阴阳怪气讽刺了一句。 可宋回泠就像没听见似的,就在他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她又辨别完一种茶叶。 望着宋回泠拿起香囊袋很快又放下,胡文定心中更是不屑。 想她手上那个香囊,他方才也是嗅闻了好久,才勉勉强强确定下来。 可这人态度未免随意了些,更像是来走个过场。 他赢定了! 胡文定这么想着,也不甘落后,加快进度,继续向右辨茶。 等将十五个香囊全部闻过一遍后,宋回泠这才拿起纸笔,回忆着方才辨别出来的茶叶名字,一一写在纸上。 宋回泠辨茶时,读卷官瞧她并未在纸上落笔,特意观察了她一会儿。 发现她直到辨茶结束都未在纸上动笔,默默在心中给她画了个叉。 可这会儿又见她规规矩矩行笔落字,读卷官又疑惑了。 这人究竟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是说她纯纯就是在敷衍了事? 读卷官更倾向于第二种。 他对宋回泠的答卷没有多少期待,倒是胡文定看起来认真的态度更令他赏识。 不过,当宋回泠将答卷交至他手上时,他很快就被打脸了。 他第一遍看过去时,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举起答卷,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一个字一个字的扫去。 十五种茶叶,竟全都辨对了! 这还是他今日遇上的第一个辨茶全对的考生。 读卷官心中生出敬意,再不敢小瞧宋回泠,默默在她姓名那栏用朱砂笔打了个红勾。 一字一句道:“考核通关,你可前往下一轮考核了。” 宋回泠行了个礼回谢,在小厮指引下离开。 胡文定听见读卷官宣布结果,手一劈,写错了一个比划。 匆忙将最后一种茶叶名字写完,他便捏着答卷,来到读卷官面前质问:“你是不是给方才那名女子放水,故意让她通过了?” 一番言辞并未带任何敬语,这令读卷官很恼火,直接将宋回泠的答卷扔到了他脸上:“你告诉我,这能怎么放水?” 第111章 受用 那纸覆在胡文定脸上后,缓缓飘至桌上。 他捡起一看,娟秀的字迹铺满答卷,并无一丝敷衍。 胡文定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他不确定的那两道茶上,发现他竟然都答错了! 第一种是碧螺春,第二种是乌牛早茶。 胡文定还没来得及看完十五种茶叶的名字,答卷就被读卷官抢了回去:“一字不差,一字未漏,全部答对,倒是你,又答对了几道?” 考官说着,将属于胡文定那份答卷也抢了去。 “诶诶诶,等等,我还没写好呢!”胡文定伸手去夺,却落了个空,读卷官已开始在用朱砂笔批阅。 他又想去抢,却被读卷官一道冷厉的眼神制住了。 胡文定心中犹疑,始终不肯相信宋回泠的回答。 趁着考官批阅的间隙,他走到条桌前,偷偷打开条桌最左边的两个香囊袋。 打眼一看,竟真与宋回泠的答案一致。 胡文定暗叫不好,这不就意味着他连着答错了两道? 他连忙跑回读卷官身前,搓动双掌掌心祈求道:“管事的,我的答卷还未写好,能否麻烦您将答卷给我,待我修正完毕再给您。” “来不及了!”读卷官放下朱砂笔,冷冷道,“一共错了四道,你本轮考核不合格,无法进入下一轮!” “怎么会呢?”胡文定厚着脸皮,凑上去看他的答卷。 发现他方才写错比划那一栏,被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其余的茶叶他不确定,可这道他无比确认,一定就是茉莉花茶。 “错了就是错了,你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读卷官摆手撵人。 胡文定眼神微动,趁人不注意,从桌上抽出宋回泠的答卷。 目光快速一扫,看见他想要的答案后,将纸往读卷官面前一摆,不服气道:“同样的答案,你为何判她对,判我错?” 读卷官指着胡文定答卷上那歪歪扭扭的笔画,快要压制不住怒意质问道:“哪里一样了?” 那“茶”分明就写成了“荼”。 胡文定十分坚持:“可我们两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你不能因为我比划写错便判我不合格,我不服!” 这一道问题的正确与否关系着他能否进入下一轮考核,胡文定自是要据理力争的。 读卷官不厌其烦,招手叫来小厮,让小厮将人带下去。 胡文定眼瞧着小厮上前就要来抓他,索性耍赖,直接躺在地上发疯:“我就是不走,你若是今日叫人将我撵出去,我就告诉别人你们茶园招工有内幕,明明都是一样的答案,你们判刚才那女人对,却判我错,这不公平!” 小厮才走上前来,便不知所措着愣在原地。 他抬眼看向读卷官,眼底的疑惑很明显,这人到底还要不要带走? 读卷官也是个斯文人,他没想到竟然会遇上这样的泼皮无赖。 关键这泼皮无赖还长了一副书生的面相,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他叹了口气,冲小厮摆摆手:“带他去下一轮考核吧。” 胡文定听了,眼底瞬时窜上欣喜之色,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读卷官鞠了个躬:“那就谢谢了,看来你们茶场招工还是公平的。” 等到胡文定走后,读卷官在他的答卷上用力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几乎快要占满整张纸。 紧随着在空白处用小字题写道:此人品行堪忧,不应录用。 他不擅长与人缠斗,只能给出评价,让东家那边来最终定夺。 第二轮考核的内容是辨虫。 茶场提供了几种真实的茶叶害虫,让考生一一辨识,并给出治理之法。 这一轮考核比较简单,给的都是十分常见的茶叶害虫,治理也是通用之法,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只要是认真钻研过茶理相关书籍的,都能通关。 这一轮,宋回泠和胡文定都顺利通过了。 最后一轮,是茶场两名管事亲自面试。 其中一名管事就是祝海林,另一名管事叫毕登。 这轮的考核依旧是考生两两进入,由管事提问,考生轮流作答。 面试的形式和现代的结构化面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宋回泠先在两位管事对面坐定,胡文定从她面前走过去,对她投去一个敌意的眼神,而后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两名考生都坐定后,由毕登开始提第一个问题。 题目是当茶场出现紧急事态,管事无法在第一时间赶到茶园的情况下,身为管事下手,他们是依经验当场处理,还是及时禀报管事,由管事来做定夺。 宋回泠先回答,她的答案是得视事态紧急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先禀报管事。 在宋回泠回答的时候,胡文定仔细观察对面两个考官的反应。 发现毕登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他心里突然有了数,一会儿该怎么说。 待轮到他时,他直接对着毕登拍了一通马屁:“我们不过就是小小下手,能有什么处理紧急事态的经验,一切不都得管事的说了算吗?不管何时,我们都得以管事马首是瞻,不能生出异心,若是与管事想法一致还好,若是意见相左,岂不意味着我们会做出错误决定,让茶场蒙受损失?” 胡文定说着,目光还不时飘向宋回泠,话带深意道:“像这种自作主张的下手,多半也不会听从管事安排,做下手的不必太有主见,只要服从就好。” 这是什么职场舔狗发言? 宋回泠翻了个白眼,冷冷勾唇道:“你这么听话,确实适合给管事打一辈子下手。” 胡文定瞪了她一眼,这女人是在咒他这辈子永无崛起之日吗? 祝流音听完两人发言,不似毕登那样将神情都挂在脸上,而是默默在纸上,将胡文定的名字打了个叉。 第二道问题是如何理解茶叶品种有优劣一说? 胡文定怕宋回泠学会他答题的套路,这回直接抢在宋回泠之前回答。 依旧是对着毕登一番吹嘘,给他戴了一顶高帽。 说茶叶品种有优劣,正如人也有优劣一般,像毕登就是天生的优人一等,所以才能当上管事。 就连毕登日后会成为茶场东家,甚至成为大晏第一茶商这样话都说了出来。 宋回泠看了下毕登的反应,他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快压不住了,看来还是挺受用的。 这一轮考核莫不是比谁更会拍领导马屁? 第112章 回忆 轮到宋回泠时,她并未扯这些虚的,态度端正,礼貌作答:“茶无异种,视产处为优劣,生于幽野,或出烂石……” 这是明代程用宾在《茶录》中关于茶叶品质高低的一番论述。 宋回泠不知道在这个架空时代有无对应书籍,引用完毕后,还加了一番自己的理解。 等到答完后,她看见祝海林在纸上勾画着什么,就连毕登也从一开始懒散的模样开始多了几分认真。 她一个侧头,不小心对上胡文定的目光,发现对方眼底闪烁着浓浓的嫉恨。 宋回泠回了他一记冷漠的眼神。 这男人当真是小肚鸡肠,不管她怎么答,总之就是让他看不顺眼。 前两轮考核已经刷掉不少考生,第三轮考核结束后,还剩下的考生被要求集中在山脚下一间小木屋中等待结果。 —— 考核房内。 待到所有考生都面试完毕,詹轩这才从旁边隔间悠悠走出来。 祝海林瞧见东家身影,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面带满意之色:“东家,周福源推荐这名女子当真不错,如果可以,能否将她安排到我手下。” 毕登也正有此意,虽说宋回泠不像是能乖乖听吩咐听安排的。 但毕竟长得漂亮,留在手下做事,每日光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祝海林抢先他一步,他自是不乐意,也向詹轩讨人:“东家,要我说还是安排至我手下,我瞧她挺机灵,我手下正缺这样的人。” 詹轩看了毕登一眼,意味深长道:“宋回泠的行事风格与祝管事更为相符。” 都是踏实干事之人,这才是茶场所缺人才。 至于毕登现在只会偷奸耍滑,早已失去当初认真踏实的风貌。 若不是看在他是创建茶场的元老,对茶场曾经做了贡献,早就让他离开了。 毕登面色一沉,明显不太高兴,东家这话说的,明显就是在指责他。 听了詹轩的话,祝海林突然松了一口气。 宋回泠若是被安排到毕登手下,才华绝对会被埋没。 “东家,我还有一事相告。”祝海林拱手,对着詹轩行了个礼,“那叫胡文定的,虽勉强通过考核,可我觉得他人品不正,便连负责辨茶的管事也觉得这人品性不行,我认为招这样的人进入茶场,实属不妥。” 毕登冷哼一声:“我倒是觉得这小子听话,是个可取之才,何况,怕是祝管事与他有私怨,因私介公了吧?” 祝海林睨他一眼:“我与胡文定从未有过任何私交,既无私交,又何来私怨一说,你这话真是说得好没道理!” 毕登看向詹轩,拱手礼作揖礼:“还望东家明察,祝管事方才在山脚与胡文定的纠纷已传遍整个茶场,是否是恩怨,一眼便可明了,我倒是认为,胡文定这小子可以留下,不可听信祝管事一面之词。” “既然你觉得可以留下,干脆安排至你手下好了,我看你们两人倒是挺配,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祝海林说话声量不免拔高了些。 詹轩在隔间旁观考核全程,除了宋回泠,还没有让他眼前一亮之人。 至于这胡文定,倒是令他印象深刻,谄媚姿态拿捏得足,对外谈生意时,应当能派得上用场。 思定后,詹轩目光飘到毕登身上,开口询问道:“毕管事既觉得这人可以留下,我便尊重你的意愿,将他安排在你手下可好?” 毕登支支吾吾不说话,他也没那么想要胡文定。 见毕登迟疑,詹轩又继续说道:“我想对你和祝管事的分工重新进行调整,以后你主外,带着胡文定一起同我在外谈买卖,祝管事就带着宋回泠一起,精心料理茶园大小事务,如此可好?” 在詹轩看来,手下之人没有好坏一说,只有合不合适。 祝海林这种踏实认真的更适合做枯燥繁重的活,而毕登这种圆滑狡诈的更适合在生意场上周旋。 这次茶园招工,他也是存了重新调整手底下管事分工的心。 毕登一听,瞬时瞪大了眼睛。 他早就不想在茶园干活了,每日守着那些茶树,不是操心除草施肥,就是得操心虫害天灾,长期都得留守在茶山上,日子过得比那青灯和尚还不如。 若是能逃离茶山,他自是乐意,跟着詹轩一起,还能在外吃香喝辣,蠢货才不愿意。 “东家英明,如此甚好!甚好!”毕登连忙应了下来,笑得合不拢嘴,双眼几乎快要眯成一条缝。 反正有胡文定那小子在,脏活累活就他来扛。 詹轩双手负立,目光瞥向祝海林:“祝管事对这一决定可有异议?” 祝海林拱手,微微躬身:“全凭东家做主。” 他对这个决定自然也满意,往日他与毕登一起管理茶园内部大大小小的事务。 这毕登总是与他唱反调,明明肚子就没多少名堂,偏偏总是要干涉他的决定。 好几次若不是他力挽狂澜,那些茶树还不知道得遭受多少损失。 送走这个搅屎棍,他以后便可带着宋回泠一起安心治理茶树。 詹轩点点头道:“行,既如此,你们二人再合计合计,便可去宣布结果。” —— 山脚下小木屋内,等候结果的考生中只有宋回泠一个女子。 因着早些时候在登记处发生的纷争,其他人都离她离得远远的。 胡文定一直在暗中观察宋回泠,隔了一会儿,没忍住,走到她跟前,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怎么觉得你这么讨厌呢?” 毫不掩饰的话语令宋回泠有些无语。 她回怼道:“我对你的讨厌也不遑多让。” 这次,她多看了胡文定一眼。 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某些记忆忽然被触发。 这人…… 不会真这么冤家路窄吧?宋回泠忽然想起刚在图灵关出摊那会遇上的登徒子。 那个被阿默划拉了一刀,还被她狠狠踹了一脚的登徒子。 在宋回泠目光突然直了一瞬那刻,胡文定终于也回忆起什么,目光急剧颤动。 第113章 是你 “是你!”两人齐齐出声。 宋回泠这段时日身子养得好,不似刚穿来时那般单薄,脸颊多了几两肉,圆润不少。 相隔将近三月,胡文定一时没认出。 而那件事也渐渐被宋回泠淡忘,初见胡文定时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个人来。 忆起此事,宋回泠再看胡文定时面色无比冷漠:“不想再被划拉一刀,就离我远点。” 胡文定眼神中闪烁着怒火,脸被毁容这段时日,他承受了不少异样的眼光。 这一切都是拜宋回泠所赐! 结果今日她又在茶山脚下让他当众丢了面子,仇恨翻倍。 “你忘了你当初像条狗一样毫无反抗之力被我拖走的样子了?你现在身边无人,凭什么觉得还能安然无恙?”胡文定眼底闪过狠毒的暗芒,压低的声音如毒蛇吐信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突然上前,双手用力卡住宋回泠脖子,“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有谁能帮得了你!” “嗷~”刚掐住宋回泠脖子那刻,胡文定就感觉下身嗖一下窜来一阵阴风,最脆弱的部位遭受了致命一击。 他吃痛松开宋回泠,连连向后退去。 宋回泠收回脚,神情淡漠道:“你还以为是我三月前任人宰割的软货吗?” 养伤这段时日,她的手腕是不能动,可贺斩没放过她的脚。 他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再遇上什么险事,要求她在身体承受得住的情况下进行魔鬼训练。 第一项训练是瞬时逃跑,第二项训练是瞬时攻击人的脆弱部位。 两项训练配套使用,先攻击人的软肋,令他暂时失去攻击能力,再趁他失神时彻底逃离。 宋回泠现在双腿强得可怕,对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了。 这一脚下去,直接叫胡文定失去了说话能力,一张脸因疼痛涨得通红,快要滴血一般。 这女子简直就是他的克星,先是毁了他的脸,现在又想毁了他的命根子。 木屋里,除了宋回泠,其余都是男子。 众人看着被踢得一脸扭曲痛苦的胡文定,身下纷纷一凉,都自觉离宋回泠远了些。 方才在登记处时还没看出来,以为她是能任人拿捏揉搓的。 可现在一看,分明就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女悍匪。 胡文定疼得倒在地上打滚,其余人纷纷挪开脚步,避让不及。 前来宣布考核结果的人在此刻走进屋中来。 邱褔看见地上痛苦扭曲的一团,面色一沉,看向众人训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胡文定连忙抬手指着宋回泠告状:“管事的,这女人心肠歹毒,我与她无冤无仇,她竟想要废我命根子,这样的人万不可将她留下。” 邱褔目光一转,看向宋回泠:“又是你,都还未进茶园,便三番两次惹是生非,若是真将你招进茶园,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宋回泠对这人并无多少好感,方才在山脚下与胡文定起了纠纷,她便想着请茶园内部人士出面解决。 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可他当时以女子便是小心眼是非多为由,不仅不予理睬,还将她痛斥一番,险些就要将她当场撵走。 还好后来遇上了祝海林,他愿意相信她。 “管事可有瞧见事情经过?”宋回泠锐利的眼神如同刀锋一般落在邱褔身上,似要将他剐肉一般。 邱褔莫名觉得后背一寒,因紧张脱口而出道:“并未。” “那管事训斥得真是好没道理!”宋回泠唇角冷冷一勾,“既未瞧见事情始末,便刻意偏袒,实在让人怀疑这恶男是否与你有关系,莫不是管事的哪位亲戚,这才让你对他多加照顾,甚至不惜为了他,红口白牙的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随意斥责他人。”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邱褔抬起手指不停指点宋回泠,想说什么,却又一时头脑混沌,言语苍白,挤不出一个字来。 这时,一直隐匿在人群中的一名高瘦男子站了出来。 他拱手对邱褔行了个礼,慢吞吞开口道:“管事,你训斥错了,我方才亲眼瞧见了,分明是这位仁兄二话不说就上去掐人姑娘脖子,这位姑娘出于求生本能,这才慌乱抬脚踹他,管事若要训斥,也应是训斥地上这位仁兄才对。” 话音未落,邱褔面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被人当众架在火上烤的滋味着实难受,他狠狠瞪了面前高高瘦瘦的男子一眼。 看起来呆头呆脑,连说话都不敢正眼瞧他,还敢替人撑腰? 宋回泠瞧了这名男子一眼,一身书卷气,说话不仅慢吞吞,甚至还有些小结巴。 可诡异的是,这股慢吞吞的劲竟带着一股不依不饶的轴劲。 他躬身的弧度又大了些,再次对邱褔拱手:“还请管事对这位姑娘道歉,您如此是非不分,并不能服众。” 邱褔这回是真的恼火,今年招来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一个个看起来懦弱可欺,可那张软弱的面皮下藏的都是一块块铁板,踢一脚便能让人骨折。 他还真就不信邪,宋回泠是女子他不好动手,可这说话咄咄逼人一股子穷酸秀才气的愣头青,他还收拾不了? 邱褔憋足了气,一脚踹去。 常玉坤膝盖受了重击,身体也跟着一晃,差点跪在地上。 被狠踹那条腿有些发颤,他咬牙撑住,眉头紧蹙,继续拱手不卑不亢道:“我并未犯错,管事却无故踹我,你不仅应当向这名姑娘道歉,还应向我道歉。” 邱褔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没憋出内伤。 宋回泠眼皮轻颤了一下,内心升起浓浓敬意,这位老兄比她还勇。 常玉坤继续发难:“管事若是不肯道歉,我必定会设法告至东家那里,请东家出面责罚你。” 邱褔这次被气得笑出了声:“就你?你什么东西,还敢去东家那里告我!” 他闷起拳头就要砸在常玉坤脑袋上。 常玉坤却不避不闪。 宋回泠担心这拳下去将人砸傻,在拳头还未落下之前,迅速上前,用力推开邱褔。 第114章 朋友 邱褔被推得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气得手指哆嗦,指着宋回泠:“你要造反是吧?” 他哎唷一声,环顾一圈后不满道:“都瞎了吗?没看见我摔地上,怎么也不来个人扶我?” 胡文定痛苦走上前来,一手捂着受伤的部位,一手去拉邱褔:“管事,您能不能自己使点劲,我也痛得没力了。” 邱褔站起身,隔了几步看向宋回泠和常玉坤:“我要让你们两个统统滚蛋!” “哟,邱管事好大的口气。”这时,祝流音迈着随意的步伐走了进来,嘴里叼了根草。 到邱褔身前时,将这根草放在了他头上,笑嘻嘻问道,“邱管事这是想要谁滚蛋呢?我没记错的话宋回泠已经通过考核可以留下来了,你这是在质疑我爹的决定吗?” 祝流音叫邱褔管事实际是种揶揄,他在茶园里只是个替管事打下手的小厮而已,并无管人的权利。 邱褔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尴尬笑道:“祝小姐哪里的话,不过就是几句口角话而已,你别当真。” “行吧,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祝流音轻轻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灰尘后,走到宋回泠身边揽住了她,对邱褔道,“既然这妹妹已经是茶园的人了,我便把她带走,邱管事没意见吧?” 邱褔连忙点头哈腰赔笑道:“没意见没意见。” 祝流音和宋回泠走后,邱褔那阴冷的目光最终落到常玉坤身上,都是这小子害他这么狼狈的。 刚想对常玉坤做点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祝流音又转过身来,开口那瞬间差点将邱褔吓了个半死。 祝流音眼尾轻挑,对着邱褔朝常玉坤的方向示意道:“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小弟了,以后在茶园有我罩着,我走了后,你可别想着对他做什么,欺负我小弟就是欺负我,你懂的。” 邱褔再有不甘,也只得收起心中怨气,假笑得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是是是,小姐的人就是我的人,放心,我会帮您看顾他的。” “算你懂事。”祝流音这才放心离去。 胡文定扯了扯邱褔的袖管,拱火道:“管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邱褔横了胡文定一眼,想来这事端都是由他引起的,抬手给了胡文定一巴掌,“没出息的家伙,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险些连累我!” 这一巴掌下了结结实实的狠劲,胡文定被抽得耳朵嗡嗡作响,险些要失聪一般。 他咬牙,硬撑着吞下怒火。 今日这笔仇,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好在结果还算令人欣慰,他顺利通过考核留了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呆愣木讷的书呆子竟然也一并通过考核,还与他分配到一间屋同住。 —— 祝流音领着宋回泠前往茶山脚下的小木屋。 这块平地上搭建了几十座大大小小的木屋,专供茶场帮工居住的。 若是离家远的茶工,可申请一间常住的小木屋。 祝流音带着宋回泠进了一座小院,里面有两间小木屋,一间厨房。 两间小木屋并排而立,祝流音对着宋回泠指了指左边的小木屋,开口道:“回泠妹妹,这间是你的寝卧,旁边这间是我的,你先进去瞧瞧,看看还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叫人给你安排好。” 宋回泠有点惊讶:“你这是要住在这里不回家的意思吗?” 祝流音眨了眨眼:“对呀,我爹说了,乖乖嫁人和滚来茶场帮工,让我自己选一个,那我肯定选来茶场帮工咯。” 说着,她撞了撞宋回泠的胳膊肘,“回泠妹妹,我看你年岁尚小,却梳了妇人发髻,你该不会是已经成婚了吧?” 宋回泠点头轻声应道。 祝流音面上倒是没什么意外之色:“倒也正常,你这般模样的女子求娶的男子自是不少,想挑个称心如意的夫君也容易。” 宋回泠不回答,算是默认,她与贺斩这情况比较复杂,与正常求娶无关。 祝流音又问:“那你和你夫君一定是互相倾心咯?你能告诉我他是做什么的吗?” 一开始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人状态,经过一段时间磨合,确实算是两情相悦了。 宋回泠点点头,回道:“他是清远县一名普通屯军。” 问到这儿,祝流音也懂得适可而止,不再继续深问,再深问会让感觉不适。 只调侃了句:“能同意你来茶园帮工,已经不能算是普通屯军了,最起码他还是愿意尊重你的想法,哪像我,遇上的每一个男人都跟个爹似的,恨不得事事都要替我安排好,让我听了就心生厌恶。” 祝流音调侃完,拉着宋回泠进了小屋,让她仔细检查屋内可还有任何缺漏。 宋回泠在屋内打量一圈,床铺干净整洁,柜子桌子都有,她也不是什么挑剔之人,只要能满足正常生活就行。 看了一圈后,她这才回祝流音:“谢谢祝小姐,并无任何缺漏。” 祝流音拍了拍宋回泠的肩膀:“怎么还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宋回泠觉得不妥,祝流音虽说是来茶场帮工,可到底是祝海林的女儿,她直呼其名多少显得有点随意了。 祝流音见宋回泠迟疑,开口道:“你放心,我爹不会说什么的,有你陪着我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对上宋回泠疑惑的神色,祝流音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回泠妹妹,实话与你说吧,我男人缘不好,女人缘也不好,嫁不出去就算了,身边也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不嫌弃我,愿意同我好好说话的人,我爹要是知道我交了朋友,也会替我开心的。” 宋回泠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了:“怎么会呢?你性情豪爽,为人真诚,只要是与你接触过的人,很难不和你成为朋友吧?” 祝流音叹了口气,郁闷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身边同龄女子中的异类,人家平日爱好都是摆弄些花花草草,没事抚抚琴,做做女工,没人像我这般只喜欢舞刀弄枪,之前倒是有交好的朋友,不过在带着人家玩刀玩枪,差点就将人弄毁容后,人家就避我如蛇蝎,渐渐地也就不搭理我了。” 第115章 怕黑 宋回泠总结,祝流音说的双方都没错,只不过是磁场不合,相处不到一起。 一声祝小姐正要叫出口,宋回泠连忙抿了抿唇,顿了顿,才道:“流音,你不必自疚,男人缘和女人缘好不见得是件好事,意味着你身边会有很多朋友,你得花更多精力去维系和他们的关系。 雨露均沾的感情不见得能有多坚固,只要能有一两个知心好友,有一个真正懂你爱的人便足矣。” 祝流音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一脸无奈道:“可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咱俩算有缘分,说话也投机,日后估摸着是有成为知心好友的可能。 可懂我爱我的男人就难找了,我接触的男人没有没有上千,那也有上百了,我瞧不上他们,他们也瞧不上我,我这辈子就像我爹所说那样,怕是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了。” 宋回泠想了想,照现代的话来说,祝流音的问题无非就是没有遇上三观契合有共同话题的男人。 她开口问道:“那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祝流音抬起手,同时捏了捏两边脸颊,冥思片刻后盯着宋回泠,一本正经道:“我喜欢不会说话的男人。” 宋回泠:“?” 祝流音:“这样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无法开口反驳,自然就不能与我对嘴了。” “不能对嘴,但却可以动手。”宋回泠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时候不说话会更让人生气。 除非是像阿默那样心思细腻,懂得体恤人的。 宋回泠这时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家里倒是真有个不会说话的弟弟。” 祝流音:“当真?方便的话能否引荐我们俩人认识?我与你能聊得来,想必与你弟弟也是能聊得来的。” 宋回泠尴尬扯了扯唇:“他今年才十五,当朋友相处还行,若是上升到谈情说爱的程度,年岁未免太小,显得你我二人如同禽兽一般。” “十五啊?”祝流音身体突然一个哆嗦,疯狂摇头,“不可不可,女大五赛老母,何况是这么嫩的男子,你就算舍得介绍给我,我也下不去手。” 祝流音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宋回泠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爽朗笑道:“罢了罢了,不聊这种问题了,男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没有便没有,也不耽误我每日吃喝玩乐。” 祝流音说着绕到宋回泠身后,推着她朝屋外走去:“既然不缺什么,那我便带你去茶山四处走走,龙西茶场这一片的景色都挺好的。” 两人出了小院,沿着一条铺就了碎石的小路前行,一路上经过好几座小院。 快走出这片木屋群时,迎面一前一后走来两人。 宋回泠和祝流音自觉朝路旁站去,待到离得近了,宋回泠这才看清来人相貌。 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胡文定走到宋回泠身旁,特意停下来,朝她投去一记仇恨的眼神才离开。 他虽一句话不说,但那要和宋回泠不死不休的意思太过于明显。 祝流音觉得胡文定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拳头一硬,上前就想扇他两巴掌。 宋回泠连忙抬手拦住了她:“算了流音,你三番两次当众为难他,到时他又得拿你是祝管事的女儿说事,别叫祝管事为难。” 这片木屋群还是住了不少人,要是祝流音将胡文定收拾狠了,他指定又得大声嚷嚷。 让人聚众围观,不管是不是祝流音的错,只要胡文定咬死就是祝流音仗着管事女儿身份为难他,其他人多少会对祝流音略有微词,长此以往必会影响祝海林在一众帮工心中的威压。 祝流音用力拂了拂袖:“可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着实碍眼。” 宋回泠唇角轻轻一勾,凑到祝流音耳旁,压低声音,轻笑道:“想揍他何必非得在明面上?容易落人口实,待到天黑无人时,套一个麻袋不就解决了?到时他就算怀疑到我们头上,可忌惮你是管事女儿,就算心有怀疑,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也是不敢随意诬告的,只能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 “回泠,高啊!”祝流音听着慢慢睁大了双眼,扭头一脸兴奋的看着宋回泠,“我怎么没发现,你也是个白皮黑馅的。” 宋回泠无奈摊手,谁让她们遇上了小人呢? 对付小人还真得用小人的方法。 胡文定走过去后,隔了一会儿,常玉坤又走到两人跟前。 看见这是方才在木屋中替他出头差点就被逐出茶园的好心人,宋回泠主动上前和他打了声招呼,感谢他出手相助。 三人交谈了一会儿,互相认识。 说是交谈,实际就是宋回泠和祝流音单方面提问题,常玉坤只负责回答。 可他私底下更加沉默寡言,宋回泠和祝流音可能要说十句话才能换来他一句应答。 这番交谈下来,宋回泠才知道常玉坤考核合格,也被留了下来,不过他却和胡文定一起被分配到同一个房间。 只要他选择在茶园住下来,和胡文定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状态。 想着常玉坤和胡文定住一间屋,宋回泠试探了一下,看常玉坤能否帮她一个小忙。 她说完后,没想着他会答应,毕竟像常玉坤这种一板一眼的人毕竟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事准则,不会轻易与别人一起做些胡闹的事。 可她没想到,常玉坤竟然真的答应了。 —— 夜色渐黑。 小木屋中,一张双人通铺上,胡文定已睡得深沉。 而他旁边,常玉坤在夜色中瞪大了双眼,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忽然,他听见敲击院落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 这时,他掀开被褥,起身推了推胡文定,将他从睡梦中叫醒。 胡文定被人打扰清梦,还是被他最讨厌的常玉坤,心中烦躁不已,一睁眼便是一顿破口大骂:“常玉坤,你最好是有事,不然大半夜吵醒我睡觉,别怪我不客气!” 常玉坤不擅长说谎,此刻面颊早已因紧张而透出了红意。 好在夜色将他的紧张掩盖了去,他咽了咽口水,对胡文定道:“胡兄,院外好像有人在叫你,你要不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怕黑,不敢出门去瞧。” 第116章 报到 “大半夜的,哪儿来的人,你听错了!”胡文定搂了搂被子,翻过身去。 只是刚闭上眼,耳边真传来了细微的喊声。 他听不真切,只觉得跟嗡嗡作响的蚊子一样恼人。 被子一踢,站下床铺来:“哪个短命的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吵人!” 胡文定趿着鞋向屋外走去。 刚出屋,一道夜风刮过,吹得他的衣摆微扬,凉意顺着脖子钻了进来。 胡文定连忙裹紧衣服,在浓浓夜色下四处张望,低矮栅栏外一览无遗。 别说人了,就连一个鬼影也没瞧见。 “真他娘的邪门!”胡文定又紧了紧衣襟,转身就要回屋内。 结果就在转过身那刻,一个麻袋兜头而下,眼前瞬时一片黑暗。 “谁啊!”胡文定慌张大喊。 回应他的却是狠狠踹在他背上的一脚。 他整个人陷入黑暗中,身体又失去平衡,向前跪倒在地。 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紧随着砸在他脑袋上。 胡文定挣扎着,一边又想扯掉头上麻袋,一边又想去还击。 结果两头都顾不上,两条手臂被人往后拉拽着合拢。 接着手腕上传来束缚感,他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捆他的手。 胡文定看不见,但他可以确定偷袭他的歹徒至少有两名。 他的双手很快就被人绑死,失去反抗能力,只得惊慌向屋内求助: “常玉坤,你是聋了吗?你没听见我被人打了吗?还不赶紧出来帮我!” 常玉坤听见屋外的动静,从床上爬起身,透过窗棂朝外一看。 就见宋回泠和祝流音一声不吭,跟两只泼猴似的,对着胡文定拳打脚踢。 特别是宋回泠,看起来比祝流音还瘦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可打起胡文定来,一点儿不含糊,一脚就能将人踹翻在地。 常玉坤趴在窗户边,对外假装哆嗦道:“胡兄,你是不是遇上妖怪了啊?我也害怕,他们会不会进屋啊?” 胡文定忍不住痛骂道:“孬货,是不是妖怪,你出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你是不是想眼睁睁看着我被别人打死?” “胡兄,对不起,我是真的很害怕,你别怪我见死不救!”常玉坤说着离开窗户边,钻到床上,用被窝蒙住了脑袋。 只要听不见,他就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 仅此一次,再有下次,他一定不会再当宋回泠和祝流音的帮凶! 胡文定在屋外被揍得滚来滚去,就是没听见屋内有动静。 常玉坤,你真是好样的! “是你们俩臭女人吗?你们竟然敢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我一定要去东家那里告你们!”胡文定没有反抗能力,只能放狠话。 可揍那两人就是一声不吭,下手还越来越重,好几拳都朝着他嘴的位置砸来。 一股血腥味在口腔内部弥漫开来,胡文定感觉他的大牙都快被打掉了。 包着血水,含含糊糊求饶:“别……别打了……牙齿……要掉了……” 这时,宋回泠给祝流音使了个眼神。 祝流音立即心领神会,抬腿又在胡文定身上补了一脚,接着和宋回泠一起偷偷溜走了。 她们两个人都有分寸,揍胡文定一顿出出气就算了,可不能真弄出人命来,不然就麻烦了。 胡文定脑袋上套着麻袋,他不知道揍他的人已经走了,还在地上滚来滚去。 等滚了好几圈,身上再没有落下其他攻击,他这才扯着嗓子哭嚎:“常玉坤,人走了,你能不能别躲了,你再不出来给老子解开绳子,老子就要死了!” 常玉坤掀开被窝,先去窗户边看了眼。 瞧见两道身影冲去院外,消失在黑夜中后,这才慢悠悠朝屋外走去。 他蹲下身,扯开胡文定脑袋上的麻袋,一脸歉意道:“胡兄,对不起,我刚才是真的害怕极了,你别怪我,我从小就有怕黑怕妖怪的毛病。” 胡文定看见常玉坤这张脸,觉得碍眼得不行,想一口咬死他。 等到常玉坤替他解开手腕上绳索后,他没忍住,直接将常玉坤扑在地上。 掐着他的脖子质问:“臭小子,说,你和那两个臭丫头是不是一伙的!” 胡文定越想越不对劲,常玉坤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能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 怎么他就没听到呢? 说不定是这三人联手起来折磨他的计谋。 常玉坤被掐着脖子,也不反抗,只是眼底依旧带着歉意:“胡总,没能帮上你我真的很抱歉,但你要是无缘对我动手,我一定会还击回去的。” 夜色浓稠如墨,空中只有洒下来的点点星光。 胡文定虽不能清晰看见常玉坤此刻的面色,但能从他的眼底感受到说一不二的坚决。 书呆子较真起来是很难缠,胡文定不想和常玉坤纠缠,松开他的脖子。 只是这一松,用劲太大,手离开常玉坤脖子那刻,他身体整个往后仰去。 “胡总,小心!”常玉坤想去拉他,可手伸到半空却落了个空。 只听见一记沉闷的声音响起,常玉坤不忍去看,闭上眼。 胡文定这一摔,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常玉坤走过去一看,人已经紧紧闭上眼睛了。 他吓得往后一缩,胡文定人不是没了吧? 缓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过去探他鼻息。 还好,人还有气,就是被砸晕了。 常玉坤费了好大劲将胡文定从地上拖拽起来,往屋里去。 等将人挪开,他这才看见胡文定方才脑袋着地的位置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头。 原来是始作俑者是这块石头! 常玉坤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将人搬上床去,担心人万一真出个什么好歹,连忙掌灯摸黑去找管事。 这一天天的都叫什么事。 他明明也没参与胖揍胡文定,为什么最后的善后工作得他来做啊? 隔天,到了正式进茶园报到的时候。 除了胡文定,其余的人都到齐了。 管事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任务,等到人散开后,宋回泠找到常玉坤。 她都已经做好胡文定告状抵死不认的准备了,反正除了常玉坤这个不算人证的人证,也没有其他证据。 可管事竟然绝口不提昨夜有人被揍一事。 第117章 怠工 宋回泠问常玉坤原因。 常玉坤淡定回道:“我后面去找管事,管事请了大夫,说是胡文定这一跤磕伤了脑袋,神志可能会有些恍惚。 管事问我他是怎么摔的,我便回估摸着是起夜小解不小心摔了。等到今日胡文定醒来后,自己也不记得昨日被揍一事。 我把对管事说的话原封不动讲与他听,他竟也真信了。管事允他十日假,这十日他只需好好休养,待养好伤再来。” 宋回泠面带狐疑,她记得她们昨日下手虽不留情面,但都比较克制,不至于将人打得神志不清啊。 她好奇问:“常兄,我们走了以后你不会也动手了吧?” 常玉坤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是胡文定自己摔伤后脑勺的,与我无关,害得我大半夜的,还替他的事到处奔走,我感觉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后还是离你们远一点!” 宋回泠:“……” 常玉坤说到做到,后面再见宋回泠和祝流音都是绕道走的。 不过三人也没法同路。 茶场太大,管事给每个人各分配了两片山头。 今日内,每个人都要将各自负责的山头全部走一遍。 待到日落后,要逐一汇报巡查情况。 宋回泠在腰间挎了个小竹篓,往里塞了纸笔,戴上草帽,拿起水囊就走。 茶场在高山之中,山间云雾终年不散。 清晨之际走进茶园,只在小径间穿梭片刻,身上便沾上了一层湿气。 宋回泠拍拍肩膀水气,迎面两个采茶女手挽手,一路说笑而来。 看见宋回泠,其中一个采茶女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妹妹,你是新进的采茶工吗?之前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宋回泠摇头,轻声道:“不是的,我现在在祝管事手下帮工,今日是来巡视茶园的,两位姐姐叫我小宋就成。” 按照分工,宋回泠在祝海林手下做事,级别是比采茶工高。 按理,茶工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叫上一声宋管事。 可宋回泠刚来,不想搞立下马威那套。 茶场中,最辛苦的就是茶工,没必要仗着一小点特权就对别人呼来喝去。 果然,那两人一听宋回泠的介绍,立刻站直身体,还是多了几分拘束。 “原来你就是昨日和一众男子对峙,大闹招工点的姑娘啊?” 宋回泠汗颜,原来她私底下已经被传成这样了。 她那不叫大闹,是叫扞卫自己的权利。 “宋管事,有你是我们的福气。”其中一个采茶女上前,亲昵的站到宋回泠身旁。 宋回泠正疑惑着,那采茶女便凑到她耳边,开始小声诉苦:“宋管事,你有所不知,在这片茶场,我们女子的身份便是最低微的,因为我们只能做采茶的活计,别的事务我们一概不能碰,那些男人觉着,他们辛苦种树养树,末了,我们这些女子便只负责采茶叶这种轻松活计,大多都是看不起我们的。” “所以你们除了采茶,其余的什么也不能做?”宋回泠问,那两名女子便点头附和。 宋回泠替两人鸣不平:“可男子能做的不代表女子不能做,种树养树制茶,只要平等教授给每一人,不见得女子做不好。” 那两名女子感激她,到底也不敢再继续抱怨。 毕竟与宋回泠是初见,不知道她的秉性,万一这些事她转口就告诉管事,她们又得惹上麻烦。 “倒是也没多大关系,总之都是为了赚钱糊口不是,管事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能在龙西茶场做采茶女,已经羡煞不少人了。”采茶女说得豁达,但宋回泠多少听出几分妥协无奈。 她问:“若是有那么个茶场,上至管事,下至茶工,女子与男子一样,都有参与的资格,你们愿意去吗?” 两个采茶女同时相视而笑,而后又慢慢转头看着宋回泠。 “哪有这种地方?除非是女东家自己创建的茶园,可整个黔中,我们还未听闻有这么一家茶场,便是放眼整个大晏,这样的茶场也是不存在的。” 宋回泠也不继续解释什么,只笑着问两人:“若是真有这么个地方,你们愿意来吗?” 两名采茶女异口同声道:“那便等了以后有再说吧。” 宋回泠怕耽搁两人工时,只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虽然挖人这事很不地道,但大家都有选择的权利。 等以后她的茶园建成,这些采茶女若是愿意来她手下做事,她自然是欢迎的。 女子天生比男子细致,她日后倒是希望她自己的茶园日后能多些女帮手。 宋回泠一路走走停停,主要是查看茶叶长势,叶片大小,树间杂草,以及虫害情况。 将发现的问题都一一记在纸上。 她记忆力好,本来这一趟不带纸笔也是可以的,不过晚些要去找管事汇报情况。 白纸黑字的记录更显得用心,也更能让管事信服。 宋回泠这边有条不紊进行着。 祝流音那里则显得松弛许多,她刚进山头,装模作样看了几眼后,便趁着无人发觉,偷偷朝宋回泠负责那片山头跑去。 一个人巡查太无聊,何况她对茶叶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爹每日在她耳边灌输的茶叶知识,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落进心。 至于常玉坤那里,刚进山头巡查不久便发现了问题。 好几棵茶树间的杂草都长得过分茂密,不及时除草的话,势必会影响到茶叶长势。 采茶女只负责采摘茶叶,除草这种事属于养树范畴,得专门的茶工来弄。 负责这片山头的茶工头头叫郑同。 常玉坤一路走一路问,都无人见过郑同。 他觉得奇怪,正是当工时候,身为茶工,怎么能不出现呢? 他担心这人是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巡察了,抬脚便要下山去找人。 还是快到半山腰时,有个好心女工叫住他:“新来的管事,你别去了,郑同没事,这会儿应该是在睡大觉呢,等日头快落时,他会上来的。” 常玉坤皱眉:“日头将落时,大家都要收工下山了,他还来作甚,如此消极怠工,也无人管他吗?” 第118章 玩闹 采茶女见常玉坤模样斯文,委婉劝他别管郑同的事。 可常玉坤认死理,非要将郑同揪回来,追着采茶女询问郑同所在。 采茶女耳根子软,被磨得受不了,偷偷告诉了常玉坤。 末了,又补了句:“管事的,你可别让郑同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常玉坤鞠了一礼:“这是自然,请姑娘放心。” 按采茶女所说,常玉坤从西面沿山而下。 快到山脚处时,一间草顶竹屋赫然出现在眼前。 常玉坤走进屋内,一皮肤黝黑的赤膊壮汉正躺在草席床上呼哧大睡,鼾声震天响地。 “醒醒,该上工了。”他走到床前,伸手用力摇晃那人。 郑同睡得死,常玉坤摇晃了好几下他这才悠悠醒来。 “你谁啊?”郑同声音粗鲁,右眼下方横亘一条小拇指粗细的陈旧伤疤,紧眯的双眼透着一种随时要将常玉坤打死的凶狠。 寻常人都会被郑同这凶戾模样吓到。 可常玉坤却不怵,不疾不徐开口:“鄙人姓常名玉坤,是祝管事手下新来的监工,园间杂草丛生,须得茶工处理,还请郑同兄弟同我一道去回茶园上工。” 郑同从床上起身,下地站在常玉坤面前那刻,手臂稍一用力,便隆起两块结实的肌肉。 他身形魁梧,一个抵常玉坤两个。 “除草是吧?”郑同说着抬起右手,食指朝常玉坤脑门用力一戳。 常玉坤便失去平衡,连着向后踉跄好几步,后背险些撞在竹墙之上。 见常玉坤瘦弱的身形在空中摇摆晃荡,郑同嘴角一勾,眼底满是讥讽:“新管事都亲自来请我了,我不去显得不给面子不是?坤……什么坤来着?哦,狗坤。” 常玉坤面色一变,郑同嬉笑着继续道:“狗坤监工,就请你带路呗,睡太久迷糊了,已经找不到回茶园的路了。” 常玉坤揉了揉脑门,没与郑同继续纠缠,领着人一起往茶园赶。 一路上,郑同刻意磨蹭拖时间。 常玉坤都停下来,耐心等候。 在他看来,只要能成事,过程曲折一些又何妨。 况且世上并不都是好相与之人,难不成遇上郑同这样的刺头,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磨蹭了将近半时辰,两人这才回到茶园。 常玉坤将需要除草的地界,一一指与郑同。 全都走了一遍后,郑同打了个哈欠,有精无神道:“狗监工啊,我好像忘了怎么除草,要不你亲自动手做一遍,教教我?” 常玉坤将身后背篓放于茶林间,弯下腰,用手去拔其中一株杂草:“像这种紧挨茶苗的杂草,不可使用锄具,否则恐会伤及茶苗根部,宜用手拔除。” 常玉坤拔完杂草后扔至一旁。 郑同神色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就没见过像常玉坤如此蠢笨之人。 常玉坤刻意忽略郑同戏弄的笑声,认真将几棵树间的杂草全部徒手拔光。 接着,从背篓里拿出腰镰,修剪茶树上的枝条。 砍下来的枝条,常玉坤将它们放置于方才除过草的位置,对郑同解释道:“除完草后,可将砍下的茶树枝条掩在上面,能阻止杂草生长。” 说完,常玉坤将腰镰递给郑同:“除草就是这么除的,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剩下的只能交给你了。” 郑同没接,并将常玉坤的手推了回去,讥笑道:“狗监工这么厉害,不如自己全部将杂草除了得了,我手笨,怕是做不了。” 常玉坤执着:“可这本就是你分内之事!” 郑同不理他,干脆坐在茶树下:“不行了,我腿脚有点不舒服,需要休息,狗监工非要我除草的话,只有等我养好腿脚了。” 常玉坤一直以来维持的良好教养突然在此刻有了一丝崩裂。 他紧了紧双拳,说话口气明显冲了几分:“你要是不配合,我就向祝管事禀明情况,让他重新换个茶工。” 郑同丝毫不受威胁,笑得放肆:“那你倒是去啊,看看祝管事是换掉你这个狗监工,还是换掉我这个茶工?” 不论如何,都与郑同说不通,常玉坤也很头疼。 但除草的事不能不做,他叫不动郑同,最后只能妥协自己上手。 常玉坤除草到一半,郑同便偷偷溜走。 等常玉坤反应过来时,哪儿还有郑同身影? 他气闷,但也只能继续埋头干活。 —— 日头落山,三人巡查小组收工。 宋回泠今日进茶园才走了一会儿,祝流音就跑来找她。 之后任凭她如何劝说,祝流音都不肯走。 宋回泠只好任由她跟着。 这会儿两人是一起下山的。 到了山脚下,恰巧碰见从另一片山头下来的常玉坤。 他看起来很是疲惫,头发凌乱,身上还挂了些许残枝叶片。 宋回泠快步走上去和他打招呼:“常兄,你是去当监工还是当茶工了,怎的看起来如此狼狈?” 监工需整日在山头巡查情况,虽也累,但大多时候无须自己动手干活。 相对茶工来说,轻松不少。 常玉坤干了一整天的活,此刻身体像被完全掏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 他没力气说话,直接从宋回泠身旁走了过去。 祝流音看见他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拉了拉宋回泠衣袖,忿忿不平道:“书呆子一个,别和他一般计较!” 宋回泠自不会因这种小事介怀,对祝流音微微一笑:“常兄可能是太累,不想说话吧。” 祝流音翻了个白眼:“这常玉坤再瘦弱也是个大男人,感觉气血还没你足呢。” 三人前后脚到了祝海林那里。 祝海林此刻正坐在书案前,待三人齐刷刷站他对面,他摊开面前的记录簿,提笔开始一一询问。 他的目光落在祝流音身上,声音一沉:“祝流音,你先来说说今日巡查的情况。” 祝流音看了宋回泠一眼,笑嘻嘻道:“我今日是陪着宋监工一起的,她的巡查情况便也是我的巡查情况。” 祝海林怒而拍桌:“胡闹!我叫你来茶园是干活,不是来玩闹的!” 祝流音眨眨眼:“祝管事,我跟着宋监工学习了一天,这能叫玩闹?” —— ps:没弃坑,只是写得实在不咋滴,没几个人看,所以都是缘更,会更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