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美人在疯批权臣榻上轻声求饶》 第1章 勾引 长安隆冬,白雪簌簌。 倪酥一身素衣,乌黑的秀发挽起,鬓上珠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碰撞,嫣红的唇瓣却显得几多病态。 步入清思殿,有人先行挑开纱幔。 倪酥微怔,欠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面前的男子将视线落在女郎苍白的面颊:“自一入冬,皇后便病着,说来也有三月有余不曾露面了吧。” 男人声音略沙哑,却掩盖不住其中的虚弱,似空中飘散的棉絮,沉不到底。 倪酥低垂着眼,轻声:“是。” 裴闻伸手将女郎扶起:“平身吧,朕今日招你前来,是有些话与你说。” 倪酥顺从得追随少帝步伐。 “六弟回来了,朕许了他首辅的差事。” 倪酥一双杏眼忽而迸发出一阵恍惚,下意识轻喃:“裴郁?” 裴闻带着经年病气的面颊露出嘲讽一笑,情绪快速变化:“是啊,旧情人回来了,皇后应该十分高兴吧。” 男人眼眸染着顽劣,语调却愈发诡异:“你去见见他,也好叙叙旧。” 这话,在倪酥心里引起轩然巨波,忽而躬身在他面前跪下,盛开的裙摆美丽似昙花一现。 女郎声线微颤:“陛下这是何意?” 裴闻忽而伸出手,略粗鲁的挑起女郎下巴,眸色阴沉可怖:“大魏的皇后,朕的妻子,曾经不也是六弟的女人。” 他语调缓慢,冰凉的指尖将女郎瓷白的下巴捏的微红,轻佻的睨着她因为恐惧而颤抖的眼睫。 压低身子:“你去同他叙旧,勾引他,帮朕套出点敌情。” “勾引”二字,似春雷一般在倪酥心底炸开来,她忽而惶恐地摇头,浑身因冷意而止不住的颤抖,鬓边垂落的流苏珠玉,用力飞溅在面颊,激烈的拒绝意味四裂。 “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就算陛下不顾及臣妾这一国之后的尊严,也该顾及自己的……” 女郎微颤的身躯一副柔顺温婉的姿态,瞧着绝无忤逆圣意之心,可出口的话,却字字是对皇帝荒唐的不满。 裴闻松了手,冷漠的瞧着那双似要涌出鲜血的杏眼:“朕登基那年六弟亡命凉州,仅仅三年,他便东山再起,南下攻城掠地,真有势不可挡的劲头。” “结党营私,不敬皇权,甚至残忍杀害朕的八弟,尔所行事,任举一端,皆昭示他反叛之心由来已久,皇后说,他回来又会如何待朕?” 他语调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六弟从前对皇后用情至深,想来如今或许还有些许恻隐之心。” 倪酥直直迎上男人覆满寒霜的目光,再次摇头:“此话非君王该出之言,更非为人夫者该出之言。” 男人的身躯忽而覆上来,将女郎如瀑的长发自后一把拢住,猛的发力,娇弱的身躯似无骨一般俯在他身前。 裴闻语气不容拒绝:“皇后闭门不出的三月间,还不知你母亲病重的消息吧?” “臣妾的母亲?”女郎一双杏眼中蓄满的泪意,四分五裂的迸开,蛇打七寸,她颤抖着的手忽而紧紧攥住明黄衣袍前襟。 “臣妾的母亲如何了?” 她明白了,他在用母亲威胁自己。 裴闻步步紧逼:“皇后也不愿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病逝吧?” 女郎骤然松开紧攥的手,有些恍惚。 他的丈夫,在劝她接受另一个男人。 发展出一段畸形的关系。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他所谓的皇权霸业,竟然要依靠出卖自己的妻子! 女郎直起身子,微颤中似风中摇摇欲坠的纯白芙蕖,声音轻的仿若下一刻就消逝:“好,那就见一见。” 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皇后,只要你劝六弟撤去京郊的驻兵,事成之后,朕便与你重修琴瑟之好,许你皇后应有的尊贵。” ** 首辅府邸,月色朦胧。 前堂。 倪酥深吸一口气,缓步踏入。 一道目光投过来,昏暗的烛火下,男人的身形轮廓逐渐清晰。 紫色的直襟长袍,玄色狐毛披风压身,衬得他肤色欺霜赛雪,松形鹤骨中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一双凤眸如幽暗黑夜,吞噬人心,不怒自威。 一方最昳丽绮艳的眼眸,可神光却藏着嗜血,与倪酥的目光遥遥碰撞。 女郎眼尾绯红,似乎是心绪所惊,连带着纤长的眼睫也水润,层波细翦明眸,清纯又诱人。她整理好表情,仪态万方,冲他一礼:“首辅大人……” 她又忆起了三年前,在阴暗潮湿的地牢,她看着他饮下了那杯参着剧毒的烈酒。 裴郁的身躯陷在庞然阴影,陡峭又孤决,黑眸肆无忌惮定格在女郎雪白的脖颈之上,嗓音压迫感极重:“皇嫂不该来见我,请回吧。” “回去后,皇嫂最好多劝劝陛下的人,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否则,微臣不介意往生死簿上添名。”他要她走,却又想方设法威胁她。 男人眸底闪过血色,类似于动物原始的残忍嗜血,倪酥明白,他从不开玩笑。 “六殿下,”女郎忽而唤他的旧名头,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盈盈流转着水波,楚楚可怜:“三年前,你无诏杀害朝廷重臣,惹陛下大怒,并下旨将你逐出长安,远走凉州,永不召回。一直以来,你都怨恨陛下,更怨恨我,是吗?” 殿外风声鹤唳,犹似厉鬼拍打门窗,殿内却如一滩死水般的沉寂。安静,从来不是什么好的兆头,毫无波澜的深水谭下,作恶多端的黑蟒正阴沉沉的盘旋,欲将猎物脖颈掐断。 忽而,裴郁低沉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他一边笑一边拍手,整个人暴戾又癫狂,腰身微微弯起,笑够了,这才猛然间抬起已然殷红的凤眸,情绪阴晴不定:“皇嫂何必拿话激我。” 倪酥本就是出言试探他对当年一事的态度,如今看来,他果然心存报复。 三年的时光,不,甚至更久,让他们彻底站上了对立面,手心紧紧攥住,她声音甚至于轻颤:“当年,是我的错,不该毁了你我的婚约。” 女郎微微吸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今夜,我是来赔罪的。” 倪酥感受到了男人冰凉的打量眸光。 一道低沉又带着肆虐的嗓音响起:“在皇嫂心里,二哥才是良人,而我,不过是个笑话,不是吗?” 裴郁嘴角噙上了残忍的笑意,眸光中却起了悲凉的痛意,二者相悖。 “自古君臣有道,”女郎心跳杂乱无章:“你收手罢!” 他嘲讽轻嗤:“皇嫂这次也选择站在二哥那边吗?就像三年前一般。” 倪酥相顾无言,紧张的垂眼。 裴郁的眸光却长时间定格在她身上,带着痴迷、渴望、祈求,混乱不堪。 良久,见女郎仍旧低眉不语,他恍惚回过神来,言语戏虐又悲凉:“是我痴心妄想了,皇嫂何时在意过我呢?” “皇后娘娘还是早些离开吧,你的赔罪,我一个字也不信,你的要求,我也断然不会答应。”他又恢复了冷漠无情的模样。 这话一出,倪酥不由的呼吸一滞,杏眸微张,略带着慌张的哭腔:“帮帮我,可以吗?” 女郎紧紧攥着袖口,嗓音中是浓重的祈求,她声音天生就柔若无骨,魅惑至极,即使正常言语,都似挑逗,撩拨人心。 “想让我帮你,你做的还不够好。”裴郁徐徐吐出这些字眼。 女郎似乎不太理解他的言外之意,杏眼中的疑惑浮光掠影而过。 “过来。”裴郁深邃的眼眸沾染了浓重的侵略,蚕食着女郎的目光,两个字眼,犹如泰山压顶。 殿内烛火飘飖,亦如倪酥晃动而不安的心绪,不远处的男人,奸邪、混乱、中立,他始终都站在一团漆黑无比的浓雾里,让人摸不着,看不清。 是杀是赌,当机立断或者押上自己微薄的性命为筹码,赌他会接受自己的请求,内心的纠结叫她额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阵轻微吸气声后,玉石铃铛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一股淡淡的芙蕖花香,顺着暗夜的风飘入鼻端,裴郁鸦羽般的眼睫低垂,打下一片阴影,一双玉涡色的绣花鞋缓步靠近。淡淡的泼墨青踩在深暗的地板上,声音微不可察。 那小巧精致的玉石铃铛,绑在女郎小腿最纤细的踝骨上,原来方才那柔情似水的清脆响动,来自这里啊。 纯白的纱质裙摆下,纤细笔直的小腿,随着她的步子若隐若现,直到,那轻纱披风缓缓脱落,不知是有意还是偶然。 裴郁的眸光缓缓抬起,与那双秋波凝睇的杏眼对上。 女郎尖柔小巧的下巴,犹似水料上乘的羊脂白玉,经过国宝级的工匠细细打磨,供人把玩定然爱不释手。 那清瘦弱柳的身子,拢在素如白水的青纱里。 遮挡住了勾人魂魄的艳冶柔媚,可回身举步间,却自成氛围。 因这直白的对视,倪酥眸光中起了慌乱的水波,片刻后,她再度靠近那凶猛的巨蟒,一意孤行。 淡淡的绯红,侵染了女郎白皙的面颊,甚至连那纤细脆弱的脖颈都透着一层莹润的粉,一缕娇柔的碎发适时滑落,无辜的杏眼,比白雪更纯洁,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 “只要首辅大人愿意,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再次微吸一口气,倪酥尽量克服那些毫无作用的羞耻心,放软声音:“大人可以帮我吗?” “真的?”裴郁竟是低低的笑了,嗓音清润,因着低沉的笑多了三分莫名的缱绻,可微扩的瞳孔却裹挟了兴奋。 倪酥内心一颤,微闪的眸光正对上眼前的男人,深冬的雪夜,空气清冽而湿润,那浓重的凉意,笼在他画儿般的眉眼,这样仙露明珠的俊美,带着萦萦绕绕的佛性,眼尾的一颗小红痣,凭添妖异。 那么美好的皮囊,却有那么一副鸷狠狼戾的心肠。 倪酥打了个寒颤,生了退却的心思,却又不禁为母亲和家弟的安危捏一把汗。 裴郁倒是自在,撩袍坐上了一旁的玫瑰木交椅,修长指节懒散的轻点扶手,看着女郎问:“皇嫂想让微臣如何帮呢?” 温和又带点玩味的语气,态度琢磨不透,在倪酥听来大有逗猫逗狗的意思,她嚅嗫了半晌,终于轻细试探出声:“首辅大人,皇上的病近来愈发严重,日夜忧思边关外族来犯,烦请您为皇上分忧,下令京郊重兵退守边关。” “二哥的病?我为皇嫂病了这么些年,皇嫂为何不问问我呢?” 倪酥不敢接话,生怕惹恼这疯子。 可男人却忽而笑了,极轻的一下短嗤:“哦,也对啊,你才不会知道我是不是病了。” “一向都是微臣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皇嫂从不会把我放在心间,不仅毫不在乎,甚至惧怕。” “裴郁,看在我们年少相识的面子上,放过陛下!”倪酥语气近乎于卑微的乞求,为了家人,她必须这样。 裴郁不可置否,凤眸沉压压的望着她,乌浓漆黑一团的潭水,深不可测。 他于官场沉浮中早就历练出了喜怒不形于色,可就是这样欲怒欲压制的一眼,倪酥也经不住,她彻底将一国之后的骄傲抛弃,忽而就跪了下去。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他面前提起她们的年少时光! 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头低低的,不愿叫他瞧见自己饱含泪水与屈辱的眼眸,嗓音发颤:“首辅大人,恳请您退兵。” “皇嫂心里应该清楚,微臣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有求于我,那就须得开出些有意思的筹码。” 第2章 皇兄的妻子 倪酥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抬眼间急切的僵持:“加官晋爵,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只要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 女郎一双樱唇一张一合忙着吞吐字眼,却并未发觉自己左肩的素白轻纱已经滑落。 等反应过来,再低头,瞧见前头一痕雪白,才想起自己今日故意穿的是什么衣裳。 她气血上涌,面颊腾的一下就红了,可跪在这黑鳞巨蟒跟前,倪酥也不敢擅自作主起身,只能双手紧紧掩在身前。脸蛋早就羞愧的扭向一旁了,可却实在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正巧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裴郁一言不发,凤眸瞧着这勾人魂魄的景色,白雪似的白皮羞答答的掩在素白的青纱里头,犹似雨后芙蕖含羞待放。饱了眼福,身上自然不大得劲了,眸光瞥见小几上的茶壶,也不管是不是隔夜的冷茶,竟自吃了杯。 压一压火气。 倪酥眼圈红红的,似是水做的般无辜:“我可以以皇后的身份立下状子,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 裴郁打断了她:“离我近些。” 女郎微微一愣,甚觉这人的嗓音越发沙哑低沉,可还是一副乖巧模样跪行至他脚边。 她有些怯怯的发颤,不敢再抬头,越是这样,从上头往下瞧,那纤长浓密的眼睫,就越是如同轻微翕动翅膀的蝴蝶,片刻之间栖息而已,翩翩欲飞,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裴郁的神色近乎于痴迷,忽而从椅子上挺起了背脊,微微探身,像注视神灵一般伸手虔诚捧起了她的脸。 男人的动作轻若无物,修长的手指冰凉,柔情似水的划过她的眉眼,唇齿,覆在唇瓣上,停下了。可他的长眉却渐渐微皱起来,类似于一种迷茫的痛苦。 他的神色好古怪。 倪酥不明白,轻声唤起沉睡的恶蟒:“首辅大人?” “皇嫂刚刚讲的那些东西,对微臣来说,没有一点稀奇的,更没有丝毫诱惑力。” “或许,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优势,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更是旁人给不了的。” 这话,还未来得及在倪酥脑海中思考一番,身子忽而就被男人打横抱起,往内殿走去。 女郎长发如泼墨长雾,微微晃动,绯红的眼尾沁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云被如云一重又一重,纤细弱柳深陷其中,纯白芙蕖披上了一层浅浅的粉嫩,即将绽放出被摧残的艳冶柔媚。 裴郁俯下身来,面容在倪酥眼前无限放大,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禁欲,就连衣衫都毫无褶皱,可越是这样,那双薄唇里讲出的话就越叫她面红耳赤。 “你是我的了。” “想我先吻你哪里?” 沙哑的声音又低又性感,暧昧在无限升温,酥酥麻麻飘入女郎的耳畔。 倪酥身子发软,杏眼中闪烁着泪珠,脑袋倔强的倒向一侧,裴郁面颊低了下去,高挺的鼻梁柔柔嵌入玉涡,灼热的气息凌乱洒落。 薄唇似有若无的贴近那精巧,似上好白玉打造的锁骨:“这里,可以吗?” “皇兄是怎么亲你的?也如我这般吗?” “哦,忘了,皇嫂和皇兄历来夫妻不和,皇兄不举。” 讲完,他顽劣似小孩,吻雨点一般用力落下了,带点故意。 倪酥敏感的察觉到男人呼吸间的微薄酒气,忽然意识到,他方才喝的并不是什么茶水。如今全数喷洒在她的脖颈之间,太痒了,痒的她不住的颤栗…… 女郎下意识地躲避,可却又不可抑制似小猫般,这柔若无骨又娇滴滴的音色,取悦到了裴郁,引他轻笑一声,羞恼如倪酥,面颊立刻如火烧。 “你……你还没答应我……”女郎在微微喘气中,艰难发声。 “嗯?”裴郁微微撑起身子,兴致勃勃的瞧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可那只罪恶的大手却没有停下,肆无忌惮的触着她白玉釉似的娇嫩脸蛋儿,这是他想了无数遍的事情,如今这真实的触感,竟然比梦中更为精妙。 真是,令人爱不释手。 “你退兵……”两滴泪,“啪嗒啪嗒”低落在裴郁的手背,真凉呐,凉的他心尖尖都止不住心疼了呢。 说倪酥不怕他,是假的。虽然自己是皇后,可大庭广众,当着文武百官和少帝的面,她每每都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炙热又克制的目光。 他在朝堂上屡屡打压少帝的势力,发动派系构陷忠良臣子,以雪花般的弹劾将先帝最看重的谢中丞贬去荒凉之地戍守,险些逼少帝退位! 这样的事,简直数不胜数…… 倪酥被欺的近乎哭出了声。 向来矜贵端庄的皇后娘娘,竟然这样不顾世家女的颜面,如此卑微的乞求,裴郁明明已经因她而万分动容,手上的动作自然也柔了些,可面颊却仍是冷冷的。 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竟然主动扑身前来,一双发颤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腰带,抬头间,凌乱的发丝不堪又美丽,泪水在眼眶中无限蓄积,好一副惹人垂怜的小模样。 “求求首辅大人,不要再苦苦相逼了,为人臣子,不可再越矩……” “求求大人,退兵吧……” 她怎么都不肯松开那根腰带,仿佛那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是一根将她拽入无间地狱的黑蟒,也绝不放手。 裴郁眼底的笑意促狭,继续去触女郎的脖颈,冰凉的薄唇早就变得灼热,一寸一寸往上逼厌,逼的倪酥不得不昂起下巴。 “民间传言我是意欲弑君谋逆的叛党。” “民间传言我狼子野心,衣冠至肌肤深藏反叛之心。” “皇嫂,你不怕吗,就这样大胆的来找自己丈夫的敌人?” 一双细嫩的白手抵住男人壮硕的胸膛,纤细的指尖在颤栗间握紧他的衣袍,用力到指尖泛出红晕。女郎闭住了眼,可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带着哭腔的声音软得要命:“若首辅大人真是这样,我……我认栽了……” “只要你退兵……就算立刻杀了我,我也认……啊!” 一声轻呼,女郎杏眸映水,水光潋滟,情绪迷芒,当裴郁碰上她耳畔,那眼里的波澜如春水一层接着一层。 裴郁恶劣的身有体会,由触碰改为采撷芙蕖花瓣,花汁四溅,直到彻底揉碎,也不肯松开。 “我哪里舍得。” “这一晚,皇嫂可知,我梦了有多久吗?” “终于,再也没什么能阻碍我们的了。” 倪酥清楚他想要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沾板上的鱼肉,待烹宰的羔羊,可又该如何抵抗呢?论身份,她一个被丈夫抛弃,沦为棋子的皇后,岌岌可危,生杀大权全握在他手里,论力量,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自己。 她撑着发抖的身子,用微弱的声音,爆发出倔强可又徒劳无功的挣扎。 “本宫……是先帝亲封的大魏皇后。” “微臣知道。” “你今日折辱了我,那必然就是乱臣贼子,待来日,叛乱平定,本宫……第一个就砍你的头。” “微臣求之不得。” “裴郁,你疯了!我是你皇兄的妻子!” 她哭喊着,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来,可却更能激起男人无尽的欲念与兴致。 裴郁扣紧她的十指,喑哑而充满诱惑的嗓音,轻柔地扫过她的耳际。 “皇嫂,皇兄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包括你。” 男人彻底推开了女郎挡在身前的手,掌心揉按向那精巧的锁骨。 她又羞耻又害怕,伸手去拦他,却反被他握住纤细的手腕,用力按在软枕之上,丝毫动弹不得。 “皇嫂,只要你听话,乖乖留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浑然天成的引诱,酥酥麻麻的痒,白茫茫的混沌中举目张望,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 庭院,白雪簌簌,窗口的月光打下,柔和中是人影憧憧。 守夜的薛管事抱剑靠在柱前,时不时被屋子里的声音惊醒,女娥娇娇的哭喊声断断续续至天光乍亮。 “哎。”薛管事叹息一声,莫名觉得,皇后娘娘今日前来,简直就是一只洗的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小羊,主动走到了饥肠辘辘的饿狼嘴边。 男人最懂男人,到嘴的肉,还能有不吃的? 翌日,晨起过后,倪酥托着疲惫松软的身子回了坤宁殿。 女郎眉眼绯红,眼角的泪意还未干。自小,她受到的所有教化,便是如何成为一个端庄矜雅的世家女郎,从来没有用美色勾引男人这一条。 可昨夜,她却在勾引自己的小叔。 脑海中浮现出裴郁今晨所说之话。 “我会退兵。” 如此,她才勉强稳住心绪,裴郁一向说到做到,看来母亲和弟弟暂时不会有危险。 第3章 给微臣点回应 蓬莱殿就在太液池旁,池面开阔,波光浩渺,粼粼泱泱。其中帆过几叶扁舟,来往取物侍宴的宫人忙碌,参宴中途亦有透气的客人,豪放的吐出酒气。 皇家内宴,历来抛开宫廷礼乐,任人来去自由,无半分拘束之意。 众人共饮三杯酒后,圣上才携皇后姗姗来迟。宴间众人皆起身恭迎,却略微懒散戏虐,唯有一人稳然不动。 一道目光投过来,伴随着倪酥越来越重的脚步,压迫感极重,靠东首位之上的男人,黑眸肆无忌惮定格在女郎身上。 倪酥喉咙发紧,强迫自己不被他深邃阴郁的注视影响,跟随少帝,坐于上首。 裴闻道对于裴郁的狂悖淡然自若,眉间的笑意温和:“众将即将去往凉州苦寒之地,为我大魏镇守边疆,朕是以着此辞别宴,卿们不必拘束,全当内宴。” 他真的答应退兵了。 倪酥悄悄瞧了眼下头的男人。 绛紫直襟长袍,腰间的金丝蛛纹带一丝不苟,那张脸,矜贵而又疏离。 气场逼厌,浑身上下都透着拒人千里。 她只是瞧了一眼,就立刻垂下眼睫,藏在袖间的手指,紧张的攥着。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场内宴竟然会有裴郁。 裴闻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似乎在故意克制,嗓音莫名发抖:“皇后,不若去六弟身边坐坐,替朕给他斟杯酒。”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 对于首辅大人和皇后娘娘的渊源,大家都心知肚明。 倪酥面色煞白,仿佛一个即将碎裂的玉石,脆弱不堪一击,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端庄柔雅的皇后娘娘,竟捧着酒樽,朝首辅而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磨难,女郎平添了三分脆弱与不安,犹似暴雨夜湿淋淋的幼猫,悬崖边转瞬凋零的纯白芙蕖。 她踩出第一步,坐在案几后的裴郁便幽幽的打量她,璀璨的烛火下,肆虐又认真的相悖。 那是,在打量猎物的眼神。 一只盘旋在汉阳湖底的黑鳞巨蟒,正优雅的波澜不惊,看着属于他的小猎物走进自己的领地。 满堂沉寂,唯余女郎衣裙拂过地面的声音。 倪酥握着酒樽的指节泛白,用力到近乎颤抖,咫尺的距离,却仿佛漫长到看不见尽头。 她缓缓压低身子,跪坐而下,纯白素纱的一角,轻抚般覆上男人的衣摆。 陌生的属于裴郁的气息瞬间将女郎包裹,深沉凛冽,压迫到无法喘息,强大到如刀刃如箭矢的气场,让倪酥控制不住的颤抖、手脚冰凉,徒生出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她低垂着头,以掩饰自己的慌乱,而裴郁那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案桌。 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那种难堪的局促,叫倪酥指节发颤,与虎谋皮,无异于刀刃上行走。 好在跟随在身侧的李公公,心领神会的接过她手中的酒壶,倒了杯酒递过来:“娘娘,酒盏给您。” 倪酥接过,微微转动身子,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浮动,止住颤抖,握着那杯盏。 “首辅大人。”美人樱唇微张,柔声轻唤。 这声音娇娇软软,犹似天生无骨,也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咪,用那毛茸茸的小爪子,在人心尖挠啊挠的,试问谁的心口儿不酥痒痒? 殿内众人皆停下了动作,下意识瞧过去。 众人的目光里,皇后玉葱般的手将酒盏送至中书大人嘴前,钗玉重,云鬓低,艳色不须妆样,尽管一身素雅,但那颜盛芙蕖的美貌和云缳楚腰的身段,已是十分得勾魂摄魄。 “首辅大人?” 倪酥抬手,直接将冰凉的酒器抵在男人温热的唇上。 二人靠的太近了,衣衫纠缠,女郎近乎于靠入男人强硕的怀中,气氛焦灼起来,像是滚烫的沸水,似是燃烧的烈焰,暧昧在蔓延,野草被烧尽。 漫长的沉默,煎熬的不止是倪酥,还有目光驻足的众人,简直心急如焚,毕竟,美人送到嘴边的酒,定然胜似琼浆玉液,若首辅大人真不喝,那便是暴殄天物! 终于,难堪将倪酥彻底淹没,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栗,是她掩盖不了的慌乱,那握着酒盏的手终于慢慢滑落。 直到,一只滚烫的大掌忽然落在了女郎的膝上,隔着薄薄的衣料。 倪酥的手抖了下,杯中的酒微微洒落。 裴闻一脸关切,温柔发问:“皇后,没事吧?” 女郎摇头,“无事,只是手滑。” 可她的后颈烫得要命,莹白的耳朵也迅速泛红。 晨起,她才发现自己耳洞有些红肿,此刻是又痛又痒,更严重了。 忽而察觉,是他那晚情到深处缱绻时,触碰自己耳垂的缘故。 可此刻,丝绸案布之下,那人指骨分明而有力的手指,已经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女郎的大腿里侧。 倪酥紧张的僵着身子,似一张绷紧的弦,微微颤动,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偏偏裴郁在此刻开了口,他声音很淡,不徐不疾,听来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冷漠:“陛下,微臣对别人的妻子,不感兴趣。” 然后,他不悦的打翻了女郎手中的酒。 那是杯毒酒。 倪酥忍不住偷看他,那晚,欲求不满强行占有自己的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裴闻微怔了下,又立刻带上亲和的面具,可舒展的眉宇是的的确确松了一口气。 “六弟想去哪里了,只是你劳苦功高,让你皇嫂替朕敬你一杯酒。” 倪酥垂眸安静的坐着,手却不动声色伸到案布下头,欲将那人作乱的大掌推开。 却忽而反被一把攥住细弱的手腕。 他微微发力,女郎并未设防,眉眼轻蹙轻叫了声。 “皇后?”裴闻瞧向她,满脸焦急,作势要起身。 “没事儿……只是不小心碰到手了。”倪酥紧张到后背生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裴郁却转而将手指缓慢移向女郎掌心,十指相扣的玩拨,可裴闻已经朝他们走来了。 所幸,裴郁忽而安抚一般握了握她的手,便松开了。 倪酥微松口气,将凌乱的衣裙理好,裴闻却催促道:“皇后,快重新为六弟斟酒。” 他使了个眼色,李公公立刻又递上一杯酒。 女郎身子僵硬,不禁狐疑,正欲接过酒樽,却不想裴郁倾身而来,虚靠着她,先一步接过了酒。 “听闻此酒乃西域藩国进贡的美酒,不若陛下先饮一盏。” 裴郁抬眼,绛紫的袍服锋芒毕露,犹似盘旋在湖底的恶蟒,睥睨着少帝。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外头飞卷的雪花沫子奋力一拍。 首辅果然知晓那酒有问题。 他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少帝赢弱,枉费先帝嘱托,不事朝政,荒废朝纲不似人君。本官既是内阁首辅,就该替先帝好好收拾少帝酿成的烂摊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驳斥少帝“不似人君”,这不就意味着他要替少帝治理朝政。 少帝额间冷汗频出,赢弱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下一刻便吐出一口鲜血来! 大殿乱作一团。 太医在内殿替少帝诊治,倪酥在外头等候,却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果然,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女郎惊恐万状的看向身后的裴郁。 他并未靠近,只是越过倪酥径直坐在了不远处的软塌之上,姿态闲适,嘴角噙着笑意,却透着高高在上的威压。 倪酥不欲多留,快步离开。 裴郁却伸出手,握住了女郎柔若无骨的腕子,从上至下打量:“衣裙很漂亮。” 女郎眼睫微颤,洁白的贝齿在殷红的唇瓣上咬出一排牙印,移开视线:“只是随便拿的。” 她脸颊烫的厉害,是羞耻,更是愤恨,只是轻微的触碰,便叫倪酥想到那晚的侮辱。 男人却低低的笑出了声,嗓音又沉又好听,扣住细腕子的指节微用劲儿,轻而易举将柔若无骨的女郎扯进怀中。 倪酥结结实实坐了满怀,在触碰到男人坚硬大腿的瞬间,被烫到了一般,立刻就要挣扎着起身。 裴郁炙热的大掌强势扣住她的腰:“躲我?” 女郎闭了闭眼,杏眼慌张地乱眨,连带着睫毛颤抖:“你快放开,我是你皇嫂,我们不能这样!” “哪样?” “同床共枕了,还在乎这样那样的?” 这直白又戏虐的话,叫倪酥简直羞愤难当无地自容,一双水光潋滟的杏眼,嗔怒的盯着他。 裴郁看乐了。 好看死了,他简直爱死了。 “放开!”女郎激烈的挣扎,眼里的恨意呼之欲出。 裴郁一只大掌将人禁锢的更紧,腾出另外一只手,将修长的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女郎柔软的唇瓣之上。 好心提醒:“嘘,你丈夫还在里头呢,要是被他发现就不好了。” 女郎果然停止了挣扎,不过却是一本正经的将握住自己腰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很奇怪,这次裴郁没有为难她。 倪酥站起身,尽量保持气息平稳,一字一顿:“那晚是个错误,这个错误绝不能延续下去,从此以后我们不能再见面。” 裴郁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味道。 “皇嫂未免太天真了。” 裴郁懒散的靠在塌背上,声音不徐不疾。 倪酥却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大殿的烛火忽明忽暗,倒映出男人深邃而又艳丽的眉眼。 他的身量很高,不是娘胎里便带弱症得少帝可以比拟的。 款式最简单的衣袍,被他穿的宽肩窄腰,却是清瘦的身形,若是在青楼戏院,他一定是最勾人心魄的花魁。 可脱了衣裳,肩背腰腹都结实的不得了。 这样的男人,拥有强悍的体力,又有权势堆砌出的气势与野心。倪酥明白,自己招惹了他,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她已然无了办法,只得尽量放低姿态,只求他能雁过无痕,揭过这一页。 “你刚才已经说了,对别人的妻子不感兴趣,我是你皇嫂,你皇兄的妻子,我们不该再有僭越了。” 裴郁轻嗤一声:“现在才说这种话,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只求你,放过我……” 说完这句,女郎已经难堪到不敢再同他对视一眼,嗓音颤栗的厉害。 “皇嫂。” 裴郁忽然叫了她一声,缓缓站起身子。他向倪酥走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笼罩下来。 女郎下意识惊慌地后退,却在柱子前被轻松扣住腕骨。 “对于你是皇兄妻子一事,我并不介意。” 倪酥愕然睁大双眼:“你……” 男人修长的手指自腕骨缓缓向上移动,所到之处皆引起一片颤栗,最后捏住了女郎的下颚。 倪酥在发抖,她下意识偏过脸,却觉得下颚被捏的生疼,眼眶中的泪意早已蓄满,止不住的流下几滴泪。 可裴郁却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倪酥开始推搡,却被反握住乱推乱打的细腕子,直接反扣在身后的朱砂红柱之上,整个人也被用力顶在上头。 “皇嫂。” 裴郁其实吻的并不深,甚至怪异的透出几分温柔小意。 “把嘴张开。” 他无情的发好施令,在女郎唇瓣轻咬了下。 “给微臣点回应。” 倪酥从起初的挣扎到羞愤,再到筋疲力尽无能为力,她不知道什么程度才能让他满意,然后停下来。 只恍恍惚惚记得,最后双腿软的都没办法站立,才被他推开。 女郎跌坐在软塌上,衣衫裙摆凌乱。男人倒是淡然自若,慢条斯理整理了衣裳,留下一句:“我会命人送你回去。” 扬长而去。 第4章 向朕证明你的贞坚不二 太液池,风不重。 少帝微睨着面前的女郎,缓声:“昨晚的内宴,皇后似乎并不愿六弟饮下那酒。” 倪酥抬头:“陛下在那酒里下了什么?既有打算,又为何瞒着臣妾?” “瞒?” 裴闻下意识轻嗤了下,病态的面容显出阴冷:“若朕提前告知,皇后还会愿意替六弟斟酒?” 这话一出,倪酥立刻便明白自己所疑不假。 “昨夜谋划失败,后果你我皆无法担待,六弟临去时那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应该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意思。”裴闻眸中杀气显露。 裴郁这是要替他来管大魏! 半年前,他曾派八弟前去招安,可裴郁竟将亲兄弟的头颅砍下,送到他的龙案前。 他要插手政事,便需要自己这个傀儡。 倪酥自知其中利害,可仍记得自己是大魏皇后,便好意规劝:“陛下,如今的局面,毒杀裴郁万万不可……” 裴闻神色一凛:“哦?” “若真是毒杀了裴郁,那裴郁的部下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到时若引的长安大乱,那岂不……呃!” 霎时,女郎纤细的脖颈被扼住,娇弱的身躯猛的扑至男人身前。 “你是真心为我这个夫君着想,还是舍不得你那旧情人!”裴闻眸光阴鸷,闪烁的冷意似要将女郎吞噬。 女郎纤细的脖颈似弱柳被堪掌住,雪白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透,胸口因窒息感而不住的起伏,一双杏眼绯红,泪意淋淋。 求生意识叫她手掌不住的推搡,死亡逼厌的前一刻,一道声音传来。 “陛下好兴致。”带着暗哑的沉声,不带丝毫情绪,属于裴郁。 裴闻松了手,女郎柔若无骨似的倒伏在他怀中。 转身,她又恢复以往的温润:“六弟来了,朕记得今日是休沐日,无需进宫上朝,六弟怎的进宫了?” 二人面色如常,却各怀鬼胎。 “陛下近日身体可好?梦魇之症可有好转?”裴郁语调随意,和真是来关心少帝一般的。 裴闻面颊噙着笑:“六弟不必牵挂,已三年未犯,朕夜间睡的还算安稳。” “是吗。可陛下派人将自己妻子送到旁人榻上,不会辗转反侧,日夜不能寐吗?” 裴闻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声音沉了下来:“朕是将皇后送到了首辅府,不知六弟和皇后相处的如何?” 下一瞬,他松开了怀中的女郎,不以为意地发问:“或者,由皇后亲口告诉朕。” 他并不掩饰眸中的轻视与厌恶,直直发问。 倪酥还未恢复过来,堪堪站稳的身躯又颤了颤,她想不到,少帝竟然当着裴郁的面如此羞辱自己。杏眼更湿,难堪至极。 忽的,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过,直朝少帝飞去! 那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明晃晃的刀尖定在少帝眼前。雪粒子惊恐翻飞,象征死亡的噪鹃掠过大明宫,气势磅礴的杀意无可匹敌! 裴闻猝不及防,趔趄着倒下。 周身一片哗然,宦官急忙上前搀扶跌倒的少帝。 “陛下!陛下!” 裴闻抬眼,那剑尖就在自己面前一寸外,瞳孔猛缩,一滴冷汗不动声色从脊背滑下。 裴郁眸光冷若冰霜,沾了点杀气的猩红,居高临下得俯视他的懦弱,强大到将他完全轧压。 手臂青筋暴起,指尖微微收紧,事到如今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将利剑戳进少帝的心口! 没想到,剑尖,被一只雪白又娇嫩的小手攥住了,霎时间,掌心鲜血淋漓。 倪酥握着剑尖,眼眶红的厉害,泪珠和断了线似的,不住摇头。 惹怒一个疯子,绝非明智之举,可她要赌,赌裴郁彻底厌恶自己,再也不愿见到自己。 “首辅大人,请三思……” 裴郁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紧接着凤眸缓眯起来,那张神采艳绝的面庞,此刻沉静的可怕。 奇怪的,低沉的笑声传来,诡异又突兀,他眸光犹染血,缓缓吐字:“真是伉俪情深。” 冷血恶蟒一般的神光,死死盯着面前的女郎,他又忆起,三年前她决绝的神色,以及那杯她亲手递上的毒酒。 对这个女人不该再心软了。 他收了剑。 “再不会有下次了,若皇兄再自以为是的揣测,我不会再让你安安稳稳坐在这个皇位上。” 裴郁斜睨了眼少帝,恢复波澜不惊,淡淡开口:“染指旁人的妻子,这等特殊癖好,我没有。” 裴闻悻悻起身,顺势将受伤的女郎揽入怀中,似乎不愿相信他真的这般断情绝爱,微颤着声发问:“六弟真就再无一丝怜惜?” 裴郁没有再给倪酥一丝眼神:“此生此世,本官与皇后再无半点干系,旧情更是无稽之谈。” 寒风瑟瑟,男人的声音随着他的离去逐渐消逝。 裴闻惊魂未定的扶额,气息不稳间胸口剧烈起伏,而他怀中的女郎却松了口气,将刚刚那些话,一字不拉的记在了心间。 ** 回到坤宁殿,倪酥的身子还在抖,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 前头的三月间,她偶感风寒断断续续病了几次,好的温吞,今日又在太液池经历了那一遭。 果然,傍晚时刻就发了热。 她一连卧床好几日,病气不见减,少帝也只是来了一次。 有人轻握住了她包着纱布的右手,女郎被吵醒,眉黛微蹙。 裴闻瞧着床上凄凄楚楚的女郎,粉黛未施,六分病弱气,娇弱似被碾轧过的小白花,见到他也只是勉强睁开眼。 他将人扶起,手指摩挲着女郎掌心的伤口:“那日在太液池,首辅说他对你再无一丝旧情,皇后信吗?” 温柔的语气,可倪酥却在那双温润的眸子捕捉到了一丝厌恶,是啊,他也从未问过自己那晚到底经历了如何的侮辱。 也从未信任过她。 “是陛下自己不信,又何苦要反问臣妾?” 女郎声音一贯的软绵,袅袅柔柔,哪怕与人对峙,也无半分气势。 裴闻敛了笑意,冷冰冰地盯着她:“你在怪朕?是怪朕当年拆散了你们的姻缘,还是三年前逼你杀了他。” 她唤他“陛下”,澄澈发红的杏眼,似有无尽的委屈与不甘:“三年了,臣妾尽心竭力做好陛下的妻子,后宫之事一应俱全,全心全意辅佐,可陛下呢?陛下对臣妾有过一丝信任吗?” 裴闻面色依旧,只是握着女郎柔荑的手微微发力,惨白的纱布渗出丝丝鲜血:“向朕证明你的贞坚不二……” “那就杀了他。” “三日后,皇后随朕出宫祈福,是个好机会。” 一把雕刻着青鸾鸟的短剑被塞进女郎掌心,她纤长的指尖轻颤着,脑海里都是少帝临走前那句。 “对朕不忠的人,朕不会留,她的家族,更不会留。” 她的死轻于鸿毛,可阿爹已经不在了,能护好母亲和弟弟的唯有她了。 第5章 替朕将你皇嫂救出来 已过隆冬,可寒风依旧凛冽,瑟瑟扑面,吹拂侵骨。披着雪白的狐毛大氅,轿内暖炉烧的噼啪响,倪酥仍略觉寒冷。 今日出宫祈福,是为开春的祭祀大典作序。 她盼望着能与倪家人取得联系,也好知晓母亲和弟弟的消息。 祈福结束,帝后二人共同下了台阶。皇后面颊仰着端庄柔雅的笑,凤冠加身,珠围玉色,仿佛心情极好,倒是少帝一派阴沉。 帝后貌合神离,众人皆知。 有人看向首辅,也有人看向少帝的宠妃赵贵妃。 今日首辅着绛紫冕服,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丰神俊朗,松姿鹤骨,可谓人中龙凤。 祈福之后,群臣休整,轿辇停在大慈恩寺前。 “娘娘,您的二叔就在里头。” 倪酥派人联络了家人,步入内院,便见一绿袍中年男子朝她抱拳行礼。 女郎扶他起身:“二叔,我母亲和弟弟现在如何?” 对方是倪家二爷,倪酥父亲的弟弟。 倪度微叹口气:“半月前,陛下派人将娘娘的母亲带走,却说是疗养,况且也没有人敢阻拦圣旨。” 倪酥了然,母亲在少帝手中,只是不知被安置在何处。 “那阿弟呢?” “拓儿他……他……”倪度皱着眉,仿佛难以开口。 女郎再三追问,他才无可奈何开了口:“拓儿不见了。” “不见了?”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打在倪酥心头。 “是,娘娘被赵贵妇陷害,病了三月有余,陛下又不允任何人探望,拓儿看不下去,闯入宫里要见陛下,想为娘娘讨个公道。” 倪拓只比倪酥小三岁,二人自小相依为命,情感深厚。 “那后来呢?” “少帝重罚了他,他连信都给娘娘递不进去,拓儿冲动之下,便投了军!” 倪酥尽力稳住心神:“他投了何处?” “大抵……是六殿下。” 裴郁…… 倪酥心悸不已,阿弟是否顺利到首辅营下,恐怕只有问裴郁才能有答案。 倪二爷退下后,女郎正欲离开,却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声。 扇门被人打开,有一御前侍卫前来禀告:“外头有刺客行刺圣驾,险些伤了陛下,现下那贼人跑了,卑职们正在全力搜寻。” “皇后娘娘且安心在此处待着,莫要出去。” 这侍卫躬着身,可眸光却大胆的定格在不远处的丽人之上,掩盖凶相。 倪酥正点头,却恍然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她定下心神,却发觉那味道是从这侍卫身上而来。 欲发问,却见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 那侍卫拔出长剑,直朝女郎刺去! …… 大慈恩寺前院,裴郁正与薛管事交代事宜。 有金吾卫匆匆赶来:“大人,不好了!” 裴郁转身,只见侍卫慌张道:“有贼人挟持了二位娘娘!” 霎时的安静,薛管事心里暗叫不妙。 裴郁则即刻大步流星朝内院赶去,边走那金吾卫边禀告:“有人行刺圣驾,败落后慌忙而逃,躲入了后头的厢房。” “现在那贼人劫持了皇后娘娘与赵贵妃,以此为要挟,正与陛下谈判。” 裴郁步子抬的又急又大,发问:“那人想要什么?” “他要陛下放他一家老小出关。” “这人本是李家五郎,三月前阖府因贪污案被查处,他声称陛下听信奸佞,妄杀忠臣,他李家是被人陷害当了替罪羊,要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贼人已经穷途末路,陛下怕他真惹出祸事,便暂且答应了。” 裴郁问:“皇后娘娘可回来了?” 金吾卫有些吞吐:“这贼人狡诈的很,同意先放回一个娘娘,另一个要等他出关后再放回。” “他要陛下选……” 果然,前头乌泱泱的御前侍卫将那贼人包裹的水泄不通,少帝裴闻就坐在龙辇上。 裴郁刚到,打巧就听到贼人正扬声问少帝:“不知陛下要哪个?” 李五郎一身侍卫打扮,浑身是血,一只手紧紧遏住皇后的脖颈,另一只手则持长剑抵在赵贵妃脖颈。 “我的耐心有限,烦请陛下选快些。”催促间,他双手再次用力。 少帝面色阴沉,缓缓开口:“先放赵贵妃回来。” 李五郎收回利剑,以剑柄用力一推,赵贵妃便踉跄着挣脱束缚,飞扑向少帝怀中。 “首辅大人到!” 与此同时,通禀声传来,众人忙看去。 内阁首辅大步而来,器宇轩昂,周身皆是生人勿近的凛冽,两队金吾卫开路,裹挟强大气势。 他一来,裴闻倒是意外。 毕竟,若自己今日遇刺死于非命,皇位空悬,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他这位好弟弟,他以为这是裴郁的手笔。 少帝轻拢住怀中哭泣的美人,眸光深不见底,他现下也有些拿捏不准,首辅有没有从中作梗。 毕竟,就算真如他所言对皇后没有半分旧情,可也不至于用皇后性命来冒险。 赵贵妃埋在少帝身前,娇滴滴的哭泣,美人肩膀一颤又一颤,少帝似乎有些心疼,立刻温声安慰。 接着,又对着裴郁无奈叹息:“首辅,皇后还被那贼人挟持着。” “首辅大人。”李五郎高呼了声。 众人再次朝那头看去。 只见贼人紧紧束缚着皇后,那柄冒着寒光的利剑就架在女郎纤细又脆弱的脖颈之上。 倪酥面色惨白赛冬雪,耳边红润的珰珠摇摇欲坠得颤着。 那雪白的脖颈,湛青的血管清晰可见,皮肤和玉似的透亮,又不堪一击,锋利的剑身倒映出明眸秋水,沾了泪珠子的眼睫无措的轻颤,在场众人不禁替她揪住了心。 李五郎是武将出身,坚实的臂膀犹钢似铁,倪酥浑身瘫软,牙齿都打着颤。 贼人却开了口:“娘娘,臣也未想到,陛下竟然选了赵贵妃,这恐怕令您伤心了吧。” 倪酥闭了下眼,滚烫的热泪落下。 当身后人让少帝选择时,她就猜到了。 可却没料到,少帝放弃自己,竟没有一丝犹豫。 贼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又在她耳边道:“娘娘,少帝不愿保您,但您还有首辅大人呢。” 倪酥下意识抬头,泪眼模糊的视线下,对上了裴郁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忽的,她脑海中浮现那日他所说之话。 他与她再无半点干系。既是这样,他又怎会出面救自己。 裴郁立在一众金吾卫之首,整个人沉稳平静中又透着上位者的疏离,凤眸沉沉是冰凉的审视。 霎时。 贼人虏着女郎,翻身上了少帝为他备好的马匹,驾马冲出人群,临走前留下句:“首辅大人若想救人,就随我来!” 少帝起身,在裴郁身侧:“六弟,你去替朕将你皇嫂救出来。” 裴郁面色淡漠,未回应。 这叫裴闻心吊起,狐疑他到底会不会去救人。 在场众人的目光,也皆定格在首辅身上。 第6章 趁此机会除掉裴郁 明德门前。 几顶马车,里头是李家幸存的十八口人。过了明德门便算出了长安地界。 城门前,一众金吾卫严阵以待,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为首的紫袍男人,眸光闪烁危险,压迫感十足。 这让人喘不来气的威势,真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场。 “让所有弓箭手退下!”李五郎顶着死亡的压力,高声大喊。 金吾卫齐齐看向首辅,静待他发号施令。 片刻,裴郁抬了抬手。 身后城楼上搭箭的金吾卫纷纷放下弓箭,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李五郎又道:“所有人不准靠近。” 可话还未讲完,首辅那张阴郁俊丽的面庞,诡异的缓缓绽开笑颜,走近一步。 “你可知,你劫持的是谁?” “大魏皇后,臣自是知晓。” “既然知晓,为何如此胆大,大魏帝国中宫皇后,身份是何等尊贵,你若敢动她,那本官身后的黑胄士兵,必然将你碎尸万段。” 裴郁抬手的瞬间,身后如黑云压境的金吾卫随时准备将贼人万箭穿心! 男人嘴角的笑意越发诡异:“把剑放下,你不就是想和家人活着出去,本官的人可以护送你们出关。” 李五郎自然不是傻子:“首辅大人说的好听,可若是我现在放下皇后,岂不成了任人刀俎的案上鱼肉。想救皇后,首辅大人必须亲自过来。” 裴郁收起了嘴角的笑,凤眸微眯,却一动不动。 半晌,未等来回应,李五郎破罐子破摔,高声狂笑:“首辅大人若不来,就休怪在下无情!” 气氛焦灼。 倪酥瞧着不远处的男人,他并不愿意前来,恐怕就连他此刻与贼人对峙,也是被少帝强推出来,并非主动。 她心里有万分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可面前抵着的利刃却叫她止不住的发颤,那偶尔擦过肌肤的铁器冰凉,激起毛骨悚然的死亡之悸,泪水根本止不住! “你可以试试。”这几个字,似乎是从裴郁喉咙里挤出来似的,带着冷漠与强忍住的杀意。 “你敢动皇后,本官有千万种法子叫你生不如死。” 李五郎笑的疯疯癫癫:“你以为我会怕吗?做到这一步,死又何惧!” “五下,我只数五下,若首辅大人不来,我便杀了皇后!” “一” 裴郁稳然不动,神色处变不惊。 “二” 抵在女郎脖颈的利刃,往近送了一分,渗出颗颗血珠。 “三” 血珠汇聚流淌而下,沿着颈线滑入雪白的酮体。 寒风呼啸,似厉鬼饮泣,倪酥痛极了。 到第四声落下,李五郎略慌张:“首辅大人真狠心到不念一丝旧情?昔日的未婚妻子,死在你面前也无所谓吗!” 冷风拂过伤口,疼的倪酥咬紧牙关,她在裴郁艳丽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不耐烦,绝望地闭上眼。 第五声,四下只余风声。 首辅迈开了步子。 李五郎松了口气,他赌赢了:“把武器解下。” 裴郁眸光深沉,“咣当”一下,袖中藏着的弩被扔到地上。 他缓步走来,凤眸微红,深不见底,到二人身边后,张开手臂,以展示自己并未携带武器。 倪酥对上那双猩红的眸子,内心深处忽而泛起酸涩,疑惑、不解,将她折磨的够呛。 裴郁明明瞧着她,开口的话却是对着李五郎说的:“没有武器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 李五郎道:“首辅大人果然胆智过人,请随我来。” 他带着倪酥退进了一方树林里,裴郁则跟随而来,一直同二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余三人,李五郎仿佛松懈下来,口气不似方才那般激烈了:“首辅大人,父亲曾对我说过,您是性情中人。” 裴郁倒是还记得那位,是个清廉的好官。 “当年首辅大人被指通敌卖国,是有心之人蓄意谋害,我李家与大人一样是被人冤枉!不敢奢望平反,只求放过我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裴郁喜怒不形于色,沉声道:“你将皇后给本官,本官立刻放你走。” 他扫视一圈四周茂密的树干:“本官派人护你和家人离开,没人敢拦你。” “为了万无一失,请大人恕我必须以万全之策应对。”李五郎伸出手,一颗药丸躺在他掌心。 “这是麻痹散,服下后,一个时辰内浑身无力。” “大人既说放我一条生路,那便服下这药,一个时辰,在下足以顺利离开。” 不只是李五郎,倪酥的眸光也落在裴郁身上。 女郎一颗心“砰砰砰”杂乱无章的乱跳,和面前的男人对视。 他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药丸…… “嗖——————”一只利箭堪堪措过他额角的发丝,钉入了身后的树干! 密集的羽箭破风而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陛下有领,即刻诛杀贼寇!” 是少帝,他竟然在关键时刻下令诛杀! 李五郎顷刻恢复癫狂的状态:“你骗我!你出尔反尔!” 霎时,裴郁忽然伸手欲拉回倪酥,李五郎气血上涌,提剑暴虐的砍下! 危机时刻,得空挣脱的女郎摸到袖间那把短剑,猛的拔出朝贼人手臂刺去,惯性却叫她向后仰倒而去。 电光火石间,裴郁将跌倒的女郎接了个满怀,抬脚朝贼人重重踹去,正中对方腹部,贼人面颊痛苦,足足退后好几步。 他恼羞成怒,再次提剑朝裴郁刺去。 倪酥瞧在眼里,不知从哪爆发出一道勇气,挺直腰身欲挡在裴郁身前。 裴郁信手抄起腰间的画扇,拢着女郎侧身错开,以弱纸生生抵挡了那一剑。 画扇破开一口子,向外延伸即刻四分五裂。 李五郎再次不假思索刺去,这次剑锋却是直指倪酥! 带着血气的剑尖在女郎瞳孔前无限放大,死亡袭来前,她被一个坚实有力的臂膀全然护在其中,身子极速朝右转去。 利刃擦过裴郁紧抱她的左肩,轻易滑破衣衫,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立现,皮开肉绽! 裴郁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抽出袖里藏着的软剑,提剑相攻。 李五郎自然不是对手,被对方三两下便挑落了剑,并被重重的踹翻在地。 裴郁的剑悬在半空,一只脚踩上李五郎的手腕,骨头碎裂的声音瞬间回荡。 李五郎还欲反抗,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叫声,他猛地回头。 他的妻儿老小! 是被羽林军追杀至这里的,他们不管不顾的朝着李五郎跑去,手无缚鸡之力,唯有跌跌撞撞地哭喊。 可羽林军竟是要将这些老弱妇孺活活射杀! 惨叫声此起彼伏,李五郎再无心对抗,痛苦的哀嚎。 倪酥已被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扭过头不愿再看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可眼前却拂下一道炙热的阴影。是他伸手轻轻覆在她眼前,低语温柔:“别看。” 这幕人间惨剧,如今与她息息相关,甚至是她一手造成,倪酥泪意盈盈,心中忍不住的酸楚。 城楼之上,裴闻瞧着下头的血色囫囵,冷喝一声:“传我命令,放箭!” 他徒生了个大胆的想法,何不趁此机会除掉裴郁。 他与裴郁之间,结果只会是你死我活,只是皇后…… 裴闻眼神一黯。 皇后,但愿你能懂得我的苦心。 第7章 杀了你的丈夫,我做你的奸夫 贼人已伏法,可那一支支羽林箭却并未有停下的征兆。 一支带着反钩的利箭直朝倪酥射去! 裴郁一把将人拽开,拥着女郎翻身上马,策马冲了出去。 倪酥浑身瘫软无力,只能以依附的姿态靠在身后男人的胸膛,剧烈的颠簸,叫她眩晕,害怕,紧张得想吐。 忽的,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被皇兄这般弃之如敝履,皇嫂还会选择站在他那边吗?” 女郎心头一紧,她不是傻子,少帝的选择显而易见。 她紧紧咬着嘴唇,倔强的不肯答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倪酥被昏昏沉沉抱下来,放到一辆马车里。 她的脖颈鲜血直流,眼眶绯红,娇软无力的靠在马车角落,更雪上加霜的是,还未好完全的右手手掌,包裹的纱布被血沁的湿淋淋,蛰痛不已。 裴郁薄唇轻启:“把手伸出来。” 倪酥有些迟疑,她是嫁了人的女人,绝不能再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她露出一道苍白的笑意:“多谢首辅大人救命之恩。” “伸手。” 这次男人的声音明显带了威压,倪酥本就怕他,下意识哆嗦了下。 下一刻,手已经被捉了去,再挣扎都是徒劳。 裴郁握住她的手腕,轻柔的揭开沾粘在上头的纱布,黏腻下的疼痛,叫女郎黛眉促起,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裴郁为她处理了伤口,抬眼又瞧见那纤细又雪白的脖颈之上突兀得鲜血,欲伸手帮她,却见女郎下意识躲了躲。 “很怕我?” 下颚被他抬起,裴郁瞧着指下这张妩媚娇艳,肤如白雪的脸,眸色深沉犹似化不开的浓墨。 倪酥尚不敢惹怒他:“不……不是的……” 当下,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倪酥想从他口中窥探出倪拓的处境,可又不敢冒然开口。 女郎神色不同以往的柔顺又和婉,裴郁好整以暇的瞧了她好一会儿,修长的指往下,轻抚那纤细如玉管的脖颈。 游走在颈上的指尖宛若刀锋冰凉,一点一点游移,那是一把尖利刀刃,正寻找合适的切入点,随时插入她的咽喉。 倪酥试探性的开口,声音微颤:“大人……” “嗯?”恶蟒似乎被惊醒,抬眼瞧她。 “你可知拓儿的下落?” 闻言,裴郁似是思考了一瞬:“不知。” 倪酥内心急切,下意识伸手攥住男人的衣袖:“拓儿投了你营下的军令状,他……他失踪了!” 倪酥想着,她俩不再有旧情,可拓儿不一样,裴郁曾待拓儿如亲弟。 裴郁观赏着女郎焦急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温润,出口的话却饱含戏虐似的:“想让我帮你啊。” 女郎抬起一双微红的杏眼,点了头。 男人亲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唇瓣去寻她的耳畔,声音低柔:“我可以帮你寻人。” 倪酥偏过脸,近乎擦过他的面颊,眸含秋水两两对视。 裴郁凤眸幽暗,循循善诱,企图瓦解女郎的心防:“那就去杀了你的丈夫,我做你的奸夫,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倪酥心口剧烈的跳动,耳畔嗡鸣一片,面色苍白错愕,她不由自主地颤栗。 裴郁游移的手却停了下来,长指微挑,落于女郎颈间脆弱的伤口处,轻轻摩挲。 “负心凉薄之人,皇嫂又何苦为他当个贞洁烈妇。” 一把短剑被放到女郎手心。 男人微微一笑:“就用他亲手给你的剑杀了他。” 剑鞘上雕刻着精妙绝伦的青鸾,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欲飞,这是少帝亲手给她的,让她用来杀裴郁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晓! 这一刻,倪酥终于明白,或许整个大明宫,到处都是裴郁的眼线才对! 日头西下,风吹帘布,男人眼里的神光忽明忽暗,漆黑深邃的眸子盯着倪酥,凤眸深邃又风流艳绝,一眼,就叫人肩膀酥麻。 “想让我当皇嫂的走狗,皇嫂不得先展示展示诚意吗?” 他俊颜凑近,笑意莫名温润,可落在倪酥眼里却不亚于地狱阎罗,缩瑟着退后,身子紧紧抵住马车车身。 裴郁欺身上来,沾了血的手指轻拭她颊畔泪珠,温声软语的诱哄:“你的丈夫为了杀我,毫不犹豫牺牲了你。” 果然,女郎抖得更厉害了,难以接受。 “他既已弃你,你又何必为他守那无用的气节。那晚过后,就算你我之间无事发生,你大可想想,皇兄会不会是同样的选择。” 他轻嗤一笑,欣赏女郎慌乱的脸色,看她血色尽失,心安理得地拥她入怀。 倪酥明白,他在警告自己,就算他们是清白的,等待她的仍是今日被毫不犹豫遗弃的结局。 他的丈夫,对她没有一丝真心。 倪酥绝望地闭上了眼,泪水似溪流涓涓涌出,眼前一黑,彻底软绵绵的栽倒,昏死在男人怀中。 然后她陷入了一场绵长的梦魇。 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 长安的深冬,鹅毛大雪挦绵扯絮。 裴郁的母妃被控“惑于巫祝”,畏罪自杀,当年的淑妃,即以现下当朝太后为首的刘家用铁一般的罪证,将通敌叛国的死罪扣在裴郁头上。 雪花般的弹劾接踵而至,墙倒众人推,罪名确凿,裴郁被流放北地。 与其说流放,则是名副其实的圈禁,没有天子的旨意,永不得昭回。 她当时已与裴郁有婚约,本该追随他北上。 可偏偏淑妃是她姨母,一心想从家族中挑选出一位出挑的女郎做儿媳,便选中了倪酥,其实是看中她早年丧父,好拿捏。 家族之人反复劝她入宫,更是拿他们母子三人的性命相逼。 她的意愿从来不重要,入宫是唯一的选择。 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少帝,一心至裴郁于死地,逼迫她亲手将萃了剧毒的酒递给裴郁。 荒唐的是,他看她嫁作他人妇,万念俱灰,竟夺过那毒酒,一饮而尽! 从此,他成了她的心结。 三年来,她也听说过,裴郁在西北起势,诛杀乱党,攻城略地,直到三月前,他斩杀前去招安的八殿下,并给少帝去信,要了首辅之权。 她想,他们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第8章 没胆子偷情? 坤宁殿,入夜。 距离倪酥醒来已经有两个日头了,所幸脖颈的伤口并不深,上了药,除了晚间会隐隐作痛,已无大碍。 “咣当”一声,外头的帘子重重落下,少帝踏了进来。倪酥忙起身,迎接行礼。 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脚步歪斜,倪酥本能的搀扶他:“陛下,怎么饮了这样多的酒?” 裴闻嗯了声,虚虚靠在女郎身上,低头瞧着她。 “母后训斥朕懦弱,皇后也这样觉得吗?” 刘太后听闻大慈恩寺倪酥被弃下一事,勃然大怒,怒斥少帝枉为人夫,辜负春心,懦弱无能。 母妃权势过胜,常年的忍耐叫他憋了一肚子火,指尖用力,忍不住将女郎的下颚抬高,俯身欲亲吻她。 倪酥忙别开脸伸手推拒。 裴闻的手倏然发力,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皇后,你便这般盼着朕离开?” 女郎浓密的眼睫微颤,掀起一双秋水氤氲的杏眸睨了他一眼,幽幽道:“臣妾不敢。” 嗓音轻软,调子娇娇颤颤,仿若包含无限委屈与埋怨,听之叫人心尖泛酸。 裴闻鬼使神差想到多年前初见她那日。 便是这样的风情,叫素来对男女之事淡漠的他步子也挪不动,差点在群臣面前闹了笑话。 “酥酥,”他唤她,心中渐软,不由自主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拨开那堆叠在颈边的乌发,雪白细腻的脖颈露出:“是朕错了,朕对不起你,朕以后会以你为先,你莫要再怪朕。” “朕今晚会好好怜惜你。” 可女郎却将柔荑一寸一寸剥离他的掌控,明明是一副柔顺的模样,可眸光中却满是拒绝。 刚才心里升腾起的那丝悔意与怜惜消失殆尽,他是皇上,这样卑微的恳求原谅,她还有何不满? 裴闻冷冷下令:“褪下衣裙吧,朕要与你行房。” 行房…… 这在倪酥心里引起轩然大波,下意识的恐惧。 可人已经被推至床榻之上,借着酒气,男人凑了上去。美人惊恐万分,薄汗浸身,慌乱不已,两片丰润红唇娇艳欲滴,犹似一只带露海棠,随时待人攀折。 视线落在妻子艳绝的身形与容颜上,少帝气息倏地急促起来,素来温吞的人,此刻难得强横了些。 可惜心有余,力却不足。忙活半晌却毫不顶用,他满头大汗,悻悻住手,一声暗叹,歪着身子倒下歇息片刻。 “咣当”一声,门帘子重重的落下。 有人?倪酥一个激灵,推开了少帝。 “谁?”裴闻抬眼朝外头望去,空荡荡的。 欲念又重新滚烫,倪酥缩在床榻里,又被他打开,灼热的气息贴在皮肤上:“酥酥。” 当!门帘子又是一记重响。 少帝惊起,扯过衣裳,黑眸死死盯着扇门。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把少帝给本官叫出来,有急奏!” 是裴郁! 倪酥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首辅府那夜陌生又危险的感觉重重袭来,那种被完全掌控的撕裂感,叫她恐惧。而现在,黑暗中,有恶蟒在窥伺,要将她剥皮拆骨。 裴闻再无心思,眸光由方才的情动变为阴狠,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可裴郁却堂而皇之的随意出入大明宫,真是狂妄悖逆! 等他跨入前殿时,却换上了一副温润的面孔。 “六弟怎么这么晚入宫?可是发生什么了?” 裴郁也不行礼,更不起身,稳如泰山的坐在玫瑰木交椅之上,气定神闲,倒像他才是皇帝老儿一般。 他抬起眼皮子,睨了眼少帝:“陛下的外衫穿反了。” 裴闻低头瞧了下,神色略慌乱:“方才从榻上起来的急了。” 他顿了顿,朝身后的太监道:“请皇后出来为首辅上茶吧。” 话音刚落,二人对视,如火如荼。 少帝笃信,首辅打断他们,是因心中不是滋味。 倪酥被迫行至两个男人的视线,经过裴郁时微微颔首,再正常不过。 女郎衣衫微皱,虽面色如常,可鬓间却垂下几缕青丝,松松垮垮的云鬓,暗示了她方才在殿内与少帝做了何事。 “首辅方才不是说有急奏?”裴闻再次询问,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不把人放在眼里。 看着……真可恨呐。 裴郁眯眼,玩味的目光,像在看死人。 气氛紧张起来,窗外,一道惊雷炸开在耳际,惊的倪酥颤了下。 她倒吸一口气,丝毫不怀疑,裴郁腰间那柄黑剑要出鞘砍人。 意外的,裴郁那张艳丽绝色的面庞,随着雷声,展开笑颜,灿烂又有礼。 两个“哈”字,从他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带着冷漠以及强忍的杀气。 “哈哈,原来陛下不过是有隐疾。” “早告诉微臣啊,微臣认识一个神医,专治房事吃力。” 他皮笑肉不笑,嘲讽意味拉满。 少帝面色红了白,白了又红,精彩纷呈。 他身患隐疾一事,鲜少有人知,裴郁是如何得知的? 身为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不行”,被旁人瞧不起。气血上涌,少帝大怒,哆嗦着指头指着裴郁,却一句话憋不出来,他开始剧烈咳嗽,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胸腔咳出来! “你……你……” 下一瞬,大一口鲜血从少帝口腹里喷涌而出! 众人慌了神,忙喧太医,倪酥欲随之前去。 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攥住了手腕,猛的拉进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 美人逆光面对他,明黄的烛火恰透过她玲珑身段照来,一段段婀娜曲线间,竟隐隐泛着潋滟的光泽,那是令无数男人折腰的欲念之源。 他眼神黯了黯,俯低身去寻她的唇:“他有没有欺负你?” 倪酥恐惧极了,外头都是宫人凌乱的脚步声,不消一会儿,太后便也会赶来的,这男人真是疯了! 怕什么来什么,宦官高声通禀:“太后驾到!” 女郎慌张抚上裴郁自她腰际渐渐上移的大掌,欲图止住他越发肆意的动作,咬着唇轻声道:“若是被发现,你我都得死!” 裴郁看笑了:“有胆子找我当这个奸夫,没胆子偷情?” 女郎眸光中是羞耻,更是窘迫,不管不顾的推搡他:“你快走……你赶紧走!” 所幸,裴郁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便离开了。 第9章 捉奸 少帝一连病了几日,终于稍有起色。 赵贵妃尽心尽力照顾,倪酥倒是乐得清闲。 晌午在抱厦用了膳,就着暖烘烘的火炉,倪酥昏昏欲睡,有宫人进来送些消食的山楂糕。 女郎半瞌着眼,懒洋洋的接过,尝了一小口,耳边却传来一道阴柔的嗓音:“娘娘,首辅大人说,您不去的话,他就不走,宁可死在那里。” 倪酥猛的睁开眼,果然映入的是一个脸生的小宦官。 这是什么话?他死不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那晚他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是个字条,上头写着:“明晚丑时三刻,掖庭东面假山见。” 他倒聪明!知道这坤宁殿全是少帝派来监视她的人,便约去外头。 不过距离约定已经过了三日。 “你走罢,本宫不会去的。” 小宦官似乎不气馁,压低声音:“娘娘,若您想知道倪二公子的下落,今晚便去赴约吧。” 倪酥心下一颤,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次该不该信他…… 当夜,丑时一刻。 倪酥坐立难安,侍女籽月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倪酥身子抑制不住的发抖:“我有些害怕。” “娘娘害怕什么?” 女郎瞧着外头如泼墨色的黑夜,眉眼间是深不见底的哀愁。 她害怕什么?她害怕裴郁那令人窒息的桎梏,强迫意味的羞辱,甚至威胁她颠覆自己多年来形成的贞洁观,她怕的要命,不敢同他对峙。 倪酥哀叹一声,回头笑着对籽月道:“无事了,我要去一趟掖庭。” ** 掖庭湖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树木光秃萧条,寒意瑟瑟的夜晚,风声鹤唳。 倪酥踏入假山之中,关乎拓儿,她必须来这一趟。 男人似乎等了许久,他闻声转身。 只见女郎缓步而来,身上的披风比她的身姿宽大好些,逶迤拖地,这几步踩来,仙姿鹤态,身段袅袅婷婷,踩得他是骨软筋酥。 蓦地,女郎停下脚步,摘下了兜帽。 她手里的灯笼,“啪”的一下灭了一盏。 轻微的吸气声。 满庭的冬日白雪顷刻间黯淡无光,昏黄的荧光打在裴郁的面颊上,惊艳、迷失,脊背不由自主地弯了,不剩一丝傲气。 “皇嫂终于肯来了。” 假山内狭长,可宽窄却逼厌,小道最多容身一人,二人隔着浅浅距离。 倪酥不敢看他:“见过首辅大人。” “伤口还疼吗?”女郎芙蓉折颈,这一折并未曾抬头,正微怔,听见一道温柔又低沉的声音“抬起头。” 嗓音犹风佛经幡,说不出的好听。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炭火更炙热,像被烫着了,不敢同他对视。 假山中安静无比,男人靠近她,一步,两步……清新淡雅的木檀香飘散,挺拔强劲的影子落在她眼睫上头,倪酥欲避开。 “别怕,只是帮你上药。” 下颚被顺势抬起,裴郁修长的指节触摸女郎肤如凝脂的肌肤,柔润的美玉,精心费力打造,美的激起人隐藏在深处得贪欲。 “今日已上过药,不劳首辅大人费心。”美人雪颜透着似有若无的冷漠,不卑不亢。 裴郁哪会听,长指往下,指尖落于那处浅粉的剑痕上,轻轻摩挲。 沾着药膏的手指,冰冰凉凉,一下一下落在伤口处,痒痒的,叫倪酥不由自主颤栗。 她闭了闭眼,终是鼓起勇气:“大人是不是寻到拓儿的消息了?他如今可还安好?” 裴郁手停在伤口上,薄唇展露笑颜,意外的纯良有礼:“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告诉皇嫂,倪拓的确北上投了我的军营,他一切安好。” 这话一出,倪酥只觉得弥漫着浓雾的心头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万幸,万幸…… 抬眼,对上男人目光中那深不见底的墨色,女郎再次慌乱:“多谢首辅大人告知。” “我……我该走了。” “咣当”一声,榔头的敲打声传来,打断了他们,是外头望风的宫人故意弄出动静,是为提醒。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众人的喧嚷声,混为一团。 倪酥还未反应过来,侍卫的声音便划破了黑夜——————“快搜!有人揭发后宫妃嫔与侍卫私通,就藏在这附近!” 倪酥心头猛的一颤,她现在并不知外头是真有这事,还是指的就是她和裴郁! 女郎欲离开,可没走几步,便瞧见了火把的光,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搜!给我仔细地搜!” 二人只得往假山深处走,越来越狭小,逐渐伸手不见五指,裴郁就紧紧贴在她身后走,一只手臂抬起,虚虚护着身下的人儿。 没有路了,倪酥无奈停下,她完全被压在了石壁和男人滚烫的身躯之间。 男人危险的气息混在阴冷潮湿的水汽里,二人几乎贴的严密无缝。 “快!往这边搜搜!”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郎心如擂鼓,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恍惚间,一个病弱的声音传来:“给朕仔细地搜!” 竟然是少帝!他竟然亲自来了! 倪酥不敢想,在这么个黑暗狭小的山洞里,她被自己的小叔紧紧抱着,衣襟贴着背,腰缠着衣裙,若是被自己丈夫发现……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惊恐叫女郎不由自主的惊呼,可还没出口,嘴就被死死捂住,倪酥下意识挣扎了下,脚却无意踩断一根树枝,在安静的山洞诡异得明显。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男人微凉的呼吸突然逼近:“不想被你丈夫抓个正着,就别乱动。” 倪酥不敢动了,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汗淋淋的。 “火把给朕!”刚刚的声音惊动了裴闻,他缓步踏进这一方假山洞里头。 轻微的脚步声,倪酥大气不敢出,衣衫不整,在山洞里暧昧的交缠搂抱,她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四个大字。 捉奸在床。 随着少帝的脚步越来越近,箍在腰间的手臂收的也越来越紧,倪酥知道,被发现不止她名节全毁,他也不免受牵连。 强压着惶恐,女郎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颤抖的那么厉害,当捕捉到那跳跃的几个火星子。 她绝望的闭了闭眼。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10章 小酥,我带你走! 只要跨出那一步,少帝立刻就会发现。 “启禀陛下,找到了!”侍卫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在那边的阁楼里!” 裴闻狐疑的瞧了眼尽头拐角处的黑暗,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迟疑了片刻,还是折返回去快步离开,他倒要看看,是哪对奸夫淫妇如此胆大包天! 一时间,脚步声如潮水般退去,倪酥松了口气,继而诧异,真有后妃和侍卫私通? 外头喧闹一片,隐约传来女子的抽泣声。 “贱人!” “把这对奸夫淫妇拉下去,听后处置!”裴闻震怒的声音传来。 倪酥额角惊出细汗,只差一点儿,就差一步的距离,恐怕被捉奸的就是她和裴郁了。 被吓的不轻,女郎身子还颤抖的厉害,裴郁好整以暇的欣赏,无所畏忌的厚脸皮样儿。 他不愿意松开女郎,倒是腾出一只手,摊开,掌心躺了一支蝴蝶步摇。 做工不甚精致,甚至有些简陋,轻飘飘的,一丝质感也无,摸起来扎手,像是糊弄小孩的玩意儿。 倪酥微惊讶,弄不懂他又生了什么心思:“首辅大人这是何意?” 裴郁语调低沉温柔:“皇嫂喜欢吗?” 倪酥拿在手里把玩,道:“蝴蝶的样式,倒是做的不错。” 一只逼真的蝴蝶,做的细致极了,看得出出自心灵手巧之人。 倪酥生在高门贵族,母亲更是出自长安第一豪族,顶尖的东西,流水一般送入她房里,入了宫,少帝在吃穿用度也不曾有苛待,首饰穿着,都是制造司精品,力求彰显皇室雍容却不华丽的做派。 他们年少定下婚约后,裴郁给她买东西,必是精心挑选,有拿不定主意时,往往挑选价格最昂贵的那个。 但今日,他送了她一支廉价的蝴蝶步摇。 裴郁嘴角微扬:“皇嫂,让微臣替你带上吧。” 倪酥只好交给他,他拿起蝴蝶步摇,稳稳地别在女郎乌黑的发髻上,那掉着的坠子一打一打的,真像只翩翩欲飞的蝴蝶,灵动飘逸,衬着倪酥花凝月露的娇颜,不管多廉价,也显得贵气了。 犹似月下的一枝承雪梨花,子然凄美。 裴郁情不自禁:“这步摇原本廉价,可别在皇嫂发髻上,真是给它添光了,让这原本丑陋的小家伙,变得动人了呢。” “既然戴了,在宫里,就不要摘下来了。” “嗯?”倪酥面露疑惑,一颗心沉了起来。 “微臣曾送给皇嫂许多价值连城的东西,可皇嫂却弃之如敝履。”他越说,周身的危险气息就增加一分。 “那么,就带着这支廉价的步摇,回到皇兄的后宫。” “你不记得稀世之珍,那便记住这支廉价的步摇吧。” 倪酥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少帝疑心重,她带着这支奇怪的步摇,一定会被盘问,到底从何而来,届时,她该怎么回答呢? 宫人们也会注意到这枚步摇,难免揣测,会不会真是皇后的情郎送得。 否则,皇后怎么不肯摘下呢? “微臣,要的就是这样。”裴郁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倪酥眸光微嗔,顿时想将这步摇扯下来。 可,被人拦住了,男人攥住她手腕,女郎抬头,撞见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皇嫂应该清楚,整个大明宫都是微臣的眼线,只要皇嫂敢摘下来,我就立刻进宫。” 裴郁打算通过这根廉价的步摇,向众人暗示,皇后与他关系匪浅,昭告旁人,皇后是他的人,带着他赠予的东西,哪怕是一支廉价的步摇,就算是皇上的妻子,也不能摘下,只能为他所掌控。 他得彰显他的特殊,生母低贱的六皇子,正如这根低贱的步摇,价钱低廉又如何?还不是要戴在帝国最尊贵的皇后头上。 这样,他就得意了。 亏他想的出来! ** 回到坤宁殿,听闻那与侍卫私通的后妃下场凄惨,倪酥便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浑浑噩噩过了三天,明明春日将至,这夜却又落雪。 一道惊雷炸开在边际,震荡的满地雪花一颤,榻上女郎猛的惊醒,风声鹤唳似厉鬼拍打门窗,她心有余悸看过去,诺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守夜的宫女也消失不见了。 蓦地,黑暗中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影影绰绰的脚步声,叫女郎心口直跳。 屏住呼吸,果然惊觉地面一道黑影,她不动声色抽出枕下的青鸾短剑,紧紧握住,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 忽然,巨大的阴影笼罩,女郎始料不及,抬起握剑的双手就要猛刺下去。 手腕被捉住,“小酥!” 女郎顿住了,抬眼,猝然对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酥。”那人手握着她的腕子,望着她,声音中带着说不出来的暗哑与苦涩。 二人对视片刻,相顾无言。 松开手,原本因逆着烛火而朦胧不清的五官在月色中逐渐清晰,正是同她青梅竹马的郎君,谢延谢中丞。 一年前,他受少帝重托,去往江南道出任钦差,查处江南道贪腐一案。如今大功告成,可算日子,他该是三日后回京才对。 倪酥不动声色四下扫视一圈,见暂无旁人,才松了口气。 轻声道:“已入夜,大人怎会来此处?” 前臣夜闯后妃的宫殿,大有不妥。 谢延望着女郎消瘦病弱的模样,暗暗握紧双拳,压抑道:“一年不见,娘娘可好?” 他都知晓了,少帝竟然亲手将妻子送到首辅的榻上,真是……禽兽不如! 倪酥闻言双眉微蹙,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我很好。” 她、裴郁和谢延,三人自小一同长大,原本情如亲人,可当年她与裴郁定下婚约后,谢延支持太子党,便站在了裴郁的政治对立面,渐行渐远。 谢延是冒着大雪来的,衣衫发丝皆沾湿,名动大魏的雪白幽兰,温润儒雅的高岭之花,眼底却涌出愤怒与仇恨。 “小酥,我带你走!” “咣当”一声,一只茶杯咕噜噜滚了过来,至二人脚边。 来不及心悸,一道低沉又略带戏虐的嗓音:“谁想带走大魏的中宫皇后?” 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威胁感,挑衅意味过浓。 第11章 勾引别人妻子的龌龊勾当 谢延侧过身,若无其事,笑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首辅大人,你好啊。” 霎时气氛紧张起来,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倪酥心里大惊,怎么裴郁也来了?这二人历来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又一道惊雷在天空炸响,裴郁那张艳俊绝伦的凤眸,随着雷声,缓缓定格在面前两人交握的手上。 “原来是谢大公子,谢中丞。”每个字,都带着杀意凛然。 他伸手抓住女郎的右胳膊,呈争抢的态势:“我的女人,不劳你费心。” 他眼明心慧,就是非要搞得所有人下不来台。 这算客气的了,要不是在倪酥面前,他早拔剑砍死谢延了,扔到深山老林埋得深些,再对外无辜的说无事发生就得了。 谢延脸色微变,但嘴角的笑意仍一丝不苟:“首辅一向这么爱开玩笑。” 裴郁笑吟吟的,却一步步向前,另一只手搭上白衣青年的肩头,凑近:“本官从不开玩笑,谢延,你好大的胆子!” 倪酥的双手被两人各自握着,现下也不敢挣脱,她总感觉,谢延会死在裴郁手上! 谢延明白,在裴郁手上抢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他无所畏惧:“究竟是我大胆,还是首辅大人更大胆呢?” 普天之下,敢堂而皇之把中宫皇后说成是他女人的,只有裴郁了。 “谢大公子平生高风亮节,克己复礼,怎么也做起了勾引别人妻子的龌龊勾当。你起了觊觎旁人之物的心,就是罪该万死!”裴郁嘴角的笑意不减,甚至于无邪。 谢延觉得这头恶蟒简直离谱,竟然先发制人反咬一口,觊觎旁人的妻子?到底是谁先破坏他人姻缘,他心里没点数吗? “首辅大人,你扪心自问,小酥爱过你吗?你当年同她的那点姻缘又是从何而来的?”蛇打七寸,谢延太知道如何诛心了,不给这恶蟒点颜色瞧瞧,他便欺人太甚。 “胡言乱语!你的圣贤大道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贱人。”他缓缓吐字。 “就是你蓄意勾引!你是个一贯会勾人的狐媚子!”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酥酥面前装可怜,博同情,赢偏心! 裴郁眼底冰寒彻骨,一条被惹怒的凶蟒,瞧着就是要收拾谢延的样子。 他骂人时盛气凌人,骄纵无比,凶悍中裹挟十分昂扬的怒气,似艳红的芍药,浓烈到饱满欲滴的艳情。 一脚踹到谢延身上,文弱公子怎敌,立刻被踹倒在地,手掌痛苦的捂住腹部,一口鲜血猛的吐出。 倪酥害怕极了,她杏眼绯红,护住了谢延,只觉得身后的谢延,像一尊脆弱的琉璃神像,随时能被裴郁这个疯子打碎。 裴郁生的很高,原本高傲冷峻的神情盛满怒气,抬起下巴:“谢延,你装什么装!给我起来!” “裴郁,你先回去吧。”女郎眼泪和断了线似的。 裴郁惊诧不已,瞧见她这副伤心欲绝担忧谢延的模样,临近发疯。 “皇嫂,让开,本首辅今日就要宰了这个引你犯错的下贱胚子。” 他不明白,这点小把戏,为何总能收获女郎的偏心和怜爱。 三人僵持着,外头忽然传来宦官尖细的通禀声:“圣上驾到~” 倪酥猛的转头,下意识轻呼:“陛下来了?” 裴郁收住了刚才的暴怒,面色恢复沉稳,没时间再考虑,抬手擒住谢延,没有丝毫犹豫,拖着他,来到床榻边。 直接弯下腰,将虚弱的谢延往床底塞。 少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女郎还未反应过来,直接拥着她跃入床榻。 明明是深冬,可床上堆叠的被衾与软枕却像是无端被捂热一般,充斥烧燎燥意。 倪酥陷在柔软之间,欲起身调整,却触到一具滚烫坚硬的身躯。 女郎细嫩的指尖被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掌包裹,顷刻就被其中的滚烫温度烫到,她抬眸望去,跌入裴郁幽深的凤眸。 这般惊险的场景,她竟然在其中窥探出了十分的灼热,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连人带骨头吞噬殆尽。 她内心发颤,那夜的回忆像朝涌,立刻要抽出指尖。 可才挪开半寸,男人的大掌便咄咄逼人的追上,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腕子。 手掌温度滚烫,久经沙场留下的茧子,紧紧贴合着她细腻如白玉釉般的肌肤,细微的刺痛感,引她微微颤栗。 男人指节发力,轻而易举将纤细的腕子拉近,二人之间已经丝毫没有距离可言。 灼人的呼吸交绕缠绵,裴郁瞧见女郎的眸中微芒萤亮,似泪非泪的水头,好似玉承明珠,花凝月露,含烟芍药,柔弱堪怜。 他将榻上的被褥弄的更凌乱,喉结微微滚动,薄唇靠近她的耳畔,紧紧贴着:“别怕,镇定。” 然后,他便将自己从头到脚掩藏在被褥里。 便在这时,少帝踏入了大殿。 “皇后的寝殿怎么一个宫人也没有,守夜的人呢?” 裴闻只是遥遥站在床账对面,他瞧过去,纱幔薄薄一层,朦胧的线条只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以及榻上堆叠起伏的被褥。 倪酥微微撑起身子,尽力稳住发颤的嗓音:“陛下怎么来了?” 嗓音柔软中带着三分慵懒,像是刚被吵醒了似的。 “朕想来看看你。”裴闻又走近一步。 这间歇,已令倪酥薄汗浸身,颤的停不下来。 被褥之下,那一具滚烫的身躯,正紧紧贴着她,烧灼滚烫的温度侵袭,令她心口砰砰直跳,生出了一种做贼心虚之感。 而裴郁在其中也十分不爽。他生的高大,根本无法舒展四肢,女郎身上的芙蕖幽香,见缝插针的钻入他鼻间。 裹挟着一簇要燃起的火苗,将他身体,连同内心某处的欲念点燃。 该死,还得忍! 见女郎沉默不语,裴闻只当她仍在赌气,所以不愿意下榻迎接:“皇后难道真打算一直晾着朕?” 那晚过后,裴郁将少帝气的病了好几日,倪酥受太后嘱托赶去照料,却被羞辱的够呛。少帝托着病弱的身子,大喊叫她滚,甚至把她亲自熬的药全部打翻。 如今却来反问她? 第12章 还回去,微臣替你撑腰 “陛下三番五次侮辱臣妾,侍臣妾为头插草标的货物,任何时候都可待价而沽,还想让臣妾如何对您呢?”这话一出鼻间酸涩涌起,她几乎落下泪来,在少帝那里,随时可以出卖他这个发妻的身体。 少帝嘲讽一笑:“你以为朕的心里就好过吗?若不是你与六弟的旧情,朕何需承受这些年的颜面尽失。天子的尊严岂容你来践踏?不管你和六弟有没有发生什么,到底是失了贞洁。” 倪酥听着这些话,只觉得道貌岸然,明明是他将她拱手送于他人榻上,如今却反嫌弃她失了贞洁,真是可笑。 他的丈夫从来就是这样,利用她侮辱她,一丝一毫的真心都不曾有,从前这些是她一人承受,可如今却被儿时挚友亲耳听到,倪酥觉得狼狈不堪。 “既然是如此,那朕便褫夺了你的封号,也让首辅好好怜惜怜惜你这个可怜的废后,否则,他不冷不热的对待,岂不叫你这个旧情人伤心欲绝!” “对了,当年首辅应该想不到吧,我这个病弱的太子叫他头顶绿云笼罩,他的未婚妻子嫁给了朕,任由朕搓捻,他该多么恨啊!” 裴闻说了这些话,完全是为发泄心中的怒气。 却不知这对倪酥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哀愁又充斥着无措的泪眸,贝齿紧紧咬着软唇,不肯说话。 下一刻,身后的男人在她耳畔呢喃:“少帝这样侮辱皇嫂,皇嫂还想忍下去吗?” 他薄唇擦过女郎娇嫩的肌肤,循循诱哄:“还回去,微臣替你撑腰。” 半晌。 女郎轻颤着开口:“陛下说首辅头上绿云笼罩,可陛下又好到哪里去了?” “一国之君,将自己的妻子送到政敌的榻上,以换取苟延残喘,仁义道德,四书五经,试问哪本圣贤书教会陛下这样懦弱虚伪!” “好……好啊!”裴闻咬牙切齿:“皇后真是一点也不怕朕废了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许你一国之后的尊贵。” “既要如此,陛下先去问问太后才行。” 裴闻恼羞成怒:“你以为朕不知道?早晚有一天,朕会除了你与首辅这对奸夫淫妇!” “滚!滚出去!”倪酥过于柔弱,可也有限度,这样的讽刺,叫她心如刀割。 这话一出,少帝震惊至极,他快速前进了几步,不可置信:“你……你竟然敢让朕滚?” 女郎不卑不亢:“既然陛下如此厌恶我,那以后就对臣妾敬而远之吧,您施舍的爱廉价又恶秽,我不稀罕。” 少帝面颊憋的通红,他懦弱柔顺的妻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好啊,明日太后寿宴,那皇后便也不必出席了,也好叫皇后看看,朕到底敢不敢废你!” 倪酥心口一紧,姨母寿宴,必然会迎母亲出席,少帝再如何也不敢忤逆姨母,她想见母亲,就必须出席。 身后的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紧绷的身子,一双大掌轻轻握住那微颤的柔荑,灼热的气息似有若无:“一切有微臣。” 倪酥压下心悸,沉声:“明日太后若不见臣妾出席,必然派人来请臣妾,恐怕还轮不到陛下您做主。” 裴闻怒极反笑,嗓音似冰冷的蛇吐信子:“朕是帝国之主,更是天下之主,岂容你肆意践踏尊严,倘若皇后明晚真敢来,那就休怪朕无情了。” “朕必会叫你颜面扫地,就当着首辅,你旧情人的面!” “臣妾不在乎。”女郎的声音冷冷传来。 良久,四周安静的诡异。 少帝终于转身,愤而离去。 一场对话,谢延彻底明白了少帝的真面目,尽心支持他的几年,他殚精竭虑,忠心不二,替他清除异己,干了多少件脏事破事。 为的是什么呢? 只求他能好好珍惜小酥。 可结果呢? 他早该看清裴闻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 今日的暴风骤雨,叫倪酥深感疲惫,待大殿只余她一人时,便沉沉睡去了。 ** 太后寿宴,设在含元殿,规格极尽奢华。 太后饮了几杯酒,不胜酒力,少帝为显孝心,陪着回了慈宁殿。 有太后身边的宫人上前,对着倪酥道:“娘娘,太后邀您往楼上同刘二娘子相聚。” 女郎眸光中透露出喜悦,与母亲分离足足有半年,她有太多的话,太多的情要诉。 烟罗紫的衣裙摇曳而过,至含元殿顶层,倪酥瞧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微迟疑。 嬷嬷将几个宫女带走,只余她一人,这里有些暖烘烘的,甚至是燥热,矮案旁的火炉烧的噼啪作响,空气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熏香味道。 倪酥捻着手帕,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错金螭兽香炉,那股子香烟聘聘袅袅的往上冒,莫名叫她头晕。 这屋子实在太热了。 女郎起身,从窗口瞧了眼下头,竟然到处都是守卫,大魏风气开放,就算皇家设宴,宾客也一贯是来去自如,这般严防死守,必有蹊跷。 她心中升腾起一股异样,回想起昨夜少帝的话,慌乱之间,招手唤来等在外头的籽月,在她耳边嘱咐。 “去外头找首辅大人,要快。” 此举兵行险路,但却是拦住少帝的唯一办法。 籽月急急的跑出去,帘子后也同时传出动静,有人撩帘,只见一位着深兰色衣裙的妇人步入。 是母亲! 倪酥难掩激动,上前几步握住母亲的双手:“阿娘。” 刘氏伸出手,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含满泪水的眼眸充斥着爱意:“哭什么?” 倪酥摇摇头:“阿娘,我听少帝说,您被软禁后,有几次因不愿连累孩儿,想咬舌自尽,是孩儿不好,孩儿愧对您。” 刘氏温柔的抚摸女儿的脸:“陛下借阿娘来威胁你,阿娘心疼你啊,更不愿做你的累赘。” 这话一出,倪酥钻进母亲的怀抱,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汹涌,就像儿时无数次那样,被欺负了,就躲阿娘怀里大哭一场。 “小酥,伴君如伴虎,你可要保护好自己。” …… 随后二人又说了几句,皆是泣不成声,后来又辗转说到倪拓身上,直到倪酥因双目眩晕而深感不适。 刘氏这才察觉到异样,轻微的鼻息声,一股浓烈的香草气息扑面而来,她眸光定格在不远处正冒着白烟的香炉上。 她自小通医理,懂医术,稍加辨别,发觉这香炉中点了一些偷情的香,心下大惊,立刻上前将一杯热茶泼了上去。 但为时已晚。 倪酥额间满是渗出的细汗,整个人无力的伏倒在案上,一种奇异的,滚烫的热气,似乎被点燃了,面颊透出异样的绯红。 刘氏自知,门外的守卫自不会叫她将人带离这里,为今之计,是去找自己的姐姐,刘太后。 她道:“乖女,你且等着母亲,母亲去寻太后,替你做主。” 倪酥艰难的点头,又押了口茶水,却是于事无补,抬眼却见一侍卫悄无声息出现。 小侍卫显得异常紧张,又有些腼腆:“见过娘娘。” 女郎不明所以间,小侍卫又道:“娘娘,这是陛下的意思,让您今夜同……同卑职……同房。” 倪酥忽然顿住了,只觉一阵恶寒涌上心头,胸腔中交织着恐慌、愤怒以及羞恼。少帝所说的颜面扫地竟是如此卑鄙不堪入目的法子! 不仅可以在裴郁面前羞辱自己,到时传出皇后与侍卫私通的丑闻,太后就不得不同意废后。 倪酥握紧茶盏,声音中存了愠怒:“出去!” “娘娘,卑职也是被逼无奈,得罪了。” 对方只是迟疑了一瞬,忽然伸手去解她的衣裙。 倪酥躲开他,只觉小腹一阵恶心翻涌,可又因熏香浑身无力,使不出一点劲儿。 她手摸上藏在袖间的短剑,用力握住剑柄,猛的发力。 “噗”一声,殷红的鲜血飞溅到侍卫面颊! 对方下意识后退。 倪酥无力的俯在案边,一只手哆嗦的握着短剑,另一只手却赫然出现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在那雪白的肌肤上异常刺眼。 她为了逼自己神志回拢,竟然用短剑狠狠划了自己一刀! 撕裂般的疼痛感,叫倪酥意识清晰了些,她起身,脚步踉跄,一双杏眸猩红似要滴出血来:“滚!” 对方显然语气退缩了些:“娘娘,卑职也不想这样的,可陛下说了,若娘娘不愿意,便直接用强的。” 倪酥强压紊乱的呼吸:“你今日若胆敢冒犯本宫,本宫便自刎在这里,想必,这样你也没法和少帝交代吧。” 女郎嗓音颤的厉害,但在柔弱中却是难以撼动的坚定决绝。 侍卫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久居不下。 第13章 醒悟 含元殿外,裴郁被少帝的守卫拦住去路。 乌泱泱一大队人马,引的宫人们纷纷侧目,又噤若寒蝉,不知这大明宫又要出什么事了。 少帝提前一步在此处等候:“首辅大人带兵搜查含元殿,打扰太后寿辰,是为何意?” 年轻的首辅今日着一身玄色窄袖袍,仿佛与暗夜融为一体,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这含元殿进了不干净的贼人。” 少帝面颊裹挟三分锐气:“首辅无圣旨,集合大批人马夜半进宫,不觉得不妥吗?” “不觉得,”裴郁语气云淡风清:“只是来替陛下您清理门户。” 他面颊忽然扬起一道诡异的笑,看来竟有种嗜血的美感,直叫人胆战心惊。 “陛下还是赶紧让开,否则,刀剑可不张眼。” 裴郁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高高笼罩在少帝之上,伸出手掌毫无顾忌的推了把少帝,明明瞧着没用劲,可却活生生将人推的倒了下去。 宫人连忙上前搀扶,可裴闻瞧着裴郁大步向前的脚步,嘴角却露出一道恐怖如魑魅的笑,就着嘴角的血迹,似吃人的妖怪。 他可是在前头布下了天罗地网! 今夜,裴郁必死无疑! “砰”的一声响,似乎有人撞破了扇门,一道人影冲了出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宫墙之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已经将那利箭对准了目标! “嗖嗖嗖”的声音,利箭似落雨,准确无误的纷纷插入一人的身体,鲜血,尖叫,混沌,一切都乱了…… 含元殿顶层,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娘!” 众人望上去,只见皇后半个身子都倚在窗户外头,肝肠寸断的嘶喊。 一众金吾卫立刻冲出来,埋伏在更高处的暗卫瞬间便将弓箭手们斩杀,一时间,鲜血顺着大明宫朱红的瓦墙落下,妖艳异常。 待裴郁赶上去,瞧见的便是,女郎似浑身骨头是软的一般,卧在窗前,哭红肿的杏眸中充斥着涣散,面容异常坨红,她极力想要爬起来,却因双腿无力而栽倒下去。 裴郁大步上前,将倒下的女郎顺势拢在怀中,唤她:“皇嫂。” 女郎似乎已经无法分辨,她一边燥火焚身,一边悲痛万分:“滚,不要……碰我!” 明明是极怒,却因中了偷情香而显得软绵难耐。 裴郁桎梏住她不住挣扎的手:“皇嫂,是我。” 女郎眸中飘过迷茫,终是呢喃出声:“裴郁?” 下一瞬,巨大的悲伤涌入,那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双手急切的抓紧男人的衣袖,悲痛出声:“我阿娘呢?她如何了?” 眼见男人眸色暗沉一言不发,倪酥又艰难出声:“救救她!求你……” 渐渐的,她开始神智不清,可口中还在呢喃着什么,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这少帝果真狠心,下的药量,就是要叫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男人的靠近,带着周身冰凉的气息,叫女郎甘之如饴,她一株柔软的藤蔓,缠上壮硕的树根,软绵绵的胳膊环抱着他的腰,欲将那仅存的冷意化进自己身体里。 “皇嫂。” 裴郁微微扶正怀中的人儿,试图将人叫醒,可女郎却滚烫如沸水,濒临殆尽,一双柔嫩的小手胡乱扯着,将滚烫的面颊往他冰凉的胸膛上贴。 女郎扬起下巴,泪意朦胧,哭泣着唤他:“六郎。” 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情之期期艾艾诉苦。 仅存的一丝理智被击溃前,倪酥知晓,裴郁早就对她没有分毫真心了,回京的种种,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三年时间,边疆的风雪似利刃,雕刻出他无情的眉眼,她姓倪可与刘家的关系却是板上钉钉,他们该是仇敌。 裴郁喉结滚动。 她这副模样,根本无法被带离。 女郎已经开始解自己的衣裙,复而伸出两只雪白纤细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颈,灼热的气息喷洒,带着无可救药的引燃,深埋其中。 男人转头瞧了眼紧闭的殿门,忽而将人拦腰抱起。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是裴郁将矮案上的物件用胳膊扫落在地,他将女郎放在空空的案子之上,倾身覆了上去。 男人巨大的阴影笼罩,他的衣襟被扯的凌乱,强壮的胸膛外露,充满蓬勃力道的肌肉线条,刀剑留下的伤疤,一双撑在矮案上的手臂,青筋暴起。 倪酥意识模糊,只是情不自禁的迎了上去…… 一声声摄骨销魂的“六郎”从殿里头传出,甚至能听到木质的响动。 殿外,薛管事略显尴尬。 娇娇女儿家抽泣着呼唤,犹似江南袅袅春水被大力撞碎在溪畔坚硬的石头上,听的他都下意识耳尖泛红。 有侍卫上来禀告:“薛管事,下头那些宾客该如何?” “先扣着,封锁整个含元殿,一只鸟都不要给我放出去!”他替首辅善后惯了,可为偷情放风这回事……他也是头一遭啊! 殿内。 倪酥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意识总算回笼,可那泪意却再也没停下。 裴郁胸膛之中还隐隐浮动燥热之感,他抱着怀中快要碎掉的人儿,视线落在那白皙的脖颈,雪白的肌肤在浮影绰绰的光晕下,更甚精心打磨的美玉,此刻还泛着淡淡的粉红。 女郎的背暴露在空气中,蝴蝶骨漂亮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展翅欲飞,整个人美丽又脆弱似琉璃珠。 裴郁今日从头到尾克制的厉害,少帝设下此计,便不会轻易罢休,他需得小心些,不可在花瓣上残留下痕迹。 “皇嫂,皇兄对你,当真是狠心至极的。” 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早已恢复如常,她深吸一口气,至住抽泣,杏眼萦绕出浓烈的恨意:“我受够少帝了。” 良久的沉寂,裴郁轻笑一声:“那皇嫂想怎么报复他呢?” 倪酥直截了当:“我想你杀了他。” 一个女人,妄想推翻自己丈夫的桎梏,甚至杀了他,倪酥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可那也是被裴闻逼疯的。 他如何欺辱自己,都可忍耐,但若是阿娘,她绝不会忍。 女郎虽尽力保持气息平稳,可裴郁还是察觉到了她尾音的微颤,是啊,怎么会不慌乱呢? 皇后竟然和情人谋划杀了大魏帝国的君主,多么大担包天的行径,简直倒行逆施,可裴郁听了,眉眼却没有流露出一丝震惊。 他入鬓的长眉微挑,语气甚至心平气和:“皇嫂这种恪守规矩的古板人,竟也会讲出这样的话?” 女郎再次缓缓开口,语气充斥坚定:“我们合作,替我杀了少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14章 决裂 宾客们在一个时辰后被遣散,众人噤若寒蝉,各个不敢过问今夜的血雨腥风。 这次首辅倒是没有为难少帝,只是软禁了两个时辰,便撤走了大批金吾卫。 太后大怒,恐怕明日的朝堂又不太平了。 清思殿内,宦官正禀告:“皇后娘娘到——” 裴闻一脸阴郁,整个人隐匿在阴影中。 女郎正为母亲守丧,一身素白,乌黑的秀发挽起,纯白的头纱微微拂动,见到少帝也不曾行礼。 裴闻眉间闪过阴狠,沉声。 “扒了她。” 自屏风出来两个嬷嬷,行至倪酥身边,即刻粗暴的扒她身上的衣物。 倪酥挣扎着躲避,手紧紧捏着衣襟:“陛下这是何意?” 裴闻兀自饮了口茶,并未抬眼。 “娘娘,咱们也是替陛下办差,您就别为难奴才们了。”一个嬷嬷用力将倪酥控制的动弹不得。 可女郎却死死护着衣裙,怎么都不肯就罢。二人也不再怜香惜玉,粗暴的将人推到柱子上,解她的衣裳。 披风、外裙,就连内衫也落地。 “嘶”的一声,女郎的小衫被扒开,雪白娇嫩的肌肤顷刻间就起了一层细细的颤栗,白晃晃的,细腻光滑,不见一丝痕迹与伤口,是上好的美玉。 四周凝固一瞬,宫人们皆瞥过头去不敢看,倪酥眸光环绕一圈,顿时被羞耻感淹没,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她将禁锢自己的嬷嬷推开,猛地转过身! 可裴闻却大步向前,靠近女郎,将她的身子粗鲁扳正,冰冷的眸光落在那精美的锁骨之上。 光滑、雪白、细腻,没有一丝杂质,意外的,并没有他预想到的暧昧痕迹。 他声音冷的骇人:“倪酥,你是如何好端端回来的。” 倪酥发髻凌乱,一缕长发垂落在肩头,就着满心满眼的羞耻将衣裙穿好,她觉得荒唐极了,杏眸绯红:“陛下想看臣妾如何?被狼狈的捉奸在床?” 她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娇娇软软,就算是怒斥,嗓音也藏不住的绵软,似天生就会诱惑人的柔弱菟丝花。 他早厌了她这副样子:“别摆出一副受了十足委屈的模样,你以为你有多无辜?” “同朕在一起多年,一定委屈坏了,你就是本性浪荡,憋久了,看个男人就想厮混。” 女郎杏眸中蓄积情绪,指尖都抑制不住的发抖,她曾经尊重的丈夫,帝国的九五之尊,竟是如此鼠蛇之辈。 须臾之间,她抬起手掌,一个耳光猛然落在少帝脸上! 宫人们看傻了,李公公大惊着奔呼向前,要拦着少帝:“陛下!陛下!您万万不可动怒!” “滚开!”少帝眼睛瞪的似铜钱,脸红了又黑,堪比藏了三年的刷锅水,朝着倪酥:“你就是个淫妇!朕叫你去勾引首辅,你若性本贞洁,又怎会答应!我看你就是想男人了,才一定要去!” “朕真是瞧见你便倒胃口!” 这话骂的够难听,九五之尊堪比永阳坊街边骂战的昆仑奴。 女郎却站直了身子,她扬起头,头纱微微翻起,杏眸中似火焰般灼烧。 “陛下不仅心胸狭隘,行径卑劣,而且懦弱不堪,刚愎自用,内心恐惧首辅独揽大权,更恐惧姨母外戚干政,所以就只敢指责臣妾这个弱女子。” “你自认九五之尊,天之真龙,不过是慌乱的借口,你滥杀无辜,不事朝政,真真是个失败至极的帝王!” 她声音虽柔,却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裴闻眸光震惊,似乎难以相信,这些话是出自他那柔弱如菟丝花般的妻子。 他猛地靠近她,二人拉拉扯扯,倪酥被推搡到屏风处,甚至将案上的花瓶碰撞在地,摔得粉碎。 藏在袖间的短剑碰上木质框架,她下意识紧握那剑柄,脑海中莫名浮现裴郁那日所说之话。 去杀了你的丈夫,我做你的奸夫。 杀了……她的丈夫? 倪酥杏眼红的似要滴血:“为什么?” “为什么要残忍杀害我的母亲?” 裴闻情绪正在头上:“你的母亲同你一样无用,既然你都没有了利用价值,更何况你母亲?朕就算杀了她,又有何妨?” 其实今日误杀刘二娘子纯属意外,他本意是想杀裴郁,谁知这刘氏却当了替死鬼。 “她是无辜的!”女郎嗓音带了嘶吼。 “朕还讲的不够清楚吗?”裴闻盯着她,一字不落的又讲了遍。 顷刻,倪酥再次抬起手掌,用尽力气甩了下去,“啪”的一声,耳光再次落下。 女郎爆发出的力道叫裴闻始料未及,他甚至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伸手触上自己已然红肿的脸。 他恼怒万分:“给脸不要脸的贱人!” 可倪酥伸手又打了他一巴掌:“这次才是为我母亲打的!” 裴闻气急攻心,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猝不及防的呕了出来。 宫人们大惊失色,忙呼:“快叫太医!” 少帝用手背囫囵的抹了几下嘴上的血,一把推开那些碍事的宫人,双手紧紧握着倪酥的两边肩膀:“谁给你的底气对朕如此不敬?” 女郎嗓音冷冷:“陛下,这是最后一次,您最好不要再逼我。” 裴闻胸腔上下起伏间,是剧烈的疼痛感,咬着牙一字一顿:“信不信朕废了你!” 女郎仰着头,明明是柔弱纤细的模样,却似蒲草般坚韧不拔。 “这话陛下用来吓唬人已经是第几次了?我背后是刘氏一族,陛下可敢废我?” 少帝开始不住的咳嗽,就连衣襟上都沾满了血。倪酥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裴闻,你是个懦夫。” 她冷眼瞧着面前吐血的男人,用力扯下他抓着自己的手掌,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一双杏眼早就因泪水而变得红肿,却决绝的以指腹擦干。 “来人!”裴闻颤抖着手,嗓音暴怒:“把她给我拦住!” 几个宫人上前,可素来温柔的皇后娘娘却冷冷侧身:“谁敢拦本宫。” 殿外,又落雪了。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飞卷的雪花,一直隐忍不发的泪意,顷刻决堤,泪珠不受控的滚落。 身处深宫,丈夫的侮辱,外祖家的威逼利诱,宗族长辈们的冷漠,宫人们轻慢的眼神,充斥着整个大明宫的流言蜚语,凭什么所有人都叫她一忍再忍? 命运给予她的桎梏沉重又痛苦,她深陷其中,无法挣脱,可却从未自轻自贱,更不会向谁屈服。 关于少帝,她的丈夫,恐怕他们永远都将势不两立。 第15章 紧张 立春了,长安城却没添一丝暖意。 仪仗浩大的皇家车驾停在了近郊的行宫,先帝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修建的猎场,以昭显大魏马背上打天下,不忘初守的壮志。 倪酥自马车里出来,便见刘太后朝她伸出手:“小酥,皇帝鲁莽行事,你可莫要一直怪罪他,之前在宫中你们一直闹别扭,如今来了行宫,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你们呐,一定要和好如初。” 倪酥报以柔顺一笑:“臣妾都明白。” 忽然,后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有侍卫通禀:“首辅大人也到了。” 倪酥微诧异,本以为他不会来,只见一队金吾卫下马,簇拥着一绛紫衣袍的俊美郎君,正是裴郁。 “微臣见过皇后,见过太后。” 太后对上裴郁,脸色微变,微微颔首却也没说什么,竟自向前离去,倪酥忙不迭的跟上。 可身子正巧与裴郁插肩而过,那一刹那,她只觉手心被人捏了下,便多了一张字条,她心口急跳,幸得宽大的裙袍遮掩。 待她与太后至行宫殿内,太后瞧见她额角的细汗,微狐疑的看向她。 “皇后身体不适吗?怎的出了这些汗?” 女郎手心紧紧攥着那字条,因热汗而变得湿濡,呼吸下意识急促,强迫自己压下:“无事,只是离这炉子近了些。” 她瞧了下不远处的炉子,里头炭火正烧的噼里啪啦。 所幸,太后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她揉揉额头,只说自己累了,便进了寝殿。 倪酥恍然呼出一口提起的气,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气血一般瘫软下来,籽月赶忙将人扶住。 她摊开掌心,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皇嫂,明日申时一刻,行宫后湖心亭见。 看的倪酥心口急跳,因紧张而虚汗频出,雪白的脖颈也染上了一层粉,心有余悸的将字条销毁。 当晚,依照传统,是开猎仪式。 开猎仪式由来已久,由帝后共同敲响钟鼓。 当倪酥提起裙摆欲踏上阶梯,少帝却冷冷发话:“你不必参与开猎仪式。” 倪酥顿住步子,指节紧紧捏着袖角。 裴闻却往向下面的赵贵妃:“慕兰,你上来吧。” 满堂沉寂,众人纷纷意外,包括赵贵妃,她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少帝这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侮辱皇后,叫人下不来台。 “臣妾遵命。”赵贵妃霎时得意,她起身脚步轻快,行至倪酥身边时,斜着睨了她一眼,这其中的挑衅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一众窃窃私语下,一道低沉又极具威慑力的嗓音传来:“陛下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裴郁凤眸锋芒毕露,慵懒中透露出上位者的睥睨,直视少帝。 众人目光皆看向首辅。 少帝强撑着对上裴郁的目光,他呼吸莫名急促,那眸光里闪烁的从容与杀伐果断,他太熟悉了,他的父皇,文武大圣乾坤开天皇帝也拥有这样的眼神。 此刻,裴郁正用这种充满掠夺又冰凉的眼神盯着他。 一时之间,莫名的恐惧爬上心头,简直坐立难安。 倪酥柔弱又带着坚定的声音响起:“臣妾是皇后,试问陛下,今日除了臣妾,还有谁有资格踏上这高台?” 裴闻看向面前的女郎,颜盛芙蕖,色若娇棠,那双天性瑰姿艳逸的杏眼,却亮的灼人,开到极致的海棠花,纵使柔弱不堪一击,也能在衰败前刺痛他们的双眼。 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流光溢彩,云鬓上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折射耀眼金光,更兀她眸底光芒锐利无双。 清眸流盼中,有冰冷有失望,独独没有丝毫畏惧。 少帝欲辩解,可又无从辩解。 恰逢此刻,一道男声再次响起。 “陛下是帝国圣君,圣君便要有圣君的气魄与度量,方才那翻话,实在欠妥。” 清冷儒雅的嗓音,正出自代表清流文官集团的谢中丞。 谢延再次施压:“陛下莫要寒了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心。” 这话明面上是呵斥与警醒,实则也为少帝递了个台阶,毕竟谢延是支持少帝的,不然被敌对一派的裴郁拿捏了话头,上纲上线,那就不妙了。 刘太后也出声呵斥:“皇帝今日莫不是喝酒喝昏了头,竟说出这般不敬礼法的话,哀家还没老眼昏花呢!” 接连三个位高权重之人替倪酥说话,无异于直接上手扇少帝三个巴掌。 少帝面色微红,可谓难堪。 可裴郁这人历来不会顺着台阶下,他煞有介事的声音再度响起:“近些时日,陛下伤财劳众为赵贵妃修建什么观景台,国库的银子和流水似的,花出去都没个响儿,如此挥霍无度,敢问陛下将北边闹饥荒的灾民至于何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难道陛下不懂吗?” 这番指责掷地有声,字字珠玑,又忧国奉公。只叫少帝觉得如芒在背,他下意识撇向赵贵妃,她也被数落的头都抬不起来。 裴郁郑重其事:“陛下若再一意孤行,不事悔改,伊霍之事,臣能为之。” 这是明晃晃叫少帝从皇位上滚下去,裴闻整个身子几乎是抖了下,下意识看向谢延以求救。 谢延沉默一瞬,薄唇紧抿,眸光冷冽失望满布,他示意宫人上前:“把陛下带下去醒酒,何时醒了再回来。” 裴闻与谢延对视一瞬,发现他满目冰霜,恍惚一瞬,才慢吞吞的起身,颓废似的朝前走。 赵贵妃一双面颊也是烧红,无脸待下去,跑着小步子赶上少帝。 待二人走了,裴郁颇具顽劣肆虐的打量上谢延,举杯:“谢中丞真是画蛇添足,小黠大痴。” 谢延面颊笑意风流别致,亦举杯回敬:“那也比首辅大人拿粗挟细,调三斡四的好。” 骂的一个比一个脏。 只余皇后一人,仪式照常举行,没人敢有异议,少帝一派自觉脸上无光,更是夹紧嘴巴灰溜溜似老鼠。 到了夜晚的宴席,少帝倒是出现了,只不过一反常态,对皇后颇加尊重。 方才之事,这才掀过去。 第16章 胆战心惊 月上枝头,倪酥欲回房。 可却有太后身边的人引着她:“娘娘,太后将您的卧房安置在东边了。” 倪酥明白,太后这是想让自己与少帝趁此机会和好如初。 房里并未点灯,一片漆黑。 她一边解裙带,一边下意识唤:“籽月,帮我解一下。” 女郎今日穿的梅花娇纱裙,上身有几根细细的浅紫如意流苏网绦,从脖颈处绕到后头,一双柔荑艰难的扯着,却令那网绦打了结。 裴郁高大的身躯隐匿在暗色里,眼瞧着女郎因焦急而脖颈爬上一层粉粉的光泽,前襟该是解开了的,那微透的纱料遮不住春色,乍现。 倪酥就站在床榻边沿,全然未注意到身后还有另一个男人。 下一瞬,男人宽阔的胸膛贴了上来,颈处一松,网绦被拉开,衣裙顺滑的褪落至脚踝。倪酥下意识颤了下,另一只手握着的珠钗,应声落地。 “皇嫂。”男人低沉又性感的嗓音,比平日更哑,独属于他的松香气息,瞬间将女郎包裹。 倪酥自然慌乱:“你怎么进来了?” 男人高挺的鼻尖贴住她的下颚,肆虐开口:“大明宫我尚且出入自由,这里又有何妨?” “可少帝就在隔壁……” 太危险了,少帝天性多疑,闹出一点声响都会引起怀疑。她有点抗拒:“不是说好明日相见吗?” 裴郁摸索到她的手,修长的指节滑入她的五指,紧密的,严丝合缝的,很不得将之揉进骨血。 他声音更哑了,却温柔得要命:“白眼狼,微臣今日还替你教训皇兄了,皇嫂打算如何感谢?” 女郎语气恭恭敬敬道谢:“多谢首辅大人。” 就这? 裴郁按住了她的腰,将人压在榻上。 他咬牙切齿,磨牙错错,最终落在女郎脖颈处。 “皇嫂,微臣想……你。” 眼前的男人沈腰潘鬓。 额头到鼻子,嘴唇到下颚,颈间凸起的喉结,无不昭示着秀色可餐。可倪酥却在那凤眸中瞧见了滚滚而来的欲念,浓烈到化不开。 她慌了。 可又怕拒绝后,他像个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男人两条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已经紧绷,下巴在女郎发顶蹭了蹭,半是催促的开口:“哑巴了?” 倪酥一双杏眼水光潋滟,盈盈流转慌乱:“不、不可以,这里不可以。” 裴郁欣赏女郎的慌张,像逗小猫似的,低头在那白玉釉似的纤弱芙蕖花瓣上重重酌了一口,雪白肌肤顷刻间留下淡红印记。 “为何这里不可以?” 这男人一身莽劲儿,欲逼她改口。 倪酥浑身软的似一滩水,可心坚却硬的像石头:“不行。” 同小叔偷情,在与自己丈夫只有一墙之隔的房间。 这会把她逼疯的…… “皇嫂,我给过你机会。”裴郁额头都是汗珠,凤眸中满是炙热,眉尾更沾染了欲念,穿透几分兴奋,神态却是不依不饶的顽劣。 真是乱来! 倪酥只好哄他:“明日吧,明日我们寻别处。” 裴郁显然不信。 “皇嫂莫要怕皇兄,就算他发现,也奈何不了你我。”他目光幽深。 倪酥被抵在软枕上,带着思念与占有的吻落下。自知无法抗拒,她只能紧紧咬着唇,不叫自己发出分毫的声音。 裴郁捏起女郎的下颚,低头盯着身下的人儿。 漆黑的凤眸染上点笑,又坏又暧昧,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故意挠女郎腰间的软肉,同她越来越近。 男人低笑出了声。 “就这么怕他发现?” 屋子里密不透风,两个火炉烧的噼啪作响,又热又闷。 倪酥面颊绯红,丰润的唇瓣沾着水儿,口脂莹莹散乱开来,瞳孔中染了迷离的神态,眼角的弧度媚艳动人。 她呼吸紊乱,在他怀里挣扎,清楚的能瞧见晶莹的汗珠悬在裴郁紧绷的下颚,一滴一滴,坠落在她的额角,鼻尖…… 叫人胆战心惊。 她忍不住提醒:“你迂回些,动静小些。” 裴郁抿唇,倘若未闻,起起伏伏,山一般笼罩着女郎。 “砰”的一声巨响。 窗外惊雷将倪酥的思绪从迷茫中拉回。 女郎猛的颤了下,裴郁面颊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唇角微动,安抚她:“酥酥,只是惊雷。” 下一瞬,风雨欲来,春雨浓烈。 门外却不期然响起敲门声:“皇后,朕有话同你说。” 温润又夹杂着虚弱的声音,语气柔和。 太耳熟了。 是她的夫君,裴闻! 裴郁察觉到了身下人的僵硬,语气带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女郎因慌张,眸子更绯红了,她微弓起脖颈,压低声音:“嘘。” 裴郁却丝毫不惧:“别紧张,我们在屋里头,你丈夫在屋外,他看不到的。” 他浑然不知低调为何物,反而更加肆虐。 轴、炭火烧灼的咯吱声,暧昧极了。 倪酥居高不下的心跳,与之混杂在一起,叫她忍不住绷紧腰身。 裴闻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后,朕想了很久,我们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倪酥立刻意识到,恐是太后施压,裴闻才有今夜的行为。 “陛下,夜晚更深露重,您请回吧。”倪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 裴闻只当她仍在生气:“皇后,朕居高位,为了大魏江山,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今日前来,朕只想同皇后和解,你我帝后该是一心的。” 少帝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必有蹊跷。 裴郁俯下面颊,声音去寻女郎的耳畔,低沉沙哑的嗓音似一把柔情刀划过她心间:“皇嫂想知道皇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吗?” 男人灼热的大掌捧起那小巧的面颊,犹似一条恶蟒攀爬缠绕,倪酥纤细的脖颈不住的颤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屋外的脚步声传来。 “皇后,你还不愿叫朕进去吗?” 倪酥额角渗出汗珠,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着,呼吸纠缠在一起,鼻尖相碰着。 裴郁却是似笑非笑:“皇嫂,皇兄想进来。” 紧紧缠绕着自己的,是条疯蟒,倪酥恐惧从心头起,他们这副样子,何以能让裴闻见到? 女郎微微侧头,聚精会神的注意着扇门的动静,不料想却被人托腰抱起,朝那扇门走去。 第17章 拒绝 倪酥忍不住惊呼,可浑身酸软无力,只能依附在他怀中。 眼看离那扇门越来越近了,他腾出了一只臂膀。 疯了!真是疯了! “别!”女郎压低声音慌乱制止。 可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又娇又哑。 裴郁低笑。 倪酥无奈贴近他的耳畔,声音楚楚,带着万般祈求:“别这样,少帝在外头。” 女郎眼里愁慌似要涌出,这模样令裴郁手下意识一紧,女郎整个人便更全身心的依赖于他。 “不能被少帝发现。”倪酥嗓音带了哭声。 可裴郁却伸手拴好了门闩,顺势将人压在了扇门之上,这木门不比宫里头结实。 女郎身处水深火热中,时刻担心木门被撞碎。 泪珠一颗一颗的落,咬住男人的肩头:“裴郁,疯子!你就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被欺负惨了,裴郁才开始心疼,他不再有动作:“让他走吧。” 倪酥赶忙稳住心神。 “陛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吧,臣妾累了,要歇息了。” 屋外,裴闻离那扇门不近不远,开口:“皇后,从此以后,朕不想再强迫你。” “朕只想你明白朕此间的心意,时辰不早了,朕先走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远。 可倪酥怕极了,她哭都不敢哭出声。 裴郁轻拍她的后背,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发狠了欺负她,下巴摩挲那莹白的鼻尖:“好了,不哭了。” “他走了,没发现。” 悬着的心落下了,女郎紧绷的身子一瞬间瘫软,她后怕极了,也委屈极了,放声哭了起来。 裴郁莫名慌乱起来,他将人抱放回床榻,为她拭泪,可那泪水却如潮涌,越擦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女郎方才止住哭泣,裴郁将人拉进怀里:“不是没发现吗?” 倪酥推开他:“裴郁,方才外面的人是我丈夫,你怎能如此?” 裴郁不以为意:“是你丈夫又如何?” 倪酥自小受到的教导,礼义廉耻,如今都被裴郁毁了。 女子嫁人,以夫为天,夫为妻纲。 虽然她厌恶这些世俗对女子的枷锁,更厌恶自己虚伪的丈夫,可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你走吧,我不想同你解释这些。”女郎眼尾红的厉害,呼吸轻哽咽,胸前起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裴闻瞧见她这副样子,心情莫名烦躁。 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心绪不该再因她而起伏。 他早就对她的感情淡了才对。 没有多留,也不敢再多留,他便离开了。 …… 天大亮。 倪酥托着酸软的身子,去向太后请安。 刘太后瞧着迎面走来的女郎,瑰姿艳逸,不知是否因精心打扮一番,显得媚态娇娆。 她亲昵地拉过倪酥的手:“瞧瞧我们小酥,多美呀,若是你都治不好皇帝的病,那恐怕世间再无人能治好皇上的病了。” 倪酥面色一僵,她一直都是一味药引,家族繁荣的药引。 不约几刻钟,少帝便来了。 关于他昨夜莫名的态度转变,倪酥不解。 太后有意让两人和好如初,便道:“哀家有些头疼,也到了服药的时辰。” “皇帝呐,你且好好教小酥煮茶。” 待宫人们退下,殿内只余她与少帝二人。 与他直视,倪酥有些心虚的拉了拉衣袖,遮挡一些并不存在的痕迹。 “酥酥,这是徽州进献的上好太平猴魁,你尝尝。” 他邀她品茗,可却不知晓,自己打小就不能沾茶。 整夜难眠先不论,身上还会起满红疹子。 倪酥无声无息推开茶盏:“陛下今日特意见臣妾,有话便直说吧。” 裴闻喝了口茶,不徐不疾:“母亲说,我们该有个孩子了。” 成婚三年,倪酥不曾有孕,自然是因为少帝的原故,这话一出,她有些不经意的诧异。 裴闻却笑的坦然,握住女郎的手:“酥酥,母亲为我寻到了神医,我们可否试一试?” 倪酥慌乱间低头,造成害羞的假象:“陛下,今日不行。” 昨夜裴郁肆无忌惮,她已经叫过好几次水,可方才只是从自己那里走至太后处,下裙就又泥泞起来,一探便知经过……事不久。 倪酥拒绝了少帝的求欢。 “陛下,臣妾来月事了。” “无妨。”裴闻握着女郎的手紧了紧:“我们来日方长。” 很意外,裴闻第一次,竟然伸手帮女郎轻轻揉着小腹。 倪酥不敢再同他对视。 毕竟,她腹中满是裴郁留下的…… 用力揉按,酸软难耐。 半个时辰后,裴闻方才回到自己的寝殿。 赵贵妃已经翘首以盼多时,她显得有些吃味:“陛下,您怎么和皇后待了这么久?” “不会是真的想宠幸她吧!” 裴闻刮了刮她的鼻子,语气宠溺:“当然不会,脏了的玩意儿,朕怎会碰?” 赵贵妃有些不解:“那陛下为何答应太后,会与太后重修旧好?” 裴闻微眯的眸子里,映射出萃了毒药的阴恨:“朕要利用她除了首辅和刘氏一族,自然得先取得她的信任。” 赵贵妃靠在少帝怀中:“那皇后先前羞辱您一时,陛下也不准备追究了?” 裴闻嗤笑一声:“自然会追究,到时朕自会想法子羞辱那个淫妇。” 赵贵妃眸中闪烁着得意,又状似娇羞的靠近裴闻的耳朵:“陛下,那药果然有奇效,您如今身子已经好多了,看来离药到病除也不远了。” 裴闻想起昨夜与赵慕兰的温存,下意识将怀中的人儿搂的更紧了,他的确喜爱赵慕兰这样的女子,因为她从来都是温声安慰自己,从未瞧不起自己无法做个真正的男子,他依赖自己,将自己看作是一切。 但所幸,昨夜因那药,他竟然大有长进,虽然稍显力不从心,可也着实令人惊喜。 赵慕兰将准备好的药碗抵到裴闻嘴边,柔声娇羞:“陛下,快喝了吧,我们再试试。” “慕兰……慕兰想您想的紧呢。” 裴闻笑饮下那药,手掌轻柔的抚摸女人的小腹:“慕兰,你可一定要争气,这里一定得怀上朕的龙嗣。” 赵慕兰点点头,而后主动倾身向前…… 第18章 要不试试? 临近申时,晨时外出打猎的男人们都已回来,说是打猎,其实也是一场角逐。现在是贵女们的主场,身着骑装的门阀少女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来。 赵慕兰也不例外,她从下至上打量了倪酥一眼:“皇后娘娘也来打猎?” 倪酥淡淡道:“打猎谈不上,只是练习骑射。” 有其他贵女邀请倪酥一齐打猎,她便顺势答应了。 赵慕兰久久凝望着女郎的背景,低声对身后的侍卫道:“你派人跟着皇后,不可叫她发现,有任何情况向我汇报。” 赵慕兰从少帝那得知,首辅不愿同皇后在一起,可皇后却偷偷和别的奸夫厮混。 行宫里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少帝的人,皇后自然无法与奸夫相见,可今日去林子里打猎,可是绝佳的好机会。 介时,她要请陛下看一场捉奸在床的戏! 却说倪酥这边,已经上了马,往林子里去了。 这会儿正是日头好的时候,女郎身子弱,将自己包裹得严实,微微闷出了汗。 与贵女们分开后,她向更深处行,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倪酥立刻转身,抬手拉紧弓箭,但见不远处的草丛微微晃动,女郎毫无迟疑,放出一剑! 利箭从一人身边擦肩而出,钉在后头的树干上。 “娘娘的骑射技艺是该好好精进了。” 一匹纯黑的汗血宝马,上头有一郎君,他松形鹤骨,姿容昳丽,意气风发,如朗月沉江,正是裴郁。 女郎收下弓箭:“不是说好在湖心亭吗?” 裴郁语气漫不经心:“皇嫂放心,此处偏僻,不会有人发现你我。” “微臣教你骑射。”他拍拍自己马背:“上来吧。” 倪酥略显迟疑:“我就骑自己的马吧……” 裴郁唇角勾起一抹笑,凤眸威胁意味明显:“微臣不想说第二遍。” 倪酥不欲惹恼这头疯蟒,下马,小跑着至他身边。 女郎今日穿着利落的红骑装,从前绾做慵懒坠马髻的乌发全束了起来,雪白的肌肤,在日头的照射下,是比锦缎还鲜亮的媚艳光泽。 下巴滴下一滴香汗,滑落进美艳的酮体,像剥了壳的荔枝肉,带点水儿。 裴郁身子往后靠了靠,以臂作阶,抱她上马,可那马鞍上仅余的一点位置,明显再容不下她,倪酥一坐上去,就觉得又硌又挤。 可偏这时,马儿迈开前蹄,猛地晃动,叫她向前踉跄倒去,唇瓣溢出一声惊呼,几乎是趴在了马背上。 女郎弱柳似的纤腰陷下去,桃臀却翘着,薄汗浸身,轻呼不已。 一只强劲的男人胳膊自后,紧紧箍住女郎的腰肢,空间逼厌,严丝合缝。 身后草丛鬼鬼祟祟跟着倪酥的人,转首便瞧见了这香艳的一幕。 但这幕转瞬即逝,裴郁已经帮女郎调整好了姿势,微微低头,那旖旎风光一览无遗。 年轻美艳的女郎,起伏有致,纤秘合度的身段,纵使保守的立领掩住三分艳姿,却愈发有种朦胧动人的风情。 她洁白细腻如羊脂玉的面容上,是一层薄薄的水珠。 裴郁眸光深沉:“皇嫂,还记得你昨晚答应过微臣的吗?” 倪酥转头,似有不解。 看来是忘了。 裴郁俯下身,下巴轻轻贴住她的额角,只觉得那触碰的肌肤似牛乳一般滑润,压低声音:“皇嫂昨夜说,今日要与我寻别处……” 倪酥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有些惊慌,复儿掀起一双氤氲水雾的杏眼睨他一眼,又一言不发的转身,耳畔生红:“可……可你昨夜已经……” 嗓音轻软,仿若含着无限的屈与怨。 裴郁并未回复,只是踩了下马镫,宝马便加快向前。 二人继续策马向丛林深处行去,倪酥被马儿颠来颠去的,全身酸软无力,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灼热的胸膛,衣衫因汗濡湿而仅仅贴着,黏腻闷热,难受的紧。 可她只是以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强撑着一声不吭。 裴郁明显感觉到怀中女郎的身子越绷越紧,知晓她忍的难受,道:“在那边歇息歇息吧。” 倪酥如释重负,点了头。 二人在溪边作休整,将马儿栓住,任它低头饮水。倪酥靠在树干上,呼吸微急促,发髻已经变得松松垮垮,女郎将插在发间的一支玉簪摘下。 乌发霎时倾泻如瀑布,在半空荡出一道顺畅的弧度,接着铺散在颈肩,泛出柔软的光泽。玉簪细长,被她柔荑轻捻着递到红润丰盈的唇边,两片红唇轻启,洁白如玉的贝齿若隐若现,浅浅将那玉簪叼住。 白玉和红唇,冰雪与烈焰一齐交织,相悖。 裴郁就静静地瞧着,巍然不动,可凤眸沉沉,欲念滚滚而来。 他目光自那只横在女郎艳红唇瓣的白玉簪游弋而过,喉结上下滚动。 一只芙蕖白玉簪。 丝丝缕缕的芙蕖花香,蛛网一般缠上他,引诱他躁动不安。 头发重新束好了。 倪酥迎风而立,一双杏眼忙不迭撞进男人的眼眸:“首辅大人?” 裴郁一瞬恍惚。 缓步朝着女郎而来:“皇嫂莫要食言。” 倪酥不解:“嗯?” 男人高大的身躯已经笼罩女郎娇小的身体,眸光沉沦:“要不试试?” “就在这儿。” 女郎春杏眼蓦的睁大,先是诧异,而后是羞耻,再然后是无穷无尽的后怕。 可两只大掌已然握住她的腰肢,微微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托起。 女郎坐在一方不算小的石头上,后背低住树干,在男人覆上来前,两只纤细的胳膊撑在那强硕的胸膛,无措的摇头:“不……不可以……会被人瞧去的。” 可太近了。 那发间的珍珠玉石甚至甩在了裴郁面上,被打出了一道红痕。 下一刻,男人宽大的身躯贴近,一手掌扶住她纤瘦的背,一手掌穿过乌黑的发丝掌住后脑勺,低头吻上那湿润丰盈的红唇。 女郎的挣扎微弱至极,在强大的绝对力量前,简直不堪一击。风拂过,衣袍飞扬,犹似一朵被吹落的瑰丽芙蕖,纯白化作艳红,久久不停息。 第19章 轻拢慢捻抹复挑 风吹树叶斐然,鸟叫声不绝于耳,女郎浑身瘫软,靠在男人身畔,似一只归巢倦鸟,软软绵绵伏下身子去。 两捧灼热隔着轻薄的料,摩挲着,划引起巨大的烈焰,热度飙升。 倪酥身不由己,她唇瓣中间呼出气息,不断的,带动阵阵越发浓郁的芙蕖花香。 裴郁觉得自己快要被这香气……断了。 他臂膀间的青筋暴起,肌肉绷的紧紧的,宛如磐石。 倪酥被那磐石硌的不舒服,下意识出声:“我……我不舒服。” 裴郁将女郎调转了个方向,换成侧身后背靠着自己胸膛,上身不得已攀着蜿蜒而起,一张绯红又妩媚的面庞被他包裹在手心,压向自己的胸膛。 女郎开始盈盈饮泣。 裴郁手掌着纤腰,将人微微提起,那张艳媚的面庞凑近他,含着水光的春杏眼,绯红异常,引他沉溺。 “首辅……时辰……不早了。”倪酥艰难发声,一句话不受控一样说的磕磕巴巴。 裴郁垂眸,俯视她盈盈的水眸,一把握住纤细的腕子,将人拉的更近了。 …… 行宫中。 赵贵妃神色得意,正绘声绘色的同少帝禀报:“陛下,臣妾派的人已经探查到了,皇后娘娘的确有奸夫,看这会儿的时辰,估计正与那奸夫厮混不知天地为何物。” 少帝神色阴郁,显然不敢相信,倪酥竟然大胆到如此程度,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同男人厮混……这行宫可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咣当”一声,茶杯被他摔得粉碎。 “来人,随朕进山。”顿了顿,嘴角露出一道阴测测的笑:“把太后请过来。” ** 茂林中,芙蕖花香愈发浓郁。 倪酥靠在树干上,身子微微后倾,双手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襟,令上身起伏曲线愈发柔美丰腴。 她被迫仰着脸,微闭的双眸泪痕布满,承受着男人的亲吻。 花瓣与烙铁相触,次啦碰撞,烧灼出了焦黑的边沿,然后彻底贯穿,幽香、欲念,令人未饮酒却先醉,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裴郁双手撑着女郎的腰窝和后脑勺,不至于叫她滑下去,烫的好似下一瞬就要把她的衣物灼穿,落下的,毫无克制之情,肆虐的,占有的,强势的。 他一会仔仔细细,一会囫囵吞枣,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引诱后深陷。 完全晕开的胭脂更乱了,蹭在锁骨上,手背上,混乱不堪。裴郁缓缓退开些,低头俯视着女郎精致艳媚的绝色面容,黝黑深邃的凤眸恨不得将芙蕖能碾碎。 融为一体,水乳交融,再好不过。 “皇嫂,别怕。” 他声音哑的厉害,带着沉沉的压抑,开始极力克制,该说不说,这里的确太危险了。 本不危险的,可他失控了,那就是真危险。 可是,娇媚芙蕖天生带着引诱的醉意,他心甘情愿溺死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 茂林两边的小道,羽林军自两排朝更深处前进,少帝由一名宫人引着,为首。 若今日之事做实,倪酥必成废棋子,太后恐会将其他的贵女再塞进来,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刘氏一族与倪家表面关系稳固,实则漏洞百出。 只需要争取出些时间,那么一切都好办。 可才行至不远,前方光阴处来了个骑马的影子,待来人走近了,众人方才看清他的面容。 紫袍玉勾,身量挺拔,威压逼人,可不就是首辅大人。 “陛下也来练习骑射吗?”裴郁漫不经心的开口,自上而下俯瞰着少帝。 裴闻显然未料到,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了下,伪装的很好:“闲来无事,也想试试了。” 裴闻却低低地笑了,甚至笑的直不起腰,笑够了,才道:“陛下也不怕伤了身了,毕竟,身子骨弱。” 赤裸裸的嘲讽,裴闻面色发白,明明已经咬牙切齿,却仍要装作大度:“首辅说笑了,朕自然不如首辅一般善骑射,不过解解闷罢了。” 二人暗中刀光剑影时,裴郁身后的薛管事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得亏他豁出去自己这条命,把眼睛蒙起来,将黏在……身上的自家大人拼命拉开,恐怕这时候已经被少帝捉奸在床。 哦,不对,应该是捉奸在野…… 阿弥陀佛,只求少帝别察觉到什么,否则首辅大人启不丢人丢大发了? “首辅去吧。”所幸,这边二人已经在告别了。 待远远甩开少帝的人马,前方首辅大人咬牙切齿的说了句:“薛无兆,你找死!” 薛管事开始装傻…… 却说少帝这头。 同他一起的自然有赵贵妃,她望着首辅消失在林中的身影,迟疑道:“首辅大人今日仿佛有些不一样……” 裴闻蹙眉,斥责:“行了,今日之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不是他不追究了,而是,方才发现了暗探的尸首,恐怕,今日又是一场空了。 赵慕兰嘴里嘟嘟囔囔的:“方才首辅的上衣交领处,有不少褶皱,似是被人用力拉扯过一番。” 正想着,一道女子骑马而来的身影,与他们打了个罩面,不过是从方才首辅相反的方向而来。 女郎一身红衣热烈,面颊微红,恐是打猎累的,额角还有细汗,瞧见他们一干人似乎有些意外。 “陛下怎么来了?”倪酥下马,侧身福礼:“臣妾见过陛下。” 裴闻不动声色的审查着女郎,她着立领骑装,一切无异,他欠身将人扶起,声音柔和:“皇后也来打猎了。” “看来成果颇丰。”裴闻微微侧身,笑看女郎后头马匹上猎得的猎物。 倪酥似乎有些羞愧:“陛下说笑了,臣妾只是三脚猫功夫,两个时辰了,才猎得一只野兔,之后便一无所获。” 赵贵妃狐疑的瞧着面前的女郎,恨不得即刻动手将那衣领扯下来,看看到底有没有奸夫留下的痕迹! 她满怀敌意对着倪酥道:“皇后娘娘,明日狩猎大赛,不若与我比比,如何?也好看看今日练习的成果。” 今日的练习……她意有所指,可倪酥却是不卑不亢:“好啊。” 第20章 本官喜欢陛下妻子这样的 当夜,众人清点打猎数目,少帝坐在上首,与周围的臣子谈笑风生。 “首辅今日猎得的猎物寥寥,可是身子不适?” 其实他是故意这样问的,今日裴郁狩猎成果的确不似他以往的水准,可偏偏瞧起来却是风姿迢迢,端的是春风得意。 裴郁淡淡道:“陛下多虑了。” 少帝给裴郁斟了杯酒,裴郁垂眼懒懒睨了眼,不受。 先前那场辞别宴上,自己给裴郁备了一壶毒酒,他自然是心怀芥蒂的。 裴闻面上不以为意,抬起酒樽,抿了口以示无毒。 裴郁轻笑一声,依旧不予理会。 气氛有些尴尬,在场众人不曾想这首辅是一点也不卖皇帝面子,纷纷低头不语。 少帝面色如常,他瞧了眼外头,轻拍了下手。 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缓步出现在众人视线。 “六弟,一直以来朕都对你心怀愧疚,兄长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能为你准备一个舒心的人儿。” 裴郁掀起眼皮子,女郎的面容映入眼帘,顷刻间就明白了,少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美丽妖娆的舞姬跳起了胡旋舞,柔软的腰肢随风摇摆,极速欢腾的舞步犹飘雪飞天,晃晃重影,席间酒香四溢,叫人分不清是酒香还是人醉。 一舞毕,女郎已是香汗淋漓。 首辅就坐在那里,姿态慵懒,凤眸落在舞姬娇媚的面庞上,似是驻足欣赏。 少帝招招手,示意女郎往首辅那边去:“这是朕在梨园精心挑选的人,六弟可喜欢?” 舞姬行至首辅面前,款款行礼,她身着浅紫轻纱裙,云缳楚腰,雾鬓风鬟,抬起眼,那双春杏眼媚似娇棠,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裴郁微微一愣,出了神。 裴闻以为他来了兴致:“告诉首辅,你年岁几何?” “大人,妾身十六了。”声音酥酥软软,似柳弱袅袅。 裴郁回神,薄唇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这少帝的心思,简直不要太刻意,他寻的这个女人,和倪酥有六分相似,杏眼抬眸的情态,甚至学去了八分。 像她,却又学不来她的风骨。 “下去吧。”裴郁声音淡淡的,却叫人不寒而栗。 女郎丝毫不敢忤逆,欠身退下了。 少帝心口微微收紧,笑问:“看来是朕自作主张了。” “那六弟喜欢怎样的女人呢?” 裴郁掀起眼皮子,毫不避讳的直视少帝:“陛下觉得本官喜爱何种女人呢?” 少帝扣紧手心:“朕觉得,六弟常年驰骋疆场,雄壮威猛,必定喜欢那身姿妖娆,床上功夫了得的。” 裴郁嗤笑一声,不可置否:“难不成陛下喜欢这种?” 裴闻笑的随和:“六弟这话差矣,朕怎么比得上六弟的身子,朕只需贴心人,温柔小意,柔情似水的最好。” “六弟该是喜欢主动的,热情一些的。” 裴郁却发出一阵哂笑,摇摇头,语气肆虐:“陛下错大发了,本官与陛下是亲兄弟,自然趣味相投,喜欢的是同一类型。” 少帝未料到:“与朕趣味相投?” “确是如此。”裴郁答的云淡风轻。 裴闻嘴角渐冷:“首辅到底喜爱何种,可否告知。” 裴郁端起酒樽,思索片刻:“本官喜欢娇弱一点,妩媚一点,纯情可人,柔情似水般的。” 他抿了口酒,眸光定格在少帝面上,笑的诡辩难懂:“最好像陛下妻子这样。” “砰”的一声,酒盏落地,闷声砸在地上。 少帝眸光的狠戾将将压制不住,红的似要滴出血,却又隐而不发。 裴郁凤眸染上了一丝顽劣,很满意少帝的表现,扬起下颚将酒一饮而尽。 待首辅离去,裴闻还久久无法释然,他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握成拳的手隐隐发抖。 回京时,他询问首辅对皇后还有无旧情,他说“微臣对别人的妻子不感兴趣”,这回就变成了“本官喜欢陛下妻子这样的”。 这变化,使他猝不及防,心头莫名的慌张。 奇怪了,自己不是最讨厌倪酥吗? 众人噤若寒蝉,首辅洞察人心的本事的确了得,三言两语就击溃了少帝的防线,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喜欢他的妻子,这种挑衅恐怕连常人都受不了,更别说九五之尊了。 太侮辱人了,首辅要的就是少帝颜面扫地,却又因赢弱而不敢出言反驳。 赵慕兰目睹了这场博弈,她将身子靠近少帝:“陛下,您莫要动怒,莫要进了首辅的圈套。”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皇后,不若臣妾再替陛下想办法,好好磋磨皇后一番。” 少帝面容紧绷:“不是皇后的错。” 赵慕兰微诧异,她扬起一张小脸儿,不解:“陛下,您……” 裴闻回过神来,伸手拦住怀里的人儿,面颊重新挂上温润的笑:“不过不能太过分,让她吃点小苦头便好,朕只是想让她听话一些罢了。” 赵慕兰身子一僵。 可少帝却扶起她,手掌轻轻抚在自己的面颊:“你有办法叫皇后听话一些吗?” 赵慕兰笑意凝固,有些牵强:“听话?” 她一直觉得,少帝对倪酥讨厌至极,可今日这番话却点醒了她,其实不是讨厌,而是太在意了。他不愿意磋磨皇后,甚至欲驯服,这叫她觉得恐惧。 传闻,先帝忌惮刘太后外戚势力,强势不同意刘氏血脉的女郎入东宫,可少帝当年拖着赢弱的身子,在大雨里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与倪酥的姻缘。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 “朕不想将她怎么样,只是想叫她听话,不要总是忤逆朕,对朕不屑一顾。”裴闻语调莫名落寞。 “陛下,臣妾会为您想办法的,慕兰会为您分忧。” 裴闻欣慰地点点头,将人怜爱的揽入怀中。可未曾发觉,怀中女人的目光变得冰冷,萃上点狠戾,不似以往的温顺。 裴闻却彻底冷静下来,首辅说他喜欢倪酥,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男人都有劣根性,贪图新鲜感,裴郁在北地的三年,怎么可能没收过一个女人呢?时至今日,区区倪酥又算得了什么? 他会想办法,叫皇后看清裴郁的真面目。 第21章 缺点 翌日,皇后与贵妃比试骑射,少帝特准许愿意加入的贵女们一起,彩头是一枚青花鹤擎博山玉雕,胜者得。 倪酥踏入内殿,欲挑选趁手的弓箭,不料与赵贵妃打了个照面。 赵慕兰眸光不善:“姐姐,昨日你到底去哪了?我可好一个午后都在猎场,也不见你。” 倪酥神色如常:“我本不擅长骑射,只是练着歇着,一直在猎场外围。” 赵贵妃显然不信,她轻嗤一声:“真的?” “那姐姐脖颈上的红痕是什么?” 倪酥低头瞧了眼:“应是被林间蚊虫咬的吧。” 她语气随和,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不似有假。 赵慕兰眉头紧紧蹙起,什么样的蚊虫能咬出这样大的痕迹?她实在不明白,少帝为何要忍耐到这种地步,这样纵容皇后? 妒从心起,怒火中烧,她冷哼一声:“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姐姐这样肆无忌惮与“奸夫”日夜厮混,真就不怕陛下彻底厌恶你?” 赤裸裸的羞辱,倪酥却并无心思与她争口舌上风,只是淡淡道:“既是如此,你大可去告诉陛下,让陛下废了我。” 赵慕兰面颊扭曲起来,恶狠狠咬牙切齿:“你以为你是谁?在陛下心里,你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娼妇!” 接着,倪酥的胳膊被一把抓住,整个人趔趄着差点儿摔倒,霎时,一股莫名的烧灼气味,自空气中飘散而来,叫她下意识咳嗽起来。 赵慕兰一双眼睛通红,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倪酥在越来越浓烈的气味中,勉强睁开眼,却见外头竟然透进来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下一刻,巨大的浓烟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噼里啪啦的烧灼声。 可赵慕兰的手死死箍着倪酥的胳膊,她下意识挣脱,却对上那双发了狠的眸子。 “你疯了!这样我们都会死的!” 她并不觉得,赵慕兰会蠢到,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拖自己下水。 “我要让你这个娼妇好好看看,陛下这次会救谁!” 倪酥恐惧从心底蔓延而出,自己从来都不是少帝的选择。权衡之下,她轻飘飘开口:“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宠。” 她说的是实话。 从她入东宫以来,她便是这样想的,世人道后宫女子勾心斗角,皆是为了争那一点点帝王之爱。 可同为女子,她们又何苦为了那微薄之情斗个你死我活,是该互相怜惜才对。 “若你不信,今日过后,我便同陛下自请入冷宫。”她试图说服她。 可这话一出,赵贵妃却瞬间阴沉了脸色,她忽而短促的笑了两声:“你倒是有长进,学会了欲擒故纵。” 倪酥诧异,不解她会这样想。 在与赵慕兰推搡期间,她摸索到一方砚台,狠狠朝她砸去。 赵慕兰躲避不及,那阴影擦脸而过,在额角留下一道血痕,她下意识捂住脸,便松了手。 倪酥也因惯性摔倒,却强撑着身体上的痛意往殿门爬去。 赵慕兰也疯了似的追上去,她爆发出巨大的力道,将女郎往回拖:“倪酥,我绝不会让你靠着和陛下那所剩无几的情分,重获恩宠。” 火越烧越大了,滚滚的浓烟呛的倪酥意识开始混乱,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使出力气。 她想,少帝一定不会救他。 那裴郁呢? 但要命的是,裴郁今晨回京了,他专门差人来告诉自己,他需先行回京,处理军务。 倪酥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她无力再同赵慕兰拉扯,视线里的赵慕兰眉眼间皆是刻薄,但此刻也被浓烟呛的倒在地上。 下一瞬,有光亮挤了进来,脚步声凌乱,呼叫声,急促的呼吸声。 在倪酥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她瞧见赵慕兰被人救了出去,临走前,像看着一摊烂泥一般的,眉宇间皆是嘲讽。 …… 殿外,众人慌乱的扑火。 裴闻眸光映射出那无法控制的熊熊烈火,气急败坏的拉过一旁的羽林军:“废物!给我把人救出来!” 这间,侍卫已经带着一人冲出火光。 裴闻即刻上前:“皇后!是皇后吗?” 赵慕兰尚存意识,她听见少帝急切地唤皇后,脸色更苍白了,面上仍是摆出一副慌乱惊恐的模样:“陛下……” 可少帝竟然倘若未闻,他狼狈的大喊,胸腔发出剧烈的咳嗽:“我让你们……救……救皇后!” 赵慕兰眸光中失望和痛苦几乎难以掩饰,然后幻化成滚滚仇恨。 “陛下!陛下!臣妾……臣妾流血了!” 这话唤回裴闻的意识,他回头,果然发现赵贵妃下体皆是骇人的血迹,浸湿了衣裙。 裴闻有一瞬间的愣怔:“宣太医!给朕宣太医!” 裴郁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少帝将浑身是血的赵贵妃拥在怀中。 而面前的大殿,已经被熊熊烈火包裹,巨大的浓烟黑漆漆的朝着天空上升,与愈发暗沉沉的天渐渐融为一体。 “皇后呢?”他咬牙切齿地发问,周身的气场比那黑烟还要压抑,拥有摧毁一切的气势。 少帝如今也是心急如焚,他起身:“首辅,皇后还在里头……” “滚开!”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两个字,似乎是从首辅喉咙里挤出来一般,是无可匹敌的怒气和杀意。 连风都不敢与这充斥着杀戮的气息争个高低,倏然停了,凝固一般。 他重重一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帝国的九五之尊,推倒在地! 众人屏住呼吸。 一秒后,“咚”地一声,少帝狼狈的摔下,习武之人的力道不可估量,这样可不就是要了他半条命去! 裴闻措手不及,也无从抗拒,他只觉得胸膛剧烈的震颤了下,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眼看着面前的身影,义无反顾的冲进了熊熊烈火中。 诧异!真是诧异极了! 这无异于告诉自己,他有多爱倪酥。 无异于,将自己的缺点,捧上双手送到他面前。 嗯,现在,这火倒是看着有意思了。 烧旺些,再烧的旺些才好。 第22章 酥酥,你终究是背叛了朕 夜色浓稠如墨,大雨席卷着整个长安城。 大明宫连绵沉寂的殿宇琉璃,迎着天上倾下的百斛明珠,在风雨摇曳中朦胧成一片珠海。 坤宁殿,烛火飘摇,一声震天响的惊雷,倪酥梦里也是大雨滂沱,恍惚间她无法分清哪个是真实世界。 她又梦到了和裴郁的初见。 八岁那年,她随母亲进宫觐见姨母,不慎遇大雨,遂留下。 绵长的宫道,少女坐在华贵繁琐的轿辇里,一阵风吹过,掀开帘子,句句肮脏的骂声传入。 “狗娘养的!” “左右不过娼妓之子,给老子拽什么!今日便打死你!” …… 一群小宦官辱骂,殴打着墙角的人。 倪酥下意识看过去,和一道眸光相遇,执拗、阴郁、隐忍,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身上廉价的粗麻布衣早就被泥渍血迹沾染的不成样子,蓬头垢面,面颊被死死挤压在地面,满嘴是血,可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住手!” 稚嫩的少女不顾水渍,提着裙?跑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少年腾的一下直起身子,他额角流淌着血迹,面颊隐匿在暗色中,颈肩隐隐跳动的青筋,眸光晦暗不辩。 他可真漂亮,那双凤眸亮的灼人,不由叫人心生爱怜:“你还好吗?” 方才还在狰狞下隐忍的裴郁,见到少女的一瞬间,顷刻就安静下来了,他认识她。 倪三爷家的幺女,母亲又出自名门刘氏,阖族上下位列公卿,自幼众星捧月长大,是比长安城诸多公主更耀眼的存在。 可裴郁与她则是天壤之别,他是皇帝的第六子,生母本是扬州瘦马,后成为淑妃身边的侍女,皇帝醉酒后将母亲强行宠幸,后来封了个才人便弃之如敝履。 在门阀贵族似鱼鳞般的长安城,裴郁这个无靠山无依仗的皇子,还不如一滩烂泥。 “莫不是被打傻了?”倪酥见他呆头愣脑的模样,伸出的手朝他晃了晃。 裴郁回过神,欲伸出颤颤巍巍的一只手,却惊觉全是肮脏的血渍和污泥,他下意识低头,将手背用力的抹在粗糙的衣襟上。 可那双精巧的小手,却主动拉上他。 一瞬间,天地回春律,山川扫积阴。波光迎日动,柳色向人深。灼灼明珠照亮了他晦暗又一塌胡涂的人生。 “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呵斥那些宫人,不许再欺负他,允许肮脏的他,坐进她的轿辇,一切都似一场梦。 然后,她知晓了裴郁的身份,他是大明宫最不受宠的六皇子,可她不在乎那些。 只在乎真心相交的朋友。 他们春日赏花,夏日游湖,秋日畅谈理想,冬日观雪煮茶,一起度过一年又一年快乐的年少时光。 明明春光正好,却突然有无穷无尽的火将之烧灼殆尽,熊熊烈火中,那个曾经满眼只有她的少年又活了。 他急切的唤她,抱着她,不顾一切冲出烈焰。 倪酥觉得心痛如绞,整个人快要裂开。 她终于从梦魇中醒来了,额头上缀满细细的汗珠。 光亮乍现。 “皇后,你醒了。” 倪酥檀口微张,心口跳的厉害,意识由混沌逐渐清晰,可梦境太过真实,好似又经历了他们那短短的年少时光。 裴闻以帕子替她擦汗:“朕听到你在梦里唤首辅的名字了。” 倪酥屏住呼吸,眸光迸射出慌乱,方才,她的梦里,全都是裴郁。 裴闻瞧着榻上的妻子,她衣衫凌乱的卧在那里,周身萦绕着病弱气,脆弱到即将裂开的琉璃,濡湿沾在两鬓的乌发,丰润樱唇轻颤,薄薄的汗珠随着喉咙哽动而微微起伏,不能碰,碰了就要碎。 他的妻子实在美貌过人,温柔乖巧,体贴入微,怪不得首辅对她念念难忘。 他手顿住,嘴角的笑意莫名阴森:“你可知,赵贵妃小产了。” 四目相对,女郎明显诧异,她心中隐隐浮起一层不安。裴闻又自顾自接话:“是朕的孩子。” “朕的第一个孩子。”他将手缓慢移至女郎雪白的纤颈,虎口朝上,呈掐状,可手下的力度却是温柔的。 倪酥掌心下意识收紧,太后曾说过,寻得一秘方可让女人怀孕,可那方子,实在荒唐! 厌恶顿生,不妨胃中突然反酸——————即刻呕了出来! “来人!召太医!” 须臾,太医面露喜色,跪着通禀:“恭喜陛下!皇后娘娘这是喜脉!” “已有一月余身孕,不可贪酒贪凉,忌生。” 太医轻飘飘一句话,犹如一道闷雷,狠狠落在倪酥耳边。 她明明喝了避子汤,怎么还会怀了孩子? 然后,她瞧见裴闻已转过头来,唇角的笑意深沉中藏着无限暗色,他一步一步朝着女郎逼近。 倪酥托着浑身的酸软,奋力直起身子,她太了解少帝了,臣子和百姓们眼里温柔醇厚的仁义君子,他用他最好的一面招揽群臣,可内里却是压抑不住的虚伪与狠戾。 她后背紧紧靠上了墙壁,退无可退,女郎只能以手臂护住小腹,不住地摇头,那双春杏眼此刻是绯红的。 “酥酥,你终究是背叛了朕。” 一行清泪滑下,沾湿衣襟,她想,裴闻一定会杀了自己! 果然,下一刻,少帝那双冰凉的手掌就死死捏住了她的脖颈,仿佛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裴闻此刻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是暴戾至极的状态,活像阿鼻地狱索命的恶鬼。 女郎被紧紧扼住脖颈,胸腔剧烈的起伏,已经近乎于无法呼吸,这窒息的逼厌感,叫她脖颈下意识向上扬。 双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胳膊,慌乱的挣扎。 “不该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妻子!娶你的人是我!” 听着男人疯障般的喃喃自语,求生意识叫倪酥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她抬手摸索到发髻上,将乌发里插着的那支蝴蝶步摇慢慢拿下来,狠狠的朝少帝刺去。 一道血痕便出现在裴闻脸上。 男人始料不及,骤然松了手。 倪酥得救一般,歪着身子,开始大口呼吸。 裴闻一手捂着被刺伤的面颊,一手拽住女郎的胳膊:“你竟然为了这个孽种想杀我?” 手腕的疼痛促使倪酥回过神来,她心绪翻滚,眸光含泪,情绪也接近于崩溃:“请陛下扪心自问,今日的苦果到底是谁一手促成的?” “是谁将自己的妻子拱手送与敌人榻上!” “我不愿意!是你逼我的!” 裴闻脸色霎时苍白,他似乎不敢相信般摇头,如欢了癔症,嘴里喃喃自语“不、不、不……” “每次都是这样,陛下只敢指责臣妾,既然如此,臣妾请求陛下给一道圣旨,将臣妾的名字从皇室玉牒上除去!” 裴闻眸光冷的骇人:“你不要后位了?” “是,不是陛下要废了臣妾,而是臣妾不要这可笑的后位了。” 裴闻点头,笑声疯狂,紧接着,山雨欲来,他面色渐渐隐匿在暗色中,阴测测道:“你休想。” 下一瞬,他两只手掌都覆上女郎的脖颈,眼眸红的似要滴血,表情狰狞:“一场大火,烧死了朕的孩子,可六弟的孩子却大难不死,这不公平,不公平……” “砰”的一声,蝴蝶步摇从女郎掌心中脱落,滚落至地,一道惊雷自天空炸响,门外风雨似厉鬼拍门,哼哧作响。 倪酥想,可能,她就要死了吧…… 第23章 你倒不如接受这个孩子 “兹啦”一声,狂风骤雨倒灌进大殿。 “来人!皇帝发癔症了!快把人给哀家拉开!” 倪酥只觉得自己在濒临死亡前,被人猛的抽出,她欲呼吸,却发现胸腔一收一缩间皆是剧痛。 一粒药丸入口,含了几刻钟,方才缓过来,意识回笼,映入眼帘的便是刘太后焦急的面容:“好孩子,你可觉得好些了?” 倪酥本就身受重伤,当下只能无力的靠在姨母怀中,自幼姨母便疼爱自己,方才还一脸倔强同帝王对峙的女郎,此刻流露出强烈的委屈。 泪珠子似断了线一般,流个不停,她躲在妇人怀中,断断续续的唤着:“姨母……” 刘太后瞧着眼前的人儿,心疼极了,手温柔的帮她擦拭眼泪:“瞧你被欺负成这样,怎的不知来找姨母诉苦呢?” 太后亲眼见到了倪酥的遭遇,竟然差点被自己丈夫掐死!这等境遇,叫她也有了感同身受。 她轻轻握住女郎的手,掌心温厚有力:“皇帝从小体弱多病,日日养在榻上,心思也养的病怏怏的。” 刘太后最清楚自己儿子的德行,郑重告诉女郎:“你放心,只要哀家还在太后这个位子上一日,就必护你一日,谁也不敢动你。” 倪酥眸光含泪,点点头,姨母待她一向极好,可……她忽然有些忐忑:“我……我有孕了……” 刘太后眸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皇帝和倪酥的情况,她最清楚不过。 若这孩子真是裴郁的……那么,定能成为她的一把刀,杀了裴郁的刀。 倪酥一颗心乱跳,胸膛起伏不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姨母的神态,可出乎意料的是,刘太后竟然喜笑颜开。 “小酥,你有了身孕,是好事啊。” 倪酥不解:“可……” 二人心知肚明,少帝根本无法行房,况且,她从未和少帝有过实质的肌肤之亲…… 赵慕兰那个孩子,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得来的,留不留得下,是否是活胎,都是未知数,况且如今已无从查证。 刘太后抚了抚女郎的头顶:“小酥,你可记得你之前答应过姨母的话?” 倪酥自然记得,太后催促她尽快诞下皇嗣。 刘太后哀叹一声,语气酸涩:“皇帝旧疾难以根治,尤其是闺房之事的弱症,这些年,哀家遍寻法子也无济于事,哀家常常因此夜不能寐。若是陛下膝下无子,那皇位岂不危险?” “你也知晓,皇帝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若是哪一日骤然薨逝,那我刘氏必陷于水深火热中。” 当年太后怀孕,膳食被下了毒,牵连腹中双生子,一弱一残。 少帝虽弱症,但心智是成熟的,哪怕太医预言其活不过而立之年,她也硬着头皮将人推上了皇位。 刘太后紧紧握着倪酥的手:“哀家不能依靠少帝,若真一心一意依靠少帝,那便真完了。” 倪酥愣怔的抬起头。 美丽的贵妇人,目光坚决,翠羽明珠的华贵发髻,在虚影中焕发出明艳的气焰,锋利又耀眼,是飞腾而起的勃勃野心。 “你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有少帝的血脉,但一定要有刘家的血脉。” 倪酥忽然觉得,自己从不了解姨母。大魏帝国的太后,生有一张温柔端庄的面孔,那柔美的外表下,藏着的却是一颗铁血刚强的心。 诧异过后,回神后倪酥摇了摇头。 “好孩子,哀家也是没有办法了,你难道忍心看咱们刘氏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可这不是倪酥愿不愿意的事,混淆皇室血脉,是屠戮满门,诛九族的的大罪。 姨母要她生下和别的男人得孩子? “皇帝那边哀家会和他商量的,孰轻孰重他定能分的清。” “此事无论谁听了,都做不到冷静,但哀家相信小酥能想明白,你且先养病。” 刘太后离开后,叹息一声,对着心腹道:“等少帝彻底清醒了,再把人给哀家带过来。” 半个时辰后,少帝踏入慈宁殿。 裴闻面色苍白,微低着头,整个人隐而不发。 “闻儿,你太糊涂了!” “小酥是你的发妻,你怎能这样对她?当年你在大雨中跪了三天三天,拿命换的姻缘,如今怎么就如此不珍惜了!” 裴闻冷笑一声:“不瞒母后说,儿子我,早就已经绿云满头了!” 太后反问他:“你把自己的妻子当什么了?又把女子当什么?你随意将她送给旁人,使她受了侮辱,到头来自食恶果却怪罪她叫你丢了尊严!” “可笑。”刘太后余光轻嗤着自己儿子。 裴闻反倒激动起来:“那母亲知道了吗?她有孕了,怀了裴郁的种!” 刘太后眉头紧锁,虽仍是责备,可语气却柔和不少:“闻儿,你心胸放开阔些,哀家知晓你在这个位子上多年已是疲惫不堪,但你想想,倪酥是你的皇后,有身孕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裴闻瞪大了眼。 刘太后继续不急不缓:“你旧疾难消,多年未有子嗣,王公大臣们已是议论纷纷,如今你正巧需要一个孩子,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治疗旧疾,需一步一步来,你倒不如接受这个孩子,毕竟,皇位总是要有子嗣继承的。” 裴闻越听越匪夷所思。 “母亲?” 刘太后扬起慈母的笑:“这只是你与小酥的第一个孩子,大不了,待你病好了,你们再生。” 真是见了鬼了! 裴闻猛的后退几步,拉开与母亲的距离,他完全想不到,母亲竟然存了这样荒唐的心思。 他眸光中满是痛苦:“母亲,您要放弃我了,是吗?” 刘太后神色一顿,有些嗔怒:“这是哪里的话,哀家还不是为你着想。” 好一个为他找想!真是讽刺! 裴闻眸光猩红,整个人剧烈的颤抖:“这些年来,儿子事事听您的,一切都顺着您的心,可这件事,请恕儿臣万不能从!” 这话一出,刘太后眸光中透出丝丝冷漠与愠怒,她转过身去,嗓音不容置疑:“闻儿,不可任性。你知晓,无论你再怎么闹,都改变不了哀家的决定。” “哈哈哈……”一声声狂放的大笑自大殿传出。 当儿子当成他这样,做皇帝做到他这份上,简直是窝囊至极! 笑着笑着,一口血就仰天喷了出来。 “闻儿!” “陛下!” 裴闻昏死过去,大殿即刻乱做一团。 第24章 婚约 少帝昏死过去后,身子并无大碍,可心性却变了,一改从前的温润。 醉心占卜,占卜出自己的名字不吉利,便要改名改字,占卜出数位大臣有异心,当堂便要无故定罪,以首辅为首的裴党直接训斥他“荒唐不似人君”,原本是保皇派的清流文官集团也对他多加斥责。 少帝本来只是疯了,大受刺激后,血溅朝堂,急转病危,一时间整个大魏人心惶惶。 倪酥提着一盏长明灯,踏入门槛,又转身将门轻轻扣上。 “见过皇后娘娘。” 倪二爷忙起身行礼,倪酥将人抚起:“二叔,不必多礼。您找人传话给我,可是有要事?” “娘娘,如今宫里形势复杂,我们必须早做打算。昨日朝堂之上,首辅推举九皇子替少帝监国,太后一派与其针锋相对,妄想推三皇子上位。” “三皇子?” 倪酥下意识皱眉,若说裴郁推举生性懦弱的九皇子是为以傀儡堵住悠悠众口,那太后党则太离谱了,三皇子与少帝乃一奶同胞的双生子,天生痴傻,如何能当得了一国之君? 倪度眉头紧皱:“是的,太后此举太荒唐,臣万万不会与其同流合污,首辅狼子野心,人尽皆知,我倪家历代清流,更不会泾渭同流,与这等奸邪佞臣沆瀣一气!” “太后死守大明宫,无人知晓少帝的情况,娘娘,少帝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如此说来,两方都欲拉拢二叔,倪酥眉头微皱,摇了摇头:“少帝的情况,不容乐观。” 倪度哀叹一声,愁苦交加:“娘娘,今夜与您会见,是想知晓,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倪酥抬眼,却是久久的沉默。 “少帝有隐疾一事,旁人不知晓,我却是最清楚的,可宫里却传来了你怀有身孕的消息。小酥,告诉二叔,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倪酥心口剧烈跳动,手紧紧握着衣袖,神色犹豫:“二叔……” 可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进来通禀的侍卫打断:“大人,首辅大人求见您。” 倪酥猛的转过身,一颗心起伏不平,指甲重重陷入掌心的皮肉中,裴郁怎么会来? 她下意识慌张:“二叔,莫不是首辅察觉到今夜我出宫了?” 倪度面色沉稳,摇摇头:“不会,不必担心,你先进去,我且来会会他。” 约莫几刻钟后,裴郁踏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众金吾卫。 今夜他穿了一身玄衣,冷峻深沉的面颊略带懒散,威压更盛于身后漆黑的夜色。 “首辅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倪度面上疏离又沉稳,端着读书人不常见的锋利。 一道危险的目光,压迫感十足:“倪大人真不愧为大魏肱骨之臣,本官把那真金白银流水似的抬过来,倒劳烦您全都扔出去了。” 这些日子,九皇子日日派人将奇珍异宝抬入倪府,就为拉拢,可倪二爷态度坚毅,全然不受,绝不愿同他们合作。 “有劳首辅大人费心,本官不愿私相授受,更不愿同九皇子那等狼子野心之人同流合污。” 指桑骂槐,九皇子不过是个傀儡。 原本被裴郁把玩在手里的酒盏被蓦然捏出裂纹,他眯眼:“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这道理,倪大人也该懂吧,少帝病危,却无子嗣,如今不定下人选,来日何以稳固朝纲?” 倪度脸色微变,可仍是一丝不苟的态度:“首辅大人说出此话,不觉得倒行逆施吗?少帝尚且只是在病中,如今就立人选,怕不是存了不臣之心。” 他的话,像一只旋转的冰尜儿,无形化开了玄袍青年的力。 裴郁那张阴郁俊丽的面庞,缓缓咧开一个笑颜,残忍又冰凉,他一步步上前,随即,伸手搭在对方的肩头:“倪二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先皇遗诏在你手里头,不过是废纸一张。” 先皇遗诏? 倪酥此刻就躲在屏风后头,身体贴在上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首辅和太后两方势力都拉拢二叔,原是先皇遗诏的缘故。 “怎么?首辅大人想杀人灭口吗?”倪度下意识扫过屏风,眸光一变:“若今日首辅杀了我,就不怕皇后娘娘知晓吗?” 裴郁薄唇勾起一抹笑,竟然显得人畜无害:“倪大人也太狠心了,想当年,你还求着倪家与本官喜结连理呢。” 倪度并不理会他的挑衅:“首辅大人只怕是糊涂了,当年若不是首辅冒充我倪家人杀害了谢夫人,那小酥与谢公子的婚约怎会作废,先皇又怎会定下你与小酥的婚约?” 裴郁杀害了谢夫人?! 这话一出,倪酥心头一震,周围一切瞬间凝结,窗外狂风作响,裹挟树叶传来恐怖的低吼。 所有事物都在动。 只有她不动。 女郎嘴唇微颤,浑身上下似紧绷的琴弦,纤细的手抚在屏风边沿,指节绯红,脆弱不堪。 她觉得全身的麻筋一阵阵,抽的酸痛难忍,胳膊上寒毛直竖。 这让人惊惧异常的事实,凶猛的冲击她的心,波涛汹涌,兹啦兹拉,叫她内心深处绞的简直似一团乱麻。 怎会这样…… 当年,她本与谢延定下婚约,是为两情相悦,可倪家与谢氏一族因利益,关系急转直下,长辈们要她嫁入皇室,延续家族的荣宠,便使计陷害谢夫人,促使谢氏退婚。 被退婚后,倪酥伤心欲绝,更心痛于家族长辈的冷漠,也默默承受被退婚的流言蜚语。 当年,只有裴郁守在她身边,他带她打马游街,他们一起谈论诗词歌赋,看闲云飞花,赏冬日烟火,他对她比世间任何稀世珍宝更有耐心。 然后,他不顾流言蜚语,以性命担保,求娶她。 年少时,他总是那么的温柔真挚,可回京再遇,他又是那么蛮横不讲理…… 但是,倪酥的心底,总为他留了一丝缝隙。 可女郎实在没想到,谢夫人……竟然是裴郁杀的! 第25章 皇嫂,你就是仗着微臣舍不得杀你 她愣怔的站了半晌,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唇角抿起一丝苦涩的笑,杏眼中泛起了盈盈泪光,心里头不住的安慰自己。 这又有什么呢?她早就知晓了,裴郁是个大恶人,哪里还需诧异呢,本来也不该对他抱有一丝一毫希望的。 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模凌两可的,他总是故意勾着自己,将她戏弄的团团转以满足自己的癖好,她根本不该信他的,甚至还蠢到跳进他为自己勾勒的一个又一个局里。 女郎眼眸中的光亮,一点又一点,泯灭殆尽。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本官了?”裴郁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澜,凤眸不带一丝情感,可胸膛却微微起伏,四周安静到诡异,这是他恼怒的前奏。 倪度对上他的眼神,嗜血,冷漠,类似于血腥的食肉野兽,血盆大口已然张开,锋利的牙齿能将猎物的皮肉狠狠撕裂,纵是久经官场沉浮,他也有些迟疑了,额角渗出了汗。 “是不是威胁的到,只有首辅大人自己清楚。” 这话一出,裴郁破天荒的皱了眉头,他生平最恨受制于人,谁威胁他,他就杀谁。 “那当然是,不让皇后娘娘知道了。” 裴郁利落地拔剑,剑锋直指倪二爷。 他来真的!他真的会杀了二叔! 一道身影窜出,剑尖,即刻被一只娇嫩细腻的雪白手掌攥住,攥的紧紧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然后,裴郁的视线同另一道交汇。 女郎那双原本充满灵气的春杏眼,如遭雷击,此刻涣散无神,一丝神光都聚不齐了。 原本还一触即发充斥着杀戮血腥的首辅大人,竟然不自觉愣了一下。 啊?是皇嫂……有些不妙啊。 气氛微妙起来,还有丝丝缕缕的尴尬。 “你……你……”倪酥颤抖着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毕竟,她早就该对他无话可说了! 刚刚倪度那番话,的的确确威胁到了裴郁,他原本就是打算杀人灭口的,结果,发现倪酥其实一直都在。 这还怎么维持形象……还怎么继续诓骗皇嫂同自己合作呢? 他原本想上前去好好狡辩一番,解释清楚,可又瞧见女郎眼底的冰凉,心底一紧。 算啦,看来解释已无用,他状作恼怒的模样,眯了眼,威胁意味十足:“皇嫂又不听话了,乱跑。” “惹怒微臣,对皇嫂又有什么好处呢?” 然后,他眸光中又扬起了杀意,倪酥看在眼里,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首辅,你不能滥杀无辜。” “皇嫂觉得,这世上,有谁能拦得住我吗?”他一字一顿,然后,成群的金吾卫游鱼一般涌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更有人上前,强行将倪二爷捉拿。 倪酥握着剑尖,眼泪终是留了下来,和断了线似的:“首辅,你放过我二叔吧。” “你若是要杀了我二叔,那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裴郁凤眸沉沉,那张神采艳绝的面庞,此刻沉静的可怕,喜怒不形于色。 “皇嫂,你就是仗着微臣舍不得杀你。” 女郎止住微微颤栗的身体,一双眼盯着裴郁,明明充满惧怕,却笨拙的掩饰:“我发誓,我二叔不会与你为敌,倪家更不会与你为敌。” 裴郁的嘴角,浮现笑意,却是冷笑,叫人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求求你,放过我二叔,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冲着我来吧。” 裴郁瞧见女郎眼底的伤心欲绝,嗓音敛起了暴虐,凤眸染上了无辜:“我只是不想留他一张嘴,在皇嫂面前说微臣坏话啊。” 然后,男人的脸上,浮现了舒心愉悦的神色,那泼墨的瞳仁竟然天真无邪起来,无辜又湿漉漉的,好似方才要杀人嗜血的人不是他,简直邪气的叫人头皮发麻。 于是,他终于丢了剑,缓缓伸展手臂,展现一个拥抱的姿势,凤眸上挑,瞳孔微涨,裹挟诡异的兴奋。 他在等,等她主动投怀送抱,等慌张颤栗的小白兔自己走到他这头恶蟒的领地,然后,一口一口的吞下,不留情面,一齐沉入地狱。 女郎漂亮精致的面庞上满是绝望之色,黯淡无光的瞳孔迸发出剧烈的绝望,求生本能的往后退,对他一副恐惧至极的模样。 像见了鬼似的…… 裴郁欣赏着她缩瑟的模样,忽然转头,恶狠狠的冲一个侍卫命令:“把人给我办了!” 侍卫领命,提刀走向倪二爷。 疯子!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于是乎,倪酥咬牙,自愿跑向了嗜血的凶蟒,就着满手的鲜血,混杂男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融为一体。 他们在鲜血淋漓中相拥。 沉寂中,传来低低一声笑,男人艳丽的凤眸亮的惊人,微扩的瞳孔里露出一丝心满意足,夹杂着兴奋。 这是来自他人生中唯一光亮的选择,即使是他威逼利诱来的。 甚至于,女郎主动伸出纤细柔弱的手臂,小心翼翼圈住了他的腰,在他胸膛中抬起小脑袋。 裴郁明明已经因为她而万分动容,手下的动作便不自觉的轻柔了许多。 她竟然主动扑身前来,欲图豁出命去阻止他,女郎发丝凌乱,显得颇狼狈,眉心微蹙,眼眶的泪花儿在打转,花凝月露,芍药含烟,柔弱堪怜。 谁见了又不会心生垂怜呢? 然后,首辅打了个手势,倪二爷也恢复了自由。 一场风波结束,裴郁好似还有要事要办,并未再为难女郎,只是命人将她送回宫了。 薛管事瞧着那艳丽动人,美丽异常的离去身影,兀自叹了口气。 “大人,朝野上下,人人知晓倪二爷为人正直,一心忠于大魏,实则是固执的保皇派,当下,他不与咱们合作,也断然不会同太后合作。” “可……您要知晓,这倪二爷同咱们是水火不相容,可与那太后却有一段旧情……” 的确,到时候党派之争到白热化阶段,少帝果真驾崩,帝位空悬,群龙无首,倪二爷便是不选也得选。 到时候,他绝无可能选他们的…… “放心吧,本官心里自有定夺。”裴郁倒是不以为意。 薛管事跟在他后头,悄悄撇了撇嘴,他只求,主子可千万不能恋爱脑了,三年前便是如此……哎! 恋爱脑害人不浅! 第26章 奸——夫——淫——妇! 天子寝殿。 倪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亲自照顾重病中的少帝,赵贵妃因那场大火,留下了咳血的隐疾,实在无力再照顾少帝。 “将陛下扶起来。” 倪酥捧着药碗,以汤勺靠近少帝嘴角。 裴闻面色苍白如纸,眼下乌青,两颊凹陷严重,真有油灯耗尽的枯槁之态。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女郎,黯淡无光的眼眸迸发出激烈的怒气,眼眶四周迅速变得通红,伸手一把扫掉面前的汤药。 咬牙切齿,用尽全身的力气:“贱人!你……你休想害朕!” 然后,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胸膛不住起伏,仿佛把肺都要咳出来。 倪酥眸光冷冷,对着宫人道:“把陛下嘴撬开。” 然后,裴闻再次推翻药碗,整个人开始颤栗,双眼瞪的比铜钱还大:“朕……朕还没死呢!何时轮的到你这个、这个淫妇做主?!” “再端一碗药来。”如今,面对裴闻,倪酥心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密密麻麻的恨。 一道低沉又充满威压的男声响起:“陛下何以如此任性。” 裴郁一身紫袍,悠然自得地踏入。 倪酥心口一紧,诧异于他竟然堂而皇之的闯入,整个清思殿,可都是太后的眼线。 裴郁虽然话是对着少帝说的,可那漆黑的眸子却一动不动落在自己身上,恐惧自心间起,她最受不了他这样打量,仿佛一只凶蟒游弋而来,洞穿她的心脏。 她起身,走出帷帐,至油灯处,将灯一吹,整个大殿即刻昏暗下去。 裴闻躺在床榻上,亲眼瞧见妻子朝着首辅而去,他苍白的面颊憋的通红,奋力半撑起身子,可却再次无力倒下。 “怎么吹灯了?”暗色,掩埋了裴郁眼底的晦暗神色。 倪酥转身,唇瓣轻启:“整个清思殿都是姨母的人,不吹灯,会引起怀疑。灯灭了,他们便以为少帝已经歇息,不会再有人发现你。” 裴郁自后靠近她,低沉又温柔的嗓音拂过:“皇后娘娘胆子真大,你丈夫可就在我们眼前躺着,你还敢邀微臣。” 邀? 女郎觉得莫名其妙,转身,却不防身子忽然腾空,一双手臂抵在她两个腰侧,被他抱起,放置在桌案之上。 轻轻一扫,油灯落地,伴随着琉璃灯芯碎裂声响的,还有少帝的咳嗽声。 倪酥下意识一颤,压低声质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双手撑在案子上,虚虚将女郎环绕,嗓音愈发低沉:“他不会来打扰咱们的。” 然后,他不受控制地靠近,惊的倪酥像小雀一样,她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襟,腰身不住的往后退,不知他又要发什么疯。 直到,一只大掌自后抵住了她的腰身,猛地将她带至前去。腾出另一只手,裴郁指腹去蹭她丰润的唇瓣,红艳的口脂晕染开来,引诱人采撷。 女郎涨红了脸,满眼都是羞怯与恐慌。 隔着明黄的纱帐,两道反差极大的身影纠葛在一起,暧昧与艳情似火焰燃烧 “咣当”一声,药碗落地,裴闻死死瞪着一纱之隔的两道人影,紧紧咬着牙关,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奸——夫——淫——妇!” 倪酥被吓到了,身子不受控的往男人胸膛里躲,可贴上那滚烫的温度,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便挣扎着欲逃离。 裴郁喉结上下滚动,双手掐上她的腰:“怕什么?他那么对你,难道不想好好报复一番吗?” 女郎果然不再挣扎,他在引诱自己,可脑海中却不可抑制的出现那些,曾被裴闻狠狠羞辱的画面,恨意来袭。 然后,她压下心惊肉跳,丰润殷红的樱桃唇瓣微启:“你靠近一些。” 裴郁生的高大,却只是稍微低下头,老谋深算的恶蟒,正用老道的捕猎手段,逼猎物就范。 果然,倪酥摇头:“不够。” 裴郁又靠近了些,女郎却仍道:“再近些。” 倪酥呼吸微乱,颤栗着吻上他的唇角:“裴郎。” 她当着自己丈夫的面,故意含情脉脉,柔情似水的唤他:“裴郎。” 甚至纤细的胳膊主动揽上他的脖颈,高高扬起头,用唇瓣描摹他的唇角,青涩,恐惧,以及刚刚被开发出的大胆,交织在一起。 清冷与娇怯,诱人的媚骨天成。 好一把化骨水。 好一把摄魂刀。 裴郁情不自禁,伸手去扣她的手掌,十指交叠。 帷帐里,裴闻呕出了一口血。 女郎动作一僵。 奇怪的,少帝的声音比刚才清明了些许:“贱人!当着朕的面就、就勾引男人!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他的声音是扯着嗓子嘶吼出来的,在此刻安静的对比下,显得诡异可怖,类似于厉鬼索命。 倪酥睁大了眼睛,不敢再动弹。她微微侧过头,眸子朝帷帐看过去,一道瘦弱的身影,正奋力坐起,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 少帝竟然垂死病中惊坐起! 女郎后背蓦然爬上一种密密麻麻的恐惧感,正欲张口,可即将出口的话语却全然被裴郁堵了回去。 唇瓣贴上来的那一刻,颤栗、隐秘、暧昧、慌乱,多种滋味在唇齿间流转游弋。 男人身上的清冽松香愈发浓郁,一呼一吸间满盈到即将溢出。 倪酥心口颤栗不止,乌发凌乱的垂下,春杏眼中的惶恐争先四溢,莹白的手摸上男人的胸膛,用力推了一下。 她惶恐地摇头:“少帝醒了!” 裴郁余光瞥了一下,指尖替她挑去贴在二人唇瓣上的发丝,更深入的辗转。 倪酥清晰的感觉到,他吻自己时,薄唇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轻拢慢拈时甚至唇角还溢出一声肆虐的轻笑。 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当着少帝的面,在她惶恐无助时,夺走她全部的呼吸,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引诱二人一起挑战世俗,走向地狱。 倪酥一边承受着裴郁让人临近窒息的吻,一边承受着来自丈夫的滔天恨意,方才那点想报复的心理,已经被羞耻、痛苦、煎熬取而代之。 她被置身于刑场,下一刻就要被凌迟处死,她被按压在案板之上,有锋利的刀尖,一下一下划过她的皮肉,鲜血淋漓,备受煎熬。 “倪大人到——” 宦官尖细的声音传来,倪酥脑海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第27章 皇嫂这么害怕做什么? 倪二爷踏入寝殿后。 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榻边沿,喂少帝喝药的倪酥。 他快步上前,竟是抬手一把打掉了那药碗! 倪酥心口一震,瞧了眼那全然洒在地上的汤药,抬眼,诧异:“二叔?” 倪度发觉少帝昏睡不醒,语气有些急迫:“此药有毒,万万不可再让陛下喝了。” 女郎一脸不可置信:“有毒?” 倪二爷点了点头,却无意间发觉,侄女今日发髻松松垮垮的挽着,十分不严谨,就连衣衫都微微凌乱,像是被人拉扯过的褶皱。 他微迟疑:“小酥,你没事吧?” 女郎掩住眼中的慌乱:“这几日照顾陛下,彻夜未眠……” 倪二爷只当她是劳累过度无心妆造,不疑有他,只是哀叹一声:“我已经查明,陛下汤药中的毒,和先帝当年被下的毒一摸一样。” 当年先帝突生怪病,仅仅三个月就气绝身亡,就是因被人下毒。 “会是谁呢?”倪酥发问。 是姨母?还是裴郁? 倪二爷缓声道:“清思殿被太后的人把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太后野心勃勃,若是她的话……我恐怕得去一趟慈宁殿了。” 先帝崩殂之时,朝堂内外谣言四起,皆称高祖之死,乃妖妃蓄意为之。 储君之位十年屹立不倒,可裴闻娘胎里便带了弱症,性子更是不似高祖,偏儒雅迂回,而与高祖最相似的皇子,莫过于六皇子裴郁。 后头几年,高祖貌似也对其多加历练,对这个从前不闻不问母族低贱的儿子,颇具重视,甚至母凭子贵,连裴郁的生母都备受宠爱。 传闻淑妃恐江山之主落入其他皇子,便狠心毒害高祖,以一己之力推自己的儿子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子。 倪酥深知,姨母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曾是帝国妖妃,现在又是万人之上的帝国太后,她曾告诉自己。 小酥,你我要做一棵茂盛的树木,而不是依附树木的藤蔓,女人就是要为自己而活。 她对权利的渴望,超乎一切。 女郎杏眼中,闪烁着明晃晃的担忧,:“二叔,万事小心。” 这等紧要关头,太后会不会亲自面见倪二爷,如今还是未可知。 倪二爷走后,屏风后的裴郁才缓步而出。 裴郁在黑暗中吻了吻她,很轻很轻,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一场欢愉,有人沉溺,有人痛苦…… 只余她独自一人时,她望向窗外的明月,愁苦交加……忽然,阵阵窸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脚步声,来自黑胄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不对劲! 深更半夜,暗中集结大批士兵,大明宫恐要变天。 女郎跑至大殿外,却被拦住了去路,重兵把守。阴沉的天中炸响一道惊雷,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直冲天地之间。 倪酥拉住路过的士兵:“为何不让本宫离开。” 士兵面色冷冰冰,不带一丝余地:“回皇后娘娘,卑职也是按命令行事。” 倪酥却清晰的瞧见那士兵胳膊上围着的红锦缎,是太后亲兵的象征! 山雨欲来风满楼,姨母行动了……二叔恐有危险。 她又返回大殿,瞧了眼昏死过去的少帝,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扯下他腰间的令牌,不管不顾的冲出清思殿。 黑云滚滚而来,雷声轰隆隆炸响,星星点点的水滴从空中开始坠落。 倪酥顾不上沾湿的衣裳,捏着宫牌,拼命向前跑去…… ** 慈宁殿内。 烛火昏暗,熏香缭绕。一位小宫女颤颤巍巍的朝着床榻走去。 那床榻上,帷帐散落,但影影绰绰间,却是两个人的身影! 一切寂静无声,小宫女颤栗着出声:“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当她大着胆子掀开那帷帐,一声惊破大殿的尖锐喊叫声,划破了暗夜中的混沌。 “啊!!!” 众侍卫赶来查看情况,却一起见证了这不堪入目的瞬间,当朝太后,竟公然与前臣苟且偷情! 一时间,纷繁声,嘈杂声,混为一团,账内的刘太后浑身瘫软,她被人下了药,却以强大的意志力撑起身子。 直到她瞧见了倪酥,眸光中迸发出一阵光亮,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沙哑着嗓音,艰难出声。 “孩子,好孩子,快到我这里来。” 倪酥闯进开始,很奇怪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拦她,腰间的令牌竟然成了摆设。 烛火透过帷帐洒落而出,她一眼便瞧见了散落一地的男子、女子衣物,床榻凌乱,有些事心照不宣。 倪酥诧异极了:“姨母?你、你与二叔、你们……” 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刘太后却面色坨红,可眸光却渐渐清明起来:“小酥,你听我说,今日,我与你二叔都中了奸人所设下的诡计。” “你赶快离开,去找李松,叫他将我的亲兵调来!” 倪酥眉头紧皱:“可外头……正活跃的难道不是您的亲兵吗?” 刘太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眸光中充斥了绝望的神色,却不住的催促:“你快走!快去见李松!” 倪酥对上刘太后的眼神,自知大事不妙,便起身往殿外跑去。 可行至殿外,一道声音传来,是无可比拟的压迫感:“皇嫂,这是准备去哪?” 女郎猛的顿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眸光中满是惊恐。她明白了,设计的人,其实根本就是裴郁!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那惊恐如小雀一般的女郎,然后,他的手覆了上来,紧紧包绕住她的小手,与她面对面。 “皇嫂这么害怕做什么?” 他仔仔细细的瞧着她,女郎满面绝望之色,瞳孔迸发出剧烈的抵触和恐惧,她脚步虚无的后退,见到他比见到煞神更害怕。 看样子,她已经全部知晓了。 或者说,是猜对了。 他装模作样露出一道微笑,温柔又有礼:“别怕,皇嫂,微臣其实是来保护倪二爷的。” 虚伪!倪酥感到不可置信,这个男人是不是把自己当傻子了! “相信我,酥酥。”裴郁的笑容更浓。 倪酥才不会相信他这苍白无力的辩解,跑!她猛的抽开手,转头就跑,不管不顾,外头大雨滂沱,雷声轰鸣,可就算是千难险阻,也比死在这个男人怀中好! 况且,她还要寻人来救姨母和二叔! 第28章 皇嫂,你逃不掉的 裴郁提着剑,滴滴血珠子顺着寒刃缓缓淌下,他脚尖轻跃,两三下便追上了女郎。 倪酥瞧着面前充斥着杀戮血腥的男人,仿佛见到鬼似的,浑身颤栗着,吓得不轻。 裴郁一步一步靠近,嗓音温柔,但眸光中还残留着杀戮后的兴奋,微张的瞳孔在电闪雷鸣下愈加阴森可怖。 “皇嫂,快过来,外头太危险了,伤着你怎么办?” 这男人竟然还不清楚吗?世间最危险的就是他自己! 女郎不住的后退,冰冷的雨水肆无忌惮打在她的每一处,衣裙湿漉漉的沾粘着,额间乌发凌乱的贴在面颊上,殷红的唇瓣轻轻颤栗着。 “你……你别过来!” 裴郁却熟视无睹,似恶蟒胸有成竹的围猎柔弱的白兔,只差露出狰狞的獠牙,一口吞下。 忽然,有侍卫自大殿而出,向首辅禀告:“大人,在倪二爷身上搜出了毒药,同陛下汤药里的是同一种。” 裴郁并未回身,缓缓道:“速速将蓄意谋害陛下的二人捉拿,听后发落。” 方才侍卫的一番话,同那空中的响雷一般炸在了倪酥心头。 怎么可能? 二叔为人清风劲节,绝不牵扯涉入党争,怎会向少帝投毒? “皇嫂,你逃不掉的。”裴郁洞悉了女郎心中所想,低沉的嗓音威压感十足。 雨点和算盘珠子似的噼里啪啦下坠,雷鸣闪过女郎苍白的面颊,她抽出那把青鸾短剑,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若是再敢靠近,我就死在这里。”倪酥的声音里满是决绝。 裴郁眼底冰寒彻骨,再次向前一步:“皇嫂,别闹了。” “别过来!”女郎面上无一丝血色,双耳珰珠被风吹的不停摇晃,纤细的脖颈紧紧绷直,锋利的剑刃倒影出那双毅然决然的杏眼。 裴郁停下了步子,抱剑而立:“我不过来便是。” 他最好别过来! 于是,裴郁站在原地,眼看着女郎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他侧身,数位心腹上前。 “看着皇后娘娘,别出什么事了。” 倪酥逃不掉的,但裴郁愿意给她一点时间。 …… 雨更大了。 整个长安城上空,笼罩着庞大又邪气的黑雾,压城城欲摧,这份逼迫感,这份杀意,汹涌澎湃。 百姓们各个紧闭门窗,一家三口瑟瑟发抖的抱做一团,母亲紧紧捂住因恐惧而啼哭的孩子,外头是一刻不停歇的厮杀声。 一夜之间,狂放奢繁的长安城血流成河,首辅正以投毒毒害皇帝,以及私通后宫的罪名,满城追杀着刘、倪两家的势力。 刘、倪自然也是奋起反抗。 两方势力博弈,鹿死谁手,未可知…… 而首辅本人呢?正堂而皇之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木雕花,眉宇间不辨喜怒。 “母亲,那些害死你的人,孩儿一个也不会放过。”他喃喃自语着。 自殿外,跑来一个黑胄士兵重重跪下,面色惨白,话语中充斥着止不住的啰嗦,是什么事,叫他如此恐惧呢? “大人吩咐咱们密切监视着皇后娘娘,可……可没想到,娘娘竟然失踪了!” “人呢?”裴郁的手,骤然扣紧了雕花一角。 “卑职已派人全力搜查,娘娘恐是从秘道入了骊山,依照现在的雨势,起码得等天亮之后才能营救娘娘。” “废物!” 裴郁凤眸顿生阴戾之色,上前,暴虐一脚踹开了这黑胄士兵,士兵即刻口吐鲜血,肋骨恐怕断了两根,但只能忍着。 他要亲自去找倪酥。 但另一名士兵跪下:“首辅大人,暴雨下山床未稳定,您千万要保重自身,若发生坍塌,十死无生啊!” 士兵战战兢兢的抬眼,夜色浓如泼墨,原以为他会暴怒,可紫袍青年冷峻的面容竟然勾起了一抹笑意,诡异又绚艳。 一阵低笑声自夜色传出。 “真的吗?那太好了。” 和心爱的姑娘一起被埋葬在山石中,他求之不得呢。 男人迎着夜色出走,翻身上马,决绝奔赴。 却说倪酥这边。 女郎身上笼着宽大的披风,正在半山腰上匆匆赶路,月色幽深混沌,遮天蔽日的树冠挡住了些许雨点,比之方才,小了很多。 山路崎岖曲折,这处又因鲜少有人经过,野草冒的堪比半人高,虫子溅跳而出,枯草杂枝的掩盖下,一深一浅的踩下去,软绵绵踩空不可避免。 谢延虽然身子骨弱,可却在前方紧紧攥着女郎的手,不让她跌滑下去。 要命的是,这雨,完全没有要停的征兆。 坑坑洼洼的山道,土腥味冲鼻,泥泞潮湿,倪酥身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心神俱不稳,脚下已经打滑不知多少次。 忽然,他们前方闪出一道人影。 女郎始料不及,身子重心不稳,险些滑倒跌进草丛中,谢延一手抵住她的腰肢,将人护住。 “小酥!” 待回过神来,倪酥耳边才传来谢延温润带有安抚的嗓音:“娘娘别怕,这位,便是上都护李大人,李松。” 女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暗淡疲惫的眸子迸发出星星点点的光彩:“李大人,请您遣兵救救太后!” 可借着微弱的月色,她看清了来人,李松满身都是血,手掌用力捂着的腹部,还正在不停的往外冒血。 倪酥微迟疑:“李大人……您?” 李松身负重伤,每说一句话都用力吸气:“卑职方才与首辅麾下的金吾卫激战,请皇后娘娘放心,卑职们誓死守卫太后!” 女郎心口剧烈跳动,是啊,裴郁不会放过刘、倪两家的,她急切的追问:“那我姨母和二叔现在如何了?” “首辅心狠手辣向陛下投毒,被倪二爷发现,拉拢不成,转头就迅速捏造证据,污蔑倪二爷向陛下投毒,甚至为了一并除掉太后,还不惜给他们加了一条私通后宫的罪名!” 她早就该醒悟,首辅是怎样的狼子野心,暴虐无道! 倪酥心神恍惚,若不是谢延扶了她一把,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双手扶住大树,转头,朝山下大明宫的方向望去,那一只只火把穿透浓雾,徘徊成波澜壮阔的长龙,错落有致,却有朝中心缩紧的趋势。 被围绕的中心点,是掖庭! 第29章 你可知晓,我已嫁作人妇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首辅如今还不敢对太后动手。”谢延意识到她心中所虑,温声劝慰:“太后对今日早有预感,三日前便秘密召见微臣,如若发生意外,便护您离开长安,去往姑苏。” “太后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在长安保全娘娘您,只待谢家率兵前来,铲除奸佞,再将娘娘接回。” 倪酥明白,姨母是想送自己远离长安的斗争漩涡,只要进了姑苏,便是谢家的地方,无论裴郁多么神通广大,都无法再动她分毫。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谢延的衣袖,久久,久久不肯松动,那双春杏眼里的光也一动不动的僵硬着。 她不想走,姑苏那么远,仅仅来回传个消息,也要半个来月,而她时时刻刻都在为亲人的安危担忧着。 权利的斗争,血腥又残忍,倪酥真怕听到,亲人们被谋害的消息。 倘若他们都死了,那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呢? 可她心性通透,内心深处不住的劝服自己,无论再怎么恐惧面前未知的一切,留在长安,或许会成为姨母的拖累。 那便放手吧,于是,倪酥的一双手终于无力的垂下。 “好,我跟你走。” “娘娘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动身。” 谢延牵过了倪酥的手,女郎迈开深陷泥潭的步伐,眼中,留下了一滴清凉的泪水,连她自己都未发觉,那泪打在污泥上,一脚踩上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场博弈,谁会赢,谁又会输呢? 雨又开始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打的折枝催叶,“轰隆”一道紫电,闪亮了半面天,春雷惊魂,聒噪的声响接连不断,跌宕起伏间,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一切……如心魔,拥堵在倪酥心间。 山顶的雨夜,滑腻的山阶,咚咚的雨点砸进湍急的河流,汹涌更盛,死亡气息阴郁笼罩。 倪酥险些一脚栽进去!卷入那黑不隆咚的湍急中,她面色苍白如纸,朱唇不复红润,浑身发冷的颤栗,酸软难耐,乌发被雨水和汗水打的湿淋淋,可怜极了。 就算狼狈至此,女郎精致的面庞,仍旧是山间不可多得的艳色。 幸得谢延将她紧紧护住,知晓她心神不宁,白袍公子停下了脚步。 “谢延,前方出什么事了吗?为何不走了?”倪酥疑惑发问。 “皇后娘娘,等到了姑苏,我们便完婚吧。”白袍公子静静地讲着,声音轻透,穿过雨声雷声。 他缓慢的转过头,痴痴的望着,女郎那双水光潋滟,含情凝睇的春杏眼,曾经只柔情似水的瞧着他一人。 入耳,倪酥眸光诧异,震惊的讲不出话来:“谢延,我们……” “五年,三个月。” 他声音从容清润,眼眸深深定格在女郎身上,温柔又坚定。 “又十二天。” “在我们退婚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我总想着,只要看着你幸福,默默陪在你身边,那就够了。可看到那些可以光明正大拥有你的人,不珍惜,我心痛如绞,恨不得一刀杀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世道艰辛,你我都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是否你凤冠霞帔,揭开盖头展露笑颜那刻,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抱着这样的遗憾,我怎能释怀呢?” “这次的祸乱,让我原本就青天可鉴的心意更加坚定,世事无常,与其虚度光阴,不如……同心爱的人长厢厮守。” 谢延胸腔不自然的深深呼吸,白袍沾满了泥泞,混合着打湿的枯叶,如今,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自问平生襟怀磊落,对人对事问心无愧,一直以来,我为大魏而活,为谢家而活,为你而活,那么,娘娘可否允许我自私一次?” “为自己而活。” 倪酥胸腔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叹了口气,他如今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话吗? “你可知晓,我已嫁作人妇。” 谢延一把握住女郎的手:“我不在乎。” “那你可知晓,首辅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他……”讲到这里,倪酥生生止住了,她想,他明白自己要说的是什么。 谢延怎会不明白? 他从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他事事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谋划,到头来,却让心中最心爱的姑娘受到伤害。 如果,他能比首辅更早回到长安,那小酥怎么还会承受那些被人侮辱的痛苦。 他嘴角扬起柔情的笑意,是身处险境和污泥中也绝不皱眉的澄澈。 “娘娘,你在我心里,永远纯洁清净,就像玉阶前孤自生长的芝兰玉树,纯粹高雅,比昆仑山灵泉中,终年流动,宽容带走肮脏淤泥的泉水,更冰壶玉尺,每当我看着娘娘,朝阳之上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一切都云消雾散了。” “所以,你说的那些,我从不在乎。” 倪酥低下头,雪白的小脸儿陷进阴影,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谢延知她迟疑,心中落寞,可却永远学不会对倪酥咄咄逼人。 他温柔询问:“小酥,你可愿意?” 白袍公子的眸光亮的惊人,如纯净溪流,似瓦上白雪,湿漉漉中是盛满得期待,驱散阴霾,他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吗? 可,女郎的眸光,被另一处吸引而去。 “谢延,你快看那处!” 倪酥抱着大树站直身子,黛眉紧紧皱着,朝掖庭的方向望去,那里多名红袍太医,急切的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如焦急的红蚂蚁。 难道是出事了? 似乎是瞬间,整个大明宫一改往日的沉寂阴郁,似一锅被慢火煮着的水,突然沸腾了,咕噜咕噜的直冒泡,焦虑、慌乱、不安,人影重重,众青袍大臣,潮水一般,跪倒在太后的慈宁殿前。 这动静,闹得简直太大了,波云诡谲,令人生疑。 就像是,故意的……故意做给什么人看。 倪酥一颗心不规则的颤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然如此严重?惊动如此多的太医和朝臣? “是不是姨母出事了?” 谢延处变不惊:“娘娘需得谨慎,可能是首辅的陷阱。” 可是,黑胄士兵并未像预想中那样上山搜寻,而是团团围住了大明宫,直直将大明宫守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铁笼。 倪酥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指甲陷入掌心,血肉模糊,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沉吟片刻。 第30章 爱咬人啃人的恶蟒 谢延没有说话,聪慧如他怎会猜不中女郎心中所想?于是,他默默的等候,等着倪酥做出选择,他心甘情愿,永远包容陪伴自己心爱的姑娘。 “谢延,我不能同你走。” 女郎的手尖儿,紧紧扣进树皮里,一颗心,也揪得紧紧的,嗓音发颤。 “我得回去,不然,首辅一怒之下会杀了所有人。” 谢延眸光渐渐黯淡,低头片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嗓音坚定:“我与你一同回去。” 他从来学不会决绝她。 可意外的,女郎反抓住了他的衣袖,眸光中闪烁着担忧:“你大可不必为我以身涉险,你方才讲了,大概率是陷阱。” 忽然的,谢延莫名问了句:“小酥,在你心里,首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倪酥心中回忆起他们的合作,在今日之前,她内心还有过松动,认为他……或许不是坏人,至少对自己不是。 她双眼流出两行热泪,别过头:“他就是一头恶蟒。” 脖颈和锁骨上被衣领盖住的红痕,也开始隐隐作痛,这是条……爱咬人啃人的恶蟒。 一道惊雷乍显,像是上天的警告。 “谢延,你说,姨母和二叔会不会平安无事……” 谢延站在女郎身前,一双眼望向她,温柔坚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站在你这边,绝不回头。” ** 光禄坊。 今日原本是祭祀大典的日子,朱雀长街上本该是万人空巷。 可在百姓们撒花烧香的日子,兵器的砍杀声却此起彼伏,破霄而出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白日里出门营生的老百姓们错愕万分,四散逃离,哭喊、尖叫、推搡,从前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朱雀长街,瞬间被践踏碾压的不成样子。 倪酥将宽大的披风拢了拢,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和谢延走散了。 她焦急的寻找,却在不远处的酒楼之上,与一道眸光,四目相对。 一个令她难以言表恐惧的眼神,瞳孔微皱,窒息感袭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栗。那人的目光,似凶蟒探起头游弋而来,肆无忌惮攀爬在倪酥浑身上下。 身后簇拥着大批的金吾卫,那人薄唇微微上扬,一个残忍的笑,是势在必得的气势。 裴郁姿态懒散,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神色简直怡然自得,好似神算子,将一切都尽数掌握。 他算准了……她会主动出现。 隔着吵闹喧嚣的人群,倪酥同他对视,下意识的,她开始腿软,瘦弱的身子紧紧靠着老旧的木框,抖的咯吱作响。 女郎含水儿的杏眸中,清晰的映照出,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她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倪酥明白,他是要逼自己主动过去,主动走向他。 不!倪酥浑身颤栗,紧咬牙关,第一反应是逃!可很快,理智战胜了恐惧,她若是敢逃,那自己的亲人,必死无疑。 然后,女郎慌乱地环顾一周,天可怜见,她和谢延走散了,不然若是被裴郁知晓,那谢延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男人定定的望着她,洞悉了女郎慌乱的寻找,他凤眸微眯,嘴角的笑意开始泛起危险,逼迫感猛烈推进,威逼更甚。 倪酥内心只祈求,谢延能平安无事,可回头的一瞬间,又陷入无穷无尽的绝望深渊,她该过去了……主动的,靠近那头危险的恶蟒。 与此同时。 谢中丞的心头没来由一紧,像是有感应一般,在世人纷至沓来的陌生目光中,有一道,是他今生今世的羁绊。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 却只剩一道消瘦柔弱的背影,对于倪酥,他一个头发丝儿都不会认错的! 可世事无常啊,不待他追上,女郎仿佛消散在春日里的海棠花,湮没在人海深处。 “小酥……”他撕心裂肺的吼叫,同样湮没在人群之中。 此刻。 倪酥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她多么希望,这楼梯再长一些,长到无穷无尽该多好。 可……该来的,总是要来。 映入眼帘的一人,正襟危坐在交椅之上。 那人姿态慵懒,手肘撑在木案上,指尖抵着下巴,眸光定格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无比熟悉的身影,正起身朝着倪酥而来,女郎瞳孔微皱,喉头窒息,剧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二叔如今的处境,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可只一眼,她就顷刻间跌入了裴郁绮丽的凤眸中,美的肆意又张扬。 毫不夸张,这是一双她见过得最漂亮的眼,别致风流,就像泡了一盏名贵的太平猴魁,茶香四溢升腾起的娉娉袅袅白烟,流风回雪间握也握不住。 越是这样的他,越让人猜不透。 他盯着自己,瞳仁里的神光充斥着睥睨与掌控。 倪酥只是和他对视须臾便匆匆低下了头,她在逃避,不知这人又会发什么疯,迎接自己的又会是如何的侮辱与搓捻! 男人靠近一步,倪酥便向后退一步,心房中是杂乱无序的跳动声,直到退无可退,她因慌张而无意拂到手边的花瓶,砸碎在地,巨大的瓷器脆裂声突兀响动。 倪酥随之浑身一颤,裴郁才停下。 他笑了,可笑意不达眼底,愈加阴森可怖:“皇嫂真是不听话,绝情的抛下微臣,就跑了。” “微臣警告过的,你逃不掉。” 女郎贝齿紧紧咬着饱满的唇瓣,没有答话。 “皇嫂,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这诡异的语调,令女郎忍不住的发颤,眼底的泪意几乎是夺眶而出,用力摇了摇头。 她不要!不要再任他肆无忌惮的欺辱! 倪酥欲转身逃跑,却被裴郁猛地拉近,一只大掌自后揽抵住了她的腰窝,摩挲间牵引出一阵隐秘的颤栗感。 倪酥下意识抬起双臂,紧紧抵在那坚硬的胸膛之上。 “皇嫂不是恨皇兄吗?微臣替你杀了他,皇嫂会高兴吗?”裴郁慢条斯理的一字一顿耳语。 从前,她识人不清,与这恶蟒签下约定,如今已是追悔莫及,如果报仇的代价,是拖自己的亲人入地狱,那她宁愿现在就去死! 第31章 既然不在乎,那就去杀了他 女郎那双盈盈的杏眼中充斥着坚韧与决绝,明明那么柔弱不堪一折,可又那么固执:“裴郁,你所谓的权利争斗只不过是为一己私欲,何必以我为借口?我也只不过是你攀登权利巅峰的工具,不是吗?” 裴郁似乎洞悉了她内心所想,嘴角扬起一道莫名的笑意:“放心,太后和倪大人还有些作用,他们的命暂且先留着。” “微臣今日,先索他——的——命”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咬的很重,手忽而掌住女郎的腰身,用力一捞,胸膛压上来,将人抵在了窗口处。 大开的窗户,任何动作,都会被外面的人发现。这一栋三层高的楼台,这样屈辱的姿势叫倪酥将下头的兵荒马乱尽收眼底。 顺着男人的指节,她看到了,谢延正在潮水般的人群里寻找着什么,那样焦急,那样不顾儒雅风度。 “他在找你呢”裴郁好整以暇,“我们杀了他吧。” 简直前言不搭后语!倪酥内心大惊,下意识攥住男人宽大的衣袖,惶恐摇头:“不……不……” 见女郎这副担忧的模样,裴郁简直恨的牙痒痒:“皇嫂明明清楚,我有多讨厌外头那个贱人。” 这话莫名染上了点孩童的顽劣,还略带点争风吃醋的意味。 他俯下脸颊,以声音寻找她的耳垂,低沉的嗓音犹似一把温柔划开骨肉的利刃,刺过她的心口:“从前开始,你就更喜欢他,更偏心他。” 从前?旧事再提,倪酥心里也只余惆怅。 女郎的走神,愈加点燃男人的怒火。头顶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你方才是在想,若谢延知晓你现在的处境,就算拼死,也会救你出去,是吗?” 忽而被戳中心事,倪酥面色煞白,仿佛一个即将碎裂的玉石,脆弱不堪一击,抿唇不语。 裴郁手抬起她的下巴,唇瓣停留在她的唇角,若即若离,近乎于相贴,低沉的笑意,却残忍至极:“于我而言,杀了谢延,实在不算难事。” 倪酥又惊又怒:“疯子!” 可男人却对她的话没有半分波澜,女郎忽而明白,这个魔鬼,他根本不在乎,正如他所说,他会毫不手软杀了谢延! 裴郁手臂揽着女郎杨柳般的纤细腰肢,掌心与她的后腰贴的紧密无缝,用力按搓,衣裙已被揉的满布皱痕。 素白的衣料被扯的更紧,被包裹住的纤细腰肢初露端倪,饱满的小臀被勾勒,娇软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发颤。 倪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挣脱间企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却适得其反,贴的更紧。 几乎严丝合缝,女郎惧怕被下头的人瞧见,四周被他的气息抱绕着,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一呼一吸之间皆是他宽阔胸膛之间的僵硬感,腰肢近乎断掉,那强壮臂弯里坚实的力量感,让她随时有碎掉的可能。 透不上气了。 她一双眼愈加绯红,下唇已经被咬出一排牙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触,让她不受控的倾身瘫软在他怀中。 裴郁与女郎对视,凤眸犹似深不见底的无妄深渊,黑磷巨蟒的凝视,凶狠又放肆,轻而易举洞察她的一切。 极端的强弱反差,倪酥觉得自己如同案板上的游鱼,任人宰割,唇瓣开始颤抖。 “首辅大人……”她凄凄楚楚的唤他,惹人爱怜恰到好处。 女郎杏眸微抬,声音放软:“谢延是无辜的。” 这样一句话,却使原本暧昧的空气镀上了一层冷霜,瞬间四散开来。 她到底是在乎他的。 裴郁用手钳住她的下颚,逼迫她同自己对视:“若谢延知晓你此刻的模样,知晓你背着夫君同小叔苟且,他还会待你如初吗?” 这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了倪酥的要害处,她满是泪光的眼眸迸发出恨意:“你给我放开!” 裴郁眸光逐渐猩红,整个人近乎于暴躁,杀意渐浓,钳住女郎下巴的手缓缓下移,徐徐捏住了那脆弱易碎的脖颈,执拗的开口:“你很在乎他?” 这幅神情,倪酥再熟悉不过,她丝毫不会怀疑,这恶蟒会杀了谢延! 便咬紧打颤的牙齿,不许自己再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 “不……我不在乎他。” 闻言,他果然放开了掐着她脖颈的手。 可下一瞬,倪酥就被一把拎起,压在窗棱之上。 “别怕,微臣绝不会伤害皇嫂。”裴郁声音意外的温柔,似乎是在安抚那不住颤栗的女郎。 倪酥耳畔一阵嗡鸣,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裴郁似乎饶有趣味的欣赏女郎那因慌乱而苍白的脸色,然后,他拉过倪酥纤细的胳膊,一把拽进怀中,按住她的头,再次伏在窗口,深深地吸了一口女郎发间令他魂牵梦绕的香气。 “你说你不在乎他,那……证明给我看,好吗?” 下面,谢延仍在失魂落魄的寻找倪酥。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咫尺的距离,女郎正在阁楼之上,正委顿在裴郁身下,饱受痛苦。 裴郁的眸光,盯着那道身影,半眯起来,寒意料峭。 顷刻间这平静的杀意溢满,他活像在注视一个……死人。 “既然不在乎,那就去杀了他。”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倪酥心间炸裂开来了,她面颊血色尽失。 裴郁袖中抽出一架弩,小巧的玩意儿上头却雕刻着精巧的龙蛇纹,镶嵌着的红宝石,比鲜血还要艳丽,犹似一头吞噬人骨的猛兽,杀伤力可见一斑。 他微微一笑:“就用这个,杀了他。” 男人漆黑的眸子盯着倪酥,深邃又残忍,再次将弩递过去一些:“不是说不在乎他吗?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越平淡的语气,就越是藏着滔天的仇恨,再一切呼之欲出前,必须阻止! 倪酥急于解释,转身扑过去,拽住了男人的腰带:“我不在乎他!更不会再见他!” 可从来都深深注视她的男人,头一遭没有看向她。 裴郁依旧静静的望着下头的身影。谢延似乎不肯放弃,在街上踌躇,久久不愿离开。 第32章 他想要的是完全占有 裴郁耸了耸肩,嘴角的笑意彻底冰冷。 “看到了吗,皇嫂,他真的很在乎你呢。” “他这样可怜,而微臣是阻挡你们见面的罪魁祸首,哎,真是太坏了,微臣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下地狱恐怕都无法赎罪了。” 顿了顿,他故作委屈状:“皇嫂,你是不是更恨我了。” “不……不是……不是的!”倪酥磕磕绊绊的嘶吼回答。 “皇嫂这就不肯了吗?”裴郁步步紧逼。 “大人,我们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听你的。”倪酥胡乱抹干了眼泪,露出一道男人喜欢的笑意,却是演技拙劣,轻颤的指尖已经出卖她的心绪慌乱,只内心不断期盼,面前这疯子能就此罢手,也好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谢延在这里多待一刻,死神就向他逼近一分。 倪酥后脖颈一阵发凉,她怕极了,裴郁从不会开玩笑的,一种名为大难临头的恐惧将她紧紧裹绕,近乎窒息。 她所熟悉的那个裴郁,父君弃他,他便杀了父君;兄弟辱他,他便斩了兄弟;天下人负他,他便屠尽天下人……更何况,他长着一张仙露明珠的皮囊,却最是胸怀狭隘,锱铢必较! “皇嫂真的不在乎他吗?”一向吝啬不愿多讲一句废话,寡言阴沉的内阁首辅,将同样的问题再次重复。 裴郁终于低眉望向紧紧拽着他的女郎,他长长的眼睫鸦羽般覆下阴影,整个人隐匿在无边的暗色里,瞧不见瞳孔,自然无法察觉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 “微臣自小同皇嫂一齐长大,我们相伴那么些年,皇嫂怎么就是不愿意多看微臣一眼呢?” “长久以来,皇嫂的目光总是被旁人夺走,所以,我拼了命的努力,不择手段背弃良知,也要往上爬,可皇嫂给予微臣的,仍旧一丝也无。” “原来……”倪酥的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落下,打在男人的衣襟上,鞋履上。 “你一直都怪我、埋怨我、恨我,裴郁,你有什么仇什么恨,都可以冲着我来,何必要牵连无辜?” 可裴郁的手却在下一瞬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女郎的手腕骨捏碎。 “收手吧,他也自小与你一同长大。”倪酥刻意哀求的声音,带着哭腔,越发似是被欺负惨了的娇娇软软。 男人忽然欺身而来,身量极高,似乎遮住了屋内一片烛火,巨蟒想要将猎物一同拉入无边的地狱。 裴郁将她换了个方向,让她背对着他,自后一只铁石般坚硬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蛮横的一再近身,迫使女郎退无可退,只能慌张的贴在窗前,毫无缝隙,瑟瑟颤栗。 比起金钱和权势更令他欲罢不能,朝思暮想的,是皇嫂这具柔软到令人心颤的身子,还有她的心。 他想要的是完全占有。 男人自后捏住倪酥的下颚,逼迫她扬起头,慢悠悠的开了口:“皇嫂,微臣永远不会怪你,更不会埋怨你、恨你,要怪,就怪那些引诱你离开我的贱人。” 这话令倪酥喉头一窒,心跳几乎骤停,电光火石间,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死命抓紧窗框,甲盖充血,探出半个身子。 任人生杀予夺的小雀,于烈火中啼出一腔血。 “谢延,跑啊!快跑!” 谢延猛然抬起头来,却见楼台内一片空荡,似乎刚刚只是他思虑过度臆想出的幻觉。 倪酥被按回了窗内的墙壁之上,巨大的阴影笼罩而来。男人微眯眼,嘲弄的扯了下嘴角,一手捂住了女郎的嘴。 他的手稍稍收紧,凤眸一刻不缓的盯着倪酥,欣赏那满是惊恐却比琥珀还要润泽的瞳孔,锐利的目光,似是能生出爪牙,探进女郎的眼底,将之剖穿。 裴郁单手持弩,那带着沟槽的放血箭,闪烁着寒光,杀伤力从来不容小觑。 又或者,是因为,开箭的人,是裴郁。 他慢条斯理的移动箭头,对准了下头的谢延。 杀意裹挟着翻滚的雪花也四散逃离,死亡的气息掠过,刻满九头相柳肆意吃人的城墙,诡异沸腾。 一切蓄势待发! 倪酥的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慌张不知所措,甚至令她几欲作呕,莹白的指节彻底磨破,随着践踏,干涸暗淡,模糊不可辨认。 她悲切的摇头:“不……不可以……停下!快停下!” “砰”的一声闷响,在寒冬的雪花中炸开来。 利箭破开狂风,势如破竹,以极大的力度冲向谢延。 乌黑的鸦雀受惊掠飞而出,争先恐后逃命,“扑哧”一声,强劲惊悚的巨大力道,莫入了谢延的左肩! 文质端方的谢中丞,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叫刚才恢复秩序的长街,沉寂了一刻钟,接着又发出史无前例的尖叫。 谢延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止不住的颤动,侍卫游鱼一般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是谢家的暗卫,他们训练有序,极快锁定了开箭的方向,必须找到开箭之人!格杀勿论! 谢延不是普通人,他身后站着的,是大魏有史以来最深厚的世家势力,翰林院为首的清流文官集团。 这是一件性质及其恶劣的事件,重则动摇朝本,满朝文武无疑哗然,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甚至,比毒杀少帝更严重! 谢中丞被刺杀生死难料,一切都失控到难以预料,有人在明晃晃的挑衅一个王朝的根本。 是谁呢?敢如此猖狂。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顷刻间毛骨悚然,可又心照不宣,谁又敢大声嚷出那个名字呢? 是的,那个人,他还想开第二箭。 阁楼之上,女郎眼尾溢出一滴泪珠,似乎是被这突如的变故所惊,连带着纤长的眼睫也水润,层波细翦明眸,无助的摇头。 她不要命地将那凶狠的弩用身体堵住,企图阻止男人继续发疯。 看到谢延半死不活的样子,裴郁方才的愁云一哄而散,心情舒畅了。 他好心提醒怀里的人儿:“皇嫂,谢大公子命硬着呢。” 然后,他奇迹的收了弩。 倪酥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一般松软下来,眼神虚晃了下,身子悠悠颤颤的,还未抬眼,便昏死在男人怀中。 第33章 废后 旭日初生,太极殿洁白的百层玉阶前,众官员窃窃私语。 今日是病了半年的老太师第一次上朝,恐怕,以首辅为首的党系必将迎来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抨击。 因为,老太师独子,谢氏唯一的嫡长子谢延,在大街上遇刺,至今昏迷不醒! 谢太师在朝数十载,门客众多,深受惠泽者举不胜举,自开国以来,谢家便是首屈一指的门阀世家,派系深厚牢固,继承人无一不是辅佐天子左右的重臣。 谢延遇刺,此事敏感,更是十分严重! 大家伙心知肚明,大魏只有一人敢如此行事,但谁都不敢第一个提。 以裴郁为首的裴党,向来提倡削弱门阀势力,两派争的可谓头破血流,但面临刘太后已一己之力勾起的外戚之祸,两相容忍下,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 可太后党倒台了,两方本就是隐而不发维持表面平静的状态,如今谢延遇刺一事,将窗户纸捅破,剑拔弩张的架势足以重燃。 金壁辉煌的内殿,若隐若现鳞次栉比的飞檐,色彩艳丽的横梁,这次朝会,暗地里不知又要流多少血。 九皇子瞧上去,是个苍白清秀的少年,整个人唯唯诺诺,以监国之态站于上首稍偏。 清流世家集团摩拳擦掌愤恨不平,果然,一位身着青色朝服的中年男人率先发难:“当街射杀谢中丞的贼子,到底是谁,大家心里和明镜似的,敢问大理寺,为何不敢扯出,莫不是怕查了,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就都抖落出来了。” 说话的人,是内阁成员谢平,也是谢延的叔父,说这话时,他狠狠瞥了眼对面的裴郁。 裴郁静静伫立着,永远端着从容不迫。 大红的朝服,衬的他更是松形鹤骨,压的满殿金碧辉煌也黯然失色,叫原本白净端雅的臣子灰头土脸。 他漫不经心发问:“敢问谢大学士,这胆大包天的贼人是谁?” 谢平冷嗤一生,这裴郁果然脸皮够厚,这档口了,还贼喊捉贼的反问起自己了! “敢问首辅大人,那日,你是否在对面的茶楼之上?”他这番话问的直白又尖锐,毫不含糊,就差指着鼻子,大骂,就是你裴郁干的。 果然,裴党的人站不住了。 一名户部侍郎挺身而出,他本就直爽暴躁,此刻眼睛瞪的比铜钱大:“有证据吗?你们有证据吗?空口无凭也敢血口喷人!” 谢平面色冷冷:“谢中丞遇刺当日,首辅大人何故出现在距案发地不足五十米的茶楼,本官派人探查过,那茶楼二楼,正是绝佳的行刺位置。” “再说,那样的准头,除了首辅大人,还能有谁?种种一切,难不成都是巧合吗?” 这话一出,户部侍郎一摊手,哈哈大笑:“折腾老半天,原来谢大学士根本没有实证,一切都是胡乱揣测。” “是啊,没有证据说什么。” 裴党的人纷纷附和,发问质疑犹如连珠炮,问的谢平眸光阴鸷之色愈发浓郁。 一时之间,裴党站了上峰,誓要把这群世家门阀打的气焰全无,丢盔弃甲! 一只修长的苍老之手慢慢抬起,唤停了众人,蓄须风洁雅致,整个人温文尔雅,可谓谢家家风规训之典范。 “是非对错,恐怕,唯有陛下可论断。” 讲话的人,是谢延的父亲,谢太师。 这话一出,众人窃窃私语。陛下?陛下如今还形容枯槁的躺在清思殿,靠着万年的灵芝吊命,油灯将近,此间怎么可能出现呢? “微臣恭迎陛下。” 只见老太师扑通一声跪下,俯身叩首,在他身后的世家集团官员也纷纷下跪,气势十足。 只见,上首竟真的缓缓走出一人,此人面色苍白如纸,中毒事件之后,他的身子愈发瞧上去病恹恹了。 少帝!竟然是少帝! 裴郁眸光触及少帝,阴冷裹挟而出,似凶蟒摆头迅速游弋而来,竟然被那老狐狸摆了一道! 这次朝会,以喋喋不休,双方猛烈的抨击,到互泼脏水,演变到相互谩骂,甚至,裴党的工部尚书,还伸脚把世家集团的礼部侍郎给绊倒了,唾沫横飞,乱作一团。 但最后也没得出结论,可裴党无疑没有占上峰,少帝突然苏醒,九皇子登基的事又变得遥遥无期,算是被世家集团狠狠摆了一道。 却说坤宁殿这边,倪酥苏醒已有三日,听闻裴郁这几日在朝堂内外都是焦头烂额,所以自那日之后,她再未见到那恶蟒。 此刻,她身前的玉几之上摆放着一道圣旨,女郎眸光冷冷的望上去,上头的字迹慢慢映入眼帘。 是由陛下亲笔所写的废后诏书。 少帝竟然醒了,这叫她的确意外。 正思量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瞬间涌进了许多人,脚步声杂乱:“你们,将坤宁殿里所有东西都搬出来……” 籽月瞧见这些胆大包天的宫人,竟然搬着坤宁殿的器物堂而皇之的进进出出,厉声斥责:“你们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的寝宫,岂容你们放肆!” 宫人们停下一瞬,可即刻又重新走动起来,完全不把籽月的话放在眼里。 其中一掌事的宦官走出一步,对着刚刚撩帘而出的倪酥行礼:“奴才们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将娘娘宫中的器具都搬出去,今冬北方闹饥荒,开春随之而来的又是大疫,百姓受苦,娘娘还如此穷奢极侈,大肆挥霍,实在是德行有亏,难匹皇后之位。”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倪酥聪慧,听的出来,少帝将这顶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就是要抄了她的坤宁殿,叫她好认清如今的形势。 这宫殿,可不是她一个废后该享用的。 “娘娘,这可该如何是好?”籽月一脸焦急。 倪酥知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从前,有姨母在,少帝至少明面上从不敢苛待自己,可如今,世态炎凉,她已是无依无靠。 女郎不卑不亢:“你们要搬便搬吧,左右不过一些无用的物件。” 待宫人们走后,籽月才急匆匆入内殿:“娘娘,都办好了。” 刚才进来抄宫的宫人,有裴郁的眼线,倪酥便派籽月传递消息,约他今夜见面。 明明对他恐惧至极,可如今的情况却是不得不见。自她醒来,就被软禁在这坤宁殿,刘倪两家彻底倒台,她心绪不宁,急于知晓姨母和二叔的情况。 第34章 朕需要你的心头血 春雷阵阵,又是一场暴雨。 殿门被冷风拍的呼啦作响,拍打声似厉鬼饮泣,整个大明宫蒙上了一层阴冷。 今夜,她没有等来裴郁,却等来了少帝。 几个宦官二话不说,将女郎束缚,一位年纪稍大的嬷嬷,手里端着碗黑漆漆的汤药,强硬的抵来了她的唇舌。 倪酥几欲作呕,两只手攥住了碗两边,拼命挡开,却无法撼动分毫,那双勾魂摄魄的春杏眼,此刻,神光微微涣散,张大了,空洞的,一滴泪悄然滑落。 女郎洁白无瑕的面庞,染上了慌乱挣扎的绯红,又白又透的皮肤,隐隐能瞧见青色的血管,激烈反抗。 苦涩的汤药划拉过喉咙,带勾子的利刃一般,直直坠入她的小腹,瞬间,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痛,尤其是腹部,那种抽离一般的苦痛,叫她恐惧涌上心头,而嬷嬷的话,正在添一把柴火。 “娘娘,您现在身子浅,落了胎不受苦,对以后,是有好处的。” 落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脑海中炸开,裴闻他凭什么决定自己孩子的去留! “你不能……你不能!” 倪酥瞳孔皱缩,手指着不远处冷眼旁观的少帝,不可抑制的颤抖,她很害怕,可更多的是愤怒。 裴闻眸光隐匿在暗色里,冷冷命令:“替皇后处理干净吧。” 倪酥的两只手被死死按住,坚硬无比,反抗不得,然后,老嬷嬷那只黢缩的老手,探过了她的裙底。 “不要……” 女郎拼命挣扎着,不住的悲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手脚并用的向后退,可却是软绵绵,比一滩烂泥更无力。 大片大片的血迹倒映在她清澈的瞳仁里,身子好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水潭,不住的下沉,到哪里,才算底呢? 她绝望的想。 …… 一个时辰后,雨停了,归于平静。 裴闻慢条斯理的靠近女郎,语气柔和,但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皇后啊,这个孩子是对朕的侮辱,你说,他留不留得了?” 倪酥面色苍白的厉害,额角的汗打湿乌发,潮湿的贴在两颊,原本丰润嫣红的唇瓣仿佛失去色泽,一触就要掉落的海棠,身上压着命运般的重负。 看上去脆弱极了。 可越是脆弱,她就越是挺直腰身,像是釜底抽薪出的一股韧劲:“陛下这样讨厌我,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裴闻静静观察倪酥许久。 终于,他扯起嘴角:“酥酥啊,你对朕,从来都是如此无情。” 话毕,他眯起了眼,面颊变得阴沉无比,终于拨去了那层温润的虚伪皮:“想死,朕可以成全你。” “但,朕需要你的心头血,救慕兰。” 行宫那场大火,让赵贵妃留下了咳血的隐疾,听说,这些时日每况愈下。 需她的心头血救命。 这算什么? 裴闻凭什么一次次践踏她的尊严,一次次伤害她,将她如蝼蚁般踩在脚下? 倪酥心中对少帝翻滚出剧烈的恨意,眸中似冰封的湖面,是化不开的冷意:“若我说不呢?” 裴闻猛地靠近女郎,扣住她的双肩:“这心头血,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倪酥像是被一把剑狠狠割开了心房,那些已经干涸的伤口,如今又变得鲜血淋漓,浑身都在抖,嗓音发颤。 “一直以来,为了我的家族,为了保命,我不得不屈服。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屈服一辈子,可一再的忍让,换来的却是你的得寸进尺,将我禁足、拱手将我送给别的男人,废我于冷宫,言语羞辱,如今竟还要我的心头血,去救你的宠妃……真是可笑至极!”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这句话,女郎几乎是咬着牙讲出的,决绝至极。 女郎一向柔弱,这样的她,裴闻也是头一回见,他蓦然忆起他们刚刚成婚的日子,二人相敬如宾,没成想,那段时光竟成了他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 男人手掌抚上倪酥的乌发,替她整理,语气中竟带了丝惋惜:“酥酥,你我不该是如此的,若你愿意救贵妃,朕便忘了你与首辅之间的事,我们和好如初,仍是结发夫妻,朕会许你皇后的尊贵。” 他莫名一脸诚恳。 倪酥发笑:“和好如初!陛下别痴心妄想了。” “我现在就告诉陛下,其实我与首辅,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裴闻笑意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劈,僵直住了身子,抓着女郎肩膀的手微微发力。 倪酥不以为意,继续道:“首辅没有强迫我,一切都是我主动愿意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勾结在一起,不过一直瞒着陛下,首辅战功赫赫,强壮英俊,令我甚是爱慕,陛下能给的不能给的,首辅都能轻而易举给我。” 她意有所指,裴闻面色巨变,只觉侮辱,恼怒的目光直勾勾射向她,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贱人!” 女郎被打的被迫侧过脸,雪白的皮肤霎时就出现了红红的指印,她抬起纤细的指尖,拭去眼底滑下的一滴泪。 “每每和首辅行房,都是陛下不能带给臣妾的欢愉。” “哗啦”一声,窗户被拍开,冷风夹杂着雨点肆无忌惮倒灌入殿内,吹得纱幔前后翩飞。 裴闻眸光的阴鸷中裹挟着滚滚而来的恨意,开口便犹似地狱索命恶鬼:“你对首辅可真是情深意切。” 倪酥面颊皆是泪痕,可眸光却是坚韧不屈,没有丝毫畏惧:“是,我对他情深意切,对你却是恨之入骨。” “我恨你,恨你杀了我母亲!”提到母亲,她伤心欲绝,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决堤。 少帝嘴角却扯起一抹冷笑,眸光中仿佛萃了毒:“我是杀了你母亲,那你可知,首辅杀了你二叔。” 这话一出,女郎显然是呆住了,她眸光中闪烁着巨大的震惊,还有难以言表的无法接受,接近于涣散。 可男人却选择继续恶狠狠的刺激:“他从一开始入京,就是在利用你,好替她母亲报仇,所有的仇人,倪家、刘家、朕,他都不会放过的,也包括你。” “你以为,你们之间那点微弱的情感,算得了什么?” 第35章 皇兄,这就害怕了吗? 后面的话,倪酥一个字也听不见了,脑海中只反反复复出现裴闻刚才讲过的那几个字—————— 首辅杀了你二叔。 翻来覆去,几乎叫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啪嗒”一声,手腕上缠着的一串白玉珠,瞬间崩断,咚咚叮叮散落一地,滚落不停。 裴闻得意了,捏起她的下巴:“早知如此,你当初还不如选我。” 女郎刚被灌了猛药,本就晕头转向,此刻一双眼更是涣散,像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一个美丽的躯壳。 倪酥觉得很痛,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嬷嬷已经替她处理了下身,可此刻小腹却开始疼的搅起来,就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子,一遍一遍的削下肉泥,一面薄薄的鼓皮,被什么东西不要命的捶打,“咚咚咚”……没来由的忽重忽轻。 可更令她死去活来的,是心口的疼痛,这种痛摸不着,看不见,似乌云遮幕,大雨前,干燥,阴郁,闷在肉里藏在骨血里,她竟然愚蠢到,忘了裴郁的心狠手辣。 倪酥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后脑勺开始炸裂般疼痛。 可即使再痛苦,她也不肯表露出来,强忍着疼痛,冷汗淋淋,面色苍白的要命,仍要倔强地抬起头,嘴角,缓缓牵引出一抹冷冷笑意。 “我与他本就是各取所需。” 女郎的皮肤滚烫,雪白的面颊上细汗濡湿了乌发,倔强的,柔弱却充满生命力。裴闻一时之间怔住了,心底的恨意,自己消散了一点,莫名生出些许爱怜。 他不禁收回手,眼神??,似有触动。 “皇后,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救了贵妃,从此以后,朕绝不负你。” 冠冕堂皇。 倪酥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语气柔弱却又坚定:“我不愿。” 几乎是瞬间,裴闻的面色阴沉下来,春雷闪过他的面颊,幽黯的目光落在倪酥的心口,使得她终于看清了黑暗中他幽幽的面容。 不祥的预感落下,女郎心口直跳,赤裸的双脚摩擦过柔软顺滑的床榻,下意识后退。 “不……你不能……” 霎时,闪电的光亮,掠过一把冰凉的寒铁,那是一把锋利的刀,就被裴闻握在手上。 药性开始发作了,痛感的热流淌过四肢百骸,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被架在了火炉之上,剧烈的恐惧导致气血上涌,脸蛋,爬上了一丝异样的血色。 “会很快的。”裴闻下了最后的通牒。 呼吸声,不知不觉加重,变快,那刀抵上了倪酥的胸口,可浑身却动不了,偏偏,腹部的绞痛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企图淹灭她,眸子蓄积的泪意,终于滚落而下。 裴闻微棕的瞳仁里,只映射出,本来柔弱无力的女郎,几乎是在顷刻间,爆发出了一股力量! 倪酥双手紧紧握住男人攥刀柄的手,刀口猝不及防调转,莫入了裴闻的胸膛,可这力量并不强,刀入一分,便停下了。 女郎的手隔着少帝的手紧紧握着刀柄,这是她自己都没料到的力量爆发,柔弱不堪一击的小雀,于烈火中啼出一鸣惊呼! 鲜血,静静流淌,裴闻瞪大了双眼,满是错愕,他呆滞的低下头,瞧着那莫入自己胸膛的刀,神色诡辩。 几乎是一瞬间,倪酥所有的情绪土崩瓦解,溃不成军,那鲜血刺痛她的眼,她害怕极了,身上又疼又难受,更是慌乱到了极点。 然后,她亲眼见证,少帝眼眸逐渐猩红起来,他狠狠的,毫不客气将女郎摔开。 一手捂着插刀的伤口,另一只手臂抬起,压在女郎的喉咙上,抵着她,近乎狼狈,形同疯魔,咬牙切齿:“你敢杀朕!” 倪酥已经彻底乱了心神,裴闻横在她颈间的手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道,她的两眼瞳仁,渐渐涣散,麻木的盯着远方,朱唇惨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最后一丝空气,被彻底榨干,挤压殆尽后迎来大脑的浑浑噩噩,然后是空白,雷声一下又一下,震荡心魂。 她想,自己这次是真要死了。 可在濒临死亡前夕,一丝空气不设防的挤进胸腔,倪酥猛的咳嗽一声,是裴闻放开了她? 弩弦绷紧就位,“嗒”松扣的声音,一根箭矢,披风而来,重重的落在裴闻身后,力道大到嵌地三尺! 裴闻被震得回了头,眉头皱起来,从箭来的轨迹望过去,首辅不知何时来的,就立在那里,雷电闪过,他眼底冰寒彻骨,像一条凶蟒,快速游曳过来,是压抑不住的狂气和杀气。 就是现在!倪酥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勇气以及求生本能,她双手猛的攥住裴闻胸膛的那把刀,狠狠的按下去,倾注全身的力气。 裴闻霎时转身,奋力挣扎,纠缠间,令倪酥脱开了手。裴闻跌跌撞撞起身,却不防滚落在地,手脚并用的欲逃离。 可偏偏,殿门被一人挡住了。 殿内静悄悄的,萧瑟冷风从外头呼啸着灌了进来,肆意拍打门窗,响动令人发皮发麻。 暗色中,伫立着一男人,那人久久未动,闪电不间歇的淌过他周身,给他镀上了一层阴森可怖,是准备杀人的冷笑。 他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孤高如鹤影。 手持雪亮长剑,缓缓走向少帝,剑尖划过地面,发出令人胆寒的削铁声。 裴闻抬起头,瞳孔一皱,几乎是瞬间,一种属于死亡的恐惧将他席卷,眼睁睁瞧着,地狱的恶鬼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然后,首辅蹲下了身子,那双令人闻风丧胆,杀人无数的手掌,握住了少帝胸膛上插着的刀。 太浅了,死不了的。 阴影下,裴郁的手掌缓缓开始发力,指缝下,是一种溢于言表的颤栗,兴奋的颤栗,他神情是诡异的愉悦,似乎是条红蛇,从双眼掠过。 皇兄,这就害怕了吗? 可他并不想,立刻就了结唾手可得的猎物。 不将奄奄一息的猎物好好折磨一番,怎么能称之为狩猎?他居高临下的,尽情欣赏皇兄微棕的瞳孔中,深深的绝望与悔恨。 第36章 皇嫂,为何你连骗都不愿骗微臣? 微弱的光线跳跃,衬的裴郁面颊阴测测的。 裴闻低着头,瞳孔映射出那不断外溢的鲜血,缓缓分散开来,半晌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知道,裴郁一定会杀了自己。 他披头散发,形同狼狈,面色由恐惧逐渐变得癫狂,发出了一声毫无温度地冷笑。 “了不起,了不起!”他怒吼一声,掌心猛的抵住裴郁用力攥住刀柄的手:“为了一个女人杀兄弑父。” 裴郁饶有兴趣的同他周旋,睥睨九五之尊的狼狈。 “我承认她不爱我,但更不爱你。”裴闻嘴角挂着笑,是挑衅,是嘲讽,那双暗藏狠戾的眼眸,轻慢地盯着裴郁,竟然一丝惧怕也无,仿佛刚才那个四散逃命的懦夫荡然无存。 “她的心里没有你,你从来都明白。” 这话,反而是隐隐的上位者的怜悯? 裴郁眸光中的狠戾越来越多,这头恶蟒已经做好准备,用最尖锐的齿牙,最残忍的手段,将猎物撕咬。 裴闻的笑容,变得沉静,微微直起身子,轻声:“若心里有你,皇后不会毅然决然喝下落子汤。” 果然,一向杀伐果断无懈可击的首辅,手抖了下,眸光中裹挟而出的,竟然有碎裂,蛇打七寸,裴闻就是不想让这头恶蟒好过。 “六弟,你还不知道吧,你们有一个孩子,不过已经被皇后药死了。” “她不仅不爱你,而且厌恶极了你才对。” 裴郁气急,静静笑了,笑容阴森可怖,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兄可真是有意思,世间,怎会有如此迫不及待找死之人呢? “总比皇兄强,皇嫂厌恶我,总没有厌恶皇兄那么深。” 裴郁发誓,等他一剑砍了少帝,必要再鞭尸个数回。 裴闻动了动嘴角,笑意凛然,自他登上这个皇位,便是从第一日懦弱到最后一日,临近死期,也算是有了魄力一次。 “那你便动手啊!” 好,真是好得很!裴郁侧身撇了倪酥一眼,女郎此刻已经是受惊过度的状态,刚才猛扎向少帝的双手,如今还悬在半空中,僵着,颤栗着,不知所措。 裴郁再度转头,凤眸竟是笑眯眯的,切齿狠狠咬下这几个字:“裴郁,誓杀裴闻。”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从他的衣袍间飘出,那柄雪亮长剑,浸满了殷红的鲜血。 裴闻的身子开始剧烈的抽搐,若釜中被油烹水深火热的鱼儿奋力做出最后的挣扎,喉颈一道翻皮肉口子,血如柱喷涌而出,流淌四溢,铺满地面。 “我……诅咒你们……永世分离……” 裴闻眼球夸张的凸出,嗓音嘶哑,大口喘息,呼吸粗重,越来越没有生气,却仍拼尽全力喊出。 “诅咒你……永远……爱而不得……” “嘶啦”一声,是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裴闻眼前走马观花般出现许多景象,雪中初遇惊鸿一瞥,爱慕,不择手段,相敬如宾,渐行渐远,互生厌恶…… 错了,一切都错了。他眼中掠过恨色:此女最蛇蝎,最狡黠,最无情…… 所以,他就是下地狱,也会拉着他们这对狗男女,他要他们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末了,一切归于平静,裴闻,形僵如木,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身白袍色的首辅染尽鲜血,竟然成了一身红袍,半张俊美的脸庞上,鲜血溅落如雨,全是属于少帝的血。 倪酥因为恐惧而缩瑟着,紧紧闭着眼,然后,她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颤抖着一道缝隙,床榻边沿,停下了一双黑靴子。 那袍子下摆,是鲜艳的红,血珠子一下一下地滴着,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滴了一路,犹似蜿蜒的赤红蚯蚓。 她吓的屏住了呼吸,浑身上下抑制的颤栗,一颗心剧烈起伏不平。 她慌张的往里缩了缩,面颊却被一双手捏着下巴抬了起来,袖间飘来浓重的血腥气,一双凤眸,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皇嫂,皇兄说的可是真的?” 倪酥贝齿打着颤,鼓足勇气看向浑身是血的男人,那双春杏眼,布满仇恨。 他杀了二叔,杀了自己的亲人…… 裴郁俯下身子,将女郎的情绪瞧的清清楚楚,凤眸中似乎有不解,微微歪头,神光竟然从血腥之中杀出一条属于纯洁的血路,就像……纯良小狗一般,闪烁着期待。 “皇嫂,告诉微臣真相。” 倪酥杏眼中满是决绝,似破碎的白玉,迸溅出更强烈的恨意:“对,我就是不爱你,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是厌恶至极,所以对于你的孩子我更是厌恶至极。” 裴郁嘴角一动,喷溅的鲜血微微扯动,瑰丽的残忍,手掌缓缓抚上女郎纤细的脖颈,以虎口抵住,却舍不得发力。 一滴凉凉的水,打在了倪酥的左脸颊,滑滑的,痒痒的,她以手背微捻,恍惚间抬头一看,裴郁那长而浓密的睫毛,险些触到她的额头。 这滴水,竟然……是从裴郁的凤眸垂落下来的。 天啊,她发现,裴郁落泪了??? 一只恶蟒竟然落泪了,真是世间再稀奇不过的事了! 那样傲气跋扈艳丽的一束艳红芍药,此时此刻,在静静地垂泪,在那鲜血的衬托下,更显惹人垂怜似祸水,就这样,可怜兮兮的瞧着她,凤眸含秋水,盈盈欲坠。 “皇嫂,为何你连骗都不愿骗微臣?” “就算是你骗我,我也心甘情愿相信。” 倪酥沉默不语,心里没有柔软,却是愈发觉得,这头恶蟒更危险了。 是该决绝一点了,不能因他一滴泪,装装可怜,就心软,就缴械,那样就太愚蠢了。 女郎眼眶绯红,清亮的瞳仁里头,坚定、决绝、冰凉。 “你杀了我二叔,我恨你,所以要杀了你最亲的人。” 裴郁的眸光褪去刚才的情绪,仅剩的,是滴得出鲜血的猩红,恶蟒被唤醒了残忍嗜杀的野性本能,凛冽的彻骨寒冽极速而来。 抵着女郎脖颈的手,微微发力,臂膀的肌肉绷紧,青筋暴起,克制隐忍在唇齿间磨搓,字字都像是从喉咙中用力摩擦而出。 “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杀死我们的孩子!” 第37章 微臣,最爱贞洁烈妇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倪酥面颊滚落,一双春杏眼,此刻已经写满了痛恨和失望。 “我如此厌恶你,又怎会留下那孽种。” 一只大掌猛力钳起她的小脸,几乎将人钳离床榻:“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句话。”裴郁贴近女郎痛苦的娇颜,阴测低吟。 女郎泪水似断了线,却死死咬着唇瓣,微侧过脸去,固执地不愿看他。 铁臂猛地松开,女郎狼狈的跌落下来,裴郁凤眸中涌起疯狂的偏执与狠戾,有力的大掌从后面抓起她脑后的乌发,让那张令人魂牵梦绕的脸,被迫仰起。 他艳俊绝伦的脸贴上她的,不顾黏腻的血迹,薄唇在那洁白小巧的耳畔阴森吐息:“皇嫂,我带你去见识真正的地狱。” 裴郁手掌发力,将女郎一把拎起,带出了大殿。 守在外头的侍卫还未来得及行礼,裴郁已经带着女郎大步离开了,那浑身上下的暴虐气息,给人以凌迟的压迫感,侍卫身子僵硬紧绷,低下头,不敢再跟上去。 倪酥咽下喉间惊恐的叫声,踉踉跄跄,被男人裹挟着往麟德殿方向而去。 雨彻底停了。 倪酥恍然发现,裴郁竟将自己擒到了大明宫最高处,囚笼一样华美的大明宫,繁云破后,素月冷冷,一弦金钩。黑夜,叫它清寂如一张张单薄幽暗的剪影重叠着,白日的气势巍峨不见,只剩不寒而栗的愁云惨布。 下头,百十张陌生的面孔,显现在火光里,皆是首辅麾下的金吾卫,手持火把,将软禁太后的慈宁殿团团围住。 气氛有短暂的僵滞。女郎眸间慌张四溢,她用力攥紧裴郁的衣袖,呼吸沉重,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火把烈烈燃烧,四下里阗寂无声,静得甚至能听见暗夜中火粒子随风摇弋的轨迹。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就静静地睥睨着,面颊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眉间戾气横生,好比索命的恶灵。 倪酥明白了他的意图。 身子迅速僵硬,面颊苍白如纸,发着抖,她难以相信的摇头,恐惧席卷全身,猛地回头看向男人:“不……不……你不能……” 裴郁没理她,面颊寒凉似冰,喝道:“传我命令,放火!” 话罢,霎时间就浓烟滚滚火气冲天! 倪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幕,杏眼通红,她握住了裴郁的双袖。他甚至有些惊讶,平日里柔弱无骨的女郎用的力气竟会如此之大,几乎要把他的衣袖攥破。 “裴郁,叫他们停下!快叫他们停下!” “刘家已倒台,我倪氏更是你的手下败将,姨母已经是孤立无援,你杀了她,没有用的!没有用的……” 裴郁薄唇扯出一抹冷笑,双袖一摆,挥开她的手。 楼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倪酥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是忍不住的恐惧与绝望,固执的抓紧他的手,语气中有了哀求。 “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大发慈悲,放我姨母一条生路吧!” 裴郁俊颜缓缓凑近,笑意疯魔却又温柔,可落在倪酥眼里却不啻于地狱阎罗。 “皇嫂,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然后,他将女郎拉起,猛地调转方向,自后拥住她,面颊贴近那柔软香甜的颈窝,阴险轻柔低问:“看到那大火了吗?” “始作俑者是你。”他轻轻咬着她的耳畔。 “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这份因果怨债,得咱们一起背。” “放过他们!放过他们!求求你……”女郎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浑身颤抖的已经不成样子。 “这就受不了了?微臣还没让你亲眼看着太后去死呢。”裴郁搂着她,继续在她耳边细细低语。 “疯子!”倪酥惊呼一声,猛力推开横在肩上的手臂,拼尽全力就要向城楼下奔去! “放开我!你给我放开!”可裴郁紧紧是铁臂轻轻松松一捞,就将她的身子再次牢牢制住。 “你混蛋!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恨你!我恨你!”倪酥泪流满面,疯了一样不住的捶打他。 裴郁钳住她的下巴,凤眸邪气逼人,直叫人头皮发麻:“为什么?为什么你在乎所有人,就独独不肯在乎我?” 权利争夺,兔死狗烹,每一阵杨柳风与杏花雨中都带着重重杀机与诸多野望,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所以,对于敌人,永远不能留分毫生机。 不然,死的人就会是他。 “不!你根本就是个畜生!你不是人!”女郎痛哭失声,浓烈到叫人窒息的血腥恶臭扑面而来,混杂着撕心累肺的哭泣,让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大火越烧越旺,浓重的黑烟冲天而去,与黑暗阴郁沉闷的天空融为一体。 倪酥跪倒在高台之上,无能为力,目睹亲人惨死在烈火中,她哭哑了嗓子,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五脏六腑都是疼的,疼的她恨不得去死。 这么疯狂的、可怕的、残忍的人,恐怕只有阿鼻地狱里才会有吧…… 一声利剑出鞘的清脆,银光若白玉突现,倪酥腾得一下拔出他腰间的长剑,径直就朝雪白的纤颈前抹去! “酥酥!” 裴郁惊喝一声,出于本能果断推开她,震飞了女郎手中的长剑。 倪酥身子不可抑制的一歪,头却撞在了石柱之上,男人大步上前,将人拥入怀中,查看伤势,人已经是情绪崩溃后接近于虚脱,白玉釉似的纤颈前多了道浅浅的血痕,有细微的血珠子渗出。 “杀了我!有本事你把我也杀了!”女郎面色白的骇人,乌发凌乱,衣袂翩然,雪白粲艳的一张脸上神色决绝,眼中再无一丝微芒,似反抗似饮泣。 裴郁早已敛收了眸光中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冰凉凉的冷血。 诡异的静默过后。 裴郁古怪至极的轻笑了声,俊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视线却渐渐疯狂起来,瞳孔微扩,裹挟着一丝不可查的兴奋,薄唇轻启:“好啊,真好啊……” 他长指钳住那张紧绷的,对自己充斥着滔天恨意的小脸,缓缓靠近,低语。 “不巧……” “微臣,最爱贞洁烈妇了。” 第38章 你要我委身一个害我亲族之人? 一场人间炼狱,这场权利之争,以首辅党大获全胜为结尾。 昏迷的倪酥被带回坤宁殿,叫去了太医照料,她的贴身侍女籽月却被擒到了裴郁面前。 籽月被麻绳捆的紧紧实实,像白菜似的被人拎扔进大殿。殿内,执刀侍卫立在两侧,紫袍青年坐于上首。 他身上的降紫窄袖长袍,被鲜血浸透出大片晕染,诡异似艳红牡丹盛开,容貌俊秀昳丽,俊美无俦,可就是叫人不寒而栗。 籽月浑身颤抖,根本不敢抬头,一道颇具威压的嗓音想起:“你叫,籽月?” “是。”籽月战战兢兢的回答,不明白首辅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想活吗?” 籽月恐惧的颤抖了下,不敢应答。 见她不答,男人把玩着手里的酒樽,追问:“想你的娘娘活吗?” 籽月眸光闪烁过希翼,试探着出声:“请大人明示。” 裴郁掀起眼皮子,薄唇轻启:“按本官说的去做。” …… 倪酥醒来,已是一日之后。 耳边是籽月的啜泣声,喉咙火辣辣的干涩撕扯感,浑身都是又酸又痛,眸光闪过一瞬间的涣散,渐渐回拢,微弱出声:“籽月……” 籽月跪在榻前,见她苏醒,抹了把泪,欣喜的扑过去:“娘娘,您醒了。” 倪酥虚弱的自榻上坐起,眼圈绯红,满布绝望神色,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生气。 籽月心中愈发酸楚,哭着劝:“娘娘,您莫要伤心了,更不可再做出自刎的事了,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该多伤心呐?” 倪酥闭了闭酸涩的眼皮。 倪氏门风清正,素来以忠孝治家,先祖曾以十万精兵大败百万突厥军队,追随太祖皇帝为大魏建国立下戎马功劳,家父更是在与夷狄的血战中,英勇不屈,为国捐躯,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如今却落得个弑君、通奸后妃的罪名,她悲痛万分,怎愿意独活在这世上? 她不说话,籽月便不知该如何开口,方才首辅教过的话,似热油一般烫在舌尖,每每欲吐出,却又难以启齿。她咬咬牙,狠了心:“娘娘,方才首辅大人来看过您了……” 这话略显唐突,倪酥眸光微微疑惑,看向她。 衣袖被籽月捻在手心中,揉的又皱又潮湿,再次咬牙:“奴婢瞧着,首辅是真的疼惜您,不若……” “你要我委身一个害我亲族之人?” “奴婢不敢!” 这句质问是虚弱中透出的严厉,籽月猛地磕了个头,再起身,泪水早已模糊了面颊:“可是娘娘,籽月只想叫你活下去……您替二公子想想吧……不若、不若先哄着他,等他松懈下来,咱们再想办法伺机逃走,去投靠二公子。” 倪拓?忆起家弟,倪酥的眼泪滑下,落如断线玉珠,没想到,拓儿任性投军,倒是因祸得福。 她摇头:“你说不出这样的话,到底是谁教你这般说的?” “没有、没有人教奴婢,是奴婢自己想到的!奴婢不想您寻短见!奴婢要娘娘活下去!” 籽月声泪俱下,她自小陪在倪酥身边,主仆情谊早已情同姐妹,首辅的确教她以二公子为借口说服倪酥,至于逃走事宜是籽月自己的打算。 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想女郎能活下来! 倪酥痛苦的摇头。 籽月一把握住她的手:“娘娘,就算是曲意逢迎,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忤逆首辅大人,否则,二公子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待有机会……我们逃走了,大可同二公子隐姓埋名,躲得远远的,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籽月的嘴在眼前一张一合,极力劝她从长计议,倪酥觉得疲惫极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倪拓的笑脸。 末了,她只呆呆地说了句:“你说的不错。” 然后,她再次陷入了绵长的梦魇,走马观花,哭了好几场。 微微苦涩味与松香的清洌,脚步声缓缓靠近,她知晓来人是谁,黛眉微蹙,仍然选择闭眼装睡。 裴郁站在床榻边,面对着女郎的背,嗓音沉沉:“皇嫂受寒了,把药喝了吧。” 倪酥久久不愿答应,她的心绪仍然还在昨夜那场惨剧之上,叫她如何与这恶贯满盈的刽子手虚以委蛇呢? “起来!” 裴郁仿佛失去了耐心,强行将人抱起,将手中的汤药抵至她唇瓣,欲强迫她饮下。 女郎紧紧抿着唇,柔弱中透出坚韧。裴郁笑意残忍:“皇嫂不早些好起来,那今晚微臣来干谁呢?” “你……” 这话直直在女郎心间炸开,将她所有的心绪冲垮,一瞬间,只余屈辱、羞愤,倪酥杏眼怔愕的睁大,泪珠瞬间蓄积满盈。 粗俗不堪的字眼,是赤裸裸地提醒,提醒她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供他享用的玩物,人不人鬼不鬼! 女郎眼中的酸楚和伤怀令裴郁心中横生出不忍,可见她执意不肯饮药,似乎是不大信任自己,眉目又冷下去。 “不愿喝么?也好,微臣现在恰好又有了兴致,既然是受了风寒,那便正好出出汗好了……” 话毕,他果真放下药碗,作势要解她的裙带。 男人的嗓音温柔含笑,话却是这样的残忍。倪酥沾满晶莹泪水的眼睫颤了颤,泪珠子扑簌扑簌滚落进冒着热气的药碗中,恐惧感席卷全身,咬了咬唇瓣,哽咽着:“我喝……” 然后,就着他端药碗的手,饮下了全部的药。 苦涩的药滚过喉咙,温度正好,却是甘酸涩苦的滋味,刺激的女郎欲呕,霎时推开那一堵墙般的男人,俯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雪白的肌肤浮上粉红。 裴郁瞧着她纤瘦娇弱的背影,眸中神色难辨情绪,女郎身子随着咳嗽如风中细柳微微颤摇,他伸出手,替她顺背。 诡异的安静过后,倪酥在饮了清水后恢复,却仍固执的背对他,乌发柔顺的垂落至腰间,贝齿咬着软唇,不言不语。 裴郁强硬的将女郎肩膀扳正,壮硕的身躯完全笼罩住那娇小的身影,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威逼:“皇嫂既已跟了微臣,便该事事以微臣为主,昨夜之事,再无第二次。” 第39章 被偏执和羁绊操纵的恶鬼 “不然,微臣不介意在生死簿上加上倪拓,还有坤宁殿一众人的名字。” 随着他的逼近,女郎下意识后退,很快就贴上了木质边沿,莫名的,男人残忍嗜杀,在火海前冷冷下令的模样,回荡在她脑海中,一种无以言表,自然界弱肉蚕食的本能,她不住的发抖,杏眼中满是惊恐。 他是个疯子!真的会杀完自己身边所有人! 认清了现实,那双充斥着恐惧的春杏眼,终于涌进了一丝无声的哀求,那其中倒映出男人艳俊绝色的脸孔,那双诡丽的凤眸中满是对她哀求的欣赏,闪烁着势在必得的从容。 无法忽略的凝视,几乎是在以神光吞噬,蚕食着她仅剩的坚守。 “只要你听话,乖乖留在微臣身边。”他的用力逼近,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将女郎吓得猛然闭眼缩瑟,贴在镂空的雕木上,泪水止不住的流,几乎哭出声。 “明白了吗?”男人近乎贴上她的唇瓣出声。 他没有吻她,仅仅只是欺近,鼻间与唇齿间的呼吸滚烫,烧灼灼地喷撒在倪酥的肌肤,引发阵阵颤栗,一轮又一轮的惧意,类似于一条带有剧毒的蟒蛇,攀上她的脖颈,缓缓发力缠绕。 倪酥被迫张开眼睛,烛火昏黄忽明忽暗间,对上那双艳魅但嗜血残忍的冰凉风眸。 她后背惊出了一身细汗,更紧的贴上雕木,一动也不敢动。 他根本没有碰到她,完完全全没有,仅仅只是双手撑在柔软的床榻上,以威压的态势笼在女郎身子上方,遮天蔽日,密不透风。 甚至,几近变态的以鼻尖细细闻嗅她的味道,脸颊、纤细的脖颈,停在那美艳娇媚的勾人锁骨,类似于动物最原始的本能,打下记号。 最后,他终于俯首,以鼻息撩拨那精致小巧的耳畔,用那浓郁的阳刚气息笼罩受困的小猎物,无声中逼她拔光自己的刺,再束手就缚。 这样卑鄙的手段,倪酥颤抖个不停。 太可怕了! 他这副样子,简直让女郎不知所措,或许,这条恶蟒,就是要永永远远把自己困在他身边! 每一寸肌肤,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欲掌控而赤裸裸的盯视,这简直叫她毛骨悚然,浑身起了颤栗的颗粒。 她被迫的点头,脖颈僵硬的要命。 或许,籽月说的对……至少现在,还不能面上忤逆这恶蟒。 那性感的薄唇终于扬起一抹笑,心满意足的笑,而后,缓缓贴上了她的唇瓣。 带着凉意的唇瓣,内里却是热烈,一点一点的深沉,执着吞噬,时而撩拨芙蕖枝叶,时而挑扯芙蕖花瓣,尽情玩味,尤红殢翠流连忘返。 娇弱的身躯试图反抗,可他只是唇齿微微用力,女郎就立刻无能为力,身子柔软的似微微起皱的春水。 他极具耐心,一次又一次的温柔雕饰,一边又一边不厌其烦的细细琢磨,像是国宝级的雕刻大师,打磨钻刻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美玉。 果然,怀中的女郎愈来愈脆弱,愈来愈易碎,病中的娇弱身子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沉重,忍不住盈盈娇泣着,苦苦哀求。 裴郁一双风眸下,欲念深重,掌控、兴奋、邪恶,以及丝丝绕绕的痴狂如醉。 一个被偏执和羁绊操纵的恶鬼。 他终于停止了玩味,微微拉开距离,此刻的女郎,整个人都是雪白雪白的,只有脸颊、鼻尖透着晶莹的粉金,颤个不停,抖个不停,真可怜啊…… 可第一次,他没有怜香惜玉。 裴郁眸光敛去方才的欲念,神情变得严肃高峻,冷冷淡淡。 “皇嫂,微臣要你承诺,永远不离开我。” 他的眸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哪怕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哪怕她抖的可怜,也没有任何要揽她入怀的意思。 他就这么等着,简直是气定神闲。而倪酥,她何曾承受得了这样压迫感溢满的目光,被一条恶蟒缠上,只剩死路一条! 她的心口,像是压了千斤重,整个人几乎虚脱,身子发软,却不得以强撑着不倒下。她心知肚明,裴郁就是在故意逼她,击破她内心深处的防线,打压她的信念。 终于,这场旷日持久的熬战,叫女郎溃不成军,她颤抖着,像是被撕碎了自尊心一般,哭泣着投入恶蟒的陷阱。 倪酥将额头抵在男人宽阔的胸膛,嗓音发颤,断断续续,近乎于讲不出完整的话:“我、我永远……不离开你。” 霎时,拨云见日,昏镜重明。 裴郁终于将那柔弱不堪的人儿拉入怀中,脸颊上顿时如雨过天晴,阴霾一扫而过。 “皇嫂,做的很好。”掌中的柔嫩是他的沉迷源泉,他吻走女郎面颊上滚落的泪珠,贴在那湿润的杏眼上,滑至耳际,低声诱哄。 终于,女郎再也无法承受,原本就是病弱的身躯,此刻颤抖的更厉害。 裴郁察觉到了不对,低声唤她:“皇嫂?” 女郎呼吸柔弱,并未回应。 裴郁拉起她的手,却发现冰凉无比,霎时就高声唤:“宣太医!” 倪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脑海中混沌不堪,再次陷入梦魇…… 在她沉睡的日子里,大魏朝堂发生巨变。 以首辅为核心的裴党,大力推举九皇子登基,遭到清流文官集团的严厉斥驳,两方在朝堂上吵的头破血流。 可首辅手握长安兵权,又没了太后党制约,自然占了上风,便愈加猖獗无度,叫朝中世家集团臣子们个个担惊受怕,生怕因与首辅政见不合,第二日就横尸街头。 日日清晨,都有新鲜冒血的头颅挂上朱雀门,老百姓们夜不敢出,恐慌至极。 至此,裴郁这位疯子首辅,成了大魏自建国以来最大的鬼怪志异故事,更甚,民间有孩童玩闹啼哭,父母只要提提首辅大人的名讳,说,小心首辅大人把你抓走,多顽劣的小孩都噤若寒蝉,一时成了风气。 所幸,这场暴乱以清流文官集团的妥协作为结束,九皇子顺利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第40章 知道了,酥酥 倪酥一连病了好几日,身子才渐好。 籽月见她这几日并未再表现出抵触,以为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就变着花样儿的替主子准备各种吃食。 岂不知,倪酥心中盘算的是另一件事,这些时日裴郁日日都来看望她,一举一动都在那人眼皮子底下,虽是与他亲近,却无可以行刺的利器,毕竟,与他相处的每时每刻都令她生不如死。 可他力气那样大,在他面前如此弱小的自己到底要如何才能杀了他?该是他最不设防的时候。 可女郎忧愁满满,那事时,她每次都被他压制的死死得,形骸、神思皆脱离自我,甚至他还远远未尽兴,自己便被折腾得昏死过去了…… 他是如此蛮横而强悍,每次的相处,都令她感到深深的恐惧,想要寻到一个行刺机会是难于登天。 除非,她来主导才可…… 倪酥呆愣的坐着,纤长的白玉指节茫然无措的攥着笔,却迟迟未落,添了妆的面颊娇艳如海棠。 籽月明白女郎内心的纠结,在她耳边低语:“不管娘娘心里如何厌恶他,但面上万万不能表现出现,只有把首辅哄住了,撤了那些看守,我们才能有机会逃走……” 哄? 倪酥面颊闪过伤情,心烦意乱。她仍思索着刺杀的事,可力量悬殊太大,除非是那个法子,否则她半分胜算也无,除此以外,还需要一把趁手的利器,一把可以一击致命的利器。 为了防她再生自缢的心思,裴郁收走了她寝殿里所以利器,包括常常被自己藏在袖间的青鸾短剑,还派侍卫严加看守。 这些时日,她一直做心理建树。再次见面,倪酥的情绪于面上已经平静了许多。 她精心装饰了一番,仪态万千的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裴郁见她态度于前几日大有缓和,心中甚是满意,凤眸却仍是不动声色。 见此,倪酥眼眶微红,软声认了错:“那夜的事,是妾身鲁莽了……” 女郎抬头,雪白细腻如羊脂玉的面容上,春杏眼浮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气,丰润朱唇轻启着,听的人身颤心酥。 “妾身如今已是残花败柳,幸得首辅大人垂怜,是乃三生有幸,妾从此不再念着旁人,只一心一意跟着大人……” 她若是真这么想,那才怪了。 裴郁不动声色,如孤狼一般的目光自她身上逡巡,随后一眼不发的将人扶起,掌心滚烫的温度,悄无声息穿透薄弱的衣裙。 倪酥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男人的凤眸,生怕他瞧出什么端倪。这恶蟒面颊神色情绪难辨,算是卖了她几分薄面,嘴角有了笑意:“皇嫂若真能这般想,那便是最好的。” 这句落下,再无言语,他退了大殿里其他宫人,便伸手扯下了她腰间的裙带。 漫长的情事之后,倪酥几乎浑身酸软,无骨般累瘫在又湿又凉的狐皮毡毯上,小脸贴着靠背,眼角与额角俱有一层薄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珠,乌发更是汗湿,呼兰连连,几近晕厥。 层层叠叠的衣料犹似被恶意拨落的海棠花,凌乱的褪至腰际,雪白细腻的纤背如春水显露,美丽精致的蝴蝶骨翩翩欲飞。 抵着的,是男人坚硬如铁的胸膛,臂膀紧绷的筋肉线条有松懈下来的痕迹,仍保持着方才的距离。 他下颚抵在她纤弱的肩上,灼烧过一般发烫的掌心还掐着女郎的脖颈,在寂静中平复。 倪酥吐气如兰,待脑海中那被大力撕扯而造成的混乱神志回笼后,感受着男人餍足的气息,柔软的小掌小心翼翼攀上那臂膀,嗓音软绵绵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娇媚。 “大人,妾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嗯?”裴郁轻啄着女郎耳畔垂下的白玉耳珠,壮硕的臂膀横在她雪骨之上,嗓音沙哑又慵懒。那只掐着纤细脖颈的手,久久未松开,似践踏过白雪的污泥,留下斑驳的红痕。 “大人,从此以后可以不叫我皇嫂吗?我、我已不再是少帝的妻子了,我只想跟着大人,做大人的女人……” 身后的男人微微僵硬,那双原本沉溺在沉沉欲念之中的凤眸,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神采,话语中竟是满满得溢出来的笑意,温柔又小心翼翼,像哄小孩似的。 “那微臣要叫你什么?” 昆仑山常年蓄积的万年冰层也会融化,无尽轮回的黑夜也会破晓,天亮了,他眼里的光,也就亮了。 “妾的亲族曾经唤妾酥娘,大人也唤酥娘吧。” 这样全身心的依赖与托付啊!仿佛一个天真的稚童,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宝物,裴郁的手,从不曾发抖,握剑时的杀伐果断,捉笔时的行云流水,从未有过分毫的颤抖。 可现在,他五指不可抑制地弯曲,紧紧抓住朝思暮想的姑娘得肩膀,竟然会抑制不住的抖,谨慎的、小心翼翼的,甚至于裹挟一丝羞涩,仿佛握住了稀世瑰宝。 “知道了,酥酥。”他低声在倪酥耳边低语。 从不信神佛的裴郁,第一次以为是菩萨显灵。 有一日,他这样的恶鬼,也可以同心爱的姑娘心意相通了…… 乌发轻轻拂过他的面颊,温热热地呼吸,摩挲间是痒痒的,真是……令男人欲罢不能。 “嗯……”意识仍旧在朦胧中的女郎,无意间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这娇弱的闷哼,似春雷,更似火星,一路蔓延,点燃激情的火药,男人方才冷静下来的瞳孔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 倪酥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这动作十分轻柔,明面上一丝一毫都不愿伤害她似的,但其中掩藏的,将是更激烈的暴风骤雨。 鼻尖上再次萦绕淡淡的清冽气息,是松香,男人的长指触碰柔软丰润的唇,齿,轻点海棠。倪酥忍着屈辱迎合,乖顺地任他肆意,心中却悲伤哀凉如死。 这样的她,和秦楼楚馆的娼妓,简直毫无区别。 命运如浮萍,多舛悲凉,她一届弱质女流,又该如何掌握自己的人生呢? 第41章 以囚禁为由 她意识渐渐混沌起来,泪睫盈珠,一眨,随浓密羽扇坠落在香肌,可身后蓦地掠过凉意,急阵春风拂过,拂起她残存的意识。 裴郁竟将窗户大开,霎时间,碧海青天下的春意盎然便入了眼帘,不远处的太液池,春风送暖,煦色韶光,一池春水碧光粼粼的褶皱,格外动人。随着女郎晃动的瞳仁,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偶有几只春归的早雁,扇动洁白无瑕的羽翅,在春深似海中留下斑驳。 “大人别……” 倪酥脑海中一阵乱麻似的慌乱,被汗气蒸得似艳红牡丹般的雪颊顷刻间蜕变为白雪皑皑。傍晚的大明宫忙忙碌碌,形形色色的宫人若是从这里经过,岂不将活春宫尽收眼底,他怎能…… “没人敢看。” 他手掌着那细弱的脖颈令女郎分毫动弹不得,嗓音裹挟着沉沉的欲捻,深陷泥沼,无法脱身。 最后,他掰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睁开眼,同他一起看外头的旖旎风光,繁花似锦。 充斥着狂放浪漫的大明宫,呈现出来的是声势浩大的热情,任何人都心甘情愿将灵魂交付于她,然后,一起沉沦。 …… 这些时日,倪酥表现的十分平静,平静到仿佛认命了。 裴郁自那日将她折辱的够呛后,恐因政局不稳,九皇子登基一事,政务繁忙,好几日都不曾露面。 倪酥心烦意乱,虽有心行刺却苦于始终找不到机会,况且还缺一个得力的利器,莫说刀匕,就是尖锐些的金钗都无。 裴郁将她看管的很严,坤宁殿里里外外皆是他的眼线,有好几次她欲派籽月出去打探消息,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去。 晚间,薛管事来了,说是裴郁今日得了空,着她出宫游玩。 她每每无奈没有时机,到了今日,机会终是来了。 今日是花朝节,长安城车水马龙,蓬勃盛极。熙熙攘攘的人三三两两,华冠丽服的小娘子小郎君笑笑闹闹,在路边开满白花的玉兰树下互诉衷肠。商肆大开,一时间,吆喝声、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长安,一个充满狂放情趣的城市。 马车中,倪酥望着窗外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庞,又回忆起了年幼时,每一年花朝节,爹爹都会抱着她,亲自挂上祈福带。 他说:“我们小酥,会平安喜乐一辈子。” 可如今,亲人逝世……她已是独身一人孤零零。 女郎眼中是满满的艳羡和伤感,在金碧辉映下,更显晶莹如珍珠,见她情绪低落,裴郁轻轻揽过她的腰肢:“酥酥怎么触景伤情了?” 男人掌心的温度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细微又带着隐秘感的电流霎时游弋在腰际,直叫人心颤骨酥,男人不住折磨自己时的场景映入脑海。 倪酥下意识缩瑟了下:“无事,久不出宫,不习惯罢了。” 马车在闹市中心停下,他执了她的手:“下去走走吧。” 女郎身子微微僵硬,杏眼中的不情不愿呼之欲出,不自然的别过脸:“大人,咱们还是不……” 她同他这层关系,太敏感了,外头人山人海,若是有人认出……况且,哪有兄嫂和小叔光明正大在街市上亲昵同肩而行的呢? 伦理纲常,他难道不懂吗?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酥酥如今还是不愿同我站在一起吗?” 男人凤眸阴沉起来,话语间带着嘲讽的嗤笑,手指捏着女郎洁白的下颚,强行掰过来,让她瞧着自己,恶狠狠的补充:“记住了,你如今只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冷宫废后,还没有资格拒绝本官。” 这些字眼,似一把锋利的弯刀,残忍精准的插入她的心口,然后剜下一块肉,那肉,就是她敏感的、隐秘的自尊心。 倪酥瞳孔微皱,恍惚间,那密密麻麻的酸涩与屈辱感,如春风化雨般密集的砸下,渐渐侵占四肢百骸。 自己是他的仇人,所以,他以囚禁为由,只为时时刻刻将自己的骄傲和风骨踩碎,打击她的自尊,拿她当彻头彻尾的玩物…… “走吧。” 男人长指在她的下颚处微微用力,下了最后通牒。 倪酥蓦然垂下螓首,娇嫩的软唇上留下了一排淡淡的贝齿印迹,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执着她柔夷的力道温柔,在侍卫的护送下,融入了灯海中,宽敞洁净的大道,行人逐渐变多,商贩林立,叫卖声声声入耳。 倪酥目光在闹市中穿梭,定格在一处不起眼的摊贩,素色的软布之上,陈列着精致的宝石短刃。胸腔里的一颗心,霎时“咚咚咚”地疾快起来,她呼吸紊乱,深深呼吸调整片刻。 状似被吸引,轻轻挣脱他的桎梏,自然而然朝那摊贩走去。 “大人,可以给妾一些钱币吗?妾想买下这柄短刀,赠予大人。” 女郎迎风而立,一双含春杏眼直勾勾望进他的眼眸中,丰润殷红的唇瓣笑容明艳,宛若一朵白雪中盛开的瑰丽芙蕖,艳煞众生。 背后玉兰花争相怒放又如何?连一丝艳情也不敢同她攀比,花神有灵,也要惊叹造物者的巧思,创造出这样一位艳色绝世的佳人。 裴郁有一瞬恍惚。 她随着佳人身后的光晕望过去,终于看清了那柄短刃的形制,刻着生动的凤凰雕饰,栩栩如生,可到底是民间的物件,铁料略粗糙。 可跟在他们身后的薛管事,眸光一闪,拧眉,他对皇后娘娘冒然提出这等要求表示深深怀疑。 刀匕乃利器,她身份敏感,提出这等要求,不免叫人担心是还存了自刎的心思,或者,是生了行刺的心思…… 若是如此,首辅大人不是傻子,就算已经打消了怀疑,可也该避嫌的,怎么还自己提出来了? 四周火树琪花,东风和气满楼台,一切正好。可男人眉梢残存的笑意渐凉,就这样大咧咧的瞧着自己。 倪酥只莫名觉得,似寒冬风雪袭来,周遭的春意盎然极速褪却,缓慢的被浸透进寒凉的风霜雨雪中,不寒而栗的触感攀上脊柱。 他怀疑了吗? 第42章 酥酥撒娇了呢 她强压住内心的不安,缓缓道:“妾有幸见得,首辅府那幅群鹰戏海图,上有提字‘剑是昆吾切玉之劲铁,秋星为铓雪作镡。才动金环神鬼泣,未离宝匣蛟龙吟’,妾以为大人是惜刀剑之人,所以才想买下这柄刀送给大人,可以吗?” 原来如此……薛管事松了口气,这诗的确是首辅大人亲笔提的,况且,皇后娘娘与首辅的第一次,便是在这幅画下。 “酥酥,我希望你不要再存别的心思。”裴郁嘴角笑意淡淡的,可清眉秀目中却不含一丝笑,仅仅是一句话就将她精心想了许久的,唯一可以光明正大提出的理由,反驳的彻彻底底。 倪酥眸光微微凝固,纤长的指节紧紧攥住衣袖,垂下头,失落极了:“妾不敢再生别的心思……只是瞧着这刀匕精致,想让大人开心点……” “酥酥若真想让我高兴,那今夜就多拿出些力气来。”裴郁似笑非笑,一根手指悬在半空,良久,缓慢的下移,点在她的腰际,勾住了女郎的玉带。 倪酥的掌心,不知不觉已经全然是汗,她眸光中满是惊恐和慌乱,匆匆扫过四周,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这大庭广众,被人瞧去了,可不得了! 他故意不理会女郎的惊吓,复而执起她的手,拉离了那摊子,终是松了口,转头对薛管事道:“把刀包了吧。” “微臣麾下良工巧匠举不胜举,造出兵刃无数,不需要这么个小巧的刀匕,可酥酥是个弱女子,想来还是备上一把防身吧。” 他嗓音温柔至极,语调轻快,可就是叫人头皮发麻,这男人一向心眼比旁人多出好些。 倪酥不免担心,他是不是……察觉了? “谢首辅大人。” 她软声应答,可精致的眉眼却黯淡起来,真像是为了他不肯接受自己好意的礼物,而失望沮丧。裴郁的一双凤眸,不动声色望着女郎,直叫她不敢抬头,紧张到喉头干涩,甚至走路差点跌跤。 裴郁伸出手指,触了触她的唇瓣:“走吧,今晚我进宫陪着酥酥。” 倪酥的一颗心起伏不平起来,有些慌乱又有些隐隐期待,心中暗暗想,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 两人只逛了一个时辰,便有侍卫前来禀告要事,他命薛管事送自己回去,转身便去处理政务了。 倪酥抱着装刀匕的盒子,回到坤宁殿,在人比肩迭踵的街市走了一遭,难免发汗,身子黏腻不爽快。籽月伺候她洗浴,目光落在那锦盒上,微微疑惑。 她并不知女郎的行刺计划,倪酥也不打算告知她,搪塞几句,便打发她出殿了。倪酥将刀匕取出,思来想去,藏在了软枕之下。 不告诉籽月,只是不想连累她。 籽月想要她活下来,必然不会同意她刺杀的计划,况且,大明宫到处皆是裴郁的眼线,就算她得手,也难逃一死。 她孤身一人,早已无牵无挂,只希望不要再连累到旁人。 倪酥呼出几口沉重的气息,坐在榻边呆愣许久,又精心装饰了一番,等着他过来。 子时已过,裴郁还是没来。 外头云聚风变,晴过天阴,泼墨似的黑夜裹挟进了浓重的雾气,一切密不透风,疾风吹的树桠次啦碰撞,风雨欲来。 籽月今日守夜,心里正欣慰首辅大人今日不来,那女郎今夜就不用受折磨,可正想着,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心里咯噔一声,欲通报,却被首辅制止,只能满腹怨气的兀自退下。 娘娘今夜必定又被他折腾一宿! 裴郁径自跨入殿内。 倪酥才沐浴过,乌发散落,着一身浅紫的轻纱罗裙,殿内的灯烛静静地燃着,昏黄忽闪,香炉中一道细细的香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除了幽香,还挟着丝丝沐浴过后的水雾气。 听见脚步声,女郎回身,缓步靠近,在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首辅大人。” 裴郁呼吸一沉,带了些沙哑:“酥酥在等我?” 女郎语气幽幽,温热的呼吸自丰润樱唇间溢出,似有若无的轻拂过男人脖颈处的敏感肌肤,引得他喉结上下滚动。 “大人说今夜会来,妾身这才等候的。” 第一次,她目光中带着柔顺与依赖,柔情似水般瞧着自己,裴郁直觉不对劲,可双脚像生了根,灌了铅似的,想挪都挪不动了。 女郎身上是沐浴后并未全然褪去的水汽,在早春微凉中缓缓氤氲而出,引发出阵阵勾魂摄魄的芙蕖花香。 香气萦绕在鼻尖,钻入男人的四肢百骸,天生的魅惑,勾人于无形间。 他饶有趣味的同她周旋,欣赏她目的性极强的演技,却也深陷其中。 抑制不住的垂眸,俯视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漆黑的瞳仁燃起烧灼,自那乌黑顺滑的发丝缓缓游弋下滑,掠过女郎风流妩媚的含春杏眼,小巧挺直的鼻梁,末了,落在那两片丰润柔软的樱唇之上, 沐浴后,她原本的脂粉洗尽铅华,天然无雕饰的美玉,清纯与妩媚,她是顺从匍匐等待人抱养回家的猫儿,是被捕兽夹夹伤的小狸奴,激发着男人最深的欲念。 而她自己,对这天真的诱惑力竟然浑然不知。 昏暗的灯火下,裴郁靠近一步,他想摸一摸那张总是牵动他内心惊涛骇浪的脸:“让我猜猜,酥酥有什么目的?” 女郎眸光一凝,却兀自垂首,嗓音软软的,带着点委屈与埋怨:“我以为,你会早早来。” 裴郁清晰无比的看到,她柔软的唇瓣上细小的动人纹理。 然后,倪酥主动的投入他怀中,额头轻轻抵着那坚硬如铁的胸膛,小猫似的,匍匐在男人怀中。 霎时,一只看不见的火折子,“唰”得一下点燃一簇火焰,猛的投入他的身体,顷刻就引燃出难以消磨的熊熊烈火。 热意从胸膛传至全身,全都汇集至下腹处,壮硕的肌肉渐渐紧绷起来,深沉如黑夜的凤眸愈加幽暗。 “酥酥撒娇了呢。”他的嗓音又哑了三分。 第43章 那我便任由酥酥欺负 倪酥扬起头,撞进男人凤眸中的深不见底,唇边笑意加深,一只纤细的柔荑探出,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大人,妾等你好久了。” 女郎的手掌细腻柔软,葱白般的纤长指尖若即若离摩挲着男人的耳畔,牵引神秘的战栗感。 裴郁腰弯了,面颊贴近她,二人鼻尖只相隔半寸不到的距离,气息开始缠绵悱恻的纠缠不清。他心知肚明她的故意为之,可又哪里经得住这一再危险的撩拨? 然后,他顺从本心,覆了上去,顷刻间,潜藏的欲念波涛汹涌般袭来,大掌一把抵住女郎的后脑,猛地将人压到一旁的立柱上,俯身去吻那柔软馥郁的殷红花瓣。 倪酥早有预料,仍是被他略显粗暴的动作惊的黛眉微皱,轻呼一声。 这男人在……上一向如此粗暴。 可这次,她没有抵抗,柔顺的闭上了双眸,撑着纤细的脖颈尽力仰头,迎合他,承受这激烈的恳捻,掩藏在袖中的纤细胳膊抬起,轻纱顺着滑腻细软的肌肤滑下,露出两节雪白雪白的藕臂,春水般绕上他的脖颈。 女郎被他牢牢顶在立柱上,后背摩擦间有些火辣辣的疼,方才裹在身上的浅紫轻纱外衫已在磨蹭之间掉落,其中一角被她勉强攥在手心,罩衫也被扯下半边,半边雪润的酥肩外露,微微耸起。 倪酥浑身发软,胳膊由最初的牢牢缠绕,到渐渐酸痛下滑,如今只能十分勉强攀着他,双腿开始打颤,有些招架不住。 可裴郁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沿着下颚处向上,不时的去触碰近在咫尺的白润耳珰。 倪酥娇软动人的轻呼一声,以表示不满,身子软的和春水似的,在他耳边:“我好不舒服。” 裴郁明白了,他一面重重的吐着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深埋的头抬起,两只大掌抵住女郎的后腰,用力托起,便将人轻轻松松托在前。 他如同抱小孩一般,令她双脚离地,全然靠腰腹的力道支撑着她,却比铁石还要牢固,也迫使女郎不得不贴紧过来。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边品尝芙蕖花瓣的香甜,一边往灯烛更深处走去。 行至桌案,裴郁将怀中的人儿放在上头,肌肉线条紧绷的铁臂,“唰”的一下将案上的宣纸与笔扫落在地,继而就要贴上去。 倪酥忙推他:“不、不,去那边。” 女郎无力的手指,指的是不远处的床榻。 裴郁径直抱着她上了榻,正枕在那藏了刀匕的软枕上,倪酥忍着心口剧烈的跳动,纤细的胳膊复而又缠上他的脖颈,嗓音柔软中满是蛊惑:“大人从来只顾自己,不知怜惜妾,今日就让妾来吧,好吗?” 女郎雪白雪白的肌肤浮光掠影般覆上了一层粉釉,肤若凝脂,色若娇棠,眼尾是绯红的妩媚之色,软声:“妾也想试试……可以吗?” 裴郁充斥着欲念的漆黑凤眸,莫名裹挟了一丝审视,那颗沉溺其中的心却渐渐沉下去。 他猜得出她想干什么。 可他本就是天生的赌徒,当然选择赌一把。 “好,那我便任由酥酥欺负……” 虽已经人事,可她仍是有些难为情,颇为青涩。那小巧美丽的面颊随着杨柳腰肢的摆动轻轻蹭着他的手掌,那带着薄茧的大掌,摩挲过滑腻似牛乳的雪肌。 女郎媚眼半睁半阖,额角香汗无意坠落,打在男人坚硬如铁的胸肌,即刻被烫成一缕蒸汽,那两片丰润唇瓣中仔仔细细溢出兰气,吹拂而过酥酥痒痒。 裴郁倒是当真不再有动作,好整以暇的欣赏。须臾之后,那燥热还是促使他无法忍受她的温吞,大掌不受控制抚上了那纤细妖娆的柳腰。 倪酥只觉得自脊柱蹿起一道隐秘的电流感,嗓音颤的厉害,唤他:“裴郎~” 裴郁再没有进一步动作,花瓣的柔软轻触上他的下颚,白葱指尖点上他的薄唇,进一步引诱:“大人闭上眼……” 芙蕖花瓣柔软细腻如春水荡漾而过,从腰腹至喉间。轻薄的丝萝顺着滑腻雪肌滑下,雪白细腻又无暇的美玉,毫无防备素色展现在黑暗之中。 裴郁缓缓闭上了眼。 倪酥的眸光清醒而又澄澈,透润的瞳仁中倒映出,他紧绷的青筋,一点一点一点的放松。然后,女郎的心口却不规则的乱跳起来,呼吸紊乱,为了不被察觉,她强行令自己平稳,缓缓伸出了手。 向着那藏着刀匕的软枕下探去。 烛火幽寂,芙蕖暗香渐渐弥散。 倪酥一手去拿刀,另一只手撑在软榻上,微微发颤,她有些吃力,香汗粒粒落在他凌厉的下颚,似磐石滴清露,滑落而下,消失殆尽。 空气有些微滞。 她一颗心慌乱,怕他突然睁开眼,便紧张的盯着他紧闭的眉眼,她好像好久没有这样全神贯注的端详他了。 五官俊美深刻,闭着眼,美好得如庭阶前孤自生长的贵价兰花,带着盈盈绕道的佛性,眼尾的那颗小红痣,却又恍惚似艳红牡丹的艳情。 一存,半寸,指尖离那藏着的刀刃越来越近了,倪酥竟然莫名有些恍惚,她真要以这种法子杀了这头恶蟒吗?自己能否一击即中,一刀毙命? 这恶蟒神通广大,若是无法一刀毙命,无异于彻彻底底的惹怒他,自己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或者说,他死了,那自己必然也活不了了,更不会落下个什么好名声。后世史书会如何记载自己呢?大抵就是不知廉耻,勾引小叔的娼妇。 那么,清河倪氏……会因她的种种而蒙羞吗? 然后,那把刀匕被缓缓抽了出来,她紧紧的握着,举在男人身上,闪着寒光。 女郎的身子下意识僵硬起来,起了颤栗,那是她在蓄积力道,甚至,那虚弱雪白的腕子上,清晰可见的是淡青的血管,从莹透的肌肤中,暂存着孤寂的勇气。 任人生杀予夺的小雀,虽弱小,却从不曾放弃自己的一腔孤勇。 深吸一口气,她手腕猛地发力,直直朝男人心口刺去! 第44章 拉着你随我一同下地狱 电光火石间,半空中正发力的雪腕被猛地攥住,那指节犹如铁石,牢牢将她胳膊扣的动弹不得,腕骨是如撕裂般的疼。 倪酥惊恐垂眸,榻上,那恶蟒已经睁开了眼! 昏黄烛火忽明忽暗的光穿透过自帐顶垂下的轻纱,打在男人冷若冰霜的面颊莫名裹挟丝丝的缱绻与柔软,可那双巧夺天工的凤眸却犹沉入万年寒冰,凉的可怕。 在那道目光的照射下,倪酥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肩胛骨犹似振翼翩飞的蝴蝶,颤栗着。 他嘴角那么笑,浅薄又肆虐,甚至没有震惊,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可握着细腕的手却越攥越紧,问她:“皇嫂就这样厌恶我?” 他果然早就发现了。 倪酥的心一瞬间似乎要跳出心口,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手腕再次猛的发力! 可强弱差距过于巨大,手腕一痛,那刀匕便脱落下来,“当”一声,砸在地面,无力的倒下。 几乎是瞬间,裴郁扣着她的腰用力往下一灌,两人的位置轻而易举便调转,倪酥被他重重的摁在榻上。 女郎雪脯惊慌失措地起伏着,杏眸中满是湿漉漉的恨意,类似落入野兽陷阱的猎物,宁死不屈,心中满是不甘。 裴郁瞧着眼前这正对自己充斥着恨意的脸,那恨不加任何掩饰,但在烛火下,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杏眼比抱山泉更清澈,可这张勾魂摄魄的迷人美丽面容下,有着一颗绝情至极的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被她亲手送上毒酒时,烧刺酸涩的毒药下肚,腹部像是被一把小刀一下又一下剜下软肉,他不停的吐血,可比之身体的疼痛,更痛的是心脏。 “厌恶到恨不得杀了我?”这话是从喉咙里磨砺而出,字字尖锐。 倪酥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裴郁,你杀了我,杀了我!” 裴郁眸光一瞬猩红,强硬的将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凛冽杀气压制下去,笑的阴狠:“想的美,我还没解脱,便要拉着你随我一同下地狱。”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狠狠咬在那纤细脖颈,似嗜血的凶蟒,誓要惩罚背叛自己的猎物。 女郎吃痛,一双细弱的手臂用力的捶打他,嗓音中满是哭腔:“你不要折磨我了!不要再折磨我!” “疯子!疯子!我恨你……” 一声撕裂声,男人撕下了帐顶垂落的轻纱,将她乱捶乱打的双手反锁在蝴蝶骨后头,捆的紧紧的! 壮硕的身躯顷刻间如铁山般压覆下来,毫无怜惜的,将之碾压的严丝合缝。 倪酥被钳制的彻彻底底,无处可逃,似毫动弹不得,她挣扎着转过脖子,可男人烧灼沉重的呼吸便似初春疾风骤雨便全然砸了下来,后颈被死死掐住,顿刀毫不客气的刺进身体里,上下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贝齿咬着唇瓣,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在唇齿间,固执的无声哭泣。潮湿滚烫的泪珠打湿了绣着喜鹊的枕面,可回应她的,只是一重比一重更重的疼痛,她甚至觉得,自己一下刻就会死在这无穷无尽的潮海涨落下。 窗外,酝酿了半宿的春雨终于落下,这雨不带一丝一毫春的气息,反而疾且冲,噼里啪啦的倒下,打在庭前的芙蕖花瓣上头,四分五裂,不成样子。 …… 天大亮,雨也停了,籽月守在外头,听着那嘤泣声渐渐消逝,现在是全然没了动静,就像……断气了似的……她一直憋在眼眶中的泪意滚滚滑落,忧心冲冲。 薛管事自回廊而来,递给籽月一方帕子,问:“这是怎么了?” 他瞧着昨日首辅大人同皇后娘娘相处倒是颇为融洽,可现下这诡异的气氛,叫他不禁疑惑:“大人来时不是还好好的?” 籽月接过那帕子,囫囵着擦了一把脸,满面愁容,嗓音是忍不住的哭泣:“奴婢也不知,首辅大人来时明明还和娘娘有说有笑,不知为何后半夜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薛管事拧眉,深觉大事不妙,昨日还对人家柔情蜜意,转眼便翻脸…… 难不成是首辅大人的疯病又犯了? 霎时,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恐怕是有人起身了,吓得籽月猛的止住哭腔,果然,门被人“砰”的一脚大力踢开,裴郁自里头出来,周身都是寒凉的冷冽气息,丢下一句“替她洗浴。” 他浑身上下皆是冰冷刺骨的凛冽,压迫感更重,和此刻阴沉沉的天气一般,恍惚要爆发,籽月吓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腿也迈不动。 还是薛管事解救了她,温温叮嘱:“快去看看你家主子,我一会宣太医再替人瞧瞧。” 裴郁倒是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 首辅走后,籽月松了口气,她推开房门,急切的冲了进去。 殿内松香已经燃尽,床榻下凌乱的散落着衣裳,而榻上,一片旖旎风光霎时倾泻而出。 榻上躺着的美艳女郎,浑身上下只披一身轻薄的纱衣,隐隐绰绰的盖着斑斑红痕,以及纤秾合度,起伏有致的妖娆身段,胸腹处堪堪捻着被衾一角,遮住了三分艳靡。 那洁白如羊脂玉一般的面容,带着一丝惨淡,黛眉浅蹙,双目紧闭,眼角与额角俱是一层薄薄的未干兰露,不知是汗珠还是泪珠。 她已经神智不清,陷在痛苦至极的梦魇里,丰润朱唇轻启着,接连不断的溢出声声泣吟,皆昭示着方才经历的一切,是多么的痛苦。 籽月泪眼模糊,俯身靠近她,却觉得女郎此刻就像即将破碎的琉璃雕塑,她根本不敢用力,只能轻轻的唤她。 “娘娘,娘娘您快醒醒!籽月来了,籽月来了……” 可她余光却触到了地上被随意丢弃的那方刀匕,闪着寒光!她下意识拿起,却又烫手一般丢下,心口大惊! 联想到刚才首辅大人阴愁满布的面颊,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可泪水却更肆意了,她想问问老天,为何要这样对自家女郎,到底有谁能救自家女郎…… 第45章 托娘娘的福,微臣侥幸活下来了 花朝节过后几日,雨季过了,天自然也放晴。 倪酥身子不好,太医再三劝阻,这人不能在殿里头闷着了,她得以在太液池活动,可到处皆是重兵把守,难免叫人心情阴郁。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上前来,轻声:“娘娘,首辅大人请您过去。” 倪酥微微一愣,裴郁昨日急匆匆出了宫,好似再没返回。 果然,她瞧见了那人腰间的温润白玉,来自谢家。 绕过一众眼线,回廊的尽头,绕过来一个青年。青年一袭雪衣,眉眼风流似高山,韵味悠长似流水,比肩上乘美玉的人物,空谷幽兰,清雅绝尘。 他弯腰拱手,不动声色掩去眼底决堤的微红。 “谢延,参见皇后娘娘。” 这样出尘的泓峥萧瑟,不看脸,倪酥就知道是他了,女郎微微愣在原地,有些不知该从何而说起。 为什么?会在此地见到谢延呢? 倪酥怯怯的退后一步,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再也无法挽回的天真与美好回忆。 “终于,又见到娘娘了。”谢延面颊上,是温暖如春风轻拂过的柔情。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倪酥颇有些担忧的问,自从光禄坊一别,裴郁那令人恐怖的一箭,让她始终无法忘怀。 谢延面色憔悴,仍然端着苍白无力,十足十的病弱美人,可嘴角的笑意却叫人安心:“托娘娘的福,微臣侥幸活下来了。”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再次见到谢延,倪酥只感叹物是人非,她被困在这深宫中,与恶蟒相伴惶惶不可终日,成了任人玩弄的笼中雀。 上次见到谢延,裴郁向他射出了致命的一箭,差点要了谢延的命,倪酥有时候会做噩梦,梦到谢延倒在血泊中,任她怎么呼唤都了无生气。 倪酥明白,能在那样狠辣的一箭活下来,已经是谢家花重金,将他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抢来的结果。 可现在,四周到处都是裴郁的人! “谢延,你快走吧!”女郎慌张的四处眺望,眸光中闪烁着急迫的关怀,催促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心里清楚,自己绝不能再和谢延牵扯了,自从和裴郁一起合作开始,自己已经是半只脚踏入阿鼻地狱了……她不想害他…… 没想到,谢延第一次如此急迫的上前一步,唐突的握住了女郎的手腕。 倪酥诧异的看向他,对上白袍青年那波澜不惊的眼眸。 “我寻到拓儿了。” 女郎先是微微愣怔,而后杏眼中涌现无数希翼,几乎是热泪盈眶:“拓儿!拓儿现下可还好?” “娘娘,实不相瞒,拓儿的确投了首辅麾下的兵营,可也因着隐姓埋名,躲去了灾祸。” 谢延缓缓说着:“不过,在首辅察觉前,微臣已秘密派人接走了他,将人送往了姑苏,依着日子,如今还在路途中,估摸着再有不到半月,便可抵达。” “只要进了姑苏,就算首辅再神通广大,手也伸不进来,再也无法动拓儿分毫。” “如今,只等娘娘同他相聚。” 他鲜少一口气说出这么些话来,可时至今日,内心却充满急切与不安,只怕……一切真的来不及了。 倪酥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望着白袍青年:“谢延,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拓儿能平安无事,我已是心满意足,至于相聚,恐怕……”她掩面落下几滴泪,以锦帕轻轻擦拭。 恐怕得等到下辈子了…… 谢延又靠近她一步,一只以来待人接物都完美到无懈可击,名动大魏的雪白幽兰,眼底却涌出浓烈的情绪。 他说:“相信我,一切事宜以及所有死士,微臣已命家族备好,只待祭祀大典那日一声令下便行动起来,我亲自护送娘娘回姑苏,绝不回头。” 祭祀大典? 九皇子想要名正言顺登基,祭祀大典,是他们最好的机遇。 可她如今不过一届冷宫废后,哪里再有资格去祭祀大典呢? 倪酥心中愁苦万分,可只是这一瞬的犹豫,身后便冷不丁的出现了一道人影。 裴郁显然是刚才赶过来,他双眸微眯,周身裹挟的气场不善:“谢中丞好雅致,青天白日便来掖庭赏景。” 谢延波澜不惊,面色如常,正欲开口,却见身边的女子已然先他一步,行至首辅身前:“大人,您特许妾身外出走走,这才恰遇谢中丞。” 倪酥自知这恶蟒必会起疑,可转念一想,如今她已是深陷泥沼,日子糟的不能再糟,何不赌一把,或许真能同拓儿有再相聚的机会,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死,她也早就不怕了。 此间,她便慢慢有了主意。 裴郁没动,只是伸出手,捏住女郎的下颚抬高,细细的打量她得神情。 他面色有些冷,辩不出太多的喜怒:“酥酥是不想在这时候见到我来吗?” 倪酥柔顺的仰着脸,映着春光的杏眼静静淌过一阵水色,一眨不眨的望着裴郁,嗓音软绵绵的,却带着几分难以掩盖住的哀怨:“我哪里不愿了?不过是同旁人告别罢了。” 告别? “我已经告知谢中丞,叫他以后不要来寻我,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 裴郁没说话,只是眯着眼仔细观察她片刻,忽而,轻笑了下,俯首在女郎丰润殷红的唇瓣上轻吻了下,然后伸手示意她随自己去亭子里。 倪酥乖巧的提着裙裾随他走上阶梯,男人在石凳前坐下,她欲站在一旁,却不防被他伸手揽着腰直接坐在他膝上。 倪酥面颊瞬间红了,他毫不避讳四周的宫人,更不避讳谢延也在场。 果然,素来温润如玉的白袍公子,眼眸绯红的厉害,手臂已经是青筋暴起,可面上仍维持着体面。 这恶蟒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折辱他心爱的姑娘,他真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真的吗?”裴郁将女郎胸前的丝带捻在手中把玩着,复而指腹又摩挲她的唇瓣:“酥酥没骗我?” 这话是对着倪酥说的,可目光却对上了谢延。 第46章 酥酥,你不该让别人碰你 谢延不自然的往前两步,却与女郎含水的杏眼遥遥相撞,她难堪极了,在祈求他,赶紧离开。 白袍青年顿住了脚步,眸光中似乎有什么决绝的东西沉了下来,一颗心痛得要命,面上却恢复如常:“首辅大人,好自为之。” 谢延拂袖而去,倪酥松了口气。 可也恍然对上裴郁一张阴沉的脸,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气氛降至冰点,随行的宫人们都拼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触怒首辅大人。 “来人!” 他忽而怒喝一声,指着不远处瑟瑟发抖的籽月道:“把她拖出去,鞭笞二十。” 倪酥惊恐的望向被吓得瘫软在地的籽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出去,转身,手指无助的攥住男人的衣袖:“不……不!” “可怜她吗?”裴郁阴沉的嗓音在耳畔环绕。 他抵住她慌乱的身子,带着薄茧的大掌抚上那娇嫩的脸庞,忽而掰过去,与她一同顺着目光望向籽月被拖走的方向:“我也不想为难她,可现在,我很生气,酥酥,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倪酥望着绝望的籽月,她一边摇头,一边止不住的发颤。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鞭子狠力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混合着少女的痛呼,令人头皮发麻。 倪酥强忍住心口的惧意,转过头,对上男人深沉的目光。 “大人,方才我与谢延真是偶遇,况且,我已经同他挑明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你相信我……” 她的话语比平日里更柔软,其中还裹挟着细细的颤抖和祈求,完全将自己的姿态低入了尘埃里,惹人爱怜不已。 然而,谢延薄唇紧抿,面色满是不为所动,说出的话没有半点温度:“酥酥骗了我多少次了?” 然后,他将女郎打横抱起,放到栏杆边,自身后拥着她,眼前的太液池波光粼粼,四周柳亸莺娇,可她哪有心思去欣赏这美景呢? 她立在亭中,感受着身后贴近自己的身躯逼压越来越盛,那双一直抵在腰肢间的大掌已经慢慢游移自雪脯,轻扯下衣带,她呼吸急促起来,扶着栏杆的双手微微发紧。 “不惩罚,你怎么会长记性?”男人的嗓音裹上了厚厚的冰霜,就是故意变着法子的折辱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掩住杏眸中的冷意,微微侧头,欲拒还迎般躲开他落在自己颊边的亲吻,嗓音发颤,却尽可能地娇媚:“大人,此处有人……” 她想,她应该讨好他,趁恶蟒松懈下来,赢回一个逃跑的机会。 既然,杀不了他,总能躲得起他。 “薛无兆!”裴郁高声唤了下,指指四面的纱帘。 薛管事心领神会,即刻就带着几个宫人将亭边的纱帘放下,隔绝出一方神秘的小天地,再带着所有人悄无声息的后退至安全距离。 倪酥转过身,将自己所有的羞耻心都埋葬起来,竟然主动伸手将衣扣,系带慢慢解开。属于女郎的繁复衣裙被一件一件,一层又一层的剥落在地,在微凉的春色中,露出其中被包裹着的,雪白起伏,细腻无瑕的美艳身躯。 裴郁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将她困在逼厌的空间,指腹轻柔抚上那滑腻的下颚线条。 微凉的指尖顺着脖颈与雪脯的肌肤,一路游弋,最终落在刚才被谢延握过的那截小胳膊上,引出女郎全身上下抑制不住的颤栗。 “酥酥,你不该让别人碰你。” 他一面查验般抚摸着女郎的身躯,一边薄唇贴上那小巧的耳畔,阴森的低喃。 倪酥没有回答,只是咬着牙强忍难堪与屈辱。她另一只手向后抓握住了栏杆,上前微微后倾,弱柳般纤细的腰肢弯出了个柔软堪折的弧度。 池上清风徐徐吹来,纱帘迎风摇曳,舞出销魂的暧昧。 她侧着脸,承受着他细微的审视,迷蒙的双眼透过飘逸的纱帘望向远处。 裴郁对女郎的柔顺与依赖颇为满意,指指一旁的石案:“坐上去吧。” 倪酥心间抑制不住的升腾起一阵羞耻之意,耳根连同面颊都变得绯红,可却不得不顺着这恶蟒的意来。 她深吸一口气,迈动艰难的步伐,坐到石案之上,静静等待着接下来的急风骤雨。 在承受男人霸道蛮横蚕食间,恍惚一下,她仿佛看到了远方春意盎然深处,有道挺拔孤寂的白袍身影,正同自己渐行渐远。 …… 太液池不远的宫道之上,谢延独行而过。 春风拂动树叶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女郎痛苦的吟泣,发着颤,直戳他的心窝。 他猛地顿住脚步,转动僵硬的脖颈,春色迢迢间,宫人侍卫静静立在一旁,等候着。 而那凉亭,原本被收拢起来的纱帘不知是何时已被放下,正随着那被吹皱的一池春水般,在风中微微晃动。 他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瞧见那里头的两道身躯影影绰绰的浮动。 白袍青年浑身僵硬,看了片刻,身边的亲信轻声提醒:“公子,咱们该回去了。” 谢延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却觉得胸腔中传来阵阵令人窒息的挤压感,莫名的,一股腥甜涌上心头。 “您身子还未痊愈,郎中千叮咛万嘱咐,万万要小心,如今这初春,若是受了风寒,可不得了的。” 那日首辅在街上射下的一箭,差点要了自家公子的命,总算是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可却也伤及了根本,他打心眼里不想公子再淌皇后娘娘这趟浑水了。 “公子!” 可下一瞬,当亲信慌乱的扑上前去,谢延已猛得吐出一口血,那喷撒而出的鲜血溅落在他干干净净的白袍之上,犹如一朵朵绚丽的牡丹绽放。 四周人影憧憧,众人手忙脚乱,可谢延被鲜血氤氲过的唇齿却兀自撤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此时此刻,他真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从前,失去他们的婚约时,他就做了一回懦夫,如今,看她在恶鬼身下饱受折磨,却无能为力,他还是个懦夫! 索性,他会抓住自己的机会,这次,他不想只为大魏而活,只为家族而活,他要为自己而活,要拼尽全力,和心爱的姑娘长厢厮守。 第47章 过来 祭祀大典在即,倪酥这几日是忧心冲冲,到底如何才能说服那恶蟒,同意自己一同前去。 女郎正沉思,抬眼却见薛管事来了:“娘娘,大人请您去一趟。” 倪酥朱唇轻抿,粉面上的血色霎时退了三分。 这青天白日,那恶蟒又要折辱她了…… 她被薛管事领着,去了文渊阁,刚踏进去,就瞧见裴郁正坐在桌案前,捧着本册子专心致志的看着,鸦羽般的睫毛笼着画儿似的眉眼,沉寂中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人安静的时候倒是人模人样。 倪酥立在门口,未得指令,不敢擅自靠近。裴郁并未抬头,只是轻声道:“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她小步子往书房里挪了几步,却保持着很安全的距离,柔声开口:“不知大人唤妾来所为何事?” 裴郁懒懒掀起眼皮子,好整以暇的瞧着她戒备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忽然染上了一丝坏。 “干你。” 果然,女郎娇媚的雪颜倾刻间褪作若纸般的苍白,一双杏眼微扩满是错愕,身子僵硬如灌铅,心中羞愤不已。 可耳边却又传来男人低低地笑,带着幼稚的顽劣,嗓音却温柔:“你杵着不动微臣可真要在这文渊阁上你了,莫非……酥酥就是想所有人都来围观你是怎么晕过去的?” 那夜,男人将盛怒刻进自己身体里的惨痛经历仍历历在目,倪酥只觉双足下意识发软,朱唇愈发苍白。这个人,外表的皮囊比肩玉阶前的鹤立松竹,内心却是如此不堪,她毫不怀疑,他能在这文渊阁也干出那等事! 见女郎仍是无动于衷,裴郁的眸光阴沉下来,拍拍自己的腿:“过来。” 这话威胁意味十足,倪酥下意识颤了下,才莲步细细挪至他身边,坐在那坚硬的腿上,像个乖巧柔顺的小猫似的,匍匐在他怀里,破天荒的,主动靠在他肩头。 女郎细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活像受惊的小白兔,过了许久,才大着胆子抬起头。 他手里拿着的,是份人员清单,倪酥联想到这恐怕与春祭大典有关,不由得好奇多瞥了几眼。 裴郁长指翻了一页,垂眼恰巧瞧见女郎专心致志的模样,笑着道:“酥酥盯着我的手做什么?” 像被突然抓包了一般,倪酥慌乱的以手指拢了拢散落在额角的发丝,轻声:“算日子,原定的春祭大典时日已过,这是预备补齐吗?” 她明知而故问。 “酥酥也会对那些无聊的大典感兴趣吗?不会是盘算着怎么借此机会逃出去吧?” 这反问,叫倪酥内心咯噔一下,可又很快强制的压下不安。美人轻轻垂眸,眼尾霎时有些绯红,嗓音中满是哀怨,好不惹人爱怜。 “妾乃一介弱女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她嘴上说着虚话,面上还仔细观察着男人的神情:“纵使有心负恩离开,可这长安,乃至天下,都是首辅大人的,我又能逃到哪里呢?妾只是伤怀罢了,从前春祭大典上,大慈恩寺会举行祭法大会,济度苦难,报谢父母。” “每年,我……我都会去寺里祈福,为逝去的亲人们放一盏莲花灯,为亲人们祈福……” 她言辞恳切,神光流转哀情,泪珠盈盈而落,是人瞧见了,都是不忍心拒绝的,可裴郁仍旧没理。却不知,女郎的目光早已落在了他腰间的令牌之上。 正在此时,立在门口的薛管事眼神闪烁,似是有事要禀告的样子,倪酥识趣的起身退至后方,裴郁也扔下手中的册子,起身出去了。 待那主仆二人走出房门,女郎这才在一瞬间急促的呼吸起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微微颤抖的手掌摊开,手心赫然躺着原本挂在裴郁腰间的令牌。 若她真想逃走,参加春祭大典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这枚能够令她过关的令牌。 倪酥强忍着心中的紧张与不适,从怀中拿出提前预备好的软泥盒,将令牌的模样仔仔细细的拓下,一串事情做完,她双手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 可一想到可以彻底逃离这恶蟒的桎梏,不由的心间微喜,杏眼中也迸发出剧烈的希翼光芒。 …… 待裴郁再次踏入屋中,见女郎正双手托腮,对着窗边那株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发愣,他俊眉微挑,面颊扬起一抹笑:“怎么还不走?酥酥真打断留下来被我干?” 粗鄙至极!简直污秽不堪入耳! 倪酥双颊发烫,晕上了一抹绯红,却压下羞耻心强装镇定,柔声细语:“妾有一事想求大人。” 裴郁饶有趣味的同她周旋:“何事?” “妾身亡父忌辰在即,又恰逢春祭大典,也想在春祭那日去大慈恩寺求一盏莲花佛灯,超度先慈亡灵,为亲人祈福,还望大人允诺。” 她低垂着眼,嗓音柔柔的,却又充斥着切切的真诚,可裴郁的目光却落在桌案上,静静躺放着的令牌上头,他心底微微一冷,看破不说破。 缓步靠近她:“这难道就是酥酥求人的态度?” 他凤眸含笑,可那笑意却冷冷清清不达眼底,明明端着的是穆如清风的和煦温吞,可就是无端令她头皮发麻。 她主动上前一步,雪白柔嫩的小手轻轻攥住男人的衣袖,期期艾艾:“那……妾、妾求求大人,答应我吧,可以吗?” 男人仍是不应,浅笑如旧。 倪酥等了半晌,也等不来这男人的半分反应,只能晃晃他的衣袖,艰难道:“那,妾……妾侍奉大人吧。” 他轻笑着斥了声:“就在这儿?” 这可是他办公的地方,作为大魏帝国权利中枢的内阁办公地,一直是庄严肃穆的存在。 可裴郁没给她机会,长臂一揽,轻而易举将女郎拦腰抱起,放在了那张半人高的桌案之上。 那印着名单的小册子被她压在身下,又凉又硌得慌,桌面还铺着小山似的奏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显然就是他日常办公之地。 倪酥面颊绯红犹如艳色牡丹,羞怯的去推搡他:“不,别在这里……” 第48章 春祭 门外站着他的亲信们,连廊上随时都有官员经过,倪酥觉得屈辱极了,像个娼妓一般,唯一的价值便是任这恶蟒随时随地逞欲的工具。 “薛无兆会处理好的。” 他将女郎微微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温热薄唇便贴了上去,一路辗转反侧,流连往返,最终重重落在那柔软丰润的两片唇瓣之上,轻点海棠,将她那些扫兴的话全然吞咽下肚。 轻薄的春衫在男人带着剥茧的粗糙大掌下微微粘黏,如海棠花瓣被片片剥落,逶迤落地,那其中包裹着的,雪白的柔嫩与半边山峦起伏交织的艳媚线条。 柔柔春光泄入,打在盈盈欲坠的晶莹之上,玉碗盛着满满的冰雪,渐渐被滚烫融化,被卷入口舌之中,鲜甜可口。 倪酥羞的面颊绯红厉害,十颗玉趾抑制不住的蜷缩,白玉似的脚面,连带着葱管样的小腿绷得笔直。 嗓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回去吧,别在这里这样对我……” 裴郁凤眸中是难得的温柔缱绻,微微侧身伸长紧绷的铁臂,放下窗户上悬挂起的竹帘,室内骤然暗了下来。 他滚烫的指尖在女郎滑腻似酥的蝴蝶骨轻轻描绘形状,嗓音暗哑又温柔:“别怕,今日不让酥酥疼。” …… 云消雨散,那写着春季大典人员清点的小册子,上头的墨色已经被晕染开,褶褶皱皱,又湿又粘,自然是不能用了。 倪酥浑身酸软,无力的瘫在男人怀中,发髻松垮摇摇欲坠,乌发早已湿透,呼兰不稳的轻喘,仍旧颤声提醒他:“春祭大典,我、我也要去……” 裴郁命人传了水,抱着怀中虚弱的人儿欲去净所洗浴:“春祭大典?微臣原本就定了这一日的行程,去大慈恩寺为北伐死去的将士们祈福,酥酥若想为亡父祈福,自然可以与我一同前往。” 一同前往? 这个骗子! 薛管事明明就说,他那日要出长安,处理咸西的暴乱事宜,怎么就也要去大慈恩寺了! 倪酥恨然咬着唇瓣,只觉得自己这半日简直是白受罪! 可转念一想,九皇子上台大祭授天命,事关重大,量这恶蟒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身边,毕竟有他忙得了,至少他答应了,自己便不用发愁如何去大慈恩寺了,介时见机行事,回旋余地还是很大的。 思及此她闭上眼,任由他折腾去了,温暖的水浸上雪脯,她懒散的靠在桶沿,一副全身心放松享受的模样。裴郁鞠上水来替她清洗时,就见女郎已经累的睡了过去。 春祭大典如期而至。 因是新皇登基前最为重要的流程,整个大明宫严阵以待,宫人内侍们皆是行色匆匆。长安城倒是又恢复了以往的繁荣。 浩浩汤汤的皇家卫队,从朱雀长街行过,万人空巷。华丽繁饰的紫盖宝车,人门朝里头遥遥一瞥,里头是即将新上任的帝后。 倪酥同裴郁同乘一驾宝车,整个人像个鹌鹑似的,缩在里头,生怕被人发现。 外头,黑压压一片人头,百姓们撒花烧香,迎接盛大的祭祀大典,纷繁如落雨的红芍药花瓣,落在宝车盖上,金碧荧煌,浩瀚盛大。 首辅将近郊的重兵通通调来,严防死守,所幸大典并未出意外,顺利进行。 大慈恩寺的祈福大会是在第二日,倪酥便被安排在寺中的厢房。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她从窗口处望过去,是薛管事和好几个小兵,驮着醉醺醺的裴郁朝着她的厢房而来。 倪酥瞥见那烂醉如泥的高大身躯,黛眉微皱。大魏王朝有个习俗,就是春祭大典当晚,要以酒祭祀先烈,众将更会在晚会上畅饮。 正想着,薛管事已经敲门,不等她说话,将人架到榻下躺着了,抱歉着道:“娘娘,不好意思,大人喝醉了,劳您照看照看。” 倪酥惊得不轻,这恶蟒喝醉了关她什么事?怎么就堂而皇之的抬到她房间来了?她下意识望了眼窗外,瞳仁微动,双手紧紧攥住了帕子。 今夜,她原本约好同谢延见面的,可……裴郁突然到来,打乱了她的计划,还有心绪。 这该如何是好呢? 内侍几人手忙脚乱的替裴郁除靴更衣,又打来清水,替人擦洗,可倪酥自始至终都是满面愁容的瞧着,无动于衷。 待内侍都退下去,薛管事也将煮好的醒酒汤递给倪酥后,悄悄退了出去。 倪酥瞧着手中的汤,叹了口气,微微侧身给籽月使了个眼色,籽月立刻会意,快步出屋替她望风。 这才缓步来到榻前。 榻上,裴郁已经熟睡,眉眼紧闭,带走了他经年萦绕的狠戾之气,像头沉睡的恶蟒,掩盖住了尖利的爪牙,无端染上一丝天真的纯情。 他的外衣已经被更换过了,腰间所系也尽数解下,褪去的衣袍就搭在不远处玫瑰木架子上。 厢房内皆是浓烈的酒气,与四周礼佛的陈设格格不入,这浓烈的酒气,熏得倪酥一颗心慌乱的跳动,连带着双颊也透出绯红,无独有偶,其实是因为紧张。 到底是头一回做贼,女郎心口似被人大力捶打的鼓面,“砰砰砰”跳个不停,靠近裴郁褪下的衣袍,指尖颤抖着解开,寻得一方小巧的册子。 是针对春祭大典的大慈恩寺排兵图,她轻轻揭开,飞速将全部内容默记于心,索性只是最常见的,并不难以理解。为着稳妥,她又若无其事将册子放回原处。 “酥酥,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倪酥强压着七上八下的心口,强装镇定的回头,他醒了,凤眸前还萦绕着一层青烟似的雾气,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看样子,该是才醒的? “我替大人整理衣物。” 女郎瞧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藏在袖笼里的指节却是微微发抖,不得已攥得紧紧的。 唯恐这恶蟒会起疑心,她只得拿其他的话头岔开话题:“大人今日怎么饮这么些酒?醉的都不成样子了。” 他鲜少饮酒,今日这般醉态,她从未见过。 第49章 逃离 “被那群小子缠的。” 他闭了闭眼,敷衍了句,醉酒过后,他头颅昏昏沉沉,又吹了凉风,是眦裂般的疼痛,皱着眉头道:“过来,扶我一把。” 倪酥浑身如灌铅,心里头挣扎了片刻,还是小莲步挪了过去,将她扶起。 榻边的烛火忽高忽低,男人带着酒味的灼热气息轻拂至她面颊,霎时开始升温。 这醉酒过后的男人,身子瘫软,神智似乎也不清,大半身子山石般压在女郎细弱的肩头,大掌抓着她的娇嫩小手,粗粝的指腹在她的软肉上画着圈。 “酥酥,你会离开我吗?”他问着,嗓音中莫名是无限的愁思,目光殷殷切切,半醉半醒的模样。 一时之间,倪酥有些拿不准,这人是真醉了还是装醉,身子僵硬的厉害,如芒在背,只能任由他将全部的重心压向自己,硬着头皮答:“大人,你醉了……别说胡话了,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话是这样说,可心中则腹非,她怎么会不离开呢?总有一天,她会彻底消失,生活中一切都与这恶蟒毫无干系才好。 她扯谎的本事一如既往的拙劣,裴郁凤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却只是一笑作罢,弯指刮了刮女郎的鼻尖,语气颇有些宠溺:“又在心里骂我了吧?” 不等女郎开口,他又自顾自道:“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就像寻常妻子对丈夫那样,我便不再逼你……” 男人薄唇近乎贴上她的耳畔,丝丝带着醉意的滚烫气息轻拂而过,带来阵阵难以抑制的颤栗感,这是一种蛊惑人心的诱惑力,竟然令倪酥心乱如麻起来。 终于,在那灼热的薄唇彻底覆上来那刻,她推开了她,惊魂未定的轻喘:“大人,如今还在大行春祭中,不能行……事……” 照礼,当下大行春祭大典,大魏上上下下都要守戒礼,应远离声色。 可她这一推,倒叫裴郁的醉意全然醒了。他眉梢柔和,语气温柔,眸光似和煦春光,可吐出的言语却犹似刀锋般无情无义:“是啊,你到现在也不肯真心实意的接受我,是吗?” 他果然是醉酒了,竟然妄想她能真心实意待自己,与自己做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真是可笑至极! 难道等着被她狠狠刺上一次么?就如那日她在榻上那般决绝? 倪酥垂眸不语,气氛开始僵硬起来。 直到片刻的死寂被“咚”的一声清响打破,接连不断的嘈杂声、混乱不堪的脚步声,令原本静悄悄的浓夜活泛起来。 薛管事冲了过来,略带尴尬的声音自屋外响起:“大人……九殿下的厢房走水了。” “知道了。” 裴郁淡淡应声,起身拿过架子上搭着的外袍急急往外走去,再未看她一眼。 房门打开的瞬间,外头初春微凉的风霎时灌入,让倪酥纤细的身子下意识颤了颤,方才昏昏沉沉的头脑也骤然间清醒起来。 他方才讲出那句话时,自己一定是被他蛊惑了,魔怔了才是,这恶蟒心狠手辣,不过是虚伪的装腔作势罢了。 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他占有欲作祟想得到的玩物罢了,怎能糊涂到为他一句虚情假意的话而心乱呢? 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新帝厢房走水,非同小可,在春祭大典上更是极为敏感。这会儿,侍卫们皆抱桶打水灭火,裴郁也已赶了过去。 籽月在屋外眼瞧着不远处的火势愈来愈旺,把守的侍卫也都赶去救火,一时之间内心是难于言表的喜悦,她推开房门,激动的对着倪酥喊道:“娘娘,所有人都去救火了!咱们快趁此机会逃出去!” 倪酥面颊也是难以抑制的喜色,她冲出屋外四处张望,果然周遭没有任何守卫,“砰”的一声,一道火信子破浓烟而出,是谢延给她的信号!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籽月立刻明了:“我去驾车来,娘娘快些。” 话毕,便小跑着冲进月色之中。 待她驾车赶到时,倪酥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在门口候着,即刻便上了马车。 运气还不错,一路上竟然未见半个金吾卫,只是他们要出的南门处仍然有百十个侍卫驻守,籽月见状勒马退回,暂避在树林之下。 这可该如何是好,此处有看守,如何才能出得去呢? “火势凶猛,你们还不速速去支援?” 忽然,一道清润的男声在夜风中响起,马车上的主仆二人在反映过来后,几乎热泪盈眶。 是谢延! 谢中丞虽是文官,但在朝中地位非同小可,威望更是日甚一日,南门守军面面相觑,面露犹豫,可也不敢擅自做主:“未得军令,卑职等不敢擅动。” 马车上,倪酥与籽月的心更是七上八下的跳着,只听谢延又道:“新帝被困火海,危在旦夕,首辅大人更是无暇顾及,倘若火势得不到控制,所以人都难辞其咎!难不成……诸位还信不过本官吗?” 这话一出,自然将一众小兵吓得够呛,为首的副统军便道:“那便劳烦谢中丞着人在此处照看了。” 众兵也未耽搁,刚下兵械便急匆匆赶去救火了。待一行人离开后,谢延方才靠近马车:“娘娘,现在安全了。” 倪酥从车中出来:“谢延,我们今夜便出发吗?” 皎洁的月光下,雪袍青年嘴角的笑意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道:“放心,我已安排好一切,马车就停在门外,一路直奔姑苏,绝不回头。” 最后四个字,谢延说的用力了些,他绝不会回头,只是怕,又会被心爱的姑娘抛下…… 倪酥眸光中闪烁起了莫名的泪意,眼圈开始绯红,望向南门外头,一片漆黑,可不管未来如何,自己终于要逃离那头恶蟒了。 曾经的长安是她最爱的家乡,可现在的长安是她永远的噩梦。 谢延拉上了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手,而倪酥也不再有任何留恋,跟随着雪袍青年上了马车。马夫猛的一抽马鞭,朝着远处无穷无尽的黑暗行驶而去。 倪酥推窗回头,星月皎洁之下,庄严典雅的大慈恩寺渐渐虚化成一溜烟,与月明如昼彻底融合在一起,最终消失不见。 第50章 待咱们到了姑苏,一切就都好了 大慈恩寺。 远远的便可以瞧见灯火通明中的严阵以待,一众金吾卫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出。裴郁手中正捏着一件纯白的秀金挡风大氅,是倪酥遗留下的,他面颊上挂着寒凉似冰的嘲讽:“跑得真快,真够无情无义的。” “人呢?” 裴郁视线落在桌案上那未干的笔墨上头,面容隐秘在暗色中,情绪难辨。薛管事带领着一队人马,方才回来,艰难的开了口。 “奴才无能,请大人降罪。” 裴郁抬起一双阴郁的眸子,已经爬满了猩红,嗓音中压制的是凛冽的杀气。 “南门口那些蠢材呢?是谁如此大胆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将人放了?” 他嗓音尚且还算柔和,可薛管事久在他身边做事,最是了解首辅大人,一颗心已经是高高悬起,恐怕,南门那些个士兵,要遭殃了。 薛管事深吸一口气,终于是缓缓侧过身,下令:“将人带进来!” 有侍卫押解着南门驻守的副军领,那人猛的跪地朝他磕了个头,又急又响,这才抬起脸:“大人,属下冤枉啊!不是属下有意放走皇后娘娘的,是谢中丞,他发话了,小的们哪敢不从啊!” 裴郁怔了一瞬,可也仅仅只是这一瞬间,眼底那凛冽的杀意便如滚滚海浪四散开来,语调是诡异的执拗:“我问你,你们是本官的人,还是谢中丞的人呢?” 副军领在这威压的气息下,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他大口喘息,呼吸粗重,说话声接近于嘶吼:“属下、属下自然是您的人!” 裴郁不再看他,颇有些躁郁的皱起眉头。 今夜,他的确故意给了倪酥逃跑机会,否则,仅仅是新帝厢房走水,根本用不着撤走她厢房外所有侍卫去救火,况且,她这些时日的小心思,他一直看的清清楚楚。 他给她一线生机,却并不打算真的放任人逃出去,预备在南门口将人捉回来,吓唬警告一番也就罢了,也好打消她成日成夜想逃离自己身边的心思。可他没料到,谢延在整件事中竟然是起的主导作用。 贱人!定是他蓄意勾引! 他凤眸已经是杀气腾腾的猩红,可语调却仍是诡异的清淡柔和:“把人办了吧。” 这话是对薛管事说的。 …… 扇门向两侧打开,略寒凉的风拂过,裹挟柳絮纷纷扬扬,落在男人身上。 肃穆和压制似暗潮般在空气中涓涓淌过,裴郁又想起来那个天生反骨的女人,柔弱温顺,其实都是假象,不是吗? 复而忆起谢延那张脸,心底的寒凉再难克制:“速速带一队人马追寻皇后娘娘的踪迹,绝不能让她过淮水,发现踪迹不用将人捉回,远远跟着。” 他是匍匐在密林里最凶残的恶蟒,狩猎从来不追求速度与气力,而是慢悠悠的不远不近的追踪着势在必得的小猎物,待猎物筋疲力尽无力反抗时再猛的游弋过去,给予致命一击。 倪酥就是他最完美的猎物,她想逃,那他便给他这个机会,等她被这个道貌岸然的世道消磨的伤透时,才是收服她,令她全身心只能依靠自己的最佳时机。 侍卫微微抬眼,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首辅大人搁在降紫袍服上的手,苍白且冷沉。 然后,首辅突然侧身看向他:“你,将尸首处理了。” 侍卫立刻上前,屋子中央,瘫软匍匐着一个男人。 他身子在剧烈的抽搐,似在油煎中水深火热的鱼儿翻动作着最后的挣扎,喉颈处一道软肉翻起深深的血口子,源源不断的涌出血柱。 看着这一幕,侍卫简直头皮发麻,这副军领对于他们这等小兵来说,已经是不小的官了。 却说倪酥主仆二人随谢延离开大慈恩寺后,直奔洛邑,一路沿着官道迎着皎洁月色朝南而下。 道路两旁皆是半人高的灌木丛,荆天棘地,虽是初春,可也蟠木朽株,狐鸣兽唳也层出不穷,倪酥记挂着裴郁追来,又提心吊胆周遭的恶劣环境,一整夜都恍恍未眠。 直到天刚蒙蒙亮,谢延才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择了一处驿站稍作休整,二位女郎是又困又累,终是撑不下去睡死过去。 谢延身边俱是暗卫与亲信,随时护着少主的安全。待到晌午的时候,几人并未直接进入洛邑,而是绕向西北方向的靖水县借道赶路。 一连三日,皆是日夜兼程,才终于甩开首辅人马的追踪,赶至凤台。可天公不作美,乌云笼罩,一场暴雨降临,山路湿滑,不得已停下马,寻了处临近的山庙躲雨。 此处人烟稀少,一路以来皆是闹饥荒的难民,满目尸骨残骸,就连着山庙也是落魄废弃了的。 庙中供奉着一尊已然坍塌过半的老君像,废弃已旧的香案上,香台、香烛东倒西歪,满布灰尘,鼠粪铺案,那被扯破的经幡自顶上垂下,到处是厚厚的蛛网。 一向最喜干净的雪袍郎君,柔柔一笑,直接盘腿而坐,衣袍垂在满是污垢的地面,却仍然是端庄清隽,气度典雅,柔声安抚:“小酥,辛苦了,待咱们到了姑苏,一切就都好了。” 女郎满布倦态,可笑容却仍旧明艳动人,点了点头,也窝在立柱旁,闭目养神养精蓄锐,他们还有足够遥远的道路要前行,她必须养足精神。 庙外,玻璃珠似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势头久久不见小,后半夜,狂风呼啸,拍的庙门响个不停,轰隆的雷声更是骇人不已。倪酥在恍惚的梦中被惊醒,再无睡意。 四周只余雨声,庙外却忽然传来一伙人嘈杂的声音:“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先别寻人了,前头有个破庙,大家伙先进去躲躲雨!” 寻人? 这声音叫庙内的几人霎时间警觉起来,谢延站起身子,透过窗户破开的缝隙,瞧见外头院子里已多了数十位头戴蓑笠,身着便衣的男人。 人人手中皆有茅器,为首的人劈开松动的院门,一众人便涌了进来! 看他们手中精良的装备,绝不可能是山匪马贼,恐怕是宫中侍卫! 第51章 随本官迎回皇后娘娘 庙外响起马儿的惨叫声,雨声滂沱格外瘆人,倪酥同籽月颤抖着互相抱作一团,犹如两只落入陷阱的山间梅花鹿,脸色煞白。 这些人发现了马车,那不久便会发现他们,这可该如何是好? 果然,根本来不及逃走,外头的侍卫喊道:“既有马车,想必人就在破庙里!咱们赶紧进去看看!” 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响起,缓缓在朝他们靠近,却在门被劈开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几乎是立刻,数名隐藏在夜色中的暗卫,在狂风呼啸中卷着雨丝飞旋而来,倪酥的心也猛的提起,只祈祷他们能顺利逃脱。 一阵腥风血雨,不料谢家暗卫也堪堪不敌! “砰”地一声,是庙门訇然倒下的巨响,庙门被人从外头砸开,受伤的暗卫仍在极力护着少主三人安全。 “先送他们走!” 谢延清喝一声,也是此刻,凶猛的剑气划过,暗卫手起刀落,对面的人咽喉处霎时被飞剑刺穿,再猛地拔出来,惨叫都还未来得及发出,便重重栽倒下去,血喷如柱。 倪酥生平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杀人景象,吓得一声尖叫,险些瘫倒在原地,亏得谢延上前一把将人扶住。 他面颊仍是叫人安心的笑意:“让侍卫护送你先出去。” 倪酥颇有些担心的攥住男人的衣袖,杏眼中凝结了一层雾气:“那你呢?” “放心,我随后就到。”他面颊仍是清风朗月,纵满身溅布污泥与血迹,也出尘脱俗。 情况紧急,容不得犹豫,几名暗卫即刻护着倪酥主仆二人冲出了重围。 大慈恩寺。 夜色如泼墨般浓重,子时已过,可寺中仍是烛火通明,众军严阵以待,裴郁正站在倪酥住过的厢房前,从窗口仔仔细细瞧着那一轮明月。 他眉头紧锁,修长的指节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凤眸猩红犹滴血,神光不辨。 “夜已深了,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便要回宫,您得先养足了精神才行。”侍从在一旁的薛无兆小心翼翼的劝着。 裴郁转头固执的把烛火拨亮了些:“本官不困,一切可准备就绪。” “大人放心。” 薛管事知晓他在等着回信,瞧着那道挺拔的背影,薛管事莫名觉得心头微涩,首辅大人其实一直都是孤寂的。皇后娘娘固执的逃离,岂不知外头的世道更危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那自家首辅大人可该怎么办? 想着,他兀自叹了口气,下一刻,一侍卫急匆匆赶到,语调欣喜:“大人,人找到了!” 裴郁眸光一动,转过身,只听那侍卫道:“皇后娘娘正在前往靖水县,的确是与谢中丞在一起。” 靖水县?快马加鞭,离长安城不过三日不到的路程,她跑了这么些时日了,竟然才跑了这点路,比他想象的更没用。 他面色暗沉凛崩,薄唇淡淡“嗯”了声。侍卫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又补充道:“因为有谢家暗卫暗中保护,咱们损失了不少人,中间更是跟丢三次。不过,前几日派去的精兵已经将暗卫伏击大半,算上时日,他们该是已经脱离了暗卫保护范畴。” 闻此,裴郁薄唇扬起一抹凉薄的笑意,若不是怕吓着倪酥,他早就派人把谢延活刮了。 “派人快马加鞭去回信,若是废物到连人都看不好,就都别回来了。” 侍卫方才应下,却见首辅大人又忽而起身,重重的叹息了下,神色沉冷,可眉宇间的凛冽杀气却是呼之欲出:“罢了,备马。” “大人?”薛管事心下大惊,新皇登基的重要关头,长安可离不得他,首辅大人叫人备马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现在就亲自去将皇后娘娘捉回来? “大人,三思啊!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若您此时离京,那后果不堪……” “本官的命令还要再说第二遭吗?” 冷冽如寒冰的话语射来,裴郁已经转身去取披风了:“让肖槐把长安给我看好了……本官倒是要亲自去会会谢中丞。” 发现倪酥逃跑时,他便想骑上一匹马,追上她,好好的问上一句,她为何要离自己而去?可新帝登基在即,首辅党看似大获全胜,其实漩涡暗藏,长安城水太深,他此刻离去,恐会生事端。 况且,谢延那个贱人,一面勾引酥酥,一面授意世家门阀向他施压,让他无暇立刻追出去,真乃卑鄙龌龊,狗彘不若! 他只得强压下心头的冲动,他承认,自己心里头就是记挂着那个狠心绝情,恨不得杀了自己,又一身反骨的女人。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样一个冷心冷情又不识好歹的女人,三年前是那样,三年后仍是这样,他总记着她做什么? 有情人,自讨苦吃罢了! 薛管事叫苦不迭,可又不敢再劝了,只得命人去备马,临行前,又不要命的上前劝诫:“既然已经确定了皇后娘娘的行踪,咱们便暗中派人保护着就好,想必娘娘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况且,夜色已深,那群世家门阀是什么道貌岸然的嘴脸,您比谁都清楚,若这真是谢中丞故意而为之,只为引您入计,那您就太危险了……” “薛无兆,你以为本官会怕那些人?” 话毕,裴郁已经跨剑大步而去,夜色浓重满布雨后的雾气,诡异潮湿中,前方的暗色似乎潜藏着能够吞噬人心的深渊巨口,可流转缠绵在男人俊美的眉眼,悱恻出丝丝柔和,犹似敦煌壁画上瑶林琼树的俊美山神。 可那剑眉却是皱的,谢延是世家门阀集团的代表,他竟然自愿放弃长安的一切,以这种方式回姑苏,而世家门阀竟然也没有阻止,这原本惊世骇俗的事件,仿佛被遗忘了一般,静悄悄的。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薛无兆的顾虑,不无道理。可那个蠢女人,竟然还如此相信那个伪君子,岂不知那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假人假义惺惺作态。 侍卫已经将马牵了过来,另点了数百精兵,薛管事仍是犹犹豫豫,欲再劝一番,可自家大人已经翻身上马,一捧利剑似的蹿了出去,深沉的嗓音被凉风送来。 “出发,随本官迎回皇后娘娘。” 第52章 愧疚 坑洼不平的山道之上,倪酥主仆二人抵达靖水县时,已经接近黄昏。 护送她们的侍卫浑身是伤,看来昨夜战况激烈。倪酥推开窗户,瞧着外头的景色,雨过天晴后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潮湿的腥气,淋淋漓漓的初春,硕大一轮橙红血阳缓缓自远方的山麓升腾而起,半个天空都泛着赤金。 女郎面色惨白,满是疲惫之姿,乌发微微凌乱的贴在额角,杏眼绯红,朦胧之中缠绕着一层雾气,神光中满是愁苦与担忧。 已经一整夜了,谢延都未赶过来。 籽月知晓女郎心中的忧虑,紧紧捂住她冰冷的手,轻声安慰:“娘娘,谢中丞会没事的。” 车窗开的太久,潮风卷入了些被雨水打下的树叶,终于,一道雪袍身影出现了! 不过,不是雪袍,而是血袍,太多太多血了,就像是将一块美轮美奂的白玉扔进满是血的池子里,被浸湿的彻底。 干涸的,以及不断涌出得新的鲜血,刺的倪酥双眼酸涩,她从未料到,谢延竟然会伤的如此之重! 当谢延被侍从扶进马车里,苍白、瘦削的身躯在不停的颤抖,他的肩膀,有一处刀伤贯穿了整个皮肉,入目三寸,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一刀是多么的恨绝,多么的用力,这是一刀毙命的心思! 胳膊,袖筒下,鲜血仍在缓缓的流,一股又一股的涌出,沿着坐垫、马车木质边沿,延伸流淌,直触到倪酥的鞋低底。 一向霞姿月韵的贵公子,苍白的面颊上满是汗珠流淌,青筋,在薄薄的那层雪白肌肤下,痛苦的跳动着,扭曲的襻结在一起。 女郎清澈见底的瞳仁中倒映出那血色,一开始是愣住了,三秒过后,她惊恐的扑过去。 她瞳孔中的神色,从未如此骇然,只觉得天灵盖嗡嗡嗡的作响,此时此刻的谢延,简直就像一尊琉璃雕像,气若游丝,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谢延,你……” 谢延紧闭的双眸,有了一丝松动,可仅仅是瞬间,就因为剧烈的疼痛,被女郎紧握的手背上,浮上了一条条青筋,血污下,绝世的美玉也露出狰狞恶鬼面,宛如碎裂的黑色纹理,纤毫毕现。 倪酥的手被染上了鲜血,惊恐从杏眼中迫不及待地涌出,瞳孔皱缩,眼白上,染上了担忧导致的红血丝:“谢延,你得去看郎中才行。” 她惊恐的发现,他的下腹也在源源不断的出血,下意识的,她就用一双手堵了上去,试图阻止那鲜血的喷涌。 谢延面上冷汗涔涔,神情虚弱,喘着气,忍着疼,对着外头的侍卫开口:“走!现在立刻……出发!” 倪酥堵着那血越来越多的伤口,完全吓坏了,听到他说要继续往前走,震惊万分:“为什么?谢延,为什么?”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男人眼底猩红,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首辅他,他要的……就是我条命。” 谢延代表的是清流文官集团,利害关系可见一斑,新帝登基,这样敏感的时期,裴郁怎么可能如此鲁莽? “首辅是疯了吗?他下这样的死手。”倪酥哭了。 “因为,首辅他,不喜欢我在你身边,陪着你……” 倪酥声音已经彻底沙哑,她缓缓张开嘴,却讲不出一句话来,只有泪水,大滴大滴的不断坠落在谢延的手上,衣袍上,到处…… “去医馆吧,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 瞧见她如此伤心,只是为了自己,谢延的嘴角,扯出一抹清浅的笑来:“小酥,如果有朝一日,我杀了首辅,你会恨我吗?” 倪酥因为这没来由的问题微微愣怔,她说:“谢延,你不要再为我做傻事了,首辅心狠手辣,下手凶残又恶狠,你身子不好,杀不了他的,把自己赔进去了,不值得。” 每一句,每一个字,分明都是替谢延着想,可谢延听到后,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面颊上的笑意一滞,然后,嘴角的弧度彻底收敛起来。 “那若是,有一日,首辅杀了我,你会恨他吗?” 倪酥缓缓道:“会的,我会的。” 这简直是谢延此生,听闻的最开心的事了,于是,他嘴角的弧度又缓缓恢复,混沌的瞳仁也在一瞬间清亮起来,像浓雾退去后的湖畔,披云雾,睹青天。 他眸光定格在倪酥身上,瞧着她是那样的伤心欲绝,竭尽全力抬起了一只手,颤颤巍巍伸过去,想要触摸她完全为自己而流的泪珠。 受伤的人分明是他,可他却勉强流露出一丝笑,温暖、安心,他嗓音温柔,轻轻安抚哭泣的女郎。 “小酥,你别哭啊。”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倪酥的眼角,眸光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心疼。 “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我不会死,为了你,我绝不会死。” 倪酥握着他的手臂,已经哭成了泪人,从年少时,谢延就是个完美到无懈可击的人,任何时候任何场地,待人接物,挑不出一点指摘。 爹爹说,这般自律的人,往往最可怕。 年少的倪酥懵懵懂懂,总之,爹爹亲自替他们定下的婚约,她相信,爹爹选的人是不会错的,他对自己体贴入微,关怀备至,那么他来当自己夫君应该还算不错吧。 可那只是年少稚气未脱的想法,如今,经历了这么些人和事,他们的年少时光,仿佛已经很远很远了。 她不想害了他。 可他,为了自己,自愿离开长安,这等同于放弃仕途,现在,他甚至为了自己,险些丧命。 一时间,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席卷女郎的四肢百骸…… 谢延执意继续赶路,倪酥只能为他包扎,暂缓伤口的恶化程度,索性,他们安全驶离靖水县,距离目的地又近了一步。 离逃离大慈恩寺,已经过了有将近十日,谢延的身子好了些,可令人不安的是,谢家暗卫似乎彻底同他们失联,身边仅剩的,也是寺庙那夜拼死逃出的两三个侍卫。 第53章 酥酥,这是要去哪儿? 星夜赶路将近一月有余,淮水近在迟尺,过了淮水就是姑苏,如今政局动荡,新帝尚未登基,众势力心不稳,谢延又与暗卫失去联系,也无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姑苏一向是谢氏的绝对地界,谢氏与首辅一派水火不相融,多年来都是对立的状态,政局敏感之际两方分界地更是审查严苛,就是互通的驿使也更为严格。 谢延写了封亲笔信,又附上一张谢氏族徽的图,一并收入书信中,想办法托人送进姑苏内。 然后,就是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可一连几天,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他们的消息似的,倪酥心中隐隐不安,她预感恐怕会发生意外…… 约莫又等了十日,谢延的身子急转直下,越来越虚弱,倪酥焦急不已,所幸,姑苏方终于来了消息,他们已经认出谢延的笔迹,来信约定于四月初四派人扮作军士来淮水岸边将他们迎接回姑苏。 看着回信,倪酥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些,可心中又难免担心起来,距离逃离长安已经过去一月半有于,自从那日在山庙里与金吾卫狭路相逢,之后就再未遇见过。 明明是该庆幸的,可倪酥就是夜夜噩梦,她的梦里全都是裴郁那张脸,搅的她夜不能寐白日也形容憔悴,被折磨得够呛。 所幸到了约定好的这一日,并没有什么不利的风声,主仆二人早早起身,粗布为衣,乔装打扮,扮作寻常的农妇,同谢延一齐出发。 四月天,清晨四周还弥漫着淡淡的清冷雾气,独属于江南水乡的水碧山青,刻雾裁风间目酣神醉,可前路是否渺茫呢? 没人能说的清楚…… 辰时一到,淮水岸边已经聚集了不少过关卡的百姓,多是来往的商旅,正排起长龙接受守卫的仔细盘问与搜查。 小守卫自然不认识谢延这等人物,可亏得倪酥手中有令牌,才得以蒙混过关。守卫瞧这几人虽身着粗麻布衣,可却气质卓然。 这位郎君,美如冠玉琼林玉树周身皆是不同凡响的雅姿,而这位娘子就更不得了了,头戴帷帽,轻纱遮面,可却难掩仙姿佚貌,雪肤艳丽夺目。 他难免心中起疑:“不知公子与娘子是何人?为何要过淮水?” 倪酥一颗心微微吊起,紧张的呼吸渐重,手指藏在袖笼里下意识攥紧了,面对守兵锐利的视线,她不自觉避了避,不动声色隐匿在谢延身后。 谢延倒是面不改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位是在下的妻子,胆子小。” 说着,他安抚似的握住了女郎的手,继续道:“我们夫妻二人入姑苏是预备行买卖,还望您行个方便,放我们夫妻过去。” 然后,一锭金元宝便被递过去,守兵立刻心领神会,换上了一副晒笑的表情:“行了,既然公子您托我一次,我也不好拂了面子,过去吧。” 守兵再未多问什么,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命人放行了,可却若有所思的又瞧了眼倪酥,再收回视线。 待他们几人离开后,方才招来不远处的小兵靠近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只见那小兵立刻会意的往北边去了。 三人终于彻底出了首辅爪牙遍布的地带,驾着马车继续往南赶去,道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逐渐繁华。 姑苏一带一直是谢氏的治地,谢家盘踞在此可谓根深蒂固,就连裴郁也将丝毫的爪牙都伸不进来。这里地处南方,经济发达,商旅交易络绎不绝,是大魏国库收支平衡的关键地带。 车驾碾轧而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车内倪酥想起方才淮水关卡侍卫那锐利又凛冽的眸光,心中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满满的后怕。 今日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她心中总是不安,总觉得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人终于抵达信中约定的淮水南岸,界碑处,更是严防死守的架势。 谢延的身子每况愈下,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还在强撑着:“小酥,前面就是姑苏境内。” 雪袍青年眼中是满满的期翼,瞳仁亮闪闪的,在孱弱中焕发出生机勃勃,就这样瞧着面前的女郎,想象着,自己破败不堪的人生,是不是有朝一日也可以圆满了? 籽月撩开车帘,望见离那界碑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马车,几个客商打扮的男子就伫立张望,头戴斗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娘娘,姑苏那边果然派人来了!” 籽月欣喜极了,立刻扶着倪酥下车,谢延先行下了马车,暗号确认无误,便拉住身边女郎的手,郑重其事:“小酥,我们到了。” 倪酥遥遥一望,果然看到对面的人也在赶来同他们汇合,马车上也悬挂着代表谢家的族徽标志,高高悬了数日的心,终于彻底落下,她展目,露出一道明艳的笑容。 临近晌午,空气中微微有了燥热感,谢延的背影端雅笔直,清俊风流,风扬起他的衣?,腰间的暗纹清竹系带飘扬而起,气韵悠然,自是山泉间独出一帜的空谷幽兰。 倪酥跟着他亦步亦趋,心中的喜悦渐渐漫开,心中有千百道声音齐齐呐喊——————她终于,可以彻底摆脱那恶蟒了! 长此以往,这个春日的种种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噩梦终有醒时。 她不再是皇后,不再是首辅的掌中雀,只会是她自己…… 谢家的人快步朝他们迎来,可正是此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嗒嗒嗒”,越来越近,奔腾不息似响雷炸开来,瞬间山摇地动,四周人群慌乱逃开,尖叫声不绝于耳。 风扬起一阵尘土,倪酥不明所以,回头的瞬间,一支连带着反勾的羽箭擦过她的耳际,直冲谢延而去,一队金吾卫,霎时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乌蓬马,紫藤袍,手持弓箭,睥睨八极,龙眉凤目神采英拔,含笑奕奕地盯上她。 “酥酥,这是要去哪儿?” 第54章 求求你,放过我吧 男人跃马弯弓,衣裘在风中摇曳,端着的是势在必得,凤眸微挑操必胜之券,拦住了她的去路。 倪酥瞳孔急皱,神光极速涣散开来,一种名为恐惧的感触攀爬上脊柱,抑制不住的,发颤。她后退几步,略有些踉跄,霎时,杏眸开始扩大,立刻转身欲逃跑! 可身后冲出来的金吾卫已经迅速朝他们靠拢,彻底将几人包围在其中。 还有几人向界碑处策马而去,与谢家人血战。倪酥被谢延护着,可籽月却一个不防被逮住,正拼命呼喊,倪酥被迫回头。 可偏偏这时候,一根利箭命中谢延的胳膊,本就孱弱的身子,霎时倒下,血流如注,谢氏护卫立刻上前保护少主。 倪酥孤立无援。 裴郁手持马鞭,扬鞭策马更近一步,嘴角的笑意诡异柔和,凤眸却锐利:“酥酥,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命都可以不要?” 话语间,谢家一方已经狼狈有了败将之态,况且谢延也身受重伤,侍卫便欲带走他,可谢延却固执的不肯离去,嗓音近乎于嘶吼。 “别管我!” “去护送皇后!” 裴郁凤眸微眯,语调更加危险。 “自己过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倪酥的心倾刻间见被绝望淹没,就像沉入深不见底的水潭,浑身上下湿透了,所以便有千斤重,从心口蔓延至脚底。 她杏眼中流露出十分的绝望,含着泪水漪漪切切求他:“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话毕,她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指节,抛弃自己的自尊,屈膝欲跪下! 周围的天气明明是暖的,可气氛却是凝结而又悲切的,女郎淡薄瘦弱的身躯被包裹在宽大粗粝的麻布衣裙中,如芙蕖花瓣片片悲凉的坠落,看之,无人不唏嘘怜爱。 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被自己的女人这般低声下气,卑微至极的祈求放过,况且她还是大魏最尊贵的女人,这无疑是将男人的自尊全然丢弃再狠狠践踏,裴郁面色巨变:“倪酥,你敢跪下,我就杀了谢延!” 然后,他真的绷直身子张弓,箭玄所指,正是远处已经伤痕累累的倪酥!倪酥只觉自己是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心中哀痛万分,滚烫泪珠争先恐后的滑下。 对于她的逃跑,裴郁本是满腹恼怒,可数日不见,瞧见她形容憔悴,本来柔弱的身躯更瘦了,杏眸泪意涟涟,楚楚惹人心疼,连日来疯魔一般的思念攒集下的怒气,仿佛被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头,积郁成疾而不得发。 更何况,她已经在朝自己走来! 他手不自觉地松了,丢了武器,跳下马来,以更快的速度疾步走向她,然后将人轻柔的拥入怀中,叹息一口,有些诱哄着。 “和我回去吧。” “你逃走,还有之前的种种,我们都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可以吗?” 既往不咎,包括他们之间从前那些恩恩怨怨,都随风去吧,这是他可以做得最大程度的让步和改变,甚至,语调中裹挟了丝丝低声下气。 他什么都不求,只求她从此安安心心跟着自己,长此以往,今生今世,他们都不再分开。 回去? 像个猫儿狗儿用无形的链子拴在他身边,做个讨他欢心的宠物,一个毫无自尊自爱之心的玩物? 倪酥眼底的泪珠似落珠般流不完似的,她凄楚地摇头,抑制不住的欲挣脱男人的铁臂,然后,她后退了一步。 不!那样被断了双翅的小雀,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情愿死在逃离的路上,死在追求自由的路上,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做个以色侍人的笼中雀。 她后退着,踉跄,不防踩上石子,玉窝一崴,直直坠入他胸膛里头。可一双小巧的手,却警戒抗拒至极抵在他胸口,杏眼无措的睁着,惶惶闪烁泪花,苦苦哀求他。 “首辅大人,您放我走吧……让我离开吧……” “死都别想!” 他闻之,将人楼的更紧了,铁臂青筋缓缓爆起,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阴森呢喃。 “小酥!”不远处,谢延的嘶吼声传来,他正被侍从用力拉扯着,他们想救他,可少主竟然一意孤行,硬是要去救皇后娘娘。 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眼瞧着,平日里端庄清雅,事事严谨一丝不苟,素来以温润儒雅作表为大魏读书人的神,雪白幽兰今日也坠入凡尘,他眼眸猩红,再也不管不顾周身的一切,像个疯子似的喊叫。 谢延想不明白,明明就剩最后一步了,和心爱姑娘长厢厮守的理想,差一步就可以实现,可老天为何总是这样对他呢? 明明已经到了姑苏地带,为何结果还是这样? 侍从心知肚明,自家公子是怎样的人,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豁出命去的!谢氏不能失去这位才学兼备的新任少主,他该替老爷做出决断了! 然后,拖着一身的血,谢延被仆从强行带走了。 倪酥哭的更伤心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谢延为自己放弃了仕途,甚至落得个病弱的残身,以后,又该如何在谢家自处? 她害了他,她对不起他…… 可下一瞬,后脑仿佛遭受了重重一击,倪酥霎时就像个失了悬丝木头傀儡,无力的瘫软在男人怀中,双眸极速失去焦距,不省人事。 裴郁直接将人抱上马,下巴扬起,点了点姑苏的方向,嗓音凌厉:“把方才抓的几个谢家暗卫带回去,记得,本官要活的。” 从前,他时常与谢延做对,但仅仅只是作对,而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谢延死,更要谢家死! 然后,他不顾怀中美人有何反应,勒马转向朝北关卡奔回。心中不住的冷笑,他果然是在乎谢延的,刚才瞧见那贱人半死不活的模样,哭得是多么伤心,是在内疚自己将谢延害的那么惨吗? 她于书学之事历来聪慧,可却独独看不透人心。 谢延的真实模样,他会以实际行动让她知晓的,介时,她便会明白,今日的她是多么愚蠢…… 第55章 我永远不会放你离开 首辅下榻靖州,令靖州司马喜不胜收,连忙命人准备顶好的馆驿供他下榻,自己则奔出城外足足十五里地来迎接。 裴郁无心应付,面都未露,只派了薛管事去处理相关事宜,自己则背过人入城将倪酥安置下来。 命籽月服侍女郎洗浴,自己则揣了一盒上好的药膏,内心思付很久,仍是剃头挑子,选择一头扎进去。 他推门入桕时,倪酥已经换了身木兰青双绣缎寝衣,乌发懒懒的垂落肩头,雪颜素白,似一枝清池中的纯白芙蕖,清莹秀澈的浮着,自成氛围。 她人也似被春雨打湿的脆弱芙蕖,颓废、绝望,花瓣欲坠不坠,纤长的眼睫低垂着,盈盈绕绕着未干的清露,缠枝间毫无光彩神韵。 临近逃离的前夕又被捉回,任谁在最大的希望中突然迎来彻底的绝望,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知晓她的伤心欲绝与绝望,籽月瞧着她这幅模样,担惊受怕又心疼,苦口婆心的劝她振作起来。 其实倪酥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次已经被捉回来了,那她便先暂时好好跟着那恶蟒罢了,至少要保障身边人的安全,籽月的担心在情理之中,但是她是不会做傻事的。 侧身的扇门发出“吱呀”的响动,籽月吓得慌忙噤了声,不动声色抹掉面颊的泪,怯怯的行礼唤“大人”。 裴郁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自己则缓步靠近女郎,榻上的柔弱女郎久久才有了反应,固执的别过脸,不肯说一句话。 这完全是他意料之中的反应,她对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冷漠绝情。薄唇牵出一抹自嘲的笑,裴郁在她榻边顾自坐下,从颈被中将她那只扭伤的脚捉出来,拿出药膏,轻柔的涂上去。 指甲盖大小的药膏随着他微微温热的指腹缓缓晕开来,渐渐融化在那雪白的玉腕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其中又夹杂着男人掌心炙热的温度,引来阵阵隐秘的酥麻感。 倪酥不动声色瞧了他一眼,男人绝美的容颜隐匿在暗色中,鸦羽般的眼睫微微垂下,情绪难辩,是她完全无法拿捏的。 裴郁也正好看过去,两道视线有了短暂的汇集,可就是这一瞬,令女郎霎时收回视线,冷淡依旧。 直到他收起膏药,手腕仍旧握着女郎纤细的脚腕,眉目意外的柔和,嗓音更是温柔含笑:“还跑吗?” 倪酥绝望的闭了眼,眼眸四周是颓然的泪意绯红,声音又轻又小,却又充斥着无望:“首辅大人为何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一直以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他心里不过就是一个玩物,无关情爱,只是占有欲。 她无论如何也未料到,他竟然会千里迢迢亲自来抓她,给她最大的希望,在觉得自己最有可能彻底逃离的时候,再给予她致命一击…… 妙……真是妙! 字字都是愁苦交加,行间都是怅然若失,这令裴郁心间莫名生出阵阵不悦来,她从来不愿留在自己身边,嗓音骤然间冷下去:“我永远不会放你离开。” 所有的希翼,最终沦为断壁残垣,一捧焦黑的破烂灰烬。 倪酥脸上呆呆的,眸光已经丧失了轻盈的灵气,麻木又绝望至极,就像一个任人提丝摆布的傀儡木偶,所有的精气神都被男人手中掌握着的那根细线,丝丝缕缕抽取殆尽。 身边的人她一个都保不住,连她自己都是任人宰割,是首辅手中任意搓扁搓圆的弱小雀儿,自顾不暇的紧。 她轻声道:“你昨日是不是想杀了谢延?” 裴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你错怪我了,我没有动他一根毫毛。” 听见他这样说,倪酥只觉得这恶蟒虚伪透顶!对他的厌恶更是到了顶端。 他怎么能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呢?他明明时时刻刻对谢延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裴郁坐在她身边,活像一条敛了剧毒爪牙的大蟒。 他握住了女郎的手,凤眸笑盈盈的,柔和的唇瓣仿佛能讲出这世间最温柔的话,可出口却是:“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他状作惋惜的模样叹息了几下,悄悄地收紧掌心的力度:“谢延不是好人,你不该糊涂到相信他,他一直图谋不轨。” 倪酥并未瞧他一眼,只是觉得可笑至极,这恶蟒也太不知道廉耻了,不是好人?图谋不轨?这不正是说的他自己吗? 良久,她终有转过头,杏眸毫无畏惧的直视他:“首辅大人心里头其实最清楚,世间之事,是万万不可强求的。” “譬如,你作恶多端,随意践踏侮辱他人的身体,执意强求,就注定永远无法求到一双对你满是真诚的眼睛,你活该这样,这就是你强求的报应。” 字字句句,都狠狠砸在他的心头,叫人心变成碎片,一下一下揪着疼,裴郁仔仔细细一字不落的听着,是一种诡异的认真。 很明显,女郎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触怒这头黑鳞恶蟒。 他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她就是拼了命想惹自己发火。 可没想到的是,比火气先抵达的……会是情定。 望着她这副高不可攀的圣洁模样,那股冲动破土而出,想把纯洁坚韧的纯白芙蕖,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一同共赴巫山云雨,感受那美妙绝伦的春水荡漾。 他发现,他这辈子,自己只要是面对她,腰就不自觉的弯了,再也直不起来了。 裴郁凤眸微挑,透露出一道危险至极的笑意,两根手指,不受控制的,探过了锦被,到那轻薄的裙摆之下…… 倪酥猛的直起身子,手指用力攥住裙边,春眸,几乎是惊恐万状,羞愤不已,她实在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已经僵成了这样,他竟然脑子里还能想到这等事! 不要脸皮! 一种干涩的,撕裂的疼痛感传来,她浑身霎时瘫软下来,颤的不成样子,咬紧牙关,用力抓住他正在肆无忌惮作乱的手腕,恼怒至极的望向他。 第56章 巧了,我最爱酥酥不爱我 可惜……那人薄唇微微上扬,这样有用吗?能阻止的了他半分吗? “巧了,我最爱酥酥不爱我,从前是,现在也是。” 男人肆无忌惮的倾身靠前,一个用力,疼痛突然加剧,女郎不可抑制的惊呼出声,腰身下意识往前倾,裴郁就顺势吻了上去。 裴郁莫名就想到了他们年少时,那年她的生辰宴上,长安所有的贵族小娘子小郎君都簇拥在她身边,陪着她语笑盈盈,就连当年权势最盛的淑妃,都巴不得将她抱在膝盖上。 金尊玉贵的小姑娘,每次出现总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女,所有人都将她看的万分贵重,她是令所有清贵公子都自相形惭的存在。 家世多么显赫的公子在她面前也总低着头,只要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是对视一眼,也是无限惊喜的存在。 而他,一个落魄、遭人嫌弃,大明宫中最不起眼的可笑皇子,永远……永远只能站在远远的台阶下,多看一眼,都会遭到所有人的议论耻笑。 可现在,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成了无人挂怀的孤女。 她只有裴郁了。 他知晓她是不开心的,可他很开心,打心眼里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完完全全拥有她了。 “时过境迁,如今,在你身边的,只有我一个人。” “从此以后,也只会有我一个人。” 恶蟒又靠近几分,更危险了,绕出粉霞锦绶藕丝枕上的一条香带,缠住了女郎那细弱的腕子,两只雪白雪白一般的手便被反搅于脑后。 倪酥皱眉,挣扎间身体失去平衡,杏眸中满是抗拒之情,却不知晓,正是这个姿势,反而将自各儿全然送出去了。 这真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娇媚姿态。 裴郁眸光深沉,喉头微动。 “四十九天,又十六个时辰。” “酥酥……你可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他不动声色拿出了那两根肆虐的手指,另一只手将她脑袋掰近。 他们凑的是那么近,男人身上有独属于武人的野性气息,笼罩着女郎小小的身躯,强硬蛮横的吞噬、蚕食她的气息,所有一切空间。 一呼一吸之间,甜丝丝的芙蕖花香气息渐渐被危险灼热的欲念冲淡,倪酥心中是满到溢出来的不安。 况且,他在逼着她看他,对视中,女郎浓密纤长的眼睫恐惧到颤个不停,抖个不停,杏眸中满是对待恶蟒情动的排斥与厌恶。 裴郁全然不顾,薄唇勾起一个弧度,伸出舌尖,舔舐、吮吸着刚才那肆意妄为过的两根手指,从指尖到底部,犹似品尝不够似的,食髓知味,一点一点又一点吞吃殆尽,吞咽下肚。 晶莹剔透,丝丝黏黏,颤颤巍巍,男人笑的邪恶极了,令人头皮发麻,抑制不住的颤栗、恐惧。 “酥酥难道觉得,我会在这时候欺负你吗?” 男人的嗓音从未这样沙哑又低沉过,其中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撩拨、蛊惑、意犹未尽……呼之欲出到不成样子了。 倪酥心中充斥着厌恶,她十足十的不愿意与他玩这场危险游戏,一场注定只有他一个大赢家的游戏。 然后,男人直接了当,不带一丝犹豫的公布了注定的答案,同时,也拨开了襟前的衣裳,带着薄茧粗粝的大掌,拢覆,那是柔软温暖的场所。 身上清晰感触到的某种事物,令倪酥觉得又羞愧又愤恨,简直难以忍受,羞郝到极点。 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她眼眶中流下,男人一只手钳住她的面庞,强硬的逼着她眼睁睁瞧着面前屈辱的一切,清晰的感受着这头恶蟒的无礼。 他是习武之人,所以仅用一成力气,就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的天堑。 “恭喜你,猜对了。” 男人的嗓音中藏着一丝满足的叹息,简直是心神颤栗,身心愉悦起来。 他那双漂亮至极的凤眸,幽暗、深沉,掩着勾魂摄魄的勾子,明晃晃又直白的欣赏她雪白雪白的酮体,从白玉瓶似的脖颈,到他掌心覆盖的……再下去…… 从来一直都是清冷凉薄的瞳仁,已将彻彻底底沾染上了炙热与浓烈的欲念。 多日来的思念,带着对她执意逃跑的怪罪,一场熊熊烈火烧起来了,愈来愈,猛烈…… “嘘——”他以一根修长的手指,抵住她丰润柔软的两瓣樱唇。 “你哭的这么大声,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吗?” “砰”地一声巨响,是花瓶碎裂的脆响声,刚赶到屋外的薛管事猛然一怔,他快步向前,伸手推门就要冲进去。 出什么事了? 可没想到,手刚触上扇门,就听见女郎愤怒的叫喊声。 “裴郁,我麻烦你要点脸皮!” 然后,女郎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巴,嘴里呜呜咽咽着,囫囵吞枣,含含糊糊说不出几个字来。 薛管事汗颜,心中千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脑袋一热,推门而入。 否则,就他这条命,都不够首辅大人杀的! 然后,屋里传出男人低低的笑声。 他咬住了柔软香甜的芙蕖花瓣,用气渡出几个坏到极点的字眼。 “就不要。” 女郎绝望地啜泣,哭的呜呜哝哝,含糊不清,她慌乱不已的伸出反抗的小手,只要是能抓住的一切,她都抓,哭哑了嗓子,第一次以如此暴戾的语气嘶喊出来。 “裴郁,总有一天,我会砍了你的头!” 她真是被欺负惨了,被逼得急了,实在没办法了,就脱口而出这句,连她自己都无法置信的话! 但十分明显,这句威胁,对首辅大人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大概比空气还要轻吧。 女郎的嘴,再次被堵住了。 “好啊……” 他的声音轻轻的,缱绻着莫名的温柔,似诱哄,又似威胁,叫人莫名回忆起含元殿外头,一树梨花,花瓣簌簌掉落。 “我就要……” 他不紧不慢,活像即将品尝醉人的顶尖陈年佳酿的鉴赏师,反衬托出身下女郎的狼狈不堪。 “我就要从早到晚,再从晚到早……” 他的话,落在倪酥耳朵里,比肩地狱阎罗宣判死刑。 第57章 把她给本官绑起来! “酥酥,你可知,我常年在苦寒的边关从军戍守,风吹雨淋,练就的腰力过人,那时候啊,我一口气就能做——————” “嘶!” 薛管事心口猛的一震,屋里头,竟然传来了首辅大人吃痛的声音! 可他仍然不敢进去。 男人的腕子,血流如注,上头插着一把钗子,一把蝴蝶珠钗。 是他送给她的。 裴郁眼底流露出一副自己早已料到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面色霎时苍白起来,俊美深刻的五官渐渐沉下,笑变得狠戾又狰狞。 “真可惜啊,刺偏了呢。” 然后,他粗暴的抓起女郎的手,发狠似的覆盖在那立在自己腕子上的珠钗,恶狠狠发力,咬牙切齿:“应该往这边些,再深些,或许就能一钗子毙命!” 眼前皆是刺眼的红,倪酥被吓得不轻,浑身止不住的颤栗,一边诚惶诚恐的摇头,一边哭喊出了声。 薛管事听着里头的声音,也弄不明白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明白,首辅大人若真是犯了疯病,那就大事不妙了! 事态如此恶劣,可不能搞出人命了! 他犹豫了一瞬,终于,一咬牙,心一横,推开了扇门。 只瞧见里头半明半昧的,皇后娘娘正用力的擦拭着嘴唇,唇角的污渍水迹,简直太可疑了……她笼着凌乱的衣襟,慌乱间竟然从榻上摔了下来,接着就哭着欲夺门而出。 薛管事一把将人拦住了,心中不免疑惑,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裴郁半躺在软榻上,毫不夸张,全身都是血,面颊上满满都是暴虐与狠戾,薛管事还从未见过首辅大人什么时候能流落到这等狼狈不堪的模样! 向来冷静深沉的人,此刻身上汗涔涔的,凤眸红的似要滴血,身上的衣袍凌乱不已,那面颊的羞愤,怎么好像是……被坏人凌辱了的……娇媚歌姬? 他闭着眼,手指指着倪酥,气息之间全然都是狠戾。 “把她给本官绑起来!” 首辅大人的确发好了施令,可……可薛管事无论如何都是不敢动的,谁又能知道,事后,首辅大人会不会又心疼了。 难啊…… 不过真是奇了,皇后娘娘如此柔弱的女子,竟然能将首辅大人伤的这样重? 裴郁终于睁开了眼睛,凤眸中盛满了怒气,整个人简直是明艳又跋扈,盛气凌人间,眼角的小红痣平添妖异。 “还愣着做什么?” “把这个不要命的女人给本官绑起来!” 倪酥还在拼命擦拭着唇瓣,太脏了,简直令她几欲作呕,她冷冷的望向那跋扈至极的恶蟒,安安静静地等的,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如今这境况,她又能逃到哪里呢? 可她不后悔,一点不后悔方才所做的事。 他活该,他咎由自取! 首辅大人身上到处都是血,地上扔着破败的蝴蝶珠钗……可是,是什么伤口啊,这小利器,不至于吧?薛管事想不出首辅大人的伤口能在哪里,看着倒是活蹦乱跳的…… 不过,这皇后娘娘瞧着娇滴滴的,风儿一吹便能倒似的,没想到下手这么黑啊…… 这夜,叫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明明首辅大人刚开始还好好的,结果,到了深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籽月从睡梦中猛的惊醒。 薛管事面色难堪到了极点,他身边的女郎,竟然是被绑的严严实实。 倪酥一瞧见她,就开始哭泣,断断续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进了屋子,方才被松了绑。 籽月大惊,心疼不已,颤着手小心翼翼的摩挲娘娘手腕上的皮肤,薄薄的一层,原本是雪白雪白的,这样娇嫩细腻的奶肌,哪里会经得住坚硬粗粝麻绳的捆绑? 磨得红红的,已经有了浮肿的迹象,一圈又一圈明显至极的绳痕,首辅竟然忍心下此狠手? 果然,他对娘娘所谓的真心,都是假的不能再假! “籽月,我再也……再也不想见到他!” 倪酥哭喊着,泪珠争先恐后的流个不停,看之,令人心痛如刀绞,看来,是被人那恶人伤的不轻。 “娘娘,首辅又怎么欺负你了?”籽月小心翼翼的询问。 倪酥恍惚间回忆起,方才在榻上,裴郁一副要吃人的凶狠暴戾模样,瞬间想起在淮水岸旁,他将籽月捉去,发疯威胁自己的模样,只能尽力忍住心头的委屈,惶惶的摇了摇头。 第二日,裴郁没有再出现。 倪酥几乎一夜未眠,清丽的面容憔悴更盛,她勉强支起酸软不已的身子,打开了窗户。 窗外,一派生机勃勃。春初透,花正结。正愁红惨绿时节。可她看不到希望,只看到前方,被围绕在一片仿佛永远都消散不了的浓雾里头,暗处随时有凶狠的恶蟒出没,等待着,将她这个猎物绞死。 她头痛欲裂,像是宿醉了似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炸开。 昨夜,他毫无忌惮的朝她索取,而且更是变本加厉,那张俊美总是能蛊惑人心的脸庞,常常裹挟着风流与邪气,是无法直视的存在,可他却残忍的逼自己一直看着。 沉重又灼热的呼吸间,一会是潋潋春色,一会是他凤眸中的欲望火光,这叫她觉得眩晕,刺目。又想起,他对谢延的狠戾。 所以,她的脑子变得像浆糊一般糊了,他对她做的事简直无耻至极,令一向以世家女郎的教诲长大得端庄女郎,无法接受。 她的自尊,被一踩再踩,所以,才冲动到不计后果,想立刻杀了他…… 想到这里,倪酥呼出几口沉重的呼吸,试图平复自己不安的心绪。 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硬是要在这个节点惹怒他,现在只是想想,她都会由衷觉得后怕! 这件事的严重性,她终于意识到了,譬如,他大怒,将怒火全然撒到谢延身上,那谢延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照着那恶蟒锱铢必较的阴狠性子,不仅仅是带她逃走这件事,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至于自己…… 她身处地狱,受他摆弄,恐怕一辈子都会被这头恶蟒缠住,阴魂不散的绑住……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第58章 阿姐身上的味道 裴郁一连几日都未出现,据籽月打探到的消息,谢家趁着首辅离开长安,鞭长莫及,在新帝登基大典上发难,将新帝软禁,甚至将裴郁批判成乱臣贼子,誓要诛杀。 姑苏方更是给足压力,逼首辅放弃长安兵权。 而此时,倪酥屋外的连廊下,站着一位少年。 薛管事毕恭毕敬,做了个请的姿势。 倪拓转身,走进屋内,大开的窗口拂过阵阵微暖的春风,鼻尖萦绕上了一股久违的、熟悉不已的芙蕖花香。 是阿姐身上的味道。 女郎似乎惆怅不已,正呆呆的眺望着窗外的春景,只是一眼,倪拓的心口就砰砰乱跳起来。 柔软的光晕打在女郎消瘦的背脊上,脆弱又美丽,少年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靠近。 倪拓从未有人生的哪一刻,像今夜这般的紧张。 从姐姐去年被少帝禁足,到今年深春,他二人许久未见面,他心里头满是担忧,姐姐如今过的怎么样了? 他迫切极了,下意识加快脚步,唤了声:“阿姐……” 女郎似乎被惊醒了,她离开了刚才沉思的世界,下意识回头,在看到他的瞬间,原本死寂的杏眸,浮起熠熠光彩,上前,握住了少年的手:“阿拓!” 倪拓面颊上满是相见的喜色,又激动的唤了声“姐姐”,下一刻,女郎便伸手,将他紧紧搂入怀中。 女郎身上独有的芙蕖花香,馥郁清甜,缠缠绕绕间钻入他的鼻息,沁人心脾,令人沉溺其中,倪拓下意识也伸出双臂,将人牢牢回抱住。 然后,他清晰的感觉到身前的人肩膀轻轻的颤抖起来,委屈、痛苦,一股脑儿都化作了泪水,倒豆子似的,全然发泄出来。 倪拓心软的不成样子,低下头轻声问:“阿姐,你怎么了?可有人欺负你?” 倪酥闻言,抬起头,慌乱地擦拭眼角的泪意,企图掩盖,可眼眶的绯红是藏不住的,忍住哽咽,询问:“没有,是阿姐有一年多都没见到你了,太想你了的原故。” “快告诉阿姐,这些日子,你都经历了什么,好吗?” 她手掌轻柔地抚摸弟弟的头顶,就像幼时,无数次那样。 倪拓拉着她一起坐在软塌的侧边,眼瞧着她眼睫上挂着的盈盈泪珠,心像是被刀子一下一下的剜下肉来,太疼了。 他缓声道:“去年的时候,阿姐被陛下禁足,我心中愤懑不平,便想入宫为阿姐讨个公道,可却被陛下狠狠训斥降罪,我只觉,此仇必报,非男儿也!一怒之下,给家里头留了一封信,便北上,投了首辅的军营,发誓要挣下军功,护你周全。” 倪酥点点头,又问:“那你又是何时与首辅联络上的,况且,你不是应该与谢延在一处吗?为何又会出现在首辅阵营?” “去年夏末,我混在新兵中入了军营,为了不被人发现我的身份,便改了性命,阿姐,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因为你是皇后的缘故,就被人优待,所以,我起初并不愿告诉他。” “后来是深冬的时候,我已经小立战功,难免引起首辅的怀疑,身份不告而破。” “我从未想到,在我离去的这一年以来,家人竟会遭此横祸,就连阿姐你都……哎!” 然后,他顿了顿,语调显然有些不自在:“至于谢延哥,他的确找过我,不过我们未曾见面……” 未曾见面? 倪酥心下疑惑,倪拓与谢延的说法大相径庭。 可如今见到弟弟她欣喜至极,还来不及细想,只是轻柔地抚摸他的额角,露出一道温柔至极的笑意:“世事难料……不过,告诉阿姐,你有没有受伤?” 女郎杏眸中是满到溢出来的关切,少年观之,只觉得心口堵的厉害,呼吸都不自觉的紊乱了。 其实,该是自己心虚吧…… 他方才的话,实则是半真半假。 他那时留下一封信,毅然决然的北上,不满少帝禁足倪酥只是其中之一的原由,当时,恰好裴郁也给他发了一封信,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该到北地的军营历练了。 其实,他早就和裴郁定下约定,待时机成熟,他便要北上投靠他。 其中的原由……他不是不信任倪酥,而是害怕她知道,他害怕自己被她厌恶,疏远…… 倪酥翻看着他的手掌,细细检查,可倪拓像是被触到了什么隐秘的东西一般,猛的抽回手掌,他掌心有一道很深的疤,狰狞、丑陋,触目惊心,他实在不忍心叫她瞧见。 可女郎已经夺过他的手,翻转过来,执意的查看过了。 她纤细雪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少年常年在边关风吹雨打的偏古铜肌肤,估摸过那凹凸不平的骇人伤疤,声音越发哽咽,其中夹杂着细细的颤抖。 “疼吗?” 倪拓嘴角挂着安抚的笑:“早就不疼了,本来也不疼的……” 倪酥摸着那伤疤的指尖开始发颤,细细叮嘱他以后要好好用药,在军营不比府里,不能囫囵不顾伤病,然后又温柔的询问他:“你在军营里不过一年多点,是怎么从一个小小的新兵,做到大提督的?” 他星夜赶路,来见阿姐前心情急切不已,甚至没有脱下大提督的袍服便来见她了。 倪拓讲了这些时日他历经的战役,只说前些日子,北狄来犯,他恰立奇功,才被破格升为大提督,只是,自然隐去了与裴郁相关的部分。 倪酥听后,笑容愈加温柔,其中还泛着明晃晃的担忧:“阿拓,姐姐从未希望你用性命去挣军功,我只希望你此生欢欢喜喜,平平安安的。” 他北上参军,说是历练,可哪里不是为了她呢? 每次打仗前夕,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姐姐的面容,温柔的、娇俏的、切切叮嘱的、担忧的…… 他迫切的想成长起来,不再是一个无能无权的文弱公子,他需要丰满的羽翼,将最爱的阿姐庇护起来,护她一世安稳。 他郑重其事,漂亮又深邃的眸子闪着璀璨的光芒:“阿姐,我已经回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第59章 或许,我会将她藏起来 少年的话,一腔炙热,满怀赤诚,比骄阳更热烈。他身上的朝服闪着耀眼的光芒,衬得他丰神俊朗,英姿焕发。 倪酥鼻尖又泛酸了。 少年见阿姐又落泪了,指腹轻柔的帮她拭去泪珠,柔声细语:“怎么又哭了?” 倪酥就着酸涩的眼泪,嘴角扯出一抹欣慰的明艳之笑,摇了摇头,离开他宽厚的怀抱,嗓音清甜:“阿姐深感欣慰,我的阿拓长大了。” “若是阿娘还在,她一定也是如此欣慰、开心。” 讲到母亲,姐弟二人又难免有些伤感起来,倪拓怕再次惹女郎伤心,只能岔开话头。 他同女郎聊些军营里的趣事,轻笑间,无意瞥到她的锁骨,那雪白如美玉般的奶肌上,落上了些点点红梅,似苗疆虫蛊一般,别样的娇媚艳治。 他眸光一变,微沉,愣住。 “阿姐,你与首辅大人……” 话还未讲完,倪酥轻柔的声音略显慌乱的响起:“我与他并无关系。” 很明显,女郎是在着急否认,可眼下她这副模样实在是没有丝毫的说服力。乌发披散在瘦弱的肩头,衣衫轻薄,殷红微微有些红肿的两片唇瓣,是被人发了狠采撷过甘甜的模样,饱满,艳红,娇艳欲滴。 还有眼尾那丝,似有若无的慵懒娇媚。 这样美艳的阿姐,他从不曾见过……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首辅将阿姐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可他并不想拆穿。 见倪拓盯着她脖颈间的痕迹出神,倪酥慌乱更盛,拢了拢衣襟,下意识转移话题:“阿拓,首辅可有为难你?他可有威胁你什么?” 倪拓能堂而皇之的来见自己,说不定,是和那恶蟒做了什么不好的约定,或者,他用什么重要的东西交换了 否则,首辅怎会如此好心,放他们姐弟二人团聚。 倪拓面颊笑意凝固,可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原状,安抚道:“阿姐多虑了,首辅没有为难我,更没有威胁我。” “相反,他很器重我。” 器重? 倪酥半信半疑,心里只是害怕这小子怕自己担心,隐瞒了真实情况。况且,聪慧如她,怎么会瞧不出来倪拓欲言又止的奇怪模样,内心的不安,犹如潮涌…… 她微微皱眉,望着倪拓的脸有些出神,固执的追问:“阿拓,你不许诓骗阿姐,一定要将实情讲出来。” 倪拓却一副她想多了的模样,状似努力回忆了会儿,才笑着道:“我的阿姐,你且放宽心,我怎么说也是身背战功的大提督,怎么那么轻易就被人拿捏了,你且放心吧。” “只记得,以后我会保护你……” 然后,他抬头望了眼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搪塞了一句:“时辰不早了,阿姐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倪拓的言行举止,好似昭示着,一切的疑心都是倪酥自己想多了。 可倪酥仍然心头满是不安,倪拓有事瞒着自己,他为何要如此呢? 难道自己是他的姐姐,也不能知晓吗? 她突然快步上前至窗口,透过未关紧的缝隙,她看着倪拓走出了连廊,和迎面走来的裴郁打了声招呼,似乎……很是娴熟的样子。 一时之间,她心中疑虑更盛,可也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弟弟是她在世间最亲的人了,他没有必要骗自己的…… 屋外,裴郁看着眼前的少年,眸光诡异的深沉:“在我昭告天下前,无论你姐姐问你什么,都切记不可透露半分。” 倪拓转首看向裴郁,他那张脸似山峰般冷峻淡漠,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当年,他与阿姐定下婚约,对阿姐是那样的好,关怀备至的照拂,他看谁都是冷漠的,独独面对阿姐时,是浓到化不开的柔情,举止间皆是无法掩盖的深情。 可一切开始的原由,他又比谁都清楚…… 他看不懂裴郁,不明白,事到如今,他对阿姐到底只是纯粹的利用,还是真的爱上了阿姐。 倪拓回道:“大人放心,我都知晓。” “今夜,未曾向阿姐透露我们的约定。” 裴郁转了身,第一次如此耐心地陪着少年往前走去,四周静悄悄的,只余早蝉的鸣叫声。 倪拓忍不住发问:“大人预备什么时候叫阿姐知道呢?” “不会很久的。”裴郁叹息了一声。 “那是多久?” 顿了会儿,裴郁才道:“只待谢家彻底绝命时。” 谢氏残忍杀害皇子皇孙的罪行他比谁都清楚,什么世家大儒,门阀清流,大魏雪中幽兰吗?他会一层一层剥下那些道貌岸然,虚伪至极的假皮,将血淋淋的真相,全部呈现在世人面前。 当年,他们是如何一步步陷害自己的,他就让他们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 倪拓,便是那把刺向谢家的锐利剑锋! 多年谋划,他已经亲手将这把利剑磨的锋利又令人胆寒,只待谢家蠢蠢欲动时,推波助澜,一击即中。 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倪拓心中倒是满满的担心:“那到时候,阿姐该怎么办?” 裴郁抬头,望向美妙绝伦的星空:“我会护着她。” 倪拓顿住脚步,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大人这是何意?” 裴郁转头,眸光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恶蟒染上情爱,终究也是有了独属于人类的温度:“或许,我会将她藏起来。” 闻之,少年神光暗淡了一瞬,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又道:“其实,大人可以直接让阿姐离开的。” 永远的送她离开。 留在裴郁身边,阿姐永远不可能真正安全,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权利之争的刀光剑影无情,总会波及到她的,不是吗? 可是,他有私心,首辅也有私心,两人眼下同处一个阵营,却各怀鬼胎。 有些事,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大人,你与阿姐,是不是在一起了?” 裴郁眸光盯上他,淡淡的,可又像是错觉,仿佛在告诫他,不要越界。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方才在阿姐屋外的连廊下,他向自己投来的那一眼,深沉、幽暗、探视、深不见底…… 第60章 六叔? 裴郁薄唇轻启,语气不咸不淡,可又莫名有逼问嫌疑:“你其实不必如此关心她,不是吗?” 四周空气彻底冷下来,氛围开始紧张。 倪拓清晰的感触到,一滴冷汗从温热的后颈滑落进脊背。 首辅大人,是察觉到了他秘而不宣却又无法控制的,对阿姐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吗? 果然,裴郁开口了:“你好像很喜欢你阿姐?” 倪拓抬头,语气倒是坦坦荡荡:“我自小受阿姐照拂,对她只有敬爱。” 少年立于暗夜中,漂亮的眸子盯着裴郁,衣袍上的轻羽白鹤,展翅欲飞。 他嘴里念起阿姐两个字时,眉眼是那样的温柔,真挚无比。 “那件事对我打击很大,可我对阿姐心中盛满感激之情,我不愿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裴郁凤眸瞧不起出情绪:“重情重义是好事。” 倪拓莫名有些紧张,呼吸难免重了些,短暂的静默后,便听首辅继续道:“可感情用事也是最易坏事的。” 寒凉淡薄的口吻,似磐石滴落进深不见底的峡谷,叫人猜不透摸不着。 “我都知晓了。” 得到倪拓的答复,裴郁便往前离去了,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里头。倪拓则站在树下目送他离去,眼神复杂…… 首辅总是能轻易洞察人心,毒辣的戳中重点,的确,倪拓就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这会是他的害处吗?更何况,首辅真的也是完完全全铁石心肠吗? 时过境迁,倪拓早已不再是当年那涉世未深的少年,他心头是万般滋味…… ** 接下来的几日,朝局愈发不太平。 籽月急匆匆的跑进来,声音里满是焦急的哽咽:“娘娘,不好了!” “外头都传,二公子私自带兵欲占领靖州,架空首辅,可却被首辅察觉,如今已经押至居庸谷一带!” 整个大魏谣言四起,有传,倪拓与谢家是里应外合,也有传,倪拓与首辅是鹬蚌相争,恐让谢家渔翁得利。 倪酥手中的金樽“砰”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稀巴烂。 倪拓有危险! 以首辅瑕疵必报的性子,必然不会放过他! 而倪酥这个先帝的遗孀,身处靖州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忽然,屋外传来一道苍老又端重的声音,响彻云霄,字字戳人心肺:“臣等,请皇后娘娘前往灵隐寺,为先帝守孝祈福!” 倪酥自窗户的缝隙看过去,只见宽阔的阶梯后,浩浩汤汤跪着众多官员,为首之人,雪袍的衣袍上,绣着的金丝线空谷幽兰,熠熠生辉,正是谢家的族徽。 倪酥心道,难道阿拓与谢家里应外合的传言是真的? 籽月颇有些担心道:“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谁可信,谁又不可信了…… 倪酥沉思一瞬,轻轻将窗户掩盖严实,低声对着籽月道:“籽月,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恐怕阿拓会有危险。” “我们得去居庸谷一趟,阻止首辅伤害阿拓。” 事到如今,她只有拼上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去赌一把了。 趁着谢家的逼供,倪酥顺利同籽月一起从后门驾车而出,等到了居庸谷一带,她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巨大的瀑布。 她用手扒着坚硬的石块,危急之下,什么皇家礼仪也顾不得了,那柔弱的身躯,摇摇欲坠,直将十根指头都磨出了血泡。 可怎样钻心的痛,她都不在乎了,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绝对不能再失去他! 终于,在一方巨石之下,这里是天然的屏障,既能掩映身子,又能鸟瞰下头的情况。 那柔弱又娇贵的身子,紧紧靠在冰冷又坚硬的石头上,迫不及待的抬头,往下头望去。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叫她发现了那些人的身影。 居庸谷上头的观山大瀑布,挂流三百丈,可谓,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厓转石万壑雷。 瀑布前,一处较为平坦的下阴平台,宽敞无比。 一名青年坐在石案前,一身紫金九蟒五爪袍服,姿态悠然风流,他身后,伫立着黑压压的重甲士兵。一侧,大瀑布肆意溅起雪白飞沫,龙翔凤翥,衬的青年丰神异彩,锋芒毕露间是高不可攀的威严。 纵使是万壑争流的瀑布又如何?就连一丝水花也不敢肖想喷溅到他的衣袍,险峰有灵,也会敬畏这个俊美的人间儒将三分。 倪酥心口剧烈地跳动,差点手滑从巨石后摔落,果然是那恶蟒! 可当下,她还不能鲁莽的出去,需得先了解清楚状况。 裴郁缓缓抬眼,面前,站着一个玄衣少年。 倪酥眼眸中的神光,微微一动,瞧见弟弟还是好端端的,立刻便松了口气。 瀑布匹练飞空,倾泻过青壁时声势浩大,将四周的静默无声全然掩盖。 裴郁凤眸定格在面前的少年身上,微眯了眼。 众人脊背骤然发紧,在心惊胆颤下,周围扬起浓郁的肃杀气息。 唯独那玄衣少年,面颊上依旧是平平淡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之意,他转过了身。 将后背对着一头恶蟒,这是犯了大忌。 放眼整个大魏,恐怕还没人敢这样,倪拓是第一个。 少年抬头,仰望波澜壮阔的水势,可就是这样壮丽的风光,依然没有撼动他眼底的淡漠,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声音,仿佛与瀑布融为一体,在那浮光掠金的重影下,隐匿的,流珠四散。 飞瀑声嘈杂,可倪酥,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什么时候占领整个长安——————” 倪拓转了身,瞧了眼端坐的首辅,唤了句。 “六叔?” 六叔……六叔! 这道诡异的称呼,叫倪酥几乎是心头一震,四周的一切,时间、空间,仿佛都凝固了一番,潮湿的凉风拂过,裙摆飞扬,山泉奔腾连绵不息,列列低吼声不绝于耳。 人间万事万物都在动。 只有她不动。 女郎祖嘴唇微启,整个人似紧绷的琴弦,扶在石头上的手指已经泛白,指节上满是红红的划痕,脆弱,风吹过,刺痛至极。 第61章 软软的芙蕖花荷包 浑身的麻筋一阵又一阵,抽搐间裹挟着酸痛,她竟然浑然不觉,就保持着这样扭曲的姿势,很久很久,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也不动。 风将她的发丝吹的凌乱,就像是被一盆凉透了的冰水,一头浇到底,倪酥觉得,好冷好冷。 这句再寻常不已的称呼,在她心头引起轩然大波,近乎于将她的心完全冲垮。 浪涛,呼啦啦,一翻又一翻,聒噪纷乱,却无论如何都冲刷不去女郎心中的不安。 倪拓为何会唤裴郁六叔呢? 这简直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大魏上下秩序严明,皇室等级更是极其严谨,裴郁是太祖的六皇子,更是当朝内阁首辅,弟弟怎么就敢随随便便唤他六叔呢? 况且,这二人的言行举止,都昭示着,他们极其娴熟,甚至,是同一阵营的。 六叔、北地、历练……一时间,这几个词来来回回砸在她的心间,心口急跳,仿佛有个令人惊恐的答案,要呼之欲出了。 然后,她再次清晰听到,裴郁回他。 “侄儿。” 倪酥即便是再蠢笨,也瞧出来这二人关系有多么不一般,她握着巨石边沿的手用力到充血,颤个不停。 她怔怔的站了半晌,终于从混沌中回过了神,嘴角抿起了一丝苦涩、失望的笑,杏眸中已经有了盈盈泪光。 她的弟弟,自己最宠爱的幼弟,一直以来,都在骗她,骗自己的家人。 她简直无法接受…… 女郎眼眸中的光彩,一点一点的泯灭,到最后,漆黑一片。 这时,下头的平台之上,缓缓出现一道雪袍公子的身影,他赢弱极了,可脊背却比谁都挺拔。 是谢延! 没有哪个士兵敢冒然上前,放肆的拿住他,姑苏谢家的嫡长子,名动大魏的文臣之嫡首。 首辅没有发话,只是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石案,“咚咚咚”的闷响声,堪比地域阎罗行刑前的预备,低沉、压迫感十足。 然后,他的眼眸定格在了谢延身上。 他竟然敢孤身前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首辅大人,别来无恙啊。”谢延笑眯眯的模样,这份若无其事,暗自裹挟了三分,不常见的锋利,好像,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似的。 真可恨啊…… 酒盏霎时被捏出裂缝,裴郁眯眼,目光玩味,凶蟒一般的眸光,仿佛已经在思付,该如何将敌人绞杀了。 气氛一时之间紧张起来,几乎是剑拔弩张,杀欲,呼之欲出,就连久经沙场的重甲士兵们,都下意识转过头,生怕多看一眼,就祸及池鱼,毕竟,谁会不知道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过节? 大魏管家和大魏谋士之间的斗争,简直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呢,首辅对谢中丞的火药味,从不曾有丝毫的消弭。 首辅发动党派,以雪花般的弹劾,誓要让谢中丞身败名裂,对谢中丞的刺杀更是从未停止过,一封封恐怖的死亡威胁,被淬了毒药的箭头扣在谢延书案上,乐此不彼。 瞧瞧,这是人做的事吗? 更不提,从前上朝时,明知谢中丞喜好洁净,就故意让狗腿子踩脏他的衣袍,知道人家是教养极佳的贵公子,便让自己的人伸出脚,绊倒谢中丞,故意让人怎么出糗怎么来,真是幼稚极了,孩子气极了。 不过谢中丞素来文雅风度,从不与首辅计较。 “砰”地一声,一道震天的惊雷自天边炸开,瀑布都随之一颤。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首辅大人砍人,没有人能拦得住。 可没成想,首辅那张阴沉俊美的面颊,伴随着响雷,竟然缓缓展现出笑颜,艳丽,还有……有礼? 两个“哈”字,从他薄唇出轻呼而出,是阴狠的弧度,紧绷的肌肉,藏着无法掩饰的杀气。 “哈哈,原来是谢大公子。” 裴郁是故意的,他表面把人捧得高高的,但谁不知道他的心思呢,无非就是明褒实贬,毕竟,这次谢延失算的厉害。 首辅和倪拓,一起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戏,谢氏本欲渔翁得利,可却没料到,两方都是冲着自己来的,闹得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裴郁接下来说的话,那就更有意思了,连那些个面无表情的重甲士兵都竖起耳朵听了。 他自衣襟掏出一只粉金色,上头绣着芙蕖花的香囊,这样凶神恶煞,狠戾强横的首辅大人,竟然有一只芙蕖花荷包,而且还……香香的。 一穗金色的流苏高高扬起,被风摆弄的打着转,那摇晃着的珠子,苏细纷乱,就像倪酥被扰乱的心。 那是她贴身的小荷包! 这个无耻的登徒子!什么时候将她的体己之物偷了去?她可不会将此物赠予他的! 大庭广众,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竟然堂而皇之的将之拿出来,也不管凶残狠戾的他与软软的芙蕖花荷包,相衬起来是多么的别扭,多么怪异。 裴郁在乎的,是能隐秘的彰显,倪酥是她的女人。 他望着谢延,皮笑肉不笑,有故意显摆的嫌疑:“我家那位女郎啊,身子骨弱,谢大公子将她带出来,也不好好照顾。” “受了凉,生了病,还不是我心疼。” 他明明内心通透,可就是要搞得所有人下不来台。 谢延神光微动,可嘴角却仍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弧度:“首辅,说笑了。” 他嗓音疏离又温柔,可落在裴郁耳朵里,就是挑衅意味十足,这话,似一把利刃,狠狠插上首辅,将他的滔天怒意,一点一点的聚拢。 裴郁面颊上仍留着笑,可却一步一步向前,然后,伸手,猛的一下搭掌在雪袍青年的肩头,凑近他的耳畔。 “谢延,你胆子好大啊。” 在裴郁手上抢人,堪比虎口夺食。 谢延踩上了悬崖的边沿,背对的,是银河倒泻,底下,是看一眼就叫人头皮发麻的滔滔滚滚。 “我哪里有首辅胆大呢?”谢延语调中裹挟了锋利,语气却是轻飘飘的淡然。 “你起了觊觎之心,就该死。” 然后,裴郁勾起唇角,笑的无辜:“你偷了我的东西,你是个无耻的贱人。” 第62章 谢延,你装什么好人? 谢延瞥见了,裴郁的腰胯间,那枚一看就是属于女郎的芙蕖花香包,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出来。 “这是女郎送我的定情信物,谢公子,不会是连这个都想要一并偷走吧。” 谢延嘴角,露出一道嘲讽的笑,开口前,下意识侧目,真是越说越离谱,可他这一瞥,却恰好看到了高处,巨石后头,露出一双熟悉的,泛着泪光的杏眼。 小酥? 谢延有些差异,倪酥怎么会寻到这地方来呢? 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叫任何人都瞧不出破绽来。 他忽然转过头,对着裴郁说了句:“如果,小酥知晓倪拓并不是她的亲弟弟,而是你的侄子,会怎么办?” 这话一出,裴郁的神色瞬变。 可谢延不给他机会,渐渐又道:“首辅,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对小酥究竟是何感情?当初接近她,对她有过一丝真心吗?” 这话一出,连不远处的倪拓都愣住了。 他的身世到底是何呢? 其实他是裴郁的大皇兄留下的遗孀。 裴郁那一辈,几个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斗的你死我活,大皇子便是政治斗争最惨烈的失败者,大皇子被以谋反的罪名,受二皇子党镇压。 不久,大皇子便幽禁而亡。 政党之争,最为残酷,可裴郁却深谙,大皇兄性情宽厚,温润儒雅,怎么可能造反? 大皇子对裴郁最为真诚,言传身教,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大皇子身上的咳疾,便是为了救年少落水的裴郁所致。 大皇妃临死前将襁褓之中的遗孤拼死送出,托孤给倪将军。 后来,裴郁得知大皇兄尚有一个孩子遗留在世,便着手调查,得知真相后便立刻去见了倪拓。 待裴郁年岁稍大些,在朝中也有了些许自己的势力,才查到了当年的真相,大皇兄回京途中的谋逆之举,并未他所为,而是谢氏联合裴闻一手策划的。 多年前的深冬,裴郁毫无征兆闯入倪拓的生活,他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毫不怜惜的告诉那个原本单纯的少年,他说:倪拓,你不是倪家的血脉。 他和他才是一路人,一脉相承的亲人。 自从他知晓后,便视谢家为杀父仇人,发誓要报仇。 而这些真相,谢延也是知晓的。 飞瀑行云流水,奔腾澎湃。 裴郁眸光彻底沉下来:“谢延,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 “怎么?首辅这就不敢答了?旁人都觉得,首辅是因喜欢小酥才爱屋及乌的照顾她的幼弟,可你骗不了我,你根本就是因为倪拓的身世,才有意接近小酥。你将一切真是瞒的太好了,完全将小酥蒙在鼓里,让她自责,愧疚于你们曾经的婚约。” “你蒙骗她这么些年,难道不觉得愧疚吗?”谢延直直看向裴郁。 “谢延,你装什么好人?”裴郁阴狠的盯着他,真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大蟒蛇。 谢延淡淡出声:“我是没资格说这些话,可我再也不愿看着小酥,被你这么无耻的继续蒙骗下去了。” “当初接近她,是别有居心,事到如今小酥还是不知道真相,既然你不懂得如何珍惜她,不如放过她,不要再纠缠她。” 裴郁凤眸漆黑,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澜,神光中是满满的冷漠无情,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静到只闻呼吸声,这是恶蟒暴怒的前兆。 “你可知道,小酥和我离开时,毫不犹疑转头就走了。她最开心的事,你可知晓是什么吗?” 裴郁没给他自问自答的机会,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着道:“若不是你蓄意勾引,她不会如此狠心的。” 谢延凑近那恶蟒,语调竟然有了丝胜利者的狂妄,压低声音:“如果,小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呢?知道你们当年的婚约不过是一场骗局呢?” 这话一出,裴郁眼底的杀意彻底释放。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的令他很不爽,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威胁解决了。 “你放心,她永远不会知道。” 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事。 电光火石间,那只看似松垮的手掌,懒散的抬起,竟然,径直往后一推。 裴郁的这个动作,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般悠哉惬意,就只是搭手轻轻一推,习武之人的力道不容置疑,窒息间令人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反应与抗拒! 片刻后,“咚”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悬崖下激起白哗哗的浪花,像是下汤圆似的,被投入热锅沸水中,倾刻间被涌来的大浪淹没,了无踪迹。 裴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姑苏谢氏的嫡长子,推下了悬崖! 那悬崖下头,可是波涛汹涌的河水! “可不能留他一张嘴,在酥酥面前说我坏话。”他一边低声喃喃,一边拍灰似的拍了拍两个手掌。 然后,裴郁的脸上,一改方才的戾杀之气,面颊展现出一道满意的笑容,舒心、愉悦,像是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一样,漂亮的瞳仁上流转着艳丽的神光,真像一束妖治跋扈的艳红牡丹,邪气的叫人头皮发麻。 嗯,此刻,这大瀑布,瞧着倒是有些钟灵毓秀,美不胜收的味道了。 再流快些,大些,才好…… 这首辅,发起疯病来,真是不管不顾了。 大局都不顾了? 薛管事被吓得脸色惨白,汗流不已,立刻唤了几十个重甲士兵沿着河道寻找。 谢延是得死,可绝不能如此直白的死在他们手里头…… 当前的政局,谢延的确还不能死,裴郁比谁都明白这点,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意气用事。 这观山大瀑布又深又急,恐怕,谢延性命难保! 倪拓心里也难免担心起来,若谢延真的命丧于此,那谢家必然发难,从实际来讲,现在的确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抬眼,看向裴郁。 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方才杀气四溢的元凶,不是他似的,垂首,故作沉思。 恶蟒是永远都学不会忏悔的。 裴郁在抬眼间,正好,两道目光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撞上了。 第63章 你放过我吧 巨石后头,倪酥已经被惊的说不出话来,泪水早已涌出眼眶,彻底模糊了视线,心口上的那道疮疤被活生生的撕开,溢出的鲜血缓缓浸透胸膛。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就连倪拓,对自己也一直是欺骗! 更何况,裴郁把谢延推下去了,把谢延推下去了!就是从容的伸出手,轻而易举,气定神闲的剥夺走了一条生命,这样凶残冷血,到头来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人世间,怎么会有这般令人气愤的恶徒! 裴郁就这么立着,原本还悠然神气的面颊,眸光扫过女郎,不自觉的愣了下。 啊!他本意是不想让倪酥知道的…… 一时之间,气氛尴尬起来,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小孩,被正好抓包,他有些懊恼。 懊恼自己藏得还不够深…… 虚晃晃的日头,照在倪酥的面颊上,将她的眉眼应得格外清晰,那是肉眼可见的苍白与失望。 见她是这副模样,裴郁忽然转头,恶狠狠的冲侍卫发火:“一群没用的东西,赶紧去寻谢中丞,他若是有任何闪失,本官就定你们的罪。” 简直太虚伪了!他把自己当傻子?还是当瞎子? 然后,他又对着倪拓道:“你先下去,我与你阿姐有私事要谈。” 倪酥终于不再躲在巨石后头,她一步一步的靠近裴郁:“你想与我谈何私事?让他也在这里听着。” 这话一出,倪拓心里咯噔一下,阿姐这是见识到自己的真面目了吗? 裴郁倒是缓缓一笑:“酥酥,你听我解释。” 解释?是狡辩才对吧! 女郎衣裙在风中飞扬,停在他面前时,仰面看向他,眼尾悬挂的泪珠含着无限决绝。 乌发潮湿的贴在颊边,有些狼狈,嗓音发颤:“你说吧,我就在这里,把你想说的全说了。” 倪酥在眨眼间,那些早已肆虐的泪珠,皆无法抑制的滚落而出,纤细的身姿,比琉璃更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裂似的,凄凄楚楚间,更携三分病弱艳情。 裴郁下意识去拉她的手腕,可下一瞬,女郎抬起手掌,一耳光便落在了他的一侧脸颊。 裴郁偏过了脸,俊美的右颊浮现出一道清晰的红色巴掌印。 倪酥声音颤的厉害:“裴郁,你骗我?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 男人转过头,与她对视,就算是吵架,女郎也永远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裴郁再次去抓她的手,可却被倪酥用力甩开,她望向他的眼神,就像见到地狱的修罗似的,身子止不住的发颤,她对他,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裴郁轻声唤她:“酥酥。” “不许你再这样叫我!”女郎尖叫着嘶吼,那瘦弱的肩头颤的越来越厉害,就像是被什么有千斤重的压力抵住了,住不起腰了,几近崩溃。 裴郁皱眉,试图拥抱安抚她,没成想,女郎转身就跑,顾不得此刻他们都站在山崖上,哪怕只是一个脚滑,从悬崖摔下去,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男人三两下便追上了她。 倪酥见他追上来,就和见了鬼似的,吓得不轻,一块小落石滚落崖下,倾刻间就消失不见,女郎更是差点儿就要摔下去。 男人臂膀发力,趁女郎不注意,用力将人从悬崖边拉回来,心有余悸的抱在怀中。倪酥再次崩溃,一口咬上他的臂膀,使了十足十的劲,口中缓缓蔓延出丝丝血腥味。 可裴郁却一动不动,任由她疯了似的发泄。 倪酥拼命推开他,杏眸红的似滴血,浑身上下都在发颤,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嗓音有了沙哑的趋势。 “你不要再过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裴郁眉头紧皱,明显被她如此过激的举动吓到了,试图温柔的唤醒她:“酥酥。” “你不准再靠近我!” 裴郁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好,我不过去便是。” 然后,女康似受伤后惊吓过度的幼猫,背靠着冰凉的巨石,渐渐蹲下身子,蜷缩在一角,哭声,凄苦又绝望。 谢延蹲下身子,想抱她。 可倪酥却推开他的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艰难的爬起来,一边哭,一边朝另一个方向走,可男人是那样的高大,三两步便将她的所有路都堵的死死得,倪酥眼眶微微红肿,被他逼得逃无可逃。 “你放过我吧,”她泣不成声,声音迷迷糊糊,讲不出什么更完整的话了,只能绝望的祈求他:“放过我吧,求你……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了……” 裴郁眸光中第一次有了碎裂,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无论如何也不想松开,他有莫名强烈的预感,若他此刻真的放了手,那便会永远失去她! 手腕的疼痛感,叫倪酥混乱的脑袋被迫挤进来一丝清醒,她执意推开他,固执的要远离他,可下一瞬,男人的手臂自后又将她带回,那怀抱再次将她牢牢禁锢住了。 “松开!裴郁,我叫你松开!” 她的情绪简直太激动了,可脸色又苍白的厉害,就连嘴唇都是病态的干涸苍白。裴郁强硬的将她别过去的脸扳回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然后,女郎被抵在巨石上头,哽咽又痛苦万分的承受男人滚烫的吻。 瀑布飞流直下,雪白浪花激烈飞溅,裴郁的吻,也如这般的急风骤雨,一触上倪酥那两片唇瓣,冰凉立刻被滚烫掩盖,强硬的夺走她全部的空气。 微弱不值一提的星星火点,只要投入荒野,便倾刻间能燃起熊熊烈火。 倪酥眼底在抗拒与绝望之余,浮动起水一样的雾色,激烈的躲避他蛮横不讲理的吻,可整个两颊被他双掌紧紧把着,根本无从躲避,只能像个被海浪拍上沙滩,失去赖以生存水源的游鱼,近乎窒息,任由他屈辱的为自己渡气。 舌尖,浓重的血腥气味缓缓蔓延,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又是怎样的情绪翻滚。 浪,“噼里啪啦”的狠力拍打着石岸,倪酥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丢进那汹涌的浪花,浑身湿透,连那颗早就残破不堪的心,也彻底湿透了。 第64章 占有和私藏 倪酥的腰被男人的铁壁钳制着,似乎快要断掉,呜呜咽咽的躲避,泪珠子一颗一颗滴在他身上,却完全无法浇灭那滚烫的炙热。 她完全承受不住裴郁这样的吻,张开嘴巴哀求,却反被他更加辗转深入,堵住的彻底。 女郎委屈极了,松散下来的乌发被飞溅的水花打湿,凌乱不堪的落在男人的臂弯里头,眼尾绯红如烟霞,犹似那被雨水打湿的芙蕖花瓣,奄奄一息间堪堪破碎,可却也艳丽的动人心魄。 裴郁握住了她不住推搡的手腕,将那不住抵抗的手从自己胸膛前推开,垂眸瞧见她眼底满是脆弱的血丝,雾气缭绕,无限可怜,他凤眸微凝,唇上也就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狂风骤雨,变作了,绵延惠风。 他轻吻着她的嘴角,玉颜不时相贴,微凉的指腹柔情似水的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薄唇复而贴上她小巧的鼻尖,缓缓地,一点一点的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可倪酥却攒足了一股劲,一把将他推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着,整个人无力的趴在巨石上头。 女郎眼睫上沾满了晶莹的泪珠,唇瓣变得艳红,被鲜血浸染,那血无比刺眼。将脸埋在臂弯中,抽泣,渐渐的,爆发出一阵极其绝望的哭泣声。 袖口,因为沾了泪水,打下一片深晕,彻底湿了。 男人指骨分明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抚摸,像是在哄没有糖吃的小孩似的。 见女郎哭的不能自已,裴郁只能扶住她的腰,将人从巨石上拉起来,他轻声唤她:“酥酥。” “为什么?”倪酥固执的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嗓音已经彻底沙哑:“你根本就是利用我,你对我从来没有分毫的爱,既然只有狠心,那又何苦这样吻我,抱我,安慰我,我恨你,我恨你!” 倪酥面色愈加苍白,泪珠更似血珠:“刚才谢延质问你的那些话,是真的对吗?” 事到如今,他于她而言,唯余腹内翻江倒海的恶心。 若是有可能,有些秘密,裴郁情愿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也绝不愿叫她亲耳听到。如今,他说什么都晚了,裴郁闭了闭眼,点头。 倪酥扶着巨石的手开始滴血,她直起腰:“从头到尾你都在欺骗我,从你开始预谋我们的婚约,你对我那样好,到头来都是为了我弟弟,你一直都是别有用心。” 曾经的温柔,婉约全然不见了,她捂着面颊哭泣,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你教阿弟习武练剑,诗词歌赋,文学政治,我不敢上去打扰,就坐在台阶上看着你们,明明你与阿弟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要长那么多,我还天真的以为,你是喜欢我才会对我阿弟那样好。” “我真是傻,真是太傻了!” “嫁给少帝这么多年,我受尽自己丈夫的侮辱,心中对你的愧疚更是与日俱增,你可知,那些愧疚总是将我折磨的半死。” “或许……或许就连当年我无意间救下你,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倪酥一边哭喊,一边后退着,往更远的地方奔去。 裴郁急切的上前拉住她,可女郎却不幸摔倒,坚硬的碎石扎入她的脚踝,她却全然顾不得鲜血四溢,就那样俯在潮湿的崖地上,泪水沾满了面颊,悲哀凄苦,犹似芙蕖泣露,恐怕没人能见得她这般的可怜柔弱。 裴郁蹲下身,将那柔弱不堪、又破碎不堪的人儿抱起。倪酥哭的不能自已,质问:“当年你被配发去往漠北,为何不带我?” 男人的眸子一刻不停的瞧向她,闪烁的神光中有些莫名的情绪,良久,才缓缓开口:“漠北荒蛮贫瘠,颓垣废址,况且路途遥远九死一生,你若随我而去,便也等同于被圈禁,被放弃,我又何苦带你受苦?” 说的真好听,可倪酥心里如今比谁都清楚,无非是不喜欢罢了,毕竟开始便是蓄意接近的计谋,若不是这样的话,又岂会看着自己另嫁旁人? 也不知是哭了有多久,倪酥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力气,脑袋也浑浑噩噩的,连抬手仿佛都有千斤重了,整个人近乎于虚脱。 裴郁双臂探入女郎的膝下,将人打横抱起。倪酥也无力再同他拉锯,只是双眸涣散,空荡荡的,呆呆的瞧着远处。 倪酥被裴郁抱进了马车,刚被放下,女郎就像是受惊吓得小猫般,猛地躲开他的怀抱,蜷缩在一角,离他远远的,失魂落魄的抽噎。 无论如何也不许他靠近,背过身子背对着他,肩膀一抖又一抖的,似乎是要把眼中的泪哭干哭尽一般。 裴郁本欲将那可怜的人儿拉入怀中,可看她浑浑噩噩,受惊过度,他一碰就彻底崩溃的模样,心中仿佛被什么锋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着,抽的疼。 然后,他再也不忍心对她做什么,抬起的手长久地僵硬在半空中,最后,只是轻轻抚上她的脑袋,轻揉了几下。那浓密的乌发似上好的绸缎,触感丝滑柔顺。 他想着,等她哭累了,或许就会停下来吧…… 到时候,他们再好好谈。 待女郎真的累得哭睡过去,裴郁的面颊被月色打下柔软的轮廓,清冷中有些落寞,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柔和。 裴郁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向来谨小慎微,出过的错少之又少,可件件错事仿佛都与倪酥有关,这次,他更是将倪酥伤的彻底,心被割出了血,破损不堪下,或许便会彻底的尘封起来,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天性。 人生第一次,裴郁有些恐惧,他恐惧这颗心,再也不会向自己敞开了。 他自小受尽苦楚,人生总是以悲惨为结果,没有人爱他,所有人都恨他。 没有人会懂的。 孤独、漂泊、晦暗的生命中,突然出现一个与你有着云泥之别的人。 美丽到极致,明艳到极致,永远活在灿烂的骄阳之下,他简直不敢想象,她自愿归附于你,且以后完完全全只属于你一个。 看惯了充满黑暗血腥杀戮、人心叵测的世道,突然闯进一抹温暖柔和的光亮。 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救赎? 年少时,他曾跪拜长生天,感激于菩萨保佑,叫他遇见她。 所以,他怎么能不去竭尽所能的贪婪,占有和私藏? 第65章 别唤我阿姐 风吹了一整夜,明明是春日,可天地却被笼罩在萧条与迷茫之中,厚重的云笼罩着,像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压抑,凝重…… 朱红的扇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响,倪拓推门而入,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内。 倪拓眼眸下是清晰可见的乌青,他整整一夜都辗转难眠,心情复杂又失落,所幸天还未亮便站在倪酥屋外。 直到天色大亮,这才进入,他莫名有些紧张,一阵风拂过,他抬头望去,只见那窗上挂着的绸缎,随风飞扬。 而倪酥就坐在大开的窗前,一身单薄的衣衫,衣袂翩飞,恍恍惚惚的日头间,就像柔弱美丽的仙子,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飞去,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倪拓缓步靠近她,轻声呼唤她:“阿姐。”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心中强烈的不安已经呼之欲出,完全不敢面对倪酥的双眼,只能颓废的低下头,就像少时无数次那样,犯了错,等待阿姐的训斥。 然后,他听见女郎的声音,再也不复从前的温情脉脉,而是充斥着彻骨的寒凉与淡漠。 “别唤我阿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从前,阿姐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那样的温柔充满暖意,可如今,她竟然连分毫的眼神都不再给予自己。 这话,就是倪拓最恐惧听到的,他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儿,姐姐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念想,他怎能失去姐姐? 止住患得患失的心,少年眸光落在女郎垂着的手上,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小心翼翼握住,轻轻唤了声:“姐姐?” 所幸,倪酥并未躲避,他这才试探着将堵在心口的话说出口:“阿姐,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是我的错,可我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不敢向任何人倾诉,何尝不是痛苦万分呢?” “你是我最爱的姐姐,曾经,我无数次想向你倾诉,想一股脑儿将这些事全告诉你,把我的苦,我的泪,我的无奈,都毫无保留的向你倾诉……可是,我身份特殊,那事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的,一旦传扬出去,不仅是我,就连你和阿娘,恐怕都会遭殃。” 然后,少年握着她的手渐渐发紧,蹲下身来,一瞬不瞬得瞧着她的侧脸,声音真挚:“阿姐,我从不怕我会受什么牵连,只怕你和阿娘会受牵连,这样的事,干系太大,自然是少一人知晓,便更安全一分。我从没有故意要隐瞒姐姐……” 倪酥忽而轻笑了下,呆滞的转过头,看向倪拓的眼神,带着雾气,更带着失望:“我知晓你是大皇子的遗孤,其中苦衷与难言之隐有太多,可你却选择当裴郁的帮凶,跟着他一起欺瞒于我,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如何原谅你呢?” 倪拓急切又慌张地站起身来,面颊上满是急色张开嘴欲言又止,想要解释。 可倪酥却从他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闭着眼,微微侧身,细白的指尖指了指扇门的方向,嗓音决绝,不容拒绝:“现在,我请你立刻从我的屋子离开。” 这话是天生柔软嗓音的女郎讲出来得,可就是充斥着坚毅的力道,柔弱而又不易折断,让人心神为之一震。 倪拓眉头紧皱,那俊朗如星月的面颊满是悲伤,毫无神采,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后,他固执的站了会儿,见倪酥仍是不肯转过身来,只能抬起沉重的步伐,恋恋不舍的走出了房间。 待扇门被缓缓关上后,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等待很久了。裴郁瞧着少年一副落魄的模样,没动,嗓音沙哑的厉害,问他:“你阿姐怎样了?还在生气吗?” 倪拓叹了口气,垂着头:“情况很不好,而且……她不肯原谅我。”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裴郁眼眸看向面前的少年,平静的湖水中掩藏着的是波涛汹涌,那其中裹挟着丝丝冷意与寒凉。 倪拓缓缓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谢家人会直接来阿姐的住处,这才有了可乘之机,是我做的不妥。” 然后,少年抬起头,眼眸直直对上裴郁的,那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道:“可那日谢延所问之话,也一直是我所想问的。” 这些被泥土掩埋起来的残酷真相,总有一天会被挖出来的,而倪酥,也早该知道的。 类似于张了脓包的伤口,面上不痛不痒,可是根本就没痊愈,你早晚都得用针挑开它,否则只会更糟糕。挑开后,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是任其溃散,到最后腐烂成烂泥,二是幸运的痊愈。 对于复仇,倪拓自然十分重视,但若问他是复仇在她心中占据更多,还是阿姐占据更多,那么毫无疑问,一定是阿姐。 无论在任何时候,他心中首先考虑的永远都是阿姐。 倪拓单膝跪下,抱拳:“六叔,您大可以降罪于我,但阿姐于我而言,是重中之重,我必须要知道您的真实想法。” 裴郁瞳仁漆黑一片,不动声色望向倪拓,眉宇间那凛冽的神色已经开始聚拢。 倪拓这样质问他,可裴郁却头一遭没有发火,转身,衣袍拂一阵风,欲离开。 可身后的声音固执响起:“六叔,我需要一个答案。” 裴郁回过身,昳丽俊美的面庞被朝阳衬托的似松犹柏,苍白的肌肤浮上一层金色的光影,投过来的眸光却结着彻骨的寒霜。 “你既然是获利者,那便最没有资格问我。” 然后,裴郁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倪拓目送他离开,愣神间,一道人影却投下,他下意识仰头,只见薛管事停在自己面前。 薛管事道:“倪提督,有些话,你还是别问的好,首辅大人有他自己的苦衷。” 薛管事是好心提醒,可也只能帮他到这儿,其他的便靠他自己领会了。 倪拓缓缓起身,于他而言,他冒犯了裴郁,却没有受到惩罚,已经是首辅宽宏大量的结果了,便拱手作礼:“多些薛管事提点。” 第66章 诛心 这几日,朝政愈发不稳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可仍不见首辅有半分回京的动作。 倪酥这几日总是呆坐在窗前,裴郁推了所有政事,日日陪着她。 籽月瞧着女郎这番模样,心疼不已:“娘娘,籽月知您心里难受,可您不能再这样闷下去了,有什么话,就向奴婢倾诉吧。” 倪酥转头,露出一道苍白的笑:“籽月,你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籽月看向女郎那双杏眼,总觉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倪酥知晓,自己如今已经彻底沦为裴郁的笼中雀,想要逃离,是难上加难。 但相比较逃离,还有一个法子,更能诛心。 所以倪酥要沉住气,她告诉自己,不可以放弃。 她在等。 等一个时机。 等裴郁无暇他顾,等一个裴郁最充斥着希望的时刻,然后一击即中。 盛夏来临时,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新帝突发恶疾,暴毙而亡,整个朝野众说纷纭,大明宫更是乱作一团,人人自危,而朝政的实际把控人裴郁,也是时候该回长安了。 出发的前夜,倪酥主动找到薛管事,让他告知裴郁,她想见他。 六月十二日,裴郁生辰。 倪酥做了饭菜,很简单的菜色,精心摆在桌上,等着他到来。 裴郁在夜幕降临时匆匆赶来,瞧见女郎对自己扬起的那道温柔的笑,他凤眸中浮现出错愕。 女郎声音娇娇柔柔的,为他盛了饭:“自你去漠北后,我便再未替你庆祝过生辰。新帝薨逝,你必然得回长安一趟……想着你我必然许久不能见面,今日见见也好。” 裴郁的神色愈来愈柔软,坐下用饭。 倪酥瞧着外头浓重的夜色,主动提起了从前。 她为他斟酒,一副同他没有隔阂的模样,破天荒的,她说,她心里有他。 裴郁瞧着她的眼眸,觉得自己真是醉了。 下雨了,雨滴哗啦啦,拍打到窗户上。 倪酥将头,轻轻搁在男人的肩膀上,整个人仿佛柔弱无骨似的,像一只乖巧可人的猫儿,是那么的依赖他,仿佛要将自己完完全全融入他的怀抱中。 裴郁爱极了女郎这番模样,犹似盛开到荼蘼的芙蕖,纯净中透出丝丝哀艳,天生就该是让人豢养在金殿中的娇花。 他想,等她气消了,等他从长安回来,他们便也能像寻常夫妻那样……恩爱两不疑。 屋外大雨滂沱,浩然天地仿佛被丢弃在了一片水际的汪洋之中,而屋内,当女郎的手臂主动绕上裴郁的脖颈,他便无法抑制的,将人抵到桌案边,狠狠的亲吻她。 这一方隐秘的天地里,郎君与女郎动情拥吻,炙热、烧灼,似熊熊烈火般迅速将二人淹没。 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那两道纠缠的身影被投射于刻着精美壁画的墙壁,影影绰绰,纠缠不休。裴郁搂着女郎弱柳般的纤细腰肢,低着头,感触她那柔软丰润的两片唇瓣。 倪酥呼吸急促,心口急跳,高仰的脖颈微微僵硬,显然并未做好完全的准备,抵在他胸膛的小手轻轻推了下,力道微不足道,像是欲拒还迎似的。 果然,对方直接压了过来,逼地她退无可退,脊背重重的抵在冰冷的檀木上头,仰头继续承受他的唇。 烧灼的呼吸,滚烫到一触即发的气氛,十指紧紧缠绕,互相凌乱的交叠,缠绵悱恻的深吻。 倪酥浑身软的发麻,她知晓,无论自己如何反抗,都是无济于事,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倒不如先迎合他。 可是那些转瞬即逝的感觉,叫她觉得濒临死亡。 女郎柔软轻薄的衣衫落在男人的紫袍之上,裴郁粗糙的大掌用力把住她的腰身,抚摸那薄薄的丝滑绸缎,洁白光滑的月白布料,被硬生生攥出凌乱无序的褶皱与痕迹。 这一吻,实在令他沉沦,叫他简直是难舍难分。 许久,裴郁这才松开女郎的唇。 倪酥轻喘连连,一双杏眸水光潋滟,美艳、脆弱,似被无情碾轧过的芙蕖花,哀情的倒入男人怀中。 短暂的寂静,只余互相的呼吸声,唇舌之间,仿佛属于对方的味道,仍是历历在目。 就见窗外激烈的暴雨都被忽略了,双方那些属于情动的心跳声,清晰不已。裴郁手掌柔情似水的抚摸着女郎的面颊,凤眸中流转着温柔的神光。 他给了她喘息的机会,不再有任何动作。倪酥却立刻洞悉男人眸中的意思:还继续吗? “砰”地一声,一侧窗户被吹开,疾风灌进来,其中裹挟的大片雨滴冲洒进屋内,倪酥散落在身后的裙摆被立刻打湿。 身后是呼啸起伏的狂风骤雨,连裴郁鸦羽般的眼睫上都沾了些星星点点的水珠,微微弯腰,鼻尖亲昵又柔情的与她的鼻尖蹭了蹭。 倪酥太了解了,这男人骨血里便是冷漠、血腥的,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又是否真能报复他…… 可,即使有一线可能,她也要牢牢把握住。 倪酥雪白纤细的五指触上男人的面颊,轻轻的描绘那深刻的五官,樱红的唇瓣轻启,嗓音无限柔媚:“想继续吻我,便吻吧。” 她双手抱上他的脖颈,倾身,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全然投入他怀中,一双满是雾气的水眸,瞧着他。瞬间,裴郁只觉得胸膛又烧灼起来了,铁臂猛的将女郎箍的紧紧得,用力吻上了她的唇。 这样的动作,叫倪酥脊背迅速蹿起一道酥麻感,连双腿都更软了。 然后,裴郁将女郎抱起,一路亲吻,一路往里走,二人一壮一弱的身影形成鲜明对比,身影交叠在一起,只余那散落一地的件件衣袍,随风散乱开来。 乌鬓散落凌乱,口脂四散晕开,珠钗全然掉落。 倪酥终于被放下,她深陷于云被之间,一双迷离的双眼,瞧着裴郁也上了榻,轻纱床帐随风摇曳,像波浪一般,起起伏伏,浮动不已,烛火明明灭灭,光影缠绵。 雨声不停的响,冲刷着天地万物,整个院子都浸在一片迷离的水雾潮气之中。 第67章 酥酥,对不起 床榻上悬挂的四角纱帐,垂挂金色的铃铛。伴随的风声雨声,响起一阵又一阵清脆响亮的摇铃声,悠然回荡在屋内。 铃铛晃荡,吟哦婉鸣,那声音时而轻似私语,时而重似急雨,时而缓如玉珠落玉盘,时而急如高山流水。 金色帷帐中,倪酥乌发凌乱又潮湿的贴在面颊,艳丽而又饱满的唇瓣和赛霜欺雪的奶肌,形成刺激人心的鲜明对比,红更红,白更白。女郎睁开眼,神光朦胧,一滴香汗自额角滑落,恰似芙蕖滴露,三分慵懒妩媚,自成氛围。 裴郁眼尾绯红的厉害,深深的注视着她。 倪酥最不喜同这男人对视,那双神韵流转的凤眸不仅有勾魂摄魄的力道,还总是能轻而易举洞悉她的心,索性闭了眼,任由他折腾。 此时此刻,她只觉身不由己,如同一叶孤独的扁舟,起起伏伏飘摇在狂风骤雨的海洋中,没有方向,危险度日,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浪打翻,彻底被埋葬在这片苦海中。 她贝齿轻咬着软唇,压抑着的情绪仿佛被撞开,泪水不可抑制的涌出,然后,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叹息,他低下头,细细安抚她,吻在她的唇角。 这吻,太过温柔,略带温热的薄唇摩挲过她的眼角,就像是像讲她所有所有的泪水都带走似的。 倪酥主动攀上了男人的脖颈。 那些缠绵辗转的细吻,春风细雨般拂过她的肌肤,摩挲间带来炙热与酥痒。然后,裴郁就瞧见,女郎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在回应自己的安抚,他几乎是愣住了,莫名的,有些受宠若惊。 可那杏眼里的泪意又是为何? 他觉得,她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轻声问:“很疼吗?” 女郎泪珠已盈满眼眶,却摇了摇头。 裴郁指尖轻抚她凝脂般顺滑的奶肌,犹似在抚摸一只国宝级工匠打造的白玉釉彩。 女郎是如此的忧愁又美丽,是由世间最昂贵的材质打造成的曼妙尤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是美丽勾人魂魄的,眉目、杏眼、琼鼻是美玉,骨骼身段是宝石,滑腻肌肤是人间白雪皑皑,烛火打上她身,恐怕都会因其美丽动人而羞涩。 她纤细柔弱,犹如纯白色芙蕖花瓣上的一点晨露,转瞬即逝,美丽留不住,让人内心深处产生密密麻麻的恐惧,恐惧她下一刻就会化作一缕水雾,彻底消失不见。 裴郁情不自禁的唤她:“酥酥,酥酥……我的酥酥……” 不停的,不停地唤。 声声带着情动的“酥酥”,飘荡在倪酥耳畔,男人的手指陷入她铺散的乌发里,控制不了的,找寻她的手腕,再紧紧的十指相扣,摩挲间,越来越紧密不可分离。 窗外雷声滚滚,屋内,二人贴的太近了,女郎被困在方寸之间的逼厌之地,炙热的怀抱还在不停地收紧,烫的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裴郁高挺的鼻梁嵌入她的脖颈,轻声:“最初接近你,的确带了其他的目的。” 然后,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头了:“酥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的好听极了,可倪酥心中早已被刀刺痛的麻木不仁,再无法因他而起波澜。 “现在长安太危险了,你先留在这儿,等我处理好一切事宜,到时候,就来接你回去,可以吗?” 在裴郁眼中,女郎一双杏眸清亮,唇角的笑意温柔又明艳,好像她的整个世界就只有自己似的,而且,她柔顺无比的,点了点头。 他真的心满意足了。 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压抑的喜悦:“酥酥,我会弥补你……我发誓……” 裴郁想,只要她愿意乖乖留在自己身边,那他可以收起身上的戾气,压制自己残暴的天性,装成那个,年少时,她曾喜欢过的少年模样。 待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离开前,他轻吻女郎的额头,温声,神色显得有几分郑重:“等我回来。” 倪酥愣了神,但不过只是一瞬间,便点了头。 “好,我等你。” 第二日,籽月心中惴惴不安,她看着倪酥:“娘娘,能行吗?” “总得试试的,”倪酥轻声叹息了下,“若是不试,那日后……” 日后便再无机会了。 裴郁一定会接她回宫。 真的进了大明宫,那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三月后的深夜,倪酥做了噩梦。 她浑身都是冷汗,被梦魇魇住了,大叫着醒来哭喊着要见裴郁。 “万九,我又看见……” 万九是裴郁派在倪酥身边的暗卫。 女郎呜咽着,因为穿着寝衣,万九无法近身,只能垂首:“娘娘,大人最迟也得明日回来。” 籽月披着衣衫,训斥他:“那还不快马加鞭去请大人回来,耽误了娘娘要见大人的时辰,你担当得起吗?” “可……”暗卫欲言又止,首辅大人说过了,死也不能离开皇后娘娘分毫。 籽月一副恼怒的模样。 “娘娘身子本就弱,这几日还连被梦魇,难道还能走了不成,我就在屋子里头,你快去快回,大人若知道娘娘梦魇了,而你耽误了时辰……” 暗卫脸色一白,咬牙:“是。” 倪酥亲眼瞧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内心暗自对这小暗卫道了声抱歉。 主仆二人穿戴好,又将屋子里头拾掇了一番,瞧着还真像是两人皆睡着了一般。 倪酥叮嘱着:“得快些,咱们时间不多了。” “娘娘,”籽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咱们真要如此吗?” 倪酥点头:“籽月,你放心,我拼死也会先送你出去的。” 然后,她又瞧了眼窗外美丽的星辰,夜风温柔,而她,点燃了火折子。 一方小小的火苗,缓缓的窜高起来,逐渐笼罩了整个院子。 原本寂静的黑夜,被一声尖叫划破,等众人惊慌的跑出来,就看到那巨大的火势正烧灼着南院的主屋,浓烈的黑烟,滚滚向天空升起,熏得呛人。 有人救火,有人呼救,有人尖叫……这主屋里,住的只有两人,那便是皇后娘娘和她的贴身侍女! 第68章 梦魇? 靖州郊外,裴郁本来计划今日便去见倪酥,整整三月,他发了疯似的想她。 可临进城前,一封急信将他拦住,这才去了信,说他明日再回去。 与亲信商讨事宜时,万九突然出现,一般情况下,除非是他的命令,万九绝不会主动前来,除非是倪酥出事了…… “何事?” 万九回道:“大人,皇后娘娘今日梦魇,哭了许久,只说是……想见您。” 裴郁眉头微皱:“梦魇?” “是……”万九有些不敢说出口:“说是梦到少帝来索命了……” 裴郁一听这话倒是放下心来,倪酥梦见少帝实属常事,毕竟她性子软,那件事对她留下的阴影不小,他心里虽然记挂万分,可也知这不算什么大事。 他沉吟片刻:“本官今日还无暇抽身,你先将太医带去,为娘娘诊治,若要用药用针,一切按太医说的即可。” 可讲完,他又莫名觉得慌乱不安,右眼皮凌乱的跳个不停,扯的太阳穴生疼。 他揉揉额角:“告诉她,再等等,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宜便去接她。” “是。”万九抱拳,倾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裴郁瞧着寂静的黑夜,出神凝望,不是他不想去,如果可以,他愿意现在就飞奔至她身边。 新帝薨视,朝中各派势力虎视眈眈,这次回京,将倪拓的身世昭告于天下,就是为了推他上位。 可如今,阻力颇多…… 他先行赶回来,是觉得靖州也已不再安全,便想将倪酥接回,况且,他已在神都准备好一切,只等着将女郎安顿进去。 可半个时辰前,他收到密报。 襄阳郡王,带兵反了。 若只是一个襄阳郡王倒是不足为惧,可这背后还有一个谢家。 可就算是谢家的手笔又如何,他能给这两方势力留下足够勾结的时间,那就是做好了面对襄阳郡王和谢家同仇敌忾对抗自己的准备。 的确是要费些心了,但是值得。 待扫清这些障碍,倪拓顺利登基,指日可待。 他坐在软塌上,修长的指节揉了揉酸痛无比的额角,一双眼干涩的发疼,他懒散着靠着,闭上了眼,盘算着,等倪拓登基了,自己就能好好和酥酥在一起了。 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几个时辰后,兵部传来急件,襄阳郡王的军队已经在蜀郡被拦截,正与他麾下的蜀军苦战。 算是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可他内心的躁动不安却与时俱增,终究是放不下心:“薛……” 可还未唤出口,薛管事便急急忙忙冲进来:“大人,万九又来了。” “罢了,”裴郁面颊上松了些,带着些少许的冲动,和从前那个无情无义,暴虐狠戾的恶蟒截然不同,平添了些人情味似的:“备马,本官去见皇后。” 他起身,却见薛管事面露难色,硬是半天不敢应声。 “大人……你还是先见见万九吧。” 裴郁凤眸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闪而过,神光中迸发出异样的情绪,厉声:“让他进来。” 万九踏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锐利,审视又充满威压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他下意识跪地磕头,因为实在不敢想象,首辅大人若是得知了此事,会是怎样滔天的震怒。 裴郁眉宇间颇有些躁色与不耐:“何事如此慌张?” “大人节哀,皇后娘娘,崩。” 裴郁死死盯着万九,双手开始止不住的发颤,然后,他猛地站起身,竟然这两步是踉跄的,随之脱落的,还有他手指带着的玉扳指。 青玉倏然掉落在地,“砰”的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地面,玉上出现密密麻麻的碎纹,再也回不了当初完好无损时。 “万九,”裴郁双眸猩红,神光碎裂,竟是站也站不稳了:“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想要走近,却觉得头痛欲裂,晕的他几乎看不清楚面前的人影。 像是从喉咙中砥磨而出,带着血液,一起吞吐而出。 “备马!” 裴郁高大的身形晃了晃:“若是让我查明,是你们有存心诅咒皇后的心思,那本官绝不轻饶……” 然后,所有一切都梗塞在喉头,他一句话都讲不出了,只觉得胸腔疼痛至碎裂。 他策马扬鞭飞奔而去,身后的侍卫根本追不上,薛管事咬牙也发狠般跟上,可仍是差了一段距离。 四周的疾风轰鸣不停,刮的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余自己的那颗心脏,慌张、恐惧,分明是烈日炎炎的季节,可他却觉得凉透了,从里到外,从身到心。 裴郁手中的马鞭扬的飞起,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架势,这样的策马,这样的内心充斥恐惧与害怕,是他第一次。 他觉得万九一定是糊涂了,才会这样讲他的酥酥,他的酥酥,怎么会…… 他想,等他赶到后,亲眼见了酥酥,搂着那活生生的人儿,站在他们那些人面前,就能趾高气扬的告诉他们:“诅咒皇后,死罪难逃。” 裴郁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风沙眯的他双眼睁都睁不开,等到了的时候,看到面前荒凉的一切,他脑袋轰隆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炸开了。 所有人都在哭喊着,对他说“节哀”。 可是让他节什么哀呢?又没有死人。他终于可以和她的酥酥团聚了,他们一定会成为最平凡的夫妻,他们还会有孩子啊……应该开心才对,他为什么节哀? 风拂过他的衣袍,吹起一个飘扬的弧度,面前小小的一片,在眼前逐渐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酥酥住的屋子变成了黑色? 他翻身下马,顶着模糊的视线,紧盯着眼前的焦土,眼尾绯红,瞳仁微皱,呆楞在原地。 他有些踉跄的站不稳,手掌紧紧拽着缰绳,滴滴鲜血渗出,也毫无察觉。直到,马儿的鬃毛无意间被他拽到,一直以来温顺的马儿开始焦躁地嘶鸣。 男人似乎被鸣叫声惊醒,呆滞的将视线转移到手上,松了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已经是鲜血淋漓的痕迹斑斑了。 第69章 把我的酥酥还给我…… “对不起”,他竟然对着一匹马道歉,“扯疼你了。” 回过神,裴郁瞧着面前被大火烧灼过的一片焦黑。 迟疑间,一步一步走近。 有人在他耳边说些什么,或者是喊些什么,他听不见,满脑子都是嗡嗡作响的空鸣声,风吹过,头痛欲裂。 明明三四个时辰前,她的酥酥还因为梦魇,那么的想见他? 裴郁踉跄的欲冲进去,可却有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他,不让他踏入那摇摇欲坠的废墟里。 “大人!” 薛管事死命的拽着那失魂落魄的男人,不住的提醒:“大人,您不能进去!这里被烧的面目全非,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裴郁骤然拔剑,剑锋直指他,整个人已经是癫狂的状态,嘶吼:“谁敢拦我!” 金吾卫瞬间跪倒一大片,皆垂首不敢妄动。 薛管事被裴郁一把推倒,可他心里是清楚的,房子被烧成这样,火又是刚灭的,常人进去,若是发生坍塌或者复燃,那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你清醒些!皇后娘娘已经殁了!” “滚!都给我滚开!” 裴郁凤眸红的似滴血,整个人不住的颤抖,踉跄着胡乱挥舞剑锋,一剑劈在薛管事的衣袖,扯下一块布料。 “你莫要在我面前胡言乱语!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酥酥知道你这样说她吗?当着我的面,你就敢诅咒她,是真的不怕死吗!” 他瞳孔里布满血丝,瞧着阴森可怖,似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 “你有亲眼瞧见酥酥的遗体吗?” 薛管事沉默了。 “没有,”裴郁晒笑一声,用力扔了剑,面颊的神情像个固执的顽童:“没有见到,就证明酥酥还活着,所有人,都给我去找!找!” 薛管事看着他如此癫狂的状态,神色中多了些怜悯,咬咬牙最终还是说出口了:“大人,皇后娘娘的遗体,已经寻到了……” 然后,男人的神光彻底碎裂,如遭雷击,更似一具行尸走肉,高大挺拔的身子猛得晃了下,轰然倒塌,他狼狈的瘫软在地。 “大人!” 薛管事赶忙去扶,可男人浑身粘着泥土,通红的眼,暴虐意味四散,他自己又爬了起来,显然,精神上已经达到了承受上限。 万九瞧见后,跪在裴郁面前,猛磕头。 “都是卑职的过错,是卑职未保护好皇后娘娘,除了两具焦尸,再无旁人了啊……” 万九心中满是愧疚,和皇后娘娘相处的这几日,他也被女郎的温柔和善良深深打动,他现在简直自责的恨不得去死! “请大人,处死卑职吧。” “你没罪,皇后没死。”裴郁嗓音固执的要命,沙哑间是浓浓的颤抖:“你们一个两个都想骗我,说!把我的酥酥藏哪去了!” “把我的酥酥还给我……”还未说完,这头一向冷漠嗜血,毫无情感的恶蟒,竟然开始哽咽,一滴清泪自眼底滑落,他的胸膛开始起伏。 万九悲痛万分:“大人……” “卑职已经查看过了,这火是从皇后娘娘的卧榻之处燃起来的,属下推测,其一,恐是皇后娘娘梦魇,慌乱中打翻了烛台,娘娘与籽月惊慌之下无法脱身……” 后面的话,万九不敢说了,薛管事叹了口气,开口:“其二,娘娘是放火自焚,自尽而寻死。” 据万九所说,他当日回去后,这片已经是火光冲天了,靖州房屋本就偏木制建筑,加之夏日干燥,当夜又吹东风,火势便更加无可控制。 这样的火势,任是谁,都逃不出的。 “不可能。” 裴郁眸光黯淡片刻,又固执的摇头。 不会的,她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临走前,她还亲自为自己准备饭菜,说,她心里有他。 她说,他会等自己来接她。 她对自己是那样的恋恋不舍,还主动亲吻了自己,他至今还记得,那柔软的两片唇瓣,轻轻的触碰自己的唇角,那么主动那么柔情似水,那么令他沉醉其中…… 她明明就已经原谅自己了,怎么可能选择寻死,抛下他,独留他一人在这满是苦果的世间。 是意外吗? 那么凭什么呢? 上天如果真有好生之德,凭什么要将他们活生生的分开? 裴郁浑身的血液都随着血管翻涌,连日未曾安眠本就叫他疲乏不已,如今凭添这天大的打击,更是有枯木难支的态势。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那绝不可能是她。” “找!将整个靖州反过来,就是将整个大魏翻过来,都要给我找到!” 他的话语中是浓烈的颤抖,薛管事无奈,只是领了命,吩咐众人去找,这打击对首辅大人来说,简直太大了。 旁人不了解,可薛管事是最清楚了,一个人的精神支柱没了,可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裴郁一步又一步的朝着那废墟走去,他倒要看看,他的酥酥到底能藏到哪里?他说过的,她永远别想摆脱自己! 可是,终究是支撑不住了,高大的身躯不受控的猛然跪倒,黑色的焦土与灰烬被扬起。然后,颤抖的双手抓起一把烧焦的灰烬,感受着那被烈火烧灼过的枯槁气味。 酥酥…… 裴郁看向前方,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一切的一切,天旋地转。 酥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抛下我…… 蓦然,喉头涌现出一股腥甜,胸腔疼痛涌动,一口鲜血,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喷了出来。 “大人!” 耳边,是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真的太吵了。 身前的焦土血迹斑斑,刺眼的鲜血,还在顺着他的嘴角,一点又一点的向外流淌,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你若是死了。 那我便同你一起死。 他将手指紧紧攥着的灰烬,同力扬在空中,一切都结束了,他这原本就悲惨的人生变得彻底毫无意义,是时候该结束了…… 然后,裴郁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猝然倒下。 可他的手臂,仍然固执的伸向前方,想要抓住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着倪酥的方向,迫切的,僵硬的…… 第70章 你害死了她! 乌云遮日,凄风楚雨,西风残照间一切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酥酥!” 裴郁从恶梦中被惊醒,他一身虚汗,面颊苍白如纸,被窗缝散进来的惨淡月光一照,阴森吓人。 他睡了很久,也做了一个长到醒不来的梦。 梦里,有七窍流血惨死而亡的母亲,母亲倒在一片血珀之中了无生气,可自己刚上前,她却又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她说,吾儿,是你亲手害死了自己心爱的人。 他惶恐又惊惧,想要解释,不是他,真的不是他,他怎么会害死酥酥,酥酥是他最心爱的姑娘啊。 可是下一瞬,画面却消散了,他看到父皇躺在病榻上,枯槁龙钟。大魏的神,开创万世太平的太祖皇帝,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恨意与冷漠,他不爱自己,从未爱过。 还有大皇兄……他死前七窍流血,尸骨无存,一双血手紧紧握着自己,他眉宇间是满满的失望,他说,阿弟,你太让我失望了,简直是无能至极。 还有那些死在他手下的魂魄,各个都来找他索命…… 然后,又看到了许多人,都是这些年在他面前死去的人,太多太多了,巨大的死亡阴影,彻底将他笼罩,掩埋。 到最后,他看到了裴闻。 他亲眼看着他咽气,甚至阖不上双眼,可他的表情却开始诡异的狰狞起来,痛苦地宛如再生,他恶毒地讲—————— 我诅咒你们永世分离。 诅咒你永远爱而不得。 一语成谶…… 不……不会的,他顾不了其他的了,他有更重要的事,他得先护着她。 可,她呢? 为什么他都看见这么些人了,好的坏的全有,他讨厌的,怀念的,可唯独看不见她。 她恨自己,厌恶自己,不肯原谅自己,所以就连自己的梦中,也不肯来吗? 裴郁胸口剧烈的起伏,猛的惊醒后,开始大口急促的喘气。 他醒了。 垂眸,瞧见自己身上布满银针。 太医正替他拔针:“大人莫要太过伤神,凡事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薛管事更是满面愁容,他跟在首辅大人身边多年,知晓他的身子,腥风血雨这么些年,过的一直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也就练成了铁打的身子。 可常年在战场厮杀,总有不顾性命拼命的时候,他常常死耗着自己的身子,加上这三月以来,更是连轴转。 如今大受打击,悲从中来,便成了强弩之末,撑也撑不住了。 裴郁整个人自醒来后,便死气沉沉的,安静的诡异。 薛管事主动站出来,想劝上两句,可踌躇间,裴郁却出声了。 他问:“叫万九上来。” 万九来的时候,他只问了一句:“那日,可是你亲眼所见?” 万九惨痛的闭了闭眼,劝道:“大人,就是为了逝去的皇后娘娘,您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啊……” 裴郁眉宇间带了暴虐的神色,烦躁的一把掀开眼前的药碗,将之全部扫落在地。 “本官问你到底看没看见?” 万九叹息:“卑职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火光冲天,卑职想要冲进去救娘娘,可火势简直是太大了,完全不可控,房梁已经坍塌,外头的人冲不进去,里头的人……更是根本出不来。那样大的火势,被困在其中的话,不出半刻就会被……” “况且,看那烧起的模样,至少也有半个多时辰了。” 裴郁眸光空虚,转头看向窗外,盛夏时节,天亮了,可他的天,再也不会亮了。 喉头苦涩,一阵腥甜,似乎那股铁锈味又涌上心头了,他强硬的压下去,平稳呼吸,又道:“然后呢?继续。” 万九内心满是不忍,叹息一声:“卑职动用了令牌,派人来帮助灭火,可一切已经被烧毁了。火彻底灭尽时,已经天亮了,娘娘的卧房烧的尤其厉害,坍塌的不成样子,有两具焦尸被掩盖在下头,是娘娘和籽月的遗体……” “两具尸首已经是面目全非,什么都看不清了。” 裴郁回过头,万九继续道:“那两具尸首,一具,在烧焦的头发上粘黏着……蝴蝶珠钗。” “另一具,是较寻常女子高大些的女尸,这些种种,都能证明,那两具尸首就是……” “够了!”裴郁显然不想再听下去了,他闭上眼,神情痛苦万分。 “都先出去吧。” 众人应声,皆退出去,只见从来都凶神恶煞,对谁都张牙舞爪的首辅大人,此刻正落寞万分的半靠在软榻上,像是被人抽去了精气神儿似的,垂目,情绪难辨。 裴郁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种境地呢? 是谁的错呢? 从前,他从来学不会反思,因为在大魏,他从不会有什么错,可一遇到倪酥,就干什么都错了。 错……简直错的离谱! 从一开始,他带着目的接近,便是错。如果能换回倪酥的性命,他愿意她从一开始便不认识自己,强求因果,必然要遭受谴责。 而现在的一切,就是他的报应。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道白袍身影风一样的卷了来,一向文质彬彬的贵公子,一把抓住那病蟒的衣襟,恼怒又狼狈的质问:“裴郁,你对小酥做什么了!” 裴郁再也不复嚣张,他死气沉沉,说不出一句话来,第一次,他在谢延面前毫无斗志。 “你害死了她!” “就是你害死了她!”谢延嘶吼着,眼眸猩红,将人从软榻上毫不留情的扯起来。 裴郁凤眸中的神光汇聚,露出恐慌惊惧的神色,他摇了摇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苍白的辩解:“不!不是我!” “我怎么会害死酥酥?!” 谢延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小酥一直以来都想离开你,可你却强迫她留在你身边,她痛苦极了!” “没有你,她不会死!” 这些血淋淋的事实,被连根拔起,这些话就像一只旋转的冰尜儿,无形化开了裴郁胸腔中的情绪,他瞳仁微扩,血丝化为鲜红的血色,双手一把握住白袍青年的肩膀。 嘶吼中带着痛苦的沙哑:“你说什么!” 第71章 长安以外 最后,二人互殴,打得鼻青脸肿。 谢延临走时,只留下一句:“我誓会让你偿命!” 然后,一连几日,裴郁一病不起。 薛管事无法袖手旁观,如今政局正是动荡的时候,各方势力听见首辅大人生病的消息,更是激动的摩拳擦掌。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籽月抱着糕点吃食,递给倪酥。 “女郎,你快尝尝,可好吃了呢。” 倪酥瞧见小丫头嘴角都是些糕点碎,莞尔一笑,拿出帕子替她擦拭。 嗓音温柔又宠溺:“慢点呀,不会有人跟你抢的。” 籽月瞧着倪酥这耐心温柔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是看呆了,宛转蛾眉,明眸善睐,比一汪春水更动人。 “女郎,我若是男子,定然也会无可自拔的爱上你。” “说什么呢你”,倪酥哑然失笑:“只是一点好吃的,就能把你哄成这样?” “女郎天底下第一好,我这样说也无错呀。”籽月笑的俏皮,掰开一块递过去。 “女郎,尝尝吧,”顿了顿,她又下意识皱眉,担忧是难免的:“您说,我们这次能……” 倪酥惆怅着瞧着面前可口松软的糕点,忽而叹息一声:“只希望咱们能一切顺利……如今,吃东西,不过也是为了裹腹罢了。” 她不会拒绝籽月的好意,将那半块糕点送入嘴中,轻抿着,香甜的糕点顺着柔软的舌头缓缓咽下去。 籽月知女郎心中惆怅,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笑着安慰:“女郎,我们这次定能苦尽甘来。” 又将糕点都拾掇好,“那就不吃了,省着,咱们路上吃。” 第一天的时候,她们一心赶路,生怕留下痕迹,好在当天夜里就来了场大雨,老天垂怜,所有痕迹都被这场大雨冲刷而消失。 倪酥想着,他们发现尸体后,定然会先查看尸体,暂时不会寻别处,只要能争取到这点时间,那么,她们就一定能顺利过靖州地界。 因为这场大雨,她们在路上也耽搁了些时候。第二日的时候,她们寻了个客栈小憩了几个时辰,便快马加鞭赶了一整日的路。籽月已经很是劳累,马儿也越来越疲乏。 到了第三日,他们在赶路途中听到众人都在议论这场大火,烧死了曾经的皇后娘娘倪酥。 倪酥沉默了良久,听到自己的死讯,莫名有些轻松,本以为,她会因此而惆怅,可并没有,那些仅有的感慨,好似也随着颠簸的马车而逐渐变淡、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消散了吧。 她们日夜兼程,至今日,终于出了靖州地界。 她拜托谢延帮她寻到两具病故的尸首,谢延很周到,甚至帮她准备好了通关文牒,他还想帮他,可倪酥拒绝了他的好意,她不能再麻烦他了,自己已经害他够惨了。 谢延没有再插手,是因他了解裴郁,若他插手太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届时便会引起裴郁怀疑,那么一切便前功尽弃。 可一连几日,裴郁都没信儿,倪酥心里完全没底。 她带着籽月悄悄去人口密集的西市探听消息,琢磨着,她们下一步,该去往哪里。 这个城不算大,属于靖州和幽州的交界小城,不过还算热闹,两人寻的落脚处是较为偏僻的小客栈,欲步行去西市的茶楼用些饭菜。 大魏民风开放,对女子的约束相比前朝要少许多,倪酥和籽月头戴帷帽,着幽州女子惯常的装束,一同走在街巷。 她们点了几道简单的菜,垂首默默用食,却仔细的听着周边人的议论。 乡野之间,并不比京城,人们议论的大多是谁家生意好,谁又犯何事了,更多是家事,得到的消息不少,可能用的却是寥寥。 倪酥这样独自入世,也是头一遭,当下是稍显失落。她长到如今的年岁,涉世的经验,估计还不如街边寻常人家的稚童。 其中唯一有用的消息,仅仅是,倪氏的那位皇后,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可这早已是满城皆知了。 不过,思此,倪酥倒是松了口气,既然天下人都已知晓,那便说明裴郁信了。他不点头,没人敢说她死了。 霎时,拨开云雾见青天,倪酥原本阴郁的心情豁然开朗,虽然想到裴郁,心里难免添堵,但终究是被畅快和希翼盖过了。 倪酥觉得,要不了多久,那头恶蟒带给自己的阴影,就能完全消散了。 她会忘记曾经那些痛苦与不堪,开始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全新人生。 “女郎可想好咱们的去处了吗?”籽月眼底亮亮的,十分期待地问她。 倪酥有些迷茫,抬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父亲曾告诉我,长安以外有更广阔的天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飞流三尺,江南水乡……太多太多的美景,我们就从幽州出发,沿途欣赏这些风土人情。” 籽月笑的眉眼弯弯,点头:“好,籽月陪着女郎。” 她们还盘算着日后该如何挣钱。 从此,他们想要真正的销声匿迹,就必须断了和从前的一切往来,这次的逃亡,多亏了谢延,可以后她不会向谢延要银子,她请他帮自己伪造尸首已经是极大风险,若被发现,以那恶蟒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虽然心中多有不舍,可她仍然打算和谢延断了联系,这也是她尽自己所能的,保护谢延。 “咱们目前手头还是有钱的,”倪酥盘算了剩下的银两:“但只出不进断然不是长久之计,我自小便跟着阿娘学绣法,或许……可以绣些样子,卖钱?” 女郎涉世未深,自然天真:“从前不总有人说我帕子绣得好,当个绣娘也不错,对吗?” 籽月比她略懂些,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不行的女郎,您有所不知,那些行铺里,根本不把最底层的绣娘当人看,我从前听旁人讲起,许多绣娘为了生计没日没夜的绣花,年纪轻轻便熬坏眼睛,熬坏脖颈和腰的,不计其数,除非是师从名门大家,出身好的,否则……” 第72章 怎么还会有人寻她? 倪酥知晓后,犹豫了下,轻声道:“其实,我是愿意干的,只要能挣钱,让咱们有吃有喝就行,也不用多富裕。” 籽月笑了笑:“女郎就在家好好过日子吧,到时候咱们租赁或者索性买个小院,我去做什么都成,女郎金贵,可不能累着了。” “什么金贵,我决计不会叫你辛苦的。” 虽然生计还未定,但倪酥心里头是充满欢喜的,无论如何,往后的日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能自己谋生,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具体情况,还是先寻到合适的地方再说,否则可不就成了纸上谈兵了。” 籽月道:“的确,反正我跟定女郎了,也就什么都听女郎的。” 她起身去付了钱,便同倪酥一齐去往布庄了。 当时为了表现出只是一场意外,或者故意自焚混淆裴郁的视听,倪酥什么东西都没带,只准备了些银钱。 她们离开的第二日,便找了个临近的成衣店买了两套衣衫,以方便换洗。当下已经到了幽州,不必再着急忙慌的赶路了,便想着先买些布匹,也好日后裁衣。 倪酥挑着布匹,籽月正在和掌柜商量价格,霎时,原本安宁的街市忽然嘈杂起来,哒哒不绝的马蹄声络绎不绝。 百姓们因来不及避让,而惊慌失措的嘈杂在一瞬间又归于寂静,雁过无痕似的,可那些越来越远的马蹄铁甲声却是千真万确。 倪酥抬眼瞧过去,惊慌之余,差点儿将手中的布匹掉下去。 掌柜出声:“小娘子怎的这般惊慌,可别把我的布匹弄坏了,弄坏了你可得全买下来。” 倪酥回身,小口的喘气,下意识往里站了站。 籽月也看的一清二楚,面色同样一白,与倪酥隔着帷帽的双眼对视,她们并不能看清彼此眸中的神色,可是却能真切的感受到对方的惶恐不安。 那是金吾卫,裴郁麾下的。 金吾卫虽是皇城守卫,理应服从于皇帝,可当今的世道,说是首辅的私兵,也不为过。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倪酥只要一回想起那头恶蟒,身子就止不住的打颤,她现在是真正的草木皆兵,一直等金吾卫长长的队伍完全经过这方街道,无论如何都瞧不见身影了,她才从四肢僵硬的状态恢复过来。 掌柜皱眉,难免有些狐疑:“小娘子怎的害怕成这样?” 被籽月打哈哈敷衍过去了。 “掌柜的说的这是什么话?谁家柔弱的小娘子看到这些五大三粗的兵爷不害怕?更何况,都骑的是高头大马,那马和铠甲的形制,咱们从前可都未曾见过。” 她在宫里头待了许久,察言观色的本事学了不少,套话自然也手到擒来,三言两语便打消了掌柜的疑虑,又引他说出了些重要消息。 “二位小娘子有所不知吧,方才过去的,威风八面吧?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金吾卫,皇城里头的,不过,如今这金吾卫不听皇帝老儿的,只听当朝首辅的……” 见掌柜滔滔不绝起来,倪酥揉了揉僵硬的臂膀,问:“那金吾卫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这里也不是长安城啊。” “我也正疑惑呢,不过啊,听说……”掌柜压低声音:“听说是首辅大人在寻人。” “寻人?”籽月心头警铃大作,重复了句。 “是的,”掌柜微微弯腰靠近她们,压低了声音:“寻一个女人。” 掌柜复而又直起身子“啧啧”两声:“不知是不是什么风流债,竟然闹到要出动金吾卫,今早啊,那些个官兵就带着画像,四处对比搜寻,我瞧了眼那画,觉得身量倒是……与这位小娘子大差不差的。” 掌柜指着的,正是倪酥。 倪酥的身子在一瞬间僵硬起来,她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布庄的,是籽月匆匆付了钱,扶着她离开。 “女郎,您怎么样了?”籽月忧心忡忡,自家女郎从小被养在金阁中,喜怒哀乐都藏不住,一心慌几乎就无法控制自己,这样很容易出问题,她担心极了。 倪酥强撑着心悸,摇摇头:“我没事……或许,寻的并不是咱们。”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葬身大火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在所有人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怎么还会有人寻她? 她慌张极了,拉着籽月就想着先回客栈。 可还未走多远,身后便传来兵器厮磨的响动,接踵而至的就是马蹄声,倪酥压着心口的七上八下回头看去,就瞧见一个士兵拿着副画像,正盘查询问她身后摊子的老板。 倪酥大惊。 “这里不能留了,”倪酥低声对着籽月:“太危险了,咱们得赶紧离开。” 好在顺利回了客栈,东西本就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牵上马儿便准备出发,甚至连方向都来不及研究。倪酥瞧了瞧手中的地图,沉声:“咱们往湖州的方向走。” 籽月在外头赶车,听见自家女郎嗓音竟然有些沙哑,心里头是又担忧又难过,安慰道:“女郎,您在马车里先好好歇息会儿。” 倪酥忧心忡忡,自然无法安歇,她知晓,自己不能心急,心急便容易出错。可她大费周章才顺利逃脱那恶蟒的桎梏,这么一场大戏,可万万不能前功尽弃。 在计划彻底万无一失之前,她几乎夜夜无法安眠,生怕被裴郁察觉出什么,若是被发现,或许裴郁不会杀自己,那也必然会迁怒于帮助过自己的人。 她不要拿着别人的性命去冒险。 可也无法眼睁睁瞧着自己这许久的努力付诸东流。 倪酥不想籽月太过担心自己,便道:“那我先行歇息会儿,你若是累了,也歇息会儿,赶路不必太急,咱们已经逃出来了,不会再有什么大差错了。” “嗯,”籽月点点头,再次挥动马鞭:“女郎安心,一切都有籽月陪着你。” 听闻此话,倪酥面颊终于露出一道笑意,对于籽月,她有太多的感激无法诉说,只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好她。 第73章 遇险 又开始下雨了。 倪酥她们显然运气不太好,大雨使她们无法全力赶路,不得不放慢速度, 更糟糕的是,她们同一队金吾卫狭路相逢,直直地对上,避无可避。 正欲避雨调整的金吾卫瞧见他们的马车,大雨中仍行路,便瞬间打起了警惕,亮出刀剑。 侍卫长冷声询问:“什么人?” 马车缓缓停下,一道女声传来:“我和我家女郎要去湖州探亲,途经此路,无意冒犯。雨夜行路艰难,还请大人们行行好,让咱们先过去。” 侍卫长往后瞧了瞧,甚无异常,是再朴素不过的车驾和老马,面前这个侍女模样的女子瞧着也不太机灵。 不过这样的两个女子赶夜路,实在危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侍卫长不耐烦的皱眉:“快走吧,快走吧。” 倪酥靠在车壁上,听到侍卫长出声:“放行!” 一众金吾卫纷纷收起刀剑,缓缓移动,为马车让行。 就在马车即将完全经过时,对面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倪酥在车内被晃了一下,将将扶稳,就听到一男声传来:“什么人?” 这音调,她简直太熟悉了。 区区三个字,倪酥几乎立刻就辨认出来了,她愣了一瞬间,然后一颗心开始狂跳! 是万九! 籽月驾着马车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留给万九一个模糊的侧身,令他心生疑窦,叫停了马车。 “等等。” 他的声音隔着落雨声,在倪酥心头炸开,万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外头,黑衣少年已经调转马头,朝着那可疑马车缓步靠近。 马蹄声,让倪酥全身的血液几乎停住,面颊苍白如纸,慌张中,她低声催促籽月快走,籽月也在一瞬间醒过神,猛扬手中的鞭子,一言不发开始赶路。 马车忽然快速向前冲去,身后的金吾卫自然察觉出不对劲来,万九厉声:“还不快去拦住她们!” 众人立刻去追,万九也自己驾马从后跟上。 雨势越来越大了,山路越发泥泞湿滑,籽月驾车还算是娴熟,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止不住的开始疲乏。 可她不敢有丝毫的分神,更不敢有任何的懈怠,她知道,万九曾与她们朝夕相处,若是被他认出,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籽月才轻声呼唤车内“女郎,女郎”她实在担心倪酥:“不要慌,咱们已经甩开他们大半了。” “我没事,你放心吧,不必担心我。”倪酥其实心里仍是七上八上的急跳,可还算镇定,逃亡了这么多天,她长进很大。 “较从前,我已经好多了,你若是没有力气了,那便换我来赶。” 她从车厢中探出脑袋,却被籽月按了回去。 “女郎,您也太小瞧我了,我这么大的身板呢,您也知道,我天生就比寻常的女子多吃一碗饭,可不是白吃的,你就好好歇着,瞧我的!” 籽月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后头,后方对她们穷追不舍的马匹已经清晰可见,她咬牙,在次猛力扬起鞭子。 倪酥也并未闲着,她从包裹中翻找出事先准备好用来防身的匕首,紧紧握在手心。 她不能再如此柔弱下去了,靠着籽月保护。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用自己去保护籽月。 籽月跟着她,太苦了…… 倒豆子一般的大雨,冲刷后方的山体,“砰砰砰”几声巨响,有落石滚落,重重砸下来,隔开了金吾卫与前方马车的距离,同样,堵住了他们的前路。 只能被迫停下,万九厉声发令:“快速清理路面!” 这倒是令倪酥松了口气,她从马车后方的帘子处看去,那些追赶她们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又过了半个时辰,籽月在一处平坦的山坡停下马,这里有一方简陋的驿馆,但好歹有多余的马匹。她踏入马车,喘着气,焦急道:“女郎,我们一起跑目标太大了,必须分开跑!” 倪酥有一瞬间的犹豫,他太担心籽月了,可籽月说的不错,那些金吾卫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代表帝国最高军队素质,就算被乱石挡住去路,追上她们也是易如反掌。 方才侥幸逃脱,不过是因为这场大雨罢了。 只是这犹豫的瞬间,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凌乱的马蹄声。籽月已经牵来了一匹马,容不得再迟疑,倪酥咬牙上了马。 籽月替她牢牢绑住腰:“女郎,你一直往前骑,别回头,更别犹豫,我走另一条路。” “籽月,我来引来他们!”倪酥被雨水打的睁不开眼,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的彻底,她已经决定,靠自己保护籽月。 可籽月不再给她机会,一掌拍上去,马儿便极速向前奔去,籽月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女郎,我们在下一个驿馆汇合,您要护好自己,多加小心。” “好,你也多加小心。” 大雨瓢泼而下,天空仿佛破裂开了一道血口子,向下猛力的倾注着雨水。 倪酥已经听不到周遭的响动了,她抓着缰绳的手在发抖,恍惚中听到了马儿的嘶鸣声,可她不能回头。 她尽力克制住内心的恐惧,跟着马儿向前狂奔。 身后有凌乱的马蹄声,她害怕籽月受伤,可又牢记她的话,绝不犹豫,便始终只紧紧看着前方的路,不曾回头。 此处是密林,草木茂盛,大雨落下,泥土飞溅了她一身。 倪酥只敢牢牢握着缰绳,丝毫不敢看身下。一直以来,她都不擅长骑射,人生少许的骑马经历都是不太愉快的。 她痛苦地闭上眼…… 不可以!现在绝对不可以害怕!她要早些逃离这个地方,明日,还要顺利同籽月汇合! 她内心不断给自己打气,可身体上的疼痛,并不是心中一遍遍的默念就能缓解得了的,她开始强压下恐惧带来的压力,迫使自己睁开眼,仔细的辨别方向。 她绝不放弃! 不管是她,还是籽月,都必须好好的开始新生活,她们一定能顺利抛弃从前的阴影…… 第74章 她彻底抛弃我了 可身后似乎有了更多的声音,隔着雨声风声,倪酥完全听不真切,是金吾卫追上她了吗?籽月的情况又如何了?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懈怠分神丝毫,任雨水冲刷她的身体,从里到外,湿透的彻底。 巨大的寒意袭卷,叫她止不住的发抖,她心慌意乱,可好在马儿还算稳健,未曾发生过偏移的情况。 她不记得马儿到底跑了有多久,只是摸着它的鬃毛:“好马儿,好马儿……” 她俯在马身上,喃喃细语。 霎时,漆黑似泼墨般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天际一瞬。 随即那轰隆隆的雷声便炸响,倪酥身子一抖,缰绳不受控的脱离手心,剧烈的抖动下,倪酥顺着马儿受惊的方向,被甩了下去,滚落下山崖。 鲜红的血迹被雨点晕开,像暗夜中开出的诡异牡丹,渐渐了无生气…… ** 长安,大明宫中。 长安城今日也下了雨,无星无月,夜色浓稠,雨哗哗地激在鳞次栉比的飞檐上,红墙绿瓦仿佛不再艳丽,潮而重的湿气浸透整个宫殿,一切都被笼罩在哀怨中,侧耳倾听,那刮过的风都似幽怨阴森的叹息和沉沦前绝望的挣扎。 倪度身着素衣丧服,推开了含元殿门。 灵堂中孤零零的只摆放了一具棺椁,那棺椁隆重又豪华,颗颗顶尖的玉石镶嵌在上头,汉白玉碧水纹被精细地雕琢,无不彰显着,其中躺着的人,是多么凌驾于一切。 倪度湿了眼眶,抿唇,缓步走进。 棺椁旁,一道孤寂悲凉的身影,直直的端坐,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此刻有些泛青,瞧着阴森可怖,倪度瞧了眼他手中的酒囊,声音听不出情绪:“六叔。” 鸦羽般的眼睫轻颤,像是从一个很深很深中的噩梦中被唤醒,一开始,愣怔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一丝一毫神采的,很久,才勉强汇聚到来人身上。 “你来了。”裴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浓浓的酒气:“你也来看她了?” 倪度没有说话,只是垂眼看着他。 紫袍男人喃喃自语,嘴角的笑意透露出些许诡异:“她若是知晓你前来,会很开心的,你是她最爱的弟弟……她爱很多人,可就是不爱我。” “除了我。” 裴郁偏过头,狼狈不堪:“她彻底抛弃我了……” “酒呢?把酒给我拿来!”他看了看满地的空酒囊,抬首,大喊:“薛无兆,把酒拿来!” 薛管事从外头进来,担心着道:“大人,您不能再喝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的下去?” 这话,裴郁完全置之不理。 薛管事苦口婆心:“大人,皇后娘娘是多善良的一个人呐,她心系百姓,断然是见不得百姓受苦的,如今南方闹水患,百姓可都等着您的指令救命呢。” 一连几日,裴郁都不理朝政,本就是群龙无首,若他这个大魏管家再不管,那可就真要天下大乱了。 而首辅呢,他只是沉默着,半晌,又拿起身边的空酒馕,无声饮下最后一滴酒。 他没有发狂发疯,也不曾酒后荒唐失态,只是在灵堂里坐着,整日整夜地坐着,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颓废的靠在棺椁旁。 时而哭,时而笑,喃喃自语…… 薛管事叹了口气,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倪度,眼神哀求的瞧着他:“殿下,您行行好,就别再刺激首辅大人了,您也帮奴才劝劝罢。如今,朝政不稳,正是需要首辅大人费心的时候,他现在这样子,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您就劝劝他吧……” 前些日子,听闻阿姐的死讯,倪度痛不欲生,他来质问裴郁,两人闹的很不愉快。 薛管事这样说,是实打实在劝他。 “你先下去吧,我知道分寸。” 薛管事一看,放心了些,这才退出去。 倪度瞧着面前男人颓废的模样,心中不免冷笑,这可不就是咎由自取吗? 他缓缓靠近:“你还想要这幅样子多久,阿姐头七都过了,你竟然还不准命妇们前来哭灵,你想让她死都不得安心吗?” “说实话,六叔,不止是你在自责,我也在自责,我更不能相信,阿姐就这样抛下我了。可尸体我也看了,她哪些地方有伤,伤口也都一一对上了,分毫不差,所以我不得不相信。” “她的死,你我逃不了干系,可你如今拦着不给她安葬,是想要如何?就让她一直停在这里吗?这个,她最讨厌,最想逃离的,冷冰冰的大明宫?” 然后,倪度猛然夺过他手中的酒囊,用力砸在地上。 这声音深深刺痛了裴郁,他眸光猩红,仍旧紧紧盯着棺椁。 声音略带哽咽,更像是从脖颈处厮磨而出,带着绝望与痛苦,声嘶力竭:“酥酥,你怎么敢死!” 然后,他像个失去糖果的孩童般,不知所措的喃喃:“我只是、只是想在梦里再见见她,仅此而已,可她恨我,就是梦里也不愿意来见我。” 他的眼神在一片湿润中,逐渐落寞。 他好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她的样子,所以,才拼命喝酒,喝了酒才可以睡着,睡着了就能在梦里见到她,可她不肯来,任何时候都不肯来…… 裴郁痴迷的摸着棺椁,又忆起他生辰那日,女郎的笑容是那么温柔明艳。 倪度冷笑一声。 良久,才叹息着道:“不若,等我们替父亲报了仇,就陪着阿姐一起死吧。” 他早就想随阿姐而去了,可大仇未报,死也不会瞑目。 冷眼瞧了下颓丧的裴郁,倪度又道:“用膳吧,明日还要早朝,首辅大人。” 裴郁缓缓直起身子,止住情绪:“我心里有数,让我再陪她一晚。” 倪度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带上了殿门。他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内心疲惫不堪,只希望这一切都快点结束,那么,他便能去陪着阿姐了。 越快越好…… 毕竟,阿姐从小胆子就小,一个人在那边,应该很害怕吧。 第75章 占为己有 倪酥醒来的时候,双眼酸痛,废了好些劲儿也睁不开,她感觉自己正被人温柔的抱起,用一个柔软的东西包裹起来,细致入微地拢住,动作轻柔。 随后被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上了马车,像护着稀世珍宝似的。 终于,她挣扎着睁开双眼,强烈的光亮挤进来,她有些恍惚,面前是血色的,无论怎么睁开都看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怀抱十分熟悉。 男人温暖的怀抱让她冰冷到止不住发颤的身子有了些许暖意,僵硬的身子终于缓缓柔软下来,眨眼间,便又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再一次醒来时,她身上已经是干净整洁的衣裳,舒适的躺在柔软的床塌之上。 一双杏眸中,布满迷茫与不安。 身着粉色衣裙的小侍女坐在她身旁,见她醒来,一双稚嫩的大眼迸发出惊喜的神光,“噔噔噔”几步跑出去欣喜的叫人。 她大脑一片混沌,耳边嗡鸣,听不清楚,只看见一众小侍女鱼贯而入,还有一位老者给她把脉,在他身边站着一个一脸焦急的男人,他正关切询问自己的情况,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你感觉如何了?” “什么?”她喉咙干涩的厉害,一说话便是撕扯般的痛,男人赶紧拿水喂给她:“小酥,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小酥,又是谁?” 她脑海中努力回想着,可却阵阵发疼,眩晕感袭来:“你是谁?” 老者皱眉,立刻又给她仔细的把脉。 半晌,才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和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男人的神色复杂,情绪难辨,似乎是是心头在挣扎着什么,等众人离去,房内只余他们两人,男人这才舒展眉眼。 她有些害怕他,微微缩瑟,女郎现在瞧见谁都觉得陌生,半坐在榻上,身子发颤,杏眸中满是恐惧之色,眼眶忍不住发红。 “你是谁?”她再次小心翼翼的发问,声音里是浓浓的委屈:“我又是谁?我夫君呢,我要找……” 未说完,她心口莫名阵阵发疼:“我夫君呢?我夫君在哪?” 男人眼角眉梢软的一塌糊涂,宽阔温柔的手掌轻抚她的肩膀。女郎颤栗着,害怕极了,可却没有躲避。 男人笑容愈发温润,手掌安抚着她,轻声道来。 “你叫酥衣,”他一双漂亮的眼睛亮亮的,真诚无比:“大家都唤你酥娘。” 女郎神色愈加迷茫,只是思索地一瞬,额头便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我叫……酥衣?” 男人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异样神色,最终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你是酥衣。” 这是他们年少时,一起偷溜出府,她为了搪塞旁人随口起的名字。 谢延瞧着她,一双眼深到似乎要将女郎吸进去一般。 “我是你夫君,是我惹你生气了,才让你负气离家出走,路遇暴雨,不慎跌落山崖。如今害你忘记一切,是为夫的不是,娘子若是有何怨气,便发出来吧,憋在心里对身子不好。” “若是憋出心病,为夫会心疼的。” 酥衣,酥衣…… 谢延在心里不住的默念这个名字,心头竟然有些欢喜,他自知自己本不该欺骗她,可一些阴暗的心思占据了上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不是吗? 所以,他立刻就自私的决定,将女郎占为己有。 忘了好,忘了好啊……往事蹉跎,记起来,实在没有任何好处。 “酥、衣。” 这两个字,是从女郎口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像是稚童在适应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是在熟悉。 良久,她才抬头,迟疑着道:“这名字……我似乎是有些印象的。” “有印象便好,”男人眸光中流露着关切:“头还疼吗?” 酥衣点点头,却下意识的朝后缩瑟了些,将自己缩成一团,藏在被子后,小小一只,瞧着可怜极了。 “对、对不起,”她咬着唇,声音小小的:“我、我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适应……” 她的确不适应这种亲近,毕竟面前的男人,于她而言就只是个陌生人,对于他热切的目光,更是下意识躲避,明明这些目光并无恶意,甚至泛着温柔的暖意,可她心里,就是莫名觉得怪异。 女郎颤颤巍巍的抬眸,似乎是怕他不悦。 可男人只是温柔一笑,克制至极的和她保持了距离。这让酥衣松了口气,至少,面前的男人很尊重她。 瞧见她这样,谢延又开口:“遇事不用先反省自己,也不用道歉,你只忘了些事。不过保持警惕是对的,好在是我先发现了你,若是旁人,是得小心些。” 酥衣觉得他对自己的语气十分熟稔,想来从前相识不会有假,只是说他是自己的夫君…… 她脑袋疼的要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小酥还记得什么呢?”男人柔软又小心的语气,无形中让女郎放松了警惕。 她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回忆。 “想不起来……我脑海中好像没有任何头绪……” 酥衣抿唇,黛眉轻蹙,她身子很弱,周身笼络三分病弱气,仅仅只是思考,就耗费了大半的力气,面颊上的血色又淡了些,可仍是无济于事。 男人知她心间自是迟疑,便淡淡开口:“你左胳膊内侧处有一道淡淡的伤疤,是在为我煎药时烫伤的。” 酥衣赶紧在被子里摸了摸胳膊,果然摸到了伤疤。 “右脚踝处的伤痕,是因为儿时淘气,上山时误踩猎人布置的捕兽夹。”男人温润如玉,一副端方君子之态,说起话来娓娓道来,实在不像是个坏人。 “你很会绣花鸟鱼虫,食指上有几个小小的针眼,不仔细瞧,是完全瞧不出来的。” 酥衣顺着他的话去寻找,果然在手上寻到了几处类似针眼的旧痕迹,至于脚踝处,她悄悄用手摸了下,确实有一道伤痕。 她面颊微微泛红……她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可小臂、脚踝这样的地方,可都是……只能给自己夫君瞧的啊。 第76章 谢郎 她已经信了大半,可男人继续道:“脚背上……” “好了好了,”酥衣赶忙止住他要说的话:“我已经相信你了。” 女郎声音越来越小,面颊也愈来愈发烫。 “好,都听你的,不说了。”谢延嗓音清润,带着些许宠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叫酥衣心里安定了很多。 刚躺下,男人便细致的替她掖好被角,心情放松下来,身体上的困倦感便再次袭来,眼皮止不住的打架,男人手掌隔着被子轻拍她,像哄稚童似的。 “睡吧,睡吧,睡醒了再喂你喝药。” 她半阖着眼,点点头,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强打起精神,欲言又止的看向他。 “夫、夫君,”这话令她难以启齿,可还是壮着胆子问:“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女郎一副别捏的模样,总觉得无法适应。 “若是直接唤夫君,我有些唤不出口,毕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声音越发小心翼翼,唯恐他不悦:“那以往我,都是如何唤夫君的呢?” 谢延微微一愣,瞬时嘴角又展露一道宠溺的笑。 “不必强求自己,你往常都是唤我郎君,不过你如今生病了,那便唤我谢郎吧,加个姓,总归不会让你太别捏。” “郎君……谢郎。” 酥衣唇齿间细细的琢磨着这几个陌生的字眼,乖巧的点点头:“好,我知晓了。” 亲眼瞧着她一点点熟睡,男人这才收起轻拍锦背的手,他起身,眸光定格在女郎安然的睡颜之上,神光莫辨。 待他出了门,轻轻将房门带上,仔仔细细不发出一丁点声响,并且拦住了想要说话的侍从。 待走远了,这才道:“现在说罢。” 侍从道:“公子,您真要留下娘娘吗?” 谢延一个凛冽的眼神刺过去,声音不复平日的温润,颇有些阴沉:“以后不许再府内提这两个字。” 侍从垂首,可仍担忧道:“那老爷那边可要告知?” 他是少主身边最亲近的侍从了,这么些年来,少主对皇后的感情是如何,他最清楚。可情爱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他并不希望少主深陷其中…… 良久,谢延才道:“不必告知父亲,我自会安排好这些事。” 侍从暗自叹了口气,只能领命去煎药了。 侍从走后,谢延一人站在庭院中,瞧着酥衣住的屋子,心中是喜悦与忧愁并存,曾几何时,和相爱的姑娘长厢厮守结为夫妻,是他毕生的心愿,如今终于实现,自然喜悦。 可这一切都是因她失忆而得来的,叫他觉得不真切,有些患得患失。 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算做个蒙骗她的恶人,他也认了。从来都肩负家族兴衰荣辱的巨大负担,每每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那么,他为何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呢? 百官都知裴郁因她而疯魔,日日待在灵堂不吃不喝,饮酒饮的烂醉如泥,不理朝政,对于清流文官集团的大力抨击,也熟视无睹。 前些日子,进京去质问裴郁,就是他故意的,是为了给那恶蟒吃个定心丸,叫他相信,小酥真的死于那场大火了。 可也是回京,给了他机会,叫他救下重伤的倪酥,背过一众眼线,将人又带回了姑苏。 他爱她,所以总是学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可在得知她失忆的一瞬间,那些被掩埋在心底的,不为人知的贪欲与妄念,疯狂的野蛮滋长,渐渐的,将他整个内心填满。 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手! 谢延仰头,瞧着浓烈的日头,固执的直视,犹似他此时此刻那颗炙热的心。 日后便好了,没有什么倪酥,更没有什么皇后。 只有酥衣,他的小酥。 她在裴郁那里不快乐,他会拼尽全力给她快乐,给她自己所拥有的所有一切。 但他也是自私的,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他给不了。 谢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必须抓住这一切,良久,才朝着暗处走去。 在她伤好之前,她还得在府中多待些日子。 养了足足十几日,女郎的身子才堪堪恢复起来,身上的伤口结了痂,行动也终于自如了,只是额角的伤口还有些严重。 酥衣对着铜镜瞧着额角的伤,颇有些担忧,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不然会可惜了自己这张好容貌,毕竟,自己的容貌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 “看什么呢?” 谢延端着铜盆进来,将干净的帕子沾湿,轻柔的递给她:“怎的这般出神?擦擦手吧。” 酥衣自然不会大言不惭的讲,是惊艳于自己的美貌,只是默默擦了擦手。 这几日,她也大体知道了些事情。 她并不是姑苏人,是长安人氏,小时候因饥荒,独身前来姑苏,便遇到了谢延,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 谢郎家族显赫,族中之人多在朝中任职,听他讲,他如今算是个州府的小头领,略有权柄,这才总是能护着孤苦无依的她。 酥衣与他两情相悦,二人定下终身,可谢氏自然不能接受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孤女,所以她才一直住在这处偏院…… 想到这里,酥衣垂下脑袋,嗓音落寞:“你家人……是不是不喜欢我?” 谢延听闻后,嘴角的笑意越发温柔,带着暖意的手掌轻轻抚摸她头顶的乌发,笑她:“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是与我成亲,又不是与我家人,我喜欢你,这便够了。” 谢延从语言到行为都天衣无缝,酥衣不疑有他。纯善的女郎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他毫无芥蒂,真心诚意的开了口。 “那此事可还有转机?如若你家人愿意接受我,我可以……” 谢延微笑着摇头,止住她所要说的话:“小酥,你不需要为我做出任何牺牲。” 然后,他换了另一方帕子,仔细又轻柔的帮她清理擦拭额角的伤口:“我希望你能尽可能的开心、自在一些,总归日子是你和我来过的,与旁人无关。” 酥衣沉吟片刻,旋即又觉得的确是如此啊,便豁然开朗了。 第77章 一颗炙热滚烫的真心 “你说的有理。” 可酥衣心口就是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安,面对一切都莫名害怕,好在她每次失落惊慌时,谢延都会温柔的安抚她。 酥衣那颗总是悬着的心,因为他的存在而渐渐安宁下来。 忽然,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公子,有个女子求见,说什么她叫籽月,只要您听了,就知道了。” 酥衣还未回过神来,就见面前的男人神色一变,道:“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他身边的人,除了常跟着的侍从邢笠,见过倪酥籽月几人的侍从,都被他寻理由遣去了别处,现在这些都是新调来的,伺候不久,未免鲁莽。 女郎一双纯净的杏眼看向他:“怎么了?” “籽月……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她黛眉轻蹙着,艳丽的容貌又有了痛苦之色,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谢延安抚着道:“没有谁,你不要多想,郎中说了,叫你日常不要太过思虑,对伤口不好。难不成,是日后还想如此头痛?” 酥衣知他是在故意逗自己,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想了便罢,这些都是你的公务,我都知晓的。” 她试图晃了晃脑袋,要将自己脑海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想法都剔除出去,微笑着瞧着谢延温柔抚摸自己的乌发后出了房门,这才有些泄气的卸下表情。 太奇怪了…… 明明谢郎就是这世间顶好的夫君,美如冠玉,琼林玉树,更可贵的是,贴心至极。 她时常都能感受到,这个表面清冷矜贵的男人,对自己捧上的,是一颗炙热滚烫的真心,可秋日都快过去了,他仍然不太适应于他的任何亲昵。 她好像,完完全全忘记了曾经对他的心动,面对他时,是舒心的、自在的,她摸摸自己平稳的心跳,叹了口气。 只希望,来年春天前,可以忆起那抹心动,谢郎是那么好的人,她不想辜负他。 她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下意识触了触额角的伤口,淡淡的,几乎全消了,可头痛的毛病却落下了。 她极力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在内心警告自己,谢郎说的对,她也不想再头痛了。 …… 籽月站在谢延面前时,泪如雨下。 “谢大人,救救我家女郎吧!您行行好,救救她,籽月求您了!” 瞧着谢延深沉的神色,她只能继续哽咽道:“籽月不知道该去找谁,只能来求您了!” 谢延眸光中闪过一丝深沉,下一刻又恢复如常:“你们不是应该早已离开靖州了,你为何会孤身出现在此处,你家女郎呢?” 籽月立刻将她们遇险的实情讲出。 她瞧着憔悴不堪,整个人被搓捻的枯槁至极,想来是多日奔波在外所致,她几乎夜夜无眠,女郎本就柔弱,心中又满是忧思,若是真出了什么变故……她根本无法想象! “大人,娘子如今不见了,我遍寻而不见人!可我们明明约定好第二日在下个驿馆相见,可我整整等了一天一夜都不见女郎人影。” “后来,我四处寻找,将幽州寻了个遍,又回那驿馆无数次,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女郎,也未曾有人说,曾经见过女郎的行踪。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谢大人,我能想到帮女郎的人,也只有您了!” 她在外奔波数月,发现以自己的能力,或许此生都无法寻到女郎的消息,途中听闻谢中丞回姑苏了,便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来了姑苏,还真叫她找到谢延了。 “求求大人,带人找找女郎吧,”籽月面颊满是泪痕,瞳孔红的骇人,猛朝着谢延磕头:“女郎身子那样柔弱,性子又纯善,不懂人心险恶,更何况,那日风吹雨淋,还受了惊吓,不知要遭什么苦难啊!如今这天气,山中猛兽频出,我寻她的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大人的。” “你先起来……”谢延沉吟一瞬,将她扶起:“此事既然已经被我知晓,那你便放心罢,我会亲自去寻找。” 籽月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还有一事,”籽月有些欲言又止:“请谢大人设法,万万不可叫首辅大人怀疑,我想……女郎无论如何都不愿被首辅大人知晓的。” “放心吧,小酥的思虑,我都明白。”谢延应下了。 “此事我会尽力的,但若是实在寻不到……” 籽月点头:“籽月都明白,大人愿意帮忙已经是有情有义了,若真是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我想,女郎会明白的。” 籽月心中大事已了,再三跪谢过谢延后,便告辞了。 谢延想留她,可籽月却拒绝了:“大人,我心头时刻都念着女郎,哪里都待不住的。原本我已经决定了,今日若见不到大人,便以身死去赎罪,是我没有护好女郎……” “可如今您肯帮忙,我心里头又有了希望。我出去继续找,或许,女郎还在哪里等着我,也或者,女郎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我得再回那驿馆去,等她回来。” 听闻此,谢延不再挽留,给了她些银钱和盘缠,叮嘱她定要注意安全。 籽月的背景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有,谢延原本阴郁的神色恢复到平日里的清润,可下一瞬,一阵芙蕖花香萦绕在鼻息之间,似清晨薄荷叶上的露珠,扰人心魄。 “谢郎,你在看什么?” 女郎娇柔又沾点俏皮的嗓音比莺啼更动听,她抬脚,好奇的往后望了望。 谢延看向她,嘴角扬起一抹笑,不动声色侧身,挡住了那一抹身影。 “没什么?你怎么来前院了?” “我炖了汤给你喝,你快尝尝味道如何?”酥衣面颊的笑容天真又热切,充斥着期待,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好像想起了点从前的事。” “是吗?”谢延面色依旧:“想起什么了?” 这声音是温柔又小心翼翼的询问,酥衣不疑有他。 “就是,好像想起,我们曾经是不是在长安一起生活过?” 谢延心口一紧,可面颊仍是天衣无缝:“我曾经因去长安办公差,而带你游玩过几日,并未长期生活过。” 第78章 我只求,你眼中有我 酥衣点点头,看来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 她撇撇嘴:“好啦,我也是看你公务繁忙,特意煮给你的,就当惊喜。” “喝不喝嘛?”女郎抱着汤盅,明艳又娇俏。 “喝。” 谢延笑的宠溺又温柔,将人领进了书房。 酥衣坐在他惯常办公的红木交椅上,随口问着:“方才是女子是谁呀?就是刚才阿絮说的籽月,是来干什么的?” 谢延喝了酒汤,我瞧着面前乳白色的汤汁,宠辱不惊:“她亲人走失了,想求官府的人帮忙寻找,就找到我这里了。” 酥衣方才望见了那道削瘦的身影,心头莫名扬起哀伤之情,这这会儿听到他如此说,便立刻将心头的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了。 “那可得帮她呀,亲人走丢了,她定然十分伤心的,你记得叫手下人好好同人家讲话,不许吓到那位姑娘了。” 她一副纯善的模样,心中渐生同情。 “好,都听你的。”谢延温和作答。 女郎杏眸认认真真的盯着他,若有所想,谢延发笑:“怎么了?” “当初我走丢了,谢郎是不是也如此心慌意乱?”她神光似一汪清澈见底的泉,仿佛能照影世间一切善恶因果。 “我那时心乱如麻……” 谢延放下汤勺,握住了女郎的手,轻轻的摩挲揉捏。 他眸光沉下来,学着裴郁的样子,缓缓的触碰着女郎滑腻似酥,柔软细腻的指尖,一点又一点的侵占。 那微微粗粝带着茧子的指尖触碰到她雪白的皮肤,天衣无缝,学的惟妙惟肖,这样漫不经心的轻柔姿态,像是曾经做过千万遍那样,娴熟、顺理成章,恨不得将她的指尖融进自己的骨血。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感触,让酥衣心头攀升起异样的感觉,面颊浮起粉色的云霞,羞怯的抽回了手。 “谢郎,对、对不起,我心头还是觉得很别扭。不过,幸好有你在。” 谢延将人一把拉入怀中,这是个极其克制的拥抱,厚唇,嗓音温柔的一塌糊涂:“我在,我一直都在。” “不用抱歉,更不用着急,你有一生的时间,足够适应我。” 见怀中的人儿恢复了些许镇定,谢延这才将人放开,指节轻刮女郎挺翘的鼻尖,笑她:“怎么那样关心那姑娘?莫不是醋了?” 他语调轻松,姿态娴雅,可只有自己内心才明白,他未有一丝一毫的分神,垂首喝汤的动作都是精心设计恰到好处,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待神明的审判。 “才没有,”酥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矢口否认:“我、我才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人。” 谢延饮尽了汤,垂首间,眼底的那些黯然被他掩藏得很好,抬眼,又恢复作端方君子的模样,可温润的语气却有些发僵。 “小酥,你是我的妻子,见到我与别家女郎亲近,是该醋一下的。” 他循循善诱的教导。 可女郎却一脸茫然,那种情绪,她在谢延身上,还从未产生过。 谢延无奈一笑:“看来娘子还是未将我放在心上……也罢,为夫今后会更努力的。” 他漂亮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瞧着她,亮晶晶的,隐约中是切切的期待,让酥衣不禁想到,她前些日子,在院子角落碰到的小狗,可怜兮兮的瞧着她,希望她施舍自己一些食物。 “娘子如今忘记你我之间的一切,想要让你立刻重新接受,自然是有些为难的,可我并不强求你能时刻在意我……我只求,你眼中有我,便好。” 酥衣瞧着那双真挚的双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明明那样在乎自己,那样爱自己啊……半晌,她凑近,轻声:“都是我不好,若我那日没有负气出走,那……” 她此刻的懊恼是真真切切的,怎么就因为一时的吵嘴而任性出走了呢? 可她又隐隐约约觉得,以自己的性子,定然是被逼急了才走的,不然,就她这样反应慢慢的,行事也温吞的人,最多藏起来自己偷偷掉眼泪。 “不,不是的,都怪我才是,”谢延拉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眸光,嗓音真切:“是我不该因一些莫须有的事同你吵嘴,惹你生气,更不该没有看好你,在你出走后,不能及时寻到你,害你在雨夜跌落山崖。” “好在你如今平安无事,否则,我恐会自责,万死而难辞……” “不许说这样的话,”一根柔软的手指抵上男人的唇,她听到他这样自责,心中也难受极了:“我们以后说好了,再不吵架了。” “好,都听小酥的,我们再也不要吵架。” 谢延笑的温润:“今日是我心急了,你大病初愈,身子仍虚弱,我却强求你同寻常娘子那般在乎夫君,是我的错。” 酥衣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不,你没有错。” “从今往后,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 这一瞬,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在剧烈的跳动,一颗只为倪酥而跳动的心。 他抑制不住的,将女郎轻轻搂入怀中,他不需要强求她什么,只要她永远快乐的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不用,什么都不用,你只要做真正的自己,开开心心就好。” 从前,他眼瞧着女郎将那些委屈全都默默埋在心头,独自一人承受,心口就痛的要命。而现在,他不会再让她承受那些痛苦了,他想,若是当年,他们顺利成婚,那么会不会过的就是如今这样相濡以沫的日子? 酥衣靠在男人宽阔的胸膛,虽然仍有不适,可又觉得,这怀抱温暖舒心,应该是个能让她栖身的一隅天地吧。 她想,她会努力想起从前,也好不辜负了谢郎这般惊才绝艳,又对自己顶好的郎君。 谢延有公务在身,临出门前,酥衣将一方香囊挂到谢延腰间,那是她亲手绣的。 她杏眸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闪烁,软声:“这是我为谢郎绣的荷包,希望这荷包能保佑我家郎君平安喜乐,早些归家。” “谢郎可要日日都带着。”她柔声叮嘱。 “好。”谢延看着她,深情的一塌糊涂。 第79章 你,我好像也忘了…… 籽月没有离开,她也不知为何,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这才在姑苏停留了几日,是瞒着谢延的。 或许,也可能是,在谢延私宅,她无意间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怀疑的影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挥之不去。 又过了几日,一顶轿子从谢府而出。 是酥衣独自一人,上了灵隐寺。 这些日子,谢延对她温柔体贴,事无巨细关怀入微,可心头,那隐隐的不安,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散,所以,她选择去向佛祖祈求。 身边的小侍女凝秀,自她受伤醒来,便侍奉在她左右了。 凝秀瞧着一脸虔诚的女郎,声音天真烂漫:“娘子,这是您为公子所求吗?” 酥衣瞧着手中的平安符,笑容羞涩:“是啊,是我为谢郎求的平安符。” “公子一定会十分开心的……” …… 谢郎? 平安符? 这分明是妻子为丈夫所求的平安符,女郎为何会为谢大人求呢? 籽月是跟着她们上山进庙的,她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分毫的思绪都理不清,女郎怎么会莫名其妙和谢大人扯上关系呢? 毕竟,女郎失踪后,她因为相信谢大人的为人,立刻就找到他寻求帮助。 难道说,他一直都在骗自己? 籽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急跳,双腿发软,走的又急又紧张,无声无息跟在不设防的酥衣身后。 出寺庙的时候,仿佛是遇见了熟人,一道响亮的女声响起:“酥娘子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呦!你家郎君对你是真真的用心呐,这不,今晨还在我店里买了好些布匹,他亲自挑的,说是要为你裁衣。” 这是布庄的老板娘,谢延带着她去过几次,一来而去便与这老板娘熟络了。 “姐姐莫要笑话我了,”酥衣笑的温温软软:“夫君本就是个细致的人。” 这话一出,籽月如遭雷击一般,秋日金色的暖阳懒懒洒在她肩头,可籽月却犹坠冰窟,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寻到女郎时,她会是何种模样,何种境地。 不管女郎当时是否刻意抛下自己,她都不会在乎的,她宁愿死缠烂打的跟着她,抱着她狠狠大哭一场,把半年来的苦楚,一个字不落的倾诉给她。 因为她的女郎,是那么的温柔善良,而且最是心软,听自己说完,她一定不会再狠下心抛弃自己了。 可如今这一切远超她的预料,女郎竟然就在姑苏,瞧着一切安好,可就是不知是哪里有些不对劲,神色、状态,都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而且……似乎还和谢大人有关? 女郎如今的神态、语气,皆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轻松与安逸,从她口中得知,他已经有了丈夫,难道,是成亲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脑海中升腾而起,籽月只觉心痛如绞,她顿住脚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她脑海中的想法是真的,那么……一切就都乱了,乱了! 女郎当初失约,是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了吗?究竟是因身负重伤无力寻找自己,还是,她真的……不愿意再与自己同行? 可是,她并不是能狠心抛下自己的人啊。她不是因为自己跋山涉水受尽苦楚,而女郎却再次安逸快乐而伤心,她唯一的伤心是,女郎竟真的选择抛弃自己。 酥衣与老板娘寒暄了几句,便打算离开了,可刚往前走了没两步,就看到不远处的日头下,站着一女子,她定定的望着自己,一动不动,面色惨白,情况好似不太好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女子的模样,让她心头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身材比一般女子略高大,却十分消瘦,甚至有些瘦骨嶙峋,整个人病怏怏的,瞧着很不精神。 酥衣视线落在她脸上,思索着,可脑海中,却仍是一片空白。 她在这里住了许久,从未见过她,瞧着不是本地人士,可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缠绕上她的心间,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散,是不是,她们在很久以前,见过呢? 酥衣又往前走了几步,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眼圈红肿,瞧着十分可怜。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不知为何,瞧见她这样,酥衣内心莫名升腾起难受的情绪,自己也跟着眼眶发酸委屈起来了,胸口闷的厉害,她问向一旁的老板娘。 “姐姐,你可见过那姑娘?” 老板娘这才转了身,仔细瞧了一番,走到籽月面前:“你是何人?怎的站着这里哭呢?可是来寻亲的?” 籽月泪意滚烫,小声:“是……我是来寻亲的。” 老板娘是个善良的人,瞧着这姑娘实在可怜,将人拉到一旁的阴凉处,立刻询问:“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要寻的人叫什么?可是在我们这处居住?我在这里做些小本买卖,熟人多,可以帮你找找消息。” 籽月抬眼,含水的眼眸对上了酥衣好奇打量的视线。 她说:“我叫籽月,我是来寻我家女郎的。” “你家女郎……”老板娘问:“那是否寻到了?” “看样子是还没找到人。”有热心肠的婶子,给姑娘端了水,热心帮忙。 “可真可怜,那你家女郎……可是走失了?” 可大家问话间,却见籽月一双眼盯着身后的酥娘瞧个不停,愣愣的,半晌也不曾回话。 “欸,姑娘,你若是真想要寻人,也可以和后头那位娘子讲,你可知,这位娘子的夫君是谁?” 老板娘是有意捧着酥衣,高声:“酥娘的夫君,可是朝中大官呢,在咱们这姑苏是数一数二的人,他一声令下,什么人找不到呢?” 籽月又落泪了,眼眶红肿更甚,哀伤的瞧着酥衣。 她不明白,女郎为何不愿意与她相认呢?她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是真的,再也不想同自己一起了吗? “女郎,”籽月决定不再藏着掖着,她就是死缠烂打,也不要再离开女郎了:“是我啊,我是籽月啊……” “您怎么……怎么不叫籽月呢?” 闻此,酥衣黛眉轻皱,这姑娘认识自己吗? 她努力回想,可脑袋又开始疼了,令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是老板娘立刻扶稳了她。 稳了心神,酥衣朝小姑娘伸出了一只手:“你认识我吗?” “不知为何,从我刚才见你的第一眼起,心里就难受不已。” 籽月哭着扑过去,紧紧抱住女郎的手:“是我啊,是我啊……我是籽月啊……” 酥衣叹了口:“对不起,我受过一次伤,以前的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你,我好像也忘了……” 第80章 他必然与首辅,鱼死网破 大明宫,丹凤门。 黑蒙蒙的天还未大亮,薛管事策马奔腾在官道之上,手持御赐金牌叫开了宫门,暗夜中原本该寂静无声的宫殿,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众侍卫严阵以待。 半个时辰前,薛管事着人八百里加急送来急件,他这辈子,从未这么怕过,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他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 可这样的时刻,他从未有过,翻身下马,几乎是滚下来的,只恨自己没有长出翅膀飞进宫。 若真是再让皇后逃走,那……首辅大人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到时候,对整个大魏,恐怕都是浩荡啊! 等他跪在首辅大人面前时。 裴郁站在他身前,逆着光,神色隐匿在黑暗中,晦涩不明。 乌云遮日,气氛是极度的压抑,殿前的宫人跪了一地,各个都止不住的发抖,这位疯子首辅已经干了太多荒唐事,今日,不知又会是如何的一场暴风雨。 良久,首辅缓缓拿起那杀伤力可怖的佩剑,日出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苍白平静,阴森似鬼魅。 可是,平静无波澜的湖面,酝酿的,将是一场狂风巨浪,杀戮的气息自血液中翻腾而来,“次啦”一声,锋利令人胆寒的剑鞘破风而出,冰凉嗜血。 他拖着剑,静静划过地面,背影执拗又无比孤寂,白茫茫的一片天地,只余他一人。 …… 酥衣病了,谢延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心中满是心疼,越发的寸步不离照料她。 籽月也无比揪心,她不知晓女郎受伤失忆的事实,冒然相认,竟然害得她心绪不宁,愁苦交加,现在高烧难退,一病不起。 可更棘手的是,裴郁从籽月这条线,竟然察觉到了。 他必须带酥衣逃走。 谢延担忧着对女郎道:“再多养两日,等你身子好些咱们再出发。” 北去,绕过长安,天气只会越来越冷,路途遥远,无论如何都少不了风餐露宿。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早走一天,成功的可能性便大一分。 可他更担忧酥衣的情况。 从姑苏一路向北,他选择这个路线,也是在赌,赌裴郁猜不到,他会选择这条,看上去更像自投罗网的路线。 酥衣心中虽然有很多疑问,可却得知,夫君得罪了长安城的贵人,为了活命,他们必须踏上逃亡之路。 一路颠簸十几天终至汉江。 渡过汉江,他们便能顺利绕过长安,去往北疆。 这一路,没有追兵,没有通缉,更没有封城门,顺利的诡异。 谢延回头望着高大孤寂的城墙,如释重负。他想,只要他们成功逃脱,就算是让他余生活在忏悔之中,以弥补欺骗酥衣的罪,他也心甘情愿。 即便是如此,谢延心头也是一天比一天恐慌,这种恐慌将他支配,折磨得他痛苦不堪,恐惧酥衣回忆起一切,恐惧裴郁会穷追不舍。 如今,首辅已知晓一切事宜,即使不明目张胆地追捕,可暗中搜寻是不可能没有的。 可暗卫却禀告:“暗中并无异动,一切正常。” 谢延深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颇有些疲倦的靠在车窗上,神色晦暗不明,眼眸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忧虑。 酥衣自己也是满腹愁容,她总觉得,自己与谢郎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或许,他一直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可如今的情况,逃命在即,她不想再徒增谢延的苦恼,便选择将愁丝深埋,一切,等到了北疆,再问个明白吧。 她轻轻握住男人的手,与他对视,欲安慰,可忐忑不安的眸光却出卖了她:“谢郎……我们定会平安到北疆的。” 面对女郎温柔似水的杏眸,谢延只觉得一月来的疲惫尽数消散,一切都值得,只要能和酥衣在一起,他宁愿放弃一切。 其实,他的确也放弃了一切。 这次出逃,代表他自愿放弃谢氏少主的位置,就算彻底沦为父亲的弃子,他也永远不会后悔。 风吹车帘,女郎眼神看向外头繁华的街景,更显落寞。谢延心头一动,这时光景,明明暗潮汹涌,幸福是否是虚无的也未可知,可他仍不想虚度。 他牵着酥衣,坐在街边,要了两碗云吞。 女郎杏眸中,终于露出一道发自内心的笑意。 可一直在保护他们的两名暗卫不见了,悄无声息,谢延几乎是立刻就发觉到了。 他清冷的眸子看向四周,清晰的感受到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他眼尾眉梢渐渐冷下来,终究是低估了那人的能力和策谋。 那人从来都是片刻喘息都不肯给自己留下的,看来,是一早就在汉江等着堵人了。 自他们到这儿,就已经落入他严密的监视了,那两个暗卫,想必是已经没了。 不!或者,从一开始,首辅就已经掌控了他们的行踪,碗中的云吞瞬间失去味道,他瞧了眼身边不谙世事的女郎,心中暗下决心。 既如此,他必然与首辅,鱼死网破。 酥衣发觉了谢延的不对劲,不明所以正欲开口,可一转头,脸色也骤然惨白起来。 她猜到了。 “小酥,快吃吧,不知咱们下次再来这里,是何年月了。” 男人的嗓音温柔,轻声细语,伸手轻柔地替她将散落的乌发别至耳后。 饭后,他拉着酥衣若无其事的在长街之上,看似漫无目的,实则一路朝这座小城的城门而去。 若说逃往城外还有一线生机,那么留在城内,于他们如今的处境,必然是死路一条。 和暗卫使了个眼色,他出其不意的翻身上马,紧紧将酥衣护在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小酥,坐稳了。” 猛的扬起鞭子,直冲城门而去。 酥衣只听到守城的士兵扯着喉咙嘶吼:“关城门!快关城门!” 可谢延已经顺着半开的城门策马而过,酥衣坐在马上,眼看着不断后退的景色,丝毫不敢回头,既庆幸他们成功出了城门,又后怕后头虎视眈眈的追兵。 可是,一条宽阔的江流横在了他们面前,是汉江,波涛汹涌,叫人无路可逃。 第81章 酥酥,你的夫君,只会有我一个 “嗖”地一声,一支箭,钉住了谢延的肩膀。 酥衣清晰的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因为狠绝力道惯性所致,猛的朝前贯来,她觉得脊背一沉,腰间的手臂蓦然将她箍紧,死死的护着她。 惊慌回头,大片大片的血迹映入眼帘,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酥衣杏眸中迸发出慌张与担忧,紧张的颤着手,欲查看他的伤口。 “谢郎!你如何了?” 手上的暗卫退守回来,整个小城,仿佛都被染上了一丝杀戮的鲜红。 谢延苍白的面颊扯出一抹抚慰般的温柔笑意:“没事的,别怕,小酥。” 当谢延护着她下了马,抬眼间,不远处黑压压的一众人,为首的人,他一身素白麻衣,俊美无双的面颊,溅上了几滴鲜血,鸦羽般的眼睫掩盖了大半的眼眸,叫人难以窥见其中的情绪,只是那猩红的血丝,犹似滴血。 这样的霞姿月韵的姿容,明明带着盈盈绕绕的佛性,可偏偏身前一大片红,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向骨节分明的大掌,指节一寸寸握着剑柄,粘稠的鲜血顺着寒凉的剑身,一滴又一滴的坠落。 他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誓要将她拉入无边的深渊漩涡中去。 酥衣浑身颤抖个不停,眼看着谢延被金吾卫压在地上,满身都是可怕的血迹。 她不顾一切,扑至他身边,哀痛呼唤:“谢朗!” “你唤他六郎?” 一道低沉,莫名有些受伤的嗓音响起。 酥衣猛的抬头,方才马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她瞪大双眼,无边无际的恐惧袭上心头,她抗拒着,身子不住往后挪。 “你……”她喉头梗塞,颤抖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是……何人?” 女郎惊慌的模样,让男人情绪更为激烈,似乎是怒极反笑,长剑上的血珠子仿佛都恐惧的颤了颤。 “我是何人?”男人缓步逼近她,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清冽的松香味,似有若无,让酥衣挣扎在恐惧与莫名熟悉的边缘,整个人情绪接近于崩溃。 男人盯着她的神色阴郁又充满占有欲,薄唇勾起一个沉笑,声音却冷的吓人:“倪酥,你要演,也该演的像些。” 裴郁一字一句,咬牙切实,寒凉如冰的话语压迫的酥衣丝毫不敢抬头,霎时,他指腹用力捏住了女郎的下颚,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眸。 “倪酥……倪酥是谁?”她瞧着身前男人布满血迹的丧服,纵使是素衣,也遮挡不了分毫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她知晓,此人并非寻常人:“妾身名唤酥衣,这位大人,您……您为何要如此伤害我的夫君?” 话音刚落,酥衣下颚处就传来一阵疼痛,男人指节发力,修长的指节一点又一点的摩挲着她的唇瓣。 眷恋、虔诚,是她完全想不明白的情绪翻滚。 他就是要迫使她,让她眼中永远只能存有他一人的身影,这种锐利、直白、滚烫的目光,让倪酥觉得,仿佛是将自己架在熊熊烈火中炙烤,她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无所遁行,今生今世都无处可逃的感受。 她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即将被这个可怕的男人所掌控。 酥衣不住颤栗着,身子抑制不住的向后逃,可又因他指间的禁锢而不得不直面这份恐惧。 男人的声音犹似飞鹰泣血,幽暗又沉重的压迫感,将人完完全全的掌控。 “酥酥,你的夫君,只会有我一个。” 这声音,似乎被深埋在心底,亦或者,是哪场梦中,曾经出现过?酥衣惶然不知所措,杏眸中映射出男人深如寒潭般的眼神,那霜冻千年的寒冰,叫她领悟到痛苦不堪。 她的头,又疼起来了。 起初只是顿痛,此刻缓缓变作了尖锐的疼痛,她眼抑制不住的弓了身子,双手用力死死捂住脑袋,手指颤栗间,不住弯曲。 “酥酥,酥酥——————” 一切都变作苍白,酥衣耳边皆是轰鸣,什么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了,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黛眉紧皱,微微抽搐着身子,疼痛感愈来愈分明,难以忍受。 裴郁从未见过女郎这般,顷刻间慌张起来,他将人护在怀中,心疼的看她痛苦万分的模样,询问:“酥酥,你怎么了?” 轻轻按着她的头,茫然不知所措起来:“哪里疼?告诉我,哪里疼?” 声音急切又轻柔,仿佛方才那嗜血的戾气全然都散尽了。 可却被女郎猛得推开,她一手捂着巨痛无比的头,泪珠自眼眶中滚落,尖叫着抗拒:“你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这样害我夫君!” “夫君?”裴郁喃喃反问一句,凤眸失神一瞬,巨大的受伤缓缓溢出,可声音中却透着狠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反问。 “夫君?” “你竟然叫他夫君?” “那我呢?”然后,恍惚中,酥衣好像在迷离中,看到男人那双艳绝的眼眸,有一滴泪,滚落而下。 他怎么会哭呢? 酥衣不明白,只是头痛更甚。 可下一瞬,男人的神光开始变冷,如坠冰窟,满身戾气,宛若修罗,一字一顿:“丢下去。” “不可以!” 在女郎的尖叫嘶吼中,眼睁睁瞧着,本就奄奄一息的谢延被扔进了奔腾澎湃的汉江中。 “谢郎!”酥衣眸光空洞一瞬,迅速变得如鲜血般的红,身子也跟着朝江水的方向扑去。 可男人却死死的禁锢着她,冷眼看着她落泪,等她眼泪终于流尽了,这才道:“哭够了吗?” 酥衣贝齿死死咬着唇瓣,一言不发,下一瞬,腕间传来一道大力,她被用力扣着带起,男人拉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男人步子本就比她大上许多,更不用说,谢郎突遭遭变故,她伤心欲绝混身酸软无力,几乎是踉跄着被带走的。 至马车前,腕间一松,男人不容置疑的嗓音传入耳中。 “自己上去,还是我扛你上去,自己选。” 第82章 终章 女郎久久不语,裴郁只当她是伤心过度,他瞧着娇弱无依的她,无奈叹息一声,正待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时。 一道寒光倏然闪过。 一直缄默落泪的酥衣,竟然握着匕首朝他狠狠刺来,美艳绝色的眼眸中是浓烈的恨意,紧咬的唇畔渗出血迹,那一刀,直直对准了他的胸膛。 “你为何要杀害谢郎?” 那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直刺而来的森然匕首上映照出男人的错愕,短暂的愣怔之后,他出于本能快速闪过了那致命一击。 艳丽的面庞被刀刃破开瞬间飞溅出几滴鲜血,可酥衣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眼看着鲜血从他的脸颊不断滚落,明明恐惧,可又莫名勇气昭然,那紧紧攥着匕首的右手,再一次抬起。 “你去死。” 锋利的刀尖直抵而来,却歪了,堪堪触在他的肩膀处,这一次,裴郁握住了那纤细的腕子,细到仿佛重重一捏,就要断掉似的,雪白的肌肤滑腻似酥,可就是这样美的一只手,恨不得立刻要血刃自己。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周身的气息,关于面前男人的一切,都让她由心底里愤怒与厌恶,他竟然杀了谢郎! 酥衣疯了似的叫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是你杀了谢郎,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声声质问痛彻心扉,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共戴天。 “你就这么爱他?这么在乎他?” 裴郁的面颊瞬间戾气滋生,猛的一把死死握住她紧攥匕首的手,颤栗间,引着她,将刀尖直抵自己的心口。 “对,是我杀的他,我就是要杀了他,想知道为什么,那现在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裴郁凤眸充血,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干脆撕破脸皮,他实在受不了酥衣看他的眼神了,用力粗暴的将人往自己怀里拽,与此同时,那刀尖也扎进了胸膛。 鲜血瞬间晕染在素衣之上,诡异如艳红牡丹盛放。 “为了你呀,我那么爱你。” 男人扣着她的手,用力,迫使她攥着刀柄,一寸一寸往对方心口里送。 “你不知道么,十年了,从来不止是你与谢延的十年,”裴郁狞色翻腾的狼目深深的看着她,溢出了泪意。 “这十年我的付出你都看不到吗?”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偏心他?” “放开我!你放开我!”酥衣恐惧的尖叫着,她仅仅只是按着自己的手,可却叫她感受到无尽的窒息,满目的鲜血令她颤抖,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为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他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倪酥的选择,似是一把利刃,将他的心一刀一刀残忍切开,总是绝情的将他所有的希翼彻底粉碎,就连向她表达爱意的机会都从未有过,这种尖锐的刺痛,叫他无法呼吸。 亦或者,是因为,胸口的匕首,已经全部没入。 “你说你厌倦了大明宫的生活,我便在神都归置了一处宅子,种上了你最爱的花,无数次想象着与你大婚的日子,我的酥酥穿上嫁衣一定很美。” 胸口的血流个不停,染红了一整个衣襟,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沉重,讲话开始艰难起来。 “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 酥衣头痛欲裂,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混乱的、激烈的,翻云覆雨,引来愤风惊浪……她强忍着痛意,抬头。 看向裴郁的眸光渐渐明亮起来,可那闪烁着的,明晃晃的光,是恨,是怨,是厌恶。 “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你告诉我,你对我做了什么?” 倪酥从未这样失控至极的嘶吼过,他竟然将自己说的那样无辜,仿佛错的人不是他,而是她一般。 他凭什么要强迫、折辱她。 他凭什么要杀她的亲人,让她不得安生。 这些惨痛的过去,就似结痂的伤疤,再次被他赤裸裸,毫不留情的撕开了! 倪酥抑制不住的后退,发抖…… 裴郁察觉到女郎此刻怪异的模样,心中升腾起恐惧,踉跄着朝她靠近:“酥酥,忘了从前的事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什么叫忘了? 什么叫重新开始? 倪酥觉得这话简直可笑至极。 “给你一个机会?” 女郎唇边扯起一抹冷笑,冷冷反问。 裴郁失血过多,已经站不稳了,素衣仿佛变做了红衣,高大的身躯止不住摇晃了下,却仍固执的朝她走去。 “你不配。” 他从来都是将自己的黑暗强加于自己,这不是爱。 滚滚江水,如潮涌至。 “拦住她!” 裴郁焦急中崩溃的嘶吼从风中传来,几乎流干一半鲜血的男人,半弯着身子不肯倒下。 倪酥提起裙子,转身一头扎入水中。 紧接着,那道血色身影,也风一样贯入江水之中。 而后面的金吾卫,因为方才裴郁的一道命令,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止。 倪酥转身时眼尾瞧见了裴郁,她有些遗憾,或许,他不来,自己便能趁此机会离开。 汉江宽阔,分支丰富,下游两岸遍布村庄,她只要藏起来,寻人只难不易。 可跳下来,她才方觉自己的估计大错特错,深秋时节,这江水已经是寒凉刺骨,渐渐的,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也越来越沉。 身后有水花激起的声音,倪酥便知晓,是裴郁跟来了,她强迫自己游的更快些,拼命的往前游。 不知过了多久,她还是精疲力尽了,身子彻底开始下沉,起起伏伏间,胸腔憋闷的厉害,痛……浑身上下都是痛的。 黑暗迷蒙中,有人一直牵着她的手,紧紧的,牢固万分的,执拗到一刻也不愿放下的。 是裴郁…… 裴郁在水中紧紧拥吻着女郎,在不断的下坠中,将仅剩的氧气给予她。 直到他慢慢感到死亡的窒息。 下一瞬,倪酥得到了自由,禁锢不复存在。 她望着大片的血液从裴郁身体里流出,回荡在水中的朵朵艳红牡丹,一点又一点的将她紧紧围绕。 希望破灭后的新生。 倪酥却面无表情。 …… 籽月是在半年后,来见倪酥的,人就住在汉江边,她曾与首辅一起跳过的那条江边。 一个小院,有个三四岁的娃娃,奶声奶气的叫她娘。 倪酥瞧着她眼中的诧异,释然一笑:“孩子是捡的。” 第一次,她主动说起了裴郁。 原来那日裴郁本就是伤重,又跳下江救她,等暗卫将两人捞上来时,都没了意识。 裴郁昏迷不醒,索性就在这个小院住下了。 他伤了心脉,伤寒又入肺腑,一直咳嗽。 那些日子,他们平静的相伴,在江边还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养了六个月。 直到裴郁病逝。 籽月便来寻她,说要带着她离开这伤心地,从此以后,她们相依为命。 倪酥却拒绝了,她温声哄着小娃娃。 “这里挺好的,就不离开了。” 而裴郁,就洒在那汉江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