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记》 第1章 神童童钰 这里要说的,是着名画家童钰的传奇故事。 公元1721年,康熙六十年九月,山东发生私盐贩子聚众暴乱。巡抚李德树平定暴乱,报奏朝庭。康熙派都统托赖、大学士童一山前往审案。虽然这些暴乱者自称仁义王、义勇王,夸口党羽二千余众,但童一山经过详实的调查,多方取证,依然坚持认为这是一个大盗案,不是谋反案,因而力排众谈,建议只对被抓的150余人问罪,斩匪首7人,并未株连其他。 “准葛尔叛乱刚刚平定,天下总算太平。大清朝需要安稳,外安番帮,内安黎民,加之四海之内,人心思归,若将此案判定为谋反,与大局不利,与民心不利。实事求是,不扩大事态,才是最好的方案。” 童一山据理以报,康熙认为童一山秉持理性、公正办案,考量全面,格局大,胸襟宽,遂对童一山予以嘉奖并抄报全国。 十月十六,当雍正的嘉奖令到达童府的时候,身怀六甲的童夫人刘氏忽然肚痛,童家老太太一看,怕是要生了,赶紧吩咐把接生婆请到家里来。 童一山沉甸甸的嘉奖,并无喜悦,送走宫里的人,来到后花园,焦急地等待刘氏生产。 刘氏已经为童一山生了两女,大女童佳人,年十岁,聪慧温柔,擅琵琶能诗文,在京城小有才名;二女童依人,年六岁,活泼可人,深受老太太疼爱。 这刘氏肚里的,一家人自然希望是个男孩子。从诊脉的海瀚大夫说是男丁的那一刻起,一家人早盼着这个时辰了。 童一山满怀心事在花园里转悠,一抬头,一轮明月高悬中天,如玉般皎洁。 “这孩子,就叫童钰吧!”童一山对着月亮说。 正自言自语着,一阵清风拂过,送来一阵清奇的香味。 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平时都是童一山和管家张德全打理的,这个季节,正是菊花开放的时候,菊花也很香,但这个香味明显淡于菊花,后味绵绵不绝。 梅花?没到季节啊?童一山踱步到东南角,果然,一树梅花,俏生生地开在月色下。 北京这个冬天,提前来了。 梅兆雪,大约快要下雪了。 这时,管家张德全小跑着奔过来。 “老爷大喜!老爷大喜!夫人产下一位小少爷!” 童一山听了,快步向后庭走去。 接生婆递过来一个肉墩墩的小婴孩,童一山一眼就看到他左胸上有一个梅形胎记。 小婴孩闭着眼,哇哇大哭,手脚有力地蹬向天空。 童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连说“好!好!好!” “一山哪,你如今是儿女双全了!好哇!” 童家已是三代单传,老太太想抱孙子,想了好些年,今天终于圆满了。 “娘!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今儿十六,你看,月亮也圆了,院子里梅花也开了!祝贺娘有孙子了!儿子刚在院子里看月亮,将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童钰。” 童一山望着襁褓里的婴孩,再看着天上那轮如玉如盘的满月,说。 “钰好,钰好!金玉满堂啊!” 老太太从怀中摸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锁,挂在婴儿的脖子上。 这个如宝如玉、集宠爱于一身的婴儿,就此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瞧他双手双脚用力蹬向天空的样子,这一世轮回,他一定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童钰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一岁开始背诵古诗,三岁能作诗,六岁读完父亲所有的藏书,诗书画样样显于人前。 十岁这年,因才名远播,被雍正御招为皇子伴读,一起被招为伴读的还有侍郎刘庭玉的小儿刘凤冈、御医海瀚的三儿子海青、戍边大将军沈沉的儿子沈又希等汉人子弟。 雍正大约是想运用“鲨鱼效应”教育皇子们,所以招来的这些汉人子弟个个都各有所长,是人中的拔尖儿货,他们中年龄最小的是童钰。 先来说说这刘凤冈。 侍郎刘庭玉,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就是刘凤冈。因大儿子刘凤池娶了童一山的大女儿童佳人,所以童钰和刘凤岗从小就在一起玩,是发小,也是死党。刘凤冈虽然比童钰大三岁,可是不长个儿,比童钰还矮一头。别看他个儿小,人却聪明,擅音律和舞蹈。 海青的父亲叫海瀚,虽只是一个宫庭御医,却曾师从清朝着名的算学家、天文学家梅文鼎,满腹才学。对这个从小就能目视十行书的儿子海青,更是寄予厚望,欲将一身所学尽传于他。海青凭着聪明的脑瓜子,倒也学了些天文、药理知识。 沈又希是戍边大将军沈沉的最小的儿子,从小喜爱武术,对父亲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所以刻苦训练了一身卓绝的武艺,深受皇子弘历的赏识,出门前都会想着要带沈又希。 这几个人中,武功最好的是沈又希,最爱讲话的是刘凤冈,最有能耐的是海青,最有才华的是童钰。 为皇子伴读的,除了少数汉家子弟,大部分还是满族贵族。所以越发显得这四人卓尔出众来。 这几个人聚在一起,真可谓:沧海横流看英雄本色,风云际会显少年豪情。 第2章 偷书风波 这日下学后,听说皇家藏书楼里新收了《南朝金粉录》,几个情窦初开的皇子贝勒们,决定偷出来雇人抄几本,人手一册。 本来伴读和皇子一样,可以自由出入藏书楼阅览,但这《南朝金粉录》是禁止皇子们私阅的。几个人相互打掩护,瞒过了管书人,将这本禁书偷了出来。自然是由最最会办事的刘凤冈负责找人滕抄。 童钰在书楼里发现了明代唐寅的《六如画谱》,看得爱不释手,也顺手牵羊了出来。 童钰热爱绘画,前几日,刘凤冈拿过一幅唐伯虎的画给童钰欣赏,童钰看完就跟着画了一幅,足可以假乱真。刘凤冈让人拿到画市,竟没有人看出是赝品。 这本《六如画谱》,童钰的老师多次提到过,由唐寅编写,收集了翰墨丹青大家们的评论,非常值得一读。 这天晚上,童钰挑灯读书,一边读一边叹,很多新颖的观点,与他的心得不谋而合。 童钰有个书僮叫九牛,跟童钰很多年了。这九牛脑子虽不好,但好在人憨厚耿直,童一山看重这个品质,将他留在童钰身边。九牛虽不识字,却最喜欢看人读书,从小贴身跟着童钰,对童钰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平时童钰读书有个习惯,他有一个黄杨木的书签,读到哪里,就用书签作记号,九牛一见这书中的书签,就知道少爷还没读完,就不会乱动。 这次读到半夜,忽然内急,但对画谱爱不释手,就想拿着书如厕。 转而一想,该死,这么宝贵的书,怎么能让臭气熏着?于是只好匆匆放下书,如厕去了。 待回来一看,桌上的书不见了。 “九牛,九牛,把我的书收到哪儿去了?” “少爷,什么书啊?”九牛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脸迷茫。 “刚刚还看的!画谱,画谱啊!”童钰心想,走得急了些,一定是忘了放书签了,被九牛收到书柜里了。 童钰在书柜里翻找。 “九牛真的没看见什么画谱。九牛刚才睡着了啊,少爷。” 九牛跟着四处找,一屋子书,翻了个遍,也没见着画谱。 “活见鬼了!难道被小偷偷走了?小偷会偷一本书吗?”望着满屋子的金银玉器,童钰喃喃自语。 童家私宅很大,尤其是童家的花园,因为种着梅花,在京城小有名气,总有人慕名前来赏梅。童家倒也不自私,索性敞开了园子,任人出入。进来个把小偷,倒是不奇怪。 因为画谱的事,童钰接下来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这天下课后,刘凤冈搂着童钰的肩膀,说:“小钰儿,今儿咋个不开心了?喏!我让你先看,高兴点吧?” 刘凤风从怀里摸出一个本儿,鬼鬼祟祟地塞到童钰的怀里。 童钰一看封面,居然是一本《三字经》。 书是手抄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不值得收藏啊? “凤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三字经这种书,到处都是,难道这一本有不同?”童钰掂了掂了书,说,“倒是厚一些,重一些。难道纸张有不同?” “再看看,再看看。” 刘凤冈翻到第二页,“南朝金粉录”几个字映入眼帘。 “实在是抄书的太慢了,这几日抄出来的全被阿哥们抢走了,这一本是又希好不容易强留下来的。” 童钰好奇地翻了翻,觉得这书也没有传说中的邪乎,遣词用名倒是还算漂亮。 “还是你先看吧!你们看完了我再看不迟。”童钰将书还给刘凤冈。 “前几天在书楼里顺带了一本《六如画谱》,本打算看完了还回去。现在这书找不到了。”童钰浓黑的眉攒成一线,发愁。 “这可是皇上盖了私章的藏书!怎么办?” “真找不到了啊?别发愁啊,回头我去市面上寻一本回来,让海青帮你弄个章盖上,还回去就没事了!”刘凤冈安慰他。 海青会刻印,雕个假章,不在话下。 “也只好如此了!”童钰心想,这祸是躲过去了。 不料接下来的课堂上,才是真正的祸事。 因为这几天,很多人在课堂上偷偷看《南朝金粉录》,被乌蒙老师一一没收了,并要求不准再带这类书到课堂上。 不料凤冈还是在课堂上偷偷地看。 眼看老师要搜过来了,情急之下,凤冈将书往屁股下塞,慌乱中书掉到了地上。 他后面坐着童钰。 “童钰,站起来!”乌蒙拣起书一看,火冒三丈:“你是天资不错,老夫也一直器重和喜爱你。可明明三申五令过,不许带闲书入课堂,你怎么还敢这么明目仗胆地带进课堂?” 乌蒙拣起书,气得胡子一抖一抖。 “对不起,老师!学生再也不敢了。”童钰愣了片刻,立即向老师道歉。 “老夫平生最恨习气骄纵的子弟!”乌蒙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这事儿一下子就捅到了童一山那儿。 等待童钰的是一场海啸。 放学回到家的童钰,被父亲叫到书房。 “得!一定是乌蒙老师告过状了。”童钰立在父亲面前,心想这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童钰挺了挺背脊,沉默地走到父亲跟前。 父亲的脸上雷霆滚滚,一声怒吼:“跪下!” 将那本冒牌的《三字经》掼到童钰脸上。 “今儿少不得又是一顿饱打!” 九牛一看这架势,拔腿就往老太太的房里跑,想去通知老太太! 这个家里,老太太就是佘太君!当然只有老太太能当童钰的保护伞。 没跑几步,被童一山遣人叫了回来,也跪在地上。 “想去跟老太太通风报信?今天连你也一起打。你陪着少爷,他不学好,你也跟着不学好。还包庇他!” 童钰从小被爹爹严管,各种家法也是见惯了。九牛却被吓得瑟瑟发抖,老爷发起火来,能把房顶掀翻! 童一山一看童钰漫不经心的表情,更是气极了,一根老粗的手杖就往他身上打去。 手杖是祖传的,枣木,老粗老沉,泛着红通通的油光,树上的疙瘩也磨得很平整,看样子,像是打过不少人。 这不禁让人想起一句名言:这世上原本没有什么顺溜的拐杖,大约是打人打得多了,就顺溜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童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任凭拐杖一下一下打得裂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流下来。 正在这时,刘凤池和童佳人匆匆推开门,“爹,别打了!” 童佳人夺下了童一山的手杖,“爹,祸是凤冈闯下的。凤冈回家都把实情告诉我了。” 童刘两家是姻亲。这刘凤池娶了童家长女童佳人,童一山对这个女婿是极其满意的,有学问,温厚,有进。所以刘凤池的话,童一山是听的。 刘凤池将弟弟刘凤冈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 童一山听了,扔下拐杖,丢下一句“胡闹!”出了书房。 刘凤池自然是不敢把刘凤冈闯祸的事情告诉刘庭玉的。 刘庭玉的家教跟童一山有得一比,知道了这事,刘凤冈肯定要瘸一条腿。所以,只好自己跑来替童钰求情。 那边厢,老太太已经得了信儿,由童夫人搀着,颠着两只小脚,麻溜儿地往书房赶。 廊上正好碰上童一山。 “娘,那小子淘气!被我教训了一顿!他们又惊动您老人家做什么?” “哼!惊动?不惊动我,你怕是要把他打残喽!”老太太气哼哼地说。 待童夫人褪了童钰的裤子一看,乖乖,一道一道的血印儿!这得用多大的力气? 老夫人气得把拐杖拣起来,吩咐童佳人,“拿到柴房给我烧了!省得有人下死手,迟早把我孙子打残废了!” 童一山看了一眼童钰的屁股,出了书房,吩咐九牛将海大夫找来医伤。 童夫人一边哭,一边责怪童钰,“你这犟人!你但凡叫一声,认个错,你爹他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刚健的老太太,见童夫人哭得泪人儿一样,说:“好了,别哭了!我这孙子,我知道,铜豌豆一颗,禁打得狠!” 老太太扭头问童钰:“是吧,乖孙儿?” 童钰苦笑。 海瀚见到童钰的屁股,皱了一下眉。赶紧调药膏,治伤。 包扎完毕,大家七手八脚把童钰抬回自己的房间。海大夫开了一幅化淤的方子交给童一山。 “以后可不能这么下狠手了,再往上两寸,可是腰椎,伤了可真要残废的。你呀,着人到那深山,寻一根千年老竹根,打人只伤皮不伤筋骨,比那手杖强多了。” “这小子越大就越无法无天,不好生管教,不准哪天掉了脑袋!屁股开花,算得个啥?” 童一山跟海瀚也是多年故交,说话也不避讳。 “倒也不至于。我看童钰这孩子,懂分寸。今天这事儿,我也听海青讲了,错不在童钰。” 童一山送走海瀚,叹了口气,进了书房。 第3章 神秘梅嬉 海瀚为了让童钰的伤尽快好,用了麻椒这味药,活血,但刺激性特别强,所以,童钰被刺激得无法入睡,也把九牛折磨得死去活来。 一会儿是饿了,一会儿又冷了,一会儿要按摩,一会儿要捶背,一会儿又要看月亮。 “少爷,早知道这样,不如让老爷打我算了。这天都要亮了,你倒是消停片刻啊!我的眼皮,你看,睁不开了。我得睡觉去了。不然明天没办法早起。” 九牛向童钰告饶。 童钰拿两根茶叶梗儿,架在自己和九牛的眼皮上。 “不行,还是疼!你扶我去院子里转一圈,回来就睡觉。” 九牛没办法,扶着童钰来到花园。 八月的秋夜,天格外地高远,旷蓝,通透。 上弦月如玉一样悬在头顶,夜色格外凉。 童钰绕着池塘,一圈一圈地转,边转边吟诗:“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庭槐寒影疏,邻杵夜声急。佳期旷何许, 望望空伫立。” 九牛说:“少爷,都这样了,你还能吟诗啊?” 童钰自语,“先生讲,孟浩然的《秋宵月下有怀》里,透着世间最浓重的苍凉。如今这光景,怕也是够苍凉了。” 伫望视线尽头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唉,九牛到底是个小孩子!瞌睡总是这么多!好了,回去睡吧!” 正说着,池塘对面的树下走过去一位白衣女子,长发垂肩,裙裾飘飘,虽未看清样貌,但是这身姿,也是美得如诗如画。 “九牛,咱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这么晚还逛园子?”童钰问。 “没有啊。”迷迷糊糊的九牛牵着童钰,往屋里走去,他的脑子里,正四处找床呢! 童钰也累了,趴回床上消停了片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个人靠近自己,正仔细地瞧着自己。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书房里还燃着灯,一定是九牛忘了吹熄。童钰爬起来,去书房熄灯。 那本《六如画谱》,居然端端正正地躺在书桌上!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童钰可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回到床上趴下睡觉。这一次,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 醒来,童夫人正在轻手轻脚帮他换药。 童钰想起昨天池塘边见到的人,问:“娘,咱家是不是来客人了?” “没有。要不,把你杭州的表弟表妹接来小住几天,陪陪你可好?”童夫人怕童钰养伤太无聊。 “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呆着吧!”与其对着一双天天只知道蛐蛐糖人的表弟妹,不如一个人呆着自在。 用过早饭,刘氏跟他讲:“你爹说了,你这点伤,只给你准半个月的假。你呀,就抓紧时间把屁股养好了去上学吧!” “这还是我亲爹吗?上次人家刘凤冈腿折了,可是整整三个月没上学呢!”童钰听了娘的话,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你呀!你当时辩解一声,不就没事儿了?你这头犟牛!”母亲在童钰脑门上狠狠地点了一下,“自找苦吃!活该!” 童钰其实比娘更了解父亲的脾气。 在父亲童一山面前,越讨价越讨不出个好来,越软弱越让他生气。 想着接下来的半个月不用上学堂,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15天呃,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玩。 这瘸着出门总不是个办法。得想辙。 他让九牛把他扶到书房去,想写个条子给沈又希,找个高明的木匠来,给他量身做一辆车子,推着也能四处转悠的那种。 走到书房一看,《六如画谱》端正地摆在桌子上。 原来昨天不是做梦啊! “这书你从哪儿找回来的?”他问九牛。 “什么啊,少爷?这书不是你自己找到的?我早上起来打扫看到,心里还在想,少爷从小记性就比普通人好,偏偏这回犯了糊涂,自己读的书,找了好几天才找到。” 童钰若有所思,“可能遇到了一个雅贼。” 他匆匆翻看一遍,就把画谱包裹起来,嘱咐九牛一定要亲手交给风冈。 “跟刘少爷怎么说?”九牛问。 童钰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什么也不说吗?”九牛继续问。 童钰依旧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刘凤冈那个猴精,一看到书就明白了。 他知道怎么把画谱还回去。 这天夜里,童钰读完了《再生缘》,事实上用“翻”比较合适。他有一目十行的记忆力,这个能力,不仅先生考证过,连皇帝也亲自考证过。 那年童钰十三岁,雍正皇帝正好路过学堂,想起有这么一个神童,就想见一见。 雍正手上正好有新得的一本《灵台秘苑》,这可是孤本,料这个孩子也没读过,就顺手把书交给童钰,“这本书没读过吧?限你半柱香时间读完,背给朕听,要是一字不差呢,这书就赏你了。” 童钰果没用片刻功夫就翻完了书,并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雍正一高兴,不仅把书给了童钰,还允许他阅览皇家藏书,参加皇子们的活动。 话说童钰得了《灵台秘苑》,却转手赠给了海青。海青父亲虽是太医,但儿子却一直师从当时有名的占星师梅文鼎学习占星术,听说海青还跟随梅文鼎到过洋牧师汤的家里,洋牧师叫汤若望,家里有一套神奇的天文仪器,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父亲听说童钰把话说童钰得了《灵台秘苑》送给了海青,立即严厉地责令让他把书拿回来。 “糊涂!这是皇上赏你的,怎么随便送人!” “既是赏我的,自然是我的啊?我想怎么处置,不是随我心意吗?” 童一山也不与他理论,只让他把《灵台秘苑》拿回来,抄一份送海青。 并告诉他说:“你这些都是些小聪明。你要学的是大聪明。咱祖上有一位小聪明,你跟他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可这大巫,最终也是一事无成。” 童钰后来问了老祖母,才知道这位“大巫”,是明朝的一位神童,叫童梓,也是智商极高,过目成诵,但却终身未仕,最后还出了家。 “唉!你说的那位祖宗啊,人那是参透了,是真正的大聪明啊!”奶奶感叹。 童钰暗暗想,这位祖宗,在父亲口中不值一提,在奶奶口里却赞不绝口,活出了两个极端,也是无谁了。 童钰百无聊奈,也只有翻书了。 “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秋山明净而如妆”,画谱中那些句子变成一幅一幅的画面,朝他走过来。 “好久没出门了!不知道几个祸害们都在干啥呢?”童钰想出门了。 半个月,不能总窝家里吧?四处溜达溜达,看看山水,总是好的。 窗外,一轮秋月,清辉凛冽,月下是如烟如雾的后花园。 铺开画纸,童钰闭上了眼睛,“盖如神游物象,身即烟霞,则意度自见。”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 一幅月下秋池塘慢慢地在画纸上出现了。 “‘画见大象,不为斩刻之形。’好!有唐伯虎的意境。” 身后,忽然响起了人声。 童钰扭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站在身后,对着画拍手。 “你是谁?”童钰没等对方回答,接着问:“你读过《六如画谱》?” “我叫梅嬉。读过六如居士的画谱。”叫梅嬉的女子,一身娇黄的衣裙。 梅嬉转身看了看满墙的书,淡淡地说,“你这些书,我都读过。” 童钰自动脑补了一下人家的藏书楼,一定有很多他没读过的书。 少女接着说:“听说梦花馆主出了新小说,公子要是能借来一读,就太好了。” “听说了。叫《九尾狐》。明天给你找来。我手头上还有陈朗的《雪月梅传》,一起借与你。” 其实童钰还想说,他手头上还有《南朝金粉录》,不过人家一个女孩子,自然是不会看这些狎邪的东西。 “《雪月梅传》我读过了。”梅嬉笑了笑,然后拿起了画笔,“公子,献个丑,不介意吧?” 童钰连忙为她铺了一道画纸。 梅嬉画的,也是月下秋池塘。 只不过,她在池塘的角落里,画了几梗残荷,画意越发的萧索,童钰竟体味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是“惊鹊栖未定”里感觉。 对,“苍凉”!童钰这才真的看到了“苍凉”二字,是从梅嬉的几枝残荷里。 他感叹又敬佩地看着眼前的梅嬉。两人你一笔我一笔,转眼窗外有了鱼肚白。 梅嬉“唉呀”一声,说,“我得走了!姥姥怕是正四处寻我呢!” 待童钰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童钰等了一整天,也没再见到梅嬉。 问过九牛,家里并没有客人,更没有一位女客人。 这个神秘的梅嬉,来自哪里呢?童钰脑补的结果是,一定是偷偷来赏他们家园子的某个邻居。说来也巧,童钰打听到,附近倒也真有一户梅姓人家。 童钰细细地看梅嬉的画,笔意苍老,粗简豪放,不像一个小女子的手笔,这画功,是正宗的童子功。 一个耐心寻味的女子! 童钰想到梅嬉,挑了挑眉。 第4章 智战瘟疫 这一天,童钰正无聊地在家中哼哼唧唧,假装屁股疼。 正装得起劲,九牛匆匆跑来:“少爷少爷,刘公子、海公子、沈公子来看你啦!” “啊?!他们不用上学堂了?” 幸好九牛跑得快,通报及时,不然这糗样儿可就被他们看到啦!童钰赶紧摆正脸部表情,正襟危“趴”着,等着这几个人。 “小钰儿,听说你的屁股开花儿了,他们都想来看看。”人还未到、声音先到的这位,就是刘凤冈。 到底是学音律的,中气很足嘛! 笑得最大声的是沈又希。 他是这几个人中最自由快乐的,父亲沈沉在戍边,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宠着他,他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所以,连那“哈哈哈”的笑,都呼扇着自由的翅膀。 “你们不用上学堂吗?咋都跑来了?”童钰问。 “没了小钰儿,这课上得简直无味得很哪!”沈又希说。 “上书房停课啦!”刘凤冈潦草地回答了童钰的问题,上来就去掀童钰的被子。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这顿打可是替我挨的,我得看一眼,留个念想。” 童钰捂紧被子,不让他看。 还是海青最稳重。他正经地回答了童钰的问题。 “全城闹瘟疫,宫里也闹得很厉害了,所以上书房停课了。” “可不是,海大夫被派到天津去了,听说那里死了很多人了。我堂叔家的小七也中招了。”刘凤冈不无忧虑地说。 “是啊!京城也死了好多人了!街上店铺全关门啦!药铺的药材也抢光了。我奶奶不让我出门,后来听说,是到你家里来,才让我出门的。大家都知道,你家有神树保佑,不会被瘟疫传染的。”凤冈说。 童家的神医树,在京城颇有名气,这也是很多人慕名来参观童家花园的原因之一。 传说,有一年,天下大旱,草木凋零,赤地千里。童家一位叫童恢的老祖宗,时任丹阳太守。这位童太守视察完灾情后,在一座寺院里落脚,研墨写奏折向朝庭上报灾情。 写完折子,洗完笔,他舍不得将洗墨水倒掉,走到窗外,将洗墨水浇在了一株梅树的根部。是夜,童太守做梦,这株梅树化为人形,向他谢恩,并承诺,以后无论何时,童家人只要有难,持砚向梅树敲三下,定来解难。 童家人有没有向梅树求助过、是不是真的灵验,无人知晓。至于那方砚台,童钰也从没有见过。但童家人爱种梅树,倒是代代相传。 如今这园子里,就种着好多腊梅,年年冬天花香满京城。 这个传说,童钰从小就听过,他拿着家里的砚台,把园子里每棵梅树都敲了一遍,并未有梅仙出现。长大了,他觉得,这就是一个传说,当不得真。 “这种传说 ,听听也就算了,你们也能当真?愚不愚呀?”童钰白了凤冈一眼。 海青也附和童钰,四个人里,他们俩最理性。 “上次看完《九尾狐》,又希到郊外窜了一个月,连狐毛也没碰到一根。你说可笑不可笑?那些没影儿的传说,也能信?”语气里带着好笑。 凤冈不知何时溜到书房,看到几幅画,拿出来给大家看:“你们瞧,几日不见,这小钰又精进了哇!快看,快看!” 他拿的,正是那晚梅嬉画的月下秋池塘。 “这笔法,是新近重新拜师了?”海青打量着画,摸着下巴说。 “这幅画要是拿到德芳斋,肯定能卖个大价钱。咱们有钱买望远镜了。”沈又希一边说,一边看落款,“这好像不是小钰儿画的?梅嬉是谁?” 大家这才发现,落款不是童钰,是“梅嬉”。 这两个字,让人浮想联翩。这些日不上学堂,原来是在家里软玉温香抱满怀呀! “梅嬉是谁?!好看吗?”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对,梅嬉是谁?童钰也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了。 她自然是好看的! 她和童钰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些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姿色,童钰见得多了。这个梅嬉,不能用通常意义的美来描述。 但童钰就不想告诉这仨!让他们急去吧! “咦?哦!”三个人看了童钰的表情,又一次异口同声。 “厉害了,我们的童钰!保密功夫一流啊!”刘凤冈因为指腹为婚的表妹来家里玩,被大家调侃了好些时日。现如今,总算逮着机会还回去了。 “唉呀!脸红了!咱们童钰终于开窍啦!”沈又希看着满面通红的童钰,笑起来。 “我们要见见梅嬉,她一定很漂亮吧!”海青也有了好奇心。 “行啦!别闹了!我也不知道梅嬉是谁。外面闹着瘟疫,你们还有心思拿我开涮?” “有没有找到对症的方子?”童钰问海青。 “太医院里暂时用的还是上一次瘟疫的方子。”海青说。 “但是我爹说,这次瘟疫挺诡异的。死的多半是老人和孩子,都是被痰憋死的。” 童钰爬起来,把大家带到书房,“你还记得现在用的方子吗?写下来。” 海青说:“我看过我爹用的方子,记得。”海青将方子写下来。 童钰看过,也将华佗、张仲景、李时珍、叶天士等名医大家的瘟疫方子也写了出来。 “你连方子都背下了?”海青问。 “平日里没事,随便翻看,就记下了。”童钰说。 “你不知道吗?小钰的脑袋就是一座藏书楼。要用什么东西,不用翻书,直接找他就好了。”凤冈笑嘻嘻地说。 “你看看这些方子有什么不一样?”童钰问海青。 “这些方子里有多味药是一样的。比如这当归、黄花、枸杞、甘草.......桔梗,这些臣佐是大同小异的,但君药都不一样。”海青若有所思,“小钰,书里有没有记载当时这些瘟疫的症状?” 童钰把书里描述的症状一一说给海青听,“这次的瘟疫,跟《伤寒论》里的症状最为相似,你爹的方子,也是在这个基础上改进的吧?” 海青点点头,说:“要不我们把这个伤寒的方子直接给小七试试?” “死马当作活马医。试吧!”凤冈说,“没准真成了!能救好多人命呢!你呀,说不定一不小心就立了个大功!” 海青拿着方子回去了。 剩下俩人儿就赖着了,说是专门来童府躲瘟疫的。 俩人去池塘里钓了几条鱼,把塘里的鸭捉了一只,吩咐厨房做烤鸭。 如今外面的熟食都没人敢买了,当然也没有人卖,城里的店铺全部关张了,这也是他们留下来的原因——没地方可去。 几个人中午就在亭子里喝小酒,吹小风,赏园子里的风光,谈论梦花馆主最近新出的《闲花照水录》。 “听说,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那事主,叫梁宁,花县太守梁一道的儿子。花县那地方,多出精怪事儿。这梁太守的儿子,据说已经疯痴了。其实吧,我觉着两个人在一起快活就好,管它是不是妖魔鬼怪?你说呢,小钰儿?” 凤冈一边仔细地剔着鱼背上的肉,一边惋惜地说,“我觉着吧,有些时候,妖比人好。” 《闲花照水录》讲的是一株千年蒲公英,化身为人,与一太守公子相好,被太守知情后折散,蒲公英丧命,公子疯痴的故事。 “钰儿,你读书多,你说说看,这人到底有没有前世今生?”沈又希问,“我特别想知道,我前世是做什么的。最后我又是和谁白首偕老的。” “你们俩,亏了还是伴读。那梦花馆主胡编乱造的这些东西,你们当真了,可就蠢了。”童钰毫不客气。 “你不信?我祝你明天就遇到一个树精,而且是长得奇丑的那种,然后被施了法,你就爱上她了。”充满浪漫主义气息的刘凤冈说。 “那我谢谢你了!我是真想见识一下,树精什么样!”童钰有些好笑的看着凤冈。 凤冈孩子气起来,可爱的紧。 “树精,自是不能跟你的小表妹比。”沈又希悠悠地打趣。 “算了吧,知道你未成年,还不开窍。你要是开了窍啊,怕是比我们还要迷梦花馆主。”刘凤冈说,就像他自己是个饱经世事的大人了。 三个人聊着,不觉日已西沉,月上树梢。 第二日,海青匆匆地赶来,满脸的喜色,看来,小七儿有救了。 “烧已经退下去了,只是痰在喉咙里堵着,已重新开了化痰的药,应该没有问题了。我来,是要跟你们一起商量一下,把这个方子推广开。” 海青拿出重新写就的方子,给大家看。 “这看病开方抓药,你是行家,你说了算。”沈又希说。 “这么大的事,爹又不在,我可不敢擅自作主。”海青望着童钰说。 “那就再试试吧!城外应该有不少缺医少药的人,正等着你去救呢!”童钰说。 “那我们带上药去吧!”不等众人回答,海青已经站起来,打头里往门口走。 三个人戴上面罩,坐上童家的马车,提着准备好的药材,出城去了。 果真,城门下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施粥棚里正在施粥。 海青跟粥棚里讲,这些药是救命的,粥棚立马就熬上了药。 三滚过后,有人服下了药。症状轻微的一刻钟就退了烧。症状重的,海青让他们再服下一剂,一刻钟后就退烧了。 第二天早上,症状轻微的基本上痊愈了。 “这方子真的有效,咱得赶紧把这个方子交上去。”海青说。 几个人立即坐车赶往太医院。 太医们看过方子,又去粥棚查实了情况,立即照方抓药煎制,分给宫里各人服下。 这样忙到半夜,海青提议到城外再看看情况。 几个人出了城,童钰在人堆里看见一个提着盒子的女子,那身影,分明就是梅嬉。他快步走过去,人影却消失了。 童钰四下寻找,刘凤冈问:“你看啥呢?” “刚才明明看见那个女子……” “这深更半夜的,哪来什么女子?都是难民。”刘凤冈说。 也是哦!深更半夜,梅嬉一个小女子,来这里做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宫里就传来消息,疫情已经稳住了。 太医们已经出发各地去送药方了。 各地报上来的疫情显示,这次瘟疫爆发面积大,死亡人数众多,若不是海青及时献药方,将会有损大清朝元气。 因此,海青受到了嘉奖,还被提拔到太医院任太医了。 海青没有居功,向皇上说,方子是几个人一起拟出来、一起找人验方。 皇上听罢,笑呵呵地说,一并赏。 几个人一听有赏,就问,能不能把把那汤若望的天文仪赏一套。皇上允了,命四阿哥着人去海外采购。 宫里疫情控制后,皇上立即派皇子们组成8路钦差赴各地视察灾情。 因为四阿哥弘历去过江南,这次仍旧被派往江南。 弘历把海青留下善后宫里的疫情,带着沈又希、刘凤冈、童钰出发了。 第5章 再遇梅嬉 雍正皇帝特别重视皇子`们的教育,尤其是汉文化的学习教育,每个皇子都有好几个汉族子弟侍读。 上书房负责招览那些出类拔萃的汉家子弟入上书房,琴棋书画剑拳马等各方面人才都有。 四皇子弘历,自幼聪颖,过目成诵,深受康熙爷喜爱,自幼养在宫中,亲自教育,弘历的侍读,也是上书房精挑细选的拔尖人物。 本故事中的这四位爷,都是弘历的侍读,也算是他的心腹。 弘历多次下江南,到了浙江,一般都住在童家在海宁的老宅子——酣梦居。 这个老宅子,是童家老祖宗、宋代大学者童伯羽回乡建的,后人在此基础上不停扩建,到了童一山这里,占地已经超过15亩,在海宁数一不二。 一行人到了江南,弘历在当地官员陪同下视察灾情,其余三人四处游玩,其实是替弘历暗访。 第二日,童钰在市场上闲逛,看到一幅小绢画,标价五文钱,就买了下来。 画的是雨中兰,笔意却是粗放简约,了了几笔,传神达意,像是友人小聚时兴手拈来。好的东西,大约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产生,无需雕琢,比如《寒食贴》。 这幅绢画题款“风雨故人来”,满满的故事和画面感。落款“文涛”。 “文涛?”童钰像是在哪里听说过此人。 “文涛,叫袁江,是江浙一带的画家,他擅长山水、亭台、楼宇,早年拜师仇英,画风工整,深受当今圣上喜爱。这幅画与他的风格大相径庭,所以你根本没想到是他画的,一时没想起来也正常。”身后来了一位青衣小帽的少年。 他接过童钰手中的绢画,看了看,“这幅绢画,是有故事的,公子要听吗?” 童钰这才想起,原来这文涛就是如今宫里那位御用画师袁江,这画风里的小情小调,与排场宏大的宫庭画,风格的确迥异。 “当然想听。请这位小哥茶楼一叙吧!” 两人在瞰云楼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上了店里最好的普洱和海宁当地的小吃食。 童钰这才仔细打量对面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相当俊俏,朗目星眉,肤如脂玉,风姿润朗,童钰看得错不开眼睛。 童钰的老祖母,动不动就捏着童钰的脸蛋,说,咱钰儿长大可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着这北京城,哪里去找这么美貌的孩子? “惭愧了,老祖母!您要是瞧了这货,怕是要把孙儿踩到泥里去了!” 这货,简直、简直是天上的星月一样的人物,童钰这肉身显得有些浊。 “咱们是不是哪里见过?”童钰问完,无端地想起贾宝玉见到林黛玉时的话:“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也未为不可。” 干嘛问这些?他有些脸红。 少年只用一双星眸看着童钰,笑而不语。 童钰的心脏忽然停跳了半拍。 “对面的酒楼,以前叫花月楼。楼里有个头牌叫美兰,才貌双全。袁江入宫前,跟这位美兰姑娘相好。后来这花月楼被查抄,才改成了现在的酒楼。你手里的这幅画,是美兰姑娘作画,袁江题款。当时美兰姑娘的爹病重,需要大笔银子。但美兰姑娘的画,远没有袁江的有名气,为了帮助美兰,两人就合作了很多画,多数都是娟画、扇面。” “那美兰姑娘现在去了哪里?” 童钰对袁江多了一份了解。 他印象里的袁江,不苟言笑,呆板拘谨。没想到,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少年说:“应该是被袁江赎身了。”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童钰看着花儿一般的少年,问。 “在下姓梅,”顿了片刻,少年才又道,“名亦东。祖藉江浙,这次是回乡省亲。但叔伯一家迁到了关外做生意去了。无处可去,只好四处转悠。” “梅公子若是没有去处,不嫌弃可随我到家里小住。”童钰说。 少年看着童钰,笑起来,“那就多谢公子了。” 简直就是万人杀啊!笑起来也这么动人。 童钰悄悄地吞了两口口水。难怪汉哀帝会有“断袖之癖”的传闻了。世上原来真有一种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心动并忍不住想呵护的。 “那咱们走吧。我有几位朋友介绍给你认识。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童钰站起身,拉起梅亦东的手往外走。 童钰能猜到,沈又希和刘凤冈见了这位少年,该是多么吃惊,大约要以为潘安重生,宋玉再世。 梅亦东却忽然红了脸。 美男子有些小女子情态,也属正常的吧? 童钰挑了挑眉,把他的脸红看在了眼里。 情况正如童钰所料。 沈又希和刘凤冈围着梅亦东上下左右打量,像看一个稀罕物件一样。 打量完毕,齐声对童钰说:“小钰儿,你要失宠了!” 童钰没理二位,只把浓眉挑了两下。 当得知少年姓梅后,刘凤冈立即问:“梅嬉是你什么人?” “那是在下的孪生妹妹。” “令妹可有许配给谁家?”沈又希问。 拜托!不要这么直接好不好?童钰都要替两人害臊起来。 梅亦东看了童钰一眼,说,“已经许配了人家。” 两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是童家吗?”又是不约而同的问题。 梅亦东笑而不答。童钰又一次挑了挑眉毛。 “有你们这样面目可憎又无趣的朋友,简直太悲哀了!”童钰作悲哀状。 好吧!打住,打住! 普天之下,这样惊世骇俗的美貌,也只有小钰儿能配得上吧?他们高兴。 四个人一起,是要找些项目玩才好,不然,只顾着看人,会把人看化了。 “带你去看看童家的园子,这可是江浙的一景。晚上,带你去听戏。”刘凤冈说。 四个人在园子里转悠着。 “你不知道吧?这园子里养着海宁最好吃的蟹,在那边的湖里,咱们去捞几只怎样?” 沈又希走到哪里,最热衷的就是吃。 这吃货倒也奇怪,胃口巨大,但怎么吃都不胖,一心想练一身和哥哥一样的疙瘩肉,吃下去的都变成了汗流出来了。 正是吃蟹的季节,童家早就命人捞了送到京城去了。所剩也无几了。 四个人坐上小划子,手拿长竿网兜,下了湖。 “今天各人捞了各人吃啊!”身手最好的沈又希边捞边说。 “知道你身手好,弓马骑射样样精通,还跟着你父亲学会了沈家家传剑法飞叶剑。可是捞螃蟹这种事,不见得你就比我们强。”刘凤冈说。 这不,第一个捞上螃蟹来的,是梅亦东。 三个人暗中就更较着劲了。 只顾撅腚弯腰在水里翻腾,根本没注意,这载人的小船快要翻了。 说翻就翻! 四个人扑通扑通全进了湖,跟螃蟹做朋友去啦!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上岸的竟然还是梅亦东。 等三个落汤鸡爬上来的时候,这少年正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 他身上竟然一丝水花也没有。 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明明看见你落水了。怎么上来的?” 他挑了一挑不算浓的眉毛,说:“自然是自己把自己拎上来的啊!” “这是什么绝招?能不能教教我?”沈又希说。 梅亦东也不做声,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湖面上的小船。 大家一齐转头看过去。 翻了的小划子忽然又慢慢地翻回来了! 他勾了勾手指,小划子慢慢地回到了湖边。 大家张大了嘴,啥也说不出来。 刘凤冈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强按住没让自己大叫一声“鬼呀”,撒腿而去。 “又希,还记得梦花馆主的《九尾狐》吗?他会不会跟我们异类?”只听刘凤冈牙齿打着颤,悄声问。 “这不是什么妖法。你们若有心,也能学会。这是意念控物法。”童钰说。 “我在一本《奇谭录》里看到过,里面讲印度来的一个传教士,就会这种隔空移物的功法。”童钰问,“你会的这个功法,和书里讲的可是同一流派?” “是不是同一流派我不清楚。我只想告诉大家,人的意念可以做很多事情。你们以为人是靠肉身活着,其实人是靠意念活着的。”梅亦东说。 “你的这个意念控物法,一般人能学习吗?”童钰问。 “当然。心性够纯粹才好。”梅亦东说。 “我要学!我要学!能拜你为师吗?”刘凤冈抢着道,“学会这个,回去吓吓那帮老先生去。” 因为这项特殊技能,即使梅亦东明明跌进了水里,衣服依然干着,他们也觉得合情合理了。 总之,三个落汤鸡不再纠结吃螃蟹的事情,急火火地跑回去换衣服,学意念控物法去了。 三个人齐刷刷硬挺挺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先从关注自己的呼吸开始,让注意力集中,集中在自己的一根手指上。 最先泄气的是刘凤冈,他第一个放弃了。 最先找到感觉的是沈又希,因为跟着父亲学过气功,会用丹田之气,所以找起感觉来比较容易。 童钰一直没言语。慢慢的,脊背在发热,有潮汐一样的气流,往指尖涌去。 梅亦东看着地上横着的三个人,忽然忍不住笑起来,“算了。看着你们的样子,实在好笑。你们自己慢慢找感觉吧。我可饿了,要吃饭去了。” 刘凤冈立即爬起来,“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是吧?咱们吃了饭再练不迟。” 几个人去吃饭途中,刘凤冈悄悄地问童钰,“你确定那家伙不是在捉弄咱们?” 童钰摇摇头,没说话。 是夜,童钰一直在琢磨着这个意念控物法。 半夜,他手持烛台,拿着一张纸,敲开梅亦东的门,直接钻进了他的被窝,惊得梅亦东张大嘴巴看着他。 “外面冷,快到被窝里来,看我给你表演。”童钰把他拉进被子,抖着手中的纸对梅亦东说。 随着童钰的手指,纸从被子上慢慢飘起来,飘到半空,在空中打着旋儿。 “怎样?明天找个茶杯试试。”童钰兴奋得眼睛冒星子。 梅亦东却不以为然,“你以前见过梅嬉啊?那你,觉得我这个妹妹怎么样?” “嗯?”童钰没反应过来,“梅嬉?”哦,他的那个孪生妹妹。 “梅嬉,挺神秘的。画功不错。” 童钰的思维频道还在那张纸上,他看着慢慢落下来的纸。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他指的是拉船这样的重物。 “你已经入门了。慢慢习练就行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意念,只有那些异常专注、心无杂念的人,才能做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梅亦东看着童钰近在咫尺的脸,有些不自然。 “嗯!那好。睡吧!”童钰说着,拍了拍梅亦东的手,侧身睡去。 “他不是应该回自己的房间睡吗?”梅亦东心里嘀咕,“这是他家,他想睡哪儿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哦!” “你洗澡用的什么东西?味道这么好闻?”童钰猛地翻过身,在他身上嗅了嗅。 梅亦东吓得赶紧拉紧了被头,“和你用的一样。赶紧睡吧,我困死了。”用手指熄了蜡烛。 第6章 惩治贪腐 几个人正在走街串巷,四阿哥派人来,说是要碰个头,核实一下情况。 这几天,大家暗访的结果是,朝庭拨银买药发放,是得到落实的,大部分人都领到过朝庭发放的药品。四阿哥查的帐本也没有问题,领药的人头都能查到姓名住址,核实也无误。但很多人还是死了。 更多的人还在感染,蔓延之势并未得到控制。 县衙里的官差天天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告诉人们要加强隔离,死者尽快入土,屋子要用醋和大蒜水消毒,不要窜门,不要聚集。李知章还组织了一个丧葬队,专门负责帮助死人尽快入葬。 “后街有一家四口,现在死得只剩下一个憨儿子了。父母、孩子和妻子全都死了。他们都服过朝庭发放的药。可能这个疫病,正在变异。”沈又希一脸凝重。“海青说过,每一场瘟疫,因水土、环境各种因素影响,是会发生变异的。正因为变异,才防无可防,治不好治。海青是不是得开始研究新药方了?” “也有痊愈的。中街李员外家,亲家是开医馆的。朝庭的药方下来后,他们第一时间按方开药,熬药,现在老人和孩子都恢复的不错。因为家里条件不错,朝庭的药他们给了穷苦人家。”刘凤冈了解的情况,总算还不坏。 “我觉得我们收集的情况还是不全面。还得继续调查。这药对有些人有用,对有些人没有用。为什么有些人痊愈了,另一些却死了?”四阿哥说,“有必要,查查这些药。” 这次变为两人一组去查探。童钰和梅亦东一组,沈又希和刘凤冈一组。一组往东,一组往西。往东的童钰,路过一座豪宅,一打听才知道,是知县李知章的别院。他们假装送药的进了门,管家将他们领进了偏院。 “府上可有病人?吃过药没?”童钰问。 “我家小少爷前几日害病,差点送命,幸亏朝庭的方子下来的及时,按方吃药,都已经好了。”管家感激地说。 “是自己抓的药,还是朝庭发放的药?”童钰问。 “药是老爷带来的。”管家如实回答,“还剩下一包。我琢磨着这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放着不吉利。正想着扔了。”他指了指柜头上的纸包。 “还有很多人正病着,需要这些药。我们帮你带给其他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梅亦东拿过纸包。 “也好,也好。”管家送两人出了门。 “再去找一包药做个对比才好。” 两人继续朝前走。 碰见一家出丧的,披麻带孝、哭哭啼啼的将一个小黑棺往城外送。 两人进了这家门,管家一看他们手里提的药,就将他们往外赶。 “走!走!走!我们不需要你们的破药!”顺手将还未吃完的药扔出门外。 童钰将药拾起来,一脸沉重。少年对于生离死别,还未有切身的体会,让他沉重的是,明明海青花了大气力研究的药方,明明朝庭拨了巨额费用,为什么还是得不到老百姓的认可? 两人提着药回了酣梦居。 刘凤冈们早就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说情况,这些药只能等四阿哥派太医来查验。 太医很快就查出来了,官府的药里,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腊梅花,是假的,用了一种槐花代替。这两种花,晒制后颜色和形状很相似,但药性并不相同。 腊梅花舒肝、和胃、化痰,尤其对细菌有抑制作用;槐花虽也有清热凉血抗菌作用,但并无化痰作用。病人到后期,主要是痰堵,必须用一味极厉害的化痰药,疏通肺部,减少感染。 关键还在于,这两种花,价格是不一样的。 槐花产量多,价格便宜;腊梅树原就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树种,只有北方有腊梅,极为稀缺,价格是槐花的十倍不止。 四阿哥一听,气得直拍桌子,“胆子太大了!简直拿人命当儿戏!查,给我查!查出来统统砍头!” 案子七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 原来,朝庭拨下来的银两,从上往下,层层盘剥,到了这个海宁县,也只有区区六百两而已。要是照着朝庭给的药方抓药,一幅药得一两银子,全县几千人感染瘟疫,根本是杯水车薪。 知县李知章急得跳脚,救人如同救火,耽搁一分钟就是人命。 他把全县所有的郎中和医馆找来,商量对策。就有人提议,朝庭的方子之所以要一两银子,主要是腊梅花太稀罕了,且小县城存药也不多。假如换成枇杷花,药效是差不多的。 就这样,药方里的腊梅花换成了枇杷花。这枇杷花与腊梅花一样,色淡黄,气味相类,不细看,也是很难区别。假如照着这个方子施医送药,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问题出在采购上。采购药材的,是李知章的外室小舅子张一目,这个张一目平日仗着有个知县姐夫,在县里是横着走的。 这次采药,找的是德和堂。药配到一半,才发现枇杷花不够,需要一天时间调药。 张一目这个半吊子,看到库房里的槐花,跟枇杷花差不多,就问:“这是什么?不是枇杷花吗?” 药房掌柜告之是槐花。“都是花,药效应该差不多吧?” “不太一样。一个性温,一个性凉。价格上,槐花要便宜很多。槐花产量高。”掌柜说。 “你就说,这个槐花能不能治病吧?” “既然放在药房出售,自然是治病的。” “那不就得了。没有枇杷花,就用这个槐花,都是花嘛!” “这恐怕使不得!这药方上写的可是枇杷花!” “听我的!这槐花也不是毒药,死不了人的!” 掌柜执意要等枇杷花到货后包药。 张一目鼓着他的独眼,“磨叽个啥?我是买药的,我说了算!出了事情我负责!”逼着掌柜的把药包好送走了。 “简直是一个无知的混蛋!”四阿哥咬着牙骂道。 案子查清了。 知县李知章被罢官,全族发配到苦寒的房陵州去了。 德和堂被查封,永不能再售药,掌柜的坐牢一年。 张一目死罪,即日砍头。 而县里,每天仍然有大批人死去。 四阿哥将案情上报朝庭,因牵涉其中的人太多,大部分都是皇室贵胄,连雍正看了名单也头疼不已。 假如,银两一分不克扣不盘剥,那些人就不会死去;假如,知县能亲自过问药材,而不是交给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去办理,那些人就不会死去;假如,药房掌柜能够坚守医者操守,拒不发药,那些人就不会死去。。。。。可是,要查的源头和罪魁祸首,依然高高在上,安稳地做着自己的官,贪着自己的银子。 在海宁,人命低贱如草芥如虫蚁。 少年们第一次看到了生活的真相,残酷而无奈。 是夜,几个人破天荒地喝了老烧酒。所谓经一事,长一智。这些一直长在象牙塔里的宁馨儿们,被残酷的真相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长大不少。 四阿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桌边,24岁的他,特别理解这几个孩子,他是从那里走过来的。 “来,都别垂头丧气了!咱们干了这杯酒,先把发生的事情放一放。你们想要改变的,我承诺,总有一天会得到改变。好在,一切都不算晚!你们终将成长,长成国之柱石,长成举足轻重的人,长成可以改变历史改变他人命运的人。今天,干了这杯酒,你们要好好地努力!努力锻炼本领,努力增长才干。国家需要你们,老百姓需要你们,我,也需要你们!” 众人一口气干了杯中酒,一个个被刺激得热血沸腾,面红耳赤。 眼中充血的沈又希说,“我还是愿意像我爹一样,去镇守边疆,上阵杀敌。” 他取出自己的剑,走到院中。 刘凤冈一见,也立马回房,取出自己的青缎和竖笛,开始练舞。 他的人生目标是,做大清朝第一舞乐师。 只有童钰,通红着一张脸,拉着梅亦东说,“走,咱们睡觉去!” “啊?!”梅亦东相信,童钰喝得脑子坏掉了。 此情此景,他不是应该去书房悬梁刺股狠读书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他拉着梅亦东的双手,卷着舌头说,“别看他们这会儿整得热闹,三分钟兴头儿!明天早上起来,就又是老样子了!我告诉你,真正的大人,就应该像我这样,不为外物所役,不为外言所感,目标在脑海如磐石一般,心中始终平静如水,平静如水。” 说着说着,人就扑向了梅亦东的怀里,死沉死沉,压得梅亦东东倒西歪。 “喂!喂!死猪,起开啦!”梅亦东边喊边把他拖进睡房。 “睡觉!睡觉!”童钰抱着梅亦东,“你好香!抱着你睡觉好舒服!” 梅亦东用手掩面。 他的心跳,要命,咕咚咕咚像擂鼓。 窗外,月亮高悬,清辉凛洌。 瘟疫终是得到了控制,人们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 一转眼,就是中秋了。 第7章 识破假画 四阿哥吩咐,这是第一个在外过的中秋节,不能怠慢了这些少年们,要格外隆重些。 酣梦居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灯笼,还请了一套戏班子。 “只可在园子里热闹,不可去外面张扬。”这位四阿哥,深知如今城中百姓生计艰难,哀歌遍地,不宜放肆。 可是那些死去的终归是入土化尘了。 海宁县的中秋一点没有萧条和忧伤,相反比往时更加热闹。 大约是见多了人世无常后,人们更觉得活着的珍贵,所以要把每天都过得开心一点。 几个人听了一出《广寒宫》,就兴味索然了。 与京城相比,这海宁到底还是个小地方,戏班子一般,戏也很老,唱得更是一般。 “凤冈,不如你去给大家表演一个?”童钰说,“你日前不是说《惊鸿舞》排得七七八八了吗?亮出来大家评评吧?” 《惊鸿舞》是唐玄宗早期宠妃江采苹的成名舞蹈,早已失传。凤冈在童钰的帮助下,把零星的资料收集起来,然后不断观察模仿鸿雁的姿态,自己做曲,编排,形成了属于自己风格的惊鸿舞。因为《惊鸿舞》失传,所以凤冈的这个舞蹈,是全新的创作。 “他?《惊鸿舞》?快别让他闹笑话了! 那可是天下闻名的舞蹈!”沈又希故意激将他。 “之前听他吹的曲子,倒是挺有想法的。”童钰实事求是地说。 “那还不赶快让我们开开眼?”沈又希推着刘凤冈。 “不就是跳个舞吗?几时怕过人了?”刘凤冈翻了翻白眼,从怀里掏出曲谱,“谁来伴奏?” 梅亦东正要起身,被童钰一把按住,“除了又希,他人莫属。”他悄声说,“咱们就好好地看他们表演就行了。又希的长笛,跟他的剑法一样漂亮。” “你怎么知道我的长笛会输给沈又希?”梅亦东红着脸,瞪着童钰。 “不是说你的长笛不好。虽然我没听过,但看你这争强好胜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差。”童钰笑着说,“这俩人也是这个德性,爱斗。这样斗着,戏才好看,明白吗?” 刘凤冈一袭白衣,一根玄色缎带束腰,往那台上一站,如玉树临风,如修竹弄月,美不可言。 “平常看这刘凤冈一幅嘻哈样儿,没想到往那儿一站,挺气派的。”梅亦东眼里泛着花痴的光芒。 “你那日落水,为什么衣服是干的?”童钰冷不丁问一句。 “啊?!”梅亦东假装没听见,用心看台上。 心下想,这人够鸡贼的,这么些天过去了,冷不丁又来了。 难不成我要跟你们一样湿淋淋的?我一个女子,要是湿身,成何体统? 童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看向台上。 他没想到刘凤冈能把惊鸿舞领悟得这么透彻。明年的舞林大会,刘凤冈又要独领风骚了。 沈又希的长笛先是一列高音上去,直把看客的心思带到半空。 刘凤冈恰如鸿雁排空而上,衣袂飘飘,如鸿雁当空旋舞。 “飞袂拂云雨。”童钰记起唐代诗人李群玉关于舞蹈的描写。 “翩若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两人异口同声朗诵着这首诗,也是,再也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形容这精彩的表演了。 台下的四阿哥,也在为他们的表演喝彩。 曲罢舞歇,刘凤冈满脸通红地来到童钰跟前,“是不是比那破《广寒宫》好看?” 童钰故做冷淡地说:“嗯!凑合!” 四阿哥哈哈笑着,“不可同日而语呀!风冈,你这一舞,要是在京城,那可真要一鸣惊人啊!” 刘凤冈脸更红了,“谢四阿哥夸奖!” “世人都以为富家子弟个个纨绔,其实这些人当中满腹才学的不在少数,大家都是暗暗下功夫的。就拿咱们四阿哥来说,文武双全。弓马骑射是基本功。还拜师武当,学了太极。现在,他身边的这些保镖也没有一个比他更强。” 童钰悄声跟梅亦东说。 “你也是这样。你身上肯定还有很多绝学吧?” 梅亦东连声说“不敢!不敢!” 这时,门外来报,说是新到任的海宁知县刘长生求见四阿哥,要给四阿哥贺中秋。 中秋佳节,人都上门了,也不好驳了人家的脸面,虽然他就是一个小小知县。 “让他进来吧!”四阿哥吩咐。 刘长生给四阿哥送来了一幅画。打开来,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居然是《千里江山图》!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展开长卷,画工采用唐代的青绿法,艳丽夺目,画面气势雄阔,画技工整精致,妙不可言。 四阿哥早就听说过这稀世之珍品,今日终于见到此画的面目,心里很高兴,简直爱不释手。 童钰默默地看完,问刘长生,“你花多少银子买下的?” “这是知县大人的祖传。听说四阿哥爱古画,刘大人就送来给四阿哥鉴宝。”刘长生身边的师爷说。 “拿一个假货来请四阿哥鉴宝!胆子不小啊!”童钰冷声道。 四阿哥看了看童钰,没言语。童钰一定看出了什么破绽。 “说吧!”四阿哥轻描淡写地开口。 刘长生和师爷一听,吓得立即跪下,“四阿哥饶命啊!这画的确不是祖传。是小的卖了一座宅院外带上好的三十亩水浇地才换来的。卖家说自己是蔡京的后人,落魄了,就剩下这幅画了。我也找人看过,没人见过真迹,真伪难辨。但看这画工,简直是巧夺天工,赝品哪能造得这么好?只怪小人眼拙见识浅,还望四阿哥莫怪啊!” 几个人听得哭笑不得。 最蠢的,莫过于门外汉充当行家,既丢人又丢银。 四阿哥原本的好兴致,一扫而空。抬身起来,看也不看刘长生,抬手挥了挥,示意把这两个蠢货轰出去。 “小钰儿说说看,破绽都在哪里?”四阿哥待人一走,开了口。 “这幅画破绽太多了。想必四爷也看出来了。”童钰说,“这幅画是赵佶宫里的人绘制的,宫里不缺物料,用的应该是整的。你看这儿,”童钰将画翻过来,“很明显,这是拼接的痕迹,此其一。这幅画虽是传世名画,但是画者王希孟当时年方十八,在宫庭身份卑微,未有落款资格。此其二。再看这儿,‘上嘉之,赐臣’。记得《北宋名画臻录》里记录的是‘因以赐臣京’,此其三。当然,这只是推测。就这幅画本身来讲,即便是仿作,也是非常有分量的。” “嗯!有道理。”四阿哥点了点头。 “这幅画虽是仿制,但画工技法都很高超,仿制者绝不是平庸之辈。一定是见过真品,很可能收藏着真品。这些漏洞和破绽,是不是有意为之,还很难说。”童钰接着说,“我们按照这条线,应该可以找到真品。” “好!离真品越来越近了!”四阿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吩咐人尽快打听出《千里江山图》真品的下落。 果然不出所料,真品的下落很快被打听到了。 真品现在云南大理寺一位叫延光和尚的手中。 当年蔡京得画后,视为珍宝,小心收藏。被贬后,朝庭抄了他的家,画也就随着到了内务府,束之高阁。后来几经流转,到了元代书法家溥光手中,溥光是元代着名的和尚,能诗文,精书善画,自然视这幅画为珍宝,可谓是王希孟的知音。 溥光去后,此画辗转到了山西大同一位古玩家邢天富手中。后战乱,邢天富家道中落,唯此画要价太高无人收买。邢天富带着此画一路南下乞讨,在玉泉寺门前饿晕了过去,被一洒扫的小和尚救起,遂将此画转赠与他,也算是给此画找了个栖身处。这画在玉泉寺一呆就是半个多世纪,直到云南大理一位叫延光的和尚游历至此,发现这是其师祖收藏过的稀世珍品,遂将此画带回云南。 艺术品,也逃不掉这样颠沛流离的命运。 “那咱们还等什么?去云南啊!”沈又希一听,立马说道。 其他人听后全都笑了。沈又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想你爹了吧?”四阿哥看着沈又希,“行!咱们就到云南去瞧瞧!” “可惜了海青未跟着。他可是心心念念要去云南的。他说云南是个神奇的地方,有很多珍稀药材。”刘凤冈说。 “跟海青去封信,我们在大理等他会合。”四阿哥等不及要去看稀世珍宝,自是一天也不想耽搁的。 “我还要在海宁耽搁两日。来的时候,父亲嘱咐一定要祭祖。我到时候在大理跟你们会合。”童钰边说边看向梅亦东,“你呢?是跟着走还是留下来?” “我随便啦!”梅亦东说。 “我看你就跟着童钰走吧。他现在可离不开你了,睡觉都要一个床。你跟我们走了,他恐怕要失眠了。”沈又希快人快语。 梅亦东忽然脸红了。 “小钰儿对你可是用心良苦啊!”四阿哥笑了,拍拍梅亦东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童钰说,“好好照顾他!” 就这样,一路人分成了三路。 好在,只要大家目标一样,即使分道扬镳,终将殊途同归。 第8章 揭穿身份 送走四阿哥一行。 童钰对梅亦东说,“接下来,我要做一些私事。你跟着不太方便。我看你这趟省亲,出来的时间也够长的,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你就早点回去吧。” 梅亦东听完,脸上一幅可怜的表情,“你是要赶我走吗?” 童钰没吭声。心下说,不然呢?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去大理。大理我没去过。你放心,我绝不给你添乱。”梅亦东说。 “你就别演了吧!梅嬉!”童钰一脸严肃。 他忽然失去了耐心。 “你刚才叫我什么?梅嬉?”梅亦东转过头,看着童钰。 “对!梅嬉。也可能梅嬉也不是你的真名?在茶楼我就认出你了。虽然那晚在烛光里未看清你的脸,但你身上的香味却出卖了你。”童钰说,“可着北京城所有的梅家,都没有双生子,莫非你不是京城哪个梅家的人吗?或许你不姓梅?你跟着我的目的,想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接近四阿哥吧?” “谁说我不姓梅?小女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梅嬉挺一挺肩膀。 承认自己是女子啦?童钰嘴角往外裂了裂。 “那你是哪个梅家?接近四阿哥有何目的?”童钰严肃地问。 “四阿哥关我什么事?谁要接近他?”梅嬉有些委屈。 “那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童钰问。 梅嬉低下了头。 难道喜欢上我了?那也不是不可能。本少爷虽说不及刘凤冈那么拉风,但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标致美男子。 真的是喜欢上我了?矮油喂!可别!受不起。 童钰转身,想一走了之。 “等等!你早就知道我是女的,为什么还,还跟我睡一张床?存心占我便宜?” 谁占谁便宜还两说。我要不看着你,四阿哥有了什么差池,我可担待不起。 “不然呢!我又没有断袖之好,搂着一个男人睡觉,多难受啊!”童钰故意逗她。 “你!可恶!”梅嬉一抬手,对面柜子上的一个花瓶呼一下向童钰扑过来。 还玩这招?本少爷早就学会了! “这花瓶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老古董。打了我的脑袋不要紧,打碎了花瓶,不好交待!”童钰抬手,花瓶轻轻回到柜子上。 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梅嬉更加恼怒。 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短剑,向童钰扑来。 童钰急忙躲闪。短剑讲究的是近身搏斗,梅嬉的身法相当快,童钰几乎未看清招式,就被梅嬉扑倒了。 得!今天要命丧一个小女子手中了。沈又希,我错了!早知道有今日,我就应该好好跟你学剑。要记得为我报仇哇! “城府够深的啊!早就看出我的身份,还装得没事儿一样!” 梅嬉的剑尖直指童钰的眉心,寒意凛凛。 不是我城府深,怪只怪你自己不小心!~ “咱们一个床上睡了那么久,你舍得下手?”童钰闭着眼睛,后悔自己太轻敌了。 以为打打感情牌就能糊弄老娘?梅嬉可不上当。、 可是又能怎样?一刀宰了?实在舍不得。 看这脸,多好看啊!姥姥说,女孩子犯花痴最要不得,会吃亏的。可花痴是种绝症,基本上无药可医,除了脱胎重生。 “姑娘,死前可否满足我一个请求?” “说!” “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法?” “不告诉你!” “那我就是死不了喽?” “哼!先欠着,慢慢还来。” “那我走了。后会无期!”童钰翻身而起,扬长而去。 这一次,童钰确定,梅嬉应该只是为了接近自己,四阿哥不是她的目标。 甩掉她,应该很快就能跟凤冈他们会合。 一路向西,童钰马不停蹄。 官驿里有凤冈留给他的信。告诉他下一站去往哪里,所以,童钰沿着他们的足迹一路跟下去,基本上没走什么弯路。 这一路上,越往西,秋意越深,不断地往身上添衣服,凤冈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一顶棉帽。 这晚驿馆下榻后,风尘仆仆的童钰决定泡个热水澡。 闭上眼晴,不知道为什么,童钰眼前出现的是梅嬉的脸,他甚至还闻到了梅嬉身上的香味。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情窦开了? 童钰洗了洗脸,睁开眼晴,梅嬉竟然就站在澡桶边上,望着他! 他抹干脸上的水,看见梅嬉得意地冲他笑,他才知道,这不是白日梦! 桶边上的人是真的! 他惊得一下跳起来,又慌忙沉下水去!光着屁股呢! 天哪!到底是他太保守了还是现在的女子太开放了? 他定了定神,说,“你来干什么?看我洗澡?还是要给我洗澡?” 她粘人倒是一流功夫啊!他都这么行踪隐秘了,还是让她给跟上来了。 她真的拿起澡巾,作势要给他洗澡。 得!惹不起,躲得起! 童钰一把夺过,说,“我洗好了,准备出来。你,出去吧!” 梅嬉得意地看他一眼,“你跑不掉的!” 童钰没来得及擦干身体,披上睡袍,准备从窗户翻出去。 梅嬉忽然在身后说:“想跳窗?” 她抬了抬手指,他的睡袍就不翼而飞了,吓得他赶紧转过身去,转过身才想起来,他那开过花的屁股正对着梅嬉。 简直不要活了!他这屁股虽不精贵,但长到这么大,还只有两个女人看过。 一个是祖母,一个是娘。加上眼前这个,假如她,假如她很不要脸地看到了,应该就是第三个。 看着狼狈得生不如死的童钰,梅嬉强忍住没笑出声。 一抬手,把睡袍给了他。 “一个女子,动不动脱人、脱男人的衣裳,成何体统!?”童钰披上睡袍,又牢牢地把带子系上,生怕又被她隔空脱衣服。 “咱们一个床上睡了那么多天,脱个衣裳算啥?”换回女装的梅嬉依旧梳着双髻,眼波流转。 “你要是答应我,让我跟着你,我就不脱你衣服。不然,下次,我会在大街上脱你衣服。”梅嬉笑着,好看的眉毛挑得老高,“你信不信?” 姑奶奶,我信!不但信,我还服! 童钰嘴上却说:“凭什么跟着我?咱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 “凭什么?就凭咱们在一张床上睡过很多天。” 梅嬉眼波一转,很赖皮。 轮到童钰红脸。 应付这种事儿,刘凤冈最有经验,可是这远水哪解得了这燃眉之急? 梅嬉看他忽然面红耳赤,也羞涩地垂下了眼帘。 童钰看到她颤动的睫毛,心中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喜悦和心疼来。 她近前,抬起那密密的睫毛,一双眼晴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他在她清澈的眸底看见自己。 “我可以留下了吧?” 眼波流转,语气愉悦而甜蜜,生动得如一只小鸽子。 天哪!难怪《阿含经》里说,“以火烧铁锥而烙于眼,不以视色兴起乱想。” 他一下子闭上眼睛。 可是,某个地方分明已经就被击得七零八落。待他再睁眼,那个洪水猛兽依然在眼前,探询着,打量着。 他假装冷漠地点了点头。 童钰找来小二,再开一间房,被告知已经无房了。“那不是正好吗?咱们还是睡一张床。” 小二一出门,梅嬉一个转身,就到了床边,双脚跳上去,赤溜一下就钻进了被窝,好似她不赶快钻进去,他就要反悔一样。 童钰看着她的样了,嘴角向两边裂了裂,苦笑。 “这两日,没有跟你同床,我都睡不着觉了。”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童钰走到床边,忽然停住了。 曾经,她是那个深夜闯入他书房画画的陌生人;曾经,她是那个被当作接近四阿哥的细作;现在,她是那个有着同样胎记的,自称是他媳妇的女子。 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才好。 放下防范心,再看这个女子,童钰其实已经动心了。 他咬了咬唇,说,“你先睡。我出去走走。” 他在寒风中走啊,走啊,直到冷透了才进屋。 梅嬉已经睡熟了,睡熟的梅嬉双唇微张,一脸的天真模样。 “他们说女人是老虎?我看未必。” 他给自己定定神, 静悄悄地躺下。 不料,这只皮肤光滑、满身香味、声音好听的老虎,一下子翻身抱住了他。 他不断运用意念控物法,不断地挪开这只老虎,直到天快亮,才疲惫地睡去。 待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一双含笑的眼睛俯视着他,他努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面对这只老虎。 我们奔放活泼无拘无束的梅嬉,忽然伸出她微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温柔地亲了一下。 他忽然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半晌,他说,“女子不是应该矜持吗?你没有一点害臊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害臊,我只知道我心里很喜欢。”梅嬉说得理直气壮。 童钰叹口气,拉上被子,把自己藏进黑暗里。 在他近十五年的人生经验里,这是第一次。 刚才,她靠近他,嘴唇微凉,湿润,柔软,甜蜜。 他回味着,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偷偷地笑了。 因为梅嬉,两人只能坐马车了。 这样一来,一两天内是追不上凤冈他们了,只好到大理会合了。 一路上,梅嬉叽叽喳喳个不停,童钰不得不做了很多个“约法三章”:不许问问题,不许拉他的手,不许靠他太近,不许总盯着他看,不许亲他的嘴。 “那就是可以亲其他地方了?”梅嬉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他只好改章:不许亲他。 “你立了那么多规矩,我可不可以有个规矩?”梅嬉问。 童钰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不许赶我走。”梅嬉说。 “这样还要约法三章有什么用?”童钰反问。 “就是啊,你的约法三章就是狗屁!”梅嬉故意爆下粗口,蒙上被子。 唉,也是,约法三章要是管用,她就不是她了! 总之,他绞尽脑汁辛苦立下的规矩转眼就泡了汤。 果然,世间,女子难养啊! 第9章 寻隐不遇 待俩人到了大理,才知道,海青早他们两天就到了。 “怎么这么磨蹭?没出什么状况吧?是把他宰了还是甩了?” 凤冈一边埋怨一边接过他的行李。 “看小钰这表情,八成甩都没甩掉。”沈又希接过刘凤冈的话, 说了一半,忽然又闭了嘴,瞪大眼睛看着童钰身后。 “全被我说中了。我太佩服自己了,不去当算命先生,简直浪费了我的才华!” 只有海青一脸“不知情,快交待”的表情。 众人都朝童钰身后看去。女装的梅亦东正向他们走来。 “难怪这么慢。要是我,我也不着急。”刘凤冈拍了拍童钰的肩膀,一脸“我明白”。 “她真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不是细作?”沈又希一脸的不可思议。 也是,天下哪有这么漂亮的细作,要是有,咱也去弄一个来当媳妇。 “把我行李带回去,我去办点事,办完就回来。”童钰扭身拉着梅嬉上了马车。 “咱们小钰儿总算长大啦!”刘凤冈沈又希目送马车离去,异口同声地说。 海青一脸遗憾的样子,“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看的戏?” “回去说,回去说。”为了等童钰,他们已在寒风里站了多时了。 童钰带梅嬉买了一套男装,“能换一件吗?这件也太丑了些,穿起来像你的跟班。” “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跟班。”童钰笑了。 “现在,我把约法三章再加一条:不许向他们问问题。” “那就是可以问你罗?” “不许靠他们太近。” “那就是可以靠近你罗?” “不许盯着他们看。” “那就是可以看你罗?” “那我那一条不改,依然生效吗?” 童钰不作声。 梅嬉忽然拉起童钰的手,望着他,裂嘴笑了,一张脸生动得像初放的花朵。 童钰心说,还应该再加一条,她这样子对别人笑,也是不可以的。 云南年初大旱,只有一成收成,所以年底就闹起了饥荒。四阿哥揣着皇上加急口谕,带着地方官员,下去视察饥荒了。 留下他们四人,去寻找延光和尚。延光和尚年纪大了,不再四海云游,但每年都要去沧山脚下静修一段时间。 一行人骑上马,准备向沧山进发。 “你们就这样去沧山?”童钰说,“沧山有十九峰十八溪,山上终年积雪。你们知道他在哪座峰下哪条溪边?” 众人摇头。“问这么多也没用啊?去找呗!”刘凤冈说。 “我估计,这趟运气好,也得四五天,运气不好,能不能找到都不一定。我们要多准备一些食物用具还有棉服。云南可不比京城,这里人野蛮未开化,要有心理准备。”童钰说。 “小钰儿说得对。我爹也说过,云南是多民族聚集,人多未开化,野蛮着呢!”沈又希补充到,“不过你们也别怕,咱四个人出门,怕过谁呀,是不是?哎?钰儿,你是担心你媳妇儿吧?”。 “钰儿说得对。大家分头准备去吧,做好长期打算。”海青说。 童钰拉过一身小二打扮的梅嬉说,“你呢,就不要跟着了。在这里等着我们,这里很安全。” 梅嬉不肯。 “哪里安全了?每天那么多饥民来来去去的。”梅嬉说。 “那你就呆在房里不要出去。”童钰显然急着去准备行李,有些不耐烦。 梅嬉转了转眼珠,说,“好吧,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其实我一个人经常四处游逛的。大理第一次来,得四处看看。你放心好了,凭我的本事,没人敢惹我。惹我也讨不到好。” “整天穿着这么难看的衣服,心里怪不爽的。明天就穿得漂漂亮亮逛大理去。”她放下手中的行李,往凳子上一坐,一幅“你走吧”的表情。 童钰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大理了。 “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骑马,会吗?”明知是计,童钰还是无奈地妥协了。 梅嬉摇了摇头。 童钰看了看她,难辨真假,以她的身手,不会骑马?但他懒得追究。 一共五匹马,因为梅嬉不会骑马,所以和童钰共骑,剩下的那匹马,驮满他们的吃食装备用具。 沈又希打头,童钰断后。 五个英姿勃勃的少年,组成一个小小的马队,出发了。 以往出游,也有女眷跟着的情况,去内蒙那次,沈又希马后坐着四阿哥的表妹——云上公主;去陕西那次,刘凤冈马后坐着他未婚妻——察哈尔家的六格格;海青呢,一般不带女眷长途跋涉,但凡四人组织的饭局,他必带上他的青梅竹马——上官兰若,那是一个漂亮的吃货。所以呢,即使梅嬉紧紧地抱着童钰的腰,他们也能见怪不怪,视而不见。况且,梅嬉穿得也太土气了,画面一点儿也不香艳。 “咱们钰儿总算开窍了啊!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他懂事多了。”刘凤冈说。 “是的。飞花榭的小青拉一下你的手,你吓得从楼梯上滚下来,连滚带爬跑回家。”沈又希到底是练武的,补刀的功夫简直一流。 海青在前面哈哈大笑。 因为中间还隔着驮马,所以,童钰听得模模糊糊,但大意也知道这三个人在说他们。 忌妒,赤裸裸的忌妒。 童钰挑了挑眉,手握缰绳,背挺得很直,梅嬉的小脸在他的后背蹭来蹭去,可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他面无表情,似乎流连着眼前的美景。天又蓝又透,透得像梅嬉能看到青色血管的肌肤;阳光很暖,暖得像梅嬉睡觉时猫咪一样的呼吸。让他们忌妒去吧!他在心里得意地笑了。 很快就看到湖了,沧山山巅上蓝蓝的雪意倒映在湖里,湖水又清又亮。 湖很大,像一只漂亮的耳朵,所以叫洱海。 他们沿着湖走,湖上的水鸟飞飞停停,吸引了刘凤冈,他建议大家扎个帐蓬住下来。 “还是到山脚下再扎帐蓬吧!水鸟在哪里都能看到。”沈又希想尽快找到延光和尚,拿到画,去葱岭看望父亲。 沈沉大将军所在的葱岭,在帕米尔高原上,沈又希已经一年多未见到父亲了。大家体谅他们父子情深,所以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晚,在一条大瀑布下,大家停了下来,扎帐篷。是小型的行军帐篷,刘凤冈、海青扎一个,沈又希、童钰扎一个。 沈又希调侃童钰:“只有两只帐篷,我们几个男人难道要住一只帐篷?”童钰没接他的话,“天气这么冷,半夜就知道帐篷小不小了。” 湖边有打鱼船,几个人就跑去问渔民,知不知道有一位和尚住在哪个山脚下。 渔人指了指前面,“山腰的温泉边,有一处草屋,你们去看看。” 海青留下看帐篷,其余人去了草屋。 门是虚掩的,几个人在外面自报姓名,无人应答,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陃,一张小木床,一个书案,一只柴炉。 靠窗的书案上,有一只方木盒,没有上锁。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延光的,一封是延光给弟子的。 童钰觉得私看信件不礼貌,就原样放回去了。 他们推测,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 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下子就找到延光师傅,大家都挺开心。 几个人就去到温泉。 “这天气,泡个温泉简直不要太爽了,难怪延光师傅要到这里清修。”刘凤冈不由分说就准备脱衣服下去泡一泡。 童钰看了看梅嬉,无奈地笑了。 “你们俩先泡,我去换海青来泡泡。”童钰拉着梅嬉,换下海青守帐篷。 “我也要泡温泉。”梅嬉扯一扯正在钓鱼的童钰。 “荒山野岭的,一个女子泡什么温泉?”童钰专注地看着湖面。 “好不容易跑这么远,不泡温泉,多遗憾。” “我们跑这么远,不是来泡温泉的。” “你不讲理。约法三章没有规定不许泡温泉。” “那行,我现在就立个新规矩:不许在荒郊野外泡温泉。” 梅嬉撇了撇嘴。为了表示抗议,她站起身,远远地坐下来。 觉得抗议还不够强烈,又站起来,走得更远一些坐下来。抗议还是不够强烈,她站起来,躲进了帐篷。 童钰看她那样子,忍俊不禁。 天已经黑下来,这些家伙,泡得太爽了吧,还不回来。 童钰钓了几条湖鲫,约摸着够大家吃了,就收了竿。 梅嬉闹别扭,一直没出帐篷,他进了帐篷,想看看她在干什么。 刚进去就一脸通红地退了出来。梅嬉正在换衣服,她把那难看的小二装脱了,换上了鹅黄的长裙外加一件红色大氅。 “约法三章呢!你换衣服干什么?”童钰冲着帐篷里喊。 梅嬉没理他。童钰听听没什么动静,按捺不住,还是进了帐篷。他见过很多漂亮的女性,从没有一个人像梅嬉这样,生气都是那么生动明媚。 有些人,生起气来满脸戾气,难看得要命。 “不跟你玩了。我要回去。”梅嬉说。 “知道自己犯规了吧?”听说她要回去,童钰的心“咣”了一下。 “你的规矩太多了。我这一路简直就是个哑巴,快憋死了。”梅嬉说。 “可你明明在说话。”童钰认真看一眼梅嬉,完全分辨不出她是真是假。 “那是因为我决定犯规了。我想过了,憋死太难看,被你赶太没面子,我自己走。” 童钰咬了咬嘴唇,反复探询她的眼晴,她根本不拿眼睛看他,他无法确定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不想泡温泉了?”他原本是想等天黑带她去泡温泉。 “嗯?!”梅嬉停了片刻,扭过头,人没笑,眼睛却笑了。 她跳起来双腿圈住他的腰,开心地搂住童钰的脖子,“这还差不多!” 这时他才知道,这是她的小把戏。 短短一分钟而已,童钰的心已经起起落落了好几次。 她这个甜蜜的折磨人的负担呵! 这一幕,被三个泡完温泉回来的人全部看了去。 得!这个骄傲的家伙,终于有人可以治他了!他们幸灾乐祸地悄悄退出来。 月亮清亮亮地,像洱海的水。梅嬉的笑声清亮亮的,像湖水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她过来拉他。他避开她的视线,他的眼睛一直躲着不敢看她。 朦胧的她,朦胧着也很美。 她手指一抬,他的外套就不翼而飞了。他人就在池子里了。 她靠近他。亲了他一下。这么近。这么温暖。这么美好。 他的脑子里有音乐响起,溪水奔流,花朵绽放,刘风冈吹奏的《长风》回响。 他的脑子里有画面浮起,洱海明月,沧山蓝雪,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从一开始,梅嬉带给他的,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的亲吻像她的喜欢一样,明快,真诚,坦然。 第10章 少年拿云 第二天,草屋里就来了人,延光师傅的弟子流光。 流光看了信,告诉他们,师傅因接到故人西去的消息,要去送一程。 师傅知道有人会来寻他。他让流光带话给他们:画也是讲缘份的。既然未能谋面,就是缘份未到。画在等真正的有缘人。 几个人只好黯然离开,将情形告诉了四阿哥。 四阿哥笑着说,看来,我得亲自去一趟洱海了。 四阿哥留下来等延光师傅,其他人可以自由行动。 沈又希决定去云岭岭探望父亲,刘凤冈决定同行。海青因为有公职在身,采购了一些药着,就回京。 童钰本想跟沈又希去葱岭,但带着梅嬉不方便,所以跟海青一道回京。 四阿哥特意吩咐海青和童钰,回程去一趟甘肃,当地正在闹大旱。 海青、童钰和梅嬉三人到了甘肃,正碰上抢水事件。 近百户佃农,和一个地主家抢水。 地主名叫张德才,凉平大半土地,都是他的。他把土地租给佃农们,自己留了一百多亩最好的水浇地,雇人耕种。 张德才的地在上游,他派人将引水渠的水全部拦下浇灌自己的田地,下游佃农的土地因缺水,庄稼眼看就要干死。 眼看着颗粒无收,交不起租金,佃农们就组织起来,跟张德才抢水。 张德才花钱雇了几十号人,跟佃农打了起来,场面很混乱。 看着干涸的土地裂着一个个大口,而引水渠里,比小指还细的一点水,全部流进了张德才的土地。 海青找到张德才。 “水是上天给的,没有一家独享的道理。你应该匀一部分水到下游去,给这些佃农们一点盼头。” 张德才自然是不答应的。 “佃农们指着土地生活,还要给你交租,你不匀一些水下去,不是要逼死这些人吗?” “那我管不着。我也指着这些土地吃饭。”张德才看着三个人的打扮,问,“哪儿来的外乡人,在这里指手划脚,多管闲事?” “路有不平,众人来铲。事有不平,众人来断。你这么霸道,自然有人来管。” “你们管得可真宽啊。有本事,管管老天爷啊!他才真是不公平呢!隔着几十公里的地儿,你看看下面,天天大雨,都被淹啦!” 海青一看,东边果然是乌云密布,看样子雨还真的不小。 “好吧!我们就来管管这闲事,让老天爷听咱们一回。” 童钰看了看天,悠悠说道。 “这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哇!你要是能让老天爷听你的,给咱下场雨,我就免了这些人一年的租子!”张德才料定他不会吃亏,所以把胸脯拍得山响。 “说话当真?”童钰问。 “这么多人,都能作证!”张德才看着眼前的小娃娃,盘算着敲一笔。 “好!那就一言为定,不过,不是免一年租子,是三年。”童钰看透了张德才的那点小心思。 “行!你要是做不到,怎么个说法?” “做不到,你说怎样就怎样。” “把你们的马留下,身上的细软衣服全得留下。”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吧!” 童钰让张德才写下字据,请在场所有人按下指印作见证。 “你这是要干嘛?”海青悄声问。 “放心吧!”童钰对着梅嬉说,“咱们俩合力,能把那朵云扯过来吧?” 梅嬉点点头。 “那请大家找个避雨的地方吧,一会儿雨来了,怕你们躲不及。”童钰说。 在场的人听了,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少年人挺逗的。 “孩子,谢谢你啦!还是赶紧走吧。这家伙吃人不吐骨头,你们斗不过的。”有些佃农怕他们吃亏,劝他们。 童钰也不理会,拉着梅嬉跑到远处的山头上,两人肩并肩,手伸向东边,勾动手指,乌云慢慢地移动,雨越来越近,东边的天空渐渐露出亮色。 果然是说来就来!雨哗哗地打在干旱的地里,冒起一阵一阵的白烟,眨眼就没入了泥里。 人们来不及躲,也不想躲。敬了那么多天的龙王,今天终于显灵啦! 纷纷跪在雨中,感谢龙王派来三位雨仙! 张德才也呆了。 他望着那雨哗哗地下,自己地里却一滴也没有。 过了半晌,才扑通一下跪到地上,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龙王爷,我错了!我错了!” 佃农们看着张德才的样子,更加虔诚地向龙王谢恩。 三个人牵着马,笑着离去。 “行啊,你们俩今天也做了一回神仙啦!”海青笑道。 “哈哈!我倒是想做神仙!怕真的神仙不答应!”童钰说。 他们讨论起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仙,神仙都做些什么。 “有一本古书叫《摩摩谭》,里面讲,其实人是靠意识活着的。意识可以寄身在血肉之躯上,也可寄身在其他东西上,比如植物,比如动物。所以才说万物皆有灵。” 梅嬉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但一开口,这一番说词却是新颖脱俗,让童钰和海青对她刮目相看。 “你也研究过《摩摩谭》吗?”童钰问。 “也算不上研究。看过而已。”梅嬉看着童钰,笑了。 “你都读过哪些书?说来听听?”童钰问。 梅嬉说了一大串书名,有些童钰看过,很多却是海青没有听说过的。 女子能读那么多书,童钰真心觉得很难得。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怎么看?”童钰忽然抛下这么一句。 “我怎么看不重要。你怎么看?”梅嬉反问一句,一反平时的乖顺,一种“我就是这样子啦,你看着办吧”的样子。 海青旁观,平静的水面下风起云涌啊! 果然说得不错,童钰遇到对手了,是那种很强的对手。 饱受干旱之苦的平凉大地,一派荒凉,一路上遇到很多外出讨饭的人。 海青边走边叹气。 “那个张德才,怎么可能会把平凉的大半土地都据为己有呢?这中间是不是有问题啊?” “有没有问题,查一查就知道了。” 果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平凉知县名叫托蒙,跟张德才是儿女亲家,这大半土地,有一多半其实都是知县托蒙的。托蒙利用自己的官职,强取豪夺,把平凉能种的土地都占为己有,再以张德才的名义租给佃农。 被剥夺了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这些农民也写状子上告,结果反被说成刁民造反,很多人因此入狱。 冤屈得不到伸张,肚子却需要填饱,家人也需要养活,不得已,他们只好沦为张德才的佃农。 就这样,托蒙变相把平凉的农民都变成了自己的奴隶。 为什么这么多人告状都不了了之了?官府这么昏庸吗?继续查下去,才知道,原来这托蒙是都统托赖的弟弟! 海青和童钰都知道,涉及朝庭要员,不可贸然行事。 不过,也算是没白来平凉一趟,至少替四爷了解到了第一手资料。 在平凉的这几日,关于龙王显灵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县。 大家都说,连龙王也在为老百姓抱不平啦! 更有些书生,把它编成了故事,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活灵活现地一宣扬,传得更快,还不等童钰他们回京,此事已经传到京城了。 回到家,童钰把在平凉查案的事情告诉了童一山。 童一山越听越生气,“是四阿哥让你们查的?”童一山问。 “不是。四阿哥只让我们去看看灾情。” “没让你们查,你们查什么呢?你以为这些事儿朝庭会不知道?皇上会不知道?自作聪明!”童一山很生气。 “你们查案,有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没有。是悄悄打听的。” “还悄悄打听?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平凉的事情啦!你们哪!皇上现在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骑虎难下!” “为什么?查办了这个贪官,为百姓伸冤,不是得民心的事情吗?” “你懂个屁!朝庭也不是平凉一个地方的朝庭!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童一山看了儿子一眼,“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外出,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 童钰有些委屈,但也不敢违抗父亲。 “小小年纪,不要一副可以拯救天下苍生的样子。天下苍生自有苍生的命运,要拯救也轮不到你去拯救!瞧你这不可一世的样子,迟早要吃亏!” 童一山往书房外走了几步,又返回来,“这几天,把《菜根谭》给我抄十遍。” 《菜根谭》是父亲最喜欢的书,奉为一生为官处世的准则之书。 童钰从小就被要求背诵。从小到大,过目成诵,被要求抄书,还是第一次,一次就被罚抄十遍,可见父亲对童钰有多恼火。 童钰想想父亲说的话,觉得是有道理的。 那么多人告状,朝庭耳目众多,怎会不知道?一定是有所顾忌。 想通了,童钰就乖乖地抄书去了。 第11章 卧佛奇梅 京城十一月,已经进入冬天了。 这天,童钰就着炭火,正在默书,忽然一片冬青叶飘到他的笔下,他正要拿起来,树叶又飞向了头顶。 他站起身,用指尖触碰树叶,笑了。闭上眼,他闻了香味,梅嬉的香味。 梅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桌前了。 一身鹅黄夹袄,衬得整个人清透雪白。 “你家住哪里?我怎么找你呢?”分开时他说。 “你不用找我,我找你就好了。”梅嬉说。 还未来得及去找她,她来找他了。 拉起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上有伤。 “怎么弄的?” 她把那好看的眼睛眨了两眨,算作回答。 他给她上金疮药。她哪里用得着这种药呢?但她还是由着他。 她起身翻看他默出来的《菜根谭》,真好看,每个字都那么好看,像他的人一样,挺拔,刚健,方方正正,怎么也看不够。 “你相信有轮回吗?”她忽然问。 “这个啊,说不上相信不相信。但从小就被大人教导,要心存善念,敬畏因果。若说有,这因果就是轮回吧。”他望着她,心想今日怎么说起这样玄的话题来? “两个人有一样的胎记,你怎么看?” “要么,两个人是孪生。要么,是后天人为的,刺青。” “没有第三种可能么?” “有。我等你告诉我。”他笑,拉过她抱着,直看进她的眸底。 她忽然笑起来,岔开话题:“你知道吗?你所有的书,我都看过。” 她这样神出鬼没。他信。 “什么时候开始的?”想起那本失而复得的画谱。 “可是不该看的都看过?” “才不会!”她忽然捂住了脸。 他也红了脸,想起那日她脱他袍子的场景。 “我看书比你快。”她在他心口画来画去。 童钰挑了一下眉。 他自小被誉为神童,学习能力比周围人强,没想到梅嬉的学习能力比他强。 他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每当他面临挑战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挑眉毛。 “看来,我这个所谓的天才,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落日西下,天色渐晚。 她靠近他,眼波秋水一般,在他脸上流动了很久。 他吞了吞自己的喉结,想亲吻她。 梅嬉主动贴上来,亲吻了他的唇。 甜蜜,柔软,微凉。 他闭上眼。内心融化成一团水。 “我犯规了。自动消失。”她笑着说。 没等他张开眼,她已经无踪无影。 他触了触自己的唇,有些怅然若失。 童钰推测,梅嬉可能住在香山脚下。眼下抓紧时间完成抄书任务,才能腾出时间去看梅嬉。 晚上,父亲回来得有些迟。 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母亲和祖母,自己要去甘肃平凉办案了。 皇上下朝后亲自找他谈了话,把案子交给了他。 这次和他一同办案的,是刘庭玉。 “刘大人和你一起去,我们更放心。”祖母觉得挺好,反正儿子经常出门办案,这次有亲家跟着,大家一条心,办起事来更方便。 童一山看了一眼童钰,说:“你也快15了,是家里的男人了。我不在,你要照顾好一家人。” “是占地的那个案子吗?”童钰问,他心里有小小的高兴。 “嗯。皇上命我们秘密调查。”童一山没有多说。一脸的讳莫如深。 父亲要出门,他忽然就松了口气。这下好了,书也不用抄了。 正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父亲忽然问:“让你抄书,抄得怎样了?” 童钰低下了头,小声说:“抄了一半了。” “四阿哥在云南未回。你就在家读书,不许外出。我走后,你继续抄书。除了《菜根谭》,把《小窗幽记》也抄10遍。” 童钰点头。外人大约以为,天才都不用下苦功夫和笨功夫的。 事实上,天才也需要刻苦努力,可能比普通人更刻苦更努力。 童钰从小跟阿哥们一样,天不亮起床读书,晚上还得用功读父亲规定的书,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弓马骑射、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通学精,除了生病,天上下冰雹也得上学。 在十二岁以前,童钰最想做的事,就是饱饱地睡上一整天。为了对抗这近似残酷的要求,他学会了睁眼睡觉、左右手同时写字。 他双手并用,埋头抄书。祖母让九牛送来枸杞乌鸡汤,他一口气喝光,问九牛,“你去帮我问一下祖母,明天可有到城北卧佛寺烧香的打算?” “你要跟着去吗?”童钰点头。 父亲不是不让出门吗?跟着祖母去烧香拜佛,应该不算违规。 九牛不解,平日里让他跟着去寺庙,他可是万般推脱,去了也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今儿怎么有兴致了? 九牛说:“少爷,你不想抄书了是吧?” 童钰“嗯”了一声。 少爷也是太可怜了!抄那么多书,他也帮不上忙。请老太太让他休息休息吧。 于是第二天,童钰顺利地被老祖母拉着去了卧佛寺。自然,他陪着祖母进了庙,就开溜了。 香山脚下有不少民居,哪一家才是梅嬉的家呢?他一家一家地打听,没人听说这里还住着一户姓梅的人家。 眼看祖母应该等得着急了。他把自己移到了庙门口。自从学会了意念控物法,他常常把自己移来移去。 正要进去找祖母,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梅嬉身上的味道。 他循着香味走去,才发现是一株腊梅开了,两朵,立在最醒目的枝头上,很精致,很蓬勃,很芬芳。清甜的,悠淡的,像她的微笑一样。 他凑近,细嗅,鼻尖轻轻碰着花瓣。 那嫩黄的花瓣,让他想到梅嬉的唇。 他第一次发现梅花原来这么好看,好看到夺魄。 那梅树,似有似无地颤抖了一下,像风拂过。 似与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 祖母正着九牛四下寻找童钰,见童钰回来,有些嗔怪,“不好好地烧香念佛,到处乱跑。这是跑到哪里去了?害得九牛四下寻。” “也没去哪儿,就在这寺里逛了逛。”童钰回道。 一行人回府。一晃七八天过去。 这日他铺开画纸,在窗前做画,画梅嬉。明明是心心念念的一个人,她的眉眼,她的唇,却是越想越模糊。 只记得她的笑,她的情态,她的香。 最后,最后耗了半个上午,他只在纸上画下了一个背影。 他空落落的,心绪难宁,“梅嬉”两个字,不知不觉写了满页。 第二日清晨,旁边赫然有一行字:“请君问取南楼月!” 字体纤丽,是梅嬉的笔迹。 他心里说:“梅嬉!我正到处找你呢!” 这是吕本中《踏莎行》里的句子。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楼月。 记得去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那日在卧佛寺,他念过“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这两句。 真的是心意相通! 睡前,他又写下:“请入我梦来!” 梅嬉没有来他的梦里。 倒是父亲的家书,第二天一大清早来了。 父亲在家书中说,在途中遭遇土匪,刘庭玉小腿受伤,所幸两人均性命无虞,已安全到了平凉。“虽说是微服微访,可随身还是带了保镖护卫,几个小小的土匪,怎么能伤到刘大人?”母亲不免陷入担忧。 童钰也有一样的疑问。 随身侍卫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身手都非等闲,父亲和刘大人也都是练过武的,一般人轻易也伤不了他们。 难道真如父亲所说,案情复杂吗? 凤冈远去云南未归,他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不免为父亲担忧。 去祖母房中问安,祖母问起父亲的来信,他也只是拣一些安心的话说,他知道母亲也不会告诉祖母,怕她老人家担心。 “你和你母亲这两日鬼鬼祟祟的,是不是瞒着我些什么事情?莫不是你父母有事?”祖母问。 “哪有什么事情瞒你哦!前日家书不是都给你讲了吗?”童钰心说这老人家可没真糊涂呢! “祖母不识字。你们就糊弄我吧!” “祖母莫要诓我!你可是大家闺秀,怎么不识字?家谱里的那些事儿,难道全是听来的?”童钰说。 “当然是你爷爷讲的。”奶奶拧着童钰的脸蛋说,“我虽不识字,心算可是很厉害的,记性也不差呢!莫要欺我老哦!” “那是!祖母您记性自然是好的。”童钰说。 “自然不能跟你比呀!不过,咱童家呀,大约是老祖坟的风水不错,咱童家人,脑子都好使着啦,从来不缺人才,光知县就数不清有多少个啦!那做学问的,就更不用说啦!祖上就有个神童,比我孙子还神啦!但可惜了不愿做官,浪费了一肚子学问。” “为什么不愿意做官?” “太聪明啦!画画给画痴了!这个聪明人,最后啊,出家了。” “我孙儿可不学他们。不要死读书,钻到字眼儿里出不来。你现在的学问,我看就够用啦!等到了年纪,跟你爹一样,去考个一官半职,给咱娶个漂亮贤惠的孙媳妇回来,啊?” 童钰笑着点头。 第12章 父亲遭陷 这天童钰正在书房里发呆,刘凤冈、沈又希来了。 刘凤冈这家伙,去了一趟葱岭,原来一张肥白的脸,有了线条感,显得有男人味了。 “这一趟,你们都干啥去了?怎么看着像野人啊?”他盯着两人前后左右瞧。 “能干啥?天天好吃好喝好玩的,比在京城舒服多了。就是太阳毒得狠!”沈又希说。 “你干啥呢?学堂也不上?”刘风冈问。 “听说今天畅音阁有新戏,咱们看戏去。”刘凤冈不由分说,拉着童钰往外走。 童钰实在拗不过这两个家伙,只好跟着去了畅音阁。三个人躲在最后面,戏没听完,海青就找了过来。 “就知道你们在这儿。”海青口气里有些焦急,“跟我走,有重要的事情跟你们说。” 三个人跟着海青出了畅音阁。 “出事儿了。”海青看着三个人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也就不绕弯子了。 “今天皇上接到好几个折子,告状的。说是童大人和刘大人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数额巨大,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知道谁写的奏折吗?托赖!皇上迫于压力,已着人查去了。” “身正不怕影子歪。子虚乌有的事,让他们查好了。”刘凤冈一脸的不屑。 童钰未吱声,他隐隐感觉到,是他们在平凉查案得罪了某个大人物了。他替父亲担心,也为自己的莽撞深深地后悔。 他让海青关注事态的发展,及时告诉他。 回到家,他立马开始给父亲写信,告知京城里的动向,信里也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父亲,希望父亲多加小心。 写完信,他想找火漆封口。拉开父亲的抽屉翻,在最底层,看到一个方形盒子,盒子很漂亮,雕花漆金边,里面放着一方木砚台,拿在手上还挺有分量。童钰左看右看,没什么特别的,随手放在了书案上。 待封好信口,交给九牛,嘱他命人快马加鞭送出去。 返身回屋,想把砚台放回去,想一想自己的那个石砚,还是小时候练字用的,如今画画需要一个更大一些的,就把砚台拿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些天,童钰除了看书习字画画,就在父亲的书房呆着,对着那满屋子书架琢磨来琢磨去。 这日,正在临贴,无意间扫了一眼刚启用的新砚台,墨汁要干了,他拿过墨条,正要磨,发现砚台底居然有一个“梅”字,随着墨迹正渐渐消失。他看着正在消失的字迹,心跳了两下。立马倒了少许水,字迹又出现了,还有一个“童”字。这是一个名字还是两个姓呢?这会不会就是传说里的那个砚台? 父亲的书房里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死活找不到家谱。挨着一格一格的书架找。底层的书架找完了,又往高层的架子上去找。不用什么梯子,一抬手,书就到手里来了,九牛看得呆了。 “少爷,您这是......?”他有些恐惧地看着童钰,“魔术吗?”。 童钰点点头。 “这个魔术用起来挺方便的。能教教我吗,少爷?” “行!你先把三字经背会了再说。” 九牛一听背书,就蔫了。 他按照童钰的吩咐,将梯子搬开,靠到另一个架子上,被靠的格子忽然弹了出来,出现了一个暗格。原来机关在这里! 童钰兴奋地拿出里面的布包,方方正正裹着一本书,果然是家谱。看来童家人丁不太兴旺啊,这上下几百年,只有一本家谱。 “这件事情,你要保密,谁也不能告诉。”童钰叮嘱九牛。 准确的说,这不是一本家谱,里面记载的只是童家的一些重要人物和发生的一些大事,更像是家史。他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倒是如祖母所说,书里记载了一个叫童梓的,生于明代,五岁能识字背书。书里没写他生平事迹,官到何级。后面空着一页纸,像是故意空出来没写的。童钰左看右看,失望地将书放回原处。 真正的家谱在哪里呢?他把书架敲了个遍,再无别的机关可寻。 很久没见梅嬉了,童钰非常想念她。 那卧佛寺的两朵梅花,也让童钰始终难忘。 有一晚他竟然做梦,梦到了两树梅花,开得极热烈的样子。树下,梅嬉黄衣飘飘,似仙子。 他提笔想画梦中的梅花。却觉得太宏大,难以下手,只好截取一枝,突显两朵梅花,不料枝干上墨汁深重,老气沉沉,显得头轻脚重。 再画一张,还是不太满意。 画着画着,整个人反而更加心浮气躁起来,画纸堆了一地。 刘凤冈进来一看,“你这是要跟画纸过不去了吗?” 童钰只顾画画,半晌才说,“近日,梦到两树梅花,想画下来,不知何故,却总也画不成。” “怪了!我前几天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变成了二树梅花。”刘凤冈说。 童钰望着他,笑了,“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算了。别画了,有重要事情跟你讲。”刘凤冈夺下他的画笑,一脸严肃地说。 刘凤风带来了海青的消息。 海青打听到,有人上奏折,说童一山收受贿赂,收了一张北宋宫庭名画,价值连城,藏在海宁的老宅里,言之凿凿。 雍正平生最恨贪腐之官,立即派人往海宁一搜,居然搜到一幅《千里江山图》。 甚至有人弹劾童一山十五年前在山东办理私盐案中徇私枉法,故意放跑了罪犯。 童钰惊呆了。 他知道,父亲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家里若有这么名贵的画,断不会藏在海宁。 老宅子平常只有一个人看门,放在那里不安全。况且不久前他们还为这幅画跑到大理,怎么这画忽然出现在了海宁? 他觉得,弄清画的真假和来源,是当务之急。 可这画,他们是看不到的。只好去找四阿哥。一打听,四阿哥还未回来。 这可怎么办? 刘凤冈说,“我猜这画,肯定还在皇上手上。咱们偷出来看看。” 童钰摇了摇头,之前在平凉的冲动,已经给父亲带来了祸事,不能再任性了。还是等四阿哥回来再说。 四阿哥在从大理回来的路上。 等了延光师傅多日,仍无消息,四阿哥不能为了一幅画耽搁太久,就留了一封信给延光,先回京。 这边,皇上已经急召童一山和刘庭玉回京,禁足家中,协助都察院查清真相。 童钰无计可施,家中静等父亲和四阿哥回来。 他第一次体会到时间的漫长和难熬。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读书和画画。 还是画梅花。 这一天,他在自家园子里转悠,园子有些萧索,让他平添一种愁绪。 窗下就是一株梅树。他站在梅树前,前后左右、远远近近地看了很久,回去就拿起了画笔,下笔流畅到自己也不能置信。 枝干写意,用墨浅,花朵写实,用墨深。整幅画只有黑白两色,惜笔如金,留白多,显得空灵、淡然而悠远。 第一次这么酣畅迅捷地完成了一幅画,童钰扔了画笔,想叫刘凤冈来看看。 刚到门口,就瞧见他来了。 “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刘凤冈笑着说。 “是!说曹操,张飞到。”童钰挑着眉毛说。 刘凤冈搂着童钰的肩,“我嫂嫂让我打个前站,她随后就来。” 他口中说的“嫂嫂”,就是童钰的姐姐,童佳人。 童钰不语,带着他进了书房。 刘凤冈说:“这几日看你拿画纸出气,我让他们给你备了一大捆,够你糟蹋一阵子的。” 走近画板,他眼睛直了。 “什么时候画的?简直,简直,妙极了!” 刘凤冈一边搓手,一边欣赏,一边打着歪主意。 “我收了啊!这一幅搁到德芳斋,他们还不抢得打破脑袋啊?”他边说,一边准备取下画。 “赶紧,赶紧,落个款,印我帮你盖。”刘凤冈见没有落款,对他说。 他提起笔,想了想,写下“十丈威炎十丈尘,豪端犹见雪精神”,落款为“二梅”,是以纪念他和刘凤冈心有灵犀。 因为父亲出事了,童佳人回娘家看看家里人。 姐弟见了面,也没多说什么,先去看望老祖母。 跟祖母说了会儿话,两人来到父亲的书房。 “钰儿,你也别犯愁。这事儿啊,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已经传话给依人,让她在宫里多多留意此事。”童佳人说。 童依人12岁入宫,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候,倒也能知道不少消息。 童钰点了点头。 他心里很沉,因为他,害得父亲祸事沾身,两个姐姐跟着揪心。 他决心回一趟海宁,找出画的来源。 第二天他只说跟刘凤冈出门散心,不日就回,就一个人往海宁去了。 他回到海宁,从管家那儿得知,画是他们离开海宁后有人送来的。 送画的人说,这画是少爷让送回家的。管家想都没想,就收下了。 “送画人可留下地址?”童钰问 “没有。”管家已经年迈。 “长什么样儿?可还记得?” “那送画人,是个女的,装扮入时,面相不俗,看不出年纪。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可有什么特征?” “没细看。我们下人,不敢盯着人家脸看。”管家如实相告,“想起来了。她转过身,我发现,她走路有点跛。” “大约有多大年纪?” “总得有30多岁吧?” 童钰想这么大的海宁,要找一个跛子,怕是不太容易。 这天正在街上走,一群乞丐围过来。 他灵机一动,掏出荷包说:“我有事请各位相帮。我想在海宁找个人。这是定金,找到人还会另外酬谢。”他给每人发了五个铜板,然后把要找的人的特征告诉他们。 这些人一哄而去,童钰回家静等。 三天后,一个老乞丐带来了消息。 在老乞丐带领下,他和管家,一路往城西,在一偏僻的小巷子,乞丐指了指一户人家。 童钰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问找谁。 童钰说,“找你母亲。”男孩子看了一眼童钰,“娘,娘,有人找你。”返身往屋里跑去。 童钰跟了进去。 出来一个相貌姣好的妇人,看了看童钰,正要开口问,忽然看到身后的管家,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冷漠,“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出去吧!” 管家说:“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妇人说:“我不认识你们。” “你那日送画去我家,是我收的。怎么能说不认识了?” 妇人转身,“呯”一声关上门。留下他们在院子里。 童钰注意到,她的走姿的确与众不同。 童钰对着里面说,“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想问一下,那画,是谁让你送的。” 里面无人应答。管家上前敲门,半晌,不应。老乞丐欲上前撞门,被童钰拦下了。 “先打听一下,这家人的来历。”他跟管家说。 于是几个人分头打听情况。 打听的结果是,这一家就只有女主人和一个孩子。 刚搬来的时候,这女的刚怀孕,揣着一个大肚子,她的那位先生不怎么见到,听说在宫里当差。 她这腿是生下孩子后,被人打断的。 有人说,她是从青楼里逃出来,青楼派人来打折了她的腿。有人说,是被大老婆派人打残的。她姓何,叫美兰。 童钰想起梅嬉说过的绢画的故事。 这画多多少少跟袁江有关联吧! 他决定去找这个何美兰证实自己的猜想。 不料,何美兰带着孩子逃了,人去屋空。 他找到当初自己在海宁买到的绢画,决定回京去找袁江。 第13章 木砚之秘 回到京城,父亲和四阿哥都已经回来了。 第一眼见到父亲,只觉得他苍老了许多。 虽然他依然保持着冷峻的面容,但他看得出,他眼里有疲惫。 父亲被禁足了。这个家也只好由他去四处打点了。 他只想先找到四阿哥,看一看这幅画到底是真是假。 这天他和刘凤冈一起去见了四阿哥。 四阿哥也没想到,他追到云南也没得到的《千里江山图》竟会自动出现在了皇宫! 四阿哥说:“放心!拿到画,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来看。不过,这个案子不会很简单,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但是也请放心,等真相查清楚后,一定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刘凤冈出了门,对童钰说,“别愁眉不展了。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你那墨梅图,现在轰动京城了!这几日你不在,不然求画的人,肯定会把你家门坎踏破。德芳斋老板这几天也天天找我,缠得我没办法了,非要我再弄一幅梅花图给他。你就抽空给他画一幅呗!” 童钰不知,他的墨梅图一到了德芳斋,玩家争相抢画,价格越抬越高,甚至有传说,这画远远还能闻到一股梅花的清香,最后被妙墨坊作为镇店之宝高价收购。 “这也炒得太离谱了!”童钰说。 “你得跟这德芳斋老板好好说说,不要为了卖画,底线都不要了。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不是神。这画都有香味了!他怎么不说这画上的梅树活了呢?” “管他呢!这对你也没什么坏处。你不知道,你的画已经涨到这么多一平尺啦!”刘凤冈伸出五个手指说。 “我以后就不用干别的了,我打算也开个画坊,专卖你的画。”他一脸的兴奋。 两人去找了姐姐童依人,他把自己在海宁调查的情况也给姐姐说了,让她帮着查查袁江。 袁江因为擅画工整的亭台楼阁,所以几年前被召进宫,成了御用画匠。 童钰特意留意了他画的几幅山水,的确很工整,可匠气太重,反而少了灵性。 如果这就是他的水平,那他即便是临摹,也绝对摹不出以假乱真的《千里江山图》。 他心里反而担心。如果皇上手中的确是真的《千里江山图》,该怎么办? “这袁江,名气挺大的。看他这几幅画,怎么觉得名不符实啊?在哪里能看到他更多的画?”他问刘凤冈。 “他有什么名气?一个画工而已。他的画,多半在内务府,你要想看,咱们就去看看。那内务府的库管刘阿三,是我姐夫家的远房表亲。他这个缺,是托我爹帮着找的。”刘凤冈说。 两人去了内务府,进了画库。 袁江的画,堆在一个架子上,有近两百轴,大幅的居多。他们一幅一幅地看,有一个小轴引起了童钰的注意。这幅画,画得是牡丹,和他在海宁买的绢画有相似之处。 他问刘阿三,这袁江,平常除了画画,可还有什么爱好没有?性格如何? 刘阿三说,袁江平时不爱说话,不爱交际,只是闷头画画。据说他的家人都在海宁,每年回去省亲一次。也没啥爱好,平常很节俭。 刘阿三说,他有一次在澡堂看见,袁江的内衣,还打着好几个补丁。所以,宫里最低等级的太监也看不起袁江。 童钰本能地觉得袁江有问题。 有才的人,性格多乖张,这个可以理解。 可是他做为画工,收入相比其他人,是相当高的,没必要这么苛刻自己。 一定有什么原因,他要弄个清楚。 童依人倒是打听到了有价值的信息。 宫里有一个太医,袁江曾经找他为儿子开过药方。 听说袁江的外室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但这儿子先天有心绞痛,动不动就发作,一发作就晕厥过去。 袁江心疼他这个小儿子,四处求医,医生告诉他,这孩子如果一直用药,可以活过20岁,如果不用药,随时可能丢命。 可这药,却贵得紧。药方里有三味药,鱼翅、海马和熊胆,是珍希药材。 这会不会也是袁江临摹《千里江山图》的原因呢? 恰此时,宫里传来四阿哥的消息,皇上已经找人鉴定过《千里江山图》,假的。 四阿哥让童钰和刘凤冈进宫,拿了两幅画给他们看,“这是海宁知县刘长生送的。这是皇上手上的。你们看看,有什么发现没?” “两幅画,像是出自一人之手。”童钰说。 “没错。我也觉得就是一个人画的。”四阿哥说。 童钰把自己这些天来的调查说给四阿哥听,并请四阿哥调查袁江,这两幅画很可能是他所为。 四阿哥答应把事情呈报给皇上。 还没等皇上过问,袁江忽然失踪了。 费了好大气力找来的线索,说断就断了。 童一山的案子,只好搁置。 童一山依旧禁足家中待查。 派出去查找袁江的人,依旧没有音信传回来。 一生清白,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这才是父亲最大的痛苦。 父亲是苦闷的吧?他的苦闷只能装在心里。 父亲越是不责怪他,童钰越是自惭。 这一夜,他看父亲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月色照着他孤独的身影,童钰心疼得只想揪自己的头发。 童钰悄悄地回到自己的书房,画画。 他还是专注地画梅花。 也时常望着窗外的梅树发呆。 进入隆冬了,梅花要开了吧?梅嬉现在在哪里呢?她好吗? 他想起她的笑,她缠人的样子,她柔软的唇。她住进他心里了,在不知不觉间。 月亮清亮亮地挂在当空,他画那含苞的花树,一画就画到了深夜。 九牛已经睡下,这洗毛笔和砚台的事儿,只好自己动手了。 他将砚台里剩下的墨,倒在梅树下,顺便在虬曲的枝干上敲了敲说:“快点开吧!家里需要喜气!” 一刹时,一树的花苞,全部开了,他被这花开惊得倒退了几步。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咬了咬舌头,疼! 再用鼻子嗅了嗅,的确是开花了,不是他的幻觉! 刚才做了什么吗? 就是在树下倒了一点墨汁儿,磕了两下树干。 难道是这墨汁让花儿开的? 他拎着自己,迅速把园子里所有梅树都看了一遍,除了这一棵,其他都没开。 那就都浇点墨汁儿吧! 他吩咐九牛使劲研墨,磨了黑咚咚几大碗,倒在每棵树下,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许就是凑巧,它原本就要开花了,他浇不浇墨它都会开花的。 因为挨着窗下,蹭着屋里的暖气儿,所以开得早一些。 嗯!他觉得自己的推理颇有道理。 疲惫不堪的童钰倒头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脑海里第一件事儿就是请祖母来园子赏梅。 推开窗,看向窗外,那一树的梅花仍是含苞待放,根本没有开放。 难道昨晚是做梦吗?他望着树下的墨汁儿,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除了浇墨汁,他还用砚台磕了几下树干。 他拿过砚台,反复地看,这个砚台,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砚台? 他拿着砚台,走到树下,试着轻轻敲了两下,树身晃了两晃,再敲,还是晃了晃,他说:“我要你开花,像昨天晚上一样开花!” 一树花,瞬间在他面前开了! 童钰的心呯呯直跳。 他捧着砚台,回到屋里,原来这砚台是个宝贝!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把园子里的梅树全部敲了一遍,全部开了! 远远地,看见父亲领着祖母进了园子,他迅速地把自己拎回了屋子。 “钰儿,钰儿,出来赏梅花啦!”祖母一边颤微微地走,一边叫。 “娘,今年这梅花开得又早又齐整。您瞧,连去年种下的这株也开了。”童一山说。 “是呢!梅报春!梅报春!要过年了!”童钰听祖母说,声音里透着高兴。 “叫钰儿出来看看。整天在屋子里闷着,不憋得慌啊?”祖母又叫。 童钰出了屋子,想把自己拎到卧佛寺去,看看那里的梅花开了没有。 父亲没让他有机会出门。“这几日可有读书?”父亲见他过来,问。 童钰说:“这几日,有画画。” “哼!就你那鬼画桃符的样儿,也叫画?” 他大约不知道,他儿子的画,在京城一直很受宠。 “向人家海青多学习学习,干点正经事儿。” 童钰应声“是”。 大约所有的父亲,都是看着人家的孩子好学上进,自家的孩子总差一截。 他这一套说词,刘凤冈的父亲也说过:“不要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你看人家童钰,多沉稳,多上进。” “这几天不要出门。我让九牛送两本书去,你这两天就把它们看完了。”童一山说。 “好。”幸好不是抄书十遍。 他理解父亲,怕他出去招事儿回来。 晚上,他把自己拎到了卧佛寺,用砚台敲了一下树干,“开花吧,让我试试这个砚台灵不灵。” 原本光秃秃的树干,一下子开满了花。 自此,童钰怀揣了不能与人分享的秘密。 第14章 悠悠我思 马上就过年了,家里人都在忙年。 这天九牛折了一支梅插在花瓶里,对童钰说,“少爷,今儿一大早看见海大夫去了老爷书房。是不是老爷病了?” 童钰听了,急忙往父亲房里去。 母亲在屋外,脸有急色,童钰问:“病得严重吗?” “想是这几日染了风寒,吃两幅药就没事儿了。他心情不好,你可不要再惹他生气了。”母亲拍拍童钰的手。 我几时敢惹他生气?每次都是他自己生气,然后拿我出气好不好? 想到父亲一把年纪,倍受煎熬,童钰想,只要帮父亲洗了冤,他这病,自然就好了。 还是得找四阿哥,把真画给拿到手。 真画到手,皇上心里一高兴,也许父亲就不用禁足了。 他和凤冈到了四阿哥府邸,四阿哥正在见客。 两人就在客厅里等。四阿哥送客出来,见到童钰和凤冈,让他们进了书记。 “那人,我们上次是不是在海宁见过?”刘凤冈问。 四阿哥竖起手指示意勿言。刘凤冈闭嘴。 四阿哥听了两个人的来意,说:“这事儿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千里江山图》已经在路上了,但我推测,作用不会很大。朝庭上现在有几方势力,皇上都不能得罪,都要平衡。最近又有反对汉官的势力在活动。所以你父亲可能还要受点委屈,包括凤冈的父亲,因为他们都是汉官。皇上不能不拿几个人出来做做样子。不过,这都是暂时的。请你们相信我。” 童钰忽然明白了父亲在朝堂上的处境,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平常总让自己谨言慎行。 两人出了门,刘凤冈忽然紧紧地抱住童钰。 “小钰儿,我以前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太对不起我爹了。这依然是满人的天下,咱们汉人再怎么忠心不二,为奴为马,还是拿来给人出气给人垫背的。” 童钰不语,也不让凤冈再说下去。 “什么满人汉人?皇上也穿汉服,用的也是汉字,子民也是汉人占了大多半,汉人平常谨小慎微,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满人的江山,是汉人在支撑着,凭什么就不拿汉人当人?”凤冈依然愤懑不平。 凤冈说得没错。可是,弄清对错有用吗? 这日回家,童钰对他的父亲表现出少有的孝顺,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嘘寒问暖。 母亲和父亲对视一眼,说:“咱钰儿懂事多了。” 晚上,童钰他在灯下作画,为刘凤冈应承的那些嘴债。 最苦魂梦,今宵不到伊行。 “梅嬉,好想你!请来梦里与我说话吧!”熄灯前,他对着瓶中的梅花说。 梦里,他清晰地看见一个人,在给一树梅花浇水,浇的是浓浓的墨汁。墨汁被土壤吸收,开出的是透明的墨色花朵。 那一朵一朵开放的梅花,美丽得有些诡异,连香气也有些诡异。 清晨醒来,他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梦里的场景。 窗外的梅花还开着。 他忽发奇想,磨了一大碗墨汁,倒在树下,土壤很干燥,墨汁倒下去,一会儿就被吸干了,只留下一圈浅浅的印迹。 “让我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墨梅。”童钰用砚台敲了敲树干。 王冕有诗,“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让梅花开出墨色的花朵,应该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这样画画梅、浇浇树的日子倒也很快,转眼就过完了年。 跨过年,童钰十六了。 不过,这个年,过得很是冷清,连九牛也沉默了。 到了正月十五,刘凤冈邀了海青、沈又希来看童钰,邀他一起赏灯。 童一山也觉得儿子近来太沉默了,不能让他在家里闷着,就同意了让他出去散散心。 这曾经是童钰最喜欢的节日。 月亮高悬,人山灯海,一片喜气。 但是今年,他的感受不一样了。 看灯的人还是那么多,大家脸上喜气洋洋,灯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暖明亮,好朋友依然在身边,笑语晏晏,但他感觉到好孤独,他想梅嬉。 尽管猜灯谜,依然是他得奖最多,但他怎么也不能真正高兴起来。 “钰儿这是犯了相思病,我们都治不好。只有梅姑娘能治。”海青调侃。 “话说这梅姑娘,怎地忽然消失了?之前看你们那样儿,害得我胃酸好久。怎样?你父亲不同意?”沈又希问 “喜欢就喜欢,何必想太多?!她大约不是你们家想要的那种儿媳妇,你尽可以娶她作小啊!”沈又希又说。 “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就少说一些风凉话吧!”刘凤冈说。 “凤冈,你这些时日可是够饱啊!跟人家德芳斋老板的小女儿,怎样了?”两个人大约也看出童钰是真郁闷,所以把矛盾对准了刘凤冈。 反正刘凤冈是他们当中脸皮最厚的一个,不怕他们戳。 “我跟那姑娘打交道,纯粹是为了替钰儿卖画。”刘凤冈说。 “你可不要打着童钰的画名招摇啊!”沈又希说。 “如今童钰的梅花,可是千金难求。那日我爹回家,说是在某位大臣家里见了人家高价送来二树的画,赞不绝口。问我知道不知道这二树是谁。他哪里知道,这个二树是咱钰儿呢!” “我爹那日见了你的画,夸你画艺日渐精进。还说,你是真的长大了。你们说,这些大人,怎么就凭一幅画看出钰儿长大了?”刘凤冈说,“我比钰儿还大几个月呢,怎么他总克我长不大?” 几个人一起笑了。 过了午夜,人渐渐稀少了。 他们也累了,就走到了鼓楼附近,找了一家靠海的茶楼,看月亮。 月亮还是那么清亮。 这让童钰想起和梅嬉在洱海的情景。 梅嬉,倒像这月中桂树,不知不觉,就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活得枝繁叶茂了。 几个人喝着茶,听着曲儿,月已渐渐西沉。 相约了春日打猎的事情,各人就自散了。 人语渐无闻,空带愁归。 童钰回到家,推窗,熟悉的香味飘来,他闭上眼,眶中灼热。 这香味,分明就是梅嬉的味道。他没有关窗,在香气的浸润中睡去了。 梅嬉来了。 她的黑眼睛,如月光下的水一样,凝视着他。 她作画,墨汁一滴一滴地滴在纸上,慢慢洇开成一朵一朵墨色的梅花,花瓣从纸上飘下,落在他的书案上,他伸出手,拾起一瓣,花瓣在他的指尖上融化成一滴墨,慢慢渗进自己的皮肤,消失不见。 梅嬉微笑着看他。日思夜念的人,就在眼前! 梅嬉,你终于肯走进了我的梦里了!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她的脸。她透明的肌肤微凉如雪花,她温柔的眼神如风拂树梢。 梅嬉在他的指尖,渐渐变成一片花瓣,墨色的,透明的花瓣。 梅嬉再一次消失了。 他带着怅然醒来。 起身,转头,枕边居然有一朵梅花瓣!他轻轻地用指尖拈起来,放在鼻尖,香气依然是熟悉的,梅嬉的气息。 她来过!不是梦。 这一整天,他倚坐在梅树下,痴痴地,时不时敲两下树干,时而欢笑,时而忧郁。 “凤冈有一日跟我讲,他梦见我变成了梅树。我自己也有一日做梦,变成了梅树,开着灿烂的花朵,一天一地的美,一天一地的幸福。”他仰着头,对着头顶的花朵说。 “你躲着我,可是担心我识破了你的身份?其实早在你第二次出现,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异类。还记得那日咱们捞蟹落水的事情吗?人人都湿淋淋的,唯独你,滴水未沾,可我分明看见你落了水,还扑过去救你来着。你是妖也好,仙也好,有什么关系呢?你一样会识字,会画画,我们沟通起来一点障碍也没有,不是吗?”他近乎乞求。 他想念她的亲吻,拥抱,微笑,还有她的味道。 “我向你保证!”他咬破手指,对天发誓。指头上的血,沾在树干上,树皮将这滴血吸收得干干净净。 第15章 灵魂出窍 这边童一山的病情刚刚好一点,那边童钰忽然昏迷不醒。 发现童钰有异常的是九牛。 九牛清早来到童钰房间,发现他不在床上,大冷天的开着窗户。 往外一看,少爷坐在树下,走过去叫他、推他都不应,像是睡得很沉的样子。 他将童钰扛到床上,让他继续睡觉。 晌午再去看,他依然好好地躺在床上,一动也未动过。 人也不烧,不冷,就是不醒来。 九牛一看慌了,赶紧报告给童夫人。 依旧请了海大夫来瞧病,海大夫把了半天脉,开不出药方来。 “少爷这脉象很好,没有生病。但人却昏迷不醒,这病太奇怪了。这药方啊,我看暂时不用开了。还是请个外症大夫来瞧瞧。”海瀚说。 童一山对海瀚的医术从不怀疑。 所以,他亲自去卧佛寺,请了一光大师来瞧病。 一光大师并未给童钰把脉,他把中指按在童钰的印堂上,闭上眼睛,片刻后对童一山说,“大人放宽心,令公子只是一时好奇,灵魂出了窍,去会朋友去了,玩够了也就回来了。” 童一山问:“会的什么朋友?几时可回来?大师可否告知?” 一光看了一眼童一山,沉吟片刻,“令公子托生贵府,是为一段前缘。回不回来,还要看他本人的意愿。不过,大人且莫过于强求了。” 童一山送走一光大师,回到童钰身边,斥责道:“痴子,枉费了我对你的这一番心血!你这么不负责任一走了之,怎么对得起你的母亲?!怎么对得起你的奶奶?!” “你已经十六岁!不指望你甘罗拜相、曹冲称象!可这童家上上下下,你总得把它撑下去吧?!” 童钰额上有微汗。 这时,老祖母也赶了过来。 “钰儿,钰儿,奶奶看你来了。哎哟!你这皮孩子,咋说出门就不声不响地出门了?你舍得丢下奶奶不管啊?” “奶奶。”童钰闭着眼睛叫奶奶。 “孩子,孩子,快点回来吧!啊!?奶奶可想你呀!”老太太摸着童钰的手,抖着声儿地唤他。 童钰的眼皮动了两下,不作声了。 童钰不知怎的,来到了冰天雪地的一条峡谷。 谷里开满了梅花,红的,粉的,黄的,幽香飘满了整条峡谷。 他沿着一条石板路往上走,这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呢?他甚至知道,前面有一座亭子,转过亭子,有一小石屋,那里住着一个守谷的老人,叫竹生。 再往里,空间越来越开阔,围着山腰,是一排排的石屋。 他停在了一株梅树下,手指轻轻地叩了叩树干,说:“我都来了,你还不出来?” 梅嬉从一棵树后闪出,远远地看着他,笑得像最高枝头上的那朵花一样,矜持,甜蜜,纯洁。 看着梅嬉的样子,他忍不住裂了下嘴角。 她为何有些羞涩?想起在旅店的那晚,她脱他衣服的那种泼辣样儿,跟眼前的这个人,判若两人。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 “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很好!你好吗?” “我很好!只是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你去哪儿了?发生什么事情吗?” “别担心,我没事儿!” 他们就这样目语了很久。 童钰微笑着,等着她走过来。 他要敞开怀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梅嬉咬着唇,将双手背到了背后,一点没打算过来的意思。 这女子,几日不见,性情大变啊,扭捏起来了! 她不过来,你也不过去,总是不好。 童钰挑了一下好看的眉,抬了抬手,把她挪过来,挪到自己的怀里来。 梅嬉的脸红了,如胭脂一样晕开的红,在透明的肌肤上,格外的鲜艳。 她抬起长长的眼睫毛,去瞧童钰。 童钰在她的眼睛里又一次看到自己。 他闭上眼睛,心底说:“傻姑娘,别这样看我!这样看着我,我会冲动犯错的!” 抬手,他把自己的手掌轻轻盖在梅嬉的眼睛上。 怀春的少年们啊,心里的萌动压也压不住。 所以,下一秒,他就让自己犯了错。 他灼热的唇,轻轻地在梅嬉的唇上啄了一下。 他想做这件事情很久了。 今天,他终于如愿以偿。 她笑了。“你的禁令呢?” 童钰没理会。他一本正经地对梅嬉说:“以后不许拿这双眼睛看其他人。” “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不看人?”梅嬉反驳。 “不让你看就不许看。”他收起温情脉脉,板着一张脸。 “不看就不看吧,反正也没几个像你这样好看的。” 梅嬉也不坚持,只是紧紧地抱着童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他们就这样相依相偎,不说一句话。 天地寂然,万物默然,梅嬉只听到童钰的心跳,“咚、咚”,一下一下,铿然有声,带着温度,带着力度。 原来,一个拥抱就可以这么幸福了! 希望就这样抱着,到地老天荒。 “你误打误撞,解了姥姥下在我身上的禁令。姥姥说,要见见你。” 梅嬉的姥姥住在一株老梅树下。银发童颜,端然而坐,等着童钰。 “童少爷,坐吧!”姥姥声音洪亮。 梅嬉为童钰端来了茶,茶杯里,一朵梅花在水里缓缓地绽开。 “梅嬉父母走得早,自小跟着我长大,疏于管教。所以,梅嬉若有冒犯童家的地方,还请少爷多担待。”姥姥说。 “姥姥不必客气。梅嬉很好!”童钰恭敬地说。 “祖上有训,按说,我是不便见少爷的。可少爷破了我的禁足令,所以,老身就破例,见见少爷。”姥姥慢条斯理地说。 然后从腰间摘下一个饰物,交给童钰,“这个就作为见面礼了。” 童钰接过一个树笛,一股暖流沿着指尖,涌向全身。 他吃惊地看着手上的树笛,望向姥姥。 “童少爷莫怕。树笛有灵性,它正在认主。”姥姥说。 此刻的人界,童家老太太因为孙子病了,也急得病倒了。 请大夫诊脉,开方,抓药,童一山亲自照料。 下人端来了药,童一山一勺一久喂给母亲喝,边喂边给老太太宽心,“娘,别担心,一光大师说了,钰儿就是好奇,出去看看,会回来的。” “你赶紧想想办法,让钰儿早点回来!也怪你平时对他过分严厉了!他才不想回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人,会有什么危险,我实在放心不下。” 老太太像没了魂儿一样。 “好的。您把药喝了,我就去。”童一山想起那方木砚来,左右没有找到。 九牛把砚台递给童一山,“少爷用了几天。” “你和他,以后不许进我的书房。”童一山严肃地对九牛说。 童一山虽然对童钰很严厉,对下人向来很温和。 刚才这语气,吓得九牛大气也不敢出。 第16章 山东寻人 童钰醒过来,老太太听说了,药也不吃了,急急忙忙下床去看他。 “我的憨孙孙啊,你这是去了哪里呀,可把奶奶我吓得不轻!” 老太太握着童钰的手,怎么也不肯放下。 “奶奶,我就是睡着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童钰暂时还不能把和梅嬉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一时半会儿他们是无法接受的。 得筹划筹划,找个合适的时机来说。 “说说看,都梦到谁了?”奶奶问。 “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迷路了,见到了一些人,也不认得是谁。孙儿心里惦着奶奶,不敢贪玩,就回来了。”童钰说。 “是吧!我说呢,外面再好,也不如家里好!再不要瞎跑,吓唬奶奶了。” 老祖母颤微微地起身,在母亲的扶持下离开。 童钰望着祖母和母亲的背影,忽然心生愧疚。 他明白了,自己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对亲人是最好的交待。 晚上,童钰正在画画,梅嬉来了。 童钰没有抬头,他假装一无所知,专心致志地画画,梅嬉立在他的身侧,直到一幅梅花快完稿了,他仍是不理她。 梅嬉也不急不恼,静悄悄地立在他身边。 她以前经常这样立在他身畔,只不过,那时她隐身,他看不见她,她也不怪。 今日,他怎可能看不见自己,是在装呢! 她有些忍俊不禁,一本正经的童钰,捉弄起人来,也是这样一本正经,倒也挺好笑的。 直到一幅画画完了,童钰才转过身,拉过梅嬉的手,笑起来。 他的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爱意。 梅嬉假装委屈地扭过身,不理他。 “我知道你来了。逗你呢!”童钰忙不迭地解释。 一刹时,梅嬉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眼泪,欲滴未滴,楚楚可怜。 童钰慌了,心都疼了:“我错了!错了!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梅嬉的眼泪落下来,眼眶红了,却破啼为笑:“人家也是逗你呢!” 啊!遇到一个戏精! 童钰的眉头展开来,他长叹一声,说:“梅嬉,我这颗心,迟早要被你虐停掉!” 梅嬉道:“我这颗心,早就不为自己跳了。它一直为你跳着。” 童钰紧紧地拥紧她。 童钰牵着她,在画架前停住,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多谢梅嬉,伴我微吟。” 梅嬉看出来,他偷用了韩疁的《高阳台.除夜》里面的句子:“掩清尊,多谢梅花,伴我微吟。” 梅嬉笑了,接过笔,在童钰的眉心画了一朵小小的梅花,“从此以后,我就住在你的眉心了。” 童钰拿过笔,寻到一个扇面,了了几笔,画了一幅梅花,写道:“从此年年、飘到眉心住。” 题款“二树”。 梅嬉问他,为什么叫二梅。 童钰就把梦到自己变成梅花的事告诉了梅嬉。 问:“你说,我前世可不可能也是一棵梅树?” 梅嬉笑而不答。 童钰说到父亲,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帮父亲洗脱不白之冤。 两人合计着,最重要的找到作假画的人,从这个人身上也许能查到买画的人。 梅嬉说:“作画人会不会是袁江啊?这个人是个鬼才,仿摹能力一流。除了他,当今这世上,别人无法模仿得一丝不差。本来摹仿前人的名作,当今也很流行,但《千里江山图》,要摹仿,不容易,必须见过这幅画,研究过这幅画的人才能办到。袁江师从仇英,仇英既工设色,又擅水墨,所以《千里江山图》的色彩才能那么逼真。据传,仇英曾和一僧人交友甚密,我推测,这一定是延光大师,所以,仇英能看到真迹并仿摹的可能性很大。这样一来,袁江看到《千里江山图》的可能性也很大。现在,袁江失踪了,找到他,才能找到答案。” 童钰蹙着浓黑的眉,“袁江会躲到哪里去呢?” “他以画为生,必定会在一个离画市不远的地方。他有一个生病的孩子,必定会找一个药材方便的地方。”梅嬉说。 “鱼翅、海马和熊胆,他必定会去到沿海一带。”梅嬉说。 两人拿出地图,仔细查看,沿海有七省,袁江会去往哪个省呢?两人无有头绪。 “只好一个省一个省去找。袁江必定会给孩子抓药,也可能去画市卖画。所以找起来倒也不难。咱们先从山东省找起。”童钰说。 两人合计着什么时候动身,怎样说服父亲童一山。 “还是得请四阿哥帮忙。”童钰说。 第二日,童钰就找来了刘凤冈,商量去山东的事情。 “我正头疼着呢!幸好你叫我,不然,我爹是不会放我出来的。今年科考,我爹非让我参加不可,说要是不弄出名堂来,就不准我进家门。天天啃书、啃书,我屁股都起茧子了。赶紧让四阿哥想个辙,出去透口气。远的不说了,让四阿赶紧组织春猎吧,我这筋骨,不活动都要废了。”刘凤冈一进书房,就开始抱怨。 “我估计,我们从山东回来,差不多春猎就要开始了。”童钰说。 “去山东?去山东干嘛?”刘凤冈一边问,一边看书桌上的扇面。 “钰儿,这个好,这个好!我保证这幅扇面一到市面上,那些富家小姐们肯定争个你死我活!” “好好的说着去山东的事情,怎么又跑题了?你这脑袋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一天到晚钻到钱眼儿里。”童钰说。 “我跟你讲,我除了跳舞唱歌,另一个天赋是做生意。可惜我爹一门心思让我科考,不然这京城,早晚出一个商界巨贾,叫刘凤冈。” 他拿着扇面,爱不释手。 “这个扇面,留着。”童钰夺下扇面,“咱们去找四阿哥商量商量,想个去山东的由头。不然我爹是不放行的。” “扇面给我,我就去找四阿哥帮忙。不然嘛……快说,这是不是给心上人的扇面?” 刘凤冈狡黠地看着童钰。 童钰挑了挑眉毛,“有这么必要大惊小怪吗?” “好吧!言归正传。去山东干什么?”刘凤冈问。 “去找袁江。他可能逃去了山东。四阿哥派出去的人,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不应该坐以待毙。”童钰说。 刘凤冈点头,“行,一起去找四阿哥。” 四阿哥正在筹备春猎的事宜,听了两人来意后,说道:“你们来得正好。春猎将近,阿玛让我来筹备,诸多事宜,脱不开身。有一件事情,要你们帮忙。” “你们,加上沈又希和海青,四个人一起去山东,悄悄地。皇上收到线报,东北戍边大将托赖有勾结俄罗斯出卖情报的嫌疑,皇上要确凿的证据。你们不是要找袁江吗?就以找袁江为借口,把证据收集齐了。通关文牒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这托赖,不是托蒙的哥哥吗?”刘凤冈问,“我怎么觉着,袁江跟这托赖脱不了干系呢?” 童钰说:“这也只是猜测。还是赶紧通知海青和又希,早点出发,希望回来能赶上你心心念念的春猎。” 父亲听说他们被派去山东,只提醒他注意防范李德树这人,这是一只笑面虎。 五个少年人虽然装扮都很低调,但他们身上独特的气质,不俗的相貌,依然让他们如鹤立鸡群,一路上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刚到山东地界,巡抚李德树就派了人前来接应了。 接风宴上,李德树看着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的样子,高兴地哈哈大笑,“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们一个个气宇轩昂,都是成大事的人啊!好!好!好!” 他望着对面的童钰说:“当年你爹到山东办案,也是我接待的。他打这儿回到京城,你娘就生下了你。瞧这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也长成了大小子了!” “海青在上次瘟疫中的表现我是早有耳闻,你父亲的医术被你发扬光大啦!” 跟童钰说完,又转头跟右侧的海青说话。 “又希不愧是沈将军的儿子,瞧这身板,就知道你将来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他的拳头在沈又希肩上左肩上捶了两下。 “刘凤冈,歌舞双绝!我女儿每次来信,都要提到你新谱的曲呢!我闲下来,偶尔也会吹奏一曲!怎样,饭后咱俩和一个?” 他一边给刘凤冈倒酒,一边说。 凤冈笑着举杯答应。 “这位是哪家后生,生得这样俊俏,以为宋玉再世呢!”他的目光望向梅嬉。 梅嬉被夸得红了脸。 童钰说:“他叫梅亦东,京城梅家的小少爷。” “好!好!好!都是一表人才啊!”李德树哈哈大笑。 “四阿哥早就着人捎了信来,说你们此次要来寻一个叫袁江的嫌疑人。你们放心,只要是在我山东地界,即使他能上天入地,我也保管给你们找出来。” 李德树拍着胸脯说。 待席散,他将众人招进书房,一改之前的平易近人,表情严肃地说:“四阿哥应该把任务告诉你们了吧?事关国家存亡,卖国贼一定要除掉,不然国家不得安宁。此次查案,关键是拿到证据交给四阿哥。因为种种原因,我不便明里出手,你们打着寻人的由头来,方便掩人耳目。需要我提供线索的,需要我帮忙的,我自会让我的亲信跟你们接洽。” 李德树抱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事重大,就拜托各位了!” 几个少年被说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即将奸细捉拿归案。 “你们要调查的事情,牵涉到很多人的利益和身家性命,他们肯定会百般阻挠,必要时会杀人灭口。所以,各位一定要以不暴露自己为前提,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建议你们分成二个组,这样不仅能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目标也小,还能互相照应。” 李德树说,“我接下来要说的很重要,请大家认真听仔细了,这可关系到大家的生命安全。” 他将接头暗号、联络地点、联络方式以及遇到紧急情况如何自救都一一告诉了他们。 第17章 袁江被俘 接下来,他们分成两个小组,沈又希、刘凤冈一组,海青、童钰和梅嬉一组。 他们拿着袁江的画像,分头去了画坊和药铺。 头一天,没有任何眉目。 但第二天,他们就发现,有人暗中跟踪他们。 几个人回到旅店,决定设个螳螂捕蝉的局,海青、童钰和梅嬉在明处,沈又希、刘凤冈化妆跟在后面,摸清跟踪人的情况。 海青们第二天更高调,还找李德树借用几个官兵,一个药铺一个药铺地打听情况,每个药铺门口都贴了告示,发现袁江者有重赏。 很多老百姓围着告示指指点点,沈又希和刘凤冈就混在这些人群中,化妆是刘凤冈的强项,所以,没有人发现他们。 跟踪海青们的人,又被沈又希们盯上了。 这样玩了几天,山东大大小小的药店、画坊都查过一遍后,他们也基本摸清了跟踪者的情况。跟踪都是由托赖手下一个叫张双目的提督派去的。 接下来,自然是要弄清张双目的跟踪意图,制造一些事端,让对方露出马脚来。 通过线报,他们已经知道了袁江的落脚点。 黑龙江边的一个渔民小屋,袁江一家带着美兰和孩子在这里打渔为生。 这天,海青、童钰和梅嬉找到他们的时候,袁江正驾着小船在江上打渔。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江上的冰刚刚融化,风依然有些刺骨。 三个人看着袁江熟练地撒网打渔,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手拿画笔、曾经过着养尊处优生活的画师。 及至袁江靠岸,他们看到那一张风霜斑斑的脸,那一双粗糙的手,怎么也跟《千里江山图》联系不到一起。 童钰不禁有些唏嘘。 “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何至于要过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梅嬉感叹。 “知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 袁江很平静。 几个人等着袁江收拾好渔具,进了小屋。 美兰正在给孩子熬药,身上无半点风尘味,一幅沧桑渔妇模样。 但梅嬉从她眉眼的轮廓里,依稀还能看到昔日的美貌。 看到他们,美兰也就明白了一切。 “你就放心地去吧!不要担心我们。”她看着袁江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会好好照顾孩子,不让他受罪。” 这时,几支火箭从树丛里射出来,引燃了小屋上的茅草,小屋着火了。 袁江抱着孩子,拉着美兰往门外跑。 童钰一把将他们扯回来,“小心!” 密密的箭雨从三面扑过来,将他们包围。 “大家往船上撤!”海青喊。大家把袁江一家三口围在中间,出了门,往江边退。 面对密密的箭雨,梅嬉表现得很镇定,她用手指一拨,箭就偏离了方向。 在他们的护卫下,几个人安全地上了船。 袁江拿起撑竿,撑着船离开了岸。 这时美兰忽然大喊起来,“药!药!孩子的药还在屋里,我去把药拿出来。” 她跳下船,往小屋冲去。 大家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美兰!”袁江绝望地哀嚎。 她倒在了岸上。 等把她救回船上的时候,她全身像刺猬一样,口中鲜血喷涌。 “美兰,你坚持住!我和子安都不能没有你!” 袁子安是他们患病的儿子。 “对不起,袁江,我得先你一步走了。” 美兰闭上了眼睛。 等船到下游停靠,袁江一言不发,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将美兰埋葬了。 沈又希和刘凤冈向李德树搬来救兵的时候,那些蒙面放冷箭的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袁江对海青说,“大人,可否让袁江安置了小儿,再跟你们一起回京?”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海青点头说:“袁江,我们也不怕你耍花招逃跑。现在,皇上下令,全国上下通辑你,你跑也跑不掉。只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有人想杀你灭口,所以,跟我们走,你和你的孩子最安全。” 童钰问:“那幅《千里江山图》,可是你画的?” 袁江说:“不是。《千里江山图》是我师傅延光的,我一直放在画院里保存,不知何时丢的。” “既如此,你为什么要跑呢?” “有人留信给我,说我贪污了画院的置墨费,被发现了,要治我的罪。” “那你到底贪了多少呢?” “我没有贪污。每年购置笔墨纸砚从来都是别人负责,去年画院的叶院长忽然给我了500两银子,让我去购置。我在仙客来客栈住下来,当晚就被偷了。这一大笔银子,我实在拿不出来,就只好回去跟叶院长实话实说,愿意从每月的俸禄里拿出一部分来还。他说清楚我家里的情况,这些银子不用我还了,还说不要让外人知道。我想找到叶院长,让他出面澄清情况,不曾想,他忽然发病去逝了。我一想,即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只好悄悄地逃了。” 童钰看着海青和梅嬉,说:“如果他所说属实,那我们就被算计了,有人一直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误导我们。袁江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几个人带着袁江父子回到督府,将情况跟李德树做了禀报。 李德树蹙着眉头,对童钰说:“我们通辑袁江,原就是个幌子。他也是无辜被人利用了。先把他看管起来,外面对他来说不安全。” 沈又希说:“大人,这些蒙面人,后来去了驻军驻地,再也没有出来。但他们用的箭,却是俄罗斯的箭。” 刘凤冈将几支箭摆在桌上。 “看来,这托将军,跟这俄罗斯的人,真有瓜葛。”李德树说。 “单凭这些,并不能证明什么。”童钰说,“必须有更充足的证据才行。” “说得对!近日俄国又蠢蠢欲动,要黑龙江的土地。他们此刻正陈兵湖岸呢,战事一触即发!如果我们不慎重对待,很可能因此令军心不稳。所以,一切调查都要慎重,不能枉下结论,冤枉了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才好。”李德树说。 “大人说得对。《恰克图条约》、《瑷珲条约》、《北京条约》,已经让俄国人掠夺了我们大片领土,我们的北大门对俄国人来说是敞开的,可以随意掠夺我们的财物。这些还不足以填满他们的胃口,妄图更大的土地和利益!得寸进尺,委实可恨!”童钰说。 “李大人说的是,这种时候临阵换将于军心不利,所以,必须把事情查实了再报。”海青说。 童钰在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闷闷不乐。 晚上,他和梅嬉在江边散步。 星星像珍珠撒满蓝天,一闪一闪。 “梅嬉,我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一直没理出一个头绪来。” 他转过头,看着梅嬉说,“你说,如果托赖真的和俄罗斯人有勾结,他为什么会用俄罗斯的箭去杀人?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这托赖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怎么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童钰说。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叶脉叶院长,他病死的时间太巧合了。有人故意让我们转移视线,目的何在?得调查一下这个叶院长。”童钰说。 “好的。”梅嬉被童钰拉着手,“我明天就回京城去。你们在这里要小心。” 童钰笑了:“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回京城?我是想拜托你,明天能不能找个借口,让我们顺理成章地回京城。要让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绽,觉得我们看出了问题,尤其是李德树。” “这样啊?包在我身上。”梅嬉说。 第二天,梅嬉忽然生病了,咳得喘不过气来,躺在床上流眼泪,闹着要回家。 待海青给她诊过脉,开了伤寒的方子,童钰把药端到她床前,她伸手就打翻了药碗。 童钰又急又恼,却什么也没说。 几个人在旁边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德树过来看望。 “昨天在江边,吹了点小风,海青已经开了药,吃两剂就好了。何至于闹着要回家?太娇气了!”童钰埋怨。 梅嬉在里间听到童钰的话,一下子从床上冲出来,指着童钰说: “你,你,你欺负我!” 说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李德树这才看出,她是一个玲珑的女孩子。 “呵呵,老夫眼拙,竟没看出这是乔装的梅小姐。” 童钰红着脸,低下头,“不让她来,偏不听话,死活要来。现在来了吧,又总是扯后腿。” 他随后小声说,“女人就是麻烦!现如今,咋办?” 梅嬉一听,更加不得了。 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打滚,不依不饶。 童钰只得躲出去。 “这漂亮的姑娘,难免娇纵一些。你也不要难为情。” “她要回家,我看,你就让她回去。”李德树说。 “一个女孩子路上不安全,你护送她回去后,这边案子也查得差不多,证据也收集了不少。这里还有他们几个呢!”李德树指着海青他们说。 海青也说:“算了。你就把她送回去吧!整天跟着我们东跑西颠,也确实很辛苦!这姑娘家不能跟男人比。” 童钰勉强点了点头。 梅嬉依然撇着嘴,泪流满面,抽抽噎噎,说童钰不关心她,冷落她。 李德树拍拍童钰的肩膀,走了。 他走出门,不禁摇了摇头:“哼!瞧瞧都是什么德性!皇子们的这些个伴读哇,难堪大任啰!” 童钰将梅嬉拉起来,送到里间,对她说:“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回去。” 梅嬉听罢,搂着童钰的脖子,破啼为笑。 刘凤冈看了,不禁长叹一声。 几个人出了门,刘凤冈说:“前些时,我还羡慕着钰儿。今儿我忽然特别同情他。他虽然天分高,可在女人面前,他那颗脑袋就是摆设。看他,被梅姑娘捏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呢!” 海青看他一眼,笑着说:“是,你可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自然不能跟你比。” “总觉得今天这梅姑娘有些反常。”沈又希说道。 第18章 途中遇险 童钰和梅嬉,各骑一匹马,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一路向南,春天已然在路上等着。 柳枝已经泛出青色,变得柔软起来了;江水也变得温情脉脉的,有江鸥在浅水里觅食;渔船来来往往,渔歌阵阵传来;远望,满目春烟如碧。只是这春色,两人顾不得欣赏。 傍晚,两人在驿站住下来。 童钰主动要求只开一间房,梅嬉一边嘻笑,一边不转睛地看着他。 童钰红了脸,转过脸道:“今晚一定不太平。你猜猜会是谁派人来?” 梅嬉说:“这李大人应该也不至于要了咱们的命。他大约是想派人来探探虚实,顺便阻止我们回京。” “但愿他还存有一些善念。”童钰说。 梅嬉道:“你大约也想借此来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吧?” “不错。李大人在山东为官多年,根基很深,倘若他有心做些什么,易如反掌。我们这次来山东查案,一切都太容易了,这倒让我起了疑心。但最终让我确定的,是那一队蒙面人,最后进了托赖的军营。试想,托赖身经百战,如果他有心投敌,又怎会如此大意?一定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 童钰坐在床头,沉思。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断定幕后之人一定是李德树啊?”梅嬉问。 “原本是无法断定的。是袁江提醒了我。1727年,《恰克图条约》谈判之时,李德树参与了谈判,这位叶脉叶院长也参与了谈判并被李德树收买。此次利用了袁江,李德树是准备杀人灭口,结果叶院长心慈,放跑了袁江。李德树索性杀了叶院长灭口。” 童钰说,“怕得是,其他参与谈判的大臣,会不会还有被收买的。他们的安全,一定要请四阿哥帮忙,保护起来。这些人当中,一定有知情者。” “如果我没猜错,令尊大人也参与了谈判吧?”梅嬉说。 童钰看一眼梅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他会有危险吗?”梅嬉问。 童钰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父亲和刘庭玉大人一起参与起草文书,应该是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但父亲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他不至于被李德树收买。父亲在朝堂如履薄冰,不参与任何党争,为官忠直,蒙皇上信任。但你也知道,如今满汉之争在朝堂越演越烈,暗地里已势同水火了。 《尼布楚条约》签订后,安抚了沙俄,大将军佟国纲腾出手来,一举平定了准葛尔叛军,换来了这些年的北境安稳。后来佟将军战死,准葛尔在沙俄的暗中支持下,再次犯边,无奈之下,只好签订《恰克图条约》。 可恨沙俄太过贪婪,故伎重施。这10年余来,边境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全靠托赖将军稳住了阵脚。这次四阿哥让我们来,大约也并未指望我们能查出什么东西,只是为了吸引视线罢了。我猜,皇上肯定安排了别的力量。” 童钰说,“四阿哥会安排人保护好父亲的。” 两人说着话,童钰渐渐困顿不支,倒向床铺,上下眼皮一粘上,就沉沉地睡去了,竟然还有鼾声! 梅嬉张着嘴,吃惊地看着他。 他是习惯了和别人一起睡了,还是真的困了? 梅嬉笑了笑,也爬上床躺下,还不忘在她的脑门上狠劲戳几下:“真是一只猪啊!” 童钰偷偷瞄了她一眼,笑了。 不料,梅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呢! “装!叫你装!”梅嬉抬手要打,被童钰捉住手,把她按向枕头:“我要不装,估计,咱俩得站在床边聊到天亮!我看你又累又困,心疼你,想让你早点睡啊!” 梅嬉听了,甜蜜地搂着童钰,闭上了眼睛。 童钰摸着她的头发,说:“你知道世上什么东西最甜吗?” “蜂蜜啊!”她答。 “不是。是麦芽糖。不仅甜,还粘人!” “那我得偿偿。”梅嬉说。 童钰看着梅嬉的呼吸渐渐均匀了,说:“你就是这样的麦芽糖!又甜又粘!” 三更时分,他们被烟呛醒了。 才发现身处火海,客栈原就是木头和草搭就的,起火后烧得极快,眼看就要烧过来。 童钰拉着梅嬉,跳进了墙角的木桶,一抬手,把桶挪了出去。 只听得箭矢如雨,嗖嗖而来。 两个人尖叫着,随着木桶飞出去,落地,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摔得不辨东西的他们,唉哟唉哟地从桶里爬出来,才发现,在一群蒙面人的包围之中。 怎么办?李德树好狠哪,他这不是要玩玩,是要玩命啊! 情急之下,梅嬉摸到了童钰颈项间的树笛,深吸一口气,吹响了树笛。 一眨眼,他和梅嬉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不能置信地看着梅嬉。 “有什么好奇怪的?”梅嬉显然一点儿也不吃惊。 “这是地狱还是天堂呢?”童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能置信。 “什么地狱天堂?这里是腊梅族。”梅嬉说。 一面巨大的如明镜的湖,湖上各种水鸟飞来飞去,有人在湖边采果子。 周围的房屋,都很矮很小,如鸽子屋一般简洁,这是一个宁馨莹润的世界。 “你是说,我又来到了你的世界?”童钰问。 “是的。我们没有屯集习惯,也没有私有概念,我们需要的都是必须的,没有浪费。生活在这里的人,都食素,不杀生。你看,这些鸟都不怕人的。”梅嬉说。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真想和你去湖上划划船。” 童钰眯起眼睛,望着湖面说。 “这地方叫抚仙湖。湖底生长一种草,叫九死还,救命的草。腊梅族人会用这种草治病救人。所以,我们才会被带到这里来。” 梅嬉带着他,沿湖边朝前走。 “救我们的人在哪里呢?”童钰问,“救命之恩,起码要说声谢谢啊!” 梅嬉笑了:“他们都是救你的人。腊梅族人不仅有强大的意识,还建立了强大的意识交流通道,利用风、水、阳光、泥土来传递讯息。通过这种通道,讯息瞬间可以传遍整个族群。所以,这么多年,腊梅族靠着这种交通信息,逃过了每一次灭顶之灾,每个人都可以活很久很久,所以很散淡,没有繁衍的观念。” 她带他走到一棵树下。 “就像这树根,在地下交错,紧紧缠在一起。一棵树被风吹走了叶子,他们全都知道。腊梅族人很注重生存环境,对水、土壤和空气极尽保护。你看这里的水,多清澈。你看脚下的土壤,多干净。” 童钰看着眼前的一切,相信了真有世外桃园存在。 他抓着梅嬉的手,幻想着自己变成一棵树,和梅嬉肩并肩看日升月落,看漫天飞雪。 梅嬉这才发现,童钰的手背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 她拿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上,对童钰说:“放松!放松!闭上眼睛,把意念来到手背上,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童钰按照梅嬉说的,闭上眼睛,让意念集中在手上。 梅嬉也闭上了眼睛。童钰感觉到一股热流在手背上流淌,膨胀,继而收缩,又扩散。 这是一个很漫长又很短暂的过程。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背已平复如初。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张大了嘴巴。 “不要奇怪。这就是意念的作用。肉体是你的,也不是你的。受你支配,也不受你支配。你要做的,就是与它合为一体,了解它,接受它,包容它。肉体有自己的一套复原系统,你不必过多在意伤痛,伤痛自己会愈合。”梅嬉说。 “你们彼此如何沟通?用意念还是用语言?”童钰问。 梅嬉用手指触了一下手边的一棵树干,“我们有时会这样沟通。有时也会用语言交流。” “那我应该怎么跟腊梅族沟通呢?”童钰问。 “你还记得你的砚台吗?那个砚台和树笛一样,是古老的梅树制成的,带有腊梅族强大的意念,整个腊梅族都会接收到这种讯息。”梅嬉说。 “当然,人类要用,必须加上特殊的媒介。听姥姥说,你上次用了自己的血,对吗?”梅嬉问。 “我那是误打误撞。”童钰看着自己的手,“原来我的血就是媒介啊!” “不是所有人类的血都是媒介。你的血比较特殊一些。”梅嬉说。 “有什么特殊?能告诉我吗?”童钰问。 “你没发现,我和你已经可以不用说话了吗?”她拉过童钰的手,把指尖靠近。 童钰愣了一下,也拉过梅嬉的手,食指尖触着梅嬉的指尖,闭上了眼睛。 梅嬉忽然红了脸,挣脱他的手,朝前走去。 童钰在她身后裂了一下嘴角。 “我能和其他人这样交流吗?”童钰问。 “你敢!”梅嬉忽然举起了手,作势要打。 “你想歪了。刚才说的话,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说。”童钰说。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童钰问 “自然是回去啊!”梅嬉带他到走到一处开满紫藤花的拱门下,说:“凡是有这种无岸花的地方,都是与人界相通的门径。但腊梅族一般不会离开自己的居住地,”她看了看童钰,接着说,“他们更适应这里的环境。” 两个人一起走向拱门。现身在一个集市上。 第19章 中俄斗画 回到京城,他们听说,俄国已经派出使臣来京,停战谈判。 童钰将在山东的经历告诉了四阿哥,并把自己对李德树的怀疑,也一并说出,请四阿哥将参与中俄谈判的人员保护起来。 四阿哥告诉童钰,皇上早从《尼布楚条约》条约签订开始怀疑有奸细。 与俄国的边疆战事不断,国内举凡有风吹草动,俄国就借机闹事,把中国的脖子卡得死死的,说明有奸细通风报信。 皇上秘密将与俄国有往来的大臣都查了一遍,毫无头绪。 直到托赖将军去了山东,才发现了李德树的蛛丝马迹。童一山十五年前在山东平叛时,已对李德树有所怀疑,怀疑李德权不仅与外国勾结,还私贩官盐疑。 雍正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故意把私盐案不了了之。 这次平凉之行,显然给了某些人机会。所以,皇上授意托赖,弹劾两位大人。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不过是借机让暗处的人放松警惕。 为了让假戏做真,事前未告诉两位大人。事后,皇上应该跟两位大人交过心了。 四阿哥说:“此次,你们的任务就是牵制李德树,给他释放假信号,以便托赖有机会拿到证据。你说的这些参与谈判的人,我都已经秘密派人保护起来了。你不用担心。现在,就看朝庭还有多少李德树的同党。查清了,皇上会一锅端了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 四阿哥还告诉童钰,俄国来了一位擅画的使臣,叫巴浦洛夫。 袁江出宫后,一时找不到能够与这位巴浦洛夫对话的画家。希望童钰能够陪同。 童钰欣然答应。 这一天,四阿哥陪着巴浦洛夫在皇宫里转,这位使臣看到了袁江的画后,点名要与袁江斗画。 袁江远在山东,被李德树关押着呢! 四阿哥看了看童钰,对巴浦洛夫说:“袁江外出游学未归,这位是他的弟子童钰,画艺已不在其师之下,尤其擅画梅花。” 巴浦洛夫骄傲地看了一眼童钰,说:“一个毛头小孩子,不配和我斗画。” 童钰说:“使臣应是见多识广之人,怎能以年龄大小来度人?你是怕输给一个少年,丢不起面子吗?” 巴浦洛夫轻哼一声:“小小少年,竟口出狂言!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我要帮你师傅好好调教你一下!” “谁调教谁还不好说呢!”童钰看着被激怒的巴浦洛夫,心说。 “童钰,怎可这样对待尊贵的使臣大人?”四阿哥斥道。 “不就是斗画嘛!谁怕谁啊?还过,既然是斗画,输赢总得有个说法吧?”童钰漫不经心地说。 “你!你太狂了!”巴浦洛夫被激得胡须都抖起来了,“你要是赢得了我,条件随你开。” “此话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童钰索性更是狂妄得没边了。 “是!说话算话!你不是擅长画梅花吗?我也不欺负你,咱们就画梅花。”巴浦洛夫说。 “若是我赢了。请你们撤兵贝加尔湖以北50公里,你能作得了主吗?”童钰问。 “哼!有什么是我做不了主的?”巴浦洛夫是沙皇的亲内弟,这话不算吹牛。 “你还是想想,你若输了该怎么办吧!”巴浦洛夫说。 童钰一脸激愤:“我输了?贝加尔湖不是已经被你们占了吗?” 巴浦洛夫说:“我的尊贵的四阿哥,明天,我要在长安街上,与这位少年斗画,请全长安城的人来做见证。” 四阿哥看了看童钰,假装示弱:“王爷,这童钰画艺虽不错,但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依我看,就不要搞那么大阵仗,会吓坏他的。” 巴浦洛夫得意地笑起来“这样吧!我若输了,就回去告诉咱的皇帝,贝加尔湖无条件归还你们!” “此话当真?空口无凭,立字为证!”童钰说。 巴浦洛夫拿过笔,写下字据。 童钰回到家里,将明天与巴浦洛夫斗画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一脸严肃,“你小小年纪,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狂妄!?山外有山的道理,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知道巴浦洛夫什么人吗?你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是整个国家!你懂吗?” 童一山要求童钰取消与巴浦洛夫的斗画。 “爹,斗画也是四阿哥的意思。你放心,我有把握,不会输给巴浦洛夫。”童钰说。 童一山沉吟片刻,叹口气,说道:“既是四阿哥的意思,你就更要多用心!这可是关系到国家安稳的大事,决不可掉以轻心!” “我会的,爹!你就放心吧!四阿哥要是对我的画没把握,也不会激将巴浦洛夫和我斗画的。” 童钰明白父亲担心的是什么。如果童钰输了,那不仅国家要蒙受损失,童家以后在朝庭也没有了底气,自己可能在画坛也无法立足了。 他告辞父亲出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心里也不免有些小紧张。 他躺在床上,举着自己的手看,仔细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看。 这是一双拿了十五年画笔的手,这双手,明天将要为国家的尊严和利益出战。 举重若轻更考验一个人的能力。泰山崩于前色不变,是大丈夫应有的气度。 他决定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抖擞地去应战。 第二天,童钰在童一山、母亲和祖母的簇拥下,来到长安街,高高的擂台已经搭好,台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正议论纷纷。 “听说跟外国人对战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这会不会太轻率了!” “这是谁家孩子?这么自不量力?” “这可是关系到疆土和安全的大事呀,怎么能交给一个小孩子?” “输了咱又得割一块地!简直是儿戏嘛!” 童钰一家从人群中穿过。 父亲童一山听了这些话,紧紧握住了童钰的手说: “既来之,则安之。爹信你!” 他将温暖的双手在童钰的肩上拍了拍。 童钰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父亲也有这么温暖的时刻。 “去吧,我的乖孙子!奶奶信你,你不会给童家丢脸的。” 奶奶颤微微地说。 童钰步履从容地走上擂台。 巴浦洛夫也在四阿哥的陪同下,来到台上。 两个四尺宽八尺长的画架摆在擂台中间,两边各坐八位裁判官,由分别自两国挑选来的德高望重的画家、文学家担任。 司仪官宣布了比赛规则: 同题梅花。需在一柱香的时间完成画作,由16位裁判投票决定胜负。 锣声一响,两人同时提笔作画。 京城的春天,已渐渐和暖,微熏的风,带着春草的气息扑入城中,人们站在春风里,头顶着暖阳,捂了一个冬天的憋闷,自毛孔里沁出来,细汗微微,爽极了。 人们此刻无意感受春天。 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台上那两个人身上,个个屏息静气。 抱孩子的妈妈们,自动把怀里的小婴儿哄得乖乖的,不让他们哭泣。 太阳慢慢往头顶移去,一柱香燃去了三分之二。两个人都画得差不多,都在收尾。 这时,巴浦洛夫走到童钰身边,凑近了看他的画,顺手将砚台里的墨汁浇在了童钰的画布上。 台下一片惊呼。 站在台下的童一山,腿软得差点跪到地上。 母亲和奶奶也是瞬间脸色煞白。 姐姐童佳人和童依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赶来了,焦急得直跺脚。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巴浦洛夫假意道歉。 四阿哥看了一眼画架,暗自跺了一下脚,恨得牙根痒痒。 这个巴浦洛夫,太狡猾太无耻了! 因为比赛只看画,对作画人没有做相应的要求,所以,巴浦洛夫也不能算违规。 不管巴浦洛夫画得如何,至少跟童钰的残画比起来,胜负已然分明。 童钰要求换一张画布,重新作画。 巴浦洛夫耸了耸肩,表示“随你便”,就继续去完成自己的画了。 四阿哥上前劝道:“算了。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老狐狸太卑鄙了!没想到会来这么一手!” 童钰执意要求重新作画,并保证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新的画布马上换好。 只见童钰挥起手中的画笔,饱蘸墨汁,大力向画布挥去,一霎时,画布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墨团。 童钰随手在墨团之间连线,添了几笔重重的墨,画布上跃然出现一株树干,虬干劲枝,古意盎然。 他扔掉手中的画笔,手持砚台,闭上眼睛,站立画布前,凝神屏息,用意念走笔。 只见墨迹顺着枝干流动,流到枝杈上,就开出一朵朵墨色的花朵来。 墨迹继续游动,墨梅一朵一朵地开,须臾之间,整个画布开满了花,栩栩如生。 台下传来阵阵掌声、喝彩声。 所有的裁判官都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奇观。 巴浦洛夫抬头一看,不能置信。 怎么可能!? 当他看着画布上流动的墨迹后,惊得张大了嘴巴。 最后一朵花开上最高的枝头。童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自己的画。 他扭头盯着巴浦洛夫。 巴浦洛夫在一个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凌厉的光,不禁后退了两步。 台下的掌声不绝,一阵一阵似海浪拍打着堤岸。 “听说这位少年是位神童呢!” “难怪!俄国佬大约也知道自己胜算难握,就搞些小把戏!卑鄙!” “这可是四阿哥的伴读!能差吗?” “听说他的画,早就在京城闻名啦!对付洋鬼子,咱中国孩子长了志气!” 母亲和祖母抱在一起,激动得面红耳赤。 童一山也不禁笑起来。 16位裁判,一致投给了童钰。 总裁判的评语是这样写的:谨而不拘,密而不执,盈而不溢。 巴浦洛夫大力掼下画笔,踢飞了砚台,怒气冲冲地下了台。 四阿哥冲童钰挑了挑眉毛,笑盈盈地去追赶巴浦洛夫去了。 童钰看向人群,有一张动人的脸在朝他微笑。 那是梅嬉。 他走下台,朝梅嬉走去。 人群拥着他,把他举起,高高地抛起来,落下,再高高地抛起来。 他们喜欢这个少年,这个用画笔打败洋鬼子的少年,给中国人争了一口气。 他是今天的英雄! 童钰在空中望向梅嬉,望向父亲、母亲、祖母和姐姐,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溢满胸膛,像太阳一样暖融融。 梅嬉消失在人群里。 尽管巴浦洛夫恼羞成怒,但他毕竟是一国大儒,金口玉言。 他承诺,中俄两国,一定会平安相待,友邻相邦。 这一次斗画,换来了中俄长达几十年的平安。 这当然是后话。 第20章 分身乏术 中俄边境安宁了。 皇上腾出手来,将李德树党一网打尽。 童一山出任山东巡抚。 上任前,父亲与童钰在书房进行了一席长谈。 父亲从朝堂局势讲到如何为人为官,从人生追求讲到如何不骄不躁,从齐家讲到治国...... 第一次,父亲拿他当大人,有了真正的大人之间的对话。 童钰对父亲讲了梅嬉,隐瞒了她腊梅族的身份,他向父亲坦白了自己的愿望,希望娶梅嬉为妻。 父亲沉吟片刻,说,“姑娘姓梅?何方人氏?” “她祖籍也在海宁。家在京城。其他,还未来得及问及。” “既然是你喜欢的姑娘,我不反对。可否带来一见?”父亲沉吟片刻,说道。 童钰答应,明天带梅嬉来见父母。 他回到书房,想找砚台,却始终也找不到。 “我的砚台呢?”他问九牛。 “砚台?被老爷收走了。老爷还说了,以后不许你进他的书房。”九牛说。 “怎么办?没有砚台,怎么联络到梅嬉?”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外窜来窜去。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他走到父亲的书房:“爹,你有没有看见那个木砚啊?” “什么木砚?”童一山问。 “就是我之前从你书房拿走的那块砚台啊!”童钰说。 “一块砚台,不见了就再换一块。这么深更半夜的,值得你跑来问吗?” 童一山显然不满意儿子因为一块砚台失魂落魄。 童钰低下了头。 半晌,他抬起头,问:“爹,你知道那块砚台的秘密,是吗?” “什么秘密?我只知道,你随便到我的书房拿东西,招呼也不打。以后不许随便出入我的书房。”童一山说。 童钰退出了书房。 怎么办?怎么办? 梅嬉啊梅嬉,假如你与我心有灵犀,请立即出现吧!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讲啊! 他坐在窗台上,看着月亮渐渐西沉。 “迫不得已,只好用树笛了!”他掏出树笛,吹响了。 这次,他直接出现在抚仙湖上。脚下的船,正往岸边驶去。船上,是大把大把的九死还。 “您好!采这么多药,是有人生病吗?”童钰跳下船,问正在岸上整理草药的人。 抬起头来的,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他看了一眼童钰,没有答话。 “那我请问一下,梅嬉住在哪里?”童钰问。 那人指了指南边,连同草药一起消失在童钰的眼前。 童钰往南走,避开有紫藤花的拱形门,一路上再也没有碰到一个人。 走了很远很久。他停下了脚步,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将鲜血滴到树干上。 一路上,凡梅树,他都滴一滴血,血凝固了就再次咬破。 他相信,梅嬉一定能感受到他,一定会来找他。 一头梅花鹿停在他面前。 他跳上鹿背,到了梅嬉姥姥的住处。 姥姥在门前等他。 “梅嬉呢?姥姥!”童钰顾不上什么礼节,跳下来第一句话是问梅嬉在哪里。 姥姥倒也没跟他计较。带着他到了屋内。 梅嬉在一个透明的气罩里。 全身透明,像随时要消失的云朵一样轻盈地躺在床上。她听不见童钰的叫声。 “她怎么了?姥姥?” “跟我来。”姥姥转身出了屋。 “让我先跟你讲个故事吧!”姥姥在树荫下坐下来。童钰坐在她对面的树凳上。 故事来自久远的1421年,明成祖朱棣下令迁都顺天府,就是现在的北京。 童家作为朝庭重臣,也携眷北迁,在北京的住宅,就是如今卧佛寺下的一处宅院。 这年童家少爷童梓要参加科考,就在卧佛寺选了一处清静的院子,专心备考。 这一年适逢天下大旱,赤地千里,北京也一样缺水,几千眼老井都枯了。 卧佛寺也一样面临着缺水的困境。 寺里每日只能为住客供应一小盆水。 这童梓虽是官家少爷,倒也没有少爷脾性,为人谦和,学识丰富,人也很雅致。 每日里埋头读书写完字,就在那小盆里舀上一小碗水,将笔砚洗净,洗砚水倒在窗外一株梅树下,救活了这一株梅树。 这棵树是梅姝的原身,腊梅族四公主。梅姝日日受这童家少爷的洗墨之恩,天长日久,情根深种。 大旱结束后,现出人形,与这童家少爷相爱了。梅姝深爱童梓,自取梅根,作了一方木砚赠与童梓,上刻两人名字,意为不离不弃。两人在胸前刻下梅形,以墨纹之,并相约来世以此为证,再续前缘。 这俩人虽恩爱,童家却对这个不明来历的女人梅姝很不满。 因为这个梅姝,童梓放弃了科考,日日在寺院与之谈情说爱。 童家自然是容不下这个女人,详查底细,知道这个女人乃异类后,更是怒不可遏。将梅树砍倒焚烧,梅姝魂飞魄散。 童梓伤心欲绝,抛下父母和妻儿,剃发出家。一年后,郁郁而终。 梅姝为情所困,违背不与人族通婚的祖训,以致灰飞烟灭。腊梅族虽为梅姝伤心,但也自觉对不起童家,遂立誓永世守护童家。 梅嬉一出生,胸前就带着梅形胎记。 唉,没想到,300年后,她又回来了。她的父母心下忧戚,遂以法术隐去了她的胎记。 梅嬉的父母早逝,我小心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以为梅嬉会一世平安。若不是你,她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前尘往事,她会一世平安快乐。” “我?”童钰想起那只砚台,那刻着两个名字的砚台,以及胸前的胎记,百感交集。 原来,她是他前世的爱人! “唉!这大约也是上天注定吧!你那日以一砚墨汁浇树,破了梅嬉父母的法术,让她的胎记现形了。以梅嬉的聪慧,她要找到真相,一点也不难。” “腊梅族为什么不能与人族通婚?” “腊梅族千百年来,迁居过不少地方,都选择住在有山有水的世外桃园里,以花草为食。体内洁净,不染尘埃。那尘世,浊气滚滚,天长日久,意念难免会受到摧残,最后烟消云散。这些年,腊梅族屡有违规者,与人族通婚,这也导致腊梅族人丁不旺。唉!这世间,也唯有情之一字,能令人视死如归。” “梅嬉会怎样?姥姥可有什么办法救她?”童钰问。 “童少爷莫要自责。腊梅族自来长寿。即便在人间生活,也断不会这样就殒命,只不过少活些年头。梅嬉这次是中了红蜘蛛的毒,我已为她解了毒。” “那就请求姥姥把我留下来,我陪着她。” “不可!你是童家唯一的男丁,若将你留下,就破了誓言,会给腊梅族招来祸患。” “腊梅族近日有天劫来临,全族要迁徙避祸。童少爷,若非生死大事,不要轻易联络,暴露了腊梅族行踪。” 姥姥一挥手,将童钰送入了紫藤花门。 童钰回到了书房。 见识过上次灵魂出窍,这次一家人不再惊慌,只是静静地守在他身边。 见他睁眼,奶奶问:“哎哟,我的乖孙孙,你总算回来了?你爹妈可是在你床边守了一夜没合眼啊!” 童钰一个个看过去,父亲眼角的皱纹又多了,一脸疲惫;而母亲,鬃边也已染霜,两眼殷切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童钰忽然希望自己有分身术,分一个陪父母,分一个陪梅嬉。 不日,父亲离京上任。 童钰也是心灰意懒,托病未去上学堂。一家人也未强求,只是眼见得童钰变得不爱说话,不爱动,整日里赖在后花园。 唤来刘凤冈们来相陪。 “听说你近日总是伤春悲秋的,是不是又和梅嬉闹别扭了?”刘凤冈问。 “看着挺憔悴的样子。看这俊脸,小了一圈呢!”海青捏了捏他的脸,说道。 “不要再提什么梅西梅东。不就是个女人嘛,回头春猎的时候,我把乌兰家的二小姐介绍给你,那丫头,又美又辣,应该对你味口。”沈又希说。 童钰苦笑。 也是。春光大好,梅嬉还在,大可不必如此伤感。 他决定去参加春猎,把猎场上的勃勃生机带给梅嬉。 艳阳下,风香花浓。几个锦衣少年骑在马上,风姿撩人。 随行的女眷中有人问:“那白衣白马是谁家少年?看着可真养眼哪!” “你连他都不识吗?童家少爷童钰呀!” “他就是童钰?那个打败俄国佬的少年?这长得,可真叫人错不开眼哪!这样的玉人,不知哪家姑娘能配得上呢!” “如今,一般人家的姑娘可莫要想着高攀。这童一山现如今也是一品要员,童家公子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样也得配个公主吧!” “可不是,看着真叫人疼呢!” 童钰仰头看天,高远清朗,云来云去;低头看地,绿野无边,春草葳蕤;树梢上有云雀飞过,脚底下有野兔奔过,远处有人声嬉闹。 一切都那么好,只差一个梅嬉。 他闭上眼,任风抚过额头,穿过身体。 梅嬉,让我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吧,把这一切听给你,看给你,感受给你! 第21章 夺命春猎 开猎前,照例有一场扬烈舞开场。 来自草原的民族,人人都爱舞蹈。 皇家有几个重大场合,需要舞蹈。 一个是祭祖,一般要表演文德之舞,又叫庆隆舞。另一个就是春秋猎,需要武功之舞,也叫扬烈舞。 自然这些场合,是少不了刘凤冈的。从音乐到舞蹈,他几乎都要参与。 这次的扬烈舞,他不仅负责编曲,列阵,还负责领舞。 偌大的草地,被各色帐蓬圈出一个大大的空地,这就是今年的扬烈舞场。 早有近百男女,金甲劲装,手持剑戈,列队待命。 刘凤冈照例一袭白衣,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站在阵前。 待皇上和阿哥们坐定,司仪一声“起”,舞蹈开始了。 童钰和海青、沈又希坐在四阿哥身后,一人一壶烈酒,几块牛骨。 童钰恹恹的,不怎么喝酒。 所有人都被今年的舞蹈给迷住了。 与往年比,今年的列阵,更显匠心,变换的形式也更多一些,显然,刘凤冈采纳了童钰的建议,将《星图阵》放进了舞蹈中,人群里不断有掌声喝采声传来。 童钰注意到,连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也不住点头。 待舞蹈结束,皇上高兴地说“赏!” 司仪请刘凤冈上前领旨,刘凤冈跪地领赏。 童钰、海青和沈又希都高兴地为鼓掌。 这时,一个黑色人影,从帐蓬顶上飞身而下,直扑向刘凤冈。 童钰大叫一声“不好,有刺客!” 抬手将那人影甩出舞台,旋即去看刘凤冈。 幸好童钰出手够快,那人的剑只伤了刘凤冈右肩,皮肉之伤。 等侍卫将那刺客捉拿上来,童钰愣了:“梅嬉!” 海青和沈又希也愣住了,真的是梅嬉。 “她为什么要杀凤冈?”两人异口同声问童钰。 四阿哥显然也认出了梅嬉,但他看了看童钰,什么也没有问。 童钰沉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梅嬉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生病了吗?她为什么要杀刘凤冈? 童钰一瞬间石化了。 他听不见,看不见,没有思维,如同一个木头人。 后来发生的什么,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待他有知觉的时候,他已经在帐篷里了。 刘凤冈坐在他身侧。 “钰儿,你醒了?你知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吗?”刘凤冈长出一口气,“你这是怎么啦?” 童钰回了回眼珠,慢慢地坐了起来。 “她在哪儿?”童钰问。 “刺客?关在西边的帐篷里。”刘凤冈说。 他虚飘飘地走出帐篷,向西边行去。 刘凤冈在他后面喊:“钰儿,钰儿,她不是梅嬉,是俄国人。” 童钰什么也听不见。 他在帐篷外站了片刻,掀帘走了进去。梅嬉反绑着双手,坐在毡子上。 他走向梅嬉,叫道:“梅嬉!”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他凝视着这个让他日夜牵挂的人,沉声问:“为什么要杀凤冈?你知道,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 女扮男装的梅嬉,满不在乎地看着童钰,一言不发。 童钰忽然又悲又痛,失望、欺骗、愚弄、背叛等等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他再也憋不住了,眼泪滚滚落下。 梅嬉看着落泪的童钰,扭了扭身子,示意童钰帮她解开绳索。 童钰咬了咬唇,说道:“别装了!这道绳子能捆住你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嬉定定地看着童钰,眼里充满了乞求。 他瞬间被这眼光软化了。 过了片刻,他叹口气,解开了她的绳索。 这时,刘凤冈跑了进来:“钰儿,钰儿!她不是梅嬉。她是俄国人,你说的话,她根本不懂!” 梅嬉此时反手夺了刘凤冈的佩剑,夺门而去。 “你说,她不是梅嬉?”童钰问。 “不是。她就是长得像梅嬉。昨天晚上侍卫捉到了她带来的两个手下,已经全都交待了。”刘凤冈说。 “那她是谁?”童钰问。 “巴浦洛夫的女儿!他们叫她塔莎公主!她是来杀你的!”刘凤冈说。 “杀我?她明明刺的是你。”童钰说。 “那天咱俩都穿白色,这蠢姑娘不懂中国话,以为我就是你。我这一刀,可是替你挨的!”刘凤冈委屈地说。 “为什么杀我?”童钰问。 “巴浦洛夫那老头,估计是被你打败了,很羞耻,不久就病死了。这姑娘把这帐全算你头上了,所以就来为父报仇喽!”刘凤冈说。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童钰愣了片刻,提剑追了出去。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愣着好不好?像掉了魂一样!现在魂终于回来了。”刘凤冈抚着被童钰撞疼的臂膀,埋怨道。 他追出猎场,终于在一片胡杨林里追上了她。 童钰远远地看着她。说她不是梅嬉,谁信? 她累得瘫靠在一棵树下,那举止,那神态,那抬头看天的样子,就是梅嬉。 看到童钰走近,她摇了摇头,咧嘴笑了。 那笑得模样,也是梅嬉。 童钰走到她面前,望着她。内心里希望这就是梅嬉。 她也盯着童钰看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持剑向童钰砍去。 童钰侧身躲过她的剑锋,并未拔剑。 塔莎再次砍过来,童钰依然轻轻地避过。 塔莎知道自己不是童钰的对手,索性弃了剑,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童钰停了片刻,走近前去。 塔莎一跃而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童钰刺去,猝不及防的童钰险险避过,胸前的衣衫被划破,留下一道血印。 童钰没想到她真的会下手,愣愣地看着被划破的前胸。 塔莎看到童钰胸前的胎记,也愣了一下。 正在这时,沈又希赶到,一剑挑去了塔莎的匕首。 “梅嬉!”童钰趁机握住了塔莎的手,去抚她的脸,眉毛,额头。 她一甩头,帽子脱落,一头金色的长发从帽子里倾泻下来。 童钰愣住了。 原来真的不是梅嬉! 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推开塔莎,站起身,向行营走去。 身后的八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的后背,目送他。 皇上和四阿哥都去围猎了,留下来的人,除了看管塔莎,还负责照顾童钰。 所以,几个人将塔莎带回了帐篷,继续绑起来。 童钰内心郁闷,跳上马疾驰而去。 几个人见他骑马跑了,赶紧派刘凤冈追过去:“这小钰儿是不是发癫了?凤冈,赶紧去,看紧他,别让他犯什么傻!” 刘凤冈气喘吁吁地回到营帐,见童钰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才算放心。 “你回来就好!不然,海青他们肯定要把我撕了!你这骑马的技术,平日里也没见你多上心练过啊,今儿怎么跑得那么快?”刘凤冈喘着气说。 “快,让个地儿,我也躺躺。累死我了!” 他咚一声栽到床上,摊成了一张大饼。 “钰儿,你是不是真喜欢上那个姑娘了?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儿!”他推了一下童钰。 童钰没理会。 “别这样!你要真喜欢,我看这个塔莎也不错,跟那梅嬉一模一样。说不定几百年前,她们是同一个祖先呢!不如你就把这个塔莎追到手,这是跨国姻缘呢,有利于两国邦交。”刘凤冈说。 “你不懂,就不要瞎说。”童钰白了一眼刘凤冈。 两人并排躺着。 “近来你可是有些懒惰啊!那德芳斋老板可找过我很多次了。我这经纪人也不敢说你什么。只是,最近荷包羞涩,能不能画两幅,贴补一下啊!”刘凤冈说。 童钰未支声。 经风冈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最近还真有一件事情急需用钱呢! 祖母下月过寿辰,他得准备一份礼物送祖母。 每年祖母寿辰,都由父亲操持。 如今父亲远在山东,他理应担起责任,把这件事情操持好。 想到这里,他翻了个身,面对刘凤冈,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童钰帮他盖上被子,自己也睡去了。 这几天真累啊!一合上眼,他就沉入了梦乡。 他看到梅嬉,如云雾一般从天边飘过来,她笑得很美,很开心。 阳光下,长发如丝一般,被太阳染成了金色。她问:“我的金色头发好看吗?” “好看!”童钰答。 “和塔莎一样好看吗?”梅嬉问。 “塔莎是谁?”童钰问。 “塔莎就是我呀!”梅嬉说完这句话,一转身飘走了。 童钰大叫:“梅嬉!”抓在手里的是一团空气。 童钰醒来。一脸惶惑。 第22章 巧拒赐婚 查实塔莎就是巴浦洛夫的女儿后,有些大臣认为,应该将其送还沙皇。也有人认为,应该按清朝律法进行惩办,以示国威。 四阿哥说:“不管她是不是公主,一个俄国人跑到咱大清朝的地盘来撒野,哪有说送回去就送回去的道理?起码,沙皇应该派使臣来,给咱一个说法!” 使臣带着塔莎的匕首,前往俄国。 等童钰和刘凤冈的伤养得差不多了,沙皇的使臣也到了。 使臣带来了沙皇的致歉信,并给受伤了童钰和刘凤冈带来了礼物。 塔莎被带回国去。 童钰忙着画画赚钱,悄悄地忙祖母的寿辰,时不时刘凤冈也来打扰一下。 天气渐渐地转热,窗外的梅树,枝叶青翠,这让童钰心中安然,心下觉得只要梅树安好,梅嬉一定安好。 这日正在做画,刘凤冈又闯了进来,见了童钰就拱手道:“童少爷,恭喜了!” 童钰也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 这家伙一日不发疯,一日不可活。 “真有好事!你的好事!你一点儿也不关心?!” 刘凤冈叫道。 “一边去凉快吧!我可没功夫搭理你!”童钰一边调色一边说。 “真不搭理我?那我可走啦!到时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刘凤冈假意往外走。 “唉!回来,有屁就快点放!”童钰扭头叫道。 刘凤冈得意地笑了:“以为你真是不问世事的修行之人呢!还是有心动的时候吧?” “听说沙皇派人来提亲了。提亲的对象就是你!”刘凤冈说。 “你这家伙,果然连个屁都憋不住!”沈又希不知时候出现在屋内。 “这么大的事情,钰儿自然要知道的。”刘凤冈说。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就我一个当事人蒙在鼓里啊!” 童钰慢悠悠地调色,慢悠悠地说。 “听我们说完,估计钰儿就不会这么淡定了。”沈又希说。 童钰挑了挑眉毛:“说来看看。” “塔莎,还记得吗?”沈又希说。 “反正我是没忘记这个姑娘!”刘凤冈摸着自己刚刚长好的伤口说。 “你忘不了也是白瞎!人家看上的是童钰。你没戏!”沈又希调侃他。 童钰转过身来,“你们这是哪儿听来的?瞎说八道。” 沈又希摊了摊手,“好心好意来给你报喜讯。看起来你不领情啊!” 童钰忽然严肃起来:“这消息哪里听来的?可确切?” “八成是真的。我今天在宫里看到塔莎了。她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吓得赶紧回来了。”刘凤冈说。 “瞧你那点出息!”童钰白了一眼刘凤冈。 “你见到的真的是塔莎?”童钰问。 “当然是真的。她那一头黄毛,总归不会认错的。”刘凤冈说。 童钰沉默了半晌:“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对外宣扬,我得了重病,不治之症。总之,要让她知难而退。海青呢?让海青替我想想办法!” “你不喜欢啊!”沈又希问。 “你可想清楚了!人家可是公主,而且还是一个漂亮的公主!这种好事,很多人求之不得呢!” “要是我,我也会拒绝的。你想,一个外国人,两个人说话还得请个翻译在中间传话。再加上她那一头的黄毛,走到哪儿人家都像看怪物一样。想一想,我也不愿意呢!”刘凤冈说。 “听说这个塔莎非常聪明。回国的这些时日,请了个中文老师,现在中文说得很不错呢,都能跟皇上对话啦!听说皇太后很喜欢她呢!”沈又希说。 “管她聪明还是笨。总之,我不会娶她。”童钰说。 “我去找海青。他总归会有办法的。钰儿放心。”刘凤冈。 “我看我们都慎重一些。毕竟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这是两个国家的事情。不妨先去探探四阿哥的口风。”沈又希说。 “不用探口风。四阿哥跟皇上一定是赞成并想全力促成此事。毕竟这次是俄国求上咱们了。难得俄国佬求上咱们,皇上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刘凤冈说。 “那你还拒绝做什么呢?答应了吧,我觉得塔莎挺好的。等梅嬉回来,你再把梅嬉也娶了。反正你也不吃亏。”沈又希说。 “要不我推荐你娶了这位公主?”童钰翻了翻白眼。 果然,第二日,皇上就传召童钰进宫。 童钰进宫时戴了面罩,见到皇上和四阿哥,把面罩取下,把四阿哥吓一跳。 满脸的红痘痘,猛一看,吓死人。 “咋回事?这几天不见,咋破相了呢?”四阿哥问。 童钰没有回答,海青替他作了回答。 “他这是出痘子。”海青说。 “那痘子好了,这脸应该没问题吧?”四阿哥问。 “他成年出痘,痊愈本来就比较困难,再加上他是疤痕体质,要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恐怕比较难。”海青说。 “童钰,先见过俄国公主和使臣大人。”皇上说。 “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件事情跟你说。这塔莎公主,沙皇的亲外甥女,才貌双全。你也是咱大清朝鼎鼎大名的大才子。朕想为你们赐婚,你可愿意?”皇上问。 童钰一听,直愣愣地盯着塔莎公主,耸肩缩脖,一脸的渴求表情,感觉一会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脸的没出息样。 四阿哥皱了皱眉,忽然偷偷笑了。这小子! 塔莎的身边,坐着她的叔叔兰托巴,一看童钰的这般模样,气得眉毛都飞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咱们的塔莎呢? 他用俄语问塔莎:“这就是你中意的人?明明是一个蠢货加登徒子!” 兰托巴有些愠怒。 “他在演戏给您看。”塔莎狠狠地瞪了一眼童钰。 “童钰?”皇上对童钰今天的表现我也很不满意。 “在下愿意。只是家父远在山东,这婚姻大事,可否待家父回来……?”童钰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 兰托巴趁势说:“也好!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婚姻大事,自然要父母作主。等一等再说也不迟。” 童钰点头出去。 过了花园,童钰正要去御药房找海青,却在途中被塔莎拦住了。 童钰低头想绕过塔莎,不料塔莎纠缠不止。 “你为什么这么做?”塔莎有些伤心地问。 童钰摊了摊手,意思是“你明白啊!用得着说吗?” “你不肯娶我?我哪里不好?”塔莎拉住童钰的衣袖。 童钰反问:“我哪里好?你非要嫁我?” 塔莎笑起来:“你哪里都好!” 童钰无奈。 她的厚脸皮倒和梅嬉有一比。 童钰只好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你说的可是真的?”她忽然变得失魂落魄。 童钰斩钉截铁地点头。 塔莎终于没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 童钰趁机溜了。 回到家,海青已经等着他了。 给他喝了一碗药,不一会儿,满脸痘痘全部消失不见了。 “你也太神了吧?我出门前照了一下镜子,用‘惨不忍睹’形容一点也不夸张。你说,我都这么丑了,这事应该是搅黄了吧?” 童钰摸着自己的脸说。 “其实我看这塔莎挺好的啊,你为什么不答应?这桩婚事,你也看得出来,皇上很重视,关系到两国邦交,我建议你慎重一些。”海青问。 童钰沉默半晌,深深地叹口气,说:“感情也讲个先来后到。我心里已经装了一个人了。” “哦!梅嬉姑娘吧?可人家对你忽冷忽热的,你太当真就是犯傻。再说了,男子汉,心胸本就很宽,多装一个又何妨?”海青笑着说。 童钰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但想一想,又作罢了。 “算了。这事儿不说了。过几日祖母寿辰,你到时可得来帮我。一堆儿的事儿呢!”童钰说。 “那是自然。有事儿尽管吩咐就是。”海青说。 “塔莎要在中国住上一段日子,以后啊,你要小心,把握好与她相处的分寸。可不要得罪了人家。” 海青嘱咐了童钰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因着父亲出任山东的缘故,祖母大寿这日,海青、刘凤冈和沈又希都提前来帮忙,童家热门非凡。 很多素无往来的人,也前来祝贺。 童钰在心底里暗叹人心势利,但祖母高兴,比什么都强。 塔莎在二姐童依人的带领下,也前来参加宴会,送了祖母一件上好的俄罗斯貂皮坎肩。 “你把她带来干什么?”童钰悄悄问二姐。 “她如今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是太后让我带她来的。人家今天是客人,你可不要再犯浑了。”童依人点着他的脑门说。 塔莎穿着鹅黄公主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着他。 童钰一愣神,差点把她当成了梅嬉。 “童钰,不管你心里装着什么人,我都不介意。我愿意与她公平竞争。我相信,你迟早会喜欢上我的。” 塔莎在童钰愣神的当口,走过来,望着童钰说。 “我们俩的第一次相遇,是不那么美好。但那些都过去了,是不是?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们重新认识。” 塔莎今天分外美丽,尽管她的中文很蹩脚。 童钰假装没听见,趁着人多,躲开了。 塔莎咬了咬嘴唇,“你跑不掉的,童钰!” 她冲着童钰的背影说。 塔莎年纪虽不大,但城府却一点不比大人浅。 她来了不几天,就摸清了童钰的所有社会关系,所以就跟太后走得特别近,这样就有机会接近童依人。 塔莎又会跳舞,又会讲笑话,还特别能喝酒,天真烂漫,跟宫里的姑娘们太不一样了,常常逗得太后哈哈大笑。 太后着实喜欢这个俄国公主,自然很宝贝她。 她时不时会央着太后,让童依人带她出去逛逛。 出去自然是去找童钰。童依人也很喜欢这个塔莎,自然乐得她跟童钰交往。 从此,塔莎就成了童家的常客。 童钰刚开始还以礼相待。 后来一听塔莎来了,立即躲出去,拒绝跟塔莎见面。 这日又听九牛说:“塔莎公主来了。” 童钰丢下未画完的画,把自己挪出了花园。 已经是盛夏天气,外面热浪滚滚。他要去哪里躲呢? 一转念,他溜到了刘凤冈的书房。 屋里有一只大冰桶,刘凤冈正命令下人对着桶使劲扇扇子,凉气扇出来,屋里倒着实比外面凉快不少。 “大少爷,你倒是很会享受啊!”童钰说。 “快来,快来,我好不容易弄了一桶冰,你也来凉快凉快!”刘凤冈说。 “这也不是办法。你看他们个个汗流浃背的,看着也没心情凉快。不如,咱找个地方避暑去吧!”童钰说。 “你一向不喜欢出门的。我看啊,你不是想去避暑,你是想避人吧?” 刘凤冈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塔莎去找你了?” “那么多废话!你就说嘛,哪里合适?”童钰问。 “白龙河很不错!去年避暑,死拉活拉你都不去。要不,明天就去?”刘凤冈说。 “行!明天就去。”童钰往躺椅上一摊,睡着了。 “可怜的人,被逼得无处安身了啊!”他站起来,走出去安排避暑事宜去了。 第23章 塔莎受伤 一群少男少女们骑着马,往白龙河进发。 出城不久,童钰就发现,前面有一人骑着马,戴着宽大的帽子,立在路旁。 “凤冈,那不是四阿哥的闪电驹吗?”童钰说。 “是呢!四阿哥没说要去白龙河啊?”凤冈也纳闷。 谁敢骑着四阿哥的马招摇? 人群中有姑娘先叫:“塔莎!” 那人取下帽子,一头金色头发在阳光下闪耀。 不是塔莎是谁?! 刘凤冈望一眼童钰,笑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瞪着我。我可没有通风报信啊!” “看来这姑娘人缘倒是极好的。”海青说。 “来得正好!这下童钰就有伴啦!”沈又希说。 童钰默不作声。 此刻他若调头回去,就显得太小气了。 塔莎高兴地加入了队列。 她的中文进步神速。她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童钰身边的位置留给她。她和童钰并肩而行。 白龙河是白龙山中藏着的一条河。 白龙山海拔较高,植被茂盛,一条河从峡谷穿过,这条河有大大小小的支流,形成大大小小的瀑布,景色极美,空气极好,夏季极为凉爽。很多富豪人家在峡谷里盖别墅避暑。 童钰有意时快时慢,不与她并肩。 塔莎也不说话,配合他的速度,时快时慢。 走着走着,就进了峡谷。 大家沿河溯流而上,植被越来越密,阳光被树叶挡着,林中昏暗而荫凉。 吵吵嚷嚷的一队人马,渐渐就只剩下了童钰和塔莎。 童钰明白,他们是故意甩掉了他们两个。 干粮、水都集中起来用一匹马驮着,走得久了,童钰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水却被他们带走了。 塔莎递过水囊和干粮,童钰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拧开盖子,大大地喝了一口。 塔莎看着他,甜甜地笑了。 她一边接过水囊一边说:“你看,虽然你不理我,但是我们已经接过吻了。” 童钰听完,无奈地看着她。 “这水囊我喝过,刚才你也喝过。咱们俩的唾液已经混在一起了,不是接吻是什么?”她笑嘻嘻地说。 他摇了摇头,朝前走。 塔莎追上来,“刚才跟你开玩笑呢!你接不接受我都无所谓。但至少,咱们应该交个朋友吧!这荒山野岭的,万一碰到什么猛兽,你总是需要我帮忙的,不是?” 童钰没理会,继续朝前走。 “你这一路上,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你不难受吗?”塔莎说。 “听你说话会比较难受!”童钰悠悠地说了一句。 “我已经很努力学习中文了!大家都说我进步很大。我还会背古诗,不信我背给你听:饿,饿,饿,曲、项、向、天、锅。拔、毛、敷、卤、水,红、仗、钵、抢、脖。”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碰。 童钰忍不住“扑赤”笑出声来。 可能是因为肚子饿,怎么听怎么像在说吃食呢! 塔莎也笑起来。她对童钰说:“笑,很舒服。” 童钰愣了一下。他很久没有笑过了。 他咬了咬嘴唇,埋头朝前走。 只听后面的塔莎尖叫一声,摔倒在石路上。 童钰走过去,想扶她起来,她叫得更痛苦:“脚,脚!” 童钰蹲下来,才发现她伤得不轻,脚踝骨高高地突出来,很明显是骨头断了。 童钰查看了她的伤,对她说:“这个,只有海青能帮你。我去找海青来。” 他把她安置在一处高高的大石头上,去找海青他们。 这山里河沟多,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个峡谷。 他把自己提到一棵高高的树上,看地形。 原来,这一群人,什么时候跑到他们后面去了。 正在一块开阔地上野餐呢! 童钰正要过去,忽然听见一声长啸。 这声音太熟悉了,他们每次围猎,都会听到这种声音,是老虎!紧接着是马嘶声! 糟糕!塔莎可能有危险! 童钰忽然自责起来,不该把她一个人留下来。 如果换作是梅嬉,他会带着她一起,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荒山野岭。 他为自己的偏见和赌气羞惭。 童钰赶到的时候,看到塔莎仍坐在石头上,双手蒙脸,瑟瑟发抖。 “还好!”童钰暗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塔莎,她没有动。 “塔莎?”童钰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小脸如纸一般雪白,一双惊恐的眼里,全是泪。 看到童钰,扑上来,嚎啕大哭。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觉得怀里这个哭泣的人,是他熟悉的梅嬉。 他抱紧她,安慰道:“别怕!没事儿了!” 塔莎哽咽着将刚才惊险的一幕讲给童钰听。 原来,他离开不久,就来了一只老虎,闪电驹到底不是凡品,见到老虎,又踢又咬,嘶鸣报警。 童钰的马,一见老虎,却惊得挣断缰绳,一溜烟儿地跑了。眼见老虎要扑上来,塔莎吓得埋下了头。 后面,后面塔莎以为,是童钰打跑了老虎,救了她。 童钰没有解释。老虎和闪电驹去了哪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好好的。现在,他必须带着她找到海青,给她治伤。 他背起塔莎,朝来路走回去。 塔莎在他的背上,昏睡过去。 海青看了塔莎的伤势,安慰说:“不要紧,骨头没断,就是关节错位。你先让她到床上休息一下。我去准备准备,保证她养几天就能走路。” 童钰将塔莎放在床上,才发现,她身上薄薄的衣服已被抓破,胸口有几道抓痕,伤口虽不深,但一直流着血。 他翻看她的伤,却一下了定住了。 在她胸口,赫然有一个梅形胎记! 梅嬉?!她是梅嬉!童钰一时间惊喜交集! 海青来了。 “现在要给她正骨,你最好让她不要动弹。这个很疼。”海青说。 塔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汗湿了她的头发。 童钰帮她捋了一下头发,把她抱在了怀里。 海青抬起她的脚,她疼得尖叫一声。 “忍一下。”童钰轻声对塔莎说。 “海青医术很高超,一会儿就没事了。” 海青一边察看一边分散她的注意力:“你知道中国女人都缠足。你这双大脚呀,在中国会被嘲笑嫁不出去的。” 按说,评论一个女人的脚,的确不太绅士。可海青一时也找不到其他话题了。 塔莎看了看童钰:“你也喜欢小脚的女人吗?” 童钰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女人的脚。 童钰红着脸说:“女人应该有一双天足,如风一样来去自由。” 海青听了童钰的话,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只听“喀嚓”一声,海青说:“接上了。” 怀里的塔莎已经昏过去了。 “交给你了。我估计呀,你也不希望我在场。我去弄点吃的,等她醒了给她填肚子。” 海青说完出了屋。 童钰将塔莎安置到床上躺好,盖上被子。 刘凤冈等进来探视,见到童钰的样子,对众人挤了挤眼睛,把大家推出了门:“咱们虽然把他俩给甩了半天,可这半天,人家培养出感情来了,也不枉我们一番苦心。我看塔莎这脚伤的,值了!” 众人笑着,把他俩留在屋内。 童钰抚着塔莎金色的头发,发现金色也是这么好看,不禁拿起来嗅了嗅。 她的发香里,没有熟悉的清香味,倒是有一股汗味,童钰不禁笑起来。 汗味也这么好闻。 童钰拉着塔莎的手,伏在床边,睡着了。 待童钰醒来,一双亮晶晶地眼睛笑盈盈地等着他。 “梅嬉,你醒了?还疼吗?”童钰问。 塔莎眼睛暗了暗,依旧笑盈盈的:“不疼。” 握着童钰的手松开了。 “那你喝点汤吧!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童钰移过汤罐,将汤勺递给塔莎。 塔莎吃惊地看着他:“你刚才这个,就是法术吗?” 童钰看着她,笑了。 心说:“梅嬉呀梅嬉,你就演吧!我愿意配合你。” 塔莎:“以前他们说,我不信!今天亲眼见到,果然很神奇!” 童钰:“这没什么稀奇。沈又希他们也会,只是没我这么熟练罢了。” “你刚才叫我梅嬉。梅嬉就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吗?”塔莎问。 童钰愣了一愣,反复确认塔莎的神态,不像是演戏。 像刘凤冈的那样的戏精见多了,童钰多少还是能分辨出真假:“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塔莎问。 她真的不记得了?! 梅嬉,来撩我就仅仅换一个发色吗? 童钰摇了摇了头,轻轻笑了。 第24章 宝藏之谜 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几个人继续读书,准备来年的殿试。 刘凤冈偶尔卖卖童钰的画赚点小钱;沈又希看上了一姑娘,时不时一起讨论追姑娘的技巧;海青又得了一女,幸福地当着爹。 童钰时不时借口去宫里找童依人,大家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也不说破。 青春就这样无聊而又美好地继续着。 初秋的阳光,闪烁在翠绿的叶子上,格外耀眼。 这日,几个人约了在后花园晒太阳,童依人远远地带着塔莎走过来。 “钰儿,你的塔莎来了!还不快去迎接?” 大家看着童钰,打趣。 童钰一点儿也不害羞,坦然地站起来朝塔莎走去。 风扬起她的头发和长裙,阳光下她像一粒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童钰一袭白衣,缓缓地朝塔莎走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旧识。一种熟悉的深爱又深痛的感觉。 塔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当她想着童钰心里住着一个“梅嬉”并且把她当成梅嬉的时候,这种感觉会更强烈。 “你来了?”童钰迎着塔莎,笑着说。 连这句“你来了”都这么熟悉,像在耳边说过无数遍。 塔莎不禁深深地望了童钰一眼。 “嗯!”她的中文已经无比流利了。“皇上让我过来,请你们去喝茶。” 这位皇上就是四阿哥,已经即皇位,号乾隆。 大家尽管私下还偶尔“四阿哥”的叫着,但当面已改了称呼。 皇上忙于政务,也许久不召见大家了。这次突然请喝茶,不知有什么事情。 四个人互相看一眼,怀着期待的心情进了宫。 “还记得袁江吗?被押回京后,讲了藏宝图的秘密。”皇上说。 藏宝图?原来传说是真的! 传说,千里江山图,是一幅宝藏地图。当年王希孟完成千里江山图后,宋徽宗又命画院仿了十一幅,将藏宝图放在十二幅画中,分别安置在十二座寺院。 “得了这些宝藏,可助我大清征伐藏边回疆,实现大一统。”年轻的皇上踌躇满志。 “我手上已有4幅,其他的8幅,要尽快找到。最近听说很多不明身份的人也在找这些画。”乾隆说。 “手上的四幅,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提示?”童钰问。 “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只能把图收齐了,才能找到线索。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水搅浑,才能浑水摸鱼。”皇上说。 “先去中原吧。那里名山名寺多。最近去那里的外国商人也多。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无论如何,藏宝图不能落入外国人手里,尤其是俄国人。”皇上说。 “先去武当山?”几个人齐声问。 “可以。最好都带个女眷,掩人耳目。”皇上看了看童钰说:“你有问题吗?” “能带上塔莎吗?”童钰问。 皇上沉吟片刻说:“行。你和她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不带上她,反而引人猜测。” 几个人兴奋地各自回去找女伴。 童钰传话给塔莎。 塔莎自然也是愿意的。 这次,沈又希带着自己的小表姐,周高高,别看她个子不高,马上功夫却是了不得。刘凤冈带着他的未婚妻——察哈尔家的六格格敏儿,也是从小习武的小辣妹。海青带着他的小姨妹上官竹若。清朝尚武,很多人家的女儿也都开始习武,放脚。这些个女眷自然也得是大脚,必须身强体健,还得会些拳脚,不然,这长途跋涉,恐怕坚持不下来。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大张旗鼓地往西北进发。 塔莎和周高高坐一辆马车。周高高虽然比沈又希大一岁,却生得一个小小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活泼好动,大家都拿她当最小的一个宠着。 都说矮子离心近,这话真的不假。周高高除了个子不高外,颜值高,智商高,情商更高。 一群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吸引了不少眼球。 有一天,周高高忽然弄来一条蛇给塔莎看,说这是她养的宠物,看到蛇长长的吐着蛇信子,塔莎吓得缩在角落里尖叫。 过了一天,周高高又捉来几只蛤蟆,在马车里跳来跳去,塔莎吓得跳下马车,不再与周高高同乘。 童钰让塔沙坐在了自己的马背上,旁若无人一般拉过塔莎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塔莎众目睽睽下红了脸,抽开了自己的手。 “故意的吧?”沈又希悄声问周高高。 “总得有人帮钰哥哥一下呀!这几天,钰哥哥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马车,看得我都替他难受。你看现在他们多幸福啊!”周高高笑着说。 沈又希:“倒也是,这几日塔莎爱搭不理他,钰儿也没精打采的。” 周高高:“明明心上人就在眼前,却不能亲近,这滋味肯定不好受。” 沈又希:“说得好象你有心上人似的!” 周高高忽然红了脸。对,她有心上人。那年十一岁,在马场摔倒,被当时的四阿哥俯身牵手拉起来的时候,这个小小人儿的心里,从此就住上了一个大大的人。 那种相见不能相诉、醒后睡前的想念,真的很折磨人。 周高高:“我虽然没有,但小说、话本、戏曲也是看了不少的。总归也不是木头人。” 沈又希努努嘴:“那你再帮帮他们吧!” 隔一日,周高高忽然迷上了逗蝈蝈,路边买了几只蝈蝈笼回来,晚上就挂在床头,唧唧叫个不停。 塔莎提议将笼子挂到窗外,周高高说:“那怎么行?这几只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又精神又好斗!万一晚上有人偷了,或者被什么动物吃了怎么办?” 塔沙原就怕虫子,这虫子现在时时悬在头顶,提心吊胆,一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一上马背,就困得不行,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睡着的塔莎紧紧抱着童钰的腰,脑袋贴着童钰的背。 童钰放慢马看速,一手握缰,一手握着塔莎的手臂,生怕她摔下马去。 塔莎从背上传来的温热,让少年整个人都温柔起来,全身的经络也柔软下来,一双眼如火灼灼,精神无限。 这日路过太行山下的一个大集贸市场,一行人安顿好马匹和行礼,就去逛市场了。 这市场是北上南下的交汇点,南来北往的商人多,货物琳琅,人流量大,热闹异常,很多外国商人也在这里做生意。 女眷们忙着挑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男士们则对日本刀、俄国匕首、蒙古弩爱不释手。 塔莎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同胞,高兴地用俄语跟他们打招呼。俄国人则请他们品尝烈酒和可可奶。 一行人正围在一起说笑,忽听敏儿尖叫一声:“我的荷包啊!他抢走了我的荷包!” 沈又希和刘凤冈立马追了出去。 海青一看,说:“不行,人太多了!你看着她们,我去看看。” 童钰说:“还是我去吧。”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最高的房顶,一眨眼就飞了上去。 人群里传来掌声:“好轻功!” 童钰看着三个奔跑的人,打口哨给沈又希和刘凤冈南北包抄,他自己在房顶上跳来跳去,三个人把那人逼进了一个胡同。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他们拿回荷包,并没有为难他。 胡同里有一家画坊,吸引了三个人。一看,乖乖的,这样一个偏远的集市,居然有不少珍品,他们甚至还看到了童钰的画。 掌柜的看几个人的衣着气质,把他们迎进后室,说后面还有更多珍品。 童钰说:“老板,看你这里宋朝的画居多。可惜珍品并不多。” 掌柜:“好眼力。这方圆上下,我看还没有哪家有我收集的宋朝名画多。” 刘凤冈说:“吹牛!王希孟的画,我看你这里就没有。” 掌柜的笑:“王希孟?那可是价值连城!就算我有,你买得起,我也摆不起呀!” 童钰:“你真有?” 掌柜:“我没有。王希孟一生就画了一幅画,这辈子有缘见到就不错了。” 童钰:“说得是!我们是真的想见识一下这幅画。可否请掌柜的让我们开开眼?” 掌柜的摇头:“我也只有一次眼缘。那是在一个友人家见到的。” 童钰:“你那友居何处?可否带我们见见你那位友人?” 掌柜看在他们买了很多画的份上:“远着哪!我当年做生意,跟着搭档五湖四海地跑,在一个叫落日镇的地方,一位王姓人家里见过。那王姓朋友是我搭档的朋友。”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决定去落日镇看看。 回到客栈,几个人在地图上寻找落日镇。然而地图上却根本没有落日镇这个地名。 会不会被那人骗了? 童钰说:“我倒是在一本游记里看到过落日寺,不知道跟这落日镇有没有关系。这落日寺在太行山余脉和秦岭交接处。正好也跟我们的目的地在一个方向。不管真假,我们去找找这个落日寺,看看有没有线索。” 第25章 落日古镇 越往前走,林越蜜,路越窄,为了加快行进速度,大家弃车骑马。 几个姑娘中,周高高马术最好,敏儿的马术也不错,纳兰竹若的马技稍差一些,海青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中原马。童钰知道梅嬉的身手,所以给她挑了一匹高大的枣红马。 刘凤冈示意大家看走在前面的童钰和塔莎:“远远这么一看,这大白马和枣红马挺配的啊!” 沈又希说:“嗯?配吗?两匹公马怎么配?” 周高高和敏儿哈哈大笑。海青和竹若一边摇头一边笑。 刘凤冈翻了个白眼:“唉!白跟你做哥们这么多年!我的潜台词是:人很配!” 童钰知道他们一定在后面打趣自己和塔莎。 “别理他们!”两人一提缰,一溜烟跑远了。 剩下六个人知道他们害臊了,笑得更大声。六个人一起打马,追着两个人去了。 一路走一路打听,很少有人知道有落日镇的。 这天几个人正一路说笑着,前面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沈又希、刘凤冈和童钰加速上前,海青和四个女伴们随后。 不管什么时候,海青总是最沉稳的那一个,总是最周到的那一个,也是兜底断后的那一个。 “碰上山贼了!怎么办?”三个人一看,少说也有百十号人,没有贸然上前,等海青来商量对策。 带头的戴着一个京剧面具,其他人黑布罩面,围着一辆马车起哄,马车里的女人在哭泣,地上躺着的三个男人,很明显受了重伤。 戴面具的人走到马车跟前说:“只要七小姐答应跟我走,其他人就可以回家。不然,”他拿刀尖指着地上的一个男人,“我就把他们全都杀掉。” 车里一片尖叫和哭泣。 “怎么办?”海青赶过来,大家问。 “怎么办?谁叫咱们碰上了?他们人多,擒贼先擒王。童钰,你和又希想办法把戴面具的家伙制服,我和凤冈救受伤的人。你们四个见机行事,把马车里的人救出来。” 童钰一伸手把那戴面具的家伙掀下马,沈又希抢过刀架在他脖子上。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刀,退后,不然我就宰了你们老大!”沈又希摘下那人面具,大声喊。 那没了面具的家伙被摔蒙了,半天才弄明白发生的事情。 海青和刘凤冈趁机将受伤的三个人抬上马车。 其他人一看老大都被擒了,瑟瑟缩缩地放下了刀。 那人叫道:“都放下刀!放下刀!赶紧走!赶紧走!” 这时一姑娘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人跟前,哭着说:“木青哥哥,你也走吧!” 叫木青的男人说:“英朵,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姑娘看了看马车,哭着摇了摇头。 一群乌合之众趁机大喊:“闻七小姐,你就跟木青走吧!他不会亏待你的!” 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周高高跟几个姑娘说:“咋回事?难道我们好心办了坏事?” 原来这两辆马车里坐着的是远近闻名的大商人闻有前。这闻有前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小的女儿闻英朵与长工家的儿子木青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木青聪明好学,闻有前就送他上了私塾。待木青成年后,外出闯荡,小有一番作为后,欲回乡娶英朵,才得知英朵已许配了人家,不日将完婚。 木青自然是不甘心,就找了一帮挑夫假扮劫匪,想把英朵抢走。 英朵姑娘说:“木青哥哥,你走吧!你我虽从小一起长大,但你一走这么多年,音信全无。你说外出是为了证明自己。可爹爹明明想把你留下来。你想过没有,咱们家不缺钱,也不缺你证明自己的机会。是你自己自卑又自尊,觉得给我们家做工很丢人,可自始至终,我爹爹都拿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我们兄妹也没有对你另眼相看过。你今日此番胡闹,还伤了我爹爹和我三哥五哥,让我如何跟你走?” 叫木青的男子羞愧难当,低下了头。 英朵姑娘恳请沈又希放了木青,让他走。 木青一脸羞惭地走了。 几个人总算听清了原委。觉得这闻七姑娘不愧为大家闺秀,明事理,善言辞,懂人心。 三个受伤的男人,也都不是致命的伤,海青给他们包扎停当,几个人就下车致谢。 英朵的爹,闻有前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非要大家去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不可。 几个人拗不过,也想着女眷们连日骑马劳累,需要休息,就没有推辞。 闻家在农庄里盛情款待一行八个人。 闻有前年轻时也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跟几个少年人聊得很投机。 当听说他们在寻找落日镇后,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去过落日镇,还详细为他们画下了地图。 “那落日镇在一个盆地里,与世半隔绝状态,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进了落日镇。虽然我这地图画得很详细,但这过去很多年,怕是有变化。若非去过那里,很难找到地方。几位若不是嫌弃,让我的管家老胡带你们去吧!当年他跟我一起去的落日镇。”闻有前说。 几个人在胡管家的带领下,直奔落日镇。 奔波了几日,终于看到,落日镇几个瘦金体黑字镶嵌在一块大青石上。 落日镇的入口是一条河的溶洞口。 洞口很窄,仅容得下两人并排。溶洞的洞壁尽管插着火把,里面还是光线昏暗。待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一行人出了洞口,骑在马上,眼前的景色让他们停下了马步。 落日在西边的山巅上洒下一天红色的晚霞,一条贴着山脚流淌的河,被霞光照得波光闪闪,如金色的绸缎一般缓缓流过一个七层木塔,木塔顶上“落日寺”三个瘦金体镶金字在霞光里格外耀眼。 一排排房屋沿河流对面的山脚修建,有袅袅的炊烟从房顶升起。河与房中间,是大片大片齐整的田地,秋收已过,田里是成群的牛羊在吃草,漫步,发呆。 “简直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园啊!”几个人惊叹。 胡管家安顿他们在镇上唯一的客栈住下来,就回去复命去了。 客栈名叫“云破客栈”,虽小,却干净精致。可见日常这里真的没有外人来。 落日镇大约有三十来户人家,基本上都姓王,一个学堂,一个医馆,一个客栈,倒也不复杂。男人都是短衫,女人都是大脚,人人都满面笑容,路上见了外来人都笑脸相迎,热情攀谈,询问外面的大事。 镇长姓王,叫王不留,已经六十五岁,但仍然满面红光,走路大步流星,笑声尤其大,老远传来,也震得树叶颤颤微微。 镇长王不留当晚就来请大家吃饭,说是闻掌柜一早就派人来报过信了,镇子也很久没来过客人了。 童钰们也不拒绝,带了些茶礼就去赴宴了。 王不留作为镇长,家里房子虽宽敞些,但家俱简单,室内空荡荡,不像当镇长的摆设。 “本镇地处偏远,交通不畅,人丁稀薄,这里民风淳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需也不过日食三餐,夜宿二尺,倒也自在。几位贵客一看就见识不凡,远道来此,莫要嫌舍寒食陋才好!”镇长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我看这里的牌匾,门联,都是瘦金体,题匾人是同一个人吗?”童钰说。 王不留:“哈哈!少年人就是心细眼明啊,咱这个镇子,自存在以来,人人都学瘦金体,私塾里也只教瘦金体,除了瘦金体,咱们不会写别的体。” 王不留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让大家说一说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故事,外面的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 刘凤冈就大展口才,滔滔不绝,也算对得起镇长一桌子盛情款待了。 入了云破客栈,大家终于明白,为什么客栈叫这个名字了。 那一轮月亮从山顶浮出,穿过层云,挂上中天,如洗的夜空,星星如钻石一样满缀。所有的房间,都有一扇窗,每一扇窗,都挂着一轮明月。云破月来! 这地方当真是人间仙境! “梅嬉,赏月去!”拖了塔莎的手,去到河边赏月。 秋风拂过河面,送来一阵一阵的花香。盆地的好处是,聚气藏风,保温保湿,这里的气温明显比外面高了几度,绿叶植物也不是外面常见的植物。 落日寺高高的檐角上挑着月亮,缀着星星。 “真美!”塔莎边说边跳。 她只要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手舞足蹈。就像刘凤冈,只要有音乐,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不一小心,塔莎掉进了河里。童钰原本想抬手把她拉上来,但一想,这可能是她故意的,就站在岸上看着,呵呵笑。 毕竟秋天不太冷,毕竟她可以滴水不沾把自己捞上来。 塔莎看着童钰,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了。 她湿淋淋地爬上河岸,头也不回地回了客栈。 童钰急忙追上去:“嘿!我错了,不该笑那么大声!我以为你是故意要跳进河里的啊!” 塔莎听完更生气了:“我为什么要故意掉进河里?我是脑子有病吗?” 她甩掉他的手。 童钰摸到她的衣服湿透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抱着她说:“好了,好了,我错了!要不,你把我也扔进河里,泡上一泡?” 塔莎推开他,气冲冲地回了自己房间。 童钰回到房间,问小二可有姜汤。 小二说姜是有的,只是要自己去熬。 童钰独自进了厨房给塔莎熬好姜汤,端到门口,童钰敲门:“梅嬉,梅嬉,姜汤熬好了,赶紧起来喝了。” 门里回答:“不好意思,童先生,你敲错门了,这里没有梅嬉!” 童钰说:“梅嬉,别闹了!身体要紧!赶紧开门。” 半晌无人应。童钰只好从窗户进了房间,逼着塔莎把姜汤喝了。 想着梅嬉大病初愈,自己却没有好好爱护她,童钰心下愧疚,把她搂在了怀里。 “梅嬉,你应该生气。明知你大病初愈,还让你长途跋涉,历尽辛苦。我错了!” 塔莎无语。 第26章 希孟后裔 天蒙蒙亮,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童钰。 推窗望出去,门外来了一群住店的,有男有女,有中原装束的,也有外国装束的。 童钰心想:这小地方,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阳光从落日寺背后升起来,那景象令童钰都看呆了。 一幅天然的无需构图无需删减的画作展现在眼前。 他迫不及待敲开了塔莎的门,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快看,快看!太妙了!” 塔莎来到窗前,童钰指给她看:“是不是很绝妙?”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太阳出来了吗?”她伸了个懒腰,又扑到了床上。 梅嬉面对这样的落日寺竟无动于衷,让童钰很是不解。 童钰的心海被日出翻起汹涌波涛,回到房间,找来纸笔,撑开画架,望着落日寺,在画纸上刷刷挥笔。 待画毕,童钰爬上落日寺,才发现,这落日寺处处都体现着美学与艺术。 房屋的座落和朝向与山河都形成呼应,建筑的高矮也和山的高矮形成参差,田地的大小,道路的曲折,道路两边的草木,都似精心设计过,这简直就是画在大地上的名画和杰作。 刘凤冈们起床看了童钰留在房间的画,也连声称赞。 这时,镇长来邀请童钰一行参加镇里的学堂和医馆。 到了学堂门口,刘凤冈看着头上的匾额说:“这哪里是个弹丸之地的学堂,看这气度,比咱们那地儿也不差呀!”匾额的颜色也很特别,用的是青绿两色,“天一”两个字依然是瘦金体。学堂里有孩子们的习字,也是清一色瘦金体。 穿过池塘,亭台桥榭,二十几个孩子正在上课,有男有女,个个眉清目秀,自有神韵。 “这地方果然好风水,瞧这些孩子,个个都长得跟人精似的。”沈又希在童钰耳边说。 镇长介绍说,这里的孩子只要到了学龄,就会被送到学堂来读书,一直读到十四岁。学堂是集资办的,不收费,所以,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可以上学,镇上没有一个白丁。 镇长带大家到后堂,有孩子在画画。墙上密密贴着孩子们的习作。 童钰在一幅《惊蛰》的作品前停了下来。这创作手法、气韵、情感,似曾相识。却没有落款。 “这是哪位先生画的?”童钰问。 值日老师走过来看了看说:“这不是我们的学堂的学生画的。是一位居士的女儿画的。” “多大的女儿?” “十来岁的样子。” 童钰心内更是疑惑,十来岁的孩子,竟有这样的画感,实在是天才。 “了不起!真了不起!”刘凤冈在旁边连声赞叹,“要是能见一见这位天才就好了。我们可以帮着把她的画推向京城。” “这家人行踪不定。我们也只是知道,他们在这深山里住,偶尔来镇上闲逛。” “这家人姓什么?” “姓梅?还是姓林?没大记住。” 镇长带着大家又去参观了医馆。 医馆里没有坐堂大夫。三几个人拣药,包药,出门。 “咱们这儿没有大夫。人人都通晓医理,自己身上有毛病了,来这里拣些药材回家熬煮。碰上药不能除的疑难杂症,会找上几个年长的族人会诊,一起给个方子。” 正看说,匆匆来了一人,在镇长耳边说了几句话,镇长的脸色瞬间冷凝下来。 “有人欲擅闯落日寺,我得去看看。抱歉!”镇长抱了一下拳,风一样走了。 这落日寺平日里是不开放的,只在初一和十五开放给镇民,让他们来上香磕头。 闯寺的人,正是清早童钰瞧见的那伙人。其中有个俄国人,长得五大三粗,却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这落日寺不对外开放,是祖训。各位既是来上香,为何要打伤守寺的僧人呢?”镇长问。 “天下寺庙是一家,我们就想进去烧几株香。” 这时,老槐树下的那口大钟忽然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镇上的人就聚到了寺门口。 那群人一看被包围了,立即软了下来,散去了。 童钰们跟着镇长回到学堂。 “闻掌柜传言给我,各位来本镇,就是想看一眼《千里江山图》。请随我来吧。” 入了后堂,王掌柜将贴满学生习作的那面墙打开,一道门出现在眼前。 穿过去,是一个地下室。 没想到里面的空间这么宽敞。顶上有几方大大的亮瓦透进光来。 一个神龛出现在眼前,上面写着先祖王希孟。 “王希孟?你的先祖?《千里江山图》的作者?” “正是。” “不是说他十八岁就去世了吗?哪来的后人?” 镇长摇了摇头,带大家去了旁边的屋子,里面堆满了字画,打开来看,居然都有“王希孟”落款,画作多是山水,笔法细腻,气势恢宏,风格倒是与《千里江山图》一脉相承。 “先祖在宫庭深受陛下爱佑,陛下怎么可能因为一幅《千里饿殍图》而将他斩杀。实在是他身负重任,不得不隐世。”镇长说。 难怪这里用的都是瘦金体。那是徽宗自创的字体,这王希孟以此向恩师致敬啊! 原来,当年政局动荡,列强掠夺,宋徽宗早有预感,命人将宝藏收集起来藏于秘密地点,为了便于寻找,命王希孟做一幅藏宝图,于是就有了《千里江山图》。千里江山图并非孤本,王希孟耗时三年,一共画了十二幅,其中的十一幅藏于天下的十一个地方。 “落日寺正好就有一幅。”镇长静静地说。 几个人听了这句话,心跳都快要停掉了。 “奉先祖之命,我们王家世代在此守护此画,历几代人,夙夜难寐,一刻不曾离开过。听闻当今圣上在寻找此画,觉得是时候了。”王镇长在画堆里拿出一幅卷轴,交给童钰。 打开一看,却是一幅花鸟图。众人不解地看着镇长。 镇长将其中一个圆轴撬开,拿出一块绢布,抖开来,正是千里江山图。 “今日此画交给朝庭,我肩上的担子也算是卸下来了。”镇长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 几个少年没想到,此时此刻,要寻找的画就在眼前。 “请镇长放心,我们一定将此画完好无损送到圣上手中。” “今天镇上来了很多人,估计都是为此画而来。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镇长提醒。 “镇长可知其他画的下落?或者线索?” “不知。当年十一幅画不可能都让先祖一个人拿着。” 也是,这样才是最保险的。 童钰收好画。一行人回客栈。 落日镇倒是不虚此行。 几个人计划明天一早就出镇往武当山方向去。 是夜,童钰做梦,一个小女孩子来到他床边叫“童钰”,声音特别耳熟。童钰心想,谁家小孩子,没礼貌,不是应该叫“哥哥”吗? 半夜,忽然钟声响起,嘈杂声从远处传来:“失火啦!救火啊,救火啊!” 果然不太平! 失火的地方是学堂。童钰他们赶到的时候,火差不多扑灭了。 镇长望着被烧的一片废墟,摇头叹气。 童钰忽然想起房中的画,急忙折返。还好,塔莎守在房里,那幅画还在。 沈又希说:“钰儿,看这架势,此番恐怕不太平。咱们得想好对策。” “来的这些人,是被我们吸引过来的。这场大火足以说明他们的目的。”海青说。 “不如咱趁着天黑,偷偷地溜吧!”刘凤冈说。 “有女眷在,不妥。以前我们的任务就是吸引眼球,现在有了这幅画,我们身上责任重大,一定要事先想一个对策,绝不能让这幅画落入他人手中,尤其是外国人。”海青说。 四人在房里商量了一番,预测了很多突发情况,围绕这幅画制定了很多预案。 四个女子则在房外,谈天说笑,看着房间外面上下左右的动静。 翌日用过早饭,四男四女别过镇长,慢条斯理上路。 到了溶洞出口,发现大量的红蜘蛛沿着溶洞往里爬。 “天哪,哪里来这么多红蜘蛛?” “这么些蜘蛛,若是进了这盆地,庄稼绝收,树林遭秧,恐怕会给这里的人带来灾难。” “蜘蛛怕火!” 几个人在两边的洞口架上干柴,拿着火把引燃干柴,不消半刻,烧死的,熏死的,烫死的,地上密密布满了虫尸。所剩无几,也只好夺路而逃了。 出了溶洞,他们坐下来研究路线。 在皇上派人来接应前,他们要确保此画安全,走官道最安全。 刚上官道,就被一群蒙面骑马人给团团围住了。 打头的又高又壮,这身形,童钰一打眼,就知道是那会说汉语的俄国人。 看打扮,这应该是两拨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暂时结合在一起了。 “留下身上值钱的,放你们活路。” 八个人解下身上的荷包。 “那画,也留下。”一个蒙面人指着沈又希背上的卷轴叫道。 海青忽然打马冲进了对方的马群,大喊:“你快走!” 沈又希愣了一下,策马便跑。 其他人奋力拦住追上去的人,为沈又希争取时间。 “追那个背画的人!”这群人无心恋战,丢下他们朝沈又希追去。 童钰们立即转入了小路。 “咱们不管沈又希了?”塔莎问。 “放心吧,他武艺高强,追风马也跑得快,这帮人追不上他。”童钰安慰塔莎。 塔莎默默点了点头。 第27章 房陵古城 北风似君临天下,一扫而过,万叶凋零,满目苍翠变成一地黄叶。 漫山萧索,空旷,寂静。 七个人在落满树叶的林子里穿行了一天,天将黑时,终于找到一个废弃的茅草屋落脚。 一众人拣了些枯枝,生火取暖。 当火光燃起的时候,沈又希带着皇上派出的接头人来找他们了。 领头的蒙面大汉出示了信物。童钰拿过来看了看,掏出自己的信物比对了一番,朝周高高点了点头。 周高高脱下外袍,从身上解下一块布交给蒙面大汉。 塔莎看了看沈又希背上的卷轴,又看看蒙面人手里的那块布,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为画被沈又希带走了,没想到一直被周高高穿在身上。 “原来你们全都知道,只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害我白白担心。既然这么不信任我,我走!”蒙面人一走,塔莎跟童钰发脾气,拔脚就冲出去了。 童钰一抬手,把她带了回来:“别闹!这荒山野岭,你要到哪里去?不怕碰到追来的人?这件事情只有我和周高高知道,其余人都不知道。连他也被蒙在鼓里。”童钰指了指沈又希。 “可不?为了背上这东西,我可是拼尽了全力。”沈又希往树叶堆时一躺,“作为惩罚,钰儿,来快给我捏捏脚。我可要累死了!” “我若不如此,你们岂会全力投入,又怎么能骗过这些人?”童钰说。 海青说:“钰儿做得对!高高,你这一路,可是一点儿破绽也没露啊?”他朝周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周高高只笑不语。 塔莎不再说话,说走了一天,实在太累了,她靠在了童钰的肩头。 童钰牵过她的手,与她食指尖相触。塔莎轻声笑了,握着他的手,渐渐鼻息深沉。 童钰打量着身边的塔莎,刚刚他们十指相触,她竟然无动于衷。 第二日,他们走了官道,往中原方向进发。 华服骏马,谈笑风生,神采卓然,他们这样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辨识度太高了。 渐渐的,路上同行的人多了起来。仔细观察这些人的着装、行礼还有面部表情,几个人相视而笑,心下了然。 一路上倒是再没生出事端,直到他们到了房陵郡。 “这房陵郡辖地有巴山、秦岭、巫山,长江、汉江、堵河,纵横千里,群山环抱,水系发达,物产丰富,典籍里形容其‘万山四塞、历览不能穷其奥,载籍莫能详其形’。自古就是流放之地。” 童钰给大家介绍完房陵郡,不忘加一句:“当年诸葛亮北伐都未敢走这条线路。” 一行人翻过山,就入了房陵郡地界。 郡府被四面小山包围,倒也开阔。城中两条河,一条东西走向,一条南北走向。 两条河生了一座城。 入了城,才发现,深山里居然藏着这么繁华的一座城。 街面上商铺林立,骑马的,驾车的,挑担的,人来人往。 一行人下马,小二打扮的一位年轻人,热情地迎上前:“客官,是住店吗?本店房大,干净,有热水,马匹有专人照料,还提供免费草料。” 小二指了指对面,“上大人客栈”几个魏碑体大字与门脸相衬,倒也古雅。 童钰一路看过去,店招字体颜色各不相同,极尽手段吸引眼球。一家叫“悦见”的客栈,用的瘦金体,大大的匾额上,描着一抹青绿色,嵌着瘦瘦的“悦见”二字,显得疏落,从容,不抢不媚。 似曾相识的风格。 “这地方,不比京城差呀!”刘凤冈一路看过来,看花了眼。 “咱们住哪家?”沈又希实在招架不住这些拉客的店小二的热情招呼,问童钰。 “我看这家不错。”海青指了指悦见客栈。 童钰说:“就这家吧。” 有了落日寺的际遇,他对这瘦金体有了特别的好感。 几个人进了“悦见”,大堂里一应原木清漆家具,小二见客来,立马上来招呼。 八人四间房。房间很宽敞,收拾得干净利落,香炉里燃着的是檀香。 敏儿一进房,就扑到床上说:“哎哟,这么些天,我这身子总算有个安放处,可以睡个好觉了。” 和周高高两人拉了窗帘,抱着枕头,呼呼睡去,一觉睡到天昏地暗,索性连晚饭也没有吃。 待睡到半夜,两人饿醒了,商量着到厨房拿点吃的。 偷偷摸摸来到一楼,摸进厨房拿了吃食,却在走廊听到院里子里树后有人讲话,两人凑近些,叽哩咕噜啥也没听明白。 “咋听着像塔莎的声音?”敏儿说。 “外国人讲话都一个音调。你肯定听错了。”周高高说。 过了一会儿,周高高说:“我吃多了,得去一趟茅房。” “那我陪你去吧。”敏儿说。 “不用。廊下都有小灯的。”周高高说。 “出门左转,隔两个门,有个偏房,第二个就是。”敏儿说。 周高高刚转个弯,迎面碰到塔莎:“你也来上茅房?也吃坏了肚子?” 塔莎说:“是呀!今天的香菇烧鸡太好吃,吃太多了。” 周高高情急地说:“我内急得很,得去了。”匆匆进了茅房。 第二日,刘凤冈向小二打听这里都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小二热情地向他们推荐了酒酿糯米丸子、香菇烤肉串、木耳灌蛋球,都是些新鲜未听过的。推荐大家到汤泉寺泡泡温泉,养生治病都不错。 “满街都是吃食,客官们还没逛过咱这古城吧,边看边吃也挺不错的。” 十字街两边,各种时令果蔬,河湖的鱼虾,自制的衣物、竹编、农具,应有尽有。 刘凤冈被一阵香味吸引到一个小吃摊前,烤架上正是香菇烤肉串。 几个人坐在小马扎上,一人先来一碗酒酿糯米丸子。 海青端着酒酿丸子,一边喝,一边看老板做香菇炸肉。 新鲜的香菇,在开水里焯一下,掏出一个空心来,填满肉沫,再盖上菇片,穿在一个竹签上,刷上特制的调料,放进油锅里炸得焦黄,捞上来滋滋冒油,香气四溢!而那木耳灌蛋球,是将木耳泡好后,撕一个小口,用一竹筒将蛋液灌进去,再放进一个小笼里蒸上一小会儿,黑色的木耳里包裹着黄白色的鸡蛋,软香可口,再蘸上老板秘制的调味品,简直百吃不腻。 一众吃货,吃得满嘴油光、心满意足,还舍不得离开。 还有烤鹌鹑,炸秋虫,烤土豆,羊肉串,好吃的太多了,大家决定晚上继续上街吃小吃。 吃饱喝足,几个人叫了代驾,去了汤泉寺。 这汤泉寺建于唐朝,据说寺内温泉澄澈可愈疾病,固远近闻名。 童钰一行抵达汤泉寺,已经有人安排了僧人在门口等着他们。他们这一行,这般高调,很难不惊动地方长官。出于某种原因,不便直接出面,就暗地里派人做些服务。 男女分浴。塔莎却站着不动了。 童钰说:“走呀,你不是最喜欢泡温泉吗?” 塔莎说:“今天不想泡了。” 童钰笑了,悄声在她耳边说:“难道你想和我一起泡?这可是公共场合,咱们还是得注意一下场合。” 塔莎听后,恼怒地说:“你简直就是个登徒子!”越发不肯去了。 童钰很无趣。 不知为何,梅嬉这性子,变得有些不好捉摸了。 周高高走过来,拉过塔莎说了两句话。 然后笑着跟童钰说:“塔莎不想泡,你就不要勉强了。” 童钰说:“为什么?她素来喜欢泡温泉。现在都到了池边,不泡不是很可惜?” 周高高意味深长地说:“女人有些时候,是不宜做一些事情的。你要理解。” “嗯?”童钰不解。 周高高朝他眨了眨眼,童钰才恍然大悟,一下子红了脸。 女子十四天癸开嘛!这个很正常啊,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童钰望着塔莎,只觉得古怪。依梅嬉的性子,这样扭捏不是她的日常作派。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陪她。”周高高说。 塔莎和周高高坐在前堂,吃着瓜子,喝着寺里的青峰毛尖,聊着闲篇。 周高高笑着解释之前在马车上的那些恶作剧:“我们大伙都知道,童钰很在乎你。我那样做,是想给童钰制造点机会。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塔莎看了看周高高,羞涩地低下了头。 周高高说,这寺庙后面有棵老粗的柿子树,叶子都落光了,一树红通通的柿子像灯笼一样,很是好看,要不要一起去摘几个? 塔莎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那我去了?给你们带几个回来。经霜的柿子特别甜。”周高高说。 周高高回来的时候,塔莎已经不在前堂。 她直接去了男更衣室,塔莎正在翻童钰的衣服。 周高高看了一眼,退回到门口叫:“塔莎,塔莎,你在哪儿?是不是迷路了?” “原来在这儿呢!我猜你肯定是转了几圈就迷路了吧?”周高高说。 “转到这里,看到他的衣服乱七八糟堆在这儿,就顺手整理一下。” 塔莎一边叠衣服,一边回答。 “走走走,别管他们,一个个都这么懒!”她拉着塔莎出了更衣室。 此时童钰们正在雾气缭绕的池子里,泡得皮肤发红,汗珠密布。 童钰想着遇见塔莎后,她的种种表现。 他深吸一口气,深入池底,良久,一个声音自心底跑出来:“她不是梅嬉!” 童钰被吓一跳,浮出水面。 良久,他确定,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那她是谁呢?她胸前的那个胎记,又怎么解释呢? 第28章 私盐贩子 几个人向北出发,去武当山。 秋雨淅淅沥沥,如雾如烟,真的是一城烟雨一城纱。 童钰帮塔莎披上雨披,系好带子,扶她上了马。 周高高见了,羡慕地说:“咋没个人扶我一下?” 童钰笑了,走过去扶她上马。 周高高趁机在他耳边说:“看看你东西丢没丢?” 童钰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那天温泉池出来,他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动过了。但当时他的兜里,除了一枚树笛外,什么也没有。树笛认过主,丢不了。 行至半途,雨势渐浓,他们下马去一个草亭子避雨,同时在这里避雨的还有一个马帮。 路边拴着十几匹驮马,马背上是一个个草编袋子。 沈又希的追风马正好拴在这些马匹旁边,追风一直在舔那些草袋子。 追风一直是非常有绅士风度的,第一次这么失态。 沈又希给了它一个拳头,它还是犟着脑袋,伸长舌头,凑到草袋上去舔。 童钰走上前,用指头摸了摸袋子,舔了舔,咸的。这袋子里装的是盐,雨水把盐湿化后浸到了草袋子上。 “你这追风的鼻子好使,嘴巴也贪啊!”童钰笑着说。 不料,躲雨的几个人却脸色有异,慌慌张张拉着马上路了。 “难道是私盐?!”沈又希看了那些人的反应,问道。 童钰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沈又希不要大声讲。 在清朝,贩卖私盐属重罪,是要杀头的。举报贩卖私盐,则可以获得官府重奖。假如他们表现出知情的样子,很可能会引来麻烦。 几个人待马帮走远,才继续上路。 当晚童钰们宿在官办驿站。 “那不是今天遇到的马帮吗?”海青指着对面客栈出来的几个人,说。 对面的人,显然也看到他们了。 领头的愣了一下,低声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匆匆走了出去。 “这事儿交给当地的官府就好。”童钰跟海青说,“你和又希去一趟吧。” 童钰提醒大家晚上睡觉要警醒些。但一夜平安无事。 山越来越高,他们在峡谷里穿行。只要有刘凤冈在,不用担心气氛沉闷,他总有办法让大家发笑。 深秋的山林,树木脱光了,只剩枝叉,枯败的草叶里,偶尔惊起几只觅食的鸟。 刘凤冈看到这些鸟,就想起“树上有几只鸟”的典故来。 刘凤冈:“树上有7只鸟儿,猎人打死1只,树上还有几只?” 沈又希:“这是个老掉牙的笑话。当然是1只鸟儿也没有啊!” 刘凤冈:“请你接着算:地上有7只鸟儿,被猎人一枪打死1只鸟,请问地上还有几只鸟儿?” 沈又希:“自然还是1只鸟啊!” 刘凤冈“不对!” 周高高:“两只?” 沈又希:“怎么会是两只呢?” 刘凤冈:“刚才树上打死1只掉地上了,现在又打死1只,不是两只是几只?难道先前那只被你生吃了不成?” 箭雨就在这时候从林子里飞出来。 沈又希大叫“快躲!”,伏在马上,趴低身子冲向箭来的方向。 等箭雨过去,童钰去扶地上的塔莎,发现塔沙左臂中箭。所幸箭头很小,伤口不深。海青为她敷了药。 沈又希捉回来一个人,就是马帮里那个小个子。 “为什么暗算我们?” “老大说,你们是探子,探到情况后到官府告密邀赏。” “盐从哪里运来的?” “山东。” “运到哪里?” “四川。” “走哪条路?” “就是这条。翻过这个山,就是上达河镇,从上达河过九道镇,就能到四川了。” 问完话,几个人商量着明天把他交给官府,让官府顺着这条线去查这些私盐贩子。 这时,周高高过来对童钰说,塔莎可能中毒了,陷入了昏迷。 “中毒?可是那箭上有毒?” “箭上的确有毒。”那被捆着的人讨好地说:“听老大说,这毒是一种蜘蛛毒提取的,非常难解,除非有千年梅果。” “千年梅果?你家老大可有解药。”童钰问。 “这我倒是不知道。”那人老实回答。 “千年梅树结的果子。这可是稀罕之物。这梅树开花容易,结果却不易,对阳光空气水的要求特别高。这世上有没有千年梅树都不一定。”海青说。 “梅果?梅果不是有毒吗?” “是啊,梅花是解毒的,但梅花结的果却是有毒的。用梅果以毒攻毒。”海青说。 “先找个地方把塔莎安顿好,我去找梅果。”童钰说。 “前面就是朱家祠堂,去那里落脚吧。”刘凤冈说,“这朱家祠堂听说是朱元璋的后代在这里修建的,有些年头了,占地十二余亩,有房屋108间。” “你说的,可是那个叫朱本铉的,自立为王,有一支部队叫‘夔东十三家军’,后来被图海灭掉的朱家?”周高高说。 “是的。你看那一大片,全是朱家的,当年可是个小皇宫呢!”刘凤冈说。 “真没想到啊,这深山老林里居然藏着一个皇家宗祠呢!”敏儿说,“倒是要去瞧瞧才是!” 果然是古色古香,正门旁“雄鸡戴冠”“鱼跃龙门”等浮雕非常讲究,尤其是那个双龙拱“帝”的图案,足以说明当年有人野心勃勃。 只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全都湮没于历史的烟尘中了。 一众人来到朱家祠堂,族长朱遇龙须眉皆白,古道热肠,把他们安顿在上房住下,亲自为塔莎把脉。 “这毒虽浅,但会循经而行,到达心脏,就不可救了。我先封住她的经络,你们快快想办法找解药。”朱遇龙说。 “朱先生可知这解药是千年梅果?”童钰问。 “千年梅果,以毒攻毒。世上毒有上万种,梅果可解八九十。这是蛛毒?” “到哪里可寻到千年梅果?”海青问。 “这可不太好找。你们到上达河镇,找一位叫未名的老神医,他应该知道。”朱遇龙说。 童钰和沈又希出发去上达河镇,其余人留在朱家祠堂等候。 童钰骑着他的雪龙,沈又希骑着他的追风,去往上达河镇。 六十里路,须臾即到。 这上达河镇,名字来源于论语“君子上达,小人下达”,“上达”即通达仁义。 上达河座落在一个小盆地,四周丘陵环绕,最高的山是南面的富山寨,北边一条河,沿着丘陵缓缓流过,这条河叫上达河。 上达河就一条街,东西朝向,长十六里,街面上铺着大青石,自西向东分为上街、中街、下街。 下雨不必带伞,沿着街沿宽宽的檐角,可以从上街走到下街,一滴雨也淋不到。 这里是上四川的必经之地,来往的商队、马队多,交易繁荣。 街上全是铺面房,前店后居。 别看这小地方,天南海北的人从这里经过,带来各种信息,倒也闻多识广。 两人牵着马在石板路上走着。 青石板的缝隙里长着厚厚的青苔,阳光暖融融的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画着斑驳的阴影,马蹄声敲出清脆的得得声,在宽阔古老的街道上回响。 一种深邃的,幽远的,有那么一瞬,童钰觉得时间在这里是不流动的。 一家米店的老板笑着跟他俩打招呼,请他们坐下来喝杯自家酿的黄酒。 这里家家会酿黄酒,人人酒量都很大,黄酒也是出了名的好喝,因为这水来自富山寨的山泉。 两人笑着摆手致谢,打听未名老神医的住处。 “你们找神医可是看病?那可不巧,神医上个月仙去了。”店家说,“不过医馆还是开着的。他的大弟子坐堂。你们去中街找他。” 两人往中街去,追风忽然打个了响鼻,走了两步,停下不走了,不停地打响鼻。 童钰示意沈又希不要出声。 他们从一家客栈的后院门望进去,里面拴着十几匹驮马,一个个草袋子就堆在一旁。 院子里摆了几桌菜,一群人正敞开怀喝酒吃肉,大声谈笑。 “这就是那个贩私盐的马帮。”沈又希悄声说。 “不要惊动他们。一网打尽,逼他们交出解药。”童钰说。 两人到了官衙,仅有五个兵丁。那镇长说:“咱们这地方,民风淳厚,几百年来都没发生大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族长就可以解决,哪里用得上出兵啊?” “五个就五个吧,反正也没指望他们出多大力。不过是图个师出有名。”童钰说。 马帮的人已经喝得五迷三道了,童钰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为首的那个给制服了。 一瓢冷水浇在他头上,逼他交出解药。 这些人,均是亡命之徒,知道贩私盐是杀头的罪,所以个个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开始很强硬,什么也不说,敌不住沈又希不停地给他浇冷水,浇得他透心凉,整个人不停地打哆嗦。 “我哪有什么解药啊?这箭是我们路过一家兵器店顺手买的。也没问什么毒,只说能用来灭口就行,人家就给了这个啊?问有解吗?说无解,除非有千年梅果。那不正好?所以就买了。” 童钰看了看那人,觉得他应该没说假话。 “盐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 “有官牒吗?” “不知道。” 童钰知道再问也是徒然。撕开外面的草袋子,内层的袋口上看到“山东监制”几个黑字。童钰猜到是山东有人监守自盗,只是不知道父亲知道不知道这事。 眼下为塔莎解毒才是紧要,这私盐的事情,他决定写封信给父亲。 其余交由官方处置。 “分清主次。不逾矩,不乱为。”是父亲告诫他的。 第29章 童钰拜师 他们抓紧时间去找未名的大弟子。 这大弟子名叫昝棋海,人称“看一眼大夫”。 听说病人在他面前站着,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人哪里不舒服,得了什么病。望闻问切四步,他一步到位,省略了后面三步,像开了天眼一样。 中街相当于这个镇的中心,一个很大的圆形广场,围着一圈落了叶子的槐树,医馆、学堂等一些公众设施都集中在这一片儿。 很容易就找到了。青底黑字,“德佑堂”三个瘦金体悬于门上。 童钰的心里动了一下。这是不是巧合? 安静的大堂。 柜台里只有两个小徒弟在包药材。屋子里溢满了药香。 昝棋海并没有在诊台上。 见到他们来,其中一个小徒弟出来说:“是不是来找我师父的?他在后堂等你们。” 直接领他们进后堂。两人互看一眼,跟着走。 两人绕着一个大大的天井,在回字型廊下行走。 一个身穿明黄色夹袄、梳着两个丸子的小姑娘大笑着从对面跑过来,童钰怕她摔倒,弯下了腰,小孩子一头撞进了童钰怀里,童钰伸手抱住了小姑娘。 “你来了?”小女孩张着笑盈盈的眉眼,望着童钰说。 后面,紧跟着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姑娘跑过来,“小喜,叫你不要乱跑。看,闯祸了吧?” 小姑娘却一把搂住童钰的脖子说:“我没闯祸。你是来找我的,对吧?” 童钰望着小姑娘,笑了。 青色姑娘抱过小姑娘,说:“两位贵客赶紧去吧,师父正等着你们呢!” 童钰和沈又希见到了昝棋海。 他们以为未名神医的大弟子,应该在50-60岁上下,没想到,眼前这位“看一眼”须眉皆白,面色红亮,眼神温和,少说也有九十一百来岁的样子,那他师傅不是活了百岁以上? “一眼大夫”看看两个少年,说:“怎么?感觉我不像你们要找的人?” “没有没有!”沈又希赶忙摆手,向他自报了家门。 “先生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找您老人家?”童钰问。 “前几日做了一个梦。醒来卜了一卦。” 他示意两个少年坐下,为他们沏了茶。 “那先生一定也知道我们为何而来?”童钰又问。 师傅笑着,望着童钰,沉吟良久,说:“这位少年可愿意拜老朽为师?” “啊?!”两个少年都愣了。 等了半天,没想到老先生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童钰无意学医。 要学医,自然是海青更合适些。 再说了,要拜师学艺,首先要在师父家里当三年学徒,皇上让他们寻画,这任务还没完成哪。 “感谢先生厚爱。只是,我无意学医。”童钰说。 沈又希赶忙补充:“是的。童钰医学底子薄。他更擅长画画。我有个好朋友海青学医,聪明好学,底子也好,要不改天带来您老人家看看?” 童钰看了看沈又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己所不欲,岂可乱施他人! 沈又希是怕拒绝了这老先生,老先生一生气就不救塔莎了。 老先生看了看两个人,说:“谁说我收你为徒,是传授医理?”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不清楚这老先生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传医理,难道传长寿秘诀? “这世间的理,都是相通的,不可如此狭隘地看待知识。医理也是一门艺术。”老先生继续说。 “先生,我们来,是一位朋友中了毒,急需千年梅果解毒。恳请老先生相助。”童钰只好开门见山,长长地给老先生鞠了一躬。 “唔。这可是稀罕物。让长舒先去看看这位病人吧!”老先生对着门口说。 门外应了一声“好的”。 不一会儿,先前那位穿青色衣服的姑娘进来了。 “长舒,跟着他们去一趟吧!”姑娘点点头,出去了。 童钰和沈又希也跟着告辞。 “看一眼”在身后大声说:“做我徒弟这事儿,你认真考虑考虑!不吃亏的。” 童钰转身作揖,说:“好的。” 出了门,还听见那老先生在身后呵呵地笑。 沈又希悄声说:“莫不是看你长得标志,要把他家女儿嫁给你?” 童钰制止了他。 三个人上了马。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不带上我吗?” 是小喜。 长舒姑娘说:“小喜听话。我去去就回。你在家乖乖的。” 听那小喜道:“我在哪儿都乖的呀!带上我也不耽搁的。” 说完径直走向童钰的马前,伸手要童钰抱她上马。 不知为何,童钰对这自来熟的小姑娘喜欢的紧,正要俯身拉她上马,身后来了一人将小姑娘抱起来。 “师父就知道你会撵路,让我来叫你回去。” 小喜无奈地看着他们离去。 一行人回到朱家祠堂。 长舒姑娘翻看塔莎的眼睛,摸了摸脉,又打开伤口看了看,拿出一把极细极小的两寸来长的小刀,在塔莎的右手无名指上割了一下,立即就有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长舒用一个小瓷瓶装了少许,见血色渐淡,帮塔莎止了血,做了包扎,开了个方子。 “这方子先试试看吧!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长舒临出门时说:“明日我会再来。” 童钰在塔莎房里守到翌日清晨,塔莎依旧昏迷着,体温升高,双唇脱水。 童钰很着急,却又无能为力。 中午时分,昝棋海带着长舒姑娘一起来了。 这位“看一眼”大夫,在足足盯了塔莎一刻钟后,把食指放在她的双眉之间,沉吟了片刻后,最后拿过她的手腕切了切脉。 “暂时无虞。”他望了童钰一眼,“但若要全面清除这毒,还得配以施针和药物。这施针,老夫还是可以一试的。只是这千年梅果,眼下只怕不好寻。所幸,一时半刻并无性命之忧。” 送走了老先生,沈又希向海青提起昝棋海要收童钰为徒的事情。 海青说:“啊?给这样厉害的人物做徒弟,难道还辱没你了吗?他若是想收我为徒,我立马给他磕头。这是好事啊!” 刘凤冈说:“这民间收徒是有规矩的,必须当满三年学徒,才开始传授技艺。钰儿是不是觉得这时间太长?” 海青说:“这老先生主动提出来收徒的,本身就已经超乎寻常了。他又怎会按教条来教徒弟呢?” 沈又希说:“老先生把生平绝学传给童钰,童钰可能就可以为塔莎治病了。” 童钰忽然觉得拜师是个不错的事情。 他决定去拜师。 在德佑堂门口,他又碰见了小喜。 小喜穿红外套,两个丸子顶在头上,正在踢毽子,嘴里大声数着“一百一十七,一百一十八........” 小小的脸,俯俯仰仰。 童钰站在旁边看了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小姑娘,他内心无由地喜悦。 小喜看到他,丢下毽子,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童钰,你来了?” 童钰拉着她的手,进了门。 “师哥,师哥,你徒弟来了!”小喜蹦蹦跳跳,老远冲着里面喊。 昝棋海正在开方,看到童钰,示意他去里面。 他进了内屋,问:“小喜,你刚才叫什么?师哥?” “是呀!他是我师哥。”小喜说,“你可不要小瞧我啊,虽然我个子不高,可我辈份高呀!” 童钰骇笑。 他一直以为,这小喜,应该是昝棋海的孙子或者重孙辈。 “你不会因为他是我师哥,你拜他为师,就要叫我师叔,觉得很吃亏吧?大不了,我不叫你徒儿,我只管你叫童钰。你呢,跟长舒一样,叫我小喜就好了。” 小喜一边说一边爬上他的腿。 童钰摸了摸鼻子,“呃~~!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师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来做徒弟的。这些年,他只得两个徒弟,一个长风,一个长舒。” 小喜认真地看了看童钰,说,“你算是他的关门弟子。这可不容易啊!” 好吧,瞧她长风长舒地直呼其名,说话又像个小大人一样有板有眼,正经八百,他信。 昝棋海进来,小喜麻利地从童钰腿上爬下来,溜了出去:“我去唤长舒。” 长舒进来。 童钰按照规矩,在长舒的指导下,敬茶,拜师。 “既为师徒,我就把话说开了。” 昝棋海端着茶碗,“你还有一个师哥,叫长风,外出办事,还未回来。长舒,是你师姐。” 童钰正想开口说,把手头的事情办完了,就回来学艺。 不料,昝棋海却抬手摆了摆:“你有事情在身,就先去办事情。往后呢,你也不用像他们那样天天跟着我,我会把要教给你的,全部教给你,你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再细细琢磨。” “你今晚就在此暂住。待明日长风回来,我会安排他和你一起去寻找千年梅果。” 昝棋海说完,站了起来,走到童钰身边,手指在他的印堂穴上按了按,说:“你先下去休息吧,晚上我去你房间找你。” 童钰在长风的带领下,去到后院。 小喜正在后院跳绳,见童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长舒,你跟师哥说,我要跟童钰玩一会儿,晚饭的时候你再来叫我们吧!” 小喜拉着童钰下围棋。 “你可不要看我小,就故意让着我哦!咱们说好了,三盘定输赢,输了可是要甘愿受罚的。” “输了有什么惩罚?” “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承诺。” “好吧!我可拼尽全力了,你也加油吧!” 他果然还是低估了小喜。 这小喜果然不是一般小孩的心智,小喜三局两胜。 “你输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吃几粒核桃吧。”在篮子里挑了剥壳的核桃给童钰,说:“这个是补脑子的好东西。” 童钰捏着核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我需要补脑子?! 见童钰犹豫着,小喜接着说:“你的脑子也算够用了。但多吃总归是好的。” 童钰更加无语,半晌说:“小喜姑娘,今年几岁?” 小喜沉吟片刻:“一个男子,问女子年纪,必是心仪对方。我知你心仪本姑娘很久了!?” 童钰嘴里的一口茶呛了出来。 第30章 叫我哥哥 是日晚,昝棋海来到童钰房中。 他让童钰坐下,调呼吸,摒除杂念,一手抚其天灵盖,一手顺着印堂穴一路往下,直至丹田。 又以手抚其天灵盖,顺着大椎穴一路往下,童钰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头顶灌注全身,直到脚趾,整个人似飘起来一般,紧接着一团气体从腹部升起直达眉心,闭着两眼,一束光在眉心处闪耀,全身轻飘飘沐浴在温暖的光里。 “你意识干净精粹,凝练空灵,实不多见。你我也颇有些渊源。为你开心窍,清理任督脉,助力提升意识,再上一个台阶。若无这师徒名份,想必你断是不能接受的。” 闭着眼,童钰也觉得印堂处亮堂堂,如置身太阳光里。 “如何应用你的意识,还需要靠你自己不断探索。” 昝棋海说,“你要记住,每个人的意识都是独一无二的。能量是无穷的。” “师父可认识腊梅族什么人?”童钰问。 把梅嬉当初教他以意念移动物体的方法告诉了昝棋海。 “嗯!意识之门打开了,要随时记得关闭。慢慢习练吧!意识提升就可以是灵识,灵识再提升就是神识,再进就是上识。你且有得练呢!” 童钰点头。 “明日长风就回来了。你且在这里等他一等。今日宜早睡。”昝棋海说。 待师父出门,童钰遵嘱洗漱完毕,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童钰正迷糊着,门悄悄地打开了,他没有睁眼,也知道这是小喜姑娘。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那种熟悉的像梅嬉的淡淡香气。 脚步轻轻地靠近他:“你这么早就睡了吗?陪我说说话呗!” 话未说完,人就跳到了床上,赤溜钻进了被窝。 这一幕,似曾相识。 冰凉的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搂住了他的脖子。 童钰叹口气,问,想听什么? 你随便讲吧,我都喜欢听的。 小姑娘紧了紧自己的小胳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童钰翻了翻自己的记忆,适合小孩子的故事不多,就拣了一个,随便改了改,缓缓地开了口。 童钰边讲边注意着小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他试着叫:小喜?小喜? 对方迷糊着嗯了一声:乖徒儿,接着讲。 童钰哭笑不得,一个巴掌大的孩子,叫他“乖徒儿”! 这要让刘凤冈和沈又希知道,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 清晨,一双眼睛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小喜的胳膊紧紧地搂着童钰的脖子,一条腿搭在他肚子上,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半张着嘴,口水明显地湿了童钰的前襟。 这双眼睛带着好笑的神气,审视着他们。 童钰猛地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警觉地问:你是谁? 小喜也醒了。 她揉了揉睡眼,说:长风,你回来了?可有带好吃的给我? 不等回答,她扒拉了一下披散着的头发,软绵绵一头又栽进了童钰怀里。 “原来是师哥回来了。”童钰赶紧下床。 “没事儿,没事儿,你睡你睡!”长风依旧双手抱臂,往后退了两步。 “听长舒说师父收了新徒弟,过来看看。” 他上上下下把童钰打量了一遍,放下了臂膀,笑着说:“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你师哥说就行。” 临出门,指了指床上的小喜:“是不是被这小人精整得很辛苦?很折磨人的!” 童钰望着长风。嗯?啊!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长风很同情地看了童钰一眼。 很折磨人吗?童钰望着像猫咪一样团成一圈的小喜,还好吧。 偶尔有点小大人作派! 昨晚他搂着这个小东西睡了一晚,那么自然,那么喜悦,说出去简直不可想象。 他从小喜欢独睡,长大也只和梅嬉同床共枕过。 不要紧,梅嬉会原谅他,床上这个不过是个毛孩子。 他轻手轻脚地洗完脸,回头再看床上那温软小小的一团,心里想不要叫醒她呢? 她可睡得真香啊!他不知不觉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着她。 粉红的小嘴半张着,不时还嚅动两下,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他知道那睫毛下掩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越看心里的疼爱就越多,满满的要溢出来,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姑娘有这种感觉。 海青也有两个孩子,他也很喜爱,看着他们长大,也常常抱他们,陪他们玩,可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 床上的小东西睁开眼眼,冲他笑了笑,那一刻,他简直要被融化了。 下一秒,她就爬起来,坐在他的腿上,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吻。 唉,世界上真有一种生物,杀人不用偿命的。 给我穿鞋吧!——好! 带我去洗脸吧!——好! 给我梳头发吧!——好! 咱们去吃饭吧!——好! 他像一个奴仆一样供她差遣,甘之如饴,甚至充满感激。 吃完早饭,师父吩咐长风和童钰一同去找千年梅果。 “这边我会让长舒去照看着。你尽管放心。”昝棋海说。 他和长风骑着快马,翻过九道岭,大雪漫天盖地而来。 长风问:“你还能走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童钰摇了摇头。 塔莎还躺在床上呢,多争取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长风望着他,点了点头。 童钰这种家世良好、从小养尊处优、气质上偏静,加上还未完全长开,多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没想到童钰这一路上,与他并驾齐驱,并未有半分落后,也未见有半分吃力,长风对他的印象又加了分。 迎着风雪,两人坚持到下半夜,终于找到一个农家借宿。马也需要加料了。 “师哥,我们这是往神龙架去的吧?怎么觉得走反了方向?”童钰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条路能到神龙架去。 “我们走的是捷径。过了这座山,前面就是鸡心岭,是川陕鄂三省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腊梅谷,鸡心寺就在腊梅峡谷。师父交待过,我们去鸡心寺找那里的住持清水大师。” 童钰从行囊里掏出水壶,递给长风。 “没想到啊,你很有经验啊,经常在外奔波?”长风说。 童钰点点头:“难道我不像?” 长风打了个哈哈,络腮胡上的水珠抖落下来。 他尽管叫长风师哥,但长风的年纪,应该和父亲不相上下了。 童钰知道,这位师哥绝不是外表看上去这么粗犷。 “我其实很少跟在师傅身边。我们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店,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面跑。家里就靠你师姐长舒。” 他们翻过山,峡谷里风平浪静,大片大片的梅树,银妆素裹。 鸡心寺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院墙,显得格外醒目。 走近了,童钰发现,“鸡心寺”三个字也是瘦金体。他的心再次跳了一跳。 清水大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师伯,这是我师弟。”长风把童钰介绍给清水大师。 “嗯!”清水上下打量着童钰,“你师父可挑剔得很哪,我正奇怪,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我见了也是要心动的。” 他清瘦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皱纹,一边笑,一边拂了拂童钰的额头。 长风说明来意,清水嗯了一声,带着他们到了后院。 一棵老粗的梅树,冰雪覆盖着虬曲的枝干。童钰想起卧佛寺的那棵老梅树,跟这棵一比,那棵就是从从孙了吧。 清水挥了一下手,雪簌簌地落下,树枝上布满了芽苞。 “今年风调雨顺,再过半月就会开花。”清水说。 童钰走到树下,伸手摸了摸长满苔藓的树干。 抬头,枝上开出两朵俏生生的花来。一阵馥郁的清悦的香味扑入怀里。 清水呵呵笑起来,“老东西,我日日来看你,累年陪着你,也不见你对我殷勤过这么一回。” 他拍了拍树干,“拿出来吧!” 最高的枝头上,一枚状如青桃的果实挂着。 清水挥手揽入袖中。 这就是梅果啊! “你师父都跟我说了,事情紧急。我也不留你们了。” 清水把梅果交给长风,长风装进随身携带的小锦盒里。 “童钰跟我来一下。” 清水说着,拉起童钰进了书房。 一个大瓷瓶里装着十几个画轴,他随手取出最大的一幅,“这个你打开看看。” 童钰展开画卷,居然是《千里江山图》! 他想起落日寺,想起他一模一样的瘦金体,看着眼前的清水,好些线索一齐涌来,他忽然觉得额前亮了一下。 “你师父说了,你正在找它们。也是该让它们出来的时候了。”清水说,“去吧!路上小心。” 童钰正待开口,清水说:“知道你有一肚子要问的,回头问你师父吧!” 长风童钰拦着马,在冰天雪地里蹚,好在翻过山,雪住风停,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人骑上马,晓行夜也行,在第二日下午赶回了上达河镇。 沈又希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小喜听说他们回来了,甩开长舒,飞快地从门里跑出来,风带着她的裙角,送来淡淡的香气。 童钰伸出手,把小小的人儿揽进了胸前。 笑意盈盈的小人儿说:“乖徒儿,你回来了?”双臂圈住童钰。 旁边的沈又希听了,惊骇不已,一口冷风倒吸进肺里,呛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童钰看了看沈又希,拿目光凶小喜,在她耳边悄声说:“叫我哥哥。” 小喜看了看长风说:“长风,师父正等着你呢!” 长风跟沈又希打完招呼,进了里屋。 沈又希凑过来,在童钰耳边咕哝:“只听说你拜了名师。谁知道你拜的是这位小主子啊!” 童钰瞪了他一眼,抱着小喜往里走。 小喜一双短腿圈住童钰,往上爬了爬,说:“童钰哥哥,你走了两日,我可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可有带好吃的给我?” “深山老林里没啥好吃的。小喜想吃什么,一会儿去买给你?” “糖葫芦。” “好!” 果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什么时候变成孩奴了?沈又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第31章 梅果解毒 几个人进了里屋。 “塔莎还好吧?” “没大碍。每日长风姑娘都去瞧了她的。” “在鸡心寺找到了这个。”童钰拿出画给沈又希。 沈又希看了看画说,“可以啊小钰儿,一个人出门,干这么大件事!” 童钰想起那每每出现的瘦金体,以及这些不知名的小寺庙,还有一路上遇到了人,觉得这背后,有一种力量在帮助他们。 长风正同昝棋海说着这一路的情况,见童钰进来,招了招手:“师父已经跟长舒说了这梅果的用法。咱们走吧。!” 童钰把清水住持的画拿出来给了昝棋海,昝棋海看了一眼,说了一句:“知道了。收好。” 小喜缠着要去朱家祠堂。 长风说:“大人出门办事,你一个小孩子,在家呆着,出门撵路可不是好习惯。” 小喜撇着嘴:“谁是小孩子!师哥,你徒弟欺负我,你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昝棋海看了小喜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假装叹口气,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长舒说:“小喜乖,我们去去就回。一定给你带糖葫芦回来。你去和福猫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喜把她漂亮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再睁开,一汪亮晶晶的泪水欲落不落,楚楚可怜地说:“福猫最近看上了隔壁的花花,好几天都不理我了!长风,你回来可见过福猫?” 长风挠了一下头,好象是没见到福猫。 “要不,我们把她带上吧!反正路程也不远。”童钰说。 小喜一听,立马抱住了童钰的大腿:“还是你心疼小喜!” 长风长舒摇了摇头,“你要带的啊,闯了祸你兜着啊!” “不会的,不会的,小喜一定听话,不闯祸不闯祸!”她赶紧跟童钰保证。 童钰抱着小喜坐上了马背。 塔莎昏迷几日,面色越发苍白。 童钰同海青商量,等她醒来,就送她回京城。 这梅果,果肉和果核的作用完全不同。 这梅果食日月精华,聚天地灵气,据说果肉能生死人,肉白骨。果核却有剧毒,食之必死无疑,但若遇世间其他毒,却也能将它们消除。 长舒按师父的法子,将果肉和果核分开。先把果核用指头捻得粉碎喂给塔莎驱毒。过了一会儿,又把果肉捻成糊糊喂下去养体。 所有人都在床边看着,等着塔莎醒来。 见塔莎的眼皮在动,童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唤她。 长舒见状,牵了小喜的手,“已经无碍了,咱们都出去吧!” 小喜挣脱长舒,跑去抱着童钰的胳膊说:“你是我的,童钰哥哥!” 长舒笑:“知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你的童钰哥哥!这会儿他有事,一会儿来找他玩。” 小喜被长风抱起来,出去了。 童钰看着睁开眼晴的塔莎:“你醒了?” 塔莎皱了皱眉,望着童钰,看了半晌,眨了一下眼:“谢谢你救了我。” “塔莎,是大家救了你!” 童钰用食指在塔莎的前额触了触,拨去她散在额上的头发。 “你昏迷了很久。身体虚弱,不宜再四处走。已经和周高高商量好了,她陪着你先回京城。”童钰扶她坐起来。 塔莎听了,未开口,只摇了摇头。 童钰继续说:“我们又找到了一幅画。听说皇上那边也找了2幅,应该很快就能集齐12幅了。所以,我们可能很快也可以回去了。” 塔莎听了,点点头同意了。 朱家摆了盛宴,说是专门请长风长舒两位恩人吃饭,请童钰他们作陪。 八仙桌换成了大大的圆桌,摆了十个座位,连女眷也自在内了。 朱遇龙坐在首席,左右分别坐着长舒和长风。依次是童钰海青们,再依序坐着周高高三人。 朱遇龙见长舒牵着小喜的手,就吩咐下人再摆一幅碗筷:“没想到你二人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小姑娘长得可真俊!像妈妈。” 他对着长风说。 长舒忽然红了脸。 长风赶紧解释:“族长误会了!这位小喜姑娘,是我师祖旧友家的孩子,暂时寄养在这里。” 朱遇龙听后,连声说“误会误会”。 “二位要是早些结婚,孩子只怕比这小姑娘还大些吧!” 长舒脸更红了。 桌上其余三位女眷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长风和长舒:这两位原来也有故事啊! 长风赶紧招呼大家:“菜很丰盛,大家不如趁热吃!” 朱遇龙也赶紧打圆场说:“长风姑娘,人老了,糊涂了,说错话莫要见怪,莫要见怪!趁热吃,趁热吃!” 小喜非要挨着童钰坐,周高高看着童钰闪了下眼睛,赶紧挪窝,腾出地方让小喜坐。 小喜坐下来,对周高高说:“你的衣服可真好看!黑头发也好看!” 周高高心下叹道,这小姑娘,情高简直要逆天! 一顿饭,童钰都在悉心地照顾小喜,帮她剔鱼刺,帮她撕下茄子上的紫皮,帮她把肉骨头分出来,帮她舀汤晾温了端给她......小喜只管吃,只管甜甜地说“谢谢童钰哥哥”。 长风长舒在一边看着,面面相觑:“她叫他什么?哥哥?为啥在我们面前,辈份分得那么清楚?” 这小魔女,是真心喜欢童钰。 两人不由也对童钰刮目相看。 而海青、刘凤冈、沈又希更是惊骇不已,童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有爱的? 周高高、敏儿和竹若,心下也暗暗对这个小喜姑娘刮目相看。 多亏塔莎不在场,不然场面会失控。 吃完饭,接塔莎的马车也到了,童钰安置塔莎和周高高上了车,嘱咐了几句。 周高高说:“行了,行了,你就放心吧!这一路都有人接应咱们,还派了随行的大夫,出不了问题。我保证,塔莎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送走了塔莎和周高高,几个人商议着往武当山去。 准备跟长风长舒辞别,不料长风开口了:“童钰,你们还是不要忙着走。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让我带你们回去。” 一行人回到上达河镇。 小喜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人:“师哥,师哥,我把童钰给你带回来了!” 一边跑,一边喊,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笑,小短腿利落地穿过庭院,扑向昝棋海。 童钰在师父的脸上看到宠爱,慈祥,还有不可抑制的笑。 昝棋海看看小喜,再看看童钰,嗯了一声。 昝棋海告诉童钰,皇上要找的东西,已经有线索了,让他们不要瞎跑,静等消息。 童钰问长风:“师父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长风说:“你想一想,你们出来后这么顺利就拿到了几幅画,真的是靠运气吗?是因为有木家在背后推动。” “木家?” “木家是老祖徽宗创下的。组织原则是,凡朝堂不便插手的事,木家都管。” “师父他老人家是现下木家的掌门人。木家的网络遍布全国,渗透在各个行业,他们平常是不出来走动的,只在国家有危难或者预测到国家有危难的时候,才会启动网络。 我前一段时间不在家,跑遍了全国,就是去干这件事情了。中国的宝藏,不能落入外国人手里。早在几年前,木家就察觉到有外国势力在寻找宝藏图,师父就让人开始行动了。” 童钰回想他们这一路上的事情,还真是莫名其妙就拿到了画。原来他们所以毫不费力,都是有人在悄悄地替他们努力啊!假如用刘凤冈的话说,就是自己无意间抱了一条巨粗的大腿。 晚上吃过饭,童钰陪着海青们逛镇子。 傍晚的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牵马的,赶骆驼的,拉车的,行色勿勿。 海青说:“倒是没想到,深山里居然还有这么繁华的地方。” “那些尾巴怎么不见了?被我们甩掉了?”刘凤冈问。 “都在呢!”童钰指了指一黑一蓝、正在对面货栈里看东西的人。 “那个戴帽子的也是。” 沈又希走到那戴帽子的人跟前,故意用肩膀撞了过去,那人一个趔蹶坐到了地上。 沈又希赶紧道歉,把人扶了起来,并把人身上的短刀顺了过来。 短刀的手柄上镶着绿松石,刀鞘也是上等牛革制成,轧制的花纹也不是中原常见的花纹。一把精致小巧的短刀。 海青说:“怎么像是蒙古刀?” 刘凤冈说:“看来掺和的人越来越多了。” 走着走着,童钰停下了脚步,他看着上街最高处的那个建筑,“那是不是龙门寺?” 刘凤冈给眼睛搭了个帐蓬看过去,“是龙门寺。” “是不是瘦金体?”童钰问。 “太远了,看不太清。”刘凤冈说。 几个人正说着,身后有人喊童钰,掉过头,就瞧见长舒拉着小喜走来。 “小喜非要拉着我来找你们。”她把小喜交给童钰:“人我交给你了。你们慢慢逛。” 几个人走到龙门寺,发现果然是几个瘦金体。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相视一笑。 龙门寺正在做晚课。他们在寺门口转了转,童钰忽然想起师父嘱咐每日静坐的功课,就拉着小喜往回走。 这时小喜指着墙头上一只深咖色的猫忽然喊:“阿福!阿福!回家!” 阿福扭过头,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望了一眼小喜,喵呜着跳下地来。 宫里有很多猫。 童钰们从未见过这种颜色和花纹的猫,毛色呈深咖色,夹杂着一圈一圈的暗纹。 刘凤冈说:“嘿!这猫长得真特别,像一截圆滚滚的木头。” 待伸手要摸时,福猫嫌弃地打了个喷嚏,躲开了。 真傲骄啊! 转眼这猫走到童钰身边,先嗅了嗅他的脚,然后拿脖子在他腿上蹭。 童钰赶紧躲开,不料这猫又粘上来,尾巴翘得老高,呼鲁呼鲁围着他的腿转。 童钰笑起来:“这么粘人,果然跟主人一模一样啊!” 小喜瞬间不高兴了,“阿福,他欺负我,你说怎么办?粘他?好!” 立马换了一个姿势,抱着童钰的一条腿,要抱抱。 众人都笑,“钰儿,记住了,以后还得讨好这只猫!” 童钰苦笑。 第32章 返回京城 这天,童钰跟师父练功,海青他们在河边溜达。 一群小孩子正在河滩上拣拾贝壳。 小小的白色贝壳散落在石头中间,几个人觉得很神奇,这么远的内陆,怎么会有贝壳呢? “应该是一种淡水贝。这种贝类很古老,差不多已经绝种了。这些,其实是贝壳的化石。”海青说。 竹若和敏儿也童心大发,跟着捡贝壳,想着无事的时候,做个贝壳项链也挺不错。 敏儿挑了几个形状颜色出众的递给刘风冈:“给童钰带回去,讨好小喜姑娘的时候用得上。” 这时,四个短装打扮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小个子指着沈又希说:“就是他,偷走了我的短刀。” 沈又希看了看四个人,挑了挑眉毛:“想找茬,借口能不能想好了?红口白牙说我偷了你的短刀,证据呢?” 小个子气急:“你昨天撞了我,然后我的刀就不见了。” 刘凤冈:“那昨天为什么不当场把他捉住?人赃并获?” 小个子:“我当时没发现。嗨!我跟你废什么话?还刀来!”提着刀就砍。 三对四,竹若和敏儿观战,生怕把刚拾来的贝壳弄坏,躲得远远的。 沈又希对付小个子自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其他三个人见状,拼命来护,被海青和刘凤冈拼命拦着。 无奈,小个子抱着沈又希的腿狠狠咬下去。 “啊~~~~狗啊,你!”沈又希一脚将那人踢开。 小个子滚了几个滚。头上的帽子掉下来,一头黑发散落下来,原来是个女的!所有人都愣了。 三个人叫着“巴雅、巴雅”,跑过去把女子拉起来。 叫巴雅的女子满眼泪水,一跺脚跑走了。 沈又希忽然觉得惭愧,好男不跟女斗,刚刚还把人打那么惨。 刘凤冈调侃:“又希,这么漂亮的女子,你怎么舍得下手哇?” 海青过来看了看沈又希的腿说:“这女人的牙齿跟狼一样,劲可真大,这肉差不多要被撕下来!赶紧回去,我给你包扎一下。” 沈又希裂着嘴,瘸着腿回到了德佑堂。 包扎完后,他躺在床上,把玩着手上的蒙古刀,回想着自己降维碾压式打击,叹了口气。怎么鬼使神差就把人短刀“拿”来了,想着若有机会再见面,就把刀还给她。 晚上长风从外面回来,带着童钰到了师父房中。 “这几日镇子上来了六拨人,三拨人是冲着童钰他们来的,一路都跟着的。另有两拨是路过的生意人。还有一拨,像是蒙古国人,暂时还没查清楚目的。之前也没有跟着童钰他们。似乎不是为宝藏来的。”长风跟师父汇报了这几天奔波的结果。 “他们是为绿松石来的。”昝棋海说。 “绿松石?” “几个月前,竹山那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绿松石矿藏,朝庭正在招募社会力量参与开采,但严禁外国资本介入。他们这是在四处找空子。” “这里有什么空子?” “这里有大盐商。” 童钰明白了,他们想找个盐商做傀儡,好操控绿松石矿。 “那咱们要怎么办?”长风问。 “明天我得去一趟聚丰钱庄,找丰老板。你去准备一下。” “好的。” 童钰问:“师父,我能做什么?” “你明天去万峰山。那里有个宝堂寺。” 昝棋海递给童钰一枚印章,“你带上这个,去宝堂寺找悟明住持,他会把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 “你们也出来有些时日了,是该回京城了。两幅画都在那里。你们去吧!”昝棋海说。 “谢谢师父。”童钰起身拜过。 “钰儿,师父领进门,修行在自己。以你的资质,很快会到神识阶段,你会看到很多事情的本质,不要害怕,不要慌张,冷静向内寻找,只有向内,才能连通天地。”昝棋海说。 “好的,师父。”童钰盯着师父额上那个突出来的包,恭敬地说。 “人生天地间,是为寻找自己的使命而来。需抱持一颗大爱之心,才能找到你的正途。”昝棋海挥手送他出门。 童钰听师哥说,神识就在这个包的后面,越是修得好,这个包就越大。听他说,师祖和师父都可以驭风而行。 “那不就是神仙吗?” “差不多吧!隔空移物,我练了四年,长舒也练了三年。师父还说我们资质都挺好。听说你自己参悟了一夜就会了。也难怪师父要收你为徒。” 童钰注意到,长风的额上也微微有个凸起的包。 童钰一行五人去往万峰山。沈又希留下养伤。 路过一处密林,地上多匍匐的藤蔓,大家下马步行。 远远的,童钰听见有箭飞过来。“大家注意!” 一阵箭雨过后,童钰循着箭雨追过去,发现人已经跑了。 而现场,一个硕大的蜂巢掉在地上,成千上万的毒蜂嗡嗡着飞出来。 海青大喊:“不要动,不要跑!”从马背上抖出一块大大的防水牛皮毯,把大家罩在中间。 等童钰回到现场,受惊的马四散逃窜而去,竹若的脖子被毒蜂蜇了一口,颈部慢慢肿起来。 海青从背包里拿出清凉油涂抹在竹若的脖子上:“童钰,得赶紧找个有人家的地方,这是金环蜂毒,必须用牛乳配蜂蜜才能解毒。” “好的,我去找马。你再想想别的法子。”童钰飞了出去。 竹若的颈子肿得跟脑袋一般粗了,她渐渐不能呼吸。 海青抱着竹若说:“竹若,你要挺住。你不能有事,不然我没办法跟你姐姐交待。” 竹若拉着海青的手说:“姐夫,没事的。能死在你的怀里,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海青忽然泪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竹若从小就拿仰慕的眼神看他。到了年纪,家里张罗的婚事,她一律嫌弃。连兰若也看得出来,竹若心里有他,想促成他们。 但海青从来只拿竹若当妹妹,一直不松口。这次若不是兰若说自己要看顾孩子,让他把竹若带出来散散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带竹若出来的。 “你不会有事的。童钰一会儿就把马找回来了。”海青安慰她。 竹若说:“姐夫,我......”竹若的脸被憋得青紫,呼吸越来越困难,海青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用口给她度气。 童钰牵着马回来:“我刚才看过了,从这里往北有一户庄子,你赶紧先带她去。我们随后来找你。” 童钰望着他们远去,脑海里忽然浮出两个画面,一个竹若和海青结婚的画面,一个是竹若生子难产的画面。 他吃了一惊,怎么会出现这种画面? 等他们找到马,已是傍晚。 敏儿:“也不知道竹若到底怎样了?会不会有危险?” 童钰:“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敏儿:“你怎么知道?她脖子肿得比头大,呼吸困难,假如那庄上没有牛乳,可怎么办?” 童钰:“我猜的。我相信海青的医术。” 如果她有事,后来怎么和海青结婚呢? 刘凤冈:“海青是最有主见的人,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 沈又希:“你们懂什么?这叫关心则乱。” 天黑时分,他们和海青会合了。 竹若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脖子和脸还未完全消肿。 童钰见状,跟海青说:“要不,你带着竹若先回德佑堂。这一路上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取了画就来跟你们会合。” 童钰猜那宝堂寺一定是瘦金体。果然没错。宝堂寺的住持悟明仙风道骨,额上却是没有包的。 见了他们,悟明说:“你就是童钰吧?跟我来。” 拿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悟明也未留他们停驻片刻。只说,山路不好走,快快赶路要紧。 几个人马不停蹄往回赶。 回程碰上来接应的长风。 童钰不解地问:“师哥,这些画既然被你们找到,为什么不直接呈给皇上?还绕这么大个弯子?不是很麻烦吗?” 长风:“木家从不与官府打交道,木家也从不涉朝政。这是规矩。是木家这么多年能幸存的原因。可这件事情却关乎国家存亡,民族安危,是大义。木家不能不管。况且先祖创立木家的初衷也是为了这宝藏的安全。” 童钰点头。 长风:“师父说,你们不必回德佑堂,直接上路回京城就好了。他老人家怕小喜姑娘撵路。小喜胡闹起来,师父也拿她没辙。” 童钰点头:“那烦请师哥告诉海青他们,我们在城里等着他们。” 长风交待完,打马离去。 童钰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沉思良久。 一行人直接去了房陵城关,住下等海青他们。 沈又希、海青和竹若刚走上城关桥头,就碰上几个拦路的,沈又希打眼一看,这不是巴雅吗? 怕什么来什么!立马躲到了海青身后。 正僵持着,碰上吃完小吃的童钰们,一见有人拦着海青他们三个,明显以多欺少,抬手把几个人掀飞到河里。 沈又希:“童钰,你都不问问情况就动手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啊?” 童钰:“问情况?不是明摆着吗?用得着我浪费口舌吗?” 刘凤冈:“不是,你把人姑娘也掀河里去了。” 童钰从桥上看过去,“哪有什么姑娘?明明是几只落汤鸡。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众人哈哈大笑。 沈又希同情地看着河里的几个人,心下叹息一声,明知是鸡蛋碰石头,这姑娘也够执着的。 一行人半个月后回到京城。 第33章 有人偷画 皇上隔天把童钰、刘凤冈、沈又希和海青召集起来看画。 乾清宫的书房里,十二幅画依次摆开,围成一个大大的半圆。 “你们看看吧,这藏宝图在哪里?”皇上说,“我研究了这几天了,正面看,背面看,正着看,倒着看,都没看出什么头绪来。你们来看看。这简直就是猜谜的游戏。” 几个人看了半天,的确没看出什么来。 “你们慢慢看,慢慢琢磨。这个不急于一时半刻。”皇上把他们留在书房里,自个儿忙去了。 会不会是在画里藏了字?大家各种猜想。 “猜谜这种活儿,交给童钰就好了,我脑子不好用。”沈又希索性一屁坐在地上,磕起了瓜子。 “我也不行。这画画,钰儿擅长,画家的心思,也只有钰儿懂。” 刘凤冈也跟着往地上一躺。 “我看你们这是推卸责任!不过,我也没啥头绪。还是交给钰儿吧!”海青也坐了下来。 童钰望着他们,一脸苦笑。 他搬了一把转椅,坐在中央,一圈看过去,再一圈看过去,毫无头绪。 四个人在书房里消磨了大半日,起身回家。 童钰刚走到宫门口,就见塔莎在不远处等着。 童钰问她身体可恢复了,塔莎笑答已经全好了。 童钰笑:“那就好。可有请御医开些调理的方子?” 塔莎说:“有的。连着喝了好多天。太苦了。” 童钰拉过她的手:“良药苦口嘛!我让海青再给你把把脉,再吃几幅巩固一下。” 塔莎点头。“你们今天在乾清宫干嘛呢?” 童钰:“看画。” 塔莎问:“咱们找回来的画?” 童钰点头。塔莎没有再问,只是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 童钰:“我明天还会来的。你可还想吃海记的包子?我带给你。” 塔莎:“我要牛肉大葱馅的。多带几个,依人也喜欢。” 童钰点头。望着塔莎的背影,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梅嬉又回来了。 他在她身后叫:“梅嬉,竹若要想个团扇的面儿,你帮她画一幅吧?” 塔莎走过去很远,才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似乎不曾听见。 童钰作罢。他心里有太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他和她之间,似乎隔着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不清楚。她清澈明媚、一望到底的眼里,现如今却似乎总藏着些什么。 除了给她时间,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次日一早,童钰带着九牛,在海记门口排了好久的队,终于买到了包子豆浆油条。 童钰不断催促九牛:“能不能快点?这还没到,包子就要冷掉了!” 九牛:“少爷啥时候对二小姐这么好了?” 童钰:“谁说这是给二......谁说我对二姐不好了?” 早点还是交给了童依人。因为他不便去找塔莎。 “弟,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给我买早点了。姐姐真的太感动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没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童依人摸了摸童钰的头。 童钰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姐,这豆浆油条是你的。这包子......” “包子自然也是我的。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海记的大包子。谢谢啦!”没等童钰说完,童依人就抱着早点离开了。 童钰:“哎,姐,姐~~~~~那包子~~~~~”算了,明天早上再多买些。 童钰到了御书记,发现海青带了各种瓶瓶罐罐,沈又希带了高倍放大镜,刘凤冈带了相机和各种剪刀拆纸刀。 摆了一地,琳琅满目,可以开个杂货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是要拆了它们?” “不,不,不!是你拆了它们。”三个人异口同声。 “钰儿,你说,这些题款啊,卷轴啊,里面会不会有什么?” “这都是后来的。应该在原画里找答案。” “所以呀,把这些拆了啊!” “为什么要拆了它们?如果拆了它们就能找到答案,用不着费这么大功夫画这么多画。” “那你说要怎么找到答案啊?”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一定有某种顺序。先把顺序找出来,按顺序摆好。” “听童钰的。他说的好象有道理。”海青说。 于是各种无限奇葩、无限脑洞、无限自由奔放的猜想纷纷贡献给童钰。 童钰一一否定了他们。 精疲力竭。 百无聊赖。 无可奈何。 童钰坐在转椅上转啊转啊,睁着眼睛转,闭着眼睛转,咬着辫子转......各种旋转。 “转转转,我们被你转晕了!” “你们不懂吧?这地球是转的,太阳是转的,月亮也是转的。我这么转,没准就跟某个星球同频了,获得高能量,我就可以找到答案了。” “这是哪个学派的?听上去咋这么有道理?细一想毫无逻辑?” “伟大的发明,都毫无逻辑可言!” “算了,我不干了!天天对着这些一模一样的画,看得我脑仁疼,眼睛疼!”刘凤冈走到火盆旁边,躺在一张羊皮褥子上睡觉打盹。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童钰重复了两遍,忽然大叫:“有尺吗?” 海青赶忙递过一把木尺过去。 童钰用尺在画上量来量去。 “我找到顺序了!” “大家看这座最高的山。画是一比一复制的,但这座山,在每幅画上的高度都不一样。这会不会就是顺序呢?” 几个人把顺序重新调整了一遍。 童钰说:“我忽然有一个猜想。这些画并非王希孟一人所画,一定有12个甚至更多人参与。这是一项非常精细非常浩大的工程。” 皇上下朝过来,听了他们的想法,觉得思路可行。 “109座山峰,31个湖泊,22个亭阁,73条船只,38座桥廊,12个人,31只飞鸟。。。。。。。皇上,我觉得这些数字,绝不是偶然,一定有某种含义。”童钰说。 皇上点头:“你们三人有什么看法?” “钰儿说得对,我也觉得这些数字不是巧合。这么大的水面,你看,完全可以多画几条船嘛!是吧?”刘凤冈说。 “是啊,天空那么大,干嘛不多画几只鸟?还有这人,为什么不多画几个人,显得热闹些?所以嘛,一定有某种含义。”沈又希也附和。 皇上笑而不语,望着画看了半晌:“你们四个人,从现在起,吃住都在宫里,直到找到答案。” 走出去,又回过头来:“注意保密!” “是!”几个人一齐答。 刘凤冈:“哎哟妈呀!吓死我了!钰儿,幸亏你发现了这些数字。不然皇上问起来,咱一个个跟木头一样,皇上一定骂咱们是混吃等死的蠢猪!” 沈又希:“你真数过?真的是109座?” 刘凤冈:“当然!不信?你数一数啊!你以为我天天坐那儿瞎转啊?” 海青:“厉害!厉害!” 刘凤冈:“总算有眉目了!” 沈又希:“再这么坐下去,我这把骨头都要坐散架了!我得出去活动活动!” 刘凤冈:“我也得出去转转。” 两人搂肩搭背地出去了。 海青:“一起去花园里转转吧!听说这里的梅花要开了。” 童钰点头。两人边走边聊。 海青:“你说,这样大动干戈,到底藏了多少宝?” 童钰:“这可不好猜。不过,应该不少。这宋朝可是富得很,你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能推出一二。那个时候的税赋,可比咱大清朝多得多!就是没想到,这大好的江山,咋说没说没了?” 海青:“天意如此!气数尽了!我们说江山永固,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童钰:“也许真有一天,天下大同,没有国界,没有政权,天下一家呢!” 海青:“哈哈!那太远了!咱们啊,先把这华夏的江山守好,才是眼下的要紧事。” 童钰:“对!不让外敌入侵,不让领土被占,让国家强盛,让人民富裕,才是眼下的要紧事。” 第二天,刘凤冈第一个到御书房,画架上空空如也,画不见了!乖乖这可怎以得了! “不好啦!不好啦!画被偷了!” “昨晚御书房的确进了贼,但咱们的画没丢!我早让人收起来了!”皇上走进来说。 “吓死我了!我刚才两条腿抖得跟筛筛子似的!”刘凤冈望着四平八稳走进来的皇上,心才定下来。想想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皇上怎么会不妥善安置呢? 刘凤冈:“抓到贼了吗?” 皇上:“没有。这里昨夜增加了暗卫。如果再来,应该跑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童钰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熟悉的黑衣人的背影。那是个女人的背影。 童钰:“这人可留下什么线索?” 皇上:“没有。不过,安全方面你们放心,你们只管猜谜吧!” “钰儿,钰儿,早上碰到你二姐,她让我给你带个东西。”沈又希见皇上出了门,小声跟童钰说。” “不用猜也知道是塔莎捎来的东西。”刘凤冈说。 只见沈又希摇了摇头,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啊、掏啊,掏出一个长长的用纸包着的长条状东西,“来,开动你们的脑瓜子,先猜猜这袋子里是什么。” “扇子!”“不对!” “短刀!”“不对!” “簪子!”“不对!” “梳子!”“不对!” “别猜了!越猜越离谱!就是一串糖葫芦!”童钰说。 果然是一串红通通亮晶晶的糖葫芦。 “那猜猜是谁送的吧!这次猜对了我请他吃京记酱肘子!”沈又希说。 “难道不是塔莎?那可不好猜!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钰儿都快赶上那掷果盈车的潘安了,我们知道是哪个啊?”刘凤冈说。 “难道是小喜姑娘?”海青说。 “千里迢迢送一串糖葫芦。钰儿,你这是男女老少通杀啊,天下其他男人还有路吗?”刘凤冈说。 “当然有啊!死路啊!”沈又希说。 童钰把糖葫芦塞进刘凤冈手中:“给你活路!” “小喜姑娘来京城了。跟谁来的?师哥还是师姐?跟长舒来的可能性大一些。”童钰心里想。 第34章 解开谜底 这天,童钰问:“你们说,要找到一个地方,可以有哪些方法?” “自然是地名啊?可以通过地图,也可以问啊!” “如果没有地名呢?” “没有地名,那总有个方向吧,比如东西南北!” “如果连东西南北也没有呢?” “座标!”海青一拍大腿,说。他跟着汤老师这些年,师父也不是白叫的。 童钰:“对!座标。” 海青:“你是说,这些数字,是座标?” 童钰:“这里面肯定包含经纬度,然后还有一些数字可能是用来描绘地理特征的。” 海青:“只是这么多数字,怎么确定哪两个代表经纬度呢?” 童钰:“所以,这里边一定还有别的提示。不过,我们要以先试着把这些数字两两组合起来,用排除法,把一些不可能的排除掉。把可能的留下来再分析。” 海青:“这个办法可行。分组开干吧!” 童钰刘凤冈一组,海青沈又希一组。等到天黑的时候,地上堆满了演算纸。可能的数字只有十五组。 大家相视一笑。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工作量会小很多。 皇上来的时候,给他们带来了一幅标有经纬度的大地图。对照着地图一一比对,东经109北纬31这组数字,吸引了童钰。 这地方是鸡心岭。 “鸡心岭?这里是雄鸡的心脏。有意思!”皇上说。 等童钰翻看了关于鸡心岭的地理特征后,说:“这个地方非常有可能。把画里的所有数字加起来,正好是1890,差不多就是鸡心岭的海拔高度。” 沈又希:“这种高度的山,可不止这一个呢。” 童钰:“所以要继续排除,另外,可能还有其他可以进一步证明的东西。” 皇上:“先休息。明天再干。” 第二日,童钰拿了一叠纸,临摹了天际线,山廓线。然后把这些线条再拼凑在一起。 “大家看看,这像什么?” “像什么?” “看出来了,这是我们的疆域轮廓啊!雄鸡啊!” “是的。这是这些山峰的轮廓线组成的。大家再看看这个是什么?” “心形啊!” “这是那些小路的轮廓线组成的。线索都指向三个字。” “鸡心岭?钰儿,你找到了?!” “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得告诉皇上,把这个地方保护起来。” “我已经安排了。”皇上老远就听见他们的谈话,应道。 “昨天听了童钰的分析,觉得可能性很大,就安排下去了。”皇上显然很高兴。 “可是鸡心岭那么大,要怎么确定宝藏的位置?” “应该还有至少一条线索。但不知道是什么。” “不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静下心来就好。”皇上给几个人放假一天。 “听戏吧,好久没听戏了。这几天有黄老板的《桃花扇》。”刘凤冈说。 其他人都看着童钰。童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刘凤冈这个戏迷,一天不听戏,耳朵不舒服,二天不听戏,浑身不舒服,三天不听戏,茶饭不思。这些天他忍得有多痛苦哇! 刘凤冈的提议就一致通过了。 尽管入冬后,北方的天气很冷,但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减。 “人都齐了,走着!”刘凤冈见早早前的八个人,又一个不落地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开往畅听阁。 “你们前面走着,我去买点吃的。”沈又希路过周福记,忽然想起他们家的果饯,是姑娘们看戏必不可少的。 抱着一大包吃食,沈又希去追赶童钰们。 一个人伸手夺走了他的吃食,沈又希抬头看到了环抱双臂的巴雅:“这姑奶奶咋阴魂不散?胆子也够大的,追到京城来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人来人往的大街,沈又希可不想跟一个姑娘打架。 “那谁,你的短刀,我今天没带在身上,改天,改天我们在这里见面,我一定还给你。” 巴雅还是环抱双臂,歪着脑袋看着他:“姑奶奶我不稀罕那破刀了。我今天就只想打趴你。直到你跪地求饶。” 功夫不咋地,嘴巴倒是挺厉害的! 沈又希可不想跟她纠缠,趁着对方一个不注意,夺路而逃。 巴雅哪里肯罢休?追! 沈又希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见到同伴,直呼“救命!” 什么人能让沈大公子抱头鼠窜直呼救命? 几个人一字排开,双手抱臂,当街站立。 巴雅?追到京城来了,够执着啊! 周高高小声说:“沈又希,你赶紧躲戏院里去。这姑奶奶咱们还是不要惹才好!” “她是什么人?”海青小声问。 周高高:“海贵人的妹妹,巴雅。我也是前天的马球赛上才知道的。” 童钰:“她为什么追沈又希?” 周高高:“为什么?你上次把人掀翻河里,弄得跟落汤鸡似的。不记得了?” 童钰记起来,似乎有这么回事。 童钰:“这事儿只有你能摆平。交给你了。” 周高高翻了几个白眼给童钰。转头满脸堆笑地朝巴雅走去。 “巴雅!好巧,在这儿碰到你!”她故意声音高高地说。 “你是要去听戏吗?正好我也要去呢!一起吧!” “让那个沈猴子给我滚出来!”她指着海青。 “你是说沈又希吗?我刚看到他,他说他做错事了!这不,回家拿你的短刀,说要诚恳地跟你道歉。” “道歉?本姑娘不接受!” “对!不能这么轻易原谅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对女孩子下狠手?” “他偷了我的刀!他是小偷!” “那就更不能原谅他!人品这么差!我也看不惯他。” 周高高一边说,一边偷偷朝童钰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这家伙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不过就是拿过剑术第一、拳术第一、马术第一,就恃强凌弱。必须狠狠地教训他,不能让他再欺负人了!” “就算打不过他,我们可以找人帮忙啊!不是说,双拳难敌四手吗?我就不信,我们找一百人,还打不过他吗?” 巴雅沉默了。 “今天且让这家伙舒服地活一天。我们去听戏,可是黄老板的《桃花扇》哦!很叫座的。” “不喜欢听戏。听不懂。” “所以呀,我带你去啊,我解释给你听。是一个非常悲伤的爱情故事。” 这位王爷家的四格格,母亲不受父亲待见,在草原上其实没什么朋友。到了京城,更孤独了。 今天,周高高第一次跟她讲了这么多话,还主动请她去听戏。她充满感激地看向比她矮一个头的周高高。 周高高的大眼睛坦诚地看着她,身体漫不经心地贴近她。 “我也好久没听戏了。没有人陪,一个人去听也没意思。要不,你陪我?” 巴雅还是犹豫着。 周高高坚定地拉住她的手。 巴雅点点头。 两人在前面走。一群彪形大汉在后面跟着。 周高高拿起一个果饯,塞进嘴里。又拿一个塞进巴雅的嘴里。 两人相视一笑,果饯真的甜蜜而温暖。 两人边吃边走。 巴雅忽然问:“那个沈猴子,他的马术真的很棒吗?” 周高高笑了:“他叫沈又希。在我们这里,算厉害了。但在草原上,就不一定了。” 巴雅咬了咬唇,点点头:“猴子拉希!” 周高高听了,哈哈大笑。 两人到了畅听阁,戏已经开场半晌了。 沈又希眼尖,见巴雅来了,偷偷地溜了。 周高高递调童钰几个果饯,童钰全部递给了塔莎。 “这个是京城有名的小吃,里面有蜂蜜,麦芽糖,是姑娘们的最爱。” “什么是麦芽糖?”塔莎一边吃,一边问。 童钰看了看塔莎,确定她不是假装不知道。 他想起他和梅嬉关于麦芽糖的对话:“不仅甜,还粘人!” 童钰伸出食指,触了触塔莎的手指,塔莎把一粒果饯递给他,童钰摇了摇头,又用食指触了触塔莎:“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塔莎凑过耳朵:“什么?你说啊!” 童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塔莎:“什么?” 童钰指了指台上:“没什么。听戏,听戏。” 童钰摸了摸颈上的树笛。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得赶快处理了眼下的事情,去问问清楚。 回到御书房,塔莎开始查资料。 翻到一本《房陵州志》,里面讲到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宣和七年,也就是1125年,房陵至川陕的古盐道上,盐商骤增,日夜不停歇,且有兵甲一路护送。有座桥因此被压垮了,官府征3000民夫日夜抢修。童钰第一反应:并非官盐这么简单。 翻到一本《陕西志》,说在宣和四年,官府征用民力在鸡心岭开采金矿,运了大量檀木上山。开矿为什么要用这种木质坚硬且贵重的木材?成本太高了!为什么不就地取材? 在川志里看到一段轶事。说在川陕鄂交界处,有人曾发现过一棵神奇的腊梅树,树冠高达十丈,其树下生发的子木丛铺盖了方圆十里,相传这腊梅树龄近万年不止,里面住着神仙。人们每有所求,都会去到树下烧香,每每皆灵验。 童钰的心不禁跳了跳。他觉得找到答案了! 第35章 西郊赛马 童钰们被皇上放回家了。 “我猜我的床一定特别想念我,我得回去宠幸一下它。”刘凤冈说。 “我的追风一定四蹄发软,我得赶紧给它治治!”沈又希说。 “我的孩子们一定对‘爹’这个字很生疏了,我得让他们真实感受一下,‘爹’,是这样的!”海青说。 童钰把每个人看一遍,“我也得赶紧离开,不然被你们酸死!” “哈哈哈哈......”三个人还没笑完,就发现童钰那个“不走寻常路”的家伙,不见了踪影。 童钰回到家,一个鹅黄的小人影从里面跑出来:“童钰哥哥,童钰哥哥!” 知道小喜姑娘来京城了,只是没想到她会直接到了自己家。 德佑堂在京城开有分店,他以为她会在那里。 这姑娘,到底年纪小,想什么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倒也可爱。 他抱起小喜,“谁带你来的?” “长舒。” “她人呢?” “回去了。” “这几天都干嘛呢?” “玩啊!九牛带着我逛街啊!我送你的糖葫芦,可收到了?” “收到了。” 童钰带着小喜去见母亲,见祖母,才发现全家上下,没有人不认识小喜,也没有小喜不认识的。 童钰以为自己这么久没回家,必定会被隆重对待,没想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喜身上。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受欢迎啊!我倒像是沾了你的光。”童钰说。 小喜:“你可不用感谢我。你也挺受欢迎的。厨房可是做了很多好吃的等着你呢!” 童钰:“都知道我今天要回来?” 小喜:“不是。都是我爱吃的。不过,我可不吃独食,分你一半。” 童钰笑:“所以,我还是沾了你的光。” 小喜:“我告诉你吧,这地方我可不一点也不陌生。跟大家也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老相识。所以呀,大家也没拿我当外人。” 童钰:“师父怎么允了你到京城?” 小喜:“起初自是不允的。后来长风去了外地办事,师父自个儿也要出门办事,想着长舒反正也拿我没办法,不如依了我。说是在京城,有你照应着,谅也不会有什么差池。我一个小孩子,会惹出什么乱子呢?这不是杞人忧天是什么?我倒是觉着,他们才是去惹乱子的。” 童钰笑:“嗯,你是乖孩子。那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小喜:“我有个要求。你要答应我。” 童钰:“说吧,什么要求?” 小喜:“你先答应了我才能说。” 童钰:“好。答应你。” 小喜:“不管我犯了什么错,都不能赶我走。” 童钰:“行!最多吊打一顿,饿饭三天,跪搓衣板一个月。” 小喜笑,拉钩! 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童钰带着小喜在后花园游荡。 腊梅的花苞布满枝条,欲开还休。 刘凤冈风风火火跑来:“钰儿,走,看赛马去!” 什么赛马?下着雪呢! “巴雅,巴雅要跟沈又希赛马呢!” 原来,那天听戏后,周高高就找了个机会,让沈又希和巴雅见了面。沈又希当面归还了短刀,诚恳地道了歉。 巴雅:“听说你马术很厉害。咱们比一场,我就原谅你。” 沈又希拒绝:“好男不跟女斗。” 巴雅:“可你之前不是跟我斗了吗?” 沈又希:“我那是不知道你是女的。” 巴雅:“你是瞧不起我呢,还是不敢呢?” 沈又希:“别激将我。我还真的不敢。” 巴雅:“孬种!” 沈又希:“怎么骂人呢?不就是赛马吗?谁怕谁?输了别哭就好!” 两人约了西郊马场赛马。 等童钰带着小喜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了。 海青说了赛况。三局两胜,第一局巴雅胜。 童钰见塔莎也在,走过去打招呼。 “这是谁?”塔莎注意到从童钰的马背上下来的小喜。 “小喜。师父家的孩子。” 小喜主动跟塔莎打招呼。 童钰想起来,小喜见塔莎的时候,塔莎还在昏迷中,所以并不认识小喜。 塔莎认真而深刻行看了一眼小喜。“小嬉?”这就是童钰口中的那位梅嬉?! 心里的那点疙瘩忽然就放下了。不过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背脊,挺得更直了。她朝童钰看过去,童钰正紧盯着赛马场。 巴雅的确实力不俗。 但童钰看出来,沈又希明显在第一局放水了,故意让她赢的。 这一局沈又希轻松赢过巴雅。 最好弄成一个平局。沈又希回头朝人群里的童钰挤了挤眼。 童钰会意。 小喜抱住童钰的腿,要求举高高。童钰抱起了小喜。 塔莎咬了咬了嘴唇。 两匹马开始跨栏,沈又希的追风只快一丢丢。巴雅夹紧马背,挥鞭跨栏。 童钰的手指在小喜背后轻轻地动了动,马腿绊了一下跨栏,前蹄扑了下去。 高速运动中的巴雅在惯性的作用下,身体飞了起来。 沈又希扑过去,接住了巴雅,抱着她向前滚了一大截。 等巴雅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趴在沈又希身上。 脸瞬间烧起来。 刘凤冈在人群里打了个长长的愉快的呼哨! 沈又希抱着巴雅:“你~~你没事儿吧?” 巴雅瞪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沈又希也忽然红了脸。 巴雅匆匆起身,捂着脸跑开了。 众人笑,童钰也跟着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小喜拍着手,跟着童钰哈哈大笑,露出两个小小的尖牙,一闪一闪。 童钰抱着小喜,拉着塔莎的手,离开了赛场。 沈又希和巴雅的这个结,在周高高的调和下,应该是解了! 塔莎跟着童钰回了家。 童钰的母亲,用官方的接待标准,高规格接待了这位差点成了儿媳妇的外国公主。 塔莎今天穿着洋装,束腰,露肩,金发披散下来,又端庄又性感。 吃饭的时候,九牛和几个下人站在门外悄悄地打量这位俄国公主的装扮,窃窃私语。 童钰的母亲严肃地咳嗽了几声,他们也没听到,还在外面指指点点。 童钰的母亲借口出去,把门口的九牛叫到外面院子里罚跪。 “咱们家以后若还有这么没规矩没教养没见识的事儿发生,统统撵出去!” 小喜个子小,跪在一张凳子上:“塔莎姐姐,我想喝汤。” 塔莎看了看她,舀了半碗热腾腾的汤,准备递过来,碰到小喜举起的筷子,一碗汤泼在了塔莎的胸口。 塔莎尖叫一声站起来,把桌子给撞翻了,一桌子碗盘菜汤倾了满地。 屋里一地狼藉。 塔莎无限狼狈。 童钰的母亲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眼都直了。 一餐饭就这样尴尬地结束了。 事后童钰问:“小喜今天是不是故意的?要说真话。” 小喜:“她今天是故意穿给你看的。我不喜欢。” 童钰:“那也不能恶作剧!” 小喜:“你喜欢她。对不对?” 童钰:“她对你也挺好的呀!你不喜欢她?” 小喜:“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童钰:“以后不可以这样。不然,我会生气,然后.......” 小喜忽然就撇了嘴,闭上眼,眼泪就下来了。 童钰只好作罢。 不日,童一山来了家信,准备回京述职。 童钰想在父亲回来之前,见一见梅嬉的姥姥,他有很多疑问,需要进一步确认。 这天晚上,他画完画,已是月沉西山。他掏出树笛,心说,姥姥,我实在是不得已,莫要怪我。 树笛吹响,他出现在一株彼岸花门前。门却没有打开。 门内走出来一位老者,童钰发现,居然是他的师父昝棋海。 童钰:“师父,您怎么在这里?” 昝棋海:“当然是有人派我在这里等你。可有什么事情?” 童钰:“我来,是想问一问姥姥,梅嬉她可还好?那金发的塔莎是不是就是梅嬉?” 昝棋海:“你为这件事来这里,说明你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遇事要用这里,而不是用眼睛。” 他指了指额头。 童钰:“除了头发,她们几乎一模一样。我实在不敢确定。” 昝棋海叹了一口气。 挥一挥手,童钰眼前出现一幅幅图景:树木脱叶脱成光秃秃的树干。树干被虫啃噬得只剩孤零零的树桩。红蜘蛛成群结队杀向森林。 童钰:“师父,这些是腊梅树?” 昝棋海:“可怜有些腊梅活了几万年,都没能躲过这一劫!” 童钰:“这是天灾吗?” 昝棋海:“不!这是囚灵族蓄谋已久的战争。” 童钰:“囚灵族?” 昝棋海:“长话短说。囚灵族专门囚禁自然界的神识,控制起来为己所用。因腊梅喜深山古刹,静取天地精华,修成神识的大成者颇多,故被囚灵族盯上。从去年开始,他们专门围剿腊梅族。腊梅族东躲西藏,所幸腊梅族的原树一般都长在深山,不易寻找。” 童钰:“师父,那我能做些什么?” 昝棋海沉吟道:“我是木家第125代掌门,木家肩负守护华夏的使命,自然也是草木的守护者。你虽不是木家弟子,我也无意让你涉入其中。但你是我的徒弟,大丈夫立天地间,就要立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你也是愿意的。” 童钰:“但凭师父吩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昝棋海:“好!那我就把小喜姑娘交给你了!保证她的安全,待姥姥回来,完好无损地把她交给姥姥。” 童钰:“姥姥?小喜?师父是说,小喜就是梅嬉?!那塔莎是谁?” 昝棋海:“塔莎!我暂时也查不出她的身份。但我发现她身上有腊梅族的气息。若我猜得不错,她是被囚灵族控制了。你暂时不要动她,假装不知道。还有你这树笛,最好找个深井藏起来,轻易不能再使用。”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不成想,君就在眼前! 童钰心里那个雀跃呀,那个欢喜呀! 按下不表。 第36章 踩跷跷板 童一山在腊八节前一天入京,直接去了乾清宫。 因为有件事情,必须当面向皇上禀报。 童钰们在上达河镇抓到的私盐贩子后,写信将情况告知了童一山。 童一山顺藤摸瓜,查出贩盐的幕后大老板,是年斌。 这年斌,是年羹尧的第三子,当年雍正对年家手下留情,并未斩草除根,留下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和第三子年斌。年斌被发配到云贵高原充军,正巧年羹尧当年在军队救过一个叫周连汉的百夫长在营里任千总。感念当年的救命之恩,周连汉悄悄把年斌放回家给80多岁的年遐龄养老送终,也算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年遐龄病死后,年斌过了几年就到了山东,私下拉了百把人制盐、贩盐,开辟了三条盐路,其中一条到四川的,就途径上达河镇。 童一山将涉事人员名册、路线、帐目交给皇上过目。 皇上说,记得十几年前,你处理过一个贩卖私盐的案子。这次的案子,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童一山想了想说,这年斌贩私盐,触犯国法,所涉银两高达80万两,自是杀头的罪。只是这私放年斌的周连汉,涉及军队,实在不敢私自处理。 皇上沉吟着,他清楚这件事情童一山之所以觉着为难,是牵涉面太大。 这周连汉私自放人,是要治罪。但治他的罪,少不得牵连沈沉也得落个管束下属不力。他是怕有人心揪着这个不放,逼沈沉下台。 朝中满汉官员势如水火,他须在这两派中间要讲究个平衡。 尤其是前不久刚采纳了汉官建议,废除了捐官制度,将很多满官的财路断了,满汉官之间矛盾更甚。 皇上想了想说,周连汉虽有罪,但念在他初心乃报恩,并未因人失势而落井下石,也算个汉子,他的事就按下不表啦。 这个案子就以贩盐案处置年斌一党。案情奏报里,抹去周连汉这茬事儿。 皇上跟童一山聊完案子,再聊人事。 在乾隆的十年规划里,要收复新疆,平定西南北边疆叛乱。然而,扳着指头数来数去,可用之人了了无几。 童一山就提到了岳钟琪。说这岳钟琪是岳飞的后代,饱读兵书,理论与实践都相当卓越。 聊到天将黑,童一山走出乾清宫,抬头望了望天,心说,当皇上也不容易啊,除了十八般武艺,还得练这踩跷跷板的技巧。 想到这里,再回想今天的谈话,深悔不该在皇上面前提到岳钟琪。君心难测! 这岳钟琪是岳飞第21世嫡孙,其父岳升龙为康熙时代的议政大臣,西征葛尔丹,颇有建功。岳钟琪幼年受父教益,熟读经史,饱览兵书。在拉萨平叛、雍正西征、抚定青海等战役中屡立奇功,被升为大将军。雍正十年,因“攻敌不速,用人不当”受雍正严责,后遭弹劾下狱。 想当年,年羹尧红极一时,就因为“朝乾夕惕”误写为“夕阳朝乾”而受训斥,随后被贬为杭州将军,半年后掉了脑袋。 皇帝要用谁捧谁杀谁,胸中自有一盘棋。 今天,他毫不掩饰地维护了汉官沈沉,本就犯了忌。其实不管他童一山荐不荐岳钟琪,岳钟琪迟早都会被皇上启用。多此一举啊!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他怎么就忘了君前慎言!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也踩在跷跷板上,背上不免发凉。 童家忙着过腊八节。 到了清朝,腊八节成为一个特别重要的节日。 今年,童家的这个腊八节更是十分隆重。 一大早,童夫人就让人把准备好的八样米、八样豆、八样干果放进锅里熬制腊八粥,和了一大盆面做腊八面。 童一山则带着童钰去祭祀老祖宗们。 童佳人也带着孩子们来给老祖母磕头。 塔莎不知道听谁说了腊八节,求了太后一个恩典,跟着童依人回家过腊八节。 阖府上下,好不热闹! 小喜穿着大红袄,前前后后跑跑跳跳,笑声像浪花撞进每个人的心里,又泼出来涌向更远的地方。 童钰和父亲到了门口,小喜跑过来,拉着童钰的手,牵着父亲的衣角,为他们拿掸子,递杯子,忙得不亦乐乎。 父亲的眼睛亮起来,阴霾也从脸上走开了。 “这小姑娘可真机灵!”父亲夸,还在她的小肉脸上刮了一下。 童一山对这位叫塔莎的态度,跟童夫人一样,客气,克制,礼貌,周到。 吃完饭,父亲让童钰送塔莎回去。 童钰把塔莎和童依人送上马车,然后转过身抱起小喜举高高,并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幕,被帘子后面的塔莎悄悄地看在了眼里。 “你弟弟,很喜欢小孩子?” “算吧!” “可他对你姐姐的孩子没有这么好。” “难得见到小喜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子。我也喜欢她。” “唔,他喜欢漂亮的小孩子。”言外之意,意味深长。 童依人却不理会,看了塔莎一眼。 “听说混血儿个个都很漂亮。你们要是生一个,他一定特别喜欢。” 塔莎一点也没有表现害羞的表情,反而用一种很苦涩的眼神看着童依人。 “他总是忽冷忽热,感觉隔着很远的样子。尤其是这次回来后,感觉对我特别冷淡。” 童依人笑:“你先前也是这么忽冷忽热啊!不过,你们小孩子的感情我不懂。大约这么追来追去、进进退退才有意思吧!” 果然如童一山所料,皇上下令释放了岳钟琪。51岁的岳钟琪回到四川老家养老去了。 宦海波诡云谲,童一山忽然觉得功名不那么重要了。 对童钰,也不再反对他画画。与其两股颤颤,如果能一辈子寄情书画,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人生选择。 什么富贵险中求!孩子们一生平安健康快乐,也挺好的。 他偶尔也会对他的画评价一二。 童钰觉得这个年过得最快乐最轻松。 遗憾的是,父亲过完初三,就借口处理私盐案回了山东。 只有童夫人知道,他其实是为了避开那些来拜年的,尤其是沈沉和刘庭玉,如果让皇上有了他们自成一派的印象,可就很糟糕了。 父亲走后,那些放飞自我的日子又回来了。 四个货又聚到了一起。 正月初五,带着小喜去看赛马。 去了才发现,这居然是沈又希和巴雅的主场。 巴雅在马上的飒劲儿,真的很吸引眼球,她身上那种草原女子的豪放、自由、阔大的灵魂,离开了辽阔的草原做背景,反而更突出更醒目。 一个女人忘记性别忘我投入的时候,最是性感和撩人。 “这巴雅一上场,没别人什么事儿了。你看沈又希那样儿吧,眼里完全没有别人!” 这一场始于误会的爱情,怎么看怎么美好,实在令刘凤冈有些牙酸。 “怎么?不服啊?你也去邂逅一个呗!”海青一旁揶揄。 “我才不要!咱汉人就要找汉族女人做老婆。”刘风冈说。 “说得这么笃定,将来可不要被打脸才好啊!”童钰说。 可别忘了,你可还有个六格格等着呢! 小喜坐在童钰的怀里,嘴里嚼着麦芽糖,口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童钰抬起手看了看,小喜一把抓过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看,干净了!” 童钰笑,也伸出舌头舔一下,甜!。 “各位,咱今天可不是来遛马的啊!下场比比吧!”刘凤风说。 “赞成!钰儿就算了吧!瞧他现如今的身份,还是下来给小喜牵马比较合适。就是一个孩奴。” 海青打趣他走哪都要带着小喜,对外说这是他妹妹。 不知情的人都喊小喜“童家三小姐”。 “怎么?小瞧我是吧?咱不如打个赌,输了请吃卢老记!” 童钰给小喜调个方向,把她的头贴向自己的胸膛,让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腰。 “好!就咱三个,那重色忘友的沈又希,咱不跟他玩!”刘凤冈说。 “别怕!”童钰摸摸小喜的头说。 小喜闭着眼睛,钻进童钰的怀里,耳边呼呼的风声,加上马蹄扣地的声音,让小喜觉得很奇妙。 这个人,这么熟悉的感觉,这么踏实的胸膛。 自然是童钰输了,童钰笑嘻嘻地认了输。 一群人去卢老记吃红烧狮子头。 年前,他经刘凤冈手卖出了两幅画,价格都很不错,借着这个赌局请大家吃顿饭,再合适不过。 如果有什么不平衡的,吃一顿就平衡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喝一顿就舒服了。 所以席上,沈又希和巴雅被频频灌酒,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来酒不拒,一幅“只要你们高兴”的样子。 沈又希三轮过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下了,剩下巴雅“一妇当关”,把在座的几个人灌得东倒西歪,还不想罢休。 幸好竹若赶来,扛着海青回家,席才散。 刘凤冈一边上车,一边冲巴雅说:“巴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交定了!” 巴雅哈哈大笑,当胸给了他一拳:“好!” 童钰喝了不少,但因为带着小喜,所以并没有醉到要人扛的地步。 男人在一起,要的就是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痛快。 不是说,能一起醉一场,陌生人也能喝成至交好友么? 到了半夜,童钰半夜口渴爬起来找水喝。 上弦月悬在蓝莹莹的天幕上,冷冽孤高。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画面,大火的画面,隐约是某个寺院,待他闭上眼,想进一步确认寺院名字的时候,听见小喜叫他。 一回头,愰若梦中醒来。 而小喜,安静地躺着,神情甜蜜而安详。 第37章 四川之行 正月初九,年都没过完,皇上召童钰进宫,让他带着密信,去四川找岳钟琪。 “我需要一个人去鸡心岭,岳钟琪很合适。希望他不要辜负我的信任。这件事情,只限你我他三人知晓。你作为我和他之间的联络人,你们只对我负责。”皇上说。 鸡心岭附近有一支近5000人的秘密队伍,以前由皇上亲自管,现在交给岳钟琪去保护运送这些宝藏。那里虽然山高水远,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不久后就会是一个受人瞩目的地方。 童钰回到家问小喜,“你愿意跟我出去游山玩水吗?” 小喜:“愿意的呀!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童钰:“四川。四川可是个好地方,有很多好吃的。” 小喜:“就我们两个吗?” 童钰:“是的。就咱们两个人。” 小喜转了转她的大眼睛:“你是不是要打着我的幌子偷偷干什么坏事?是不是要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卖个好价钱?” 童钰敲了一下小喜的脑袋:“什么都瞒不了你这个人精。好吧,我承认,你的确能卖个很高很高的价钱,让我后半生无忧。可是,谁买得起呢?” 小喜:“谁也买不起的。砸你手里算了。” 童钰:“这个去四川的事情,对外要保密。有人问起,就说我送你回家。” 小喜:“让我说谎也不是不可以。有什么好处吗?” 童钰:“我带你出去玩,这难道不是好处?还要什么好处?小孩子不可以这么贪心的!” 小喜:“那,算了吧!我宁愿一个人在京城玩,九牛带着我玩。没有什么地方比京城更好玩。” 童钰:“唉!那你提要求吧,我尽量满足。” 小喜歪着脑袋:“我暂时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好处。你只记着,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记得还就好了。” 童钰笑:“什么?这就算天大的人情!我感觉我吃亏了!” 两人驾着马车,穿过河北,再到陕西,最后到四川,将近花了个把月时间。 小喜问:“这岳钟琪是什么人?咱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 一路上,童钰详细为她讲了岳钟琪的故事:“岳钟琪乃大名鼎鼎的岳飞第21世孙,是一个不多见的文武全才。康熙年间,边地战争频繁,准葛尔一次又一次进犯。 岳钟琪自幼跟随父亲熟读兵书,于是向康熙请求转让文职为武职,随年羹尧出征,立下战功,被授奋威将军。隔一年,任川陕总督兼兵部尚书,手下16万精锐部队,战斗力最强。第二年就被任命为宁远大将军率师西征准葛尔,再立奇功。 38岁,站上人生巅峰。不愧是岳飞的后代!” 小喜:“这样一个卓越的人,后来怎么会被判死刑呢?” 童钰:“这个说来话长。到底是汉官,皇上忌惮他手上的权力,担心他造反。年羹尧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小喜:“我知道,年羹尧因为写错了几个字被贬的。不过,一个武将,写错字应是无心之过吧?” 童钰:“年羹尧是雍正在潜邸时培养的心腹,立下大功的。一是忌惮他手上权力过大,二是忌惮他是汉臣。岳钟琪正是当年的年羹尧,手握重兵,举足轻重,又是汉官,如有异心,后果不堪想象。皇上能意识到,那些反清复明的人自然也会想到,并利用了。” 小喜:“他是被那些反清复明的人害了?” 童钰:“虽然不是直接害的,却是有间接关系的。起因要从一个叫曾静的人说起。 曾静是个迂腐的读书人,有反清思想,听说岳钟琪手握重兵,不为朝廷信任,深自危疑。于是就写了一封信派他手下一个叫张熙的交给岳钟琪,并派人造谣‘岳钟琪造反了’,逼他就范。岳钟琪具折上奏,并把张熙逮捕送到京城,谨小慎微,诚惶诚恐怖,请皇上相信他没有谋反的心。雍正回信自是相信他的。但信是信,心是心。后来找个“用人不当”的借口将他下狱,判为死刑。” 小喜:“差一点就死了!这个反清复明组织很高明啊!” 童钰:“大约雍正觉得前面已经杀了一个年羹尧,再把这岳钟琪杀了,会让很多人寒心,尤其是汉人。所以才改‘斩决’为‘斩监候’。也算是给当今皇上留下一个可用的人吧。” 一路上讲岳钟琪,童钰脑子里会出现一些岳钟琪的画面,他复被乾隆启用的画面,还有他年老丧子孤苦的画面。这是个一生艰辛坎坷的人啊!一生抱负又怎样呢?狡免死,走狗烹,何其裴哀! 童钰:“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年岳飞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丧命,如今这岳钟琪也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下狱。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岳飞转世啊?” 小喜:“那他就是进步了!他比岳飞幸运!至少没有被斩立决,只是被贬为庶民。” 童钰:“大约所有人来到世上,就是来完成前世未完成的天命。岳钟琪是在替岳飞完成他的天命。” 来四川之前,只听说岳钟琪住在成都浣花溪。 奈何浣花溪那么长,怎么找呢?打听了很多人,包括当地的官府,无人知晓其下落。 童钰:“找不到他很正常啊!一个人从巅峰跌落,死而复生,一定会看到某些事情的本质,对人生的真相展开思考。他一定会隐姓埋名,找个不易被找到的地方躲起来疗伤,参悟。这趟,咱们可能要无功而返。” 小喜:“那你还来?” 童钰:“来不来是态度,成不成是天意。其实皇帝也不好当啊。八旗弟子入关后,养尊处优,斗志明显下降,皇帝苦于无人可用。他们一边要拉拢利用,一边小心防范。你看他们一直在学习汉文化,光大汉文化,与汉人通婚,启用汉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毕竟汉人比满人多啊!” 岳钟琪此时正带着一家人,如当年的杜甫一样,结庐隐居在浣花溪边的山中。 这个满腹才学、深沉刚毅、足智多谋、红极一时的将军,布衣草履,日常就是打拳,舞剑,遛马,品茶。谁也看不出来,他曾经统领过千军万马,为清王朝立下汗马功劳。 上善若水。岳钟琪此番浮沉,最大的收获是不再纠结于功名利禄。想当年,父亲贵为提督,自己也是文武双全,却不得不以捐纳的方式,花5000两银子买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职。说到底,还是满人本能上对汉人有排斥有戒防。 有些结果,可能自他捐官时就注定了。 所以,现如今还能晒晒太阳,骑骑马,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我有个办法可以找到他。”小喜在童钰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童钰听完,笑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岳家枪我倒是看过枪谱。但没怎么使过,不太熟练。” “熟练不熟练都不重要。”小喜说。 次日,俩人装成兄妹,穿着破衣烂衫,在菜市口摆摊耍枪卖艺,打了一块牌子,自称是岳飞第21世孙,耍的是正宗岳家枪法。 这样卖艺几日后,倒把岳家枪法练得纯熟,刺、戳、点、扫、挑,五十二个招式,招招到位,一气呵成。 看耍枪的人越来越多,叫好声不断。 人群中有人一连几天都来观看,也不叫好,也不打赏,暗中观察几日后,忽然找到他们,说有人想见他俩,拉着他们上了马车。 他俩如愿见到了岳钟琪。 童钰作了自我介绍后说:“请岳将军见谅。实在不知如何找到将军,是不得已才冒充了岳家人。” 岳钟琪倒也不怪,呵呵笑着说:“那不妨让我看看你的岳家枪法,到底使得怎样?” 童钰也不客套,拼力耍了一套完整的岳家枪法。 “功力虽浅,倒也像模像样!”岳钟琪说。 童钰说声“惭愧”。 岳钟琪把他们带到书房:“想必是皇上派你们来的吧?” 童钰将密信交给岳钟琪。 岳钟琪看完后半晌不语。 这是一个“危险”的差事。 但是站在皇上的角度想,也只有他岳钟琪是最佳人选。 第一,汉人身份,不敢胡作非为。第二,武将,有带兵治军经验。第三,皇上有恩于他,自当尽心尽力。也只有他岳钟琪,能做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所以,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岳钟琪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最后他看向童钰问道:“我已经听说了,是你父亲举荐了我,我才得以从牢里出来。你父于我有恩哪!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我要怎么做?” 童钰:“家父说,有没有他的举荐,您迟早也要被皇上启用的。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先生想独善其身,怕是很难。如今的皇上,雄心勃勃,看得出来,他是想当一位好皇帝的。你只看他,顶着重重压力,停止捐纳,必也会让那些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人进入朝堂。光这一条,就赢得多少士大夫的心啊!” 岳钟琪对童钰竖了竖大拇指:“小小少年,有见地!好!我接了这兵符。明日收拾收拾就去。你回去告诉皇上,岳钟琪定当尽心竭力,颗粒归仓!” 自此,岳钟褀成了皇上的宝藏守卫者。 第38章 古梅被烧 童钰带着小喜去逛了磁器口。 磁器口古镇,繁盛景象可用\"白日里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灯\"来形容。 一条石板路,千年磁器口,汇集了巴渝文化、宗教文化、沙磁文化、红岩文化以及各种民间文化。 小喜在榨坊里踩桩,跟制糖人学吹糖人、捏面人,在川戏馆看戏,买了一堆面具,跑到茶馆喝茶听人侃大山...... 晚上两人找了一家火锅店,吃最辣的火锅,好不开心。 童钰点了鸳鸯火锅,不料小喜却换成了辣锅。 童钰:“这里的火锅贼辣,你一个小姑娘,能吃吗?” 小喜:“谁是小姑娘?”她瞪了瞪童钰:“听说这边的姑娘个个貌美,都是因为吃辣。这可是美容火锅!好不容易来了,自然要认真体验一下啦!” 等火锅上来,两人都傻眼了。 天哪!一口铁锅,里面满满厚厚红通通全是干辣椒壳,这哪里是涮羊肉,明明就是涮辣椒啊! 看看旁边桌上,也是一样的贼辣锅,每个人都吃得大汗淋漓,热气腾腾。 两人拿着长长的筷子,撸起袖子,开吃! 小喜挟起一块涮牛肉,眼睛一闭,丢进嘴里。哎呀妈呀!又麻又辣,小喜的眼泪都出来了,舌头伸得老长,在地上跳来跳去。童钰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 旁边的人看她那样子,都笑起来,有人给她递过来一碗磁花子,说是喝了这个就不辣了。 小喜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甜甜的,果然不辣了。 一顿火锅,原本是享受,硬是被两个人吃得像受罪一样。 “爽!辣得太爽了!”小喜满面通红,小嘴也红通通的,一边喝着磁花子,一边说。 “这体验,绝对终身难忘!”童钰笑。 出了火锅店,迎面吹来的凉风,让小喜原本麻木的嘴唇又火辣辣地烧起来。 小喜抱着童钰的腿,求抱抱。 童钰把小喜抱起来,指着她的嘴说:“这是任性的代价!你得忍着!” 小喜笑起来:“某人嘴巴肿得比我还高!”顺便就亲了一下,滚烫的温度。 童钰边走边笑,“明明是你刚刚把我的嘴烫成这样子的!” 忽然停下来,不语。 他仿佛看到塔莎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怎么会来了四川?他们此行应该没有人知道啊! 回到旅店,发现小喜已经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这一天嗨下来,也够累了。 他轻轻安置好这个小人儿,盘腿坐下,随手灭了灯,闭上眼睛,捏了个数字诀,开始与师父交流。 他告诉师父,自己和小喜在四川办事,似乎看到了塔莎,不知是她不是。 师父告诉他,会派人查清楚。 另外,师父告诉他,长风已经从章华寺离开,朝他们的方向来了。让他们赶紧离开。 师父未等他把话问完,就切断了联系。 是囚灵族要来了吗? 联想到今天看到过塔莎的身影,他决定等小喜一醒来,他们就立即启程。 第二日一早,童钰抱着小喜上路了。他们一直选大路走,大路上行人多,两人混在人堆里,一点也不打眼。囚灵族要找的对象,多是精灵,不是人类,所以,往人多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 这样走了七八日,他们到达湖北境内。 黄鹤楼安静地立在穹顶下,风把檐角上的铃铛吹得摇来摆去,暖阳催开了行道花树,深红浅绿的四月天就在眼前。 算下来,他们已经离开京城有些时日了,天气渐渐热起来,棉衣换成了夹衣,夹衣也要穿不住了。出来前,没有想到会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根本没有带单衣。 路过街市,两人停下来,准备购几件单衣带上。 童钰给自己挑单衣,小喜一边看着,嫌弃地说这个颜色不好,那个样子不好,掌柜殷勤地跑来跑去,不厌其烦,拿了一件又一件给童钰试穿。 童钰有些过意不去,悄声在小喜耳边说:“差不多就行了。这又不是给我选婚服。” 小喜瞪圆了眼睛说:“你要结婚?那也得等我长大呀!” 终于,小喜对一件月白的袍子还算满意。 又帮着小喜挑。老板说,小姑娘长得好看,穿红好。拿了红衣绿裙给小喜试,被童钰拦下了,“换个黄色吧!” 小喜问:“为什么不让我穿红色?” 童钰反问:“你不是还没长大吗?” 小喜笑:“你是不是想起一句诗: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童钰说:“难怪我肚子痛,原来是你在我肚里作怪!” 黄衣绿裙的小喜,让童钰仿佛看到了长大的梅嬉:“这个黄色真好看,衬得皮肤更娇白。” 两人拿着打包好的衣服回到马车上。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喊“着火啦!救火呀!” 顺着人群跑去的方向,深红的高墙里冒出浓烟。 “章华寺,章华寺着火啦!” 童钰拉着小喜也朝着章华寺跑去。寺里的僧人已经把火灭得七七八八。原来是一株古树被火烧了。 “这是什么树?”童钰问一位小僧人。 “腊梅!这棵腊梅有2500年了。可惜了!” 寺僧说。 “什么原因着火的?查了没有?”童钰一听是腊梅,心头就跳了一跳。 腊梅树被烧得只剩下几个漆黑的残枝还立着,地上一片灰烬。短时间内把一棵古树烧得这么彻底,一定有助燃物。 童钰走近,在灼热的飘着灰烬的空气中隐隐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一种油脂。 为什么要烧掉一株老腊梅? 童钰刨开上面的浮土,发现树根还是新鲜的。“不要紧,根是好的,树还活着。” 寺僧说:“方丈很宝贝这棵树,侍候得很好,每年都要结很多梅果。今年也结了很多。还等着收呢,不想被烧光了。” 原来是要毁掉梅果!梅果是腊梅族防御虫毒的宝贝,没有梅果,腊梅族的抵抗力会下降。 是囚灵族吗?师父不是说囚灵族去了四川吗? 他拉着小喜回到马车,发现车上的包袱不见了,银票和衣物都丢了。 童钰:“小喜,我们恐怕要一路乞讨回去了!” 小喜:“别急,让福猫帮我们找回来。” 童钰:“隔着那么远,福猫怎么帮我们找?” 小喜:“福猫一直跟着哪!只是没出现在眼前。” 小喜盘腿坐下,捏了个数诀,给福猫传话。 童钰也想起来,要把古梅树被烧的事情告诉师父,也盘腿坐下。师父告诉他别担心,他们已在幽都布下了罗网,并让童钰和小喜尽快返回京城。 想到小喜的安全,童钰想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们要不要等一等福猫?”童钰问。 “不用,它会跟上来的。”小喜说。 童钰:“福猫要是找不到就算了。我们还是能想到其他办法的。”刚才他看到一个特殊标记的店招,那是木家的标记。 小喜:“你要对福猫有信心。它可不是一般的猫。” 童钰:“嗯!我看你也不是一般的小孩!” 小喜抱住童钰的脖子,拿鼻子在他脸上脖子上蹭来蹭去:“当然!很多小孩子都还流鼻涕呢!你看,我没有鼻涕吧?” 童钰被蹭得忍不住笑起来:“行了,行了!咱们上路了!” 两人走了大半日,前面大路上忽然飞过来一坨黑东西,童钰一看,原来是福猫叼着一个包袱拦住了他们。正是他们丢失的包袱。 果然不是普通的猫! 小喜一挥手,把包袱拿了过来:“好了!阿福!你还是藏起来吧!” 阿福一个转身,不见了踪影。 “它躲到哪里去了?不如跟着我们更安全!”童钰说。 “告诉你了,它一直跟着我们哪!”小喜指了指马车项:“福猫是檀木族。它有很多本领的!” 童钰看了看马车顶,果然镶着一段乌沉沉的木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装饰。 “阿福跟着师哥很多年了。可别小瞧了它!师父放心让我跟着你四处跑,也是因为有阿福跟着。”小喜说。 童钰不吱声了。 “你生气了?我不是说跟着你不安全。我是说,师父给咱上了双重保险。”小喜说。 “我肚子又开始疼了!”童钰调侃。 “好吧!那我这条蛔虫现在真钻进你肚子里去!”小喜趴在童钰背上,作势要钻进他怀里。 童钰指了指车顶。小喜嘻嘻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脸。 他们一路向北,春光一路相伴,繁花一路盛开,小喜一路欢笑。 童钰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一个人在尾随着他们,当然不是福猫。 当他试图用冥想想找到为个人的时候,总是若隐若现。那人藏在雾里面。 这一趟远行,直到五月初两人才回到京城。 回到京城,第一时间是找到刘凤冈们聚一聚。太想他们了! 刘凤冈听说他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来了,来了就抱着他痛哭。 “这是有多想我?都哭上了?这戏有点过啊!”童钰打趣他。 海青在一旁说:“钰儿,出事了!又希进大牢了!” “进大牢?”他第一反应是他们可能又在跟他开玩笑。 可是海青的脸和刘凤冈的眼泪,告诉他,他们说的应该是真的。 “皇上下的旨?”童钰问。 两人点头。 “为什么?以又希的人品,他做不出什么能下大狱的事情来。失手杀了人?”童钰问。 两人摇头,又点头。 “急死我了!赶紧拣重点的说啊!” 听了他们的讲述,童钰才知道,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沈家出事了。 第39章 沈父入狱 可真是祸福只在旦夕间! 沈沉是因为周连汉入狱的。事情还得从童一山查办的私盐案说起。 年羹尧第三子年斌当年被发配到云贵高原充军后,被沈沉手下的千总周连汉私自放回家给80多岁的祖父年遐龄养老送终,后流窜到山东做了私盐贩子。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童一山将案子上报后,被满汉之争的有心人做了文章。 沈沉做了云南的督都,原就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堡垒从内部更容易攻破。他们查了周连汉,发现他是靠捐纳一步步升为千总的。奏折直接请皇上将私放朝庭钦犯年斌的周连汉查办。 前面有年斌的案子铁证如山,皇上对这个周连汉也是起了杀心,碍于沈沉,才不予理会。这次被人指证,想不理会也不行,就派了军机处的刘庭玉审理周连汉的案子,想来也是考虑到刘庭玉是汉人。 这个案子太考验人了!要揣摩上位,要平衡同僚,要保护沈沉,要不露把柄......难! 但与童一山书信聊完后,他找到了主心骨,只要揣摩好圣意就行!皇上意欲保护沈沉,他就按皇上的意图办案,据实周连汉的事查清楚就行了。刘庭玉将周连汉私放年斌的事实查清楚了,并将处理结果奏报皇上,周连汉被判处死刑。 皇上御批刚下,这拨人就又一纸奏折将沈沉告到了皇上那里,指责其犯了两条大罪:其一,沈沉管束下属不力,纵容下属私放朝庭钦犯,令其为害一方,影响恶劣。其二,朝庭下了停止捐纳的禁令,沈沉违抗禁令,收授周连汉的捐纳,将其升为千总。 带头写折子的叫马佳乌图,这位员外郎官职不大,但也不敢小视。宫里有位海贵人,他的亲外甥女。这海贵人,虽并不受宠,但毕竟在那个位置呀,所以,平素里,他的子女骄纵些,也算正常。 乌图为人比较低调,跟沈沉也素无恩怨。可他儿子巴托却与沈沉的儿子有过节。 说来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在房陵州上达河镇,沈又希在河滩上打的那一架,就是跟巴托巴雅干的。巴托受父亲的差遣,去探绿松石矿,顺带就把自己的表妹巴雅也带上了。因为他喜欢巴雅。两家人也有意成全他们。 不成想,这巴雅却和沈又希不打不相识,喜欢上人家了。 被横刀夺爱,巴托自然是恨上他了。架不住巴托在父亲跟前告状,乌图也被点燃了怒火。 乌图虽是个闲差,可架不住他背后有整个满族。所以,皇上也不能不顾忌。 沈沉被召回。连同跟在身边的两个儿子一同下狱。 第一宗罪,查实,沈沉对下属疏于管教,他认罪。但第二宗罪,他坚决否认。周连汉有口供,说给了他5000两银子买千总的职位。沈沉要求与周连汉对质,无奈周连汉已经被问斩,死无对证。案子就此搁置,沈沉只能在大牢里蹲着。 沈又希替父亲着急,巴雅得知,就跑去央求海贵人救人。海贵人就这一个妹妹,从小疼爱她。她深知内宫不得干政,冒着被皇上斥责,去替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求情。 皇上:“你跟这沈家有关系吗?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求情?” 海贵人:“不认识。是巴雅。巴雅喜欢沈又希。她央我来求您的。” 皇上:“她眼光倒是不错。” 海贵人:“我想沈沉是无辜的。这沈沉纵然对下属有管教职责,但这个千总,也不是他任命的。至于他收授周连汉的捐纳,原本就无法证实。沈沉是将才,皇上也是爱惜他的,对吧?不然你也不会在年斌的案子上不忍心牵连他。” 皇上深深地看了海贵人一眼。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仔细打量了她。 “这事儿我不便插手。你去找刘庭玉。”皇上给她指了一条道。 这刘庭玉在汉官里很有威望,也算正直。所谓唇亡齿寒,他不会坐视沈沉下狱不管的。 海贵人离开。 皇上给童一山写了一封密信。 年轻的皇上的确是一个跷跷板高手,对于平衡术,已玩至化境。 沈沉事件给了他一个契机,利用两派争斗,来解决一些人和事。 这边海贵人还在琢磨怎么向刘庭玉开口呢,那边沈又希又惹出了祸事。 自从父亲入狱后,沈又希就特别希望自己能够强大起来,以前父亲让他参加科举,他不屑。 现在他天天练功,似乎这样就能弥补一些什么似的。 这天沈又希在马场骑马射箭,巴雅来陪他。 随后巴托也带着几个人来到马场,各种言语侮辱,各种挑衅,沈又希知道他是故意要激怒他,为了父亲,他忍气吞声离开了马场。 巴雅也对巴托的做法表示不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追着沈又希去了。 巴托眼见心爱的姑娘拂袖而去,心下更是恼怒,抽出一支箭射向沈又希。 沈又希偏了偏身体,箭射向身边的树干。 沈又希反手拔出那只箭,搭上弦,拉开弓,对着正向自己追来的巴托射出去,箭呼啸着贯穿了巴托的身体。 沈又希策马而去。 巴托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巴雅被家里人关了起来。无人为他作证。 然后,他就以杀人罪被送进了牢里。 把他关进牢里的是刘庭玉。刘凤冈因此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 童钰听完事件的来龙去脉,对刘凤冈说:“你要跟你父亲道歉,他是在保护又希。” “保护?投进大狱叫保护?”刘凤冈问。 海青说:“我也是这么劝他的。” “你想啊,沈将军进了大牢,又希又杀了人,案子还未查清楚之前,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那些人会怎样?又希在外面才不安全。”童钰解释。 刘凤冈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皇上怎么说?”童钰问。 “又希因为父亲的事情,去面见皇上。皇上不见他。”刘风冈说。 “后来,他又下了口谕,说叫我们最近不要入宫。言外之意,就是不会见我们。”海青补充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爹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他可能正在想办法。咱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又希照顾好家人。我们去沈家看看吧!家里的几个男人相继出事,只怕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童钰说。 此刻,沈家的几个年轻家丁以为沈家就此完了,趁乱抢东西,分赃不均,打得不可开交。 三个人一起到了沈家,安慰了沈夫人,把那些造反的家丁逐了出去。 回到家里,童钰发现塔莎来了,她正和小喜在一起玩翻绳游戏。 塔莎见童钰回来,眉着蹙着,也收起了笑意,看着他。 倒是小喜,跑过来扑向他。 童钰一把抱起小喜,问她这一天都在干什么。 小喜说,塔莎在家里等你一天了。你赶紧问问她,有什么事情啊? 童钰点点头,带着塔莎去了书房。 “我回来就听说了沈家的事情。你,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塔莎问。 童钰摇了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一个外国的人质,能对清朝的内政做些什么。 “你说你才回来?你去哪儿了?”童钰问。 “我从成都回来。”塔莎说。 童钰没有继续追问她去成都干什么。 塔莎见童钰无意与她交谈下去,起身告辞。 小喜过来牵了童钰的手,跟塔莎作别。 不日,军机处的刘庭玉,某天被海贵人传召。 海贵人:“刘大人,召你来,是皇上的意思。沈将军是皇上倚重的人,如今这局面,他不好直接出面。嘱我来找刘大人。我也是没办法。谁叫我妹妹巴雅喜欢沈家公子呢!” 刘庭玉:“娘娘,庭玉愚钝,还请明示,在下要怎么做。” 海贵人:“刘大人,做臣子的,最要紧就是要替皇上分忧。我要是知道怎么做,也不会找大人来。你说,是吧?” 刘庭玉回家的途中,细细琢磨着海贵人的话,分析皇上对沈案的态度,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随后,他给童一山去了一封密信,信里把自己的揣测也一并告之。 “时至今日,皇上对此案的态度,窥海贵人可见一斑。皇上意欲让我们联合,借此案清理蛀虫,拔除钉子。不过,你我要有做闲棋的心理准备。”刘庭玉说。 童一山接到刘庭玉的信,连夜上了一道折子,控告乌图勾结外国势力,私设盐场,私开矿藏,为了个人私欲,把国家利益输送给到了外国。 同时,给军机处的刘庭玉也写了密信,告诉刘庭玉,沈沉掌握着乌图招募死士私养军队的证据。 “铁三角”,终于联盟了。 朝会上,刘庭玉弹劾了乌图。 而童钰,也接到了师父的讯信,幽都之役,几乎歼灭了囚灵族,只族长叶焕青逃走,而梅族也死伤无数,族长身受重创。 第40章 囚灵族长 囚灵族族长叶焕青,逃到了京城。 昝棋海带着长风长舒追到京城,为腊梅族族长梅好找解毒药。然而,叶焕青消失了。 梅好,就是梅嬉的姥姥。腊梅族历来由女性当族长。 见到师哥还有长风长舒,小喜自然是欢喜的。 扯了扯师哥的胡子:“师哥,你老远来京城看我,咋不晓得把胡子理一下呢!瞧你这邋遢相!” 又看了看长风:“你们师父邋遢就算了,你怎么也有样学样,这么邋遢?” 然后她拉起长舒的手,让长舒给她梳头:“童钰天天扯得我头皮疼,我都怀疑哪天我要被他扯秃了!还是你好,手又轻巧,花样也多。” 童钰一边听得目瞪口呆。这小人儿天天早上缠着他梳头,可不是这样说的! 童钰!童钰!帮我梳头!最喜欢你梳的发型了! 童钰!童钰!今天有人夸我的辫子好看! 长舒看着童钰眨了眨眼睛,拉着小喜出去梳头了。 昝棋海把童钰叫到跟前,手掌抵在他的额头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囚灵族族长。” 童钰脑海里出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似乎比师父年纪还要大一些。 师父说囚灵族专门囚禁精灵,为己所用,童钰以为一定是那种面相凶恶的人,这形象,怎么会是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没办法跟囚灵族族长联系到一起。 怎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气息,他在哪里感受到过? 对了,从成都回来的路上,他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们,对,就是这种气息。 他拉过师父的手,在他掌上写道:“他在这里!” 昝棋海不动声色地看了童钰一眼。 “梅好现在命悬一线,必须尽快找到叶焕青,不然她可能真的会消失于虚空。”昝棋海说。 童钰和长风应声出去。 昝棋海盘腿坐下。 片刻后,他对着空气说:“前辈,请坐吧!” 叶焕青来了:“她,真的要死了?” 昝棋海说:“毒是你给她下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叶焕青不语。 半晌,他说:“小喜姑娘,就是梅嬉吧?” 昝棋海说:“是的。唯一的孙女。前辈们的纠葛,晚辈不敢置喙。只是上一代的恩怨,不要波及下一代了。你们的私怨,牵连很多人失去了生命和修为。” 叶焕青垂下了眼帘。 “把这个给梅嬉。”叶焕青吐出一颗晶晶亮的圆丸,“复元丹。让她服下,就会恢复元气了。” 昝棋海没有动。 叶焕青说:“见到梅嬉,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她。”这个她,是梅嬉的母亲。 昝棋海说:“梅嬉也挺可怜的,从小没了母亲,跟着姥姥长大。” “让我见见她。”他说的,是梅好。 昝棋海看了看叶焕青,没说话。 “我累了。也斗不动了。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一想,真的没有意义。可是,如果不斗,这漫长的日子,更是熬不下去。你还年轻,你不懂。” 昝棋海说:“我带你去见她。” 两人往外走。 天井里,小喜和长舒正在玩翻绳。头上的两只丸子,系着浅黄色的蝴蝶结,上下翻飞。 小喜看到他们,叫了一声师哥,跑了过去。 昝棋海抱起了她。 她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叶焕青说:“这位爷爷,可是姥姥的好朋友?” 叶焕青愣了一下,旋即笑着点了点头。 “你见到姥姥,告诉她,小喜很好,很乖。小喜很想她。”小喜说。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见她?” “你们既是朋友,迟早会见面的。” 叶焕青从昝棋海手里抱过小喜,“好!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他在小喜的后脑轻轻拍了拍,小喜当即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吐出复元丹,喂给了小喜。 又解下身上的袋子,对昝棋海说:“她醒了把这个交给她。” 长舒把小喜抱进了房里。 昝棋海叫上长风和童钰,对叶焕青说:“我们走吧!” 一个很深的洞穴,掩映在一株大树的背后。 走到洞穴的尽头,灯火通明。 梅好躺在一个气罩里,全身呈半透明绿色。 叶焕青沧然唤了一声“梅好”,垂下了头,掩面而泣。 “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与你斗这么多年啊!” 叶焕青走上前欲打开气罩,被昝棋海拦下:“前辈,解药......” “哪有什么解药?原本是想跟她同归于尽,哪知道她竟然自己......”叶焕青停了停,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把她交给我!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不等众人拦,他一个抬手,卷着那个气罩出了洞。 “前辈,腊梅族不能一日无族长啊?”昝棋海说。 “不是还有梅嬉吗?”远远地听见叶焕青说。 童钰从头到脚一头雾水,没搞明白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回程的路上,童钰向长风打听叶焕青和梅好的故事。 “怎么说呢?我也是听师父讲的。一个相爱相杀的故事,还蛮曲折的。”长风说着,望了望昝棋海。 “改天你让师父或者长舒讲给你听。我嘴笨,讲不好。” 童钰笑了。也是,如果他不是嘴笨,和长舒师姐应该早就成一对儿了吧? 昝棋海望了他们俩一眼。 “回去看看梅嬉醒了没有?” 梅嬉醒了。变回了大姑娘,穿着长舒的衣服,愣愣地坐在凳子上。 见到昝棋海,忽然就哭了起来:“师哥!姥姥她还好吗?” 长舒一定将梅好的事情告诉她了。 “别担心。她没事儿!就是受了一点伤,需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童钰站在那里,眼也不错地看着她。 在小喜和梅嬉之间,他一时无法把频道转换,尽管他早就知道,小喜就是梅嬉。可是在他渐渐习惯了那个小小的她之后,她忽然又变回了这个大姑娘。 童钰看着眼前的梅嬉,走上前去拉她的手:“梅嬉,你回来了!” 梅嬉一下子甩开了他,跳到长舒身边说:“他是谁?” 大家面面相觑,他是童钰呀! 童钰摸了摸头,笑了。她最擅长恶作剧。一点儿也没变。 他双臂抱胸,在她面前转上一圈,拍一拍胸脯:“好好看看,我是谁?如假包换!” 梅嬉撇了撇嘴:“你是谁?你是登徒子!” 凶狠地瞪他一眼,扬头走了。 “哎!梅嬉!”童钰闹了个无趣。有些悻悻。 晚饭的时候,童钰坐在梅嬉身边,帮她夹菜,梅嬉嫌弃地看看他,又把菜夹进了他的碗里。 “我跟你不熟,不必这么客气。在我师哥家里,我可没拿自己当客人。倒是你,也莫要把自己当主人。” 童钰心想,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她不高了。过几天,气消了,自然就没事儿了。 长风见梅嬉闹得有些过,就对昝棋海说:“师父,师弟今天问我们叶前辈和梅前辈的故事,我也听得一知半解,不如你给我们讲讲吧。” 长舒接着说:“是啊,是啊!我也想听。讲讲吧!” 童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昝棋海。 “等等,等等!”梅嬉指着长风说:“你刚才说的师弟,是他?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她转头看了看昝棋海:“师哥,你什么时候开始以貌取人了?不能看着他长得好看,就把他收下当徒弟呀!一看就是驴粪蛋——表面光!” 昝棋海呵呵笑了:“我一直都是以貌取人,不曾改变过。” 梅嬉上下左右打量了童钰一番,不以为然地伸了伸下巴:“那你知道该叫我什么了吧?” 童钰说:“知道呀,梅嬉呀!” “梅嬉也是你的?不许这么没大没小。你要叫我师叔。” 梅嬉叉着腰,“叫啊!叫师叔!”。 童钰笑起来,凑到梅嬉耳边说:“行了,别闹了,梅嬉!我要是做错什么事,回头给你道歉,还不行吗?都看着呢!” “好赖我也是长辈,你叫一声师叔,少不得我还得给你个礼物。你不吃亏的。”梅嬉说。 陪你演!还不行吗? 童钰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叔。 梅嬉摸了摸荷包,才想起来自己穿着长舒的衣服。 就随手从叶焕青给的袋子里掏了一个黑色的小方盒,给了童钰。 童钰收下,谢过。 “师父,讲讲叶前辈和梅前辈的故事吧!” “今天就不讲了。今天我和梅嬉还有些事情要交待。” 昝棋海放下筷子,拍了拍梅嬉的头,示意跟他进书房。 梅族此次元气大伤,族长也不知所踪,急需梅嬉回去主持大局。 昝棋海从怀里拿了族长令,一朵通体晶莹的腊梅花,散发着黄色的金光。 梅嬉接过去,把族长令收进了神识库。 “囚灵族已经不存在了。叶焕青带着你姥姥隐遁去了。你回去就安安心心做修复好了。有什么急难事,传信给我。我让长舒陪你回去。”昝棋海说。 梅嬉点头。 “你真没见过童钰?”昝棋海问。 “师哥,你新收的徒弟,我怎么会见过?”梅嬉说。 昝棋海抚了抚她的额头,说:“他,没事儿。你要相信师父的眼光。” “他是你徒弟,不让你失望就行。”梅嬉说。 “你去吧,把童钰给我叫进来。”昝棋海说。 第41章 记忆被封 “钰儿,梅嬉她可能真的记不得你了。” 昝棋海对童钰说。 “记忆被封?这不可能吧?可她明明都记得你们啊?” 童钰听师父说,梅嬉是真的不记得他了,可能是叶焕青把关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给封住了。 “那她就是永远也想不起我了?”童钰问。 “要启封叶焕青的封印,只怕不容易,师父我做不到。除非叶焕青本人。” “为什么呢?”童钰不解。 “按我的猜想,他是不想梅嬉受情苦。他这一辈子,困于情,苦于情,毁于情。他不想看到梅嬉受苦。” 童钰愣住了。 “不!不管怎样,这辈子都不能松开她的手!” 童钰暗暗下决心。 “师父有没有别的办法让她想起我?”童钰问。 昝棋海看着童钰,摇了摇头,“你可以让她重新认识你。” “对啊,让她重新认识我!”童钰笑起来。 “只是,长舒明天就送她回去了,估计你没机会了。” 昝棋海慢条斯理地说出下半句。 “我也去送她吧,师父!”童钰央求。 “长舒去去就回来的。你去干什么?”昝棋海说。 “我去送她呀!”童钰说。 “行吧!”昝棋海看了看童钰,点头同意了。 一大早,梅嬉辞别昝棋海。 “梅姑娘,师父让我和师姐送你回去。有事情尽管吩咐。”童钰说。 梅嬉对童钰送不送不以为然:“你可是收下了我的礼物了,这‘梅姑娘’只怕不能叫了吧?”。 “梅师叔!”童钰改口,长舒一旁抿嘴偷笑。 童钰两手提着梅嬉的东西,无奈地叹口气。 以前是梅嬉追着他,他只是个被动接受者。 如今角色忽然调换,换他来追她,他才知道这其中需要多大的勇气。 爱的动力,仅仅有喜欢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撞南墙的勇敢和无畏,被拒绝的无我和无私。也只有如今,他才更加体会到过去的这段感情有多么珍贵。 梅嬉一挥手,他们就来到了彼岸花的门口。 一行人进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派衰败的景象,树木死的死,残的残,东倒西歪。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人们纷纷聚拢到他们周围。 “各位父老乡亲,族长因受重伤需要医治一段时日,已将族长令交给梅嬉,以后由她带领大家修复家园,开始新的生活。”长姝说。 梅嬉眼含热泪,从怀里掏出族长令,腊梅花的光芒瞬间穿透每个人,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好,好啊!” 长舒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我是木家的长舒,奉师父之命,把这些丹药送给大家,帮助大家早日恢复修为!我木家永远是你们的朋友!永远作你们的后盾!” 大家谢过长姝,每个人都在盒子里拿一颗丹药服下。 梅嬉说:“长姝,谢谢你!你们回去吧!” 童钰要求留下。 梅嬉赶他出去:“你留下干什么?添乱吗?”她毫不留情面。 旁边有人说:“这位公子好面熟,之前来过吧?” “是啊,是啊,来过的!和她,和你们族长一起来的。” 童钰赶忙回应,似乎是想告诉梅嬉,你看,我不是陌生人! 梅嬉懒得理他。长舒唤童钰一起走。 “师姐,你得帮帮我!” “回去帮你想办法。”长舒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 一听长舒会帮他,童钰紧跟着长舒走了。 梅嬉看着他们消失在无岸花门后,挑了挑眉。 童钰给她不一样的感觉,但是她又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害怕他靠近又渴望他靠近。 可眼下,她有一个烂摊子需要收拾,无暇顾及这些个人感受。 待她闲下来,再来慢慢理头绪。 童钰回到京城,刘凤冈第一时间告诉他,塔莎要跟沈又希订婚。 “不是巴雅吗?怎么会是塔莎呢?”童钰问。 “哎,塔莎去找的皇上,说要嫁给沈又希,而且怀了他的孩子。希望皇上看在沈又希被动还击的份上,饶了他的死罪。”刘凤冈说。 “皇上答应了吗?”童钰问。 “皇上虽然没有答应。但似乎也没有反对。只说此案交给刘庭玉处理。”刘凤冈说。 “其实,她没有必要牺牲自己。你没听你父亲说过弹劾乌图的事情?” “皇上正在派人查实。这个时间不会很短的。塔莎其实来找过你,但你不在,她跟我商量,我劝了她,但想到又希在牢里的煎熬,也便没多劝阴。她大约是对你失望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她这么做,又希将来要怎么办?巴雅要怎么办?我看还是跟塔莎见一面再说。” 童钰隐约觉得,塔莎这是在赌气,而且原因在自己身上。 他必须见她一面。她这样一意孤行,将来尴尬的可能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他和刘凤冈约了塔莎见面。 塔莎:“我没有赌气。我是深思熟虑的。” 童钰:“你有没有为沈又希考虑过,这件事过去后,他出来要怎么面对你和巴雅?” 塔莎:“这个你不用操心。他出来了,也不必为我负责。我已经申请回国了。” 童钰:“你要回国?” 塔莎:“还记得你为我找来的那枚千年梅果吗?我的前世记忆因为一枚梅果被解封了。说实话,我还得感谢你!知道了自己前世与你的因缘,我忽然明白,我不能再重复前世了,那毫无意义。” 童钰:“你是说,千年梅果能解封记忆?” 塔莎今世投胎为人,之所以梅果能解封其前世记忆,是因为她身上还留有腊梅族的某些基因。 塔莎:“我觉得还是不要解封前世记忆的好,很多东西,连回忆也不要回忆。不然你会遍体鳞伤的。” 塔莎深深地看一眼童钰。 童钰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前世,是情人吗?” 塔莎摇了摇头。童钰松了口气。 “为了你和梅姑娘好,不要试图解封记忆。记住我说的话,不要试图解开前世记忆!我是为你好!” “等等!梅姑娘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童钰上前拽住了塔莎。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前世的事情,我希望能把关于我和梅嬉的事情告诉我。” 塔莎未回答。 童钰:“我正在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长舒会帮助我的。” 塔莎摇了摇头,叹口气:“如果你让她想起前世,那你就太残忍了!” “所以,我才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塔莎:“她只要不记得你们的事情,就会活得很好的。你要相信我。我是她的姐姐,我爱她,不会害她!” “你是她姐姐?”童钰虽猜到,但听塔莎说出来,仍然有些吃惊。 “我们是双胞胎。如今我们一个人族,一个梅族,这大约也是命运在告诉我们,不能再重复走老路了!所以,我猜,梅嬉如果有了前世记忆,她一定不会再走老路,和你相爱!” “不!她会的!不需要前世记忆,我也会让她爱上我的!” 童钰忽然激动起来!他无法想象她不爱他,也不能想象他没有她! 塔莎笑了:“好吧!那毕竟是她自己的人生。由她自己负责。” 童钰:“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抗拒我和梅嬉在一起?我是当事人,我有权知道真相啊!” 塔莎唉了一声,说:“好吧!等沈又希出来了,我回国前再告诉你。我怕我说了之后,我们之间会特别尴尬。我已经给沙皇去信,告知我怀孕了。他会很快派使者来的。” 过了一天,海青从宫里回来,带来了消息。 关于乌图的弹劾,张庭玉已经查实了一项。就是他在京郊私养的队伍,有近800人,武器配置比朝庭卫队还要高档。 关于他私开矿藏的事,童一山也查到了眉目,正在回京城路上。 皇上已经命人将乌图父子控制起来了。 “那沈沉是不是可以被放出来了?”刘凤冈问。 海青摇了摇头:“皇上借着周连汉的事情,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是沈将军要放出来,还得些时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找人给沈又希翻案。巴雅是目击证人,只有她出面为沈又希作证,沈又希才有可能改判。” 刘凤冈:“那塔莎做的不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吗?白白搭上了自己的名誉。” “不!她这样做,是有用的。起码皇上不会马上下令杀了他。毕竟这涉及两国邦交,是谈判的重要筹码,皇上不会浪费的。有了这个筹码,他在众大臣面前要明着替沈又希说话,理由就很充分了。现在,父亲们负责扳倒乌图,我们负责想办法把巴雅找出来。”童钰说。 几个人合计了一番,去搭救巴雅。 童钰探到巴雅的住处后,让刘凤冈和海青在墙外接应,一个人从房顶揭瓦进了巴雅房间。 巴雅绝食了一段时间,被家里人灌红糖水续命,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看到童钰又惊又喜,眼泪吧搭吧搭地掉,第一句话就问沈又希现在怎么样了。 童钰叹口气,说:“别担心,他好着呢!只是你这个样子,能走路吗?” 巴雅点点头,但一下地就头晕目眩,童钰赶紧抱起她,从房顶上出去了。 待家丁发现动静,他们已经翻过了墙,骑上马一溜烟跑了。 其实自从乌图父子被皇上控制起来后,家人对他的看管已经松懈不少,见她跑了,追了几步装装样子,也就作罢了。 毕竟这事态往后将如何发展,真的是不好判断。 不如放巴雅出去,跟沈家搭着这层关系,将来也算有个依傍。 第42章 又希充军 童钰把巴雅安置在自己家里,让海青把竹若叫过来陪护。 巴雅渐渐好起来,为沈又希写申诉状,由刘凤冈交给了刘庭玉。 童钰心里想着塔莎说过的话,有些苦闷,每日就在房间里画几笔。 关于他的梅嬉的前世,他猜想,无非是其中一方背叛了另一方,伤了心的一方从此拒绝与对方见面,老死不相往来。又或者像叶焕青和梅好一样,打打杀杀一辈子。 一转眼,秋天来了。秋风吹落了叶子,卷来一阵一阵的凉意。童钰第一次有了冷的感觉,从小到大,哪怕是冬天,他都不怕冷。 这个秋天,让他感觉凉意沁骨。 此刻,他最希望梅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往常一样扑进他的怀里,给他一个甜蜜的笑,一个湿润的吻。可她现在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站在秋风里,他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也是这般深秋,这般万物凋零,梅嬉生机勃勃地立在他面前,像一朵花儿一样明媚。 他又想起她小小的模样,有趣,可爱,一样粘人。 现在的她,不仅不粘他,还把他拒之千里之外。 得而复失,叫人好不惆怅! 童钰靠在梅树下看月亮,直看得月亮也昏晕欲睡,他才上床。 有一日,九牛问童钰:“少爷,看你常常坐在这树下,一坐坐到天要亮,也不知道在干些啥?夫人也问过我,我说少爷画画太累了,就是在树下休息休息。你可不要让夫人担心啊!” 童钰才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失态。 自己已经长大,不能再让家人替自己担心了。不要事事都表现在脸上,不要杞人忧天,不要怨天尤人,活好当下的每一刻,同时为将来做好准备,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态度。 又不是生离死别!大不了我再追一遍,把她追回来! 第二天,皇上传话,说新疆进贡的肥羊到了,请大家去聚德楼吃烤全羊。刘凤冈一大早就跑来叫童钰,居然穿上了夹袄。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这才什么时候,你就把过冬衣服全穿上了?”童钰问。 “你宅在家里,自然不知道外面有多冷!”刘凤冈说,“今年年冬天是不是来得有些早啊?” 童钰若有所思,站起身去穿外套,没搭理刘凤冈。 他想的是,梅嬉那边可收拾得差不多了?有没有准备好过冬的物资? “钰儿,怎么看你怪怪的,有心事啊?什么事?说出来,好事我乐呵乐呵,坏事我也乐呵乐呵!”刘凤冈说。 巴雅已经好起来,可以骑马了。 三个人,加上塔莎,巴雅,竹若,周高高,往聚德楼去。 “感觉咱们好久没聚过了!”刘凤冈说,“等又希出来,一定要开怀畅饮一番。” “你今天就可开怀畅饮,我们都不拦着!”海青说。 塔莎说:“喝,我陪着你喝!” 然后和刘凤冈、巴雅,三个人彼此互灌,最后烂醉如泥。 喝多的塔莎睁着迷蒙的醉眼对童钰说:“你知道吗?我,我一个堂堂公主,为了你,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孤零零的一个人!你却弃我如弊履!好在,我已经悬崖勒马了!我可不想从此后万劫复!万劫不复!” “我生下来,胸前就有胎记。巫师说,那是前世留下的记号。我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你。但我现在才明白,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不是!梅嬉才是!她安好,我就安心。” 童钰无言。 在等待沈又希翻案的这段日子里,巴雅是最煎熬的人。 所幸有竹若还有周高高陪着。两人时常说些悄悄话。 竹若比兰若小三岁,从小就是姐姐兰若的跟屁虫。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竹若喜欢自己的姐夫海青。 巴雅:“其实你喜欢海青的事情,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 竹若:“啊?对啊,我也瞒得好辛苦的!我不能跟姐姐说,也不能跟家里其他人讲。作为宗亲子女,是要要等着皇上指婚的。想着一天天长大,将来被指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那得多难受啊?” 巴雅:“皇上说了,世系远的宗亲子女无须候旨指配,到了年纪可自行婚配。你不知道吗?” 竹若:“没人跟我说过。” 巴雅:“那海青可喜欢你?” 竹若红了脸,咬着嘴唇:“我没问过。像姐夫那样沉稳的人,喜怒都很少表现出来,怎么会表现得喜欢我呢?” 周高高:“傻丫头!喜欢不喜欢,还用问吗?靠这里感觉一下就知道了!”周高高戳了戳她的胸膛。 竹若低头,忽然红了脸:“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在路上,他牵过我的手,扶我下马。” 巴雅听完,呵呵笑起来:“人家那叫绅士,我下马,他没准也会扶的。想想,有没有更特别的?” 竹若摇了摇头。 周高高就打比方:“喜欢一个人,在人群里,你一定会去四处找他,等他回过头或者看过来的时候,你一定会迅速地把目光挪开。你的视线会有意无意地粘在他身上,就像你是坨铁,那人就是吸铁石。”说着说着,周高高出了神。 “有心事哦!”竹若和巴雅取笑他,“快说,那人是谁?” 周高高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问想不想去湖里钓鱼,做烤全鱼。 两人点头。 童钰就差九牛去找刘凤冈、海青来钓鱼,入秋了,湖里鲫鱼又大又肥,美味正当时。 几个子院子里支起烤架,架上炭盆,鼓捣起烤鱼。 自然是刘凤冈最拿手。烤出来的鱼又好看又美味。 周高高开玩笑:“你可不要这么优秀,小心我们看上你,都要嫁给你!” 刘凤冈哈哈大笑:“都嫁给我?我哪有这齐人之福?恐怕各位姑娘们这会儿一边吃着我做的烤鱼,心里边却想着别人吧?竹若,你说,你是不是想着别人?” 竹若红了脸,皱着眉:“刚才说要嫁给你的是高高!” 刘凤冈追问:“那你想嫁给谁?在座的那位男士?” 竹若脸更红了。 周高高和巴雅一边笑得更厉害了:“凤冈猜对了?海青还是童钰?” 童钰也笑:“你们不要欺负竹若了!她可是好姑娘!” 周高高不高兴了:“我们不是好姑娘?” 童钰赶紧道歉。 海青一边吃烤鱼,一边若无其事地喝酒,假装没听见。 周高高朝巴雅挤了挤眼睛,说:“前几天,内阁学士苏大人家托我父亲给他儿子说媒,他儿子就是上次马场见过的苏正龙,一表人才,英武有力,马术也不错。竹若,改天,不如我们去马场偷偷看看?没准你就喜欢上他了!” 竹若看了海青一眼,低下了头。 童钰看了看海青,望着湖面说:“世事无常!能爱就抓紧爱!不要像我,等到哪天天各一方了,才开始后悔没好好珍惜。” 海青看了看竹若,默默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话说俄国的使者见到塔莎后,按照塔莎的要求给皇上上书,要求释放沈又希,说他是俄国公主的未婚夫。 皇上看了这么扯的折子,不禁笑了,把折子批给了刘庭玉处理。 刘庭玉隔天去见了皇上,说这沈家顶梁柱都被你圈在这里,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仆人跑的时候,顺手偷了家里好多东西,再这么下去,女人们怕是活不成了。好歹先放一个回去,给人家吃颗定心丸。 皇上挑了挑眉,唔?你觉得谁回去合适? 谁合适?那得皇上说啊! 这事儿你来办。抓紧把案子结了,让沈沉早点回家。 至于沈又希,枉他跟我这么多年,还这么冲动,总是要给点教训才是。让他多待些日子。这不俄国也掺和进来了吗?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不多日,沈沉被放回了家。 大家听说沈将军回家了,都松了口气。 刘庭玉却委托童钰给塔莎传话,让她不要再搅和沈家的事情了。皇上多疑。 童钰把话带给塔莎,塔莎不解。 童钰也不给她作解释,只说,如果真是为了沈又希,就不要再过问了。如果非要过问,态度必须特别强硬,要求越无礼越好,绝不要退步。更不能用物资或者金钱来换沈又希。据理力争即可。 塔莎照做,谈判自然是无果。 不过,因为有巴雅的证词,沈又希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因过失杀人,被发配到云贵边境充军。 巴雅听说后,哭肿了眼睛。 周高高说,“你应该高兴,至少他不会死了。像他这样的男儿,到军队里如鱼得水,不是好事吗?再说了,云贵是沈将军的地盘,那些老部下不会亏待将军的儿子。” 巴雅这才止住了哭声。 几个人送走了沈又希,忽然都沉默了。 回想起过往那些日子,刘凤冈忽然说:“真不想长大!” 童钰说:“人总要长大的!父母也总要老去,我们不能一直躲在他们的羽翼下。 不用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问题总会一个一个克服!” 第43章 孪生姐妹 塔莎在临走之前,和童钰单独见了一面。 她告诉了童钰她此行来中国的真正目的。 原来,为了替祖父报仇,她是自愿来中国当间谍的。她自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间谍,冲动,任性,不按常理出牌,见了童钰就想杀掉他。但童钰却一点也没介意,还一往情深地处处维护她。这让她很是奇怪。尤其是童钰看她的眼神,满含爱意,令人沉醉,让她甚至想将错就错。 她心里也清楚,皇上是对她充满戒心的。当然后来童钰也对她充满戒备。 她自然是送出一些不痛不痒的情报。 “我到中国来的目的,就是要接近沈家的。我的主要目标是沈又希。但很显然,我未按意图执行。这个主要是因为你身上的胎记。巫师说过,我这一世来的目的,就是寻找一个和我有同样胎记的人。我以为我要找的就是你。” “这次救沈又希,是按上面的授意做的。这件事情的用意有几个:如果能成功救下沈又希,沈将军自然对她心怀感激,日后总有用处。如果没有救下沈又希,但能成功引起皇上对沈沉的猜忌,瓦解了君臣关系,那清朝必会损失一个会打仗又可倚重的将军,对俄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事。” “不得不说,你们的皇帝虽然很年轻,但很有智慧。” 坐在花园的梅树下,看着满塘残荷,塔莎说:“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和你这样席地而坐,心平气和,没有一丝隐瞒地谈话。” 她看了看童钰,“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可以把我抓起来,交给你们的皇帝。” 童钰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后背冷汗淋淋。 “其实,我是有很多机会的,但我很犹豫。我当时觉得既然你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不能做背叛你的事情。这也是他们要召回我的原因,我不够忠诚。可是忠诚的本质是什么?不是先基于对自己的忠诚吗? 我原本以为,我们前世是情侣关系。但其实,不是,我一直是一厢情愿的单恋。从始至终,你不曾对我有过爱。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血液,为什么,你只爱她?不爱我?” 童钰没有回答。他不知道作何回答。 “后来,我明白天了,这世上,我们两个人,只能容得下一个。我们为什么要是双胞胎呢? 她所有的感受,我都能体会。她爱你,至深,至烈,我懂。你负她,她痛苦,她不悔,她心甘情愿,我理解。” “是你,是你最终害死了她!”塔莎越来越激动,浑身颤抖。 童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有能力帮助你看到过去,你自己去看看。”塔莎泪流满面。 “为了你,她自焚了!”塔莎痛不可抑。仿佛,那烈焰,正在吞噬着自己。 童钰也不禁打了个寒战:“为什么?为什么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 “问我?我偏不告诉你!这样的痛苦,不能只有一个人承受!你也得承受!你就天天想去吧!” 童钰无语半晌,然后斩钉截铁地:“你说的,是一个故事。毕竟,我们活在当下,也只能活下当下。我相信,人是会不断进步的,我们一定会修正那些错误,走上正确的道路。我绝不会让悲剧再次发生。” “但愿吧!”她红着一双眼,离开了。 童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想立即见到梅嬉。 他找出了姥姥留给他的树笛。希望这树笛,还保持着灵性。 月亮升起,他吹响了树笛。 无岸花门在眼前出现。 一只鹿慢悠悠地朝他走来。他骑上鹿,到了一座屋前。窗明几净,阳光暖融融的,屋后的池塘被微风吹皱,岸边的树影里,站着梅嬉。 看得他莫名就泪湿了双眼。 梅嬉一切都好,一切都很好。 童钰走近。梅嬉问她有何事。 他看着她,半晌未语。 然后说:“忽然特别想你!见你很好,我就安心了。我走了。” 转身离开。 半途又折回来问:“可还需要什么东西?我下次来看你就捎来。” 然后他拿出了一个袋子递给梅嬉,未等梅嬉开口,他返身走了。 梅嬉找开袋子,有京城小吃,有胭脂水粉,甚至有暖炉。 梅嬉看了看这些,未语。 隔一日,童钰又来了。 这次梅嬉站在无岸花门前。 童钰笑:“你是来接我的吗?” 梅嬉直接不让他进。 童钰也不纠缠,放下袋子,折身就走了。 他这次带来了过冬的银炭,米,油,还有笔墨纸砚。 隔一日,童钰再来。 梅嬉说:“你以后不用来了。我们什么都不缺。” 童钰说:“师叔,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但我的一片孝心,你不能拒绝。我亲手做的,烤鱼。你尝尝。”他递过一只食盒。 梅嬉没接。 童钰拉过她的手,把食盒放在她手上。 “虽说来此并不花什么力气,但毕竟是千万重的阻隔,看在我心如此诚恳的份上,收下。我下次做香辣蟹,刘凤冈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我最近可会做不少吃食。务必尝尝,提提意见。” 梅嬉揭开食盒,里面一张纸笺上写着:“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梅嬉看后,咬了咬嘴唇齿,挑了一下眉。 福猫此时走过来,看了看梅嬉,盯着她的食盒,眼都不眨。 “你想吃?上次的烤鱼,一整条你都吃了,骨头都没给我留一点儿!” 梅嬉护着食盒。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应该也不喜欢吃他做的东西吧?所以我是在帮你解决难题啊!” 梅嬉说:“谁说我......不想吃了?听说他是个画家?画的梅花还带着香味。我想尝尝,他做的食物是什么味。要不,咱们一起尝尝?” “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喜欢人家,可人家一天不来,你又这么急不可待,站在门口等着!” 梅嬉有些恼怒:“阿福,你再这么讨厌,我就把你赶回师哥身边去!螃蟹也没你的份儿了!” “我闭嘴!我什么也不说了!即便看破也不说破。” 梅嬉:“这还差不多!走,吃螃蟹去!” 一边吃,梅嬉一边说:“还配了酒,果然是要喝点酒,才更好!阿福,你也来点吧!” 福猫摆了摆头:“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发酒疯!” 梅嬉问:“你说,他下次会送什么来?” 福猫打了个喷嚏,“我猜不着!” 梅嬉说:“肯定是烤鸭!要不咱俩打个赌吧!” 福猫说:“可能是一件棉袄。吃食对你来说,可有可无,但棉袄,你一定需要啊,过冬啊!” “要不,咱俩现在去看看?”梅嬉转动着眼珠说。 “你就直接承认吧!你喜欢上这个长相好看,对你情有独钟的少年了。” 福猫舔舔自己的嘴巴。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动心哦!毕竟也没有别人喜欢我,送我东西啊!” 梅嬉两腮红红,托着下巴说。 “出去走走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记住师哥的话,要隐藏好自己的灵力。这囚灵族虽不在了,但余孽可还没死绝呢!” “知道了,知道了!咱们走吧!”梅嬉迫不及待的站起来。 到了童钰家的花园。 梅嬉说:“阿福,这地方咱来过吗?咋这熟悉呀?” “大户人家的园子,都是一样的,自然觉得熟悉了。”阿福说。 两人悄悄走到童钰的窗前,发现童钰正在作画,神情专注。 梅嬉远远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对自己说,这少年,长得还真是好看啊,无死角的好看啊! 不等梅嬉拦下,福猫大摇大摆地跳进了窗户,来到了童钰跟前。 “阿福!?你怎么来了?”童钰看着脚下的福猫,很意外。 他抱起阿福,抚着它的头皮,说:“梅嬉,她好吗?” 福猫心说:“你不是刚刚才见过她吗?” 童钰说:“我在聚德楼订了明天早上新出炉的烤鸭,明天给她送去。她喜欢我做的螃蟹吗?” 福猫没说话,只摆了摆尾巴。 “不喜欢?我自己觉着还可以呀?是太辣了吗?” 福猫看了看窗外,喵了一声:“我要不要告诉他,你把螃蟹吃完了,让我把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的?” 梅嬉朝福猫挥了挥拳头,“阿福,你这叛徒!” 转身走了。 福猫从童钰身上跳下来,轻盈地跳到窗外,消失了。 站在无岸花门前,梅嬉一脸向往地说:“烤鸭!被我猜中了吧!很久没吃那么酥脆喷香的烤鸭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厚脸皮啊!一边说不喜欢别人,一边还期望人家送吃的给你!”福猫翻了翻白眼,走开了。 梅嬉见福猫气呼呼地跑开,哈哈笑起来:“咦?阿福,你为什么生气?!” 阿福远远地说:“我一点儿不生气!我这是打抱不平!” “那还是生气呀!”梅嬉喊道。 次日,梅嬉让阿福等在门口。 童钰带着烤鸭来了,阿福远远地就闻到了烤鸭味。 阿福朝童钰摇了摇尾巴,在前面带路。梅嬉在屋里等着他。 “师叔好!”童钰朝梅嬉行了一个礼,拿出烤鸭,还有一个包袱:“快要过冬了。师父让给你准备的冬衣。” 童钰不说自己买的,怕梅嬉拒绝。 梅嬉收下。 童钰未作停留就走了。 阿福对梅嬉说:“我说他会送棉衣来吧?” 梅嬉:“咱们谁也没输哇!他也送了烤鸭!” 阿福:“一开始不喜欢这个家伙,后来慢慢喜欢他了。现在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梅嬉翻了翻白眼:“没出息!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 梅嬉仔细翻了翻衣服,没有发现小纸条啥的,有些失落。 第44章 流放之途 自从沈又希被流放充军,刘凤冈越来越颓废了。 舞也不跳了,画也不卖了。日日遛狗逗鸟,下棋喝酒。 童钰有天请他和海青喝酒:“画了几幅画,凤冈帮我变现了吧!最近差钱呢!” 海青说:“童少爷差钱?银子长什么样儿你知道吗?” 刘凤冈说:“咱几个人中,你们最瞧不上我,说我爱钱。可看来看去,还是钱最可爱,最可靠!” 他说的是实话。 沈又希去云贵,他拿出了1万两银票,童钰和海青每人拿出了3000两。 这些银子,会让沈又希的流放生活好过一些。 童钰说:“凤冈,听说你最近疯得狠!赶紧正经起来,参加明年的科考!” 刘凤冈拒绝:“什么科考?我又不想做官,我就想做个闲散的人!” 童钰说:“咱们四个人,如今又希去了边关。这件事让我想通了,我们必须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别人!” 刘凤冈说:“自己强大起来?做多大的官?能大过皇上吗?你不要忘了,沈又希从小跟着皇上呢!” 他对皇上有不满,认为在沈又希这件事情上,皇上有点不近人情。 童钰说:“唉!我们不在他那个位置,我们没办法体会他的难处!” 海青也劝:“又希的事情,过些日子,或者还有转寰的余地呢!你要相信皇上!” 刘凤冈忽然哭了起来:“那么个地方,我和又希去过的。我知道有多苦!” 童钰想起来,他俩回来的时候,脸上差不多有高原红了。 “要不,请皇上给他换个地方? ”海青说。 “皇上这些日子,对咱们是避而不见。”刘凤冈说。 “做了一国之君,虽不是日理万机,也是各种大小事务缠身,哪能像从前那样啊?”童钰说。 海青:”钰儿说得对。我们总要站在皇上的角度多想想,不能一味责怪。又希从小练武,对军营不陌生,不会有事的。” 童钰忽然想到了岳钟琪,也许岳钟琪能帮上忙。 童钰说:“咱回吧!凤冈今晚住我那儿。明天帮我把画拿去换银子。又希的事情,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童钰扶着刘凤冈上了马车。 “阿福,是你吗?”童钰对着车顶叫。 福猫跳下来,朝童钰叫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裤腿。 “是不是想吃鱼呀?”童钰抱起福猫,上了车。 阿福呜了一声,摆了摆脑袋。 “是想吃螃蟹?”童钰问。 刘凤冈眯着眼看了看阿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娘腔,喜欢上猫了?这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当然见过。在上达河。它可不是普通的猫。” 一边说,一边对着九牛说:“拐去前面的集市,看看还有没有螃蟹,买几只,你回去给他做香辣蟹。” “什么?这么晚,给一只猫做饭?”刘凤冈张大了眼睛。 “你在,自然是你做。我手艺还在练习中嘛!”童钰讨好地说。 看着童钰的样子,刘凤冈凑到童钰耳边问:“这是不是梅姑娘的猫?” 童钰不理他。也没否认。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重色轻友?我在你心里的地位现在是一落千丈,我很失落的!”刘凤冈说。 童钰白了他一眼:“一个大男人,这么玻璃心,要不得!” 回到家,刘凤冈不情不愿,还是做了香辣蟹,童钰把螃蟹放进食盒,挂在福猫的脖子上。 刘凤冈写了一张字条:“螃蟹和我,都是你的。”落款一个“钰”字。趁着童钰不注意,塞进了食盒。 福猫一溜烟不见了。 梅嬉打开食盒,发现了纸条,骂道:“登徒子!” 福猫说:“是登徒子不错。但不是童钰!” 梅嬉看了看字条,和前一张对比了一下,果然字迹不一样。猜是有人恶作剧。 梅嬉笑了,在字条后附一句:“螃蟹入猫腹,你入沟渠。” 让福猫连同食盒一并送回去。 福猫觉得多此一举,趴着一动不愿意动。 梅嬉威胁它:“你若不去,下次的螃蟹就没你的份儿!” 童钰见到食盒里的字条,窃笑,拿给凤冈看。 凤冈看看童钰,说:“我怎么觉得我成了你们调情的工具了?” 童钰不理会,只催促他赶紧把画处理了:“不要伤春悲秋,没有意义。” 他拍着刘凤冈的肩膀说,“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困难总是暂时的。” 刘凤冈挑了挑眉说:“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还是只为给我打鸡血?” 童钰抚额而笑,“你就是太聪明了!” 刘凤冈抱着一堆画出了门,他开始给岳钟琪写信。 正琢磨着如何开头呢,宫里来人,说是皇上有请。 童钰立马快鞭进了宫。皇上让他去看看岳钟琪那边的进展,童钰就把给沈又希换地方的想法讲给皇上听。 皇上思索半晌,点头同意。 于是将沈又希充军改为流放西北,由房陵州接管。给岳钟琪去信一封。让童钰和刘凤冈去把沈又希追回来。 其实皇上也不放心沈又希的安全。暗中嘱人加以看护。 童钰一步也未敢怠慢,回头就叫上刘凤冈出发了。 且说沈又希一行一路向着云岭而去。 这云岭属横断山脉,海拔2000多米,有多个支脉组成,地貌地理复杂,高山、平原、湖泊交错,越往前,风景越美,但沈又希无心欣赏美景。这里属边地,少数民族多,很多民族还未开化,野蛮而不友好。 这天押解队伍路过一个寨子,里面载歌载舞,见了生人也拉着一同入席。就这样,几个人留下来蹭吃蹭喝。 只见屋前两棵大树间搭起一个宽大的台子,上面覆盖着枝叶,下面挂着各色彩带,穿红着绿的姑娘们,正在台上载歌载舞。 一须眉皆白的老者笑呵呵走过来,请沈又希喝茶。沈又希急忙站起来行礼。 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呵呵招呼沈又希坐下,只请他喝茶,并未问询其他事情。 “啊!我就喜欢人多,人多好!我孙子扎旺贡嘎今天要娶云朵姑娘,小客人不必急于赶路,也不必拘礼,一定要留下来吃了喜酒再赶路。”老人热情地说。 当老人听说他们这是要去往无量山的军营里,老人说:“哦!是去沈将军那里呀!” 老人叫扎旺,沈又希从老人的口中,听说了父亲很多事情。 父亲贵为大将军,却在这边陲之地,带着他的将士们开荒种地,像一个地道的农民一样。父亲家信里从来没有说过。他心里涌起莫名的心酸,也生出更多的敬佩。 “咱这地儿经常闹土匪,沈将军来了这里,咱过得很安生。将军为人也慷慨,经常把收的粮食救济给穷人。咱这无量山,提起沈将军,没有不竖大拇指的。”老人不住地称赞沈沉。 聊着聊着,大路上响起了锣鼓声,小孩子边跑边叫:“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只见身披彩带的贡嘎拉着身穿锦衣的云朵,跑在一群人的前面,见到老人,老远就招手大喊,“爷爷!爷爷!” 扎旺笑呵呵地迎上去。 正在这时,对面上的山坡上,冷不丁冲上来一群骑马的人,手里都拿着大刀,呼啸着向人群冲过来。 “不好,有土匪要抢新娘!铁西,赶紧鸣锣,放烟!”扎旺大叫。 叫铁西的年轻人慌忙敲响了锣,急促的锣声把屋里的人都招来了,聚在棚下。“扎旺爷爷,咱们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把云朵姑娘带走了。”扎旺大声说,顺手抄起了手边的猎枪。 无奈对方的马很快,眨眼就冲到了新娘跟前,团团围住了贡嘎和云朵,骑黑马的带头人顺手捞起云朵,打个呼哨,朝山坡上跑去,其他人则围住接亲的人,抢完东西,一哄而散。 贡嘎飞奔着追赶黑马,无奈身无双翅,眼见心爱的人越来越远,恨得趴在地上捶地。 沈又希见状,抓过身边的马,跃上马背追了出去。押解的人一看,“不得了,这家伙跑了!”也骑上马追了出去。 沈又希跟着劫匪翻过山,前面是一片平坦的平原,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茅草。这是高原上特有的羊茅,叶子上带着细小的刺,划一下就是一道血口子。 “不好,要是进了这里,估计就不好找了。”沈又希心想。 一夹马肚,斜刺里冲了出去。 黑马见追兵要拦住去路,拼命挥鞭,沈又希从怀里掏出一块铜板,照着马腿弹去,黑马一声嘶叫,两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沈又希策马过去,蒙面人见势不妙,把刀架上了云朵的脖子,云朵也不是吃素的姑娘,一把扯下了蒙面人的脸布, 云朵惊呼:“强巴!怎么是你?!” 原来,这强巴与贡嘎是堂兄弟,两人都爱着云朵姑娘。 无奈云朵在父母的授意下,要与哥哥贡嘎成亲,一急之下,就去山里请了土匪来抢亲,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精心筹划的好事给搅黄了。 沈又希正和两人对峙着,后面一群人追了上来。 强巴不得不和云朵一起回了寨子。 扎旺一看回来的是强巴,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上前给了强巴一个耳光,强巴扑通跪在了地上,哭着说:“云朵,不要嫁给他!” 贡嘎却上前扶起了强巴,让他和自己并排站立,对着云朵说:“云朵,我们两个,你选一个吧!不要顾忌长辈,按你的心意去选。不管你选谁,我都没有怨言。” 云朵擦干眼泪,看了看强巴,径直上前拉起贡嘎的手,走到了爷爷跟前:“爷爷,我要嫁的人是贡嘎!” 忐忑不安的贡嘎,激动地紧紧抱住了云朵。 第45章 童钰受伤 童钰和刘凤冈追赶沈又希,没想到他们脚力那么快。 也是,以沈又希的个性,定不是在路上磨磨蹭蹭的性子,伸头要挨一刀,缩头也要挨一刀,不如痛快一些,早点到早点踏实。 等他们追上沈又希的时候,他正被一群人围绕着,恩人长恩人短地敬酒。 这场景,与他们二人的想象完全不一致啊!他们的脑海里上演了无数个悲惨、凄凉的画面,连见面抱头痛哭时该说啥都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唯独没想到这个画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起来!他是沈又希,他们怎么能小瞧他呢! 沈又希看到两人,先是一愣,而后也哈哈大笑起来,三个人抱头大笑,直笑得眼泪花花! 两人带来了皇上的御旨,令他立即启程去鄂西北。 和押解的头领交接完文书,三个人辞别贡嘎,立即上路了。 一路上听童钰说了岳钟琪的事情,沈又希约略知道了自己的使命。保卫这些宝藏,不落入他人之手。 刘凤冈说,“钰儿,要不跟皇上说说,我也跟着岳将军吧,这么多宝藏,看看也是值了!” 童钰没理会他。 沈又希笑着说:“你还是回去卖画吧!宝藏再多,不是你的,看也白看。” 刘凤冈摇了摇头,叹口气:“也对哦!算了,还是自己挣来的比较香!” 三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谁也没有防备,他们落入了包围圈。 一群蒙面人,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了他们,连树上也布了弓箭手,插翅难逃哇! 也不是不慌的!可是慌没有用!三个人第一间组织起防御阵形。 “先别动!问问他们什么来路!”童钰说。 还没等刘凤冈开口,箭雨如蝗虫般飞来。 一看架势,就知道是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杀人灭口的招式。 眼见刘凤冈和沈又希还在发愣,童钰飞扑过去,提起二人,跃上近旁的一棵树,箭雨又朝树上射来。 童钰护住二人,跃上更远的树去。 三个人的马,倒是机灵,早就逃进了树林深处。 待他们躲过这些杀手,才发现,童钰胸前和小腿各中一箭。好在距离远,伤口并不是特别深。 两人扶着童钰,找到了最近的驿馆,请医生来疗伤。 养伤的几日,他们碰在一起,猜来猜去,猜不出是什么要夺三个的命。情况复杂,还是要秘密行动才好。 他们决定化妆出行。沈又希化妆成有钱人家的骄纵少爷,童钰化妆成他的少夫人。反正他受伤了,看上去也幅病歪歪的样子,穿着女装,倒也有七八分像。 “凭什么你能当少爷,我就得是个跑腿啊?”刘凤冈不情愿了。 “那你站起来比比,咱俩谁更像少爷?”沈又希挺一挺胸,拍了拍自己的胸肌。 刘凤冈一听,白了沈又希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了,你当少爷行了吧?” 沈又希笑,“还是钰儿扮得最像!来,娘子,我扶你走吧!” “少爷,娘子生病了,你应该抱着他上车!”刘凤冈说。 沈又希一听,一把将童钰横抱起来,上了马车。 童钰伤口疼,一直没理会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争吵,被沈又希这么抱着,忽然也笑起来,“好了,这一路没我什么事儿了。全靠你们了!” “对啰!你就好好养你的伤。万事有我呢!”沈又希说。 “是的,是的,跑腿打杂的活儿,夫人你就尽管吩咐小的!”刘凤冈穿着像个店小二。 三个人一辆马车,由刘凤冈驾着车,时快时慢,倒也蒙混了一路。 这日进了房陵州地界,看到一队一队的驮马,驮着大量的砖石,童钰让刘凤冈去打听一下,这些人往哪里送材料。 一打听,说是有位姓岳的大户人家,捐钱修路,买了好些石材往山里运。 童钰说,“我们现在跟着他们走,应该安全了。” “侨装一路了,不在乎这几步路。是吧,少爷?”刘凤冈说。 “对呢!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当一回人家的丈夫,瘾还没过够。”沈又希说。 童钰白了两人一眼,不再说话。 这一路,他穿着花裙子,戴个面纱,坐在马车里,从别别扭扭到逐渐适应,一路倒也安生。 “一直被钰儿呼来喝去,如今轮到我们把他搓圆捏扁,好不痛快!”刘凤冈哈哈大笑着。 童钰也笑起来,“给你一个借机报复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童钰见到一个木家的标记,顺路给师傅捎了个口信。 而此刻,福猫躺在梅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他为什么很久没来了?”梅嬉问。 “不知道。”阿福懒得睁眼,只伸了伸他的肥爪子。 “他不会有什么事情吧?”梅嬉继续问。 “不知道。”阿福懒洋洋地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皮。 “阿福!”梅嬉不满意地说,“好歹你也吃了人家不少!不可以这么忘恩负义!” 阿福舔了舔舌头,伸个懒腰站起来,“要不,我替你走一趟?” 没等梅嬉应答,它一溜烟儿不见了。 不消半个时辰,福猫耷拉着尾巴回来了。 “怎么?没见到人还是没带回来好吃的?”梅嬉好笑地看着福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外出未归。大约一时半会是见不到人的。”福猫说。 “没有听说他去哪里了?”梅嬉问,福猫摇头。 “想知道他去了哪里还不简单?你忘了他身上有只树笛?” 梅嬉拍了拍福猫的脑袋,“不算笨嘛!” 探测回来的消息显示,他在鄂西北。 “他去那里干什么?找师傅?师傅有什么事情吗?怎么没听人说起?” “师傅能有什么事情?有事情长风长舒肯定会通知你的。” 福猫不喜她唠叨,“你要想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不如自己去看看,费劲巴拉地猜,有意思吗?” 梅嬉一听就笑了,“阿福说得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梅嬉见到童钰的时候,他正被沈又希抱下车,抱进了一家酒店。 只听沈又希大声跟店家说:“掌柜的,我娘子病重,开一间上房。” 梅嬉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眼睛看错了。 “那是他吗?”她轻声问福猫。 “人是,衣服不是。” “他这是什么装扮?最近流行男扮女装吗?” “应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种装扮,就不叫流行。”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要看看他在搞什么鬼啊?” “偷看?这样好吗?” “不好吗?难道你去告诉他,嘿,我们来了,专门来看看你在搞什么名堂?” 梅嬉拍了一下福猫的脑袋,忍不住笑起来。 他们继续隐身,跟着三个人到了房间。 沈又希把童钰抱到床上,童钰叫:“不能轻点啊!对你家娘子这么粗鲁啊!” 沈又希说:“对不起,对不起!粗手粗脚惯了,没注意!要不,找个大夫来看看伤口吧?” 刘凤冈说:“我已经跟掌柜说了,让他帮着找个大夫来。” 童钰一听,赶紧说:“那我得赶紧换衣服。不然大夫来了会吓坏的!”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帮童钰找衣服换衣服。 童钰一边哼哼一边换:“轻点,轻点!没有被箭射死,只怕会被你们两个整死!” 童钰身上两处伤口,虽不致命,但伤口未愈,疼痛是难免的。 加上他自己扮演着这么个角色,难免有些夸大。 梅嬉看在眼里,信以为真。 福猫说:“要不,你去帮他疗伤?” “我偷着来的。现在出去,未免引人猜疑。”梅嬉说。 大夫来了,查看了伤口,重新敷了药,只说无碍,勤换药,少运动就好。 是夜三人歇下,梅嬉闯入房间,偷偷拆了童钰的伤口,以手抚过,瞬间伤口愈合,复原如初。梅嬉又偷偷把伤布复原,才拉着福猫扬长而去。 “你这么做,不怕他猜出是你干的?”福猫问。 “他怎么也猜不到我头上吧?”梅嬉说。 次日童钰醒来,发现活动自如,拆下伤布一看,才发现一夜之间伤口没有了。 他心里多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为了不惊动这两个货,他依然把伤口包裹得严严实实,假装疼痛。 他心里虽然猜测是梅嬉,但又不太确定。 毕竟梅嬉失忆后,跟他之间,若即若离。可是看在师父的面儿上,施以援手,倒也是情理之中。这样一想,童钰心下很高兴。 梅嬉来这里干什么呢?出了什么事情吗?还是就是为了他而来? 童钰留心起来。 “钰儿这一整天咋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讲?难道是伤口太疼了?”刘凤冈说。 “不大像伤口疼。你没看他的表情吗?我可是仔细观察过,他时不时会偷摸着乐一乐。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药物反应?”沈又希说。 一直到了鸡心岭,见到岳钟琪,童钰也没有等来梅嬉。 很显然,她不愿意出现。童钰又有些失落。 不过岳钟琪见到童钰们,倒是大为开心,摆酒招待,带着他们去看他修的工事。 “就在那下面。”他指着那一大片腊梅林说。周围已经开始磊墙。 “为什么路修得这么窄啊?”刘凤冈说,“过个四轮马车都显吃力。还修得弯弯曲曲,太不好走了。” 岳钟琪笑笑,不语。 童钰说:“岳将军想得很周到啊!这里山高林密,远离京城,把守的官兵也很有限,万一有人劫了财,驾车逃跑,这条道也让他们跑不动。” “哦!原来是这样啊!”刘凤冈和沈又希齐声说。 第46章 再次心动 童钰们在鸡心岭呆着的时候,梅嬉带着阿福来到了昝棋海家里。 “师哥,长舒哪里去了?”梅嬉一进门就问。 “你这趟不会是为了找长舒吧?”昝棋海问。 梅嬉点点头,没回答。 她心里有事儿。女孩子的事情,当然得和女孩子讲。 “是不是去了一趟鸡心岭?”昝棋海问。 “师哥,你不能这样!我都是腊梅族掌门人了!还拿我当小孩子!”梅嬉说。 “这是木家的使命!你也知道自己如今是梅族掌门?掌门可随意抛下族人四处瞎跑?”昝棋海说。 “我也是为了救你徒弟!你不感谢我,还克我!再说,我也不会在这里长留,跟长舒说几句话就回了。”梅嬉假装委屈。 “你先回去,我让长舒去找你。有什么话你见了她再说。” 昝棋海下逐客令,“如果是关于童钰的,你不妨问我。” 问你?梅嬉翻了个白眼,拎起福猫就走,走时不忘丢下一句:“不是关于你徒弟的。我对你这个徒弟不感冒。” “不感冒吗?口是心非!”福猫腹语。 “阿福,你再嘀咕,小心我扯了你的胡须!”梅嬉说。 “喜欢人家就说嘛!这么扭捏,可不是你的作派!”福猫说。 一眨眼,他们回到家。 “只是对他有些好奇罢了。说不上喜欢啊!”梅嬉说。 “哼!有些人是鸭子嘴,死硬到底!”福猫摇了摇头,走开了。 长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间了。两人躺在床上,梅嬉就直接聊起了童钰。 “你可是喜欢上他了?”长舒问。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个人好熟悉。”梅嬉说。 长舒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这大概就叫命中注定。” “见到他很开心,见不到他很烦燥。”梅嬉说。 “那就是喜欢人家啦!”长舒笑。 “那我要怎么办?”梅嬉问。 长舒忽然想到自己和长风,这么多年,他们始终停在原地,谁也不敢朝前走一步,蹉跎了青春,不禁心下黯淡。 “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喜欢就要表达。”长舒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的。 梅嬉点头,翻身搂住长舒的脖子:“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 长舒笑:“嗯!这倒是个问题。那,你就等着他来表白吧!” 梅嬉说:“前面对人家太冷淡。他要是不敢表白了,咋办?” 长舒说:“不会的。如果碰两次壁就退缩了,那这样的人也不算是真心喜欢你啊!” 梅嬉点头:“好吧!我等。” 梅嬉就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等待童钰。 而童钰没有等来梅嬉,心里也是百爪挠心。 他拒绝了岳钟琪留的挽留,离开鸡心岭,和刘凤冈去看师父,其实是想看看,梅嬉是不是在那里。 去了才知道,自己晚到了一步。不过,他听到梅嬉来过的消息,内心还是很开心的。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要送个什么礼物给梅嬉,作为见面礼。 “见面礼?画啊,你的画就是最好的见面礼!”刘凤冈说,“不过,钰儿,你现在可是比以前懒多了啊,你要这样,时间长了,你的笔也会荒的”。 童钰一想,也是,很长时间没有静下来心,认真作画了。 他恨不得立即回到书卓前,奈何山川阻隔,前路迢迢。 “你是不是想立马回去作画,然后去见梅嬉?”刘凤冈说,“忍着吧!为了咱的马,也得忍着。这一路它们可不轻松!” “要不,我的马给你好了!你可以换着骑,这样,它们就不累了!”童钰说。 “那你呢?”刘凤冈问。 “我先走啊!”童钰笑,“我送几幅画陪罪,行不?”。 “早知道你见色忘友!”刘凤冈说,“不过,看在画的份上,我忍了!” 童钰心说,对不起啊,凤冈,你不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只有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懂!等我见到梅嬉,再回来接你! 童钰掏出树笛,小心翼翼地吹响了。 他站在无岸花门口,福猫颠着四只轻盈的脚爪朝他走来。 他蹲下,试着伸出手去抱福猫,没想到这个傲骄的家伙,居然主动靠上来,用脑袋一下一下蹭他的手掌。童钰抱起福猫,朝梅嬉的屋子走去。 梅嬉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拿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搓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快就来了,真是经不起念叨! 远远的,童钰朝她走来。 她居然听见自己的心呯咚呯咚跳个不停,一下比一下响。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厉害,总归是失了先机。 她按了按左心房,深深地吐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梅嬉!”他叫得那么自然,笑意在眼底闪烁。 “你刚才叫我什么?”梅嬉板起脸,“几天不见,规矩都忘了吗?” 童钰笑,低下头用下巴蹭了一下福猫,悄悄地说:“她可真凶啊!我该怎么办?” 福猫用爪子挠了挠他的手腕,跳下去,一溜烟不见了。 它其实是说:“我咋知道该怎么办?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我可要溜了!看你们这样打情骂俏我要被憋死!” 童钰见福猫走远,朝梅嬉走过去。 梅嬉见他走过来,躲进了椅子深处。 童钰蹲在椅子边,抚摸着椅子的把手,片刻,抬起眼睛望着梅嬉,沉声说:“梅嬉!我不管你是真将忘了还是不想理我,这辈子,我认定你了!不管我做错什么,我改,成吗?只是,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知道吗?为了见你,我抛下凤冈一个人在路上。你不了解,我有多么急迫,哪怕不说话,只是看你一眼也好!”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冷冰冰的!”童钰想去拉梅嬉的手,被她甩开了。 “我受伤的时候,是你帮我疗愈的。你是在乎我的,不是吗?既然这样,我们重新开始吧!” 梅嬉咬着嘴唇,半晌说:“你说我忘了你?这话从何说起?” 童钰见梅嬉终于肯说话,笑着说:“前世!前世我们相识相爱!” “你胡说!”梅嬉说。 “你心口有一个梅形胎记,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童钰说。 梅嬉挑了挑眉毛,不说话。 童钰看了看梅嬉,说:“当、当然,有相同胎记,并不能证明什么。” 梅嬉心里说:“登徒子!他连我身上的胎记都知道?!” 童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闭了嘴,耳朵也红了起来。 梅嬉见状,想逗逗他:“梅形胎记?长这么大,还真没见到过?要不,让我开开眼?”说着就去扯他的衣服。 童钰的耳朵更红了,伸手捂着胸口:“梅嬉,别闹!” “我没闹!是你自己说的。”她不依不饶。童钰只好妥协。 梅嬉扒开童钰的衣服,果然,一枚红色胎记映入眼底,触手是温暖的胸肌。 梅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一下弹开好几步,生怕他听到自己的心跳。 而童钰自己也是心跳如擂鼓,汹涌澎湃。 梅嬉好半天才转过头来,她眼睛里波光潋滟,闪着无数小星星。 “你说,我们早就认识?可是真的?”她红着脸。 童钰说:“我怎么舍得对你说假话呢?我们不仅早就认识,我们还同骑一匹马,同睡一张床,同画一幅画........我们去过的地方很多。” 同骑一匹马?同睡一张床?同画一幅画? 梅嬉有点不能置信。眼前的人,尽管有幅好皮相,但自己也不会肤浅到只看对方的长相吧?长相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是他呢? “你会画画?”梅嬉试着问。 “当然。不过没你画得好。”童钰带着一些讨好。想着她一丢丢小女孩的样子,他就情不自禁想讨好她。 “那我们一起画了什么呢?”梅嬉又问。 “梅花啊!梅花可是我的专长!”童钰说。 他四处寻找纸墨,要在她面前一展所长。 梅嬉指了指书架,童钰一抬手,把纸墨卷到画案上。 磨墨,展纸,润笔,作画,一气呵成,刹时间一幅墨梅图展现在纸上。 梅嬉看着眼前墨汁淋漓的画,内心是有些感动的。童钰在桌前的气势,纯熟的画技,洒脱的姿态,特别打动她。 她沉默一刻:“这世上可有墨梅?” 童钰看了看梅嬉:“我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说的就是它呀!” 梅嬉挑了挑眉:“如果有一天我看到墨梅开花,我就信你说的话。” 童钰:“好!如果找不到,我就种出来给你看!” 童钰和刘凤冈回到京城,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天天在园子里鼓捣。 九牛:“少爷,你这天天给腊梅浇些黑咕隆咚的墨汁干什么呢?难道这些树也想喝些墨水,认几个字不成?” 童钰:“为了让他们开出墨一样的花朵啊!” 九牛:“少爷,这也行?那我喝点墨水,会不会变成黑人呢?” 童钰:“应该不会。” 九牛:“那你怎么就确定给树浇些墨汁,它们就能开出墨色的花朵?” 童钰:“直觉。直觉告诉我,只要我坚持这样做,它们就会开出墨色花朵来!” 九牛摇了摇头。 窗前的那一株腊梅,童钰尤其上心,剥下一小块树皮,露出白色的木质,每天咬破指头,滴一滴血在上面,看着血渗透进枝干里。 这是梅嬉的母树。 梅嬉自然知道童钰在干些什么。 梅嬉对福猫:“阿福,瞧这呆子,倒也实诚得很,以为灌些墨汁和血,就能开出墨色的花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福猫耷着眼皮:“管不管用,拭目以待。不过,开出墨色的花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梅嬉:“怎么不是难事?我们腊梅族,千万年来,什么时候变过色?” 福猫:“你若想变个色,也不是不行啊?就看你想不想了。” 梅嬉不语。福猫说得没错。只是,她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第47章 墨梅花开 转眼好几个月过去,沈又希来信说,在鸡心岭过得很开心,很自由,很有成就感,就是想念大家,还捎回了山里的很多特产。 海青当爸爸,当得不亦乐乎,钻研天文学也有了些心得。 刘凤冈又排了一支新舞蹈,孔雀舞,据说很惊艳,只待过年的时候揭开面纱。 童钰无所事事,一边画画,一边遵照父亲的话,等待科举考试。 静一静也是好的。生命需要沉淀。 他偶尔会送些礼物给梅嬉,包括自己的画。 梅嬉这几个月倒是没闲着,四处走动,四处查看,分布在各处的腊梅长势都不错,病虫害也少有,腊梅果应该有个不错的收成。 梅族对她这个年轻的女族长除了爱戴,还有爱护。 她偶尔会带着福猫去偷瞧童钰。看他安静地在书房作画,看书,吟诗,莫名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福猫不屑:“这么偷偷摸摸地看人家!实在非吾辈所愿!你倒是大大方方地跟人家讲啊!” 梅嬉:“你这懒猫,休要唠叨!我自然是要弄清楚这是个什么人,才好下手啊!倘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可不划算啊!” 福猫:“那你现在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吗?” 梅嬉:“基本上了解了。你也别不耐烦,我猜他今晚一定会送烤鸭给你。” 正说着,九牛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少爷,烤鸭拿回来了。”放下食盒说,“这可是今天最后一只,我跟人说了半天好话才拿到手的。” 童钰:“辛苦你了!我替梅嬉谢谢你!” 九牛:“整天梅嬉梅嬉!人家可从来没露过面,你这样上赶着、巴结着,有什么用?” 童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慢慢来嘛!” 九牛:“每天干些不着调的事,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我要跟着受牵连!” 童钰:“一人做事一人当!保证不牵连你!” 九牛:“你赶紧去吧!烤鸭要凉了!”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出去了。 梅嬉捂着嘴笑,对福猫说,“赶紧回去吃烤鸭吧!” 童钰几乎是脚跟脚地来了。 还是福猫出来接他。他把食盒放在地上,正准备走,福猫忽然挠了挠他的裤腿。 童钰没明白。 福猫用尾巴挑起食盒,牙齿咬着他的袍角,拖着他往前走。 童钰笑起来:“是请我进去吗?好咧!” 梅嬉没想到福猫会把童钰带进来。 她正埋头画画。 童钰悄悄地走到梅嬉身边。 梅嬉头也没抬:“馋猫!自己去吃吧,不要打扰我画画!” 童钰站定,静静地看着梅嬉。 片刻,梅嬉回头,看到童钰的那一刻,她一刹惊讶,而后脸红了。 “梅嬉。”他温柔地叫,如水的眼神包裹着她。 梅嬉也看着他。 两人静静地站着。空气里弥漫着火花,闪电,花香,音乐。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外面飘起了漫天大雪。 梅嬉转头,屋外腊梅竞相开放。 她忽然看到某些场景,她和童钰的某些场景,片段一下一下闪过。 她走向童钰,拉起他的手,朝屋外走向。 福猫在一侧看着,叨在嘴里的一块鸭肉忘记吞下去。 “这场雪下得真是,真是太好了!”福猫咕哝一声,愉快地伸了伸它的长腰。 童钰反手把梅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缓缓地朝梅林走去。 两人静静地立着。 天地很安静。雪静悄悄地下,花静悄悄地开。两颗心,静悄悄地跳着。 梅嬉转头看向童钰,“你真相信这世上有墨梅?” “有!当然有!老祖宗见过!”童钰说。 “其实也没那么难。”梅嬉抬手,一片黄色的光芒罩在一株腊梅上,片刻,花朵就变了颜色。 透明的,淡淡的,轻盈的,像夜一样神秘。 童钰眼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是怎么做到的?” 梅嬉用食指扣了扣自己的前额。 “这里。全在这里。” 童钰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梅嬉笑起来。 “你已经很厉害了。不然你师父也不会收你为徒。” “怎么讲?” “因为你这里很干净,很纯粹。”梅嬉点了点他的额头。这话,她跟他说过。 “人的意识有三种境界,灵识,神识和上识。灵识只见自己,神识可见山海,而上识则可见天地。”梅嬉一边走,一边说,童钰跟在她的身后。 “你也不用着急。这个需要时间。”梅嬉转过身,正好撞进了童钰怀里。 童钰一把揽住了梅嬉。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红了脸。 “管它前世干什么?管它后世干什么?我只要今生!” 梅嬉说完这句话,捧起童钰的脸,吻了下去。 天地一派纯净。 第一季结束。谢谢大家观看! 第48章 沈沉复出 童一山回京述完职,专门去了一趟沈府。 如今沈沉赋闲在家,沈府门可罗雀。 见到童一山,他倒是笑得出来:“如今咱倒是不必顾忌别人说我们结党营私了。” 落座后,他吩咐下人上了最好的宜红茶,边倒茶边说:“多亏你和刘侍郎在外面多方搭救,我这老骨头才能安坐在这儿啊!” “唇亡齿寒,这道理你我都懂。再说,皇上若无心救你,谁也救不了你!所以,你若要谢,就谢皇上。”童一山品了一口茶。“嗯,好茶!” 沈沉点了点头。 提起狱中两个儿子,沈沉问童一山可有什么办法。 童一山沉吟了片刻,“咱这位年轻的圣上,心思不简单。只有庭玉最能揣摩皇上心意。” “想我沈沉西南戍边多年,一身伤病,临了,落得个入狱的下场。若非你和庭玉鼎力相救,只怕这一身老骨头都要折在里边。如今两子下狱,一子发配,想想都叫我寒心哪!”沈沉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沈兄不可着急。你只需看看岳钟琪,就知道当今圣上不是一般人的心胸。这样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圣上,舍不得你这样的大将军的。不过是受点委屈。人这一世,哪个没受过委屈?令公子们都还年轻,经此一事,想必会更加懂事,也不算坏事。”童一山少不得细细地劝慰。 “眼下还算太平,圣上不过是放你回家将养些时日。我看,你呀,这样喝茶养身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童一山说。 “此话怎讲?”沈沉问。 童一山凑近些:“鸡心岭发现宝藏一事,已不是什么秘密。各国都盯着呢,派暗探纷纷进来探查情况。我山东那边都抓过好几拨间谍。庭玉也审过不少间谍。这一路从鸡心岭到京城,战线很长,路途遥远,这事儿,皇上肯定会有动作。我分析,西南目前还算太平,皇上说不定要从西南调兵增援岳钟琪。得有个人去西南镇着,这人非你莫属。你只记着,要跟皇上讨价还价。”他拍拍沈沉的手背。 沈沉心下明了,点了点头。 果然第二日早朝,皇上就讲了要从西南调兵,遭到刘庭玉反对:“西南匪患猖獗,若不是沈将军在那儿驻守,才将匪患渐渐平息,只怕西南是民不聊生啊!如今沈将军赋闲,十万大军一盘散沙,现在要从西南调兵,只怕匪患再起啊!” “所以,朕想派个将军去西南?哪位愿替朕守卫西南?”皇上看了一圈,说:“乌都尔汗,你愿意去吗?” 乌都尔汗一听皇上点他的名,立即跪下:“皇上,臣年迈,且长年哮喘,去西南,臣,臣怕是力不从心啊!” 皇上看了看他官服下那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 其他几位满族将军只怕更不济,他们只擅长在草原马背上作战,西南山高林密,加上气候原因,无人能胜任。 几个人看皇上的目光扫过来,赶紧低下了头。 年轻的皇上又叹了一口气。满朝的人,找不出一个可用的。 “罢了!沈爱卿,你可愿意前往?”皇上问。 沈沉跪下来说:“皇上,老臣比乌都尔汗将军年长3岁,长年在西南,一身病痛。幸有两子从旁协助,才能勉力维持。如今两子皆在狱中,臣只怕是力不从心啊!” 皇上看了看下面,问张庭玉:“沈家的案子是你审的,你说说他们犯了什么罪,还被关着?” “回皇上,臣的奏折里已经写清楚了,沈家的两子沈再希、沈复希均无罪。”刘庭玉说。 “无罪那就赶紧放了!”皇上很不耐烦地说。 堂下无一人吱声。 年轻的皇上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兹令沈沉官复原职,即日起携二子前往西南就任,不得有误!沈将军,可有异议?” “臣接旨!”沈沉跪下。 就这样,沈家的困局解开了。 沈沉回到家,立在堂前,盯着燕子窝看了很久,很久。 待大儿子、二儿子回到家,沈沉一刻也未耽搁,带上二子奔赴西南去了。 童钰们听说沈沉官复原职,打心里替沈家高兴。 刘凤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巴雅,巴雅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沈家终于脱困了。难过的是,沈又希还在充军。想着他还是塔莎的未婚夫,不禁黯然伤神。 海青配制了一批腊丸,有除瘴的,有防虫的,有防瘟病的,让童钰捎给沈又希。童钰刚好也备了些过年的东西要交给他,就一并打包,托木家的渠道捎给沈又希。 沈又希也给童钰捎来了一封信,告诉他,鸡心岭有新的发现。在地底下,又发现了一个门,应该是通往更深的地底。只是这门,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居然连火药都奈何不得。岳钟琪怕毁坏内部,就停止破坏,把情况报告了皇上。 正待跟刘凤冈说这件事,宫里派人传唤。童钰行至宫门,就见刘凤冈正在门口等着他,远远的,海青也正在走过来。只差沈又希了!童钰心里说。 “你说这大过年了,召我们何事?” “大致是猜到了。这次咱可以帮又希一把。” “什么事?” 童钰抬起下巴指了指海青,意思是“等那货来了一起说”。 “海大夫,你能不能走快点?怀孕的是你娘子,又不是你!”刘凤冈急不可耐,大声朝海青喊。 “兰若又怀孕了?”童钰问。 “不是兰若。是竹若。”刘凤冈说。 “竹若?”童钰想起自己脑海里曾经浮出的画面,心里咯噔了一下。 三人碰头,童钰大致把沈又希信中说的事情给大家说了一遍,并推测皇上召见就是为了这事儿。 “机会来了。就看你们的神助攻了!”三人不约而同地伸出了右手,击掌:“就这么定了!” 果然不出童钰的猜测,皇上要去鸡心岭。 “这马上要过年了,又是冬天。皇上,能不能过完年,开了春再去?”海青说。 “不!要早点去,迟恐生变。给你们七天时间准备,咱们在路上也可以继续过年。这次出门要大张旗鼓。”皇上说。 ”七天,那不是正月初五?”海青问。 “是的,正月初五。” “这耳目众多,咱大张旗鼓,怕是不安全吧?”刘凤冈说。 “就是要趁这次机会,把各路鬼神都引出来。以前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次得把他们摸清楚了。”皇上说。 “那咱得叫上一些手身好的。可惜沈又希不在。属他身手最好。”刘凤冈说。 “不怕!这次安排了亲军营600人随行。另外,还有神机营在暗处。不是,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皇上说。 600人!那加上神机营,不是有近2000人出动啊?都知道咱这位皇上一向行事高调,但一次派出这么多人,看来是志在必得了。 “人是多,可这都是保卫皇上你的。满族人哪会保护我们汉人?”刘凤冈小声嘀咕。 音量恰到好处地让皇上清晰地听见了每一个字。 童钰用手肘碰了碰刘凤冈,示意他别说。 皇上看了看刘凤冈,又看了看其他两人。 “那你们说怎么办?把沈又希叫回来保护你们?” “皇上,我们的命都不打紧。只是,童钰这宝贝疙瘩,您舍得让他涉险?”刘凤冈继续说。 “你们几个人的武功,我多少也知道点底细。我不信,紧要关头,你们真不能自保?”他忽然提高了音量,眼神凌厉地扫过每个人,“你们那点心思,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心里指不定埋怨我呢!” 三个人赶紧跪下。 “大清是讲律法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上至王公将相,下至百姓,莫不遵从。怎么轮到他沈又希,就得例外?就因为他是我的伴读?就因为他是沈沉的儿子?我是你们的皇上,但同时也是天下人的皇上!这一碗水,若不端平,如何叫天下人信服?如何统治天下?你们想过了吗?”皇上说完,挥手示意三人起身。 “凤冈心直口快,请皇上勿怪!”海青赶紧求情。 “朕的伴读少吗?为何只有你们几个留在朕的身边?你们想过吗?”皇上站起来,“朕的天下,是满族人的天下,也是汉族人的天下。朕虽是满人,但是,朕从小学习汉文化。朕的心里,没有满人汉人,只有我的子民。留你们在身边,是因为你们是汉人中的佼佼者,是朕的可用之材,是可以帮朕治理国家之人。你们不是朕的酒肉朋友,是朕的左膀右臂。你们要比其他人更律己才是!” “请皇上恕罪!凤冈从小就是这样,嘴快心直。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次沈家若不是你一直暗中袒护,指不定会落到如何田地。这次鸡心岭之行,想来不会太平。沈又希熟悉那里的情况,大家的意思是,皇上能不能给沈又希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童钰说。 “嗯。我倒是要看看,他经此一事,可有些长进没有!?”沉吟片刻后,他说,“这样,他的追风跑得快,让他负责前锋探路,查看道路和地形,收集沿路情报。至于你们,就各行其事,去吧!” 三个人赶紧谢恩领旨。出了门,三人欢天喜地,击掌庆贺。 望着湛蓝无垠的天空,童钰心想,人生第一次不在京城过年,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第49章 高调出行 这个年,虽然少了沈又希,可毕竟觉得事事也算圆满,所以过得还是很开心。 正月初五,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出发,皇上的南下考察开始了。 队伍里,周高高、巴雅女扮男装,跟童钰们一样骑马前行。 童一山因要去山东,所以也一路同行。 巴雅一直觉得,沈又希如今这样的状况,都是自己造成了,但是所有的人都在想办法救他,自己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躲在家里。加上塔莎为了他,还谎称自己有了他的孩子,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太了不起了。所以她不恨塔莎,倒是心里很佩服她的勇敢和仗义。基于这样的原因,她不敢面对沈又希。 周高高这样冰雪聪明,怎么不知道她的想法呢? “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呢?一切发生的都是该发生的。这是沈又希的人生功课。即便不是巴雅,也还会有乌雅、周雅、黄雅出来教会他这一可。与其是别人,不如是你呀,因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不是吗?” 周高高一通说教,巴雅犹豫了。 “唉呀,别犹豫了!这是他的人生低谷期,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此时你的出现,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你也知道,塔莎跟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只是为了救他。如果这种时候你还吃醋,就太小气啦!” “我才没那么小气!” “那就跟我一起去吧!给他一个惊喜!” 打定主意,两人就去缠刘凤冈。刘凤冈被逼得没办法,打听到可以带家卫,就让他俩女扮男装,冒充自己的家卫。 童钰在人群里看到周高高和巴雅,问海青,“她俩怎么跟来了?” “你去问刘凤冈吧!竹若听说她俩要来,也吵着要来。要不是有了身孕,没准儿就跟来了。”海青说。 “竹若怀孕了?多久了?”童钰问。 “不到二个月。” “第一胎,你要多上点心。”童钰说。 “放心。她年轻,没事的。再说,我可是海青。”海青扭头看了看童钰,奇怪这个大冰块什么时候关心起别人家的家事来。想来,都是梅嬉改变了他。不禁笑了起来。 童钰下巴抬了抬,问海青,“一共多少辆马车?” “装货的有50辆,坐人的马车10辆。这5辆,全是药材。归我看管。”海青笑。 “皇上在马车上吗?”童钰问。 “难说。听说这次把杨之换也带来了。”海青悄声说。 “你是说,最擅长易容的那个杨之换?”童钰问。 海青点了点头,四下里张望一下,“没准,皇上此时根本不在马车里。” 童钰挑了挑眉毛,唇角挑了挑。换作是自己,也不会坐马车。 “咱这位主子好游山玩水、好讲排场的名声算是传遍天下了。”望着眼前长龙一样的队伍,海青说。 “虚虚实实。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不再说话。 日头渐渐升高,出了京城,四目望去,一片荒凉。 “海青,钰儿,你们怎么这么磨叽?”刘凤冈远远地逆着队伍跑过来,冬日的阳光照在他年轻好看的脸上,洋溢着春风。 “春天快要来了!”童钰吸一口凛冽的空气,望着原野上的羊群说。 “今年春天来得早,你看马蹄下的草,已经开始泛绿了。” 就这样晃荡了一路,天快黑时,在一个寺庙住下来。600多人,寺庙里根本住不下,亲卫营的人围着寺庙扎帐篷。 童钰他们分到了两间房,还算好。亲卫营首领马佳敏还挨个房间送来了木炭,说今夜可能下雪,注意防寒保暖。 亲卫营600人在寺外齐整整扎下帐篷,并就近到山上砍来了木头,架起了一堆一堆篝火,映红了半个天空。一看这阵仗和章法,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 除了巡逻警戒的,侍卫们都围着篝火,有说有笑,烤馕的烤馕,烤肉的烤肉,香味一阵一阵飘来。女孩子未见过行军打仗,看什么都新鲜。巴雅和周高高非要出去跟他们一起烤火。 “去吧,今夜很安全。”童钰跟刘凤冈说。 这里并未离开京师防区,假使有人真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里。 童钰发现,这寺里,连挑水扫地的和尚都身怀武功,走路与常人不同。 所以,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 刘凤冈带着巴雅和周高高,边吃烤肉边跳舞,引得这些马背上的汉子也跟着一起跳起来,好不热闹。 海青去给侍卫们准备防寒的药品去了。 童钰一手拿水壶,一手拿烤肉,坐在火堆边。 皇上一身便服来到他身边坐下,“你怎么不去跳舞?” 童钰见是皇上,正欲起身,被他用指按着肩膀坐下了。 “让皇上见笑了。我不会跳舞。”童钰答。 “上善若水,君子如水,随圆就方才好。”皇上指了指刘凤冈,“凤冈的性子就很好。很合群。” “皇上说得是。” “那穿绿衣的小孩是谁?”皇上指了指周高高。 她虽一身男装棉服,仍掩不住清秀好看的眉眼。此刻,她笑得像个幸福的婴孩,火光映照下,灿烂而明媚。 “那是凤冈的家卫。听说双节棍耍得不错。”童钰说。 皇上点了点头:“到底是刘凤冈,选家卫也要挑好看的啊!双节棍,双节棍表演起来很好看吧?” “啊!”童钰讪笑。皇上大约是猜到了他的女儿身份。 皇上口中的这个小孩——周高高,沈又希的表妹,其母是当年京城才貌双全的沈碧云,其父是前不久才升任内阁学士的周敦儒。周家崇文,两个儿子,一个是通政司知事,一个在外任知县。偏生这周高高,从小舞枪弄棒,猴提马跳,活脱脱一个男孩子。周敦儒满腹学识,思想开明,对子女的教育,也有别于无其汉人家庭。周高高个子不高,但偏生喜欢爬高,其母给她取名高高,希望她长得高高的。从小在舅父沈沉家里,跟着学习武艺,最擅长双节棍。 自那次马场见过他一面后,情根深种。这也是她一个女儿家总想跟沈又希一起混的原因。靠近他们,才有机会靠近那个人。 今夜,她很开心,因为她知道,那个人离她很近。尽管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只要心怀美好,哪怕无人知晓,也可以独自美丽独自燃烧。此刻的周高高,就是这燃烧的火苗,万物的光加在一起,却不敌她眼里的万丈光芒耀眼。 他盯着这个小孩子看了一会儿,拍拍童钰的肩膀,起身回去了。 次日起床,推开窗,一天一地的雪,满目晶莹,在阳光里格外炫目。 “下雪了!下雪了!”两个女孩子惊喜地叫,震落了枝头的雪,惊飞了觅食的鸟。对面屋子里,有对耳朵分明也听见了这甜美清亮的声音。唇角不禁也往上扬了扬。 吃完早饭,大部队踩着尺许深的雪,继续向前。 路上忽然多了些来来往往的行人。 “你说,这大冬天的,他们到底是要去干什么?”刘凤冈问。 童钰和海青笑,异口同声地说:“你管人家就去干什么?” 马佳敏给了童钰们一辆马车,说是皇上吩咐的,骑马累了可以在车上休息,马车上还专门备了炭火。 童钰看了看周高高和巴雅,示意让她们俩上车。两个姑娘欢喜得不行,在马车里烤起了土豆和红薯。 “道是无晴却有晴!”童钰随口说了一句。 “谁有情,谁无情?”刘凤冈问。 “天气啊!下完雪,出太阳了啊!”童钰说。 刘凤冈白了他一眼,跳下马,上了周高高的马车。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发现,路上的行人更多了,有步行的,有骑马的,有驾车的。看打扮,有商人,有农夫,也有像是走亲戚的。 入暮时分,大部队扎营在一个官驿。因为房间有限,童钰他们五个人只分到一间房。亲卫营的马尔佳还特意来嘱咐童钰们,晚间用火要注意,不要走了水。 吃饭的时候,皇上忽然来了。 “吃的啥,让我看看?馕,还有烤肉,不错不错!”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你们坐,坐下吃。怎么样,走了这几天,可还适应啊?” 所有人都点头。 他的目光停在周高高的脸上,一秒后又挪向下一个。然后又挪回来。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没发烧吧?” 他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了贴了贴。 “没,没有。”她慌乱地退了退,低下头。 看到他的那一刻,周高高呼吸都停掉了,紧接着,整个人像火一样烧起来。 太突然了!设想了千万个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在一手拿馍一手拿肉的情况下相见。为什么,总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他笑了笑,吩咐身边的小德子,“去把我房里的橙子拿过来。” 童钰无言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钰儿,皇上怎么转性了,忽然对我们这边体贴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活儿要派给我们?”刘凤冈一边剥橙子一边说。 “吃吧你!”海青把一瓣橙子塞进他嘴里。 “人要是脑袋不好用,最好是不用。”童钰一旁补刀。 周高高依然傻傻地,拿着橙子发呆。 童钰看着周高高,心下叹了口气。谁又不是多情人呢! 可是,多情总被无情恼啊! 第50章 逛吃天津 这个行走的速度,招摇的程度,吸引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都知道咱皇上爱出游,出游必带着自己的小跟班。按照以往的惯例,咱几个人在哪里露脸,皇上就准在哪儿。所以,咱就是活的广告。你看这人,越来越多了不是。”刘凤冈指指前后,一脸的得意。 “大冬天的,哪来的苍蝇?”童钰挥了挥手。 刘凤冈咬牙切齿,作势要掐死童钰。 “怎么?我说你是骥尾之蝇,还不满意?你是要飞到皇上头顶上去吗?” 刘凤冈泄气地一叹,指着童钰说:“唉!海青,幸亏他是我们的朋友,不然,不然,他活着我会抑郁而终的。” 海青哈哈大笑。 终于到天津了。 听说皇上南巡,天津直隶总督李卫提前一天,出城五十里迎接。 这李卫服侍了两朝皇帝,办事能力自不在话下。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差了,前边还因为身体原因辞官告假养病。无奈又被年轻的皇上给提溜到天津来了。 这天津卫的总督也不太好当,前后换过的主政官,没有十个,也有二十个。原因很复杂,说不清楚。反正吧,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官,不好玩。还是到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好不自在。你看苏东坡,尽管被贬是吧,可人家走哪儿都逍遥快活。皇帝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皇帝,两下都眼不见心不烦,多好。这李卫,可没这么好的命。 太阳将落山,李卫才接到驾,直接安排到了自己的住处。这府衙虽处闹市,但好在是独立的院落,且四周没有遮挡,安全性高。亲卫营在四个墙角布防就可以了。 童一山与李卫同朝为官,早就相熟,自不必再多客套。李卫问了一些沿途的情况,童一山一一作答。 知道年轻的皇上出门在外,不讲究宫里那些规矩,所以李卫请示皇上,晚饭要怎么吃? “一起吃,一起吃,热闹!童大人和李大人是老熟人了吧,晚上要多喝几杯啊!”皇上说。 晚饭的奢华,跟皇宫里比,排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张金丝楠木烫金的大圆桌,雕花镂空的软缎靠背后椅,雪白的真丝餐布,闪闪发亮的银质碗筷,气派得咧! 待皇上落座,李卫、童一山依次落座,随行的三位官员落座后,海青、童钰、刘凤冈落座。最后上座的一位,黑色披风,黑色布袄,默默地坐下,一言不发。几个人打量着他,是一位生面孔。 “大家都不认识他吧?杨之换。”皇上指着黑衣人说,然后打眼看了一圈,问:“凤冈,你带的两个小孩子呢,叫来,叫来一起吃。” 童钰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黑衣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杨之换?神秘的换脸人?听说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张脸是真是假?自然是不能问的。人们眼下看到的这张脸很普通,但从他的形体、手指皮肤推断,应该非常年轻。 周高高和巴雅也被叫来入席。这两位都是见过场面的,没有一点儿忸怩,安静地落座。 “好好好,人到齐了。李大人,咱们开席吧!” 李卫作了个手势,20个姑娘鱼贯上菜。 20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清一色的白袍,雪青夹袄,赏心悦目。侍候用餐的动作看上去也是经过特别教导的,礼仪规范、周到。胸前别一朵红色绒布花的,应该是个领班,负责报菜名的。领班操着天津话报菜名,字正腔圆,煞是好听。 李卫介绍了天津的几种名酒,问皇上开哪种。正在洗手、漱口的皇上,随口说:“酒的事情,就交给童大人吧!” 童一山站起身,问酱香的是哪些,然后凑到坛子跟前闻了闻,指了指土陶坛子泥封的一款,说:“就它吧!” 一开坛,妈呀!酒香四散,扑鼻而来。 “好酒!”皇上不禁赞叹:“童大人识人功夫了得,品酒功夫也很了得嘛!” 童一山笑:“皇上莫要嫌弃老夫酒囊饭袋才好!” “皇上,这酒选材天津上等金丝小枣,九蒸九晒,38道工序酿成,封坛后在地下窖藏了120年,前几天才启封。”李卫说。 皇上满意地点头 菜一道一道上来。酒一杯一杯喝下。 皇上来了兴致,还亲自给每个人赏了醋泡凤爪:“哈哈!这个好,这个香。来来来,每个人都来一只。” 于是每个人的碗里都被布了一只凤爪,大家高兴地抓起来,啃得有滋有味。 皇上啃完自己的一只,饶有兴味地看大家啃。 餐桌上识人,应该也是当权者的伎俩吧!靠着一顿饭,装腔作势的,口欲无度的,不拘形节的,反正吧,总能露出马脚,就能把人看个七七八八了。 周高高从小不吃动物内脏,也不吃什么头头爪爪。所以,一道醋泡凤爪搁在碗里,让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坐立不安。幸好,坐在右手的杨之换,默不作声地把它拿过去啃掉,替她解了围。 皇上自然是注意到了。 “你不爱吃鸡爪,来个枣,来个枣,拔丝的,甜!”亲自夹到碟子里,让布菜的小姑娘端到周高高面前。 周高高无端地又红了脸。 然后,皇上又说:“杨之换爱吃鸡爪,这几只都给他。” 周高高微妙地感觉到皇上好像不高兴了。 杨之换默不作声接过来,低下头,一只一只仔仔细细地啃。 她心下感激,表面水波不兴,眼风扫向身边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衣人。他的左手腕关节处,有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痣。 这个痣,怎么这么眼熟呢?哪里见到过?她想不起来了。 一顿饭下来,童钰记得一共上了108道菜,天上飞的,地下跑的 ,海里游里,土里产的,树上长的,道道不重样。 不过,最受青睐的还是天津当地的菜肴:香酥甜腻的十八街麻花、金黄的盘山盖柿煎饼、喷香的沙窝萝卜炖牛腩、颜色亮丽的卫韭炒鸡蛋、新鲜的白酌对虾、雪白的小站稻米蒸丸子,深红的拔丝天津小枣、红糖醋泡红衣蒜...... 吃完饭,李卫俯在皇上耳边说了什么,皇上点了点头。 李卫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一个中年人,看打扮就知道这人有身份,有修养,有见识。 进来就磕头。“草民查日乾见过皇上。皇上吉祥!” 皇上坐直了身子,嘴角微扬,眼皮下垂,说:“起来吧!李总督都跟我说了。嗯,你置办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小民不敢要赏赐!只有一个请求。皇上一路舟车劳顿,明日可否恳请皇上拨冗到小人的园子里去散散心?”查日乾又重重地磕了下去。 “朕这次是路过天津。这大冬天的,想来可看的也不多。就不去你的园子了。听李卫说,你的水西庄修得不错。等朕再有时间来,逛逛你的园子。明日,朕要看看《天津府志》修得如何了。你去办吧,把相关的几个人叫来,我问问情况。”他指了指李卫。 李卫点头称“是”,接着说:“《天津府志》和《 天津县志》编纂事宜,查先生出力不少。总修吴廷华和分修汪沆,两位都住在水西庄上,查先生照看着呢!皇上若有空,倒是可以去那里看看。” 皇上摆了摆手,“明日让他们一早来吧!” 查日乾失望地退下。 回到屋里,刘凤冈问:“皇上为什么不去水西庄?一来可以了解修志情况,二来也算是给了查日乾一个恩典,不是一举两得吗?” 童钰说:“你当这查日乾是谁?” 原来,这查日乾是天津当地最大的盐商,富可敌国。查氏源出春秋查子,从安徽迁居海宁后,成为有名的“文宦之家”,“一门十进士,兄弟五翰林”,恩宠冠绝一时。但在隆科多一案中,查氏牵连颇深,元气大伤,从此查家由从政转向经商。这查日乾先是投靠大盐商张霖,后移居天津,成了举国有名的大盐商,人称“查半城”。 “康熙、雍正两位爷在世时,与这查氏的关系很是微妙。咱皇上上任后,这查家倒是很识时务。我看,皇上这是想先冷一冷他,压压气焰,再行拉拢。毕竟,这可是一块大肥肉。馋人呐!”海青一边喝着普洱,一边说。 刘凤冈摸着下巴点点头,说:“你是说,这钱多的不得了的时候,连皇上都得费点心思拿捏,是吧?” 两个人同时点头:“嗯~~~~~!” 刘凤冈说:“呃,那你们说,我将来做什么生意,可以与这查氏齐名?” “做梦~~~~!”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刘凤冈白了他俩一眼,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脸。 “明天皇上办公务,不能去那查氏的园子,不如咱们去逛逛如何?”过了一会儿,刘凤冈掀开被子,说。 “我看行。总比在这府衙待着强。”海青附和。 次日一大早,童钰们用过早饭,就央着皇上,让他们去水西庄看看。 皇上瞅了一圈儿,说:“今日无甚要紧事。请童大人、李大人随朕一道,检查一下志书编撰情况。至于你们,今日就放你们出去透透风,干什么我不管。”这意思是,园子你们可以去,但不要打着我的旗号,说我让你们去的。 然后又指了指周高高,“你,这个小孩子,你留下,给童大人、李大人打个下手。”意思是,总得留个人能使唤的人,端个茶倒个水跑个腿啥的。 “小孩子!”几个人朝周高高挤了挤眼睛,一哄而去。 周高高自然是乐意这差使。这是向菩萨许了好多年的愿呢,终于如愿以偿!回去一定还愿!周高高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开出了花儿。 第51章 访水西庄 几个人出了门,就碰到一身黑衣的杨之换。 “杨兄,一起去逛逛吧!”童钰搂了搂他的肩膀,说。 杨之换一声不吭,跟在几个人后头走。 整个城关都还笼罩在过年的氛围中。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群孩子围在捏泥人的摊子跟前,吵吵嚷嚷,要捏猴子、老虎、大公鸡、小白兔....... 除了捏泥人的摊子,还有卖风筝的。 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风筝,飘在空中,简直太炫目了。一群孩子牵着风筝跑来跑去,呼朋唤友。 街上有卖各种天津小吃的,麻花,酒酿汤圆,鸡蛋卷饼,炸臭豆腐,烤红薯,糍粑鱼,炸萝卜团子......满满一城的烟火气。 这天津不比北京差嘛!似乎比北京更加接地气,更加生龙活虎,更加生机勃勃。 路过一个包子铺,正巧新出笼的包子揭盖,店招上写着“姚记狗不理”。老板头戴白帽子,腰系白围裙,对几个人吆喝:“狗不理,狗不理出笼了!来一笼,客官?” “你才狗不理呢!”刘凤冈说。 “人家说的是包子!”海青忍俊不禁。 “要不来一笼尝尝?”童钰问大家。 巴雅连忙点头,还伸手点了油炸臭豆腐。 几个人坐下吃包子。童钰招呼杨之换也来一起吃。这位黑衣人犹豫了一下,拣了两个包子,找了个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下来,独自吃。 吃完逛完,由查日乾的大儿子查有为带着,坐上马车去往水西庄。 这水西庄离城还有三里地,查氏家族的私人园林,占地百亩有余,位于卫水西侧,故名水西庄。 到得正门,童钰注意到一块无字的匾额。查有为说,这匾额留着想请皇上来赐字。 一行人逛到日上三竿,还只逛了一半。果然是数一数二的园子,背枕郊野,环境幽静,林深水阔,楼阁雅集,有珍禽,有异兽,有名花,“顿开尘外想,拟入画中行”,不愧是文化家族的园子。 顾忌到巴雅,海青提议在一个靠水的亭子里稍事休息,再走不迟。查有为忙命人拿了糕点水果拼盘。 “查先生,这私家园林,咋还有这么多人?”海青看着园子里来来往往的游人问。 “这园子边建边用,那些林中屋,供文朋诗友来访时客居。那水榭楼,主要是供大家举办诗会、舞会、音乐集会用的。”查有为说,“这园子,日日有集会,日日有演出。可容纳上千人。” “都是查家出资供养吗?”刘凤冈问。 “家父赚了小钱,跟喜欢文化的朋友们一起乐呵,交流共享文化,都是查家沾了他们的光,算不得供养。”查有为恭谨地说。 “那边有个博物馆,里边收藏了一些石头、文物、古籍,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瞧瞧。”查有为指了指前面一栋青瓦红墙飞檐的小楼。 进得门内,才算开了眼。这收藏之丰、价值之贵,让童钰们结舌。一个字,牛!两个字,真牛! 这查家实力,深不可测! “查半城”不算浪得虚名!关键是在南北文人墨客的心里,查氏不仅博学多才,还重义好客,乐善好施,身边围绕的都是社会精英、名士大儒,几位爷对查氏的事情如此慎重,就不难怪了。 眼前的这位查有为,举止有度,言恭行慎,和他爹一样深藏不露。 几个人围着一个大方鼎,驻足观看。 一名家丁打扮的孩子跑过来,向查有为耳语了几句。 查有为朝他们作揖道:“几位,皇上召见,在下去去就来。一会儿让舍妹来陪大家逛。” 这个四足大方鼎,足有两人高,青铜铸造,鼎身布满祥云纹,四只矮脚上有麒麟图样,是很少见的形状。 “童钰,你可知道这是哪个朝代的?”海青把头探到鼎的底部,发现有文字,“快看,快看,这下面是不是有字?” “钰儿,要不你把鼎抬起,让我看看下面刻着什么字?”刘凤冈喊。 “哈哈!刘凤冈,你真会开玩笑!这么大这么厚的青铜鼎,少说也有2000斤吧,让童钰抬起来?!”巴雅推了一下刘凤冈。 “所有人加起来,一起上,也未必。这么蠢的事情,我可不干!”巴雅接着说。 “所有人都能干的事情,用不着钰儿吧?”海青拍了拍鼎,发出嗡嗡声,“要不试试?” 童钰看了看屋内,没有其他人,就说:“你们站远一点儿,让我试试。” 所有人都退了十余步,巴雅更夸张,站在门口,捂着嘴偷笑。 童钰看巴雅笑不可抑,索性想逗逗她,双腿分开站立,舞了一个太极开拳式,然后又收手收腿,闭眼站立。 “哈哈哈!哈哈哈!”一向不苟言笑的童钰,做这样的动作,实在让巴雅不能不笑。 然后她张大的嘴就定格了。只见大方鼎缓缓地升了起来! 海青、刘凤冈、黑衣人杨之换跑到近前,看鼎上的文字。 看清“木旦”二字后,童钰迅速把鼎放了下来。 巴雅跑过来,“什么字,什么字?”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没看清。” “那就再来一次?”巴雅央着童钰,“刚才没看清你到底施了什么魔法。” “没力气了。”童钰说,“让刘凤冈给你施一回魔法。” “行。”刘凤冈手指着架子上的一个琉璃碗,想了想,说:“这个太贵重。怕给人摔了。” 他摘下巴雅腰上的玉佩,放在地上,手指一抬,玉佩就飘了起来。 “你也会?能不能教我?”巴雅说。 “有个人比我更合适教你。”刘凤冈把玉佩还给她,笑着说。 巴雅撅唇,转而想到沈又希可能也会这个魔法,脸就红了。转身跑出了门。 几个人走出博物馆,往水榭阁走去。 远远就听见叫好声,一定是节目很好看。 近了,发现一个身着彩裙的姑娘在台上跳舞。 刘凤冈第一个挤上前,想看看是什么人跳舞,跳的什么舞。一看惊呆了。 只见台上那姑娘挥舞着彩色的长袖,与一群蜜蜂共舞。 蜜蜂随着长袖的舞动,摆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引得台下不停叫好。 “这姑娘谁呀?”巴雅问。 旁边一个人看了看巴雅,“客官第一次来西水庄吧?这是查先生最小的姑娘,查无意。人称花粉姑娘。” 花粉姑娘查无意,年方十五,从不外出,只在这西水庄上与蜜蜂为伴。说来也怪,只要她出现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总是有成群的蜜蜂围绕着她,以为她身上沾着花粉,追着她采蜜呢!人们便送了她“花粉姑娘”的雅名。 这查无意长得纤细,薄唇,单眼皮,肤色清透如冰,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清冷的遗世独立的味道。偏生她喜欢如霓虹般彩衣,倒是冲淡了她身上的冷意。 刘凤冈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世上还有这种女子,分明长相一般,但就是有股神奇的吸引人的魔力,让人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是想继续看,看着看着吧,就印到心上了。 等他回过神来,姑娘身上的蜜蜂已经四散开去了,不见踪影。 海青用肘碰了碰童钰,示意他看看刘凤冈。这二货此刻半张嘴,入定了一般。 童钰大声咳嗽几声,终于把他的魂叫了回来。 “怎么,想跟人家比比怎么驭蜂?”童钰问。 刘凤冈讪笑,“这不跟那什么魔法一样吗?有什么好比试的?” 奇了!这货日常只要看人跳舞,或者是看到了舞台,总是蠢蠢欲动,想要施展一番,难得见到这样偃旗息鼓的样子。 “那可不行!咱京城舞王的气势不能输。”海青抬手把他送到了台上。 正准备下台的查无意,看到从天而降的刘凤冈,好奇地看着他,歪着头,像是在问:“阁下有何贵干?” “呃,呃,冒昧、冒昧打扰了!”一边嗑巴,一边行礼,“在下刘凤冈,来自京城。刚才看姑娘驭蜂而舞,实在仰慕的很。所以,所以上来打个招呼。” “你得当心,这糗出大发了!当心他回去跟你没完!”童钰小心提醒海青。 查无意看着满脸通红的刘凤冈语无伦次的样子,笑了。 “我事情办完了,正准备去找你们呢!说吧,你们还想去哪里看看?”背着手的查无意打量着几个人,闲闲地说。 “都行!随姑娘安排。”刘凤冈说。 “我们得回去了!爷还在家等着我们呢!”海青提醒。 “哦,哦!是得回去了。”刘凤冈还想说些什么,一时想不起来,摸到腰上的玉佩,就摘了下来,“这个请姑娘拿着。改天到了京城,找我给你当向导。” 查无意拿着玉佩,不知该怎么办。她转头看了看远方,像是在自问:“我该怎么办?” 然后点了点头,收下了。 刘凤冈越发觉得这花粉姑娘好可爱。感激涕零地上了马车。 “喜欢上人家了?”坐上马车,巴雅问。 刘凤冈像是刚醒过来一般,鸭子死了嘴硬的毛病又来了。 他挑了挑眉毛,说:“我是这样的人吗?你想,咱们几个人,坐人家的马车,逛人家那么大的园子,不得留个玉佩,礼貌一下吗?” 几个人都笑了。 “好。就算我喜欢上她了,不犯法呀!姑娘生来就是要人喜欢的!对吧?”他端端地盯着巴雅,“你说,要是没人喜欢,这姑娘们会不会觉得白活了?” 巴雅拿白眼仁回礼他。 第52章 芥与须弥 马车驶出了水西庄。 海青看了看身后的那块空匾额,问童钰,“你觉得题几个什么字好?” 童钰看了一眼,说:“那是留给皇上的。” “万一皇上问你,钰儿啊,你说,给这园子题个什么字好哇?你不得回答啊?”刘凤冈说。 童钰想了想说:“那我就给皇上推荐一个字。” “一个字?什么字?”刘凤冈追问。 “芥”。童钰说。 “什么意思?哪个字?” “佛语。芥纳须弥。”海青说,“是这个字吧?” “那为什么不用‘须弥’二字?” “不过是个私家园子。”童钰说。 海青竖起了大拇指。 黑衣人杨之换难得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童钰。 “别说,这园子是真大啊!银子多就是牛啊!你们说,这得多少银子啊?京城要是有这么牛的园子多好啊!”刘凤冈感叹。 “谁来修?”童钰反问。 “皇上啊!自然得咱皇上啊!”刘凤冈提高了嗓门。 海青笑了:“赈灾需要钱,修路需要钱,养兵需要钱,打仗需要钱,这些都是皇上想办法掏钱的去处。哪有闲钱修个中看不中用的园子?” “对啊,急用钱的时候,还得处处看这些大商人的眼色。不过,咱皇上天纵英才,就拿捏人心这一块,也是炉火纯青。这次,应该要把这个查氏收服的。”童钰补充。 “哼,看我将来做了大清第一商人,不,大清第一儒商!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银子,让皇上想花钱就花,想花多少都行,不必看人眼色。”刘凤冈说。 这饼够大的,几位回去饭都不用吃了吧? “嗯!我们等着你做大商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 黑衣人杨之换微微地牵了牵嘴角。 进了城,童钰心念忽然动了一下,他感觉梅嬉来了。 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摸了摸荷包,那里面有他早上趁人不备给她买的礼物。 她一定也想他的吧?不自禁地笑起来。 下了车,他走在最后面,左顾右盼。忽然,阿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咬着他的袍角不松口。 “梅嬉来了。我去见见她。帮我跟皇上说一声。”某人一脸的假装平静。 “去吧去吧。看你这样儿,不让你去,回头不得把我们都撕了喂阿福啊!” 刘凤冈的贫嘴,永远站在冲锋第一线。 “记得带梅嬉回来吃饭。”海青话刚出口,发现童钰已经窜出老远。这急不可耐! 跟着阿福来到不远处的一家客栈,梅嬉正在窗前看街景。 阿福很自觉,没有跟进房间。 “你来了。”他远远地站下,微笑着看向她。 有些人,你不见的时候,想她。见到的时候,发现更想她。 梅嬉转过头,阳光打在侧脸,勾勒出她好看的微笑的轮廓。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她缓缓转过身,靠着窗,没有动,也只是用眼睛看着他。 空气很安静,外面很安静。呼吸也很安静。 时间停留在这里,不断拉长,不断变大,不断凝固。 半个世纪,也许一生都过去了,天地都消失了。 所有的话,也都说完了。 他轻轻地抬手,一个柔软的温暖的梅嬉到了怀里。 相爱有多美好?足以起死回生。让僵硬的开始复活,让停止的开始流动。 “你怎么来了?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最近是花期繁盛的时候,要多看顾的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有正事要办。顺便来见见你。”她流转的眼波,带着娇媚。 “哦!顺便是吧!”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那可以顺便想我?” 梅嬉眼波一转,亲了他一下,“给你的礼物。” “我也有礼物给你。”他解开荷包,拿出一个泥人来。 “上午逛街,看到这个。你看,是不是很像你?”童钰小心地把泥人放进她的手掌。 一个小小的扎丸子头、穿红棉袄的小女孩,眉眼真有些像梅嬉。 “你知道吗?我看到它的第一眼,立马拿到手里,生怕人抢先拿走它。拿近了细看,我简直觉得这就是照着你的样子捏出来的。太神奇了!你说,这捏泥人是不是见过你?”童钰问 “哪里像我了?这么小一个。”她两指捏住,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看过去。 “你小时候的样子。不是现在的样子。”童钰解释。 “那你说,是我小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梅嬉问。 “都好看。那日在师傅家里,第一次见小小的你。你从屋里跑出来,冲进我怀里,说‘你来了’时,我有多震惊,你知道吗?” 梅嬉微笑。“比此刻见到我还震惊?” “此刻,是喜悦。像闻到梅花香味时候,心被填满的喜悦。”他嗅一嗅她的头发。 “忘记问了。你来,有什么公干?” “找花粉姑娘啊!你见到过的。查无意。” 原来,梅嬉是来查无意帮忙的。 由于春来得比较早,南方花也开得早,蜜蜂们闻讯都去了温暖的南方,北方只有极少的蜜蜂在给腊梅授粉,授粉不够,会影响腊梅结果。经历与囚灵族一役,腊梅族太需要一个大丰收了。 查无意能读懂蜂语。 “蜂语?嗡嗡的声音?” “蜜蜂是这世界上最古老的信息传递者。只是人类丢失了和它们沟通的能力。” 梅嬉拉着童钰走到桌前,找出笔,画了一个符号“∞”。 “蜜蜂是宇宙留给人类与上苍沟通的最后渠道。这就是它们使用的语言。” “这嗡嗡声,是从宇宙大爆炸的洪荒里传来的,生命最初就是这嗡嗡响的波。” “这个倒八字,∞,是波的流动形态。每一只蜜蜂生来就会用这种语言,它们跳的就是∞字舞。” “你看,这∞字像不像太极图?” 然后,她围绕一个中心,在纸上不停地重复画∞字。 “看看,这像什么?” “这不就是神秘的西藏金花图吗?”童钰说。 “对,无论是太极图,还是金花,它们想表达的核心,就是这个∞字,就是能量波动的形态,就是道。” “蜜蜂能够根据能量的波动,通过∞字,传递信息。蜜蜂的记忆能力超级强,一只跳给下一只,下一只再跳给下一只,信息就这样传递下去。” “如果是这样传递的话,岂不是很快?” “可惜的是,人类丢失了读取这个信息的能力。查无意,她不仅能读懂蜜蜂的舞蹈,还能与蜜蜂沟通。” “查无意简直就是个天才呀!”童钰赞叹。 “蜜蜂也是天才。这个∞字,在希腊语中,是无限大、无穷大的意思。蜜蜂本身也是一个无穷大的集合体。”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你今天教了我很多东西呀!这小小的蜜蜂,也是大道啊!”童钰拉过她的手。 “对呀!芥纳须弥,毛吞大海。” “你说,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大道?” “当然是大道。” “大道不可违呀!”童钰捧着梅嬉,吻了下去。 半晌过去了,梅嬉推了推童钰,“我得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童钰捉着她不放,“和我一起回去,跟大家见个面吧!除了那个杨之换,其他人你都认识的。” 梅嬉:“杨之换,穿黑衣那个?” 童钰:“对。这人化妆高手,人皮面具是拿手绝活。听说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梅嬉:“你是说,他是御用替身?” 童钰:“差不多吧。” 梅嬉:“难怪,总是觉得这个人脸后面还有一张脸?” 童钰:“还有一张脸?” 梅嬉:“那今天跟你们一起去水西庄的,是皇上还是杨之换?” 童钰:“不会吧!跟我们在一起,还用替身?” 梅嬉:“不是针对你们。他是皇上,自然要想得比你们深一层。” 童钰愣了片刻:“糟了!” 梅嬉:“嗯?什么糟了?” 童钰:“今天去的是皇上!” 梅嬉:“这也没什么啊?难道是你说错话了?” 童钰:“是查家。查无意既是你的朋友,你得提醒她。水西庄里的那个大方鼎!” 童钰将在博物馆里的情况一五一十讲与梅嬉听。 梅嬉:“一个鼎而已,有问题吗?” 童钰:“在古代,私自造鼎,是重罪。如今虽没有明文规定,但自古以来是列鼎而食,天子九鼎,诸候七鼎。查家不过是一介商人。这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梅嬉沉默地听完,推开童钰说:“我得走了。你也回去。” 童钰越发将她抱得紧些。 梅嬉:“这是要紧事呢!” 童钰还是舍不得放开她:“查家的事情很要紧。我不要紧?” 梅嬉笑。鲜见他有这么软糯粘人的时候。 梅嬉:“是谁说的,有人就像麦芽糖,粘人?” 童钰:“我,我是麦芽糖!我就喜欢粘着你。” 梅嬉被他大力抱着,抱着,越来越紧,恨不得要把怀里这个人揉碎了融化了吞进肚里。 梅嬉:“你是要吃了我吗?”说完忽然红了脸。 童钰呆了零点一秒,火苗忽地自下窜上来:“嗯!就是想吃了你!” 梅嬉感觉到空气里嗞啦嗞啦地跳动着火星子,赶紧推开了童钰。 世间若无烦心事,只想与君长相厮。 第53章 双兔傍地 童钰回到住处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好了。 皇上落座后,招手让大家都入座。 昨晚的原班人马,外加两位修志的老师。 童钰想了想,跟刘凤冈换了个位置,挨着周高高坐下。周高高的右手还是杨之换。 皇上打眼看了看,跟周高高说:“你,周高高,你来挨着汪先师坐。两位老师修志辛苦,理应好好给他们做好服务。” 就这样,周高高被从童钰身边拉开了。 “神了!皇上是我肚里的蛔虫不成?”转而一想,不对,没必要。那就是,皇上不希望周高高跟杨之换靠得太近。 童钰之前虽听说过杨之换这个人,但对他不怎么关注。也不想关注。现在,他对这个人倒是有了很大的兴趣。 排场跟昨晚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吃到中途,皇上忽然问童钰:“童钰,听说梅姑娘也来天津,怎么不一起来?” 童钰起身回答:“皇上,她家里养的花出了问题,来天津找人帮忙的。人找到了,就赶回去了。” 皇上拈起一个板栗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点头。 然后又跟李卫说:“李大人,你去给马尔佳传话,吃完饭,咱们就起程了。” “好咧!”李卫出去安排了。 吃过饭,童一山匆匆来找童钰。过了天津,他就要和大部队分道扬镳,去山东了。 童一山:“这梅姑娘的来历,皇上可清楚?” 童钰:“皇上见过梅姑娘的。只是不太清楚她的家世。” 童一山:“你呢,你可清楚她的家世?” 童钰:“我自然是清楚的。” 童一山:“你清楚?那倒是说说,她祖籍哪里?父亲是谁?干什么的?” 童钰不语。 童一山:“即便你我知道,她没有害皇上的心思。可皇上呢?他怎么想?” 童钰还是不语。但心里知道父亲想说什么,所以低下了头。父亲的顾虑不无道理。 童一山叹了口气,说:“罢了。咱们这位皇上啊,不是一般人,心里跟明镜一般。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中。” 拍了拍童钰的肩膀,他又说:“回头好好做你的学问吧!” 做学问?听错了?仕农工商。哪个父亲不是一定要孩子考功名的?只有考功名这一条路是正道。刘凤冈口口声声要学做生意赚大钱,也只是自己单方面意愿,家里未必会同意。很多人一生都在为科举奋斗,50岁中举,然后什么都没干呢,就进土里了。可依然前赴后继地往这条道上挤。父亲这是看开了吗? “是!好好做学问!”童钰说。 童一山又嘱咐了一番。父子俩才分别。 晚上没什么风光可看,大家就都挤进了马车。 “你们说,下一站,会是哪里?”刘凤冈问。 “这个,只有马尔佳知道。”海青说,“咱也别操多的心。跟着走就行了。反正,饿不着你也冻着你。” 童钰看了看周高高,说:“你今天呆在皇上身边,没紧张吧?” 周高高摇了摇头。 “那皇上今天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周高高还是摇了摇头。 “没事儿。外人看咱皇上,那是天子威严,可熟悉了,就知道,他是最随和的。”刘凤冈说,“不过,今天你没见到‘花粉姑娘’,倒是有些可惜了。” 巴雅说:“才不会呢!高高呀,她是为了........”周高高没等她说完,一把捂住了巴雅,不让她说下去。 童钰明白了,周高高是为皇上而来的。她喜欢皇上。 众人沉默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味道。 一个女子,若无缘无故喜欢一个位高权重的人,那是不是说明,她有异于常人的野心?而野心,意味道掠夺,意味着自私,意味着伤害,意味着利用,意味着坏心眼.......所以,很多人,都会巧妙地掩饰自己的野心,尤其是在力量还不够强大时。 她接近他们,和他们成为朋友,是不是利用呢? 周高高抿了抿嘴。她不想失去这些朋友,如果不说清楚,他们会疏远她。不管她是不是沈又希的表妹。冰雪聪明如周高高,怎么不知道这些? 这世界,还有等级、有秩序、有框架,必须在这个里面活,逾矩,普通人很难做到,那意味着撞得头破血流,意味着遭受打压,意味着被牺牲被排挤。 她从身上拿出一个香囊给大家看。这就是十一岁那年,在马场摔倒,被四阿哥俯身牵手拉起来的时候,顺手扯掉的香囊。 海青拿过香囊,闻了闻,气味并无特殊之处。这种香囊,宫时每年都会制作很多,然后请御医们配四季香料,轮换着用。 童钰:“你是说,这是四阿哥的香囊?” 刘凤冈:“这像是皇上的香囊。皇太后最喜欢用红黄两色丝线打这种金刚结。不过,这个金刚结用的是黄色和黑色。” 周高高:“是。当时心慌害怕,不小心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刘凤冈:“就是说,四阿哥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周高高咬着唇,不再说话。 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了不一样。 一个女子,心里一直有报恩的念头,一直保存着救命恩人的物件,且喜欢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有何不可呢? 哎呀,话本子都这么写嘛!小女子被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童钰:“皇上还记得这事儿吗?” 周高高摇了摇头。那年她才十一四,隔了这些年,她也长成了大姑娘,变样了。他应该不记得她。 巴雅:“哎呀!不记得不要紧。你把这个香囊拿给他看,他自然就记起来了。” 周高高:“我拿出来过。” 童钰:“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拿出来的?” 周高高顿了顿,说:“那晚,你和皇上一起看我们跳舞。他走时,我跟着他,故意跑到他前面,把香囊丢在地上。他捡起来还给了我。” 巴雅:“许是天黑了,所以没看清楚。你呀,再找个白天,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香囊。” 刘凤冈:“不如,你找个时间,直接把香囊还给他,然后跟他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特来以身相许。看他什么反应?” 巴雅白了刘凤冈一眼。 刘风冈讪讪地一笑:“其实这主意不馊。就是太直接了,不适合女孩子。” 周高高点点头。 这是一个目标明确、行动迅速、有章法有脑子的姑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童钰心里隐隐地有种不安感,是关于周高高的。 其实,周高高隐瞒了今天上午的情况。 早上吴廷华、汪沆一行十来个人,带着好几摞志书初稿,请皇上过目。 皇上亲自扶起吴廷华、汪沆,说:“两位先生请起来讲话。”很用心地听他们讲修志的一些事情,吩咐小德子、周高高为他们准备茶水点心,好好招待。 上好茶水,周高高把一累累的初稿搬到皇上面前,走得急了,香囊扫翻了茶杯,打湿了她的衣服,还有香囊。 他摇摇头,起身,看了看她的衣服,然后,把她挂在腰上的香囊取下,仔细地看了看,那神情,分明是很熟悉这只香囊。他吩咐小德子:“去,烤干了。”然后对她说,“你也去,把衣服烤干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心里很暖和。 她以为,他会把香囊收回去。不料,半晌儿的时候,小德子又把香囊还给了她。 她拿着香囊琢磨来,琢磨去,几番绮思,几番遐想。 女儿家一旦情根深种,双眼就被蒙上了,直觉也不灵光了,不愿意看见与心意不同的情形。那些显而易见的情况,被她主观上选择性地忽略了。 聪明的姑娘,她哪里知道,前后见到的,是两只不同的兔子呀! 童钰岔开了话题。 童钰:“你们之前有没有见过杨之换?” 刘凤冈:“老早就听说有这么个人,但一直没见到过。听说是康熙爷专门为皇上找来的。” 大家提到这个神秘的人,声音都低了下来。 巴雅:“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不怎么开口的。我试着逗过他。你说,人不说话,得多难受啊?” 童钰:“皇上没打算隐瞒咱们,所以他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皇上若是想瞒着咱,他就是站在咱们面前,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谁。” 刘凤冈:“这些天,从来没看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这人也跟这衣服一样,太压抑了。” 童钰:“这大约是身份需要。” 周高高:“你们说,他这样的身份,跟演戏有区别吗?” 刘凤冈:“演戏是为了给人家看的。他演戏,无论演技多好,别人是看不到的,无人喝彩和鼓掌的。一旦有人发现他在演戏,他就演砸了!” 周高高:“他应该是孤独的吧。皇上会的,他应该都得会。皇上不会的,他也得会。” 她想起他无声地夹走那只鸡爪替她解围。她觉得他应该吃过很多苦,心里生起了怜惜。 童钰:“其实吧,看开了,他做的,和我们做的,没什么区别,无非是生计。” 刘凤冈:“他内心应该很强大。” 海青:“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吧?长什么样儿?” 周高高:“不管他长什么样,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作为一个影子和隐形人,是没有资格见阳光的,一旦见到阳光,就会消失。 他无权决定自己做什么,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童钰忽然很心疼杨之换。 只是,皇上为什么让他抛头露面?童钰百思不解。 第54章 合体重生 几个人正昏昏欲睡,就听见有人拍了拍他们的车窗,“下来,下来,大好光景,躲在车里干什么?” 皇上叫他们下车。 夜风凛冽,四野俱寂,天空湛蓝无垠,一轮上弦月高高挂在缀满星星的天幕上。 “怎么样?大清的月亮,照耀着咱大清的江山!”皇上指着一片幕色挥了挥手,“少年们,看看吧,看看我大清的江山,在夜色下也这么壮美!” 这马背上长大的民族,永远这么激情澎湃,永远这么精力旺盛。 “是谁说,皇上就得在书案上治理天下?我就要在马背上治理天下!”皇上一策马,冲到前面去了,童钰们也打马跟了上去。 是啊,一张纸、一支笔能治理好天下吗?这才是为什么咱这位皇上一直四处游山玩水的原因。这哪是在游山玩水?是在第一线收集民情、了解民生。只有这样,皇上才不会被笔墨纸张所惑,永远有自己的判断。 皇上倒也不是轻视文化。 马背上的民族,不但没有轻视文化,相反,更加重视文化。只看看这两年,招募了多少天下文人墨客,编修典籍和志书啊! 望着眼前这位爷,少年们觉得,他身上永远有他们学不完的东西。 “皇上,今晚这月亮,跟咱京城的一样亮啊!”刘凤冈觉得皇上心情不错,也意气昂扬了起来。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刘凤冈随口背了一句诗。杜甫的《春宿左省》。 ”千江同一月,万户尽皆春。”童钰脱口而出的是雷安正受的句子。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周高高补充了下句。 “好!这中华五千年文明,博大精深啊!汉字太有魅力了!每个字都这么有力量有智慧!把它们随意组合成五字或者六字或者七字,就是一幅画,一首音乐,一个场景。太妙了!你们说是不是?” “皇上您说得太好了!阿玛也说,咱满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如今下了地,我们要多学习汉文化,多跟汉族人交朋友,跟他们沟通交流,不能鼠目寸光,自大自傲。他说,汉文化历史悠久,要学的可太多了!可惜我脑子笨,只喜欢些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的事情。学文化太吃力了,没学好!” “哈哈哈!不是你脑子笨。咱马背上的民族,是热爱运动的民族,热爱运动的民族,脑子就不会笨。是你还没喜欢上它们。等有一天你喜欢上它们,你学起来就快了!”皇上拍了拍巴雅的脑袋。 “嗯!我会好好学习汉文化的。”巴雅深受鼓舞。 周高高在黑暗里大胆地注视着眼前的背影,心里升起了无比的爱慕。 而周高高的脑后,也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童钰在空旷的夜色里闻到了熟悉的花香,腊梅在寒风里月色下怒放的样子,不用看,他也能体会到。 “皇上,咱们要不先睡会儿?”刘凤冈睡眼迷离,在马背上差点睡着了。 这才发现,一行人一直走到了晨熹初露。东方的鱼肚白里染着金红。 皇上下令在官驿里停下休息。马尔佳来报,说保定府直隶署的宋卫钊已经在路上了。皇上脱下皮手套,搓了搓,点点头。 这一路上走来,百姓安居乐业,官道上人来人往,却祥和平静,说明这几个直隶署衙军政治理有方。实在让人欣慰。 “行!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休整。爷爷在世的时候,跟我说,保定有三宝,铁球面酱春不老!还是七八岁的时候来过。今天咱们休整好了,就去体验体验这保定的三大宝贝。” “还有驴肉火烧!”巴雅一听吃的,精神猛地一振,七歪八扭地坐了起来。 “哈哈哈!”几个人都被她逗笑了。 皇上又有了说话的好兴致:“考你们啊,这春不老是什么东西,知道吗?” 刘凤冈:“一种酒?” 巴雅:“一种小玩意儿?” 周高高:“一种花吧?” 皇上:“咱大清的物产,你们都要了解。童钰,你知道吗?” 童钰:“一种吃的菜。” 皇上:“不错。海青说说,这是种什么菜?” 海青:“春不老,还有个名字,叫雪里红。” 巴雅:“是红色的吧?” 皇上:“这个‘蕻’,不是红色的意思。让童钰讲讲这个字。” 童钰:“草头,下面一个‘发’字加一个‘共”字。意思是长得很茂盛。“ 海青:“是的,这种青菜专门在冬天种,抗冻,雪地里一片绿油油的。” 皇上:“咱这北方,不比南方,冬天哪里看得到绿色儿的东西,是不是?唯独这雪里蕻,又能吃,又能看,你们说,是不是宝?” 大家点头。 冬天里能看的,还有腊梅呢!童钰心里笑。意念一动,就闻到了腊梅的味道。 “皇上,好像是腊梅花开了,咱去折几枝吧”巴雅说。 巴雅策马往前面的山上跑去。 远远的,一匹马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初升的阳光,自后面打在马背上的人身上,阴影的里的轮廓,一瞬间让巴雅泪如泉涌。 她下马,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那人手持一支腊梅,静静地马下等待。 “沈又希!你还活着!”千言万语,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硬梆梆的话。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感受他的心跳和温度。 “嗯!好好地活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一些些哽咽。旋即便平复了心情。 有一种恩典,是苦难。从人间骄子到阶下囚,再到重见天日,再到今日重逢,这一幕幕一一从眼前闪过,像做梦。却绝不是梦。他经历了那些愤怒、无助,恐惧,绝望,疼痛,然后破茧而出了。 骑马一路飞奔,他的心像自由的鸟一样奔突着,呼喊着,有一种羁绊被解开,有一种智慧被开启,有一种力量在重生。沈又希,你不再是从前的沈又希了!他一路这样告诉自己。 成长路上,还有疼痛,可又能怎样!黑暗的恐惧已被打破,他沈又希再也无惧了! 一旁的追风,大口啃着地上的枯草。这一路上,它是半分半秒也不曾停歇。 片刻,沈又希说:“走吧,我得去参见皇上了。” 巴雅不放。沈又希拿出梅花,敲了敲她的鼻头:“看,这是梅花,不是柳枝。” 巴雅这才放开了他。 皇上见到沈又希,“哈哈哈!不愧是追风,很快嘛!” “皇上,接到旨令后,我一秒都没耽误。”沈又希一脸的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 皇上拉他起身,握了握他的肩膀,又大力拍了拍,说:“很好!肩膀宽了,结实了!不错!” 沈又希笑。 “去吧!你的追风也辛苦了!给它吃点好的。”皇上拍了拍追风的脖子。 其他三人早就按捺不住了,一拥而上。 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一句话都没有说。 巴雅默默地牵过追风。 她扭头看着阳光下的四个人,若有所思。 有些陌生的沈又希,不一样的沈又希。却是更加让人着迷的沈又希。 心心念念的一个人。眉眼还是一样的眉眼,笑还是一样的笑,声音还是一样的声音,却有了这么深刻的不同。 周高高碰了碰巴雅,“咋,不开心?你得容他们几个人粘糊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四个人原本是一体的,现在好不容易才又合体了。给他们点时间空间。” 巴雅点头,笑着说:“不。我只是心疼他。” 此刻,她的心里,眼里,除了他,真想不了别的事情。 她必须重新认识他。重新再认识一遍,也未尝不可呀!她望着他,挑了挑眉,咬了咬嘴唇。 藉此重新认识一个人,也是一种成长。 周高高拍了拍巴雅,把马缰绳接过去,找马夫。 “铁蹄已磨损得厉害,需要换新的。交给我吧!”杨之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周高高的身边,对她说。 周高高看着他,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扭头想了想,原来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开口讲话。 “唉!”她笑着赶上杨之换,“一直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杨之换不理她,只管低头往前走。 周高高原本还想再逗逗他,见他这样,索然无味,去找巴雅。 原本是要休息的,因为沈又希回归,几个人兴奋得睡不着,围着火堆开聊。 “说说!说说!找到多少金子?”刘凤冈往火堆里扔了一个土豆,迫不及待地问。 沈又希:“具体我也不清楚。这个只有岳将军知道。登记造册还没搞完呢!听说大部分都是文物,银子不多。”沈又希说。 刘凤冈:“你们说,有了这么多钱,皇上会拿来干什么?” 沈又希:“收复新疆。” 海青:“修典籍,治理河道,用钱的地儿多了。听说西藏那边也要不少银子呢!” 刘凤冈:“修个园子!无论如何得把水西庄比下去!” 沈又希:“什么水西庄?” 童钰就把在天津的事情跟沈又希讲了一遍,算是给他补课。 沈又希:“这还不简单?让那查老儿到北京城再修一个就是了!” 刘凤冈:“是啊,让他给咱皇上修一个!” 童钰:“某人这话要是让花粉姑娘听见了,怕是得送十个玉佩去赔罪!” 刘凤冈噤声了。 沈又希:“花粉姑娘是谁?” 童钰和海青异口同声指了指刘凤冈:“你问他!” 刘凤冈:“唉呀,我又没做什么,不就是送了个玉佩嘛!那花粉姑娘,这就是水西庄的小女儿。” 童钰:“怎么不见你送别个女子玉佩?” 沈又希:“就是说,你看上人家了?我不在,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 刘凤冈:“多着呢!童钰跟梅姑娘和好了!还偷偷跑去看她!” 沈又希:“那我得恭喜二位!哈哈!” 刘凤冈:“还有。竹若怀孕了!海青又要当爹了!” 沈又希张大了嘴,望着海青:“你咋这么能生啊!” 海青也不避讳,直接来了一句:“怎么!你们到时候跟我一样,也得生!我不过是早你们几年罢了。皇上也说了,咱大清要休养生息,老百姓要多孩子,才能人丁兴旺,国家富强嘛!” 三个人齐声道: “对!海大人多子多福!” 这是这么久以来,大家第一次这么开怀大笑。 四人合体,大家终于又活了过来。 第55章 表错对象 到达保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华灯初上,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热闹里。舞狮、龙船、踩高跷、唱戏,猜谜、套圈、耍猴戏,一路上,巴雅骑在马上,看得走不动道了。 她隔着马车,跟车里的皇上央求:“皇上,咱能不能逛一会儿再回去?” 皇上挑开窗帘,笑着看了看几个少年,“你们是不是都想逛一会儿?” 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 “行,准了!今晚许你们没看够热闹的几个小孩子在这保定街上体验体验,看看跟京城有什么区别。其他人先去保定府安顿下来。”皇上对马尔佳说。 几个人欢呼雀跃,直呼“爷万岁!” 皇上对杨之换说:“你跟着,别让他们跑丢了。” 杨之换点头。 东边似乎特别热闹,锣鼓声、叫好声不断。几个人赶过去,原来是耍猴戏的。三只猴穿衣戴帽,随着主人的鼓点一会儿爬高打秋千,一会儿下地打驴滚,一个十三四岁、穿着单薄且明显小了截的小姑娘端着铜锣在人群里转,求赏赐。 几个人给了赏赐,往前面去了。周高高不知道为什么,又返回去,给了小姑娘一锭银子。 小姑娘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周高高,扑通一下跪下来谢恩。 “谢公子赏赐!”磕头如捣蒜。 周高高反倒不好意思,赶紧把姑娘扶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周高高问。 ”我叫吴忧。口天吴,忧,忧愁的忧。”小姑娘说。 “吴忧,这大冷的天,还穿得这么单薄。去买件暖和的衣服穿上吧!”她抚摸着小姑娘冻得青紫、肿得跟头一样馒头的手,心疼地说。 “公子心肠真好!谢公子!”泪花在吴忧的眼眶里转啊转啊,她低下头又准备跪下,被周高高拦住了。 “你去吧!我得走了。”周高高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几个人,追了上去。 吴忧望着她的背影,眼泪滴在裸落的手臂上。 巴雅回头对周高高挥手,“高高,快来!快来!帮我看看哪个花灯好看?” 周高高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各式花灯,沉吟片刻,说:“不如让沈又希帮你挑一个。” 巴雅转过头,热切地望向沈又希。 沈又希的手在一只雪白的兔子灯前停了片刻,最终伸向了一只白色鸽子灯。 人们之所以下意识的喜欢兔子,是因为,兔子是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不具攻击性和伤害性。兔子的善良,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他知道巴雅喜欢兔子灯,但他最终选择了鸽子灯,只希望巴雅能明白,他希望她是善良的,但也希望她能够保护自己,起码有一双能够自由飞翔的翅膀。 巴雅看了看沈又希,欢喜地接过了鸽子灯。 童钰和海青猜谜语赢了一个花灯,给了周高高。 周高高提着花灯,对他们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不想逛了,我先回去了。你们再逛会儿。” 几个人兴致正高,就依了周高高,让杨之换送周高高回保定府。 周高高推辞,说自己知道路,不用人送。 但显然,推辞不掉。也只好让杨之换跟着。 两人骑着马,恰好碰到耍猴戏的摊主正拿着一根皮鞭子往吴忧身上抽去。 “为什么打她?”周高高抢过摊主的鞭子,问。 “你是谁?你打我的人,你管得着吗?” “你若无缘无故打她,我就管得着,说,为什么打她?” “哼!为什么打她?你让她自己说。” 吴忧抬头看到周高高,悲伤的眼里忽然有了光芒。 “公子!”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滴下来。周高高心疼地把她拉起来,“别怕,你说。” 她伸出手掌,掌心里有几个铜板。 “我想拿几个铜板,买件棉袄。”吴忧说。 “这有什么不对吗?我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买衣服的。怎么,这大冷的天,一个姑娘家,穿得这样单薄,就不能买件棉袄?”周高高转头问摊主。 “她是我花二十个铜板买回来赚钱的。这钱还没赚到几个呢,就敢大手大脚地花钱了?” “你这人咋这么狠心呢?你的猴还穿着衣服呢?她可是活生生的人!”周高高气愤地想动手,被杨之换拦下了。 “你说她是你二十个铜板买来的,是吧?那行,我花二十个铜板买她!” “现在二十个铜板只怕不行了。我养着她,给她吃给她喝给她穿,不花钱的吗?” “给你!这些够了吧!”周高高掏出一锭银子,摔在地上,拉起吴忧的手就走。 走了一段,周高高冷静下来,对吴忧说:“你现在自由了。回家去吧!” “公子,让我跟着你吧!让我做牛做马都行,让我做的奴才吧!”吴忧说。 “我还别的事情,你跟着不方便。回家吧!回家好好生活。”周高高说。 “我没有家。你说我要去哪儿啊,公子?”吴忧望着一城的灯火,汹涌的人潮,忧伤而迷茫。 周高高望着她,无奈地说:“唉,今晚先跟我回去,明天再说。” 回到保定府,周高高安顿好吴忧,想去看看巴雅他们回来了没有。 找了几个房间,没看到人。正要回去,看到东边的房间里有灯,就跑了过去。 是皇上。 周高高转身,却听到皇上问:“呃?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好玩吗?” 周高高笑着回:“好玩的,皇上。我有点事情,先回来了。” 皇上问:“饿了吗?点心拿去吃吧!”他举着一碟点心,示意周高高过去拿。 周高高走过去,端着点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皇上,我有话跟你说。” “嗯,说吧!”皇上一边整理桌案,一边说。 周高高端着点心的手,有些发烫,有些发抖,呼吸有些不畅。 “周高高,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怕啥?”她掐了掐自己的食指,没感觉到疼,于是,她狠命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啊!”这次是真疼! “怎么了?”皇上抬起头,看到周高高张着嘴,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 “咬到舌头了?”皇上笑着走过来,“这是有多久没吃肉了啊,把自己的舌头当肉吃了吧!” “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还好,还好,咬破了一个小洞。让海青来瞧瞧吧!” 他转身,正好看到杨之换进来。愣了片刻,他说:“去找海青,让他给你处理一下。今晚就别吃东西了。明天再吃。” “皇上,我有话跟你说。”周高高拉住皇上的手,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 “皇上,我是周高高,我喜欢你很久了!”周高高一把掀掉自己的帽子,急速地说,“那年你在赛马场上救了我,我就想,此身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这些年,我一直远远地看着你,现在终于有机会站在你面前,跟你说这话句了。” 哦,不是这样说的!不是这样的!她应该委婉一些,柔软一些,含蓄一些。 可是该死的,话都说出去了,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闭上了眼睛,等着被宣判。 安静,太安静了! 她屏着呼吸,像过了几个世纪。 好赖给个话啊!她快要被自己憋死了。 皇上咳嗽了一声,缓缓地、慎重地说了八个字:“你确定喜欢的是我?” “当然确定!”她掏出香囊:“这个香囊,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这是我从你身上扯下来的。” 救了人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只说喜欢你,以身相许,可你有不接受不答应的权力啊? 他忽然转身,走到桌案前,半晌,他再次咳嗽了一声,说:“杨之换,天晚了,你送她回去吧!” 周高高转头看到杨之换立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 她跑出了门。杨之换追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是不是觉得我脸太厚,心太大?” “没有。你很勇敢。” “皇上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 “他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他,可能觉得太突然了吧!” “我哪里不好?你能告诉我吗?” “你很好!” “我当然知道我很好!可是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我感觉出了错?” “别放心上。回去睡一觉,明天什么事儿也没有。”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好难过。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哭。她哭不出来。 刚才发生的是真的吗?她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出来了? 她愣愣地站着,手上还端着一碟点心。只是愣愣地站着。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自己说的话,皇上说的话,一遍一遍地想。 最后,她终于想明白了,她被拒绝了! 一颗心瞬间碎掉了,她听见了像冰裂开一样的声音,从身体深处传出来。她的心被重重地击碎了。外表看不出伤痕。 她转身看向杨之换,把碟子放在他手上,然后掏出香囊,也搁在他手上:“麻烦你,把这个还给他。” 杨之换握着香囊,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 他望着周高高失魂落魄的背影,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幸运,有时候与不幸相伴而来。 第56章 高高走失 在这个让周高高心碎的房间里,两张面具都被揭下,摆在桌子上。 竟然是两张如此相似的脸孔。 一样的瘦长脸,一样的眉眼鼻唇,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神态。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影子人。 或许这将是一场灵魂对话。 “你喜欢她?”一个缓缓开口。 “但她显然喜欢的是坐在这张桌子后面的人。”另一个说。 “这个,她还给你的。”一个说。 “这个,也不是我的。是四阿哥的。”另一个拿着香囊捏了捏,丢到桌上。 “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我从来都拿你当我亲弟弟。” “你放心。我答应过爷爷的。我叫杨之换。跟你没什么关系。” “那么,杨之换,你可有不甘心?” “我为什么要不甘心?” “你此生都将是一个影子人,你将没有身份,没有地位。” “你说的这些,于我而言,都不过是梦幻泡影。” “那周高高呢?她也是梦幻泡影吗?” 沉默。如夜一样的沉默。 她不是。她当然不是! 那年他被带到京城,安置在一个秘密的院子里,除了一日三餐,见不到一个人。 有一天,来了一个慈祥的老人,告诉他,他是他的爷爷。还告诉他,他叫杨之换。 人人叫他杨之换。教他学习很多东西。不同的面孔在他面前来来去去。他们除了教他知识,从不跟他说话。冷漠,冷漠得让他心慌害怕,冷漠得让他想逃。 直到有一天,他悄悄地从一个狗洞里爬出去,遇见了周高高。 满脸污泥的他,被一群小乞丐围着。他们摘下他的帽子,抢走他的荷包,扯烂他的衣服。 周高高不知何时出现了,如侠女一样,赶走了那群乞丐,拿回了他的荷包和帽子。 她跟他说了很多话。她说她叫周高高。她说她将来会长得很高很高。她说她将来是要做大事。她说她会保护他。 那么多话,从她好看的嘴里说出来,如天籁一样。 他第一次从爷爷以外的人那里感觉到温暖。 她送他回去。她说他还会来看他。 他告诉她,他小名叫知了。这是母亲取的名字。没有人再叫过这个名字。 “知了!哈哈,知了!不就是凉子蝉吗?你妈妈真有趣!”她笑。 她内心里藏着多少快乐呀,连一个普通的名字,都叫她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在墙根下见面,分享彼此的好东西。 他会悄悄地尾随她,爬上她家的围墙,看她在自家的院子里荡秋千,跑来跑去。 她的快乐,感染着他,也融化着他。 十二岁那年,他被带到皇宫。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直到那日在赛马场上,人群里有人叫“周高高”。 他循声去找。马背上一个少女大声地笑着,追逐着。 是她,是她!那热烈的具有感染力的笑声是她的! 她原来这样好看!好看到整个赛马场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她是他的梦!他天天做的梦!以为触手可及了!却发现其实是遥不可及! 他甚至不能告诉她,他是谁。 对啊?他是谁呢?他是不能见光的影子。 他才是梦幻泡影! 他苦笑。 第二天一早,童钰报告皇上,说找不见周高高了。 皇上看了一眼杨之换。 “告诉马尔佳,派人去找,赶紧去找!” “你也去!外面天寒地冻,希望佛祖保佑她!”他抬手朝杨之换挥了挥。 大家骑上马,兵分东西南北,分头去找。 杨之换没有骑马。他从跨出门的那一刻,就闭上了眼睛。他体会着她的心情,沉浸在她的情绪里,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周高高在漫漫的暗夜里,漫无边际的走着。 没有寒冷,没有疼痛,没有思绪。她整个人是空的,无边无际的空。 就这样走吧,走到再也见不到任何人的地方去。走到天荒地老,走到世界消失。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她失去了意识。 待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一处屋檐下。而檐下的台阶上,布满了厚厚一层冰霜。 随着吱呀一声,一扇门在她身后打开。 她抬头,“定国寺”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她愣了愣。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原来还有一扇门在迎接她。 热泪从冰冷的脸上滑下,滴在脚下的台阶下,砸出两朵花来。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良久,擦干眼泪,盘好头发,戴上帽子,她抬腿迈进了那扇门里。 杨之涣走着走着,抬头见到的是定国寺。 直觉告诉他,她在这扇门里面。 这一夜,她有多痛、多疼啊!他想抱着她,温暖她,呵护她。他本应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可是,可是...... 当他看到她那样无助地匍匐在住持阿南那脚下的时候,心里升起无尽的悲伤。 除了悲伤,什么也没有了。一片空茫茫。 他退了出去。 走出定国寺的大门,他在台阶上立了很久。 他的三月风、四月雨、不落的太阳、最好的人啊! 万物皆无光,只有她在他心里长久地放光,驱逐他心里的黑暗。她眉目上扬的样子,一直珍藏在他的心里。 他设想过他和她之间的无数个美好场景,唯独没有想到过今天这个场面。 他甚至都不敢见她。 见了她,他要跟她说什么? 拉起她的手,说“跟我走”吗?——你是谁?你能给她什么呢?一个在在人前就必须戴着面具的人,她接受吗? 跟住持说,把她“留下来”吗?——把一个花骨朵一般的女子,推进了这扇门。这不是更残忍吗? 他第一次体会到心如刀绞,原来是这样的体验。麻木而无力。 当童钰们听说周高高在定国寺的时候,都惊呆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盯着皇上。 周高高那秘而不宣的情愫,以为自己瞒得很仔细,无人知晓。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眼里心里全是皇上。 “杨之换已经跟住持交待过了,会好好安顿她的。就让她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吧。她也需要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有些事情,让她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清楚。回来的时候,咱们再来接她。”皇上说。 吴忧听说周高高住进了定国寺,也要求去定国寺照顾他。 皇上听完,立即点头:“很好,很好!有个人陪着她,大家也放心些。” 众人无话。一路上都无精打采。 “你们说,高高她为什么会这样?”巴雅问。 “应该是受挫了。”刘凤冈说。 “高高那么美好的女子,怎么忍心伤她啊?高高这一腔真情,终是错付了。”巴雅说。 “错付了吗?福祸相倚。这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沈又希说。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再多一个高高,又有何不可?”巴雅说。 “也许,这正是皇上让我们敬佩的地方。那后宫佳丽,哪一个又不是跟政治相关的联姻?”童钰说,“皇上可能是不忍心她卷入后宫这深水里。” “高高不会真的出家吧?”巴雅问。 “不会的。如果这点小事儿,她就被打击得爬不起来,那她就不是我们认识的周高高。”沈又希说。 “世间有八苦,我们都要亲自尝过,不然上天不会放过我们的。高高这算哪一苦呢?就算是,还有七苦等着呢!大家无需太担心她。等我们回来接她的时候啊,她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周高高。”童钰说。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蕴苦。”刘凤冈掰着手指头说:“这应该可以归入求不得苦。这求不得好解决啊,天下好男儿这么多,再找一个呗,是吧?” 杨之换默默听着几个人的谈话,心下长叹:这世间真的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儿啊! 无论多亲密的人,都无法做到感同身受。除非,除非两颗心同频共振。 看吧,周高高的这几个好朋友,一听说她没事儿了,就开始拿她的事情作谈资,轻描淡写。 大约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是如何从炼狱里爬出来,跨过生死那道坎的。 但是,因为听了几个人的谈话,他心下的内疚和担忧倒是减轻了不少。 这大约也是有朋友的好处吧!不然,一个人圈在一件事情里,总也不出来,大约要憋出毛病来。 这样一想,他倒觉得,周高高有这样一群朋友,简直太幸福了! 以前觉得很幼稚的一群人,看到的只是他们让人看到的那一面。其实每个人都不简单。 一群人有说有笑,一路上倒也不沉闷了。 刘凤冈说:“可惜在保定停留的时间不长,不然真得去看看吴鼎承的《桃花扇》。听说特别叫座。戏都排到下半年了。” “是不是去年皇太后寿辰被请到宫里的那位吴鼎承啊?”海青问。 “听说这位主儿也是很坎坷的。”刘凤冈就是他们这群人里面的“包打听”+“爆料王”。 “说说呗!”巴雅催促他。 “这位主子,原名不叫吴鼎承,叫吴运生。怎么说呢!吴老板才华横溢,就是运气不太好,一生起起落落。他原来在京城唱了很多年都不红,后被年羹尧赏识,才慢慢有了人气。不曾想,不过一年,受年牵连,被举家流放。流放途中,遭遇土匪,妻子被杀害,唯一的女儿不知所踪。所幸重新核查此案时被平反,才侥幸活了下来。这不,流落到保定,改名吴鼎承,不想年纪大了倒火了起来。” “那他的女儿找到了吗?”巴雅问。 “隔了这么多年,哪找去?”刘凤冈说。 “是挺曲折的。”巴雅感叹。 在命运的河流上,谁的人生又会是一帆风顺、心想事成的呢?不过是,逆来顺受,唾面自干。 第57章 两个赌局 出了保定,既可往西,也可往南。大家就猜测,皇上到底要走哪个方向。 “要不,咱打个赌吧?”刘凤冈说。 “赌什么?你连玉佩都没有了。”沈又希笑着说。 “要赌,就赌个好玩的。这些个物件没什么意思。”海青说。 “那你说,怎么赌?”刘凤冈问。 “出了保定,往西可以去往太原方向,往南可以到郑州。咱们就赌下一站是太原还是郑州。选太原的就是一队,选郑州的就是另一队。两个队之间来场比赛。”海青说。 巴雅数了数,说:“现在是5个人,要是加上周高高,正好6个,可以三人一组。” 童钰指了指前面的黑衣人杨之换。 “我选郑州。咱皇上爱热闹,一定走郑州。”刘凤冈说。 “我选太原。石家庄离太原近。咱们出了直辖区,治安方面的压力大,还得加补济。走太原就近补济。”沈又希说。 “那我也选太原。”巴雅紧随着说。 “我选太原。”海青说。 “选太原的,已经有3票了。”海青说。 “童钰,你选哪啊?”刘凤冈问。 “郑州吧。”童钰说。 “杨之换,你呢?”海青问。 杨之换头也没回,说:“郑州。” 谁也没有想到,杨之换会参加他们的赌局。 很意外哦!刘凤冈朝几个人闪了闪眼。 这样,选西边的就是海青、沈又希、巴雅,选南边的就是刘凤冈、童钰、杨之换。 3:3,还是很公平的。 “现在,我要说赌注了!”海青提高声量:“听好了!输的一队,每个人要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来跟大家见面,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一句情话,不能少于三个字。还要合跳一支舞,跳舞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必须挨在一起。” “啊?!”巴雅看了看沈又希,脸都红了。 “行啊!海大夫,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啊?”刘凤冈说。 “你现在才发现,人家会玩啊?人家比你更会玩,好不好?孩子都生了一堆了~!”沈又希在一边帮腔。 “别说那些没用的。愿赌服输!”海青呛了回去。 “这话说的!谁还没个心上人!?是吧,童钰?”沈又希抱臂,望着巴雅笑。 “服输!服输!这不还没结果嘛!没准你们输呢!到时你是要带着两位嫂嫂跳舞吗?”刘凤冈笑不可抑。 “海大夫,看样子,你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啊!”童钰也笑了。 “是不是坑,得看最终结果。”海青说,“只是有些人,能不能把心爱的姑娘带出来,很难说哦!” “若是带不来姑娘,没有惩罚吗?”沈又希问。 “对,要惩罚的!”刘凤冈附和。 巴雅压低声音,指了指黑衣人,对沈又希说:“你说,杨之换会带谁来?” 沈又希摇了摇头,对这个神秘的人,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杨之换的耳朵动了动。他自然是听到了。 他心爱的姑娘,能带出来吗? 可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怎么惩罚?你说说看。”海青问童钰。 “既然是惩罚,就得有点难度。那天看花粉姑娘驾驭蜜蜂,就挺有难度的。”童钰说。 “不会吧?这哪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刘凤冈说。 “类似的也可以。比如耍耍猴,溜溜鸡、赶赶马什么的,最不济,斗蛐蛐嘛!”童钰说,“搞不定人,难道还不定动物?只不过,数量有要求,不管什么动物也好,虫子也好,数量不得少于10。” “你狠,数你最狠!”海青听了,哈哈大笑。 “这个赌局有点大哈!连动物都牵进来了!”沈又希说。 一路上,大家热烈讨论着这个赌局,连跳舞要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容、在什么地方跳都讨论了一遍。 对于未知的,充满挑战的,少年们总是更有热情。 这就是生命力。 正有说有笑呢,一个快报冲了过来:“边关急报!大捷!东南大捷!大捷!” 一定是古州那边传来的。 雍正爷在位的时候,收复了古州等地,奈何那里的土司等地方官觉得个人利益受损,于是挑动古州、台拱、清江等处苗民聚众反叛,虽调云南、湖广、广东、广西之兵往援进剿,但进展迟缓,久拖不决。乾隆后改任张广泗为七省经略,统一指挥作战,才算打开了局面。 皇上收到张广泗的捷报,开心得哈哈大笑!“好哇,好哇!张广泗好样的!” 原来是张广泗把凯里收复了!这的确是一个大好消息! “小德子,传朕旨意!给张广泗嘉奖!”想了想,又说:“免了云南、湖广、广东、广西一年的税赋!不,全国的税赋,今年全免了!” 然后打马往前跑去。 “咱爷就是大气!”沈又希说。 “啊!这手笔太大了吧!不如修个京城水西庄嘛!”刘凤冈说。 “没听又希说吗?鸡心岭可拉出不少宝藏呢!咱爷有这底气!”童钰说。 因为开心,大部队跟皇上一样,开足了马力,全速前进。官道上万马奔腾,尘土飞扬。 少年们暗暗开启了赛马模式。 沈又希的追风马在这样的情境下最兴奋,所以,不用挥鞭自奋蹄,一马当先,跑到了最前面,和皇上的闪电驹肩并着肩。任沈又希拉都拉不住的感觉。 黑衣杨之换当仁不让,跑在第二。 刘凤冈和童钰的马没那么激进,但也不愿落后,把海青和巴雅甩在了后面。 沈又希和皇上并跑了一段,转头一看,又打马往回跑,不能让巴雅落下啊! 巴雅可不领情,一打马,冲到前头去了。 沈又希立马追上去。 “敢和我比一局吗?”巴雅边跑边回头问。 “和我吗?你在开玩笑吗?既使我不想赢,追风不答应啊!”他苦笑。 巴雅不理他,忽然立起身,跃到了沈又希身后,冲他喊:“换马!” 提起沈又希的腰带,扔到了自己的马上。眨眼间,她就冲到了皇上前头。 都知道巴雅的马术了得,没想到这么了得!看到的人,不禁大声喝彩。 “皇上,咱们来一局吧!”巴雅一边跑一边喊:“输了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哈哈!小丫头!你确定能赢了我?这可是闪电!”皇上指了指他的座骑。 “你不怕!你怕吗?”巴雅说。 “激将法都用上了。那看来你这个要求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那咱们就比一比?”皇上兴致很高。 “那就以前面的驿站为终点吧!”皇上说完,就打马去了。 巴雅紧紧追去。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赌性都这么强,都想赌一把呀!要不,咱们也来下个注?看看是皇上赢还是巴雅赢?”刘凤冈提议。 “这局就不用下注了。肯定是巴雅赢啊!”海青说。 “为什么这么笃定?”刘凤冈问。 “咱爷是什么人?一个小女子要用赛马来讨个赏,爷会不答应吗?”童钰说。 “这小女子又聪明又野性!太飒了!”海青对沈又希说。 沈又希笑。幸亏是海青说这话,不然他是选择吃醋呢,还是选择不吃醋呢? 等众人到了驿站,只见两人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茶摊上喝茶。 “谁赢了?”众人问。 “哈哈!巴雅赢了!”皇上说。 “皇上,这可不能怪你。这追风是母马,又这么漂亮,所以公马见了都得讨好它。闪电也是公马,见到追风,不放水才怪。”刘凤冈拍马屁一流。 “嗯!有这个可能!说吧,想要什么赏赐?”皇上问巴雅。 “皇上,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您,可以吗?”巴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不会跟沈又希有关吧?哈哈!我答应你!”皇上说。 沈又希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 “谢皇上!”巴雅道谢。 “好样的!少年人,赌博不可取,赌性不可无。赌性,是勇敢者的选择。”皇上说。 说得对!当一件事情无法抉择时,却敢于去抉择,敢于去冒险,敢于迈出第一步,这本身是一种不屈服、敢拼抢的品质。 “咱大清啊,就需要有赌性、有血性的少年!我跟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不服输的!”皇上一口吞下一杯茶,挥了挥手,“继续赶路!” 不消几日,凯里大捷和减免赋税的消息就传遍了南北。人们见了面,打招呼说的不是“你吃了吗”,而是“你听说了吗?”“凯里大捷!今年免税!”“皇上英武!” 放鞭炮,舞龙狮,放风筝,普天同庆。真的是普天同庆! 人们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中,脸上挂着满足与安稳的神情。 国泰而民安,国强而民富。 在位者时时、事事把百姓挂在心上,百姓自然会无比爱戴,无比拥护。 这也是为什么这位爷如此敞亮地在各处行走而无惧的原因。心怀大爱,不用说百姓,连神佛也会格外护佑。 而说书的先生们,更是绘声绘色地编了一个故事,说皇上如何英勇、亲自领兵,如从天降,把造反者打得落花流水。听书者更是不断叫好。 这个年,人们过得是真开心呀! 第58章 封龙书院 这日行至一处高山,山势绵延,植被茂密,皇上问此山何名。 沈又希打马一圈后回来,“皇上,这是封龙山。前面有界碑。” “嗯!你们可知晓咱们到了哪里?”乾隆一听山名,下令驻扎。 “皇上,是不是大禹治水时封蛟龙的地方啊?”童钰问。 “正是!这山有灵气,是佛家、道家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这山上,有兴龙寺、宝泉寺、双龙寺。也有很多书院,比如封龙书院、中溪书院、西溪书院。但是,最有名的,还是山脚下的封龙书院。”乾隆说。 一听封龙书院,几个人顿时生出无限敬意。 这封龙书院,是北方最早的书院,考证记述,李昉游学于封龙书院的时间在五代后唐乾泰年末(936)。后周年间(951—960),李昉曾一度辞官重返故里,在封龙书院收徒讲学。抛开李昉游学于封龙书院时间不说,单从李昉重返封龙书院讲学时间算,也比咸平五年(1002)的白鹿洞书院早四十余年,比应天府书院早五十年之久。唐郭震游学封龙书院之后考取进士的咸亨年间(670—674)比丽正书院的创办(718)早四十余年,比义门书院(890)早216年之久。在此传道授业者均为学者大家。汉代李躬,唐代郭震、姚敬栖,北魏魏质,宋代李昉、张蟠叟、张着,元代李冶、元好问都曾在此讲过学。这些人在当代都是名震四野的大家,四方负笈来学者如云,听这些大师授课是如坐春风。 更重要是,李冶在此讲学期间完成了《测圆海镜》《益古演段》两部数学着作,为数学发展奠定了基础。 天下学子,都以能到封龙书院瞻仰求学而倍感荣幸。 清朝重视文化,朝廷每年还会拿出许多银子资助书院,各书院院长都经过严选并报朝廷应允,并择优等生入书院读书,严订课程,严格考核,除了省,还鼓励州府办书院,一时之间书院蓬勃发展。 乾隆曾经听爷爷讲过这个书院的故事。说元世祖忽必烈曾多次邀请封龙书院的李冶讲课,讲治国之道,并深受汉文化息战、戒杀、尊生、敬天、爱民等思想影响。须知,一个只知杀戮的“蛮人”,是不会成为汉人心中的天子的。所以到了忽必烈这一代,成为了汉文化的保护者。 忽必烈与张德辉关于孔子的一段对话特别有名。忽必烈问:“孔子去世已久,如今他所说的性在哪里?”张德辉答:“圣人与天地共始终,无处不在。殿下能行圣人之道,孔子的性也就在这里。” 乾隆深受影响。“一个只知杀戮的‘蛮人’,是不会成为汉人心中的天子的!”这句话一直刻在他的心里。他,要做一个汉人拥戴的天子。 “稍事休整。明日去书院。”乾隆吩咐马尔佳。这一路上,他们都是普通打扮,并未曾惊动老百姓。书院自是不知道皇上到此。给书院一些时间,以免唐突。 封龙书院现任院长叫徐如麒。得了口谕,一大早就在书院门口候着了。 因为说了不要惊动任何人,所以,除了院长徐如麒,没有人知道来人是当朝天子。 书院很大,前后有三进院落。一进为讲堂,二进为藏书楼,三进为休憩之所。 在徐如麒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得书院大门。 童钰一入此门,莫名有一种熟悉感。一步一步往前,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徐如麒一边走,一边介绍。 乾隆在李冶的雕像前停了很久。这位卓越的数学天才,撰写的两部数学着作启迪了多少人啊! “这位大师的着作,你们都读过吧?”皇上问。 几位点头。 “拜拜吧!这可是咱们的师祖!” 进了讲堂,乾隆示意徐如麒不要打扰正在听讲的学子。 一行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听老师讲课。讲的正是当今天子打了胜仗,减免天下赋税的事情。并预言,当今圣上将开创一个全新的盛世。到底是封龙学院,这天下消息隔着山水也能传过来。 皇上听完一笑,示意去往下一处,藏书楼。 经过这么些年代的积累,藏书楼里,卷帙浩繁,用“汗牛充栋”一点儿不夸张。 当皇上问,这里有没有比较早的《金刚经》时,童钰脱口而出:“有。张即之的楷书体。”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他第一次来封龙书院。难道是哪本书里读到过? 徐如麒看了看童钰,觉得面熟,以为是书院学生,点头说:“是的。皇上随我来。” 上了二楼,童钰脑袋里忽然就浮出了一个画面:金刚经在第五排架子第三层第一本。 果然,他们在第五排架子第三层找到了张即之的楷书体金刚经。 这次他知道,这不是来自书本,似乎是来自他的头脑深处。 他试着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扫灰的鸡毛掸放在哪里? 一个画面自动浮出来:门背后,整齐地挂着五根鸡毛掸。 他也不奇怪自己为什么知道答案。毕竟,看过花粉姑娘驭蜂后,对一切超出认知的事情,他都不再奇怪。倒是充满了探索的欲望。甚至期待还会有什么不可思议发生在自己身上。 封龙书院有两口井,一口叫蒙泉,供书院生活用水。一口叫墨池,供书生们洗笔。在墨池旁边,童钰脑子里浮现的是自己在这里洗笔的画面。 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曾经在这个书院里读过书!似乎是前世记忆被唤醒了。而且,他的老师居然就是李冶、元好问! 一瞬间,大脑处于停滞状态。 “我是谁?”一个声音自童钰脑子里冒出来。 “我是我啊!”另一个声音回答。 画面不断地涌过来。他清晰地看到,那些他经历的事情,一幕一幕不断浮现。 原来,他在封龙山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刘凤冈推了推童钰,“怎么还在这里?” 这时,他才醒过来。 一群人出了书院,才发现,童钰不在。 于是刘凤冈来找他。发现他站在井边发呆。 童钰以为自己过了好长好长的一生。却发现,不过是这么瞬间的事情。 夏虫不可语冰,拘于时也!井蛙不可言海,笃于虚也!这时空,不是我们以为的时空。 只有醒来,换个高度看世界,才能体会这颠倒的一切。 让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居然讲的是他和梅嬉的故事。 那时他叫梁山伯,她叫祝英台。而创作这个剧本的白朴,是元好问的干儿子,也是李冶的学生。就是说,白朴和童钰是同窗。白朴是谁?刘凤冈。这真是比戏剧还戏剧。 他想告诉刘凤冈们,《梁祝》讲的是他们的故事。想了想,他闭嘴了。说出来,会有人信吗?信了,又能怎样? 也不过是一个过去的故事,也不过是一笑而过。 可是,生命这样无尽地轮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来干什么? 这些问题如一团缠绕的线,在脑海里盘旋,深深地困扰着他。 童钰感到无比的孤独。心里有秘密,不能与人言说,连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言说,这感觉太孤独了。这世界有千千万万个人,到哪里找一个能说话的人? 一行人出了封龙书院,又去了兴龙寺。 兴龙寺里,一株高达10多米、正在怒放的腊梅迎接了他们。 兴龙寺住持说,这是一株素心腊梅,是腊梅中的上品。有1000多年了。 “神树,神树!要保护起来!”乾隆拍了拍树干说。 童钰抚摸着斑驳的树干,心里说:“梅嬉,我替你抱抱它。” 腊梅树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一树黄花簌簌落下来,如花雪一般,霎时铺满了地。再看树枝上,爆出了无数的花苞,花苞也全部开放。 一种奇异的令人愉悦的浓浓的香味将所有人包裹着,如在云端。 住持大惊。 半晌,忽然对着皇上拱手说,“活了72年,第一次见腊梅树现此吉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呀!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光临。老衲给皇上磕头。”说着就跪下磕头。 皇上听了这话,很开心,哈哈大笑,并把住持扶了起来。 “果然是神树?对不对?”皇上问众人。 此情此景,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都惊呆了! “神树!神树!”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 ”这树该不会成仙了吧?” “果然是万物皆有灵!”皇上绕着腊梅树转了一圈,双手环抱着树干,说,“你若有灵,就要保我大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下一统。” “来,来!你们也来抱抱这棵神树。沾沾它的灵气。”皇上招手让大家上前。 一行人依次上前抱树。 “嗯!这封龙山果然灵性。今晚咱们就在此下榻吧!~神树会护佑大家的!”他吩咐马尔佳安排。 皇上一边走,一边对住持说:“这兴龙寺要重修,这神树要保护。你上个奏报,先给你拨银3万两,不够,你再报。”皇上说。 住持听完,立即跪下磕头谢恩。 第59章 三个帮办 是夜,童钰早早躺下。 “怎么睡得这么早?”海青问,“是不是不舒服啊?”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没事儿。 童钰说:“就是觉得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海青点头,让他早点睡,他去院子里转转。 月亮快圆了,马上正月十五呢!他一边看月亮,一边想,兰若和竹若在干什么呢?窗下看月亮,还是灯下绣荷包? 他喜欢安稳的踏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他跟着父亲,在太医院勤学医术,也只是想给妻子孩子一个温暖的家,丰盛的物质生活。他觉得自己一直很幸运,有一个慈祥而正直的父亲,还有一群好兄弟。他和童钰、凤冈、又希最大的区别是,是他更注重眼前实实在在的生活,只有脚下踩实了他才有安全感,也才能给别人安全感。他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也是心性最稳定的一个,他不擅说教,但他知道,既然年纪最长,就应该以自己的言行举止做示范,处处做榜样。 他一个人坐着,在清冷的山风中,幸福地想着近在眼前的兄弟,远在京城的妻儿。尤其是竹若,一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晚上在寺里吃素,刘凤冈感觉没吃饱,馋起了驴肉火烧,就让马尔佳偷偷从山下弄了几个回来。给沈又希、巴雅送了一份,把剩下的提了回来。 “快,海青,还是热乎的。叫童钰来,”刘凤冈悄声说。 “你怎么能把这个带到寺里来?”海青带着责备的口吻。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刘凤冈拉着海青进了屋。 “钰儿,钰儿,快来快来,正宗驴肉火烧。” “他睡了。今天有点怪,早早就躺下了。” “没事吧?没事儿就让他睡,咱就不打扰他。咱俩趁热吃了。给他留一份。”刘凤冈站在童钰床边,一边啃火烧一边说。 他俩哪知道,此刻的童钰,正魂游封龙山呢! 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行走,故事在他脚下铺展开来。 少年童钰,哦,不对,少年梁山伯辞家前往封龙书院求学,途中遇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梅嬉)也去封龙山求学,两人结伴而行。 故事里的梅嬉还是那么活泼跳脱,小精灵一样。她小小的身躯上扛着一个大大的竹背包,蹦蹦跳跳地在山路上走着,哼唱着,见到小鸟打招呼,见到花草嗅一嗅,明亮的大眼睛,看哪儿都格外新鲜。 童钰走在她的身后,瞧着她一身是光,照亮了周围,也照亮了他。 越过山峦,行过一处溪流,她脚下打滑,跌进了水里。幸好他在身后及时接住了她的竹背包,才不致连人带包一起落水。 她回头,冲他展颜一笑。莫名的喜悦和心动,像电流一样流过他全身。 两个湿衣湿鞋人,找了一个高处,坐下来。 她不肯脱鞋。童钰过来帮她脱了下来,她的脸瞬间就红成了一树桃花。 世间男子,再怎样也装不出这小女儿情态。 童钰心下明了。他不说,无须说。 她不说,是因为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我明白”“请相信”六个字。 至此,梁山伯与祝英台相遇了。 命运真是很奇妙。花了十七年时间来成长,攒够了阳光和雨露,攒够了激情和力量,就为了这一刻的相遇。 为了保护她,童钰抢着跟她住一个房间。把有阳光的窗台给她。每天早早去井边打水。夏天采艾驱蚊虫,冬天买炭烧热水。那一世最好的三年时光,童钰是在这窗下度过。那株素心腊梅,日日都见证着。 那时刘凤冈叫白朴,家境优渥。当然,来封龙书院的,家境都不差。毕竟这是私塾。白朴作为元好问先生的干儿子,在书院里横着走的。那傲娇、人模狗样的德性,跟现在有一比。哈哈哈~ ~ ~ ~ 海青居然是书院的先生,叫刘自然,教授天文地理,特别严肃,特别一板一眼。居然还留着山羊胡子。 而沈又希,居然是书院看门的,叫李德佑。喜欢喝酒、吃花生米、下棋。而他的棋艺,跟李冶不相上下。 你看命运多奇妙。那些重要的人,总是会以不同的身份,聚在一起。 所以,你看,遇见的,都是该遇见的。发生的,都是该发生的。 梅嬉性子好动,最喜欢去集市上买东西。童钰自然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晚他们回来晚了,院门已经关上了。 童钰找了一处稍矮的院墙,准备翻墙而入。 他托着梅嬉爬上墙,自己也上了墙。两个正准备跳呢,发现白朴举着火把,带着几个来到院门口。 “李德佑,起来起来!”他大力拍门。 李德佑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打着哈欠问什么事。 “看到梁山伯和祝英台了吗?”他问。 “没有。”李德佑点点头,准备继续去睡觉。他昨天跟李冶那老疯子拼了一夜象棋,需要补觉呢! “他们回来,不许给他们开门!太不像话了!院长多次说了,除了放假期间,其他时候,不许外出。这两个胆子太大了,简直是胆大包天。”白朴说。 “胆子再大,也包不了天。人体的胆,最大也只有这么大,是吧?”刘自然掐着自己的大拇指,“你知道这天有多大吗?无边无际。人只有一个地方,可以与之匹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只有心,可以包天。” 刘自然最喜欢去龙兴寺,找庙里的老和尚聊天,有时候聊晚了就睡在那里。今天看天还早,就回来了。 “先生。”白朴虽然跋扈,但对院内的每个先生,是非常尊敬的。他就是看不惯这梁祝二人同穿一条裤子的亲密样。 “行了,都回去睡吧!”刘自然对一群人挥了挥手。 几个人不情愿地回去了。 童钰待人都退去,先跳了下去,在墙下伸手接梅嬉。 梅嬉纵身跃下,直接把童钰扑倒在地。 童钰后脑着地,眼冒金星。 梅嬉生怕他叫出声来,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巴。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他搂着梅嬉的身体不想撒手。梅嬉趴在他身上不愿离开。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看着吧,那啥,沉睡了十七年的荷尔蒙被叫醒了。 童钰想也没想,就亲了上去。 这一幕,被起夜的李德佑看到。但他什么也没说。以他的智商和眼力,梅嬉的女儿身,怕是早就被识破了吧? 鸟在叫,风在笑。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清醒了。 于是牵着手回屋。 “别忙!”童钰想了想,拉着梅嬉去了藏书楼。 两人翻窗进去后,在里面大喊:“开门啦!开门啦!” 终于惊动了藏书楼的管理员。你道这管理员是谁,居然是童钰的爸爸童一山!哈哈! 这动静大得,直接把刘凤冈一伙儿招来了。大家一看,这俩货被锁进了藏书楼,难怪屋里找不到人。自行散去。 刘凤冈自然是不信的。他搬进了童钰和梅嬉的房间。 这人咋这讨厌,是吧? 这一天,童钰帮梅嬉打好水,就在门口守着她洗澡。 刘凤冈跑过来说:“童钰,童钰,不好了,不好了!李先生家的猫跑到元先生家偷了一条鱼,元师母正拿着菜刀四处追赶,要剁了这偷吃的猫。你赶紧去看看。” 这可不得了。这猫是李冶的心头爱,没了猫,先生怕是活不了。 等童钰飞奔而去,刘凤冈就返回了屋。不就是洗个澡吗,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他倒要看看,有什么猫腻! 他笑嘻嘻地推开门,准备给梅嬉一个出其不意地惊喜。推开门,才知道,这不是惊喜,是惊吓。不仅惊吓了梅嬉,也惊吓到自己了。 他连声道歉,红着脸退了出去。 知道了梅嬉女儿身,刘凤冈不仅不再为难他们俩,还处处维护他们,替他们打掩护,和童钰成了好朋友。 三个人结成了攻守同盟。 元好问:“祝英台怎么没来上课?” 梁山伯:“回先生,李先生让他去给猫洗澡了。” 白朴:“是的。李先生的猫不小心掉进了粪坑。” 元好问心下说,这脏活,李冶自然是不肯自己干的。 李冶:“梁山伯和祝英台怎么没来上课?” 白朴:“元师母让他们去山上摘桃子去了。” 李冶心想,也是,不能让一个女人自己上山摘桃吧? 刘自然:“梁山伯、祝英台、白朴,干什么去了?” 其他人:“报告先生,他们帮师母砍柴去了。” 刘自然心想,下次也让他们帮我砍点柴。 也怪,人家是头悬梁锥刺骨,考试却不及格。 他们三个人一天到晚在外面晃荡,却科科考满分。 所以,先生们真有什么事儿,就直接差遣他们三个人了。 李冶甚至让童钰帮他整理手稿。那些数学上的东西,除了童钰,也找不到能看懂的人。 差遣别人,先生们有负疚感。 他们都是父母花了大价钱,来刻苦攻读参加科考的。万一考不中,学生说都是先生平素里不让学习,天天帮着先生做事情,岂不摊上大事了? 差遣他们三个,事情办得好,用着也顺手,成绩也不赖,自然是于双方都有利。不,于先生们利益是更大的。 就这样,他们成了书院最得力的帮办。上至院长元好问,下至守门的李德佑,莫不与之交好。 其他同窗效仿他们,帮老师们砍柴、种地、跑腿,每每被老师呵斥。不得已,他们只好向这三个人靠近。 第60章 我梁你祝 巍巍封龙山,是一个探索不尽的宝藏地。 山中珍禽异兽、四季鲜果应有尽有。三个“帮办”经常带着大家去山里找宝贝。 趁着休息,一群人拿着大袋子小袋子,进山采野果。 梅嬉看什么都好,树上开了一朵花,“好看!”童钰就爬上去摘。 一只松鼠拖着大尾巴,好奇地看着人,梅嬉与它玩在一处,童钰就静静地在一边等着。 看见一只蓝蝴蝶,梅嬉追着去了。童钰赶紧跟上。 好看的银杏叶子,梅嬉说要拣回去做书签,童钰赶紧拾一大叠。 童钰梅嬉走着走着,就跟大部队拉开了距离。 这闲话就在他们的远处响起来了。 “这梁山伯,平素里看着那么高冷,怎么在祝英台面前就变成了小绵羊,说往东不敢往西,说要风不敢给雨,说让跪不敢站着?” “可不是?简直就是祝英台的小跟班。” “也难怪,你们看祝英台,长得跟个姑娘似的,谁见了不得疼啊?” “天天一个屋住着,关系自然不一般。” “祝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在家里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不敢逆着他。” “你们说,祝英台要是有个妹妹,那得漂亮成什么样啊?” “梁山伯就是看上了人家妹妹,所以才要这么费力讨好吧?” “看看他们俩我侬你侬的样子,太叫人羡慕了。” “这哪是我侬你侬,是我梁你祝。” “哈哈,我梁你祝。” “你们是吃饱了没饿,嘴巴闲着无聊啊,背地里讲人闲话?”白朴听了,不乐意,“怎么了?人家祝英台招你们惹你们了?长得好看也是罪过?” 大家其实也并无恶意,只是普通人吧,一刻也不得闲,闲了就爱动脑子动嘴巴,仅此而已。 其实,对此,不必在意。一些善意的闲聊,就当一阵风吹过。一阵风,对人有什么伤害吗? 白朴发现他们落下了,就喊所有人停下来等二位。 “算了,不等他们了。他们呀,一贯喜欢单独行动。” “那可不行。这山里猛兽凶禽很多,遇见狼啊虎啊怎么办?” “跟咱们在一起,遇见了虎狼又能怎么办?你以身侍虎,让大家逃命?” 白朴觉得也对。吉人自有天佑。 两人大约也是故意跟大部队拉开距离的。 他们找到了一棵板栗树。拣了满满一袋板栗。然后躺在树下晒太阳,无思无想。 梅嬉往童钰身边挪了挪,两人头挨着头,透过手掌看树叶,透过树叶看太阳。 世界安静极了。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两人转头,静静地看着对方。 “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等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我要等什么了。”她说。 “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我很幸运。但是你出现了,我才切实地体会到,什么是幸运。幸运就是遇见你。”他说。 相视而笑。 好肉麻!可情话若不肉麻,怎么算是情话? “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她说。 “我为什么听不见你的心跳声?”他问。 “我把心给了你呀!当然听不见。”她说。 他要贴上去听她的心跳。 她不让,推开。 她从小心脏不好,动不动晕倒,医脉也是时有时无,好像时刻要离开人间的样子。家里人也因此纵着她,惯着她。想干什么,随她心意。 她自己倒是不在意,但她怕他担心。 她反过来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的心跳声,她忽然哭了。泪流满面。 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了?” “你这心跳到底有什么异常?为什么我听了会哭?”她掀开了他的衣襟。呆住了。 一枚梅花的印记出现在她眼前。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流。 她胸口也有一个模一样的印记。与其说是巧合,她更相信,这是天意,是注定,是渊源。 她抱住他,听着他的心跳,泪流不止。 童钰正在安慰梅嬉,没有发现危险来临了。 一只棕熊向他们走来。怎么办?现在跑大约是来不及了。只能装死。 童钰趴在梅嬉身上,护着她。两个人屏着呼吸,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成为棕熊的掌下鬼。 等了好久,咦,怎么没动静?睁开眼睛,倒是看到两个人。 一个是他们的先生刘自然,另一个一身道袍,是个和尚。 两人及时出现,赶走了熊瞎子。童钰梅嬉跪下磕头谢救命之恩。 “不要谢我。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刘自然指了指身边的和尚,“要谢,你们谢谢这位大德。是他出手,你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你道这大德高僧是谁?是乾隆。目下是兴龙寺的住持,法号照见。 照见邀请两人去兴龙寺饮茶:“这位施主与老衲有缘。”他指了指童钰,要收他为徒。 “出家?”童钰看了看梅嬉,自然是不答应的。做了和尚,将来如何娶英台呢? “不是让你出家。”刘自然说,“有时间来听大师讲法即可。” “不妨一同来。”照见指了指童钰和梅嬉。 就这样,他们课余又多了一个去处,跟刘自然一起去兴龙寺,听经学禅。 一个人,不接触佛法,不知道佛法的广大无边,智慧无边。一旦接触了佛法,就会喜欢上佛法,喜欢上佛的智慧、宁静和喜悦。 遇见佛法,是恩典。 很晚了,白朴见两位跟随着刘自然一起回来,才放了心。 “再见不到人,我们准备去山上找了。”白朴拿着火把,站在大门口说。 李德佑见此情景,不禁笑起来。 曾几何时,这位白少爷可是拿着火把在门口堵人呢! 不知何时起,学院里开始流行一个新词:梁祝。 形容先生太太们夫妻和睦,他们用:“我梁你祝”。 形容两个人关系很铁:他们说:“太梁祝了”。 形容一个人不讲义气,他们说就:“真不够梁祝!” 形容一个东西很好,他们会说:“真梁祝!” 反正,“梁祝”,在书院里有了新的用法。 人人效仿他们,穿衣,吃饭,行走坐卧,都被模仿。 甚至,他们二人窗前插朵花,明天就有人也去弄一朵来。 童钰喜欢腊梅插瓶,梅嬉喜欢腊梅做香囊。整个学院都开始用腊梅,以致学院的所有腊梅树都被剪得光秃秃的。 更有趣的是,白朴见有商机,就雇人到山上折梅,1个铜板10枝梅,一个冬天下来,赚得不少银子。 你看,无论过去的白朴还是现在的刘凤冈,热爱金钱的本性从未改变过。无论轮回多少世,他还是爱钱。大约,金钱就是他的人生课题。 童钰梅嬉深得元师母的喜爱,经常被叫家里去吃饭。两人总是蹭饭特别不好意思,就琢磨着用什么报答师母。 师母喜欢化妆,两人就按古法炮制了一款腊梅胭脂。把腊梅花洗干净后,草木灰反复揉搓,加入柠檬汁,晒干,用小石磨使劲磨啊磨,磨得很细很细。师母皮肤白,拿它画眼影,超级好看,衬得肌肤胜雪。 白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炮制了不少腊梅胭脂,拉上两个人给他站台吆喝,倒是不少人买。腊梅妆于是流行起来。 梁祝二人,俨然就是闪闪发光的明星,照耀着周围的人。 古有掷果盈车的潘安,今有引领潮流的梁祝,活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自从看到童钰胸口的胎记,梅嬉就特别喜欢听他的心跳声。听到这心跳,她觉得安心,快乐,觉得是自己的心在跳。所以,躺着躺,梅嬉就会跑到童钰的床上,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安然睡去。 有天童钰在兴龙寺跟照见下棋,天太晚,照见就让他在寺里歇下。童钰虽然人在寺里睡着,但总是不踏实,总觉得梅嬉在等他,一夜辗转反侧。而梅嬉,因为童钰未归,一夜失眠。 所以,无论多晚,童钰再不敢在外面过夜了。 一日趁童钰不在,梅嬉问照见师傅,假如一个人没有心,还能不能活? 照见沉默片刻,指了指窗外的腊梅树说,你看那梅树,它们可有心? 树没有心。 不,它们有心。它们的心是这大道。与大道同在,就有心。 梅嬉没有明白照见的话。 她觉得,假如离开了童钰,她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她的那颗心,在他身上。 她忽然害怕,害怕离开书院,害怕离开童钰。 祝家与马家是世交,梅嬉还在娘肚子里,两家就指腹为婚。所以她长大了得嫁给马文才。这意味着,她将听不见童钰的心跳声。 她日思夜想,要怎样才能把马家这门亲给退了。 可是退了马家这门亲,童钰会娶她吗? 于是,某日她郑重地对他:“我唯一的渴望,就是随时与你在一起。” 童钰听了梅嬉这句话,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听着!我此生唯一的渴望,不是随时与你在一起,是时时与你在一起。” 你想说的,也是他想说的。 什么是同频共振?这就是。 第61章 并非悲剧 “这货又犯病了吧?”刘凤冈看着还在昏睡中的童钰,问海青。 “你们准备好了吗?要起程了。”沈又希过来问。 “能不能叫醒他?”刘凤冈问海青。 海青试着摇了摇童钰,没动静。 刘凤冈在他的鼻子下边试了试,出热气呢,没事儿。 “要不这样。你们先走,留一辆马车给我们。我等他醒了,来追你们。”海青说。 “要不,扛上马车,一起走?”沈又希说。 三个人,你看我, 我看你。无法决断。 巴雅冲进来,说:“哎呀,就让他在马车上继续睡嘛!”说着拿了一条毯子,把人给裹了起来,喊沈又希把童钰扛上马车。 恰此时,兴龙寺的住持如麒过来送皇上,见此情景,吩咐把人放平在马车上,掐着童钰的人中,口中念念有词。他正在呼唤童钰回来。 童钰哪里舍得回来?他此刻正与梅嬉难舍难分呢! 一转眼三年书院生活就结束了。大家都回家准备开年科考。 童钰和梅嬉也收拾完毕,准备回家了。 他们去了曾经去过的集市,吃喜欢小吃,在茶摊上逗留,听戏。 他们去先生家里,帮着做些杂事,顺便再蹭蹭饭。 他们去藏书楼,把看过的书再抚摸一遍。 他们在书院的角落里,指着墙说,从这里翻出去几回。 他们把井边的枯叶都扫干净,把该换的井绳都换下来。 还是不想走。不想走。太多美好的东西,留在这里。 他们相约春天要来山上摘新茶,夏天要去井边冰西瓜,秋天要来山上拣板栗,冬天要来折腊梅。 童钰说:“等我。二月初二,我去你家提亲。” 梅嬉说:“二月初二,我在家里等着。” 他们去兴龙寺跟照见大师告别。 照见说:“还不到告别的时候。不急。且坐下来喝喝茶吧。” 两人相互看了看,坐下来喝茶。 照见不说话,他们两个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喝茶。 时间仿佛不在,空间仿佛不在,他们仿佛也不在。 一种宁静的喜悦,围绕着他们,消弥了离别带来的所有情绪。 “师父,坐在这里,我心里好欢喜。”梅嬉说。 “因为你头脑里没有念头。”照见说。 “师父,离开这里,我满脑袋全是念头。要想没念头,必须在这里,是吗?”梅嬉问。 “心有挂碍,在哪里都不会开心。”照见说。 “此刻我心无挂碍吗?”梅嬉在心里问自己。 “你可有挂持碍?”照见问。 “没有。”梅嬉看了看身边的童钰。摇了摇头。 是啊,还有什么挂碍?重要的人就在身边,重要的事指日可待,人生还有什么挂碍? 照见看了看两人,沉默。 梁山伯与祝英台分手后,马不停蹄往家赶。他要回家准备向祝英台提亲呢。 这边厢,英台回家与父母商议与马家退亲。祝马两家世交,父亲自然是不同意的。 “除非我死!除非你死!不然,这亲,不可能退。”一向溺爱英台的父亲,忽然变得铁面无私,冷酷无情。 怎么办?这二月二可是近在眼前,不能等山伯人来了,我的麻烦事还没解决吧? 英台无计可施,愁得茶饭不思。 恰巧马文才听说英台求学归来,偷偷来看她。听说英台要退亲,他虽然难过,失落,但为英台着想,他接受了这个现实。 “那梁山伯何许人啊?让妹妹这样放不下?”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但马文才还是不甘心。 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马文才本人也是一表人才,虽说不上是满腹经纶,但中个举人是没有问题的。有哪点配不上啊? 英台把她与梁山伯相遇、相知、相爱的前前后后都详细地讲给马文才听。 开始呢,马文才是满口酸醋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当他听说,梁山伯有个和英台一样的胎记的时候,释然了。这是天意! 他从小跟英台就要好,也算无话不说的知己。若无意外,他们应该会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吧? 当初她要去封龙书院,祝父无论如何不允。英台央着马文才去说服了祝父,她才得以在封龙书院读书三载。其实女子扮男装去读书的也不少,是个平常事。奈何人生无常,横空里杀出来一个梁山伯,把他们十几年的情感全冲走了。 “那个人,他身上存着我的心。你知道吗?”英台说,“自从遇见他,我再也没有发过病,再也没有晕倒过。听着他的心跳,就好像是听着自己的心跳。” 至此,他才明白,打败他的,不是人,是那块该死的,一模一样的胎记! 还伤心吗?后天如何打败先天?既然不能,何必伤心? 这大约就是天意!天意要成全两个人,他马文才为何不允? 马文才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安慰好了,开始替英台想办法。 “这样明着退亲,怕是你家我家都不会答应。”马文才说。 “那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我死吗?”英台说。 “死?”马文才忽然灵光一闪,“这倒是个好办法。” 两人一合计,将计就计,来个“假死”。 于是,马文才面见岳父,请求二月二与英台完婚。祝父正愁着如何把女儿体面地送到马家呢,既然爱婿开口了,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二月二这天,马家敲锣打鼓、盛大铺排来接亲,结果却得知,英台在半夜死了。 “英台生是马家人,死也是马家人。”马文才执意要带英台走。 祝家无奈,只得依了。 抬着假死的英台,恰好在半路上遇到来提亲的梁山伯。 梁山伯听闻英台死讯,昏死过去。待醒来,恳求马文才,让自己把英台带走。 “英台是我马文才明媒正娶的妻,凭什么让你把她带走?”马文才故意刁难梁山伯。 梁山伯:“我与英台发过誓,生同寝,死同穴。” 马文才:“英台死了,你要与她一起死?” 梁山伯:“是。死同穴。” 马文才:“那好,你把穴先挖好,挖好了我把你们一起埋了。” 梁山伯就近找了一个地方,挖好了坑,买好棺材,自己给自己穿上寿衣,还帮英台也准备了寿衣。一应准备停当,就躺进了棺材,一心等着跟英台死同穴。 马文才对梁山伯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明明这个是抢走自己老婆的人,却无端地生出了敬意。还有同情,同情他们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只能出此下策。 反正吧,就是梁山伯过关了。马文才这才领着他去见祝英台,把两人悄悄地送走。 送去哪?自然是封龙山。 这倒是应了老和尚的话:“还不到告别的时候。” 坊间开始流传“祝英台死嫁马文才”的故事,说这马文才重情重义,没过门的妻子死了,硬是抬回自家安葬。对殉情的梁山伯,是只字未提。 白朴听说了这个故事,伤心不已,愤恨不已。我封龙书院一大好男儿,明明前途光明,未来可期,却栽在一段感情上,实在伤心可惜!更可恨的是,明明梁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恨那马文才不通情理,狗仗人势,逼死了祝英台,这才让梁山伯殉了情。于是他写了一个剧本,叫《祝英台死嫁梁山伯》,还花钱印成了书,到处散播。 故事说,这祝英台女扮男装,在书院读书,与梁山伯同窗三年,情深似海,临了订下盟约,生同寝死同穴。奈何英台与马文才有婚约在身,山伯求娶被拒,病而不起,沉疴不治,一命呜呼。英台被迫嫁与马家,路过梁山伯的坟前,执意下轿,哭拜亡灵,心亡而死。后被人合葬一处,双双化蝶。 反正吧,故事情节大差不差,把梁祝二人感情一番美化,把马文才、祝父一番丑化,这才解了白朴心头恨。 没想到,这个悲剧引起了广泛同情,一时间梁祝的美好爱情故事在坊间热了起来,不仅带火了说书的,还带火了唱戏的,还带火了弹琴的。根据这个故事,创作的二胡《梁祝》凄婉动人,创作的戏曲《化蝶》场场爆满。 估计白朴自己都很意外,自己不过是替同窗打抱不平,倒因此赚了不少银子,还成为当代着名的剧作家。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难怪老人们会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书这个东西,主观性太强了。而真理,往往是要靠心体会的。 梦游的童钰,大约是在封龙山乐不思蜀,不想回来。如麒住持使尽了手段,也唤不醒他。 还是乾隆干脆,叫人拿来一碗冷水,劈面泼了过去,大声说:“快给我回来!” 童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醒来。 醒来看见刘凤冈,冲着他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 众人骇然。怕是这家伙梦游出了问题,脑袋坏掉了?几时见他当着皇上的面这么放肆地笑过? 问他是不是梦游看到了好笑的事情,他点头。 然后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新改版的《梁祝》。 众人呢,觉得他大约是梦游时脑细胞受了伤,有些傻了,姑且一听吧。 呃,这里说个题外话。话说,这马文才,你们道是谁?哈哈,是那黑衣人杨之换。 第62章 遭遇刺客 一行人继续上路。 接下来,皇上是西行还是南下?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讨论。其实过了前面的山口,就见分晓。 远远的,就见十字路口聚了一群人。马尔佳咐咐停下,命人前去打探,才得知是有个妇人要跟情人私奔,被家族发现了,派人拦下,家丁们正在殴打私奔的两个人。 “私奔?”乾隆探出脑袋,看了看被捆绑塞进竹笼的两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管,继续前行。 马车缓缓驶过这群人。 忽然,这群人忽然操起刀来,蜂拥而上,挥刀冲向乾隆的马车。 “保护皇上!”沈又希一见情形不妙,飞身从马上跃起,跳到皇上的马车下,与刺客展开搏斗。 马尔佳、童钰、刘凤风及便衣护卫也纷纷上前。团团围在皇上的车下。 正在这时,从三个路口各冲出来一辆马车,朝乾隆的马车飞奔而来。 “沈又希,快带皇上走!”童钰挥手掀翻了其中一辆马车,沈又希趁机驾着马车夺路冲了出去。 马尔佳冲童钰喊:“童钰,你带上杨之换,快去保护皇上,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童钰和杨之换骑上马,去追皇上的马车。 “不要恋战!”杨之换看着周围山上不断涌来的人,边打马边冲马尔佳说。 “好的!”马尔佳说。 沈又希驾着马车拼命跑,不知不觉跑进了一处峡谷。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难走,马车无法前行,沈又希只好带着皇上下了马车,查看地势。 两人在溪边一边洗脸一边四处看,发现他们到了一个环形山下,前面是一条大瀑布,无路可走。 沈又希忽然反应过来,拉着皇上往马车跑去,边跑边说说:“皇上,我们上当了!” 这时,河谷外冲出一拨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群人明显比先前那帮人更加专业,手持短弓,一上来就朝两人射箭。 一时箭矢如雨,沈又希只好和皇上躲到了马车后面。准备伺机往山上撤。 还好,在童钰和杨之换恰在这时赶到。 几个人合在一处,对方的箭矢大约也用完了,提刀冲过来。 正在这时,一女子驾着马车,冲散了刺客,从后面冲出来,高喊“皇上别怕,吴忧来救您了!” “吴忧,你怎么来了?周高高呢?”皇上看到吴忧,愣了一下,问。 “周高高很好,皇上放心。皇上先上车,回头跟您细说。”吴忧催促皇上赶紧上马车。 皇上正在犹豫,听见后面喊:“皇上小心!”只见周高高飞身而来,扑倒了皇上。 一柄剑噗嗤一声刺穿了她的前胸。 吴忧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中这把剑,最终会刺向周高高。 她愣住了。 童钰挥手将她打翻在地,杨之换趁机擒了她。 “救帮主!”只听刺客中有人大喊。 “都给我退下,不然我一刀砍下她的头。”杨之换大声说。 皇上扶周高高坐起来,血大团大团从周高高的口中吐出来。 “高高,周高高,你给我挺住,挺住!”他慌乱地擦拭她的血迹,越擦越多,急得他快要哭出来,“御医,御医!海青呢,海青在哪里?” “皇上,别怕!我要是死了,死在你的怀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周高高握着皇上的手腕,忽然摸到了那颗黑痣。 那是黑衣人杨之换的黑痣。 她吃惊地说:“你是,你是。。。。。。” “是,我是。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还记得小时候吗?小时候你说我的名字很好笑,你还记得吗?”皇上把她抱在怀里,流下了眼泪。 她转了转眼珠,笑了。 “那天,你拿着我的香囊,跟我说,你喜欢我很久了。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他说。 “你的香囊?所以,马上救我的人,是你?”周高高问。 “是我。”他说。 “知了。这样挺好。不要为难她。这些年,她孤身一人,心里其实很苦的。”周高高说。 一个人心怀仇恨,活在这世上,原本就如同活在地狱。何况她孤身一人行走在地狱?要多苦就有多苦。 皇上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 这一生,她以为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是一个人。到头来,却是这样的局面。 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面对死亡,她忽然不再纠结自己的情感,原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不要难过。不要为了我再造杀业。”周高高说。 “不,你不能死!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他说。 叛乱头目被抓,其他人也被马尔佳一并拿下。 海青将周高高带离皇上身边,安置在马车上医治。 马尔佳、杨之换们突击审问这群刺客。 原来,这吴忧,本是吕留良的女儿,叫吕无忧。 曾静发动叛乱那年,她才8岁。吕氏满族16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处斩,她被卖到了妓院,从此改名俏俏,并成为京城最红的花魁。后销声匿迹,传闻被一富商赎身,去了南洋。 实际上,这些年,她一直隐居幕后,四处联络父亲吕留良的门生,为吕家报仇。 吕留良学识渊博,门生颇多,曾静也是其中一个。曾静发动叛乱,策反岳钟琪,反被岳钟琪施计,导致策反失败,被雍正关入大牢。雍正忌惮曾静在南方发动的大量群众力量,觉得简单砍了曾静的头,无异于火上浇油,会让反抗活动越来越多。究其根源,还在于当时与曾静关系密切的吕留良到处散布“反清复明”的言论和书籍有关。 策反主谋虽不是吕留良,但这个案子总要有人来担吧?既然不能杀曾静,不如利用曾静,将罪名全部推到吕留良身上。于是雍正下令销毁了吕留良全部书籍,直系家族16岁以上的男丁全部被处斩。雍正在位时,甚至颁布上谕,要求子孙不得追究杀戮曾静。 真正的主谋曾静还平安地活着,而吕家却落得如此惨烈地下场。她痛恨冷酷无情的皇上,更痛恨这颠倒黑白的朝廷。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 得知皇上出行消息,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一路跟随到此,精心策划,还假扮耍猴的来接近他们。她以为这个策划万无一失,没想到,周高高让她功亏一篑。 原来,在定国寺里,她传递消息的信鸽被周高高发现了。周高高得知她是吕留良的女儿,非常震惊。 周高高:“你要刺杀皇上?” 吕无忧:“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的仇人!” 周高高:“可杀你父亲的人不是他。” 吕无忧:“都一样!父债子偿!” 周高高:“你不可能成功的。不要白白流血牺牲。” 吕无忧:“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流血牺牲算什么!不过,看在你心肠还算好的份上,我不杀你。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吕无忧把周高高绑起来,锁在了屋子里。 周高高挣脱捆缚后,换了行装,跟在吕无忧身后,这才及时救了皇上。 哦,不,是救了杨之换。 可怜周高高,终因伤势过重、流血过多而不治。 巴雅哭得眼睛像桃子。其他几个人一直沉默不语。 气氛特别压抑。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梦,假的。 怎么可能呢?那么鲜活那么敏捷那么深情那么热烈的周高高,怎么可能会永远离开他们呢?她是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过几天还会出现在大家面前? 然而,看着她的躯体被装进了一个木匣子里,大家才醒过来,这是现实。 少年们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的无常,生离死别的无常。 对于当年曾静造反案,乾隆是一清二楚的。 吕留良虽然不是主犯,却也并不冤枉。他集结门生,四处散布反清复明的言论,朝廷屡次想招安他,都无果,他甚至躲到寺院出家。曾静因为仰慕他的才学,归其门下学习。受其反清复明的言论影响,才主动去策反岳钟琪。 雪崩时,没有一朵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但,哪一朵雪花是无辜的呢? “吕家并不无辜。曾静罪该万死!”皇上听完他们的审讯后,缓缓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个可恶的秀才,以为会几句汉话就是爱国,以为说几句“反清复明”的反调就是爱国?因他的愚蠢无知,白白牺牲了多少性命! “传朕旨意!曾静立即凌迟处死!着刘庭玉彻查曾静案,凡有关人员一律不得姑息!” 不日,收到快报,曾静、张倬等人被凌迟处死,曾家人被流放宁古塔为奴。 杨之换请求护送周高高的遗体回定国寺,皇上准许了。 杨之换在定国寺安置了周高高的遗体后,就传信给皇上,说自己想留在定国寺。 皇上叹了口气,答应了。 当年爷爷为了保护他,做了这样的安排,他不予置评。他是一个极其自信的人,他不认为这样做是对他的保护。有人说,有一个和皇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才是威胁。他举棋不定。说实话,他本可以光明正大的活着,但因为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只能成为一个影子人。所以,他对这个弟弟,一直心存愧疚。 这次带他出来,让他不再做影子,也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再想下一步如何安置他。 不曾想,发生了刺杀这样的事情,让周高高为了救他而死于非命,他更觉得自己欠他太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不顾父皇遗命,也要砍了曾静脑袋的原因。 第63章 木鱼前传 杨之换请求剃度出家。 住持很为难。当日圣上身边的小德子拿着玉牌前来,只传了圣上口谕,“好好照拂”。也没说别的。如今他要出家,这佛门哪里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这世上,若心病不医,又能逃到哪里躲到哪里呢?躲到哪里,都还是苦的。 因为有颗心。 住持无奈,只能推说,事关重大,要等师父出关了,请示他老人家。 十日后,释空出关。 白发白衣,须眉皆白,清瘦清净的释空,闭目盘腿坐在蒲团上。 “师父,今日这人身份不一般,弟子怕拿捏不好,反给寺院带来影响。所以还请师父明示。”住持向释空报告。 “带他来吧!”释空说。 杨之换见到释空那一刻,忽然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下,叫了一声“师父”。 住持和身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误会是释空仙风道骨,气场强大,让杨之涣情不自禁地跪下不停地磕头。 释空未语。半晌睁开眼睛,缓缓地吐了几个字:“你回来了?” “弟子回来了,师父。”杨之换眼泪长流不止。 “嗯!你可明白了?”释空问。 “弟子还未明白。还请师父开示。”杨之涣请求。 释空招手,杨之换上前。 释空与杨之换眼神对视了几秒,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示意杨之换坐下。 杨之换就这样入定了。 原来,杨之换是一只木鱼,一番番轮回都跟在释空身边,每日里晨钟暮鼓,梵音弥耳,他渐渐慧根深种,颇具灵气,他发出的声音,意韵空灵,禅意深厚,释空夸:“如此再修修,就能化成人形。” 那一世轮转,他终于有了人身,只是无法开口讲话。 释空说:“无妨,无妨。这世人以为嘴巴是用来说话的,其实,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你可懂?” 他摇头。 释空说:“人们通过眼耳鼻舌身来追求空性,好比缘木求鱼。只有空掉这些,才能真正找到空,与心合一,与道合一。” 他摇头。 释空说:“你看那枝头上的知了,一天到晚聒噪‘知了知了’,你知道,它到底知了什么?” 他还是摇头。 释空遂以“知了”作了他的法号。 他有了身体,有了名字,他可以用双脚随意行走,用眼睛看山川河流,用耳朵听鸟声虫鸣,用鼻子闻茶味花香,还能用嘴巴品尝世间美味。 他被无比的快乐、无比的安宁、无比的幸福包围着,像一个纯净的婴孩一样,带着好奇感知一切,体会一切。 一切都那么好,都刚刚好。 他天天在寺院里劈柴,打水、扫地、听经,听经,扫地,打水,劈柴,一点一滴的体悟着当下的快乐,每一秒都是快乐的。 那一日,风和日丽,老银杏树的金黄叶子铺满了地,如诗如画。 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把叶子装进竹筐,把诗情画意装进心里。 一个白衣女子随母亲上山进香,一路上蹦蹦跳跳,欢声笑语,路过他的身边。 他听了这天籁一样的声音,不禁扭过头去看她。 那一刻,调皮的风儿将她的白纱衣吹上了他的脸,一阵女儿香拂过,他呆了。 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他不曾体会过的东西。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心便飘飘地跟了她去。 不再快乐,不再欢笑。 释空明察秋毫,不动声色。 然而,他渐渐消瘦下去,沉疴渐深,卧床不起。 释空看着他没有神采的眼睛,叹了口气:“痴子,痴子啊!” “师父,我别无他求。只想见她一面,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他恳求道。 释空叹口气,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3000年前的某一个春天,有位僧人下山去化缘,途中将一只心爱的木鱼遗落了。木鱼落在道旁,地广人稀,无人问津。它静静地等待,等待主人回来将它带走。 漫山遍野铺满了黄色的蒲公英花,随风轻轻摇曳,轻轻歌唱,它沉醉在花的香氛里,不知年月。忽觉脸上氧氧的,毛茸茸的,原来是蒲公英的小小的白色的种子随风而起,滚过木鱼,待它想看清的时候,种子又被一阵风吹向了别处。 后来僧人回来找到了这只木鱼,依旧每日里晨钟暮鼓,梵音弥耳,终成人形。而这朵蒲公英的种子,在轮回里辗转几番,也有了人形,成了人家的女儿。 “师父,他是谁家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她好看吗?”他的眼睛亮了。 释空说:“你和她的缘分,就是一面之缘,就像一阵风刮过一样。你可明白?” 原来,他和她的缘份仅止于此。 “可是,师父,我想念她的心,如长明灯一般无法熄灭。我拼命要摁掉它,掐灭它,每一次熄灭,必定会再燃得更加明亮。我的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见她的念头。”他哭起来,眼泪滑过耳朵,打湿了头下的枕头。 “恳求师父,让我去见她吧!我只想看她一眼,哪怕只一眼。”他坐了起来,给师父磕头。 “也罢!这大约就是你的劫数!”释空叹了口气,“这梦幻泡影的红尘,要看透看穿,要保持如如不动,岂是打坐参禅就能做到的?若无红尘里打滚,红尘里受伤,你怕是不能醒转啊?” 他下得山来,几番周折,成了她家的花奴。天天在园子里种花,并无缘见到她。 他用心打理着花园,侍弄着花草,满园生机勃勃,花开不断。 女孩子自然是爱花的,她日常会来园子里逛逛,晒晒太阳,采些花儿回去做插花。 他一直不曾看到她的真面目。 远远地看着她,远远地听她笑,就已经很美好。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就这样,他远远地陪伴,远远地关注,别无他求。 若有所求,就请求老天,让她永远这么开心快乐,无忧无虑,人生安好,岁月无恙。 春天的园子里,开满了鲜花,地上的蒲公英也竞相开放,铺了一地的金黄和一地的纯白。 少女开心地在园子里笑着,舞着,轻盈灵动,像风一样。 他远远地听着,跪在地上种月季,心中无限欢喜。 一双好看的绣花鞋忽然停在他的身边。摘下一朵蒲公英花球,一边吹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停在他身边。 他心跳如鼓。深深地埋下了头。好一个近情情怯的痴子啊。 “嘿!这些花都是你种的吧?真好看。”她说。并没有要他答的意思。 他依旧低着头,干自己的活。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摘一朵花球,边吹边问。 他咬了咬唇,用手把地上的泥土铺平。 “为什么不理我?你不会说话吗?你是木鱼吗?”她笑着问。 他细细地把土壤铺平,拿一根树枝写下两个字:“不会。” “哦!果然不会说话。那你有名字吗?”她继续问。 他再次细细地把土壤铺平,写下两个字:“知了。” “知了,知了。这名字有意思。你父母是希望你能开口讲话,像夏天的知了一样,天天都说话,不停地说话吗?”她笑着,边走边自言自语:“这名字也挺有意思的。” 师父是这个意思吗?他愣了片刻。师父希望我能开口说话吗? 直到她走远了,他才抬起头,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开口说话?假如他能开口说话,他也只想对她一个人说话。 是夜,他做了一个很沉的梦。 她一身白衣,远远地朝他跑过来。她是笑着的,她是开心的。 他也是笑着的,他也是开心的。 他张开双臂,想迎接她,想告诉她,他会说话了。 他心里一直藏着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他得赶紧掏出来。 他使劲掏啊掏啊,就是不知道这句放到哪里去了。 他急得浑身大汗。忽然想起师父说,遇事得定下来。 于是,他舌抵上腭,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慢下来,再慢下来。 她跑过来了,近了,更近了,这句话还是没有找到。 眼看她跑到自己跟前来了。他张开了嘴。 只见她慢慢地从他眼前跑过去,跑过去了。 他想叫住她,跟她说那句话。 却看见,远远地一个白衣男子在等她,她朝着那人跑过去了。 他停下,忘记了刚才自己要说什么了。那么重要的一句话,怎么可以忘记?他不停地责备自己。 然后,他看见,她投进了那个人的怀抱。她是开心的,是幸福的。 可是他为什么怅然若失。不是远远看着她就好吗?不是只要她开心就好吗? 他发呆,思索。自己这颗心,到底要什么? 醒来,那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依然在。 怎么会有这种失去的感觉?到底失去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失去啊? 对,失去了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一句只对她一个人说的话。他心急,他心慌,他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了。 于是,他困在了一句找不到的话里了。 他日也想,夜也想,坐也想,行也想,动也想,静也想,天天都在想,“我到底要对她什么?” 而他,其实根本不会说话。 第64章 降龙金木 少女叫周长宁。其父周枚生是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 梦里的这个白衣男子,他是周家父亲的得意门生,叫陆青风。 在大家眼中,周先生家的这个小师妹,就像一朵洁白的莲花,长在水中央,大家只敢远远地看着。 陆青风父亲是本县县令,陆家家教很严,对他也寄予厚望。陆青风本人也非常聪明上进,深得周枚生的青睐,认为所有学生中,他的出息会最大。 周家就一个女儿,周父希望将来能招个女婿养老。但是好人家的男儿,是耻于入赘的。所以,周长宁16岁了,还未有人来提亲。 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时常偷偷去讲堂,看父亲的那些门生。陆青风倜傥的外貌,伶俐的口才,得体的举止,也让周长宁对他青睐有加。陆青风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小师妹对自己的情意?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入赘周家的。 为什么那么多小说和故事都发生在秋千架下?不知道。没研究过。建议小说家们认真研究一下。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学课题。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这首诗歌把故事情节描写得惟妙惟肖,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陆青风和周长宁,他们的故事,当然也莫能例外,是从秋千架开始的。 小师妹在秋千上欢快地荡来荡去,笑声远远地传出去,声浪一波一波地撞击着墙外人的心,由好奇到心动再到爱慕。陆青风和所有学子一样,忍不住爬上墙偷偷看她。架不住背地里妒忌他的人,偷偷推了他一把,他从墙上摔了下去。墙不高,他并没有摔着哪里,但这一摔,彻底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隔阂,从此熟稔起来。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谁知道呢?福祸虽是两件事,本质上却是一件事儿。单看经历的人用什么心态看待。当下来看,于这两个少男少女,是幸福。 陆青风是拿捏人心的高手。尽管日常会找机会跟小师妹接触,但总是忽冷忽热,时近时远,这更让周长宁对他上了心。陆青风顺水推舟,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找到了私下碰面的机会。从此二人是花开同赏,花落同悲,草结同心,互为知音。花园里,绿树下,常常看见一双人影在嬉戏。 周父自然是知道女儿和陆青风来往,只是假装不知。他心知陆家不可能让这个儿子入赘,但他想,陆家门楣高贵,若是能联姻,女儿能幸福,入不入赘,都不打紧。 就这样,周长宁对陆青风是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转眼又到科举考试,陆青风果然不负所望,高中皇榜。 周家听到喜讯,自然是一同欢喜。周枚生甚至吩咐夫人,好好给女儿准备嫁妆。 其实吧,打从女儿生下来,家里人就开始为她的出嫁做准备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没有哪个父母敢不重视。每一份嫁妆里,都饱含着父母的殷殷期待。 周长宁看到母亲为自己的准备的嫁衣,甜蜜溢满了心田。日日期待着陆青风来提亲,她等不及要把自己嫁出去。 周家全家人都在等着这个准女婿上门报喜和提亲。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还是不来。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周父坐不住了,以恭喜门生高中皇榜为由,亲自上门探问。发现陆家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是一个正在准备结婚的场面。周枚生心下欢喜,却也犯了嘀咕,这陆家,还未到我周家下聘呢,怎么就忙着娶呢?也太心急了吧?不禁掩嘴笑一场。 喜滋滋地到了内厅,却见陆青风的父亲正在送客,一边走一边说:“亲家走好,亲家走好!” 周枚生听得一头雾水,拉了一个小厮问,“方才你们老爷所称的亲家,是何人?” 小厮手拿大红灯笼,一边挂一边说:“他呀,是知府大人。咱公子的岳丈。这不正在准备婚礼吗?咱公子呀,不日就要把知府家的千金娶进门了!” “陆青风跟知府家千金成亲?”周枚生再次问。 “是啊!方才你不是看见了吗?知府就是过来看看,确定婚期的。”小厮说。 他如遭霹雳,强撑着回到了家。都怪自己啊,贪慕虚荣,亲手把女儿推上了这种绝境,毁了她的清白,断送了她的幸福。 以周枚生的骄傲,断不会去质问陆青风什么的。回到家,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自此血淤气滞,病到膏肓,不日撒手人间。 失了父亲,周长宁才从母亲口中得知陆青风要娶别人做妻子了。 好比晴天霹雳,打得她晕头转向。这不可能,不可能!他亲口对她说,科考结束,就来提亲。 但梦总是要醒来的。她要去质问陆青风,为什么要骗她?可是她始终不敢踏出家门一步,她没有这样的勇气。 谁叫她只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呢,谁叫他父亲不是知府大人呢?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难道自己与他好,只是单纯的喜欢?难道不是看上了他的容貌家世才学?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自己不配。越是觉得自己不配,越是没有与他见面对质的勇气。 懦弱的人,总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还美其名曰,善良体贴,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错都是自己的,陆青风简直不要太完美了。他玩弄她的感情,弃她于不顾,都是应该的。 就当与他的过往是一场大梦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这样的安慰相当于自欺欺人。 大梦醒来,她只觉生不如死。只想视死如归。 陆青风大婚那日,周长宁服下剧毒,抱石跳进了池塘。 这世间,情为何物?有人为之生死相许,有人视之如草如履。 知了在池塘里将她捞了起来。 将湿淋淋的她放在岸边,他小心地拨开头发,一张脸映入眼帘。 那张脸和他梦里千百回想念的是一模一样,美的叫人心碎。 他终于看到她的脸了!可是这张如花美颜,在他眼里渐渐如雨打的花朵般失去了颜色,她的体温正在他的手里一点一点消失。 他的心碎掉了。他不愿意看着她就这样死掉,纵然她从未正眼看过他。 他恨不能代她去死。 “看到她了,你可以回去了吧?”释空不知何时,立在他面前。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般哀求师父救她。 释空摇头,“痴子啊,痴子啊!” “师父,用我毕身修为,换她一命吧!”他长跪不起,涕泪长流。 “你想清楚了?从此你就是一只普通的木鱼了。不后悔?”释空说。 “弟子不后悔!”他斩钉截铁。 释空叹口气。抬手按向他的眉心。 他的肉身一点一点消失,所有记忆也也跟着一起消散。 周长宁那花儿一般的脸渐渐恢复了颜色。 再见!唯愿你此生安宁,喜悦长在! 他忽然想起,他梦里要跟她说的那句话,只有三个字:“姑娘好!” 他张开口,欢喜而又清晰地对她说:“姑娘好!” 他千转百回的心意,居然只有三个字:“姑娘好!” “姑娘好!”这三个字,多么美,如春水梨花初相逢,带着羞怯、心动和爱慕。是最真的表达,最纯的情意,不带杂质,不染尘埃,纤毫可见。 周长宁醒过来了。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她的桌上不知哪里来的一只木鱼,刻着“知了”二字。 她拿起来,左看右看,是上好木头所做,雕工很好,油光可鉴,她整日里拿在手心里把玩。 她时常对着木鱼说:“我好象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能提醒我吗?” 你看,他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他的夙愿,日日与她相对。相对无言,却胜过万语千言。 她变了,变得安静,喜欢种花,喜欢到寺院里进香。 一日她上山进香,路遇释空。 释空看了看她手里的木鱼,问:“女施主,你这只木鱼与我很是有眼缘。可否借我一看?” 周长宁不假思索地把木鱼交给了释空,说:“大师,我也不知道这只木鱼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到了我的手里。看这木鱼,该不是凡物。不如赠予大师,也算是物归其所了。” 他和她,终于还是分开了。 他又回到师父身边,在佛前听佛。 辗转又是几百年过去,他化身为人,能够开口讲话。 杨之换从大梦里醒来。 “师父,我本一愚木,若非遇到师父,哪有今世这肉身?请师父莫要怪徒儿贪念红尘,不思精进,继续收我为徒。”他跪下。 释空不应,只是闭眼,高声唱诵六字大明咒。 “师父,弟子明白了。”他匍匐在地。 释空还是不应。半晌,方听他说:“一块愚木,怎有这样的神奇造化?” “请师父明示。”杨之涣说。 “你本是王母后院的一株降龙木。被鲁班截取一块,顺手雕成了木鱼,带下凡间。”释空说,“你本非凡品,宇宙才会安排这百万年难有的遭劫来渡你。” “你用一身修为救了这周姑娘,才能开口讲话。周姑娘报恩,这一世是来渡你的。”释空说,“你可有醒转?” “弟子明白。”杨之涣说。 释空摇了摇头,“唉,哪有这么容易‘知了’啊!” 第65章 罗艺之死 周高高之死,让大家情绪低落,意兴阑珊,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怎么?还没过去?这点打击都把你们打趴下了吗?”乾隆的眼神扫过几个人,一脸严肃。 其实都知道,战场上的牺牲是无可避免的,但发生的事情离大家都太远,这一次,他们亲身感受到残酷和血腥,受到的震荡很大。 “行!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你们还年轻,希望都能通过历练,慢慢领悟。”乾隆说。“我告诉你们,这一路上,每一步都是危险,有些你们知道,有些你们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过后,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众人沉默。 第二日,马尔佳来报,说走错了路。原本径直向西,直插太原的,因为路遇刺客,西行变成了西南。 “将错就错。条条大路通罗马。西南就西南吧!这是哪里?”乾隆对马尔佳说。 “皇上,翻过这山,就是乐平了。”沈又希指了指前面的界碑。 “这名字不错。记得皇爷爷为乐平县所辖做过专门批示。可有人记得?”乾隆问。 “记得。划给它4乡6都。还拨款修缮了落鹰寺。”童钰说。 “很好!大清的每一寸土和土地上的出产,每一条河和河里的鱼虾,每一座山和山里的宝藏,咱都得胸中有数!”乾隆说。 自然,这些,都是他们必修功课。 “那是什么?你去看看,那是不是长城?”乾隆指着视线尽头的一列断壁残垣问沈又希。 沈又希打马飞驰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里的地形格外熟悉,似乎来过这里一样。 马儿沿着这一段已经荒废的长城飞奔,他似乎从过去穿越而来,心潮澎湃。 “皇上,是一段废弃的长城。还有一些烽火台比较完整。”沈又希说。 “走,过去看看。”皇上打马朝长城而去。 几个人跟在后面飞驰。 皇上跑得越来越快,后面几个人追得越来越快。 飞起来的感觉真好!风把积郁在心里的垃圾一扫而光,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他们停在一处还算完好的烽火台边。 摸着这些伤痕累累的土台,乾隆感叹着。 “别小看了它。现在虽然不起眼,当年,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粒土,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它们跟曾经守在这里的人一样,丰功伟绩也属于它们!” “燕云十八骑,听说过吗?”乾隆问。 传说,燕云十八骑,是燕王罗艺手下的王牌骑兵团。他们身着寒衣,脸带面罩,头蒙黑巾,只露双眼,全身披着黑色长披风,脚踏胡人马靴,马靴配有匕首,强弓弯刀,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一只凶悍的猎膺。他们快如闪电,来去如风,善骑善射,以一敌百,未尝一败。燕云十八骑以号角为令,只听命于其主人罗艺。 “那不是小说中虚构的吗?”刘凤冈说。 “不,即便燕云十八骑是虚构的名字,但这样的队伍和这样的人一定存在。不要忘了,书,来源于现实。”乾隆说。 传说这支队伍跟随罗艺归唐。罗艺在与刘黑闼的军队交手时,罗艺大败,全军覆没,燕云十八骑也跟着消失。 一行人沿着长城朝前走。 在一荒岭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扫墓。一个小小的土堆,却立了一个大大的无字碑。 沈又希上前问:“老人家,这碑上怎么没有字?您可认识这墓主人?” 老人眼风扫了一下沈又希,未作声,继续扫墓。 沈又希也下马来,解下自己的水囊,以水代酒,祭墓主人。 老人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沈又希,又看了看沈又希后面的一群人,个个劲装快马,不像一般游人。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看山下的河,慢悠悠地说:“青山处处埋忠骨,绿水不断绕英魂哪!” “这是哪位将军墓?”乾隆上前问。 “罗成。罗成将军墓。”他说完,扛着沉重的背,缓缓地走开了。 “罗成不也是虚构的吗?难道历史上真的有罗成这个人?”刘凤冈看了看童钰,希望这位百事通能给答案。 罗成,唐燕王罗艺之子,枪法精湛,面容俊俏,气宇不凡,人称“冷面寒枪俏罗成”,一杆重240斤的丈八滚云枪,所向披靡。传说在攻打明州时,马陷淤泥河,被刘黑闼乱箭射死。 “这条河,会不会就是那条淤泥河?”童钰看了看脚下那条长满荒草的河滩。 几个人向山下的河面看去。河很宽,河中间偶有露出水面的小土堆,上面堆积着枯草。 “难道真的是罗成墓?”巴雅对沈又希说,“要不咱下去看看?” 沈又希看了看皇上,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打马向山下跑去。 众人围在罗成墓前,等着他们二人探个究竟回来报告。 追风马放开四蹄奔跑,两边的风景一帧一帧地从沈又希眼前飘过,有冰凉的东西从脸上滑过,他伸手一摸,是眼泪。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哭了。他很吃惊,怎么哭了,为什么哭呢? 追风马忽然一声长嘶,前蹄立起,他猝不及防落进了河里。 浸在冰冷的河水里,过往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滑过。 原来他就是那墓主人——罗成。难怪眼泪汹涌成河。 这是一个叫人心碎的悲壮的故事。 原来他是那北方威名赫赫的罗艺之子!何其有幸,是这样的父亲的儿子! 你道那罗艺是谁?提到此人名号,整个北方抖三抖的人! 罗艺生在将门世家,聪敏好学,骁勇善战,治军有方,屡立战功,是大隋的虎贲郎将。然而大隋杨广死后,天下大乱,军阀割据,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唯有罗艺驻军的幽、营二州,太平无事,百姓纷纷来投。 不久,李渊立唐,伸来橄榄枝。为了华夏一统,免万千生灵涂炭,罗艺放弃了自立为王的想法,归顺唐朝,被封为燕王,替李唐守着北方门户。 岁月本可安好,奈何人心崎岖。 听说罗艺手上有一支神秘力量,令北方各国闻之色变,也让朝廷坐卧难安。 李渊在位时,采取的是无声削减法。凡战都派罗艺的队伍去,罗艺每战必胜,李渊见罗艺在打仗上并无藏私,渐渐放了心。因此,燕云十八骑的威名更是响彻整个华夏大地,成为了李渊的儿子们夺位的必争力量。李建成、李世民都欲得而后快。为此,他们采用的手段也多种多样,拉拢、威胁、打压,精明老练如罗艺,太极打得行云流水,密不透风,谁也未能得逞。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上位。李世民因与太子之争中,并未得到罗艺的支持,心中早有芥蒂。所以,对燕王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心中早有翦除的打算。 恰遇刘黑闼起兵造反,李世民举兵河北,很快就稳住了局面。按说,此时是不必再派大军增援,但李世民却传旨罗艺增援。 罗艺与刘黑闼是旧识,交情匪浅,如今战场相逢,兵戎相见,实属不愿。 罗艺就跟李世民说,不如让老臣去劝劝刘黑闼,让他放下手中兵刀,归降大唐。李世民思索良久,问劝降可有把握,罗艺说七成,李世民听完点头同意。 罗艺与刘黑闼相见。 两个惺惺相惜的英雄,彼此看着对方,久久不曾言语。 “天下初定,百姓享受太平没几日,经不得战乱了。”罗艺只说了这一句话。 刘黑闼脸上晴了阴,阴了又晴,最终只说了一句话:“我只有一个条件:跟你走。” 罗艺点头。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以为从此可以并肩塞上,一展雄心。却不料,这是最后的握手。 劝降成功。李世民派罗艺去接收刘黑闼的队伍。他不知道,他正一步一步掉入陷阱,走向死亡。 罗艺率兵去接收刘黑闼的队伍,却远远见刘黑闼被反绑在一根柱子上,嘴上塞着破布,圆睁双眼,不停地摇头,意欲跟他说些什么。 罗艺上前,吩咐手下,解开刘黑闼的绳子,却听刘黑闼大叫:“罗艺,快走!” 罗艺心下大惊,正欲离开,却被他的左右心腹各刺一刀,倒地不起。 至此,他方如梦初醒。望着一尘不染的长空,和长空上盘旋的雄鹰,他笑了。 这一腔热血,洒在这片热爱的大地上,他不悔。 这一年,他39岁。只是他还有牵挂,妻弱子幼,实难舍下。 燕王遇刺,一时大乱。 刘黑闼上前,意欲扛起他逃命,却被罗艺制止:“不用了,不要白费力气。你快走。去救罗成。”他从怀里拿出一只古香古色的陶埙,“交给罗成。” 刘黑闼逃走,罗艺身亡。 不久传出罗艺劝降刘黑闼不成,反被刘黑闼劝说,举旗谋反。所幸皇上英明,快速剿灭了罗艺的叛军。 名震陇关的燕王罗艺,没有死于刀剑,而是人心。 这一年,罗成18岁。是草原上快乐的小马驹,高空中展翅的小雏鹰。 第66章 落鹰寺前 沈又希心痛到无知无觉,耳边听不到声音,连呼吸都没有。 他躺在冰冷的河水里,任凭泪水与河水一起流淌。 前世记忆这么痛,难怪上天要把人的记忆拿走。这是保护啊!倘若前世记忆都保留着,大约没几个人愿意投胎做人了。 直到巴雅把他抱在怀里,拼命拍他的脸,他才慢慢苏醒过来。 灵魂出窍的这一刻,仿佛过了好几世。但其实就过去了十几分钟。 “又希,你怎么了?你吓死我了!”巴雅看到沈又希睁开眼睛,哭了起来。 他掉下河的那一刻,她并未在意,以为就是个小小的意外,直到他一动不动躺在河水里,她才跳下马,抱起他,发现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刹时她感觉自己也没有了心跳。 她拼命喊他,摇他,掐他,想着他因为她而受的那些苦,恨不能代他死去。 “我没事儿!就是刚刚,刚刚这追风受了惊吓,可能这河里有蛇?”沈又希安慰她。 她摇头,没有揭穿他。这大冷的天,河里怎么会有蛇? 他不希望她担心,她就假装不担心好了。 两人湿淋淋地回来,吓到了皇上。 “怎么了这是?”乾隆说,“掉河里了?” “马受惊了。”巴雅说。 对于一个骑手来说,跌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马尔佳说,前面有个寺院。你们俩上马车,换上干衣服。咱们去那里,喝点姜汤祛祛寒。”乾隆吩咐大家上马,快速朝那个红瓦白墙的地方疾飞。 “落鹰寺”几个瘦金体嵌在斑驳的墙上,与这北方的荒凉一呼一应,更显得苍凉。 童钰在大门上方左右门额上看到了木家的徽记。 寺院并不大,一个住持带着六个和尚。和尚们把房间腾出来,勉强把皇上、几个官员和童钰们安置下来。 马尔佳吩咐大队人马在寺外扎营。 海青熬了祛寒汤,盯着巴雅和沈又希趁热喝了下去。 沈又希第一次经历灵魂出窍,整个人呆呆傻傻,还在梦境里未还魂。 喝完汤,他就捂着被子躺下,但脑海里一幕一幕的全是那扎心的场面,还是痛,痛到不敢去想,却忍不住去想。眼泪止也止不住。 大约是看出他的不对劲,海青碰了碰童钰,努了努嘴,示意他多关注沈又希。 说实话,沈家遭此一劫,沈又希忽然间就长大了。稚气尽脱的一张脸,看得巴雅好心酸。他经历了怎样的苦,才有这样的脱胎换骨? 无论是谁,要成长,必遭遇身体的或者心灵的历劫,才能达成。 凤凰要涅磐,必主动去经历火的洗礼。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也先让他历尽劫波。 沈又希躺了一会儿,想到童钰经常灵魂出窍,就爬起来推了推正在窗前发呆的童钰:“睡不着。出去转转?” 童钰点头。 两人穿上披风,出了门。 寺院的天井里,堆了一堆泡菜坛子,沈又希在这堆破烂里看到一个小东西,拣起来看看,是一只埙。 他把满是污泥的埙洗干净,发现一边是一个大写的“l”,一边是“十八”两上字。 “咱去问问,看看这东西,哪里来的?”他拉着童钰,要去找人问。 “大约是丢弃不用的。喜欢你就收起来呗!”童钰说。 沈又希摇了摇头,说:“你不懂。” 他没告诉童钰,这只埙,似曾相识。 一个劈柴的小和尚正好路过。 “很多年前,寺里救了一个冻得快要死掉的姑娘,这东西是她落下的。” “她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摇了摇头,他哪有机会跟姑娘说话呀。这埙是他等姑娘走后,去收拾房间发现的。因为自己不会吹,所以就扔在了这里。 “她去了哪里?” “风雪过去了,她赶着她的羊群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放羊女?” 沈又希看了看手上的埙,对小和尚说:“这埙,我先拿着,若姑娘回来找,你告诉她,我叫沈又希,来自京城。” “这东西,也不值钱,大约是不会回来找的。” 沈又希谢过小和尚,和童钰走出了寺院。 “没见你对什么东西上过心啊?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京城里比这好看、工艺精致的埙,到处都是。你要喜欢,回头让凤冈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沈又希试了试音,又来一句:“你不懂。” 童钰笑,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虫,你不说,我怎么能懂? 沈又希把埙递给童钰看,指着上面的“l”和“十八”说,“你仔细看看。” 童钰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特殊。刻字的陶制口处处可见啊。 “可能是姓刘,或者李,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还记得皇上提到的燕云18骑吗?” “怎么?跟这只埙有什么关系?” “‘l’是不是也是罗?‘十八’是不是代表十八骑?” “你这联想能力,太强了。” 沈又希没办法解释,直觉就是告诉他,这只埙跟燕云十八骑有关系。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东西眼熟。 “钰儿,刚才在河里,我看到了我的前世。不,准确来说,是我父亲的前世。”沈又希眼光灼灼地望着童钰。 “一到这个地方,我就觉得特别熟悉。刚才在河里,马受惊,我落水,然后就出现了一些画面。像灵魂出窍一样。你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紧紧地抓住童钰的胳膊,表情激动。 童钰点点头。 “我父亲,是罗艺。”他饱含着眼泪说。 “罗成?你是罗成?”既意外也不意外。 沈又布把自己出窍时看到的画面告诉了童钰。 “都说燕王出尔反尔,降唐又叛唐,从当时的局面讲,罗艺叛唐,的确不符合人性和情理。听你这样说,是李世民为了翦除他,编造的历史。倒是合情合理。” “童钰,你说,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是不是罗艺想让我为他正名?为‘反叛者’正名?”沈又希问。 童钰摇了摇头。人死灯灭,不可能隔了千百年回来讨说法,讨说法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知道能量场吗?在某种特定的能量场,有些人会感知到宇宙的某些信息。比如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或者眼前的人似曾相识。可能这里真的发生过一些事情,你的能量场与这里很契合,就感知到了。”童钰说。 “你知道吗,在封龙山,我也看到了我的前世,像看皮影戏一样,一帧一帧地从脑海里飘过。” “你知道我前世是谁吗?我是梁山伯。” “梁山伯?被气死的那个?不像啊?” “我们来地球轮回了不晓得多少世了。可以做过猪狗,做过草木,做过山石,谁知道呢?所以,以前是谁,做了什么,一点儿也不重要,是不是?” “我告诉你,那一世,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是一个大圆满的结局。两人被马文才成全,去做了神仙眷侣。” “啊?都以为马文才是坏人呢?这出入也太大了吧?” “可不是,你知道写《梁祝》的人是谁吗?是刘凤冈。那一世,他是我的同窗。” “那我呢?我在你的故事里吗?” “在!你是书院看门的。” “啊!那一世,我混那么差啊?” “一点不差,比现在更自由。每天小酒喝着,花生米吃着,下下棋,打打盹,可不比现在强?” “我还长这样?” “大差不差。” 沈又希忽然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刘凤冈,刘凤冈知道这故事吗?” “没讲过。不知道。那马文才你知道是谁吗?”童钰见沈又希活过来了,索性再来个意想不到。 “谁?” “海青?” “不是。” “那海青在那一世吗?” “在。他是我的先生。” “当先生了。混得不赖。” “是我们这群人吗?” “是的。现在终于理解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是什么意思了。前世若无纠缠,今生不会相遇。” “马文才难道是皇上?” “皇上那一世是高僧大德。马文才是杨之换。” “这可真没想到。” 两人在荒滩上走着走着,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走了很远。 荒滩上散落着一些牛羊,啃着地上的枯草,时不时叫两声。 沈又希摸出l十八,对童钰说:“想不想听这个?” “我以为你只会刀箭,没想到这个也会。” “以前不会。但现在会了。”拿到这埙,他莫名其妙就知道要怎么吹,无师自通了。 深沉厚重的埙声在荒原上响起。 这曲子,也是自动跑进沈又希脑子里的。 低头的牛羊抬起了头,天上的云朵散了又卷。 远处有嘹亮的鸟鸣声传来。 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老鹰,它们在两个人的头上盘旋着,鸣叫着。 童钰看呆了。 沈又希又试着吹了两个音节,一群老鹰齐刷刷地落在地上,面朝沈又布,排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 老鹰可是肉食性猛禽,性情凶猛,连羊、鹿都是它的口中食物。老鹰生性爱自由,喜欢独来独往,如今却被一只埙召唤来,集中在一起,服服贴贴,不能不称奇。 沈又希拿起埙,吹了两声,这群老鹰扑扇着翅膀,各自飞去。 至此,沈又希明白了,这埙是驯鹰的。他只是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个?难道前世,自己做过放鹰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驯鹰。”沈又希挥了挥手上的埙,对童钰说。 “如果把咱前世的记忆都解锁了,那咱还上什么学堂啊,浪费时间吗不是?” 正说着,一只大白雕从远处飞来,一边叫围着沈又希盘旋,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吹一下,让它走。”童钰生怕这家伙把他俩当羊撕了,赶紧对沈又希说。 沈又布拿起埙,吹了两声,大白雕还是不走,绕着沈又希盘旋,一圈又圈。 沈又希试着把自己的胳膊伸出去,大白雕收了翅膀,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大白雕通体雪白,眼神锐利,爪子锋利,一看就不是凡品。 就这样,落鹰寺前,少年沈又希收了这只大白雕。 奇迹,果然无处不在。 第67章 吹埙少年 两个人回到落鹰寺,就被团团围住了。 他们被这只雪白的大雕吸引了。连皇上都被惊动了,跑出来看。 这只空中霸主,此刻安静地呆在沈又希肩上,任凭人们围着它,瞧的瞧,评的评,它立在舞台中央,宠辱不惊。一身的王者气质。 有人专门捉了一只鸡在它面前晃动,它眼睛眨也不眨。 乾隆围着这只大白雕转了一圈,连说“上品,上品!” 大家七嘴八舌,说得给这大白雕取个名字。沈又希请皇上给它取名。 乾隆想了想,说:“就叫扶摇吧!” 这雕似乎听懂了,一振翅膀,直冲云霄,在高空盘旋了两圈,一个俯冲下来,落在地上,引得大家惊呼不已。 沈又希挪到哪儿,这大白雕就跟到哪儿,亦步亦趋,大有不离不弃的架势。 “哇!又希简直帅呆了!连大白雕都粘着你呢!” “巴雅,你看看,你看看,你得跟这大白雕学学,瞧它多会粘人!” “还不够粘吗?” 大家一边笑,一边调侃,气氛很好,大家低落的情绪,被这只大白雕治愈了。 这才发现,巴雅根本不在现场。 巴雅到底是女生,掉进河里后,尽管喝了祛寒汤,还是患上了风寒。头痛,打喷嚏,流鼻涕,还发起了烧。 海青去房里看了看,开了一副发汗的药,并让沈又希把屋子里弄得暖和些。 “别担心!喝完药,出一身汗,就没事儿了。”海青说。 有海青在,大家一点儿不担心的。 但沈又希忽然有了歉疚感。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也不至于在冰冷的河水里冻到生病。 她为了他生病,他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她不闻不问。 这样一想,他坐到床边,拉起了她的手。对她说,快点好起来。 巴雅眼皮动了动,未语。她是醒着的,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眼睛里有泪。 他和她,一直是她在追。 他对她,不迎不拒。尤其是他失手杀了人后,他心里对巴雅有了抗拒,觉得这一段感情,带来的压力大过欢喜。 大约巴雅也是有感觉的,所以,这一路上,她变得沉默了,以往那种张扬,收敛了。 她看他,眼睛里也有了歉疚。 到底谁欠了谁呢?感情的事情,如果掺杂了“谁欠谁”,大约是走不下的。 他心底对她说“对不起”。 是夜,沈又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漠北的大草原上,一个快乐的少年骑马飞驰。与他并肩的,是他的父亲罗艺。 待两人停下,罗艺从怀里掏出一只古香古色的埙,手把手教他吹奏。 群鹰从远处飞来,聚焦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盘旋,一会儿排成圈,一会儿排成行,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落下去。 罗艺正在教儿子驯鹰。 阳光明媚,草原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母亲坐在花丛中,一边缝着马鞍,一边时不时笑看着父子俩。 这一个温馨的场景,让他往后的生活里,常常忆起。 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难觅旧时光。 父亲长年征战在外,难得与他和母亲团聚。只要是在一起,他必须严格要求他,教他罗家枪法,教他马术,教他驯鹰。 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成了如水杉一般挺拔的少年郎。 14岁那年,他入军营,在父亲罗艺身边当差。古语云,上阵父子兵。他是父亲的骄傲,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自不必言。 那年他受母亲派遣,去给姨母拜寿,途经贝州,与女扮男装的窦云娘相遇。 宇宙一点提示也没有给他,毫无征兆地,他陷入了一场爱恋。 他是世无双的罗公子。头戴银冠,二龙抢珠抹额,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身穿白袍,外罩鱼鳞铠甲,弯弓插箭,挂剑悬鞭,坐一骑小白龙,提一杆丈八滚银枪。 她被那出众的外貌吸引了。又见他提着银枪,遂想试他一试。 “那谁?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窦云娘双手叉腰,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 罗成自己也是霸道惯了,自是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霸道的。 这人分明长得周正好看,却一副如此霸道的嘴脸,实在难看。光天化日里拦路抢劫,目无王法,委实该好好教训一下。 但父亲曾经教育他:“武是什么意思?你看看这个字就明白了。武者,止戈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武。” 所以,他好脾气地冲窦云娘一笑:“这位小哥,在下受家母所遣,要去给姨母拜寿,途经贵地,还望行个方便。” 他不仅文质彬彬,笑起来也这么好看!哎呀妈呀,简直要命!这俏郎君,喜煞人也! 窦云娘打马上前,以剑去挑他的枪。罗成挥枪轻轻挡了一下,并不愿与她动手。 “竟敢跟我动手!小的们,把这人给我绑了!”窦云娘假装很愤怒地说。 她身后一列持剑的人,应声上前。 罗成被逼无奈,心说:“别怪小爷不客气了!”使出罗家枪,把这些人打得落花流水,趁机夺路而去。 眼见小哥哥要走了,窦云娘打马去追。二人打斗在一处。 罗成使出了回马枪,劈面向窦云娘刺去,实则只是挑落了她的发冠,吓吓她,别追了。 不曾想,乌发散落,一张标致的女儿脸露出来。 原来是个女的!好男不跟女斗! 罗成收了枪。立在马上看着她。 窦云娘露出真容,有些恼羞成怒,掏出金弹弓,劈面朝罗成射去。 有剑不用,用弹弓?哈哈!分明小孩子嘛! 罗成徒手接住金弹,看着她的样子,心下甚觉可爱。 罗成骑在马上,把金弹拿在手上把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14岁的窦云娘何曾被人这么轻慢过?气得小脸通红,怒目而视,对追上来的手下说:“给我拿箭来!” 罗成见状,拱手说:“姑娘,在下幽州罗成,的确有要事需赶路,耽搁不得。姑娘若心中有气,不妨等在下回来再撒气?” 不等回答,打马而去。一骑绝尘。 “胆小鬼!算你跑得快!”窦云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问手下:“他说他叫什么?” “罗成!”一帮女扮男装的姑娘齐声答。 “罗成?枪法精湛,马术精湛,莫不是罗艺的儿子?” 想想刚才那一记回马枪,不是他又是谁?罗成又怎样? 哼!被本姑娘看上的,绝不能让他逃出我的手掌心!心高气傲的窦云娘,是真的看上了玉面枪王。 窦云娘此后日日在路上拦截,终于等到那白马白袍的罗成返程而来。 这一次,她没有女扮男装,而是穿着明艳的骑马装,飒爽而俊俏。 这漠北,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他心里好生欢喜。 少年人的心里有了喜欢,便也有了宽容、忍让、呵护。 “还我金弹!”窦云娘拦住了他的去路。 罗成有意戏弄她,偏说金弹丢了,惹得她挥剑砍来。 “怎么不用弹弓?”他用滚云枪架住她的剑,“你分明弹弓比剑法要好。” 他戏弄她。 她气恼,丢了剑,一跃跳上他的马背,对他又撕又咬。 罗成大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是如此的泼辣,直接。 罗成全无招架之力。 一群人看他被打得抱头如鼠,狼狈不堪的样子,哈哈大笑。 两人落下马来,滚作一团。 窦云娘有个手下欲上前帮忙,被拦下:“人家小两口打架,你瞎掺合什么?” “小两口打架?!”这声音大到恰好落入这二人的耳中。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通红了脸。似是心思被挑破了。 有时候,我们那些隐秘的心事,以为隐藏的很好,其实外人早一眼看穿了。这大约就是少年,单纯的少年。 二人自此情愫暗生,但私下里并不能常常见面。 他多么想,和她一起骑马看落日,听他吹埙,看他驯鹰。 她多么想,和他一起牵手在大漠,听她唱歌,看她跳舞。 直到两位的父亲,罗艺与窦建德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他们被迫卷入了战争。 “劝你父亲归顺大唐吧!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义?” “劝你父亲放下屠刀吧!做朝廷的棋子,有什么意思?” “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只有统一,才能让百姓休养生息。” “谁愿意天天打仗,提着脑袋过日子?都是李世民逼的。” 吵完了架,她是柔软的,他是体贴的。 她与他针锋相对,不过是好面子而已。在心里她觉得他说的对,劝父亲息兵归顺,需要时间和方法。 他们私下里约见了。 “让父亲吃个败仗,看清形势,再劝不迟。” 于是两人达成了默契。她偷偷给他报信。 罗艺大败窦建德,于是双方走上了谈判桌。 窦建德也自知这都是大势所趋,于是归顺了唐朝。但他一生自傲,不愿受人辖制,同时也自觉一生杀业太重,所以请求剃度出家。皇上准了。他说这一生,只有一女是他的牵挂,但求皇上好生安置其爱女窦云娘。 罗成找到父亲,把窦云娘跟自己通风报信的事情讲与他听。罗艺见过窦云娘,也甚是喜欢。于是把罗成的话转述给皇上。皇上何其聪明,自然明白罗成的用意,指着他们父子哈哈大笑,并赐婚,成全了罗成与窦云娘。 于是二人喜结连理。 罗成以为,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开始了。 然而并不是。 命运就是这样,给甜糖的时候,也同时准备了苦药。 但看你如何看待这甜与苦。 第68章 燕云十八 父亲终于未能幸免于难。 大约是预判了自己的处境和结局,这一次出征,罗艺破天荒没有让罗成同去。只叮嘱他好好陪着母亲和云娘。 云娘已有身孕,大夫让小心看护,罗成觉得父亲大约是太意这个孙子,并未往他处多想,老老实实在家陪云娘。 直到有个神秘的蒙面人出现,称他“少主”,并将罗艺身亡的消息告之他。 他哪里会信? 父亲征战半生,从未失手过。这次与皇上兵合一处,更不可能失败。 是疾病? “不!是谋反,被皇上剿杀。” 这更不可能!天地可鉴,父亲绝无谋反之心! 那人拿出一只埙,“少主可认识这个?” 和父亲的那只一模一样,刻着“l”和“十八”。 父亲曾言,若有持相同埙之人前来,可无条件信任。 无条件信任。 可是,这个炸裂的消息,叫他如何信?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少主!” 倘若父亲真是因为谋反而被杀,势必牵连全家。想到母亲还有云娘腹中的孩子 ,他左思右想,不管真假,先把她们藏到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验证消息真假。 他们连夜坐上马车,去往漠北深处。对母亲和云娘只说是父亲安排,去与他会合。 等刘黑闼赶到,人去屋空。以为已经被抓走了,深悔自己还是晚到,未完成罗艺的嘱托。 所以,他决定再次去组织兵马,为罗艺一家报仇。 这位接走罗成一家的蒙面人,把他们安置在一座寺院里,罗成在马车上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写着“落鹰寺”三个大字。 “少主,我在外面,有事情请随时吩咐。”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那个,你能摘下面罩吗?”罗成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蒙面人顿了顿,“燕云十八骑有规定,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能摘下面罩的。除非见到先生。不过少主例外。”他一边说,一边摘下面罩。是一位年轻俊秀的年轻人。 他说的主人,应该是父亲罗艺吧? 燕云十八骑?这就是那传得神乎其神的燕云十八骑?父亲没有跟他提过,但他在外面听说过。他以为,这燕云十八骑不过是父亲借来吓唬敌人的伎俩。其实根本没有燕云十八骑。因为他跟随父亲这么多年,从来没看到过这支队伍和这18个人,哪怕一次也没有。 父亲为什么不告诉他燕云十八骑的事情?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沉默半晌,问:“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少主,在下半天云罗小虎,来自14骑。”他跪下回应。 “14骑?难道你们不是18个人?”罗成问。 “少主,燕云十八骑来自18个大漠部落,由部落首领任队长。14骑队长是我爹。” “那燕云十八骑到底有多少人?” 半天云罗小虎摇了摇头:“不清楚。” “那谁知道?你爹知道吗?”罗成问。 “不清楚。他应该还没回来。回来就一定会来这里见少主的。”罗小虎说。 “十八骑有领队吗?”罗成问。 “不清楚。少主说的,是不是各部落的首领?”罗小虎说。 第二日,罗成在院里练枪,母亲和云娘在一棵树下坐着,她们一个在纳鞋底,一个在摘菜。 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只有罗成知道,这样的平静很快就会打破了。 对面的佛堂门口,写着三个大字:“大平等”。 佛堂门前的“大平等”,是什么意思? 罗成未及多想,门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蒙面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这就是罗小虎的爹 ,罗大虎。 罗大虎摘下面具,是一张40多岁的中年男人的面孔。 “少主!”他欲跑下,被罗成扶了起来。 他们是父亲的部下,并不是他的部下。 “少主,属下已经把先生的遗体带回来了。就在寺外。请少主与属下一起出去看看。” 罗成算了一下路程,心下很震惊。且不说其他,光是这行动速度,燕云十八骑简直就是个奇迹。 罗成看了看母亲和云娘,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只能把父亲阵亡的事情以实相告。 母亲怔忡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朝大门走去。母亲的反应出奇地冷静。 罗成和云娘跟在后面,不免有些担心。 门外停着一列棺椁,两边齐刷刷地站了一队黑衣蒙面人。一共十五个人,加上罗大虎,十六骑。也就是说,还有两骑,未出现。 他们都着黑衣黑裤,黑罩蒙面,黑色手套,左手都牵着黑色的马,黑色束腰上挂着同样的腰刀,佩剑,箭袋斜挂在左肩,右肩上站着一只鹰。 这神秘的燕云十八骑啊!罗成见到他们,不禁对父亲又多了一份敬意。 有了这燕云十八骑,他心里生出无尽的底气来。 查明真相,替父亲报仇! 见到罗成他们,十六个人齐刷刷地跪下来:“夫人!少主!” 母亲让他们起身。她什么也没有问。她似乎对一切了然于胸。 这是一个罗成从来没有见过的母亲。 一瞬间她似乎从一个慈祥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威严凛然的女将军。 有一种女人,如水一般,随圆就方,千变万化,你永远不知道她可以有多少种样子。 她可以是任何样子。可以是女人,是男人。可以是妻子,是母亲。可以是将军,是战士。是锋利的刀,是热烈的火,是自由的风,是深厚的大地。她肆意流淌,奔腾不息,她可以滋养万物,唯独没有她自己。 只见她缓缓地走向父亲,每一步都像是要跨过万水千山一般。 罗成和云娘屏息看着母亲,不错眼珠。 母亲吩咐把父亲抬到前面的高岗上,天葬师已经在那里等待。 “开始吧!” 十六个人同时吹埙,呜咽声中自带着一种深深的宁静。 苍鹰如乌云一般自天边卷来,停在山岗上。 天葬师吹响了手中的埙,欢快而轻灵的乐声响起来,苍鹰们围在罗艺的尸体周围,一动不动。曲罢,它们开始分食。 罗艺一家是佛教徒,对于死亡,自是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观念。 人是不死的,消亡的只是肉身,而灵魂永不消亡。 母亲跪下,一脸庄严和平静,而罗成和云娘却早已经泪流满面。 天葬师唱起了歌,一种简单的元音,十六骑跟着唱诵:“嗡,拿马哈希瓦亚!嗡,拿马哈希瓦亚!” 声音自丹田发出,由小到大,由慢到快,绵绵密密,一浪滚过,另一浪接着滚来,没有来处,没有尽头,无休无止,循环往复,仿若天音。 处理完父亲的丧葬,十六骑各自奔去,隐没在茫茫大漠里。 罗成怕母亲伤心,犹豫几日,始终未曾开口问燕云十八骑的事情。 倒是母亲看出他的心事,主动说起了燕云十八骑。 燕云十八骑,的确是当年罗艺建立的。 连年战乱,北边的劳动人民,辛辛苦苦攒下一点过年物资,总会在年关遭遇抢劫,那些马背上的民族,以抢劫为乐,粮食、牛羊、女人、孩子,只要他们觉得有用,就抢走,没用的,一把火烧了,一刀砍了。提心吊胆地活着,东躲西藏地活着,猪狗不如地活着,这就是当时的景象。 罗艺联络了一些部族,希望大家联合起来,拿起手中的武器,共同抵御强盗。越来越多的部族加入其中,加起来共有十六个部族一万多人。这些部落主要以放牧为主,一年四季在大漠上游荡。 罗艺教这些部落首领用剑、骑马、种植、建房,渐渐这些部落安定下来,他们还学会了建碉堡,挖护城河,因为有了抵御的能力,他们安顿下来,渐渐的,人丁增多,兴旺、繁荣起来。 十八骑不是十八个人,也不是十八个部族,而是北方土地上所有的人,上至八十岁的老翁,下至十岁的孩子,他们是十八骑,八十骑,更是八百骑、八千骑。他们是松散的组织,无事时务农放牧,有事时才拿起刀剑。 十六个部族首领,加上罗艺和母亲,所以才称燕云十八骑。 “爹在世时为什么不告诉我燕云十八骑的事情?”罗成问。 “他告诉你了。”母亲说。 “什么时候?很小的时候吗,我不记得了。”罗成说。 母亲摇了摇头,进屋拿出一只埙。一样的“l”,一样的“十八”。 “他教过你了。”母亲说。 是的,他教他吹埙,命令他记住一些特定的乐音。 “记住这个有什么用?” “燕云十八骑以埙为号。”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些特定的音符是这样的含义。 “他们会驯鹰,用苍鹰传递信号。” “他们马术精湛,不,他们简直就是长在马身上。他们来无踪,去无影,他们与这脚下的大地融在一起。” “他们不杀戮,他们手中的刀剑,是用来自卫的,是用来对付侵略者的。” “这就是你爹一直没有将燕云十八骑交给皇上的原因。因为他们不是战士。现在,你明白了吗?”母亲说完,问罗成。 罗成摇了摇头。 母亲叹口气,接着说:“严格来说,燕云十八骑,没有首领。你爹是将军,领兵打仗。但燕云十八骑,不是士兵,所以他们虽然听命于你爹,但在体制上,不属于你爹。他们属于他们自己,他们听命于自己,他们打仗,是为了扞卫自己的权利、生命与和平。” 母亲把埙交到罗成的手中,说:“现在,你就是燕云十八骑的一员了!记住,燕云十八骑,不是战士,只为扞卫自己的生命、权利与和平而战。” 第69章 梦断淤河 罗成握着“l十八”,对母亲说:“娘,儿子明白!” 他心里想,生为人子,为父亲报仇,也是扞卫自己的权利。 他自此早出晚归,跟母亲说是在外面探听朝廷的消息。 当然是要探听消息的。 虽然传闻说父亲是反叛,但朝廷迟迟未下任何文书公告,对罗家也未作任何处置。 又有新的传闻来,说罗艺并未叛变,是刘黑闼使计,重金收买了罗艺的左右将薛万钧和薛万彻,逼着罗艺叛唐,自立门户,罗艺不答应,遂被杀害。 罗成听闻这消息,要去寻找薛氏兄弟报仇,被母亲拦下。 “糊涂!他们是你父亲的左膀和右臂,可谓心腹!怎么可能被刘黑闼收买?是用重金还是高官厚??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母亲问。 “母亲,外面都是这么说的,不信你自己去听一听。”罗成委屈。 “不管外面有什么样的传闻,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不许给你爹报仇!不管是刘黑闼还是薛氏兄弟。”母亲说。 为什么!?他不理解。 “当时的情形,你我皆不在场,亲眼所见的人也不多。要弄清楚情况,必须找到刘黑闼,只有他最清楚情况。倘若你不相信我的话,去把刘黑闼找到,当面问问他。” 半个月后,朝廷颁布圣旨,燕王由罗艺之子接任。 这间接证明了坊间传闻。 母亲坚决不让罗成接旨,只说孩子还小,难当大任,望皇上体谅。 难当大任?罗成不解。跟母亲置气。云娘从中劝慰,说母亲自有母亲的道理,得听。 “彩云易散琉璃脆。何必贪那刹那繁华?”母亲说。 也罢!当不当燕王不重要,但替父报仇很重要! 寻找刘黑闼,成了罗成的唯一目标。 刘黑闼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想到了燕云十八骑,他们一定可以帮忙找到刘黑闼。 他找到了十四骑罗大虎。可能想着同姓罗,更名正言顺。 他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罗大虎正在扎篱笆,草原上狼多,它们经常咬破篱笆把羊拖走。 他沉吟片刻,冲着远处呦呵呵一通呼喊,但见天边扬起黄色的烟尘,一群马席卷而来,速度快到像飞一样。 罗成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叫半天云了。 罗大虎交待了儿子两句,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罗成走。 罗小虎牵过自己的枣红马,对罗成说:“少主,走吧。” 刘黑闼的势力全部在北方,所以他不可能去其他地方,一定藏在这大漠深处。 罗成问罗小虎,要在这大漠找个人,怎样做才最快最有效? 罗小虎看了看罗成,说:“你得先有只鹰。” 罗成看了看罗小虎肩上的那只鹰,问,“我在哪里可以买到鹰?” 罗小虎哈哈大笑:“少主,你太不了解它们了!它们只能被征服,不能被收买!” “怎么征服?”这傲骄的家伙,难道跟它打一架不成? “少主可会吹埙?” “会啊!我爹教我的。” “那我们去个地方。” 罗小虎带着他来到一处高崖,指着下面说:“这里有很多小鹰。” “要小鹰干什么?等它长大,黄花菜都凉了。” “不是,用它来诱捕大的。” 没等说完,他直接翻身下去,不一会儿,手上举着一只小鹰上来。 “咱们就在这等着。” 他们把小鹰的腿上拴一路长线,放在崖顶,两人躲得远远的。 不一会儿,一只大鸟飞来,在空中久久盘旋鸣叫,小鹰听到叫声,也扯着喉咙叫起来。 “乖乖,是只大白雕!少主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我有预感,它属于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捕获了这只大白雕。 “少主,捉到了还不算,还必须‘熬’它!” “你说的是不是熬鹰?” 熬鹰他是知道的,熬的是鹰,也熬的是人。是强者之间的意志较量。 七天之后,罗成顶着两只熊猫眼出来,罗小虎看到他高兴的样子,知道他把大白雕熬成了。 “恭喜少主!简直太漂亮了!”罗小虎两只眼睛都在放光了。 大白雕驯服地趴在罗成的肩上。半闭着眼睛,有种死去活来的无所谓,还有种死而复生的喜悦。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罗小虎想去摸一下大白雕的脖子,却被它傲娇的扭头躲开了。 “哈哈!”罗成看大白雕的样子,开心地笑了。 “熬完还得训呢,少主!” 大白雕聪明得紧,加上有罗小虎的鹰做示范,很快它就听懂了埙音。 “少主,这雕简直就是为你生的!” 罗小虎看着白雕伸开巨大的翅膀,在头顶上盘旋,感叹地说。 罗成也有这种感觉。这雕得来太顺利了,不能不让他联想到,它就是注定属于自己的。接下来的相处,更加证实了,他和白雕之间真的心有灵犀。 “少主,给这大漂亮取个名字吧!”罗小虎说。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就叫扶摇吧!”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刘黑闼。 这些天日,他四处奔走,集结新人,收罗旧部,人马还不少。看架势,他准备东山再起了。 罗成看了看,单凭自己一条枪,要打败刘黑闼,并无十足的把握。 而燕云十八骑,母亲是不会让自己动用的,他们不是战士。他想到父亲的旧部现在在李道宗手上,向他借兵,他应该会答应。他这也是为朝廷铲除叛贼。 “少主,以埙为号,在这里集结,砍了这刘黑闼!”罗小虎恨恨地说。 罗成摇了摇头。“母亲不会答应的。燕云十八骑只对侵略者开战。” 罗小虎说:“燕云十八骑也为复仇而战。” 他摇了摇头。母亲阻止他接替父亲的燕王之位,说他难当大任。 这一次,他要证明自己,不靠燕云十八骑,他也可以为父报仇。 他要向朝廷借兵。 “你要借兵?”李道宗看了看罗成,想了想,说:“你父亲的燕云十八骑不是在你手上吗?那可是最神勇的队伍,比这些老弱病残强千百倍。” “母亲说了,燕云十八骑不是战士,不应该上战场。” “燕云十八骑不是战士?那是什么?”李道宗问。 “就是一些会武艺的牧民。”罗成说。 李道宗哪里肯信?但有两个事情是确定的,一是那就是燕云十八骑的确存在,二是燕云十八骑现在罗成手中。 “罗公子,借兵可是大事,待我禀报皇上,再行商议,可否?”李道宗试探地问。 “不借兵也行。请皇上任命我为先锋官,去取那刘黑闼首级,为父报仇!”罗成说。 “罗公子武艺高强,取那刘黑闼首级,自不在话下。且等我几日。”李道宗得先稳住罗成。 李道宗连夜向皇上禀报罗成之事。不是,皇上派了李元吉任督战官,任罗成为先锋官,浩浩荡荡去征剿刘黑闼。 李元吉命罗成召集十八骑参战。罗成不允。 “并非要他们真的打仗,只是助阵,壮壮声势。”李元吉说。 燕云十八骑的名头,闻之令人胆寒,李元吉说壮壮声势,倒也不是借口。 于是,罗成让罗小虎带着十八个黑衣人前去助阵。 刘黑闼据山以守,门前一条宽阔的淤泥河,是一个天然屏障。 李元吉囤兵河对岸,与刘黑闼对峙。 无论刘元吉怎么叫关,刘黑闼紧闭关门,拒不出战。 李元吉派罗成率领十八骑前去进攻。于是罗成去叫关。 刘黑闼开始不信,以为是诈。但见罗成拿着长枪,骑着白马,身边还带着黑衣蒙面人,心想难道这孩子没死? 于是打开山门,打马出来与罗成相见。 罗成见刘黑闼出来,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罗成,你且听我说。你父亲并不是我杀的。”刘黑闼边与之周旋,边解释。 然而罗成哪里容他说道,一杆枪耍得密不透风,招招致命。刘黑闼边打边退,心想这不是个办法,不如引他至偏僻处,详细说与他听。 他从怀里掏出罗艺的埙,说:“你若想知道你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且随我来。” 一见父亲的遗物,罗成紧追不舍,他们冲下淤泥河,十八骑紧随其后。 一群人暴露在两军的视线里。 李道宗见状,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军,且莫错过呀!” 李元吉正有此意,燕云十八骑既不能归朝廷掌握,不如早点除了这心头之患。 于是下令放箭。一时间箭雨如蝗,一群人拼命抵挡。 刘黑闼边挡边大声喊:“罗成,你父亲并非我所杀!咱们都上当了!李元吉料定了我不会与你开战,故意派你来,好一网打尽。” 至此,罗成方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让自己接替父亲的位置。他是真的没有这个能耐。 母亲常说,青天白日的节义,从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从临深履薄中操出。 他罗成,一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未经世事,不懂人心险恶,除了一腔少年义气,还剩下什么? 他这是什么,是自投罗网!是蠢到家了!蠢死他活该! 罗成挥舞长枪,护着刘黑闼,“你快走!” 刘黑闼哪里会不管罗成,要走一起走。可是他们忘记了,脚下是一条淤泥河,马踏进了淤泥,越挣扎陷得越深。 一腔少年勇,终是被辜负了。 罗成冲盘旋在空中、发出尖厉叫声的扶摇挥了挥手,“你要好好的!” 母亲,儿子错了! 他拿出母亲留给他的陶埙,最后一次吹响。 罗小虎听见那悠远的声音,不是集结号,而是解散号。 “少主!”罗小虎冲满身是箭,冲缓缓倒下的罗成大喊。 第70章 大平等心 沈又希从梦里醒来,心口痛到无法呼吸。 他坐起来,未惊动他人,悄悄下床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一轮皎月,挂在中天。风依旧是冷得刺骨。 沈又希脑海里,依旧是那一句:“儿子错了!” 在母亲的眼里,没有哪个孩子是不行的。孩子在母亲的眼里,是样样都好,越看越好。那一句托词,是对他的保护。是他自己贪那繁华,贪那名利,而故意曲解了母亲的意思。 他忽然体会到,那一刻,罗成不恨任何人,他只恨他自己。所以,他一心求死! 眼泪无声地滑过,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只在皮肤上留下两道明晃晃的印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还是惊动了童钰。这几日童钰一直不放心他。 童钰跟了出来。 他把梦境跟童钰讲述了一遍。 “你是说,朝廷是因为忌惮燕云十八骑,所以杀了罗成,而不是苏定方杀了罗成?” “刘黑闼也不是罗成杀的。他和罗成一起被乱箭射杀。”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想说,那是前世,不必当真,但你明明感觉到了心痛。我想说,一切如梦幻泡影,为什么我们要来追逐这些无聊的梦幻泡影?” 沈又希无言地抱了抱童钰。 “你说,我们这一次次的来,是不是来找东西的?或者是来完成什么任务的?” “那这任务一定非常艰巨。”沈又希说。 大白雕在树枝上咕咕了两声。 “你知道,罗成也有一只大白雕吗?”沈又希指了指扶摇,“几乎一模一样,居然也叫扶摇。不过这次是皇上给它取的名字,上次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这,这太神奇了!”童钰说完,看了一眼沈又希。 他忽然明白沈又希在担忧什么。他一定害怕同样的命运再一次轮回。 “别想多了。以我的理解,如果真有什么任务要完成,那上一次在完成任务的时候,应该会吸取到经验教训,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童钰说。 沈又希说:“其实,我慢慢体会了一下罗成当时的心情,陷入淤泥河的是马,不是他,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不死。他是恨自己,恨自己没能耐,所以是心死,然后才身死。” 童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有境界啊!顶天立地伟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死生如一啊!” “你知道你在我的梦里是谁吗?”沈又希说。 “谁?不会是放箭的那个人吧?”童钰问。 “你是刘黑闼,与我一同赴死的那个人。”沈又希笑,“脾气臭得很!” “看来,咱们一定是投胎前签了生死契。有刘凤风和海青吗?”童钰问。 “海青和刘凤风是一对父子,罗大虎和罗小虎。罗小虎可神气了,人称‘半天云’。” “半天云?什么意思?” “他放马,速度飞快,卷起的尘土都能遮了半边天。” “哦!这个意思?我差点以为他会飞,像鸟一样。哈哈!”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沈又希心情明显好多了。 “其实,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挺好的。起码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就不会再次踩坑了。你说是不是?” 他没有告诉童钰,梦里有个云娘,是他的妻子,但那人不是巴雅。 “挺冷的。你穿得少,回去睡吧!”沈又希推了推童钰,“我看会儿星星。扶摇陪着就好了。” 童钰点了点头:“是挺冷的。这都七九天了,咋还这么冷?你也早点进屋啊!” 寒星闪闪,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沈又希如树一样呆坐半晌,全身冰凉。 这几日对他的冲击,好比一次内爆,炸得他昏头转向,不辨西东,食不知味。他对生命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回想过往,不,想到轮回的经历,他问,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轮回,这么曲折、这么残酷,真的是要证明什么或者是要完成什么吗? 身后有木鱼声响起,他站起身,往禅堂走去。 没有惊动住持,他静静地坐下,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木鱼声。每敲一下,都像是敲在空里,响一下,也响在空里。无须注意,无须回应。 童钰见沈又希还没回来,遂起身来找他。 见他静静地坐着听住持敲木鱼,遂安心下来。 假如他前世是罗成,那罗成之死,对他的打击应该是挺大的。 童钰看了看住持,决定借住持的口来开导一下沈又希。 他咳嗽一声,迈进了禅堂。 住持须眉皆白,眼眶凹陷,但看上去却是一脸慈悲。他未睁眼,只说了声:“施主请坐。” “大师,晚辈有些疑惑想问。” 住持眼皮微微动了动,停下木鱼,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童钰,又看了一眼沈又希。 “人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是怎么回事?”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地球上的人,轮回何止千百回?看到前世,就好像沙漠里的脚印,无需在意。” “我们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轮回到地球上来?是来完成什么任务的吗?” “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找回你自己。” “找回自己?什么意思?” “找到真正的自己。我们轮回了太多次,我们忘记自己是谁了。” 是啊,我到底是谁?我是罗成,我是沈又希,我是李德佑,我也可能是张三或者李四。那我到底是谁? “怎么做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参。” “怎么参?” “不停地问自己,我是谁?问着问着,你就回去了。” 不停地问,我是谁? “或者,臣服。彻底地臣服,臣服于命运,不抱怨,不祈求。” “那还要不要追求功名利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还要不要与坎坷的命运抗争?” “何来坎坷?一切唯心造。假如你还相信有个轮回,那我告诉你们,这是你们自己来的时候,选择给自己选择的剧本。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是你们自己选择要经历的。” “大师,怎么样才能让别人瞧得起自己?”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须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大师,如果我想和您一样修行,必须来寺庙吗?” “红尘才是最好的道场。” “有些个道理,懂是懂的。但身临其境,实难做到,怎么办?” “物来则应,物去不留。” “别人辱我轻我慢我,怎么办?” “忍。” “忍不下去,怎么办?” “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惹。佛的六度波罗蜜,总的来说,就是慈悲心。用你的慈悲心去忍,忍无可忍也要忍,忍到内心开出花来。” 一问一答,不觉晨曦初露。 这一问一答,童钰和沈又希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变得澄澈起来,他们的内心忽然像有了光亮一样,明媚起来。两人起身,准备出去。 他们看到了那四个字:大平等心。 “大师,大平等心是什么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这意思吗?” “大平等心,是没有分别心,是做着善事却没有一个善事的观念。人生起起伏伏,在顺境也好,逆境也好,都感觉到喜乐。修行人的眼中,众生平等,没有对错,没有好坏,没有亲疏,万物一体。” 住持站起身,双手合十,把他们送到门口。 两人深深地顶礼这位住持。 “大师,可否告诉我们,您的法号?” “无名。” 两人相互看了看,不敢再问,遂离开。 大师是没有名字,还是名字就是叫“无名”? 名字重要吗?不重要。 “朝闻道,夕死可矣!”沈又希感叹地说,“我终于明白孔先生说这句话的心情了。” “你不知道,我刚才生起了出家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坐在那里,觉得好安宁好平静好幸福。”童钰说。 “我也有这种感觉。” “算了,咱们还是在红尘里修行吧!这里是最好的道场,无名大师说的。” “佛法真的是智慧无边啊!就这么一小会儿,感觉整个人更有力量更有智慧了。” 这时,扶摇从远处飞来,爪子上抓着一个什么东西。 “扶摇这是打猎回来了?”童钰说。 “乖乖,它这是抓了一只羊?”刘凤冈伸着懒腰出来,正好看到扶摇把一只羊扔在沈又希脚下。 “这下好了,以后咱有免费的早餐、午餐和晚餐了,而且还是肉。”童钰打趣。 这只羊被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刘凤冈让马尔佳赶紧弄出去处理了,“不要被住持看到。”他小声对其他人说。 马尔佳扛着羊,走到门口,被一个姑娘拦住了。 “偷羊贼,还我羊!”她扬起手上的放羊鞭,朝马尔佳劈去。 马尔佳一个箭步上前,夺走了她的皮鞭。 “你的羊?”马尔佳反问。 “我亲眼看到那大白雕抓走了我的羊,往这里飞来了。不可能看错。”姑娘说。 “是,是大白雕抓的不错。何以见得就是你的羊,写了名字吗?” “一只羊,还有名字?还要写名字?你们家羊个个都取了名字,都把名字背在背上?” “我们家羊有没有名字,不用你管。但这只羊没有名字,就不能证明是你的羊。” 姑娘被夺了皮鞭,又被噎得无话可说,气恼极了。抬起腿向马尔佳扫过去,近身一把匕首就到了马尔佳的脖子上。 动作太快太漂亮了!沈又希不禁在心里叫好! “把那该死的雕给我找来,让它陪我的羊!既然人不讲道理,咱去跟畜牲讲道理!” “雕不是我养的。”马尔佳看着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小声说。 “谁的?叫他出来。”她冲着里面的人喊。 得!这货,给沈又希闯大祸了! 第71章 云朵姑娘 牧羊姑娘叫云朵。 她赶着羊群又来到落鹰寺,是来寻找她丢失的那只陶埙。那是祖传物件,由父亲传给她。 云朵像是这大漠里的孤雁,自从父亲死后,她带着她的羊群,以天为席,以地为床,四处流浪。 她肤色如小麦,黝黑卷曲的头发,一件不辨颜色的羊皮袄里,是一身红色的袍子。 最动人的,是她那双眼睛。天真,热情,灵动,无畏,野性,清澈得像雪山湖水。 她与他们见过的所有姑娘不同,她身上那种原始的本能的生命力,夹杂着男性的力量和女性的柔韧。 她没有性别意识。 所有人都围过来了。 马尔佳说:“你们快叫沈又希过来。这姑娘是找那大白雕主人呢!” 被一个姑娘拿匕首抵着脖颈,这可是头一遭!马尔佳脸红脖子粗的冲大家喊。 俗话说,好男不与女斗。他若硬来,这牧羊姑娘根本不是他对手。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马尔佳让着她。 第一眼,沈又希就知道,她就是梦里的姑娘——云娘。 她身上多了野性,少了些精致。 沈又希呆呆地看着她,百感交集,鼻头发酸,很想冲上去抱紧她。 命运是有多么神奇啊! 马尔佳指着发呆的沈又希说:“雕,他养的!” 沈又希缓缓走过来,指着肩上的扶摇说:“是我养的。我来赔。” 云朵放开了马尔佳。她以警惕的眼光看了看沈又希。 沈又希摘下自己的荷包,递过去,“这些,够吗?” 他温柔而怜惜地看着云朵。 云朵不说话,打开荷包,取出了三个铜板塞进自己的怀里,把荷包还给了沈又希。 沈又希看着手上的荷包,咬了咬嘴唇说:“姑娘,我能买下你的羊吗?” “你要几只?”云朵问。 “全部。可以吗?你看够不够?”沈又希说着,把荷包又递给了云朵。 “你要那么多羊干什么?”她说。 马尔佳也过来帮腔:“我们人多,需要很多羊。”他指了指外面的帐篷。 “不卖!”云朵不理会他们,在众人的注目下,径直往寺里走去。 她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发现住进了别人。退出来,她找到了小和尚,问他有没有看到她的埙。 小和尚指了指沈又希,“姑娘放心,没有丢没有丢。以为你不要了呢!这位公子拿着呢!” 又是他! 云朵不满地看了看沈又希,伸出了手。 她应该不到十五岁吧!可是这双手,比实际年龄沧桑了太多! 沈又希心里好疼! 他从怀里拿出陶埙,看了看,说:“姑娘,我能不能买下它?它对我太重要了!” “这是祖传的,无价。不卖。”云朵说。 童钰看出来,这姑娘跟沈又希一定有关联。 于是他上前问:“敢问姑娘可是姓窦?” “谁姓窦?我叫云朵。” “这埙,你看能不能卖给他?他得用这埙唤雕呢!”童钰指了指大白雕。 会吹埙的人很多,但会吹这只埙,且会用它使唤鹰的,只有父亲和她。 云朵认真地看了看沈又希,“你真的会吹它?” 沈又希点头,指了指肩膀上的大鸟,说:“这大白雕,就是我用这埙换来的。” “那你吹来我听听。”云朵说。 沈又希吹起了埙,荒原上飘荡的风作了这埙乐的背景。 扶摇拍着翅膀冲上了天,在天空盘旋。远处,不断有苍鹰聚集在扶摇周围,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天空。 正在收拾帐篷的人们,都停了下来,仰头看天,看这少见的奇迹。 皇上和住持也都出来看,连连称奇。 沈又希见鹰越来越多了,就吹了解散号。这些鹰鸣叫着离开。天空又开阔了起来。 云朵见过父亲用埙召唤苍鹰,场面和今天一样壮观。 父亲曾说:“倘若你遇到了一个会吹这种埙的人,要知道,这是自己人。你可以信赖。” 云朵以为会吹这只埙的,一定是和父亲一样,白发苍苍,缩肩驼背,没想到会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年轻人。 她说:“好吧!这埙是你的了!你要好好保管它!” 她从衣袋里掏出三个铜板,递给沈又希,“这只羊也是你的了!送给你了!”说完豪迈地一笑,赶着羊群准备离开。 沈又希欲唤她,巴雅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说:“好了,别看了,人家有一大群羊要放呢!” 马尔佳也不知道被这姑娘身上的什么东西打动了,他跑过去问云朵:“听说姑娘一个人四处放羊。家里可还有亲人吗?” 云朵摇了摇头,“我爹前年过世了。” 马尔佳说:“姑娘是要去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起吧,我们要去往潞安府。开春了,越往南水草会越好。” 云朵听他说潞安府,沉吟了片刻,看了看沈又希:“他也跟你们一起去潞安府?” “是的。我们一起去。我们人多,跟着我们安全。”马尔佳说。 “好吧!反正是放羊,哪里都一样。”云朵笑。 云朵有两匹马,120只羊。这些家当,都是他爹在世的时候置办起来的。 一匹马用来驮行李,锅碗瓢盆,一匹马用来放羊。她还有一只高大的牧羊犬,叫阿旺。 她有漂亮的歌喉,声音婉转如百灵鸟。 她很爱笑,声音清脆,特别感染人。任是心情再差的人,听了也会跟着她笑起来。 刘风冈用手肘碰了碰童钰,说:“今天这马尔佳咋回事儿?不近人情的一张脸,看了都叫人浑身冰凉。今天怎么主动拉人进队伍?” 童钰不置可否。 海青打趣:“马大人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沈又希听了,不禁认真看了看马尔佳,又看了看后面的羊群,和马背上的云朵。 巴雅在沈又希的眼睛里看到了紧张与在意。 她不明白,为什么云朵这么吸引人——男人的眼光? 很普通的一姑娘啊?长得嘛,也就一般般啊!五官协调,但皮肤很黑,眼睛很好看,但打扮的嘛,简直可以用邋遢来形容。 这样一个放羊女,沈又希喜欢她?不太可能。在云朵面前,巴雅是有绝对的自信的。 所以,她收起了她的小心眼,收起了她的嫉妒心。因为她的优势方,她是胜利者。 至于马尔佳,他喜欢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事态似乎跟她想的并不一样。 沈又希有时候故意放慢速度,等云朵赶上来。 有时候他会帮她赶羊群。 云朵说:“你干嘛?我的羊好好吃着草呢!” 沈又希用商量的口吻说:“你得跟上我们。到了前面的驿站,我给你的羊买草料。” “不用。你们走吧,我肯定跟得上。” 巴雅走上前来,说:“沈又希,你在后面磨蹭什么呢?马尔佳喊你去前面探路呢!看看离驿站还有多远?”她故意把两人的亲密关系写在脸上。 沈又希无柰,只好打马上前探路去了。 云朵冲巴雅一笑,巴雅礼貌地回她一笑,打马去追沈又希。 到了驿站,沈又希问马尔佳要草料。 马尔佳问,你的马已经有了草料,还要草料干什么? 云朵的羊,给她的羊上点草料,吃饱了明天好赶路。 马尔佳一听,一张脸更冷更黑了:“没有。咱们这么多马,都不够咱自己的牲口吃呢!” 沈又希听了,说:“那我去前面村子里看看,有没有草料买一些回来。” 他没等马尔佳再说下去,骑上马走了。 等沈又希走后,马尔佳四处找云朵。 云朵和她的羊群,直到月亮出来,才到达驿站。 沈又希站在门口接她,说给她安排了房间。 云朵说:“不用,我有帐篷的。” 沈又希说:“房间里暖和些,还给你准备了些吃的,热汤什么的。咱们进去吧!另外,还给你的羊准备了草料,在那边。” 云朵哈哈大笑着说:“我有阿旺,它很暖和的。” 阿旺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拼命地摇着尾巴。 沈又希有些失望,无奈地看着云朵,手足无措。 这时,马尔佳出来了,他看到云朵,殷勤地说:“云朵姑娘,给你的羊上点草料吧,吃饱了明天好赶路。” 他搬了几大筐草料出来。 沈又希看着马尔佳,心说,刚才不是说没有吗?小人! 云朵没有拒绝马尔佳,还冲他笑得很开心。 沈又希咬了咬嘴唇,转身默默地走了。 刘凤冈在角落里冲他吹了声口哨。 沈又希向童钰走过去。 “遇到竞争对手了吧?想不想赢回来?”刘凤冈问。 沈又希白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废话! 看来,这家伙的心情真的很不爽啊! “好吧!看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就不啰嗦了!给你支个大招。”刘凤冈说。 什么大招?你不会给我个损招吧?沈又希不相信地看了看刘凤冈。 “不相信朋友是吧?亏我两肋插刀帮你留了两个肉包子!”刘凤冈假装委屈。 “我吃得饱饱的,你给我留两个肉包子干什么?“沈又希哭笑不得。 “阿旺!是给阿旺的,不是给你的!” “你想要搞定人,不如先搞定她的狗!”刘凤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递给沈又希。 果然透出肉包子的香味。 “老话说,肉包子打狗,打成好朋友!你把这肉包子往阿旺身上一砸,包准它下次对你摇尾巴。再砸一次,它就会听你的话。多砸几次,它就是你的朋友了!你想啊,狗都是你的朋友了,那狗主人是不是朋友?对吧?到时候,你让阿旺咬谁,它就咬谁。”刘风冈特指了一下马尔佳。 说完,生怕沈又希拿拳头打人,麻溜地溜了。 沈又希拿着包子,转头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趁马尔佳和云朵给羊上草料的空当,他找到阿旺,把肉包子砸了过去。 第72章 滚滚红尘 上党郡又叫潞安府,是太行山与太岳山夹成的一块大盆地,暖温带半湿润大陆性季风气候,全年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雨热同季。这么跟你说吧,皇上不是每年要去承德避暑山庄吗,这地方,就跟那承德一样,冬暖夏凉。人们称这个地方叫“无扇之城”,卖扇子的在这里,大约要哭死的节奏。 唐玄宗曾把这上党郡当作自己的别驾,大肆装修,据说规格特别高。由于战乱,毁得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是能看出来,当年的气势有多恢宏。 且看。这上党门坐北朝南,门庭与钟、鼓楼平行排列在高峙的台基之上,错落有致,交相辉映。大门面宽三间,进深四椽,明间辟门,两次间青砖砌筑扇面墙,单檐悬山顶。屋顶灰脊灰兽,简板布瓦装修。钟鼓二楼青砖砌筑城垛、券洞、踏道,上筑阁楼,分上下两层,下层广深三间,单檐歇山顶。右侧钟楼上一匾,书曰“云动”,左侧鼓楼上一匾,书曰“风驰”,以示高耸之意。 上党郡的知府大人早早在就山口等着了。 一群人进了上党郡。 马尔佳吩咐知府大人,说后面还有一群羊,也是风尘仆仆,需要好好招待。 啊?知府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旁边的刘凤冈。 刘凤冈哈哈笑着:“是的,大人。后面有百十来只羊,外加一个漂亮的牧羊姑娘,也需要您的关照。” “嗯嗯嗯!一定好好招待,好好招待!”知府大人点头如捣蒜。 这羊是什么羊?咋这么好命呢? 知府吩咐一人留下,在山口等着这群“羊大人”。 潞安是一个盆地,四面环山,相对闭塞。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朴敦厚,乐天知命。潞安人很少见到这么多人,加上还在年里,所有人都还在过年,闲着没事,于是都到府衙门口来看热闹。 衙门前面空旷的广场上,渐渐聚集了很多人,远远地看着远方来客。 知府大人命人驱赶,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作罢。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难道不能看看自己吗?难道自己不能看看他们吗? 马尔佳为难了。压力全在他的身上。他无暇顾及云朵和她的羊了。 刘凤冈朝沈又希挤了挤眼睛,意思是,你的机会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传来了好消息,张广泗继收复凯里后,又攻克了丹江。 乾隆听完,高兴地说:“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正月还未完,就捷报频传,这一年一定会事事如意,事事称心。 “来,都干了这碗酒!”潞安本地自酿的高梁酒,甘、醇、烈。 “好酒!够劲!你们年轻人,要多饮几杯!”乾隆指着童钰们说。 刘凤冈永远是气氛组组长,他不仅自己灌了一大碗,还逼着海青也灌了一大碗,沈又希和童钰自然也是不落下的。 一圈酒下来,大家都脸红脖子粗了。皇上满意地看着大家。 “我想为皇上和各位献上一曲。”不等皇上发话,他就拿出长笛,吹了起来。 悠扬高亢,如烈酒入腹;奔腾激跃,如万马齐飞;婉转曲折,如绿水绕山。 皇上半闭着眼听,知府大人半张着嘴听。 沈又希酒劲也上来,拔剑而舞。 忽然,外面传来歌声。 和着刘凤冈的笛声。 谁在唱歌? 夕阳染红了山巅。声音像从天边来。 “去看看,谁在唱歌?”皇上也是被歌声吸引了。 外面的人回来说,是一个放羊女,在广场上唱歌。 这唱法未曾听过。不似京剧,不似花腔戏,没有技巧,没有招数,连声音也未经雕琢过。 皇上来到大门前,只见牧羊女坐在自己的小帐篷前,抱着一条狗,一群羊围在她的身边,她望着天边,轻轻摇晃着身体,重复着一首歌: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 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 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 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 聚难聚 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 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 跟随我俩的传说 所有人都安静了。羊也安静了,连风也安静了。 沈又希泪流满面。这不就是他和云娘的故事吗? 童钰泪流满面,这不就是他和梅嬉的故事吗? 都是浅显的汉字,组合在一起,就是画面,就是情节,就是故事。听得人柔肠百结,心事重重,热泪盈眶。 华夏每一个汉字都是有灵魂,充满魅力的,不可阻挡,不能抵挡。 皇上听着听着,鼓起了掌。人们跟着一起鼓起了掌。 云朵转过头,见人们都冲着自己鼓掌,害羞地站起来鞠躬。 乾隆走上前,问:“姑娘,你歌叫什么名字?” 云朵答:“滚滚红尘。” “滚滚红尘。好!好听!”他摘下自己的玉牌,递于云朵。 云朵不接。“我不是卖唱的。” 马尔佳赶紧小跑着过来,跟云朵说:“云朵,收下。这是皇。。。这是官爷赏你的。官爷夸你唱得好!” 云朵迟疑了一下,接过玉牌,跪下谢恩。 沈又希他们也走过来,问:“你这是什么唱法?以前没听过这种唱法。” “这就是北方的民谣。”刘凤冈说。 “这歌词,是你写的吗?”童钰问。 “不是。是罗大佑写的。”云朵说。 这华夏大地,果然是人才济济。 “罗大佑是谁?可否叫来一见?”乾隆问。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听说去了天山云游。”云朵说。 “他和你,什么关系?”乾隆问。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云朵答。 乾隆点了点头,问云朵:“你可愿意到京城去唱歌?” “我在哪里都可以唱歌啊,一定要去京城吗?” “京城人很多,你可以把这首歌唱给更多人听。”乾隆说。 云朵摇了摇头:“我唱歌是唱给自己听的。再说,我还有一群羊需要放呢!” 马尔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替这傻姑娘可惜。 沈又希却暗暗舒了口气。这姑娘傻得太可爱了!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会有不同的看法。 但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她是凭着一颗心做事,简单,直接,无欲,无求。 皇上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说:“好。如果你哪天想去京城了,就拿着这块玉去找我。”还吩咐马尔佳好好照顾这位牧羊姑娘。 通过云朵的歌唱,人们记住了一个叫罗大佑的人,会写歌,有一首叫《滚滚红尘》的歌写得很动人。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巴雅。 她终于看清楚,云朵身上什么东西最吸引人了。是那种天然和天真最吸引和打动人。这是她没有的东西。 刚才皇上问她要不要去京城唱歌的时候,所有人都好期待她能答应,只有她和沈又希好紧张,害怕她答应了皇上。 明白了缘由,她再也不敢轻视这个牧羊女。她得想办法阻止她跟着大部队。 没有肉包子了,沈又希给阿旺准备了大鸡腿。 趁着都去房间洗漱的时候,他朝云朵的帐篷走去。 阿旺见有人来,在帐篷外面发现呜呜的警告声。 “阿旺,是我。给你送鸡腿来了。”沈又希说着拿出鸡腿。 阿旺见到香喷喷的鸡腿,高兴地立起来,沈又希把鸡腿喂给了阿旺。 云朵出来,见是沈又希,说:“你不要这么惯着它。你们走了,我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喂给它吃。” “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们走吗?”沈又希问。 “不走了。我是来送羊的。父亲生前,要我一定记得给上党郡的罗叔叔送一百只羊来。这是说好要给的。现在你看看,除了这些小羊羔,正好一百只不是?等明天把羊送过去,我就回去了。”云朵说。 “你是说罗大佑吗?不是说他不在家,去天山了吗?”沈又希问。 “是啊,他几年前就出门了,要去天山。他家里还有人啊!离这里不远了,半天就到。我都打听过了。”云朵说。 沈又希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希望云朵一直跟着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个人四处流浪。他心疼。 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琢磨着回去找童钰想办法。 童钰说,明天跟她一起去送羊,路上想办法说服她。最好能有个事情让她做,才能让她踏实下来。 第二天,沈又希早早起床,准备和云朵一起去送羊。 却发现所有的羊都直挺挺地躺在广场上,死了! 连阿旺也死了! 云朵见到沈又希,双眼通红。 沈又希心疼地抱着她说,“别哭,别哭!咱们想别的办法。不就是还100只羊吗?咱们把羊折合成钱,给人家送去,好不好?” 云朵抬起头,给沈又希跪下:“谢谢少爷大恩大德!从今以后,少爷就是我的主人。少爷让云朵做什么,云朵就做什么。” 沈又希红了眼眶。 巴雅怎么也没有想到,不仅没能阻止云朵,反倒是亲手把云朵推向了沈又希。 命运总是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运行,人力真的难以抗争,越抗争反弹越大。 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看着它发生就好。 奈何我们太执着! 第73章 偶得神笔 听说云朵的羊一夜之间全死了。皇上很震怒,下令潞安府查办。 “连畜牲都不放过!给我查清楚,德性这么败坏,查出来要严惩。影响太恶劣了!”乾隆说。 这是咋了嘛?一夜之间一百多条羊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可怜的“羊大人”! 这是一桩大案要案,潞安府一定是要严查的。 “潞安就这么大,社会治安非常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上党人几乎都信佛。皇上你看啊,从这里往东,有观音堂、天台寺、大云寺、原起寺、淳化寺、龙门寺、龙祥寺、佛头寺,大大小小十几座寺庙,香火都非常好。这么些年来,我想断个案都没机会。皇上,臣推测,上党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小。先排查一下最近到上党来的外地人。”知府大人说。 皇上点头同意,潞安府于是挨家挨户查找外来人。 听说有人杀了一百多只羊命,上党人自发开展找凶手。每个人都能找到当晚的证人,自证清白。 这么大案子,一天时间破案,除非是神仙。 所以皇上下令潞安府继续追查,大部队继续南下。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整个上党,只有一个人惴惴不安。这个人就是巴雅。 听说即刻启程出发,远离案发现场,巴雅心里松了一口气。 当我们要做一些伤害他人的事情时,一定要想一想,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巴雅心里从此背负了一座山。这座山,总有一天会压垮她自己的。 因为,种下什么因,就会结出什么果。 知府一路相送。 路过观音堂,乾隆下令停下。 观音堂筑坐东朝西,二进院,中轴线上自西向东有天王殿(山门)、献亭、正殿,两侧为钟、鼓楼及东西配殿。主殿观音殿,面阔三间,进深四椽,单檐悬山顶。前檐出卷棚抱厦,廊下与柱头斗栱均为三踩单下昂。梁架为四架梁对后单步梁通檐用三柱。门楣上挂有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郜钦立的“观音堂”鎏金匾。 观音堂里,儒、释、道三教汇集,用其塑造技法、圆塑、悬塑、凸塑、组塑、贴塑、浮塑等手法齐全,打造了圆塑、悬塑计500余件,其间穿插山石、树木、建筑,件件栩栩如生。 这是一个天人的世界。极乐的世界。 面对这500多尊菩萨,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姿态,自上而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你,很少人会没有压迫感和心慌感。 见有人来,一大群鸟自大殿内飞出,落在屋顶上,树梢上,并不远去,而是好奇地看着一群人。 乾隆看了这些雕塑,赞叹不已。吩咐知府大人,要好好管理,不要让鸟在雕塑上拉尿,破坏了这些文物。 有一些从顶上落下来的物件,散落在地上,乾隆吩咐知府:“既要让这些菩萨保佑咱们,咱们是不是也得护佑好这些菩萨呢?” 知府连连点头。 大约是看出来潞安府的困难,乾隆叹了口气,说:“你上个折子,朝廷拨点资费给你,把保护修缮之责担起来。” 知府跪下磕头,满头大汗。殿内人都大气不敢出。 乾隆语气里,似有指责潞安府对文物保护不力。 出了大殿,看到院中一株古槐,一问得知,竟是千年有余的树龄。光秃秃的枝干蝤劲地伸向天空。 童钰抬头,发现一只像阿福的猫正在树上蹲着,嘴里像是叨着什么东西。这家伙跑到这里来逮鸟? “阿福!阿福?”童钰唤它。它只是摇了摇尾巴,并未动。的确是阿福! 童钰左右看看,没见到梅嬉身影。大约是躲在什么地方。童钰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偷偷地笑了。 明明还在三九天里,竟然感觉很热! 童钰看了看左右,悄悄地搓了搓手,掩面而笑。 刘凤冈拍了拍他,悄声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搅黄了!” 童钰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悄声说:“就是觉得知府大人挺难的。” 刘凤冈看了看知府那弓腰驼背、诚惶诚恐、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不禁叹了口气。 在权势、官帽面前,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 出了观音堂,一路上不断地见到寺庙。 乾隆必要进去看一看。 阿福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童钰的马背上,嘴里叼着竟是一截木头。童钰拿过来看了一下,发现是观音堂的的东西,再一细看,是一支木头雕刻成的笔,涂着油彩。 “阿福,你把哪位菩萨的笔偷来了?” 阿福轻呜一声,跳下马背,进了树丛。 “梅嬉,你出来吧?”童钰走到一段院墙的后面,放大声音说。 梅嬉一身鹅黄棉服,衣缘上点缀着淡绿色的滚边,清新而动人。 她抱着阿福,一脸笑意地看着童钰。 童钰走过去,抱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两个人不说话,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好香!好想你!”许久,童钰开口。 梅嬉笑而不语。 童钰问梅嬉是不是来这里有事? “许你们皇帝视察,就不许我视察?我来看我的腊梅。”她指了指峡谷的腊梅树说。 童钰把她抱得更紧。央求她一路跟着。梅嬉笑而不应。 许久,童钰掏出木头笔,说:“阿福在观音堂叨了一截木头,又不能吃,它是要干什么?” “这是它送给你的礼物。”梅嬉说。 “送我的礼物?是不是想吃烤鸭了啊?”童钰揉了揉阿福的胖脑袋。 “你仔细看看这笔。这可是魁星手上的那只笔。”梅嬉说。 “嗯。得想办法还回去。任是这位神仙脾气再好,法器被偷了,也会发火吧?”童钰笑着说。 “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笔。”梅嬉说。 “怎么不普通?这笔难道能点石成金?”童钰问。 “说对了。不信,你试试。”梅嬉神秘地说。 童钰用脚把脚下的地整了整,问:“你想要什么?” 梅嬉挑了挑眉毛,说:“桃花吧!” 于是童钰就画了一枝桃花。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地上躺着一枝开得正艳的粉色桃花。 童钰惊得张大了嘴巴。 原来真的是一支点石成金的神笔! 他拾起桃花,送给梅嬉。 “这可是那千年老槐树跟魁星讨的。专门讨来送你的。”梅嬉说。 这就不奇怪了。她和这老槐树同属木家一脉。 “谢谢魁星神!谢谢神树!”他朝着观音堂拜了拜。 “不谢我啊?”梅嬉说。 童钰在梅嬉脸上亲了下。 福猫喵呜一声逃跑了!大约是受不了这两个人撒糖,齁甜齁甜的,委实受不了。 童钰喊:“阿福,别走,送你一只烤鸭!” 他在地上画了一只烤鸭。 福猫回来,地上果然一只香喷喷的烤鸭。于是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童钰还想画一朵玫瑰送梅嬉。 “这笔是用那老槐树的枝条做成的。能量很大,但也不能这么滥用,用一次,能量就减少一些。”梅嬉制止了他。“省着派大用场吧!” 童钰这才收了手。 “我得走了!”梅嬉说。 “这么快就走?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呢!”童钰说。 她伸出双手,与童钰的十个指头相触。 “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她说。 “可是,我。。。。。”童钰还想说。 她用指头按在他的唇上,示意他闭嘴。“我知道。” 待梅嬉走了,童钰那句半截话终于脱口而出:“还没抱够。” 福猫自然是听见了,对梅嬉说:“还说我是馋猫,你看看这家伙,比我还贪心!” 梅嬉笑。 刘凤冈四处找他,恰这时见他在短墙后面对着空气说“还没抱够”。 “你要抱谁?还没抱够?”刘凤冈说:“梅嬉来过了?” 童钰不理会他,把笔揣进了怀里。 “你这,好像是观音堂里的东西吧?”刘凤冈眼尖。 “嘘!”童钰示意他小点声,“这可是一支神笔。神通特别大!” “笔?可以点石成金吗?来,画几块金子试试?”刘凤冈说。 “一身铜臭。画那阿堵物作什么?这笔得派着大用场呢!”童钰学着梅嬉的话。 “你总得让我见识一下,它有多神通广大吧?”刘凤冈说。 “以后会让你见识到的。”童钰悄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支笔的缘故,晚上童钰做梦了,梦见自己竟然是一个拥有神笔的少年。 在梦里,他拥有一支神奇的毛笔,可以画星辰云朵、山川河流、动物植物、人,只要所画,皆可成真。 他给每个人画了一匹白马,几个人骑着白马到处撒野;遇到一条大河,他就画了一座彩虹桥,人和马就从彩虹桥上跨过了河;饿了就画烤全羊、烤鸭、大蟠桃、大鸭梨,应有尽有;困了就画大房子,大床。。。。。。 “这日子,就像在梦里一样!但愿长醉不愿醒!”刘凤冈感叹! “如果是梦,我宁愿就这样不要醒来!”沈又希。 “美得你!是梦,总有醒的一天!”海青说。 第74章 铜鼎之祸 一行人沿着河谷出山。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 峡谷里的腊梅已开到尾声,细叶渐渐地包覆了花朵。 草木有灵,对天地的感知很敏锐。 草木有情,对人类的回馈更无私。 一行人在太行山里行走,虽是冬日,仍觉满目舒畅,处处皆景。 “一折青山一扇屏,一湾碧水一条琴。”皇上心情大好,不禁在马上吟起诗来。 大好河山,如诗如画。若不是身临其境,他人描述实难体验。 刘凤冈马上吹起了笛子,云朵唱起了民谣。 大家在马上一边走一边晒着太阳,很是惬意。 海青把沈又希和童钰叫到一边,悄声说:“查家出事了。” “哪个查家?”沈又希问。 “还有哪个查家?水西庄的查家。”童钰说,“还是出事了。” “昨晚在皇上的房里,听马尔佳报,说是人都带到囚车上了,查姑娘也在囚车上。”海青说。 “查姑娘也在囚车上?”童钰说,“她是梅嬉的朋友。梅嬉肯定也知道消息了。我得去一趟。” “为什么?”沈又希问。 沈又希觉得自己总是后知后觉。 “因为那个大铜鼎。”海青说。 “大铜鼎?可举国上下,私自造鼎的多了去了。不差一个查家呀!何至于闹到这样田地?”沈又希说。 “因为是水西庄。”童钰说。 童钰努了努嘴,“要不要跟凤冈说一声?” 沈又希打马到刘凤冈跟前,以手握拳,放在嘴巴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刘凤冈知道有事情要说。 一曲吹完,说:“皇上,今儿太阳是真好!要不您也来一曲?” 没等皇上开口,马尔佳就递上了一支玉笛。 皇上心情很不错,笑眯眯地接过来,横在嘴边,一曲《高山流水》响在山水间。 刘凤冈听说查家出事,尤其是听说查如意也在囚车上,急得不行。 “怎么办?钰儿?”几个人都远在天边,鞭长莫及呀! “不急!你立刻给你爹写封信,把情况跟他说清楚。让他在京里想想办法。我想,我得去救查姑娘了。” “我也得去。”刘凤冈说。 “钰儿可以去。你怎么去?你跟皇上怎么说?”海青见刘凤冈头上冒火,给了他一瓢冷水。 “是呀!咱就是质子。质子不在皇上身边,皇上心里不安。”沈又希说。 童钰把几个人弄上了马车。 从怀里掏出笔在大家面前晃了晃,对大家说:“这是梅嬉送我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在车壁上照着刘凤冈画了一幅画像。马车里出现了两个刘凤冈。 几个人捂着张大的嘴巴。 “我也不知道‘他’能撑多久。你看着办吧!能瞒多久是多久!”童钰对海青说。 说完拉着刘凤冈消失了。 海青看着灵魂出窍的童钰和一个假凤冈,问沈又希:“咱们要怎么办?” “看着办啊!”沈又希说。 “嗯~~嗯!看着办。”海青说。 童刘二人出了山。 “钰儿,不如再画两匹马,一人一骑?”刘凤冈说。 有何不可?童钰画了两匹追风。 “太爽了!”刘凤冈骑上追风,狂奔而去。 他们在水西庄停了下来。 整个水西庄,空无一人,各个门上,都贴着大大的封条。 他们到了博物馆,那个大铜鼎还在原地,下面的“木旦”二字已经不在了,代之以国花牡丹图案。 就是说,这个“罪魁祸首”并没有随着一起进京。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两人出了博物馆,正好见到梅嬉从另一边过来。 “你们也来了?”梅嬉见到童钰,脸上浮起笑容。 “你可见到查无意姑娘了?”刘凤冈问。 “他们走了有三日了。”梅嬉说,“查姑娘还好。只是查日乾,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怕是撑不住。” “撑不住也得先撑着了。”童钰说。 “查氏是大族。查家的事情,应该是皇上授意的。想来,也不是为了要命吧?”梅嬉说。 其他两人点头。所以,解铃还需系铃人。 听梅嬉说 查日乾已经跟朝廷写了折子,要在北京为太后修一座园子,三个水西庄那么大。另外,每年七成的营收上缴国库,作为朝廷军费开支。 七成的营收?!皇上是不是还没有看到这折子? 怎么可能没看到?行在的人天天整理公务忙到半夜呢! “钰儿,我先回京。找父亲商量商量。”刘凤冈说。 “你去吧!我和梅嬉会一路护着查姑娘的。”童钰说。 刘凤冈打马而去。 “他是不是喜欢上查无意了?”梅嬉问。 “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说话也是没几句正经,其实最正经的就是他。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上心过。这次大约是遇到克星了!你瞧他那紧张的样儿,就知道,查无意在他心里的分量了。”童钰说。 梅嬉点点头。 “那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多少?三两还是六两?”过了片刻,梅嬉反问。 “六两吧。”童钰看了看梅嬉,认真地说。 “只有六两?你为什么不说重如泰山什么的,哄哄我?”梅嬉抬起手,作势欲打他。 “我这就是在哄你啊!”童钰抓住了梅嬉的手腕,说:“你想啊,人的心脏才多重啊,最多六两,是吧?你就是我全部的心脏啊!” 梅嬉不语。 “不满意?好,你在我心里重如泰山,不,十个泰山。可以吧?”童钰作投降状。 梅嬉还是不语。 “好吧,你就是五指山,我就是孙猴子,好不好?永远在你的五指山里。”童钰顺势把梅嬉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梅嬉头靠在他的胸前,偷笑。心说,你的心有六两?心真大! 两人同骑一匹马,去追赶查氏囚车队。 再来看海青这边。 马车里一个躺着, 一个坐着。 沈又希和海青却如临大敌一般,盯着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出气儿,人就消失了。 “要不,咱们骑马,把他俩留在车里?”沈又希说。 这样一来,皇上问起来,也好随时应答,免了他们来马车里找人。 “算了。我在马上,你在车上。”沈又希又改了主意。 “行。” 海青盯着这个画出来的刘凤冈,很想上去摸一下,到底没有脉搏,有没有呼吸和心跳,皮肤是不是有弹性,有温度。 手痒得紧!却不敢贸然出手。他怕自己一摸,这“刘凤冈”就消失了。 于是,很郑重地冲“刘凤冈”笑了笑,咳嗽一声,说:“你好!我叫海青。” 对面的“刘凤冈”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正襟危坐,眼也不眨一下。 海青在他面前摆了摆手,他也一动不动。 “大约就是这样子了。”心里有底后,海青就不再拘着了。 沈又希在马上,一直关注着皇上的一举一动,生怕他一个回头,问,四个人呢? 巴雅这几天很沉默。尤其是不愿意见到云朵。所以,她就远远的躲着几个人。 周高高不在了,她一个人感觉好孤单,甚至有了想回家的念头。 云朵倒是没心没肺,少爷长少爷短地围着沈又希。 “云朵,你能不能不叫我少爷啊?” “不叫你少爷,那叫你什么?我可不能连名带姓地叫你。”云朵望了望前面的巴雅,“巴雅姐姐可以这么叫。我不能。” “你也可以。我不会拿你当我的丫头使唤的。”沈又希说。 “少爷不拿我当丫头,是嫌弃我吗?我是没读过多少书,但我干活挺好的。你就让我干活就行。”云朵说。 “云朵,你不是别人的奴隶。你是自由的。拿出刚认识我的时候,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来。”沈又希说。 “少爷喜欢这样的我?”云朵问。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重点是你,不是怎样的你! 但他没办法把心里话告诉她。 “嗯!你说自己读书少,我可以教你读书啊!你要是嫌我教得不好,童钰、刘凤风、海青,他们学问都很好的。”沈又希说。 云朵看着沈又希笑,悄声说:“少爷,你不要对我太好了。我怕你对我太好,我在你身边待不长。” 沈又希没听懂,问:“为什么?” 云朵看了看前面的巴雅,小声说:“姐姐会不高兴的。” 沈又希闭了嘴。 这两天巴雅情绪很不好,他看出来了,但他懒得去安慰她。 甚至有意冷淡她。 半晌,他才开口:“小小年纪,心思太多可不好。” “少爷不喜欢心思多吗?可巴雅姐姐就有很多心思哦!”云朵凑近了沈又希的耳朵,压低声音问。 轻轻的微热的气息,混和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直扑向沈又希,他忽然红了脸,连耳朵也红了起来。 不知道这云朵到底是太聪明呢还是太傻。有些事情,比如皇上送她玉佩,她表现得很不以为然。有些事情,比如巴雅,她又表现得很敏锐。 沈又希看了看云朵,悄声问:“你喜欢巴雅吗?” “少爷喜欢巴雅,云朵就喜欢巴雅。”她回答得天衣无缝,一点儿也不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云朵和巴雅,两个女孩子,如果让大人们选,他们一定会选择巴雅吧。 但是,无论如何,沈又希以后都不能再让云朵受伤害。 第75章 白龙救难 刘凤冈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如此上心。 人和人,这奇妙的缘份啊! 刘凤冈路上换了三次马,也不觉得累。他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很亢奋,很急迫。 当刘庭玉见到刘凤冈的那一刻,特别吃惊,以为是皇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问清楚情况,他严厉地斥责了他:“太胡闹了!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回去皇上身边去!” “爹,你得救她!”刘凤冈着急地说。 “她是谁?我为什么要救她?”刘庭玉觉得这个儿子太不可理喻了! “她是我将来要娶的人!我已经跟她私定终身了!”刘凤冈一着急,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大胆!”刘庭玉拍桌子站起来,“你给我跪下!” “我就是非她不娶!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刘凤冈也杠上了。 “来人!给我拉出去打!”刘庭玉气极了!这货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打吧!反正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打!”刘凤冈说。 刘庭玉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摆了摆手,让家丁出去了。 平静下来后,他详细地询问了查氏的情况。越问越细,他意识到,皇上其实并不想要查氏的命。而查氏给皇上的的折子,皇上一定看到了。事情转圜的余地很大。 “你起来!我明天去问问情况。”刘庭玉说。 “爹,不能等了。你现在就去问。他们一家人坐在囚车里,正往京城来呢!”刘凤冈说。 从小到大,他这个儿子,还真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 “这样吧!你现在立即回去。京城里,我帮你打点。你回到皇上身边,这事情才更好办。”刘庭玉说。 刘凤冈点头答应,“只要你答应想办法救查姑娘。我立马回去。” 出门还不放心:“爹,人命关天,你要放在心上啊!” 刘凤冈说到做到,没喝一口水,也没有去见爷爷,骑上马又往回赶。 童钰和梅嬉一路上跟着查氏囚车队。 翻山时,忽然下起了大雪,山上气温又低,路面结冰,又陡又滑。 马蹄都必须裹上布才能往前走。 囚车根本爬不上去。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必须尽快翻过这座山,不然大家可能会冻死在这里。 押解的官兵让大家出了囚车,又给车轮裹上草,慢慢往上推。 好不容易推上了山顶,却发现,下山更难。路面结冰打滑,一不小心就会滑进右边的万丈悬崖。 而风雪,越来越大,眼前的路,只能脚前五步。 查日乾推着自己的囚车,查无意跟在爹后面。脚下打滑,查无意摔倒在地,查日乾一手去扶自己的女儿,一手抓着囚车,不料这囚车沉重,顺着冰面就溜下去,把父女二人也一并往下带。 眼见两人就要滑进崖下,童钰和梅嬉及时出手,把二人拉了回来。几个呼吸过去,崖底传来囚车撞碎的声音。 心惊胆战的一幕,让众人不敢再动。 童钰看人马挤在一起不是办法,和梅嬉商量办法。 “这会儿要是出个大大的太阳就好了!起码视线不受阻碍。”梅嬉说。 “那我画个太阳吧!”童钰拿笔准备画。 “啊?!画个太阳?如果你画个太阳,还得画个后羿才行。你画个后羿呢,又得继续画太阳,不然后羿把太阳都射光了,就没有太阳了。”梅嬉说。 是啊,如果有两个或者没有太阳,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更糟糕的情况。 “不如画一艘大大的飞船,所有人坐着飞过去。”梅嬉说。 童钰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这神奇的画笔,就是这么牛! 没等画几笔,天空忽然云开雾散,阳光普照,路上的雪和冰,瞬间融化,变成了水哗哗地流走了。 一刹时,植物们都挺直了腰杆,小草长出了地面,枝上冒出了新叶,漫山遍野绽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所有人都呆了。 查日乾反应过来:“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于是所有人齐刷刷地跪地磕头。 查日乾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对着天空大喊:“老天爷!你一定知道我查家是冤枉的!所以今日才显灵!望菩萨天眼大开,还我查家清白!” “请菩萨开天眼!”一群人跪着大喊。 忽然,有雷声自远处滚滚而来,云堆雾罩,一刹时天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一群人被震住了。不停地磕头。 这时,一条白龙从云里钻出来,来到童钰和梅嬉眼前。 二人也是一惊。没画龙啊,怎么会有条龙? 梅嬉吓得把头钻进了童钰的怀里。“你画什么不好,非得画条龙?” 童钰也不知道这条龙是哪里飞来的。他根本没有画过龙。 白龙围着两人转了三圈,飞走了。 “好了,好了!飞走了!”童钰拍拍梅嬉。 人生虽未知,却每一天都有奇遇,每一天都有奇迹! 白龙飞走,云开雾散。 一行人欢喜地下了山。是夜住在官驿里。 梅嬉和童钰也在驿站住下了。 驿站边上有个汤池,是山脚流下来的温泉水。 童钰问梅嬉,去泡温泉吧? 大约是想起他们两人曾经在云南泡温泉的情景,梅嬉红了脸。 童钰不由分说,抱起她飞到了汤池边。梅嬉没想到童钰这么主动,害羞地捂紧了自己。 童钰说:“回回都是你脱我衣服,今天这是怎么了?” “谁脱你衣服了?”梅嬉红着脸,看着童钰灼灼的目光,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那时,根本没有男女之别。况且脱他衣服也是情急之下的反应,根本没想别的。 “现在是不是觉得很过分?”童钰看她不说话,在她耳边悄悄地说。 “过分吗?”她还有更过分的。她跳起来,双腿夹住童钰的腰,捧起他就狂吻。 像野火燎原。梅嬉带来的火,瞬间烧遍他全身。 “梅嬉!”他打心底喊出她的名字。 “嗯?”她轻声地自喉咙里回应他。 他忍不住去脱她的衣服,想要和她融为一体。她也忍不住想要脱他的衣服,与他融为一体。 两人脱着脱着,扑通掉进了水里。 站在水里,湿淋淋的两个人,清醒过来,望着对方,傻笑不止。 那么快乐的梅嬉,眼睛里都开出花朵来了,浑身都放着光。 怎么不叫他心旌摇荡? 他把她扑到水里,紧紧地抱着,吻着。 梅嬉忽然想到那年脱他袍子,他露着屁股落荒而逃的狼狈情景,不禁笑得更大声。 童钰专心致志地吻着,梅嬉却开着思想的小差,神游境外。 童钰左手抱着她的纤腰,右手捏着她的下巴,悄声说:“专心点!宝宝!” 刘凤冈半夜凌晨到了驿站。看到外面的囚车,知道是和查无意相遇了。 “太好了!” 他这马不停蹄地来回跑,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见到了她的囚车,他就瘫下来了。倒在了驿站门外。 守更的老兵把他扛进了屋子。他呼呼一觉睡到了天亮。 一群人吃完早饭,准备继续北上。 童钰在屋外看到挂在马背上的水袋,“这不是刘凤冈的吗?” 一打听,原来这家伙昨晚就来了。 “什么情况?按时间来算,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在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凤冈,醒醒!”童钰拍了拍刘凤冈。 张着嘴巴、打着呼噜的刘凤冈正在做梦呢,他翻个身,继续睡。 继续拍他,摇他,晃他,都不醒。 就这几天,他瘦脱了形,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 “你让我睡会儿!钰儿!”他迷迷糊糊地说。 童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是要把他弄醒搞清楚情况啊。 怎么办?童钰灵机一动,冲外面喊:“查姑娘来啦!” 刘凤冈一骨碌爬起来,眯开眼睛说:“查姑娘好!” 发现上当,他四仰八叉倒了回去,继续睡。 童钰被他那样儿逗得直想笑。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在这里?”童钰问。 “我见过我们家老爷子了。他答应过问这事儿了。现在,我们得赶紧回去。不要让皇上发现咱俩溜小号了。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刘凤冈说完,咂吧了几下嘴巴,又睡过去了。 童钰转身去找梅嬉。梅嬉正跟查无意悄声说话。 童钰把准备回转的消息告诉梅嬉,梅嬉让他放心,她会一路跟着。 “查姑娘,刘凤冈来了。你要不要跟他见个面?”童钰问。 查无意看了看梅嬉,梅嬉点头。查无意也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刘凤冈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日他在舞台上的尴尬场面里。 听梅嬉说,为了查家,他马不停蹄地回京见父亲,甚是感动。 父亲经营这么些年,在京城也是有一些关系的。但像刘凤冈父亲这样的硬后台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三个人来到刘凤冈的房间。他正在打呼噜,长长的,一声一声好绵长好香甜。 查如意坐下来,望着他,那样好看的一个人,此刻面黄肌瘦,眼窝凹陷,像缺了几百年的瞌睡一样。心下更是感激。 她查无意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有事情自有父兄上前,她只负责开心快乐就够了。所以发生抄家的大事,父兄首先是要把她藏起来。但她不愿意。有难同当!她是查家一分子,不能在灾难来临时独善其身。如果要死,她也在跟自己的亲人死在一起。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多朋友在替查家奔走。 在她和父亲眼看坠入悬崖的时候,是童钰梅嬉出手相救。 现在,看着刘凤冈的样子,她忽然就眼眶湿润了。 第76章 危机解除 话说海青这头。 两人如坐针毡,轮流在马车里守了几天,幸亏行在的人给皇上找了不少事情,再加上一路上总在看寺庙,所以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天,海青被皇上叫去了,沈又希进了马车,看着那个面无表情、跟呆瓜一样的刘凤冈,不禁又想蹂躏他一回。 他俯过身去,怼着“假凤冈”的脸,盯了半天,然后用手捏了捏,说:“嗯?这手感不太对啊?是不是瘦了?” “也是,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能量估计差不多消耗完了。”他又揪起他的辫子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看看,看看,都有馊味了。” 然后又揪了揪他的耳朵,鼻子,嘴巴,甚至拿指头去吱咯“假凤冈”,“你给爷笑一个,笑一个看看。” “假凤冈”果然咧嘴笑了一下,吓得沈又希一下子蹦起来,头顶撞上了车顶梁,那声音太响了,想必头上一定鼓起了大包。 他一边揉一边打量,“假凤冈”又恢复了呆瓜模式。 “吓死我!” 他又去看童钰,还在熟睡中。他伸手拍拍童钰的脸,捏捏他的鼻子,“钰儿,你得早点回来啊,不要见到梅姑娘,就丢下兄弟们不管啊!我看你也不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是吧?” “哎,你是不是就是想见梅姑娘,所以找个借口跑了哇?”沈又希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定是这样的。梅姑娘是好,但兄弟一起也十几年了,是吧?赶紧给我滚回来。再不回来,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哈哈!” “你要扒谁的皮呀?我来帮你。”云朵冷不丁地探进脑袋。 “吓我一跳!”沈又希一看是云朵,拍了拍胸口。 沈又希一把云朵拉进了马车。 “少爷,你不会真扒他们的皮吧?”云朵悄声问。 “说着玩的。扒了他们的皮,不得冻死他们啊!这俩货应该快醒了。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他们备点。你瞧瞧这姓刘的,都饿脱相了!”沈又希说。 “好的,少爷!少爷也吃吗?我看少爷也挺瘦的。”云朵说。 “我?我瘦吗?”沈又希问。 “嗯!可瘦了!你抱我的时候,骨头都硌着我了。”云朵说。 “嗯?是吗?硌疼了吗?”沈又希看了看自己的胸和胳膊,不清楚是哪里硌到了云朵。 “那也给我拿一些吧。”沈又希冲着下了马车的云朵说。 “硌疼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刘凤风忽然开口大笑。 沈又希吓得跳起来,“你~~你~~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看看啊,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刘凤冈把脸凑过来。 “吓死我了!你知道我这几天跟你们待着,整个人都不好了!诡异极了!”沈又希一拳打在刘凤冈肩上。 刘凤冈吃了一痛,大叫一声,“轻点!没看见我都饿瘦了吗?”刘凤冈说。 “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偷摸抱云朵的?”童钰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你们!~你们两个!简直要被你们活活吓死!”沈又希跺了跺脚。 “快!老实交待!什么时候抱了云朵?”刘凤冈追着问。 “无不无聊!现在你们回来了,我去把海青找回来,说正事!”沈又希说完跳下了马车。 “哎哟!不好意思了!这家伙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刘凤冈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不经逗的!”童钰说。 四个人在马车里,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伸出手,紧紧地叠在一起。 “说说,我们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新闻吗?” “还好哪!皇上不是批折子就是看寺庙,没发现什么异常。”海青说。 “事情办得怎么样?”沈又希问。 “我爹答应过问了。”刘凤冈说。 “皇上这次怎么怪怪的?我看刑部上的折子,他压着好些天没批呢?” “什么折子?”童钰问。 “有人上折子,说查家要造反。说什么‘自古以来,列鼎而食,天子九鼎,诸侯七鼎’,一个商人,竟敢私自造鼎。这就是想要造反。”海青一边想一边复述折子内容。 “谁这么无聊?简直是无中生有!”刘凤冈气愤极了。 “谁?皇上!”童钰说,“还记得那天逛水西庄吗?跟着我们的黑衣人杨之换,我现在认真想了想,一定是皇上。而且他也看到了鼎上刻的字了。”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刘凤冈声音低了下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怀璧其罪。查家太有钱了。你看那个水西庄,豪华程度,连皇上都不敢想象。这几年,一直打仗,加上匪患,朝廷需要大量的钱来支撑。所以,我想,皇上并不想赶尽杀绝,那无异于杀鸡取卵。”童钰说。 “你的意思是,皇上只是想吓唬一下查日乾?”刘凤冈说。 “也只是猜测。如果不出所料,你爹应该会写一个关于查氏的折子来。让查氏将功折罪什么的。”童钰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刘凤冈的肩。 刘凤冈陷入了沉思,半晌说:“难怪我家老爷子这次没拿棍子打我。就是说,很可能他和皇上早就串通好了?” “有没有串通不知道。但你爹最擅长揣摩皇上心思。他一定知道皇上想干什么。一定会挺身而出,替查家说情。反正不是你爹,也会有别的爹,哦,不,别的人的爹站出来。” “查家太无辜了吧?”沈又希说。 “什么无辜不无辜?在皇上看来,他查家是盐商,是朝廷给了他赚钱的机会。”海青说。 “那你说,会赚钱还成了坏事?”刘凤冈问。 “会赚钱比不会赚钱好。起码查家可以用银子保住一家人的命。若是普通人家,造鼎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情,没有钱,如何摆平?”海青说。 刘凤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还是不要做什么大商人了。我不要任人宰割。” “美得你!还想大商人呢!你爹头一个打断你的腿。”童钰说。 果然不出所料,一行人出了潞安地界,刘庭玉的折子就来了。 皇上特别把几个人召了去。问他们对查家有何看法。 “我看查家没有造反的胆量。充其量就是虚荣作祟。”刘凤冈说。 “我也这么觉得。他们家赚了些银子,没地方花,正好那么大个水西庄建起来了,不得有个大家伙镇着啊?”沈又希说。 “不如让他将功折罪,在京城修个园子。京城也需要一个像样的园子。”童钰说。 “你说呢?”皇上专门问刘凤冈,“你觉得怎么样?” “啊?我觉得挺好的。他们家大盐商,赚那么多钱,不都是皇上给的机会吗?就应该拿出来做贡献。”刘凤冈说。 “好!你们说得都挺有道理的。”但皇上并未表态。 但直觉告诉刘凤冈,查家的危机过去了。 刘凤冈一下子就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想吃烤肉,想喝酒,想庆祝。 童钰安慰他说:“不急。马上就到泽州府了。保证让你吃饱,醉倒!” 泽州是咱今天的陕西晋城。泽州是着名的冶炼之都、丝绸之都,商业发达,人丁兴旺,佛教文化深厚,社会经济繁荣。 到了泽州,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打铁的铺子里,炉火很旺,铁花四溅;卖火烧的小摊主,热情地吆喝着招揽客人;卖冰糖葫芦的扛着糖葫芦架,后面跟着一串孩子;牛肉米线、肉夹馍、饸饹面飘着浓浓的香气,太勾人馋虫了,啊呀,所有人都觉得饿极了! 这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地方! 皇上看了很开心!泽州知府说,皇上不如下马走走?感受一下? 在打铁的铺子里,铁匠们赤着上身,抡着铁锤,非常有节奏的敲打着一块火红的炉铁。一边打一边唱着民谣,特别有意思。 百姓有事干,有饭吃,有衣穿,这是每一个为政者的希望。 乾隆一边走,一边看,不胜欢喜,连连夸赞,泽州知府脸上也笑开了花。 沈又希叫住了卖糖葫芦的,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了云朵,一串递给了巴雅。 巴雅看到糖葫芦,很开心。但一见云朵也拿着一串,正高兴地往嘴里塞,她的开心一下子就像这串糖葫芦一样,掉地上了。 “要不,再给你买一串?”沈又希望着掉在地上的糖葫芦说。 “不用了。我这几天牙齿上火,疼得厉害,就不吃糖葫芦了。” 她要的,是独一无二的偏爱和例外,是无可替代。而他给的,是随手、顺便,还是雨露均沾? 如果是这样,她要还是不要? 一个小孩子过来,拣起地上的糖葫芦,在衣服上蹭了蹭,美美地往嘴里塞了一个。 她呆了。 一行人下榻在旧相陈敬廷的家里。乾隆专门点名要来爷爷的老师家里住。 一行人到了大门口,才明白为什么康熙喜欢这里了。 童钰家的老宅已经够奢了,但到了这陈家,才知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山西主食是面。光是面,就上了100多道,童钰们算是见识了吃面的祖宗,花样真多啊! 这陈家,到底是山西屈指可数的大户!面食不但花样多,还很精致,用料讲究。 这醋,也比别地方的好吃,闻着就香,蘸饺子、就面条,无一不美。 皇上因为开心,吃得也多,连连称赞,还不时让大家多吃点。 这泽州知府,是跑前跑后,乐颠颠的。 “凤冈啊,你特别要多吃,看这两天怎么瘦多了?怎么,伙食不好?”皇上问。 “没有,没有。可能是拉肚子把人拉瘦了。”刘凤冈说。 “什么时候拉肚子?怎么没听海青说起?现在还拉不?”皇上问。 “不拉了不拉了。海青给了药,吃完就不拉了!”刘凤冈赶紧说。 “那就多吃点,把拉掉的肉补起来!”皇上说。 “哎!好的!”刘凤冈忙不迭地点头。 第77章 天赐姻缘 刘凤冈吃了不少,喝得更多,心情也大好,忽然想起之前打赌的事情,让输了的兑现承诺。 皇上问打的什么赌。刘凤冈就一五一十说了打赌的原因。 “皇上,当时打赌您是要走太原还是郑州。选太原的,就是走西边嘛,海青、沈又希、巴雅,我、钰儿、还有杨之换,我们选的是郑州。结果呢,您既没走太原,也没走郑州,直接到了潞安,又来了泽州。您是不是知道了我们在打赌啊?”刘凤冈一张脸被酒精染得透红透红的,“现在是既未走西边,也未走南边,所以,大家都输了。” “输的人,要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来跟大家见面,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一句情话,不能少于三个字。还要合跳一支舞,跳舞的时候,两个人的头必须挨在一起。”刘凤冈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我心爱的姑娘,还不知道想不想跟我一起跳舞呢!” 乾隆听完,挑了挑眉毛,“你们的赌注就这个?一点难度也没有嘛!” “咦?这就说明,你们都有心爱的姑娘啊?钰儿心爱的姑娘我知道,那梅姑娘嘛!又希嘛,我知道。那凤冈,你心爱的姑娘是谁啊?听你刚才这么说,是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啊?” “皇上,我都还没有跟人表白呢!”刘凤冈说。 “是哪位姑娘啊?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啊?”乾隆看着他红彤彤的、洋溢着无限青春的一张脸,说。 “皇上应该知道,就是查家的查无意。是吧?凤冈,我没猜错吧?”童钰说。 “哦!查姑娘啊!眼光不错!那可是咱大清的巨贾!行,既然你看上了,朕自然要成全了你!”乾隆说。 “谢皇上!”刘凤冈跪下磕头。 “那你们知不知道,杨之换心爱的姑娘是哪位啊?”乾隆试探地问。 “这还看不出来,他喜欢周姑娘啊!周姑娘去了,他大约是心灰意冷,出家了,所以不跟我们一起走了!”沈又希说。 “他和周姑娘才见了几面,怎么可能就喜欢上她,还要为她出家?”乾隆问。 他大约也看出来杨之换喜欢周高高,但依他对杨之换的了解,他不可能对一个初次见面、不了解的人一往情深,情深到要出家,这不符合人性。所以他想知道,杨之换跟周高高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故事,是他不知道的。 “这就不太清楚了。他这人吧,很孤僻,很少讲话的。”沈又希说。 “是吗?”皇上看了看马尔佳,马尔佳自然意会,着人悄悄去查杨之换与周姑娘到底什么关系。 次日,刘庭玉为查家求情的折子到了。 同时到的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查日乾因年迈体弱,路上没撑住,挂了。 这消息传来,刘凤冈慌了。 “钰儿,钰儿,现在要怎么办?查姑娘怎么办?”刘凤冈是害怕查无意有什么意外。 “不着急。有梅姑娘照看着呢!你爹的折子已经到了。咱先听听皇上怎么说。”童钰安慰他。 过了一日,行在的人说,折子已经批了,送回京了。 “怎么批的?”刘凤冈很着急。 “刘公子自己去问皇上吧!”那人看了看刘凤冈,赶紧推说手头有事,逃走了。 刘凤冈扬了扬眉毛,去不去,有什么了不起? 他拉着童钰,去找皇上。皇上正好在院里练剑,见二人来,没有停下,只说,“谁跟我来一局?” 他俩互相看了看,还是刘凤冈说:“皇上,我来陪您练会儿!” 两人对练,童钰一边儿看着。 “是要来问什么事情吧?”皇上说,“看你心不在焉的。” “皇上,那查家?”他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接过去了,“自然是如你所愿啊!” “等着好消息吧!”皇上收剑入鞘。 两个人只听到“好消息”三个字,心也算是放下了。 泽州物华天宝地,皇上自然是要多留几日,体察一番的。 几个人跟着皇上游山玩水,考察文物、经济、民生。 泽州有“九头十八匠”在全国都非常有名。九头呢,是指:李生头、郭桂头、齐一头、郑一头、郑二头、刘半子头、李红头、董大头、张三头。十八匠分别是:铁匠、鞋匠、草鞋匠、裁缝、木匠、泥人匠、糖画匠、马匠、皮匠、刀剪匠、锁匠、铜匠、金匠、银匠、锡匠、钟表匠、眼镜匠、雕刻匠。这些手艺人制作的器物精美绝伦,销往全国甚至周边国家。 看着这里林立的100多座冶铁炉,皇上很高兴,鼓励泽州府大力发展这些手工业,让中国的产品走出去,让别国的产品走进来。 “对外贸易通商,你们当中可有人感兴趣?”皇上问。 几个人不知何意。 “我看很好。泽州物产丰富,铸铁手工业发达,丝绸产量和交易都不错。完全可以作为对外贸易基地。你们说,是不是?”皇上没有几个人说话,接着说。 “皇上,那这生意有意思呀,大生意呀”刘凤冈说。 “是的。朕要在这里设立通商口岸,北方十三行,主要对北方国家开展贸易。咱大清物华天宝,得让人知道咱的好东西,将来必是万国来朝。”乾隆说。 年轻的皇上,脸上洋溢着万丈豪情。 “好消息”来了!随着刘庭玉一起来的。 皇上居然给刘凤冈赐婚了。可是刘庭玉整个人看上去却一点喜气也没有。 皇上下旨厚葬查日乾,查日乾的两个儿子和家眷一同流放宁古塔。查日乾的小女儿查无意嫁给刘凤冈。 这圣旨很怪异。是不是?如果有罪,为何还要厚葬?如果无罪,为何要流放?还有,如果是看重刘家,为何要把罪臣之女赐婚?皇上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刘庭玉这一次没有摸到皇上的意思。不仅没有摸到,还错得离谱。所以,这是皇上给的教训? 他必须表现得诚惶诚恐! “老臣叩见皇上。”刘庭玉跪在地上向皇上磕头。 “刘大人起身!”皇上说。 “老臣不敢!”刘庭玉不起身。 “起来吧!知道刘大人有话要讲。起来讲。”皇上把刘庭玉扶起来。 “老臣不知哪里做错了,还是小儿哪里做错了。还请皇上明示。”刘庭玉望着皇上的眼睛。 “刘大人,多虑了!”皇上说,“为凤冈赐婚,因为他喜欢查姑娘。成全他,不行吗?” “至于厚葬查日乾嘛,是因为他觉悟很高,要为皇太后修园子,这份孝心很感人啊!” “流放查家二子,刘大人,你比我清楚啊!”皇上说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朕决定了,查家产业全权交由刘凤冈管理,负责为皇太后把园子修好!”皇上把玩着茶盏。 “皇上,犬子早有婚约在身,皇上是知道的啊!另外,凤冈还小,无法担此重任啊!还请皇上另寻能堪大任之才吧!”刘庭玉的冷汗涔涔而下。 “只是让他娶查姑娘,不是娶妻。就这么定了!刘大人一路劳顿,下去歇着吧!”皇上把杯茶往桌上那么一放,像一锤定音。 刘庭玉强撑着出了门。他一直觉得自己对皇上的心思拿捏得很准确。这一次,为什么如此离谱? 难道,自己看到的想到的,都是皇上想让他看到的想到的?刘庭玉益发得后脊发冷。 皇上自己想借查家的银子,不过假手刘庭玉而已。但外人看来,就是刘家想要吞掉查家产业,他刘庭玉是百口莫辩。 这天赐姻缘!刘庭玉一想到这儿,就非常恼火。这一场意外,还不是这惹祸精造出来的。 若非他平素里不知检点,行为有失,怎会有这等惹事发生? 刘庭玉越想越火气越大,却也不便在此发作。 皇上会说,“刘大人,您这是有委屈吗?怎么,作臣子的,为国家、为朕分点忧,不行吗?还要发这么大的火?” 仅这一句话,刘庭玉听了就两股战战。 若还加上一句:“刘大人,你这样爱惜自己的羽毛,看重口碑,是要青史留名吗?” 那他只怕要一头撞死算了。 怪只怪他的这个憨儿子,太年轻,太不知轻重了。 刘凤冈见到爹,自然很高兴。却见他从皇上房里出来,满脸乌云,夹着呼之欲出的雷鸣闪电,心想,这是怎么了? “爹!”他走上前,小心地看着父亲。 刘庭玉见到刘凤冈,反倒是露出了笑意,点头应声。 “皇上把查姑娘赐给你了。我已吩咐家里准备着了。你就跟我回京完婚吧!”刘庭玉说。 刘凤冈见爹的脸色缓和下来,说话语气也很温和,自是很高兴。 “那我去跟钰儿、海青和凤冈说一声。”他撒腿跑了。 刘庭玉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叹了口气。 也许,这事儿,根本怪不了这傻孩子。 他在官场混了一辈子了,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又怎样呢? 转而一想,既是为人臣子,就身不由己了,就要有甘当棋子的觉悟,就要有勇当马前卒的牺牲气慨。外人如何看,有那么重要吗?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就行了。 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换个角度想一想,伤害就不再是伤害了。 第78章 无颜以对 听说刘凤冈要回去完婚,几个人都替他高兴:“行啊,凤冈!这下真的是如你所愿了!” “你们要等我啊!等我回来啊!”刘凤冈说。 “有了小娇妻,你还记得我们?你还舍得回来?” “行了!你们就不要调侃他了!让他安安心心回家跟查姑娘完婚。我们现在要想想,你们都要送些什么贺礼!”童钰说。 “对!还是钰儿最好!告诉你们啊,份子钱只许多不许少!”刘凤冈说。 “你个财迷!”海青笑。 “怎样是多?怎样是少?你都娶了当今最大盐商的女儿了,还差我们这点份子钱?”沈又希说。 “别搞错了!那是查家的钱,不是我刘家的。”刘凤冈说。 “好好好!不是刘家的,那查无意肯定会有非常丰厚的嫁妆吧?那你可是我们当中最富有的人了。”沈又希说。 “我将来要靠我自己赚很多钱!”刘凤冈说。 “好吧,好吧!你会成大清第一富商!”沈又希打趣他。 “我们希望你早点回来。你其实可以带着查姑娘一起回来。这样巴雅也有伴了。”童钰说。 “好嘛!那样最好!”刘凤冈说。 “我给孩子们买了些小玩意,你替我捎回去。”海青说。 “好的。有什么需要带回去的,都交给我。”刘凤冈跟大家说。 就这样,刘凤冈跟随父亲回京。其他人继续跟皇上南下。 路上,父亲把查家的情况告诉了刘凤冈。 刘凤冈简直不能置信。 “爹,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他完全可以放了查家呀!”刘凤冈说。 “他已放了查家了。孩子!”刘庭玉说。 “爹,你说,查姑娘会怎么看我?这婚还是不结了吧?”刘凤冈打了退堂鼓。 “这是皇命。不可违啊!园子还等着你去修呢!回去我先跟查姑娘谈一谈吧!”刘庭玉说。 “但愿她能听进去你的话。“刘凤冈说。 刘凤冈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把查无意的两个哥哥救下来。不然,这一辈,他如何面对查无意? 父子二人回到京城,查无意正好也到了京城。他的两位哥哥,直接去了宁古塔。 父亲的灵柩,跟着查无意到了京城,寄放在卧佛寺。 刘庭玉没有隐瞒任何情况,既然是要成为一家人,就必须开诚布公,把道理给她讲清楚。 但查无意显然是不相信刘庭玉说的任何话。 因为,事实和结果都摆在眼前,就是查家败落了,父亲死了,两个哥哥流放了,家产归了你们家。 刘庭玉被查无意质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查姑娘说得一点不错啊!他刘家才是既得利益者。说这场祸事跟刘家无关,谁信? 他忽然发现,现在的局面,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 “姑娘啊,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也知道,无论我如何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刘家对天发誓,对你查家的财产,我们从来不曾觊觎。”刘庭玉无奈的说,“不过,你放心,你的两个哥哥,我会想办法打点,让他们尽量少受些罪,过得舒服一点。至于你和凤冈的婚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拒绝。为了查家好,也为了刘家好。” 查无意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听到他说话。她闭起了眼睛,沉默以对。 刘庭玉什么也没说,叹口气,出去了。 远处的刘凤冈见刘庭玉出来了,跑过来问:“爹,她还好吧?” 刘庭玉摇了摇头。有些结,是死结,一旦结上了,只怕老死也打不开了。 但愿他这个儿子,不是痴情种才好。 “那我进去看看她?”刘凤冈说。 刘庭玉点了点。反正早晚都是要碰壁的,趁晚不如趁早。 “查姑娘,”刘凤冈进了门,还未等他说话,就听查如意冷声开口了:“你还有脸来啊?” 刘凤冈的确无颜以对。可是,这结果,真的不是他想要的。 “无意,对不起。我原本只想帮你,没想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底气也没有,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啊。 原来喜欢一个人,有时候真的是有罪的。 “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梅姑娘,或者童钰,整件事情,他们从头到尾都知道的。听说你们家出事,我就是想让爹帮着说几句好话,求求情。没想到事情弄成了这样。”刘凤冈又补充了一句。 查无意不理他,一双浮肿的眼睛看向虚空。 “我宁愿跟着我的哥哥们被流放,也不愿意面对你们。”在查无意的心里,刘家就是阴险卑鄙无耻的阴谋家吧。 “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哥哥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说完这话,又没了底气。因为,这事儿,就不是刘家能做主的事儿。一切都得看皇上的。 结婚那天,查无意被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了刘家。 怀春少女,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出嫁的情景。父亲为她准备的无数件嫁衣,件件都精美无比,件件都比今天穿在身上这件合身,好看。父亲说,他一定会为她找一个她喜欢的乘龙快婿,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今天,她被塞进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进了一个陌生的院子。从此以后,她要与一个霸占查家产业的人同住一屋了! 眼泪流不完。所以索性不流眼泪了。 结婚那天,刘凤冈喝得酩酊大醉。 他的新娘穿着漂亮的礼服,却如行尸走肉,从头到尾冷如冰山,寒气直透他的心脏,他就是想喝点酒祛祛寒。 他幻想自己的妻子笑靥如花,幸福快乐,与他举案齐眉,红袖添香,而不是像今天这样,隔着一座冰山,一片海洋,如何努力也触摸不到。 越喝越得喝,越喝越上头。他端酒给她。她冷眼看着他。 他去拉她的手,她不拒绝,不反抗,只把一双冷得像刀一样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他心虚。明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为什么在这双眼睛面前,忽然就矮了下去? 继续喝。把自己灌醉,省得想不明白,脑壳疼。 “无意,无意!请相信我,我一定把查家的东西还给你,一定!”他抱着酒坛,一边喝,一边说。 房间里,上百支红烛,摇曳着温柔的火焰,它们对眼前发生的,无动于衷。 有情亦或无情,火焰都会熄灭的。 查无意,冷冷的,一动不动。 刘凤冈,醉倒在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直到夜深人静,她走过去,跪坐在他的身边,借着月光看他。 这是一张多么好看的少年的脸啊! 他曾经笑得多么无邪。他的身姿多么美,像优雅的白鹤。 命运不等他们彼此熟悉对方,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让他们撞在一起。这一撞,撞得眼冒金星,撞得体无完肤,撞得痛彻肺腑,撞得四分五裂。 他们有多无辜,就有多受伤。 命运开起玩笑来,没有深浅,没有分寸,不由分说。 查无意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热切的爱。 但是,她不能接受,不能! 深深地叹口气。假如没有发生这一切,他和她,会有怎样的结局? 夜冰凉。 都是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查无意取过被子,替刘凤冈盖上。 他一定是做梦了。他脸上的忧愁被笑意替代,一定是一个美梦,但愿醒来时不会心痛。 她给他留了话:“我走了。别找我。查无意。” 刘凤冈醒来,发现查无意不在房间,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知道是她帮自己盖的,心里暖暖的。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嘛! 可当他看到桌上留下的字后,心瞬间又凉了。 我走了。 别找我。 查无意。 明明只有九个字,可是怎么他觉得有九十把刀,向他扎过来? 喜欢一个人,真的有错吗?错在哪儿? 这是刘凤冈第一次看查无意的字。她居然不是练的小楷而是隶书。 庄重,厚实,与她单薄、轻盈恰好相反。 看着这几个字,刘凤冈居然重新认识了她。这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好姑娘。 好姑娘扎的刀,疼,但不伤要害。 他不知道的是,那扎向他的刀,也同时伤了她自己。 刘庭玉听说查无意走了,叹口气说:“也挺难为她的。走了就走了吧!对外就说住乡下庄子里。”反正没有名份,住乡下,也说得过去。 刘凤冈点点头。问爹,接下来要怎么办。 刘庭玉长吸了一口气:“找工匠,打地基,建园子!” 刘凤冈点了点头:“爹,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无意的两个哥哥弄回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你要想救他们,就先好好盖园子。”刘庭玉说。 “爹,无意去哪儿了?你应该知道吧?”刘凤冈试探地问。 刘庭玉沉默,不说话。过了半晌,他说:“儿子,爹不想跟你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这样的话。我就想告诉你,你们有缘无分。知道吗?” “爹,她现在举目无亲,她能去哪里?你安排她去了哪里?”刘凤冈问。 唉!他这傻儿子啊! “放心吧!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她自己选择的。她不让我告诉你。”刘庭玉说,“孩子,放下她吧!放下,对你们两个都好!” 他何偿不想放下?可是他根本没有拥有过她,又谈什么放下?放得下吗? 不知道。他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让他真的放下。 查无意啊查无意,你是太高明呢还是太无情呢? 第79章 清漪雏形 刘凤冈在家里待了一天,跟“样式雷家”探计了一天一夜,出了10套图纸。按现在的建筑,只要有图纸,就可开建了。但在清朝,可比现在复杂多了。图纸定稿后,要按一定比例,100:1或者200:1先制作,称小样。小样用草纸板热压制作,俗称烫样,这些烫样非常精美。“样式雷”也因此得名。 拿了图纸,刘凤冈带着“样式雷”直奔河南府,准备在那里与皇上汇合。 河南府直辖洛阳县。洛阳有九街十八巷,七十二胡同,是十三朝古都,其繁华可以想见。 皇上一定会在此多停留些时日的。 正月已接近尾声,春天正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大步走来。 风变得柔和了,柳枝变得绵软了,水变得欢快了,山也明媚起来了。桃花爆出了嫩芽,蜜蜂也嗡嗡得更欢了。 骑在马上,刘凤冈想着不知在哪里的查无意,心情灰暗。他知道,他再也找不回和童钰们一起打猎时那种心情了。 如果成长是以快乐为代价换取的,那成长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哪一个成年人,是真的快乐呢?这是不是就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样式雷家”这次派来跟刘凤冈一起去洛阳的,是第四代样式房掌案,一个年轻人,叫雷家玺。别看他很年轻,已经主持过香山、玉泉山、万寿山和皇家陵墓的设计、建造,经验很丰富。 雷氏家族也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家族,甚至比查家更加显赫。但是他们都很低调。 当一个人知道低调不仅是一种品质,还是一种安全措施的时候,大约也是有些经历了吧? 当一个人知道低调不仅是一种品质,还是一种安全措施的时候,大约也是有些经历了吧? 一路上,刘凤冈和他聊了很多,也了解到,要完成这张图纸,至少需要50年,花费在500万两银白银。500万两白银啊,查家所有的家产也不过100多万白银。 这些缺口从哪里来?刘凤冈内心里对于银子的渴望从没有这么强烈过。 “刘公子其实也不必焦虑。工程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所以需要的银子也不是一天就必须拿出来。50年时间,500万两白银,就是说一年只需10万两。”雷家玺说。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底气了。行!以后,我负责赚银子,你负责盖园子!”刘凤冈说。 “好!我办事,你放心!”雷家玺并不了解刘凤冈,但这个豁达而又充满豪气的年轻人,他很喜欢。 他们于二月二这日到达洛阳。 乾隆、童钰们正在洛河上看划龙舟大赛。两人并入看龙舟的队伍。 河上一列五条龙舟,河两岸站满了观赛的人。 河南府知府大人请皇上敲响了开赛锣,五条龙舟在鼓声和号子声中如箭一般冲出去,两岸的加油、呐喊声也是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知府为龙舟赛准备了奖品,夺得头彩的,奖励一头牛,其余等次分别是一头猪,一只羊,一只鸡,一个洗脚盆。 “一个洗脚盆?都是牲口,这最后一名,怎么就是一个洗脚盆?”沈又希觉得这奖品挺好玩。 “少爷。这洗脚盆是让他们拿回家给老婆洗脚的。意思嘛,就是说他们只配在家里给婆姨洗脚。”云朵说。 海青和沈又希听完,不禁摇头大笑。这知府大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看完龙舟赛,知府请皇上到香山祭龙头。 上得香山,只见一只大金龙头摆在案上,一人托盘,请皇上给龙头点睛。 皇上拿过笔,给龙头画上两只眼睛。 这时,只见天空忽然闪过一道光,接着传来雷声,再接着乌云密布,眼见要下雨了。 所有人都说:“龙王显灵了!龙王显灵了!” 乾隆听了,不禁龙颜大悦。 刘凤冈和雷家玺趁机上前问候皇上。 “咦!你这新郎怎么不在家多呆几天?”皇上问。 众人哄笑,刘凤冈也不好意思地笑。 只说父亲催着他来见皇上,汇报修建园子的事情。 皇上见他们拿着一大摞卷轴,对知府说:去香山寺里找个案几。 一行人到了香山寺。 雷家玺拿出了十套图纸,一张一张说与皇上听。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皇上偶尔插话,不时地点点头,还不断地问其他人有什么看法。 其实吧,这一堆人里,也只有了皇上,这些年跟着爷爷四处走,见到的园林多,有发言权。再就是雷家玺,研究和建造园子的人。所以皇上很看重他的意见。 雷家玺说,目前有几个事情要做,一是要把选址定下来。二是要给园子命个名。三是要制定确定图纸。 “选址嘛,就以昆明湖、玉泉山为圆心,把万泉河、玉河、长河这几条河连通起来,把玉泉山、香山纳进来,有山有水,依自然而建,你们看怎么样?”皇上在图上用朱笔圈圈点点完,问几个行在的人。大家一致点头。 不能不说,到底是从小跟着康熙四处走,见识不凡。这一套方案,在组景和借景上十分成功,山水相连,若断若续,层次分明。 “名字嘛?大家一起想?童钰你说说?”皇上问。 “皇上,以湖为圆心,还有几条河,不如用个带水的字。用个‘清’字怎么样?”童钰说。 “嗯,‘清’,不错。其他人呢?你们有什么想法?”皇上继续问。 大家默不作声。这么大个园子,得花多少银子啊?山在那,河在那,湖在那,想看就去看,何必花大把的银子去造一个假的?但大家都不敢出声。 皇上大约是把各个人的心思都读了一个遍。 他转向雷家玺和刘凤冈:“你们说说,这个要怎么建?” “皇上,园子占地虽然大,但不需要国库掏钱来建。水西庄查氏已经上过折子了,他们出资。他们之前建设水西庄有了经验。这个园子,他们是想建起来孝敬皇太后的。” “嗯!查家,大盐商啊,好!”皇上简单地说了几个字。 “京城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园子。杭州有西湖,扬州有个园,苏州有拙政园、狮子园,无锡有寄畅园,热河有承德山庄,南方还有豫园,清晕园,保定也有莲花池,都是老百姓休养心身的好去处。”雷家玺趁机说。 这一个个的,都是人精。什么时候说什么,这火候,比一级大厨都拿捏得好。 “既然依水而建,用个‘漪’字怎么样?”海青又轻描淡写地把话题带回到了园名上。 皇上在纸上写下“清漪”二字,越看越觉得好看,就好像清漪园就在眼前一般。 “你们看,这两个字,可还行?”大家纷纷点头称好。 “好!那就用‘清漪’二字作为园名,你们看怎么样?”皇上看了看行在的几位大人,问。 看似都是大家的主意。实则都是他的意图。 为政者的高明,在于将民主和集中玩到炉火纯青。而要用好民主和集中,在于识人和用人。在于驱策人的手腕。 “家玺,你尽快按刚才大家的意见,画出图纸来。”皇上吩咐。 雷家玺应声“是,皇上”。一个工程浩大、花费巨资的事情,就这么轻松地在一个叫香山寺的地方拍下了板。 晚上,雷家玺熬夜画图纸。 刘凤冈单独去找皇上。 “皇上,这是父亲让带给您的明前茶。养在温室里的几株茶树,家父喊上好的制茶师手工做的,请您尝尝。”刘凤冈说。 “好!这个季节,就有新茶了,得尝尝。你坐下一起尝尝。”吩咐小德子去泡茶。 刘凤冈坐下,不说话。他不说话,是想说的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 皇上也不说话。是等着他开口。 一个是老练的猎人,胸有成竹。一个是羽翼未丰的雏鸟,心中忐忑。 “园子的事情,辛苦你了!”小德子把茶泡好端上来。皇上亲自递一杯给刘凤冈。 刘凤冈说:“谢皇上。” 在鼻前闻了闻,又啜了一口,皇上连赞“好茶!好茶!” “皇上,这园子,要建成,预计要花500万两白银。假如用50年建成,每年需要10万白银。查家的家产,是远远不够的。我在想,建园子的事情,交给‘样式雷’,您可以放心。只是这银子的事情,”他看看了皇上,顿了顿,继续说,“从国库掏钱,怕是很难。皇上得找个陶朱公。” “嗯!”皇上点头。 “这陶朱公不好找,但刘朱公在眼前啊,哈哈!”皇上说,“我看你从小就善于理财,而且热爱赚钱。天生就跟银子有缘份。这人如果不爱钱,是赚不钱的。所以,这件事情非你莫属。” “谢皇上抬爱!凤冈保证每年给皇上找10万两白银。”刘凤冈说。 “好!10万两白银,对你来说,太简单了。100万两!你需要什么方便,尽管说。”皇上说。 刘凤冈一听,后背冷汗冒了出来。全国一年的财政也只有5000万两白银啊! “怎么?没有信心?”皇上似看出了他的疑虑。 “不!有皇上给我撑腰,我信心百倍!”刘凤冈立即答。 “皇上,我一路上也思考了很久。在洛阳和山西设十三行。洛阳十三行负责把沿海的物资集中,山西十三条负责把物资运往北方各国。我需要两个帮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查氏兄弟合适,一来是沾亲带故,二是他们的确有经商的经验。” “行!都依你!”刘凤冈感觉到皇上明显有不悦,但很快就闪过了。 刘凤冈知道,从此以后,不能再提“查”这个姓氏了。 第80章 龙隐扶摇 香山上祭龙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确有真龙来临。它是来见童钰的。还是那条白龙。 它停在空中,白须飘飘,不停地以龙须触碰童钰。童钰伸出手,发现触到龙须后,就能知道白龙在讲什么。 原来它是被自己召唤来的。 “我?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召唤你的?”童钰一脸懵。 “你怀里的笔,可以召唤我。”白龙说。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记得了。当年是你用笔渡我成龙的。我说过,以后只要有召,必立即现身。” 童钰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闪过画面。 这又是一个好长的前世故事。 原来,这白龙名叫隐,原是沙漠上的一条白蛇,那年唐玄奘西行取经,他们在沙漠相遇了。 烈日炎炎,这和尚背着一只竹篓,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沙子上缓缓挪动,他的水囊里一滴水也倒不出来了。玄奘的嘴唇裂出一个一个血口子,整个昏昏涔涔,摇摇欲坠。实在支撑不下去了,玄奘疲惫地坐下来休息。 隐在沙地上滑行,路过这个快要渴死的人类。唉!又要多一具枯骨了,要便宜老鹰那个狗东西了! 它一直瞧不起这个轻贱货,香的臭的,死的活的,来者不拒,太没有品位了。还总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它,想把我吃进你的狗肚子,做梦!迟早要让你知道,我白蛇不怕你! 它慢悠悠地游过去,瞥了一眼和尚。和尚也看了它一眼。这对视,一眼万年啊! 平常人们看到它,眼里总是泛着惊恐之色,避之不及。我有那么可怕吗? 老鹰看它,是时时刻刻要用利爪逮住它,生吞活剥的眼神。切!谁怕!? 早已经看惯了各种眼神! 可是这和尚的眼里,充满了不一样的东西。他的眼睛像海,温柔的海,想要融化你包裹你温暖你感动你的海。 它陷进去了。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目光。后来它知道,这是慈悲。慈悲的光。 它停下,吐着蛇信子,说,你跟我走两步,不远处就有水。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多管闲事。它向来冷漠。对生死无动于衷。 这次管了个闲事,也许,它纯粹就是不想便宜老鹰那个贱货。 它耐着性子重复了几遍,这傻和尚终于听懂了。蛇要带他去找水!和尚爬起来,跟着它,走到了水边。 喝完水,和尚摸了摸它的头,对它说,你去太行山修行吧,等我西天取经回来,来听我说佛法可好?它莫名其妙地就点了点头。 它连什么是修行,什么是佛法,都是第一次听说。可是为什么就听进去了呢?这和尚一定会摄心术吗? 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到过,只是忘记了,忘记了而已。 和尚说,前世或者前前世,他们一定是一起听法的,待他取到真经,他们还是要一起听佛法。 它居然信了,信了一个陌生人。 临别,和尚为它取名隐。 隐于是到了太行山大峡谷的深潭里,开始了修行。 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等待。 山中日月长啊,它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从一条小白蛇,长成了一只大蟒。那只可恶的老鹰,不知道为啥,对它是紧追不舍,它去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可是又能奈它何?它时常腾空而起,激起万丈水花,溅老鹰一身水。哈哈哈哈哈!解气! 山中日月长啊!长到它须发皆白,长到那老鹰也通体雪白了。长到两个冤家忘记了对方是冤家。 老家伙,你说那和尚是不是死了啊?他到底取到了真经没有啊?他的法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谁知道呢?老鹰扇了扇翅膀。日子无聊透了,不打嘴仗,怎么过啊?算了,还是不要打嘴仗了,都一把年纪了。打嘴仗是少年时候的事情。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深海。最长情的陪伴就是打嘴仗了。可这样的陪伴也有尽头。 一日,老鹰说,老家伙,我得走了。我们要么不见,要么就在天上见。 走吧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隐翻了个身,继续打盹儿。不打嘴仗了,它学会了打盹儿。 老鹰最后看一眼隐,雪白的身体隐入云层,看不见了。 隐看着那渐渐消失的身影,忽然生出无边的孤独。500年的陪伴,说走就走了!太不地道了! 日子真无聊啊!隐说,要不,我去看看那老家伙?或者去听和尚讲法? 夏季来临了。雨可真大啊,瓢泼一样,潭水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隐该走了,离开这个鸟也不屌的地方,去大海,去天上! 电闪雷鸣,乌云滚滚,是个好时候啊!隐一摆尾巴,激起万丈巨浪,它跃出峡谷,随着水流一路往东。哈哈,老家伙,我来了! 然而,这样的好时候太短暂了,雨越来越小,水势越来越小,它渐渐感觉寸步难行了。 雨停了,彩虹在天上画出美丽的桥。隐再也走不动了。它耳边是水声哗哗,可是这水救不了它。它呼吸困难,太困难了,它得睡一会儿。它梦见自己在沙漠上滑行,飞快地滑行,快乐无比。死老鹰一直跟着它,跟着它。 500年了,老家伙叫什么名字啊?它有名字的,老鹰当时告诉过它的。“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我的名字可比你多一个字。”老鹰说过的,说过的。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隐太想睡去了,它太难受了。老家伙 咱们梦里见吧! 此时,距离它要去的大海,已经不远了,海鸥的声音它都能听见。可是它实在走不动了。对不起啊,老家伙! 隐仿佛看见老鹰从彩虹里飞出,朝它飞来。它飞得多高啊!哦!对了,它叫扶摇!扶摇直上九重霄。扶摇!嗯,是个好名字! 这时候,来了一个人,一个少年。隐作少年的时候,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意气风发啊!可是此刻,它连呼吸都困难啊!少年手持画笔,对它说,别怕,你不会死的。看看吧,我有一支神奇的画笔,我帮你画一条河,很多水的河,直通大海。这条你就可以去海里了。 这个孩子太有意思了!他要给我画条河,呵呵!没事儿,你画吧,我得睡了,太累了! 梦里有水漫过来,很多很多水,多到把隐巨大的身躯浮了起来,隐在水里试着摆了摆尾巴,激起万丈浪花。它一声低吟,跃入了大海。海鸥们在它头上不停地叫,吵死了!隐生气了,还让人睡觉吗? 睁开眼,它看到了扶摇,雪白的身体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光芒,像彩虹般美丽。 哈哈!老家伙,咱们果然梦里相见了! 谁跟你梦里见?老家伙,睁大你的龙眼好好看看! 扶摇啐它。 隐腾空而起,带起白云片片。 它们果然是天上见。 隐这才相信,自己化龙成功了! 从现在开始,我叫龙隐,两个字的名字! 少年抬头看着白龙入海,又腾空,他挥一挥手中的笔,跟它说再见! 隐,这是你的大恩人!扶摇说。 知道!从今以后,凡有召唤,我必现身! 童钰知道了龙隐的来历。他们之间的渊源就在自己这只笔上。 梅嬉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梅嬉最近可好啊?怎么不来看我啊? 还有,龙隐和扶摇,居然是老朋友。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81章 陶朱算盘 雷家玺花了一天一夜时间,完成了清漪园的图纸,皇上在上面加了几处桥,几座塔,几个观景台。 雷家玺说,皇上这么一改,整个园子的可看性更强了。 图纸定了,烫样大约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 刘凤冈和雷家玺没有在洛阳停留。他们各自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刘凤冈,他得把查氏兄弟薅回来,一起赚银子。他还得去找无意,告诉她没事了,一切又回到以前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和从前一样的。 两人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中途累到趴下,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客栈紧挨着一个古玩市场。刘凤冈是最喜欢这些地方的,他眼光贼毒,总能淘换些值钱玩意儿。 他邀请雷家玺一起去看看。不长的一条巷子,巷子里摆满了各种瓷器,木头制品,铁器,珠宝首饰,还有一些古书。 两人挑挑拣拣,没几样可心合适的。 这时,一个老者担着两个箩筐走来,见到刘凤冈就说,“买把算盘吧!这把算盘很合适这位小公子。” 雷家玺听后,哈哈笑起来,“凤冈,这是好兆头!你正要大展拳脚呢,这算盘就送上门来了。” 一把金镶玉的算盘。玉是和田玉,金是足金,做工很精致。刘凤冈二话没说,就买了下来。以他的个性,不讲价的买卖,他从来没做过。但今天他很爽快地给了50两银子。 拿着算盘,他说,“很奇怪,这算盘太眼熟了,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边说,一边指着算盘上的刻字,“你看,写着陶朱,莫不是范蠡用过的吧?” 雷家玺一看,果然刻有“陶朱”两个字。“凤冈,你太幸运了。居然得了陶朱公的宝贝。” “范蠡先生是我偶像。他做生意,天下无敌。会赚钱,但也不看重钱,一生三次发大财,都被他散尽了。倒是晚年,听说他的大儿子害死了二儿子。”刘凤冈说。 “也不算是大二子害死的。二儿子杀了人,要偿命,这是命中注定的。大儿子只是营救失败。”雷家玺说。 “历史传说,大儿子爱惜钱财,求人救二弟,事情差不多要办成了,他又把钱要回来了,结果把二弟命送了。” “一生能活成陶朱公,也算没白来一趟人间。” 历史传说是这样的。 范蠡的二儿子在楚国犯了死罪,被判秋后问斩,他派小儿子拿1000金前去搭救,而大儿子却“以死相逼”非要去,大儿子前脚刚走,他就在家搭起了灵堂。 范蠡自幼家境贫困,但他才智过人。早年应越国谋臣文种相邀,辅佐越王勾践。 他扶助越王兴越灭吴,先迷惑吴王夫差,暗中抓经济,安稳越国民心,养兵蓄锐。接着使用“美人计”,送给吴王夫差西施和郑旦两位美人,并与文种谋划向吴国借粮,后还以煮熟的稻种,制造吴国的灾荒,加重百姓对夫差的怨恨。 历经20多年,越王最终打败吴国,成就霸业。越王按功行赏,范蠡被封为上将军,掌管军事大权。 范蠡深知“月满则亏,水盈则溢”的道理,不为权利所动,要辞官归隐。 越王想要留住范蠡:“愿分你一半国土,若执意要走,寡人会杀了你!” 范蠡听后连夜带家人,乘船潇洒离去,他给好友文种留下一封书信。 信中提醒文种,越王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之人,劝文种趁早离去。 史记中这样记载,自齐遗大夫种书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可是文种放不下高 官厚禄,看不透事物本质,没有听从范蠡的忠告,最终遭越王猜忌,赐其宝剑,自刎而亡。 范蠡来到齐国,更名改姓“鸱夷子皮”,在海边开荒种地,几年就积累了数十万财富,声名远扬。 齐国国君听说后,就派使臣相邀他做宰相。 范蠡却说:“做官到宰相的位置,做普通人家财万贯,总是享受尊贵的名号,不吉利。”以此谢绝了齐王。 他怕多生事端,把财产分给周围邻居,只带着少许家财,悄然地离开那里,另寻桃源。 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范蠡离开齐国后,来到陶地,他自称“陶朱公”。 陶朱公经商,讲究诚信,没几年又积累了上千万的财富。他再次散尽钱财,扶弱济贫,深得百姓称颂。就这样,十九年间陶朱公三次家财万贯,三次散财济贫,为世人所称道。 陶朱公晚年时,二儿子在楚国因杀了人,被判秋后问斩。他得知消息后说:“杀人抵命,理当如此。” 可是,妻子苦苦哀求,让他想办法救出儿子。他转头想想,说:“听说,家有千金的子女,是不应被斩于街市的。” 于是派小儿子带着千金,去楚国救二儿子。 这是大儿子急忙阻拦:“弟弟有难,身为大哥,理应义不容辞前去搭救,父亲不让我去,是嫌弃我愚蠢吗?” 说完就闹着要死去,妻子又帮着大儿子说好话:“谁去都一样,就让老大去吧!” 陶朱公无奈只好同意,他给楚国的好友庄生写了封信,嘱咐老大把信和千金送于庄生,然后千万不要多说话,静等消息就行。 可大儿子前脚刚走,他就在家里搭起了灵堂。 庄生收到信和千金,对大儿子说:“你赶快回家,等你弟弟放出来,也不要多问原由。” 大儿子看庄生居住郊外,家徒四壁,心中忐忑不安,不太相信庄生,决定还是留在楚国等弟弟。 他怕庄生的能力不足,又联系了几个达官贵人,送去金银,请他们疏通关系。 没多久,有个人突然告诉大儿子楚王封府库要大赦天下,他弟弟马上就要被释放了。大儿子高兴之余,想到送给庄生的千金,越想越懊恼,不能让庄生白得千金。于是抬腿来到庄生家,庄生大惊:“你怎么还没走?” 大儿子说:“我听说楚王要大赦天下,弟弟就要被放出来了,我等他一起回去。” 庄生立即明白了大儿子的意思,他一指内室说:“你的千金在那里,拿走吧。”大儿子得意的拎起千金,走了。不料,不久就传来弟弟已被问斩的消息,大儿子顿时呆若木鸡。 原来,别看庄生家徒四壁,他可是楚国大夫,为人正直廉洁,楚王很敬重他。 当初大儿子送来千金后,庄生就对妻子说:“这千金不要动,留着日后还给陶朱公。” 第二天庄生就进宫拜见楚王,说夜观天象,楚国将有难啊! 楚王一向对庄生深信不疑,急忙询问解决办法。 庄生说只有施行仁德才能免灾。楚王恍然大悟:“寡人明白了!”于是下令封存府库,要大赦天下。 可是,还没等陶朱公二儿子放出来,他的大儿子不明缘由,就跑来找庄生要回千金。庄生顿觉受了侮辱,气得连夜跑进楚宫,对楚王说:“现在市井都在传言,大王是因为陶地朱公的儿子犯法,他家里贿赂了朝臣,您要给他生路,才大赦天下的。” 楚王大怒,国法岂能被玷污,下令立即杀掉朱公的儿子。陶朱公的大儿子只得悲痛的带着弟弟的尸首回家。家人都哀伤不已,只有陶朱公仰天大笑,说“早知如此啊!” 他说:“老大也爱弟弟,但是他舍不得钱财,他因从小和我一起谋生,吃尽苦头,知道钱财来之不易,而小儿子生时,咱家已经富有,他过惯了奢华生活,不吝啬钱财,这也是我之前让小儿子去的原因。”可是人皆爱子,陶朱公明知这种结果,为什么同意让大儿子去呢?因为他认识到二儿子是罪无可赦,既是如此,不应强求,还是顺应时势更为明智。 你看,这传说是不是有矛盾?说大儿子爱财,可三次散尽家财,大儿子为啥不反对?二则,庄生既然不会要这千金,早给晚给都是给,何必又要让儿儿子身首异处? 刘凤冈和雷家玺两人分析,找出来好多破绽。这个故事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刘凤冈拿着算盘,陷入沉思。 时代久远,真相已经被掩埋。但智慧的人,总能在蛛丝马迹中窥见些什么。 第82章 算盘解疑 刘凤冈抱着算盘,带着疑问睡去。 半夜,算盘发出金色光芒,开始为刘凤冈答疑解惑。这只算盘里,住着一个老灵魂,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范蠡和文种是两亲家。范蠡有四个孩子,老大范如山,老二范如川,老三女儿范如湖,老四范如海。范如山娶了文种的女儿。范如湖嫁了文种的儿子。 “三千越甲”吞吴后,辅佐勾践的文种和范蠡自然成了越国的有功之臣。勾践一方面对他二人是高官厚?封赏,一方面又时时处处提防监视。越王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范、文两家是姻亲,且手握权柄,倘若两家联合起来,要推翻他这个孤家寡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国家太平了,这两个人看上去也没什么用处了。勾践渐渐对二人起了杀心,派人24小时监视两家人。范蠡和文种是何等人,对勾践的心思是一目了然,狡兔死,走狗烹。大祸就要来临,不得不走。于是范蠡和文种悄悄地计划着逃跑。 一切安排妥当。两家人要趁着春节回乡祭祖的时候,一去不返。 勾践春节到文种家串门,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仔仔要去哪里呀?” 文种的小孙子说了地方,勾践一听,面色顿时变了。这不是范蠡的老家吗?你文种去干什么?莫非传闻是真的?他的肱骨之臣要背叛他逃到别的国家去? 眼看着计划要泡汤,为了打消勾践的疑心,文种立即说,家母最近身体有恙,回乡祭祖的事情,可能要往后推一推了。勾践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 文种最终留下来了。范蠡一家得以顺利离开。 后来越王得知文种掩护范蠡逃跑,恼羞成怒,逼文种自杀。 文种死后,范蠡悄悄把他的家人接走了。 几十口人经过几次迁徙,最终在腾冲,一个极边之地定居下来,改姓封,做珠宝、丝绸、木材生意,很快发家。 发家的封家,保持一贯的低调。 当时的腾冲,有董、刘、邓、李、寸、尹、王等八大家族,封家是外来户,与八大家族无任何瓜葛。范蠡自称“淘铢公”,意思是挣些小钱。因为赚钱对范家来说太容易了,为了不引人注目,常常会把赚来的钱捐到私塾、庙宇,或者赈灾,救济等,渐渐的,淘铢公的名声不胫而走,人们因敬重他而称其为“陶朱公”。 陶朱公在腾冲反而是名不见经传的。 陶朱公的小儿子封如海,生得眉目如画,风流倜傥,加上生性豪爽,喜交朋友,花钱大手大脚,不懂得藏锋掩芒,人称“封小四”,真正的纨绔儿。 陶朱公对这个小儿子管教甚严,时常家教侍候,倒是两个哥哥对这个弟弟非常袒护。在外面惹了祸,都是两个哥哥帮着善后,不让老父亲知晓。 都知道封小四豪爽,经常就有酒店打着封小四的名义,说封小四在此请客,于是知道的人都去吃席喝酒,酒店就拿着账单去找封小四结账,他明知酒店耍诈,也笑哈哈地把银子付了。所以,在腾冲人缘非常好。 这“封小四”虽说纨绔吧,就是喜欢吃喝玩乐,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喜欢跟几大家族炫富,争个风吃个醋。所以,两个哥哥也就纵容他了。家里有的是钱,总得有人花,是吧? 转眼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东边的尹氏和西边的刘氏都想把自己家的女儿嫁与封小四。 这可为难了陶朱公。 尹家和刘家是世仇,娶了哪一家,势必都会得罪另一家,不是无端端给自己树敌么?所以封家既未娶尹家女,也未娶刘家女,而是娶了绮罗李家的女儿。陶朱公也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不如两个哥哥沉稳,就带着他去山里种茶,以其磨一磨他的性子。 本来是为了不得罪两个大家族,没想到这一来,反倒把尹家和刘家都给得罪了。 人心这东西吧,实在是难以平衡的,即便智慧如陶朱公,也未必样样都能平衡好。 长子范如山主要在中缅边境线上做采购和销售,二子则负责管理封家在国内的分号,一时间倒也未平安无事。而陶朱公种的茶,也渐渐有了名气。外地采购商来腾冲,不再向最大的茶商,也就是尹可善订购茶叶,而是点名要封家的茶。 先是拒绝了尹家的亲事,后又断尹家财路,这仇可算是结大了。 人心难测就在这里,你得罪了谁,你自己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有时候,还拿人当兄弟朋友。封小四就是如此。 这日正月十五,封小四在百花楼设宴50桌,请腾冲城的朋友们来赏灯喝酒。混圈子的,都喜欢封小四组的局,好吃,好喝,好玩。尹家大公子和刘家小公子都来了。 席间,尹家大公子向刘家小公子找茬,两人起了争执,刘家小公子抽出了剑,封小四赶忙上前劝架。自己组的局,出了问题可不好。 封小四好声安抚刘家小公子放下剑,并顺手拿走了刘家小公子的剑,不料这时,尹家大公子上前,在封小四背后一推,剑刺进了刘家小公子的腹腔。所有人只看到封小四握着剑,而剑身在刘家小公子的腹部。 “杀人啦!杀人啦!封小四杀人啦!”人群里有人大喊。 “不是!我没有杀人!”封小四自己也傻了,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但谁也听没他说话,有人吓得往外跑,有人趁机进来瞧热闹,乱作一团。 而尹家大公子,趁机离开了现场。 刘家的人报了官。现场所有人都说封小四杀了人,为了尹家大公子,把刘家小公子杀了。 以封小四这样纨绔弟子作派,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封小四这才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他被官府带到衙门。 封家只有二哥封如川在家,大哥封如还在边境未归。而此时陶朱公还在深山茶园里。 二哥使了很多银子。无奈刘家也使了银子。而且刘家在当地人多势众,这刘家小公子又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就参加了一个聚会,白白送了命,怎么可能息事宁人?誓要以命抵命。 大哥封如山从边境回来,去牢里看四弟。封小四哭诉自己没有杀人,是有人从后面推了他,才让剑刺中了刘家小公子。封如山深知自己的弟弟,虽贪玩了些,但绝不至于没有分寸到要杀人的地步。定是别有隐情。 然而找遍了那天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封小四作证。一是都忌惮刘家的势力。二是封家是外来户,刘家是本地人,本地人自然是帮本地人。 陶朱公听说家里发生了大事,听完来龙去脉,长叹一声:“罢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准备后事吧!” 两个哥哥上门请刘家私了此事,愿以一半家产赠予。然刘家不同意,必要封小四的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无奈,大哥到府衙,愿代替弟弟偿命。二哥听说了,也到府衙,说是自己指使弟弟杀了刘家小公子,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二哥不仅找到人证,还有物证。人证是自己家的账房,因为钱是从账房出去的。物证是在现场找到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的确是在现场找到的,但并非是封如川的。县衙收了封家银子,也收了刘家银子,只想快快了结此案,息事宁人,至于人证物证是真是假,他才懒得细究。于是收押了封如川,悄悄地放了封小四。 封如川的理由是,大哥从小跟着父亲,吃了很多苦,待自己和弟弟妹妹如兄如父。而且大哥走南闯北,经商经验多,人生阅历多,定能让封家起死回生,定能为自己和弟弟找出那真凶,报仇雪恨。 封小四出来才知道,是二哥替他偿了命。他抱着大哥痛哭一场,从此不再吊儿郎当,一心一意做生意。 封家兄弟情深意重的故事,感染了腾冲人。大家都对封家竖起了大拇指,称赞封家子如何能干,如何仁义。然而刘家不愿意了,于是找人编排了一个混淆黑白的故事,四处散播。 陶朱公不愿与人争短长,于是举家迁出腾冲城,远离是非,一心一意种茶、贩茶,制作各种茶,尤其是发酵的团茶,砖茶,深受喜欢,远销内蒙、欧州等国家,成为名震一时的茶王。 刘凤冈从故事中醒来,不禁感慨万千。 原来,这封小四就是刘凤冈。而封如山就是海青,封如川就是童钰。 命运无论如何轮转,他们总是在一起。 刘凤冈有了这个宝贝算盘,对赚钱这件事情,自然是信心满满的。 第83章 神都洛阳 过了秦岭,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满山遍野开满了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一树一树的花香在微风和阳光下愈发浓郁! “皇上,咱下一站要去哪里?”巴雅问。 “洛阳!”乾隆看着满目青山,大声说。 然而少年们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激动。因为少了一些人,洛阳再美,也变得不再那么叫人向往了! 是的,少了刘凤冈,少了周高高,少了杨之涣。少了他们,这一路上,少了好多乐趣。 “怎么?你们不想去吗?怎么没什么反应?”乾隆看了看童钰、沈又希、海青、巴雅、云朵5个人。 “太好了!十三朝古都、有5000多年的文明史、4000多年的建城史、1500多年建都史的洛阳!”童钰大声叫好。 “如果可以去看一眼那个高达90米的天子明堂,该有多好啊!如果可以去看一眼那个46米高的功德纪念碑,该有多好啊!如果能够去看一眼高达312米的天堂,该有多好啊!”海青说。 “去洛阳高楼摘明月,把酒度良辰,花间赏美人!”沈又希说。 “想去洛阳喝牛肉汤,吃烧烤,看花灯!”巴雅说。 云朵说:“洛阳有天堂吗?每个人都可以去吗?” 沈又希说:“洛阳的天堂,是一座有312米高、用来贮存佛像的地方,后来被回纥人给烧毁了!海青说的三个地方,都被战乱给毁了!” 洛阳,曾经多么辉煌! “没关系!咱大清,要建比唐朝更雄伟的高楼!”童钰说。 “不,最要紧的不是先建高楼,是要让国家强大,不被外族入侵。国家不强大,建多高的楼,也有被毁的一天!我们要有固若金汤的边防,我们要有战无不胜的军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房屋,每一幢高楼。”乾隆说。 “皇上说的是!”少年的热血又回来了。 尤其沈又希,听得是热血沸腾又无比惭愧。父兄都是守边关的,他自己却因为失手杀人被流放,若不是皇上和几个兄弟的搭救,不知此刻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种境遇。一想到此,益发有了要建功立业的迫切愿望。 乾隆兴致不减,继续说:“洛阳是十三朝古都,其繁华与沧桑一样耐人寻味。司马光曾做过一首诗,‘烟悉雨啸黍华生,宫阙簪裳旧帝京。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洛阳,是一个值得你们去好好感受的地方。”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成重。”童钰接了一句诗。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沈又希也接了一句。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海青接。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巴雅接。 云朵走在最左边,却是什么也接不上的。大家望着她,尤其是巴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她。 云朵看了看沈又希,说:“少爷,我也要接一句,是吧?” 沈又希摇了摇头说:“也不必。大家就是背背诗,好玩。” “是不是接不出下句,很丢少爷的脸?”云朵悄声问。 沈又希看着她,哈哈笑起来,“不会。背个诗,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我也接一句?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云朵接了一句。 大家都扭头看向云朵。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放羊女,居然也会背诗。大家都以为她不识字。最吃惊的要属巴雅。 “嗯,好诗!”皇上听了云朵的这一句,不禁称赞她。 “洛阳三月花如锦,多少功夫织得成。”巴雅又接一句。 “桂林风景异, 秋似洛阳春。”云朵接。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巴雅顿了顿,继续接。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云朵接。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巴雅接。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云朵接。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巴雅接。 “平时东幸洛阳城,天乐宫中彻夜明。”云朵接。 “梦里洛阳花,觉来葱岭雪。”巴雅接。 “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云朵接。 “行迈离秦国,巡方赴洛师。”巴雅接。 众人都默不作声,看着两个女子斗来斗去。他们倒也不是要看笑话,只是想知道,云朵到底能给他们什么奇迹。 “洛阳芳树映天津,灞岸垂杨窣地新。”云朵接。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巴雅接。 “九度附书向洛阳,十年骨肉无消息。”云朵接。 “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阳。”巴雅接。 “去年来校晚,不见洛阳花。”云朵接。 “记得旧诗章,花多数洛阳。”巴雅接。 “缘忧武昌柳,遂忆洛阳花。”云朵接。 “远把龙山千里雪,将来拟并洛阳花。”巴雅接。 “江山历全楚,河洛越成周。”巴雅接。 “洛下三分红叶秋,二分翻作上阳愁。”巴雅接。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行人绝。”云朵接。 “长安重游侠,洛阳富才雄。”巴雅接。 “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巴雅接。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云朵接。 “春还上林苑,花满洛阳城。”巴雅接。 “洛阳三月梨花飞,秦地行人春忆归。”云朵接。 一群人不禁为两个女子叫好!乾隆不禁为她们鼓起掌来! 云朵看了看沈又希,问:“我输了吗?” 沈又希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女子身上有无数宝藏,须得慢慢探寻。 他的确不知道,这云朵在成为放羊女之前,也是跟着爷爷读书识字的,且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巴雅原以为,这一局,她赢定了,但她知道,掌声多半是给云朵的,给一个放羊女的。 她巴雅能背诗,实属正常。而云朵会背诗,超出了想象。这是不是也说明,大家其实都是以貌取人? 巴雅心里又酸又苦又恼,却无处说与人知。尤其是沈又希对云朵的态度,令她是又恨又痛,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她常常咬着牙在被子里痛哭。她其实已经继续不下去这场旅行了。但她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那些痛,她一个人藏起来独自品味。 童钰希望能在洛阳和梅嬉重逢。腊梅已经过了花季,她的事情应该少了很多吧? 听说洛阳城里每年到了上元节都会放焰火,他希望与她一起看焰火。 海青忽然也很想念妻儿。刘凤冈带来的书信,是兰若写的,她在信中说竹若很好,孩子们很好,一家人都好,让他放心。竹若也在信的末尾添了几个字:很好,勿念。看来这信是两姐妹一起商量着写的。两姐妹如此和睦,让他很是欣慰。 到达洛阳,正好是正月十五。 还是老样子,几个人在街上逛,皇上去了洛阳府,一堆公文等着他阅批呢。 街道上人潮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节日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人间本无忧愁,万事值得庆贺。 云朵像个小孩子一样,样样都新鲜,样样都想看都想摸,沈又希也纵着她去。而扶摇似乎也知道要护着云朵,云朵走哪儿,它就划着两只小矮脚,一摇一晃,亦步亦趋,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 巴雅冷眼瞧着,不置一词。可她的牙齿已经咬碎了千万遍,吞咽了千万遍,硌得她胃好疼好疼。 有些情绪,吞进肚子,真的无法自行消化。 童钰走着瞧着,在一个牛肉馆的招牌上,瞧见了木家的徽记。 木家做的生意可真是五花八门呀!童钰这一路上看到,木家几乎涉猎了所有的商业和行当。 直觉告诉他,这里,他得进去看一看。 他问:“饿不饿,去那里吃碗牛肉吧!”指了指梁记铜瓢牛肉的招标。 “没吃过。走,去看看铜瓢牛肉是什么。”海青说。 几个人走进了梁记铜瓢牛肉馆。 大堂很清雅,店小二问,是选雅座还是包间。 沈又希说,就坐雅座,还可以看看街面。 于是5个人找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来。 铜瓢牛肉就是用铜锅子煮的牛肉火锅。不过味道是真不错,主要是食材很新鲜,牛肉很地道,配料也讲究。 吃了一半,童钰去结账,向账房出示了木家的信物。 账房将他领到后厅,后厅倒是比前厅更敞亮更干净。 一个中年人出来问:“公子有何事需要帮忙?” 童钰说:“有一封信要烦请老板代为给师父送去。” 那人看了看童钰,说:“莫非是童公子?” 童钰说:“正是。” 木家都知道,昝棋海收了一个关门弟子。中年男人把童钰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师弟,师父他老人家早就算准了你会到洛阳来。前几日长风还来过,问有没有见到你。今日终于见到小师弟啦!”中年人大约跟父亲年纪不相上下,但师弟师弟叫得很顺口。童钰也没觉得不妥。 童钰很久没跟师父联系了。师父说过,为了防止被囚灵族发现,非万不得已,不要用意念沟通。 看来师父一定是有事情要找他。 梁师兄从室内拿出一封信,童钰打开,只见上面只写着一行字:“让长风陪你上鸡心岭。” 长风师兄呢? “他提前走了,说是路上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置。他会在鸡心岭上等着你。” 童钰点了点头。他估摸着,等他们到了鸡心岭,正月应该要过完了。 第84章 笔动洛阳 一群人吃完铜瓢牛肉,又回到街上继续逛,见到什么就玩什么。 玩了套圈圈,斗鸡,射覆,斗蛐蛐,翻花绳,蹴鞠,毽球,跳绳,凡是街面上能见到了,他们都玩了一遍。主要是云朵看什么都新鲜,所以大家就陪着她玩。她赢了很多礼物,又把礼物分给别人。巴雅收到了一个俄罗斯套娃。这是所有礼物中,云朵最喜欢的,但她却给了巴雅。 巴雅在一个字摊前发现了一堆花笺,是以前没见过的样式,还带着香味。她一张一张拿起来看,张张都爱不释手。沈又希见她留连这些花笺,就跟摊主说,“老板,都包起来吧,我全要了。” 摊主却说:“公子,这花笺制作起来很麻烦,耗时很长,统共也就这么多了。要是都卖与公子,我那些老主顾们来了,就没有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卖你一大半,留一小半?” 沈又希点头。拿到花笺,他递给了巴雅。 巴雅一愣,接了过去,垂下眼帘,不让人看见她眼眶里的泪花。 摊主收了沈又希一两银子。 “果然是‘洛阳纸贵’啊!”海青说,“我看看这是什么纸?”果然是连宫廷里都没有见过的纸张,纸质细腻,干净,有韧性,且带着颜色和香气,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品。 既是艺术品,就有贵的道理。 “我也来两张,哦,不,三张。”海青说。 “我也来两张。”童钰说。 “那我再来两张。”沈又希拿了两张,一张递给了云朵,一张自己留着。 “我想把这张花笺送给皇上。”云朵说。 “你要写上什么?”沈又希问。 “刚才不是说‘洛阳纸贵’吗?就写这四个字。你说好不好?”云朵说。 几个人笑。都在想,这么好看的花笺,写什么好呢? 云朵拿过摊主的笔,随手就写下了“洛阳纸贵”四个字,小巧的工整的楷体,配上带着香味的绿色的竹叶暗纹,很是好看。 童钰鼓掌,哈哈大笑。这四个字真的很妙! “不如送我吧!”沈又希拿过花笺,收进自己的怀里。 “少爷要是喜欢,回头我写一摞给你。”云朵说。 巴雅看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咱给皇上写什么?钰儿?”沈又希问。 “写篇赋啊!洛阳纸这么贵,不都是左思的《三都赋》惹的祸吗?”海青笑。 “赋啊?谁能比得过《高唐赋》《秋声赋》《洛神赋》《长门赋》《二京赋》《陈情表》?”沈又希说。 “算了!钰儿,画一幅梅花图送皇上吧!” 那还不是倚马可待的事情啊? 童钰掏出怀里的笔,在纸上挥了几下。可不得了! 摊主看着脚下长出一株梅树,开出暖黄色的花朵来。 他开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摸了摸树,直接晕了过去。 童钰也没想到,这笔能量这么强大。自己事前也没跟它沟通,直接长成了树。 很多人围过来看这棵树,对童钰们指指点点。吓得海青急忙拉着大家跑开了。 然而消息还是在全城传开了。说神笔马良到洛阳了。 人们络绎不绝地从各地赶来,看马良画的那棵腊梅树。以致人满为患,发生了踩踏事件,很多人为此受了伤。 洛阳府只好派人把树围了起来,派专人疏导人流。皇上自然也知道了神笔马良的事情。 他吩咐马尔佳:“听说城里有个神笔马良,用画笔了一棵真树。不知真假。如果是造谣,把这个造谣的人带回来,看看是何居心。” 马尔佳回来汇报,说的确是在街道上长出来一棵树,但是不是有人种出来的就不得而知。 “继续查。把树刨出来,不就知道是不是才种的了吗?”皇上说。 于是马尔佳和知府一起带着人去刨树,奇怪的是,永远也刨不到底,不知道这树根扎得有多深。 只好回来请皇上去看。 皇上看了看树,未吱声。回来对知府说:“你拟个人告示,就这说树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故弄玄虚,连夜载下去的。现已将此人捉拿下狱,不日问审。” 知府于是就拟了告示,四处张贴。来看梅树的人就自行散去了。 童钰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直到沈又希拿了告示回来。 于是童钰就去找皇上认错。 皇上上下左右打量童钰,“行啊!啥时候得的这个宝贝?拿你的笔出来我看看?” 童钰自怀中拿出来递于皇上。 皇上瞧了瞧,就是一根普通的木头雕刻的,没什么特别啊! “真能像马良一样画出活物来?”皇上递与童钰。 “皇上想要什么吗?” “那就画只鸟吧!”皇上看了看院中树上的鸟。 童钰在虚空中画了几笔,一只鸟扑楞楞扇着翅膀、唧唧叫着从门中飞了出去。 “来来来,画只砚台。”皇上指着桌上的石砚说。 童钰在桌上画了几笔,一只一模一样的砚台就出现在桌上。 这件事的确让乾隆感觉到了内心的震动。 “别人能使你这支笔吗?”过了好半天,皇上问。 “除了我,还没有其他人用过。”童钰把笔递给皇上,请皇上试试。 皇上拿过来,在纸上画了一朵牡丹花。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皇上看了看童钰。 童钰拿过笔,也画了一支牡丹。瞬间,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就出现在桌上。 乾隆拿过来,细细地看了看,又嗅了嗅,“嗯,还有香味儿!” “这朵花大约可以存在一到两天。”童钰说。 “你怎么看?”乾隆指了指桌上的笔和花。 “这就是一种能量流动。这支笔上有能量,能量耗尽了,这支笔也就没有这项功能了。神笔马良后来不是也没有更多的传说吗?就是笔的能量用完了。至于为什么我能画出来,大约是我跟这个能量有纠缠。”童钰小心翼翼地解释。 “嗯!理解得不错。千万不要认为这是自己的神通。这天地宇宙,就是由能量组成的。”乾隆拍了拍童钰的肩膀。 “谢皇上。”童钰想起在封龙山的前尘往事,扑通跪下:“谢师父指点。” “嗯?”乾隆不解地看着童钰。 于是童钰就把自己在封龙山做梦的事情一一相告。 “哈哈!原来我前世是个和尚?难怪在封龙山时感觉不一样呢!那是我的修行地啊!”乾隆听完开心地大笑。 “前世您可是一位大德高僧啊!”童钰说。 乾隆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笔说:“你是非常有灵性的。要珍惜、善用你的灵性和能量。” 童钰点头称是,转身退出。 乾隆叫住他,把笔递给他。童钰揣上笔,出了门。 乾隆在身后看着他。 这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童钰知道,一定是又把龙隐给唤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在空旷处站定。 龙隐敛了锋芒,静静地停在空中,等着童钰发话。 “我没有什么事情。以后咱们约个别的方式见面。毕竟这笔,呃,不太方便。”童钰拿着笔,对龙隐说。 龙隐动了动它的胡须。似乎明白了童钰的话。 “要不,我喊你名字,你再出现?毕竟,你出现的时候,动静太大了。”童钰摸着龙隐的胡须。 “现在,你感受一下我的声音。龙隐,龙隐,龙隐!”童钰用三个音量喊龙隐的名字。 这时候,空中传来扶摇尖利的叫声,它如疾风般朝着龙隐飞了过来。 龙隐见到扶摇,轻吟了一声。老朋友,又见面了! 扶摇可没龙隐这么淡定。它雪白的身体泛着火焰一样的红光,翅膀扇出的风带着呼啸声。 童钰笑着说:“你们若是要打架,就远远的。这个地方,可经不起你们霍霍!” 龙隐摆了摆尾巴,掉头走了。 扶摇显然是不罢休,大力一拍翅膀,追了上去。 童钰找到沈又希,“扶摇跟一条龙打架去了。” “跟龙打架?什么龙?”沈又希没想到扶摇这么烈性。 “应该是老朋友。”童钰笑着说。出现在生命中的任何事情,童钰都不觉得奇怪了。一切发生,都是该发生的。 它们当然是老朋友,几千年的老朋友了。 扶摇再次见到龙隐,自然是有好多话想问。但龙隐依旧是淡淡的。 它们都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命运安排它们相遇又分离,分离又相遇,这无尽的岁月,多么漫长,漫长到消耗了所有的激情。可是它们都还活着,都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似乎有一个使命在等着它们去完成? 龙隐做了布雨官。扶摇跟着沈又希。命运似乎将它们往一个方向带领。是哪里,不知道。跟着走吧! 总归,一切既然无法反抗,何不顺从? 扶摇:“你可比从前通透多了。以前你可真是消极啊!” 龙隐:“可不是吗?你以前可从来没有夸过我。以前在你的眼里,我简直一无是处啊!哈哈!~你不是也变了吗?” 扶摇:“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朋友!” 龙隐:“该聚的时候自然会再聚。咱不是又见面了吗?” 洛阳的上空,风起云涌。两只大能量物种,搅动了一天的风云。 童钰大约不会想到,这都是因他而起。 第85章 何谓清明 知府给皇上送来了《清明上河图》。 乾隆看了不禁咧嘴而笑。他手上已经有好几个版本的《清明上河图》了。可能因为喜欢,所以民间仿画的《清明上河图》多如牛毛,乾隆手上已经收藏了不下30幅。这一幅也未见得就是真迹。 乾隆还是邀请了童钰们去观赏。以前的那些画,乾隆已经组织大家鉴赏过了。他有一个想法,就是重绘《清明上河图》。每次听他们讨论,乾隆都会有不少灵感。 “皇上,这应该不是真迹吧?”巴雅看了看题跋说。 从《千里江山图》那里,乾隆得出了一个关于艺术品的看法,就是第一不要看作者的名气,第二不要执着于是否真迹。临摹的也未必就比真迹差。核心是要看艺术品本身要表达什么意思。 “看画,只看画。今天来,不是让你们讨论真假的。”乾隆说。 巴雅瞬间红了脸,觉得自己在皇上面前说错了话。 她看了看其他人,倒也没人在意。大家都在沉默地看画。 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什么叫“言少为贵,沉默是金”。 “你们说说,为什么宋徽宗要给这幅画题名《清明上河图》?”乾隆问大家。 “是啊,为什么叫清明上河图?分明画的是夏天,你看这赤膊的人,你看这拿扇子的人,你看这吃瓜的人,汴京离洛阳这里也不远,气候也是一样的四季分明。当然不是画的清明时节。对吧?” “这里,还有卖甜饮的呢,应该是为了解暑的。” “我觉得画的是清明时节。你看这一队人,看样子像是刚刚祭祖归来。” “依我看,说是打猎归来也不错啊,你看这人扁担上是不是挂的猎物?”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了。 “所以呀,‘清明’应该不是指的清明节。” “我觉得‘清明’应该是说当时的政治很清明。或者宋徽宗心里想要一个清明的政治图景。” “非常写实。但繁华背后,却处处都透着危机。大约这就是画者要表达的。” “是啊,感觉大宋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你看,这社会治安,可太差劲了。马惊了在闹市乱跑,船桅要撞桥上了才反映过来。人们沉浸享乐,只知饮酒消遣。城防涣散,军队腐朽。贫富差距悬殊,文官武官拉帮结派。完全是一幅警示图啊!” “所以,这幅画,是作者向执政者的一种委婉表达。” 最后一致认为,“清明”二字不是指的清明节,指的应该是执政者对清明政治的一种愿望,或者是作者想通过这幅画唤醒执政者,要有一双清明的眼睛,看到危机。又或者是渴望人性保持清明。 乾隆对大家的意见都非常肯定,认为大家说得都对。 “这是宋朝的《清明上河图》,我大清,要绘自己的《清明上河图》。”乾隆说,“你们有什么想法?” “皇上,还有像《千里江山图》那样有色彩的更好看。养眼!”沈又希说。 “嗯,要设色。”乾隆点头。 “要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这城门口收税的就不要了。要加上城墙。” “建筑风格也要符合咱现在的风格。” “这个打猎还是祭祖的,模棱两可,不如改成结婚的,喜庆。” 。。。。。。。。。。。 “你们都记下了?”乾隆指了指旁边的书记官。 “我们的《清明上河图》,要好看,气派,生机盎然 生生不息!”乾隆说。 不知道为什么,童钰总觉得这《清明上河图》与《千里江山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可能出自一人之手。这张择端,历史对他的记载几等于无。这个人和和王希孟一样神秘。不能不让他把两个人往一处想。当然,他并没有把他的猜测讲出来,毕竟,大胆假设可以,小心求证的功课必须要做足了,再开口,不然会闹笑话。 即便是求证了两个人就是一个人,又能怎样?宋朝都过去了那么久。 倒是这“清明”二字,值得后来人仔细揣摩。皇上到底是皇上! 童钰在心里给皇上大大地点了个赞。 这天晚上,行在给皇上递了一个密折,是上党郡送来的。关于云朵那一群羊的谋杀案,他们给出了调查报告。 毕竟牵扯到一百条羊命,潞州府丝毫不敢懈怠,没日没夜的调查,可算不负苦心人,找到了线索。但这线索又牵扯到皇上身边的人,知府不敢下结论,所以很委婉地写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特别详细,用了十好几张纸,生怕漏掉一丝一毫,不利皇上分析案情。 简要来说吧,就是知府带着手下,挨家挨户找线索,把城里所有药店的老板伙计全部抓起来审问,没有一点点头绪。连城里的狗、猪都没有放过。是啊,万一是狗对这些羊看不顺眼,晚上悄悄地装狼,围上去活活把羊吓死了呢?万一是城里的猪看不惯外来的羊,联合起来跟羊比美,活活把羊气死了呢?这种可能性还是蛮大滴!这样摸排了好几天都没个头绪。眼看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还是一筹莫展呢!急得知府是吃不下睡不香,嘴上起泡,撒尿泛黄。 完犊子了!这案子要是不破,我潞安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名就被毁了! 知府急得头发都要秃顶的时候,转机来了。 一个老头儿来报案。说是自己放在猪圈的一筐菜饼不见了。 这菜饼是啥子嘛?就是油菜籽轧出油后剩下的渣,这可是牛羊的最喜欢的东西,好比燕鲍翅。老头留了一筐,准备开春了买只羊羔回来养,先用这豆饼垫一垫,度一下无草期。不料,羊羔买回来了,豆饼却不见了。 知府立即带人到现场,仔细地勘查,连一根猪毛也没有放过。终于,他们在一堆碎草料里扒拉出一粒纽扣。这纽扣是用贝壳做的,很精致,上面雕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扣眼里还连带着几根丝线,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拉扯下来的。 知府说,整个潞安府,没有人使用这么高级的东西。连他这个知府,也用不起。言下之意,这东西,不是潞安人的。 不是潞安人的,那会是谁的? 知府又说,潞安交通闭塞,人口不多,若有外地人来,会立即上报官府。而整个春节,外来人除了皇上一行,别无他人。所以,所以。。。。。。 言外之意,自然是不用说啦! 皇上拿起纽扣看了看,心里就有底了。纽扣上的花纹,是满文。 他又看了看那十几页纸的报告,心里很是来气,在上面批了一句:“啰嗦!懒婆娘的裹脚布!” 哎呀妈呀!知府看了这一条字,怕是要晕过去吧! 他把马尔佳叫来,“去把巴雅给我找来。” 马尔佳一看皇上的脸色,心想,这是咋了? 巴雅正在跟几个人下棋。“皇上找你。赶紧去吧!” 巴雅放下棋子,跟在马尔佳身后。到了门口,他小声说:“皇上好像很不高兴。你要小心些。” 巴雅听完,一愣。 乾隆正伏案批折子,见到巴雅,表情淡定地点了点头,一丝波澜也看不见。继续批他的折子。 巴雅站在他面前,渐渐地生出了不安。桌上的沙漏静静地流着,可巴雅的心却越来越沉重,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了。 她看到了皇上案头上的那颗纽扣。心下已经知道事情被皇上知道了。 她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跪下坦白?可是这就是一粒纽扣,能说明什么呢?这样的纽扣,整个满族人都在用,又怎么能说一定是我的?如果认了,皇上会不会从此看轻自己? 抵死不认?也不知道那蠢知府到底知道了多少,说了些什么。那晚她戴着面具,应该没有人认出她。可是如果皇上心里认定了是她,她抵死不认,也不妥。 巴雅第一次体会到了度秒如年的滋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乾隆终于抬起了头。眼光淡淡地扫向她。她不敢跟皇上对视。低下了头。 乾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纽扣看了看,直接递给了她。 他没有问,这纽扣你见过吗?是不是你的?皇上一个字也没有说。 巴雅上前接了过去。他挥了挥,让巴雅退下。 巴雅走到门口,乾隆在她身后说:“回来。” 巴雅的心一下子又沉到了底。 皇上递上来了一张纸,写着四个大字:“何谓清明?” 巴雅接过,一言不发。骄傲不允许她此刻低下头,做任何狡辩。 皇上再一次叹了口气,挥手让她离开。 巴雅再次转身离开。 只听乾隆在身后说:“我满清子弟,须得做那顶天立地的人,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襟怀坦荡,光明磊落!”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巴雅的心上。 她挺着背,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出了门。 皇上给了她机会。 要她正视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此刻,她没有这样的勇气。 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 第86章 巴雅觉醒 巴雅拿着皇上写的“何谓清明”,反复看,反复哭,哭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是她的至暗时刻。 她与沈又希的过往一幕一幕地浮出来。 她喜欢他吗?是的,她喜欢他。喜欢他的英俊,喜欢他的优秀,喜欢他也喜欢自己。 现在还喜欢他吗?不知道。不确定。因为云朵的出现,让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喜欢自己。她想成为他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喜欢。她想得到的,是他对自己的那份例外。 沈又希入狱,她心里的喜欢其实是有过动摇的。有那么些时候,她想过要放弃。那她是真的喜欢他吗?他入狱了,就不是他了吗?那她喜欢的就是他的家世,处境,是外在的东西,不是这个人本身。她的喜欢,附加了无数的条件。 她并没有完全敞开自己的心。出于一种本能,她与他,保持着一个有余地的距离,一个可进又可退的距离。她是真的喜欢他吗?哪怕是喜欢他的外在?也不是。 一个好看的东西,吸引了她,她拿在手上,反复地验看,反复地权衡,反复地比较,心里在想着,是买,还是不买?买吧,似乎又不是那么想要。不买吧,委实又放不下。心不断地摇摆着。 沈又希就是这个让她拿起放下、放下拿起的一件好看的物件。 沈又希何等聪明,即便他不说什么,也能大致体会到她的心思。 云朵出现了。云朵开始对沈又希是拒绝的。可她一旦下了决心,就是死心塌地的,笃定的,坚决的,心如磐石,不可转也。云朵什么也没有考虑过,不考虑沈又希的外貌,也未考虑沈又希的出身,决定了,就跟定了。云朵什么也不计较。 感情倘若有了计较,就不是感情,是交易。既是交易,就得讲究个公平,讲究个等价交换。 巴雅不这样想。她既不想付出,还想得到。 开始她并未把云朵放在心上,一个放羊女。和她有着云泥之别。 但她看错了,这放羊女,是一朵玩泥巴的云,一场雨,泥巴就掉了。真面目就是好看的云。 她也看得出来,沈又希对云朵的在意,胜过自己。 她的骄傲,是不允许她失败的。 所以,云朵就成了这桩交易的绊脚石。当云朵越来越展现不一样的实力的时候,她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云朵轻轻松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让她嫉妒得发狂。 所以,必须把她赶走。嫉妒给她壮了胆。 当她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那颗纽扣却说出了一切真相。 和所有人一样,她的人生里也没有“侥幸”二字。幸运儿,是为最自然最质朴的生命准备的。 可是她又不肯在皇上面前认错。错失了皇上给她的机会。 她忽然痛恨起自己来! 她的那颗心,一整夜来,在滚沸的水里浸过,在燃烧的火上烤过,痛到死去活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上马的,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迷迷糊糊,凭着本能在动,在行。 她忽然像是把自己抽离了出来,站到一个更高的地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一个高处的巴雅看着另一个低处的巴雅从马上栽了下来。 高处的巴雅看着一群人很紧张地围在她身边,海青摸一摸巴雅的额头,说:“很烫。发烧了。” 低处的巴雅问高处的巴雅:“什么叫清明?” 高处的巴雅回答:“如实地活着。” 低处的巴雅重复:“如实地活着。” 这几个字,所有人都听见了。 乾隆也听见了。吩咐把高烧的巴雅抱进马车,好好看护。并叫海青在汤药里,加点安神的药。 “如实地活着。”为这几个字,她几乎耗尽了心血。 如实地活着,也不过是,空掉所有头脑的妄想,内心纯净,无欲无求,知道来处,明白归路,按照本能来生活吧! 因为上天早就为每一个生命准备好所需,无须外求,无须紧抓不放。 听见她说话的所有人,也只有懂得的人,听懂了她说的“如实地活着”是什么意思。 不懂的人,只以为她烧糊涂了。 巴雅在马车上昏睡了三天。 这三天里,往事一幕一幕地浮现。 她居然做过几世和尚,乾隆曾经是她的上师。 而她和沈又希,也不过是封龙山那世有过交集而已。 一切都是注定。她和云朵的一切,也是注定的。 那一世,她和云朵一同拜在音乐大师李龟年门下学习音乐。她们都是男儿身。两家都是江南大族,巴雅属于虞氏家族,叫虞子期。云朵属于魏氏家族,叫魏无牙。 正值安史之乱,李龟年没有了唐玄宗的庇护,流落江南,以卖唱为生,生计艰难。李龟年可是大唐着名的乐师,相貌俊秀,风度儒雅,擅笛、铮和鼓,会唱歌,会编曲,会跳舞,才华横溢,深受唐玄宗器重,属知音之交。也因此,他也是歧王、崔九等达官贵人的座上宾。还有一群诗人朋友,王维、李白、杜甫等都跟他是至交。 大唐一代音乐宗师,沦落到要靠街头卖唱来维生的地步,也不是要叫人心酸的。李龟年一生醉心音乐,表演非常具有感染力,偶尔会有人请他去为宴会、酒会、生日会助兴,赚取些碎银子。 那天,春风很暖,鸟语莺歌,他坐在街头抚琴,然而并无几人驻足听他唱歌。战乱未断,人们都在为生计奔波,无心赏曲。恰此时,一白发老头走来,听着熟悉的歌声,认出唱歌者正是李龟年。而李龟年也认出了杜甫。两人都曾经是盛唐时期的宠儿,均沦落成此番模样,不禁心酸。 两个白发老人坐在春天的阳光里回忆过去,伤感万分。杜甫心潮澎湃,遂写下《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于是人们知道了,这个每天在街头卖唱的,曾经是大唐的第一乐师。虞子期和魏无牙慕名而来,拜李龟年为师。 倘若不是安史之乱,纵然他们两家是江南望族,也断断是没有机会见到李龟年的,更不用说跟着李龟年学习音律了。 虞子期和魏无牙,一个高音亮丽,一个中音浑厚,各有千秋。 为了帮助老师赚取银子,两人准备举办一场音乐会。在李龟年的指导下,两人开始排练节目。李龟年似乎更喜欢虞子期的高音,所以,在排练《霓裳》时,给了虞子期更多的唱词。魏无牙感觉到了老师的偏心,对虞子期心生不满。其实,仅仅是因为,《霓裳》所表现的场面,需要高声衬托而已。 演唱会上,李龟年唱起了自己最喜欢的曲目,王维的《相思》和《伊川歌》。虞子期的高音和声刚起,只听李龟年的琴弦“嗡”一声断掉,从台上一头栽了下去,昏迷不醒。 魏无牙当着师母和众人的面指责虞子期,说因为虞子期未按排练走,只顾自己出彩,现场出了错,才导致师父急火攻心,摔下了台。看着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李龟年,众人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看着虞子期。 少年虞子期百口莫辩,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他发誓此生再不开口了,并用药毁了自己的嗓子,剃度出家。 四天后,李龟年醒来,大家才知道,是李龟年因为自己唱这两首歌时,特别思念唐玄宗,心痛难耐才昏倒了。跟虞子期无关。当大家知道错怪了虞子期时,他已经再无回到红尘的念头了。 是魏无牙,把他推到了菩萨面前。 而今生,她杀了她一百只羊。 一切都是空,唯因果循环,不空。 巴雅也明白了,她经历的种种,表面看来是坏事,但从更高的维度来看,一切都很好,都是来成就自己的。若非一世一世的修行,她绝不可能在此刻醒来。 “何谓清明”不过是上师在她耳边敲响的一声声木鱼,提醒她忆起自己的本来。 此时,心经一个字一个字浮现在她的眼前,260个字,字字带着金光,直冲她的脑海,像是要粉碎她的所有念头一样。 她泪流不止。原来发生的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 她知道,这一生,再也没有回头路好走。 脑海里,忽然就有一个旋律出来。她试着在纸上谱曲,又作了词。取名《沉默是金》。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 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但觉有分数 不再像以往那般笨 抹泪痕轻快笑着行 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 是错永不对 真永是真 任你怎么说安守我本分 始终相信 沉默是金 是非有公理 慎言莫冒犯别人 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 自信满心里 休理会讽刺与质问 笑骂由人 洒脱地做人 少年人,洒脱地做人 继续行,洒脱地做人 。。。。。。 这首歌,是她对前世、对今生的种种,划下的句号。 她开口唱,唱完,对着乾隆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骑马离开。 第87章 都要长大 众人看到了巴雅留下的信: “皇上: 忽然体会到这世界的真相,所以决定此生与菩萨为伴。 记得您曾经允我一个诺,现在,就请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并答应我去定国寺寻找知了师兄。 所有的苦难,都是恩典。“菩萨”在藏语里的意思是“心灵的勇士”。但愿我们都能勇敢地粉碎轮回,回归真我。 愿所有人都找到真我,回归永恒。” 她这是要出家吗?众人都非常吃惊。为什么!? 乾隆看完后,说:“没想到啊,有人这么幸运,一场高烧就能找到世界的真相。” 他吩咐马尔佳传讯定国寺,好好照顾巴雅。 这已经是第二个走进定国寺的女生了。 纸的背面,是那首《沉默是金》。 看了歌词,大家猜测,巴雅是不是受了委屈才出家。但猜来猜去,都猜不到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沈又希也一言不发。但他知道,她并非为了逃避他和云朵,她不是那种遇事逃避的人。她是一定要争个输赢和结果的人。约略知道,是一场高烧,改变了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这个谜,但愿有一天,她能当面为大家解开。 有时候,看似走着走着就散了的人,会在下一个路口再相遇。 他们在房陵州遇到了刘凤冈。刘凤冈带着查氏兄弟,做起了跨国贸易,需要采购一批优质黑木耳和花菇运往内蒙古。房陵州的黑木耳和小花菇是品质最好的。这是他的第一单生意。 乾隆看到很多人从汤池里泡澡出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样子,笑着说:“都说这是苦寒之地,倒也未见得有多苦嘛!物产很丰饶,自给自足,这样的生活很不错!” 童钰去见师父。却发现店里中只有长舒一个人,正准备出门去。 长舒看到童钰,也是一愣。“不是说你去鸡心岭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路过。顺道来看看师父。”童钰说。 “师父去找叶焕青了。”长舒说。 “听说你跟着皇上来的。人呢?” “他们在县城。” “那你赶紧回去。我也得出门了,师父交待了很多事情,我得去办。咱们在鸡心岭见。” “怎么你们都要去鸡心岭?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也不知道。长风他们都去了。梅嬉也会去的。” 童钰只得跟长舒告别,回到县城。 听说梅嬉也要去鸡心岭,他觉得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一种风云暗涌的感觉。一定跟囚灵族有关。 好想联系梅嬉啊!可是又怕给她带来麻烦。 童钰回到县城,去找刘凤冈,却见他正带着一个伙计,一单一单清点收购的物资。查氏兄弟下乡去收购木耳去了。 刘凤冈见童钰来了,示意他先坐一会儿,“马上就清点完了。搞完咱们还是去吃烧烤。海青他们已经先去占座了!” 童钰点点头,帮着他把袋子一个一个叠放好。 再次碰到风冈,总觉得他变了,但也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家里都还好吧?”童钰试探地问。 “嗯,都好,老样子。”刘凤冈头也没抬地回他。 “和查无意还好吧?”童钰又问。他在凤冈脸上没有看到新婚的喜悦。 刘凤冈埋头手上的事情,没有回答。 “风冈,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童钰问。 刘凤冈抬头望向童钰,忽然眼里就噙满了泪水,他忍不住抱着童钰,大哭起来。 “钰儿,无意她走了。不知道到去了哪里。”刘凤冈一边哭一边说。 “为什么?”童钰说。 刘凤冈这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与童钰听。 童钰把刘凤冈抱得紧紧的。除了抱着他,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有些伤痛,大约只有亲历者自己能有深切的体会,外人能体会的,也不过一二。 “你放心,无意她一定被安排得好好的。如果你们真的有缘,一定会再见面的。” 这一路发生了好多事情。逼着这群少年成长。 童钰告诉刘凤冈,巴雅去了定国寺。 “巴雅说,苦难是恩典。其实我想说,失落也是一种恩典。它会让我们成长。” “她留下一首歌,特别好。我抄下来了,你看看。” 刘凤冈看完泪流不止,说一定会把这首歌搬上舞台。 童钰告诉刘凤冈,如果途中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木家帮助。并把木家的徽记给了凤冈。 “我感觉鸡心岭上要发生大事。师父他们都往那赶呢!你好好做生意。你从小就爱钱,在赚钱上,脑子比别人灵活,眼光比别人准,你一定会成为大清巨贾。” “你们都要小心点儿!”刘凤冈说,“我把这一单货发走了,就去鸡心岭上找你们。” 两人细细碎碎说了一大通,直到沈又希来喊二人:“快点,快点,烧烤都准备好了!酒也准备好了!你们还在这儿磨蹭!美食当前,美酒当前,要痛快享受!快点快点!”拉着两人就走。 海青、童钰、刘凤冈、沈又希又聚在一起了。聚散终有时,享受这样的相聚,太难得了! 几个人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回忆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 大家提起沈又希把巴雅掀河里那事儿,不禁大笑。 笑完又沉默,继续喝酒。 “笑谈春生娕芽,醉谈繁花落尽。”似乎只有酒能消愁。 人生无常才是常态。安于这种无常,大约才是对治的解药。 于是继续喝酒。 童钰也是放开了喝。 大家都喝得晕晕乎乎,东倒西歪。 云朵叫了醒酒汤,给每个人灌下去。 童钰还是不醒,也不知道是喝太多酒,还是又云游去了。 是的,喝了酒的童钰,特别想念梅嬉,管不了那么多,就跑到鸡心岭去找梅嬉。 梅嬉带着阿福,正在鸡心寺的腊梅林散步。 童钰歪歪倒倒地跑上去,扑倒在梅嬉身上,睡了过去。 “童钰,童钰!”梅嬉抱着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阿福:“你不是一直念叨的嘛?怎么,人来了,还不高兴?” “不是!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又不是我天天念别人的名字。” “阿福!” “知道。我闭嘴!” 梅嬉把童钰拖进了寺里,清水大师一看见童钰,急忙帮着把他安置到一个房间,盖着温暖的被子,还生了一盆火。 童钰睡得很香,一直紧紧地抓着梅嬉的手。 长风长舒听说童钰来了,也来看他。 “小喜,放心吧,清水大师已经加强了结界,这里很安全的。”长舒说。 “我师哥、你们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梅嬉问。 “师父还没找到叶焕青。听说在无量山的一个山洞里,那么大的地方,不太好找。”长风说。 “听说了吗,我姥姥还好吧?”梅嬉问。 “叶焕青没有出现,说明姥姥至少很平稳。”长风说。 梅嬉点了点头。 “这家伙(叶焕青)倒好,自己撒手不管了,可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谁帮他收拾啊?”梅嬉抱怨。 梅嬉说的烂摊子,是叶焕青的三个弟子,青焰、青木、青石三个人,自上次大战后,各自网络了一批族众,继续祸害灵族。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说这鸡心岭上,藏着一个宝贝,谁得到这个宝贝,就不用再苦苦修行了,直接成仙,不再入轮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囚灵族这么些年,专门抢夺他人灵力以增加自己的修为。只说有这等宝贝,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前面说过,鸡心岭上,发现了一扇门,一直无法打开。这更加让传言具有了可信度。求财的、求灵的,都纷纷往这里赶。 因为这扇门一直打不开,岳钟琪也想借助其他力量把门打开,所以就放松了守卫,睁一眼闭一眼。他只在外围设置包围圈守好几个卡口就好,反正,要把财宝运出去,必须经过这几个卡口。 有人带了火药,有人带了金刚钻,用尽了办法,都无法撼动这扇门。 “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知道吗?”梅嬉问。 两人摇了摇头。木家的规矩,师父不说的,一定是秘密。是秘密,就不能问。 “清水大师应该知道吧?” 两人还是摇头。 “那师父找叶焕青干什么?他知道怎么打开门?还是他能把那些人赶走?如果真如传言所说,那找叶焕青不就是引狼入室吗?”梅嬉说。 “找叶焕青,是为了找我姥姥吧?难道我姥姥知道这个秘密?”梅嬉自言自语。 她也很想知道这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这扇门的材质,梅嬉看过,不像是地球上的物质能做出来的。门上的那些符号,也不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文字。像是外星人来修的这个门,门后面,无论里面是财富,是灵性,是另一个世界,都太叫人向往了。 第88章 神兽冰驹 一行人还没有到鸡心岭,已经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一种波谲云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人类之所以强大,就是在无数次的进化中,对危机的嗅觉和直觉越来越发达了。 “皇上,这周围有我们的人吗?”沈又希问。 他在前面探路,总是遇到一些可疑的人。 “嗯!”皇上轻描淡写地问:“发现什么了?” “倒也没有特别的发现。就是觉得气氛有些紧张。”沈又希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来则应,物去不留。无须持碍。”乾隆说。 是啊,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未来临,我们只能活在当下。 沈又希听完就安心下来。 翻过一个山口,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嘶吼声,像是野兽在打架。 几个人站在半山腰,看到一只猫和一只红色小马,正在对峙。 猫和马打架,还是第一次见。 这猫好像阿福! “阿福!”童钰大声叫,想看看是不是阿福。 果然!阿福扭头看了看童钰。 “小毛孩子,动不动就打架!不像话!”童钰准备走上前劝架。 这时候,阿福对面的小马一声嘶鸣,想从旁边绕过去。 阿福不让,继续呲着牙,大有“此路是我开,要走留下买路财”的架式。 童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阿福拦的是一只独角兽,通体银色,额上一只角,发出浅浅的红光。这就传说中的神兽! 扶摇也高叫一声,振翅飞了过来,它不是来观战的,是来参战的。它站在了阿福一边。这下热闹了! 这俩货要干什么?合伙欺负一只独角兽?是看不惯人家长得好看长得可爱,还是要想人家头上的那只角? 独角兽见又来一个劲敌,掉转头,准备往回走,扶摇振翅挡住了它的路。 独角兽一看这架式,仰头长嘶一声,背上忽然多出来一对翅膀。翅膀一扇,把阿福掀出去老远! 扶摇见不得阿福吃亏,展开巨大的翅膀,与独角兽互扇。 刹时,两个带翅膀的家伙搅动得风云激荡,地动山摇,草木失色。 阿福抖了抖身上的毛,低吼一声,直扑独角兽,死死咬住了独角兽的耳朵。 吃痛的独角兽,前蹄腾空,向更高的地方飞去,疾速摆动脑袋,想把阿福带到高处再摔下来。 阿福从高处跌下,被扶摇的大翅膀接住了。 独角兽见状,想趁机逃跑。向更高处飞去。 扶摇驮着阿福,立即追去。 地上一群人只能仰着头,看空中大战。渐渐地,只能看到几个小黑点。都在猜,它们为什么要打架? 童钰和沈又希也是爱莫能助。他是第一次看福猫跟人打架。平常都是一副温吞水的模样。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勇。梅嬉知道吗?梅嬉此刻在哪里? 假如梅嬉知道自己在旁边观战,还让阿福落了下风、受了伤,不是要把自己撕了吞下肚去? 他得想个办法,让它们停战。怎么办? “钰儿,这独角兽真厉害!要是能收服它就好了。”沈又希说。 童钰听完,忽然有了办法。 他掏出神笔,对着空中画了一只巨大的笼子,把独角兽关了起来。 笼子缓缓落地,独角兽忽然跪了下来,很安静地待在笼子里,眼睛看向童钰。 扶摇驮着阿福,落在了笼子顶上,似乎怕这家伙掀了笼顶,逃跑了。 阿福从笼子顶上跳下来,走到童钰身边,咬着他的裤管,拉他到笼子跟前。 见童钰来了,独角兽站起来,用它的漂亮角触碰童钰,似乎他们是老相识。 童钰试着伸出手,独角兽就把嘴凑过来,舔他的手指。 围过来的人,都看得惊呆了。纷纷伸出手来,但这家伙都不理睬,傲娇得像个王子。 这家伙可真漂亮啊!真神奇啊!好想摸一摸它雪白柔软的皮毛,它俏皮的螺旋角。它的大眼睛很清澈,长睫毛很温柔,身体线条很流畅,无一不完美啊!连它的蹄子,都是透明的白色。优雅、神圣、庄严,纯洁,难怪是神兽! 谁能得到它,简直太幸运了! 这个幸运儿看来只能是童钰了。除了童钰,它谁都不care! 童钰心里却想着,想个办法把这个小家伙放了,给它自由。 他让沈又希把扶摇唤回来。扶摇摆了摆尾巴,轻松地跳下笼子,来到沈又希脚下。 童钰把笼子打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它可以走了。 独角兽走出来,径直来到童钰身边,安静地低下头。 童钰一时不解。 福猫蹭了蹭童钰的裤脚。 这时,梅嬉走了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远远地看着。 她拉过童钰的手,让他去触摸独角兽的角。 “它在认主呢!你摸摸它的角,你就是他的主人了。从此以后,它是最忠诚的伙伴。” 童钰半信半疑,摸了摸独角兽的角。 果然,独角兽在童钰面前跪了下来。 “它让你骑在它的背上。”梅嬉说。 童钰跨上独角兽的背。 独角兽弹脚而起,稳稳地站在一众马匹中间,傲然而立。 所有的马都退了半步。 童钰又惊又喜,怎么也想不到,这独角兽居然是自己的伙伴了! “你以为阿福为什么要跟它打架?它想把它留下来。” “独角兽是这么好认主的?因为它原本就是你的。它叫冰驹。” 所有人听完梅嬉的话,都“哦”了一声。 冰驹倒是挺形象,这独角兽白得透明一般,一尘不染,可不就像冰一样吗? “好!好!好!童钰有了冰驹,沈又希有了扶摇,都是神兽。咱们的战斗力大大增强啊!”乾隆说。 是啊,童钰有冰驹,沈又希有扶摇,刘凤冈有陶朱,梅嬉有龙猫,都是世间难得的灵性好物。这些个少年们,会搅动起怎样的风云呢? 到了镇平县,就等于到了鸡心岭。岳钟琪早早地领了人在路口等着。 一切情况岳钟琪在每日的奏报里已经讲清楚了,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皇上都知道。 运到京城的金银财宝,也一笔一笔登记在册,差不多可以再建一个京城了。 虽然有多方势力听闻鸡心岭有神秘宝贝,纷纷涌来,但目前的情况仍在岳钟琪的掌控中,未发生任何乱子。 至于这多方势力,也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来了多少人,头目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带了什么武器,都摸得一清二楚。这些人都不足为患。 “去把那些独来独往的外地人,也摸一遍。”乾隆说。 马尔佳立即传话下去。 岳钟琪安排一行人住进了山下的行馆。 童钰跟着梅嬉去了鸡心寺,去看师父,还有长风长舒、清水大师。 才知道,师父并未找到叶焕青和姥姥。 “为什么要找到他们?”童钰不解。 昝棋海表情凝重,看了看长风、长舒、梅嬉,说:“他的三个徒弟都来了。他们的破坏力,你们想象不到。” “师哥,你可去看过那个神秘的门了?”梅嬉问。 “昨晚去过了。”昝棋海说。 “传闻这里面藏着一个宝贝,是真的吗?”梅嬉继续问。 “的确是一个宝贝,很重要的宝贝。所以你们要倾尽一切保护好它。”昝棋海说。 “这个门,师父可以打开?”梅嬉问。 “我不能。但你们中有人可以。也到了要出来的时候了。”昝棋海意味深长地说。 他不愿意再多说。盘腿在蒲团上,闭上了眼睛。 大家互相看了看。退了出来。 “明天就要见分晓,咱们不纠结了。”长风说,“我跟清水大师去把结界巩固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童钰跟着大师兄一起出了门,他也想看看,结界到底怎么布置。 长舒和梅嬉在一起说悄悄话。 “从来没见师哥这么严肃过。他这门后面的东西,甚是着紧啊!” “隐约听到师父冒出来一句话,说是跟什么心有关。你想啊,跟心有关的事情,能不着紧吗?” “鸡心?”梅嬉说完就摇了摇头。她是最不喜欢猜的人,太费脑子了。 忽然想起来童钰曾拜托自己查找查无意的下落。于是跟长舒说,“你经常在外面走动,帮我查一下查无意。” “这个没问题。只是,如果她改名换姓,就不太好办。”长舒说。 “她长这样子。”梅嬉用手按在长舒的眉心轮上。 片刻后,长舒点了点头,“记下了。” 童钰回来后,赖在梅嬉的房中不愿意走。 梅嬉说:“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拜托长舒了。她经常外面走动,相信不久会有消息的。” 童钰还是不想走。 梅嬉把手指头按在他的眉心,忽然笑起来。 “为什么你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徐长卿’这几个字?” 童钰不语,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为什么我的心跳变快了?” 他拿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梅嬉靠近,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如鼓一样擂得咚咚响。 “徐长卿是谁?男的女的?你为什么在想这个人?”梅嬉问。 童钰笑而不答。 梅嬉:“快说!不然我扒了你的衣服!” 童钰不禁笑出声来。 童钰:“你去问海青。他认识徐长卿。” “问就问!”于是拖了童钰一起去找海青。 到了海青房门口,童钰让梅嬉自己进去问,他则回了自己的房间。 梅嬉:“童钰说,你认识徐长卿。你说说,这人是男是女?长得如何?干什么的?” 海青:“徐长卿?童钰让你问我的?” 梅嬉:“是啊!他脑子里一直装着这个人。” 海青不语。拿过纸笔,写下一行字:“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蝉蛹一钱,隔年雪煎,医相思疾苦。” 梅嬉拿过来念了一遍,说:“九叶重楼,冬至蝉蛹,隔年雪,这些药哪里可找到?” 海青:“是啊!找不到啊,所以说相思疾苦无药可医啊!” 梅嬉:“这跟徐长卿有什么关系?” 海青:“这味药名字就叫徐长卿啊!” 梅嬉红了脸,转身出了门。 海青在身后笑。 第89章 神秘之门 “好你个童钰!你居然戏弄我!”梅嬉进门就去抓童钰。 “谁让你吃飞醋啊!”童钰边说边躲。 梅嬉:“你不许跑,给我站住!” 童钰:“那你保证不动手!我就站住!” 梅嬉:“你先站住!” 童钰:“你保证不动手!” 梅嬉:“你站住!” 童钰:“你不能动手!” 梅嬉:“我不动手!” 童钰站住不动。梅嬉也站住不动。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对望着彼此。 半晌,童钰一抬手,把梅嬉带到自己怀里。 “你好好听听,这颗心跳得太厉害了!”童钰说。 梅嬉:“都是这位徐长卿惹得祸!” 童钰:“可不是嘛!这颗心要是真的蹦出来,怎么办?” 童钰抱着梅嬉,把头抵在她的心口上。 梅嬉:“那就把我的心给你啊!” 童钰:“说说看,你怎么知道冰驹是我的?” 梅嬉:“阿福告诉我的啊!阿福找它很久了!这两个家伙是老冤家了!” 童钰:“看得出来,冰驹是让着阿福的。” 梅嬉:“是啊!连独角兽都知道让着人家!你呢?” 童钰笑。 “你想让我怎么让着你?” 梅嬉:“不许诳我!” 童钰:“好!答应你,从此以后不诳你!还有吗?我都答应。” 梅嬉:“嗯,暂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童钰:“好!” 两个人依偎着,看月亮从山边升起来,清冷,又纯净。 两人不知不觉睡着了。梅嬉躺在童钰的怀里,童钰半靠在床头上。 时间啊,停下吧,你难道没看到,这里不需要时间吗? 当两人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又落回到山边了。 两张年轻的面孔,彼此对看,对笑。一语不发。 当两个人真正心意相通、合为一体的时候,是不需要语言的。所以才有“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句话。 而此时的无量山中,叶焕青正对着梅好,独自说话。 梅好躺在一个气罩里,一动不动。 叶焕青每日为她输送能量排毒,体内的毒素已经排干净了。她面容安详,唇色红润,呼吸均匀,身体发着淡淡的光晕。 “我知道你恨我!不想看见我!可是外面发生大事了!孩子们都到鸡心岭去了!” “孩子们还小,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怕是守不住!你守护了这么多年了,不能功亏一篑吧!” “你快点醒来吧!真的发生大事了!” “你我本是同门师兄妹,闹到今天,都是我的错!我太执着了!” “这颗心沉睡了5000年了,也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所以,请快点醒来吧!” “你看这天地,都准备好了!” 梅好一动不动。叶焕青徒然地叹口气。 “唉!我如今才算体会到什么叫自作自受。你看你现在,安然地躺在这里,无忧无虑,我每日里提心吊胆,又怕这山洞不安全,又怕外面的乱子他们扛不住。” 在无量山的这些日子,他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对着梅好,他就情不自禁要说话。在弟子们面前,他从来不开口。 对着梅好,他体会到了一生从未体会过的喜悦。他内心平静得像无波的海洋,喜悦就是这海洋,淹没他,淹没他,他沉浸在深深的海底,不愿出来。 所以,当昝棋海找来时,他把他拒之在外。他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和梅好的好时光。 他希望她醒来,看他一眼。他又害怕她醒来,她醒来,不会看他,只会冷冷地躲着他。他害怕她的冷漠,害怕她的无视,害怕她的远离。所以,宁愿她不要醒来。他愿意就这样与她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然而,鸡心岭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他和梅好尽管有分歧,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敢有分毫含糊的。 他再一次为梅好输入能量,催她快快醒来。 这鸡心岭上,的确藏着一颗心,准确来说,是一棵梅心。 5000年前,一场大火,把一株万年腊梅烧成了焦炭,唯有腊梅王子那颗心,虽被烧成了焦炭,却还是不停地跳动着。 祖师爷把这颗心放进了匣子,藏进了鸡心岭的心脏,以心养心。弟子们世世代代守护着这里,守护着腊梅族,等待着这颗心苏醒,等待着腊梅王子重新归来。 腊梅王子虽多次转世,但因为这颗心脏一直不曾苏醒,所以,无法回归。 祖师爷曾预言,当龙凤现身、白马出世,就是王子回归时。 “龙隐、扶摇皆已现身,独角兽也已经出世了,是时候了!~你该醒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叶焕青拂了拂气罩,软声软气地说。 气罩里的梅好动了动眼皮。 “我那三个徒弟也来了。你也知道他们的德性。你若不醒来,这场面要如何收拾?” “当初成立囚灵族,也是为了让我们的队伍更有力量,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我虽然解散了囚灵族,但我那三个徒弟,可不甘心啊,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来,灵力日渐增长。尤其青木,你跟他交过手,知道他的手段和厉害。” “童钰和梅嬉,如今都还被蒙在鼓里。虽说有龙隐、扶摇、冰驹,就怕青木他们三人联手,把这些灵兽给害了。所以,你要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梅好的眼皮又动了动。 叶焕青撤掉气罩,拉着梅好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他想起年轻时他牵着她的手,在田野里奔跑的情景。再次牵起她的手,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光!他不禁泪目! “别生我的气了!只要你醒来,你让我做什么我就什么!我发誓!”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个不怎么中用的老头子了!可是给你当牛做马,我还是可以的!” “你醒来!醒来打我、骂我、咬我、踢我,都可以!” “你知道吗?自从你负气走出鸡心寺,这么些年,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没有对任何人开口。那个地方是你的伤心地,又何尝不是我的伤心地?” “你此刻在哪里云游呢?天国吗?那里虽好,可你的任务在人间啊!你忘记了吗?” “你醒来!醒来吧!”叶焕青拉过梅好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 梅好依旧无动静。 叶焕青叹了口气,挥手给梅好罩上气罩。 “我得去看看。我实在不放心我那几个混账徒弟。”他说完,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一滴泪从梅好的眼角滑落。她缓缓地睁开眼睛。挥手除去了气罩。 往事不必再提。解决眼下的事情比较重要。 梅好赶到鸡心寺的时候,童钰们已经在乾隆的带领下,进入到了地下。 岳钟琪、马尔佳在外面布置了重兵,重重把守,十分森严。普通人是无法进入的。 似乎,再没有其他人。 一道巨大的非石非木双开门横在眼前。 门中间一个圆盘,圆盘分成六格,分别刻着图案,每个图案的颜色都不相同。 岳钟琪用火药、金刚钻都试过,无法打开这道门。除了这个圆盘,门上再无其他装饰。 所以,他推测,这个圆盘就是开门的密码。 乾隆带着几个人走到门前,用手抚摸着这个特别材质的门。非石非木,也非金银铜铁,却比金银铜铁更加坚牢。 他用手摸了摸圆盘,试着拨动圆盘,圆盘纹丝不动。 “你们可有办法打开这道门?”他问身边的人。 大家都不语。 “炸药呢?”皇上问岳钟琪。 岳钟琪招呼人安装好炸药,一群人躲到安全的地方。 巨大的爆炸声后,大家再次进入,地上一个大坑,但门却丝毫无损。 “试试,用金刚钻敲敲那个圆盘。”乾隆咐咐。 几个工匠带着金刚钻,大铁锤,大力敲击,有人虎口被震裂,有人被铁锤反弹击伤,无一人幸免。 乾隆示意大家停手。 他走上前,摸着这个巨大的门,和圆盘上的符号。问:“这是不是梵文?” 在场无一人认识梵文。 “去把鸡心寺的清水大师请来。”乾隆吩咐。 岳钟琪亲自去请清水大师。 童钰走到门前。不知道为什么,他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快一点,越靠近这道门,心跳就越快。他甚至感觉到心跳声敲击着这道门,发出咚咚的响声。仿佛有一股吸力,要把他吸入那扇门里边去。 他有些惊骇。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的心忽然好痛,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平静一下,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着,不由自主扑到了门上。 他被撞得眼冒金星,不禁“啊”了一声。 梅嬉奔过去扶起他,“怎么了?”他看了看其他人,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 梅嬉扶他坐下,深呼吸几次后,他的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来,“嗡嘛呢呗美哄”! 每个音节都清晰可辨,直入他的脑袋。 这时候,师父跟着清水大师一起进来了。 昝棋海看着童钰坐在地上,立即上前查看。摸了摸他的脉,无任何异常,才放下心来。 “师父,我这里,跳得很快!”童钰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昝棋海点了点头,再摸脉,脉像无异常。 他把手放在他的心房上,大吃一惊。胸前的肌肉一下一下地往外鼓突,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情况。 “快!盘腿,凝神!”他吩咐童钰打坐入定。自己也立即盘腿入定,以腹语传音:“长风长舒,注意守护。” 所有人都看着他俩,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是开门。 第90章 夺心大战 梅嬉明显感觉到有几股特别不友好的能量进入了这里。 阿福竖起了耳朵和尾巴。 扶摇直接从地上跳到了沈又希的肩上。 冰驹的前蹄在地上跺了跺。 这几个货都是磨刀霍霍、拉满弓、搭好箭、大敌来临前的战斗状态。 而其他人,对一切无感。 当人类的脑子里塞满了欲求,直觉和灵性就慢慢丧失了,对空间里的其他事物就感知不到。这是非常可惜的事情。 童钰在昝棋海的帮助下,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隐约感觉到,这门背后的东西,与自己有关。 此时,青焰、青木、青石组织了几百人,与岳钟琪的守卫开打了。 马尔佳的守卫们负责守在门口,并未参战。尽管外面打得不可开交,里面一片安静。 青木三人是隐身进来的。听到外面的动静,在心里骂:“蠢货!” 是啊,门都没开呢,就打起来了!一群乌合之众。青木心里叹了口气。 叶焕青、梅好也是隐身的,不过把自己的气息掩藏得更好。 童钰把意念集中在那扇门内。 他真切地感觉到一颗心在跳,一下一下,跟他同频跳动。有很美妙的旋律从门内传出来,有很好闻的花香钻进他的鼻孔,他在这种境界里不愿意出来。 不知道多久,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声音解码。 这是说,这扇门,不是用文字,而是用声音解码的吗? 联想到那六字大明咒,他忽然灵光一闪。醒了过来。 “师父,我或许可以打开这扇门。”他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看着他。 童钰:“这扇门的钥匙可能是一段声音。我可以试试。” 乾隆:“声音?” 昝棋海:“什么声音?” 童钰:“这梵文应是佛教的六字大明咒。” 他站起身,跪在了门的正中间,嘴里吐出几个音符: 唵(ong)嘛(mā)呢(ni)叭(bēi)咪(mēi)吽(hong) 所有人都隐约听见了回声。 童钰继续:唵(ong)嘛(mā)呢(ni)叭(bēi)咪(mēi)吽(hong) 这一次,大家听见,是门内传出了同样的声音。 童钰不停地念六字大明咒,里面也不停地回应同样的声音。 当他念完九九八十一遍的时候,只听见门内咔嗒一下,大门缓缓地沉重地向两边移去。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他们被这个奇迹惊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那样坚固的一扇门,竟然被六个音符打开了! 门内,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悬在半空,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个长长的透明匣子,匣子里,不明液体包裹着一颗心脏,心脏在不停地跳动。 “传说中的梅心!”青木也惊呆了。 传说,这颗心,是一粒花籽,随着开天辟地而来,在地球的怀抱里不断孕育,长成一株参天腊梅,树干高耸入云端,枝叶伸展几百里,树根直达地心,闻其香不生烦恼,喝其汁不生百病。腊梅不断吸取天地灵气,终化身成腊梅王子。相传因一场天火,腊梅被焚殆尽,唯其心不死,依旧跳动。传说,谁得到这颗心,将得到无穷灵力,可与天地连接。 青焰见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第一个冲进了门,欲把这颗心据为己有。 然而,他的手刚要去碰匣子,被却一股奇大的力道弹了回来,整个人被抛起来,撞向大门,口吐鲜血。 青木和青石见状,同时扑进了门里。 童钰和昝棋海也同时扑进了门里。 青木见两人进来,掌力一旋,把两人震开了。 青石则移步到透明匣子跟前,想取出心脏,奈何找不到开关。 他想用拳头砸开匣子,同样也被一股奇大的力道震了出去。 青木见状,对他们俩喊:“先把匣子弄出去再说。” 三个人无法接近匣子,就隔空运功,把匣子抬了起来。 童钰和沈又希见状,扑了上去。几个人打在一起。 青木不想过多纠缠,只想立即把匣子带走。于是放出了他的神兽饕餮。 冰驹和扶摇一见到饕餮,立即扑了上去。 三只神兽纠缠在一处,显然这地方太小,它们腾空而出,去外面打架去了,一时间风雷激荡。 童钰和沈又希自知不是青木对手,所以两人背靠背互为依托,青木三人也并未把他们看在眼里,他们合力围攻师父昝棋海。但昝棋海并未处于下风。 眼看匣子又被移到原位,青焰急了,一声长啸,一条乌青的眼镜蛇游了进来,甩了一下尾巴,三个人被卷到了半空中。 青木迅速地把匣子移了出去。并带着匣子腾空而去。 青木的手下见匣子已经夺到手,迅速聚拢,准备撤退。 昝棋海带着长风长舒去追匣子。 “老东西,你还不出手?”梅好忽然对着虚空里骂道。 叶焕青见梅好来了,立即现身,说声“是”,就追了出去。梅好紧跟其后。 “姥姥!”梅嬉惊喜地叫。 童钰唤过冰驹,拉上梅嬉,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沈又希打个呼哨,跨上扶摇的背,也跟了过去。 地上一群人,只好抬头看着。 岳钟琪趁着人人看天的机人地,把洞里检查了一遍,除了那颗巨大的夜明珠外,洞内别无它物。 见自己的师父追了过来,青石问:“怎么办?师父来了。” 青木扭头看了看师父,不语。 青焰说:“咱三个人联手,未必不能胜他。” 摆在眼前的这颗心,只要得到它,就可以连通天地,参悟天机,谁不想要?师父难道就不想要吗? 青石看了看青木,青木不语,就是答案。关乎大利益,要跟师父撕破脸了。 再说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再补偿师父也不迟。 三个人不说话,但已经达成了一致对外的默契。 “站住!”叶焕青眼见匣子要出鸡心岭,呵斥道。 三个人只当没听见,继续运功前行。 叶焕青一声长啸,大力掌一挥,匣子滴溜溜打个转,到了自己身边。 三个人见匣子被抢走了,返回来跟叶焕青对打。 师父和徒弟打起来,这场面很好看。彼此知道对方出什么招,知道如何化解,所以,一时之间很难分出个高下来。加上青木是准备当族长的,自认为自己得了叶焕青的衣钵,所以对师父并无敬畏之心,一心只想把匣子抢回来,所以杀红了眼。 青焰和青石见青木如此拼命,不管不顾,也跟着痛下杀手。 一时之间,叶焕青跟三人纠缠在一起,无法分身。 梅好及时接住了匣子,带回了鸡心寺。清水打开了地道,梅好把匣子放了进去。 童钰和梅嬉跟着姥姥到了鸡心寺。 昝棋海也随后赶来了。 鸡心寺外,渐渐被青木的手下围了起来。但清水大师布下的结界,他们无法打开。 青木三人仍然在跟叶焕青打斗。对自己的徒弟,叶焕青是不愿意痛下杀手的,毕竟是自己的徒弟。但青木三人眼见胜利的果实被抢走,局面也渐渐于己不利,愈发地急躁起来。青木似乎也看出了师父不会真的伤害自己,所以就毫无顾忌起来,只想快速摆脱师父,去夺匣子。 他跟青焰青石使个眼色,故意露个破绽,叶焕青的掌风将其掀出老远,青木口吐鲜血。叶焕青一愣神的时候,青焰欺身上前,木剑的剑气直刺叶焕青的心脏,叶焕青一旋身躲闪,把后背给了青木,青木的剑从叶焕青的后背刺入。 囚灵族是从木家分化而来,也要求弟子只能用木剑,不能使用铁质武器。而青木这把剑,却是青铜铸造,罩了一个木头的剑鞘。 叶焕青扭头看了一眼青木。青木抽剑,离开,头也未回。叶焕青闭上了眼睛,心里叹了口气。 三人合力打开了清水的结界,冲进了鸡心寺。 梅好一看三人齐刷刷出现在鸡心寺,心里知道,叶焕青一定出了事情。这家伙虽然表面冷漠,内心却是柔软的,他对自己的徒弟,下不了手。 “你们师父呢?”梅好问。 三人不语,同时提起了剑。 梅好冷冷笑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你们的师父下不了手,那只好我下手了!” 梅好双掌齐出,三个人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大力吸到梅好身边。 “你们不配拥有这么高的能量!天地精华,要用在正途上!今天,我要用其人之道,清空治其之之身!”她把一只掌放在青木的头顶,眼见青木像一棵被太阳炽烤的树,渐渐地脱水,渐渐地枯萎,整个人变得干瘪,头发也瞬间变白,他变成了一个老头儿! 青焰和青石见状,异常惊慌。他们以为这吸精大法,只有囚灵族才会,没想到梅好也会!两个瞬间也被吸成了肉干样的人。 “你们所做所为,死不足惜!但是,看在你们师父的面子上,且饶你们不死。”她封印三人的眉心轮,从此他们就是三个普通的人了。 囚灵族见他们的三个头儿都像人干一样被扔了出来,顿作鸟兽散。 梅好找到叶焕青的时候,他躺在血泊里对着她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梅好落泪。 第91章 身心合一 童钰一行跟着昝棋海到了鸡心寺。 梅好把叶焕青也带到了鸡心寺,清水大师帮着给他疗伤。 乾隆随后也到了鸡心寺。 一群人围着那个神秘的匣子,那颗独自跳动的心脏,让人觉得很诡异。 童钰再一次感觉到心跳加速。 这是我的心?那我身体里的这颗心又来自哪里?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位置,那颗心的确在噗通噗通地跳。 长到这么大,童钰对自己的这个身体是熟悉又陌生,这个用了十几年的壳子,时常让他觉得是暂居的地方。他应该居住在哪里呢?他时常出窍的灵魂,偶尔回看这个身体,会情不自禁的问:“这是我的身体吗?”现在,多出了一颗心脏,更叫他对自己的这个身体感到陌生。 这不是多出来的一颗心脏。这是很多人生生世世轮回到地球来寻找的那颗“真心”。这颗心,选择了最纯洁最原始的身体,将带着人类寻找到生命的实相,帮助人类解脱轮回。长久以来,因为这颗心的沉寂,人类处于黑暗和无明里。保护这颗心,让它重新复活,重新放光,是很多人的使命。 今天,他们终于要安心了!如何安?要动手术吗?当然不是,交给道,道会自行运作。 童钰似乎也感觉到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将成为这个颗心的主人了! 在清水大师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一个布满莲花的地下水池,这个水池的水自地下涌出,常年不断,池上开满了莲花。 清水大师把跳动的心脏移至水池上方,盘腿坐下,所有人也跟着盘腿坐下,跟着清水大师一起念六字大明咒。随着咒语越来越密,越来越密,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圆,把匣子包裹了起来。 匣子徐徐打开,跳动的心脏自动飘了出来,在空中慢慢旋转,旋转,速度随着咒语的越来越快,转得也越来越快,直至听不到咒语,只看到一道光在空中不停地旋转,旋转,然而光从内部被打破,炸裂成无数的小星星,星星散去,一朵花浮在空中,奇异的香气自花中飘出,所有人都闻到了这熟悉的味道,腊梅的味道。 花在空中飘着,飘到了童钰的头上,停下来,不停地旋转,旋转。然后化成一道七彩光,消融在童钰的身体里。 童钰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整个身体开始膨胀,膨胀,然后爆炸,炸成无数的光点,然后消失。童钰进入一种深深的宁静,世间只有一个自己,别无他人。身体无边无际,无边无际,包容所有,更是所有。身体被巨大的喜悦和安宁包裹着,无法言喻的快乐,无法言喻的平安,无法言喻的圆满。眼泪像河流一样,不停地流,不停地流。然后又不停地笑。直到天地寂然,只剩下虚空和圆满。 似乎有另一个童钰,像一个第三者,站在更高的维度,看着这一切发生。 终于平静了。童钰发现自己还在,身体还在,但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每一个细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活力。 整个空间里飘着天籁一般的音乐声,这音乐让所有人快乐,宁静,平安,如被温暖的阳光包裹一般。水面上的莲花不停地旋转,每一朵莲花都散发着七彩光芒,把整个空间照得比十万个太阳还要明亮。有不属于人间的香味飘出,似梅香,比梅香更浓郁更甜美,吸一口,身体所有的问题都被治愈,吸一口,不思人间烟火,不愿再回人间。 每个人都被治愈了。身轻体安,满心欢悦。 人间仙境,是这样的吗?所有人都深深地沉浸其中! 一些片段一帧一帧从童钰的脑海里飘过。 这颗心以及和梅嬉的前世,更早更早的前世事,不断地从眼前飘过。 原来他们在更早的冰川纪,三百万年以前,就已经相识了。 那时候,地表被厚厚的冰雪覆盖,成片的腊梅冲破厚厚的冰原,以怒放的姿态告诉地球上的所有生灵,新的纪元即将来临。 腊梅王子就生活在这片冰雪中。腊梅是这冰原上第一类生命体。他号召腊梅们以顽强的意志,对抗严寒。随着腊梅的不断扩张,没有冰雪覆盖的地表,因为对太阳没有反射,地表温度不断升高,所以不断有新的植物从地底下生长出来,植被不断丰富起来。地表开始有了生机与活力。 腊梅王子漫步在冰原上,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他不停地问。他来看腊梅树吗?那腊梅树又来自哪里?第一株腊梅从何而来?我是那第一个吗?回答他的永远是空旷的冰原,以及耀眼的阳光。 他四处漫步,到处游荡,寻找更多的生命。他常常在荒原上大喊,只有太阳下的回声呼应他。他太无聊了,他太孤独了,他太渴望交流了。“啊~~~~~~~~~”他呼喊,渴望着回应。 他不停地问“我是谁”。然后他听到某个声音说:“你就是你啊!” “我来这里干什么?”某个声音说:“不干什么啊!” “那我能做什么?”某个声音说:“万事万物都在你心里,都是你心的显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 “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某个声音说:“是的。万事万物都在你之中。” 这样的讨论不时出现。他试图找出这个声音,但整个冰原上只有他。 一片沉默。 有一天,他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后继续问:“我是谁?” 他清晰地听见有个声音自心底浮出来:“你就是你!你是万事万物。万事万物与你是一体。” 这是他的心在说话!于是,他开始了和心的对话。但多数时候,心总是沉默着。 太阳升起又落下。空无一人的荒原,寂静无声。 无聊,孤独,沉默。 他一个人在冰上跳舞,和自己的影子玩耍,用冰雪做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有一天,他的头脑里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能比照我自己, 再造一个我,和我一起玩耍?” 于是,他找来一大块冰,开始按照自己的模样,雕刻冰人。 “和我长的一模一样,那我可能分不清我和另一个我。”于是,他雕刻了一个与自己略有不同的冰人。眼睛比自己大,嘴巴比自己圆,鼻子比自己短,头发比自己长。 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腊梅王子很满意,“唔,给她一颗心,让她能开口。”于是,腊梅王子从自己头上摘下一朵腊梅花,安在了冰人左胸,说:“这是给你的心。有了这颗心,你就可以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暖和美好,还能和我一起嬉戏。” 于是冰人还有了一个名字:嬉。 从此,他们形影不离,一起在冰原上游荡。小冰人有了心,她有了很多感受。她好奇地看着触摸着感受着这个世界,一切都好新鲜。她纯然的快乐和笑声,感染着腊梅王子,腊梅王子也很开心。 荒原上回荡着他们的笑声,留下他们的足迹。 他们想要越来越多的生命和他们一起玩耍。于是,荒原上出现各种各样的生命。更多的花开了,更多的树长高了,更多的草覆盖了冰原。会飞的蝴蝶出现了,会采密的蜂出现了,许多鸟儿在树枝上飞来飞去,成群的羊在草地上倘徉。。。。。。生命一个一个被他们创造出来,与他们共享这美好的世界。 世界越来越热闹了。 他们快乐、幸福、宁静而圆满。直到火出现了。 一场大火,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火,漫卷过荒原。荒原上的腊梅未能幸免。 大火袭来时,腊梅王子用自己的躯体紧紧地护着冰人。 当冰人醒来的时候,荒原一片焦土。腊梅王子被烧成了焦碳,只有一颗心还在微弱地跳动。扒开焦土,腊梅树的根还活着。 “怎么办?谁来救救他?”冰人捧着那颗黑乎乎的心,对着天空喊。 “你呀,你可以救他呀!”一个声音飘过来。 我可以救他?我可以救他!冰人停止了眼泪。 自己的这颗心是王子给的,把心还给王子不就可以了吗? 冰人把那颗黑乎乎的心,埋在了腊梅树底下。 她掏出自己的心,安在王子的身上,然后将自己融化在腊梅树下。 时间静止了。 时间又流动了。 一场雨过。一阵风过。云去云又来。太阳升起又落下。 腊梅王子醒来了。他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上的树叶和天空,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他问大树,自己是谁?树无言。他问鸟,自己是谁?鸟一拍翅膀飞走了。没有人告诉他,自己到底是谁。 他无聊地躺着,一滴水珠从树叶上落下,滴进了他的嘴里,他咂巴了一下,甘甜的味道。 原来如此!这是当初小冰人埋在树下的那颗心,腊梅王子的心。 童钰望向梅嬉,那个晶莹剔透的小冰人,安然坐着,于是他轻轻地笑了。 世界好奇妙!她一直在身边就好!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 第92章 此心归处 叶焕青被一道强光照射着,醒了过来。他身体里受伤的细胞正快速愈合,瞬间伤口就平复了。 他坐起来,看着身边的梅好。她正望着空中的那道强光,泪流满面。 强光直罩下来,所有人都被这道光笼罩。 温暖,无边无际的安全感包围着所有人。 轻盈,无边无际的自由让人想飞、想笑、想舞蹈。 快乐,无法言说的香气充满了身体,饱满而又宁静。 如在美梦中。如在温暖的海洋里。如在母亲的怀抱里。 童钰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旋转着,旋转着,自下而上,浮在空中。 叶焕青也泪流满面,他喃喃地对梅好说:“复活了!复活了!” 梅好转过头来,看着叶焕青,说:“是的,是的!” 叶焕青伸出手,把梅好脸上的泪拭去,拥她在怀里。梅好在他怀里,不停地抽泣。 “总算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梅好说。 “是的,你做到了!”叶焕青紧紧地抱着她,说。 从此,一个崭新的时代将开启。 缺失的,终将圆满。 错误的,终将纠正。 地球将重新进入轨道,宇宙将重新为人类开启觉醒的大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光渐渐消失,童钰自光中走出来。 所有人自梦中醒来。 这就是一场梦。没有人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 童钰依然是老样子,没有人看出他的变化。除了梅好、叶焕青和他自己。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不一样了,被注入了新的能量,像冻土被春雨浇醒,像种子被春雷唤醒,生机无限,蓬蓬勃勃。五感异常灵敏,天眼也被打开,他似乎随时可以跟天地万物连接。他这才知道,这个身体,原来是如此精妙不可言说。 他期待着进一步探索和开发这个身体。 但他,却迫不及待地走向了梅嬉。 走向那个把心给了他的人。那里有一个伤口,等着他来疗愈。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的胸口有一个同样的印记。 那是给予和接受时留下的印记。 施与受的能量是一样的。伤痕是一样的。疼痛是一样的。 他和她,累生累世带着这样的印记和疼痛在世间轮回。 此刻,他只想紧紧地拥抱她,给她力量,给她安全感,给她爱。 给她!把自己给她!把心给她! 从今而后,日可冷,月可热,你我将不再分离! 他越过人群,走向梅嬉,他的每一步,都是心在带着走。每一步,都那么神圣,那么坚定,无可退转。 这个可爱的小女子,从一滴水到一个人身,她得多么努力又多么幸运,才有这样的修为!可是,她在他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把生命给了他!一个无惧无忧的女子,一个纯粹的女子,一个属于大道的女子! 梅嬉见童钰目光灼灼地走向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 只一瞬间,她就被童钰带离了现场。 他紧紧地拥抱她,以他能想到的疼爱拥抱她!用尽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爱、所有的温暖拥抱她。 天地弥合,水火相融,四大元素齐聚,所有的恩典都在此刻来临! 他要还她一颗完整的心! 他要把自己这颗心也交给她保管,自此,此心归处就是她! 又是腊梅盛放时节! 远远的,清水大师看到寺外那棵巨大的腊梅,一夜之间绽放出满树的花朵,整座寺院被浓郁的清香围绕。 树下,一对少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身上笼罩着淡黄色光芒,和满树的腊梅花融在一起,人花一体,无有分别。 童钰抬手,摘下一朵花瓣,花瓣在掌心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成一束光。这光慢慢靠近梅嬉,融入她的胸口,消失。 “这是什么?”梅嬉问。 “心。”童钰说。 “你的心?”梅嬉双手按在胸口,一边感受一边问。 “是。我的。”童钰知她并未唤醒前世记忆,所以顿了顿,说。 “那我收下了。”梅嬉仰起好看的脸,笑着。那纯净的脸像开放的花朵。 分明是故人,却像新相识。他对她充满了好奇。看也看不够。 她的睫毛怎么能够那么长? 她的眼睛怎么能这么清澈,在里面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 她的皮肤,怎么可以这样干净,像初绽的花瓣一样? 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她的头发,无一处不叫人心动。 她的身体,为什么带着这样醉人的芬芳? 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公主,最亮的明珠,最贵的礼物。 上天对他的恩赐太厚重了!唯有感恩,唯有珍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童钰越看越欢喜。梅嬉被看得红了脸。 “为什么这样看我?像不曾见过似的?今天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嗯,是跟以往不同。今天你的脸上开着一朵美丽的花!” “是不是特别好看?” “嗯,特别好看。” “那我不好看吗?” “一样好看。” “你今天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 “有吗?哪里不一样?” “嗯,眼睛还是这双眼睛。鼻子还是这个鼻子。嘴巴还是这个嘴巴。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童钰把抚过他唇角的那根手指含进了嘴巴。 梅嬉红了脸,想抽出自己的手指,却被他含得更紧,无法挣脱。 她只得张开嘴,用银牙去咬他。 童钰吃痛,不禁“呲”了一声。 “你这牙倒是很尖啊!我得看看,是狗牙还是猫牙?” “你才长狗牙呢!” “我也觉得我长了一嘴狗牙。不信,你看看。” “才不要看!” “那你让我看看你的狗牙!” “不许看!” 童钰终于还是捧起了梅嬉的脸,挤了挤,“来,让我看看,你有几颗狗牙。” 梅嬉把一口雪白牙齿露出来,扮一幅凶像,作势欲咬。 童钰冷不防就堵住了她的嘴,用他的唇。 梅嬉安静了。一个滚烫的吻,令她安静下来。 窒息了片刻,她反过来咬了一下童钰。童钰痛得“啊”一声放掉梅嬉。 “某人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不,我不是吃错药。我是需要吃药。” “需要吃什么药?” “你!” 梅嬉恍然大悟,原来不一样的感觉在这里:这家伙忽然开了窍,脸皮变厚了! 怎么开窍的?谁教的? “说!谁教你的?”她捏着他的脸,狠狠地说。 “谁教我?教我什么?”他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装!还装!”她握拳打他,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有一颗心随着这敲打扑通扑通地跳着,愉悦地跳着。 “真没明白你说的到底是什么。”童钰笑。 怎么不明白?他们同用过一颗心啊!梅嬉说不出口,只是急得脸通红。童钰看着她的样子,益发觉得可爱。 为什么这样“脸厚”? 只是笃定了,眼前的人,就是一生一世要爱的人!眼前的人,是生生世世爱着的人啊! 他牵起她的手,举到面前,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梅嬉,这一生,下一生,下下一生,我只牵这一个人的手。” “你这么笃定?下一世还会碰见我?” “会。”他肯定地说。如果不能,那他今天就去佛前发个大愿。 他牵着她的手,来到弥勒佛跟前说:“这是未来佛。今天我们求求他,让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说完跪了下来。 梅嬉看着童钰认真的样子,也跪了下来。 随着袅袅的香飘向空中,他们的愿望似乎也被接收到。 远处传来的钟声,就是回应。 第93章 大道如花 乾隆回到京城,就收到各处传来的奏报,说今年腊梅开出黑色的花朵,民间认为是不好的兆头,是上苍发出的警示,可能会发生重大瘟疫、水灾、火灾、地震,也可能会有战争。市面上已经开始囤粮、囤物资,物价飞快地涨,闹得人心惶惶。 皇上接连开了几次朝会,召集大家想对策。都无果。 正在发愁,山东的童一山的奏报到了。,说天池附近出现白鹿,有猎者将之捕获,不日将以笼送至京城。 乾隆当场给百官们读了奏报,并说:“白鹿乃圣物。白鹿现,天下安。祥瑞之兆啊!告诉童一山,速速将白鹿放归山林,以后看见白鹿不可捕猎。” 以往哪里出现祥瑞,都是想尽了办法要送到京城。这次皇上下令,凡祥瑞之物不可捕不可杀,不得据为己有,文武大臣都觉得皇上是一个敬天爱人的好皇上。而关于山东出现圣物白鹿的传说也在京城传开了,并迅速在全国传开。 白鹿现,天下安。黑色腊梅带来的恐慌也渐渐消失,人心安定了下来。 下了朝,乾隆对前来问诊的海青说:“这个童一山,倒是替朕想得周到。只是他要到哪里去弄一只白鹿送到京城来?” “您不是都下令放了白鹿吗?”海青笑着说。 “哈哈!假如我没下旨呢?” “您若不下旨,童大人自然也会有办法给您弄一只白鹿来的。” “嗯!这倒是难不倒他!” “皇上,您猜童大人要怎么弄一只白鹿来?” “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有个县官送来一只白狐。没几日,这白狐的毛根就发开始发黄,才知道是染色的白狐。” “童大人见多识广,断不会弄一个染色的冒牌货。所以,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白狐是送不成的。” “嗯!这个童一山!若是各个地方官都能这样替朕着想,替朕分忧,我也用不着操什么心了!” “现在想到的人应该还不少。只是都慢了点。” 果然。不久,乾隆就收到不少祥瑞喜报。山西奏报山中现白狐。湖南奏报深山发现千年金芝。湖北奏报湖里出现白鱼。反正各地都有祥瑞异象,千奇百怪。 但腊梅为什么开出黑色的花朵,一直是一个悬在乾隆心头的问题和隐忧。 这到底是什么暗示? 他走进了雨花阁,见了章嘉。 章嘉是谁?当世藏传佛教大师,也是乾隆的金刚上师。章嘉为乾隆灌顶,乾隆对章嘉施过顶礼佛足大礼的。乾隆还专门在宫里为章嘉修了雨花阁作为佛堂。每天清晨,乾隆都要从养心殿到雨花阁烧香,烧完香再到乾清宫吃早饭。这位君王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对佛教文化也有深刻的研究学习。但他在宗教和政治上分得很清楚。 佛教是个人的信仰,而治国理政,事关国家,不可不理智。 很奇怪。宗教和政治,关系一直很微妙。 所以,即便见到章嘉,他也只是问候老师,喝茶下棋。到了临别,他才不经意地问:“大师,对黑色腊梅可有了解?” 章嘉沉吟片刻:“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时有变异,不足为奇,不足为虑。”待乾隆跨出了门,章嘉送至门口,抬头看了看天,接着又说:“这也预示着,天地将有一场深刻的净化。是好事。” 乾隆停步,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离去。 而此时的童钰,和梅嬉还停留在鸡心寺,等着姥姥回来。 清水大师带着僧众们在山坡上种苕,童钰在腊梅树下陪着梅嬉荡秋千。花落叶生,满树翠盖,微风轻拂,岁月静好。 去年的甜苕收成好,地窖里还剩下很多,眼看春天来了,它们已经在发芽了,童钰说:“这些苕要是发芽了就太浪费了,不如给你制成果脯,留着慢慢吃?” 梅嬉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她根本不相信童钰会做果脯。倒是阿福,亦步亦趋地跟着童钰跑前跑后,比梅嬉热心得多。 “她大约是不相信我能做出好吃的果脯来,所以不冷不热。等我做出软糯甜蜜的果脯来给她瞧瞧。”童钰一边削皮,一边悄悄地跟阿福说。 “我相信你。做好了只给她闻一闻,不给她吃。”阿福讨好地说。 童钰笑,“你如今天天跟在我的脚边上,俨然成了我的小跟班,她要吃醋的。” “嗯,你是怕她吃醋了,你的日子不好过吧?” “也不是。” “放心吧!她若真的吃醋,她会说出来的。她不说,就是不吃醋。” 童钰远远的瞧了瞧腊梅树下若有所思的梅嬉,心说,“以前的确是这样。此刻,倒是未必。”他体会到她的心幽幽暗暗、摇摇曳曳的,似没有那么明媚了。 她有心事了。 童钰洗完甜苕,切成二指宽二指厚的条,放进一个大甑子,架到锅上,生上大火,苕条蒸至半熟,撤火晾凉,放进一个铺着白棉纱的大箩筐里,放在太阳下晒。 从始至终,他不曾用他的神通。 梅嬉看他卷着袖子,忙得满头是汗,走上前,擦掉他脸上沾的黑垢,说:“原本举手之劳,你花这么多笨功夫干啥?” 童钰望着她,只是笑,半晌说:“笨功夫好。笨功夫才能让我体会这些幸福。” “唔!几日可吃?”她上前闻了闻,清香扑入鼻腔。 童钰看了看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阿福,说:“现在也可以吃,只是口感没有那么甜。待晒干,再上甑蒸,如此三蒸三晒,吃起来会很甜。咱们老祖宗是真的很聪明。” 童钰抱起梅嬉,走向秋千架。 两人一起坐在架子上,慢慢地摇。 她最近感觉不适。这次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她总会全身疼痛,姥姥说是因为浊气入体造成的,会时不时让她待在气罩里净化。姥姥曾经说过,她的体质特殊,在污浊的环境待久了,会生病,会死掉。对于生死,她倒是无所谓。这人间,哪一具肉体又不会生病、不会死亡呢?对于死亡这件事,她一向是无惧的。 但这次不同,她心口灼痛,像被火烧一样。她忽然对身体的疼痛有了切实的体会和害怕,她不了解、不熟悉这疼痛,跟身体的沟通也时有时无。为什么会对这疼痛这么害怕呢?因为内心里有种不舍和依恋,对童钰的不舍和依恋。因为这不舍,她竟然怕死。 这种怕她第一次体会。这颗心似乎变得像这树荫一样,明明暗暗,曲曲折折,恍恍惚惚,反反复复,她自己也很难掌控。以前的她,爱就去爱,喜欢就去喜欢,直来直去。现在,这颗心有了隐秘的角落。这种抓取和不确定感,让她不安,害怕。 阳光透过树叶浅浅地洒下来。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忽然发现,她在贪恋这些美好。 有些隐秘的情感,我们必须在最安静的时候才能体会。 “好久没看你画画了。”梅嬉望着远处的山,慢吞吞地说。 “嗯!想让我画什么?” “墨梅吧!” 童钰寻来纸笔画架,坐在秋千架上慢条斯理地画着。梅嬉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像一只懒心懒意地猫,用头在他肩头厮磨,时不时用手扯一下他的耳朵,他的发丝。 他想起他为什么喜欢画墨梅了。是因为有个人曾经喜欢墨梅。 童钰一边画,一边微笑着回忆往事。 那年天火摧毁了腊梅王子躯体,他得心复活。有一段时间,腊梅一直是以黑色花朵现世的。因为王子的身体里还有火的痕迹未曾清理干净,所以花朵是黑色的。人们的认知里,认为黑色花朵不吉利,以刀砍之,以火烧之,腊梅饱受摧残。 梅嬉轮回到人间,忘记所有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黑色的腊梅花,她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爱腊梅如命,尤其喜欢黑色的腊梅花。他看见她在漫山遍野的腊梅林里奔跑,他看见她眼里热爱的光芒,他看到她心口上那巨大的创伤。他被她震撼,感动。心里疼得热泪盈眶。 “怎么了?”她伸出手指头,抹了一下他眼角的泪,舔了舔,咸咸的,带着草木的味道,“被我的美貌温柔贤慧感动了?” “温柔贤慧?”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就是看了太久,眼酸了。” 福猫在一边抬了抬眼皮,咕噜道:“烧饼太厚了烤不熟的!” “哈哈!听到了吧?阿福都说你脸皮太厚了!” “死蹄子!如今处处胳膊肘往外拐!仔细我炖了你!” 阿福一个激灵,爬起来逃跑了。 天地的净化之力是强大的。太阳、月亮、地、水、火、风,都是净化之力。腊梅扎根大地,头顶日月,沐风栉雨,渐渐的,那些受过的伤害被温柔的消弥于无形。 世间万物,从不墨守成规。花朵可以是红色,也可以是黑色。红色黑色不过是自然的展现,哪有什么喻意和象征?喻意和象征不过是人的定义罢了。 比如有口红,也可以有口蓝,口黑,口紫。被局限的,是人的想象力。 第94章 追踪青木 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一转眼已是人间四月天。 童钰和梅嬉在鸡心寺待着,每天无所事事,随心而动。梅嬉早起看着外面的树叶子越来越浓密,说:“不如去爬爬山吧,最美也不过是这样的春天吧?花都开好了,等着我们呢!”于是携手去爬山。阳光暖暖,花香浓浓,两个人在花海里徜徉,玩得累了,恰遇一棵樱桃树,结满了红红的樱桃。 “你看,你看,这世界把一切都为我们准备好了。所以无需担心和忧虑,一切都会好好的。”童钰爬上樱桃树,小心地一粒一粒摘下来,送到梅嬉的口边,笑着说。 “嗯!可真甜啊!吃过无数地方的樱桃,还是这里的最好吃。”梅嬉拿了一颗,塞进童钰的嘴里。 “是很好吃。但跟地方无关,跟人有关。因为这些樱桃是我摘的,所以好吃。”童钰说。 “哦?是吗?明明是这棵树的功劳,你偏要跟人家抢。莫非你这是点石成金的手?”梅嬉抢白他。 “说不定真能点石成金呢!让我试试?”说完童钰指了指树上的樱桃,果然,樱桃一下子变成了黄澄澄的金樱桃。 梅嬉看完,并没有夸奖他,只说:“你真无趣!好好的樱桃,你非要变成这样一堆无用的东西,吃也吃不了,喝也不喝了。不如还是变回来吧!” 童钰再想变回来,却无论如何也变不回来了。他只好说:“你倒真是与世间人不一样。普通女子,看见这么多金子,只怕眼睛里要长出手来了,你却这样嫌弃。不如把这些金樱桃留着收起来送给刘凤冈,他需要。我再给你找一棵樱桃树好不好?” 梅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禁笑起来:“你看,你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的。” 童钰怔了一下,叹口气说:“是啊,我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比如,他现在最想知道,梅嬉有什么心事。 她依旧爱笑,可是她笑得不再那么无所顾忌。她以前笑起来是没心也没肺的。他想起他们一起在云南泡温泉的情景。 她依旧任性,可是她的任性里多了一些牵挂。她以前任性起来是放肆无惧的。他想起她脱他脱衣服时候的样子。 怎样的她,都好。只是要开心呵!他对她,就这么一个期待,期待她真的开心。 这算不算,没说出口的情话? 他们把一树金樱桃收集起来,回了寺院。 恰好碰到长风来见清水大师。 “师兄,你来了!”童钰上前打招呼,“师父他们可是有消息了?什么时候回来?” 师父昝棋海和梅嬉姥姥、叶焕青去了囚灵谷,整顿囚灵族。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童钰和梅嬉在鸡心寺等着他们。这一等,好几个月过去了。今天见到长风,童钰不免要问一下情况。 长风说:“正好,有些事要跟清水大师说,不如一起去找清水大师?” 三个人找到清水的时候,他老人家正在劈柴。 在鸡心寺,流行一句口头语:“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里的僧众,在清水的带领下,开荒种地,一年四季都有丰足的食物,吃用不完的,他们还会接济山下的村民和其他寺院。清水虽然年事已高,但行动还是很利索,干活也不输其他僧众。柴房里的柴火,长短一样,码得整整齐齐,远看像一堵好看的墙。 梅嬉走过去,夺了他的斧头,说:“大师,你日日都这般片刻不得闲吗?” 清水问:“梅姑娘,什么是闲?” 梅嬉知他又要与自己耍禅机,偏不接招:“闲,就是没事儿啊!像我这样,吃了玩儿,玩儿了吃啊!” “姑娘,我劈柴也是玩儿啊!”清水说。 梅嬉说:“可是我觉得劈柴是很苦的差事呢,很累人呢!” 清水知她是在跟自己玩,于是笑一笑,接过斧头,递给童钰:“所以呀,这样的苦差事,你交给他就好了。” 梅嬉忽地红了脸。 童钰接过斧头,轻轻地拉起梅嬉的手,说:“好。日后这劈柴的活,我包了。你这手,和力气,留着用来收拾我就行了。” 梅嬉狠狠地掐了一下童钰。众人见了笑得更厉害。梅嬉的脸更红了。 清水开心地看着这一双小儿女,满眼都是宠溺和慈爱,像极了老祖父。 几个人坐下来,边喝茶,边听长风汇报师父的情况。 94 原来,三个人一路追踪青木一行到囚灵谷,却发现谷内一个人也没有,青木带着族众们逃走了。为了躲避师父叶焕青的追踪,青木一路上很小心,一直不曾落地,还用隐踪术抹去行踪,一时也查不到信息。所以三个人只能根据推测,到各处查找,逗留的时间很长。 “可是还没找到?”梅嬉着急地问,“姥姥为什么不去请查如意帮忙?” “找到了。”长风说,“说来也巧。正是如意姑娘帮的忙。”长风喝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说,“青木虽然将地上的痕迹抹去了,但空中的痕迹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对,除非他们逃到外星球。”梅嬉补了一句。 三人在云南四处查探。恰好听说这里有个喜欢吃蜂蜜的姑娘,天天指挥一大群蜜蜂为她采蜜。梅好一听,就想到了查找青木下落的办法了。 寻访之下,果然是查如意在这里隐居,她正在炼制一种万花蜜,需要一万零一种花的花粉,说是这种花蜜炼成了,能解世间万毒,能起死回生,能返老还童。 “吹牛!如意最喜欢故弄玄虚!”梅嬉听完,笑了。 “倒也不算吹牛。”清水说,“这世间是遵守平衡法则的,万物相生相克,所以才说一物降一物嘛!你想这一万多种植物,对治一万多种毒呢!任是中了什么毒,也能解了。” “叶叔祖取了青焰送给他的一根黄杨木发簪,如意姑娘把发簪举起来,蜜蜂们围着发簪飞了一圈就飞走了。如意姑娘拍拍手,说,好了,两天后就有消息了。果然两天后,如意姑娘说,他们逃到了西北,约3000公里的地方,树木茂盛,人迹罕至,这里生长着一种特殊的灵芝——白灵芝。”长风一个细节也不落下。 “白灵芝?莫非是神龙谷?”清水说。 “正是。如意姑娘正好需要白灵芝的孢子粉,所以也往这边来了。”长风说。 “啊,如意要来了,太好了!”梅嬉一听,开心地说。童钰体会到此刻,她是真的很开心。 “神龙谷距此不远。他们应该会先回鸡心寺,一起商议对策。”清水分析。 “正是。师父说,出门太久了,怕您担心,特意让我先回来报个平安。他们几个都好。路上也挺顺利。因为顺便处理些事情,所以晚几天回来。”长风说。 “嗯!我也该去准备准备了。”清水沉吟片刻,站起身出去了。 留长风、童钰、梅嬉继续喝茶。 “可怜凤冈,满世界找她。她却是躲在云南,养蜂采蜜玩儿!洒脱得很啊,查姑娘!”童钰感叹。 “咋?难道非得让查姑娘憋屈地、抑郁地跟他耗在一起吗?”梅嬉说,“换作我,也是一样要走的!” 童钰死死地抓住她的手,一副“别想跑,打死我也不放手”的姿势。 梅嬉不理会他。只问长风:“姥姥有没有说,要顺手处理的是什么事情?” 姥姥这一代人,修为都非常高了,一般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们出手,他们也不屑出手。说是顺便的事情,应该是很重要了。 长风摇了摇头:“没说。既然是顺手,应该不复杂。” “那就好,那就好。姥姥中毒后还在恢复期。等如意来了,正好讨些蜜给姥姥吃。”梅嬉说。 “这万花蜜如此好,多讨些,你也吃一吃吧!”童钰说。 “我干嘛要吃?”梅嬉回头看童钰,“我有问题吗?” “没有。只想让你变更漂亮。”童钰说。 哦,还以为这家伙看出她身体有问题了。 这颗心,一日比一日烧灼的厉害了,今天连身体也出现了烧灼感。姥姥回来,得让她把把脉。 梅嬉只有时刻调息,时刻安住的时候,才能忘记这种疼痛。童钰也经常捏她的手腕,摸她的脉,但他应该看不出什么,还以为她最近特别爱睡,只是春天的原因。 第95章 瘟疫再起 海青跟皇上西行的时候,竹若怀孕。待他回到京城时,兰若和竹姐妹俩个领着孩子们齐齐地站在门口迎他。尤其是竹若,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只是几个月不见,竹若整个人像吹气球一样,胖了好几圈,肚子也大得很。 海青抱了抱几个孩子,又回头来看捏了捏竹若的脸,“这么胖了。” “可不得胖吗?姐姐每日里都弄好些好吃的,生怕亏待了肚子里的。”竹若笑着,牵着海青的手摸了摸鼓鼓的肚子。 兰若笑着说:“我呀,是怕亏待了你,海青回来找我算账!” 海青吩咐大家进屋。第一时间就是检查孩子们的功课。兰若不仅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几个孩子的功课也进步得很快。海青自然是非常满意的。 一切都很好。只是这竹若,怀个孕,胖了好几圈。海青跟兰若说,要给竹若节节食,不能太胖了。太胖了生孩子的时候会很困难。 兰若笑着说:“我自然是愿意的,她这样吃,是很费银子的呢!给她的都是一等一的食材,少吃些,可以省不少银子呢!只是,你不要说我克薄她就好。” 海青说:“自然不会。” 兰若攀着海青的肩膀,说:“那就好!你别忘了,她可是我妹妹,我比你更关心她。” 海青握着兰若的手,点了点头。对兰若,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他天天在外,对这个家,他没有更多精力操心,全靠兰若打理,才有今天这样欣欣向荣的局面。 他很幸运,娶到兰若。兰若不仅聪慧,还很大度。知道竹若喜欢他,主动提出把竹若迎回了家。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而此刻,沈又希带着云朵正在去往云南的路上。原本被流放鄂西北,因为在这次西北之行中,表现优秀,皇上特意下旨,赦免了他的流放,让他去父亲的军队中锻炼。沈又希感叹着自己,从入狱到流放再到如今,命运的手牢牢地抓着他,不容反抗,他感觉自己坐在过山车上,忽上忽下,全不由自己控制。他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看到自己的前世后,他彻底地臣服了,臣服于命运。此刻,他骑在追风马上,扶摇在他的头顶盘旋,云朵在他的身侧,天高云淡,阳光朗照,从前他心里的无力感被现在的感恩充满。 他只有臣服与感恩。一切发生都是该发生的。一切发生都很好。 他侧过头望向云朵。云朵回望他,笑了。微笑似乎就是她的语言,她只要笑着,就是回答与回应。真奇妙!看着她的笑,仿佛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那是一种多么治愈的笑啊!仿佛这世界就是家,如此安全,如此完美,不该笑吗? 望着婴孩一般不设防、婴孩一般纯净的云朵,沈又希只能感恩,感恩命运的馈赠与厚爱。 看着远处的牛羊和山岚,云朵就歌唱;风抚过裙角和发梢,云朵就跳舞;她活得那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沈又希体会到,这才叫真的活着,活在每一个当下,享受每一个当下。 听说查无意要去神龙谷,童钰赶紧去找刘凤冈。童钰通过木家,很快打听到,刘凤冈这次收了不少木耳等山货,人已经跟着货到了甘肃。 童钰跟梅嬉商量,一起去找刘凤冈。梅嬉知道他们兄弟情深,自然是同意的。 两人骑上冰驹,不一刻追上了他们的驼队。 凤冈跟随着驼队在戈壁上行走。虽然是春天了,但这整个荒原上却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凉。尽管戴着帽子,他整个人还是被晒得黝黑黝黑的,皮肤粗糙,下巴也隐隐有了青色的胡茬,他面容沉静,眼神明亮,嘴唇紧闭,一种很干练而粗犷的风格正在形成。 童钰在冰驹上看着他,心里感慨万千。凤冈曾经是多么潇洒多么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啊,虽然爱财,但他赚钱从来是费力的。如今这样的改变,童钰也只能感叹,所有人都是要长大的,长大的过程势必也不会如常人所想的那样平顺。他自己,沈又希,刘凤冈,都一样,每个人都一样。 就像一棵树,小的时候,树皮都很光滑,但随着根扎得越深,枝干长得越高,树皮就斑痕累累,没有一棵是例外的。那些伤,是不停向上的见证,是岁月奖赏的勋章。 童钰为凤冈高兴,为每个人高兴。毕竟,这人生太有意思太精彩了,不是吗?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导演、编剧、演员。而精彩的故事总是跌宕起伏的,不是吗? 冰驹跟着驼队走了一段时间。直到刘凤冈怀里的算盘哗啦啦地响个不停,他警觉地转头四下张望,又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发现童钰和梅嬉。 看见他们的那一刻,他脸上展现出孩子般的笑。这笑容,还是那个纯净的少年啊! 童钰两人落地。刘凤冈跑上去,紧紧抱住了童钰:“钰儿,你怎么来了?” “他呀,想跟人一起出关,赚大钱!”梅嬉说。 “梅姑娘好!你可有如意的消息?”抱住童钰,刘凤冈才想来要跟梅嬉打招呼。 童钰和梅嬉相视而笑。刘凤冈一看,就知道如意姑娘有下落了。 刘凤冈示意驼队停下休息。他拿出一块羊皮垫,三人席地而坐。刘凤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查如意的近况。 待童钰说清楚后,他决定跟着他俩一起回鸡心岭,然后去神农谷去跟如意汇合。 刘凤冈叫过领队,交待了几句,拿出一摞文书交给领队,嘱咐领队出关后把货物交给唐风商行的马老板就行了。 驼队出发后,刘凤冈看了看童钰身后的冰驹,说:“你们继续骑独角兽回去,不用管我。” “你怎么走?”童钰问。 刘凤冈掏出算盘:“你们真以为,它仅仅是个算盘吗?那可猜错了。这可是个好宝贝啊,我正在探索它的更多功能。反正吧,你放心,我只会比你们提前,不会比你们落后。” 童钰看了看梅嬉,说:“那好吧!反正我们在鸡心寺等着你。一起出发神龙谷。” 这天,乾隆收到云南省的加急奏报,说云南出现了一种不明时疫,染疫者高烧后呼吸衰竭而亡,已经传染了好几个村庄,有些村庄的人口全部死亡,尸体也无人掩埋。瘟疫的蔓延速度也非常快,越来越多的村庄被传染。人们闻疫色变,根本不敢出门。 乾隆召集紧急朝会,吩咐挑选御医立即启程前往云南。鉴于上次海青治疫有方,所以,这次的御医由海青挑选,海青带队。年纪稍大的、经验丰富的御医,都不太愿意冒险,海青只能在年轻人中挑选。 御医队组建好后,海青去跟乾隆辞行。“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的?” “此去凶险万分,务必保重。另外,把童钰、凤冈、又希也派给你。你们知根知底,联手抗疫,胜算更大。”乾隆拍了拍海青的肩膀,“这个季节,按理来说,不该发生时疫。但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情况一定很复杂。要沉着应对。” “是,臣一定谨遵皇命,不辱使命。”海青叩头出去。等待他们三人到来,一起出发。 且说童钰一行回到鸡心寺,第二日姥姥 、师父就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一个消息:云南爆发大瘟疫,死了无数人。 姥姥他们在路上碰到了,就顺便做了调查。这种神秘的病毒,杀伤力特别强,一旦感染,病毒会迅速攻占人类的肺部,人体在用高烧杀死病的时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病毒并不是连片发生,而是点状爆发。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温疫是人为的。到底是什么人,还需要进一步查证。初步判断,可能是神龙谷的手笔,但因为没有证据,所有,还需要再进一步查证。 童钰猜,海青一定会被派去第一线。鉴于上次的经验,皇上一定会让他们几个去协助海青。 “这样吧!我看皇上肯定会让童钰、凤冈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去云南。也好,能救一人就救一人。我们几个去神龙谷,多年不见了,咱们去会一会这位‘阎罗王’。” 大家点头同意。 “你们也不必等圣旨了。现在就启程吧!时间紧迫,寺里还有一些用腊梅果做的防疫药物,你们带上,兴许有些用呢!” 三人带上防疫药物,准备直奔京城而去。 “你可有交通工具?”叶焕青问刘凤冈。 “陶朱!?”待刘凤冈掏出算盘后,叶焕青惊呼。 “陶朱!!”姥姥和清水也同时惊道。 “这宝贝可是遁地的高手!你可知道?”叶焕青说。 “是的。我是前不久才发现的。心念一动,它就带着我跑了。”刘凤冈说。 “好!好!太好了!”叶焕青说,“上古神兽和法器都同时出现了!精彩故事必将上演啊!” “是的。世界需要净化!所以它们才会同时出现。”梅好说。 “小伙子,不错!好好爱护它!好好跟他沟通。当年范蠡得此宝贝,越王才得以翻身呢!可别小瞧了它啊!”叶焕青拍了拍刘凤冈的肩膀说。 刘凤冈听完这话,高兴地眼睛都亮了! 第96章 风云再聚 海青还在家里边说着话呢,门口就来通报,说童公子、刘公子来了。海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童钰凤冈回来了?” “是的!我们回来了!”刘凤冈一边进门,一边大声说。 “我这还说要再等个三五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到圣旨了?不对,圣旨不可能这么快。你们一定是听到消息了吧?”海青说。 “聪明!”刘凤冈拍了拍海青的肩膀。 “现在就差又希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逍遥呢!”童钰笑着说。 “我且来看看,他在干什么!”刘凤冈掏出算盘,拿一个指头在一个宝石上按了按,算盘就变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正是沈又希。 沈又希在一条河边,挽着裤腿和袖子,在河里摸鱼。不大会儿就摸到了一条,他高兴地转头朝岸边喊:“接着!云朵!一条大的!”他脸上的得意与快乐,都溢出来了,感染着这边几个看的人。 “哈哈!哈哈哈!捉鱼呢!还一条大的!”刘凤冈说。 “这也叫大鱼?”海青拿手比划了一下鱼的大小。 “估计饿坏了,馋鱼!一会儿买几条大鱼给他捎去!”童钰说。 “人家这叫乐趣!”梅嬉掐了一下童钰,小声嘀咕。 童钰捉住梅嬉的手,笑着,悄声说:“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们也去捉鱼,好不好?” 梅嬉白了他一眼,眼角却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你们的悄悄话我可是听见了!捉鱼可不能少了我。我才是高手!”刘凤冈说。 “好呀,好呀!等我们跟如意会合后,一起去捉鱼。”梅嬉不等童钰说话,抢着说。 刘凤冈一听这话,脸上笑开了花,心里自然也是乐开了花。 “咱们不等了,立即去那边跟沈又希汇合吧!”刘凤冈迫不及待了。 “等等!凤冈,你这镜子,想看什么都能看啊?那咱不是连一点隐私也没有了?”海青说。 “自然是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但我没那么无聊,天天盯着不相干的人看。”刘凤冈说。 “那你是不是天天盯着如意姑娘啊?”梅嬉问。 刘凤冈只笑不语。 “难怪知道如意去神龙谷,你没有急着追去。原来,你一直通过陶朱盯着她,有她的消息呢!”童钰说。 “我其实多数时候用陶朱盯着驼队,没更多时间盯你们。你们不要紧张,该干啥还是干啥,好吧?”刘凤冈说。 “以后我们得对你开启屏蔽模式了。”童钰笑。 “为什么要追青木他们?不是听说他们被废了吗?”刘凤冈岔开了话题。 “这青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他的灵兽饕餮,饕餮自愿把自己的灵力给了他,恢复元气后他拼命地四处寻找灵体,比原来更强了。”童钰说。 “那就是说,如意去神龙谷也不是特别安全?”刘凤冈问。 “如意虽会驭蜂,但她并不是灵体,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人类。”梅嬉说。 “放心吧!师父他们会保护好如意姑娘的。”童钰说。 “咱还是快走吧!早去早回!”刘凤冈说,“海大夫你准备好了吗?” 海青笑,“随时可以出发。” 一行人出发,刘凤冈带着海青土遁,童钰和梅嬉坐冰驹, 从天空从地底,直奔沈又希而去。 沈又希一路上带着云朵,边走边玩,这是他最轻松最愉快的一次远行。命运真的很奇妙,把他抛入谷底,打入黑暗,又把他托举起来,重新站在光明里,体验幸福与快乐,体验奇迹。他忽然开始相信,有一只神奇的大手,在拨弄着自己的命运,他除了臣服,除了顺从,除了感恩,除了体验,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用做。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会有像周高高和杨之换这样遁入空门的人,他们不是为了避世,他们是去寻找这只无形的大手去了。 尤其是在遇到云朵之后,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这种感觉。一切都是注定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改变他人,都是错觉。一切都以预先设定的轨道运行着,无可改变,这大约就是天道。 既然如此,何不愉快地生活? 这样一想的时候,他生出无限的感恩。上天给了他太多了,他有追风,有扶摇,还有云朵,还有好兄弟,还有完满的家,这些珍贵的东西,上天全都给了他。 望着辽阔的天空,温暖的太阳,绿色的山峦,清澈的河流,还有悠闲吃草的追风,振翅高飞的扶摇,他咬着嘴里的草茎,看着在河边采野花、和羊群玩耍的云朵,无语微笑,。 几个人悄悄咪咪地来到他身后,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觉察。 刘凤冈上前蒙住了他的眼睛,海青绑住他的手脚,童钰顺手变出一个大布袋,罩在了他的头上。 黑暗中,沈又希无法动弹,他想着云朵也面临着危险,忽然冷汗涔涔而下,心如火烧,即便是面对寒冷和死亡,他也从未如此慌张过。怎么办?怎么办? 几分钟过去,他冷静了下来,放弃了挣扎。 “各位,把我放出来,要钱要物,有话好好说,不必如此。”他在袋子里大声说。 众人听了捂着嘴偷笑,不语。 沈又希不再说话,他打了个呼哨,只听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一只雪白的大雕从高空俯冲下来,叼起袋子飞到空中,到了对面的山林中。 追风也一声长嘶,像风一样地冲到了河边的云朵身边。 几个人站着,看着沈又希骑着扶摇飞过来。 “你们猜,他会先找谁算账啊?” “自然是绑他手脚的啊?海青你赶紧逃吧!” “应该是童钰。他弄个大袋子把人装起来的。” “应该是凤冈。他蒙上了他的眼睛。” “是啊,我蒙上他的眼睛,也没有让你们绑他啊?你们配合这么默契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大笑。 雪雕背上的沈又希看到几个人,又气又笑地看着大家,摇了摇头。 问明来意,沈又希忽然想到,父亲的军营,人那么多,一定也中招了,提议先去看看。 “正是此意。皇上特意嘱咐,一定要控制好军营的疫情。”海青说。 几个人又聚到了一起,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这种感觉太好了! 正要走呢,远远地看到大路上来了两个人,僧侣打扮,健步如飞。平常看到僧侣走路都是慢条斯理、不急不慢的,这样风风火火的僧侣倒挺少见。 走近了,几个人才发现,天哪,是周高高和杨之换! 周高高剃了光头,一张脸反而更加好看,似乎她天生就应该这样。 杨之换也剃了光头,不过因为脸太长,人又瘦,给人一种细竹竿的感觉。 两人也看到了他们,也是惊讶。 一问才知道,两人奉师命前往云南腾冲的一个观音寺,因观音寺不大,香火也不旺,只有一位年迈的住持在那里住着。前不久信中说寺庙年久失修,风雨飘摇,想回到家乡去。所以师父命他两人前去接人。 周高高看到沈又希,半点尴尬也无,像久别的朋友一样,微笑着跟他打招呼。没有了抱怨、妒忌的周高高,平和、安宁而笃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力量感。沈又希感觉到,这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周高高了。 杨之换听说他们要去军营处置疫情,就建议大家一路同行。 简直是太神奇了!沈又希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还是那只无形的大手,把他们又拨弄到一起,风云再聚的感觉,一定是有神奇的事情要发生。他忽然充满了期待,期待生活的奇迹。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他又体会到生活残酷的一面。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碰到个人,也是用面罩紧紧地遮着口鼻,见到人是避之不及,不给搭话的机会,逃之夭夭,好像见到的是个带着病毒的妖怪。 这是有多么严重啊? 大家一路往前走,道路上不时就见到了死人,让他们怵目心惊。大家都把面罩戴了起来。 顺着这一路上的尸体,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庄。整个村庄,共42户,无一个活人。野狗成群的跑来跑去,啃咬死尸,到处散发着尸体的臭味。 这景象他们第一次见,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 出得村来,沈又希和刘凤冈不停地呕吐。 梅嬉和云朵抱头大哭。 海青则忙着给大家发薄荷糖、驱瘟药。 童钰、杨之换和周高高显得很冷静。 “我看,我们还得再回去一趟。尸体这样裸露着,病毒会扩散得更快。”童钰说。 海青也点头,“得用火烧。” 留下梅嬉、云朵和周高高,剩下的人返回去,把尸体集中起来,架上柴火烧起来。 杨之换一边烧一边念“阿弥陀佛”。火的净化能力太强大了。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童钰想起了那场天火。为什么会有那场天火?是要净化什么吗? 心,要净化的是心吗? 他抬头看着飘在空中的尘烟,若有所思。 第97章 仙子如意 待查如意到达神农谷的时候,梅好、叶焕青、昝棋海等一众人已先行到了。 大家在一个老猎人的木屋里暂栖。商量下一步计划。 “神农氏的结界一般人无法打破,待我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你们且在此休息休息。”叶焕青说。 梅好说:“我跟你一起去。棋海,你在这里守着。” 昝棋海点头,招呼大家休息,吃点东西。 这猎人的木屋,搭在一棵古树底下。 这是一棵巨大到叫人震撼的槐树! 树干那叫一个粗啊,100个人手拉手也抱不过来。枝干高耸入云,遮天蔽日,绵延几百公里之外。树上开着洁白花朵,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整个神龙山脉都沐浴在香氛里。树上的鸟窝数不尽,蜜蜂一团一团地绕着树飞。树下一条暗河穿过,河里的鱼又肥又大。 一棵树营造了一个生态场,场域里的动植物各自安然地生活着。 查如意在一个蜜蜂的巢里掏到一块蜜,尝了尝,香甜无比,甘纯无比,是上好的药材。太好了,她的万花蜜又多了一种药材。 深夜,查如意在木屋里睡着了。 梦里一个声音叫:“如意姑娘,醒来!如意姑娘,醒来!” 查如意掀被而起,走到屋外。 一天一地的星星,流光溢彩,飞舞着,旋转着,美极了,像在梦里一般。一个长发披肩、身穿彩衣、彩衣上缀满星星的姑娘朝她走来。 查如意痴痴地望着她。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如此高贵如此纤尘不染的姑娘。 她把一个彩色的花环戴在查如意的头上。 戴上花环的查如意顿觉身轻如燕,有一种想飞的冲动。 她双臂张开,果然就飘了起来。 查如意问:“你是谁?为什么送我花环?” “我是树母,名青槐。你叫我青槐就好了。” “这花环可以带我飞吗?” “是的。这是你的法器,我的姑娘。我把它还给你。” “我的法器?” “是,你的。你本是仙女,专司百花授粉事宜。醒来吧,我的孩子!到了你醒来的时候了!”树母伸出手,从查如意的头顶上抚过。 “醒来?我睡着吗?” “是的。你沉睡着,在一场大梦里未曾醒来。”树母拍了拍查如意的头顶。 如意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电流从头顶贯穿下去,直达脚底,从脚底又连通到大地,整个人无法动弹,无法呼吸,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消融了,无影无踪了,一片空白,一片空茫,好像是被无边无际的孤独包围着,又像跌入了一片深深的海洋中,没有着力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意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自己还是躺在床上。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切无比清晰的梦。梦里那位树母的形象如在眼前。 她闭眼躺了一小会儿,翻身起来,发现枕边放着一个花环,和梦中见过的花环一模一样。 她吃惊地拿过花环,去问这是谁送给她的。众人都摇头。 如意忽然意识到,梦里发生的一切,真实地在她身上发生了。那可能不是梦。 她戴上花环,试着展开双臂,然后她就浮了起来。她会飞了! 她不是这个身体,她不是查如意,她不是! 她是更大的更空的更纯净的爱!源源不绝的爱通过她,围绕她,环抱她。 查如意忽然有一种想高唱的冲动,想拥抱所有人的冲动。 她飞到树顶上,跟每一朵花说话,每一只鸟打招呼,跟每一只松鼠拥抱,跟每一只蜜蜂亲吻,原来她就是它们,它们就是她! 她被巨大的喜悦充满了,她是如此圆满,如此幸福,如此美好! 她的每一个创伤,都被抚平、治愈,她唯有喜乐,无边无际的喜乐! 感谢树母!感谢树母的唤醒! 查如意在树上飞来飞去,一团一团的蜜蜂跟在她身后,一会儿飞成8字,一会儿飞成“一”字,一会儿飞成花朵的形象,高高低低,左右上下,好不开心。 天使都是翅膀的。我有翅膀吗?她在虚空中问树母。 “当然有翅膀!”树母从虚空中回答她。 她闭上眼睛,一双洁白的翅膀从后背伸出来,呼扇着。 她终于学会了随心所欲地掌控这个身体了。哈哈! 带着翅膀的查如意,衣袂飘飘,端婉明媚,把正在那边偷看她的刘凤冈惊呆了!这是如意吗?简直判若两人啊!还长出了翅膀!一个带着翅膀的天使! 刘凤冈喊大家来看,众人都被惊呆了! “死妮子,愣是没看出来,她竟是仙女体质!”梅嬉捂着嘴边看边笑。 “哎呀,凤冈,这下你得紧张了吧?长了翅膀的如意姑娘,可不好追呀!”沈又希说。 “还用追吗?如意不是就在他手掌心里吗?”童钰说。 刘凤冈拍了拍童钰的肩膀,傲骄地看了看其他人:“哼!是妒忌吧你们?” “这棵树也太大了吧?简直可以用顶天立地形容它!”童钰说。 “听姥姥说过,有这么一棵树,是树母,接天连地,感应万物,它与地球一起出现,与上帝同在。”梅嬉说,“传说,拥抱这棵树的人,会不知不觉地增长智慧,醒觉过来。” 所有人听得呆住了,都向往着去跟树母拥抱。 “那如意是不是跟这棵树拥抱了才长出翅膀的?”云朵问。 “时间到了,她该醒来了。”童钰说,“这是她为自己安排的剧本。” “剧本?”云朵重复,不解。 “是的。我们来地球之前,都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剧本。何时遇到某个人,何时发生什么事,都是按剧本发生的,我们无力改变,我们只是来体验。”童钰说。 “我们都在演戏,是吧?”云朵说。 “是的。我们不仅是演戏的,还是排戏的,还是写戏的。”童钰说。 “这可太神奇了。”云朵说,“我也想变成如意姑娘一样的天使。” 沈又希说:“你不用变,你就是天使。” “真的吗?我是天使?那我为什么不能飞,为什么没有翅膀?”云朵。 “因为你的剧本里写着:你是沈又希一个人的天使。沈又希的天使,就是这个样子的,非常完美了!。”沈又希说。 “某些人,够了啊!秀恩爱要适可而止,要替我们的牙齿想一想,实在酸得受不了了!”巴雅笑着说。 其他人都跟着大笑。他们替巴雅高兴,因为大家听出来,对于沈又希,她真的心无芥蒂了。 醒觉的巴雅,深深地体会到刚才童钰所说的“剧本”是什么意思。这一生中,所有遇见的人,碰到的事,都是按“剧本”分秒不差地上演着,命运这个巨大的齿轮,精美精确到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个人是很难有能力扭转和抗拒,越抗拒,扭力越大,人越难受。不如臣服,随顺,跟着“剧本”走,活出真我。 这样的体会,只有醒觉的人才知道。现在,她内心里充满了感恩,感恩发生的每件事,感恩遇见的每个人,是他们成就了现在的自己。一个内心安宁、笃定的自己,一个不需要外求、自给自足、完美无缺的自己。修道求道的人那么多,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得到这样的恩典而觉醒呢?她感觉很幸福,她被宇宙眷顾并深爱着。只是,还有很多人,太把这个世界当真,所以才会感觉苦,无法体会到宇宙的爱和眷顾。宇宙爱每一个人,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它一视同仁。 可是,这些感受,说出来,有多少人相信? 而童钰感受到的是,他身边的每个人,随着意识的提升,灵性越来越高了。这个由意识组成的世界,终究会因为意识频率的提升而变得更加美好。而要提升频率,一起升维,必须有一场大的净化,不断地净化,地球必须淘汰落后的,才能不断地升维和前进。 第98章 梅嬉病危 一路上,海青们不停地处理着无人掩埋的尸体。面对这些,普通人大约是要麻木的。但是,他们都知道生命有轮回,死亡并非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仅此而已,所以,他们是怀着祝福处理这一切,并无特别悲伤。 刘凤冈说:“这天灾太可怕了!看看我们这一路上处理了这么多,只怕时间越长,死的人越多啊!” 童钰仰望天空,沉思片刻,说:“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人祸?你是说这是人为的?”刘凤冈问。 “我们所见,皆是我们内心的外在显化。换句话说,这场瘟疫,是我们共同的显化。”童钰说。 “不明白。”刘凤冈说,“没有谁想要一场瘟疫吧?” “不急。你早晚会明白的。瘟疫不过是人类的贪嗔痴慢疑以能量的形式显化成了瘟疫,当然也可以显化成其他的不好的事情。”童钰说,“所以,美好的想法很重要。爱的能量很重要。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与这个地球上的一切,同气连枝,息息相关。” 几个人听了童钰的话,都陷入了沉思。 “以后不许想不好的事情啊!脑袋里永远要想好的,好的哦!那些不纯洁的,不许想啊!”沈又希拍了拍刘凤冈,说。 几个人哈哈大笑。 到达军营的时候,他们带的药草差不多已经耗光了,好在云南物产丰富,药草就地就能找到。倒是无妨。 沈沉对处置瘟疫积攒很多经验。军营里采取了严格的隔离措施,凡染上的都被隔离起来,避免疫病传染。每天还用生石灰消毒,用艾叶熏驱,加上沈沉又懂些医术,给军士喝下大量的草药汁,增强了抵抗力,所以,瘟疫袭击军营时,虽然很多人染病,但很快就能康复,死亡率很低。 一路上的情形,令大家猜测军营里肯定很乱,没想到还是这么井井有条,这让大家深感安慰。 这天,大家忙到半夜,困乏极了。正在睡觉,忽然外面传来阵阵骚动。几个人出门一看,一群蒙面人,手持兵刃,公然来兵营打劫。不过,这群人就是乌合之众,三两下就被童钰们制服了。 审问了才知道,这群人一直藏在深山里炼铁、铸造兵器,是一群工匠,他们的吃喝都从外面送进去,但由于瘟疫让附近的几个村子几乎死绝,他们就没有了物资来源,只好出来打劫。在外面观察了几天,以为军营里一定乱成一锅粥,弱不禁风,所以就大着胆子进来抢劫。 哈哈!看着这几人又饿又狼狈的样子,大家都是忍俊不禁。童钰看了看这些人的手,确认他们并没有说谎。事关重大,限铁令这么久这么严,居然还有人这么干,所以就把这些人交给了沈沉,找出幕后人很可能牵扯广泛,沈沉也不敢自作主张,立即把这几个人押送回京城,由皇上亲自审问才好。但私下里,沈沉也开始了调查。毕竟事情发生在他守护的这一方领土上。 海青的药逐渐发挥了效用,除了用药,他还给大家普及了一种五禽操,鼓励大家用运动来增强抵抗力,军营里逐渐稳定下来,随着病情的好转,人们的恐慌情绪也渐渐被抚平。 而梅嬉,终于在几天后倒下了。 这天童钰和海青领着士兵在山里采草药,刘凤冈忽然找来,“钰儿,钰儿,不好了!赶紧回去看看梅姑娘,她忽然昏倒了。” 没等刘凤冈把话说完,童钰已经不见了影儿! 这几天童钰总觉得梅嬉哪里不对劲,但梅嬉总是否认,说自己很好。因为事情多,他也就不再追问。今天还是出事了! 梅嬉昏倒在熬药的大锅旁,幸好被海青看到。 “钰儿,她浑身发烫,脉相也乱得很。你来看看。”海青看到童钰,立即站起来。 童钰摸了摸梅嬉的脉,又把手放在她的胸口,烫得他立即拿了回来。 梅嬉口唇脱皮,头发枯燥,脱水很严重,整个人像被火烤着一样。 “糟糕!”童钰忽然明白梅嬉为什么明明不舒服,却不告诉他了。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了!是他把心还给她造成的。她强自用内力压着,直至把自己的内力耗尽! 那颗心在童钰的身体里住了很长时间,童钰体内被火灼的气息也传给了这颗心。梅嬉这个小冰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灼热,她一直用内力强压着,才导致内力耗尽,整个人被灼烤得像一团火,马上要融化了。 怎么办?怎么办?童钰顾不得自责,脑子里飞快地想主意。最终的决定是把梅嬉送到姥姥那里,姥姥对梅嬉的身体情况最了解,交给姥姥医治最安全。 童钰想起以前,姥姥曾经把她罩在一个气罩里,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童钰以内力把梅嬉的身体封进一个气罩里,注入冰封之气,这样会让她好受一点。 召唤来冰驹,童钰带着梅嬉离开。 几个人远远地看着梅嬉离开。 海青仰头呆呆地看了半天,说,“她可真能忍啊!” 她的胸口已变得焦黑,马上就要冒烟了,这巨大的灼烤之力,一般人无论如何忍受不了,她竟然忍了那么久。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这与她的外表,言谈形成的强大的反差,正是这样的反差,才叫魅力。 海青在心里深深地为梅嬉点赞。 勇敢的人很多,无畏的人却很少。所以无畏才更加可贵。因为,勇敢是心里有我,无畏是心里无我。无我则无敌。 童钰隔空向师父昝棋海发了信息,师父让他直接到去树母那里,他们随后就去找青槐。梅好听说了梅嬉的症状,心下叹了口气,说:“唉!这傻孩子!” 为什么要把梅嬉带到青槐那里,是姥姥也没有把握,所以希望青槐关键时候能出手救梅嬉。她总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如意听说了梅嬉的情况,急得直接要飞去找她。但童钰驾驭的冰驹速度极快,没等她出发,他们已经到了。 “幸好你们来得快,不然我得被急死!”她冲着童钰道。 看着气罩里的梅嬉,查如意眼里噙满眼泪,忽又觉得这样会不会令童钰更加难受,她急忙收起了自己的眼泪,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停地向树母祈请,祈请树母救梅嬉。 梅好打开气罩,在梅嬉的皮肤上触了触,大惊失色。这丫头的体内水份仅剩下百分之五,再不输水和降温,将脱水而死。 她急忙把梅嬉放进了泉水中。不料,一放进去,水就沸腾了,水面冒出浓浓的热腾腾的蒸汽。 众人皆惊。 童钰见此,急速跳进水中,把自己冰冻后抱起梅嬉,不消片刻,身上的冰全部融化。童钰不停地冰冻自己,其他会凝冰术的人也忙着往水中输入冷气。 “这是天火之力!”叶焕青说,“必须找到克制它的办法。这样只会把每个人的内力耗干。” 叶焕青一边输送冷气一边说。 “师父,要不,把送给她的那颗心取出来?”童钰无助地看向师父。 “不可。如今的她全凭心识吊着这口气,取出来,心识耗散,肉体就跟着耗散了。”叶焕青说。 童钰听完,越发地后悔。他暗自决定,倘若梅嬉救不回来,他就把自己这颗心给她。 查如意听完叶焕青的话,扑通一下跪到树下,双手合十,朝着空中大喊:“树母,救救梅嬉吧!”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跟着喊:“树母,救救梅嬉吧!” “青槐,救救梅嬉吧!”叶焕青也冲着空中喊,“大人的恩怨,你若还要算账,就找我算。孩子是无辜的。” 什么情况?!几个年轻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也来不及细想。眼前没有什么事比梅嬉的性命更重要。 只见青槐袅袅地自远而近,抬手将梅嬉从水里提了出来,说了一句“糊涂”,抱起梅嬉就不见了踪影。 叶焕青见梅嬉被青槐带走,长长舒了一口气。 梅好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明白了青槐刚才的那句“糊涂”是什么意思。 “咱不应该把梅嬉放到水里。以为可以降温,其实水火相遇,温度会越发往上升,这就相当于蒸煮!哎呀我的孩子!”梅好想到这些的时候,后悔不迭。自己一时情急,不用脑子,差点酿成大错! “不要着急!梅嬉会没事儿的!”叶焕青拍拍了梅好的肩膀,安慰她。 “老天,这孩子从小受苦,你不要再折磨她了!”梅好来到查如意身边,也跟着跪下来,双掌合十,对着天空说。 “唉,菩萨啊,这可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啊,你得救她!唯愿此劫过后,嬉儿往后一生一帆风顺,幸福平安,快乐无忧。”梅好深深地把头磕在地上。 所有人跟着磕了下去。 我们臣服,臣服于一切发生和际遇。 我们也希冀,希冀光明与欢乐!因为这是刻在基因里的。